古董除岁师 - xp1024.com
《古董除岁师》


正文卷 第1章 管先生

公元前207年残秋。

夜风如鸮号,掠过广阔的山间平地,带起无数火把上的橘色火焰拉出长长的焰尾后消失,又掠过无数的营帐与身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兵士,最后吹过堆集无数巨石与车辆的旷地消失在黑夜的深处。

帐地中心黑黝黝的地宫入口在火光的照耀下像张无比巨大的怪兽之口,伴着鞭打与踢骂声,衣着褴褛身形消瘦的数不清的,看起来身体机能已经快不行的贫民与奴隶在士兵们的监视下,像喂填怪兽的祭品,脸上带着绝望与麻木排着队挨个儿往地宫入口进去。

“快点,都快进去做事!”

士兵们挥鞭推攘着,随着延伸的台阶进入到地宫。石阶呈螺旋,下了数十圈后渐渐不知到了地下多深的地方,再转过一道巨大的、近三十米高的石宫门,奇、险、峻的巨大铺满雕刻石画的宫墙与长路出现在众人面前。

火把所照之处,路边半跪无数的石像武士,像是恭礼面对未来帝陵的君王,不断有人跌倒,又被士兵们无情的拖起来,有的站不稳又摔到地上,便有士兵直接抓住脚在地上拖行,惨叫声在空旷又广阔的地宫里响起。其中一队士兵紧紧跟在一位峨冠大袖面容正肃的中年男子身后急急小步奔跑着向某个方向而去,这一行人行得急,点点盏盏的昏暗的石道壁上的灯如同指示,引领着他们行向的隐于黑暗最底层的深处。

在那最深之处,是一个巨大得近乎有一个城市之大的平地。这片旷地当中仅有一个石台,四面皆阶,台上四角分别雕立着栩栩如生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古朴雄美的神兽石像。正中是个雕像而成的黑色巨龙盘体而成的石椅,椅基乃云纹,叫这坐于龙怀当中手抚龙头之上的身材魁梧的帝王石像仿佛坐在云中龙怀当中,端的是霸气无边。

石像微微低头,石眼透过圆润金色的珍珠而制的冕珠冰冷而无情的看向前方的地面。

那地面,数不清但排列整齐的百官及半跪垂头行礼的将士石像皆面容恭谨,就像正在跪拜他们的君王。

君王的左手上,戴着一枚绿意盎然,让人一看便感觉其中泱泱生机勃发的韘(扳指,)指长且骨节分明,平平的置于龙后腿之上,但仔细查看,便会发现一处违和,在君王的中指指根处,还戴着一枚指环,然而这枚指环灰黑如石,像是与石像化为了一体,只有细细的一圈细痕方可看出指环与手指乃是分开的。

就在常人看不到的细如发丝的这丝手指与龙腿相触面的空隙里,指环内侧靠着手指的那面镶嵌了一个小小的红如鲜血的宝石,宝石里隐隐有金丝游动,像是有活物被禁锢其中,其金甚盛,甚至不用光照便照得黑黝黝的龙鳞也染上了一丝金色。

而穿过这染了金色的龙鳞之下,甚至是坠穿石台落到地面之下近三十米深处,是一个根本不能被人发觉的小石室。

这个石室仅约二十平,四周墙面皆是白色絮着丝丝浅浅金丝、厚约十米的巨大不知名但显其珍贵的巨石铺就,顶圆墙则是蓝到极致化为黑的厚石,其中金银光点闪耀,仿佛一面巨大的星河夜空。

而地面,则是蓝至青的巨石,但奇异的却是地面的巨石闪着金与银光,却只是极少的量,反而石中涌动着淡浓深浅的白色如雾般的东西。青色如春草,生机勃勃扣人心弦,云雾涌动,渐往石室正中的巨大的、几乎要占满整个石室的巨大石棺,把石棺染得洁白不染,仿佛用全天下最洁净的云朵造就得浑然天成一体。

就在这美得叫人心生赞礼的石室里,隐隐可看出门样的石壁上点插着一枝松枝油火,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男子在昏黄的火光里正鼓足了全身力气,手背青筋蜿蜒鼓起,如一条条蚯蚓。他低吼一声,用力把占据着石室近五分之四的巨大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棺椁盖推偏露出一条大缝,奇异的香气从棺中化为气雾腾起,竟在空中自在变幻着奇花异草,猛虎腾龙等异兽之形后方消散开,而这香气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叫这将士忍不住用力大吸一口气,头脑清凉耳目轻明。

这将士面上露出一丝痴迷,猛的一震再睁开眼睛,眼神清明,虽有一丝挣扎,却很好的压散了,他一边轻声唤着:“管先生?管先生?”一边运气鼓力,一鼓作气的把看着有好几百斤重的棺盖推得越来越偏,最后摇晃了几下后堪堪的只剩一小角撑在棺椁的一角上没有掉下去。

“管先生,邯少府令所谓:“盗已至,众疆,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不过乃明面因由,帝二世今日已下令,修建皇陵身强力壮者,皆随少府前去击兵,而技高之匠人及老弱工匠者,则另下密令,灭杀于陵中与陵同封。”

“管先生,您快醒醒,卫夷已借机调开守卫,时候不多,但却是唯一可送您逃离的机会。”

身着滕甲,面容精瘦、手长脚长,手掌与脚掌显得比常人大的,更像个劳作农家的作军士打扮的名唤卫夷的将士跳进椁内,低声对棺内像是沉睡的年轻男子道。

棺椁内并不如一般皇陵堆放着金银玉器,反而是一层青玉似的透明水液,液体里浮浮沉沉各种世间叫得出名的药材或不世之珍,说不出来历的小石一样的东西,甚至浮有十余朵晶莹剔透的雪莲,水中更有两条细细的,全身透明唯眼如黄金的筷子般长短的细蛇在游动。

而棺中则浮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肤白如晶雪,面容清俊看着不过二十左右,他表情平和,身上不着寸缕,修长的双手呈抱状置于脐下三寸处。最为诡异的是,他人明明是浮飘着,一头鸦羽般的长发却并未飘起,而是扬扬散开后垂入了水中。

年轻的将士一边唤他,一边伸手扣住棺中这管先生的肩膀想把他扶坐起来,然而不管他如何使力,这管先生竟像是长在了水中,并不为他可以力举千斤的力量所憾动半分。

而就在将士越来越焦急,额上、下巴等外露在外的皮肤冒出层层细密到粗的汗水,心思全集中在把这人扶起来的动作上,他没有看到从最开始入水的自己的脚的地方,清澈的水液正在生出丝丝带着不祥之息的灰黑丝雾。

这些丝雾生长得不快,却慢慢吞噬着接触到的一切,一条细蛇正欲逃开,被这灰黑细丝缠上,它挣扎着,在水里滚起阵阵细小的微澜,随着黑丝的入侵,透明美若水晶的蛇身渐渐化成了浓墨似的黑。而这灰黑之丝蔓延到的棺椁石壁,颜色也渐渐为它所污染,生出浅浅灰意,又转为浓,化成黑色晕染开。

许是被年轻将士的大力弄醒,也许是感觉到了水中的变化,就在将士再次大力失败,汗水如下雨般落在管先生的下巴与肩胸上时,沉睡的管先生猛的睁开了眼睛。

将士一喜,面上露出真心的笑来:“管先生醒了?快,先生快起,末将趁机送您逃离此处。”

管先生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眨了一下眼睛,方像用了大力气般,整个手臂都在颤抖,最后像是挣脱了某种枷锁般,挣脱了水面。

“……”

“……”

年轻的将士睁大了眼,面容焦急的问道:“管先生?您在说甚?末将听不到。”

他急得不行,最后一咬牙道声得罪,侧脸贴到管先生耳边,方才听到几个细如蚊声的话:“走不掉……他……来了……”

“……已迟,……药……将……成……幸得汝……功……亏……”

他?

药?

卫夷呆了一呆,尚未反应过来便闻到一股奇异的、叫人魂神如醉般的淡香。

这香味有别于启棺时的香味,光只闻着便有清冷凉意侵入身体,又叫人像炎炎夏日从骨头里泡过的山溪,浑身透着舒爽,偏生又还有一种让人觉得饥饿之感,喉咙里长出了一只手,只一瞬间就叫人饿得想发狂。

就在卫夷不知自己眼白已经泛上血红之色的时候,管先生抬指在贴近自己的这个将士的胸口,把手里所握的一块石头用力一拍。

卫夷正呆怔,不防大力猛的把自己拍得往后飞退,随后身体便不受控制的,诡异无比的在撞上石墙时轻飘飘落了地后竟一个转身,像是自杀似的撞向了石壁。

不行!要撞死了!还未送管先生离开!卫夷心下大急,张嘴想大叫,嘴却并不听号令,闭得铁紧,就在石壁在他眼里越来越近越放越大,随后眼前一黑,并没有产生撞上硬物之感,他整个人不由控制的在往前以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竟在土地里奔跑着。

他能感受到土壤的挤压与湿粘,更能闻到扑鼻的土腥,尤叫他不敢相信的是耳边居然有管先生清冷平静的声音。

“离不了了,席靖已经来了。在下被席师弟囚于此处三十载,身躯已魂魄为棺棂所食,在下举残力助汝逃生,唯请卫夷兄弟帮在下回云山帛门,将在下消息报之肖师妹,请她举门避世,并请她看在汝这几年暗中保护在下之情上,护汝及汝后人罢。”

正文卷 第2章 封陵

“观卫夷兄浩然正气,此石刻有地宫机关图,留待千年,自有其去。”

这年轻的管先生的说完便沉寂了,卫夷带着惊天的骇然不由自主的前奔着前奔着,随着湿气重得无法掩盖时面上突然一重,像是破开了泥土的禁锢,随着哗啦之声,眼前也忽然出现了一片光亮。

他骇然的回头去看,就见到身后的石壁上一个刚容一人破开的洞口,而洞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卫夷心下一痛。

十年前,卫夷因有皇家子孙之关系,受命前来监管地宫修建,在地宫最深处的百官立像时无意中触到戒指,进了石室。看到管先生后,他就起了好奇心,想不通为什么在地宫的深处,那处神秘的皇座之下会有活人被关进棺椁里。

那个活人面容平静,仿佛睡着,当他的手指戳到其手背上忽然睁开眼睛。

两人从此相识。

卫夷之命在于督建匠人糊活人制俑,处理了外头雕刻帝王之象的工匠后,十六岁的卫夷抵不住好奇,又探了一回石室。

一开始不过是他与沉睡的管先生唠叨说些地宫地外家中发生之事,渐渐到后来棺中之人开口相谈,才知道他叫管先生。

管先生是个非常奇异的人,十年间面容竟有渐渐年轻变化不说,更是知天文地理,满腹经纶,常与卫夷指点武学,道武学之经脉,与医术有关联,其经其穴,尤如灵气行走、聚集最适之处。卫夷在管先生指点下,十年间武艺精进不已,更是渐渐得到赏识,从小小侍卫郎,升至了陵前将军。

从相知到相交,这几年里,卫夷不知道馆先生为什么不吃不喝的困于棺中还能活着。他有感管先生为师为友,暗中细心观察,发觉每月只有陛下指派的侍卫护送一位面容清瞿的术师前来。这些侍卫有时会怀抱一些玉盒,有时候份量则极少,仅有术师自己携捧,一行人勿勿在严密禁管之下启动帝王石像手上的戒指进入石室,随后只呆半个时辰便必定出来。

这个术师,与陛下,究竟把管先生困于此处做甚?

卫夷好奇,然而管先生清醒时闻言突然沉下了脸,从此再不肯与卫夷交谈。

也直到十年后的今天,帝二世下令建陵匠人们随军出征,实则准备让其中一半人陪葬于地宫封锁陵墓的消息传入卫夷耳中,他焦心不已,暗中想助管先生逃离,才发生了上述奇异的事情。

这些年的相遇相知经历在卫夷脑海里转了一圈,外头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一瞬罢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护胸甲上镶着一个黑色小石,显然方才一切并非做梦。

卫夷抬脚往破洞口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

他看着洞口,咬着牙,突然重重半跪行了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开。

洞的出口还在地宫里头,可见管先生的法术之力虚弱得只能尽量把他送到此处,想要带着管先生最后的心愿送到他师门,自己还有很长一段危险之路要走,有了掩陵消息,那术师肯定要来管先生处把他转送其他处去,只怕到了石室见到自己留下的火把,便知有人探过,定会派人前来追杀,当务之急便是从这地宫里脱身出去。

想通这些,卫夷脚步更加坚定与急速。

便如卫夷所想,他方离开,石室的门便无声的打开,那领头的术师一脚踏入后蓦地瞪大了眼。

“谁坏吾大事?竟敢让药床受污破坏吾药??”

他面容惊骇扭曲,眼里印着是被灰黑丝雾侵吞了小半的石地石墙,其中最为显眼的,则是已经染成墨黑的棺椁。

棺椁厚盖横开,本应躺着沉眠的管先生此时面带微笑正坐于棺中。棺深水浮,故管先生此时露于外头仅只有小上半个身子,浅浅的灰色丝状之雾已经爬在他骨立的锁骨下方,而他身后,断掉的头发像是有生命般正在疯狂的舞动着,断发处不断有滴滴浅浅金色带灰丝的液体滴下,空气里是引人食欲的浓郁香气及一股不细细分辨便不会发觉的腐臭之气。

他看着室口面庞扭曲的术师,微微一笑道:“席敬席师兄。”又看向术师身后堵于门口的三个高大侍卫。

“诸位,席师兄,席大术师囚在下于此,明面虽为陛下栽培长生不老之药人,实则是为汝自己!他不过借着陛下名义享用他根本不可能采集买卖的稀世珍药,待他日吾药人之身养成,死化血芝,便是席师大功告成之时!汝等可闻到异香?那不过是在下血香罢了。”

说着管先生笑起来,从容里带着一丝诱惑:“饮用在下血液,可使诸位生机重返,汝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如此天赐良机为席师一人所得?便不想长长久久拿些钱财出去娶上美妾过上逍遥日子?”

管先生同时举起已经灰黑的手臂置于自己嘴边,用力一咬,空气里的香味顿时浓郁。

这香味莫名的带着使人清醒松适,又叫人生出一品再尝的欲望,几个士兵抽动着鼻子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扑过去。

“好香,快尝尝那血是不是真有异效。”

“难怪席术师一直神神秘秘不准闲杂人等接近中心,原是真的在秘密培养可使人重得生机的秘药。”

“尝尝,就尝一口。”

管先生看着扑上来的士兵们争相扯咬自己手臂,面上露出一抹似痛又似解脱的轻松。

违背天道研制出血芝的法子,便是帛派为世间嫉妒疯狂的时候,席师兄心性不坚,道貌岸然一个伪君子,投靠始帝不说,竟骗诓自己入皇陵当作药床,也罢,此法既是二人共同所创,便由这皇陵埋葬二人,让这血芝秘法永埋地下罢。

正沉沉想着,忽然有人大力踹开士兵,疯了似的吼道:“此乃在下之药,谁准汝等低贱之民尝吃?滚,都滚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管先生勉力睁开眼,嘴角露出一抹残笑,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他正捧着自己的手,咬得满脸是血,双眼放出狂热的光芒。

“瞧,是否喝了觉着体内生机腾腾?可还想再食多些?可惜有人来抢血了,汝还等甚?为着自己,把那人杀了,在下的血肉便全都是汝的。”

那士兵看着管先生痴痴的眼神失了神智,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扯向后头丢开。

“汝等贱士,还不快派人去查找是何人坏了陛下秘药?快去!否则在下禀明陛下,定把汝做成肉泥!”

长得清俊正气,留着三缕美长须的席术师此刻不再维持高高在上的术士模样,一脸扭曲狰狞,吼完伸手便给了管先生一记重耳光。

“师弟,已经只差一步便能成药,汝心地那般善良,便是养成药床培养出血芝成全师兄有何不可?明明啊”

他正说着,胸口突然一股剧痛,席师低下头去看,一把青铜大剑从自己胸口透胸而出,席术师不敢置信的抖着手摸上胸口,然而他喷血张嘴的同时,一只脚从后方把他踹到了一边。

管先生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看东西也渐渐变成了好几重,可仍看清了自己最恨的师兄被刚才被他扯开的士兵从后击杀的过程,不由得心底忽然冒出一股气力,支持着他大笑出声。

管先生畅快的边笑边咳血道:“席术师的血肉可别浪费了,他可整整三十年不食人间烟火,全靠在下这个当师兄的珍奇药血活着,他那血肉,也是世间难求的良药啊。”

已经尝到美味的士兵不肯放弃管先生,后头涌进来的侍卫闻着香味闻言眼光看向摔在一侧的席术师。

而最外的侍卫听到了席术师的吼声,他在外,受香味影响小,脑袋还清明,心下大急,向着同伴吼道:“快!快传令出去全陵搜索,有小贼坏了陛下秘药!”

卫夷不知道后头发生的这一切,他用力的奔跑着,喘息着,好几次差点摔倒,遇到士兵询问便拿出腰间符牌道“奉席术师令查看外头的马车可准备好。”

他本就是军士,熟悉的人也不少,便不曾有人怀疑,叫他轻松奔出了地宫,随后接过小兵递上的缰绳,用力一夹马腹,骏马嘶鸣着,扬起尘沙滚滚,带着卫夷奔出了几十里后,又在卫夷拉动缰绳时轻巧的拐了个弯,走向了另外的人生。

随着黎明的来临,地宫的入口被巨石与无数烧成汁水的铜铁浇灌密封,堆上了土又填上了石墙再填上土,几十年的忙碌与喧嚣一朝快要尘封,而一队整队的士兵们翻身上马急驰离开,只留下这片远山旷地仿佛从未有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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韘:(she,四声)是一种护手的工具,带于勾弦的手指,用以扣住弓弦。同时,在放箭时,也可以防止急速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也称之机,扳机,扳指。

《说文》曰“韘,射也”,说明此器为骑射之具。韘初见于商代,在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十分流行使用。

正文卷 第3章 下山

两千年后。

夜幕如洗,星河如练,九天星河之下,一片片山梁如同巨龙背脊起伏着,神秘又带着令人畏惧的可怕。

密林褪去了白天的绿意盎然,化身黑暗里的密集魔物,静静的听着虫鸣与偶尔动物跑动时掠过枝叶草丛的细细碎碎响声。

就在此时忽然有跑动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伴着跑声,还有好几道粗重的喘息。几个人影飞快的在林中穿行奔跑,其中一人被树根拌倒,其余的同伴有一人停顿了身影,犹豫着是否上前帮忙。

“救我!佘啊!”

这人慌乱的向同伴伸出手正要在同伴的支持下站起来,一道诡异的绿光团忽然闪电般扑到他身上。

同伴被吓得发出同样的惨叫,连滚带爬的往黑暗的密林里奔逃。

已经奔出老远的前方的两道人影头也不敢回,尤其带头之人,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肚腹处,另一人个头不高,穿着短褂手里拿着一柄小巧的铲子,死死跟在领头的这人身边。

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异常急促,因为快速奔逃造成胸口心肺挤压得难受发痛,眼看着三人前前后后快到了山脚,落在最后的一人猛的被大力从后扑到。

前方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嚎声惊得脚下踉跄,下意识回头看去,就看到自山顶一直追着自己的巨大的绿色光团里,一匹黑色大狼模样的东西正扑在同伴的身上撕咬。

“快走,我们马上就到山下了,只要出了山,这鬼东西肯定就不能追上来。”

领头的高瘦汉子咬着牙,双眼露出凶光,不顾身体的难受加快了速度,在他身边的汉子看看后头那团在没有动静的同伴身上撕咬的鬼东西,最后还是咬牙向山下狂奔。

那团诡异的绿光见到身下的汉子吓晕了过去便在空中一转身,追随着下山的汉子穷追猛打。

眼看山脚在望,已经能听到山下村里的狗叫声越来越近,绿光猛的大涨速度如流星般扑向二人。

“狗子,你挡住它!等我带着鲜货到城里和老板汇合了,再带人来救你们!”

领头的人一个转弯,正好看到绿光扑过来,他想也不想伸手抓住握铲的同伴,趁着同伴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夺过铲子对着同伴肚子就是一铲子,铲子卡在一脸惊恐与不敢置信的同伴的肚子上,这领头的人一把扯过同伴肩上的布包,大力把他踹向绿光团,然后自己看着不远处斜坡,摸着藏在怀中的东西,一咬牙纵身一跳,便从斜坡上滚落下去。

山林间只听到男子的惨叫痛骂,最后伴着男子拼力伸手用铲子铲向绿光团中的狼影,一声古怪的嗷呜声响彻夜空,在男子倒地滚落的同时,光团也忽然碎成了千万片细碎如萤火的光点消失在林中。

就在光团消失的同时,深山里,一座破旧的老庙里的一处点着昏黄小烛灯的地下小殿里响起了一声器物掉裂地上的碎响,坐在豆大的烛火前的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身形晃了晃,身体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烛火下年轻男子的五官端正,眉毛浓黑,眼睛仿佛天生带笑,此刻却满脸血污,额角破了一个小血洞,虽然已经止了血,然而血液微微发黑,在脸上蜿蜒着,让他原本的好相貌看起来狰狞无比。

他嘴角此刻流出一线鲜血,却顾不得擦,而是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刚才碎掉的器物的残片。

摸索了好一阵,方把残片聚拢捧起来,长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这些残片说话。

“都怪我,师父再三交待点灵之术一定要把能量点找准了点才能让你成为真正的法器拥有威力,是我对不起你,早知今日我一定不会贪玩好耍,把术法学好,也不至于让你聚灵不长,微伤便毁了。”

他说完便捧着这堆灯下显得特别古旧的残片站起来,打量自己的周围。

周围本来放着许多木架、木箱,现在东倒西歪,一些东西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一些箱子大开,里头的书本古籍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籍。

年轻人皱着眉,两眼通红的看了一圈后捧着残片走到一角的旧木板楼梯处费力的抬步走了出去。

上方是一个老旧的小祠堂,昏暗的灯火仅有一支燃烧着,眼见着马上也要烧到了底。不大的靠着墙壁的供桌上的牌位也东倒西歪,有两块还滚落在地上。

这个年轻人吃力的弯腰把牌位拾起来摆回桌上,向着供桌一鞠躬:“各位祖师爷在上,都是弟子何洛的错,以为救人为善,不曾想救的是个狼子野心的禽兽,强抢了师门历代珍藏宝卷与何洛的家传秦代石壁不说,还惊扰了各位祖师爷,实在罪大恶极。何洛自知难辞其咎,等弟子把头上的伤清洗包扎一下,再来祖师爷们面前磕头认罪。”

他说着,又拜了两拜这才离开。

等这个叫何洛的年轻人把头上的血与伤洗了,自己用师门自制的药粉敷的额头的伤包扎好,这才脱了衣裳走到小院一角的井边,打了井水倒在自己青紫伤痕交错的身上。

虽然是夏天,可山里的水仍旧彻骨透凉,然而这个年轻人全然无感般,冲了三四桶后这才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打着补丁的旧衣,看着那套在打斗撕扯中弄得破烂不堪的衣服,狠狠的呸了一声后还是泡在了木盆水里。

梳洗干净了,年轻人再次回到东面的祠堂,寻着烛火点好,一拜一个牌位的把祖师爷的牌位按着名字重新摆正,最后发现在最后一排右二的位置竟然少了一块牌位。

他急得两眼冒血,甚至趴在地上把供桌地底下都寻找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顿时脸色铁青的重重的在供桌面前跪下。

“弟子何洛引狼入室,盗窃师门宝物不说,竟还妄动祖师爷牌位,弟子在此立誓,誓死追回祖师爷牌位与师门宝物,请各位祖师爷保佑,若追不回,弟子愿遭天打雷劈。”

他立下誓,又重重磕了九个响头,站起来想往外走,走出两步后忽然又转回身大步向祠堂一角的楼梯走去。

下了那间狼狈的地下室,何洛把木架与散物整理好,一边整一边念着那些物品的名字,及至清点好箱子,天边已经微微泛亮,而何洛则红着双眼,迸出令人心惊的愤怒来。

“竟然盗抢我师门重宝《帛经》与上古术经重典,难道说这起子贼人是有备而来?”

“肯定是这样!要不然怎么会趁着师父与师弟进山采药、只有我留守于门中时这么碰巧的遇上求救?这么多古籍不拿,就拿那些最重要的,甚至还抢走我脖子上的石壁,就连祖师爷牌位也是秦朝那位?这些、这些该遭天打雷劈的坏……坏心货!”

年轻人显然不太会骂人,脸憋得通红最终才骂出个坏心货来。他锁好这间地下藏书室,再次在供桌前跪下认错,最后关上祠堂门,走回北边自己与师弟一块住的偏角的小屋子,拿了草纸想了一阵,提笔把自己救人却反被这伪善小人勾结暗盗打伤自己抢盗走师门重宝、祖师爷牌位与自己的祖传石壁一事详细写下,最后写道自己在祖师爷们面前发誓一定会把失窃之物找回来,他要下山一趟,让师父不要担心。

写完了,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几次后何洛吐出一口浊气,起身找出自己仅有的几件旧衣扎成一个布包,想了想下山吃饭要钱,又翻出一个小陶罐,从里头倒了二十个铜板包好了,连着放在破旧小柜里的一个小碗塞进布包背到了背上,大步流星的穿过小小庭院、前堂的供奉着三尊老旧脱色的彩绘的术仙雕像小殿,走出师门后掩上门挂上一把古代的旧铁锁,最后走出十来步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这座座落于深山掩于盎然绿意间的小小的旧门派院落。

黑瓦旧木墙,微拱的掉了漆褪了色的红木门上方,挂着一块大大的老旧潮霉木匾,上边遒劲有力的刻着两个大字:帛门。

何洛深深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两个字很久,才转过身去大步沿着山间小径向山下走去,途中再也没有回头。

就在何洛整理好地下藏书库、向祖师爷们磕头发誓的时候,那偷了宝物的汉子却已经走到了快三十里地外的县城的地方。

这个汉子身材高高瘦瘦,皮肤黝黑,身上的布裳破烂还沾了不少枯枝残叶与泥土,一张看着憨厚无比的农家汉子布着风霜的四十来岁的脸上,单眼皮小眼睛时不时冒出精光,这会儿因为从天光微熹里看到近在眼前的县城的轮廓而由衷的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放松的笑来。

他不由得攥紧了背上的包袱与怀里的东西,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像是重新涌出了新的力量,使他原本萎顿又无力的脚步又健步如飞起来。

只要进了城,就能找到老板的铺子叫人派出一个车子护送自己去省城。

只要老板见到自己这次得到的鲜货,这汉子不由得眼前出现大量的银元钱财、老板的称赞、百乐门的美人……

他的心,像点了火,旺旺的烧起,这一票,值!

正文卷 第4章 推荐

帛派是个小门派,门中的师祖蔽了生机外出云游,也不知道人在哪里,门中的师父则是个面嫩的年轻人,至于何洛这个大徒弟,因为祖上与帛派有渊源,小时候家里遭强盗逢难,他妈拼着一口气把他送上了山,就这么着成了帛派术门的传人。而小徒弟,则是他师父伍三思在外捡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袋的伤,人醒了,傻是不傻,就是有时候冒出来的话除了是洋话,还特别叫人听不懂。

师徒三个生活在深山老林,种菜开田算是自给自足,但也不算完全避世,到了师父觉得学艺有成,都会遣下山历世,平时也会拿多余的稻菜野味下山换生活用品,最有收入是给县城的万宝斋修补有一定年头的东西,比如何洛下山前塞进包裹里的那个碗就是。

何洛下了山,别的地方不走,直奔县城而去。他长年锻炼,脚迈得飞快,步子又大又稳,几十里地走得不算久便到了。

天已经大光,小摊行人一片热闹,熟识的伯娘婶子大叔们和何洛打招呼,问小哥今天怎么没背着菜来,心里装着事的何洛哪有平常心态,匆匆问了好就径直往万宝斋去了。

万宝斋的伙计刚买了热腾腾的包子油条儿往里走,对街就看到有个大个儿急步走过来,一看,却是经常代师父来铺里送货的小子,便笑着打招呼:“洛兄弟,今儿个来得早啊,呷早饭了没?来,一块用一点儿。”

何洛闻言肚子就叫了一声,他和店里熟,又是来办事的,就没和伙计客气,道了声早后指着肚子:“王三哥买好呷了的吧,要不一闻到香,我这肚子就自己叫了,那我就不和王三哥客气了。”

王三其实还真是客气,一听这话,给堵得,只好脸上僵笑一下,手上不情不愿拿了个包子出来。

何洛接了包子咬了一大口嚼着,嘴里夸着好吃,跟在王三后头进了万宝斋。

万宝斋是间雅铺,专门收集些有年头的老物件儿卖,像花瓶啦、雕花木板啦、手镯啦、明清时候的钱币啦、石狮子啦这些,万宝斋做得大,听说云山县这个是个分店,收到的好东西都得贡去省城湘郡主家那儿才卖得出更好的价钱。

帛派的祖师当年曾在外救过万宝斋老板的命,给他相看过好几件差点被山匪抢了的物件儿,本来碎了的瓷器花了老大价钱,万宝斋的万老板以为没救了,没想到祖师爷说行,还真无偿给他补好了,把万老板喜得,知道是遇到高人,就硬厚着脸说好话,祖师爷当时又有云游的心,挂心徒弟年轻别傻乎乎一个人真在山里活成白傻甜神仙,于是半推半就应下了帮万宝斋修补老器物的活儿。

万老板还没来,王三哥请何洛到偏厅坐了,自己一溜儿去后头院子报信,何洛趁着没人三两口把包子吃了,喝了茶,把包裹里包得实在的小布包儿拿出来摆在桌上。

刚摆好,就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随着帘子打起,穿着万字花纹锦缎长褂,挂着怀表的万老板从后头走出来,何洛站起来抱个拳:“万老板好。”

“洛小子好,坐坐坐。”万老板客气的摆手让何洛坐下,主客一坐下,万老板又说:“这一大早的,赶路怕是没空呷饭,万叔也还没呷勒,一起呷点。”

说着有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盒子打开后,香气四溢,一碟碟做工精致的吃食不一会儿就摆上了桌,又有个丫头提了饭盒上来,拿出碗筷开始盛粥。

何洛是个大小子,加之练武,食量大,一个包子哪顶得饿?闻到香气肚子就又咕噜咕噜叫了一番。

万老板听到面上并无鄙夷,反而催着丫环把粥先递给何洛,眼神也只在桌上那个小包裹上扫过。十余年的合作,他知道帛派的人都实在得很,会拿过来的东西,那就肯定是修补好了的,放得了心也不急于这一时验收。

只是这洛小子平时都是午前上门,今儿倒是破了例,竟然一早就来,怕是有别的事。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万老板也不客气,直接了当的道:“洛小子,你平时都午前来,今儿一大早就下了山,可是山里出事了?”

何洛嗯了一声。他有求万老板,也在路上仔细倒来翻去的想了一番,觉得师门发生的事并无特别重要的秘密,只是不要把师门重典说出来,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听了这话,便把自己在山里救了个受了伤的人,没想到那人有同伙,半夜偷他师门的东西,尤其是曾曾曾曾曾曾曾祖师的牌位跑了的事说了。

“万叔,师门那位老祖师爷的牌位是两千年前的阴沉木雕刻,这什么价值,小子我不说您想必也知道。阴沉木阴沉木,‘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又有一说‘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历来都是古代帝王建造宫殿与棺木所用,其珍贵,就是万叔我听了都无比心动。”

何洛语气沉重,脸上带出了怒色。“盗我师门祖师牌位,这不就是掘我帛派祖坟吗?有那眼力见,不用想是些土夫子、铲地皮的,身为后人,怎么能让祖师爷不得安宁被当作货物进行买卖?”

“万叔,小子从来没求过人,在这里厚脸求万叔一件事,您人脉广,帮我打听打听道上可有什么人拿着牌位找买主的?”

这事儿非同小可,万老板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闻言倒没急着应话,反而是沉吟了一阵。

他不说话的态度叫何洛看得心里一沉莫非万老板不肯帮这个忙?

就在何洛觉得心渐渐发凉时,万老板终于开口了,他指头敲着桌面儿,安慰何洛:“你别急,此乃大事,你留个信儿告诉你师父一声,这头我拼尽全力定会帮你寻找此人。只是这事太过蹊巧,听你所说,你师门渊源流长,年代久远,所供的祖师爷牌位有好些位,可这铲地皮的为何别的朝代的牌位不拿,偏就挑了两千年前这一位?”

闻言何洛心里回暖,知道万老板刚才怕是琢磨这个事情去了。

他说道:“这倒好解释,因为本门只有那么一块阴沉木,当时正好这位祖师爷仙逝,掌门就用这块阴沉木给那位祖师爷雕了牌位,至于其他祖师爷,没有遇到好木,就都用的普通木头。”

听了何洛一说,万老板一击掌:“这便说得通了。这土夫子倒是厉害,怕是在深山看到房屋,想探底,才故意弄伤让你救进门。”

“不是我说,自从西边的法兰西什么国家到了咱们华夏来,看什么都是个宝,光绪二十六年敦煌县不是发现了大量经书?后来那县令就拿着这些文物做礼物到处送人不说,十九年前英国人去了那边,看守经书的人贪图钱财,又不懂老物件价值,被哄骗着卖了多少出去?后来俄国人、美国人,也到那边偷了不少回去,连壁画都撬下来带走,听说转手就卖了大价钱不说,还出了什么历史研究的书?真是名也得了,利也得了,借着咱们老祖宗名利双收。”

“洛小子,一本经书都让外国人疯狂,你也莫怪叔说得直,你师门这祖师爷的牌位,年头有,那制作的料更是万般珍贵,火眼金睛的一看就知道老值钱。这值钱的东西,咱们这样的小县城留不住,那贼既然会掌眼,肯定会带到出得起钱的地方做买卖,叔估计着,这会子这人怕是带着牌位租了车去省城了。”

何洛闻言一急,就准备站起来走人,被万老板一把按住了肩膀。

“后生伢子就是脾气急,你师父要你经常下山卖菜到我这里走动,就是要你多看看多接触事物,磨练性子。急么子,给我坐下吃饭,吃完了,我写个信,派老莫开汽车送你去省城我族里大兄管着的万宝斋,正好那头缺个人,叔也不会多言,就推荐你去当个修补先生,你在那儿正好落个脚,一边做事一边借我兄长的人脉手下打听打听这个事儿。”

说完了,这才提筷喊何洛重新一块吃饭。

何洛听到万老板提点,心知自己还是冲动,满脸感激的道:“小子冲动了,果然还是姜是老的辣,叔这么一分析,小子茅塞顿开,谢谢叔不计较,肯帮我这个大忙,这份情小子记下了,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万叔尽管开口。”

万老板大笑,指着还没打开的包裹道:“你帛派祖师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帛派的师徒还给我做修补先生,这么重的恩情,我万达山憋着口气还在想怎么做才能报答恩情,你这就送上门来了,哈哈,别和叔客气,叔这也是为自己还恩。”

笑完又一脸肃容的想起什么似的,看着何洛。

何洛不明所以,笑道:“万叔,你怎么这么看我?”

万老板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叔问你个事,你可以和叔说,也可以不说。”

他神神秘秘,倒是钓起了何洛的好奇心,何洛点点头。

得了何洛的保证,万老板也爽快的问出口:“洛小子,你先和叔交个底,你们帛派,在江湖上是不是有名号?”

何洛一怔:江湖名号?

见他呆愣,万老板还以为帛派是真不出世的术门,颇有些遗憾的叹口气:“可惜了,要是江湖有名头,你到了省城,也可以走走江湖路子,江湖人的消息,那可比我们这些明面的商贾还要来得灵通。而且吧,有眼力的,也会通过江湖暗市收好东西。”

他话音一落,何洛便点点头,这回真客客气气站起来给万老板抱拳行了礼。

“多谢万叔指点迷津,小子心下有数了。”

吃完饭,万达山赶紧写好推荐信,嘱咐何洛收好了,这才看着他上了自己的小车离去。

等着车看不见了,万老板笑骂了一句:“臭小子,看着傻,还精明着,临了偏生不说有还是没有江湖名号,还怕我知道了吃了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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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地皮:古玩业的行话,指自己不开店,专跑农村收货,或者是盗古墓的人。拿到东西后再卖给各商家,行里人称他们“游击队”,又叫“铲地皮”。

正文卷 第5章 初至省城

一九二八年二月十七日,湘郡街头。

天空阴沉,虽然无雪,风也仅仅微微,空气却寒冷刺骨,来往的行人面容肃肃脚步匆匆,惟有报童们清脆的叫卖声给这个压抑的世界添了一丝生气。

“卖报,卖报勒。”

“许世英辞北洋政府国务总理职勒,先生,要不要买一份报纸看看?”

“四个铜板一份湖南国民日报勒,先生先生您就买份看看吧。”

“大公报便宜卖啰,只此一家,冒得好多啰,快来买勒。”

更多的是人力车夫的喊声掺杂其中:“让让让让,过车勒。”

又有碰撞到一起了的吵骂声:“晓得走路不?”

“瞎了眼啰你。”

走得慢的,骂走得快的去“充军”;走得快的,又骂走得慢的是“死人”。

何洛头一回坐洋汽车,一坐就是一天时间,一开始还新奇,到后来屁股发麻发痛腿也伸不直,憋屈得不行也只能忍着,随着人流渐多,进了省城后,从车窗看到的一切倒是让他忘记了肉体上的辛苦,瞪大了眼四处好奇的张望。

湘郡对他而言是个新奇又漂亮繁华的世界,见识过最近的云山县和宝庆市,那里的女子多穿素色旗袍,头发卷烫曲成好几个圆波浪,漂亮得很,年轻的学生妹儿有些居然留着短发,穿着露出一点小腿的裙子。有钱的老爷老板们也穿着绸缎胸口还荡着链子,听说链子没入的口袋里连接的是个叫怀表的东西。

何洛以为宝庆市就够大够繁华了,没想到这个是省城的地方才真叫人大开眼界。

拥挤的人们比肩而过,叫汽车的长了四个轮子的家伙随处可见,女子们穿着比宝庆市的更漂亮更华丽,眉毛描得细细弯弯的,有的头发居然还打卷儿,身上的裙子快到地面了,一层层的,缝着好看的花边,真是人比花娇,花称人艳。撇开这些不说,最让何洛吃惊得瞪大了眼的是这湘郡城竟然还有黄头发绿眼睛的洋人。

他这样子引来看后视镜的老莫的善笑。

这汉子瘦精矮小,一口黄黑疏牙,指着走远的洋人道:“头回见到洋人?我当年头回跟着万爷来省城,也和你一样,不过看多了也就没啥稀奇了。

以前省城洋人少,就是来开教堂的传教士,现在洋人多得很,等下我们要去的藩城堤那边有个码头,那边铺子挑夫可多了去,这些个洋人的生意最好做,听说啊,咱们这一个盘子卖给他们都不兴杀价眨眼的,直接把钱都倒出来买。”

“这么大方?”

何洛吃了一惊,惊讶的瞪起了眼。

他这反应捧了老莫的场,他一脸得色的再冲那些穿着层层花边衣裙打着小洋伞的女子道:“看到那几个姑娘家没?穿的可是洋装,听说是从英吉……英吉利、法兰西?那些国家过来的,那可都是贵族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能穿的。”

何洛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好其中一个女子转过头,便看到他这傻大个儿眼神直勾勾的看过来,不由得气红了脸,拉着几个同伴低声说了几句后便快步离开了。

何洛也吓了一跳,缩回脖子本不敢再东张西望,可又看到好几个挑担子的人,不由得又没管住眼神看过去。

老莫乐得聊天,好显摆一下自己肚里有货,便跟何洛道:“那是做碗担业的呢。”说着口气里带着一丝儿羡慕。

“碗担业?”

何洛一头雾水,不就一根竹扁担挑着两个大挑子赶路么?还有说法儿?

“莫叔,碗担业是么子活?”

知道他是头一回离家进城,老莫看到他这幅懵懵懂懂的傻样,不由得笑骂一句:憨得要命。

随后倒还是好心给何洛解释起来。

“你莫小看那些挑担子的,他们在长沙城可是一个大行业,来钱得很。”

“就是,别个收破烂,他们也收,可他们收的是高级货,都是挑着担子去有钱的权贵人家里收,一收就是一大担。”

“有钱人家好啊,丢出来的垃圾都是好东西,有的还有年头,转手送到古玩铺子文化公司一卖,几倍几十倍。”

看这大个子睁着眼睛傻白的样子,老莫倒没有笑话,想当年他来这里,也和他莫区别,看他简直就像看自己当年一样。

老莫想了下,就和何洛提了个蛮有名的事。

“听说有个做碗担业的就是靠这个发起财的。他跑到一个前清大官屋里收废器,一次就收购锡器四五百斤。后来又在前清两广、两广总督屋里以5元的价格收购了一副铜柄老花眼镜。当时他就觉得这副眼镜不对头,掂在手里太重了,送往金店一验,结果是副赤金做的眼镜。”

“那可是金子,老值钱的东西。”

“好多人听了这个事,也想做这个活。湘郡城里以前达官贵人多,地下头又好多老早以前的墓,所以现在长沙城里最兴的就是古玩、文物买卖,就连北平那头都好多人来咱们省城做买卖。就是这个活不是哪个都做得成,听说要路子,冒得路子做不了,要是自己偷偷挑担子收东西,被他们看到了打一顿是小事,嘴硬的听说还送去坐牢了,说是偷他们东西。”

“要发财还是得要那个命,我们也只能看看,做不成那个活,也不认得么子古玩,还是老实做个伙计,搂的钱不多,但好歹老婆孩子在跟前,日子实在。”

何洛听得直乍舌,嘴里应着,管不住眼的到处看。

老莫也确实晓得的多,哪个地方哪个巷都能说出一番来历,跟个活地图似的,也难怪跟了万老板二十来年到处跑。

老莫路熟,车也开得稳当,在七纵八向的街道里灵活的避开行人、小汽车、人力车,走了大概要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地方。

这地方又叫何洛这个乡下人看花了眼。

听老莫沿路介绍说这里是藩城堤,也叫王城堤、紫金堤,街北端是个水港,叫落凼子,通湘江东岸的保城堤,船也可抵与藩城堤毗邻的堤下街。这一大段儿全是老长老高的城墙儿,居民楼都是吊楼,由于这段城墙还有明吉藩府防洪堤的作用,明代还是一个王爷的王府地盘,因此就叫藩城堤。

堤下街与藩城堤之间还有小巷子连通,叫石栏杆和十八磴,老莫指着前面道:“藩城堤这一带专门做荒货(废旧物资)、山货、估衣、木器、古玩,城里头的吕祖殿里还有个古玩业专门的公会,叫粹湘公会。”

“我家老爷和大老爷做古玩的行当,都要到这个公会报名字办上手续。”

“我跟你说,城里人就是名堂多,想出来的东西就是洋气,就是那些码头卖苦力的,都倒腾了个什么工人工会。”

莫叔说得哈哈大笑,何洛能说啥,他啥也不懂,下意识就跟着点头哈哈的笑。

小汽车正好慢吞吞的经过码头,码头上人来人来,吆喝声此起彼伏,何洛看了一眼,正好有个大船进港,雪白的船身上刷着蓝色的漆,高大漂亮还带威武,把何洛眼睛都看直了,尤其船上头居然还站着不少的人,男女老少都有。

老莫怕是听到何洛的心声,趁着人多车多车开不动,也看了码头那边一眼,看了后就说:“那是洋人造船公司造的蒸汽船,老能跑了,能带人,还特别能带货。咱们万宝斋有些货也是这样的大轮船给带回来送出去的。”

省城的万宝斋离码头不远,店面连着有三间,伙计看到老莫连忙招呼:“莫叔来了,快进里头,大爷接了电话,这两天事都停下了,就等着你送那位先生来呢。”

伙计说完看看从车里下来的人,见到是个年轻后生,吃惊的瞪大了眼,不过毕竟是省城作事的,讲究个机灵,这伙计也就吃惊了一下马上换上笑摆手道:“这边请。”

何洛紧张的跟在后头进了铺子。

铺子里头摆得很精致,多宝架不少,上头摆满了各种古色香的器物,一角花格窗下还摆了琴桌,古琴旁边摆着美人瓶,插了几支新鲜的蟹爪兰,精致小巧的小香炉里点着香,铺子里飘着一股好闻的淡香味儿。

伙计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跑出来客气的请老莫与何洛去后边。

后边是个大大的雕花影壁,绕过影壁后是个不小的院子,花草奇石,还间有雀鸟啾鸣,曲廊在其中隐现,极富古韵。

领着二人到了客厅,洋气的客厅里已经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了。一个年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正拿了放大镜侧头与旁边的锦绸长衫,留着细短山羊胡,面容清瘦的六七十岁老者在说话,他们面前的长几上摆了个盘,盘里铺着红绸,上头放着一个小小的,约只有一个指头大的东西。

何洛眼睛好,一眼就看出是个鼻烟壶。

汉人吸闻鼻烟始于明代。明末鼻烟进口甚少,仅广东一地有人吸闻。康熙开放海禁,西方传教士携带大量的鼻烟和盛装鼻烟的玻璃瓶。吸鼻烟渐成风尚。乾隆皇帝常以鼻烟赐赏王公大臣,如此上下沿袭,渐渐地吸鼻烟成为社会时尚。

随着走近,何洛一眼就辩出,这是个雕漆鼻烟壶,上面雕刻的是山水景物,雕功朴拙,粗眼一看品相并不怎么好,但其实剔红雕功已达返朴之境,实是好物,只是看样子年头并不长,这个时候拿做买卖,有些亏。

但这话他一个生人并不能说,只装成无视看一眼后收回视线,老实跟在莫叔后头等着介绍。

正文卷 第6章 路见不平

老莫上前见礼问了好,和万宝斋的大当家万成山道:“这位就是何洛,大老板别看他年轻,去年给店里送来的那几只宋窑,全靠他与他师父修复的。”

老莫说着招手喊何洛上前:“这是我们大老板,你快来见个礼。”

何洛上前一步,对着眼镜中年男子抱了个拳:“大老板好。”又从怀里摸出举荐信,双手捏着信封边递过去。

万大老板接了信,笑咪咪的让何洛坐,又吩咐下人上茶,信放在几上并不拆看,倒是笑着与何洛说话:“我那堂弟昨天打了电话过来,对你蛮是推崇,说是好本事,后生可畏啊。他那眼光和人品,我信得很,我这里也缺个师傅,正好你来,工钱我照着上个师傅的给,一个月十个大洋,再包吃住,休息不定,有活就做没活就随便休息,你看要得不?”

说着又喊下人:“老莫开车过来也辛苦,阿纹,你带老莫下去休息,顺道请这位师傅去仓库看看。”

他态度客气得很,也和蔼,但言语里有种上位者的强硬,阿纹来得很快,老莫听到给十个大洋一个月的工钱,笑着对何洛微微点点头。

何洛一听,也满心的感激,认真道了谢就跟着进来的阿纹后头又出去。

万宝斋大,专门辟了个楼出来做存放文物的仓库,修复师的活都在这个楼里做,何洛一进去,就看到好几个人正在清放东西,两张桌前坐着师傅正拿了放大镜片儿在细细查看几片瓷片碎片,另外偏一点的地方也有个桌,但却没有人,想来是让给自己做事用的。

那阿纹领了何洛先走到正在做事的师傅面前,出声道:“唐师傅,这是新来的何洛何师傅。”

“这位是我们东家从北平请来的唐逸唐师傅,唐师傅不仅修得一手好文物,掌眼功夫那也是顶个儿好的。”

何洛赶紧抱拳,对这样的老前辈,他只有敬不敢怠慢半分。

唐师傅抬眼打量了何洛一眼:“何师傅年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好样的。”

坐在另一个桌前的师傅听到这边说话声,已经放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他四十多岁,眯眯眼,看着像笑,但何洛却觉得这个笑容里带了点什么,有点儿渗人。

“倒是,我们老啰,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啰。何师傅是吧?在下姓陈名东海。”

何洛再次见过礼,等着寒暄完了,阿纹才领着何洛走到空出的桌前,认好了路子,也不急着马上就上工,阿纹又领着何洛去了住处。

住的地方并不远,就在靠北边的一排工人房。因为是师傅,所以何洛不像别人那样几人挤一间,而是自己单独住了个间,里头东西都有,甚至还有个小丫头专门倒水送饭。

这条件,好得何洛这个乡下娃子一脸受宠若惊,心里生出愧疚:自己什么都没做,人家大老板就对自己这么好,一定要做好事好好报答他与万老板才行。

就这么着何洛这个乡下小子在省城安了身,一晃五天过去,也许是大老板还不太相信这个年轻后生真的有本事,安排何洛做的活计并不是大件,都是些损毁面积小,年头不久远的事物,倒是让何洛在三个师傅当中是最悠闲的一个。

因为活不多,何洛晚上便得了时间出去外头转悠。

何洛做着修复师的活儿,成天在仓库,几天下来认识的伙计也就阿纹和一个朴六,关于古玩市场的事儿,他们知道的少,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何洛心里着急,可省城地大人多,他一个初出山的愣头青两眼瞎,全不知该上哪去寻找江湖人,只能每天晚上借着散心在码头那块儿溜达,想碰运气。

码头白天晚上都热闹,这晚何洛一到,正好有船泊,一头下人,一头则架着长梯准备下货。

晚风习习带着寒凉,何洛心里的愁绪倒叫这风吹散了些,不由得往灯火通明的码头走近了点,找了个墩子坐着看船上客人下船。

这趟船的人挺多,男女老少都有,坞头上站满了接船的人,何洛瞧着便想到山里的师父和师弟,也不知道他们回了门派看到信了没有?是不是很着急?师父会不会气得想把自己打一顿,抄三千遍的经书?

自家师父叮嘱过不能告诉外人门派位置,也就走不通让万老板帮忙上山看看这条路,写信也只能寄到山下的半山村,可师父好久一趟才会去那村子,收到信黄花菜都凉了……

何洛想着心事,刚散去的一点忧虑又有回复的现象,他别过眼,接船的人后头,好几个汉子戴着帽,帽压得低,手上还提着个什么古怪东西正在往前头挤。

这奇怪的现象看得何洛一怔,不由自主的眼神就粘了上去。

那几个人瞧着分散,但仔细看了却是呈半圆包围之势向着一个点缩小,何洛起身走下巷坡,在堪堪能看到几人的地方停住脚。

显然的,那几个人冲着正在下船的某个而去,何洛做出判断后眼神落在踩着船梯正往下走的人身上。

下船的人非富即贵,好些男的穿着西式的洋装,头发抹得油光向后,其中有几起还有女子,拉家带口,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西服,手上戴着手套提了个小箱子,走在六七个人身后。

码头上接船的人虽然散开了些,但仍有不少等着,有几起还有穿着短装,身形看着魁梧结实的伙计跟在穿黑绸衫的人身后,显得此人来头极显。

莫非这些人是想对接船的人下手?

何洛暗暗警心,想看清那几人手中所拿之物,却因被人群挡住看不清楚,但想来也不会是好东西。

想到这里,何洛哪还坐得住,跑着下了坡往人群里钻,只想快些到前头去,好在那几人出手时进行阻止。

他跑得太快,撞到好些人,惹来一片骂声,何洛一边嘴上道着歉,一边快速找着空子往前钻,就在快接近码头时,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女声尖锐的叫声同时响起,随后码头像烧开的沸水般,人群疯涌,大叫着:“有人开枪抢东西啦,快跑啊”

“快跑!有人行凶!”

“救命啊!”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阿峰,你在哪?有没有事?”

“抢劫,有人抢劫!”

……

码头一片慌乱,人群四下奔散着,何洛被撞了不知多少次,可这会没人有心思理会,争相恐后的往何洛身后的方向奔逃。

他们这一逃不要紧,却让何洛一时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身影。

何洛心下焦急,听着这些喊话,知道前头怕是出了什么行凶杀人的事,他伸手奋力拔开人群往前挤,好在就在此时眼角闪过一个人影,何洛转头一看,隔着两三个人,一个个头矮瘦的家伙正撞开前面的人跑得飞快,手里提着个箱子。

何洛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这箱子正是刚才正下船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手里拿的东西。

“抢东西的,别跑!”

傻大个何洛大吼一声,扒开人就追着那小个子去。这小个子跑得正欢,猛的听到一声怒吼,下意识别过头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一脸怒容瞪着自己追过来。

这小个子举起手,旁边的人一见尖叫起来:“有枪!这个人是刚才开枪的人!”

“快跑啊,那人有枪!”

惊恐的人群再次疯狂的奔撞踩踏,挤得那小个子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就看到一个身形猛的出现在面前。

何洛没见过枪,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一接近小个子二话不说劈就去抓这小子手腕,脚下更是去势凌厉,闪电般踢到这小子的膝盖上。

小个子惨叫一声,脚下一软就往下跪,可手腕又被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大个子给如钢筋般扣住,然后劈手一夺,就把下掉的洋枪给接在手里,这还不算,这大个子更是一反手,扭得他手背到背后痛得要断掉似的,另一只手哪还有力气拿稳那个箱子?自然是被何洛稳当当的夺了去。

“光天化日……不,月黑风高之下,竟敢行凶夺物!走,我带你去见警察去!”

何洛狠狠的扭着这汉子便走,刚走几步,几道风声从后头侧面袭来,何洛反应迅速,反身一转就和手里扭着的汉子掉了个个,让他挡在自己前头。

噗噗的响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空气里飘起浓郁的铁锈味儿,还在附近的人又尖叫起来:“快跑!快跑!”

“出人命了”

“喊警察!”

那几人见杀错了同伴,又听到远处有更多人跑过来,空气里隐隐还有巡捕的声音,几人使个眼神,也不管地上的同伴了,撒开腿往四面八方逃去。

何洛有心想追,可跑了几步就被人群里冒出来的穿着黑色套装,腰间系着皮带,头上戴着大盖子似的帽子的警察举着泛寒光的刀给围住了。

“不准动!把手举起来!”

何洛举起手,手里还提着那个箱子。

“警察大哥,和我冒得关系,真的,我是帮着被抢的人夺回箱子。”

***********************

警察局:1898年的湖南长沙,就有了最早的“警察”,那时的大清还有十几年。真正到了中国警察制度建立完成,已经是民国时期了。

民国时期的长沙市但凡大街小巷的路口儿,都有个岗。站岗的警察,虽没有枪,但穿着制服往那儿一站,左腰里有把长配刀,右腰里挂着白捕绳儿。

正文卷 第7章 认识

“你小子老实点,走,跟我们回警察局去。”

一个警察给了何洛一刀背,另外有人夺过他手里的箱子,推着他就走。

何洛长这么大,头一在省城做好事就被抓进了警察局关进了牢房,他见锁了门的警察要走,赶紧扑到门口大声喊:“警察,那人是抢劫的匪徒,嗯是我杀的,是他那些同伙杀的,用匕首杀的。本来是要杀我,我转了个身让他挡前面了,结果就杀到他了。我真莫有杀人。”

警察听了不耐的哼一声:“你港么子莫是你杀的,人都倒在你面前,还想抵赖?老实点,等明天看上头怎么处置。”

说完不再听何洛叫冤,抛着钥匙就走了。

何洛看着门关上,最后只好无奈的走到一边坐在地上。另一边的牢栏里关着个胡子拉碴的干瘦汉子,他嘿嘿笑着凑近来问:“小兄弟,胆子不小啊,人都敢杀,厉害。”

何洛气得闭上眼,本来就烦心,没想到做个好事还被泼脏水,他这会哪有说话的欲望?只有打人的欲望,可打人也不能随便打,打坏了怎么办?还是眼不见为净,就当旁边这个人不存在算了。

他这么想着,干脆还把脸都别到另外没人的那侧,却不知此时外头来了几个人,刚才对自己吼骂的警察正一脸的陪笑端茶倒水:“关大先生来了,您请坐,这是聂小姐的箱子吧?您放心,我们替您追回来了。”

这位关老板五十来岁年纪,虽然穿着黑色暗纹绸缎长衫,但气质斯文带着一份从容不迫,笑起来更是和蔼可亲,留着八字胡,听了这话笑着拍了拍依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女孩的手臂道:“阿璇,我就说你不要紧张嘛,有警察在,一定不会让你辛苦带回来的东西被抢的。”

“舅舅,哪是他们帮我抢回来的,我明明看到是个年轻的,个子高高大大,穿着一件蓝长衫的人帮我抢到的。那个人真厉害,手一伸就把人抓住了,抢回箱子不说,还扭住了抢箱子的人,要不是其他的抢匪围上去行凶,他也不会失手让抓到的匪徒被杀,可惜了,要是那人没死,我们就能把人交给警察们问出幕后主使来。”

年轻的女孩撅嘴跟关大先生撒娇的道,顺手接过箱子递给身后跟着的伙计。

“我说你们别不是把好人当坏人抓起来了吧?我刚才可是看到了,你们欺负人家,还拿刀背砍了那个人一下。”

她说得直白,面前的两个警察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领头的眼见不对,打着哈哈道:“聂小姐放心,我们不会乱抓好人,只是请那个人回来问个话。谁叫抢箱子的人死在他面前,离他最近,只要问清楚,我们是一定不会冤枉好人,错抓好人的,您放心。”

聂璇笑着转了下眼珠:“那就好,那有什么话你们快问,问完了我还想当面谢谢他。”

言下之意就是要等着警察们放人。几个警察应着是,一个去放人,另外一个则看向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笑咪咪的道:“卢警长,家里夫人宠她宠惯了,不懂礼数,别见怪。”

“哪里哪里,”主事的卢警长笑着摆手。“聂小姐也是心有仁义罢了,您二位放心,这人既然有聂小姐作证,我们也不用问话了,阿义已经去请他过来,二位再等等就能接他走了。”

“给卢警长及其他各位添麻烦了,这件事幕后主使还要拜托你们查个清楚。此事费力,在下也知道给你们找为难,这点意思还请卢警长收下,可不是行贿,只是请几位喝个辛苦茶。”

关大先生笑着,后头的伙计知机的上前,拿了个小木盒推到卢警长面前。

卢警长欲推,却见关大先生站起来,旁边聂璇挽着关大先生的手,一同起身往外走。

“也不多打扰诸位,我们就在外头等恩人。”

留下这句话,关大先生与那聂小姐便走了,卢警长送了一路,送到门口看着刚抓进来的小子被阿义送出门,被关大先生的伙计接着站在原地说了几句话后便跟着伙计走到了等在汽车边的关大先生面前,这才返身回了自己的办公间,打开桌上的小盒一看,好家伙,四大排的大洋,卢警长赶紧抱起来点了数,不多不少,六十个大洋。

喜得卢警长面上生花,笑了一会儿,他从里头取了十五个大洋出来,喊阿义进来。

“关大先生请吃茶,你拿去跟弟兄们分了,至于敢抢关大先生和聂小姐这个事,下力给我查,一定要把人给找出来。”

阿义得了钱,喜颠颠的应了是敬了礼,下去找其他兄弟了。

何洛不知这一出,站在汽车前抱拳:“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话一落音,车里便响起女孩特有的娇甜的噗哧笑声,关大先生都忍不住好笑:“是我们该谢你才对,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抢回东西,阿璇怕是此刻要哭得我府上不得安宁。倒是害你白来警局一趟,是我们的不是。你先上车,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听到车里有年轻女孩的声音,从未和女子打过什么交道的何洛莫名的心里就升出一股紧张,听到要开车送他回万宝斋,这紧张升了级,几乎让他头脸都热起来。

何洛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说着,就看到车窗突然探出一个头来,一个娇美可爱的年轻女子对着自己甜甜一笑:“这么晚了,人力车都没几个了,你一个大男子还怕我和舅舅吃了你不成?快上来吧。”

说着从里推开门,“难道要我下车请你啊,好,那我下来。”

话到这份上,何洛哪还好拒绝,生怕人家姑娘真的为自己下了车,赶紧的就往伙计打开的前头车门里钻。

见他上了车,关大先生才坐上去,小车发动起来,按着何洛说的地址往藩城堤那边的万宝斋驶去。

码头经过那么一闹,人也散得差不多,经过时只有几个工人还在扛运货物上船,一路上何洛局促得不行,关大先生说话少,都是那个叫聂璇的年轻女孩一个劲问何洛话。

她个性开朗又大方,自我介绍了名字后便追着何洛问他叫什么,又夸何洛身手好,又说要不是他,她千辛万苦收购回来的古玩就要被人抢了去。又告诉何洛她下船时的惊险,要不是她崴了一下脚,那一枪打偏了,打到了水里头,只怕她就不能在这里感谢恩人了。

有着聂璇问东问西,车一下子就到了万宝斋附近,临何洛下了车,关大先生探出头来温声道:“何先生,今日之事关某感激不尽,改日再请先生吃饭,还望先生不会推却,天色已晚,关某就先行告辞了。”

关大先生说完,聂璇也探脸到一角对着何洛一笑挥手:“good night。”

何洛被这句顾德耐特弄得傻眼,眼见着车开走了老远,才想起来挥了挥手。

这一夜对何洛来说既不可思议,又感觉像做梦,倒是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出现的多是那个叫聂璇的年轻漂亮的女子的笑容与那句奇怪的顾德耐特,直到下半夜何洛才顶不住沉沉睡意睡了过去。

次日何洛领了活,伙计送了件破损得厉害的暗八仙镶宝柜过来,说是让他修复。

何洛应了,拿了放大镜儿仔细一寸寸检查这个柜子。

这柜子不大不小,镶的有玛瑙、金丝、翡翠、珍珠、珠贝片等物件,看着像是值钱且是富贵人家所有,只是木料极为陈旧,灰扑扑的,一扇门烂了一大块,歪倒一边合不上。

何洛拿手刮了刮烂掉的地方,木刺儿扎手,随着他轻轻的动作,尖端像是腐了似的,一刮就断掉了一层。

这柜子的木料……

捏着掉下来的木屑,何洛心里微微起了思量,又把眼光放在那些看着富丽堂皇,只是因为没有好好保养而显得暗淡无光的玛瑙玉石上。

他也不急,围着柜子仔细打量了一上午,中午回房吃了饭,想着柜子的事,吃饭就比平时要快上一分,吃了饭便往仓库那头赶。

他这头怕吵了老前辈做事,故意脚步放得轻,几乎没有声音,却不防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两人虽然压低了点声音,但何洛学过武,耳目比一般人好,听到谈话,落在门环上的手就停下了动作。

“一个毛头小子,真以为有点本事就能得主家器重,呸!什么师傅,不就是爬山师傅么,还能和我们修复师比?”

“话也不是这样说,老陈哪,能做爬山师傅,那也还是手里有点儿真本事的嘛。”

“什么本事?蒙人的本事?年纪轻轻不学好,学爬山头,眼高手低,古玩这行哪,就是败在他们手里不得正名。”

“要我说,他看那柜子看了一上午,怕是还没明白里头的名堂,说得好听,肚子里有没有斤两,一看就看得出,回头就这么和大老板讲,这人,怕是爬山师傅也做不好。”

……

后来二人再说什么何洛没有听下去,他气得脸色铁青,甩着手转身就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什么爬山师傅?师门从来行正坐端,自己给万老板修补几年,也从来不做坑蒙拐的活计,还道这个大老板心善,原来竟然安排自己做爬山师傅!

何洛气得不行,把清出来的衣物又拿出来打包。

不管什么行当,都有那行自己的行话,古玩这个行当自然也有,爬山师傅是一种不客气的喊法儿。

扒山,也称扒散,在古玩界是修复的一个用语。原来是指对残损残缺的老字画家具进行整修,又或是为了遮人眼目的修补,因为是指把散了的东西扒起来,故称之扒散头,谐音就叫成了爬山头。而做这个行当的,则称之爬山师傅。

“扒散头”在古玩行业中很贬义,它与传统的“修复”不同,修复是公开性的,人前人后都得人客气的称一声修复师傅,而“扒散头”则常常是隐蔽的,为的是蒙人,手段下作。

这万大老板虽然面上客气,可做出来的这事特不地道,拿个西贝拼做旧的镶宝柜来试探自己,简直戳人心肺,竟然还坑自己做爬山师傅,简直像是无形的巴掌甩在何洛脸上。

这是欺负自己年轻,还是山里出来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

还是说这个人对万老板根本没看在眼里,所以也根本不想用他推荐的人才故意说这样的话?

正文卷 第8章 夜寻

虽然万老板为人豪爽诚挚,可万大老板玩得太阴,只怕他们万家内争权夺利有暗流,并不是自己能留的地方。

背着包裹走到门口,何洛又止了脚步。

可是自己就这样离开了,原因不明不白,就会让人有机会抓着踩举荐自己的万老板一脚……自己总是得了他的关照才能来到省城,总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被当作攻扦他的武器。

想到这里,何洛后退几步,最后烂着脸又返身走回去,把清好的包裹散开,让衣物恢复了原样。

看样子自己还要装傻充楞一阵,找个由头,不让万老板沾上边儿离开才行。

想通这点,何洛压下涌上来的怒气,也不急着去做事了,往床上一躺,先睡个午觉再说!

何洛这边不紧不慢的做着故意派发给他的修补拼凑蒙人用的伪老物件,湘郡的同业工会不远的一处荒废的破旧小仓库外,一个男子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确实没人,才上前敲门,敲一下停一下,敲了三下后又急敲了两下,门从里头打开,出发轻微的吱呀声,这个男子一闪身进去,赶紧把门又给顶上。

“哥,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还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铁锈腥气和腐臭及排泄臭味,这男子捂鼻呆了一会才适应环境,就着从不少木板靠着的窗户缝里泄露进来的阴暗光线四下打量,最后隐隐能看清较黑的一角靠着的人。

听到他的声音,黑暗里的人才动了一动,有气无力的喊:“拿过来,毛六。”

这个男子从怀里摸出个大纸包递过去,就在他哥接过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开了口:“哥,这样躲下客也冒是个事,城门口、水道我都打听过了,明里暗里藏了冒少人,怕就是大老板的人手,要不,你把那个东西交出去,咱们跟大老板求求情,看在哥给他寻回那么珍贵的物件的份上,咱们忠心为他作活这么多年的份上,大老板港不定会网开一面,放哥一条生路。”

闻言他哥呸了一声,离得近,这男子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放我一条生路?毛六,你做这个好久啰?何嘎越活越天真咯?”

“偷冷饭的事儿哪个老板手下冒做过?我们跟了大老板裹么多年,为他冒晓得淘了好多好货,可裹回子,只怕铲回来的东西很了不得,冒管交嗯交出客,大老板都留嗯下我。”

他说完又冷笑一声,仗着自己在黑暗里不能让这个表弟看清脸上表情,冷眼静静的观察着稍稍处在明处的毛六的脸。

毛六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能让作为大老板手下第一铲地皮高手的表兄说这样的话,看来大老板死也要追讨的东西是真的了不得,说不定……和津蓟那边的清东陵有关儿?

不不不,不可能,巴三哥他们这趟儿不是去了下头的某个小山沟?

他想着想着,脸上的神色就没控制住,有点儿变来变去,黑暗里的巴三看得清清楚楚,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这种时候,效忠了十多二十年的老板都能一朝翻脸不认人,更何况亲兄弟明算帐,有钱横在亲情前,毛老六为钱帛动心也是在情理当中的,只是自己要死,那也不能一个人死,好歹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作个伴儿。

念头这么一转,巴三就抛出了个饵出来。

“老六,你也晓得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传一句春。”

“哥也冒晓得活到哪天,先和你透个底,我手里这东西,就有艺春儿有关。你同哥同亲同族,一起为老板做了裹么多年事,我早就把你当亲兄弟看,一份艺,要是放到江湖上,值好多钱你也心里有数,你过来点,哥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要是哥冒得命享福,你把东西是破了行规拿去卖还是自己学都要得,事后就走莫留把柄,哥屋里人你将来帮称帮称,哥也就放得心了。”

他真真假假一番话,说得毛六动容,拍着胸口道:“哥,你莫果样港,我保证想办法送你出客。”

巴三却不理他,勾手叫他近去。

“哥这伤是拖累,走不掉啰,你仔细把哥讲的地方背下来,背好了千计不要漏口风。”

等毛六踩着晕乎乎的步子离开,巴三站在窗户口冷冷的看着,眼神像淬了毒的毒蛇。

一个门派的手艺,在江湖上那是无价之宝,就算商卖,那也有市价无地儿买得到,也难怪大老板不信他没有偷到,要把他活捉回去用刑拷问。

也多亏得他多了个心,只把石壁和牌位交了出去,要是真把手头的经书也交了,现在他人怕是躺在泥里长蛆虫了。

毛六胆儿不大,却贪偷毛病不小,他要是能管住心不动,他巴字就倒过来写。再说了,毛六没啥脑瓜子,钻到钱眼里,交待了地方,他肯定不会学,只会拿到江湖卖,到时候江湖上风声一片,省城整个儿地会动,有毛六儿在前头当挡箭牌转移一下视线,想来自己应该能够趁水摸鱼溜出城去,只要溜出了城就好办,等自己将养好,把那个门派手艺学成,回来再这个深仇大恨也不迟。

至于屋里人,有命才有钱和权,以后有钱有权了,讨几个漂亮的,想生几个生几个,还怕后继无人?

冷笑完,巴三又退回黑暗里闭上眼,手上却摸了块断木头紧紧握着,这会儿得多休息休息,入了夜他才好离开。

毛六得了藏宝的信儿,心里跟猫抓似的,入了夜,他按捺不住,果然偷偷摸摸摸找了过去。

就在他被无价之宝的门派经书迷了心眼放松了警惕时,他身后,不知不觉就缀上了几个尾巴。

入了夜,别人睡觉,却是江湖门派盗门中人活跃的好时候。

省城繁华,繁华的地方,江湖门派就多,像讨饭啦,江湖术士、江湖郎中、江湖艺人、江湖骗子、窃贼、强盗、侠客、清客等各色各行多不胜数,江湖行当遍布各处,有点儿风吹草动自然消息就传递得特别快。

大老板虽然有钱有势,但就是名气大,就算动作再隐秘,也逃不过江湖人的耳目,虽然不知道他低调隐晦的全城在搜找什么人,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各自都猜测着怕是这人拿了大老板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跑了。只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人不能从商,从商的就不是江湖人,大老板生意做得大,在省城那是响当当的名号儿,他手里头有事,江湖人就不能出手只能观望罢了。

但江湖虽然有规矩有长春会作老合当领头羊,可这领头羊也人管得松散,只要没过明路,各方人马可以自己私下抢,就看谁抢前头得了手。

得了手后再抢,就是犯忌了,再松散也还是得遵着江湖规矩来办事,花落到谁家了,难不成还去人家家里把树挖了放自己屋里开花不成?没有管束那不得天下大乱?所以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就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大老板这会吃亏在名声上,大人物一动,自然不会是小事,还动得这么生怕人晓得,莫得鬼才怪。他是吃定自己和江湖人不沾边不挂勾,可江湖人的明规暗规放在那,就算不动手也要晓得是么子事才能决定出不出手,故而毛六被盯上,也就是顺理成了章的事了。

巴三给的藏宝点儿就在藩城堤码头。

毛六趁着夜深人静没有苦力做事,才从躲藏的暗处探出头。

他四下望了望又缩回去,半天没个动静。尾随的人躲在一边儿偷看着,心里不约而同的骂:还真小心谨慎的。

骂归骂,可这守还是要守,就是得比耐力。

又等了大概一刻钟,毛六再次从黑暗里探出小半个头来,这回四野看了看瞧了又瞧,确认确实没得人了,毛六才从藏身处佝着身子缩塌着背,像只老鼠似的靠着墙根走出来,避着路灯手按在背腰上,背腰因为躬身,衣物就贴住了背突起了一片,显出下头藏的长条物件,瞧那样子,应该是个匕首。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听到打更的更夫的铜锣声吓得跳了起来,赶紧又寻了个房屋间的细缝贴了进去。

几个暗处里的人看着,把毛六骂了一通好的,又点头:胆子小有胆子小的好,一看就是下九流的好胚子。

个个都是老江湖,眼神辣得很,猜得八九不离十。

毛六儿又在那片细缝里蹲了小半支洋烟的功,等得铜锣声听不到了才慢慢从缝里钻出来。

他动的时候几个尾随的人也跟着悄然而动,甚至屋顶上没人注意到的,还有个人几乎化成了黑夜的一体,奔跑起来灵动无声,不惊动一片瓦儿,连其他尾巴都没能发现他的存在。

这一跟跟了几乎大半个时辰,毛六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慢慢腾腾挪到了前儿晚上何洛曾经蹲坐过的石墩子旁边的第二个,四下望了又望,最后蹲下身来,摸出匕首开始撬旁边地面铺的一块石板。

暗里的人心头一喜,把气息屏得更谨慎了,牢牢盯着毛六的举动不敢错眼。

毛六一边观望一边撬,又突然发出一阵沙哑的猫儿叫声来,这声音掺在寒风里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渗人,然而周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毛六这才松了口气,拔出匕首,悄悄往上移了移,移到了何洛曾蹲过的墩子旁边的一个面前后转过身,嘴里数着数儿,最后眼神落在墩子口往码头去的那个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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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冷饭:古玩生意人行为用语,指利用他人的生意而偷偷摸摸地私下交易的行为。它常常说的是老板手下人所为,具有瞒天过海的含义,为贬义词。近年来,其他行业也有使用此词语的。

正文卷 第9章 走漏

毛六再次四顾,又咕咕咕的学着野鸽子叫了一番,有住人不耐的骂几声“哪来的鸟叫,吵死个人啰~”随后就息了声,确认周围确实安全,毛六这才数着石板儿数避着暴露于光下,渐渐靠近了从石墩子到下坡第十六块的石板处。

到了石板处毛六又谨慎的四周看了看,没发现动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依着第十六块石板的建筑墙角开始摸索着。

因为背对另一侧坡墙,几个暗中尾随的盗门要饭的只能看到毛六在黑暗里的侧影。

盗门的人练过眼力,黑暗里看东西比常人看得清得多,只看到毛六拿着匕首在墙角挖刨着,好一会儿一只手在里头摸索着,显然是找到了藏放的东西。

几个盗门毛贼心里一喜。

就在他们打定主意等毛六拿了东西往回走里就出手,对墙屋顶上,趴在斜向码头那边的屋檐上的人先出了手。

毛六东西刚摸到手,是个软软的油牛皮纸小包,凭手感里头是几本书的触感,他心里高兴劲才刚冒出来,眼角寒光一闪,手上一空,东西就没了。

“我的门派经书!”

惊吓之下毛六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声。

被人抢先得了手的几个盗门毛贼与要饭的正气得在心里惊叫“是飞贼”,“ma了个巴子,是同门”,“翻高头”躬着身子准备追上去抢时,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脚下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门派经书四个字如同滚雷,重重落在几个人耳里。

只有江湖人才知道,一门经书代表的是什么价值。

江湖人,吃饭挣钱,那都是依靠一门手艺,门派经书能被如此珍而重之的被个大老板低调的到处搜寻,被个大老板手下偷摸来撬,可见不是水货而全是干货,谁有幸得了学了一点半分皮毛,那就能仗着这门手艺横走江湖不说,还能传家兴派儿,那可是福绵后代子孙的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

三教九流的江湖,衍生出来的行业不可谓不多,其中就是盗行。

尾随毛六的这些毛贼要饭的,都属江湖外八行。外八行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金点为算命一行,响马为拦路抢劫一行,倒斗为盗墓一行,走山为骗术,领火为蛊术,采水为官妓。

而不管是毛贼好,强盗好,飞贼好,都统归盗门,只是分支不同罢了,盗门又分南北两派,虽是同门但分支,这就表示着互相之间有竞争,只要花还未完全落地,那就能凭本事争上一争。

几个毛贼要饭的也就顿那么一下,下一秒各自都施展开本事联系同门的联系同门,追上去的追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天亮前凭本事把飞贼抢的宝贝留下来。

也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入了夜发现的宝,各家凭本事抢,只要在鸡开鸣的第一声,落在谁手就代表花落谁的家了,再红眼也没用,除非能用非常手段行那非常之事弄到手,那就不是小打小闹,使出的怕就是要人命的大鱼吃小鱼说不定灭人家门的事儿了,就不是江湖长春会能管得了的了。

但闹到那地步,至于么?

人活着才有盼头奔头,对于讨生活的下层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来说,活着才是最大事儿,所以一般不会犯这个忌讳,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

毛六傻眼的瞪着空荡荡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偷抢了宝贝去,半天他气得回过神,一脚踹在墙壁上,结果倒把自己痛得抱脚惨哼了几声,听着码头上好像有守夜的工头有动静,吓得不敢停留,赶紧把匕首别进裤腰带内用衣襟盖好,快跑着离开了这片地。

就在毛六跑出了一段路以为得了安全,呆在巷子里停下喘气时,一个黑影从后头摆着萝筐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冒出来,抬头就给毛六脖子一下重击。

毛六听到风声来不及,脖子一阵剧痛就失去了神智,闭眼前甚至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塞进麻袋里,别叫人发现了。”

打人的黑影对身后冒出来的两人说道,两个人迅速拿着麻袋把毛六当头一兜,塞进去把口子扎紧了,抬着就往巷子口的另一端走。

直到巷口,两辆黑色小车已经停在那儿等着了,把毛六塞进车,汽车发动引擎,嗒嗒嗒的开动起来,迅速离开了那片地界。

他们行动得迅速,毛贼要饭的传消息也迅速,不过半个小时,整个省城睡着的没睡着的江湖人都被惊醒了起来。

门派秘经出现江湖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动着,振动着整个儿省城。

好好睡了一觉的何洛不知道这夜省城一夜地动,他早早起来,看着下雨的院子皱眉。

院子里到处是湿的,不好练功,只能在屋下檐将就将就扎马压腿。

何洛蹲着马步,站了半个时辰后收功,把腿架到廊下的栏杆上弯腰压腿,派来伺候他的小丫头阿翠端着一盆冒热气的水从那头走过来,经过的时候稍福了福,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恭声道:“何师傅,洗脸水我给您放房里,厨房做了馒头,我马上去端。”

何洛嗯了一声,看着小身板儿长辫子的小姑娘没忍住,说道:“多拿两个,呆会儿你自己塞进怀里带回去,别叫人看到了。”

小丫头得了何师傅指点先是惊得张起了小嘴随后四下看了看,红着脸给何洛道了谢,欢欢喜喜送水进房。

何洛目送小姑娘离开,心里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万大老板敢坑自己做那不入流的爬山师傅,自己多吃他两个馒头多拿两个送人又怎么的?他家大业大,包吃包住,可没说每顿只能吃多少,不拿白不拿,反正他挣的这些个钱,不少也是从下人身上刮出来的血汗钱。

何师傅理直气壮身板正直的练完功,慢悠回房洗脸吃饭去上工。

他踩着步子,快到仓库了听到转角有人说话,这两个声音不小也不大,能叫人听个清楚。

何洛一边走,说话声就顺着风拐着弯儿钻进他耳里。

“听说昨夜省城到处是人,白天不冒头的要饭的,做贼的,五花八门全闹出来了。”

“我那屋里还听到了打斗声,外头有人一边打一喊什么把经书留下。”

“你莫得事吧?”

“大晚上的,怕是江湖人出了事在江湖解决,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小民还是莫去凑这个热闹的好,搞不好就卷进去,小命都冒得保。”

“就是这个理。”

短短几句聊天,何洛再听不进什么,脑子里就一个劲回放:经书,经书,经书,江湖,经书,经书,江湖……

帛派虽然避世隐于深山,但也并不是完全隐世,弟子到了学成,都会下山练历闯荡,他们这一支的秘术与江湖外八门的倒斗有关系,所以一般弟子下山,多从事的是古玩辩识与修复这行当,算得半个身子江湖人。师门也会教育弟子江湖行话做后手,但一般严格的不让弟子随意堕做江湖人,皆因门派的秘法乃不世之秘,虽不能与上九流的登仙成道相比肩,却也是能颠覆世间认知的。

故而帛派弟子极少,收徒严格考教人品品性后才会收入门中,同时教半分,留半分,教行不教全部春,全春留待人归门。

何洛心下大震,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有人喊了好几声:“何师傅,何师傅,”何洛才回过魂,他看着面前的阿纹笑了笑,按下心里的波涛汹涌,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继续迈开腿往仓库走,心里头却在焦急得不行。

如果是师门经书重宝,千计是不能让它流落到江湖上去的。可得怎么办才能知道这经书是不是本门重宝?本门重宝下落何处?

不行,要快些离开万宝斋找到那个抢经之人!万万不能让经书被其他人知道!

心里急得要翻天,何洛脸上多少也带出了急色,他一进仓库,另外两个师傅看到他这样,打过招呼后转过身去,各自交流了一个轻视鄙笑的眼神:看看,没有三两三,还敢上梁山。这就坐不住了吧,整不出爬山头着急了吧。

小年轻哪,就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学了点儿皮毛就能独当一面让人称声师傅,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得受点儿教训才知道踏实做人这个道理。

该,真是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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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贼:指外八门的盗门里的一支,这种贼能飞檐走壁出入自如。飞贼也分好几种,其中一种叫翻高头。

翻高头:窃贼一行,行于陆者十二:曰:&“翻高头&“越墙贼也。

正文卷 第10章 长春会

何师傅修补那个暗八仙镶宝柜不顺利,被各种人都看在了眼里,很快也就被万大老板知道了。

万大老板面上并未露出讽意,反而好心的出言替何洛说好话:“还年轻嘛,性子也急些,手艺活是肯定比不上陈老他们两位老行家的,不过只要有时间,相信做得一定不差,我是相信堂弟的眼光。阿纹,你去把这几张西牌楼百合剧院的戏票给何师傅送过去。”

阿纹接过万大老板身边的杨主管递过来的戏票,恭声应是,拿着票去找何洛了。

当何洛听到阿纹把万大老板的话转述了一遍后,拿着票笑着道了谢,转过身来便不由的冷笑。

好个万大老板,嘴上说得漂亮,里里外外其实明着就指明了自己没有那个能耐。还送戏票,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一送送好几张儿,当着另外两个师傅的面,只有自己有他们没有,这手挑拔离间自己也不是瞎子,啥都看不出来。

这是想方设法让他两个出手替他赶人呢这是。

本来还想拖着慢些把柜子修补好的何洛眼珠子一转,想到远在云山县,为自己出车出力又下脸的万老板,心里叹了一声,决定等自己离开前,还是把这破柜子弄好再走。

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的举荐人落脸面不是?

想通了这点,何洛把票塞进柜里,喊另一个伙计秋生:“秋生,库里有没有木材,带我去看看。”

像这种好几个木料拼起来故意做旧的柜不值钱,上头的镶珠看着是真货,但都光泽颜色看着是珠宝散发的光、泽、色,但只要高明的师傅一掌眼,就能发现是妖气,靠贴面的那面必定有缺陷。何洛不打算修复,这种西贝货修好也是落个扒散的名声,倒不如拿有年头的好木料造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再做出一些旧,到时候焕然一新,就算是扒散,拿出去那都是大家物件,行家一看都得落声赞,才不堕了修复师这个名声,还能借机在省城古玩打出一点名气,让人知道有这么个自己存在,离开万宝斋再找活计,想来是有那么些老板商行很愿意的。

当着秋生的面,何洛来到存放收来的破旧木材木板的地方,也不避着人,大方的拿着从柜上掰下来的木料边儿,蹲着对比着挑木料。

挑木料是个考验耐心的活计,又蹲得久,得一块一块相看,对比纹路,木种,年头,何洛一做事就去了年轻火气,非常的耐得住慢慢相看,秋生一个伙计,呆了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渐渐就有点儿坐不住了,招呼一声就走出去,使眼色叫守仓库的伙计猛子多盯着些,自己开了小差躲门房那儿去吃小酒唠嗑去了。

万宝斋里一片祥和,省城西长街里的观音寺却火药味四溅。

观音寺在西长街中部地段,寺里有雕刻精致的石坊,寺内的观音铜像高约七米,另外还有十八尊罗汉铁像,打的有年头的老井名唤甘露井,在湘郡一片是出了名的。

寺外头的西长街很热闹,省城的很多厂都开在这块,像长丰米厂、玉和米厂、协和花沙盐号、复顺昌织布厂、永寿药堂及景星园剧院等有名的厂、店,谁能想到这么繁华,进出上香的人这么多的地方后头深院,竟然是江湖长春会的地盘。

外头喧喧闹闹,里头剑拔弩张,长春会的几个头头看着下方七八个江湖掌门,头疼。

“怎么着?这事儿你们闹得,江湖脸都给丢光了。”

一个长春会的长老半天开口打破僵局。

“规矩在那儿,既然是假花,都收手,这事儿咱们不能沾,沾了就是坏规矩。”

这话一出,底下有人就不服了。“说是假花,这话谁传出来的?咱们谁也没见到,谁敢保证那人得到的就是假花儿?花落谁家?扯出来溜溜,让大家伙儿见识见识,辩辩真假。”

这个四十多岁粗犷威猛的汉子一开腔,马上就有人跟上。

“华长老,话不能这么说,既然在江湖上打了眼漏了信,那就证明东西江湖也有份子,可不管他士、农、工、商不能沾边了。入了江湖,见者有份,有能者得,怎么算是破了规矩?”

一个门派的掌门不服气,抽着大烟笑着张嘴道。

“谁不知道三教九流五花八门行业众多,可这么多年来,除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您看看有几个新门新派出现过?您也是江湖人,就敢保证说您老心里没对这无主经书不动心?”

“后辈无礼!”

这话一出,几个老者气得拍桌,一人刚想站起来,却被最中间那个老者按住了。

这个老者童颜鹤发,保养得极好,面容也慈祥看着端跟个富贵人家的长寿老太爷般,穿着寿福暗纹长衫,外套件狼皮马甲,抬手端起茶来招呼众人:“江湖一家亲,大家也别脸红耳赤非要争个输赢,来,喝个茶,都降降火气,心平气和了再谈这事。”

他这么一说,在坐的叼儿郎当的都收拢了骨头坐正了些,一时间这间小小雅室里就听到茶盖磕碰茶杯的脆响。

过了约摸半杯茶,老者放下杯,喊门口站着的汉子。

“这事儿,依老夫所见,还是得从昨儿晚上事端开始理。红铜,把那几个小家伙带上来。”

大汉应一声,离开了不一会就回来了,他后头还跟着四个高低胖瘦不一的汉子,尤其最尾,那汉子最瘦小,年纪也看着小,只有十七八的样儿,躬着身塌着肩,看起来特别不打眼。

“谁先说说,昨儿晚上是个怎么回事?”

老者面带微笑,一片慈祥,说话也不急不徐,态度让人听着看着就万分舒服。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最左的汉子迈上前一步,抱拳道:“见过郭会长,小人陶江,昨儿晚上我和另外一个兄弟老狗守着藩城堤那片地头,算着半夜来船借点儿银钱买炭煤暖和暖和,结果就看到了省城那位大老板手下的毛六。”

江湖人和生意人两不相关,但有时候江湖人又接生意人生意,但平时,江湖人都会避着生意人走,故而走江湖的,对这些来头大有势利的生意人及其手下都会记个脸熟,免得哪天不长眼,冲撞上了,到时候吃亏,又或者有生意了,不认人。

故而他这么一说,在坐的人没人露出讶色,人人都打足精神听他下文。

“先前几天开始,这老板儿就不动声色在城门天天派出人手转悠,江湖上谁都知道怕是他丢了东西或是手下叛了,可几天过去没看到风浪,想来是东西或人还没弄到,昨晚一见毛六鬼鬼祟祟,我和老狗就觉得不对劲。他那做贼的样子,加上这几天的猜想,我两估摸着,只怕那老板要找的人或东西就在他身上,于是缀在他后头,看能不能代捞把得个油水,收入可比借财多。”

“哪想到,除了我们,要饭的一个、飞贼的一个也都盯上毛六了,只是当时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对方,跟着毛六到了地头,直等他把东西撬出来,飞贼的那个兄弟一钩子把东西得了手去,毛六一激动,叫出门派经书,我们才晓得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我说得可对?几个兄弟。”

其他三人点头。

这叫陶江的汉子没有半分隐瞒,也没添加其他多余,三言两语把昨晚的事儿交待了清楚。

在最尾的小年青也上前一步抱拳道:“江湖规矩,花落谁家谁先得,打了几个兄弟措手不及,只是听到是门派经书,就晓得事关重大,当即用了联络喊了门里别的兄弟来,书在半路就转了手,贼门、丐门也叫了人,最后其他一些门派也惊动出了人,到了鸡鸣,我也不知道经书去处了。”

其他三人瞪着这小子一眼,要是眼光能割肉,都怕是想从这小飞贼身上切几大块下来。可惜并不能,故而三人只瞪了一眼,就都抱拳齐声道:“东西不在我们身上。苍天在上,长老在前,如有假话,天打雷劈。”

立了誓,几个掌门和长老们都说不出二话来。

搜身,自然是找到人就搜过的,但没啥发现,也就是说,经书这东西确实存在,但真不真,做不得准,最后太混乱,抢夺得厉害,落到某个江湖人手里,怕是悄无声息藏了起来。

郭会长再次端杯小抿一口茶,润了润喉道:“有你四人做证,可见那份门派经书确有其事,这也就说得通那位老板这几天天天盯梢城门水路不放松的事儿了。毛六是他的人,你们乱了规矩出手抢了,这是事实。”

“会长,不能这样……”

有人不同意,张嘴想反驳,郭会长摆摆手,从扣子上解下一串十八子捏在手里把玩。

“后生伢子别冲动,听老夫说完。”

“一本门派经书落在生意人手里,那就是当买卖的,这样的买卖,怎么想都是只有卖给咱们江湖门派才最有赚头。你们别说没钱,若那大老板提出一本经书换你们一个门派的效命,你们愿意不愿意?”

这话一出,好几人脸色微微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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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气:古玩鉴定用语。泛指后仿品和作伪品,为了做旧而残留下的色、泽、光。这种人为的假象,往往具有很大的迷惑性。故称为“妖气”。妖邪手法的狡诈,常常会让人上当受骗。

正文卷 第11章 戏票

要说不愿意,江湖人哪个不愿意有门技艺在身呢?前头也说过,就算没有春(要诀密诀),只要能弄明白个皮毛,那就不止走江湖了,学得好的,还能开门立派福泽后代。

所以要说不动心,就是掩耳盗铃一叶障目,自个骗自个儿。

所以郭会长这话,没人能否认。

郭会长也知道这个理,他看了一圈众人,叹口气:“老夫也老喽,到岁数金盆洗手喽。外头的世道,一年比一年严峻,军阀也一年比一年多,到处兵乱匪乱,各种收钱、孝敬、保护费地头费,我们江湖还能顶得多久?江湖人,要是不自己团结起来,将来只怕整个华夏动荡起来,我们江湖门派就是最先遭秧的一个。”

“所以哪,说坏规矩,是坏规矩,可要真个儿说起来,那位老板打的算盘才真个儿叫人恶心。这回规矩破了也就破了,既然已经沾了手,那老板也没把这事放在明面查找,咱们就当不知情。大家也别想着往自己碗里扒拉,当务之急,是把这经书找出来验个真假。”

“还是老爷子通透,您这么一捋,我们大伙儿也就明白路子了。您老放心,有您这番提点,咱们这些跑江湖的都是江湖一大家,关键时刻先把这经书找出来,到时候再请您老作个评,谁出力最大,经书就判给哪个门派。”

一个面白长须戴着黑圆墨镜的五六十多岁男子站起来施了一礼,引得其他在座的暗里各自鄙视一番。

这相门掌门柳如相戴个墨镜装什么瞎呢,惯会溜须拍马说漂亮话。

江湖有术士,所谓“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金门九种为:一算命,二看相,三测字,四扶乩,五圆光,六走阴,七星象,八法师,九巫师。

江湖术士一般没多少真本事,他们各自的技术多是用来骗人钱财的。技术是圈套,钱财是目的。术士们有一套巧妙的骗钱方式。比如所谓“三场半门坎”。“三场”就是设三次陷阶引人上构并把钱骗到手中,“半场”却是钱到手后脱身、推卸责任,即“退场”。三场半的第一场为“吹场”,宣传自己;第二场为“进场”,把人引入圈套,使对方信以为真;第三场为“宰场”,敲诈对方。半场就是幸得钱财后,巧言利舌,把后果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溜之乎大吉。江湖术士在外“走马穴儿”,跑的时间长了,走的地方多了,对人情世故、风俗人物了解得也深,加以在江湖上闯荡久了,练得一张铁嘴,能把稻草说成金条,他们往往骗得“顾客”心服口服。

作为江湖术士金门第二门的掌门,那自然是要会张嘴来事的。

鄙视归鄙视,但柳相士言之也是有理,私下大家怎么个打算就另说,当面儿还是得一团和气,于是关于晚上那个闹剧,也就这么着落了幕,至于四个坏了规矩的,也不多说,各自门派带回去,按照门规罚上一罚,也就算揭过。以后就算那老板拿这事儿想占理,也占不住半点儿理边边。

晚上这事儿动静虽然不小,但明面上并没有闹得大,趁着夜色摸出破旧废仓库的巴三捂着腰上的伤窝在一户人家的顶棚角落里,眼见着晒衣服的妇人端着木盆下了楼,这才冲出来站到刚晒上的衣裳下头,伸手拧着衣裳挤出水来,自己仰头接了喝。

喝了好几件衣裳水,巴三才松了口气,走到棚子边上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滑坐在地上按住伤口和胃部。

老板下手狠,不止开枪要他命,别的伙计还用刀砍了他两刀,也亏得巴三同样是个有把狠劲的人,硬生生抢了刀反手剁了人跳了江才跑掉。

前两天全靠毛六弄点儿药来敷,可现在他孤家寡人,夜里又逃跑,早就发了炎感染的伤口痛得钻心,吃的又少,胃也开始抽着痛。

“ma了个巴子,等老子逃出去养好伤,回来一定把你砍成十八截丢到资江里头喂王八。 ”

巴三恨恨的按住胃,看着妇人离开的小门,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站起来往那头走。

藏身的这房子老旧得很,刚才上来晒衣的妇人穿着也垒着补丁,一看就是贫穷人家,怕是汉子在外做活计,女人在家带孩子做些缝补。

一个女人,只要抓着孩子威胁她,她不敢不听话,到时候再打晕了绑起来,自己找点吃的,换身衣裳搜刮她点钱走人就好。

只要自己有了吃,换了衣裳头面弄点钱出了城……

打定了主意,原来虚浮的脚步渐渐坚定起来,等走到门边,巴三佝偻的背也挺直了,那气势,就像从未受过伤,不是被人追着打的落水狗,而是从前一样意气风发,手下有一批兄弟吆五喝六的铲爷巴。

何洛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尽心尽力的泡在木料库里挑了两天木材。

虽说扒散是个叫人瞧不起的活计,但扒散这活真要做起来,和修复师没区别,要想做得精致,不止考校眼力、耐力,后期还要考校皮壳,能弄出好皮壳,那这物件就不是得叫扒散头了,而是俏货了,档次噌噌的往上涨,价钱,那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何洛打定主意的,就是把暗八仙镶宝柜改做成一个俏货出来。

挑好了木运回做活的桌边,何洛埋头开始量尺寸,重新画图、打样,填色。

古董修复这行当,须得画得一手好画,什么色,哪处什么纹理,所镶嵌的珠宝是什么种类、花色,都有讲究。要是珠宝坏了,就得挑差不了多少的镶补,故而修复师的工作不说巨大,却极为耗费时间与心神,眼明手稳,才出得好活。

画图也不能出半分差,何洛做着活就不知道外界时间过得快,等到觉得腰酸背痛了,一起身,才发现另外两个师傅已经不在了。再看看仓库里放的大笨钟,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六点多。

肚子传出一阵叫唤,何洛便收了尺笔,把画卷起来放进桌里锁好,转身时不经意看桌边那堆木头一眼,这才出了仓库回屋吃饭。

阿翠在一边给何洛盛汤,一边欲言又止,大眼睛让何洛想起山里头的小鹿来,干净又透明。

何洛放下碗,温声问阿翠:“怎么了?”

阿翠看到何师傅看过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抬起头来:“何师傅……今晚……你不去看戏么?”

“看戏?”

“是的呀。昨天给何师傅洗衣裳看到了戏票……我多嘴了……何师傅你别生气……我、我、我就只看了一眼……”

何洛呆了一呆,才想起万大老板给的戏票在自己袋子里放了两天了,还真到了能看的时候。

老实讲,他一个山里娃,土包子头回来到这种大城市,剧院是啥都不知道,看戏倒还是听万老板提过,当下去找出票来,看着一共三张票,想了想,递了两张给阿翠。

“票有多,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阿翠看着递过来的票,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戏票啊!

有钱人家才能去看的!听说一张票老贵了,得光洋好几角钱一张,她这种做粗活的小丫头一个月才十来个铜板,哪舍得花这种不必要的钱……连想都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有个做大事的师傅会送票给自己……

何洛见她呆了半天不接,不由得懊恼了:“你不想去?也是,是我强人所难了,听你提到票,以为你想看……”

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翠两眼放光的猛点头,那架势,瞧得何洛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从纤细的脖子上摇下来了。

“何师傅,我想看!真的!我特别想去看看!听说里头有时候会请演电影的大明星来呢!”

明星?

何洛看看戏票,上头倒是印着什么《情海狂澜》,这名字一看就不适合阿翠这样的小姑娘。

想把话收回来,可一低头就看到小姑娘期待得闪闪发光的眼神,何洛呆了半天,只好把票递了过去。

票上写着开演时间是八点,何洛看看房里的小钟,估算着时间,吃了饭差不多六点五十,阿翠可以领路,只是让她一个女娃娃跟着自己走路不好,那就得喊个人力车。

心里做好划算,何洛加快了吃饭速度。

唱戏也是江湖行当呢,是柳门,他原来怎么就没看起来?不行,他得去看看,看能找到突破点,和人家搭上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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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壳古玩鉴定用语。旧时古玩行当里的人,将家具、竹、木、牙雕、紫砂、核雕等古器上的具有一层玻璃质感的包浆,称为“皮壳”。顾名思义,称之为“皮壳”的包浆,是一种较厚的包浆,但有些古玩不称“皮壳”,例如瓷器、绣品、古籍版本、珠宝等。

俏货比较精美的的藏品,一般指瓷器的收藏术语。

光洋:光绪年间发行的银元。

正文卷 第12章 再次相遇

省城的夜晚很热闹,何洛不懂省城物价消费儿,干脆把身上的十个大洋二十个铜板都带上。

阿翠凭白得了票,喜得换上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仔细把头发梳了两条辫子,才带着兴奋与羞怯及一层害怕跟在何洛后头出了万宝斋。

何洛头回坐人力车,阿翠大概也是,拉车的中年汉子一声“您坐稳喽,起~”,双臂抬起两边的车把手迈开腿儿风风火就跑出去了,何洛和阿翠不防车身惯性的向后倒,身体也跟着往后一仰,紧张得两人不约而同各自伸手抓住了自己坐的那边儿车靠沿。

随着车儿一颤一颤的往前奔,定下心来的两个人不经意对视一眼,都笑了。

行人如织,车来车往,等到了百合剧院门口,外头停着不少车在下人,门口人老多,放眼看去,多是成群的年轻男女。有些人站在门侧或路边,手里拿着票见到人近了就迎上去问:“小姐要票不啰?今晚上映的可是英国的《情海狂澜》,最新的电影喽,错过好可惜的啰。”

阿翠看着那些人的动作,眼睛闪闪发亮,想了想,扯住何师傅的衣袖,不好意思的问:“何师傅,我要是把票卖一张,你会生气不啰?”

何洛听到这话,对这小姑娘生出佩服来,这脑瓜子灵活得,要得。

“那我去卖票了,何师傅您先进去看吧,不用管我。散了场,我在门口等着您。”

得了何洛允,阿翠高高兴兴把票拿出来清着嗓子到一边找买家去了,何洛站着打量百合剧院的招牌。

这个剧院蛮新,外头看着也蛮气派,悬空挂着闪灯的大牌子,看起来就高档的很,往里走看电影的人也衣着整洁漂亮,可不像何洛这个乡下人,穿的这件最好的都还打过补丁,好在胸口袖口因为撕的口子大,他们师父手巧,拿线硬是给纹了古朴的秦汉兽纹,叫人一看之下眼神就先落在这花纹图案上,而忽略了针线下的破烂处。

正想得出神,何洛忽然感觉一阵香风从侧右袭来,他脚下一错滑开一步定睛一看,一个漂亮的戴着小礼帽,穿着洋装的姑娘正伸着手在半空,面露惊奇的看着自己。

“恩人,我喊你你没反应,想伸手吓你一吓,没想到你反应好快,竟然一下就闪开了。”

聂璇自若的放下手,眼睛明亮,笑起来仿佛三月浪漫的山花,格外漂亮,让何洛不自在的又悄悄退开一点距离。

“我和舅舅正准备明天去那边找你呢,上次问你在哪做事你就是不肯说,害得我这几天天天跑藩城堤,一家店一家店的问。可惜我才从英国留学归来,湘郡变化太大,好些地方都快不认识了,才没能马上就找到你。”

听到这话,何洛心下微动,不好再装傻,他咳一声:“举手之劳罢了,哪值得聂小姐挂心。”

“好不容易遇上你,你可老实回答我,你在哪家铺子商行做事?还是家住在那片儿?”

聂璇闻言又笑了,挑了挑眉不肯放过何洛。

“这……”

“说出来会掉肉吗?还是说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怕告诉人?”

聂璇看着何洛,只觉得这个见义勇为的男子很有意思。长得高高大大,面容英俊端正,然而却在自己面前总会眼睛垂下去,脸上带出一丝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竟然不敢堂堂正正和自己对视说话,只会叫人看了越想逗他玩吧?

何洛本还不想说,可见这个贵小姐居然上前一步逼近来,他退,她就进,没得法子,只好硬着头皮看她一眼道:“我在万宝斋做修复师傅。”

聂璇得到答案一脸高兴,尤其听说是做修复师傅,眼睛更加亮起来,就边她身后跟的女仆都意外的打量了何洛几眼。

“你好厉害。舅舅也是做古玩生意的,店里的师傅我见了都要客气喊一声先生的。何先生,何先生。我跟你说,舅舅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店里的师傅都请不够,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就可以请你到长盛商行做事了,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共事呢。”

聂璇这么打趣的一喊,就看到何洛脸上耳朵迅速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何洛头一回被个娇滴滴的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这么亲热的叫唤,一时之间连手脚都要不知道怎么摆放了,把后头的女仆看得差点捂住嘴笑,她赶紧上来解围:“小姐,电影马上要放映了,我们该进去了。”

“对哦。”聂璇点点头,冲何洛一扬脸。“何师傅,我请你看电影啊,走,我们进去。金桂,你快去买张票。”

何洛僵硬的抬抬手阻止:“不用了,我有票……万大老板给的……”

见到有票,聂璇大方的眨一下眼:“哎呀,那我还是改天再另请,今天就算了。何师傅,请。”

她太热情,何洛哪见识过,从小生活在深山,除了学术法就是练功习草药,和异性打交道,这还是花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才好,又不知道怎么拂了人家好意,便默默的在聂璇再三催促下跟上去。

聂璇像是对这个恩人兴趣极大,不但把票与何洛旁边的人换了,还在电影开始前指着银幕一边站着的长衫儒雅男子,声音压得特别低的给何洛介绍。

“那位是易怀曾先生,听舅舅说是英语教师,是这个剧院特意请来为广大观众讲解电影的。”

她说,何洛半天只嗯嗯的应。

何洛紧张得很,聂璇长得漂亮,眉如柳叶儿弯弯,眼儿如杏,笑起来带着一抹灵动的狡黠与天真,她坐在旁边,便从她那头传过来幽幽的像是桔梗又像是玫瑰的香,搅得这个刚下山的年轻人心神不能安宁,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从未来过的剧院的座位是一排排的又软又有弹绵感的从未坐过的椅子,居然把人和人的距离拉得这么的近,男子和女子的距离也这么的近,实在是太奇怪了。

好在马上就熄了灯,剧院里一黑,何洛这个乡下土包子紧张得握住了椅子边,结果右手碰到一片细细滑滑之物,他吓得赶紧松开了手挺直了背,把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不敢乱动弹,费尽好大力气才把那细滑的感觉从脑袋里压下去。

前方遥遥的舞台上酒红的帷幕缓缓拉开,现出后头的白布屏,随即那位易先生开腔,幕上开始出现了今晚上映的电影名字。

何洛对自己道: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正前方去。

电影全程是无声的,剧院内时不时响起的只有易先生的解说声。

看到真实的黑白的洋人出现在幕布上,并且活灵活现的换着场景,张嘴像在说话,做出各种动作,不仅有男,还有女,有年纪大的等等等等,何洛无比惊奇。

这就是电影么?洋人们是怎么制作出能保留这些影像的东西的?人物那么真实,就像活着在自己不远处一样。

洋人的长相也奇怪,女的穿着忒露了些,都能看到手臂和胸口一大片,他们的衣服也太伤风化了点……

嗯嗯,这电影不适合自己,不过要是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请师父师弟一块来看看,开开眼界。

电影时间不算长,随着落幕灯亮起,巨大的坐了起码好几百人的位置上人们站起来鼓了掌,然后排着队开始往外走。

人太多还挤,何洛一直憋着气,直到走出大剧院了才长长呼了口气,旁边的聂璇看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是忍不住。

她说道:“想不到我们国家也这么进步,这种无声电影才发明出来不久的呢,我挺喜欢看的,上面的人物真实,又在短短时间里叙说了一个故事,难怪我回来一说无聊,舅舅就说要我来这里看。”

何洛嗯了一声,“关大先生对你蛮好。”

聂璇便笑:“是啊,我留学回来,舅舅特意留了秘书的位置给我,要我进商行帮他做事。”

她说着,眼睛突然一亮,转到何洛前面拦住何洛去路。

“何师傅,舅舅的商行做古玩,好多还卖到国外去,人手缺得很,要不,你辞了那边,到我们长盛来吧。舅舅见过你,那天回去对你很称赞,说你为人正直,侠义心肠,是做大事的料。你要是来呀,舅舅保证特别乐意。”

她这么一说,何洛倒是心下一动,想到自己再过些时候总要离开万宝斋,要是那时候还没找到抢宝人的下落,只怕这省城还是要继续呆一段,不由得就有了想法。

他顿了顿:“谢谢聂小姐好意,等哪天我离了万宝斋,一定去长盛看看。”

聂璇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但是莫名的又相信这个人年纪轻轻能做修复师傅,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见他打倒匪人的动作那么干脆利落了得?

想到这里,聂璇笑着说:“那便这么说定了。我后天去找你,请你吃饭。”

说完不等何洛拒绝便走,惹得女仆在后面喊:“小姐,小姐,车在那边,你走错了。”

何洛站着看她远去,半晌才想起来找阿翠,看了一圈,发现阿翠就在剧院门口抻长了脖子找自己,赶紧唤了人,一起回万宝斋。

正文卷 第13章 明黄釉

这晚何洛睡得好,上午进了仓库打过招呼到桌前,就眼尖的发现自己摆的木料有微妙的动过。

他也不回头,拿出图纸和锯刀,装作不晓得的按图锯木。

他这边动作有点儿声响,那边做活的两个师傅耐着性子忍了忍,最后陈师傅脸一拉,手上的活计重重放在桌上,拍得桌子上的一应东西都要跳起来。

他站起身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喊另一个师傅。

“吵死个人,吵得冒得心做事,我出客走一下。唐师傅,你不觉得屋子里头又吵又闷?要不一起出客走走喽?”

唐师傅好脾气的点点头,走时还状似关心何洛似的:“小何啊,你不是打算把那柜子做个全新的吧?那活可又累又花时间,也别太有压力,主家没要求时限,你慢慢做,有空休息,别把自己累倒了。”

他字正腔圆,说着外头年轻人们爱讲的语气调调,何洛点点头,见他们出去了,捡起锯下来的一般人以为是不要的小块儿,拿出刻刀走到柜前,背身对着仓库伙计比划着迅速雕刻起来。

柜子的式样、残缺的部分,每一个细节都像刻在他脑海里,就只见他手指翻飞,三五两下便雕好了一块,然后按在原处上,严丝合缝,分厘不差。

眼见雕好的这块恰恰好,何洛脸上带出笑意,抬头四处仔细看了看,见守仓库的八毛窝在门边看报纸,根本没注意这头来,便不动声色的把雕好的这块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这天的活做得顺利,因为嫌吵,何洛又装作不变通不知道自己锯木影响了人,两个师傅不像平常那样做得久,做做停停,最后气得甩袖子先走人,何洛达到了目的,把自己弄出来的小块木头都雕了出来塞进了袋,回的时候和八毛打了招呼,顺手牵起故意遗落在桌上的刻刀,步调自然的回了房。

也不怪何洛小心谨慎,两边都住着人,万大老板看似放心,但鬼晓得会不会派人盯着自己的动静?不过想来白天用木头做出来的柜子会让他们多少放点心,何洛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

等到晚上熄灯睡觉,何洛才坐在床上,从袋子摸出小木,闭着眼在木料上细细的摩娑。

他心神沉静,不受外界影响,手下看似无章法,其实却是在感受木头的纹路,走向。

他坐得久,摸了快差不多三个小时,才举起刀,在左手大拇指所按之处飞快的,没有半分犹豫的轻轻一点。

肉眼看不到的一阵波纹以这个点为中心产生、扩散,像是空气里荡起一阵透明的涟漪。

传出门派经书的消息,不管白天还是晚上,省城都比往常更热闹了。

有关系的,神通广大的,都多少听说了这件事,就在桔子洲上的一间公馆里大发脾气的某个大老板气得把一件青花摆件摔到地上成了碎片,怒骂手下不争气,这都几天了,连个受伤的巴三都没抓回来,居然还把个与他有关联的毛六都失去了踪影。

江湖人的都在找毛六,可这人跟生了翅膀飞上了天似的,又跟会打洞的老鼠钻了地似的,江湖人联合起来,一天两夜里都要把省城翻了个底朝天。

就在人人觉得奇怪的时候,有人在靠近桔子洲的那段河岸发现了个顺流飘向下方的死人。

“死人啦”

夜里下工去河边洗衣的婶子先还没看清,等洗衣摆了水,那河面的一大坨黑色物体飘近了,才发现看样子是个人,当下盆子摔在地上,尖叫着就跑。

警察来了的时候河岸已经站满了人,尸体被长篙给扒到了岸上,脸朝上,肿成了一个泡了蛮久水的猪头一样,难看得要命,四肢被砍掉不见了踪影,警察们喊着让让让让挤进去,一看到这个冲击的场面,有两个难受得捂着嘴就跑到一边吐去了。

人群里混着好几起子江湖人,那晚见过毛六的四个人分别跟着自己门里的兄弟站在一起,都各自低声道:“看脸像是毛六。”

就在河岸闹哄哄的时候,几个精瘦汉子脚下生风的赶到了巴三曾经呆过的仓库。

一行人小心翼翼包围着摸近了,踹开门进来一搜,好家伙,臭气薰天却不见人影,铲爷巴已经跑了。

带头的汉子坐在车里,等手下们回来后听到汇报,吐了口烟,看着烟在空气里散开,说道:“大老板那头没动静,但把城门水路都把得死死的,巴三这老小子肯定还在城里头没跑掉。你们哥几个再叫点人手,把城门大老板的人手盯紧了,只要一有动静,就趁机劫人。”

手下的人应下,下了车后登上另外一辆车,这台车便往反方向驶走了。

第二天,湘郡的各个大报小报都不约而同登了河岸发现尸体的新闻,连万宝斋的伙计师傅们闲聊都在讲这个事。

聂璇如约而来,何洛正好把旧柜暗里修补好了,只差最后关键一步,拿来做幌子的新柜也打了出来,听到伙计说有人来找,照旧把图与挑出来的那些杂宝锁进桌子,何洛洗了手,又把身上灰尘褶皱都拍了拍,跟着伙计去了前头铺子。

一掀帘子,何洛就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在博古架前慢慢移动欣赏着架上的古玩及古韵物件。

聂璇今天没穿洋装,反而穿了一条苹果绿间白条纹的旗袍,腰身掐得细细的,头上戴了同花色的蝴蝶结,肩上披着黑色油光水亮的貂皮毛坎儿,仿佛一枝小荷,在这灰沉沉的秋冬里划出一道靓色,听到动静转过来头,见到何洛,她婉然一笑。

“何师傅。”

“聂小姐好。”

“何师傅,前天我们约好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她俏皮的冲何洛眨眼,见何师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没有,忍不住又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做个请的动作:“没有忘记就好,何师傅,请。”

顶着店里店后伙计客人的眼光,何洛快步走出店,车子在路边上停着,何洛上了车,见到聂璇也弯腰往后边来坐,吓得退开一大步,紧紧贴在那头的车窗边不敢乱动。

“何师傅,你有喜欢的酒楼去处不?可千万别客气,你直说,让司机开车送我们过去就行。”

聂璇笑意晏晏的问。

何洛摇摇头。

“聂小姐客气,何某初来乍到,并不熟悉省城,还是你做主吧。”

听到何洛此话,聂璇微微惊讶的张大眼,想了一下和开车的司机道:“去青石街的玉楼东。”

“何师傅是哪里人?听你说话是不像湘郡主的口音。”

“下头云山县人。”

聂璇开朗,爱笑爱说话,一路何洛只偶尔回几句话,但全程气氛不显得沉闷,到了酒楼,客进客出很热闹,聂璇把关大先生的名头摆出来,马上就有伙计领着二人上三楼的包厢座。

菜单上的菜名何洛从未见过,高级的酒楼也是第一次踏入,等伙计倒了茶水下去了,厢座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及金桂那个女仆,何洛又开始微微紧张起来。

聂璇把何洛的表情反应看在眼里,噗哧的笑出了声。

“金桂,帮我把包拿过来。”

金桂应了声,把包递上,聂璇接了手,按在桌上,冲何洛眨眼。

“何师傅,你是修复师,能不能趁着上菜的空档帮我看看这个物件?”

何洛呆了一下,点点头。

得了允诺,聂璇打开包,拿出一个红绸包住的东西推到何洛面前。

因为推动,红绸略略散开了一角,现出里面一丝漂亮的黄色。

何洛打开绸,让这个东西现出了真实模样,是个盘子。

“明黄釉?”

何洛眼前一亮,征得了聂璇同意,把这个盘子拿起来细细的摩娑端详,直到菜品上了第二个,才不舍的放下。

“怎么样?怎么样?这是我给舅舅店里收的古玩,被我不小心磕了角。唔,我第一次经手古玩,这个是‘下蛋’么?能修补么?”

聂璇安静的等了好一阵,看到何洛放下盘子了,忍不住追问,就连她身后的金桂也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何洛一抬眼,不防看到她眼底的期待,嗯了一声。

这样的娇贵富家小姐居然知道古玩行话“下蛋”,要么有人提点,要么就是真才实学真人不露相。

“明朝的娇黄釉使于成化,数量极少,器物以盘碗为主,此盘也确实承了明黄釉的特点,以娇黄釉涂地,使鲜丽的娇黄与深艳的青花相映成趣。

盘心绘的折枝桅子花,外壁则是缠枝花一周,便连外底的白釉上都用青花双圈了‘大明弘治年制’字样。正是明黄釉非常明显的特征。”

“而且此盘盘口微撇,弧壁,盘心略内凹。通体青花黄地,其法为先烧制出青花折枝花果盘,然后于花纹外白釉地上涂满黄釉,使浓重的青花与油亮的黄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也是明黄釉的特征。聂小姐并没有打眼。”

手指擦着这个品相好但却被磕了一小口子边的盘子,何洛道:“可以试试后接底的方法修补。”

明黄釉真品少,故而珍贵且值钱,可惜磕了这么指甲边一小块,其身价就大打折扣了。便是利用后接底修补起来也落得下乘,但若是是有幸有片黄釉碎片来拼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是自己跟这聂小姐并不熟悉,她怎么就放心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掌眼呢?

何洛心里有了一丝猜测:只怕,这个盘子,并不是她磕了找自己相看修补的,怕是她向她舅舅推荐自己,那位关大先生耐不住她磨,故意拿这个盘子委婉透过她来考校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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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蛋:专指复制品,如将别人送去装裱的名人字画进行复制或学生复制老师的作品,再将复制品以假充真卖给他人。

后接底:一种文物作假手段。由于瓷器的底部在鉴定中非常重要,有时候一看瓷器的底部往往就能知道一件瓷器的具体年代。所以,很多造假者都会试图找一个带款的老瓷器底,尤其是带有官窑款的底,然后接在一个新做的器身上。

正文卷 第14章 机会

不愧是生意人,做事就是老成稳当。

想通这一点何洛把盘包上,推回给聂璇。

“聂小姐,这个好修复的,你找你们店里的修复师傅出手,他们在长盛做的活儿长,相信修复起来很快的。”

他倒不是不想接这个活,而是手头的东西已经出来了,马上就要离开万宝斋,接了他上哪去找工具修复?修复也不是一时半会就有完工的活,耗时耗力得很。

见他不接,聂璇略有失望的接下盘子,让金桂帮她放回了包里,接下来的吃饭聂璇拿着自己去古玩街捡漏的事说了说,何洛被她问着,给她说了一些修补古玩的无趣经过,一顿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临送何洛到了万宝斋不远了,聂璇神秘的从包里拿了个纸条出来让何洛收下。

等人走了,何洛站在街边低头一看,上面写了长盛贸易商行的地址,和电话。

随着走近,几个挑着担子萝筐的汉子也到了万宝斋门口,有伙计迎出来喊:“大山哥,来送货了啊。”

说完看到何洛,忙招呼何洛:“何师傅回来了?大老板有吩咐,您要是回来了,请到楼上办公室去见他。”

何洛点头表示知道了,迈步向楼上走。

敲了门,里头万大老板喊声进来,何洛走进去。

办公室是西洋风格,万大老板坐在大大的书桌后笑着请何洛坐下。

“大老板,您找我有什么事?”

问了好,何洛直奔主题。

万大老板笑着看着何洛。

“听说长盛商行的关大先生的女秘书今天来找何师傅了?关先生是我们古玩行的领头羊之一,他那外甥女听说刚刚留洋归来,满腹才华能力出众不说,还长得非常漂亮,何师傅好福气。”

何洛连忙摆手澄清:“并不是,我们只是偶然相识,并无其他交集。”

这话万大老板自然不信,可见何洛摆着一张严肃的脸,便不再提这个话题,跳到了何洛在修复的柜子上。

“听陈师傅他们说,何师傅手艺好,这两天已经把柜子重新打出来了,怎么?那个杂宝柜不能修复?”

听到修复二字,何洛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憋着,好一会儿才惭愧的道:“是我学艺不精,柜是好柜,只是那柜子木料已经太过陈旧腐朽,上头镶的杂宝也多有‘妖气’,思来想去,倒不如利用年头木料做个一样的出来,做成俏货,提价卖给洋人……”

万大老板想了一下,笑道:“倒是不错,辛苦何师傅了,正好上海那边的新公司要开张,这样吧,船三天后走,你看能不能赶一赶,把俏货赶出来,放到这批里头一块送到那边公司出售。”

何洛赶紧应下。

什么三天,不用一天,就应该要对自己做的柜子动手了吧?说不定现在就动了呢?

何洛心里冷笑着,告辞了老板慢吞吞的往后头走。

进了仓库,陈唐二人埋首修复着他们手里的物件,何洛打过招呼到桌前一看,柜子原样儿摆得挺好,外头也看不出有什么做过手脚的痕迹,装着开工的样子,何洛把手放到柜子木材拼接的地方,手指贴着缝慢慢往下滑动,并无二样,再看镶上去的几个杂宝,随即心里有了数。

这夜何洛没睡,守着柜子硬是把宝镶完,第二天上午便让伙计帮忙把柜抬去前头,等着给万大老板验看。

何洛挑的木板不管纹路、料子都接近接手的那个原柜,上头暗八仙的宝扇、宝剑、花篮等使用的杂宝也用了心挑选,精心作了旧,和老柜摆在一块儿,既显得有年代感,又有老物件特有的浆色与时光沉淀的厚重,实打实的俏,就是不太懂行的伙计都觉得这个柜能卖出个好价钱。跟在后头来看热闹的唐、陈两个师傅一个笑咪咪说何师傅好手艺,一个则面色不好看,忍不住上前道:“先等等,这瞧着手艺是过关,就是不知杂宝镶嵌是否牢靠。”

他皮笑肉不笑。

“何师傅,不介意老夫帮你掌掌眼,把把关吧?”

何洛摇头,作了个请势。“陈师傅愿帮小子掌眼,是小子的福气,还请陈师傅看看。”

他说得客气,陈师傅不好再说什么,哼一声,拿着放大的镜子蹲到柜前开始细细打量。

暗八仙纹一般多用于古代衣物绣纹,像这样镶嵌于柜上做花纹的是极为稀少的,陈师傅一边看,时不时还用手在上头细细的贴摸,就在众人以为没大事时,就听到陈师傅咦的叫了一声,随后面前的人就看到他迅速拿了小小的刻刀,在一处葫芦纹的翡翠边上小心的贴着木板用尖头抵住了镶嵌边缘。

然而葫芦纹并没有动静。

陈师傅不死心,又用刀尖挑了挑,翡翠纹丝未动,可见镶嵌得很是牢实。

“怎么会这样?明明……”

惊讶之下陈师傅喃喃出声,何洛耳尖,听了个分明,心里冷笑:对,你是能动手脚,可我就不能动回去?

见状,万大老板身边的管事站出来打圆场:“何师傅好功夫,既然陈师傅检查好了,来人,把柜子仔细包好了,跟大货一起送到码头去。”

俏货做得好,万大老板笑着给何洛封了个包,里头三十块大洋,把个陈师傅看得眼红不已。

俏货出了手,旧扒散货也就没了什么价值,何洛倒是说清理一番还能放着卖,可万大老板几个心里有数得很,那么破败腐坏的木料,其实早就是个废品,摆到台上去不是叫人耻笑?让人拉着去了散仓,就等着哪天修补要用料的时候拆掉作材料了。

何洛看着柜子拉走,可惜的叹了口气:“那柜子,其实我真觉得是个好东西。”

万大老板给何洛放了假,何洛拿着银出了店。

街上人来人往,车流穿过,有报童迎上来问:“先生,先生,买份报纸看看喽,一份只要两个铜板。”

“我不要报,但能麻烦你帮我跑个腿么?”何洛不接报,拿出一个大洋来晃了晃,看得报童眼都直了。

他听到何洛说要跑腿,马上点头,问道:“先生,您要小的跑什么腿?”

“三块大洋,你帮我去长盛商行找一位聂璇聂小姐,说何师傅请她来万宝斋纳件做废物的暗八仙杂宝柜。怎么样?”

三块大洋?

报童盯紧了何洛手里的银元,就算自己叫个人力车过去也才十来个铜板,来回一趟就能挣两个大洋几百铜钱,这个腿跑得要得。

接下这桩美差,报童把报纸往袋子里一塞,拉住一辆过路的空人力车,坐上去报信去了。

何洛看着车子走远,信步在街头边走边看,这是他头一回自己白天出来逛荡,没有活在身上,耳边是喧嚣与来往客商,何洛久久有种不真实感。

他到省城有多久了?师父和师弟不知道回到门里了吗?他们看到自己留的信了吗?那个铲地皮的到底在哪?自己要上哪里去找到他?

无数的问题一时间都涌了出来,何洛怔怔的停住了脚步,来往的人流里,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孤寂他想念山里,想念清苦但时时能和师弟斗嘴的日子,想念被师父骂的日子,他想回去。

也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有人撞得何洛一个踉跄,他才回过神,一站直身体,何洛突然骂声不好,反手如电,一把就抓住撞了自己正要跑的清瘦小个头的孩子。

这孩子正要喊,何洛先一步出声,手上力道加重许多:“想喊人?行,人赃并获,我倒要看看当场失手你怎么个颠倒黑白法。”

这偷儿听到这话,张开的嘴赶紧闭上,抬腿就踢,何洛轻松半转身体就让他踢了个空,弹腿如电踢在偷儿脚上麻筋处,偷儿脚一麻就往下跪,何洛手上一扭,把偷儿的手就扭到了背后,那只手里赫然还捏着何落塞在腰带里的钱袋。

何洛看似看着这偷儿,眼神却警惕的留意着四周,嘴里说道:“走,去警察局去。”故意把人推扭着,脚下拐弯儿往旁边的巷子带。

偷儿触动了何洛的神经,他想起来,不管哪处,人数最多的江湖门派,除了乞帮,那就是盗门了。

盗门有很多分支,各个流派的祖师都不同,最为出名的是唐代空空儿,他将各个分支统一起来,形成了外八行最大的势力。然而到了明朝,盗门又分了南北两派。只是不管南派北派,盗门最大的都是陆地十二宗。

这偷儿看着十七八,身形瘦小,保不定就是其中的哪一支。何洛想试试运气。

扭着小贼走了几十步,快行到巷子里十来米时,两边的小弄堂突然窜出来几个高低不一的汉子挡住何洛去路。

何洛出手如电,两下把小贼卸了胳膊点了穴道,随后把软成一团泥反应半拍过来痛哼出声的小贼丢到一堆杂物上,扭手揉指,一副准备干架的样子。

他的动作落在几个拉开架势准备要上的汉子眼里,惊得把他们眼瞳都缩了一缩,知道怕是踢到了铁板。

正面那个汉子上前一步一抱拳:“兄弟,今日有眼不识泰山了,还请兄弟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上前一步:“这位兄弟,有事不如我们坐下好谈,你看如何?”

“踏早青来跑灯花,十二宗里高买行吧?放了他,行,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想贵门帮忙找个人。”

这是师门里学到的江湖话,何洛看到眼前几个汉子,心里一喜,自己想了好久要遇江湖人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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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买进藏品,叫纳入。较早的古玩术语。

踏早青:清晨窃物。

跑灯花:亦是盗门十二宗里的一支。

高买行:外八门中的盗门里的一种。行窃者辈当中,高买是上等人,明来明去,有分教,此谓&“走明路&“,和&“钻黑道&“的不可同日而语。

高买行,规矩大,组织森严,吃哪行,走哪路,人人有自己固定的地界,一个师傅造就一代徒弟,一个小老大带着一伙弟兄,干高买,要老实本分,老头子不亏待你,日有&“日份儿&“,月有&“月份儿&“,一年三大节,五月端午,八月中秋,年关,大小不等的&“人份儿&“,顶不济够给一家老小换季更衣的。家里再遇到办什么事,或娶或聘,丧父丧母,单独一个大分儿,保证把事情办得体体面面,不能让你在家门口子面前丢了&“份儿&“。

正文卷 第15章 生意

江湖是难进的,江湖人一般也不会轻易承认江湖身份,除非所做的职业,又加上江湖行春,否则外人难以接近这个庞大无比,却又难以接近的圈子。

而一般的扒手偷儿,只要抓住了,死不承认有同伙,一个人扛,但高买行的江湖盗不同,高买规矩大,组织严,兄弟情重,能救则救,若不是这几个汉子冒出来,何洛还没想到高买行这个行当上去。

几个汉子听到他说话都吃了一惊,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疑惑又警惕的看着何洛。

“原来兄弟是生意人,失敬失敬。不知兄弟哪山哪水哪路春?”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云山小地九金八。”何洛松了手,轻松把钱袋子拽回来,重新塞进腰带里。

“相遇是有缘,各位地大人多,在下不止想跟贵门做个生意,还想请贵门帮个忙牵个线拜会一下丐帮,钱好说。”

他拎起那小子,三两下解了穴又唰唰的接上手把人推过去,,一个汉子把呲牙揉手的小个儿拽回身边,其余的汉子脸上露出笑意来,嘴里一个爽快还没来得及说,等听到九金八三个字,就吓了一跳憋回去了。

娘哎,对面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轻轻的,竟然出身九金八,差点就要得罪上了。

什么是九金八呢?

江湖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大家伙都知道,盗门属外八门,是江湖最不入流的,而排位最前的,自然是三教、九流。

九流有上、中、下九流之分,九金八就指的九流里的金门。而金八,则是金门里排行第八的职业。

金门分九种:一算命,二看相,三测字,四扶乩,五圆光,六走阴,七星象,八术师,九巫师。

术师这行当,人少不多见,说唬弄人吧,是唬弄人,可江湖人知江湖事,没有两把刷子,这行当也扛不起来,而且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真术士,倒霉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那是有可能连累一门兄弟一家老小的事情。

先看何洛出手迅速,还以为他是个“打把式”,谁知道居然是个九金八,人家还客客气气说要上门做生意,这下子几个汉子没脾气了,心里奇怪这九金八的兄弟怎么不去找个乞儿投名问路做生意,反而想找盗门做生意又让盗门做介绍,但这话不好问,人家痛快把自家兄弟放了,就要求这么一点小事,算是自家赚到。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验身。

“兄弟好人才,年纪轻轻就金八,不知能让兄弟几个见识一下?”

他这话一出,何洛就知道意思,眼珠子一转,伸脚勾起一个路边的小石子,以指代刀,闭眼摸索着石子不规则的形状后,猛的睁开眼,用指甲在其中一处突起上一点,画了个手法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后撒了手。

以小石子为中心,一股气流滚动而出,几个汉子看不到这股气,却感觉到清凉的风扑面而过,最为让人惊奇的是那颗小石子在没有任何支撑之下,竟然浮在了半空中,好一会儿,风完了,小石子才掉到了地上。

全场一片静默,几个盗门汉子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术师!这小子不是吹水,是真本事!

妈呀,他们居然见着一个真.九金八!

何洛站了会,见几人久久张着嘴没回魂,便轻咳了几声。

受到声音震动,几个才反应过来,领头的汉子也不推诿,自报家门:“高买扈老十,兄台贵姓?”

“金八何洛。”

“兄弟痛快,我扈老十也爽快,你跟我来,这片地儿是范十九爷的地界,我带你去认个门,拜个贴。”

何洛求之不得,且听扈老十言下之间,是要带自己去见乞帮在藩城堤这片儿的小头目,不由得感叹今天自己的运气好。

扈老十使个眼色,其余的汉子扯着小个儿走了,走时还时不时回头来看,怕是回去后要把刚才的事吹一水。

扈老十有些尴尬,但见这位九金八脸上并无不虞,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他领着何洛在弄堂里七转八绕,最后绕到了藩城堤的码头上。

码头上正在上货,“扛把式”们赤精着精悍的上身冒着大片的汗扛着货健步如飞往洋船上走。那架在码头与船体之间的长长的木梯被踩得晃晃悠悠,看着好像随时承受不住力道会断裂掉,连人带货带梯的掉下水去。

可扛把式们面无惧色,个个跟窜山猴似的,稳当着。

何洛有点吃惊扈老十怎么带自己到这个地方来,但面上不现出来,跟在后头到了码头边的一个小酒家。

“高买扈老十,有事求见范十九爷。”

扈老十站在敞开的大门口,对着里头一抱拳。

里头有两个伙计,一个烧水,一个在报事,堂前一个帐房先生一样的人,坐在桌前正在写写算算,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这是个四十岁年纪的人,留着三缕美须,鼻子上架着圆片眼镜,头上戴着瓜皮帽,一幅老式穿着打扮,清清瘦瘦的,看着门口的扈老十摸了摸胡子。

“哟,哪个风把高买行的人吹来我这小庙小地头了,进来坐进来坐。”

一个伙计赶紧摆凳,顺便还拿袖子把上头的灰擦了擦,扈老十带着何洛进去,客气了一声后开门见山给两人引见。

“十九爷,开门见山我也不转圈子,我来是给这个九金八的兄弟何洛做引头,他有生意想来谈。”

“原来是来帮我送生意来的,要得,要得,谈成了改天请你呷饭。”

江湖人不讲虚,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客套一句后把眼神落在面前的后生崽身上。

何洛背脊挺直,坐姿端正,眼神清正,看着二十多岁,把个范十九看得先在心里赞了声好,随后眼神锐利的像是要把何洛从胸口看透到背脊骨肉来。

“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是九金八,范某佩服,不知今儿前来,要和范某谈么子生意?”

“听扈十哥说范十九爷是个爽快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在下何洛,想托贵门与盗门找一个人。”何洛给范十九爷与扈老十各一拱手。“不知范十九爷这儿有纸笔不?”

范十九使个眼色,就有伙计去拿纸去了,他吹口另一个伙计送上来的茶里的茶沫子,“找人这事儿倒是容易,这样吧,你先说说要找什么人,人要是没毛病,这价钱就随意给;人要是扎手子,那这价格就有得谈。”

果然是个老江湖,不轻易张嘴接活,要摸清底了才肯进套子。

何洛在心里暗骂一声,清了清喉道:“我要找的这个人,有可能是盗门中人。”

这话一出,扈老十瞪大了眼。

他这会才明白,为啥这个九金八的兄弟会找盗门的他们做生意,又找乞帮做生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只是哪个不长眼,竟然敢去偷抢术师,惹了术师,哪个有好下场的?莫得坏了整个门就惨了。

想到这里,扈老十青了脸,问范十九爷:“十九爷,借您这儿的电话用一下要得不?”

“你打吧,一个电话,莫得事。”

范十九摆手,心里在咋舌:我的个小乖乖,敢在术师头上动土,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正好伙计送上纸来,何洛接过范十九爷递的笔,刷刷刷的在纸上开始画像。

会做修复这个行当,绘画是基本功之一,人又是自己救的,放在山门里一起住了好几天,巴三的脸和身材何洛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三两下就在扈老十打完电话的时候收了笔,随后把画像递给二人。

两人接手一看,纸上的汉子大约四五十岁,瘦瘦精精,面容看着普通平凡,憨厚得像个乡下农人,国字脸,眼睛最为画得传神,看着眯眯的,但里头现出来的眼瞳带精光,显然外憨内黑。

再看画像下头,还写了名字:王六斤。

“我好心救了他,没想到识人不清,救的是个白眼狼,趁我不备偷了我一位祖师牌位跑了,我问了熟人,祖师牌位的阴沉木值钱,我那小地方儿没买家,他肯定带到省城出手。”

何洛不说还好,一说就忍不住想把画上的这个人撕个稀巴烂。

妈的,什么不偷,偷祖师牌位,找到他一定要把把扒皮剔筋扬骨挫灰!

他这么想着,脸上也带出这股子狠戾的气,让坐在对面的范十九爷心头一跳:好家伙,这么重的戾气。

不过也是,要是换自己门中祖师牌位被偷,只怕整个丐帮都要疯。

想到这里他又同情起何洛来。

扈老十也心里震惊。

能偷人家祖师牌位的,这人怕还真是挖坟掘墓的土夫子铲地皮儿,不然哪能就看中那个牌位,能认出那什么木来?

再说了,就算不是看出人家木好值钱,盗人家祖师牌位,和掘人祖坟有甚区别?都是天打雷劈的坏事,放哪都不会饶人去!

剁脑壳的死人,惹得术师到省城来,可别把麻烦惹到整个盗门哟,害死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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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过去,江湖人物的许多别号之,另外还有如“吃张口饭的”、“老合”等等。

九金八:指的是江湖三教九流里的“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

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

打把式:“把式”又叫“夜叉”,江湖上过去对武术的称呼。江湖上把靠武术吃饭的人称做“打把式的”,管这一行叫“挂子行”。挂子行分为“支”、“拉”、“戳”、“点”、“尖”、“腥”几种。护院的叫“支”,保缥叫“拉”,教场子的叫“戳”,拉场子站地方卖武艺的叫“点”。

扛把式,也是挂子行里的一支,主要指的是搬运工。

正文卷 第16章 裁脏

这种盗人祖师牌位的事是天大的事,就连见多识广混迹成老江湖的范十九爷都吓得深吸了一口气保不住脸色微变。

他快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找这样的人要动用的人手与难度,点着纸上陌生的脸问何洛:“小兄弟,找人可有期限?可论死活?”

“越快越好,暫订一月时间,最好是能找到活的。”

何洛这样一说,范十九爷心里有了底,他举起左手,握拳又张开。

“这个数,先付三分之一定金,找到人再付另一半,如何?”

“小兄弟也别觉得价高,听你这样一说,只怕这是老江湖,会藏身,滑不溜丢的不好找。省城到处又是洞眼子,他要跑去底下头,想捞还真要花力气人手。”

何洛点点头,心里抹了一把虚汗。

还好钱袋子里有万大老板刚给的几十个大洋,撑得住场面不会垮。

“那就拜托十九爷和扈哥了。我初来省城,落脚之处这几天怕是要换,等定下了再来通知您二位。”

爽快的数了十五个大洋丢在画像上,何洛又把剩下的连着钱袋一块递给扈老十。

扈老十苦笑着接过,一边写文书一边道:“兄弟放心,那对招子会识货,八成真是我们门人。你也别因为这事就对我盗门心生怨气,我们盗中有道,有自己的规矩和义气,像这样的败类缺德玩意儿,一向发现便会严惩。要是找回到了兄弟你先问,问完了交给我带回去,门规处置。”

这话说得叫何洛心里舒服不少,他也耍了心眼子,本来可以当着他们面儿把这事先说出来,却非等到了丐帮小头目面前才说,也是带着怒气下一下盗门面子。再怎么说,有那眼法的人,肯定是和土夫子盗墓搞文物的有关系,那不就是和他外八门的盗门有关?

办妥了这个事,画像也叫人拿去印刷了,何洛起身告辞回万宝斋。

报信的小报童正在附近踢石子,脸上一阵黑气,见到何洛赶紧喊:“哎,大哥大哥,我去了回了,说好的跑腿费呢?”

何洛一摸袋才想起来钱都散出去了,便让他等等,自己进去拿了自己的钱,看着小报童欢天喜地跑进了人流。

何洛一笑,返身进了铺子,他得叫阿翠看着些,看废旧仓库那头,是不是真有人来悄悄买柜。

可不能只让人试探他,也得让他试试人。

这夜何洛睡了个好觉,梦里,他找回了祖师爷的牌位和师门《帛经》回了山,师父正在院子一角的灶屋炒菜,傻大个儿师弟毛珌琫则在院子那边的小药圃里锄草。

……

他这头梦得香,远在几百里外的云山,帛派那个小小的山门破屋终于回来了人。

“师父,出事了。”

高高大大,穿着补丁衣裳的年轻人从房里出来,把何洛留下的信递给了坐在井边拿木勺子喝水的小个儿师父。

山里头风大,树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本来有星子,但也叫茂密的树林遮去了不少,按说这样的天气不点个灯根本看不清信上的字,可坐在井边的师父却接了信神态自然的看了,随后信步往屋里走。

一推门,风吹得桌上的蜡烛火东倒西歪,等到关上门才慢慢恢复正常。

被烛火照出真容的师父非常清秀面嫩,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然而垂眼之间,眼睛里却藏着深沉的沧桑。他不张嘴说话还好,一说话,一口年轻好听的像山溪的声音却吐出和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气横秋的口气。

“这小子,说他蠢不上进还不服气,平时要他多看点书学好卜算看相术,只会说知道了知道了,结果识人不清了吧,怎么就没把他打死算了?为师连尸都不用收,丢到外头去喂狼。”

“门里东西那么多,却只冲着那个牌位和经书重宝……”

他嘴上骂着,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能滴出墨,像个老学究摇头晃脑又皱一把眉,说完了看向规矩站在面前的小徒弟。

“珌琫,清理行李,明天跟为师下山去找你师兄去。就他那个蠢德性,怕是找到猴年马月都找不回祖师牌位和经书重宝。”

“是,师父。”

徒弟看起来二十六七岁,明明比师父年纪要大,然而态度恭恭敬敬,听话的开了柜子去打包裹,这一夜,山里师徒两个没睡什么觉,忙着把新鲜的药材炮制的炮制,栽种的栽种,该锁柜的锁柜,该给祖师爷们上香祷告的祷告,直到天渐微熹,才煮了青菜粥水喝了,一大一小背起包裹往山下的云山县走。

万大老板一早就接到个不好的消息,心情差得不得了,昨天包好送到码头要上船的柜子居然出扒散了。

他阴沉着脸,让人把何洛请了过去。

这回见到何洛,开门见山的道:“何师傅,有个事你知不知道?”

何洛一脸疑惑:“什么事我该知道?”

他那样子不像装出来的,万大老板却是不信,好好一个柜子,一上船就散,不是动过手脚还是什么?他这个做出来这件扒散俏货的嫌疑最大,只怕心里对自己安排他的事怀着不满,趁这机会坑自己。

他又问了一遍:“何师傅真不知道?你做的那柜儿,一上船就散了,你说,活计出在你手里,旁的人到打包送到码头都小心翼翼没出差错,怎么就会一碰就散?”

闻言何洛也沉下了脸。

“大老板,话可不是这么说,昨天可是当场验过货,陈师傅还拿刻刀撬过上面的杂宝来着,您想必也看得清清楚楚,要说做手脚,那出货前验货的陈师傅可比我更有机会做。”

“您要不信,叫陈师傅来问问,我敢以爬山师傅名义保证,此事和我绝无干系。”

何洛越说越激动,还举起手来要发誓,但他话里提到了爬山师傅这四个字儿,听在万大老板耳里就有了一番思量。

还敢说不是故意报复,堂弟推荐他来做修复师,自己看不顺眼这些年堂弟会纳好东西,故意安排他去做的爬山师傅,可当面可没和他说明这事儿,他从哪里晓得原来是来当爬山师傅的?怕是一接触那个柜子就明白了,然而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等着摆自己一道出这口气。

更何况,他居然还瞒过所有人和长盛关大先生的外甥女认得。

省城三分地,关大先生就占了一份,自己万宝斋说是生意做得大,那都是靠和关大先生不对付的孙老板罩着。他私底下和关大先生那头有联系,莫不是关大先生派过来的哨子?来自己这里摸宝搞下作手段抢生意的?

这个年轻人,留不得,心机太深沉了。

想到这个,万大老板脸色更加难看,他一拍桌子,声音里带上了怒气。

“还要赖到陈师傅身上?陈师傅在我万宝斋做了三十年的活,忠心耿耿,修复的古董从没有过失手,你一个后生崽,不懂尊重前辈就算了,还要冤枉他?你要得,你这么能,把柜子照价赔了走吧,我这庙小,留不住你这样的大爷。”

何洛听了这话火了,猛的站起来手撑在桌上:“大老板这话就奇怪了,明明是他最后一个碰到柜子的,我怎么就冤枉他了?到是大老板偏心得很,走就走,只是这柜子可是当场好些人看着验了货的,没得叫我赔的这个理!”

说完何洛就走,万大老板气得也站起来,喊管事:“把人扣住,没赔钱送警察局去!”

管事的喊人来抓何洛,何洛等着这遭呢,假意反抗几下就让人把自己给扭了。等人下去了,管事看着万大老板气得捂胸的样子,小心的上前道:“大老板,依我看哪,这小子怕是和关大先生那头有关系,关大先生和警察局的那几位关系可好着勒,怕是送进去也没啥子用,再说这事儿也确实是陈师傅最后碰的货,他要是在警局闹,咱们站不住理,不如把他教训一顿丢出去算了。”

万大老板接过他端上的茶水,闭着眼喝了一口,喘口粗气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关一天吧,再教训一顿丢到大街上去,就和人家说他坑蒙拐骗没那斤两。就算不能送警局,搞臭他名声,卸卸姓关的面子也算出口恶气。”顺便也让分店的堂弟也跟着出回丑。

后一句他就没说出来了,可管事的心里有数,点点头下去吩咐去了。

万家并不算是大家族,万大老板作为主支的子弟,抢得这个家主的位置不容易,没想到被发配到小小云山县开铺子的没什么能耐的堂弟自从那年遇了匪被人救下,就顺风顺水的,收上来的货也好,修补的器物也漂亮,要不是万大老板死死压着,又拿堂弟那个分支的身份做文章,不然这省城的主铺的老板位置,只怕都得腾让给堂弟了。

只是他会做表面,逢年过节聚上了,总是亲切的和堂弟问好,说几句漂亮话就换来那傻子感动得,做事送货更勤快。

万老板可哪想着这个堂兄表里不一,对他万分讨厌,连带的,把他看重的这个何师傅也轻贱待遇了。

要是知道,他怕不得跑到省城来骂万大老板一句眼瞎心瞎心胸狭窄,人家是正经的隐世高门徒弟,哪能是他想的那些坑蒙肖小能相提并论的?

正文卷 第17章 投名状

万大老板让关人,连吃的都不给,何洛倒也顶得住,在山里清苦的时候,也曾被罚过一天没吃啥,光抄经书了。他倒是老神在在的躺在破旧的地板上闭眼心里默读经文。

帛派经文并不长,主讲清静,与解说文字之奥秘,来来回回背了两回,就听到窗格子有轻响。

何洛睁开眼睛,那响声过了一会儿又响,有人在外头轻猫猫的扣窗呢这是。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走到窗边低声问:“谁?”

“是我,阿翠。”

外头响起了阿翠的声音。

“何师傅,你的事铺子里外连街其他铺子都传开了。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你是好人。”

何洛嗯了一声,说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快走,要是叫人看到只怕连累你。”

阿翠一听着急了,在外头一边抠窗一边急声道:“我才冒怕呢,何师傅,我弄了两馒头,你从里头也用些力,我们把窗打开些,我把馒头递给你。”

闻言何洛心里一暖,自己只是借花献佛送给她两张电影票而已,这傻丫头,倒是记得人好坏的。

他还想劝,可外头阿翠铁了心要送吃的,何洛无奈,只好从里头也用力,费了点功夫把栓起来的窗开了条缝,阿翠赶紧把馒头塞了进来。

两个馒头不抵饿,但总比没得吃要好,就是没得水,吃起来容易噎,何洛吃得慢,硬是把两个馒头吃了三四餐,然后无忧的睡了一觉,直到早上被人踢起来。

四个做重活的伙计围上来:“大老板心善,说了像你这种坑蒙拐骗的打一顿丢出去算了,免得送去警局害了你一辈子,回头记得改邪归正老实脚踏实地做人吧。”

……

何洛气笑了。

打自己一顿还叫发善心?那自己就发发善心好了。

旧屋子里一时只听到哎哟的惨叫,过了一会儿门拉开,何洛大摇大摆走出来,背着几个伙计拎过来的自己的小包裹,一摸里头的钱,没了,转身回去又在那几个躺在地上叫唤的家伙身上摸了一番,摸回自己的家当后这才真的直往偏门口那边走了。

守门房的伙计要叫,被何洛一拳揍得倒地上起,眼睁睁看着何洛扬长而去。

这事万大老板很快就知道了,气得脸发青,可他能怎么办?人家能打,一个打几个还已经跑了,当初自己并不信任他,故意没有签下做事的文书,这下可好,要找警察去抓人都不好叫得。

想到这个年轻人从自己这里出去了,很可能是跑回关大先生那边表功,万大老板就气得胸口不平静,他阴狠的把钢笔摔到地上:“姓关的,这笔帐我记下了。”

就像他猜的,何洛背着小包儿,一出万宝斋的门就喊了人力车去长盛商行。

长盛商行在藩城堤也有个铺子,但主家的店开在湘郡最繁华的地段八角亭,西式风格的建筑,气派不说,店还大,一间主铺得有人家四五间铺子,一共有三楼,人往门口一站,就有伙计热情的迎上来:“先生里面请,您想看些什么?小店书画古玩应有尽有,一定能让您满意。”

这伙计热情不说,还当看不到何洛身上衣物简陋老旧似的,让何洛心里生出几分好感来。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有事来找贵商行的聂璇聂小姐。”

听到找人,伙计脸色未变,笑得仍是一脸热情:“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何。”

“您稍等,我去看看聂秘书在不在。”

伙计去得快,回得也快,身后跟着一个女佣,正是何洛见过几次的金桂。

“何先生你来了,小姐正在和大先生谈事,你等等,小姐马上就来。”

金桂客气的请何洛跟着她穿过店堂,从一角不起眼的偏门经过,到了后面的一个走廊。

廊上挂满了画,何洛一边走一看边,有宋明清的画,也有唐宋的字,有名家亦有不出名的,但粗看上去,竟全是真迹。

这长盛商行果然财大气粗得很,要是这些真的是真货,按朝代买卖,这一走廊不下三十幅的字画就得值不少钱。

随后进去的房间里也摆了好些古董,金桂请何洛在一张明制太师椅上坐下,去端了茶水来。

她显然也懂一些,指着墙上玻璃像框里的残旧经书道:“何师傅知道郭煌经书吧?那些残页是我们大先生从毛子手里买回来了,他们那群强盗,抢的时候不花一分钱,大先生买却硬要一万块大洋才肯卖。”

闻言何洛心头沉重:“洋人来我们华夏偷抢掠夺,听说现在有些军队也做这些个买卖,到处挖大坟倒陪葬之物,有很多甚至还便宜卖给洋人,家业岂能如此贱败。大先生此举甚义,我想,大先生必定是认为我华夏文化文明与历史都是无价之宝,它们应该沉睡的地方,应该是华夏,而不是所谓的西洋国家。”

说着何洛再看墙上那些经书残页,忽然觉得大先生花那么多钱买回浩瀚书海瑰宝的一个小小角落,当时应该是这样的心情吧。

他想得出神,不知金桂又说了什么,直到金桂突然音量大了些喊道:“小姐,您来了。”

何洛赶紧收回散发的神思站起来,就看到穿着米白色,裙摆处绣了雪压青竹傲骨不曲的旗袍的聂小姐从门口走进来。

合体的旗袍把她纤细的腰身拉得更加美好,一步一行之间旗袍下摆摆动,显得行动间袅袅婷婷。

她见着何洛脸上露出笑来:“何师傅,哎呀呀,昨天是不是你叫个小报童来找我报信的?我半夜找了铺子下头的做碗担业的去万宝斋敲门了,花了点钱从他们旧废仓库买了你说的暗八仙杂宝柜,你今天就出现在这里了,快说,是不是终于肯离开万宝斋,来长盛做事了?”

饶是已经见过几面,知道她开朗活泼的个性,何洛还是瞬间拘谨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顺着话头笑着点头:“那柜子便是在下的投名状,眼下在下无处可去,厚着脸前来,想请长盛收留,不知道聂小姐能否作主?”

聂璇瞪大了眼,开心得眼都弯了:“铺子正缺师傅呢,我早就和舅舅提过你几次啦,舅舅也希望有你这样的师傅来做事,走,跟我去见舅舅去。”

她说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见何洛跟上,便好奇的问:“你刚才说投名状,那么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子,有什么机关?拿回来后店里的常师傅掌过眼,说是扒散货,料子还陈腐得厉害,居然还拐着弯和我说什么我年轻,留洋学的都是西洋的考古史,就差明着说我不认识我们华夏的宝贝了,哼。”

何洛见她气鼓鼓的,本不想说的,却不知为何心下一软,没忍住:“柜子确实陈腐,但我有法子让它起死回生。”

说完心里懊悔自己冲动了,师门秘技是不可让人知晓的存在,他只好压低了声音亡羊补牢:“别和他人说,我是术师,会阵法,利用阵图可以让那柜子慢慢排出杂质秽物,变得光生漂亮,到时候卖给洋人,稳赚不赔的。”

这话太过惊奇,叫聂璇惊讶得张大了嘴,随后四下看了看,捂住自己的嘴小声的问:“真的?”

她个子才到何洛耳垂,问话时头微微仰起,眼神闪闪亮,表情天真又可爱,又带着一丝惊奇与崇拜,如一道箭,猝不及防之下击中何洛的心房。

何洛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只僵硬的点头。

“那我要好好收着,以后好好打一下常师傅的脸。”

聂璇笑得得意,眼见到了挂着铭牌行长室的门口,聂璇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

“舅舅。”

握着笔的关大先生好笑的看着聂璇:“你这丫头,又不等我说话就先进来了。你身后的是何师傅?”

“何师傅请坐。”

关大先生站起来做了个请势,随即唤人:“王叔,上茶。”

何洛道声大先生客气了,见关大先生落了座,方坐下。

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聂璇先开了口:“舅舅,你可要给我长工钱,你看,我辛辛苦苦说了好多次,终于帮您把何师傅请过来做事了,我可和您说,何师傅可有本事了,那个明黄釉啊说得我是一愣一愣的,竟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知识,我看正好交给他修补。”

她娇俏漂亮,撒着娇摇了摇关大先生的手,关大先生脸上带着笑听完,好笑的道:“好好好,我们阿璇最能干,一来给舅舅做秘书就帮舅舅解决了一个难题。”

他们舅甥情深,看得何洛在一边心里惊奇:分明不是父女,但感情竟好似亲生父女,倒是奇了。

聂璇得了关大先生长工钱的许诺,高兴的冲何洛眨眨眼。

何洛正襟危坐,眼不斜视,落在暗中观察他的关大先生眼里,关大先生满意的在心里点点头。

这个年轻人有正义,有正气,眼神清正,很不错。

他也不打太极,直接问何洛:“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一般没几个人敢自称修复师。古玩这个行当,修复师可不是一般人敢担得起,那得有真才实学叫人折服,才能得人尊称一声师傅或先生。我关某并非怀疑阿璇的话,只是眼见为实,何师傅不介意露一手吧?”

正文卷 第18章 露一手

既然要做事,当然得凭本事。

露一手是对方的正常要求,哪个行当都会这样,关大先生说话并不咄咄咄逼人,反而和颜悦色,他本就长相气质斯文,这一番说出来,叫人听了心里生不出半丝反感,反而印象偏好。

见何洛一口应下,面上神色并无变化且眼神里隐现自信,关大先生便又信上了几分,他温声唤管事王叔拿个小损坏的器物上来,不多久王叔便端了一件女子的金手镯上来。

这是件年代近的东西,看在何洛眼里属于不“到代”,是个纯金花丝镶老翡翠蝴蝶帽花手镯,花丝掐得极为精致,里外一共有四层,品相算得完美,损缺处只有近蝴蝶处的几根花丝断了,修复起来说容易,也不容易,这种细丝活,一个看镶接工,一个看后头的处理工,这是容易头,不容易的是有两根细丝坏在断的里头那层,这镶接处理的活儿被外头的花丝挡着,就显得不容易起来。

“金花丝镶老翡翠蝴蝶帽花手镯,这蝴蝶帽花应该是乾隆所间的,能修复。”

“古董修复,总离不了清洁、粘接、配补、作旧这道工序,大先生,不知可有小工坊,镯子是足金儿,得拿点足金粘接修补。”

这肯定得有,关大先生看王叔领着人往后头修复的院子走,也站起来,边走边跟聂璇道:“这位何师傅信口就道出修复的工序,可见确实会这行当,万宝斋的万老板也是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把人才往外推,倒是便宜了我。”

“那是,我是舅舅的福星啊,再说了,我慧眼识英雄,一个劲在何师傅面前说好话呢,他才会在被万老板赶出来后直接就来这里的。”

“当然,也是舅舅豁达诚信,我看呀,这何师傅也是觉得舅舅为人好,才愿来长盛做事。”

两人说着话跟在后头进了修复间,伙计与另外的师傅只好奇的看了一眼,跟关大先生问了好就埋头做自己的事,显然并不对这一切好奇。

何洛快手快脚的确定工具、材料等,淡定自若的任未来老板在一侧全程观看,手下却稳健的一步步动作。

他手稳动作又快,动作间没有一丝空隙,如同行云流水,光只看着都觉得很是赏心悦目,关大先生和聂璇看得来了兴致,也不嫌弃是否荒废自己时间,守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好在何洛心里有复稿,下手没有停顿,整套下来竟然并未花太长的时间,等他把镯子稍稍作了旧处理,一只品相完美,完全看不出半分损伤过的带着岁月沉淀感的手镯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手艺。”

关大先生由衷的赞叹一声,另外一人接口道:“后生可畏。”

这声音陌生,何洛并未听过,抬眼看去,却是一个穿着蓝色夹棉长衫的四十多岁的清秀学校先生模样的人,他见何洛看过来,露出一抹笑,拱手道:“在下常铭达,是长盛的修复先生,小兄弟请多指教。”

又看向关大先生:“大先生,这位可是请来长盛与吾共事的兄弟?”

关大先生点头给他作介绍:“这位是何洛何师傅,虽然年轻,但这手艺常师傅你也见识了,可觉得他担得了修复师这个活?”

常铭达点头表示肯定。

得了首肯,何洛松了口气,赶紧给常师傅见礼:“小子何洛,初来乍到,还请常师傅多多指教。”

“客气客气,都是为长盛做事,共同探讨同共尽力。”

得了人才,关大先生高兴,给何洛签了文书,每个月开出三十块大洋的工钱,又包下吃住,也如同万宝斋那边那样,只是不是丫头而是配了个伙计给做些零碎跑腿的事。

关大先生会做人,又拿着手镯的事,硬给何洛开出二十块大洋的辛苦费,让何师傅去办置些冬衣鞋袜。

钱虽不多,但却看出品性为人,何洛拿着钱,对这个新东家心生好感。

比万大老板强多了。

等到安顿下来,何洛刚洗了个舒服澡躺在床上,门就叫敲响了,开门一看,一个柜子迎面而来。让伙计把柜子放下了,聂璇等人都出去了这才兴奋的看着何师傅。

“何师傅,何师傅,你说这柜子能让他起死回生,现在没人呢,舅舅也出去了,你快给我看看,阵图在哪里,要怎么启用了才让它大变样?”

何洛好笑,因着自己顺利做到工的事,有着聂璇在其中大出力,心里又存了分感激,又有着对这位贵小姐的一份好感,他上前指着柜门的一角道:“在这里。”

聂璇忙凑近去看,一时间淡淡的香味顺着空气钻进何洛的鼻子,几缕头发也避让不及扫在何洛右脸上。

何洛僵硬的让了让身子。

“在哪里?在哪里?”

聂璇全副心神都在柜门上,根本没注意到何师傅的避让,她好奇的伸手摸着门边,没有半丝发现,只好侧过头来求助。

何洛已经退开了一段距离,闻言抬起手指了指她刚才摸过的地方。

那儿陈旧无比,木纹纹理一丝不苟,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损坏了,用其他木料镶嵌修补过的痕迹。

“借小姐的压襟一用,可好?”

去岁之术要启动,便要在术眼上用力,术眼比针孔还要小,何洛环视屋子一圈,都没发现个尖锐长针的物体,灵机一动之下想起方才见到过聂小姐斜襟扣上挂着的压襟是个翡翠蝙蝠,那蝙蝠翅膀弯弯的正中勾尖应该可以压到术眼,故出声相询。

聂璇大方的解下压襟递过来,人却不肯让开半分,浑身一股要把此阵开启的全过程看个清楚的气势。

她不肯让,身上的馨香与妙曼的身材姣好的面容便不受控制的往何洛鼻子里眼睛里钻,扰得他心猿意马精神有些开小差,最后只得深深吐了几口气,心底默背着师门门规才好歹压下心里的燥动。

随着玉蝙蝠的翅尖在看似不起眼的一处黑点上一点,一种波动在柜子上出现,仿佛奇迹似的,从柜门开始,从上向下,原有陈旧灰腐滚滚退袪,柜子渐渐散发出新木才有的光泽,但又沉淀了一层厚厚的浆色,使整个柜子看起来非常具有年代美感。上面镶嵌的杂宝也闪发出各色光芒,叫各个八仙图案看着精美高贵又极有艺术臻华。

聂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伸出手去摸了又摸,把柜子从里看到外,嘴里不停的夸着:“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夸着夸着忽然转过头来,眼光灼灼的看向何洛。

“大师,请受凡人一拜。”

她板正脸,拱手给何洛行了个礼,逗得何洛手脚不知何处摆放才好。

眼见何师傅一脸窘状,聂璇忽然噗哧一笑。

这何师傅太有意思了,本领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真的是运气好,捡到宝了。

这个投名状,她喜欢。

安顿下来的何洛没急着上工,把自己在省城的事详细写了信,问了人寄去了云山县的万老板那儿,随信的,还有给师父的一封,因为有着蜡漆封,倒也不怕万老板拆信,故而给师父的信里提到了自己在江湖下了悬赏,如何被算计,自己又如何算计回去,现在在长盛商行做事的事情。

他却是不知道,信寄出的时候,自家师父正带着师弟在上省城的路上。

趁着寄信,何洛又顺便往范十九爷那儿走了一趟。

画像画出来了,可这人却还没有消息,巴三像是从省城消失了似的,范十九爷得知何洛在长盛作事,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小兄弟,是个人物啊。”

他比了比大拇指。

“省城做文物的圈子,有三大人物。一位是唐四爷唐家仁,他是国党中央委员唐生智的侄儿;一位是孙老板孙世庆,此人名声不佳,据闻与日本人有些不清不楚;而最后这位便是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是位奇人,他出身穷苦,和我们江湖人差不离,可跟了个好主家,他又勤奋好学,主家是做古玩生意的,他跟着四处跑,甚至还坐了船去了法兰西那边,学会了洋话,跟着主家在那头做过好几年古董生意,后来自己退出来开了店,慢慢在外头把名声打响,拿着钱回来倒腾起了银行这个新事物不说,还开起了长盛商行,手下拉起一大批的碗担业、铲地皮,全国各地的作文物买卖,可卖洋人,他真真假假掺着卖,听说啊,拿了钱还在法兰西办了个什么留学生支助,还建了楼给他们住。”

“这三人里头,关大先生待人最为仁厚,坊间名声也好,只不过江湖上有人说这位关大先生,其实与湘军总司令谭延闿有些关系,此事不知真假。如何?那关大先生可如坊间所说为人仗义仁厚?”

何洛点点头。“大先生确实是好人。”

他也不太会形容人,干脆直接就给人定了个好人位置,倒也是,关大先生关怀人的那一套可不是做假的,叫买衣袜的二十个大洋可还在何洛怀里揣着呢。

这可是实打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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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代:古董达到一定的年代叫“到代”、也叫“够年份”。

正文卷 第19章 点灵化甲

坐着和范十九爷说了会儿话,何洛起身告辞回了长盛贸易商行。

他不傻,范十九爷会和他说道湘郡的三位古董领头人物,并提及背后靠山,其实是个提点,也有与他交好之意。

想来也是,术师虽然在江湖上有个名号,但真正的术师出山的并不多,皆因术师手段诡奇,防不胜防,能交好便尽量不要交恶,范十九爷这样,反倒让何洛觉得心里舒服。

他是舒服了,可巴三就不舒服了。

巴三躲在那个屋子里,拿着人家孩子做人质威胁着那对夫妻帮自己在外头打探消息买药回来处理伤口。

他穿着男人的衣服,又想办法让人去买了假发回来装扮了一下,带着人家的孩子装成父子去城门和码头转了一圈,发现监视更加严密了,就连卖菜的大婶子叔伯里头都混着老板的人。

虽然作了换装,一时没有人认出来,但巴三不敢冒这个险,因为每个进出城门的人的脸都被死死的盯着,就连进出的车子,都有警察一样的人物借口查证,能藏人的牛车草堆,车板底下都没放过,验了才给放出城,这么严密的监控之下,巴三自觉难度太高,他不敢冒这个险,身上的伤还没好,老板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派出来的人身上多少看得出带了刀枪的痕迹,只怕他还没跑出十米,就要被打成马蜂窝。

想到这点,巴三只好打道回府,在人家家里继续沉寂下来。

他活得如惊弓之鸟,虽然没有再出去,但绷紧的神经刺激了他的感知能力,他总觉得湘郡的天变了,城里也变得不安全,这一点,从外头回来的这家男主人的说话里也听得出来,有人好像在全城找什么人。

敢这么全城找人的,自然是丐帮与盗门。

盗门对巴三厌得入骨。

盗,是个下作的职业,但如扈老十所说,盗门有盗门的规矩,有个底限,巴三抢人祖师牌位这种事放哪都是天打雷劈的缺德之事,将心比心,放哪都没人饶得过去,更何况一分析,他就是个盗门出身,这不是坏了盗门名声脸面么?

翻地皮儿找了两天,硬是没啥线索,盗门的头头目目们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有人道:“这么下去不是个事,会不会弄错了,这个人并不是咱们门中之人。”

有人反对。“不能。他啥都不抢,就抢人家阴沉木做的那块祖师爷牌子,可见眼睛毒辣着,晓得得很,十有八九不是土夫子,就是铲地皮。”

“也是,不过明面上的我们找了一大圈了,根本冒得这个人,那他可能在哪里?”

“你们果些哈新(傻人),就没有想过半个江湖的投靠人吗?”

“哈癞子,你的意思是,那些古玩老板手下养的铲地皮土夫子?”

“就是这个,还有碗担业滴。”

“省城文物铺子好多,找起来找死个血,不过总算有个名堂了,走,喊起人把画像分一下,分个几路去找客。”

锁定了目标,盗门的人再次找上丐帮一块出动搜找巴三,听了万老板的说法,租了车已经进城的帛派掌门与小徒弟此刻刚进城。

万大老板这几天有气,逢人做错点事就大骂特骂不留情面,听到有人来问何师傅在不在,黑着脸让管事出去回话,说人弄坏他们的东西,跑了,连门都不让找上门来的师徒两个进。

蹲在街边,毛珌琫面无表情的道:“师父,怎么办。”

师父伍三思撑着脸,拿着一个小石子用指甲划来刮去,闻言连眼神都没赏徒弟一个:“为师正在算卦,不必惊慌,顺其自然,自然有与你师兄汇合的那天。”

“我没惊。”

“哦,为师知道,你只有慌。怕什么,有为师在,不会叫你被人拐走的。”

“……”

毛珌琫紧紧闭上了嘴。

跟师父说话,话总会死,算了,还是记着帐,等遇到师兄了再从师兄身上讨回来。

伍三思不知道徒弟心里的小九九,他扒拉完了,把那个指甲大的小石子随手一滚,石子在穿流的人群的脚之间穿梭,穿梭着滚着中上头黑色的光芒一闪,石子不见了,一只黑色的小甲虫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的抖着壳儿想飞起来,抖了半天终于挣开了厚壳露出了翅膀,随着它展翅试着飞动,终于在撞上一个人的长衫摆时离了地,一路晃荡时忽高忽下忽左忽右,像是分不清方向似的,最后一头扎进了万宝斋。

“走吧,先找个地方吃饭暖暖身子,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你师兄的位置了。”

毛珌琫听话的站起来,走的时候眼神还往后瞟了瞟,师父的点灵术不是一般的厉害,随随便便就能做到本灵一体,不像他和师兄,到现在找个点灵节点都要花上一段时间。

自己还是欠练习。

说是吃饭,最后还是找了个摊子买了几个包子,要了一份汤,两个人蹲在避风的巷子口吃的,两个人吃得香,吃着吃着,有人在巷子口停下,师徒俩避了避,站起来贴着墙让那人过去。可是巷子窄得很,这个人又挑着一个长扁担,两头的大箩筐晃荡荡的,经过时还是撞到了伍三思身上。

毛珌琫一手提住箩筐,一边问:“师父,没事吧。”

伍三思摇摇头,挑担的人突然被拉住担子,回头就要来凶人。

“做么子拉住我筐?是想抢东西还是何的喽?”

省城话与云山的话不一样,但好歹能听懂说的啥,毛珌琫长腿一迈,往这挑担子的人面前一站,高出一个半头的巨大身板立马给了这汉子很大的压力,他想退后一步,可一头筐还叫人拿捏得死死的,扯都扯不动,连带着他都退不开。

“撞到我师父,say sorry。”

“啊?嗦嗦瑞是么子?冒晓得,快点给我放开,不放开,我不客气喽。”

“say sorry。”

毛珌琫又上前一步,人家担得晃悠悠装满了东西一看就重的筐在他手里跟提小菜似的举了起来猛的推到挑担人面前。

“don't say? i just married it.”

伍三思给这挑担的人一个同情的眼神,开口喊徒弟:“我说珌琫哪,这位大哥一看就不懂英文,你还是切换回国语吧。唉,你说你好好一个人,干嘛一激动就爱说英文,哪个听得懂哦。”

“算了,放人家走吧,为师金刚不坏之身,撞一下没事。”

挑担的人先给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一脚撞到另一个筐上差点摔倒,听到这话气得忍不住,矮下身就要放担子拿扁担打人,就在此时就听到那个长相俊俏的小师父咦了一声,不客气的把手伸向自己的筐里。

这人定睛一看,气了个倒仰,这怕是遇上打劫的,竟然直接从他手里抢东西。

“这东西哪儿来的?”伍三思拿着一个瓷塔,这塔尖已经折了一段,塔身呈青灰色,上面布满了冰裂纹状,虽说色泽均匀,造型也优美,看着是个烧制精良的小物件,但因为没了塔尖,看起来就是个废品。

他拿在手里,敲了敲塔底,忽然露出一个笑来把塔抛着挑担人:“和你冒得缘,迟早要走。”

说完拉一把徒弟,毛珌琫领会了师父的意思,把筐哐的放在地上,抱着包袱跟着师父往巷子口离开。

挑担儿手忙脚乱接住塔,看着神经病一样的师徒二人离开,禁不住破口大骂:“剁脑壳的,从我担里拿东西还好意思指手划脚,你毛头小子懂个屁!莫让爷爷我撞到,撞到我要打死你两个不安心的。”

他骂了一通,最后看一眼手里的塔,心里嗤笑了一声:一个破旧新物器罢了,能值几个钱?又不指着这么个东西生财,哄骗洋人卖出手了当然和自己冒得么子缘了。

这后生崽还好是个眼瞎的,只拿这个小破塔看了一下,要是拿了筐里全剔的酒杯酒壶那机个值钱货儿,自己保证要打死他。

乡下来的哈东西,冒得眼光。

师徒两个不知道后头挑担儿人的叫骂,往回又走到离万宝斋不远的对街才停住脚,就看万宝斋门口围着人,店里头有打碎东西的声音,还有骂人的声音。

那声音气极败坏,一个劲喊捉住它捉住它,毛珌琫半晌,终于忍不住说:“师父,你曾和我们说过,点灵术不是这样用的。”

“为师说过吗?为师记得曾经和你们说过,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瞧,一个小小的黑石点化出来的甲灵就能把人家一个店闹得天翻地覆,你说说你,还有你师兄,叫你两点个灵,摸灵穴灵脉都要摸半天,点出来的灵还撑不了几下就散了,为师怎么就收了你们两个蠢脑壳。”

伍三思脸上挂着笑,嘴里毫不留情的骂着徒弟,指着万宝斋围得越来越多的人道:“为师就是睚眦必报小心眼儿,活学活用,才是我术门性情中人嘛。”

端正着一张严肃脸的毛珌琫低头看了头顶才到自己脖子的师父一眼,哦了一声。

他是师父他任性,他有理,作为徒弟,毛珌琫紧紧闭上了嘴,陪师父站在马路牙子边看热闹。

也是,乱说师兄坏话,破坏他名声让他抹黑的,就得这么报复。

正文卷 第20章 坑蒙拐骗

这对无良师徒看热闹不腰疼,硬是等到里头的鸡飞狗跳渐渐落幕才离开。

他们刚走,曾经在巷子里碰到的挑担儿就从街一头四处抻着脖子寻了过来,然而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这对师徒的身影,他嘴里叨着别人听不清的话,混迹于人群,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洋当中,迅速不见了踪影。

帛门清苦,光靠卖药卖野物给万宝斋修点东西挣得一点儿小钱买生活用品,攒的钱财并不多,何洛下山拿了二十个铜板,师徒俩身上也就三个大洋六十个铜板而已,到小客栈饭店一问,一个大通铺一晚要十二个铜板,这还是最便宜的,按着人头算,就一晚上就要花掉二十四个铜板,直把伍三思心疼得,他和老板讨价还价。

“老板,你看,我和我小徒弟合睡一个铺要得不,空出来一个位置你可以再租别人,一晚十二个铜板。”

小客栈老板上上下下打量着师徒,眼神里带出明晃晃的看傻子的讥笑:“见过小气的,冒见过你果样的。你果个徒弟揸起果么高的个子,能团巴垫起来是不?还两个睡一个铺,亏你港得出来。要住不住,我还懒得做你生意,走走走。”

毛珌琫看师父还要扯皮,上前一步捂住伍三思的嘴,拖着师父快速离开客栈。他装做耳聋的样子,直到走出门口才松手。

一松手,师父就踢了他一脚,按在自己左腰和左肩上的手用力按了按才松开,骂他:“拉着我做么子?到处都是这个价,难道你嫌十二个钱贵了,今晚要为师睡大街上?”

“不孝徒弟。”

毛珌琫居然摇了下头,伍三思瞪大了眼惊奇的看着他:哟豁,这个秃毛熊开窍了,晓得反抗自己了?

就在他要为徒弟鼓掌的时候,就听到徒弟开口:“不睡大街,睡桥下。”

……

伍三思迅速拉下嘴角,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拍到徒弟脑袋上。

“睡你个脑壳,我打死你个不孝徒!”

“你晓得个么子,桥下头那都是被要饭的包场的,要是客了要被人赶的,给了钱睡一夜还冒得被子盖得,你何的果样蠢?为师为么子那回眼瞎把你给捡回来了。我打我打,我把你打开窍些。”

他个头不高,却灵活得很,跳起来落下来竟然没碰到半个行人,就是要碰到的时候也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体一扭一拐就半途换了个方向落在空地上。

路过的人无不对这对古怪的师徒行注目礼,打了几下,伍三思忽然停手,老气横秋的把手往背后一背,迈着小外八字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来喊蠢徒弟:“还不快跟上?”

毛珌琫顶着被揍红的额头耳朵和乱槽槽的头发,一边张手以指理发,一边大步迈开跟上去,就见师父三五两下跟条游鱼似的,二十多米的距离,一下子就溜到了前头三个挑担的挑夫中的一个旁边。

伍三思咳一声,自来熟的和挑担子说话:“这位老哥好啊,要算个八字不啰?我看你印堂起青气,最近怕是屋里有人受了伤,区区不才,会些个医术正得一手好骨,不要钱,要是你信得过,只求老哥一个小事。”

他说时刻意加重了受了伤、正好骨这六个字,本来被不认识的人搭话,三个脸色有些个不好看的二三十来岁汉子们马上就是一惊脸惊不定,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

跟上来的毛珌琫无话可说,晓得师父又要装他说的九金一骗人了,以前没得钱买粮的时候,师父就用这招在山下的村里头招摇幢骗,哄得人家心花怒放或忧心忡忡,挤出菜和几把麦子米来答谢。这会子怕是看出人家有事,上赶着想唬人找地方白住呢。

师父鼻子跟狗一样灵,怕是闻到人家身上沾的药味,从药味里头判断出是治骨伤的那几种,才敢这样厚脸冲上去。

师父really shameless(真不要脸)。

“小师父厉害,你怎么晓得我屋里的事?难道跟踪过我?”

“我才到省城,到哪里去跟踪你?你有么子值得我图哦,我就是看你顺眼,也看出你屋里有事,想帮一把,换找个地方借住一晚的机会就走而已啰,你要是信就信,不信我就另外寻人问机缘去了。”

伍三思说着想走,那汉子立马腾出一只手拉住他,手刚沾上这个年轻人的手臂,就觉得掌心一痛,跟万根针齐齐扎到似的,他唬得马上松开手。

松了手又没得任何事,他奇怪的甩下手掌看了看,不晓得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再抬头看,就觉得面前这个穿着比要饭的要好些的穷小子眼神清亮,笑容端正带着一股讲不上来的世外高人的味道,虽然身上衣服旧烂,但气质像山里的青竹松柏,心下不由得就多信了好几分。

“就是住一晚上?”

“是啊,看不好你赶我出去就是,我刚从乡下来,身上没得钱找不到地方住,看到大哥面相,晓得你是实诚人,家里又确实有事,这才厚着脸缠上来的。”

毛珌琫:哦,师父你还晓得你是厚脸缠上来的啊。

他这话说得通通透透,眼神不闪不避,还把口袋翻出来给人看,全不避讳自己破了洞的袋子显露人前,又叫几个汉子相信了几分。

只是借住一晚,换来治屋里人的伤,这买卖还是划算。

三个汉子凑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看了再说,反正不行,三个大男人还怕打不过这个小矮子。

毛珌琫就看着师父一脸高兴的笑,招手让自己跟上去。

“这是我徒弟,就是个傻子。”

他听到师父跟这几个一脸防备看自己的汉子介绍,这话一出,这三个汉子浓浓的戒备和想反口的神色就退下去了几分。

毛珌琫眼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走着,把师父说的傻子一装到底。

几个汉子挑着担子走了老久,拐了不知多少街道巷子弄堂,才在一条老旧破烂路很窄的弄子里的一户小院子停下,走进去后师徒俩个不动声色的打量,这是个两层楼的小院,院里打了口井,几个年老和年轻的女人在收竹架子上的衣服,或蹲在井边洗菜,四五个孩子正在院子里追着打闹,差点撞上他们一行。

见到汉子们回来,几个娃娃回上去:“爹爹回来哩。”

老妇妇女们也抬起头,脸上带着笑:“当家的回来哩啊。”

等看到他们后头的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师徒,高兴又变成了惊讶。

伍三思不等人开口,自己往前头一站,手指着靠西边的屋对自己要忽悠的人说:“是住那里吧,走,先看病再说。”

说完昂首挺胸走在前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屋子,挑担的汉子忙快步上前敲老旧霉得大片发黑的门板:“大伢子,我回来哩。”

说着推开门进去,回头还招呼师徒两个进来,顺着门开,一股浓药味钻出来,清苦清苦的。

屋子里头不大,搁着两个竹板子床,其中一张上头躺了个六七岁的男娃,左脚缠了布支在垒起的几块破土砖上,正睡着没醒来,留着下脚的空地后,满地放满了铜铁木各式各样的杂乱东西,除了药味还有一股霉味。

靠另一边的床的侧面有个窗,窗不大,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伍三思皱皱眉,让放担的汉子去把窗开了,自己走到床边坐下,继续指挥汉子:“把孩子脚上的布拆了,他骨没正对哩,吃再多药也好不了,以后怕会成拐子的。”

汉子上前赶紧拆布,门口冲进来个女的,嘴里喊着:“当家的,你做么子?”就想阻止汉子,被汉子扯到一边。

“莫吵,这个是来治崽腿的呢,不要钱的。”

汉子有魄力得很,他一说,他婆娘就软了下来,抓着他手臂死死盯着伍三思。

等拆了布,孩子的腿露出来,脚是肿起的,青中带黑呈一点透明发亮,,跟发面的光馒头一样,一看就晓得不对劲得很,伍三思伸手快速在孩子身上点了几下。

“骨头开始长合了,还差个两天怕就要打断重正,这会子赶巧,还冒用吃那么大的亏。”

他说着,手在小腿骨上一顺,拧着上下使劲一拉一转一顶,孩子哼了几声睁开眼,头上脸上眼可见的冒出大汗,但叫人称奇的是孩子居然没哭也没喊痛,就是瞪大眼好奇的看看脚又看看这个陌生的小哥。

伍三思拍拍他的头,老气的道:“无事了,你还小,以后少去屋子后头的树上爬。”

女的闻言张大了眼:“你怎么晓得他是爬树摔的?”

伍三思顿时闭口不言,做一脸高深神秘的笑。

毛珌琫很想告诉这家女主人,进屋前就看到屋后高大伸出半截儿的柿子树了,上头挂着柿子呢,小孩子最馋嘴,他师父也就是诈一诈,歪打正着而已。

不过他也就心里想,嘴门还是把得紧,杵在那儿动都不动,誓把他师父说的他就是个傻子这话执行到底。

见小高人闭口不言,女人也不敢追问,两夫妻压着好奇激动的上前,就看到小高人伸手在儿子腿上又按了几下。

“医生开了药吧,别喝了,我开个方子,你抓来一起捣成细末,再买点糖调和了敷上去就行,到晚上肿就消下去的。”

两口子忙去外头找人借纸和笔买药去,小孩子瞪大了眼看着伍三思,半天问:“你是神仙?”

伍三思看看屋外头,好笑的压低声音说:“不是,我就是来你家借住一晚上的。”

这汉子叫张大顺,眼看着儿子的青肿浮起来老大一圈的腿慢慢退色消肿,崽也不叫痛,远比之前睁着就会哼痛,脚碰都碰不得一下的样子强太多,哪还不信得这个后生崽的本事,大方的花了些钱买了点菜,客客气气留下师徒两个吃了饭,又把床让出来自己两口子到隔壁屋借住去了。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师徒两个早起来在院子里打拳了。

两个人挂着崽,进屋里看,崽也起来了,正在床上把玩好几件东西,看到爹娘高兴的笑:“爹,娘,这是小师父从屋里头的东西里挑出来的,说是值钱的玩意。”

他娘上前问崽:“大伢子,觉得腿好些没有?痛不喽?”

大伢子摇头:“不痛,小师父按了几下,老舒服了。”

正文卷 第21章 碗担业

吃稀粥的时候,张大顺忍不住指着床上那几个小物件请教小师父:“伍师父,您说那几个东西值钱,你怎么晓得?”

“当然晓得。”

伍三思不抬头,嗯,粥比他们门里的好,放的米多了一点,吃起来香蛮多。

“大嫂子肚子里有崽呢,张大哥把那几个玩意拿去古玩铺子卖,那个老虎把件你喊三千个大洋,没得走。钱到手就换个地方住,给大嫂子吃好点,这一胎怕是有点弱,最好去医院生,住院要钱。”

帛派起源医术,门下的弟子自然望闻切问样样要精通,他这回倒不是装骗子,而是真情实意帮人家看了看。

至于床上那两个小玩意,一个戒指抹了外头的那层皮壳,里头是个老银戒指,品相还挺完整,一团银白的光在戒指上头左跳右晃,光里裹着一个小小的福字。

而另一个虎把件就更有意思,包了几层皮壳,被人做了好多回手脚,显然是故意要藏住里头的东西,可哪能瞒了帛门的人去。

一团血色一样的光,时不时从那东西里冲出来,化成一只鲜艳的血老虎在那把件上打滚,又钻回去钻出来。这种帛派秘术开经脉点灵后才看得到的异象,让各种东西无处遁形,红得那么周正透明均匀,三千大洋都还是给他叫得保守一点的,这东西,拿出去怕是卖个三万大洋都值得。

只是这家子穷,猛的一下卖这么多钱,就不是福而是祸了,三千刚刚好,算他捡个中漏,别人只当他傻人傻福,地上的那一摊子也能卖点小钱,只要他不贪,以后日子就好过得很,要是贪,那也是没法子的,是那个命了。

张大顺想信不敢信,伍三思一边吃一边说:“那是外头故意包了层皮壳,等下吃了饭,我就帮你弄弄,你拿去卖,我在屋里等着,卖不掉你回来把我卖了。”

他说得自信得很,张大顺半疑但还是信下来,等见识到这小师父叫傻徒弟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儿工具,里头刷子啥的好几把,还有刀针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直把张大顺看得咋舌:小师父真不骗人。

虎把件外头是层老玉一样的东西,上头有坑坑点点的黑点黑斑,色泽无光暗淡,雕工也模糊马虎,看起来就跟个街摊假货一样,然而落在伍三思手里,手指翻飞,工具头也不抬的喊徒弟换了好几样,不大一会儿外头这层唬人的皮子就花花的掉完了,露出下头一层微微透明的,墨玉颜色的小虎来。

这卧虎可爱得很,神态憨掬,在伍三思和毛珌琫眼里,一团红光从里头跳出来,摆出和把件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在伍三思手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大拇指下方的那团肉。

伍三思不由得一笑,左手伸出食指,在老虎鹌鹑大小的头上摸了摸。

张大顺就看到小师父动作怪异的左手在空气里动了动,随后把那只老虎递了过来。

“拿去卖吧。”

这天,伍三思师徒没走成,张大顺出去一趟,回来眼角都压不下喜色。他一回来,简直就想跪到地上给面嫩年轻的小师父给供起来,院子里头的其他人家好奇,但张大啧两夫妻嘴闭得特别严实,撬都撬不开,就只晓得张大顺捡了个小漏,发了点财,随后两天风风火火的找了个新屋租下来,带着婆娘挑担子搬家,再看他屋大伢子,气色也开始经润,脚也不像原来喊痛。

等张大顺搬完了,院子里其他几户人家嘀嘀咕咕,跟张大顺一块碰到那对师徒的汉子捶胸顿足:张大顺搬走的时候那对师徒也跟着走了,怕不是真遇上高人得了指点才捡的漏吧?莫看人家真把他崽伤治得看起来好多了么?

早晓得他们也厚脸皮上门求高人指点几下了。

就在两个汉子以为捡了漏的张大顺不会再做碗担业时,第三天早上却在老碰头的地方看到了张大顺身影,同时他身后头还跟着个大个儿,挑着一对蔑竹挑的大箩筐晃啊晃的,不是那个高人的傻徒弟还是哪个?

最关键的是这傻徒弟旁边穿着厚黑补丁破絮袄,背着个手,走着小外八字步的,正是那位可能是高人的相貌清俊的年轻人。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赶紧的想跟上去,可那几人走得快,转个街角,弄堂多得要命,一眨眼就不晓得人钻哪个弄子不见了。

毛珌琫不晓得师父为什么要发了财的张大顺别声张,还是照样过他的老日子不说,还问着张大须举荐着,入了这个行当,他挑着箩筐晃啊晃的跟在后头,眼瞅着到了一户高门大户,门漆朱红,两边蹲的石狮子大气气派的人家,然后眼睁睁从人家门口过去,绕着长长的围墙走了小半圈,走到偏巷子里的一个偏僻小门处,张大顺上前敲了敲门。

“哪个?有么子事?”

“是我,张大顺。庆子哥,我来问问府里头有不要的废品卖不啰?”

门吱呀打开,探出个二十多岁不耐烦的人来,见到张大顺脸色缓了缓,但仍旧不好看。

手上接了张大顺说话时递上的一个铜板,四下看了看,摇头道:“来晚了,前天有点子清出来的旧盘子,昨天被方狗子买走了。”

他说完看一眼跟在后头的伍三思师徒俩。“大顺你带徒弟了?”

张大顺本来有点儿失落,听到问话回头看一眼:“嗯嗯,我堂客屋里的表弟,到省城来投奔我两个,就带他们做做这个行当试一下。”

没得东西收也就扯下嘴皮挑胆儿离开。

等离开了一边走,张大顺一边给师徒两个普及碗担业知识。

“我做的这行当省城叫碗担业,你们莫小看是挑着箩筐走街串巷子收人家不要的旧货破烂,省城果么大,还有历史,数下来住的大官富贵人家多得要死,随便哪一家换东西,换下来的那些不要的里头,好多西多得很,拿到古玩店里头一斤多少钱,比收来要翻好几倍,十几倍。”

“这个行当还难进,冒得熟人,外来的想入行,要是被我们晓得了,会打出去的。”

“哦哦,就是昨天你带我们去同业工会挂名字那样是吧?没得熟人,挂不上名,就做不了这个行当啰。”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挑担儿收,不分区满城的走,撞到哪家是哪家,有时候遇到同行的,就看哪个先到先得。这行也讲运气,像这家,别个比我们运气好,他们先来,就把货先收了。”

伍三思点点头:“还蛮有意思的。”

有意思个什么,挑个担子像个傻子一样转了大半天,根本没收到几个东西,怕是一天都没得收获了。

毛珌琫例行在心里接话,他刚想完,他师父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啪的用力拍了他一巴掌在后背上。

“走快点,光呷饭不长力气,走得慢吞吞的,要是掉了怎么办?”

毛珌琫:“……”他这么大个人,能走丢吗?师父也不看看,谁才是走在最后头的。

外人在,这面子还是要给师父,于是毛珌琫只好绷着脸迈大了点步子,但也只多迈出一点,谁叫他师父是个小短腿,年纪轻轻像个七八十的老头子,摆个样子不说,走路还要跟个老乌龟似的慢,他是徒弟,要有孝心要体贴,可不能让师父走丢了。

张大顺不知道这对师徒之间的事,他自顾说自话:“小师父,我私底下和你说,你莫告诉别个。”

“这收货啊,除了这些大富大贵的官老爷财老板屋里,你要是认得土夫子、铲地皮的,有时候也可以从他们手里捡捡破烂。”

“你晓得他们是刨坟的不喽?坟里头埋得最多的是啥?瓷器和陶罐子,金银珠宝是莫要想,但要是能找得到熟人带点瓷器陶器碎玉片儿上来收,古玩店里也是有人收的。尤其是有些铺子里的修复师傅,他们最喜欢私下收这些个,修得好,那转手卖出去就能赚一笔。”

“但一定要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最好是亲戚,他才肯带,要不然这个货他们自己走了,根本轮不到外头人插手。”

张大顺这么说,伍三思心里一动。

“张大哥这么说,怕是认得这样的人喽?我也不想带货,要是张大哥认得这样的熟人亲戚,那能不能帮我个忙?”

“么子忙?你说,只要做得到,我跑断腿都要办成。”

“帮我找个人。”

“找人?”

“对,我大徒弟,他姓何,叫何洛,比我这小徒弟要好一点。在老家的时候他倒是常常帮我们那里的万宝斋修补小古董物件儿,比我们早来省城,就是他走的时候我和这个徒弟不在屋里,只晓得他来这里了,不晓得他现在在哪。”

张大顺得了小高人的指点,正满怀感激想报恩的心思重着,听了这话,赶紧的拍胸脯应下。

张大顺新租的这个屋两层楼,楼下是个小铺子,他婆娘张大顺家的进了些布,买了尺片,开张做成了一个做衣裳的铺子,楼上小,但却有两个屋,本来两夫妻硬要把大屋让给师徒两住,可伍三思坚决拒绝,师徒俩硬是要窝在楼下后头的杂货间。好在说是杂货间,但也有那么大,张大顺见他们不肯住上头,说什么也硬要去买新床,这回伍三思没拦他,花了十五个大洋拉了松木床回来,中间隔了一个走人的弄,师徒两不客气的在省城算是落了脚。

到了夜里练完功躺在床上,毛珌琫怎么着也睡不着,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声唤师父。

“师父,为什么我们不想法子走江湖找师兄。”

正文卷 第22章 挣扎

毛珌琫说话口气跟他人一样的板,硬生生把个疑问说成了直述,惹得伍三思好笑,他转过来看着徒弟。

“江湖人复杂,师门的事,能不沾边,就不要沾边,张大顺这样的正好。别看他做的是不上台面的行当,但这行当人多关系大,也不打眼,找起人来比我们容易。”

“说起来,就怕你师兄那个蠢货,把师门的事捅到江湖上去。这件事关系重大,闹个不好,咱们帛派怕是要完,只希望他长点心,别蠢得一头撞上去。”

说完伍三思老气的一声长叹,外头的光隐隐从窗户漏进来,毛珌琫眼瞳一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就在师父叹气的时候,一团黑雾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冒出来团在床尾成了一个人型的样子又忽的没了。

见徒弟面对自己动也不动,伍三思动了动脚,问:“怎么了?”

“没什么,师父,我睡了。”

“睡吧,明天早点起,跟张大顺去见识见识他亲戚。”

师徒俩说完话,各自闭上了眼,哪知道自己挂念的徒弟(大师兄)还真的犯蠢,早就把师门的事给放到江湖上悬赏了。

何洛在睡梦中打了几个喷嚏,翻个身继续睡了。

长盛贸易商行给的待遇好,床舒服,被子都是足新棉,一觉醒来还有叫阿四儿的伙计送水递饭前后伺候,简直跟个小老爷似的,日子舒坦。

吃饭也不用急,有活赶紧赶慢看是不是急着出货,有买家看中了先付款,再修复的,那就是急件儿,得赶点儿做事;要是店里头收上来的货,老板并不催促,只给个日期,保证在那段时限里交工就行。

当然,做修复这行的,多少都会在时限前一阵把活做出来,因为做好了还要掌眼师傅再掌眼,看哪处花纹没对上,色泽有差异,或是修补的地方不完美,上的浆不够均美,厚度不均衡。

大的商行,掌眼先生和修复师那是两个行当,掌眼先生主要是看货验货,可修复师要复杂得多,厉害的修复师不但要能掌眼,还要得会手上真功夫,只是这样的修复师可遇不可求,求得一位了,那都是当宝供起来的。

何洛一个毛头小子,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其实也是因为那个明黄釉,关大先生借着聂璇的手试了一试,听到聂璇回去后的汇报,就晓得这个小伙子是个行家,不但能掌眼,关键后头那镯子修补的手法,流畅漂亮,功底深厚,修复的本事怕也不一般,才大方给出好待遇来。

关大先生显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休息一天后给何洛安排了活,主要是瓷器修复,除了明清件儿,里头还有个宋钧窖香炉。

这个瓷制作精美,口约十二公分,高七公分,一个成年男子能手掌托起来。整个炉子挂的是蓝釉,炉边耳口地方则是黑釉,在炉子两耳正中的胎体上则又是渐变的色泽均美的红铜釉色,三只立足则呈白褐色,釉色光亮沉暗,显然是埋于土中年岁悠久,“火光”褪去了,即使如此,一眼看去仍能感受到其中匀净淡雅中带着一份厚重的岁月感,摸上胎质坚固,规范工整,是件不可多得的保存得极好的宋徽宗时期的窖器。

可惜的是这件窖器送来时已经碎了好几块,一只立足折断,炉口也掉了一块大三角片儿及一些小碎片,但碎断处比较整齐,加上大小碎片仍在,修复起来并不难。

只是这件窖摆在桌上叫何洛看到,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清洁过,但那不过是外人给的障眼法子,却是瞒不住他这种术门,尤其是帛派出身的术士。这个炉,百分百是件“生坑”。

又或者说是件“明器”。

到代的这种老年头的东西,一些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或富贵乡绅们流存下来,但经历的年代长久,家族兴衰也会随着时光的更迭而变换,改朝换代加上战乱动荡,完整存世的不少,但也不算得多。更多的,则是底下头的宝藏或墓藏了,水路的话,则是“沉底子”。

一般人看器物是不是明器,都有一套行内话儿,省城地下墓藏多得是,文物交易又这么兴盛,哪有那么多真文物买卖,还不得多靠着土夫子、铲地皮儿的行当弄出来见了光,修补好后走成明路变回响当当敞亮的文物古董卖个高价儿。

到了做事的宽敞的屋子,常师傅已经开工了,见到何洛了了声招呼,头都没有抬。

何洛也不介意,常师傅活计比他还多着,忙得吃饭都恨不得人喂,他相对还轻松一点。

陶瓷修复的过程都要经过清洗、拼对、粘接配补、加固、打底子、作色、仿釉、作旧等过程,虽然送来时这件钧炉已经为人清洗过,但何洛还是仔仔细细又把炉子检查一遍,确认并没有“土蚀”“土锈”及“银釉”等,表面光滑微有龟裂,才让阿四儿打了水来。

他拿着碎片小心的用软毛刷子沾水清理着缝隙里还残留的非常少的一点泥渣,动作间躺在台上的香炉残体慢慢渗出了一层淡淡的蓝色水雾。

这团雾气小而不规则,扭动着变幻着形状,过了好一会儿颜色渐渐加深,空气里好像有无声的啵的声音响起,蓝雾两侧靠近上方的地方伸出来两只细细的白色小棍,随后下方也伸出两个小棍,慢慢拉伸着,长出一寸左右长的五个指头脚头。

就在两个手中间鼓起一团往上顶,形成一个小红圆的时候,这团眼看着要变幻的蓝雾撑不住似的,白色的手脚变成黑色,哗的散成一摊碎片浮在空中,形状就像个缩小版的香炉,连碎片块数大小都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碎片在空中被一层黑腻腻看着让人极为不舒服的黑雾包裹着,像是正在被黑雾侵蚀,忍受不了的不停微微颤抖。

何洛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这里,就算注意了,一般的人也看不到这样的奇景。

他无的在心底叹息一声:阴秽之重,若不消除,便是本体香炉修复好,卖出去,接手的人或早或晚都会被这炉子上的阴秽气息侵蚀感染。若是体弱的人接触了,这样的长年久月不见阳光只见黑暗并尸气蕴养而成的阴秽才真叫如鱼得了水,不把人生机缠蚀个干净绝不罢休。

怎么办?

是装作视而不见呢?还是出手拔除?

若是出手,就要动用师门秘术除岁之法了。

值得动用这个法术吗?

师门秘技不能轻示于人知晓,可难道眼睁睁看着这物件卖出去后慢慢蚕蚀他人性命,就是不违师门门规吗?

何洛犹豫着,脑子里浮现师门的门规来。

“为我帛派门人者,当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为我帛派门者,不可滥用一身所学,不可轻示人前,不可滥杀无辜残害万灵;为我帛派门者,不可贪权势,图富贵,顺其自然……”

……若是视而不见放任自流,到时害了人,袖手旁观的自己难道就不是帮凶?

明明能伸出手相助一把,却只求自保装作看不见,就真的对得住“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这条规矩?

可这是在省城,江湖广大,江湖人无处不在,只要一个不慎暴露出身怀秘技,就会给师门惹来祸事。

便是这关大先生仁善,但看万大老板,表里不一着,哪个知道关大先生也是不是那样?是不是也应该要提防些个的好。

何洛心头沉沉,旁的人看去,却只看到他低头仔细清洗着文物残片,锁起的眉头怕是因为缝里那极细的泥土难以清除而至,全然看不到他旁边桌上的炉子的古怪景象,也就更加无从知晓这位年轻的修复师哪里是在为炉子的垃圾犯愁,而是在师门秘术的动用与不动用之间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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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指瓷器的釉光光泽度。

埋藏于地下或洞穴窑藏的器物,因遭到环境物质的侵蚀也有不同程度的失光现象。一般来讲年深月久光泽差异就越大。如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类器物的釉面上好象罩有一层极薄的透明膜,光线照射其上会产生一定的色散现象,给人一种彩虹光的感觉。这种现象被通常们称为“哈蜊光”。

生坑:新出土的东西叫“生坑”。

明器:即冥器。专为随葬而制作的器物。《礼记·檀弓下》:“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 唐 谷神子 《博异志·张不疑》:“自是 不疑 郁悒无已,岂有与明器同居,而不之省,殆非永年。” 元 石德玉 《曲江池》第二折:“今日有个大人家出殡,摆设明器,好生齐整,我和你看一看波。”(2).古代诸侯受封时帝王所赐的礼器宝物。《左传·昭公十五年》:“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以镇抚其社稷。” 杜预 注:“谓明德之分器。”

沉底子:指江河海里的沉船。

土蚀:陶瓷器物的釉面,彩绘层或胎体受到地下水,微酸和弱碱和盐等化合物的长期侵蚀,使其表面或局部失光,这种现象称为土蚀

土锈:有些泥土变的坚硬板结,牢牢的粘附在表面,有些在放大镜下观察,成葡萄状的清品体凝固成不同形状的土痕,特别坚硬,这种特征称为土锈。

银釉:出土的铅绿忧器物表面,常常会发现一层有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物质,通常们把它称为“银釉”或“泛银”。 所谓“银釉”实际上是附着在铅绿釉表面的一种非晶态均质体(绿釉是铜为溶剂,铅为助溶剂)银釉同样是附着在釉面的沉积物。银釉”不同于器物表面上的污垢,一般不作清洁工艺中的清洁对象,而要给予保留。

正文卷 第23章 商谈

帛派是术门,起源于中九流医门医术,融合上九流最大的门派里的一些通用的小法术,便又归于术门,帛派虽默默无闻,几乎不为人知,但其门中的术法却皆与返生机有关。除开那些人尽皆知的小法术,其主要法术只有三个:点灵术,除岁术,还有一个,据说是两千年前的管祖师创造,可以逆天改命的返老还童之术,非凡人可学,后来门中遭遇大变故,管祖师失踪,连带着这个术也失了传。

何洛挣扎的便是帛术其一:除岁。

何谓除岁?

除岁除岁,除岁留禾。这门帛派妙法,有别于别的术门法派,其意单指是除去山土万物之阴邪秽气,留命禾。

《书?微子之命》:“ 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孔颖达 疏:“ 周公既得王所命禾,乃陈天子归禾之命。” 《史记?鲁周公世家》: “ 周公既受命禾,嘉天子命,作《嘉禾》。”命禾,本来是指天子所赐的嘉禾,意指美好的收成。

帛派创派祖师南崖子本是医者,他晚年根据人体经脉及穴位图创造出此术,本是根据人体穴位调动体内先天与后天之灵气,改变人体五脏小五行格局来达到治病目的,座下弟子常归天资卓越,竟在师父此术之上开拓延伸,把此术试用于死物、动物等身上。

他坚信万物皆有灵,故一法通而万物可用,既然都是有灵之物,那自然都有其蕴灵之经脉与穴道,只要点准,改变它的五行,把其病、死、秽阴之浊污通过灵穴改变让它自然转换成生机,何尝又不是除岁之术的真正要义?

这样的术法前所未闻,一经两代帛派传人研究完善成功,南崖子便写下门派规矩:不可乱用,不可示人。

皆因此法逆天,篡改生机,虽然依照万物年月,所施术之次数效果有强有弱,可袪病延寿,虽不至长生不死,但其价值,也是异常让其他术门及天下为之疯狂了。

故帛派择人必考品性,术不传全,游历归来后心性磨砺见其神,才会因人传其全术。

但就只这一星半点的除岁之术,也足够让人眼红。这也是为何帛派重宝《帛经》遗失,何洛硬要追出山的原因。

江湖人虽然还不知其重要,但江湖人都知道一门手艺的重要,所以毛六一句门派经书出口,整个省城才会地动。

若叫外头知道帛派秘术如此逆天,怕是不止江湖,就是军阀派系洋人日本人都要闻风而来。

何洛尽量不让自己眼睛往桌上落去,等到了时间,便放下手里活计赶紧出去吃饭。

长盛贸易商行的师傅都是厨房专门另给做的饭菜,有荤有素,请来的厨娘手艺也好,何洛心里装着事,就有点儿食不知味。心头有困顿,做事怕也难以集中精神,反而拖慢活计,想到这里,何洛干脆抹了嘴,和阿四儿说了一声,便出了店往外头打算溜达一圈散散心。

他随着人流随意的走着,经过其他的店面也会伫足观看一下。

八角亭是全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人流川息不止,街道宽敞,一水儿的西式建筑,圆形柱子与精美复杂的雕花,整体多用白色的岩石,窗户比起看惯的华夏风格更高更大,安着大块格子的透明玻璃,又大气又明亮,又讨人喜欢,叫人站在外头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陈放,那些成衣店子,拿着架子把洋装穿在上头,腰身下边也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撑起来伞开,美丽大方。这样的店子外头停的小车最多,看到里头去,就能看到好些贵妇小姐太太在边交谈边挑选。

何洛有些怅然。

这样的世界好看是好看,但于他,却有种不真实的隔阂。他发现自己还是看着满街的长褂短衫、瓜皮帽子、黑布鞋靴、银簪银镯、耳边缀着吉祥花纹耳环的国人更加亲切。

世道在变化着,省城更是不可同是而语。

何洛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居然有种担忧,这种担忧说不上来,就是看到这些铺子,这些行人,这些站在路中间穿着黑色制服腰间扣着皮带头上戴着大盖似的帽子的警察们生出来的。

他在担忧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他用力的想着,想从脑袋里把这个担忧理清楚,然而想了很久,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也许,他担忧的是世道的变换,自己的师门与它的格格不入,也许,术门也许会因为人们的这些新奇追求,而渐渐淡忘,最终湮没于尘世。

那么,门中的术法呢?它们也会湮灭于世吗?

帛门凋零,人丁不兴,一开始是为了守护秘术,可秘术为何要创造出来?他创造出来,难道不就是为了造福于世?

仿佛一道光,突然冲击着何洛的脑袋,他呆呆的停下了脚。

是了,门规所言,不就是以人、以万物为本?

为我帛派门人者,当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

那光如同最最沉重的宝剑,一剑劈下,斩开何洛心头的雾郁挣扎,露出一片清明。

他大喜的跳起来,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跑回来,站在原地张望。

“是我看错了吧?师父和师弟都没个回信,肯定不会在省城……”

嘴里念叨着,何洛挠挠头,转身迈开大步。

他脚步轻快的回到长盛,坐到桌前后从桌里拿出香炉与碎片来,嘴角带上了笑,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再等等吧,晚点,我还要准备一些东西才能修好你。”

说完继续工作,长盛事多,没过多久便有伙计来敲门,随后送着东西到常师傅和何洛桌前。

常师傅擅于铜铁银器等修补,他看着送来的好些物件直冒火:“又送这么多来,手里的活还没完呢。”

又看看何洛面前的,摇摇头道:“后生崽,你的也冒见得比我的少,半斤八两啊,半斤八两啊。”

何洛就笑笑,都是在人手里讨活的,有意见也不能讲,埋头做事才是正理。

清洗是个特别考验耐心的活,稍微一点不注意就会破坏瓷器的胎与釉体,一下天来何洛才堪堪把香炉的碎片清了个大概,正要走的时候被常师傅喊住。

他道:“后生崽,走,一起呷个饭。商行不远有个西洋餐,我们一起去试下。”

何洛本来还想拒绝,可一看人家眼神灼灼,反应过来怕是有事想要和自己说,便点头同意了。

这洋餐厅装修蛮洋气,一进去就有穿着西式的衣服的伙计过来问客人几位,放眼望去厅里摆着很多桌椅,也是西洋那种弯曲线条带雕花的,还有音乐,何洛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洋裙的年轻姑娘,头发卷成波浪,一架小木头,像二胡又像别的什么,说不出名的乐器架在左边脖子上,她歪着头,左手持着乐器的细长头把,细长的手指在弦上按动,右手则拉着弓弦在琴中肚处上下舞动。

奇怪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也是奇怪的,有别于何洛知道的那些,多出一份暗哑的感觉,但又不像埙、萧那样,音质是从未听过的。

至于曲子,何洛更不懂,听了一下只判断出婉转悠扬。

跟着伙计到了空着的位置坐下,伙计递上一本菜单,拿着个小本子在一边问:“两位先生,请问要点些什么?”

何洛咳一声,把菜单推给常师傅:“常师傅,您是前辈,您先点。”

常师傅也不客气,拿着点前菜,点主菜,点饭后点心,何洛如同听天书,等人家餐具送上来了,何洛有点眼抽抽:刀子叉子好几样不带重的,可筷子在哪呢?

常师傅还要了酒,倒出来颜色好看是好看,可何洛尝了后觉得还没自己在山里酿的野果子酒来味儿,等到前菜上来,何洛有点儿惊吓,份量怎么就那么一丁点?

他眼抽,常师傅也眼抽,这傻小子一愣一愣的,全不知道自己没绷住脸皮子,什么想法都给写脸上了,这世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也是难得。

想到这里,常师傅就开了口。

“后生崽,你叫我一声前辈,我就托个大,喊你声何伢子可好?”

等何洛点了头,常师傅也不虚套,直奔主题。

“何伢子,你晓得省城么子行业最兴旺不啰?”

何洛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古玩。”

“不错。省城历史悠久,文化传承绵延,一直流传着‘皇室文物藏故宫,出土文物看陕安,民间文物现湘郡’的说法。”

“正因为历史悠久,地面上,历朝历代传下的文官武将不知几何;地下头,官墓将墓不知多少,故而省城文物行当兴旺,便是举国上下都闻名。”

主菜送了上来,何洛继续傻眼,那盘子里的肉就那么一小块儿,浇了酱汁,放了朵不知名的青菜叶,扔了几个红紫果子做装饰,一看就知道吃不饱,根本不能和长盛的厨房相提并论。

他拿眼看向对面的常师傅。

毕竟是省城的老油条,常师傅熟门熟路左手拿起叉,右手拿起刀,拉开架势,用叉子叉住牛肉片儿,右手执刀使用儿割。

于是何洛有样学样。

嘎吱一声,清脆的刀具划过盘子的响声在餐厅里兀突响起,常师傅吓得一抖,刚叉起来的肉掉回了盘里。

正文卷 第24章 消息

何洛低着头,假装刚才弄出怪声的不是自己,把肉终于切了块下来往嘴里一塞。

好吃是好吃,可也忒少的感觉。

常师傅四下看了看,狐疑的又看了眼对面的后生崽,见他低头吃着呢,虽然动作看着笨拙,于是又继续道:“就是因为省城古玩行当兴旺,这土夫子,”他说着,头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铲地皮儿也就特别旺。你也别看在长盛做修复师傅,拿的工钱比外头多,可我们这都是精细活,值那个价,可光有那个价,要在省城过活,只能刚好饱个肚子,没得多余。”

“你还果样年轻,将来要是成家,有崽,要钱用不?那肯定是越多越好,光靠这口子修复,撑起个家来辛苦。”

“果样,我就问你一下,有莫得想法帮我个忙,我要是有瓷器,你抽个空帮我修复,到时候分份子钱给你,你觉得可以不?”

常师傅这么一说,何洛迅速在心里回味,大概就明白了常师傅怕是跟那些土夫子铲地皮的有联系,帮他们私下里做活计,然后自己再拿工钱辛苦费。

想到自己正在找的人怕就是这行当的,何洛哪有推拒的理?把肉咽下去后痛快点头同意了。

来了省城虽然不久,但一出一出的,可见城里人心眼子比云山县那小地方的多多了,就是再急也没用,得一步一步来。何洛也发现了,哪行哪业,不是你想找工就能找得到,省城的各个行当又对外人警惕心特别强,都得要个引路人,他要不是万老板举荐,怕还在街头苍蝇无脑的转着。

慢慢来吧,总归着自己进了古玩行当,这经书有没有出手,总是能比外头要知道得快,又找上了江湖人发了悬赏,不怕人找不着。

常师傅倒是欣赏何洛这干脆的性子,这后生崽看着单纯,脑瓜子活泛,话一说就晓得意思,最叫常师傅满意的是他不说份子钱。

实际上像他们这样的修复师接私活,份子钱是不定的,得按着接到手的物件老、新、难、易来算,越是年头有身价的,和有身价但碎得厉害的,那修补起来就老值钱。

省城三大家,家家都有自己掏底子的铲地皮与土夫子队伍,但也有更多自成野队的,他们弄出来的可没得家养的手头活细,弄坏的要多些,而且搜刮得更干净,所以找个修复师做修补,他们也乐意得很,补好了,老值钱,碎片儿就只能当破烂卖了。

得了后生崽答案,常师傅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来长盛,走路脚是个轻的,还哼着些个小曲儿。

等看到何洛在桌子前大口吃肉包馒头,不由的笑道:“年轻好啊,多吃长个长身体,我老喽,倒是没想到年轻人饭量大,拉着你硬去呷西餐,改天,改天换个馆子,我们再去呷去。”

常师傅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屋,因此并不住在长盛商行里头,关大先生也照样给他配了个伙计,叫旺来的,比阿四儿大三岁,眼珠子骨碌转,灵活会来事,就是看着会来事儿过了头。

因为昨天一顿饭,两个师傅的关系更融洽,寒喧了几句,何洛吃完了走几圈消了食,就回到桌前开始做工。

碎片清理干净后就相对容易些,得拼对粘接。

这活儿何洛轻车熟路,花个一上午就把炉子粘好了,接下来就是干胶固定,这就急不来了。

吃了中饭,常师傅示意何洛回做活间,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发现旺来正在等着,门口看守修复室的福生当看不到似的,还从外头给拉上门。

旺来等门关了,才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包裹取出来。

一个青铜樽,锈迹斑斑,又蚀得厉害,常师傅一伸手就接过去,到了何洛这里,旺来笑嘻嘻的道:“何师傅,您这头一回做私活,我这儿这件东西小,您看两个月后能修复出来不?”

他打开包,里头是碎得厉害的瓷片,但看胎、釉、花,等,何洛捏起块小瓷道:“成化斗彩?”

四个字一出,把旺来镇住了,他看向常师傅,常师傅在何洛背后给他比了比大拇指。

这就是认同的意思,旺来就放下了心,谄笑道:“何师傅好眼力,您看,这瓷儿修得好不?”

何洛皱着眉。

旺来弄来的这堆瓷器碎得厉害,看大概,不像是碗、罐、笔筒,因为碎片数多了,可要比起缸,胎体碎片又少了许多。

也许是瓶,也许是棋盘。

但是碎得太厉害,一月功夫想把它修复出来,难度不是一般,除非自己放下长盛的活,专心致志修这个,再一个吧,要是碎片少了,那就不是修复,是扒散了,说不定就得用到接后底的法子。

这个活,怕是接不了。

想到这,何洛把布又包上,推回旺来面前。

“两月功夫,我怕是没这能耐出这活,你还是去看看别的师傅。老实和你说,我看这个碎得太厉害,就是别的师傅敢接手,那也得半年一载的。”

“我不接除了这个原因,还是因为长盛的活当前,你这活只能靠在后,再一个,碎得太厉害,也不知道这些瓷完整不完整,若是不全,修补到后头得后接底、上釉什么的,这个物件的价值就大打了折扣,碰到那些火眼金睛的,根本出不得手,还要被狠压价。”

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旺来不出声,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把瓷器给包起来塞到怀里,对何洛一拱手:“讨扰何师傅了,我改天弄其他的来,到时候还请何师傅出手也要得。”

等旺来走了,常师傅看着何洛笑一下,点个头。

等拿起活计来做了,何洛才估摸出味来:这套碎瓷怕还是先拿来试探自己的,行事可真小心谨慎。

关大先生也不晓得是不是心大,看守修复房的外头就福生一个,里头边也只安排了一个叫王水牛的,他两个轮着走,然后就到一边聊天说闲话,但外头倒是管得严,有几队看起来就眼带杀气的汉子黑衣里白褂,腰间别了什么东西,鼓鼓的来回巡逻。

何洛想把香炉去岁,那就只能在修复房,好在修复房人少,背着些个还是弄得了,只要趁着王水牛呷饭的时候。

怎么这么说呢?因为送饭来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妹子,王水牛一看人家来,就跟福生两个都要围上去哄那妹子说话。

又花了一天时间摸清这个事,何洛中午前出去上药铺买了朱砂,寻了卖鸡的花了一个铜板放了人家大叫鸡冠子上的一点子鸡血,抬头看着天算着时辰把刚挤出来的血淋到朱砂上暴露于空气里。

摆摊子卖鸡的大妈看到他这样,好奇的问:“伢子,你果是做么子?”

何洛笑了笑,想到他师父爱装老成,把抓朱砂的手往后一背,迈个八字步慢悠悠的走了。

术门法派,皆认为天下有阳便有阴,世上万物亦是此理,其中公鸡、朱砂赤红如血,公鸡乃司晨,鸣天下夜尽阳来第一声,故为阳物;朱砂从汇聚日月精华的矿物中采集而得,在形成的过程中吸收的是天地之正气,所以具有极强的阳气。

若想去岁,此二物不可少。

这日何洛借口物件多,便在修复房里通宵做事,让来值夜的另两个伙计感叹:这个新来的师傅真卖命,他们哪里晓得这师傅在等清晨第一缕日光出现之时,好把朱砂调好了温养,在那个香炉上头点出灵气穴点来。

何洛得了启发,安下心在长盛里做事,江湖上却是不好过。

相门最近白天黑夜的来人,有点子真本事的总叫人堵着请算那个门派经书的下落。

相门多是耍嘴皮子,真本事的算了也哪敢讲出来,外头于是盯满了人,就怕相门的人算出来后瞒下消息自己派了门人去追寻。

这头闹得热闹,那头丐帮找个巴三还是没得消息,倒是盗门,寻到铲地皮儿的地方撒画像一问,有人认出了画里的巴三。

“这不是孙老板手下那个铲爷巴么?怎么换名了?”

扈老十听到消息赶紧的赶到岳麓山下,拿了钱请了酒菜,和这个铲地皮的称兄道弟坐在小酒楼上边吃酒边说话。

“这铲爷巴是个人物,原来是个野路子出身,后来跟了孙老板,有些个年头了,抢食抢得厉害,出手狠,有点不顾道上规矩,拉着一支队,全国各地的钻山打洞。”

这个铲地皮的绰号叫赖理子,他理着光头,喝口酒就爱摸把头。

“说出来也不怕哥笑话,我去年踩了个点儿,刚刨了洞子钻进去,他后脚就带人进来了,两起人在里头打了一架,我头上这条疤就是他一铲子给留下的。出来后寻思着找人报仇,可一打听,原来是孙老板手下,我只得歇了这心思。民不与官斗。”

“咋的,哥也被他找过麻烦?”

扈老十闻言,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嘬口酒:“不是,这不接了个活儿,就是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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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斗彩:斗彩是釉下青花和釉上彩色相结合的一种彩瓷工艺。色彩鲜艳,画染风格以疏雅取胜。

正文卷 第25章 各自有思量

“巴三太缺德,人家救了他一命,他倒是看上人家祖上的牌位了,这不,那人也是江湖人,找上我和十九爷发了悬赏,想把巴三给找出来。”

赖理子闻言瞪大了眼,酒杯压到桌上发出老大响来。

他先是骂,后是比了个大拇指:“这巴三,行!这么忘恩负义缺德的事都干得出来,我赖理子服了。”

得了巴三这点子消息,赖理子嘴里也再撬不出更多消息,于是聊了会子弄明器的事,一顿饭吃得高兴,等回了盗门,扈老十那片区的长老孟涛还没睡,他跟着孟长老的五徒弟慧巧去了孟长老房。

孟长老收了五个徒弟,前头四个早入了江湖,慧巧是他捡来的。盗门不缺女门人,慧巧也不是从小养,但白嫩听话安安静静的,养着养着,孟长老便把她当成女儿在养活了,还送去了女校读书,全然看不出半点江湖气质,孟长老也不让她与下头的粗野汉子豪放女人们接触,因此这位慧巧门里人都知道名,但却陌生得很。

扈老十有些意外今儿这么晚了这个被孟长老送在女校里寄宿读书的徒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进了屋,屋子里头很呛,飘满了烟味儿。

孟长老别的不好,就好一口烟,还爱抽土烟叶子,慧巧年轻,长得清秀,瞧着文文静静又有气质,可她乖乖巧巧坐到罗汉床一侧,拿了片焦黄的烟叶子和剪子开始铰,一边的孟长老斜靠在罗汉床上,用力抽一口,闭着眼回味了一下后才缓缓吐出来,说是长老,看面相却才三十多岁年纪,长相硬朗成熟又沧桑。

“事办得怎么样?”

扈老十听到孟长老问,恭敬的回话:“问出来一点,这人叫巴三,是孙老板手下的铲地皮头儿,走的野路子,没拜过山头,所以江湖上倒冒得几个人晓得。他常年在外头钻山打洞,要不是去年跟赖理子抢过一个点,把人打了,赖理子记仇记住了他,怕是我们想烂脑袋都不会想到他就在眼皮子下。”

“只是赖理子也晓得的不多,巴三具体的下落他也不晓得。”

扈老十说完,屋子里便只有孟长老吸大烟的声音和慧巧剪烟叶子的铰子声,过了一阵孟长老才像是从大烟的极乐里回过神,他摆手:“江湖一代不比一代,这个事,你盯紧些。”

他又喊徒弟:“慧巧,你也到了要出师的年龄,跟老十出去长长见识吧。”

“是,师父。”

“老十,我这徒弟聪明得很,眼见着就十八,还没见过世面,你是门里一把好手,为人也稳重,进退自如,我想让你领她出去见识一下平时怎么个做活办事与人打交道的,让她学着点儿,可要得?”

扈老十还以为喊自己来就是问下找人的事,哪想到居然是要他带五小姐出去办活,怔了一下,看慧巧应了,压下心里那点儿奇怪的违和感。

慧巧马上站起来喊:“扈十哥,给您添麻烦了。”

她态度柔顺,声音清澈,像一股五月间柔和的风,叫人听了心情舒畅。

扈老十没想到盗门的长老竟然养出来这么一个水灵灵知礼懂事的孩子出来,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他都没发现自己顺着慧巧的说话,甩了自己那口大土话,用上了体面人家才爱说的那什么普通话。

等出了房走出了老远,扈老十才回过神想起件事:这慧巧不是在读书吗?怎么忽然就让她跟自己往外跑了?这是跑一天?还是成老跟着?要这样,回去还是先和屋里婆娘说一声,免得哪天别个乱开玩笑说些有的没的,自己辛苦一天,回了屋还要被扯着吵,就脑壳疼了。

等扈老十走了,孟长老放下烟喊慧巧坐近去。

“你在学校读书读得好好的,被我叫回来,心里头是不是有气?”

慧巧摇头,“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都听师父的安排不会错。”

孟长老闻言拿长烟杆敲了慧巧手背一下,“总是为你好的,你跟着扈老十多看多听,他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记性好,都记下来回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我不能说,等办成了,我就带你离开。”

“到时候找个清静的地方,我们自己开门立派。”

“是,师父。”

见到徒弟顺眉顺眼,孟长老心情好了,把人拉近去捉过一只手,拿手摩娑着,“你以后是要跟我的,和他出去注意些,别和他们那些野汉子太近了。”

慧巧又乖声应下,她那柔顺又漂亮的样子,让孟长老满意得很,只是想到自己的算盘,还是忍下了心里的蠢蠢欲动,摸够了手放人出去了。

扈老十找到赖理子的事后头就传到了范十九爷的耳里。

范十九爷听了消息暗暗点头:这盗门手脚挺快啊。

他喊来个手下:“去长盛商行门口蹲着,早起开门了,就递个信进去,请他们何师傅过来一趟。”

“十九爷,咱们这样截胡,怕是不好吧?”

这手下犹豫了一下。

范十九爷也不恼,手指敲着桌面儿指点迷津:“这算么子截胡?他扈老十不是没去找人术师递信吗?既然他没动,我这儿又得了消息,自然就有递信的机会。”

“再说了,盗门里头一肚子拐的人精多了去,我们看出来的事,他们能不知道?听说今儿孟涛那只老狐狸把他精心细养的小徒弟给叫回去了。”

“……是孟长老的关门弟子那个?不是外头都传,那是他给自己养的童养媳么?”

“蠢东西。你啊,多长长脑子,你不是爱听戏?戏曲听了那么多,你就没发现,霸王别姬、三国演义里头都有美人儿?用来用去,美人计这招可用不老,什么时候哪,都管用,好用。”

手下这么一听,一脸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个心思。”

“盯紧些他那徒弟,我倒要看看,受了孟涛的指使,她盯上的会是哪个。”

“这……十九爷,人家盯上哪个,和咱们有关系?”

范十九看一眼手下,一脸嫌弃。

“人家可没你傻,你连爷想做什么事都搞不清,我丐帮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人物进来?去去去,办事去,别杵在我面前让我看到心烦了。”

范十九懒开口了,干脆把人赶走,自己走到屋一侧的躺椅躺下,闭着眼嘴里哼起曲儿来。

悬赏这个事,虽然人术师是找上他们丐帮与盗门下的,可江湖人鼻子灵敏得很,打外围接跑腿活的人也有的,可为啥几天过去了,这消息并没有被别个知道?还不是他们和盗门都故意压了。

术师要找人,拿出来的理由是真是假不好说,有一点最叫他们在意,就是这个人的身份。

他出现之前,毛六一句门派经书把整个省城都点炸了,这术师随后又突然冒出来,身份在这里,找人还是个铲地皮的狠人,怎么看这两件事都不会没关系。

要是猜得不差离,怕是巴三这个铲地皮被人救了后把人家门派经书盗了出来,然而不知怎的落到毛六手里,毛六被那几个小猢狲给盯上,这事就闹了出来。

这事儿就算是假的,这个术师也不能轻怠了,得多接触,摸清底。

别以为江湖人个个都讲义气守规矩,人的心哪,是最难测的,老话不是说吗?一样米养百样人,有巴三那样的缺德玩意,自然就会有比巴三更贪婪心更狠的人物。

他范十九行得正,坐得端,不也想着要是人门派就这么一个人物,不如把人铲除了,把那经书据为己有的美好结果,而有点子心动吗? 可能藏多久?狗鼻子的多了去,盗门的人现在不就给多少双眼睛盯着?就连他丐帮,怕也是有长老派了人在死守着。

大家都一样的心思,他们大门大派盗门跑不掉也是这样的想法儿,才秘而不宣,没把这个事给外头知道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江湖人为春来狂,至理名言哪,至理名言哪。

江湖涌动何洛还不知晓,也不晓得自己自以为利索的悬赏看在别人眼里竟有这么多破绽,他忙着呢,趁着还没到清晨,拿着别的物件儿在修补。

长盛不愧是大商行,收上来的货就是多,品相好的也不少,给到他这儿来的,也多是易修补的,实打实的真东西,没一件儿像万大老板那样膈应人的扒散货。

熬过最想睡觉的十一点到一点,修修补补时间过得快,就在何洛心神沉浸在手上的老翡翠花片上时,忽然听到厨房那头传来鸡打鸣。

天亮了。

他迅速把老花片一放,拿出香炉来闭上眼。

人体有穴位四百零九个,经络十二条,这些是西医根本查不出来的东西,用帛道开派祖师的说法,这世间万物,其实都与人体相似,它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穴位与脉络。

物与人体不同,想知穴,必先清楚这个物体的大小、厚度,材质、做工顺序、表面成分,再区分以阳阴平衡,最后择其中阳穴点明。阳穴是什么呢?是此物天然的突起节点处或天然纹路交结处、弯点处;而人手后天改变其形状所捏出来的模样凹陷处、纹理交叉处以及阴秽之气最浓郁处便被帛派认为是阴穴。

要去岁,便得先把这物件或人的穴位搞清楚。

正文卷 第26章 柳门与草台

而这物体的经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就是纹路。

纹路先天是顺经,也叫阳经,后天捏造而成,就是逆经,也称阴经。

有阳有阴,这除岁法若是略加手段逆施,便是增岁之法,倒行逆施是违天意之大道,是为禁术,仅历代掌门才知其存在了。

何洛虽然下过山,但他往年在山上学习散漫,后来师父伍三思捡了个师弟毛珌琫回来,有了点危机意识,又有大师兄得比较厉害的想法,才逼得他这几年用起功,但师父并未觉得他心性磨砺得可以下山历练,故而何洛一直只给师父打下手,自己独挡一面真正施用,这还是开头一遭。

他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这样一来,便是深呼吸好几回都不能放松状态,全身不自主的有些小绷。

坐了许久,手至于炉上,除了阴秽太重入手冰寒之感越来越重,其他的还真没有感觉。

试了好一阵,最后何洛睁开眼,长叹一声,知道今早的机会,怕是自己浪费了,只能看明早。

帛派之术,多选于晨,是因为早上太阳升起,紫气外泄,那一刻是清正阳罡之气最盛之时,若非此时,便要选择雷鸣电闪之时,如此以浩然正气压制阴邪秽污,才能达到去岁的最佳效果。

这事急不来,也要看天意,顺其自然。

收拾好家伙,何洛站起来与伙计招呼一声,回去补觉。

他一睡睡到快午时,看好了时间把染了血的朱砂拿出来摆于桌上。这个时候让朱砂摆于空气里,利用正午时的阳气猛升,助朱砂融合吸收鸡冠血。

等练了趟功,阿四儿来看他起没起,见到起来忙给何洛递信:“何师傅,早上外头来了个自称范十九爷手下的人,递了个口信,想请您往范十九爷那儿去一趟,可您刚睡下,我见他不着急,就说晓得了,没敢具体回他。”

“除了这位,后头又来了一个,这个年纪大,说是姓扈,您一听就知道他是谁了,他身边还跟了个年轻姑娘。”

听完何洛心里一喜:这两个人找过来,怕是发下的悬赏有消息了。

随即心里心虚,当时应了五十个大洋,可自己手里现在才只有一点儿,哪够得付他两家?算了,先去听了再说,不行抽空子去外头古玩摊上看看能不能捡个漏补上。

这回何洛留了个心眼,天一黑活一收揣上钱袋,和店里的管事杨管事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一出门就被两个人左右一夹给拦住了。

“何师傅吧?范十九爷请您过去一趟。”

“何师傅,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

两人异口同声后面面相觑。

这下好,跟哪个去都不像样子,何洛想了一下,干脆和两人道:“这个时候正是饭点,不如小弟做东,跟你们都走一趟,请十九爷和扈哥呷馆子去。”

他这话漂亮,解了双方尴尬下的一丝火气,于是场面平和下来,何洛没钱没底气,转身进店子又问管事能先支点工钱不,杨管事痛快应了,提前给何洛支了三十大洋,他全揣上了才觉得底气,叫了个宽敞的人力车,三个人挤上车先奔近的扈老十那儿,再去了范十九爷处。

范十九爷是个爱听戏的,听说请吃饭,连连笑着说好,沾了何兄弟的光,提议去太平街的宜春园茶馆。

这地方在省城地界有名得很,台上唱戏台下观众喝茶吃瓜子听戏赏曲,扈老十没反对,何洛便应了,只是几个男子看着扈老十身后安安静静跟着的做女学生装扮的慧巧,都有一丝尴尬。

范十九在里头算是地位最高,他咳一声,转着大拇指上套的玉扳指道:“都是男子去的地方,老十啊,你再带着孟长老的宝贝徒弟可有些不适合。”

说着看向慧巧:“你看你一个女伢子,大晚上的跟我们一群粗汉子呷馆子听戏不太好,这样吧,我喊两个人送你先回客。”

范十九这话说了,慧巧起身道了谢:“是慧巧不懂事,给十九爷和这位何大哥添麻烦了。我先走了,麻烦十九爷。”

她笑起来唇不露齿,有种叫人怜惜的柔美,弯柳眉,大杏眼,长得清纯可爱,等目送她出了门,何洛才收回眼神,心头一丝哪儿见过的熟悉感被范十九和扈老十一打趣,便随意散开了。

“眼珠子都要粘上去了,小兄弟莫不是动心了?”

“戏文里也说: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明白明白,”范十九一边上车一边拍何洛肩膀道。“只是这位你就看看,可莫要有想法,她是孟长老的徒弟,莫看她现在学生样,再等两年,那就是孟长老的屋里人。”

说完了乜另一辆车上的扈老十一眼:“你说是不喽。”

扈老十被他人这样说自己门派长老的私事,有点丢面子,可这事好多人都知道,长老也装傻充愣当不晓得,他点点头,“也是五小姐大了,该熟悉熟悉江湖上的事,大长老就安排她跟在我后头见世面。要我讲啰,哪有个江湖人养得那样娇滴滴弱不经风,跟着我这样的老粗在外头走,我都不好意思不装斯文,难受。”

何洛和范十九爷都笑起来。

何洛摆手:“我才冒想那些个,就是刚看她长相,觉得像在哪见过,范十九爷,扈哥莫笑话了,听你们一说,我也更不得有想法。”

自去过电影院,何洛又生平头回来了戏院。

按理儿来说,坐着听戏看戏,除了茶水只的瓜果,是不给呷饭的,可范十九爷是哪个?人一进门,就有伙计迎上来:“十九爷大驾观临,贵客,贵客啊,您这边请,可是还要老位置?”

这伙计伶俐得很,躬身摆手,一脸堆笑,眼神都没往何洛身上瞟过,看在范十九眼里很满意。

他去了外头的皮披风丢过去道:“这回给个偏些的,还冒有呷饭,有么子好吃的都来点。”

又问道:“王当家的今天晚上要上台?”

后头扈老十拉着何洛小声说话:“王当家的是柳门的掌门人,和范十九爷关系铁着,今天看样子不用你请呷,沾你的光,尝一回范十九爷的大方。”

前头伙计听到问话,赶紧的答当家的今天不上台有事儿外出了,台上今晚来的是请来的名角大桂云的戏。

一听是名角大桂云,范十九来了劲,催着后头的二人快点走。

他们座的位置还确实是偏,都在阁楼二楼的角落里了,等伙计倒了茶水送上瓜子门一关,几个人都把眼睛落在了台子上。

坐得起包间的都是有权势钱财的,里头还放了小巧的单筒望远镜,十九爷拿了个递给何洛,自己手上也拿起另外一个举到眼睛上。

“这人上年纪了,眼睛就莫得那么好使用了,亏得有着这玩意,老远也能看得清楚,后生崽用过这个不喽?你试下,看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何洛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了一下。

这东西小巧,两头都镶着镜片,旁边有个支架,何洛学着十九爷的样,把望远镜举到眼跟前,透过镜片儿往前头一瞧。

哟喝,本来隔着距离的戏台子居然清清楚楚的,那花旦拈指转身甩起的衣角片上的绣花都看得个清清楚楚。

台子上锵锵锵的正在唱贵妃醉酒,就看到这大桂云面若芙蓉眼似丹凤,抬袖转身巧笑倩兮,尤其那转身之机眼波回转,端的是风流情意绵,叫人被勾得心旌动摇。

范十九爷就着锣鼓跟着台上打着拍着哼唱起来,扈老十是个粗人,这咿咿呀呀全看不出个好赖,只一味和何洛低声说:“瞧瞧,名角就是名角,那眼神,勾人得狠。”

“确实是。”

何洛点点头,“我原来就只看过‘草台花鼓戏’,根本比不得城里这样的大戏。”

“哟,原来你也是个花鼓戏佬。”听到这个后生崽一说,扈老十眼睛都亮了,拉着何洛背过去点,冲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入了神的范十九爷道:“看来我两个是一路的,我和你说,我啊,老家武陵的,最爱听那个‘刘海砍樵’了。你听过莫得?”

何洛想了下,从脑袋里搜刮出这个名字,就哼了两句出来:“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男)胡大姐,

(女)哎

(男)我的妻

(男)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

他一开腔,扈老十张大了嘴,给这后生崽比了个大拇指。

“哥哥服了,何兄弟要得,连女人腔都唱得来。”

“莫是莫是,我就是照着草台班学一下。”

见这年轻术师谦虚,扈老十感叹:“要我讲,柳门这下头的草班子也不差,七紧八松九逍遥,几个人一人为头,一人担箱,7个艺人扮全部角儿,演出所有节目,还要兼操文武场面,那可比这些大戏班还要有功夫。”

说到这,一边突然插进个话来:“你晓得个么子,人家大戏班出来的还当得不草班子?你个一把钳懂得很啊,那你来转个眼让我范十九看看。”

范十九爷说着,拿扇儿在手心敲啊敲:“人柳门,就你晓得的王当家的,光练那个眼神,六岁开始每天看鱼看鸟,天天站在个河边上的柳树下摆腰子,他呷的苦才压得住人坐上当家位,哪个看了不说他演得妙,唱得好,听了叫人还想听,听不腻,叫人天天想着他上台子表演。可草台班子算能?就是下头混口饭,学得多,可学得都是半吊子多,有本事的哪个会去跑草班?”

范十九爷摇头,翘个手学着花旦转了个眼,扈老十顿时打了个寒颤,一身鸡皮疙瘩掉地上:“瞧十九爷这说的,哎,大戏是柳门,草台那也是柳门,要我说啊,这草台更得咱粗人喜欢,比将来保不定那精贵的大戏不差。”

“哟豁,比得上?就算永兴街铁布巷里头来了个义和班,他那班子唱成个整本戏莫得?大家哪,还是爱看这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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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门:戏曲艺人。这一行当江湖上称为“柳门”(柳是唱,比如唱戏、唱曲等)。

草台花鼓戏:花鼓戏是民间小戏,戏班的组织、规模和演出不同于地方大戏,由于它早期主要在广大农村流动演出,长期的艺术实践与生活锤炼,使它具有自身的特点。

花鼓戏的班社大致经历了3个历史阶段:1.农村自发的花鼓戏演唱活动;2.农村草台花鼓戏班;3.花鼓戏进城后的班社组织。这些不同的历史时期的花鼓戏班,都有它不同的演出条件和艺人活动的情况。在这些不同的历史阶段中自始至终反映着花鼓戏的发生、发展、兴衰的演变过程。

农村草台花鼓戏班是花鼓戏班社发展的第二个时期。

花鼓戏的迅速发展,必须在自发演唱的基础上出现的半职业性或职业性的班社和艺人。农村中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大部分时间从事劳动生产,也利用较多的机会到各地流动演出。演唱时间有的在新春节日,有的在春耕之前,也有终年演出的。

整本戏:完整的一出戏曲。

正文卷 第27章 亮技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声音,伙计提了食盒进来,摆好了,恭恭敬敬退下去,这么一打岔,三个人倒是没有再说大戏和草台子的嘴,何洛给两个前辈倒了酒,站着抱手道:“小子的事劳两位前辈费心,在这里借杯酒表示个谢意。”

说完仰头干,扈老十和范十九爹各喊一声好,端起杯子痛饮了,何洛把酒又按年龄之长满上了,三个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说话。

扈老十没得范十九爷能说会道,嘴皮子一翻一口气说那么长一段都没喘过气,给憋到了,这下坐在桌子前呷酒了,看到范十九爷要张嘴,赶紧抢在前头道:

“何兄弟,那人莫找到,只问到人打探出真姓名了,叫巴三,是省城孙老板手下的铲地皮头头,人在哪,都还冒得个信,你也莫急,这个事我们接了就会办妥当。”

范十九爷叫他抢了个先也不急:“我说扈老十,呷个饭你老早就把事儿说完了,饭还呷得有味道?难怪你还晓得自己是个粗人,我看哪,还真是粗。”

十九爷张嘴就来,扈老十达到目的不计较,嘿嘿的痛快认了,借着机会自罚了三杯。

何洛喝着酒,绵软香醇后劲倒是不小,上来了就是一股子火辣,看扈老十喝的那样,怕罚酒是假,借机多蹭酒才是真。

何洛道:“多谢两位前辈,这么快就弄到了好消息,尤其扈大哥,我敬你一杯。”

客气完了,重新落座儿,一口酒下了肚,范十九看着何洛道:“何小兄弟师门是个有钱的,阴沉木那可是好东西,外头难得看到个一丝半块的,有的,听说都搁在那前朝皇帝宫里头或是陵里头呢。”

“也莫怪巴三动心,我听了也动心,你们师门也是大方,这么好的宝贝肯摆在那儿,换个人家,还不得几把大锁锁上好几重,生怕叫人看到了。”

何洛苦笑:“哪有钱,师门也就这位祖师爷得享这块阴沉木,后头弟子没那能耐,只能给各位祖师爷用普通木料了。”

扈老十听着这话,叹口气:“好歹你们术门规规矩矩有个地盘儿香火在,我们盗门弟子万千,遍布全国各地,要做当家的,不是人人有那福气。再说了,盗门这行总被人明里暗里瞧不起,就是祖师爷,也不是每个弟子都能瞻仰一下真容的,多数是拜画像儿。”

他未尽之意范十九和何洛转一个眼就晓得了,怕是想说画像都不知真假,毕竟盗门那行当,不能叫人知道真身,只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是大不敬。

当下两人便当未听到般笑了笑,互相劝着吃酒吃菜,劝一了圈,范十九话头又落到何洛身上。

“那天小兄弟走后,扈老十和我提了嘴小兄弟出手十分厉害,何小兄弟也莫怪十九爷好奇,实在是十九爷打从出生就在这湘界混,柳、盗、幻、千都多少见识过,术师行术还真莫见识过,也不晓得小兄弟肯不肯卖我个面子,露个一手,也让我见识一下那天镇得住扈老十这种老高定的法术,开下眼界?”

何洛赶紧把菜咽了拱拱手:“小门法术,也就唬下子人,哪里当得扈十哥夸赞。十九爷要是不嫌弃小子才疏学浅是个半调子货,小子就现个丑。”

早在遇到扈老十的时候何洛就露过一手,范十九爷这小小要求,怕是想要得个眼见为实,那回用的虽说是点灵之术,但只是激活了一个灵穴之处,所以法术是不完全的,何洛溜了一圈他们坐的这个小厢间,最后眼神落在范十九爷左手戴的个四方果绿翡翠戒指上。

“十九爷,能借您手上这戒指瞧瞧不?”

随着何洛说话,范十九爷和扈老十的眼神都落在自己手上。

江湖人大多痛快,范十九爷爽快的把戒指捋下来,往这后生伢子面前一放。

“行,随便看。”

何洛拿起戒指。

十九爷的这个戒指是枚纯硬玉整体雕刻而成,非常古朴,一丁点儿花纹也没有,色泽通透,水头十足,绿色也够均透,只是玉里不少黑点杂质。

“翡翠玉也喊翠玉,十九爷这戒指色正、光强、有灵性,就是杂质太多,硬坏了美感和身价了。看年头有点子年份,但保养得好,十九爷经常摸、戴吧?”

在别人看来,这些黑点杂质就是些黑点杂质,可在开过眼的帛派术师眼里,这些黑点杂质就是像一条条灰黑机质的烟虫,死在这块戒指里头被封藏着,以至于戒指托于他掌心后,戒指忽然现出来一团绿油油的光,光里是张小男孩儿哭脸,只是脸上长满了大片的黑色麻子。

这绿脸出现得突然,倒把何洛吓得往后靠了靠,还来不及惊讶,绿光一扭,又像被吸回了戒指里。

两人在一边不错眼的注视着这个年轻术师,听到何洛说话,范十九点点头。

扈老十是见识过这年轻人出手,倒是相信他,范十九爷心里却是多少有些不太相信。江湖上诡奇的门派很多,但其门人并不多见,有真本事的,尤其术门、蛊门、红手绢、神调门等,都非常低调,可不是你想见到就见得到,见到也可能未必知道的,这会儿是个好时候,正好趁机见识一下,这后生伢子是不是出身正,莫有匡人。

范十九操得老,他这么想着,就看到这个年轻的后生伢子闭上眼拿着自己的戒指在手里头大拇指和食指各扣住戒面和里头那侧,打着圆磨圈儿。

何洛这是在摸脉。

玉石这东西不好摸,天然的纹路之外还要加上雕刻的式样,像戒指,就得从戒面里外两侧摸,然后顺着两侧的托往下去,把戒圈都摸到,才能慢慢定脉定穴。

不过他作这全套术花的时候太长,也就只能像在扈老十面前那样,只找出一个穴点,来把灵点醒就好。

等了好一阵,就在范十九爷觉得怕是哄他的时候,何洛睁开眼睛,扯了一根头发下来,对着戒面上的一处黑点戳下去。

这下子便是扈老十都好奇了:一根头发,软不啦叽的,能做什么用?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头发丝要弯掉时,却见到发丝笔直的点在了戒面上,随着发尖接触到戒面,一种漂亮得让人离不开眼的绿光在戒面上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不定,两人又同时看向那个小术师。

何洛把发头掸了,把戒指退回给范十九爷,笑道:“十九爷这戒指倒是块好硬玉,可惜杂质多。我学艺不精,只会点皮毛,范十九爷您看看,这戒指可是有点儿不一样了。”

范十九接了戒指打量,扈老十干脆叫人又上了烛,移到他手边照得更亮堂,也不知道是不是十九爷自己的错觉,只觉得自己戴了这么多年的戒指好像更绿更水了一些,那戒指里头的黑点儿,好像……淡了?

范十九最后把戒指戴回手上,面上笑如春风:“小兄弟好俊的功夫,我瞧着是水头更足,里头的杂质变淡了。厉害,实在是厉害,难怪小兄弟果么年轻就能进长盛商行当师傅。”

何洛摇头谦虚:“十九爷谬赞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学艺不精,让您和扈十哥见笑了。”

扈老十没看出什么名堂,却很捧场子:“何小兄弟莫谦虚,你那本事,大哥我见识过的,是这个。”

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三人说笑又举起了酒杯,何洛借机问扈老十:“扈十哥,听说盗门高手如云,厉害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让人察觉的把东西给弄到手,是不是啰?”

扈老十是痛快人,一听一看这小子眼睛发光,就晓得怕是想看自己露一手。

盗门下有不少行当,行于陆者十二:曰:&“翻高头&“越墙贼也。曰:&“开天窗&“掀瓦入室贼也。曰&“开窖口&“,掘洞贼也。曰&“撬排塞&“,撬门锁也。曰&“踏早青&“,清晨窃物也。曰&“跑灯花&“,薄暮行窃也。曰&“铁算盘&“,行窃于商场也。曰&“收百物&“,乘人不备见物即取也。曰&“扒手&“。曰&“插手&“、曰&“对买&“,曰&“拾窝脖儿&“,乃偷鸡贼也。行于水者有三:曰&“钻底子&“、曰&“挖腰子&“。曰&“掉包&“。

他做的这行,虽说是高买行扒手活,那也是很考校手上活的。

“成,兄弟可瞪大了眼珠子看好了。”

饭桌上除了菜盘子和碟子,就是细腰粉彩酒壶和三个嫩黄绘彩酒盅,酒盅小,也就一个鸭蛋大左右,扈老十见颜色一样,便喊伙计又拿了个绘青花的小酒盅来。

扈老十把这酒盅放到何洛眼皮子底下,让人死死看住这酒盅,何洛拿眼看着,眨都没敢眨,结果看了大概也就一两分钟的功,眼珠子无意识的动一下,再看桌上,放酒盅的地方已经空了。

空了!

再看扈老十,他正拿着刚才那个青花盅在给自己倒酒呢。

“好!”

“好!”

何洛跟范十九爷都叫了声好,鼓起掌来。

扈老十得意的嘬口酒:“让十九爷和小兄弟见笑了。”

范十九叹道:“早年听讲过盗门厉害,莫想到我面前就有一个,你扈老十这一手,莫讲那一小片儿的堂主,将来孟长老要是退,就凭你的本事,肯定接手那个位置。”

扈老十听了这话却是摇头:“门里能人多,哪轮得到我这个小喽罗啰。”

说着便把话转到丐帮身上了。

何洛在一边听着,边吃菜边心里捋了一下,大约明白门派大,竞争也大,想上位的多了去,这就不止讲身手的厉害了,还讲个关系。

还是他小门小派的好啊,他师父脸那么嫩,上头的祖师爷还活成了个老妖精,掌权理事这么麻烦的事根本轮不到他操心。再不济,下头那个秃毛熊毛师弟还能顶上去呢,他人傻,又冲动,学艺还是个半桶水,啃老靠大树,这辈子啊,就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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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门:外八行中最让人觉得恐怖的就是蛊门。

蛊门中术术多样,但种种都透着邪气,人们最耳熟能详的就是赶尸蛊术。

赶尸一术起源于湘西,相传最早是由蚩尤所创,蚩尤在涿鹿与黄帝决战,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活人和伤兵全部撤出战场后,蚩尤站在死人堆中对军事说道:“我等万不能让众兄弟,埋骨他乡,你送他们回去吧!”于是军事手持招魂符,前方引路,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便一个一个都站了起来,向故里而去。

原本蛊门人丁单薄,即便有神鬼难测之能,但也难在江湖中立足,直到唐末年间,同在湘阴之地的排教被蛊门所吞并后,蛊门才冲进外八行行列当中。

蛊,音同古,相传是一种人工培养而成的毒虫。传说放蛊是我国古代遗传下来的神秘的南方乡村中,曾经闹得非常厉害,谈蛊色变。

红手绢:外八行中最为梦幻的门派是红手绢。

红手绢一门的祖师乃汉末奇女红衣,红衣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的外号。野史札记中对此女的介绍只有寥寥几句,外八行的传说中倒是多有此女的通天幻术。

红手绢通俗的说就是戏法,中国的传统戏法。也可以叫做障眼法或者幻术。红手绢的一门的幻术与西方魔术差别很大,就但看现在红手绢一门流传于世的低级幻术,丹,剑,豆,环。这些戏法讲究的都是“上下翻亮,经外交代。”就是把双手的前后左右都亮与观众的眼前,道具的里外也都让别人看个清楚。然后在进行造作。而魔术呢?魔术的手法讲究的是“上指下掏,左亮右操。”当魔术师一只手指向某处的时候,你去观察他的另一只手吧!他的另一只手一定在掏某些埋伏。

神调门:外八行中最为诡异的门派是神调门。

神调门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巫门。据说神调门的祖师爷是魏文帝曹丕之妃甄氏.相传曹植那首旷世之作《洛神赋》就是描写了甄氏在施展神调秘技时候的英姿。

神调也就是我们常言的跳大神,神调一门中,男人叫巫公,女人叫巫婆,由于这个行当都是二人合作,一唱一跳,所以也将唱歌的人称作神调歌者,将跳神的人称为神调舞者。两人通过唱和跳的方式请神明鬼怪上身,然后用其达到某些目的。

正文卷 第28章 淘宝

几个人顺着扈老十话头,便把话扯到了范十九爷神通广大到处晓事上,聊起各样的江湖事,江湖门派,边呷边聊宾主尽欢,等何洛一身酒气回到长盛,已经是老夜了,他洗刷完了躺在床上,想着巴三的事情和晚上范、扈二人的摸底儿话入了睡。

虽然心里有事,但从小清苦守时惯了,到了早上鸡还未叫的时候就睁了眼,随意到外头院子井里打水洗了脸精神了,何洛便在院子里打拳。

巴三的事儿是个刺,虽然说得知了他真名,可人却还是没下落,更何况背靠着孙老板那样省城剁脚地要动的古玩圈子大人物,怕是就是受这样的人指使的。

想到这里何洛更加心烦意燥。

都是自己整出来的这些个破事。

这份烦心伴了他一天,好在没耽误手里的活,到了第二天,他心静了很多,倒是又起个早坐到修复室里准备再次摸脉点穴。

物件根据形状,先能判断出它的大概走向,像炉子,何洛就是手放在炉身上,从炉边慢慢往滑到足上边,这叫理脉。

理的同时还要细细感受炉身表面的起伏不平,这叫感穴。

理脉感穴,若是他师父那样的精通术法的门派高手,摸个一两遍就能确定下来,但像他这种半桶水,那就得个十来次了。

这一摸,就摸了一早上,半个小时,不多不少,等何洛睁开眼,才摸了三遍,他拿出纸,在纸上快速画下炉子形状,然后分别用黑、红之色在炉子画上落点。

红的是阳穴,黑的是阴气感受最重的地方,也就是阴穴。

看着纸上的麻麻点点,何洛暗把这些记下,随后把纸撕了,就着旁边取暖的炭盆子烧了。

接下来的几天平淡无奇,便都在早上摸脉点穴,白天做活里渡过,到了这天下工时,一出门何洛就看到一个意外的人站在走廊上。

聂璇听到动静转过脸来便是灿然一笑。

她卷着波浪头,嘴唇涂着明艳奔放的红,又穿上了洋装,只是这回的衣裙稳重些,里头是高高的花边白衫,外头的灰色厚呢料长裙很贴身,长到小腿了,腰间系着一根黑皮带,把腰勒得盈盈不堪一握,穿着皮靴子,就跟广告海报画上走下来的大明星似的。

“何师傅,好久不见啦,如何?在这儿可呆得习惯?”

她上前两步,和何洛并肩走着,护院的巡逻队远远看到,等两人走远了才在后头议论纷纷。

何洛见她离得近,鼻子里又闻到好闻的香,饶是经过相处已经知道她奔放开朗的个性,还是略有不自在的往一边倒了一点身子。

“很好,蛮习惯的。”

“前几天陪着舅舅去武汉了,来来回回可真是辛苦,所以一回来呀,舅舅就给我放了假,何师傅,你来省城还没出去玩过吧?不如明天我带你在省城逛逛啊。”

“不了,谢谢聂小姐美意,我手里的活多,怕是走不开。”

何洛出声婉拒。

这样一个大小姐,出身好,人也漂亮,不过是个抢回箱子的举手之劳,就叫她这样亲近自己,自己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可落在外人眼里,只怕就会坏了她的名声。

被拒绝聂璇怔了一下,刚要再说什么,可看着何洛的脸她又收回了要说的话,抿嘴笑了一下:“是我没想到这个,算了,那我明天就好好在家里睡一天吧。”

她神态大方自然,话音一落,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到何洛眼皮子底下,硬生生阻住他的脚步。

“送你的,上回你帮我掌眼那个盘子我没说谢谢呢,这是谢礼,不是值钱的东西,你别推却。”

等她走远,何洛才低头看向硬被塞到手里的小盒子,四四方方的,等回了房打开,里头是个小物件,一个随形章。

这东西看料子是玛瑙,白底浮红绿,纹路天然形成了一波碧涛及半升红日,就凭这幅天然形成的风景图,这枚章就贵,但又不会贵得离谱,却也是何洛现在这个穷人一气买不下来的。因为有点儿灰黑点杂质,这些杂质也巧妙,都集中在章底,一侧还有两个小坑点,倒把这个章坏了品相。

何洛一看,阳刻的篆体,正是自己的名字。

这份礼,着实用心了。

看着这份印章,再想到刚才自己一点不委婉的拒绝,他难得的有点后悔起那样对一个女孩子,可是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也不好收,也确实怕坏了一个好女孩子名声,何洛苦笑把章收起来,想着早早请天假,淘个小物件儿当作回礼也就算了。

下了两天雨,又等过了一天阴天,总算见了丝太阳影子,窝了几天的人都又出来了,街头热闹的响起各种声音。

何洛请了假,也没带阿四儿,自己一个人溜达到了藩城堤那片。

那儿上下走船出货,热闹得很,除了古玩铺子,还有不少小摊子。像碗担业,店养的队收的东西肯定是放店里头买卖,但外头游散的,一般是抱着淘宝儿的心理。

从达官权贵家里收了货,自己有能耐从中扒拉出宝贝,那是值钱,不值钱的小玩意就摆到地摊上哄人,实在卖不掉的差东西,那就真当废物买卖或丢了。

藩城堤洋人多,所以碗担业们摆摊儿也特别爱摆这一块,为啥?洋人好糊弄哄骗呗。

有丐帮的弟子在街上行乞,何洛不认识,但也过去给了个铜板,随着人流往码头边那的专门摆摊的巷子走。

人来人往很热闹,洋人有很多,想是刚下了船来的,何洛暗暗打量,个头高,说话叽哩瓜拉全不懂在说什么,高鼻深目的,最稀奇的是居然有头发是金色的,太阳一照,那个闪亮,就跟顶着金子似的。这是怎么才能长出来这种颜色的头发?

除了金发还有红发,红发儿倒没那艳亮,前头那洋人的微微偏暗黑,却也把何洛看了个稀奇半天,跟着人走了一小段,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淘宝儿的。

他一溜水的摊子慢慢的看,这些摊上摆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瓷有铜有铜钱眼镜玉镯子银项圈书籍等,有个摊子上居然还在卖石头。

何洛就两个目的,看能不能捡个漏弄点钱,再就是淘个好看点适合女孩子的东西。

送女孩什么好?他没送过,不知道,也不懂女孩子会喜欢什么,看了几摊,东西都是不怎么好,原来看中一把锡壶,可惜被前头的洋人先下了手,只能说没缘份,而淘宝这事不能急,一定要看得细,眼要尖。

就在何洛一个巷子快走完时看到了一个卖钱币的小摊子。

这摊上的东西有点没看头,都是书籍字画什么的,放也放得不规正,堆放在一块儿,也不怕把下头的字画压坏了去,一看就是外行人。左上角还摆了个小砚台,磨墨的地方堆了些钱币。

何洛蹲下来,拿起字画问老板:“能打开看看不?”

“老板只管看,看中哪幅好说。我这都是从前朝大官们家里收来的,保真。”

老板拢着手,缩坐在小板凳靠在墙上,看着何洛挑字画。

十几幅画,保存的并不好,渍印太多,多为笔触生涩画技平平之作,看下头落章,居然齐全,是某某年间某某居士,这怕是把人家家里孩子习画之作给买了回来摊上的。

何洛也不灰心,寻宝就是讲耐性。

站起来又挪到隔壁摊。

这摊子上摆得特别杂,有做工看着还精致,但缺边角的摇鼓,绢花,玉镯子,笔砚和作旧的古墨等。

老板早就看到这个年轻人在旁边蹲很久,晓得是个专门来淘宝的,热情的招呼他:“小兄弟看中什么,我这摊上的货我不吹,没有到年头的,但货真价实,真金白银不骗人,你随便看。”

他说得爽快得很,然而何洛看一圈,还是没看到什么,只好站起来看看日头。

他就看了两个摊这都过去大半个上午了,眼见着肚子饿得叫,前头不远有小茶摊,他干脆走过去。

里头人蛮多,老板卖的包子油条,另外还煮了蛋,也有茶水。一杯茶加三个包子一个油条竟然卖五个铜板,生意还兴隆得很,何洛拿着包子和油条,抻着脖子找住的空位儿,见到中间有人站起来就走,赶紧挤过去。

这地方弄子不大,人又多,过路都得侧着身,这么一挤,人撞人就免不了,眼见着快到,侧边有人站起来,他脚下还有个大麻袋,里头也不知道放了么子,四下里突起,饶是何洛穿着厚棉袄都被这袋子东西撞得腰发痛。

那人赶紧道歉:“小兄弟冒得事吧?对不住对不住。”

何洛嗤牙揉了揉腰,还好他稳得快,茶水冒倒出来。这人见他提着吃,晓得是来找位置的,赶紧扯着袋子让开,唤何洛坐到他坐过的位置上。

眼见着看上的位置被人占了,何洛哪里客气,一屁股就坐下去:“算了算,冒和你计较。”

那汉子又说了句对不住,小兄弟大人大量,在旁边的人的嫌弃碎语里背着袋子走了。何洛坐下一动脚,拉开架势准备吃油条,就感觉左脚踢到个什么东西,这东西滚起来好像笨得很,他把脚伸长一点居然就踩住了,隔着厚布底儿都还能感觉到有突起,硌人,但体积并不大。

莫不是刚才那人袋子里掉出来的?

正文卷 第29章 中招

何洛心想,往后退开点拉开板凳弯下腰去看,脚下踩到的是个小塔。

这塔乃瓷塔,损了塔尖,塔有七层,有四层的檐尖有损折,塔身满满天青色釉,釉色均匀细腻,只是沾了灰土,叫他踩于鞋底,看起来就比垃圾好上一些。

何洛看到这塔,眼瞳一缩,伸手一抄,把塔抄起来塞进怀里头。

因着师门秘术,帛派之人故自有相人相物一套。

帛派弟子入门,先看其根骨天性,以某些特定的生辰八字最佳,但品性坚定被门中看好的,也是会纳入门下。

医者,最不缺的是治病手段,故入门下后,便会享得强身健体培元固根的药浴,浴不能断,泡到十五岁为止。除了强身的药浴,还有一个独门独派的开眼药。

要学点灵术除岁术,就得先有一双可看世间生机死气的眼睛。

开派祖师南崖子认为眼见世界有光,有暗,即同人身,即同物身。也就是说他认为世间有光明有黑暗,那么人和物身上也有,只是这光一般人看不到,故潜心钻研,收集天下名方奇谈,最终于晚年研制出独门秘药:开眼药,也叫真睛术。

这种药药材极为复杂,世上只有帛派掌门才知其配方,自弟子入门,便每日于睡前点眼一次,再以布扎之不能见光。足足滴满九九八十一日后便休息八十一日,而这八十一日里,则可视物,却只能夜间视物,白日眼用白纱盖住如此反复,坚持要九年才得圆满。

而熬过了这个苦的帛派弟子,渐渐双目除了能视常人之物以外,能还看出人与事物躯体所散发的气机。这也是何洛为何在修补香炉时能看到异状,而别人根本没有感觉的原因。

他快速吃了简单的中饭,感觉还不饱,便又买了一个鸡蛋一个包子边吃边逛,但是怀里揣了东西,下午再看,就有些走马观花,不晓得自己路上撞到过的一个小姑娘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哼了一声转头往另一边走了。

勉强逛完两个巷子,何洛揣着捡来的小塔,迫不及待的回了长盛。

进了房关实门,他把塔拿出来仔细的查看。

这塔不管胚厚、釉色,及火气,都是就近几年的事,并不是个到代的老物件,何洛把塔反过来,让塔底向上露于眼前。

底是实心胚,微微的淡黄之色,他曲指弹了弹,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里头应该是空心。

这就是一座普通的文昌塔。

文昌塔,又称文风塔、文峰塔、文笔塔。

为最常用之法器,利于读书、功名及事业。文昌的作用,顾名思义,就是旺文。这塔小巧,显然是摆放幼儿桌上之物。

何洛再次看向塔底,微微生出犹豫:一团纯粹的微微紫光时隐时现附着上面,想来宝物隐于其中,是砸开呢,还是不砸呢?

在开过眼的帛派传人里,人和物都是一样的,都会有一种光,这种光,在帛派,叫生机。

光分黑、灰、白、黄、红、紫这主六种,黑色乃最下之气,是死气之机,其次是灰,一般常见者,多是浅黄或白色,红色也不少,那已经代表其物运人运是宏势,而像这种紫色,并且非常纯粹的紫色,世间是很少见的,古代说皇帝身上有紫气,早上日升第一缕也是紫气,可见这气机有多少见和难得。作为珍稀的帛派传人,他只听过师父讲解时的气机说法,见到这个颜色的气,还真是头一回。

也不知道这塔里封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看塔的大小,这东西并不会太大。

犹豫了半天,何洛还是把塔放下了:他到是想砸,然而眼下环境并不是在门派,才出来就见到了人心险恶,这要是真白捡到个宝贝,只怕自己根本守不住,还是这么封着好,等以后拿去山了再取出来,目前就当个小摆件儿,把塔尖给补好摆着当个小玩意。想来,要安全得多。

谁会想到这么个小破塔里会暗藏乾坤呢?

想通这一点,他就按着作息让阿四儿送来热水泡了脚睡下了。

这一夜睡得沉,然而早上却是被阿四儿的惊吓声给惊醒的。

何洛撑着还有点发沉的脑袋,揉了揉眉心问:“怎么了?一大早就见鬼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四儿指着他的脸,一脸急色:“何师傅,何师傅,你……出血了……”

啊?出血?

何洛满心疑惑,顺着阿四儿的眼神抬手抹了把鼻子脸,随后手掌摊到眼皮下来看,手指头上还真沾了些半干,颜色已经暗淡发褐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阿四儿放在桌上的脸盆子,何洛起身,结果一起身,肚子里就跟扯动了筋似的,动了一下,有点儿隐隐发痛。

这痛也就只痛了一下,何洛没在意,拿水洗了脸,阿四儿看着没有再流血,松了口气,就是有点儿奇怪:“难道是呷得太干,上火了?可上火也莫得会眼角有血印子吧?”

“大概是何师傅夜里蹭上去的。”

何洛也觉得有这可能,于是没放心上,收拾了一下自己吃了早饭去上工。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吃的东西不对头,他这一天都打不起精神头,肚子里头还偶尔会痛一下,眼看着状态不好,脸色也不好看,常师傅就劝他回去休息。

何洛还硬撑着坐到下午五点钟,身体确实倦得不行,打哈欠流眼泪,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错觉,平时应该是透明的眼泪水里头有几丝红通通的血丝。

这天夜里何洛撑着吃了饭,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得天昏地暗。

次日一早,何洛又在阿四儿惊讶的眼神里睁开了眼,一抹脸,就发现自己又鼻子眼角有血印子了。不止血比昨天要多一点,就连肚子里的痛也重了几分。

何洛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好好的,突然就腹中生痛,眼鼻出血,肯定是哪里出了事。

阿四儿叨叨是不是上火了,何洛就叫他给打粥来配油条萝卜汤吃,等得人出去了,何洛面上一沉,左手搭上了自己右脉。

帛派主医,但行医之人都知道一个忌讳,那就是医不自医。

何洛也牢记这个理,抱着试试的心理,深吸了几口气后一把脉,脉象正常。

他以为自己燥了,心境不够平稳,又吸了几口气,再摸,但不管摸了几回,按他学来的知识与实践过的经历,自己的脉象是正常的,沉稳有力,并无什么虚、浮、乱、弱等象。

何洛敲着桌儿,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面上露出坚毅。

长盛给师傅们住的地方好,都是个小院儿,上下小两层,一边一户,因为常师傅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屋,所以这个院儿目前就住着何洛他一个。

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还是明清仿古的那一套,因为自己是个男的,再加上在术门,镜子是聚阴聚秽煞的东西,何洛一进来就把个镜子给放倒了收进了柜子里头,可这会儿他去开了柜,把那面仿明代群仙寿鹿海水纹铜镜找了出来。

说是铜镜也是背面做成了铜的,正面一看却是镶嵌的玻璃,只是背后的铜铸画像形象逼真,古韵绵远,便让这个结合了西洋传来的玻璃的镜子看着格外好看。

可何洛顾不得这些,他拿了镜子便走到窗户面前借光,看向镜子里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帛派真睛之术,不仅用于物件身上,同样的,也应用于人体之上。

镜子里的自己气色一看就不太好,很憔悴,面色发黄,笼了一层淡淡的灰色的雾气不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着就像抽大烟一边抽了好多天身体就要掏空的人,全无半点前天的生机勃勃,就连额上都能明显看出有发黑的雾从自己眼、鼻、口、耳里飘出来聚到顶,又散开钻进这五官里头。

这是……中招了?

何洛脸色难看得很,放了镜子,他重新回到楼下仔细把自己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接触的人、碰到的事物都无比详细的回想了一遍,就连聂小姐送给他的那个随形印都重新拿出来仔细开眼看过,确认无事才重新收起来。

如果说这几天真的可能遭人算计,那就只有自己去淘宝的时候了。

淘宝的巷子龙蛇混杂,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他也摸过不少摊上的东西,可些摊上的东西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但也不能排除其中的可能性。

最大的可疑之处是在那茶摊子吃的中饭。

如果说能在饭菜中下东西暗算自己,那么问题便出来了,当时处在闹市,挑夫走贩随便挤,桌凳也都一层油腻浸色,看不出干净在哪里,这种龙蛇混杂之处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自己在云山县一直与人为善,根本没有仇家,要说有,怕只有万宝斋的万老板和那两位师傅看自己不顺眼,自己还在走的时候摆了他一道,他怀恨在心,报复自己倒是很有可能。

只是他是怎么使人给自己下了毒?下的是什么毒?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江湖上有这么厉害的人吗?

看来自己要跑一趟十九爷那里了。

想到便做,等阿四儿送了吃进来,何洛吃了早饭,便去找管事的请假求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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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不自医:医不自医是一个汉语成语,是指医生能给别人治病,但不能医治自己的病。也有作“医不自治”、“卢医不自治”。

明·李梦阳《梅山先生墓志铭》:“孙时有绵疾,吾医之立愈。谚曰:‘医不自医。’诚自医之,黄岐扁佗至今何可也。”元·施惠《幽闺记》:“犯了些腰头病,你何不自医?自古道:卢医不自医。”

正文卷 第30章 撞人

何洛操得老成,请了假还真的先直奔医馆去,把症状说了,老医师一把脉,有点儿不高兴:“后生伢子骗哪个?明明脉象正常得很,阳气倒是旺得有点过头,给你开点子去火的就行了。”

最后何洛提着包下火的药出的医馆。

果然,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真毛病。

心里有了底,何洛倒是平静了几分,他拎着药直奔范十九爷处,可走着走着,眼见着都能看到小酒楼黑瓦飞檐了,他突然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了几息后打了个转返身往回走。

范十九爷和自己交情并不过硬,不过打过几回交道,一起呷过一回饭,冒冒然去打听省城有哪些能使毒的江湖人,只会告诉对方自己出事了。

想到这里,何洛边走边努力回想,终于想起离长盛有点距离的一个路口子那有空玻璃镜店。

他捏了捏自己放钱的袋子,心想也不晓得一块照全身的大镜子要多少钱?先去看下问下价。

他心里有事,走得就快,后头一个巷子口里转出来两个人,一个挑担子,一个背着手走着八字步,刚走了几步,挑担的大个儿毛珌琫突然说:“师父,前头有个人看着像师兄。”

背着手像个监工老爷似的伍三思顿时来了精神,抻着脖子边看边问:“在哪里?在哪里?”

“在前头第三个巷子那里往左拐了,看不到了。”

这下伍三思终于走快了点,越过徒弟时伸手一拍毛珌琫的手:“走些个啰,我们跟上去瞧下是不是你师兄,要是他,捉住了你给我拿扁担好生抽他一顿,我叫他惹事我叫他闯祸。”

毛珌琫看着师父一边骂一边急步,低头看下自己的大长腿,两只手抓紧了两头的箩筐麻绳,腿一迈,装满了老旧废品的筐子灵巧的避开行人,几步儿就追上去。

师徒俩追着拐了弯,然而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早就看不到刚才那个相像的背影了。

“省城人太多了。”

毛珌琫见师父板着脸,只好硬着头皮讲大实话,看他师父并不出声,脸色不好看,只好闭上嘴。

瞧师父这样子,只怕找到师兄真的是要给他一顿好打,说不定就是酸(se,一声)辣子炒牛肉(niu 四声 ),又酸又辣又痛快。

不得不说是师徒,这会儿这傻大个子把他师父的心里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伺候的师傅请了假,阿四儿就闲了下来,把端去后头院子让佣人清洗的师傅的衣服拿回院子里晒了,又拿着竹笤帚扫地,把灰拢了去倒,刚出院门一侧身就看到大老板身后跟着管事正好经过。

阿四儿赶紧侧身让到一边给大老板问了好,关大先生点点头,人走过去了,嘴里问管事:“那是?”

“那是分派去伺候何师傅的下人阿四儿。”

闻言关大先生点点头,回头看阿四儿一眼,嘴里说着:“年轻伢子做事有女佣人细致牢靠么?这样吧,你叫他来我办公室,我了解了解一下。”

管事领了命转回去等着阿四儿倒灰回来,说大老板想见见他,只把没什么机会和大人物说话的阿四儿唬得紧张起来,赶紧的拍了身上的灰,又打水洗了手,最后还拿水抹了抹头发。

管事看出他紧张,只说大老板亲切,大方,体谅下人得很,问他做事习惯不,也不说什么事,领着阿四儿走了一阵,走到老板的办公室前了,才转身跟阿四儿道:“呆会大先生问话,你只管实话实说就要得了,莫得事的。”

阿四儿点点头,进去后看着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放不开手脚,低着头喊了声大先生好。

关大先生倒是亲切,喊阿四儿在沙发上坐下,又喊王妈送了茶上来。

“记得你叫阿四儿?来我这长盛做工三年了吧?”关大先生端起茶喝一口,他态度放松,但穿着作工精良的洋西装,头也梳抹向后油光整齐,那气势一看就不是常人能比的,阿四儿听到大老板问话,脑袋的反应都紧张得慢半拍,好一会儿才嗯的应了一声。

关大先生倒不介意,反而皱眉亲切的拍了一下阿四儿肩膀:“别紧张,你做得很好,我看在眼里,喊你来也莫有别的事,就是想问下,让你去给何师傅打下手,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何师傅这个人怎么样?”

阿四儿反应了一会,才理解大老板的意思,他看老板拿着点心递给自己,还笑得亲切和蔼,想到平时做工的人上上下下都讲大老板好,就连他的工钱在他们那里也算是拔头的,听到他在长盛做事,蛮多人一脸羡慕,阿四儿心里有感激,慢慢就放松了下来,听到大老板问新来的师傅,便不留半分的说道:“我愿意的。何师傅看着年轻,人还蛮好相处,莫得么子挑三捡四的毛病,做活我是不懂,但听到常师傅夸过何师傅好几回,讲他做事老成,细致,年轻就这么好手艺,以后肯定有大出息,还请何师傅呷过饭。”

“何师傅回来和我讲,旁边那个西餐厅东西份量太少了,都不够他呷的,还要用刀叉,蛮别扭,不如长盛的饭菜,实在、好呷。”

“那你伺候何师傅累不啰?”

闻言阿四儿摇头。

“那倒莫有,何师傅一般莫得么子事,我早上去清屋子,他连被子都自己叠好了,就只要端个饭,把衣服送洗晒了,再扫下地和院子。”

关先生一脸微笑的听着,还时不时点个头,等阿四儿说完了,才开口:“看来我这回真是请对了人啊,要得,要得,你用心做事,把何师傅照顾得好,等下子去管事那拿五个大洋,是奖金。”

阿四儿不晓得奖金这个西洋那头学来的名词,但听到个奖字,晓得是东家老板给的赏,咧着嘴高高兴兴下去了。

眼见人走了,关大先生的管家刘管家领着王妈进来收拾茶具,关大先生感叹的道:“捡到一个好师傅啊,就是年轻了些,等他手里的活计做完了,你让人拿来我瞧瞧,看是不是下回的物件加重些。”

刘管家应了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把这事给记了下来。

刘管家长得福态,穿着身长衫挺着个肚子更显福态,记好了事,他笑着跟关大先生道:“这何师傅是个不错的,身手也好,表小姐也蛮看重他的。”

“哦?有这事?”关大先生点了支烟,听到这话扬了下眉毛,疑惑的看向管家。

“前几天老爷带表小姐从武汉回来,表小姐直接就来店里找何师傅了,也莫晓得说了啥,送了何师傅个小盒子礼物,然后有点不高兴的走了。”

“年轻人嘛,再说这何师傅还帮过小璇,小璇这是感激他那天出手相助呢。”

关大先生听了并不在意,笑笑挥手让管家离开了。

这个事儿,他其实是晓得的,那印章,小璇还是当着他的面儿挑的。

小璇性子发跳,又在外头留学了几年,做派都是洋人那套。不过这事也提了个醒,小璇大了,她父母又过得早,自己从小把她养大的,当得是个亲女儿了,这回了国,怕是要提醒她一下,注意点跟人交际,她这个年纪,要是传出去不好听的话,影响了闺誉就麻烦了。

想到聂璇的年纪,关大先生又想,得叫屋里的几个姨娘帮着相看一下,搞点子聚会,让小璇跟上流社会的子弟们接触一下,自己帮着掌下眼,是该得给她挑个合意的女婿了。

哎,时间过得也是快,一眨眼,小女娃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聂璇还不知道自己舅舅开始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她懒洋洋的拿着个书坐在窗户前,透过对面一楼半敞开的雕花窗户看着舅舅的几位姨太太在喝茶吃点心,不由得撇撇嘴。

舅舅么子都好,就是挑的姨太太不好,尤其那个穿着绿锦暗牡丹纹,头发烫成大波浪,嘴擦得通红的四姨太,听说是从百乐门出来的,年龄就比她大两岁,才二十二岁,只坐着都妖妖娆娆的,捏着点心的手翘的那个兰花指,别提多做作了。

她在心里批判了一下这个四姨太李妙花,转头又想到何师傅拒绝自己的话,心里觉得更烦,把书一扔,喊金桂:“金桂,给我拿衣服出来,要一套和女校学生装差不多的。”

金桂应着进来,看到地上的书就晓得小姐又生气了,她也不敢去捡,赶紧去开了柜子找衣服。

聂璇换了衣裳,领着金桂出了关公馆,金桂小声问聂璇:“小姐,我们去哪儿?”

“去长……不,去……算了,去长盛,这两天没上班,怕是舅舅要说我闲话了。”

金桂哪敢应啊,跟着聂璇上了车,心里却在想:小姐从上回从长盛回来就不高兴,这回口气不想去又还是要去长盛,这到底是怎么了?

司机开着车往八角亭走,这个时候人多,车也多,好不容易开了一段路到了人少的地方,把速度提起来了,刚跑动没多远,旁边一个巷口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金桂吓得大叫:“小心!有人!”

司机也吓得拉刹车打方向盘子,那人也不知怎的,根本没有看两边路,像是后头有鬼追一样跑得又凶又急,聂璇和金桂,以及看到的行人吓得同时尖叫起来,就听到砰的一声,这个人被前头那车子撞得飞了出去,撞倒好几个躲避不急人,最后撞得一辆人力车严重晃了好几下才掉到地上动也不动了。

“出人命啰!出人命啰!”

大街上的人喊了起来,一团乱,司机赶紧对聂璇道:“小姐留在车上,莫下来,我去看一下。”

“快去,你快去,喊个车把那个人送到医院去。”

司机下了车,聂璇跟金桂两个抱在一起吓得快要发抖了。

金桂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快要哭出来了:“小姐,小姐,那人……那人……莫有死了吧?”

聂璇也害怕,听到这话更是心跳得厉害,她压了压嗓子,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声音也是个抖的。

“不……不知道……”

说着,眼角好像看到人影,侧过脸去一看,刚才被车撞的那个人冲出来的巷子口正有几个汉子返身离开。

正文卷 第31章 捡个小姑娘

好在司机回来的快,只摇了摇头,不肯说实话,就叫金桂赶紧关紧车门,说等警察来了,到时候和他们说一声,派个人过来帮忙送小姐去铺子里或回公馆。

聂璇知道怕是这个人出了大事,看外头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看热闹,路头车后都堵住了,车子根本离不开,深吸了一口气后就和金桂窝在后面不敢动弹。

这头看热闹的围了蛮久才在姗姗来迟的警察的驱赶下散开,警察们胆大的上去把人扒翻过身来一搭手,那人已经没有什么气了,骂了句晦气,几个人就吹哨子赶人群离开,等把被撞的人弄开,又请了前头撞到人的车司机和车里坐的贵太太去警局了,一个年轻面嫩的警察则被派过来送聂璇回去公馆。

出了这么一趟糟心事,她哪还有心思去长盛?只想回家里好好安慰一下自己饱受惊吓的心。

这头长盛的聂小姐调转车头打道回了府,到家门口时警察也把那人给拉到了警局,下车的时候又引起好多人惊呼围观,警察们再次吹着哨子赶人,毛珌琫挑了腾空了的担子,他个子高,一抻头就看到警察们正抬进去的人。

“师父,死了个人。”

前头还踮脚伸脖子想看个清楚的男女们听了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自己都莫看到个边,这小子就说死了个人,真的假的啰?看得那么清楚撒?

一看人家身高腿长,倒信了几分,有个女的干脆不挤了,亲亲热热贴过来问:“细伢子,真的死人了撒?么子样子你看得清不啰?”

毛珌琫微微往后一退,左手扯着麻绳把空筐子稍稍挡到面前,挡住这个热情的胖大婶子。

这婶子被个筐吓了一跳,马上变脸:“冒晓得就冒晓得,拿个筐子吓人做么子。”

说完感觉到从高俯看过来的冷冷的眼神,这才想起这个细伢子又高大壮,惹不得的样子,尴尬着脸赶紧转身快步又往前头挤去了。

毛珌琫跟在师父后头挤出人群,就听到他师父半天叹了口气,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随口的一句细感慨:“天下本来就不太平了,以后哪,更多……”

说着侧过头对着还围着没散完的人群扬了扬下巴,毛珌琫顺着师父的眼神看过去。

在他看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都是平时看惯的街上的人的样子,高低胖瘦,穿好穿坏,莫得么子区别。

就在疑惑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师父非常小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在耳朵里响起来,更像是贴着耳朵说的窃窃私语。

“那么多江湖人,你个蠢货,看看那几个土、灰衣服的,打补丁的。再看那头,那个腰细得像蜂子,穿浅绿绣大花旗袍的女的,还有那边那几个矮小子,对,就是正把手往别人衣袖子里头伸的。”

毛珌琫眼珠子跟着师父指点转来转去,不看冒晓得,一看吓一跳,还真看出师父说的那几个人和别个有稍微一点不自然。

像灰、土衣裳的,看着站得散,但那几个汉子一别头,就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从最外头开始走人,直到最里头那个高个儿的,才是走完。

再看那个腰细得像蜂子的,举手抬足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倒在旁边一个个头高的男人身上,嘴里说对不起,勾得那个男的满脸通红赶紧赔罪,然后这女的就问听说里头拉了个死人,难怪这么多人围着,挡着她走路了,这汉子还用讲?当然赶紧自荐护送漂亮妹子挤出去了,一路有讲有妹子瞪眼惊讶的,毛珌琫眼角顿时抽了抽。

“我为么子就收了你们两个蠢徒弟,一点子眼力劲都冒得,唉。”见徒弟看完了,伍三思叹口气,背着手,迈着小八字儿,还摇了摇头,领先就走。

毛珌琫赶紧跟上,走了七八步,眼角无意一扫,就扫到警察局旁边被人群挤着的一个小姑娘急得满脸通红。

这姑娘大概十来岁,扎着两个辫子,身上脸上看着还干干净净的,像是特别害怕被人撞上,急得眼珠子都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手里紧紧攥着个小蓝布包。

他脚下一缓,前头的师父就像有所感觉,转回身来问:“怎么了?”

毛珌琫不出声,只拿眼睛看那个小姑娘,伍三思顺着徒弟眼神看过去,脸上就带出来笑。

“有意思……”

嘴里说着,脚下一拐,就往那边去了。

伍三思个头不算高,比起徒弟一米八的个子,大概矮了十多厘米,混进人堆里不打眼,可别看着个头不怎么着,人那么多,可就不见他撞到别人一丝衣角,脚下迈步也不出奇,可就两三步,六七米的距离就走完了,几乎算得上瞬间就走到那小姑娘面前了。

他伸手像常人拉架那样,拉着离得近的一个汉子一扒,帛派的人眼睛特别好,后跟上来的毛珌琫就看到师父其实连手都没沾上那汉子的衣,就把人给推开了一大步,接着就听到师父喊那小妹子:“走果边,走果边。”

小妹子正急得不行,突然听到有人声,也不知怎么的,就跟上这个声音走,等走出好一段了,周围人少了很多,空气也新鲜了,这个小姑娘才呆了一下回过神。

“徒弟哪,刚才卖东西的钱有多少?”伍三思仰头问徒弟,手指了指呆呆看着师徒两个的小妹子。“给她啰。”

“细妹子,你一个人哩?你还小,到处乱走要不得,现在的世道坏人多得很,果些钱你拿去坐个车子回家客。”

伍三思接了徒弟递的钱,也不放人家小姑娘手里,而是像怕碰到她似的直接把钱袋子左右看了下,最后干脆挂在巷子墙上突出来的一点角石头棱角上。

做完了这事,又老唬小姑娘一句:“莫贪耍,快回家客,屋里人要担心的。”

说完就走,毛珌琫心里好奇,但有外人在,他就绷住脸,两手抓着麻绳打个转儿套在手掌上,往背上一扛,悠悠的跟在师父后头走。

师徒两走了三四米,伍三思停了脚,后头毛珌琫也停下脚。

“细妹子跟着我们做么子?快回客,快回客。”

伍三思赶人,那个穿着一身蓝色布棉袄的小姑娘抿抿嘴,往后退了一步。等师徒两个一走,她又跟上了去。

这头一停,她也停,那头一走,她又跟,师徒两个停停走走五六次,最后毛珌琫看到他面嫩人小的师父翻着白眼都没脾气了,再看看后头也就到他肚子高的小姑娘,心里头想到他是不是要有个小师妹了?

要是师父收了这个小妹子,那他要不要送个见面礼?虽然他是从师兄那里得了条塞被子里的活蛇,可这是个小妹子,送蛇怕会不喜欢,等回去问下张家大婶子,细妹子喜欢么子再说。

伍三思要晓得徒弟想得这么长远,怕是要把这傻子给扔出师门了。

白瞎了一对帛派的眼,人都看不清,这样的姑奶奶,他哪里敢收徒啰,老远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还收徒?收了那就是老寿星呷砒霜,自己找死喽。

可就这么把人丢下也要不得,小妹子那样子,屋里人怕是出了事,要不然也不会只会有她一个。

想到这里,伍三思再打量了一下小姑娘面色,眼睛大,干净漂亮得很。

伍三思咳一声,不耐的挥挥手:“算了,要跟就跟吧,等下子吃了饭,再送你走。”

小姑娘听到前面脸上露出喜色,听到后一句,明显就蔫了,可见着人走了,还是顿了顿又跟了上去。

伍三思倒是想得好,想着让这妹子吃了饭就走,可人家就像赖定了他似的,一顿饱饭吃得他心痛得直抽抽,最后开了金口,一张口就喊:“哥哥,你不要我了?”

……

伍三思抹把脸,毛珌琫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目瞪口呆,头回晓得看起来漂漂亮亮天真可爱的小妹子不张嘴算了,一张嘴就骗人。

他还没惊讶完,就听到他师父道:“哥哥这声喊担不得,要喊也要喊声叔。”

这下换小姑娘瞪大了眼。

她机灵得很,一看巴上的两师徒要走,嘴一撇一拉,眼睛里就冒出水来,把个正要站起来的伍三思唬得伸手想捂住她嘴,可最后又顾忌什么似的,手堪堪停在小妹子嘴前五厘米处。

“怕了你,哭么子哭。你硬要赖着我两个,到底有么子事?”

这下子小姑娘还真的哭了,可哭起来倒不是毛珌琫做了心理准备想像的那种嚎啕大哭,而是细细的抽咽,看起来特别可怜。

“奶奶死了,花姑带我去她那里,可是我就下车子买了个包子,车就走了,我找不到……”

……

这下子师徒两真是面面相觑了。

这妹子怕是半路被人给故意丢下的吧?

伍三思想着跟自己有莫子关系,想不理人,可又想到什么,一脸纠结,只把坐在一边当背景的毛珌琫看得稀奇。

他师父是不靠谱,也爱坑蒙拐骗,可眼下的表情他还真是头一回看到,像是遇上什么大难题似的。

就这么丁点子大的姑娘,他们给了钱,今儿收入还好,够得她住店或坐个车回老家,可师父为么子就是不提这个话?

还是说这个妹子的身份让师父有顾忌?

想到刚才看热闹,师父和自己一个天一个地的眼力界,毛珌琫悄悄端正了身体。

他师父唉声叹气,揉了几下脸,声音尽量放温和:“你叫么子名字?你花姑叫么子?住哪里?等下我送你去警察局,警察有办法送你去花姑那的,就莫跟着我们了。”

小姑娘嗯了一声。

“我叫银霜,花姑就是花姑,奶奶说要她带我去上什么,上……上海。”

见人并不反对,伍三思倒是松了口气,赶紧的吃完了付钱,送着人小姑娘又打回去警察局。

警察局的人原来还莫得么子,一听小姑娘要去上海,好几个人就摇头了:“果么远,就是坐个‘汽车’都要好些天,我们警察局只管偷抢治安,可莫管得送人出省城的事儿,你们走吧。”

一顿话把几人赶了出来。

毛珌琫看师父几乎要纠成团的脸,再看看人家小姑娘害怕得又哭起来的样子,哭得还没有声音,只把自己手里的小蓝布包儿攥得死紧,布包都皱巴起好多条印子,看着怪可怜的。

他想了想,实在是不忍心,就上前小声跟师父道:“师父,这么小的妹子要是不管,怕是要被拐子拐了卖‘娼门’吧?要不,我们就先收留她?”

伍三思闻言没好气的甩徒弟一记眼刀:“收留?我们自己都还住在别个屋里呢,你好意思讲得?”

劈头盖脸想把蠢徒弟骂一顿,可人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瞪着眼在一边看呢,伍三思只好把张开的嘴又闭上,转身就走。

走出七八步了,又皱巴着眉毛转过身来:“傻站着做么子?还不跟上来?”

毛珌琫哎了一声迈开腿,刚想说话,就看到他师父招猫逗狗似的对银霜招手:“走了走了。”

……

就晓得他师父是个假样子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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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北洋政府统治时期,人们流行把火车叫成汽车。

拐子:也就是熟知的拍花子,拐卖儿童妇女的一种统称。

娼门:下九流里行二的娼门,青楼女子,有明娼、暗娼、歌妓等区分。

正文卷 第32章 除岁

师徒两个都是借居别人家的,哪好意思再冒冒然加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伍三思拿着小姑娘退回的钱袋子,也不走远,就在张大顺租的屋子的巷子最里头的一户人家,正好有空屋儿,一个月五个大洋,租了主家旁边那个小小的,原来拿做仓库的小楼,随后自己去张大顺家说一声,顺便把师徒俩的东西给拿过来,至于徒弟和这死乞白赖缠上来的银霜小妹子,一人丢了一块主家提供的抹布,那肯定是得打水搞卫生。

张大顺还在外头跑,张家大嫂听说恩人要走,吃了一惊慌乱了起来,她晓得,自己家能好,全靠着这位真大师的指点。有心要劝留,可伍三思也就笑笑,说讨扰久了不好,家里来了个侄女投奔他,就不方便再住了,又把新租下的屋指给她看了,张家大嫂见就在巷子尾,离得不远,心才定了一半。仔细一想,大师侄女来了,自己这地方也确实小,住不下,还真留不住人,便硬要把师徒两盖用的铺盖衣服都送过去。

等伍三思扛着铺盖回来,徒弟和那个小姑娘手脚挺麻利,打扫了差不多一小半。

有张家大嫂帮忙,收拾起来更利索,天黑下来就弄得差不多了,张家大嫂还特意多做了饭菜给送过来,等张家大嫂和一同过来的张大顺走了,三个人关上门吃饭,伍三思给小妹子夹了菜,吃完饭了才悠悠开口:“银霜,既然你想投奔我们师徒,那我就在这里和你讲讲清楚。”

小姑娘赶紧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坐端正了点头表示在听。

就听到这个看起来脸嫩的少年道:“第一,我姓伍,名三思,你不是我门中人,平时喊我一声三叔就行,这是毛珌琫,你与他一个辈,喊声二哥。”

“另外一个大徒弟呢,叫何洛,目前还没找着人,以后找到了,就喊声大哥。”

银霜赶紧点头,脆生生的喊了声三叔,又转向毛珌琫喊了声二哥。

伍三思接着道:“我门中人少,是术门,避世长久,对你‘蛊门’并不是特别了解,但在我这,做人要心地为善,要养么子蛊虫,得和我说道一声,只要不是招惹别个,该帮忙我也不会光看着,晓得了么?”

这话一出,银霜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惊得站了起来,带着长条板凳发出一声响倒在地上。

“你~你是哪个?你何的晓得的?”

于是伍三思敲敲桌面:“我一个术门中人,又是行医的,鼻子好得很,有么子味道一闻就闻得出。你自己好使想想,晓得你的底,你不放心,要走,随得你;肯信得我们,想留下,只是你那些蛊自己就要收好了。”

“话就讲到这里。”

他看着人家小妹子:“是走是留,你决定好。要走,明天你再走;要留,就老实说一声,明天起在屋里搞卫生,等我去收点旧本子回来了再教你读书写字。”

见伍三思站起身,毛珌琫晓得师父这是真正说完了的意思,赶紧起身收拾桌子,师徒俩端着碗筷到外头清洗,留下银霜一个人孤伶伶站在屋子里纠结。

好半天,小妹子才抬起头来,脸上还有茫然和不安,更多的却是坚定的眼光。

“反正也莫得地方可以去了,这个三叔面冷其实心热,是个好人,就听他的……”

想开了,小妹子才迈步出去她可不是白呷饭不做事的人,她可从小就在阿婆的培养下会做许多事了。

何洛这天倒是做了三件事。

回到长盛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阿四儿见他后头跟着伙计扛了个大镜子回来,吃惊的瞪大了眼,连忙帮手给人指路。

把镜子放在衣柜子旁边了,阿四儿心想,怎么没看出来何师傅还是个注重穿衣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想一下就过去了。

等到了晚上吃了饭,又喝了故意弄回来的中药,何洛这才把镜子换了个方向,确定从外头看不到屋里,才站在镜子面前。

他一手持烛一手从头、颈往下,手指轻敲自己身上穴道,等烛和手移到肚子左侧的神阙穴时,微微的痛感叫何洛心里一喜,症结怕是在这里了。

帛门人的眼可视气机,当他静下心来仔细的打量了,才在烛光里隐隐看到了神阙穴有点点浅浅的灰黑点渗出,极少,若非知道那处有问题,不仔细细辩,竟是难以发现。

找到症结所在便好,何洛总算松了口气,举起按敲过的手指在眼前细看,指尖腹上吸附着一层极轻极轻的灰点,他拿出温养的朱砂,挑了一丁丁隔空置于指上,便见灰点如同烧灼的火星子亮了一下后化成了真正的灰在空气里散去了。

这一夜何洛没睡,怕睡过头错过了早晨的最好时候,实在难受的时候把窗开了一条缝,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把自己吹清醒,一直熬到早晨,眼见着时钟滴嗒滴嗒快到了寅卯交替时,迅速起身去洗干净手,把昨日偷偷带回来的一套行医用的银针用火烤了,再以偷偷带回的黄纸拭干净,拿出朱砂挑出一点置于干净的黄纸上,扎中指挤出一滴指尖血于朱砂中,再看了眼时间,眼见着就到时候,何洛取了新针,以针头搅动朱砂,随即在钟针走到的时候,举针往神阙穴位置点。

他动作极是迅速,下针没有一丝停留,以周围及腰侧、后的穴道为灵点,灰气集中的神阙为中心,迅速画出一道道细红的丝线,最后串连起来,连成了一张红色蛛网画,伴着昏黄闪动的烛光,看起来有一丝诡异,就在最后一点收笔时,时钟哐当当的正好准点响起报时的声音。

就见以蛛网中心处为起点,闪起一阵微微的亮光,这光亮骤聚成一只绿豆大小的红蜘蛛,再以它为中心,亮光如同波浪四面八方涌开,滑过鲜红的蛛丝网。

何洛嗤了一声,感觉到肠胃开始绞痛,这过程不过眨眼三次的时间等平息下来后神阙穴的位置像点了一丝暗火,有烧灼之感,接下来就见到神阙穴不停的生出或淡或色深一些的灰色点状之物,其中夹杂了黑点,飘到半空后开始烧红化成飞灰,房间里慢慢飘起一股非常淡的腥臭味。

何洛一阵恶心,肚子里发出咕咕响声,他连忙往桌面奔,揭了喝光了没有一点茶水的茶壶盖儿再没忍住,张嘴就吐。

吐出来的东西是些清水,吐了一阵更加想呕,何洛张大嘴。

等一个小小的有点豁喉咙的东西被吐出来,难受的症状忽然就没了,好像刚才的难受呕吐都是假的。

何洛低头去看朱砂蛛网,朱砂变得非常的鲜艳,甚至那只画出来的蜘蛛还活泛了起来,通身包着一层浅红光,它动了动前两个肢节,随着它的活动,就在何洛的注视下,朱砂网随着小小的蜘蛛慢慢像钻入他神阙穴,光亮渐渐消失,等他眼睛所能见的红光没入衣服下,再看朱砂,朱砂已经失去了鲜活灵动的颜色,变得灰哑暗尘,像褪了许多年的色的老画,只用手一抹,就连灰都没有留下的散了。

这是点灵与除岁成功了。

何洛揉着神阙穴,症状完全感受不到了,叫他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喜了一会才想起来茶壶里的呕吐物,他举着烛捂着鼻子凑近去看,又找了个笔来扒弄,半天,看着那堆青黑色的残渣喃喃道:“这是……植物……?”

虽然不出山,但该有的知识师辈还是会教,尤其是出山历练,有可能会遇到的一些难缠的门派或事情,何洛瞧着那堆小得大概只有一个七星瓢虫大的差点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脑子里迅速的把背记过的一些门派与手段想起来,与眼前的残渣作对照。

良久,天边都开始退出一丝蓝了,何洛才不敢肯定的再次戳动那堆植物。

“这个……莫非是蛊门的……植物蛊?”

说了他又摇头,再挑动着这些残渣碎叶,一边挑动一边道:“莫得可能,师父讲过,植物蛊这个东西早就在明朝就灭绝了,何得可能现在还有人会这个的?”

可他说着,声音里却没有多少自信。

“植物蛊要用胡蔓草,胡蔓草叶子做成了蛊,沾了人,就会叫人百孔七窍出血,也还对得一点上……可胡蔓草就是在明朝绝的迹……莫非还是毒?”

可下毒哪不会白天莫事,早上就眼和鼻子出血吧?

可要是蛊,他下山才多久,都冒认得几个江湖人,上哪里得罪蛊门这个叫人防不胜防又诡异的门派人物?

要真是蛊,他想了这么久,也就只能想到植物蛊上了,可植物蛊早就绝了迹了,可事实又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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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门中术术多样,原本蛊门人丁单薄,唐末年间,同在湘阴之地的排教被蛊门所吞并后,蛊门才冲进外八行行列当中。

植物蛊:蛊术里用植物制成的一种蛊。

正文卷 第33章 失窃

带着疑惑与不解,何洛趁着阿四儿没来,把茶壶里的恶物倒在黄表纸上,点火烧了,烧完了屋里的腐臭腥气被焦味冲得更盛,他又开了窗透风,自己打个喷嚏赶紧把衣服穿上去床上躺着了。

了结了扎心的刺,何洛这觉睡得快,到了半夜警察总局这个时候也熄了灯,只有几个值夜的警察拢了棉袄围着柴火炉子在扯皮子。

警察局是个四四方方楼子,正中的门儿,进门口一侧的小屋子是守门警的岗,守门警叫罗大有,他没啥本事,纯粹因为姐姐嫁了副警长做三姨太,得了便宜,被弄进来看大门,挂着个警察的皮子吃公家。

这会儿罗大有拢着袖子正从炭堆里头扒红薯,满屋的香气,引得他一边抽鼻子一边哼着小曲儿把铁夹子丢开,伸出手去捏扒出来的两个红薯,结果被烫得又缩回手,把手入在嘴面前一个劲哈气驱烫痛,就在这个时候他一抬头,就看到玻璃窗外的进门口好像有黑影子一闪而过,罗大有惊得操起铁夹子站起来,扒开窗吼一声:“哪个?”

外头黑黝黝的,除了风声就是他的呼吸声,他探头两头看,外头孤零零的路灯照射下,行人少了很多,街面上冷冷清清的褪去了白日的繁华,显出与之相反的萧瑟寂静,再看警局上楼与下到地下那层关犯人与暂时收尸的楼口,鬼影子都冒见到一个。

罗大有呸的骂了句“见鬼了”,缩回身子把铁夹子丢了去摸红薯,这天出了炭盆子气温冷得快,红薯就这么下子的功已经没得那么烫手,喜得罗大有拿起一个剥了点子皮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又甜又香,皮子那边还烤得焦茶焦茶的,带着一股焦香,咽下肚子生出一股暖和,冬天就是得这样过日子。

他怕冷,见外头风吹得大,心想着反正莫得人来,就干脆把窗给拉上,错过了楼梯口那头传来的一声轻嗤。

两个人站在口子灯照不到的地方仔细看着罗大有关上窗户,转个身就往下头走。

下了楼有了灯,就照出来一个人身材瘦小,微微驼背,穿着一身黑,面容干瘦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个则背挺得直,但身形有些僵硬的三十多岁汉子,同样穿着一身黑,露在外头的皮肤黄里发青黑,一张国家脸面无表情。

驼背的人走在前头,好像对警局的路子很熟悉,径直下了楼,看都不看两头的岔路,脚下一拐就转了个身,往楼梯背后的顶里头走,走了十多米就到了头,路头这个屋子挂了个牌子,写着太平间,老头从怀里拿了个布出来,给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汉子把脸蒙上,接着手上就敲了几下门,先是没人应,又重了力道再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声,老头儿就往一边站开些,冲门挥了下手,年轻的汉子僵硬的上前,伸手贴在门上头,五指一抠,齐齐扎进了门板里,他接着抬脚往前迈,两双手同时曲起来身体贴上门往前顶,老头儿的手在断裂的门缝上像灵蛇一样灵活的曲折抖动,就只见到门诡异的从外向内被顶开,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来。

两人抬步进了停尸间,年轻的汉子一转身,把门又挡在门口,老头则背着手四下打量。

所谓的太平间其实不大,里头气味难闻,摆着三个台子,最靠里的台子上摆着具尸体,盖了粗布,台子一侧还放着些剪子、刀等工具,除了这两人,并无其他人。

他上前去,把布掀开来看了下,像是确认了是自己要找的,再次招手,那头年轻的汉子就膝顶着门,把手指从门里抽了出来,走到台子前,布都没扯,直接把尸体扛在肩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沿着来路往上头走。

罗大有一下子的功夫就吃了一个红薯,他肚子里有了货,吃第二个就没得那么急躁,有了闲功夫细拔外头那层皮了,哼着曲儿,正自得其乐得很,忽然就听到细小的脆响。

先还莫有反应过来,结果细响又响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敲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罗大有不耐烦的边骂咧:“哪个喽?果晚了来做么子?”他边抬起头,猛的就看到一张糊着血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就像在瞪着他似的。

罗大有吓得心里头砰砰的猛跳,张大嘴声音都发不出来,接着两眼一翻,摔在地上就晕死过去了。

见把人吓晕了,年轻的汉子抬手把掀开的布又盖住尸体,两个人大摇大摆出了警局,外头不知道何时开了个车子在左侧一点位置等着,有人站在车子前,见到两人出来,赶紧把车门打开,让这两人一尸上了车,自己也飞快的张望着拉开司机另一侧的门钻进车里,小车发动起来,屁股吐出来一溜的烟子,轰轰轰的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就在车子消失的时候,警察局门口又来了辆车子,车里下来了三个人,直接就往警局里走,走到岗门这里的时候,一个汉子贴到玻璃窗前往里看,正要张嘴,就看到里头地上好像倒着个人,他一转头快速对另外两人喊:“糟了,里头的人不晓得晕了还是死了,怕是有人刚才先来一步。”

“快,我们快进去看一下。”

另外两人拔腿用跑,一溜的往地下去的楼梯下去,一路竟是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像两道烟子似的,不一下子又跑了上来,两个人脸上都板起来,站在岗门窗子面前放哨的汉子见了,晓得怕真是遭人抢了个先,三个人赶紧往回走,上了车后便走。

他们走了好一阵,上头才下来个警察,打着哈欠走到岗门那里敲门,喊:“大有,换班了。”

“大有?换班了。”

没得人回应,这个警察又打了个哈欠,抹了下眼角的眼屎,不耐烦的把门敲得哐哐响。

“大有,换班了?你莫是去偷懒里吧?还是掉进粪坑里出来不得了?”

见还是莫得人理,这警察转到窗子口踮脚抻长了脖子往里头看,结果看到炭盆子旁边拱起一大坨,那青棉袄子一眼就叫他判断出是个人倒在地上。这下这警察的睡意都吓醒了,转身往楼上跑,跑到办公的屋子扯开喉咙就喊:“出事了,罗大有倒岗门子里头了。”

其他几个警察在里头旧床铺上睡得香,他一边喊一边上前把几个兄弟都摇啊踹的弄了起来,“岗门出事了,快跟我下去看一下。”

几个人听到出事,或快或慢的反应过来,赶紧披了衣趿上鞋就跟着往外走,等到了岗门那一看,一个警察赶紧去弄钥匙来开门,一个警察则两头看看,嘴里道:“都去拿枪,快去下头看一下关人的地方,是不是出了么子事。”

等到检查关押犯人的地方发现没得事,连合着看守犯人的警察在内,几个警察拿着枪和棍子又巡了一圈,看到被硬生生拆下来,门板子上还扎了十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子都吓了一大跳,冲进屋里一看,莫得什么发现,就在几个人松了口气的时候,一个警察有点子犹豫的道:“果里白天好像拉了个被撞死的人来,还莫送到义庄去的吧?”

他这么一说,正往外走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脚,仔细回想这句话,渐渐的几个人的脸色都五彩缤纷好看起来。

我的个娘哟,还真是果样的!

那尸体哪里去了?

有脑袋想得快的,眼神一溜就钉在了门板子上的十个洞上,怎么看都觉得,那十个洞像是手指头扎出来的……

一时间警察局的气氛陷入了无比的诡异。

挂着何师傅生病,阿四儿比平时还要起得早,早早的提了热水来送,一进屋就感觉冷,等楼上楼下检查了一番,发现窗户大开着,不由得跟何洛唠叨:“何师傅,你生着病哩,把窗户都打开了,这要是病得更厉害,可何得了?”

何洛一边洗脸一边安慰他:“莫得事,我莫吹多久,屋里一股药味,难受得很,就在你来之前才开的窗,我捂得厚,没觉得冻,再讲了,吃了药感觉今天好蛮多,你看,我可莫有流鼻血眼血了。”

他这么一说,还特意把脸亮出来给阿四儿看,阿四儿打量一下,还真认真的点头:“哎呀,何师傅脸色看起来是比昨天好蛮多。”

“看来昨天吃的药有用。”何洛笑笑,坐下吃咸菜馒头。

他吃了饭去上工,常师傅还特意走过来关心了一下,看这后生崽面色是要好蛮多,便趁着关了门,拿了两个包着的东西递给何洛:“小何哪,这两个物件不限时候,你看下活轻松了就弄弄。”

何洛晓得经过上回试探,这回弄来的应该是容易修补的东西,当着常师傅面打开确认了一下,一个是表面碴坑得厉害的土陶制物件碎片,不大,碎片有十多片,有些片儿有圆弧,估摸着年头,怕是个春秋战国的陶罐;另一个则是个陶盘,碎得不甚厉害,只有大瓷,倒是保存得还完好,眼瞧着新鲜,应该是和陶罐是一批的明器。

两件明器在手,陶片便浮上来一层如同活物般的黑雾细蛇,数量不少,攀游于何洛手上,那大小不一的蛇头还张大嘴露出黑色的尖弯獠牙想咬入他皮肉,何洛感觉到从罐盘上传来的冰寒的阴秽气息,装作无意抖抖手把那些黑雾秽蛇之气震散,将物件包起来慎重放进了柜子最里头,点头接下来:“要得,常师傅放心,有空我就修,盘碎得不厉害,半个月一个月的功应该修得好,大陶那个碎得厉害了,怕是时候要久些。”

常师傅见后生崽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交给何师傅,我放得心。”

两人又闲聊一句,便各自开工不提。

正文卷 第34章 离开

这个天天气不好,下着毛毛小雨,风不大,但却格外的冻人,在外头的人简直恨不得把拿伞柄的手都缩进袖子里去,萧索的天气也压得人心情不好,喧嚣少了不少,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赶着自己的路,路面上拉车的师傅都少了很多,只有花钱装了篷子的人力车时不时的跑过。

某个巷子里的一处小院门吱呀打开了,满脸憔悴眼睛里布着红丝头上的枯发盘成髻顶在脑后,可碎发又散又多,照显着怕是头发一直没有打理过。

这女的挑着桶走出来,先站到门口边放着的三四个大水缸看过,发现空了三个,有一个还有五分之一的水,这才挑起担晃着桶出了巷子往隔得有些远的河边去打水。

省城人多,水井少,她住的地方去到有水井的地方远,打个水还要交钱,比不得上河里担水用划算,等她一脚高一脚低到了河边,河边倒是热闹,不是打水就是来洗衣的,女人扎堆倒比街面上要热闹,有认识的婶子见到她,热情的喊:“梅子来了啊,最近怎么都冒看到你出来洗衣服,是不舒服?”

叫梅子的女人听了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神有点散涣,明眼人一看就看出她笑得勉强。

“嗯,病了一番。”

都是劳动百姓人家,见她面色昏黄,人几个天不见还瘦了蛮多,再看她担着桶,大家都估摸着梅子家的当家怕不是出了事,要不然哪里叫她一个女人家出来挑过水的,因此有几个没忍住,出言安慰:“屋子里有事就说,我们邻里邻居的,在外头就是个依靠。你看着脸色莫怎么好,快把桶放了,我回去喊我屋男人来帮你挑。”

梅子听到这话先还没反应,接着整个人像是受到惊吓,打了个颤,嘴里有点慌乱的说“不用,不用,”“你们洗,我去担水了”,挑着桶就往另外一边打水的上游方走。

这些婶子看她走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个女的最后不确定的讲:“她这样子怎么了?和以前变化蛮大啊。”

“哪个晓得。”

“方婶子,你和她住隔壁,晓得她屋出么子事了不喽?”

“冒晓得,最近就是看到她男人进出都匆匆忙忙的,也不晓得忙啥子,遇到人也是和她一个反应,生怕跟人搭话一样。”

“莫非是她屋崽生了病?”

“怕就是的。”

“她两个把个崽看得重,平时呷都紧着崽呷好的,还穿好的,说起来,最近也莫看到他们两个带崽出来耍,怕真的是崽病了,要不两口子能变成这样子。”

“唉,也是养得娇气,这天一冷,娇娃娃就容易病,像我屋里两个,这天穿得单,还赤着脚都莫生过病。”

……

她们七一嘴八一言的说着,就听到上游传来骚动,女人家在一起,天生就爱看热闹,好几个衣服洗得差不多的赶紧端起大木盆往那边过去打听发生了么子事,还莫挤近去就听到里头有人喊让让让让,等人群分开了站开路,几个嫂子就看到刚才她们还在讨论的中心人物梅子一身湿漉漉的,一身发着抖,手紧紧交叉抱着身体,在两个汉子的好心护送下小跑着往来的路走了。

她们连打听都不用,就听到旁边看热闹的人散开时说的七零八嘴的话,拼凑一下就晓得了真相,梅子刚才挑水,下了雨,岸边的石头本来就滑,她还挑得满,结果站起来没稳住身体,脚下一溜就掉进河里去了。好在挑水的大多是汉子,有两个赶紧伸了扁担叫她抓紧了把人给拉上岸,但水桶一下子功夫就叫水卷着流向下边一段了。

有个汉子正好遇到自己洗衣服的婆娘,对她摇头:“人莫出事是好的,她还想去捡桶,我们都要她先回去换衣服,这样的天,棉衣都泡了水,不赶快换了,到时候冻出病,难熬。”

几个婶子纷纷点头,都说梅子傻,但把她的境地往自己身上一套,想到一对桶和一根扁担要一百多两百铜钱,又格外的理解她。

河岸的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大家该做啥做啥,毕竟别个屋里的事都没得自己的日子重要。

梅子一路冻得哆嗦脑袋一片空白的回了家,她一进院子,便从里头下了门栓,然后跑到自己屋前,抖着手摸半天摸不出钥匙,只好敲门,一边敲,嘴里一边喊出来的话都被颤得支离破碎的。

“开……开门……是是是是……是我……”

门从里头打开,一只瘦得骨节突起的大手迅速扯着她衣服领子把她往里一扯,又快速把门关上。

躲了好些天的巴三正要骂人,感受到手里的透湿,再看到自己躲的这个屋的女人整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他烦得骂了句粗鄙话,右手里的刀子恐吓的在空气里挥了两下。

“快去换衣服给老子做饭!”

梅子战战兢兢,应了声往里头走,经过的楼梯口的时候忍不住眼睛往楼上的屋子看,屋门关着,她晓得,她崽应该是在那屋里头,也不晓得有莫有烧,那么长一道口子,血好像到现在还在她面前流。

巴三把她看向楼上的眼神看在眼里,烦躁得在后头干脆踹了她一脚,见到梅子往前面一个踉跄,心情没有松快,反而更烦了。

“只要你男人老老实实打听了消息回来,你屋崽我不会动,快去做饭,你也莫有想让你崽饿肚子吧?”

梅子听到这话连忙点头,飞快的站直了跑着去换衣服。

见她听话,巴三提着刀阴沉沉的上了楼。

他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从山上夺宝的模样,整个人瘦得厉害,旧衣服在身上显得空空大大。颧骨突起,不大的眼睛又混浊又深沉,眼白布满了血红的血丝,没有打理长得密厚杂乱还枯黄的络腮胡子,整个人又凶又悍,像是站在随时就可能爆发疯狂的边缘,菜刀不离手。

进了屋,屋子一角的小男孩看到他赶紧抱着腿往后躲,然而巴三几步冲上去就把他拎了起来给了一巴掌,然后拿起一边的麻绳把这孩子面朝外,按在自己怀里,两只手迅速扯着麻绳两端把孩子连着自己牢牢捆着固定在胸前。

绑好了他拿着刀背拍着孩子的脸不耐烦的骂:“小兔崽子,再哭就再剁你一刀。”

小孩子被他这一吓,原来只敢捂着嘴抽咽的手捂得更紧了,瞪大了眼不停的发抖。

巴三见他老实了,这才走到屋角的夜壶那里放了水下了楼,坐在桌面前拿着刀背轻轻砍着桌面,眼睛死死盯着打水进来淘米做饭的梅子,心里头却是在想着事。

忍了这些天,看着自己一天一个样子,和从前全莫得半点相像,巴三才起了心思,昨天逼着这屋的男人穿着他的衣服去外头帮他转悠转悠,打听一下消息。

男的先还不肯,巴三火起来了,拿刀抓着这屋的崽就往这小子左手上划了一刀,见了血,那个男人才老实,生怕巴三再伤害孩子,赶紧的换上了衣服戴上老旧淘换来的洋人的宽边檐帽子出去的。

结果出去了一天一夜,都冒看到人回来,巴三的心直往下沉:怕是出事了。

这地方不能呆了,大老板能耐大得很,后头还有日本人,自己得赶紧走,呷了饭就走,还好自己现在又瘦又长着胡子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只要再改一下走路的姿势,走到外头应该一下子不会被认出来。就是这屋里的女人和孩子……

还是留不得,要是她男人出了事,那些人找上来,到时候从她嘴里听出来半点关于自己的消息,自己还是跑不了。大妹子,小伢子,怪就怪大老板,要不是他把我巴三逼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会对不起你们。

心里打定了主意,巴三阴狠的监视着梅子做好稀饭,端了咸菜还切了个咸鸭蛋来吃饭。

梅子小心翼翼伺候着巴三吃饭,眼睛不时看向自己的崽。

巴三就是吃饭,左手还拿着菜刀拍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不敢哭出声,只拿一双眼睛用力的看向他的母亲,看得梅子心里又害怕又担忧。

等到巴三把饭吃完了,梅子赶紧扒了两口饭菜就收拾,她端着碗和盘子往灶那边走,把东西放到土台子上,一转身就对上巴三那又阴狠渗人的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肚子一阵剧痛。

巴三连下狠手,咬牙切齿的看梅子倒在地上,抬手拿刀割了绳子,孩子掉在地上,哭着爬起来爬到他母亲身边去摇瞪大了眼没有动静的母亲,刚哭出两声,嘴就被巴三捂住。

做完了这一切,巴三把身上染了血的衣服脱了,拿着灶台还剩的水匆匆洗了脸和手,还抹了下头发,走到屋主的屋里翻箱倒柜找出男人的衣服穿上,又弄了几件打了个小包,然后满山找藏钱的地方,最后终于在床下的地里挖出来一个陶罐子。

他把里头的铜板大洋都倒出来,大致数了数后分成数分,撕了衣服打成一小包一小包往身上藏,最后藏了包放到放衣服的包袱里,这才不舍的看了下菜刀,把包袱一卷背到身上,走到门口拿了门栓,站着贴门听了好一阵,听到外头像是莫得人走动,这才闪身快速出了院,带上院门后把伞撑起来往下倒,挡住脸,迈开大步就往巷子去大街的那头走了。

他走了三四十米,隔壁院子的大婶屋里就开了门,大婶跟她男人站在院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喊:“梅子,在屋里莫?你屋里不方便,我屋男人帮你们挑个水,要得不?”

她喊着,手下的门板顺声吱呀受不住力往里退开了一条缝。

大婶子奇怪的道:“人出去了?怎么莫关门?”

她男人催她:“再喊两声,看莫老七两个是不是真的要挑水,不要挑我就去推水卖了。”

大婶子于是又扯开喉咙喊起来,巴三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正文卷 第35章 奔逃

巴三先去了帽子店,给自己挑了顶比较能遮额脸的,随后在杂货铺子买了个尖刀,又去肉包子摊上买了好些包子,这才表面镇定,内心紧张的喊了人力车往车站去。

到了车站,巴三警惕的四下转着眼珠提防着人群,顺着人流走了没多远,就发现有穿着普通,但借着各类东西掩饰着东张西望仔细观察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的人。巴三装作被人挤,脚下一拐往离这几个人的另一侧方向走,走了一段,眼角又捕到这类人物,只好继续换方向。

如此拐了几波,走哪都感觉被人在监视打量着,巴三悬着的心思绷得更紧,他在心里骂了句粗话,最后压压帽子,混在人群里往车站外头走。

他时急时缓,眼看着就要离开车站,一个没注意就撞了旁人一下。这人担了大萝筐,里头装着鸡,被巴三一撞,鸡都扑腾起来,咯咯咯的叫个不停,挑担的乡下汉子长得牛高马大,他身边跟着两个娃和一个妇女,被巴三撞到的是个小男娃,八九岁年纪,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嘴就哭。

大汉眼一横,放下担子一只手就抓住要挤走的巴三,怒道:“走路莫长眼睛?撞了人就要跑,要脸不啰?”

眼见着有两起人听到动静正在往这边看,巴三赶紧低头。他提心吊胆正上火,这会子还被人揪着衣服不放,心里怒气直涌,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耍横的时候。他低声道:“大哥,实在对不住,尿急,小娃莫得事吧?这点子钱你拿着带他看下医生。”

说着巴三摸了几个铜板出来,那汉子一看,才十来个钱,顿时脸就更黑了,扬起拳头就打,嘴里骂道:“几个铜钱算么子?我打你一顿,你自己拿这个钱去抓药呷。”

他两个揪成一团,巴三忍着痛和想还手的戾气,奋力扒拉着这个汉子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一时间周围一边哄叫打架了打架了,一边又围得水泄不通,好多人停下脚步来看热闹。

有个汉子又瘦又高,站在外围脖子一抻倒是比别个看得清楚,他和同伴笑:“里头打起来了。那个穿灰棉袄的帽子掉了,眉眼看着居然和老巴有点子像。”

他说得无心,旁边的同伴几个却是个有心的,因为个头矮,踮脚都看不清里头,有一个就问:“猴子,里头那个人是么子样子?”

“穿个灰棉袄,打着补丁,瘦得很,留着连巴胡子,打架莫有还手,就是一个劲在掰对面那个男的的手想走。”

他话音一落,几个汉子顿时眼睛一亮:“快,快挤过去,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老巴。”

“麻子,快去喊兄弟们过来。”

“包抄,包抄,莫叫那个男的跑掉了。”

几个人赶紧分头分方向往里头挤,巴三看到人越来越多,脑门上身上汗都急成了大颗大颗,等眼角扫到那个瘦高个子扒着人群在往自己这里挤,巴三心道不好,哪还再顾得压抑,面上露出狠色,一对小眼瞪得恨不得把那个汉子给吃掉似的,他猛的鼓劲,一拳直捣到那汉子脸上,脚下也全力一脚踢到人当面腿小骨上。

汉子惨叫一声松开了力道,巴三趁机一挣,包袱被人从后头扯住也不管,一抖肩甩了包袱就往人群里挤。

他这一挤,惊动了包围过来的汉子们,有个人叫起来:“抓住他,抓住了给三块大洋。”

这是撕破脸皮子要拿住他了。

巴三一惊,咬牙弓身像头疯牛一样往前冲,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好几次巴三都被人抓住了衣服,他掏出别在衣下头腰间的尖刀,疯了似的乱挥乱砍,人群怕被他误伤,狂乱的推挤着,竟片刻间让出了一条细窄的路来。

巴三一喜,冲着那个缺口狂奔。

后头响起了警察吹哨子的声音,还有枪响。

巴三瞬间有一下子觉得耳朵失了聪,听不到东西,可他脚下没敢停,发了狂似的跑,眼看着路边停着好多车,有个车刚刚找到个空位滑进去要停,巴三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奔过去,一把扯开车门钻进去,一只手带上门,一只手拿着刀威胁司机:“开车!”

司机吓得弹了一下重的,巴三直接拿刀在司机手上轻砍了一下,把棉衣给划烂了,翻出来里头的新旧半掺的棉絮。

“快开车!不开老子剁死你!”

眼看外头追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还有穿着黑制服的警察,巴三急得眼睛都快要瞪出眶了。

司机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脸挤得变形,气势凶骇吓人的巴三吓住,又吃了他没尽数把衣服划透的一刀,心吓得砰砰直跳,眼见沾着血的刀尖就停在自己脖子边,哪里敢反抗,一脚踩下去,把前头的车子撞得往前一冲,他又退后一点,在追兵们手刚抓到车门的时候发动车子猛的向前开出去。

车子开出去,眼看着前头有人,巴三紧了紧刀:“不准减速,冲过去。”

司机哪里敢不听,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撞到了人,外头的人纷纷尖叫,可这个车一点减速的意思也莫有,继续往前猛开,好几个人力车与一票行人纷纷吓得往一边躲,场面乱成一团,倒是把后头追上来的车子给堵拦住了。

巴三回头看着后头的追兵情形,眼见他们被人和堵停下的车子拦住,总算在心里松了口气,一卸了气,才感觉到背后巨痛,有什么正从巨痛的口子里泊泊不停的往外流。

他反手在背上一摸,血腥味和血红的手掌冲击进了他的眼睛和鼻子。

中枪了。

反应过来的巴三顿时萎了力,心里生出一股绝望,自己要死了。

可是就是死,也不叫大老板顺心!他不就是想要那个经书?老子偏就要他找不到!他大老板风光得很,老子偏就把他想得心里直抓的东西送给他死对头去!

巴三抹了把嘴角留出来的一丝血,笑容里带着癫狂,让司机往同业工会那边的路开,眼看着快到了,他指着路侧叫司机左拐,拐上了一条废路。

司机被他压在脖子上的刀子划出一条血痕,再瞧巴三脸色,哪里敢不听话,老实的把车停到一处废屋后,眼看着这个人眼里凶光大盛,刚想喊救命,就被巴三割了脖子。

巴三把司机踹下车,自己坐到驾驶位上,发动车子在废路上继续开,开到一个坡边上了才停下。

他失血得厉害,已经头晕耳鸣身上发冷,但好歹凭着一口气硬是撕了衣服外头一层作条,把自己胸前腹后给绑上了死死勒紧。

巴三晓得这也就是画饼止渴,做无用功,可他怀着一肚子怨气,在闭了眼稍稍喘息了几下后发开眼,望山坡后头,曾经自己躲藏过的废旧小屋走去。

车站那边闹成一团,因为巴三伤了好几个人还劫了某位开厂的老板的姨太太的车,事情搞得太大,造成了轰动,江湖人的鼻子灵得很,乞帮的好些人都看到了事发,有人认出追着人跑的汉子里,有面孔虽然生,但却是孙老板手下的铲地皮儿与打手,赶紧就把消息传回了乞帮。

除了乞帮,还有盗门、拉把式,正好当时过来出站的还有“彩门”的“阡子”,车站的事就跟发了酵似的迅速传遍了省城江湖。

别的晓得的情报可能没那么多,可扈老十和十九爷是谁,听到孙老板手下在追人,马上就把这事跟寻人事情给挂靠上了。

两个人哪里坐得住,赶紧的带人往车站赶。

就在外头闹得一团风雨的时候,伍三思带着徒弟,跟在张大顺后头从同业工会出来。

张大顺这天莫做事,领着恩人来见他表叔。他这个表叔是个碗担业,就是他把张大顺带进这行。张五的三儿子张小方则混上了土夫子行当,听说表兄要找人,张小方应得痛快,倒还真去认识的一些古玩铺子做事的人打听,结果就听说人家万宝斋把人赶出来了,说这师傅不地道,没本事还做手脚,不干净的很。

张小方不晓得这是主家黑人,听到人不地道,心思就淡了,自己也不出面,就让自己父亲传话,说没找到人。

抱着希望一包子劲来,结果听到叔说没找到人,张大顺比伍三思师师徒还失望。

出了同业工会,伍三思像个年长者,拍了拍张大顺肩膀道:“张大哥莫要挂心了,省城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小,这下子找不到,说不定哪天就在街上遇到了。大哥快去做事吧,我们去收废货的那里找点书,给我侄女学点字。”

他话说得清楚明白,张大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从这个看着年轻的小恩人手拍上自己肩膀,胸口的郁气忽然就散了,脑袋也清明轻松了不少,天气明明阴沉沉的有细雨丝,怎么着他的心情就像突然雨转睛,好像晒到太阳一样。

他应了好,担着萝筐走出老远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笑。

真是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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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门:杂技艺人。就是耍杂技的江湖人。杂技艺人的行当江湖上称为“彩门”,统称“彩立子”。

阡子:彩立子还有各种样式,变戏法的叫“彩立子”,变戏法兼表演武术的叫“阡子”,卖戏法的叫“挑除供的”,变洋戏法的叫”色糖立子”。

正文卷 第36章 巴三之死

毛珌琫沉默的站在师父身后,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么子药,伍三思也不说,背着个手老神在在的哼着不着调的曲子等着张大顺走远了,才迈开步跟在张大顺后头。

眼见着走出了要一里地,早就看不到张大顺背影了,前头的少年脚一拐,就往右边荒无人烟被枯草掩盖的杂路上走,毛珌琫挑着担子在后头,就看到他师父抽着鼻子在空气里闻了闻,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往西北方向加快了速度。

他晓得师父的鼻子灵,但这还是头一回发现师父的鼻子竟然灵到这样古怪的程度,也不知道在空气里闻到了什么味道,让师父走得越来越快,直到这时毛珌琫才注意到师父背在身后的手,右手拇指是在其余手指指节上时不时有掐动的。

这种掐动带着一定的古韵,看着半天才动一下,但动的时候指节划出的弧度却有种说不出的流畅动人。

他正看得入迷,忽然身体一定,就见他师父转身在捉着麻绳的手上拍了一下:“珌琫啊,你在这里等为师,师父会去方便下就回来。”

伍三思笑咪咪的丢下这句话就往前走了,毛珌琫把箩筐放下,干脆蹲下,扯了几根枯草编起小东西。

巴三撑着到了废旧老屋子,他四下确认了没有人才踉跄着进去。

刚从光明的地方进到黑暗处,眼睛顿时就捉了瞎,巴三等了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的程度,这才按记忆里,屋里的杂物分布情况避开绊脚,往自己藏东西的地方走去。

他藏得巧妙,靠着窗的好几块木板被搬开,又搬开了地上乱堆的一些木料砖头,这才摸索着地面松了口气,咽了血,巴三拿着刀在地上挖土,不一时就挖出来一个小木盒。

这盒子长方形,巴三摸着盒子,打开后借着窗户进来的阴沉沉不明朗的光亮,看清楚里头的布,扯开一角,直到看清老旧的书皮上有些模糊的帛字,这才放心的拉好布,把盒子盒好,正准备往怀里塞。

蓦的从巴三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怀里的盒子扯了过来。

巴三大惊,猛的回头挥刀:“谁?”

刀带着破风声,劈到了后头拿盒子的人。

这个人极为高大,长相英俊中带着比山岳还重的凌厉杀气,他嗤笑了一声,声音落在巴三耳里,却像一道巨大的惊雷,震得巴三眼一黑,耳朵里听到一句:“盗借这么久,是该还了”就失去了知觉。

这男子看都不看瘫倒在地的巴三,把木盒往自己胸前一塞,木盒诡异的就没入他胸口不见,巴三扎刀的地方更不见伤痕与出血,随后就见他顿了顿,身体如同一阵黑雾轻轻散开,最后消失在昏暗的废屋里不见。

毛珌琫等得没多久,他师父就走回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毛珌琫错觉,总觉得师父心情特别好,哼的曲子也更加不成调了,看到徒弟织了一小半的草蚱蜢,伍三思摇头:“手脚真慢,一个小虫都织得这么丑,为师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憨人。”

他劈手夺过徒弟手里的草,也兴致勃勃的蹲在杂草丛里,口气里带着炫耀:“你好生瞪大眼看清啰,看看你师父我多厉害。”

说着手下也不停,捏着草手指灵巧的翻上翻下飞来迭去,没得几下功,就把一只完整的草蚱蜢编好了,还顺手往草丛,他刚才去过的方向一丢,草蚱蜢掉在草丛里,不一会儿突然弹了弹腿,随后又展下了翅,接着就像活了过来似的爬了几步后,一弹,跳得老高落在地上,又跳起来往那深入跑了。

毛珌琫不明白他师父为什么一只小草蚱蜢子都给点了灵,可看他师父得意的快来问我的表情,只默默的把扁担扛上肩头。

伍三思还等着徒弟来问自己,自己就好炫耀一把这么做的理由,结果没想到徒弟是个不上道的,竟然当做没看到一样,气得他跳起来就给徒弟肩膀一巴掌。

“臭小子,板着个脸师父我欠你钱是不啰?要得,你今天不问,以后想晓得为师我还不告诉你了。”

“走走走,看到你就烦,快去串巷子收废旧品切,为师给你算了,今天走北边能收到值钱的,卖了给你妹妹买鱼呷。”

“师父,我没妹妹。”

“还还嘴,银霜不就是你妹坨?”

“哦,师父说是她就是。”

师徒两走了没多久,一行人就找到了巴三弃车的地方。

领头的男子个子不高,四十多岁年纪,留了小八字胡,看着温润有气质,可眼睛却阴沉沉的,能叫人联想到毒蛇。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二三十岁女子,一个六七十多岁的瘦小老头,三个人站在车边看手下的人去检查车子,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车里有血,不止是司机,应该还有巴三的。”

“他受了伤,想来跑不远,快叫人搜,一定要在别人发现这里前把巴三找出来。”

手下的人点头散开,旁边的老者摇头:“这样找效率太低,还是让瑶姑去帮一下忙吧。”

说着眼睛看着旁边的女子。

瑶姑见中间这个男子点了头,走到车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细瓷瓶子,掀了盖后把瓶子倒过来,瓶口向下,就见瓶子里有清水一样的液体流出来,量很少,大概就两滴,掉落在血迹上化开了,随后中间鼓起一个血红的小点。

瑶姑随手摘了两片枯草,又拿出另外一个瓶子,里头装满了清水,把水倒在叶片上算是洗了,这才伸着叶片到血迹中间扒拉那鼓起来像是有生命的小点。

这小点很是老实,被挑到叶片尖上动也不动,然而离开汽车,叶片就像抽了风似的,在寒风里摇摆不停的飘动起来,好一会儿一片叶子忽然倒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另一片则诡异的倒向巴三离开的山坡。

几个人把眼光看向山坡,随着中年人一声令下,一行人快速爬上山坡,瑶姑手里拿着那枝草,她体力显然没其他人好,但却不肯让人掺扶,而是自己费力的爬了上去。

山坡并不高大,上了山顶,枯树枯草的没什么大遮挡,扫一眼就看到了巴三曾经藏身的旧屋,瑶姑手里的草直直倒向屋子那边,瑶姑看了一眼,喊人拿火来把草烧了,指着屋子道:“在那。”

“快,小心些包抄过去,莫叫巴三发现了。”

这些人快速散开,形成大半个圆往旧屋子那边摸过去。

走得近了,风里的铁锈味也越来越重,中年人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看着破门越来越近,再也按捺不住,作了手势让手下冲进去,手下踹开门,不一会儿就喊老板:“老板,人死了。”

中年人气得骂了句“八嗄”,冲进旧屋里,就只见破旧的窗户下的地上,自己费尽心思在找的人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浓厚的铁锈味从他身上传出来。

“搜!他死也要回到这里,肯定把东西藏在这里了!给我仔细搜!”

中年人气极败坏,踹开面前一块木板又指着巴三的尸体对老头道:“瘐老,就交给你了。”

他们一行人把废屋搜了个底朝天,除了发现那个孤零零已经被取走东西的土坑,就是发现巴三手上沾了泥。

没有得到寻找的东西,中年人脸都黑了,尤其想到巴三可能已经把东西取了出来,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显然东西又被别个缀上来抢走,他就气得心肝肺都痛。

是谁拿走了东西?

中年男子离开旧屋的时候气得踢了屋门一脚,他急步往前走,一脚下去就把一团小草给踩扁了,后头跟上来的瑶姑看了眼地上那团草,皱了皱眉。

这种天气,地上怎么有草扎的东西?可惜已经踩扁了,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但能看出编织的痕迹。

她想了想,喊住个汉子,指着地上那团扁枯草:“把这个带回去。”

毛珌琫跟着师父走着走着,就听到他师父哼的歌突然中断了,不待他疑惑,伍三思又像没事人一样的继续乱哼起来。

师徒俩这天往北走了一天,还真收到一些东西,最值钱的是套锡制酒器,据说是当年下西洋带回来的老东西,因为年代久了,失了光泽,难看不说,还因为放得久,灰重得很,要不是那家的人穷得没钱买大烟,他们也不能便宜就收到手。

两个人欢欢喜喜担着担子,把值钱的都去倒腾了,一天下来收获了居然有三十六个大洋,喜得伍三思大手一挥:“买点子羊肉,我们回去弄个火锅呷。”

又拿着一些废旧不值钱的,到收废品的屋里换了些据说是人家女学生屋里不要了的书,有什么国文、英文、图画,毛珌琫看着英文书,心头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师父,你又不会英文,还要教她学洋话啊?”

伍三思一脸惊奇的瞪大眼看着徒弟伢子:“为师父不会你晓得啊,当然是你教了。学洋话有么子,你看看人家女校,都教妹坨们学这个,将来肯定是有用,教,我们的妹子,可不能比别个差了去。”

毛珌琫眼角直抽。

师父,我们是乡里人,别用这种乡绅富商有钱人的口气说话可以不啰?莫看到那个废品屋的老板看你像看神经病一样?

心里吐槽完,毛珌琫默默把写着高中英文字样的书籍塞进筐子里。

也不晓得银霜妹子读过小学没有,算了,反正有他在,总是教得会的。

正文卷 第37章 出事

车站杀人行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全城知晓,加上某某巷里的凶杀案,前后间隔时间不算长,警察一时都把这两起案子联系起来。

何洛听到扈老十差人递进来的信大吃一惊,看着手里修复得只差两步的笔洗,再看看旁边认真忙碌的下人管事,虽然心里恨不得飞奔到车站去,也知道自己才请过假,东家人好,痛快给批了,可频繁这样,就是自己不地道,只能按压下心思,让阿四儿代自己出去告诉那人一声,下了工去找他们扈老大。

然而到了夜里何洛并没有见到扈老十,长盛商行出事了。

这事与何洛并无关系,他如往常一般把修补好的物件上交了正要走人,常师傅却喊住了他。

“今天来货了,刚才晏大主管过来交待,要我们一起去码头。”

何洛有些不解:“来货不是掌眼师傅看着的?我们是修复师,还要做这个?”

听到何洛发问,常师傅笑道:“长盛好多分店,你晓得的吧?但分店最多的,开在上海、广州和北京,省城这里是主店,前一阵子别的老板和我们大先生唱对台戏,高价挖走了好些师傅,那些分店也是,一时半会的请人难,大先生就把人手涨了工钱分派到了那几个分店顶梁子,我们这里虽然有掌眼师傅,但掌眼师傅走了两个,眼下就两位在坐镇,还得省城和下头的店到处跑。这回的货量非常大,差不多三分之一条船都是长盛的,一个师傅要看到么子时候?所以叫我两个也去帮下忙,工钱这个数。”

常师傅比划了一个手掌,何洛心领神会。

他还欠着找人的悬赏金没给呢,这是要瞌睡正好有人递枕头,当下让阿四儿去扈老十的地盘转个口信,自己跟着常师傅出了门,上车前往码头。

车到了码头,关大先生已经在了,除了有几天不见的聂璇,另外还有个清隽斯文戴着眼镜的学者模样的中年人正在和关大先生讲话,二三十个伙计和一个姓杨的管事在舷梯那儿正守着挑夫们上船。

两人过去打了招呼,关大先生笑着给二人介绍了身边的中年人:“这是晏淮南晏先生,晏先生可是国内有名的考古学者。晏先生,常师傅你是认识的,这位是新来的修复师傅,叫何洛,别看他年轻,本事不小。”

“晏先生,幸会幸会。”

何洛抬手欲作拱拳,不想这位晏先生比较西派,伸出手来,何洛呆一下,赶紧伸手过去。

两个握了个手,晏淮南推了推眼镜笑得热情:“小何年轻有为,关大先生一般不夸人,夸人那是证明是真本事,能一起为关大先生做事,实是缘份。”

晏淮南全无年长架子,说话客气得很,让人如沐春风。

几人又客套一番,晏淮南便打头领着两人往船上走,经过聂璇身边时何洛下意识的瞟看一眼,只看到聂小姐脸色有憔悴,见他看过去,聂璇抿了抿嘴别过脸去。

她这是记着自己不应邀的事吧?

何洛心里冒出这个念头,马上又压下去,把心思放在了前头。

后头聂璇见人头也不回,气得哼了一声。

她这一声不轻不重,正好被关大先生听个正着,他看着当亲女的外甥女,关心的道:“阿璇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叫你别跟着出来,你非要来,码头风大,你快回去。”

“金桂,叫陶九把车开过来送小姐回去。”

聂璇赶紧撒娇,抱着舅舅的手不放:“我没不舒服,舅舅,我不走,几个师傅都来了,正是个好机会,让我跟着他们学习学习,这样才能更好的帮舅舅打理生意。”

她声音放低了,就软,关大先生宠爱她,见拗不过她,上上下下把她仔细打量了,觉得脸色也确实没有特别差,就退一步如了她的意。

“要得,那你上船时要小心点,注意些脚下。晏先生本事高,正好他这次押船回来,以后有段时间不会出去,正好叫他带带你。”

聂璇听到前面的话还高兴,听到后面笑容淡了一下,又恢复了明艳。

“舅舅,”她跟关大先生继续撒娇。“晏先生都五十多岁了,女儿都和我一样大,他带着我拘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那样的长辈相处,舅舅,你还是给我换一个吧。”

金桂站在小姐身后不出声,听到小姐说这话,心里隐隐有了点明白。

关大先生好笑:“你嫌么子啰,晏先生年纪大,还不就比我这个当舅的大一些,越是年长就越有经验,才越好教你这个小丫头。”

聂璇不肯,就是一个劲摇头:“不管不管,舅舅,你给我换一个。”

关大先生被她闹得没法,只好松口:“要得要得,服了你了。那就掌眼的叶桐叶先生如何?”

聂璇听了还是摇头:“舅舅,你怎么都给我找上年纪的师傅?还是找个年轻点的吧,至少聊得来呀,教我的时候也不会古古板板,讲解东西肯定要生动蛮多。”

“年轻点子的?”

关大先生听到要求,沉吟了一下,想了想道:“阿璇,你要学掌眼还是修复啊?”

“当然是修复啊。”聂璇毫不客气。“我们长盛的修复师,又会修复又会掌眼,本事好着呢,要学我肯定是跟好的学。”

“人小心不小啊。”

关大先生被外甥女逗笑了,点头应下这个事。

“要得,那就和何师傅说一声,让他带带你。”

聂璇听了,高兴的抱着关大先生手臂又摇了几下,甩下句“舅舅最好了,我最喜欢舅舅了”,转身就提着裙边往船上跑,唬得金桂在后头喊:“小姐,您慢点,小姐,您小心脚下啊。”

眼见着聂璇轻轻巧巧像只百灵鸟一样上去船上了,关大先生摇头和旁边的杨管事笑道:“这丫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尽会说歪理。”

杨管事跟了关大先生许多年,哪不知道关大先生看似牢骚,实际是宠爱小姐呢,笑着应:“哪里,别家多少小姐小时可爱,大了就心眼天多,还是小姐这样一直单纯天真的好。”

他捧着说好话,说完了又压低了声音:“大先生,小姐也有二十了,您看,给她安排跟着何师傅学艺是不是不妥当?何师傅太年轻,怕是火候不够,教不好。”

闻言关大先生掏出一支烟来,杨管事赶紧摸出火机给点上火。

关大先生吐了口烟,面上笑容不变。

“先让何师傅带她几天,要是不适合就再换也要得。阿璇哪,不如她的意,她就能一直闹得你头大得不得不同意,顺着她,过两天再讲她才听得进。”

杨管事想了一下,点头叹道:“小姐还真是这样的性子,果然还是大先生最了解小姐。”

他这话明明白白的在奉承拍马,可态度坦然,关大先生就喜欢杨管事这点,笑着受了。

何洛跟着常师傅与晏先生上了船,看着满舱的大箱子货头都有点晕,伙计撬开上面钉实的板子,三个人分头开始抽检里头的货物。

这些货物装得严实,多是从山东那边拉回来的仿古铜器、樽鼎彝垒盘壶钟簋等等,何洛抽了几件看,上面镌有铭文或镏金镏银,还做出铜斑古绿,宛如真品。

另外就是江西景德镇的仿宋、明、清等名窑名瓷,就是说何洛这样的真才实料的看到这些仿品,都忍不住瞪大了眼,在心里暗叹; “仿制逼真,不易鉴定”。

另外还有字画,货物之多,数量之多,仿中有真,真中混假,何洛一边看箱,一边检视包装,心里涌起一股疑惑:省城在内陆,就是省城的文物古玩生意再好,关大先生一次弄这么多货,就这么好卖?都卖得出去?

虽然洋人的买卖好做,可洋人也有限,真要倒腾出国,从上海广州那边的店卖、发货不是更好?省城店里吃下这么大量行得通?

他心里疑惑着,面上却是不显,检了五六个箱子,就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近来,何洛头也没回道:“这箱要得,无损。”

说着从架子上跳下来就走,后面的人又跟上来,他疑惑的回头一看,就看到刚才还面色不好的聂小姐板着脸站在自己后头。

见何师傅回头了,聂璇哼一声道:“何师傅,舅舅让我跟着你学习学习掌眼修复,你放心,上课时间,我一定认真听课。”

她说话快,生怕何洛嫌弃似的,何洛怔了一会点点头,丢下句“跟紧了,先查货包装。”就继续去做事了。

聂璇赶紧跟上,伙计们把着看好的箱子,守着挑夫们拿了绳子把箱子绑实了往船舷板推。

货下到码头,就得扛箱子上板车往店里拉,运了十来车,坐在车里押货的杨管事忽然目光一紧,道:“不对,大先生,有人偷货!”

他声音喊得急又大,关大先生顺着杨管事的手指往后看过去,就看到最尾的板车离了队往一侧巷子里钻,看过去时刚刚只能看到个板车尾。

关大先生急得甩了烟吼司机:“快!快停车喊人去追!”

他这头乱了起来,码头上也跟着出了事。

十来个挑夫上了船,伙计眼看着他们走进去,最后两个经过的时候,这两人猛的用手勾住守在货舱门口的伙计,另一只手握着拳头就往太阳穴上揍,两个伙计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翻了白眼。

正文卷 第38章 受伤

何洛正领着聂璇,拿着个仿青花瓷跟她讲仿瓷的特点,忽然听到后头有惨叫闷哼声和打斗声,心头一跳,回头一看,手里的瓷器马上塞回箱子里,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拉着聂璇就矮身下蹲往里头边躬身跑。

金桂反应慢些,嘴里哎哎哎着,伸手去拉自己小姐,头却顺势往后看了一眼,就看到后头箱与箱子之间的间隙里,长盛的伙计被不知名的挑夫们打倒在地。

行凶者显然好几人,捂住了伙计的嘴没让他们发出惨叫,伙计很快倒地没有动静,那些人一边拖箱子走,一边分出人往里搜来。金桂吓得魂飞魄散,这当口哪还顾得上小姐被个男子拉住手的事,跟着赶紧往里跑,生怕后头的人发现自己。

货检得早就差不多,何洛拉着聂璇往里跑了六七米就到了头,里头已经藏了人,他定睛一看,却是晏先生和常师傅。

他两个看到何洛时吓一跳,见是熟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绷紧了精神,小声的问:“何师傅看到外头情形了?莫有受伤吧?”

何洛点头,小声回话:“莫有受伤,我们走得快,刚才应该还莫发现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常师傅,晏先生,你们晓得不啰?”

晏先生叹口气:“怕是对家下黑手来劫货了。”

他苦笑着,看着何洛与聂璇瞪大的眼,一脸的疑问,晓得他两个怕是不知道其中的名堂,于是匆匆普及:“省城做古玩这行水深,来钱快,省城走的货也多,因此蛮出名,算上我们老板,另外还有两个能人狠人是这个行当的领头羊。我们老板早年在国外发展,后来才回来做的这个生意,算是半路出家,抢了别个地盘,别人怎么忍得了?这回怕是晓得大先生的货多,故意来劫一把。”

常师傅也忧心忡忡:“他们人多,怎么办?我们怕是逃不出去。”

何洛微微抬起身,眼睛试探着露出箱子去瞧外头情形,就看到对方起码来了三四十个人,正在热火朝天的搬箱子,另外有十来人则在箱子之间的空处搜索,正渐渐往自己这边推进。

他在有人看过来之前赶紧缩回去,小声道:“搬箱的有三十四个人,另外有十来个人在搜过来,大概隔了七八米远,我们怕是走不脱。”

“他们上来这么多人,码头怕也是他们的人,照我看,怕是孙老板这孙子下的黑手。”

常师傅叹口气,又看向聂璇:“聂小姐你为么子在这里?”

聂璇看何洛一眼:“舅舅安排我跟着何师傅学东西,我就上船来了。”

晏先生眉毛也皱得厉害:“关大先生有个外甥女这事外头都知道,要是你被他们捉住,事情怕是更不好办。”

“那怎么办?”

金桂着急的不得了,几个师傅也急,何洛往后头打量,他们在的地方狭小得很,但离地面约一点七八米高处有个小舷窗,看着是透明的玻璃,打碎了身形小的应该能钻出去,跳下河。

可是这种天气,就算碎了玻璃跳下河去,怕游到岸上会冻出一身大病来,何洛正要开口,晏先生抢了先:“聂小姐,你赶紧和你这佣人换一下衣服,我们背过去不看,要快点!”

聂璇还想说不,金桂倒是一咬牙,催自家小姐:“小姐,听先生的,我们赶快换。”

何洛几个又悄悄抬起头看那些人,那几人正到处搜索着,眼看着离藏身的地方又近了不少,身后金桂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的说怎么办,我穿不进,小姐你的衣服小了。

听到这话,晏先生和常师傅脸色都铁青,心道怕是莫得办法了,要被瓮中捉鳖了。

眼见着越来越紧急,何洛甚至隐隐看到有人手里拿着盒子枪,心道今日怕是不能藏拙了,想到这里,他看向面前的箱子。

箱子是木板所制,上面的年轮纹理很清晰,当下何洛也顾不得有人在后头是否看到,手指贴上木箱,以面为心,迅速划过所有纹路,在其中寻找最中心的那个点。

外头搜索的几个人探头严格搜查着,忽然就听到从最里头发出声响,几个人如临大敌,高喊着:“哪个?快滚出来!”手上则握紧了刀和枪集中起来往顶里头压进。

眼看着快要到了,忽然从顶里头冲出一层巨大的风响,风声里带着树叶子的哗哗吹动声,外头的人一时不查都闭上了眼,随着风大下意识的往下蹲。

何洛一声“跑!”带头往外冲。

常师傅几个反应不慢,虽然不晓得这阵突然来的风是怎么回事,但也反应过来这是个机会,赶紧的跟上,几个人顺着风往舱门跑。

一边跑一边惊心,这风好像有意识,竟然也往舱门口吹,吹得又急又大,迷了守舱人的眼。

他们不敢停留半分,冲上了舷板,正好遇着一个箱子被几个汉子用绳子拉着往下推,卡在半路上几个汉子被风吹得踉跄,何洛带头猛冲过去跳到箱子上。

他突然一加重,几个汉子们便控制不住力道,绳子失了控制,箱子嗖的一声飞速往下滑,一时间舷板上的汉子和码头等接货的汉子们都惊叫着纷纷躲闪。

常师傅叫一句:“好小子!”

发力赶紧往下冲,聂璇穿着小高跟都干脆甩了赤脚疾跑着跟上去。

有何洛开路,几个人风快的冲到了码头,后头船舱里的人跟着追了下来,嘴里喊道:“快拦住他们。”

他们这边喊,何洛返身去扶住了差点摔倒的晏先生和聂璇,转身一个飞踢就把近身来的一个汉子给踢飞出去。

可被这么一挡,其他的人反应过来都围了上来,另外一头关大先生的伙计们被人压着,只能干瞪眼的看着这边。

“小子,蛮能打的嘛。能打你快得过刀子?伙计们,上!”

当中一个小头目似的人物一声令下,七八个人挥刀,在聂璇和金菊捂住嘴压制住的闷声尖叫里扑上来。

形势一时紧急无比,何洛闪身躲开劈过来的两把刀,一个转身旋踢踢开劈向晏先生的人,再一个猛虎下山扑近聂璇身边的汉子。

这汉子眼见人近来,狞笑着手上刀一反,改劈为横往斜上推,等在那儿就像在等着何洛自己送上门一样。

何洛眼见着速度太快自己来不及变招,一咬牙左手一举一挡手一溜,刀子划进肉里还来不及深入就被错开,带起一溜的血时何洛错步右手成拳捣在这汉子腰肋处。

这个汉子惨叫一声踉跄着退开几步,还没站稳就被何洛大力一脚给踹下了水。

手臂吃了一刀,巨痛瞬间牵扯着何洛的神经传到头脑,他咬着牙忍着巨痛,矮身一个扫腿又扫倒一个过来的汉子,眼看着金桂又被一个汉子抓住,他想也不想冲上去就侧身避刀,撞进那个汉子怀里,双手成托状望着这人下巴就是一记霸王举鼎,托得这汉子下颌猛力撞上上齿,痛得松开手。

何洛借这瞬间肩膀发力一撞,把人撞开,扣住金桂就往自己身后甩,另外两个汉子举着刀眼看就扑近来,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枪响砰的响起,随即而来蜂涌的奔跑声和吆喝声。

有人狂喊:“ma的,姓关的带警察来了!撤!”

随着这人发令,匪徒们顿时迅速奔走,大船上有烟子飘出来,载着装好的货的车子与船都发动起来开走,何洛眼看着一个箱子在舷板上摇晃欲坠,正想上前拉住绳,却被人扯住了衣袖。

他回头一看,拉住自己的人却是聂璇。

聂小姐一脸惊慌担忧,直喊:“你受伤了,快,我们快去看医生!”

何洛正要回话,身后一声噗通巨响,他一回头,正好被掉下水的箱子溅起的水花淋了个当头。

远处吆喝声和奔跑声越来越近,好些火把也明晃晃的把来人照得越来越清楚,领头的正是杨管事。

这一夜鸡飞狗跳,长盛的人都没睡得好,关大先生气得脸色铁青,几个先生受伤程度不一且不说,货被人截走了五分之一,更让关大先生生气的是,来人很猖獗,竟然临走时把船上放了火,不止烧毁了大半长盛的货物,连其他商家带回来的货都烧了快三分之一,光灭火都花了一夜的功夫。

给警察局长挂了电话,关大先生气得把书桌上的事物一扫至地。

他气喘得急又重,胸腔起伏得厉害,恨声道:“一定有内鬼!阿杨,你亲自带人,把店子里所有的人都给我查一遍!”

杨管事应下,犹豫着问:“那晏先生、常师傅和何师傅?”

“都查!那个何师傅……倒是拳脚厉害,有勇有胆识,都不像个一般的修复师傅,你好好查查。”

杨管事连忙应下,他刚走到门口,门就呯呯呯的急敲响了。

一开门,另外一个管事谢管事满头大汗的进来办公室给关大先生汇报:“大先生,不好了,那些被连累烧了货的商家们找上门来了。”

正文卷 第39章 荐炉

关大先生焦头烂额,听到这事几乎要气得吐血,可又不能避而不见,虽然那些商家是些小商家,可联合起来,作用也不小。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边走边在心里暗恨孙老板孙同庆。虽然没有抓到那些抢劫放火犯,可省城这么大的古玩市场,三家独大,与他关伭山最不对盘的,就是孙同庆了,不作他想!

孙同庆这个人,就是条毒蛇,外头只传闻他跟日本人勾结,其实上边手握大权大财的人哪个心里不清楚,这根本就是事实。

这人敢三番五次对自己下手,不就是仗了有后台,还欺负自己白手起家,身家清白?换成唐老板那种有军阀靠山的,他敢乱动?

他当然不敢,孙同庆这样的人,正宗小人,会审时度势得很,可要自己吃下这个亏,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他孙同庆这个孙子,今天害得自己多少,来日必要加倍还给他!

关大先生这头心里在雷鸣电闪,面上却维持着一番苦笑,何洛那头,几个人被请来的几位医生看了伤开方子抓药。

何洛反应快,刀子切入肉里不算深,就是因为打斗挣动伤口,血流得有些吓人,刀口子拉得长,医生看了直摇头:“后生伢子能忍啊。”劝说他上医院把伤口缝个针。

帛派的门人都是草医,何洛又才接触凡俗,对西医并不了解,虽然不知道缝针是什么,但下意识就拒绝了,硬让医生开了中药方子自己抓药敷与喝。

聂璇在一边面色苍白的全程看着,实在忍不住了弱弱的出口道:“还是去看洋医吧,缝了针只要注意得当,伤口好得快些。”

何洛不肯去,一抬头就看到从来都欢快笑容或惊恼失落的聂小姐竟然红着眼圈看着自己的伤,旁边的金桂也一副吓得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知情的怕还以为他一个大男子欺负了她主仆二人,何洛瞬间有了丝不知所措。

他够憨,平生又没怎么面对过女孩子,眼看着气氛越来越沉默,只好假咳一声压低声音说:“那……那还是去缝……针吧。”

听到何洛这样说,聂璇才笑起来。

何洛长这么大,头一回上西洋的医院,看到穿白衣戴白帽的护士都有点傻眼,再看到医生擦了说是麻醉的药水,拿着针和线举到面前,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都有点胆颤心惊,对未知事物的一丝恐惧。好在有女孩子在一边看着,他咬牙都没让脸上露出畏怯的表情。

缝好针,何洛跟在聂璇身后回长盛。夜里的行人已经稀稀落落,何洛看着看着刚感觉疲惫想闭上眼睛,就听到旁边的聂璇忽然很小声的问:“何师傅,我们冲下船前那阵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

“是不是……”聂璇说着压低了声音,拿瞪大的眼侧着瞪何洛。“阵法?”

何洛怔了一下,点点头。

他用的是点灵之术,当时情况紧急,又担心这个大小姐被歹人抓去,逼不得已之下用出了这个术法。何洛回想当时情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当时在场的,除了聂小姐主仆,还有常师傅和晏先生,环境又窄小,自己当时动作不小,只怕他们都看到了,这可有些麻烦了……

“当时情非得已,只能借用此法脱困。若被师父知道我乱用术法,只怕要罚我抄三个月的经书。”

聂璇闻言抿嘴笑起来。

“那我给你保密。何师傅,何师傅,这术法可真厉害,你记得那个柜子吗?越来越漂亮了,我都舍不得卖,放在房间里做自己的藏宝柜用了。你还能再给我刻几个吗?我出钱,一样东西一百大洋。”

听到钱,何洛哪好意思要,连忙摇头:“不了不了,聂小姐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哪用得着钱,只是师门规矩,门中所学不可外露,不可滥用,今日已经违了门规,我不好再犯,怕是不能用到聂小姐了。”

聂璇闻言又是好气又是难受。

这人怎么这么耿直,为什么自己一提小要求就不假辞色的拒绝掉?自己就这么讨人厌?

聂璇这么想着,脸上的笑也淡了,别回头看向前方。

就在她要生气的时候,又听到非常小的一声道:“不知道聂小姐喜不喜欢香炉?我最近在给店里修复一件宋钧窖香炉,炉子因为是明器,上边的阴秽气太重,若是平常人购了回去摆在家里,时间一长怕是影响不好,所以我用了点师门秘术……”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娇俏的声音响起来。

“真的?经了何师傅的手,这个炉子肯定很好,我要我要,等回去了我就问舅舅把这个炉子买下来。”

何洛一听赶紧补充:“不用急的,秘术还没正式弄完,聂小姐请再等几天时间。”

他们坐在车子后排,声音开始还听得清,后来压得很低的交流,叫坐在前排的金桂尖起了耳朵都没听清一点半句,只好压下心里的一丝担忧,只一个劲儿从后视的镜子里往后头瞧,可镜子偏向司机那边,她什么也看不到,金桂只得委屈的看着外头一闪而过的风景继续保持着尖耳朵的状态。

一直到回了公馆进了房间,看着开心不已的小姐,金桂半天没忍住,问聂璇:“小姐啊,你和何师傅说什么了啊?这么开心。”

聂璇得意的睨她一眼:“何师傅修复了一个好东西,我呀,等明天去找舅舅,把这个东西自己留下来。”

原来是看中东西了啊,金桂松了口气。

不是她担心,而是小姐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是老爷宠她,在小姐十六岁时要追着少爷出国时也把她送出国留洋,换到别的人家,早就订了亲成了亲了。

小姐这样的出身,老爷怕是不会答应小姐找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傻小子的,还好小姐是看上东西不是看上人,要是看上人,她作为小姐的贴身女佣,可要怎么跟老爷交待?

聂璇不知道自己的女佣想得那么复杂那么多,她美美的等到了晚上,才等回来关大先生。

只是一夜,关大先生面上就生出了几份憔悴与疲惫,见到坐在沙发上吃苹果的聂璇怔了一下,笑着把外衣递给佣人,走过去在单张沙发上坐下道:“阿璇,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聂璇拿着小刀正在削皮,她手法灵巧利落,三两下就割下一块果肉来,用刀尖扎着递到关大先生面前。

“我在等舅舅啊,舅舅您看我对您好吧?专门坐在这里给你削苹果等着您。舅舅,我想要个东西,是何师傅现在在修复的一个香炉,我出钱买。”

关大先生嚼着果肉,闻言怔了一下:“香炉?”

“对呀。”聂璇又切了一块果肉,热切的看着关大先生。“那个香炉,我听何师傅说特别漂亮,舅舅每天为了生意辛苦奔波,我想买下来送给舅舅每天睡前点点安神香,可以让舅舅睡个好觉。”

她大大方方的表达了要送礼的愿望,关大先生听着竟然是为了自己,连这么细小的细节都想到了,不由得动容,应付那些叫嚣赔偿的商家们的疲劳这瞬间也好像得到了治愈。

他点点头,端详着聂璇感慨的道:“我家阿璇长大了,都知道心疼舅舅了,好,好,听你的,就要那个香炉。”

“正好,我留学的时候和我一个宿舍的姑娘会制香,我没事就跟她学了一点,舅舅你等着,我亲自制香给你用,保证啊,不比人家店里的差。”

“阿璇这么能干啊?舅舅竟然都不知道,那舅舅就等着被阿璇惊艳一把了。”

“舅舅不知道的多着呢,有句话不是说‘海水不可斗量’嘛,我会的多了,舅舅你看,我又能帮你打理生意做秘书,又能在和洋人谈生意时做翻译,我啊,还会制香,还特别会慧眼识人,还……”

舅甥两聊得开心,忽的听到后头楼梯上有人娇声道:“哎呀,老爷回来了啊,可用过饭了?”

“刘妈,刘妈,快给老爷先端茶上来。”

聂璇与关大先生同时回头看去,就见木质盘旋的楼梯上一位妆容艳丽,身穿了酒红色洒金牡丹旗袍,体态纤美风流的少妇一边喊着家里的佣人,一边袅袅婷婷扭动着腰肢走下来。

关大先生看到自己的四姨太眼里带了些笑,道:“这么晚了喝什么茶,你不问还莫觉得,一问我倒是真有些饿了,妙花,你面下得好,给我下碗小碗的豆腐臊子的素面就行。”

说完转头来问聂璇:“阿璇,陪舅舅吃一点?”

聂璇本看着四姨太微微皱起了眉,听到这话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关大先生眉宇间的疲意,心就软了,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四姨太本来还亲亲热热近来想同关大先生说话,可却被打发着去下面,她气得无声的哼一声,看着聂璇的后脑勺哼了一声,又低头看自己做得漂漂亮亮的指甲,气呼呼的一步三摇的往厨房那边走了。

正文卷 第40章 成灵

扈老十等了两天都没等来何洛,倒是等来了何洛受伤的消息。

他这两天忙着在追巴三的消息,生怕范十九爷他们抢了先,故意连慧巧都找借口留在帮里,然而一到车站就先看到了范十九爷的身影。

范十九爷看起来正要走,扈老十远远的看着,只沉吟了一下,就发现与范十九爷一同坐上人力车的,居然还有着脸熟的家伙,扈老十操得老,眼见一晃眼的功那车就开始走了,赶紧又回了后头自己叫的车上吩咐:“快,跟上那个车,要快,莫跟丢了。”

这人力车夫是他们盗门一个汉子屋里的叔叔,和他们交情深得很,吆喝着:“老十你坐稳了,放心,跟不掉你要跟的。”撒开腿儿就往避开纷拥的人,依着扈老十指点跟了上去。

这车夫不敢跟得太近,怕给前面的人发现,远远的吊在后头,先是顺着大路走,再拐小路,最后看到前头的车子居然拐进了荒草路里头,琢磨着有点不对味,就听到扈老十说:“力叔你莫进去了,就在外头马路牙子等我,我进去看下情况就出来。”

晓得扈老十怕是发现不对头,人力车夫痛快应下了,把扈老十放下,看着他往里走了一阵后没入了荒草杂山后头。

扈老十前头已经看不到人,但他总觉着范十九爷和另外一个人就在自己前头不远,故而扈老十特别压低了腰板放轻了脚步,依着直觉走着,扈老十发现两道被压倒的草痕一直延伸向里,他走了一阵琢磨过味来:这是洋汽车那轮子的痕迹。

联想到车站巴三抢了车子逃跑的事,扈老十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走了一段,路上发现一滩血,扈老十没管,继续往前摸索,又走了一段,就隐约看到山坡,听到了人声。

他们两拔人动作迅速,然而赶在他们前头的那些人动作更快,就在范十九爷领着扈老十找到巴三曾经藏身的那个小地方时,只看到地上大滩的血迹和一个挖开的小土坑。

巴三又失去了踪迹,还是悄然无声的。

扈老十虽然是个老粗,可粗中有细,面对这样的情形他默不出声的调头就走。

巴三为什么要在车站杀伤那么多人逃跑?可见当时找他的人特别多,而巴三手上的东西,肯定特别重要。一块阴沉木牌位值价儿,可却值不得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只能说这东西有古怪在里头。

江湖人是接活,也可得看这活钉不钉手,有没有命把活金给吃进肚。那个何术师说的话,肯定不假,江湖人是不敢拿祖师爷开玩笑的,但他保留的大实话却是个大麻烦。

然而不是特别有利得让人眼红,又怎么会让巴三和那些人疯狂?

扈老十想得透彻,同时也把自己的犹豫和心里那点子贪婪也看得清楚,这事儿,他得好好想想,得好好想想。

等扈老十回到自己地盘上了,才他蓦的想起来范十九爷身边那个人是谁了。

省城的江湖圈子不大,有本事有名头的,不说人人认得,但都有个眼熟,范十九爷身边的那位,是相门里的小二金游士钊。

江湖有“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之说。金门是从事算卦相面等“生意”的江湖术士的总称,而小二金这个江湖绰号,指的是游士钊的江湖本事有两种,游士钊这个人年龄不算老,刚四十,可算命测字真才实学,以前有规矩一天只算三个人,大早上的四点半开始算,五点收工,就连他们盗门掌门都感叹过,要是游士钊不瞎,另一金看相,那肯定也是一顶一的厉害。

游士钊这个人不是湘郡本地人,而是落难到了这里,据说是北边军阀闹得厉害,加上旱涝灾年欠收,他才往南边来,结果坐的船出了事,他被人救起来,为了报恩,一个瞎子能做么子?只能靠学来的本事挣钱还恩,救他的人见他一身好本事,就起了心思,扣着小二金摆摊子算命养活自己,那人爱钱,又爱妓馆,沾了一身病,还是小二金重情义给买的棺下的葬。那个人大概也是死前良心发现,写了个信让小二金来湘郡投奔他一个堂兄弟,小二金靠着路上算命摸骨测字,倒还真到了省城,因为一身本事,那个得了信的汉子倒比他堂兄弟仗义,帮着把小二金安顿了下来,又帮称着拉生意,小二金算命测字也准,慢慢的名声宣开了。

只是小二金被省政府主席鲁平请了去做专用的先生,算是大半个退出江湖的人了,他怎么又和范十九爷走在了一块?看那样子,两人还熟得很。

扈老十沉吟着,把这个事放在了心底。

何洛给聂大小姐推荐了自己修复的香炉,就怎么着也睡不好了。

他这几一有空都把玩那个炉子,寻思着穴也摸得差不离,也是时候可以慢慢点灵,便定了心从明日起专心把这个炉子弄好。

次日何洛早早就去上工,一进门就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早。

聂璇穿着淡黄的旗袍,难得的头发织了辫子侧在身前,不施粉黛,只在旗袍扣上挂着一串小巧的珍珠绿翡红玛瑙蝙蝠压襟,低调又显贵气,耳朵上各扣着一支粉珊瑚小花模样的耳环,称得她人俏丽又清纯,倒叫何洛看得一时忘了眨眼。

聂璇正在东瞧西看,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何洛就是眼前一亮,面上露出真情实意的笑:“何师傅早,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打扰你休息了啊?”

何洛被她一声唤唤回了神,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摇摇头,略微有些僵硬的走到自己做事的桌前,拿出钥匙来开抽屉。

“聂小姐早,你呷过早饭了吗?”

聂璇点点头,好奇的拿起何洛一一摆放出来的工具。

“何师傅,舅舅叫我跟着你学艺,你看我是不是也要弄一套工具才行啊?”

何洛的眼神不由自主被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的细长葱白的指头吸引,闻言想了一下,问道:“你是想知道修补的流程,还是要扎扎实实学会这门手艺?”

修复这个活计,只是师门的顺带,也是帛门弟子练习秘技的一个方法,大众得很,倒是可以教的,而要学点灵等秘术,那就要考察人品,测算生辰八字后,再挑了日子拜祭祖师行过磕头大礼才可以的。像聂小姐这样出身娇贵的,又是给大老板当秘书,何洛其实觉得她学习的目的应该是前者。

聂璇果然如他所想,犹豫了一下后说:“我是舅舅的秘书,虽然想扎实学这门手艺,可怕是时间不够用,学得不好还给师傅招黑,怕还是先简单跟着师傅你学学流程,听你讲解一些知识再说。”

没有大包大揽,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清,倒是让何洛高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既然聂小姐今天来了,就先从清洗开始。”

何洛把一些老瓷碎片拿出来,递给聂小姐,让她仔细观察瓷胚、色釉、底章及损坏处的痕迹等。

常师傅来时就看到两人一人教一人问,气氛好得不得了,不由得心里感叹:何师傅是个厉害的,居然还能把大先生宝贝的外甥女收作徒弟,这要是攀上大先生的关系,以后不得了哦。

他的想法何洛无从知道,中规中矩的讲解着瓷器的清洗方法,刷子的种类与使用,见聂璇专心致志的坐在水盆子边拿着刷子开始清洗瓷片,何洛才拿出炉子来。

他这个角度,背对着门,隔着常师傅也是个侧角,聂璇也背着他坐在右边,没人能看到他的动作,想到应了聂小姐的事,何洛准备给炉子点灵。

找穴花时间,但找准了,点灵就很快。点灵讲的是眼疾与手疾,要一气呵成,这样保证手下的正阳之气不会中断,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效果。

点灵也和物件有关系,越是有年头的物件,经历过岁月的沉淀与洗礼,吸收了天地的灵气与阴气,点出来的灵就越纯粹。这件宋钧窖算得上何洛第一次自己面对的大物件,他既有紧张又有期待。

常师傅专心自己手上的一件铜器,聂璇仔细拿刷子清理着瓷边里的砂土沉积物,她用心得很,这种活看着轻巧,实际讲究耐心细心得很,她却不嫌麻烦,认认真真的刷着,反复的刷了又看了好几遍,只觉得清理得特别干净了,举起来转了半个身子笑着想问何师傅自己这片清理得好不好,就看到侧面的何师傅正提着一支笔,雪白的笔尖上一点刺目的艳红,何师傅眼中好像只有那个炉子,手上的笔一丝停顿也没有,直接点在了炉子上。

聂璇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看到笔落下后那个炉子猛的发出一层干净纯粹的蓝色光芒,其中有红铜色的太阳似的小圆盘从蓝光里一跃而出,化为鹤,又化为龟,最后落收于蓝光里,消失前仿佛变成了一个蓝衣华服小孩,戴着红宝石的缨络项圈,欢快的冲何师傅行了个大礼。

聂璇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何师傅手里,一只色泽均美吸引人眼球的香炉静静的被他捏在骨节分明的手里,明明就是个香炉而已,根本没有其他,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正文卷 第41章 无心之言

点灵要高度集中精神,其中眼不能眨,就怕出一丝差错, 何洛一收笔,感觉到香炉上的冰寒之气忽然一收,眼睛看到迷你小巧的孩子对自己行礼的异象,心下一喜,知道自己心无旁骛,居然第一次就成功了,随后双眼猛的一痛,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浑身也像抽取了力气一样突然乏力,何洛忍不住趴在桌上静静的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恢复了一点生气,等抬头看到一脸焦急的聂小姐,他笑了笑,拿手上的刀伤作借口,只道自己一直抬手,伤口痛得有些难受,并无大碍,糊弄了过去,才把炉子递给聂璇。

聂璇一眼就被这个精巧的一只手便托起来的小炉子吸引了心神。

太美了!

如果说之前是好看的玉石,那么修复好的这只炉,就像上褪去尘灰露出灵动光芒的高级古董,不,是极品古董,捧在手里没有冰凉渐入骨肉感,而是轻凉,像七月的山溪,沁人心脾,并且釉光流彩,好像活的一样。

聂璇睁大了眼睛,震撼得连赞叹的华词藻句都找不出贴切的出来形容。

好半晌聂璇才找回声音,正要张口,就看到何师傅抬手食指比在嘴前无声的嘘了一下,然后拿眼去看另外一边的常师傅。

聂璇聪敏,知晓这是提醒自己拿下店里修复的古玩的事不要被太多人知道,便抿着嘴点头,哪还有心思清洗做事,拿着炉子就站起来要去给她舅舅开开眼。

关大先生那头还在焦头烂额。

商客们提出来的赔偿额款大小不一,合计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他虽然开了银行,但一次性突然要掏出一大笔钱财,加上店子又压了大额款子进的货,手里头的可用资金就不是那么多,再者亲自请了警察局局长吃饭,言谈间这个案子一时抓不到行凶的人,关大先生的心情怎么也美妙不起来。

警察局长是个能人,看着笑呵呵跟个弥勒佛,可话里话外太极打得特别漂亮,说得最多的是安慰关大先生不要着急,他们警察局一定会抓出凶手,给他一个交待,可饭吃了话说了,什么时候破案就是不说,临走了还揣着关大先生递上的一个大红封。

关大先生心情不好,连长盛都没去,直接回了关公馆。他夫人去了上海接回国的独子,四个姨太正好凑了个麻将桌子在打牌,一回家就听到偏厅里“碰”啊“吃”的“我胡”的,一片唉呀又是你胡了,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把,麻将牌搓洗的声音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刺耳过,佣人方妈上前接了外套,见关大先生沉着脸,自己的声音便不由自主比平时小了很多:“老爷,您吃过饭了莫有?我去给您做点端来。”

关大先生吃了一包子气,肚子正胀着呢,不耐烦的挥手让方妈下去。

“下去吧,别跟姨太太们说我回来了。”

说完看都不看偏厅一眼径直上了楼。

聂璇在长盛找了一圈没找到关大先生,又等了一阵,等到杨管事,杨管事说大先生回公馆了,聂璇见他脸色比平时严肃,不由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杨管事苦笑:“大小姐,还能是么子事。我们的货被抢被烧,带得同船的别个的货也烧了不少,人家昨天联合起来上门要赔偿,闹得大先生不好过。为了这批货,花出去不少钱的,现在人家要赔,说不赔就联名告到会里去,到时候拿我们长盛的货抵债,这又是一大笔钱。事出得突然,店里哪有那么多钱,大先生现在正愁得不得了,刚才请了警察局毛局长呷饭,那个老狐狸,收了我们的孝敬,却硬是不讲么子时候破案抓凶手,只怕他那头是被对家打点过的了。大先生正气着,我劝他先回公馆休息了。”

聂璇越听越抿直了嘴,恍然发现自己光顾着紧张何师傅的伤与那个香炉,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舅舅,她心里生出一股愧疚与懊悔,甩下一句“我回去陪舅舅”就匆匆叫上金桂走了。

聂璇回到公馆,几位姨太还在打牌,她悄声问了方妈,得知舅舅上了楼休息便捧着香炉先回了自己屋里取了香,这才捧着炉子去敲关大先生的房门。

关大先生说是休息,其实哪里睡得着?躺了一会儿就起了身,正在书房里给银行那边打电话询问可调动资金的事情,听到敲门声喊了声进来。

聂璇捧着香炉放轻步子走进去掩上门,关大先生见是外甥女,倒没有急着挂电话,而是又听那边汇报了情况这才放下电话。

“阿璇回来了啊,坐。”

甥舅两个在书桌前坐下,聂璇懊丧的道:“舅舅,对不起,我都没有注意到发生这么大的事,您的压力有多重。”

关大先生摇摇头,在聂璇头顶轻轻拍了拍,慈爱道:“你还小,那样的事有舅舅处理。我们阿璇这么漂亮,可一点都不适合愁眉苦脸的,来,笑一笑,无忧无虑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嘛。”

聂璇就着关大先生的话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她把手上的香炉往关大先生面前推近去,填了些香灰后拿出一支香插上,一边点香一边道:“舅舅,这是我做的安神香,你闻闻看好不好闻。”

关大先生知道外甥女这是想安慰自己,故意不提货物的事,便笑着依言用力抽了抽鼻子,然后点头赞道:“香,我们阿璇真能干,制的香真好闻。”

说着又把眼光落在香炉上。

只一眼,这只泛着灵动光泽,如同绵绵蓝水托着一轮红铜小阳的香炉就叫关大先生眼睛一亮。

他不由得端起香炉细细打量。

釉色匀净淡雅,胎质坚固厚实均一,炉上因为岁月产生了一些冰裂纹痕,但纹理如同流水肌理,有种韵味奇特的美感,捧在手里竟有微凉如玉石般的触感,最为奇异的是,捧着这个香炉,竟然让关大先生觉得那丝凉意竟然从指尖往手臂上延伸,像蕨草蔓延,席卷到自己心脏和头脑,让自己烦躁不堪的心情被安抚下来。

这是?

关大先生没有压抑自己的惊异,颇有些不相信的问聂璇:“这真是何师傅修复的?竟然看不出一丝修复痕迹,其纹像是天然而成,何师傅不得了啊,手艺竟然如此高超。”

听到舅舅的赞叹,聂璇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点头赞同舅舅的话,想到自己见到的幻像,不由得面上露出了惊奇又迷梦似的表情。

“舅舅,你可不知道,何师傅还是今天在我面前修复完成的呢,何师傅那最后一笔点下去的时候啊,我正好看到,真感觉当时看到了世上最美最玄幻不可思议的情景。”

关大先生好笑的看着外甥女像陷入做梦一样,随口问道:“阿璇看到了么子?”

“舅舅,我跟你说,你可别笑话我。我居然看到何师傅笔落下后,那个炉子猛的发出一层干净纯粹的蓝色光芒,其中有红铜色的太阳似的小圆盘从蓝光里一跃而出,化为鹤,又化为龟,最后落收于蓝光里,消失前仿佛变成了一个蓝衣华服小孩,戴着红宝石的缨络项圈,欢快的冲何师傅行了个大礼。”

聂璇越说两眼越亮,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幕。

关大先生听得好笑,摇摇头后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怔住了。

他不敢置信的低头去看那个小巧漂亮的香炉。

做古玩的,都知道古玩也分类别,除了典型的按物品分类,还有按出土的时间,地点,方式,来命名归类,在一般人知道的鲜货,明器等古玩之外,还有一类古玩,这类古玩,是非常少见的,不是出自古代高官贵爵大墓,而是出自一些奇特的江湖门派之人的墓地,这些葬品有个名字,叫法器。

当然,有些相信术士神仙之流的高官贵族的陪葬里也偶尔会有这样的物件,但比起金银珠宝,这类法器少而珍之,市面上出现得很少,就是关大先生从事古玩近四十年,都只见过两回。

法器外表与一般的古玩没有区别,有上手有异感与无异感的辩识法之一,还有一个辩识法就是法器按一定的规律摆放一阵,会生出或好或坏的事情。

关大先生心道不可能这么一个小香炉是个法器吧?他想着,把炉子摆到桌上,凉意渐渐的就从头脑和心脏处消失了,用力嗅了下香,关大先生笑着摇头:“你呀,八成是看花眼了。老实说,是不是觉得炉子太漂亮了,不想送给舅舅啊?”

他故意逗聂璇,聂璇哼了一声,说:“才没有,舅舅,你还笑话我,我觉得我当时真的看到了嘛。不说这个了,舅舅,我回国还没有开过舞会也没有参加过省城的一些聚会呢,舅舅,你都不领我去参加参加,介绍一些人给我认识一下。”

关大先生听了忙放低姿态承认错误,“都是舅舅疏忽了,老头子们的聚会阿璇肯定不喜欢,舅舅接到广茂商行的高老板的贴子,他小女儿十八岁生日,给她办了个舞会,应该请的不止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还有年轻一辈的,正好,舅舅就带你去认识认识些人,阿璇还给舅舅做秘书,也正好让那些老板们晓得我有这么一个能干又漂亮的外甥女。”

聂璇听了,高高兴兴的应下。

回到房间了,聂璇喊来金桂:“金桂,十六号高老板的女儿办了个舞会,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他们家都请了哪些人。”

金桂不知道小姐打听这个做什么,应了这个事,当天就喊了人去跑腿打听了。

正文卷 第42章 唐仕女彩绘俑

关大先生眼看外甥女走了,闻着香倒也一时去了焦躁,便就着香躺到书房侧窗下的摇椅上眯了一会,香燃完了,关大先生半睡半醒着,只觉得一阵清清凉凉的凉意在屋子里头流动,让人舒服万分,倒是让他疲惫的心身都得到了抚慰。

等到傍晚方妈来喊,关大先生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临出书房了,眼神不自觉扫到那个香炉,笑了笑便带上了门。

这夜关大先生吃了饭,过了一段时间,郁结与烦躁在银行打了电话过来后又生长出来,势头比之前还要猛,就连喜欢的四姨太他都难得的训斥了一番,回到屋后走来走去静不下来,最后倒是想起了那个香炉,关大先生犹豫了一下,再次去了书房,当夜便在书房睡下了。

几个姨太太看到四姨太被骂,都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四姨太李妙花气得一晚没睡着,半夜上房间想找关大先生撒娇道歉,结果发现人并不在屋里,她满山的找,想来想去怕是去了书房,便又往书房去,结果被关大先生的手下阿吴给拦下,只得忿忿回了自己屋。

她担着心,怕关大先生气起来减了自己的嚼用,一夜没睡得好,巴巴的盼到天亮了赶紧起来候着,结果看到表情轻松惬意精神焕发的关大先生不由得呆了一呆。

昨天还瞪着眼,一脸恨不得打自己的凶样呢,一夜之间就像发生了什么好事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莫非……老爷在外头,又看中了什么狐狸精?

她想到这,心里生出警惕和着急,赶紧站起来迎上去。

关大先生只觉得身上松乏了许多,一觉起来整个人都感觉步子是个从骨头里往外飘轻的,再去想关于货被抢被烧,商家赔偿的那个事,竟能心平气和的,再没感觉焦躁,他不由得心里起了疑:是阿璇制的香的作用,还是那个香炉的作用?

再想到晚上他没有点过香,心里其实猜测已经偏倒向那个香炉了。

只是这个事不能说,他得找晏先生请教请教,再观察一下。听说唐委员好古玩,尤其喜爱唐朝仕女俑,正好自己这回收到一尊,也正好是没有被抢的那些货里头的,小损伤不大,何师傅手艺精湛,到时候请他加紧修复了,送给唐四爷拉近关系,说不定能攀上唐四爷后头的唐委员,借着中央党军的势,孙老板这孙子,还看他跳不得跳得起来。

心里有了划算,关大先生好心情的原谅了四姨太昨天要钱的事,用了早饭就去了银行。

何洛一早去上工,就看到杨管事在等着自己,见到他,杨管事笑着问了好,旁边的两个伙计抬了个大木盒递上来,盒子上头还放着一个素色荷包。

“昨儿小姐拿回去的香炉大先生看了,赞不绝口,何师傅手艺了得,大先生说得奖励奖励,您可别推辞,大先生这儿有件古玩,想让何师傅抓紧修复,何师傅您看,五天内能修好不?”

他一番话说得客气有礼让人舒心,何洛便没有再拒绝,穷人哪有把钱往外推的理?更何况昨天点灵那个香炉,何洛浑身精气神都差点被抽空,躺了一夜到现在才恢复了个八九分,自然是不客气的把荷包纳进怀,接了木盒打开一看,躺在里头的是尊丰肥雍容有雅致的胖胖的身着齐胸手拢于前的女性彩绘俑。

几乎不用细细掌眼,何洛一眼就看出这是尊唐仕女彩绘俑。

唐代仕女俑不说多,也不少,喜欢收藏的也是这样。但凡有兴趣的都知道,唐代仕女俑的头部和身体的处理凝练,简洁,注重大形状,细腻处精致,收放自如。大部分的仕女俑头部都被处理成浑厚的椭圆,形态各异的厚重扭髻压在圆面方额上,发饰亦成了整体造型的重要组成。肩膀刻意处理的窄小,颈部加宽,身体形成向下收拢,中间饱满的梭子形,整体造型显得圆润厚重。然而,精致的五官,收拢的小巧手部,裙摆下露出的尖尖小脚,又强化了整体的“扩大”和局部的“缩小”,使造型充满趣味。这种富有节奏感的“收”和“放”,配合仕女俑丰富的表情和动态,将一个个鲜活的唐代仕女再现了出来。这种美是一种非常世俗和健康的自然美,唐代女性美是通过扩张的力量表达女性之美,具有明亮的“阳光”气质。

唐代仕女俑的设色受那个时期工笔人物画的影响,用色大胆、色彩富丽,富装饰性。仕女俑上多以绿釉、钴蓝釉、黄釉、朱砂和石绿等浓郁的对比色为主体色调,冷暖结合,即丰富了色彩的搭配,同时又显低调醇厚。浓丽的服饰映衬洁白委婉的面部,更显富丽高雅,烘托出盛唐的华丽气氛。

关大先生让杨管事送来的这尊彩绘俑,正是俱有典型的这些特色,何洛戴了手套,小心把这尊比一般陶俑要高,已经接近一米的陶俑扶着端出来轻放于桌上仔细打量。

这尊陶俑保存得完好,仅头上发髻后方缺了一块,整体的色泽鲜明,花纹纹理清晰可见,是难得一见的唐朝好藏品。

就在何洛打量的时候,眼前彩绘俑突然绿光一闪,别人看不到,可何洛眼里却是看到胖胖的仕女抬臂掩唇打了个哈欠,精致的眉眼眼波流转瞪了他一眼,声音如出谷黄莺:“看什么看?可是从未见过美人?”

美人说着,扭身横卧到桌上,她一躺下,身后嗖的冒出几条毛绒绒的尾巴,一招一摇的,她姿态妙曼,五分慵懒三分漫不经心,又还有两分艳色丛生的笑着随意挑了一尾尾巴把玩着,看向何洛。

“面容端正俊毅,倒是个浑身阳罡之气旺的,就是看着傻,眼珠子瞪那么大,也不怕瞪出来。”

她自说自笑,笑声如同银铃一样,带着浑身颤动,胸前波涛汹涌起来,何洛一个不防看个正着,咳嗽着别过脸,耳朵后头开始悄悄发红。好在他头发不算短,盖住了,倒没让旁边的杨管事发现什么端倪。

“何师傅,你看修得好不啰?大先生要送人的,还要麻烦何师傅多上心。”

杨管事婉转的抬出大老板,何洛听了算了下时间,点点头。

杨管事高兴的走了,那美人却是改卧为趴,还一双脚架着在身后摆啊摆的,双手撑着下颌,好奇的瞪大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何洛。

“你要修复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怕是都未有过心上人,没牵过女子小手,你就不怕手不敢碰我一下么?”

何洛低头检查工具,假装没听到她说话。

可那女子来了劲,一个翻身坐起来,摇曳着身姿走到桌边微微抬起头,正好脸对着何洛的脸,她呼的轻呼出一口气,像在调戏人的不良女子。

“傻子一样,不敢碰我,你怎么修复我呀?睡了这么多年,终于见了天日,怎么就不能给我找个好师傅呢?唉,可怜我一头浓密秀发,何人那般心狠手辣,竟生生折了好些去,他怎么下得去手?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不可缺失的么?”

她自顾自的自怜自艾:“秀发受损,使得我绝世容颜都大大受损,苍天真是不公,竟如此对我。”

何洛别过头去,忍不住嘴角抽搐。

那美人尤未查觉,反而抬手,手上淡黄薄袖下滑,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她轻点何洛脸颊,说话时声音带着娇憨糯意:“公子,你是真的能为本小姐修好头发么?还是借别人的头给我做假发呀?假发是用真发还是用丝线混真发做?又或是丝线掺马毛呢?公子,你可千万不要用马毛,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用马毛假发呢?”

她啰嗦得不行,反反复复的又是跺脚,又是撅嘴,又是手指来戳何洛的脸,一段话不停的说,何洛听着听着,就觉得面前像是站着一百只麻雀在不停的重复假发的话,听得他脑袋里都起了回音不停的响,他一忍再忍,再三忍,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捂在了美人俑的嘴上。

“你闭嘴。”

美人吓得惊跳起来,一双手用力去掰何洛的手。

“你竟然看得到我!”

“啊啊啊,你是何方神圣?你竟然看得到我?”

何洛力道并不大,美人一掰就从他手下逃脱开,惊语着往后退,结果绊到工具就往后倒。

常师傅正在清铜锈,就听到何师傅唠咕了一句闭嘴,不由得惊讶的转过头来,就看到后生崽伸出手正正的扶在仕女俑的后颈脖上。

常师傅道:“还以为你和这尊俑讲话呢,吓我一跳。”

何洛哪敢应啊,哈哈的应付过去,见常师傅转回身子做事了,左右看了看,见莫得人注意自己,这才板着脸老唬手里的陶俑。

“你再吵,我就拿马毛给你补脑壳上的头发,叫你顶着臭毛哭天喊地去。”

美人吓得猛的举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出声,可睁大的桃花眼里却立马涌上了一阵清清透透的泪水,何洛看得头皮一紧。

妈哟,大先生这是从哪请回来的这么大一尊狐狸精哟。

正文卷 第43章 青铜鼎

虽然被吵得想把这个美人俑给摔了,可这是大先生指定的活,何洛再不愿意也没办法,只能放下活计专心给这只美人俑做修复。

这件瓷器修补没那么麻烦,主要是在缺失的那里进行补配,然后作色。

补配一般用石膏,或是瓷粉、补牙粉,或瓷片补配,这件美人俑并没有遗留下残缺的那一块,何洛挑选了瓷粉,调和好后准备打底子。

打底子呢,指的是经过粘接的瓷器会留有一条条粘接细缝,要用颜色填平,即为打底子,也叫刮腻子。要选择附着力强的涂料并加上适量的填充料,调制成填补料,然后用小牛角刮刀一层层地刮涂上去,每刮涂一层要等待其干燥后用细水磨砂纸打磨一次直刮涂到细缝填平为止。最好用细砂纸慢慢打磨,打磨到以手触摸接缝处感觉光滑无阻挡即可。

打完了底,接下来就要作色。

作色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有单色釉、釉上彩、釉下彩、斗彩四种主要的调色之分,年代远的陶瓷器表面往往是绣蚀斑斑,器表和胎体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风化、剥釉、破碎和酥解等现象.修复时就要注意保护其旧貌特征,修复其损坏部位,使其与整个器物浑然一体。

小美人仍围着何洛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但随着修补工作的推进,慢慢的啰嗦倒是从担心怀疑变成了惊叹,到后来甚至哀怨的提出要求,说能不能把她身上的彩从头到脚都重涂一遍,她一套衣裳穿了千多年,是时候换新了,再说女子哪有老穿同一套衣裙的道理。

何洛哭笑不得,充耳装作不闻,作好了色,又调整了两处细微的地方,开始着手做土锈。

这尊美人俑保存得完好,但因为年代久远,多少还是有点土锈。

釉面锈蚀制作 陶瓷器由于年代久远,有传世品,也有出土的,釉面表层有各种变化,常见的有:土锈,是因为陶器长期在地下埋藏,受到土中水和酸碱盐的侵蚀,使器物上附着了坚硬牢固的泥土;水绣,长期在土中埋藏的瓷旅由于受土中的碳酸钙镁盐类及氧化铁,碳酸铜等物质的侵蚀,使器物表面附着了一些灰白色的沉积物,有些颜色呈铁红或铜绿色;银釉,出土的汉代器物中常会发现有一层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物质,这主要是釉色中的铅受地下环境的影响而生成的金属氧化物,它是年代久远的象征。

其中土锈是用漆皮汁(虫胶酒精溶液)、清漆等喷在需要做锈的部分,然后将研磨好的黄土(有些发白的土绣可将黄土中加**子)撤在上面,干好即成土锈。

何洛作事手脚非常麻利,一气呵成,等终于完了工,才发现旁边站着的关大先生和杨管事。

“大先生好。”

何洛站起来问候,关大先生笑得很是和蔼,点点头示意了,嘴上夸赞着“何师傅好手艺,做事也万分用心啊。”眼神落在美人俑上。

“不介意我拿起来看看吧?”

何洛点头,端起美人俑小心的递给关大先生:“大先生放心看,只要注意别碰到修补的地方就好。”

美人俑一入手,关大先生几乎霎那间有一种捧过一位活生生的美人的错觉,他心头跳了跳,再定睛来看美人俑,俑还是那尊神态逼真姿态雍容的唐俑,并没有什么瞬间的眼角带媚面如春花的美人。

关大先生仔细的看了修补过的地方,色泽不仅与原俑一致,就连土锈都如天然生成,最叫关大先生满意的是便是用手摸,放大镜瞧,都没有看出一丝半点的修补的痕迹。

何师傅这手艺,真是绝了。

心里暗暗惊叹赞扬着,关大先生心里也有了计较。

带走美人俑的时候,关大先生不仅请何洛改日去听戏,还让杨管事又给何洛发了五十个大洋作奖金。

何洛有了钱,得了关大先生亲口吩咐的休息一天,便揣着钱去找扈老十了。

他前脚走,聂璇后跟跑来学习,听到人不在,失落的转身带着金桂去逛街买参加舞会的衣裙了。

何洛走到扈老十的那一片地盘儿,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扈老十,好在逛来逛去看到了一个有点面熟的汉子,他记性好,只想了一下就想起来这个汉子是最初跟扈老十一块堵过自己的人,于是上前打招呼。

这汉子被吓了一跳,一脸警惕的看着何洛转身要走,听到这个面生的年轻人提起扈老十才停下脚。

听到找老扈的,他摇摇头,说老扈出去了,也不晓得么子时候回来,何洛挂着巴三的事,只好压下满肚子的遗憾留下口信离开,等他走了,这个汉子才眼神有些复杂。

扈老十这两天哪都没去,就窝在自己家里也不知在折腾什么想什么,只交待他们有人来找就说他有事出去了。算了,古古怪怪的,反正跟他莫得关系,汉子想着,也从反方向离开。

何洛找不到扈老十,脚下一拐就去了码头小酒楼找范十九爷。

掌柜伙计看到他倒是一脸笑,可听说找范十九爷就一脸不好意思:“小何先生来得巧了,我们十九爷两天前出门了,还莫有回来,回程我们都冒晓得。”

“实在是对不住啊,小何先生您放心,等十九爷回来,我们一定转告他您来寻他的事。”

何洛倒没作他想,转身出了酒楼只心下奇怪了一番,怎么十九爷和扈老十竟不约而同的都出去了。

一天的假,他又没处可去,想到自己穷得慌,上回的古玩巷子没逛完,码头离那又近,便揣着钱又去了那边。

天气不好,飘着毛毛雨,外头的摊子比那天要少一些,生意也冷清很多,摆摊的都窝在屋檐子下头,几个人围着个小火炉子聊天说话打发时间,看到有人来了也不近去,眼皮子一撩盯着摊子别被人顺了东西。

何洛逛了好些个摊,因为有雨,字画类的几乎看不到,等慢慢走着,一个摊子上的一个个头不小的铜鼎吸引了何洛的眼光。

他走过去蹲下,借着打量摊子上的玉饰钱币,用眼角偷偷观察这个铜鼎。

粗看一眼,这个鼎给人的感觉是个假货。

这个鼎锈蚀得厉害,表面坑坑洼洼现出的小片鼎身是一片青蓝色的锈斑,有些地方则是几乎占据整个鼎的白色的堆积物,只能偶尔从中看出一丝两条的刻痕。鼎大有如少年一个怀抱,四方两耳四足,静静的立于摊子一角,只丑陋得像是特别脏的旧垃圾的表面,只一看就让人生不出一丝半点的购买心思。

可何洛看着那片少量青蓝色的锈斑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青铜器的锈,分为好几种。

1.贴骨锈,锈层与器物本体浑然一体,几乎没有分离感,多呈绿色或者枣皮红。

2.釉锈,即器物本体外表面被一层釉层所包裹,即所谓的“包浆”,北方多呈绿色、枣皮红或者黄红,南方多呈蓝色和红色。

3.浮锈,即器物表面已经部分酥粉,甚至有“长毛”感,多呈绿色,夹杂有蓝色或者红色。

4.发锈,锈蚀已经影响了器物原来的构型,形成凸起或者凹陷的锈块,要么和原色差不多,剥落的话多呈砖红或者黑紫色。

5.糟坑锈,器物被锈蚀得很厉害,形成了由里及表的泡沫锈,多呈绿色。

6.黑漆古,出土时间很长的传世青铜器,在传世过程中不断被把玩擦拭,就会成型一层光亮的不透明外壳,多呈黑色或者深墨绿色。

7.水银沁,器物表面有一层银白色的光泽层,外观如挂了一层水银,所以叫“水银沁”。

这个鼎上的锈斑呈蓝青,蓝色色泽美而不艳,青色则暗沉,如蒙了一层薄薄灰白,再加上那些白色堆积物,仔细看了,很像是沉于水底时间太长久,而依附的珊瑚残骸。帛派的人眼睛好,别人也许得拿在手里才看得清,可何洛隔着一米来远的距离,却清楚的看到这些白色堆积物虚壳残漏缝隙下的不平的小圆坑,极有规律,也密密麻麻多如繁星。

正是这个才叫何洛心下马上反应过来:这件鼎可能是个海捞器。

海捞器在古玩行当里也是极有名的,除了陆地的墓,就是古代的船。唐明盛世之时,除了陆上丝绸之路扩大着与外国的交易,还有就是海上船队。一般情况下海捞最多是瓷器,但也不乏金银、丝绸茶叶与青铜器,像这样属于大件的青铜鼎是极少的。

此鼎呈四方,高约三十多厘米,横宽约近五十,而铜鼎是从陶制的三足鼎演变而来的,最初用来烹煮食物,后主要用于祭祀和宴享,是商周时期最重要的礼器之一。鼎,古代原是饪食器,后来变为统治阶级政治权利的重要象征,视为镇国之宝和传国之宝,也是“明贵贱,别上下”等级制的标志。

这样的制物本身就代表它一定的真实性,再加上铜锈的那种沉淀之美与大量的海生堆积物,何洛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鼎是个文物。

正文卷 第44章 被袭

就在何洛偷眼打量这个鼎做判断的时候,他眼里的鼎忽然微微摇晃起来。先是极缓的晃动停顿,渐渐的频率加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摇动,不一会就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何洛的眼前的空气忽然像笼了一层透明的水,水波微漾,不知从何处有色彩斑斓的小鱼三三两两游来,穿过何洛的身体游走,至于离何洛不远的那个左上方的鼎则突然爆发出一阵青蓝交错,但是非常柔和的光芒,何洛不自觉眯起了眼。

等光芒散去,在何洛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异常奇异的生物的头。

这生物头有两三个何洛大,长须如带,眼如半个成人,泛着蓝色宝石般的光芒,长得像狮子,但却长着长长的分叉的鹿角一般的东西。

这生物低头来看何洛,脸上白毛随着水波飘动,现在出隐藏其后的皮肤,并不见肤,覆于其上的,是青蓝色的漂亮得令人神迷的微微泛着冷光的鳞片。它太大个了,何洛根本看不到它的全身,蹲在面前就像一道小点心似的,它看着何洛,又歪歪头,张嘴露出一口参差的锋利牙齿,水波突然像烧开了似的沸腾着冒出泡泡,何洛没有听到声音,但脑子里却像听到了眼前这个鼎灵的惨叫,随后便看到巨大的头从后方往前,有无数白色的小虫爬动着堆积着,很快就把这巨大生物的脑袋都堆满了。

这鼎灵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奄奄一息,一双美如琉璃的眼睛不甘不愿的被迫闭上,失去了生机。

它闭上眼,水波便忽然消退,何洛呆了一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蹲在摊子前手里手拿几个顺治和雍正的铜钱。

他不再打量那个鼎,而是低下头去看手里的钱。

年代近,这几个钱里只有雍正那枚是真的,其他的都是作了旧与锈的仿品,他喊老板:“这几个钱么子价?”

老板拢着手离开火回来,打了个哆嗦看了下几个钱后说:“天气不好,我看小兄弟也是个有缘的,就三十个大洋一块。”

“贵了,两块大洋一个。”

何洛抛了抛手里的四个铜钱。

老板就瞪眼:“小兄弟啊,我这可都是真钱,真古董,也是看有缘,再是看这几个钱锈得严重,才给你低价,你要是真想要,二十六个大洋一块。”

何洛就笑:“老板,一口价,三个大洋一块,卖就买,不卖就算了,我去别个摊子上看看。”

说着又补充一句:“反正我做个随身风水的五帝钱局,也冒一定要用到真钱。”

他说着把四个钱往老板手里一放,站起来欲走。

老板先还端着,看他真走出七八步了,在后头喊:“哎,小兄弟回来回来,卖把你了。”

何洛痛快的付了钱,把四个钱收好了,提起脚作势要走又停下,指着那个丑得不见真颜的铜鼎问:“这个鼎么子价?”

老板看那个鼎一眼,摇摇头道:“还真是巧,这个是个海捞的,我看小兄弟你也爽快,你要是要,三百个大洋。”

何洛转身欲走:“老板你不实在啊,又和我喊汪汪(报虚价,装样子)。”

做生意的,都脸皮厚的很,那老板一脸理直气壮:“我这是真货,你看看这上头的痕迹。”

他说着还用指甲划上边的珊瑚沉积物给何洛看,何洛看得直摇头:“还真货,上面这么多东西,洗都洗不掉,识货的哪个买这个莫值么子钱的东西,痛快些,三十五个大洋我就拿回去做风水。”

他口口声声说风水,老板便上下拿眼打量他,再看看自己那个鼎,放在那里真的丑得看不得,也还脏得很,拿着让亲戚洗过,洗脱了一大层后剩下这些粘在上头的,再也洗不掉了,他自己都是看个头大,拿着在摆着撞运气想卖洋人,可惜摆了蛮久也莫得人要。这件海货也是别人抵十四个大洋抵给他的,不值得么子,就是青铜卖三十五个大洋也还赚了。

老板也就不再讲价,痛快的点了头。

老板赚了钱,看何洛去搬鼎,上前帮忙搭手抬起来,好心的跟何洛讲:“伢子,这个鼎你莫看他不是特别大,可重得很,你搬得动不啰?要不叫个车子来。”

何洛一个山野长大的汉子,又从小习武,力气不是常人可比,一上手就掂量出这个鼎重约四十来公斤,抱着走一长段路都没有问题,他便笑了笑,拒了老板好意,把鼎扶到肩头上扛着,只说:“买了这么个大家伙倒是一时不好再逛,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老板看他离开,一边感叹这个伢子力气大一边还热情的喊:“伢子,要是还要买么子,下回记得来我这里,算你便宜啊。”

何洛叫了个人力车回长盛,平常休息进出长盛,都是绕到后头那个街巷里的后门进出,到了巷子口,付了钱,他便扛着鼎下了车往巷子里走。

这条巷子细又窄,厨房做饭菜后装潲水和剩菜的垃圾桶都堆在外头,门边还有水缸子,杂物不多,但行走间还是要避着些的,他走了没多过远,耳朵就微微动了动,后头有人进了巷子,脚步放得非常轻,可没能瞒过他这个练武的人。

就在何洛准备不理会的时候,来人忽然加速,一道疾风当头就往何洛头上落下。

感觉到不对何洛往前猛的一跳,返身抓住铜鼎往自己身前一挡,当的一声闷响,来人的刀一击落空,二击正好砍在铜鼎的双耳上。

何洛左手抓住鼎足大喝一声举鼎往前猛砸,这人蒙着脸,露在外头的一对小三角眼顿时冒出惊慌的神色,脚下不住往后退。巷子太窄,又摆放了桶子水缸之物,他身后的两个人倒是想冲上来攻击,却被挡住只能跟着后退。

其中一个人撞到一个水缸,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里头没有水,也大喝一声抓起缸子便隔空砸过来。

何洛一鼎在手,眼看巨大的黑影当头落下,他也不惧,反手把鼎举到头上拦下水缸,脚下走着八卦步攻向趁机挥刀袭近来的蒙脸人。

水缸哗啦被撞碎,碎片受了力往四周激溅,倒叫前来偷袭的人没想到这个意外的变化,其中一个躲避不及被其中一块给扎到,哎哟的叫出了声。

何洛哪能错过这个机会,舞鼎挡住刀子的进攻,脚则快速踢着落下的碎片往来人袭去。

三个人不防这一手,与何洛正面交手的汉子也被扎中一块。痛意叫他身形不稳,一恍身就露出了破绽,被何洛一脚当胸踢中,不由得往后退着撞到了一个潲水桶。还好后头两人见机不对赶紧的扶住了他,没叫三个人都倒在地上,知道讨不了好,领头的喊声撤,三人转身就跑。

何洛抓着鼎就甩,鼎一出手才想起来不对,赶紧迈出大步伸长了手又把鼎抓回来。

鼎身重,被抓住后往下坠,何洛错步右手用力抱住,这才没叫鼎砸在地上。就这么一眨眼的功,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奔出了巷子转了弯失去了踪影。

何洛呸了一声,扛起鼎走到了长盛的门口了又停下了脚步。

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地方,自己如果淘宝,东西放在长盛的屋里怕是不好,到时候要带走,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反咬一口说是他们长盛的东西?再说了,刚才这袭击,人家一看就是在长盛等着自己,除了万老板,还真不作他想,要是自己租个屋,一个好安放自己的私物,一个,也算是自己在省城的一个退路去处。

想到这里,他扛着鼎返身就走。

省城有租屋的广告,在红纸上写上“吉屋招租”四字,注明地点和间数,张贴于大街小巷。招租人一般还会另外注明“真三不佃”的字样,意思就是房客无铺保或家世不清,或租作旅馆者,拒绝承租。

省城自己买屋住的少,租屋住的多,广告到处有,何洛几乎不费功就看中一家隔着长盛三条街的小板巷里的一家。他寻着广告上的地址找过去,找到房东要看屋,房东正好在,开了门领他进去打量。

这屋不算新,但也不旧,里头卫生蛮干净,面积大概有二十多个平,屋主道:“我这屋有十一个年头了,一直爱护得很,就是没得人租我也每天过来打扫的。”

这屋小二楼,隔面临了小呷街,推开门喧嚣声就扑面而来,屋主自己都讲:“要不是临得街近吵了些,租金我还要更高些的,现在一个月十块钱,真的是算便宜的。”

这是实在话,何洛其实对这个位置蛮满意,再看楼上楼下床和衣柜都有,灶屋里的锅和铲也齐全,自己只要办置被子,洗脸的木盆等用具,算是直接就能住,他也不讲价,痛快的付了租金与押金又签了佃约,把鼎放下后拿了钥匙就回去长盛买被子等东西。

他这里把东西办置好,看着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天黑,干脆又回长盛清了两身衣服,特别是把自己的工具和那个塔塞在怀里带上。

阿四儿看他带着衣服走,不解的问何洛:“何师傅,您这是?”

何洛笑笑:“逛街遇到个老乡,关系特别好,喊我去他那里呷饭,我怕喝了酒要留宿,干脆带件衣裳备着。”

他这么说阿四儿恍然大悟,离开长盛,何洛一路注意着莫有被什么人追缀着,顺利回了自己刚租下的屋,落下栓把东西摆出来,他倒在床上才算是放松下来。

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地盘了,没得人管,以后要是师父他们来了,就可以在这里落脚了。

美美的想了一番后他又翻身坐起来,得去买些清洗修复的材料才是,师父要是看到这个鼎,怕会因为太丑把自己骂一顿的,再说了,那个小文昌塔也要修补呢。

正文卷 第45章 参宴

何洛这头自己弄了饭菜吃了晚上静心给那个小塔补塔尖不说,关大先生拿着那尊美人俑让晏先生帮他好好的掌眼。

晏淮南是有名的考古学者,甚至早年还曾到欧洲读了历史学,祖上曾靠着倒卖敦煌壁画给洋人发起的家,他从小接触文物,故而兴趣与赚钱都是文物,拿着放大镜好好的把这尊美人俑从头看到脚板底,没错过一丝一毫的地方,这才放下镜片赞叹的道:“是个人才啊,虽说这尊彩绘俑品相完美,要修复的地方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可何师傅这一手真是了得,我掌眼这么多年,竟是看不出来修补过的痕迹。长江后浪推前浪,何师傅这么年轻,这门手艺却是出神入化得很,当得上国手。”

他赞得很厉害了,聂璇在一边听着不由瞪大了眼:“何师傅这么厉害的么?我看他肯定是凑巧吧,要说国手,那还是晏先生这样的人物才当得上。”

关大先生在一边哈哈一笑,附和外甥女的意见:“正是,何师傅修复得好,可还是叫晏先生看出来了嘛,证明晏先生的眼力可不是毛头小伙能比较的。”

晏淮南推了推眼镜,虽说主家有意说他好话,可他恃才傲物,并不觉得这样的吹捧自己就受不起,但他素来只在心里得意,面上一向斯文谦逊,故而只勾出一个淡淡的自谦的笑。

“哪里哪里,世上人才济济,晏某不过侥幸多读过一些书,看过一些事物,却是与那些有能之士不能相提并论的,吾之才能尚欠缺得很,更当不得国手之称。”

关大先生摇头叹道:“晏先生就是太过谦虚。不过也正是先生谦虚,关某才能有幸请来晏先生,天色已晚,晏先生不如留在公馆,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好好放松一下,如何?”

聂璇知机在一边帮腔,晏淮南推诿一番后便依言留下了。

关府用餐,关大先生没得那多规矩,只是府里女人多,怕晏先生不自在,关大先生便吩咐只让四姨太作陪,其他几个太太都去小偏厅另外开一桌。

聂璇是不喜欢年轻的四姨太,可她舅舅喜欢,只好忍耐着坐到她旁边。四姨太晓得今天有客,梳了个波浪刘海与微微散懒自然的卷髻,换了稳重的墨绿色丝绒旗袍,旗袍边滚了银白色边,素得不得了,妆色也淡,但压襟用了纯银镶粉珊瑚西方女子人物头像雕像的椰圆坠,配上粉中带红的唇色,既有成熟女子的妩媚,又有一丝西方文艺女性的典雅。

她扮相美丽,行走时身材妙曼,说话声音轻柔带媚,惹得关大先生喜爱不已,就是晏先生这样的斯文读书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聂璇吃得有点食不知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晏先生那镜片后的眼睛,好像时不时会看向自己左手下方的李姨太。等聂璇看过去,偏生又没有看出来什么,她便不再在意这件事情,把精神专注到关大先生说的高老板女儿办的舞会上。

省城古玩三大家,唐、关、孙三家。唐四爷唐家仁排在最前头,却是最低调最有势力的一位。

这位唐四爷唐家仁三十三岁,一生风流爱美人更爱古董,他的背后,则是国党中央委员唐生智。

这位唐生智是个人物,原来是湘省乌龙山一支匪头,他有胆识,胆也包天,肯花钱请江湖偏门人物做事,后来又敢领着杂牌子军独据一方自作军阀,打下了湘西一片地盘。后来为着这个侄儿有前途,干脆利落的答应了蒋委员长的招安,带着身家成了国党的委员。

唐生智三女无一子,故而把已故的大哥的这个独子当成亲子一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有传闻这位唐四爷手里还捏着一支唐委员给的私军与大半个身家。

就唐四爷这样的身份地位,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称他一声少帅,可他只要脚一跺,那省城的地头还真会抖三抖。

“听说高老板这次请了唐四爷,正好,阿璇你跟着我去,也认识认识一下这位神秘的大人物。”

关大先生一脸慈爱的给聂璇挟了菜道。

“唐四爷别看已经而立之年,却是没有成亲,身边跟的两个姨太太还是唐委员给安排的。你见着人也别怕跟紧了我客套一下就行。高老板这种舞会会邀请唐四爷,就是起了心思,想把女儿引荐给唐四爷,听说他女儿长得很漂亮,和他那个美人二太太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

他话理说得清楚,聂璇抿嘴笑着谢谢舅舅的菜后点头:“舅舅放心,这个我有分寸的,我才学成归来,还想先给舅舅做几年事呢。”

她说得倒是没错,就是说完了心头浮现出一个总在自己面前显得拘谨的影子,随后便被她按了下去。

听到她这话,晏先生倒是赞赏:“对,时代的进步,我国的新女性也应该如同大小姐这样,开明有自己的见地。”

李妙花便微微蹙起柳烟眉,娇声道:“你们都进步,只有我退步,哎呀,老爷,改天也让我去给你做秘书,你看,我思想觉悟多高呀,保证做得不如阿璇好,但也不会拖你后腿。”

关大先生好笑:“你啊,把你的牌瘾戒了再和我讲这个话吧。”

他们一番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快,等聂璇回了屋,金桂道:“小姐,四姨太不会是真的想去长盛做事吧?”

聂璇冷笑一声:“她?舅舅虽然宠她,可头脑清醒得很,家族生意断不会叫她一个姨太太沾染半分。再说表哥马上就回来了,舅舅应该是要培养表哥独当一面的。”

说着她又好笑的看着真正的明代海水瑞鹤铜镜里的自己:“至于我,舅舅是想让我帮称表哥的呢。”

她心里哪不清楚?舅舅对自己,固然有亲情,然而随着年岁流逝自己的长大,如何看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说白了,她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抚养自己又供自己读书,舅舅又还是在欧洲学艺发家的,思想比一般的国人要开明很多,他知道欧洲的女性的地位在变化,从事工作的新女性也不少,他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潜力,表哥是独子,真要担起关家的生意,需要的还是自己人助力,所以这也是舅舅培养她对她好的一个主要原因呢。

就是不知道真到了利益面前,舅舅是不是会让她……牺牲自己的婚姻呢?

三天时间晃眼就过,转眼便到了高老板女儿的生日宴会。

聂璇穿着新裙子,显得很是娴静素美。因着关大先生的提醒,聂璇并未做艳丽妆扮,而是化了浅浅妆,脸上上了一层淡淡的脂红,口红也挑了粉色偏玫,挽着关大先生的手坐车去了高公馆。

高老板是做铁矿、香皂纸张等生意的,是省城有钱大户,住的公馆面积大,车子一到园里,里头已经停了不少的车,司机把两人送到门口后开了下去。

高老板亲自在门口迎客,见到关大先生笑着挺着自己的大肚子打招呼:“关大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是小女之福啊。”

“哪里哪里,贵女公子生日,我这个糟老头本不好出席,只是我这亲女儿般的外甥女离了国好几年,正巧前阵子回来,就厚脸借这个机会带她出来认识认识一下人,将来也好一起逛街聊天。阿璇,还不快叫高伯伯。”

关大先生说着,给高老板介绍自己身边的聂璇。

聂璇大大方方的上前行了个礼喊人:“高伯伯好,聂璇不请自来,还请高伯伯不要介意。这是舅舅与我的一点小小贺礼,希望高小姐会喜欢。”

她落落大方,甜美得体,漂亮但不高调出众,显然的不会在今天来抢自己女儿风头,高老板只打量了一眼就心生好感,接过递过来的小锦盒笑得也真诚一些:“关大先生,你这外甥女貌好人也亲和,是个好的,倒叫你藏得深了。托你一声伯伯,我也不客气,聂小姐,我家高纹最爱结交小姐妹,聂小姐肯定和小女谈得来。”

“来来来,里边请。”

高老板作了请势,一侧的管家便跟上来给关大先生两人引路。

进了欧式的圆形客厅,里头衣香鬓影,音乐流倘,已经有不少衣着得体的上流人物端着酒作着西洋的作派在交流说话。

关大先生一眼就看到一些熟人,拍了拍聂璇的手示意她安定,领着她迈步过去跟人打招呼。

聂璇落落大方,面上一直挂着笑,这个喊伯伯那个叫叔叔,一圈下来,倒还真被她舅舅带着认识了不少人。

这些人也在后头看着关大先生和聂璇低语:“关大先生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行事大胆也开放,生意都敢做主让一个外甥女参与。”

“女子这么大了,还是嫁人得好。”

“要我说,现在有女学,新女性将来从事工作的事只会越来越平常。”

“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是我家女儿,早早就定了亲,十六就安排嫁过去了。”

“都别说了,唐四爷来了!”

几人讨论纷纷,有一人突然扬声一喊,关于新女性工作或嫁人的事便突然的中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扭过头看向客厅门口。

正文卷 第46章 送礼

上流圈子谁都知道高老板这回往唐公馆递了请贴。高老板的铁矿生意做得开,货运得出省,全靠着孝敬唐四爷。说起来唐四爷算得高老板背后的靠山,像这种女儿过生办的舞会,就是个过场,唐四爷那样的身份,难得出席这样的场合。

然而现在唐四爷来了。

所有的人顿时心里对高老板又有了个重新的评估。

聂璇其实也好奇,关大先生一再和她老唬莫抢高家小姐的风头巴上去,听得她以为这个人怕是有三头六臂了。这会顺着人群抬眼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堆人。

关大先生把聂璇领到一边道:“别近去凑热闹,呆会自然有打招呼的时候。”

说完了忽然眉头一皱,指着人群里其中一人道:“阿璇看清楚了,那个穿青色长衫的是孙老板孙世庆的二儿子孙存禄,孙家的人心胸狭窄又心狠手辣,他们家据说后头有日本人的影子,你要是碰上了,只点个头就好,莫和他们打交道。”

聂璇顺着舅舅的指点看去,在人群里看了一会才辩认出舅舅指的那个人。头发抹的油特别重,中分两边,配着白眼多黑瞳小的下垂小眼,看着就给人不舒服的感觉,这孙存禄还笑得特别假,让聂璇想起皮笑肉不笑这个话来。

因为等到了唐四爷,高老板便提早拉开了场子,他特意请了西洋的乐队来家里演奏,音乐一响起,屋里的灯就关了好些,随后他那女儿顺着楼梯从二楼走下来。

高纹一亮相,灯都都打开来,外头都听说高家的小女儿漂亮,高老板又把女儿看管得严实,好多人都是这会才看到真人,一见之下赞叹声起,聂璇是个姑娘,看到高纹都不由得心里赞了声美。

这高纹桃心脸,单凤眼,笑容淡雅身姿优雅,像是书香门第世家出身的大家女子,一举一动皆有种高洁的气质。

高老板挽了女儿,脸上红光满面的道:“今儿小女生日,承蒙各位看得起,前来参加,我高某在这里先道个谢了。”

接着宣布舞会开始,高老板领着女儿走到唐四爷面前,要女儿喊人。

他们这边与关大先生那边隔得不算远,又正好顺眼,聂璇与做丝绸布匹的万家小姐、开玻璃厂子的陶家小姐,再有两个同样跟着屋里长辈出来长见识结交人的少爷们在一起说话,聂璇推着自己前面一些的陶家小姐跟宋家的公子去跳舞,顺眼就看到高老板对面的人转过身来。

这位唐四爷高大结实,穿着宝蓝色长衫,看年纪约是二十五六左右,五官硬朗却更有种咄咄锋利的伤人感。他似笑非笑的扬着眼道了声恭喜,就喊自己的管事送上礼。礼是个小锦盒,聂璇甚至隐约听到这位唐四爷说了句:“惊喜……等会再打开……”

高老板连连道谢,推着高纹上前:“小女生日,四爷,不知可有荣幸请您带小女跳一支舞?”

唐四爷扬了扬眉,摆手,他许是感觉非常敏锐,忽然抬眼向关大先生这边看过来,眼神锐利如刀,吓得聂璇下意识就别过眼睛对着自己面前的几位公子小姐笑了笑。

就在这时有人走近来和关大先生打招呼。

“哟,关叔叔,好久不见哪。这位是您外甥女吧,啧啧,真漂亮。”

聂璇抬头一看,这人陌生,但也不陌生,正是刚才舅舅特别让自己注意小心的孙家公子。

他见聂璇看过来,比语言更轻浮的,竟是用露骨的眼光欲上下打量聂璇。

关大先生脸一沉,上前一步挡住外甥女。

“确实好久不见,孙侄,听说你还有两个妹妹,年龄应该和高家小姐相仿,怎么,孙老板身体欠佳?才让你这个成亲五年又颇有花名的二少陪着她们出席高小姐的成年舞会。”

周围的人听到那句孙侄时陆续忍不住憋起笑,聂璇都忍不住偷偷把脸藏到舅舅身后捂住了嘴。

孙侄,孙子。舅舅真是太厉害了,骂人还能这样骂的。

孙存禄不傻,一听脸色就难看起来,他更是皮笑肉不笑的眯起了眼,嘴里的话掺毒带刀的:“比不得关叔叔家大势大,这货被抢船走水才过了几天,换成别的老板怕是要急得掉光了头发,关叔叔还有闲情逸致带外甥女出来参加舞会,小侄佩服佩服。”

“孙侄你不佩服也要佩服,我关某人白手起家,做到和你爹一个位置,身家自然是有些的,货莫得了有么子,世上可没有断了货去,你屋爹打了那多么年山洞子,还不如我开个银行。要我讲哪,地皮也莫铲狠了,伤阴德,眼下风光,还莫晓得将来是么子回事。”

“你!”

“有意思。”

他话音一落,有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

聂璇探出脸往外看,就看人群分开,唐四爷手里端着酒,一脸笑的走近来。

他随便往面前简单一站,周围的人都跟按下开关似的静了声,就连孙存禄这种不要脸的小人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唐四爷斜眼俯视的瞟了孙存禄一眼:“你是孙世庆的崽?接着说,我正好冒得味儿,你再多讲些,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唐四爷这话像是玩笑着说,可孙存禄反而收敛了,肃着脸喊了声唐四爷,结果换来唐四爷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的管家给四爷递上烟,又递上火柴,唐四爷抽了一口,一口烟子喷到了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孙存禄脸上,又随手指了指关大先生:

“莫得意思,看到我来了就不肯讲了?算了,我好歹和关先生一个辈份,你喊么子四爷,喊声唐叔叔。”

孙存禄这下子脸皮子都要掉地上去了,僵硬的喊了声叔,唐四爷应了,好心的再次喷了他一脸烟子:“看在你喊叔的份上,你回去要你屋爹注意一下,最近可是不太平。”

听到这话孙存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抬手行了个拳礼走开了。

唐四爷就像是纯粹来看热闹的,见人走了,无趣的摇了摇头。

关大先生本还想着找机会和唐四爷搭话,没想到唐四爷居然凑巧过来了,当下抱拳道:“我关伭山谢谢四爷解围了。”

他这么客套,唐四爷要走的脚又放下了,侧头道:“关爷客气,我就是过来看下热闹。”

他说完就真走,聂璇就看到他转了几下,又和警察局长等人说了下话,就大刺刺领着管家离开了高公馆。

聂璇在心里也道了声谢,回头疑惑的问关大先生:“舅舅,这唐四爷行事蛮看不懂的,他和那个孙子说注意最近不太平,这是提醒孙老板还是莫看起他们家,故意刺他的?”

关大先生摇摇头,看向门口:“这个就冒晓得了,不过唐四爷这一解围,倒是让我们有了机会送下礼了。”

虽然被小人恶心了一下,但总的收获令人高兴,等散了舞会,关大先生交待管家,派个人去盯紧了孙家。

第二天一早关大先生又写了信,连同美人俑一块,让聂璇往唐氏文化商贸行送了过去。

聂璇褪下了旗袍,穿着西式的洋装,下头也换成了裤,头发微微烫着波浪,倒是一副西洋职业女性的模样。

唐氏文化商贸行其实离长盛不算得远,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关大先生走货,全国各地的走,唐四爷的货,多走的军阀国党盗墓的明器。

俗话说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唐四爷可全无不开张的担心,他的货算是供不应求,聂璇到了唐氏一看,发现多宝格,博古架上货摆得并不是太满,却是错落有致,但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都是明器的原因,店里只觉得有点子凉嗖嗖。

听说唐四爷不在,聂璇把礼物留下就回了,等她人一走,后头院门帘子一掀,唐四爷的管事唐礼走出来,掌柜的恭敬把礼递上道:“大管事,这是长盛关大先生让人送来的,说是谢谢四爷昨天给他解困了。”

唐管家掀开盒子一看,哟了一声,再看看门口,笑道:“这关伭山外头都喊他一声关老狐,还真是个老狐狸成的精,会理着竿子爬得得很,晓得一般礼我们四爷看不上,送的是这么一尊儿,怕是四爷看在这东西份上,要和他搭界搭界了。”

掌柜的听了,伸头一看,看到大盒子里那尊品相完美的唐美人彩绘俑,不由得也哎了一声。

唐四爷在店子后头的院子廊下正逗着自己养的鹩哥,见到管家奉上来的美人俑,本来漫不经心的眉眼倒是一收,眼神微亮。

他唤人打水把手洗了,擦拭干净了这才端起美人俑拿着放大镜儿仔细的打量。

管家在一侧静静的候着,直等四爷打量完了,才道:“四爷,这彩绘俑您看如何?”

“是个难得的真品。”唐四爷放下放大镜,点点头,手在美人俑上的披帛花纹上摸过。“最最难得是保存完好,虽然有些土锈,可千多年的时光,哪有不被岁月侵蚀的道理。”

“四爷,这礼会不会太重了?您往常和关大先生也没什么交集,他一下子送这么重的礼……”

听到管家的话,唐四爷把美人俑放回盒子里,拿了支烟含到嘴里,管家知机的上前来点火。

“上头要动省政府主席鲁平,我爹想借这机会把这个位置吃下来,到时候扩军招人,要钱财。省城么子最来钱?古玩。关伭山走货去外国走的量大又勤,他还办着银行,他既然有求,我做么子不应?”

“这……四爷,我们平时的货不都自己出,有必要借关伭山的手?”

“关伭山在国外有根,我出船,不怕他不动心。国内现在乱得很,北方那边日本人现在也越来越嚣张,国党内派系多不说,还错综复杂争权斗利占地盘得凶,国党和共党也在争斗,现在国内哪里太平?只怕更大的动荡就要开始。借姓关的手,转些资本出去,万一有个么子事,我们唐家也有条退路。”

唐四爷抽着烟,声音淡淡的。管家听了心里一紧,担忧的道:“怕是老爷不肯。”

“怕么子,到时候一棍子打晕了弄上船,等到了国外再喊醒来,就是让他打,他还舍得打我?”

正文卷 第47章 礼尚往来

管家跟随唐委员多年,又从小照顾四爷长大,对唐四爷的性子知道得清楚,见到四爷脸上神色淡淡,心头微微一紧,晓得怕是现在的形势并不让老爷和四爷看好。

今年先头是围剿共党,后头又是国党北伐,夺下来北京不算久,省城的人都还不怎么喊那边北平,还是北京北京的叫着。六月时日本人更是弄了皇姑屯事件,在南满铁路设伏暗杀了黑龙江督军,奉系军阀大帅张作霖也受了重伤,最后不治身亡,好在当时张大帅秘不发丧,弄得日本人不敢轻举妄动,东北那头才没被那些豺狼糟蹋了去,可这样下去,只怕也是早晚的事。

老爷当年其实真不该听得那姓蒋的说得天花乱坠,带着人马投了国党,国党派系多,今年最上头都开始撕破脸在争了,像老爷这样的,手下有人有枪,只怕到头来要被派作刀子先端上战场。

唐四爷一张脸在烟雾里明明灭灭的,叫人全看不清神情。他抽完了烟,刚起身就有当兵的送来口信,说是事儿昨夜里办成了,唐四爷这下子又笑起来,他让管家拿了棉袍子来穿上,道:“走,闲着没事,你带上这彩绘俑,我们去我爹那儿去。”

唐四爷笑得漫不经心:“既然关大先生送我这么尊重礼,我唐四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大刺刺收下不是?礼叔,你看下我么子时候有空,给关大先生下个贴子,请他呷个饭,礼尚往来嘛。”

管家应了,心里却是想,省城的人都称关大先生是关老狐,他外表文质彬彬和气有礼,这回被孙世庆抢货烧货,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想着,也把这疑问说了出来,唐四爷就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正经生意人,生意是做不得大到与我同名声的。”

关大先生再斯文,他可是生意人。生意人重什么?重利!谁从他嘴里抢食了,他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再说了,有实力在省城开银行还占稳脚跟……这位看着和气生财广结善缘的关大先生,可不是表面看起来温文无害的,这么些年来打探过他背后势力的人不少,可谁都没能摸到他的底。

唐四爷想得多,可脚步一点都没慢,他揣着这些想法儿坐上了画,往桔子洲头的唐公馆去了。

温文无害的关大先生真的温文无害吗?

聂璇一走,就有巡逻队的队长万山来找关大先生报事。

“大先生,已经查清楚了,孙世庆藏了两条小船在资江下游那头,这两天正在装货,怕是就今天或明天就会走。”

关大先生嗯了一声,问万山:“人手齐不齐?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万山点点头:“大先生放心,这个事保证完成。”

晏淮南在一侧听着,见万山走了,有点子担心的道:“大先生,孙世庆是条疯狗,咱们这回怕是要和他正面对上了。”

“我关某落地省城近二十年,他孙世庆一直看我不惯,总是明里暗里挤兑我,抢我长盛的生意不说,地下头的墓,他手里的野铲子要是莫得他授意,能那么嚣张的明抢暗偷?他这回动静这么大,怕是我们这里头出了内鬼,把我这次弄的大货的事泄了秘。那么多货,孙世庆又是个蝇头小利都不肯放过的吸血鬼,不动心才怪得。”

晏先生听到这话点头。

“确实,这种苍蝇吸血虫一样的货色,真是叫人恶心。不过,”说着晏淮南拐了个弯。“好在我们的货莫有一次都运回来。大先生,这回搬山货挖生坑,垫了十来个兄弟性命弄出来的好东西怕还要得几天才到,有些大物件,怕是会打眼,是不是转运到广州那边的店里去,从港城那边弄出去?”

关大先生手指敲着桌面:“别的不值钱的,跟那些赝品混在一起走个船,就是掉了损失也莫有很大,可是这回你带着队弄出来的东西太好了,怕还是要我自己看着押一回才放得了心。”

晏淮南大概是想到了弄到手的好物件,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道:“大先生,要不,直接联系国外那些买家过来,开个竞价直接出手,我们只管卖,怎么弄回去要他们自己操心。”

关大先生也觉得这个主意好,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弄货的时候,莫有被人发现吧?前些天去了武汉,国党那头要有大动作,桂系怕是要往省城下手,两边调军动静大,湘赣两头又还有共军闹事,运货的时候小心些,一定要完完整整给我弄回来。”

“大先生放心,发现倒是没被人发现,就是这回弄到了秦朝的好东西,个头大了,有点子不好藏。我们的仓库也堆得差不多,这个车皮子的货回来,怕是放不下。”

“再去租个废子当暂放点,一定要保证东西完好无失。”

关大先生慎重的交待。

想了想又问:“这回弄出来的,损坏程度高不高?”

晏淮南明白关大先生的意思,他皱着眉心:“有些完好,但有些怕是要修复一下才卖得动。”

“店子里的师傅我都还放不得心,先运回来,我再探下常何两个的底,看能不能用。”

关大先生话音一落,晏淮南看着他和蔼的笑脸,忽然就打了个冷颤。

就在他吓一跳时,关大先生隔着镜片看了晏先生一眼,笑得倒真实亲切了:“这回也辛苦了,百乐门最近来了一批新人,有个歌女嗓子一等一的好,长得也漂亮,等晚上我们一起去听听。”

晏先生一听到美人,眼睛一亮,哪还记得刚才的冷颤。等出了办公室,他若有所思的看办公室门一眼。

晏先生虽说是文化人,可他实际学的是祖上传的那套盗墓倒腾文物的本事儿,后来读了书,又去西洋留学镀了金,借着外国大学毕业的名头进了学校教书。可教书能有几个钱?他又爱美人,对学生动手动脚,最后碰到了硬茬子,只好辞职从津卫转到南边来做古玩的掌眼先生。某个宴席上恰巧同关大先生坐了一桌,他卖弄学识,又有装文化学者清高的习惯,倒是得了关大先生相信,聘他来长盛作事。虽说晏淮南爱美色,可才识也确实是有的,关大先生又大方,慢慢的觉着晏淮南可用,便一直请着他,这都二十年的时间了,晏淮南自然的被关大先生晓得了底细, 信得过他,也就渐渐成了关大先生的心腹。

做古玩这行,尤其身家大的,手里都养着人,像关大先生手里养的就是铲地皮儿三支,早年倒是管得严,见好就收,基本也就在省城掏洞子,也就十一年前,关大先生忽然转了性子,三支队都派了出去全国的挖啊找。

晏淮南再看渐远的办公室门一眼:这几年关大先生为么子有意无意的叫人尽在陕安那里钻山打洞?那里的墓是不少,可到底是哪点吸引着他呢?况且陕安那头的土夫子不少,跑到人家地盘抢食是个大麻烦不说,隔得远,货还很不好运。

想不明白,晏先生便甩头把这问题丢到脑后去了。万山要去打劫孙家的船,他可得去看着点子,到时候要把这些货掌了眼才能往回运的,假得厉害的,莫得价值就该一路顺水丢了。

何洛不晓得省城的风云在慢慢搅动着,随着大环境,大局势的变化将会变得严峻,他白天做事,下工就去蹲守扈老十和范十九爷,然而两个像说好了似的没了踪影。

何洛也去车站看过,车站的重大伤人事件报纸上都登出来的,轰动一时,这都过了几天,随便找个卖包子的大娘提一嘴都能听到她津津有味的重复当时的情景。就是每个人说得不一样,也不够完整详细,演变出好几个版本,搞得何洛都不晓得要相信哪个。

他再一次看着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省城,有种被隔离的茫然无力感。

就在何洛发呆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看在眼里。

扈老十看着粗犷,但粗中有细的很,发现范十爷的违和处就上了心。孟长老把慧巧放在他身边中,除了叫他带人,怕也有让慧巧监视他的意思,所以这个事他没说出来,只背地喊了兄弟喝酒,借着上茅厕的机会交待了自己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分成了三路,一路去盯着范十九,一路则去打听小二金,一路则盯上了何洛。

同业工会那处小仓库虽然废旧又偏僻,但离着大路不算得太远,来来往往的,江湖人真有心要打听,总能想办法,扈老十就是真心想打听的那个人。

他手下倒莫有讲假话,扈老十确实是出去了。去了湘西。

湘西地头很乱,土匪也多,最有特色的就苗人。

苗族内部支系繁多,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之分,主要以衣着的颜色相区分,散处山谷聚而成寨。,湘西的苗族以红苗为主,也有少数的黑苗,说的话也复杂些,除了湘西方言,因为接临黔贵,又说黔东方言,最后还有川黔滇方言。

扈老十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来过麻阳,他这会子,是想来麻阳找师父当年的一位故人,这故人,是位苗族老太太,别看人不打眼,可他师父说过,那位滕咒阿婆最擅蛊。

正文卷 第48章 求蛊

滕在湘西是大姓,属于难得的黑苗,在当地,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某个街住的都是滕姓苗人,沾亲带故,特别齐心,就是土匪再厉害,这滕家的人都没几个人马敢动他们。

扈老十的师父是孤儿,出生盗门,早年身手极好,偷盗天赋极佳,并因缘际会救过一位风水先生,这位风水先生死前教了他半点儿皮毛,他聪明,自己拿着死去的风水先生的残本子啃,竟叫他钻研出来一星半点儿真本事。

年轻人,冲动,恨不得世人都晓得自己厉害,扈老十师父就是这样的性子,仗义疏才又豪气自大,凭本事还不到三十就坐上了盗门长老的位置。结果接了单生意,因为这单生意结实了滕咒阿婆,当时加上江湖上其他五人,一起帮主家找的墓,结果出了事,他一只眼睛两个手因为救滕咒阿婆又瞎又断,一条腿也留下了伤,伤到筋骨,走路都微微跛了,只好半退出了江湖。

可这样的意气风发的人物突然从云端掉到地上,落差太大总是会意难平,便退隐到了乡下爱上了喝酒,每天醉薰薰的,后来还是滕咒阿婆带着徒弟来看他,见到恩人的样子实在心里难受,就跟他说要不收个徒弟,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徒弟,让他青出于蓝,代师扬名,将来也好给他养老送终。

扈老十就是在他师父动心后从乡里买来的娃。

年轻的滕咒阿婆不住麻阳街上,而是在大山里头的咒寨,她母亲并不是明面上知道的苗族中的苗人,是江湖门派里才晓得的隐苗蛊苗的传人,外出办事遇到她父亲这个黑苗,倾了心,才从深山嫁出来,嫁到了麻阳滕家。

滕咒阿婆有蛊苗人的高傲性子,看不中就一直孤着身。她父亲当年在她两岁时打山匪死了,母亲就带着她回了山里母族寨子住了十年,十年里拜了寨里的一位厉害蛊祖婆为师,天分好,学的本事很高明,长大后母亲想着在外头好给她找婆家,另外也担心使蛊多了,对她身体不是好,就干脆的送她出了山,可滕咒阿婆的母亲也是没想到,自家女儿学艺本是为了自保防身,然而踏上了蛊这一道,哪有抽出身的道理?最后却是因为蛊祖婆给人解蛊,引来那个下蛊蛊苗的报复,她母亲在一边帮忙,却是功夫没得那人厉害,受到自己的蛊反噬,死了。

滕咒阿婆为母报仇,一脚踏进了江湖追凶,这才在后来遇到了扈老十师父。

滕咒阿婆是真心感激他师父,为了报恩,自己又收了个小徒弟,精心的教育,本来是要给扈老十做婆娘的,然而两个人怕是没得缘,定了亲后滕咒阿婆帮个家族处理事物,遇到了这个家的隐瞒,对付的东西非常麻烦,两个徒弟因此送了命。滕咒阿婆借了滕家族人的力才把这个事摆平,也是心灰又意冷,便不再做事,只在麻阳的滕家街上开了个苗绣店子,卖些绣品衣裳了。

扈老十虽然后来娶了个老实的师父相看的乡下能干婆娘,可他继承了他师父教育的做人信义等思想,拿着滕咒阿婆当自己娘,逢年过节只要自己有空,都去探望滕咒阿婆,要是自己去不成,便叫个自己培养起来的心腹过去送礼。

扈老十提着吃的揣着钱,熟门熟路的走到滕家街。

滕家街一片典型的苗风,木造古式的屋子,许多都有些年头了,木屋黑黄,颇为凝聚着岁月的厚重,一些苗家女人汉子穿着黑底衣裾边绣了紫红色花纹的短衣裳在做事,女的头上绾了长簪又包着固定了头发,无论男女,再冷的天都跣足(xian jiao,都是三声),条件好的倒是穿了布履凉鞋,麻布绳子两根两脚两边汇到拇指与食指处,后头连着包脚跟的布,布片上也有绣了点小花纹。然而这样也还是脚大面积的露在外头,叫风吹着红通通的。

黑苗的女子们身上穿着比别个朴素,就是身上戴的银饰花纹也简单很多,但耳间特别粗重的耳环还是能叫人一眼把她们与别的苗族区分开来。

扈老十在这条街是个熟脸,一露相,就有人看到他了,用苗语打招呼:“老十来看里阿(妈妈)了啊。”

“是啊,嫩芽 芽坝?”(吃饭了没有啊?)

“嫩啦~”(吃了)

“鸭嫩~”(没吃)

扈老十点头,一路热情的跟滕家人问好,直把后头拉车要走的车夫看得直咂舌:这个汉子一看就是汉人家的,竟然能得苗家滕人的笑脸,真的是真人不露相。

扈老十哪里晓得一个人力车夫会这么夸赞自己,从袋子里拿出自己准备的糖分给围上来的认得的小娃娃们,又叮嘱:“莫都自己呷,给屋里弟弟妹妹也尝一下。”

他出手大方,每年都客客气气的来,一条街的娃娃们很喜欢他,当下欢快的拿着糖跑回自家铺子,给躲在门边或藏在父母身后怀里探头出来好奇的张望的年纪小的孩子看到手的好吃的东西。

有热心的滕家人告诉扈老十:“老十,你这回来可要劝劝阿婆,她这回子眼睛又不好了,还要做绣活,劝都劝不听。”

“就是,昨天给阿婆那里送了柴,我看她灶屋里烧的饭都是焦的,要接她到我屋里来住,她不肯,你回来了就好,多劝劝她。”

扈老十对滕家阿婆是真有亲情,他还是婴儿时就被卖了钱,等记事起,屋里最亲的就是他师父和经常来看他,教他学苗语的滕家阿婆,等到长大,心里早认滕家阿婆当了娘,听到这话就有点急了,连忙问:“眼睛出么子事了?要不要紧?”

有个汉子快言快语:“阿婆原来眼睛就有点不舒服,最近看东西说是有些糊,看不清。”

这下扈老十是真急了,给几个滕家人道了谢快步就走,后头的人看他脚步匆匆,都看出这个汉家汉子心里头的焦急来。

滕家阿婆的铺子离街口远,在街尾的位置,扈老十到的时候就看到滕家阿婆坐在自己摊子后头,手里摸着针线在做绣活。

她动作很慢,左手的手指摸着绣片,确认了位置右手才举针扎下去,扈老十看了一会儿,发觉阿婆动作比中秋的时候慢了不少,心下有了数。他揉巴了一下脸,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高兴:“里阿,我回来了。”

滕咒阿婆呆了一下,已经长了不少皱纹的瘦脸高兴的露出笑来,她猛的站起来:“阿十,是阿十?”

扈老十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再喊一声:“里阿(妈)。”

老太太把手里的绣片放了,哎了一声,拍着扈老十的手:“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才回去有多久。别老往里阿这里跑,屋里孩子还小呢,你多花精力挣钱养家,来来回回的,要不少钱呢。”

她嘴上怪着,可脸上的笑出卖了她的高兴。

扈老十晓得她性子,笑着和旁边的邻居也打了招呼,把摊子拜托给邻人扶着滕咒阿婆进了屋。

他原来带着目的来,想从自己里阿这里问问有追踪的蛊虫没有,有的话想请一个,然而听了那些话,又进屋里看到滕咒阿婆跨门槛和进屋搬凳子倒水都没有以前利索,心头就难受了,哪里还说得出口,那点子心思直接就掐了,真心实意的就只当个回家探亲的崽,压着自己老娘坐着,自己烧水递茶回话扫屋,见屋里的火盆子烧得都要差不多了,又添了几块炭,拿铁夹子把下头挑了挑,感觉容易烧才停了手,坐到滕家阿婆旁边,一样一样把自己带回来的钱啊肉的都给阿婆过目。

娘俩个说了一番话,扈老十就问起了滕咒阿婆的眼睛。

滕咒阿婆上了年纪,有了一般老年人的心理,哪里肯承认,一个劲说没得事,扈老十就哄她:“里阿,这回回来我时间紧得很,就是想接你去我那里过年,你莫推,我回头还要接我师父。再讲了,这两年你也没看到我屋里崽,变化可大了,他听说要接你去过年,高兴得很,一个劲问么子时候来接你。”

提到老十的儿子,滕咒阿婆就笑了:“阿德就是个野猴子,怕是想借机会来我这里住着往山里钻呢。可别要他来,山里匪多得很,最近有点不太平。”

“晓得,这不,我就自己来接你了。住两天,里阿你清下东西,把铺子拜托给隔壁的阿婶,你和我去省城过年,要是住得不舒服,过了年我再送你回来。”

扈老十规划着,心里打定了主意把阿婆策到省城去,就带她去找医生,中医要是不行,就去看西医,看能不能把眼睛治好。

阿婆原来也是江湖人,性格痛快得很,见这个外崽硬是要接自己去他屋里过年,就不推了,干脆应下。

到了夜里,扈老十睡了,滕家阿婆却坐在自己屋里没有睡意。

她这个外崽是个好的,虽然做的是别个看不起的行当,可心正,又孝顺,年年过节过年来,眼下还不是年节时候,突然回来说是要带自己过去过年,怕是有事想要请自己出手帮忙呢。

晓得了自己眼不好,他就不说出口来,怕是顾着自己身体不愿意开这个口。

滕咒阿婆在黑夜里看着扈老十那个方向,这孩子,是个好的,他不说也没关系,自己就跟他走一趟,到了省城,总是有时间晓得他想要做么子的。

她滕咒,眼瞎可本事不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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跣足:赤足。

蛊苗:有这么一种说法,养蛊的,其实是蛊苗。

苗族,其实是一个统称,里面的分支分多很多,大概分的有生苗,熟苗,生苗,是指未被汉化的,一直生长在苗寨里,几乎与世隔绝的苗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彪悍,血性,义气,能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家园,至今不与外族通婚。但有极少数的入赘郎。熟苗,是指被汉化了的苗人,除了还保留着自己的服装,自己的饰物,其它的几乎与汉人相同了。

苗人分族分的细,也分成峒,有族长,峒长之分。其中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蛊苗。也是后人一直传说的,下蛊。

传说并非所有苗人都会下蛊,只有蛊苗一族,才精通蛊的运用。

滕咒:苗人取名,有父子连名,父子连名一共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按照祖、父、子的方式进行连名,而另外一种就是子+父,当然也有父+子的状况。

滕咒这个名字因为写文,就没有按苗人的方式,自由发挥取了父姓与母族的名。

正文卷 第49章 解蛊

扈老十在麻阳住了两天。

他是个勤快汉子,里里外外一天要扫几回,惹得滕家的人都说他能干,在滕咒阿婆面前夸她这个儿子收得好。

滕家人夸是真心实意的夸,晓得扈老十是滕咒阿婆干女儿的未成亲的女婿,换到别个屋里,没成亲就没有关系了,可这个汉人恭恭敬敬的喊了滕咒阿婆好多年的妈,一回来就做事,后来找了婆娘有了崽,还请滕咒去受的拜礼抱的孙,两口子带人回来了,也前后做事。

苗人并不相信汉人,可扈老十这么多年他们看在眼里,得了认同。

扈老十除了忙着给他老娘看摊子打扫,还去买了烟酒整个街挨家挨户的送,感谢人家对自己老娘的照顾。惹得滕家的人更加对他满意,都私下里决定要对滕咒阿婆更好些。

他回来得巧,回省城前一天正好是赶集的时候,集市就在滕家街旁边,他把屋里滕咒阿婆自己做的干笋子、鸡蛋什么的弄了一点子出来,又挂出阿婆绣得精致漂亮的衣裳头巾和绣片。

因为离过年也没那么远的时候,来看衣裳的人还挺多,就是问过价后下定决心买的少,滕咒阿婆和扈老十也不急,母子俩个坐着竹椅子说说笑笑吃着烤红薯,也不羡慕别个生意红火的摊。

摊子守了一会子,斜对家的六岁的女娃从街口子那头跑着回来,一边跑一边捂着肚子喊着妈妈,另一只手捂着衣服上的口袋,声音里带着哭腔。

有人关心的问:“怎么了?肚子痛?”

那个女娃嗯嗯点头,脸色突然一紧,似乎痛得难过,弯起腰来。

她离摊子不远,滕咒阿婆看不实,就问扈老十:“德家的娃怎么了?”

扈老十分着线,看一眼后点头,想起他娘眼睛不好,赶紧道:“是肚子痛,好像怪难受的,这会子都捂着肚子快蹲到地上去了。”

“你扶我过去,抱她回我屋里去,再去喊她爹娘来看下。”

扈老十听话得很,放下线起身去抱那个女娃儿。

她家就在对面不远,三两步就到,是个开杂货铺子的,这会子里头人多,挤得满满的,另外进去报信的人都挤不进,只好站在外头扯开喉咙喊:“德家的德家的,你屋妹子闹肚子呢,滕咒阿婆要老十帮着抱到她屋里了,你快去看下。”

德家的婆娘在里头应了,嘴里骂道:“个好呷婆,硬要去买炒花生,呷多了肚子痛的吧?”

她从里往外走,外头的买杂货的人又挤着人,过道弄子还窄小,倒是叫她花了好一点时间挤出了一身汗。刚到门口,就看到阿婆家的汉人外崽过来了。

蛊苗是个神秘的隐族,下蛊的手段也神出鬼没,一般苗人都晓得,但也有些是隐藏身份像个普通人一样的。

滕咒阿婆自己是个蛊苗,又吃过被人暗算的亏,对人就一直抱着警惕感,一听到人家小女娃喊肚子痛,等着扈老十把人抱进堂屋了,她抓着小姑娘的手问:“朵去买么子了?”

“买炒花生了。”小妹子还在痛,但她蛮听话,平时也从滕咒阿婆这里接吃的,这会子听到问话,从自己袋子里掏了点花生米出来,往滕咒阿婆手里塞。“阿婆,给你呷。”

扈老十端了热茶过来,正好看到这幕,不由道:“朵娃子,你的手指头抓烂了,叔帮你涂点药。”

滕咒阿婆脸一下肃下来,问朵娃子:“是那个常常来赶集卖瓜子花生的婆子抓的?她抓你时嘴巴是不是在在动?”

朵娃子看到阿婆沉了脸,吓了一跳嗯了一声,接着脸一纠,痛得哼着缩成了一团。

她缩成团也冒得用,滕家阿婆上前要朵娃子把衣裳捞起来,她干瘦的手贴到朵娃子肚子上摸了摸后是真的沉下了脸。

“老十,快要德家的婆娘去把那个卖瓜子的请过来,就说孩子已经得了训,吃了苦了,请她看在娃娃小不懂事的份上饶了娃这一回。”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扈老十听懂了,心下一凛,赶紧去喊人。

德家的婆娘听了扈老十的转述,哎哟的骂了声不懂事贪呷的娃尽惹事,脚下却赶紧的往外头街上赶。

那位老太太也蛮好找,挑的担子就在街口子上,德家的领娃在她那里经常买呷,倒是认得脸,上前好颜跟那个老太太道歉,老太太也不出声,听她讲完了,痛快的应了好,扈老十赶紧上前接了担子,惹来她多看一眼,打量了一下就心安理得的走在前头。

老太太到了滕家阿婆屋里,扈老十放下担,就听到里阿和德家的婆娘用苗语快速的在跟这老太太道歉,说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贪多抓了吃的,也受到教训了,请她高抬贵手,放小娃娃一马。

扈老十是个心细的,晓得苗人爱酒,他为了送礼买的酒还有剩蛮多,拿了一瓶赶紧递过去:“阿婆,看在娃年纪小不懂事,您教训一下她是正当的,这酒是个赔礼,您一定要收下。”

扈老十一脸憨厚,态度诚恳,身上穿的却并不是苗人衣裳,而是汉人的长裳,叫这个老太太又打量了两眼,对滕家阿婆点点头:“这礼我就受了,你要你这汉人外崽去煮三个蛋,再备三根新红线来。”

扈老十应了好,下去做准备,德家的则被这老太太支使着倒酒,她还不是一个人喝,还要德家的婆娘给滕家阿婆也倒了一杯。

喝上了酒,这位老太太就开始批评德家的婆娘,讲她小娃子要教好,莫贪呷贪便宜等等等等,说完了还问滕家阿婆:老姐妹,我教训得是不是。

德家的婆娘哪敢多说什么,一个劲的点头应是,您教训得是,滕咒阿婆晓得这个蛊苗是把自己和德家的当成一屋人了,也不反对,帮几嘴批评了一下小娃子买东西贪吃占便宜的心思,不是多抓就是多呷,又谈到做生意不容易。

扈老十煮好了鸡蛋,连同红线用盘子端上来,老太太又要端凉水和针来,她把鸡蛋入到凉水里,然后拿红线一圈一圈绕在鸡蛋上绑起来,随后让痛得哭哼哼的朵娃子把衣裳捞起来。

朵娃子吓得不行,憋着哭瞪着眼看着这位老太太。就见老太太卷起袖子拿针在自己小手臂上扎了一下,虽然没有扎自己,可朵娃子还是吓得打了个哆嗦。

老太太挤出血,把血滴在鸡蛋上头,血很快渗进了红线当中不见。扈老十注意到老太太这个年纪了,手上居然有纹身,这纹身是个蝎子,扈老十虽然并未曾真正接触蛊苗,但也晓得苗人是有自己的图腾的,他不由得心生好奇,这个蝎子会是什么苗的图腾?

他一个做贼的,眼法又利又快,都没叫滕咒阿婆和这个老太太发现,那老太太滴好了血,就拿着鸡蛋在朵娃子肚子上来回滚动,一边滚嘴皮子一边动,像是在念念有词,但并没有发出实际的声音。

直等三个鸡蛋滚完了,她问朵娃子:“妹子,肚子还痛不痛?”

朵娃子摸摸自己的肚子,一脸惊奇和高兴:“不痛了,不痛了。”

这老太太就笑了,德家的不用喊,倒上酒双手奉上,她和滕咒阿婆两人喝了两杯,又说了几句话,滕咒阿婆喊扈老十挑上担子,帮忙把老太太送到街口去。

等扈老十转回来,德家的带着朵娃子已经回去了,滕咒阿婆正在剥那三个鸡蛋。

扈老十坐到阿婆旁边问:“里阿,那位阿婆是蛊苗?这三个鸡蛋用过了,是不是要处理掉?”

滕咒阿婆点头,叹口气道:“以后看到这个老太远着些,小娃子买瓜子花生,贪呷多抓一两个也正常,她就能狠心这么治人家娃,这条街莫得么子蛊苗,要是没得人晓得,朵娃子就怕救不急……”

扈老十听明白了没出口的话,心里一肃,暗暗把那老太的长相记下来,提醒自己将来要是碰到,要躲着些走才行。

两人说着话,鸡蛋壳就剥完了,滕咒阿婆把蛋白一点点剥开,直到露出蛋黄。

扈老十只看了一眼,头皮就炸了起来。

原本蛋黄的地方蛋黄不翼而飞,有的只是一团团拥挤蠕动的白虫子!

三个鸡蛋,剥开全是这样,最后一把火烧了,扈老十的恶心难受感才散了一些。

滕咒阿婆也不知在想么子,等到烧完了,才跟扈老十道:“你是头回看到蛊虫吧? 这是虫蛊,我听你讲朵娃子指头被抓了就有点怀疑,才要你去请的人回来,果然是这样。”

扈老十不解:“里阿,师父说你蛊术高超,为么子不我们自己给朵娃子解了,还要去把下蛊的人请来?”

滕咒阿婆哼了一声:“虫蛊这个蛊,如果不是下蛊的人亲自解,别人来解,虫蛊会随着解蛊人的手,再次进入。这个老太太,太毒了。以后看见她,有多远,就躲多远。”

从来听说蛊门,蛊苗,扈老十这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蛊的可怕。他突然想起老太太手上那个纹身,忍不住好奇,见滕咒阿婆这会和自己提起蛊没有一脸的警惕与冷淡隔离,晓得问了怕是里阿会讲,便张了张嘴,把好奇问了出来。

听到是这个事,滕咒阿婆缓了缓脸色。

“一般来讲那是苗人图腾。根据图腾你能分辨对方是哪支苗的。但蛊苗不同,并不全是按自己是哪个苗就请哪个图腾,有些蛊苗根据自己师从蛊术而定。”

“像红苗,图腾是蝴蝶,但红苗人相信人的灵魂是蜘蛛,所以有的苗人请的图腾是蝴蝶,又或者是蜘蛛,又或者什么也没有的。”

扈老十听得来劲,不由得随口发问:“里阿,师父当年曾讲,赶尸也是蛊苗的一种,是不是?”

这话一出,滕咒阿婆啪的伸手拍了一下他脑袋顶,口气严厉但却并没有生气,只道:“蛊门蛊苗的这支你别打听,沾不得。”

扈老十晓得里阿的性子,她不肯说就绝对撬不开嘴,便换了话题,拐到了要带走的衣服物件上。

这一天有惊无险的过了,第二日一早,扈老十起了个大早,拢着袖子生了火烧了水,母子俩个煮了点腊肉粥吃了几个蛋,喊了人力车装上东西,直奔车站去了。

正文卷 第50章 美人入梦来

五十、美人入梦来

扈老十回到省城,刚把滕咒阿婆安顿下来,手下的兄弟就找了来,告诉他长盛的那位何师傅找了他几回,扈老十略沉吟了一下说晓得了,又问他不在的这几天里省城出了什么事,范十九爷那头有没得什么消息。

范十九爷也深藏起来不见踪影,倒是省城发生了一起大事:孙世庆孙老板的货在湘江里沉了。

联想到关大先生的货被抢,扈老十冷笑一声:“外头哪个不晓得孙世庆仗着日本人撑腰,这些年到处抢人家生意,这回好,踢到个铁板,怕是还有得闹了。”

“叫兄弟们盯死点孙世庆和他几个崽,他敢这么明目张胆,要么是关大先生那头作了么子事惹到这疯狗,要么就是日本人要有大动作,叫他有了底气才敢这么嚣张。”

江湖人虽然不在朝堂,可朝堂要是闹出么子事,动荡的社会,影响的是他们这些做生意吃饭生活的,他手下的兄弟晓得厉害,拍着胸道:“事一出,我就叫兄弟们盯上了。”

随后四下看了看,见没别个,压低了声音凑到扈老十面前道:“外头是猜是关大先生下的手,可我让人盯着长盛,长盛是去了人,真正动手的大头,十哥你怕是猜不到。”

扈老十笑着踹他一脚,这兄弟机灵,往边上一跳,就躲开了。

“晓得我猜不到还不直说了。”

这兄弟再次凑近来,手握拳,又展开了四个手指竖起来。

扈老十这下惊了。

四爷联合关大先生动的手,日本人难道这回真在后头有什么动作了?

日本人的势力在北边,南边这头手还没那么长,但湘郡是个文物古玩大城,全国有名,走的货特别多,生意繁荣得很。

外国佬进了华夏到处搜刮,这样的湘郡自然是不肯放过的。孙世庆这样的不要脸不要皮,臭名昭彰的商贾,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甘作日本人走狗,据闻他弄到的东西都被日本人要么弄回国,要么就倒给欧洲或美国那边换军需的,他手下的风水先生铲地皮队伍,甚至看店护院的保安队,不是丧尽天良的黑心肝就是日本人。

像孙世庆这样的小人,就是绝大多数江湖人都会呸上一声。

不过,关大先生和唐四爷居然联上了手,看来孙世庆弄走的那批货不简单。要知道,关大先生是个一团和气的人,从商这么多年,都没听过他不好的风评,把他逼到这份上,只能说关大先生的那批货了。

关大先生是定然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江湖人会猜到这么多东西,他得了孙世庆的货,又和唐四爷拉上了关系,心情不知好了多少。加上唐四爷一句话,警察局那头也麻溜的抓了好几个劫货的,就是紧急调了资金对受到连累的商贾们赔偿,他也不觉得困扰了。

更叫关大先生高兴的是,从劫回来的孙世庆的货里,他发现了自己当初被劫走的几件东西不说,唐四爷还找自己喝了个茶听了个曲,途中提到了美人俑,更是盛赞长盛师父手艺好,随即自然的跟关大先生打听起这尊美人俑来。

一听赞美,关大先生放下了心,知道自己这礼啊,是送对了。

唐四爷本身拜过师,正正经经的学了很久的掌眼功夫,他提着美人俑给自己名义上的伯,实际上的爹送过去,唐委员正巧在公馆。

唐委员祖上做的古玩当铺生意,到了他爹那代,外国强豪入侵,匪患丛生,家里被洗劫一空,他爹寻求帮助却只得来落井下石,一怒之下带着全家投身草莽。

他爹有文化,有头脑,很快就拉起了一支队伍,晓得养儿不易,特意掳了有学问的先生教儿,故而唐委员光看外表就是魁梧讲的是一膘子力气热血的土匪样子。他不像别的委员肃容,反而理着个光头留着大胡子,一身的匪气,穿也不穿军装,这冷的天只穿了单长衫,靠着沙发在吃着果脯子看喜欢的七姨太唱戏。

见了儿子,唐委员盘子一推,招手喊儿子坐过去。

“家仁啊,快过来让爹瞧瞧,这都好久没看到你,怎么瘦了?”

唐四爷面上如常,倒是后头的管事嘴角抽了一下。

自家老爷就这点不好,在外头说一不二十足十的土匪性子,一回家见到四爷,就那跟捧星星月亮一样,要是四爷开口,几个姨太太都得跪在地上舔鞋。

也是没办法,谁叫老爷找那么多女人,硬是生不下来一个崽,这么多年,反而是当年一场糊涂,自己的女人带着身子嫁给了自己兄弟,才生出来这么一个,能不看重?

唐四爷随意往沙发上一坐,皱了皱眉:“爹你又贪酒了。”

喊了下人端醒酒药,唐四爷让管家把箱子打开。

唐委员好身材丰腴的美人是人人都晓得的事,唐委员更好美人俑,却是为数不多的少为人知的事。

品相完美的美人俑一亮相,唐委员的眼睛就直了。

有了美人俑,唐委员哪还记得七姨太,留着儿子吃饭,又讲了点公事。他可不管上头说什么保密,有啥都一股脑的倒腾给唐四爷,等儿子无情的走了,伤心的抱着美人俑摆到自己床头柜子上,安慰自己受伤的心去了。

说来也是怪,这美人俑摆在床头柜子上,当晚唐委员就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唐朝飞檐走兽的街上,四周是吆喝之声,来往行人客商,最为奇妙的是有那街头艺人在表演幻术。

唐委员仗着身材强壮魁梧挤到里头一看,原来是在表演上天摘桃。

那小娃儿顶着冲天的辫子,正顺着立直的麻绳往上爬,转眼就是一个小点,等不见了好一阵,天上居然突然掉下桃子来。

围观的人一片叫好,桃子接二连三砸下来,就是唐委员都眼明手快抢到一个,他刚要吃,忽然眼角闪过一片青色,随后一只白如凝脂的美胰出现在眼前。

那手指,丰而修长,线条美而柔软,最美是那指尖,圆润微微泛着珠光的指甲,粉如桃瓣天成,撩得唐委员心头就是一颤,跟过了电似的麻。

他奶奶的哟,这手生得真好看。

“你这人好生无礼,桃本是我的,做何强伸手抢夺过去?快快还来。”

美人一开口,声音比唐委员养的黄鹂还动听十倍,直听得人骨头生酥。

这下唐委员怎么忍得住,赶紧抬眼一看,顿时就被美得在原地不能动弹,便连周围的人群与嘈杂声都渐行渐远失去了色彩,使得他眼里只有这位美人的存在。

美人乌发如云堆,斜插了几只金簪并祥云如意掩鬓,额间一点花红盛开如血,肤如美玉眉如柳飞,眼似桃花三分含情七分流光,身丰而不胖,仪美而灵动,唇不点而绛,尤其双眉如烟轻蹙,美得不可方物,唐委员看得失了神,直到美人气得顿脚转身欲走,他才一惊,激动之下伸手就去抓美人的手。

“是我的错,桃子给你。”

唐委员只觉得手里的不是手,而是细滑如水的玉石,又异常柔软,握在手里简直像是要化了般,让人怜爱喜欢。

美人被他这么唐突的一下惹得生气了,瞪他一眼道:“登徒子!”

这一眼似嗔非嗔,倒是把唐委员看得更酥了。他连连的赔不是,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不要钱的往外倒,简直像个口若悬河才华满腹的才子,直说得他口干舌燥又跟了一大段路,才惹得美人掩面一笑,摇摇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里被硬塞的桃,丢下一句:“罢了,本小姐便不与你这凡人计较了。”

说完径直入了一户人家,唐委员站在紧闭的门口怅然若失,呆立着不知年月日时,直到被人大力推动,他才一眨眼,人醒了过来。

一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呢,摇自己的可是自己宠爱的姨太太。

这梦昙花一现,过了也就算了,唐委员也就回味了一下梦里美人的妙曼身姿美仪容与动人声音就不当一回事了。

然而入了夜睡下,唐委员又开始做梦。

这回梦到自己一睁眼,面前就是一扇朱漆朱门。

唐委员退开两步抬头,看到这宅子匾额上题着金漆:涂山。

唐委员别看是个老粗,可大肚子里装的除了油脂还有才学,一看就感叹了:“原来这里是夏族的始祖神,大禹的妻子的后裔的府宅?”

他话音一落,门从里推开,有人探出半个头来笑盈盈的道:“倒是有些见识。我家确实是涂山氏后人。”

唐委员定睛一看,这人竟是昨天夜里梦到的美人!

他昨日站在于个宅子门前被摇醒,而再次入梦后自己是站在这宅门前。莫非这梦,是昨日的延续?

这就有趣了。

唐委员一揖手:“打扰小姐,实在是在下冒昧了。”

这美人莞尔一笑,上下打量唐委员:“这位相公身躯凛凛却出口有才,身上衣裳云娘从未见过,可是海外来客?”

唐委员心里一拍巴掌:什么海外来客,我可是千年后的湘军大佬。反正这是梦,梦这东西做不得真,和这美人说说也莫得啥关系,唐委员一摸光头,抬头挺背开始装模作样:“小姐可猜错了,在下并非海外来客,而是来自千年之后的华夏湘郡。”

美人吃惊的瞪圆了眼睛,动作优美的捂住了嘴。

正文卷 第51章 师父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醒过来的唐委员回味着美梦,心情愉快得很,随后一天都心不在蔫的盼着夜晚早些个到来。就如他期待那般,第三晚又入了梦,同样的,又梦到了那位美人……

若说梦只梦个一两回也就算了,可这梦做了四五次,还是连贯的,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唐委员这个老山匪手下的队伍里各种人都有,其中就有不被江湖人待见的江湖人,唐委员是个猛汉子细心眼子,他也知道有点不对头,特意去找了人来给自己看这尊美人俑。

可奇了怪了的是,来的人好几波,硬就查不出个奇特处,有人说不会是这美人俑秽气太重了吧,还特意又请了相法器的能人风水先生来,人家一瞧,说这尊俑有灵气,摆在某处有催财生桃花之功效。

最后唐委员咬咬牙,把美人俑重新放回箱子里锁起来,结果到了晚上一入梦,好家伙,美人气得都哭了。美人言道:“你可真狠的心,我身为涂山后人,怎会做那种害人之事?不过是因你抢我桃子,才与你结下此缘,你倒好,随意便可怀疑我。你且说说,你找那高人来看,他可曾说我会害你?”

唐生智醒来一想,白天人家确实没有说这俑会害人,反而有催财生桃花的作用。

这下子唐生智又不急了,反倒是梦里赔不尽的不是,终于哄得美人又露出笑来。

等他梦里笑完,白天就得了儿子的好东西,一船抢来的古玩。

这不就是那先生说的生财么?

果然灵啊。

唐生智笑得大胡子脸都成春天开的桃花了,他那样子实在太招眼,唐四爷没忍住问了一句,随后就听到这么一段离奇的经历。

唐家的爷们和一般军阀商贾不同,古玩加草莽出身,接触的能人异士不少,同时也听过祖上讲的一些奇异的故事,唐四爷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上了心,背着他爹把几个来看过美人俑的先生请来详细的一一问了当时情形,最后什么也没说,挥手让人走了后就让管家去给关大先生送贴子请吃饭。

唐四爷和言悦色,关大先生妙语连珠,两人就着劫船的事互相客气了一番,随后唐四爷便提到了这尊美人俑。

“关大先生美意,极得家父喜爱。唐某不才,也与先生学了几年掌眼功夫,竟是未能从这彩绘俑上看出修复痕迹,如此完美品相,只怕值当故宫收藏,大先生赠与唐某,实在令唐某受宠若惊。”

关大先生听了这话倒是放心,他一笑:“四爷客气,您给关某人的帮助岂是一尊小小仕女俑可比拟的?不瞒四爷,这尊彩绘俑实是有缺的,只是关某外甥女恰逢机缘,结识了一位技艺高超的师傅,这彩绘俑在他手上修复后,便是在下都未能看出痕迹来。”

“古玩界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倒是唐某孤陋寡闻了。大先生,可否引见唐某与这位师傅认识认识?家父喜好古玩,唐某手上有几件器物损得厉害,便是店里的师傅都不敢应承修补完好,若有可能,唐某想请这位师傅一试,价钱好说,定是不会亏了大先生与那位师傅的。”

何洛做事做得正不知年月,忽然听到杨管事说关大先生请他去春晖园听戏及见见唐家四爷,他是一头雾水的。

唐四爷这个名头他想了一下,似乎在哪听过,再一想,就想起来了,曾经被扈老十范十九爷普及过省城的古玩知识,这位唐四爷就是与自己老板齐名的一位。

他想不通一个大老板为什么要见自己,想想自己来省城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做过违背天良或出格的事,便扯了扯衣襟跟着杨管事上了外头候着的车。

何洛到的时候唐四爷正在与关大先生谈唐彩绘,见他进去,唐四爷只看了一眼眼底就带上了惊色。

这么年轻的师傅。

关大先生给二人引荐:

“四爷,这位就是我长盛的修复师傅,何洛何师傅。何师傅,这是唐四爷。”

何洛行了个抱拳礼,喊了声唐四爷。

唐四爷点点头,面露赞赏:“想不到何师傅这么年轻。听大先生说,那尊唐仕女彩绘俑是何师傅修补的,唐某不才,学过几年掌眼,竟是未能从中发现修复痕迹,故而跟大先生讨个人情,请何师傅来见上一见。”

唐四爷说这话何洛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这位唐四爷看着和蔼,说话也和气,但通身有股傲气,并不是那么好亲近的人。虽然语言说得委婉,但何洛也看得明白,这位唐四爷眼神锐利,傲气里头还有股杀伐之气。

这种人物,跟他一个市井乡野小民可扯不到一块去。

何洛再次拱拱手,客气的道:“在下那点子才学不值一提,在四爷面前不敢班门弄斧,多谢四爷称赞,给在下这乡野之人机会得见四爷风采。”

“听听,这话说得好听,哪里是乡野之人说得出来的。”唐四爷笑着坐下,旁边管家给他倒上茶,又给何洛面前的杯子也倒上了,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腿架着,笑道:“你也别谦逊,我唐某不以权欺人,请你来,是真心佩服你那修复手艺,想见见你,看能不能请动你帮我修几个器物罢了,也别紧张,刚才和你老板说了,价钱不是问题。”

关大先生亦恰到好处拍了拍何洛的肩:“来来来,坐下聊。”

伙计重新送上茶水瓜果点心,三人落了座后,何洛问:“不知四爷要修复什么器物?在下最擅陶瓷,青铜器方面是比不上店里的常师傅的。”

换成别人,怕是听了这话心里会不舒服,可唐四爷只是笑笑,并不介怀的道:“一块春秋玉壁,两件汉陶。”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打量关大先生嘴里推崇的这个年轻的修复师傅。

仕女俑几经人手检查,查不出一点别样的痕迹,那就只能说明是人为动了手脚,这个人的手脚动得非常高明,在唐四爷的想法里,这样的先生得有几十年的功力才行,然而却想不到修复师居然是比自己还年轻的方正人物。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唐四爷谨慎得很,想试探试探这位修复师的底儿,故而才有这么一出。

眼看对面这年轻的修复师看了关大先生一眼,得了主家允许才点头,他心底暗赞:是个会来事的人,难怪大先生推崇。

唐四爷让人送上春晖园的招牌菜,几个人就着古玩聊得倒也和洽,何洛原在长盛吃过的,因此吃得不多,关唐二人也在他来之前吃了点,饭局时间倒不长,随后唐四爷便笑着道改日让管家将物件送上门。

关大先生笑道:“回去长盛正好顺路从四爷的铺子前过,不如我和何师傅就顺路拿一下。”

唐四爷虽做文化事业,可骨子里还有军人气派,作事干脆利落,痛快的应了,一行人分别坐着车就去唐氏文化商贸行。

人都没下车,何洛从车窗就看到唐四爷的铺子被一层冰冷如蛇皮似的灰黑色雾气笼罩,心里不由得叹道:乖乖,这得是盗了多少墓弄了多少明器才成这样?

他想着,下车的时候不由自主看了唐四爷一眼。这位四爷居然无病无灾的,看来是请了高人指点过随身的风水或佩带了什么厉害法器才护住了身,不过想来也只保了命,像子嗣,怕就因为阴秽之气冲撞,有损。

他这一眼极快,常人普通感觉不到,可唐四爷忽然却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好在四爷快,何洛更快,等四爷看过来时何洛已经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到了关大先生后头。

唐四爷分明感觉到一道锐利的,像是能把自己看穿的眼神的打量,可转过脸来却什么也没发现。他狐疑的眼神在关大先生与何师傅身上不着痕迹的停了一下后笑着作了个请,率先举步往店里走。

何洛落在最后,不动声色的两指中指曲起扣住自己劳宫穴,拇指压在中指第一个指节上,越近店门,周身的寒意就越重,及至店门口,何洛耳里已经响起不绝的嘈杂的嘻笑怒骂等声音。

他面不改色,视那些半空中飞舞的缺胳膊少腿或身体残破的各种古怪动植人物如无物,只紧紧跟在关大先生后头。

就在他与旁人不同的眼里,只看到唐四爷笑着嘴动,随后管家从后头指挥着伙计端了三个东西出来。

这三个东西浑身是乌漆抹黑浓雾般化成的螭龙、渔人与鱼、三足乌金,其体积之大,直冲屋顶,可被关大先生和何洛及杨管事三人轻飘飘的拿着。

往外走的时候,那个渔人还在嘲:“敢坏墓葬,拿吾等作买卖,早晚要知道吾等厉害。”

……

何洛装聋充傻的往外走,快到门口了忽然听到一墙之隔的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快走快走,这里秽气冲天的,不卖这,另外找买家去。”

他不由得一急,忘记自己是跟着东家出来的,几步冲出门去大喊了一声:“师父!”

正文卷 第52章 揍死你个不孝徒

他跑得急,跨门槛时脚勾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踉跄着撞到外头正好经过的一个个子矮小的姑娘,害得人家姑娘不防这一撞摔倒在地上。

“师父!”

何洛伸手扶着墙,急忙大喊:“师父!师父!”

已经走出两三米远的一高一矮的人回过头来,在招牌灯光的照耀下,那十八九岁的少年与高大没有表情的挑箩筐的汉子不正是他师父和师弟么?

何洛一激动就往前迈脚,随后眼尖的看到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师弟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他想到什么,收回脚就要跑,刚转身就听到伍三思阴测测的声音:“你跑啊,你跑啊,你个小兔崽子,闯了祸就跑,仗着你腿长是不啰?”

跑了几步的何洛不敢动了,一脸尴尬的看着从铺子里出来的关大先生和唐四爷。

“这位是……?”

关大先生开口问何师傅,眼睛却看向走近来扶起小姑娘的一高一矮两人。

面前矮的少年看起来年纪还蛮小,后头的大个子则沉着稳重,一表人材,就是穿的衣旧,还挑着碗担业的那种大箩筐担儿,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何洛强笑了一下,给东家做介绍:“这是我师父,我师弟。”

关大先生蛮意外,没想到何师傅居然还有师父,就看到矮的那个上前抱了个拳道:“不孝徒何洛之师,伍三思,幸会幸会。”

他态度怡然大方,稚气还未褪完的少年脸庞与成熟得体的说话表现混合在一起,有种古怪的少年故做老成的反差,让人心里生出笑意来。

关大先生笑着拱了拱手。

“伍……先生,在下姓关,是贵徒的东家。”

他说完,这个少年模样的人很不客气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又若有所指的瞟唐氏商行一下,道:“关先生运势往低还夜里出来走,回去了在门口拍拍衣,让屋里人熬点了艾草好好洗洗吧。”

说着指着自己徒弟:“在下与这徒儿还有事商议,记得一般铺子到了傍晚就下工,这人在下能带走了吧?”

他说话不客气得很,关先生被说得先是一惊后是一呆,最后看着这少年灿若星子的眼睛点点头。

人家没说错,这都晚上了,一般铺子是早下工了,这要不是唐四爷要见见何师傅,他才让杨管事把人请过来的吗?

得了话,伍三思再次抱拳行礼与关大先生及唐四爷:“在下与小徒行走一步,失礼了。”

眼看着何师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杨管事后跟在那少年及担箩筐的年轻人与刚才倒地的小姑娘后头走了,关先生这才回过神与唐四爷告辞。

等关大先生坐上车,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唐氏商行,想起刚才那个少年说的话,鬼使神差的差点吩咐杨管事:“把物件送回长盛了,去药局里买些艾草回去。”

好在话要出口之际被他压了回去,转头心里哂笑:一个少年人,装老成而已,说的话哪能当得真。

可真当不了真吗?

何师傅那么好的手艺,要喊那样一个少年作师父……

想了想,关大先生终于还是再次说出了口。

车子开动了,关大先生闭目养神,也就没有看到后头唐四爷一脸兴味的也回头看了眼自家的唐氏商行。

他可和关大先生不同,他爹那个土匪拉扯的杂牌子军里,可是有几个江湖人,江湖人的本事外人不足知道,他爹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年靠挖坟再次发起的家,有了钱财才慢慢拉到人,组建起了自己的草班子,所以现在说得好听是唐系军,暗地里其实还是扛铲子挖地洞的一把子好手。

作盗墓这行,特别信风水,信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名堂,像他爹,要是开挖时闹里不顺利或有人途中要停下去方便,或忘记了工具,就代表这个墓不会顺,他爹连看都不看,干脆利落掉头就走。要是进了墓,打头的风水先生说秽气太重,不好让撒,他爹也干脆就走。

在唐生智的薰陶下,唐四爷同样的信这些信得很,刚才那少年跟关大先生说的那番话和那一眼他都看在眼里,心里隐约有些感觉,却说不上是什么,他只吩咐管家:“去查一查,那个伍三思什么来头,在哪里落脚,查到了请他来唐氏坐一下。”

管家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子吃惊:能让四爷说出请来坐一下这样的话,那个少年看样子有什么地方出众,入了四爷的眼。

不过也说不定四爷是不相信,所以才要摸一下人家的底细。

何洛可不知道后头两位老板心里头的各种官司,他老老实实跟着师父回到了师父住的地方,一关上门,伍三思抬脚就脱了只鞋望徒弟打,直打得何洛抱头乱窜。

“我叫你惹事生非!我叫你引狼入室!我叫你遗失祖师爷牌位和经书!我揍死你个不孝徒!混帐东西,你还敢跑?听话点让为师打一顿饱的,要不然我想起来心肝肺脾的一痛,又想揍死你了!”

“珌琫,给我捉住他!”

毛珌琫和银霜本来站在一边看好戏,听到吩咐,长腿一迈就从侧边加入战场。

三个大男人追打成一团,只把银霜看得目瞪口呆。

相处了这么些天,在银霜面前的三叔一直都是面嫩心老成的长辈,顶多也就嘴巴毒,训二哥训什么似的,但像现在这样不顾风度脱了鞋子追着比自己块头大年纪长的人到处打,这还是头一回,简直叫她大开眼界。

至于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听他师父的话,叫拦人就拦人,叫捉人就捉人,把撞了自己的傻大个压制住了,看着三叔的鞋底子抽得啪啪响,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银霜敢保证自己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伍三思那个气啊,是真气得宁肯不要面子要抽徒弟一顿,他用鞋子抽完了,不解气,还要脱鞋,结果眼前递过来一根长竹子,定睛一看,吆喝,秃毛熊这个二秃子面憨心黑啊,居然从担子上卸了扁担递来了,显然盼着自己狠抽这孽徒一顿。

于是伍三思一反手就给了小徒弟一拐子扁担。

“我叫你看戏,快去生火弄饭去。”

最大的老大发了话,银霜更加听话,赶紧跟着揉着手臂的傻二哥去灶屋。

伍三思嫌弃的看被打成狗熊的大徒弟一眼:“滚起来,装么子样子,为师有打得那么凶?你穿着新棉袄,下头皮都肯定冒有红一下。”

何洛见装不过,讪笑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把身上灰拍了,晓得师父肯定还莫解气,麻溜的去厨房问师弟有没有热水,给师父泡了茶递上后拿了扫把扫屋子擦桌子。

银霜小声问毛珌琫:“那是我大哥啊?”

毛珌琫点点头,看着小姑娘说:“是不是给他下蛊了?别下太厉害的,小心师父骂你。”

银霜撇撇嘴:“就下了点子小蛊让他拉拉肚子打打屁,哪个要他撞了我莫有道歉。”

回应她的,是毛珌琫的一个大拇指。得到肯定,银霜转着眼珠子开心的笑了。

呷了饭,好不容易大团圆的师徒三人围坐在桌子面前谈话。银霜也想听,可伍三思脸一板,甩出一本千字文,一句“大人的事,小娃娃管么子”,就把她不甘不愿的打发到自己屋里去临字去了。

何洛当着久违的师父师弟面,详详细细的把师父师弟离家,他在山里捡到个受伤的汉子的事原原本本,甚至就连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还原了出来。

这汉子看着老实,加上何洛一直在山里生活,莫得什么防人的心,就把人留下养伤,结果过了一天,到半夜了,从外头翻进来好几个人,他们找到了祠堂和收藏室,何洛半夜起来看人伤,发现不对后阻止,结果收藏室小,施展不开,他又顾忌莫伤到师门的藏物,结果被打成了狗头。

随着点灵追凶、留书下山,包括省城的点点滴滴,何洛都一一道出,直说得他口干舌燥,途中灌了好几大杯茶。

他说完了狗腿的给师父把茶满上:“师父,您没看到我托人送回去的信?”

“怕是路上错过了。”伍三思淡淡的接过茶来喝一口,哼一声看着小徒弟:“珌琫,你和为师这一路的事给你师兄说说。”

毛珌琫:……

师父明晓得他不喜欢开口长篇累幅的说话,居然还要给他这么高难的任务,八成是自己受师兄连累吧?果然刚才就应该趁机多揍这小子几下才不亏。

他腹诽着,但面上半分看不出来,坐得端端正正的把自己和师父回到门派看到留书到来到省城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何洛敏锐的发现了其中一个问题:“师父捡了个蛊苗的侄女?”

毛珌琫一脸看蠢货似的看着他。

这都坐在一块吃过晚饭了,他居然这会才反应过来,这脑袋一看就有问题。

伍三思也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大徒弟:他莫不是个傻的,玩蛊的可不是人人心胸器量大,他撞了银霜不说,歉都还没道个呢,那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心眼子跟筛子一样,八成给这傻徒弟下了蛊,这才一直老实着呢。

看看,看看,人家十岁的小姑娘把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玩儿什么似的,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蠢徒?

正文卷 第53章 来访

何洛一阵抖寒,不明白师父就算了,为什么秃毛熊师弟都一脸诡异的看着自己,他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就听到他师父说:“那人怕是已经没了生机,只是人总会和人打交道,像那样的铲地皮的人,除了手下就是屋里人,他屋子里只怕早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我们从他手下和朋友下手,去打听一下这个孙老板。”

何洛马上道:“我那位姓关的东家和刚才另一位唐四爷已经联手,弄了孙世庆两个船的货。”

“你能接触到那些货么?说不定我帛派的经书和你的石壁就汇在孙家的货里。”

“我试试,不过我才进长盛莫得多久,怕是有点难度。”

伍三思并不勉强他:“自身安全最重要,这个事急不来,只要在里头做事,总是会有机会的,到时候抓住就要得。”

他说完了就赶徒弟:“为师这里莫得地方了,你回你租的地方住去。走之前把地址留了,明天为师去你那里看看。”

交待完伍三思背着手就走了,毛珌琫把师兄送到门口,一脸冷漠的说:“师兄,你要是给我些好处拍下我马屁,我就告诉你件事。”

何洛莫名其妙,鄙视了师弟一眼:“你能有么子事和我要好处的?还想要我拍你马屁,我是师兄你是师弟,你有脸子这样和师兄说话的?”

毛珌琫可不受师兄冷眼影响,只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师兄一眼:“师兄抠门就算了,祝你今晚好睡。”

说完不待何洛反应就麻溜的把门给关了,何洛一头雾水,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个师弟看着人冷高贵,可一肚子黑,他嘴里能说出好话来,那是代表天都会塌,怎么上好要祝自己今晚好梦?

到了半夜,何洛睡得正香,猛的肚子里一阵绞痛把他给绞醒过来,捂着肚子趿上鞋直奔茅厕蹲了出来,没得五分钟肚子又痛,又跑厕所直蹲,来回四五次,伴着拉肚子还有薰得死蚊子的臭屁,何洛终于才想明白师弟那句祝你今晚好睡是么子意思。

这一肚子黑货,原来是在幸灾乐祸自己会有这下场呢!

何洛气得咬牙切齿,一拍脑门突然想到一件事:师父新收的侄女是个蛊苗哎,自己在唐氏门口没顾得上,撞了她,莫非是那一撞,她就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了?

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越想越觉得这小姑娘有点眼熟,等何洛捂着肚子又蹲到茅厕里去时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这小姑娘了。

头一回逛古玩摊巷的时候,不就有个小姑娘无意撞上自己么?当时他捡了个不要钱的漏,行迹匆匆,也就没来得及说么子,后来自己眼鼻出血,怕就是这小姑娘动的手脚。

师父哟,你这都捡的什么人哟,可害死你徒弟我了。

第二天一早,毛珌琫开门去挑水,一推开门就被站在门口的人影吓得心头跳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那个蠢师兄。

一夜不见,只见自己这位师兄一脸萎顿,毛珌琫在心里笑翻了天,可面上还绷着。

何洛见到师弟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来气,可眼下自己虚脱得很,根本不能跟这力气能和狗熊相比的傻大个比,于是机敏的选择了温和路线。

“师弟,师父起来了没有啊?”

毛珌琫摇摇头。

明知故问,明明晓得师父是那种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性子,还来装模作样问这样的话。是怕师父晓得自己惹了人家小姑娘把他骂一顿吧?真是个蠢师兄,师父早就晓得啰。

他挑着水桶就走,何洛望着师弟走远的背影呲牙挥了下拳头这才进了院子。

蛊门的人手段难测,别看银霜年纪小,原来怕是被她婆婆当成接班人培养,才十岁的年纪,动起手来竟不叫人查觉。

伍三思一个生气徒弟惹事生非,有心教训,一个则看不惯这傻徒弟撞了人居然不知礼数,因此乐得看热闹。他晓得,银霜别看年纪小,精着呢,晓得事情要把握个度,果不其然,早上这蠢徒弟赔礼道歉又夸人家小姑娘漂亮得像朵花,银霜就晓得见好就收,拿了个小捣药罐捣了点不知名的干草根混了蛋黄糊让何洛吃下去,立竿见影的,何洛就吐出一了团绿幽幽的指甲头大小的杂草团。

何洛这下是服了,夸起小姑娘来简直没眼看,还是伍三思咳了一声才止住他涛涛不绝的势头。

师徒几个打了拳,银霜勤快,借机热好了馒头夹好了咸菜,三个大男人一个小女孩子挤着个小巴巴的桌子把早饭吃了,等何洛走了,小徒弟坐在院里分捡昨天收来的东西,伍三思则把桌子搬到了屋门口的地方,教银霜读书。

他们这样的模式已经固定了的,教了大概快一个小时,忽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师徒两个住在这块,没什么来往的朋友,这个时候张大顺也肯定挑着担子去外头转悠了,毛珌琫起身开了门,银霜好奇的看向门口,门外头站着一个通身气质内敛的瘦老头,三人只打量一眼就晓得这人能穿着细纹上好布料的棉衫,身份应该不低。

果不其然,这八字胡老者见到门开就客气的自报家门:“几位好,老夫是唐氏文化商行唐四爷的管家唐礼,昨儿晚上我们在唐氏铺子门口见过,冒昧来访实是因为我们四爷有心想请伍师父过去说说话。”

他说着看了看院里摆放的东西,笑得极为真诚:“不知这些物件卖不卖?小店作的文化古玩生意,看伍师父与高足收来的好东西不少啊,我代表唐氏高价收买,伍师父可愿意?定是不会让您吃亏的。”

他用上了尊称,又点出了昨晚店门前的事,伍三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只一回想就从记忆里扒拉出来了那个浑身阴秽煞气却了然无事的年轻男子,再加上他顺口提点了另外一人,这叫唐四爷的男人怕是因为这个上了心。

伍三思心电急转,面上却不显,挂着淡笑道:“您客气了,在下一介不入流的碗担业,不敢当唐四爷贵人相邀,怕是有损四爷颜面,您还是请回吧。”

他是真心不想跟这样的人物沾上关系,可对方却不这样想,这位唐管家性格也好,一点也不动气,面上仍是得体又亲切的笑:“伍师父可别这样说,我唐家也不算得大家,老爷早年吃尽苦才有的现在,也不是勉强人的性子,看伍师父与高足收的这些物件,想来是要买卖的吧?我唐氏正巧做这行当,不知可不可以卖给唐氏?”

唐管家客客气气,伍三思倒不好再说别的,收来的东西反正不是卖这家就是卖那家,既然有人收,当然愿意卖,于是点点头。

唐管家爽快,给的价不错,等他拉着一车子物件儿走了,毛珌琫才凑近来说:“这样的冤大头要是再来几个就好啰。”

一句话说完,就换来他师父和银霜一个白眼。

伍三思惦了惦手里的大洋,心道没有另外几个,只怕这一个都要把他们惦记上啰。

把徒弟连担子踢了出去,伍三思继续坐下来教银霜读书。且不提他这边半点莫受影响,那边唐礼坐着车回了唐氏后恭敬的把事情详细回报了唐四爷。

“四爷,那伍师父那么年轻,真有能耐?莫不是骗人的吧?”

“那尊仕女绘,今儿我爹又请人去看了,请的阎栖山阎大师去瞧的,阎师傅看了,对修复师傅赞不绝口。能得全国有名的阎大师一声赞,可见那位年轻的何师傅手艺之高超,他手艺高超却尊那样年轻的少年人当师父,你说呢?”

唐四爷把玩着管家从伍师父那里收的锡壶,嘴角闲散的叼着烟道:“越是不来,怕越是看出我这里有问题。想那刘备还三顾茅庐访聘诸葛先生了,倒是我错了,明天备上礼,我自己去走一趟。”

唐四爷算盘打得好,可惜第二天去扑了个空,伍三思一早就带着徒弟和银霜出去走街串巷收东西去了。

唐四爷也不气馁,也不生气,去园子听戏,吃饭,到了傍晚一个小车又溜达过来,等到伍三思师徒回来,天都早黑透了。

伍三思还想着有钱的老板总不至于跟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较劲,看到站在门口靠着墙抽烟的唐四爷还真怔了怔,心下了然,这人怕是盯上自己较上劲了。

他面上不显,客气请人进去坐着喝了杯茶,唐四爷更客气,道了谢还真就只坐一下就走,临走了道:“冒昧来访,给伍师父添麻烦了,是唐四的不是,就此告辞,唐四明日再来。”

人一走门一关,伍三思的笑脸就垮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像团咸菜干,毛珌琫知机的转过脸,银霜倒是无顾忌,好奇的问:“三叔,这人为什么非要拜访三叔啊?”

伍三思马上板脸,正想用大人的口气教训这小姑娘,结果人家小姑娘自己接上了口:“我晓得啰,肯定是大哥老板跟他认得,大哥修复手艺好,就被他晓得了,再晓得你是大哥师父,那手艺肯定更好,就想来请三叔去做事啰。”

伍三思一噎,这小妹坨脑袋瓜真的蛮灵泛,看得还真清透。

他对着银霜笑笑,笑得意味深长:“对,那人是个有眼光的,晓得我手艺更好。”

正文卷 第54章 应承

接连三天,唐四爷都大早前来拜访,他姿态作得好,收起人前的傲慢又凛然的外表,换了脸谦逊又礼贤下士,只言店里缺师傅,高薪并诚心来想请伍师父帮唐氏做事。

不止唐四爷,就是关大先生也有了想法。

何洛为长盛做事,既然徒弟技艺高超,做师父的肯定是更厉害,关大先生那晚回去,依着伍师父的提点,先在门口把周身拍了这才进的屋,然后又要下人熬了大量艾叶子水洗了个澡。他这样的作态,引来了几个姨太的好奇,就连聂璇都觉得奇怪。

到了次日,关大先生吃了饭坐上车往长盛走,结果四姨太要车子跟别的太太出去逛街,于是关大先生喊住了聂璇,挤上外甥女的那个车。

他自己平时坐的车子在后头,眼看着开出公馆几十米了,后头他的车子也不晓得轧到了么子东西,司机下车去看情况,就听到枪响,砰砰的好几声,司机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倒在了血泊里,车窗玻璃也碎了一块,里头的四姨太放声尖叫,聂璇反应快,喊司机赶紧找个遮蔽处停车,护卫队的两个车一左一右把关大先生和聂璇团团围了起来。后头枪声又响了六七响才停下,过了好一阵,护卫队长派了人让过去看情况,那人白着脸摸索着过去,不久就转了回来,说四太太坐的车子的司机被打死了,好在四太太靠左边坐的,右边是她的佣人乐妈,歹徒是从右边开的枪,乐妈给四太太挡了两枪,四太太见了血,这才一个劲尖叫。

关大先生气得不行,让人赶紧把乐妈送去医院,又要人喊警察来报案,聂璇在一边站着,脸色也难看得很,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敢开枪袭击舅舅,肯定是那个孙老板!”

关大先生黑着脸,心里也作同样想法,也不晓得为么子,他在枪响的时候居然想起了那个年轻少年人说的那句:“关先生运势往低还夜里出来走,回去了在门口拍拍衣,让屋里人熬点了艾草好好洗洗吧。”

那年轻人说得对,从上回船货被劫开始,他关伭山的运势就不好走了,莫名被孙世庆这条疯狗给咬上了,不止要抢他的货,现在更是想要他的命!

姓孙的一条狗,敢有这包天的胆子,说穿了其实还是日本人给的,前几天劫船,动手的可不止自己,还有唐四爷。唐委员作靠山,按理来讲日本人多少要有忌讳,可眼下全然不顾扯破脸都要自己死,是想拿自己做样子警告唐四爷?还是说,他们发现了……

不,不可能的!这个秘密除了自己,就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杨管事那个死了的崽晓得,根本不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当年的事情。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打住了思虑,脸色非常不好看的跟聂璇讲:“你先回长盛帮我看着生意,我去找唐四爷。”

聂璇应了,关大先生上了护卫队的车子,吩咐司机往唐氏开。

他到唐氏扑了个空,没想到四爷并不在,出了门关大先生让杨管事打听唐四爷的去向,等回到长盛,关大先生想了想,让人把何洛请去办公室。

何洛一头雾水,不晓得大老板找自己做么子,等坐下了,先听关大先生和蔼的表扬了一番他的做事能力,随后关大先生进入了主题:“何师傅啊,我记得你是从下边云山县那里出来的?来省城还适应不,你手艺好,这次修复的仕女俑帮了我个大忙,按理讲,给你的工钱再往上涨些也值当,可是你才来莫久,要是太打眼,越过了其他年长的师傅,怕是要引起别个有想法,就没有给你加得蛮多,你不介意吧?”

何洛赶紧摇头:“不介意,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得到这么好的差事就很感激了,工钱也不少,实在是大先生的照拂,我何洛心里晓得,也非常感激。”

关大先生笑得可亲,他人斯文,又在一身在国外苦学人家贵族出来的良好气质,让人只觉得如春风拂面。

“这是你凭本事得的,可不是我看在阿璇面子上关照的。倒是想不到你师父那么年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能培养出你这样出色的弟子,我实在佩服得很。”

听到这话,何洛隐约的有点儿明白了关大先生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维持着脸上谦虚的笑,只道:“师父的手艺确实比我高明蛮多。”

“哦?能和我讲讲不啰?也没有别的意思,眼下就我两个,你也莫把我当老板,就当个长辈,拉下家里长短,说个话散下心,要得不?”

关大先生更加和蔼,何洛走不得人,只能点头应下来。

“我师父确实年纪小。我爹早亡,我娘临终前送我上山学艺,当时师祖正好要出去云游,要他代师收徒,我师父火死了,干脆就直接收了我当徒弟,那时候我年纪比师父大,不服气得很,后来师父照顾我,没想到一个娃娃做饭好呷,还细心,会缝衣裳补被子,另外还从山下接了活回来做养活我两个,我看得多,不服气也服气了,才晓得为么子师父年纪小,师祖也能放心把屋里交给师父管自己一个跑出去云游。”

关大先生倒还真惊讶了,他本就好奇一个少年怎么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师父,听完只觉得世上果然有早慧的人。

等关大先生叹完就道原来你也是一个人了,和我家阿璇一样。好在你娘送你上了山,我家阿璇也好在有我这个舅舅在,才不至孤苦伶丁。有了这个引,大先生就顺口说了点聂璇小时候的趣事,说到她父母的过世,倒还真是跟何洛拉起了家常。

何洛一听到关于聂小姐的种种,先是尴尬,后是想听,再后来听到她父母因为阀乱被误杀的事,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怜惜,又是说不出来的古怪情绪。

等聊得尽了兴,关大先生和颜悦色的说:“既然你师父和师弟也来了省城,做碗担业收入起伏不定,三个大男人还要养活一个小女娃,不容易得很。要不这样,何师傅,店里还缺师傅得很,你看能代我问一下你师父,愿意到长盛来做事不啰?到时候你们师徒也不用分开,工钱方面我是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何洛还在为聂小姐的身世怜惜,忽然听到关大先生这样讲,他反应过来这才是关大先生最大的目的,虽然不敢给师父做主,可关大先生那句师徒也不用分开到底还是让何洛动了心。他也没有一味拒绝,只犹豫着道:“这个事我得回去问下我师父才行。”

关大先生本就没打算谈出个结果,但得了这句话,已经很好了,在他看来,何师傅的师父和师弟初来乍到,他们师徒是肯定不会想分开的,这个事,只要何师傅去提了,就有一定的成功了。

何洛到了夜里回去师父那里,几个人一边呷饭一边说话,他把这个事跟他师父说了,伍三思似笑非笑看着徒弟。

“我倒冒晓得,我大徒弟原来还是个爱美人的。”

毛珌琫在旁边补刀:“师兄大概是喜欢上人家外甥女了。”

何洛大囧,赶紧出言反驳:“哪个讲的!我就是听我老板讲工钱不错,我们师徒也不用分开,才想回来问下师父的。你个秃毛熊插么子嘴,一边切一边切,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毛珌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此人不可取,师兄,你给这样的人做事,留点子心。”

气得何洛抬腿就在下头踢他。

毛珌琫哪能吃这个亏,早在师兄眼神一变的时候就机智的移开了腿,估摸着他要踹,于是提起右脚算计着时间回踩过去。

两个人都是练武的,当下就在桌子下头你来我往斗了起来,面上还端着像是正常的表情,手里还端着碗拿着筷。

伍三思习以为常,懒得理这两个蠢徒,招呼银霜往自己身边靠近点,免得她遭了池鱼之殃不说,没得还被这两个蠢徒带坏了榜样。

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像个慈祥的老大爷:“银霜哪,你一个妹子家家的,可莫要跟他两个学,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要不得,要斯文优雅,能用脑就支使别个帮你动手。”

银霜眼角直往打架的两人身上溜,嘴上应着:“哦,三叔,我晓得的,你放心,我不跟他两个学坏,我就只听你的话。”

小妹坨又乖又听话,伍三思满意了。

银霜趁着两个人打架,赶紧的手动神速的挟了好几筷子瘦得可怜的排骨到自己碗里,她机灵得很,又夹一块往伍三思碗里递。

“三叔,吃排骨。”

伍三思把排骨连着沾到的饭又给她挟了回去:“你个小妹坨还要长身体,自己呷,多呷点。”

你来我往斗起腿功的师兄弟两个见到这边和乐融融的气氛哪里还斗得下去,赶紧坐直了呷饭,嘴里喊着师父吃,手下不慢的给自己挟,倒是让银霜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眼看看两人,又看看三叔,发现两个人并不给三叔挟菜。

见他们不闹了,伍三思这才乜两人一眼,嫌弃的说道:“何洛,你去回你老板,就说我同意了。”

“不过在这之前,珌琫先跟我帮唐四爷解决点子事情。要是不解决,这个唐四爷怕是要缠到么子时候。”

正文卷 第55章 绕圈子

唐四爷没想到自己请了几回都没能请到伍师父来帮忙作事,听了原因倒也了然,心里却是对关大先生截胡有了点计较。

关大先生本来还让管事把自己遇袭的事跟唐四爷一讲,唐管家送走了客后从四爷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忍不住,还是担忧道:“四爷,您跟这关大先生联手弄了孙世庆的货,您手里有军队,他孙世庆是不敢怎么着的,只是孙世庆是日本人养的疯狗,逼急了要乱咬人一口也疼,四爷身边还是多加些人手保护的好。”

“礼叔,你可别全听这姓关的一张嘴。我要借他欧洲的人脉,这才给他的好处,劫船就凭他手里那支杂牌护卫队就劫得动?还不是靠的我手里的唐家军。孙世庆是不敢对着我怎么样,可却能跟姓关的下手,这也证明了孙世庆可能摸清了姓关的底,两个可能,一个就如礼叔你所讲的,他不敢拿我怎么着,就拿姓关的下手,借关的向我示威;一个则是孙世庆就只是向姓关的下手,可关老狐狡,借这个机会提醒我警惕孙世庆,向我示好,也未必没有想借这个好,让我多照拂于他。”

“四爷,如此说来,这关先生怕是背后的势力并不在国内,而是在国外,又或者在他省?”

“不,在国外,又或者……关老狐的背后靠山是桂系军阀。八国联军已经退了,现在反而是日本人野心勃勃想要占领我们大好华夏,他在国外发的家,所以人脉靠山在国外可能性不低,但国内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倒是觉得,关老狐可能靠的是桂系军阀的哪个。”

“这……四爷,老爷作为湘系,一直都想把湘郡带出独立,跟桂系之间并不太友好,您这样说,难道说……这关先生是故意接近您的?”

唐四爷笑笑,只是烟雾里的笑容并不见到达眼底。

“桂系暗里搞动作,想把政府主席鲁平弄下去,从政治上安插他们的人手,把持湘郡,父亲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虽然外头并不晓得我的真正身份,但都晓得我是父亲唯一的接班人,要是我有点么子事,我爹能好?都打我的主意也正常。”

唐礼脸色难看得很,呸了一声道:“他姓关的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暗处四爷?”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这事我不会出手,静观其变再说。礼叔,这个事你先别告诉我爹,他要是杀过来,我这舒服日子可就到头了。另外你去队里盯着点,弄点钱过去发一发,督促一下唐家军再加强操练,只怕将来要有硬战要打。”

唐管家听了还是担忧,可也晓得自家的四爷是个犟性子,说一不二,比老爷还骨头硬,只好不情不愿的应了,暗里却想是要再调百来人上来把四爷给保护牢了。

他们这头商议完了关于关大先生遇刺的事,第二一早就等来了伍师傅。

唐四爷有点意外,心里隐约有了个答案,然而没想到听到伍师傅说出来要去长盛做事,唐四爷表面风轻云淡,心里头却对关大先生更有了点子看法。

在自己连着礼贤请人的当口,关大先生来这么招劫胡,实在是很不够意思,也坏了古玩界的规矩。可当着伍师傅面这话唐四爷并没说出口,而是给唐礼使了眼色,待唐礼下去,听到伍师傅说有感这几日相交,得知唐四爷为人诚挚谦逊,虽然自己学艺不精,但还是希望用自己所学帮四爷看看店子古玩,唐四爷倒对伍师傅心生好感。

“伍师傅是风水先生?”

唐四爷问。

伍三思摇摇头,淡笑道:“并不是,我师承江湖的一个无名之派帛派,擅长的乃是医术与给古董看病。”

他这话说得有意思,唐四爷跟着笑了,指着身后的唐氏总铺问;“医术我不晓得,但也听过都离不得望闻切问,伍师傅,你看看,咱们离着几十米,能看出来我这铺子有么子问题?”

伍三思看一眼,又看着唐四爷,这回笑容里带了点子意思:“四爷,不是我讲话直,你这店子现在还好,再过一段时间,只怕要出大麻烦。”

何洛这天请了假,专门来跟师父办事,听到这话在后头忍不住嘀咕:师父又开始装神棍了。

四爷扬一扬眉头,来了兴致:“哦?伍师傅,这大麻烦你指的是?”

“我也不和四爷明人说暗话,土本阴,葬器身伴死人侧,又埋于地下多少年才见得光,其阴煞秽气重则如蛆入骨,非夺人性命不可;轻则坏人五行平衡,阴重阳收,运道下滑身体见病。”

他没有直接说得明白,一番话下来却也点得很透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唐四爷是靠么子发的家生的财走的官路,唐委员信风水得很,因为又只得这个崽,更是不要钱似的请风水先生弄风水局弄什么开光法器保佑崽平安,连带唐四爷从小耳濡目染,也信得不得了。听了这话,他并没有面露轻视,反而态度神情凝重起来,连称呼都改了。

“伍师父讲的是,确实是这个道理。实不相瞒,我这铺子,每年都请了风水先生等来看过,布下了风水阵法,但那些风水先生也讲过,阵法只能压制一时,店子伙计也有感觉,每年一到年底,店里就会比别个的店要阴要冷,阴气很重。”

听到这,伍三思抬头望着铺子进门的上方,悬在屋檐下的一串葫芦。就连毛珌琫和何洛也忍不住四下打量。

葫芦是医卜星相的象征,其口小肚大,象征财库饱满,纳财致福,可增加财运、广纳四方财,还有收煞除厄的功效,因此广为人熟知。

唐氏文化商行在正街口,正是气运汇集总处,有财亦有煞,虽然四爷这铺子莫有直对马路,但也偏对了一小丝,形成了路冲煞。檐下的葫芦两边的各一个都是开口铜葫芦,开口葫芦收煞气,正好收了头,尾端把漏下的又收掉。中间五个葫芦则是天然的带了龙头芦根的,芦根处各串了一个红绳缠铜蝙到,既收财又增福,布下这样的风水去煞增财大法,倒是好手段。

只这么一个风水阵法,伍三思就知道唐氏是有高人坐镇的,便不再关注店内风水,进是迈步进了店里开始四下打量博古架上的物件。

唐氏底气豪足,摆的俱是真品,也因为底气足,伙计都不像别个店里笑得热情,反而有些淡淡,见人进来也不近前,只远远看着坐着烤自己的火。结果看到后头跟进来的唐四爷,几个伙计才站起来,脚跟一靠,嗓门洪亮得几乎要把屋梁上的灰都震下来:“四爷好。”

唐四爷点点头示意抬手至于眉下敬礼的伙计继续烤他们的火,自己则跟伍三思解释:“我这些手下没什么规矩,又是行伍出身的泥腿子,伍先生莫介意。”

伍三思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他穿着一身黑色长棉补丁道袍,背着手在后,右手在下左手在上,拇指弯曲扣于无名指指根处,迈着个小外八字,光从背影看去,就是个小老头儿,不管看到多少次,师兄弟两个还是觉得伤眼睛,想不透自家师父年纪轻轻的,为么子一定要装深沉。

师父聪明,懂的也非常多,可他就不能想明白就算他装老成,人家一看他的脸,只会觉得他故意做作么?这么明眼的事,非要当个睁眼瞎,也是很厉害了。

外头就已经能感觉铺子阴冷煞秽之气冰寒,等进了店,普通人还好,只是觉得冷,师徒三个却都眼里现出不凡的景象,各种灰黑色被污秽之气杂染了灵体的物件动物、人物在满堂满室的飞舞,甚至凑到人面前,蹲趴到人身上,头顶。它们的秽气同时因为这样的接触而丝丝渗出黑色的烟雾钻进店内人员的皮肤进行侵食。除此之外,师徒三人的鼻子里还闻到了一种腐朽难闻的土腥与血腥味道,想来这是器物在土里墓里呆的时间过长,沾染的死人身上的死腐阴气。

帛派之人,不仅能看到这样奇异又像群魔乱舞的可怕现象,更能看到人体本身的白色或淡淡黄色光芒在它们的侵食缠绕下变得一处有缺或光彩渐淡,尤其以伙计为重,三个伙计几乎身上的光芒淡灰或浓灰不一,有一位应是呆的时间过久,又无法器加持护身,身上的光芒竟已经隐隐变黑了,就连额头都隐现乌云罩顶的现象,再放任不管任其在这里做事下去,不是突然暴病,就可能有严重的血光运道了。

伍三思心下了然,这话却并不说,只是绕着店子打量器物。唐四爷注意到这位伍先生走的步伐很奇特,有种说上来的美妙,并不复杂,但却居然叫人记不住,加上他在后的手又时不时的指动,像是写字,又像是见过的算命先生掐指,尤其唐四爷注意到,这位伍先生走近伙计们旁边了,脚步微妙的顿了一顿。

这是看出什么了?

正文卷 第56章 准备

唐四爷紧紧盯着,可看半天看不出个名堂来,倒是想起原来的风水算命先生们讲过,唐氏倒卖的是挖坟古董生意,阴煞气太重,一般人压不住,要想伙计做得长久,就得找他手下的那些兵匪子。他们见过血,杀过人,身上的煞气就重,能挡上一挡,这也是为么子店里的伙计不像别个店那样招的寻常人,而是用的他手下的兵。

只是人家风水算命先生也交待了,煞气虽然可以相克,但也容易相冲,反而造成煞更重,提醒唐四爷找八字硬的,半年换一批,别就一直让同样的人在店里做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事就怕出大事。

同时人家也慎重告诫唐委员与四爷,少来店里,尤其四爷,煞气冲体可不是小事,最怕影响的是后代子孙。唐委员一听还了得,本来想拘着儿子,然而四爷有唐家的遗传,自小就对古玩器物有兴趣,大了更是潜心从师学习,虽然在店的时间不多,却是有空便要溜达一回的。他性子犟,唐委员也奈不何,就这么一个宝贝崽,想想反正也没有整天呆着,也莫有住在店里,也就随唐四爷去了。

唐四爷跟在伍先生后头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一圈转下来,店里原来有些像渗进骨髓里的冰寒感消散不了小。

伍三思站定了看向唐四爷:“看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还要准备一些东西,我列个单儿,四爷叫人准备好,明天我让徒弟过来拿,明晚再动手。明天晚上别让人留在店里,到子时我再带徒弟们过来,四爷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远些看着,但千万不能近前来,虽然不能保证马上见效,但若成功,一个月内是慢慢可以感觉出来的,也算是四爷承心相交的一个礼。”

“这会就先带徒弟回去了,四爷,告辞。”

伍三思说完接过机灵的伙计递来的纸笔,刷刷几下就写好了,接着利落的一拱手转身就走,甚至连里头后院什么的都没看,唐四爷怔了怔忙送客出门。

等人走了,管家有点儿不放心叨叨:“这师傅这么年轻,又啥都没看,这就走了?靠不靠谱啊?”

“靠不靠谱看今晚,人家都说明天晚上子时过来弄,到时候看看不就晓得了?要是伍先生真是高人,就给关老狐些甜头,把人从他手里再挖过来。”

唐四爷看着那张纸,漫不经心的道。

纸上的毛笔字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堪比一代大家,让唐四爷这种喜爱古玩国粹文化的人都一见便喜爱,他仔细品味了其字,这才留心字意,却是写的朱砂与一尊画像,画像旁边写了个木雕、一尊两字。

再定睛一看,这画像所画的竟是一种古怪的,看了让人心底生出不适的怪兽,唐四爷只觉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出这个兽的名字:镇墓兽。

镇墓兽是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镇守坟墓,镇摄鬼怪、保护死者灵魂不受侵扰而设置的一种冥器。

镇墓兽造型复杂多变,且有单头形和联体双头形之分,但有几点基本相同:下有平稳的方座,中是或屈或直的身躯,上为面目狰狞的脑袋,头顶插着鹿角。

图上所画的这要求木雕的双头镇墓兽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给人一种狰狞恐怖的感觉。镇墓兽背向的双头曲颈相连,两只兽头雕成变形龙面,巨眼圆睁,长舌伸至颈部。两头各插一对巨型鹿角,鹿角杈桠横生,枝节盘错,转侧变幻,单只草墨绘就,却显出极深厚的绘画功底,令其栩栩如生,只一看便觉意象极为奇异生动,尤似活物般。

不说别的,单这手字画,便是一位不出世的大家国手!

能写画出这般如有灵魂的字画的人物,唐四爷心底早无怀疑,更是心里生出佩服与惜才之意,对关大先生也更有不满起来。

只是这伍先生为何要用到镇墓兽这样的不祥之物?此物只应在墓室里出现,并且他画的这个图,唐四爷怎么样都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想不出,便把纸递与管家礼叔。

“礼叔,你有莫有觉得这图有点子眼熟?”

唐礼仔细看了一番,一脸疑惑不解:“不错,这是镇墓兽吧?我总觉得眼熟,还真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

主仆两个想了蛮久,直等车子都开出老远老远了,唐礼突然一拍大腿,讶声道:“我想起来了!上回掏了个坑,下头有三个人贪,把墓里的镇墓兽都弄了出来,后来偷偷卖给洋人,结果洋人拿回去被懂行的看了说东西不好,退回来时退到了我们店里,被华伢子捉住,因为他三人挣得凶还打伤了华伢子,结果处置完人,那个镇墓兽让老爷派人给送回墓里,可另外有个洋人又恰好来看中,交了订金,那个镇墓兽就丢在了后院的一角罩了块油布,就等着那个洋人来湘郡时带走了。”

说完主仆两相顾,发现对方眼里俱有一丝惊异。

这伍先生都莫有去后院看一眼,连门帘都莫撩起过,他是怎么知道店子后院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唐礼越看纸上的画,就越是骇然:“四爷,这伍先生简直就跟站在那个镇墓兽面前照着一笔一笔画出来似的,只差莫有上色了……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唐四爷微微摇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子啪的打开,摸出支烟来在鼻下闻了又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派人好生去调查他们师徒的来历,来省城的目的。”

伍三思出了唐氏一段距离,何洛才忍不住开口:“师父,他这店秽煞之气那么重,要除岁怕是不容易。这唐四爷和我们并莫得什么交情,师父为么子要帮他出这个手?”

这问题也是毛珌琫想知道的,但毛珌琫比师兄沉稳,知道师父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别看他脸嫩,可门里自己和师兄到现在都并不知道师父的年纪,师兄没心眼,大咧咧的不当一回事,可他毛珌琫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能用常人的固有思想去看师父,尤其师父这人还神秘,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

像吃,像睡,像年龄,等等等等,许许多多。

毛珌琫是师父后捡进师门的,他人睁开眼,什么都不记得,就连师父在哪捡的他都是听师父说的,身世不知,来历不明,唯一记得的,只有这个姓名。

毛珌琫在心里自嘲,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是半路出的家,虽然失忆,但有成人的思想在那,所以看师父的眼光会和从小上山的师兄不一样吧。

伍三思听不到徒弟心里七拐八拐的心思,倒是和颜悦色的看着大师徒,说了两个字:“你~猜~”

他老成惯了,突然用上了带波浪的口气,倒是把何洛惊悚了一把,听得差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吓得直喊:“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形,放开我师父?”

伍三思啪的一巴掌就跳起来拍到他脑袋顶上。

“我叫你唱,我叫你唱,胡说!招打!”

何洛抱头就窜,嘴里嚷着:“哎呀呀!师父饶命~”

伍三思笑:“呔,哪里走!吃俺老孙一掌!”

小徒弟毛珌琫默默的放缓了速度,假装自己跟这对师徒不是一路人。打也就算了,居然还演上了,真真是戏精随时能附身的师父跟师弟啊。

打够了徒弟,无良师父手一背,又恢复了山外高人的装模作样。

“我交好唐四爷,是因为此人虽然出身匪路,却面含正气,否则他戴再多的随身法器都没用,根本压制不住这家店里的秽气袭身。他由匪转官,凛然之气更盛,又实是军人,气运看似被秽气轻染,但其相其气黄转红,可见未来不可期。我们师徒初来乍到,也不知师门之物究竟落入何人之手,就从那些人有目的劫拿,可知事情并不简单,给自己找个靠山,要是对方扎手,我们也怕不了不是?现在哪,可不止江湖人江湖解决,国之欲乱,还是背有大树更安心。”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两个徒弟并非傻子,俱是心下一凛,师父这是看出什么了。

但师父说完上边的话就不肯再详细说更多,又拐了弯提点何洛:“别看你师弟比你晚入门,但他昨晚那句话说得对,你那位老板,貌似和蔼可亲,可身上煞气并不比唐四爷小,眼深神深,老奸巨滑,你是个大咧咧的直性子,被人下个套儿就傻乎乎的钻,我要是不看着你一下,你就尽给我闯祸。”

说完,忽然又一笑,笑容变得冷冽很多,通身气势一变,竟凛然高大起来。

何洛虚心应下,外头人他不能信,可师父说的从来没错过,而且师父别看年纪小,算卜一事都异常精通,只是通常只招摇幢骗从山下村民那里哄些瓜果蔬菜,所以一般人都不了解他师父的厉害。

正文卷 第57章 点灵唐氏

既然镇墓兽有现成的,朱砂采办起来就快,唐四爷心里好奇得很,但也不得不捺着性子等到了第二天晚上。

伍三思吃了晚饭早早带着徒弟到了唐氏,他们师徒并没有带特别的东西,只有何洛手上捏着一个小布包。

“可有干净的笔砚?”

“有有有。”唐管家去字画室找了找,拿出一套全新的笔墨出来。

接了东西,伍三思开始赶人:“你们可以走了,去听戏回家做么子都行,想看现场我们师徒做事也行,就是不能近前,一定要离开五十米远。我看下。”

他说着走到门口看了看四周,最后指着顺路往东头的方向,一家旅馆招牌:“到那个位置,总之一到子时,不能越过那个牌子一步,越过了,后果自负,出了事我是不担责任的。”

说这话的时候,这个年轻少年人眼角都带着笑,就像是在开玩笑,但唐四爷可不敢轻瞧了,心下一凛,把这话认真记下来后犹豫的看向后院。

“伍先生,那镇墓兽就在院子里,但是特别沉,要不要搬到这屋里头来?”

“不用,到时候让我徒弟搬就行,他两个一包子劲。”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唐四爷也不强留,干脆的带人走人。

这个时候还早,他也莫呷晚饭,就干脆回了唐公馆找他爹一块呷饭,席上没瞒唐委员,把这事一说,唐委员一听有这样的事,顿时来了兴趣,也不迷念他的仕女俑了,叫了卫官给自己早年请到一直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的风水先生顾顺顾先生打电话,说有个事要找他帮忙看场子,免得四爷被人骗了。

四爷哭笑不得,“我都多大个人了,爹你还放不得心?”

唐委员瞪着眼,理直气壮得很:“再大也是我崽。怎么的,当爹的就管不得你了?要不是怕你被人骗,我用得着去请顾先生过来?”

“爹你就是想跟过去看热闹吧?也要得,可我请的先生做事做完之前,爹你得老实按人家讲的规矩来,万一坏了事,出了么子大麻烦要不得,事办完,你要是觉得是骗子,要拿人要打出省城,行,也先和我商量一下,可莫派着自己是老子,就帮我擅自作主了。”

唐四爷可不给亲爹面子,说得唐委员摸着光头就来瞪眼,可惜唐四爷不吃他这套,别过头去认真吃菜,唐委员自己装腔作势一阵没得人捧场,只好悻悻的骂句臭小子。

顾顺来得快,听唐四爷又简短的说了下这个事情,这个瘦小的四十来岁年纪的风水先生倒很谨慎,倒不像唐委员一棍子把人打死,而是说要看过再说。

顾顺和唐生智这个草莽不同,是真正出身江湖的江湖人,他不敢说识尽天下门派,但也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说世人都说方外之人和事玄幻虚假,但入了那类的门才会晓得,这世上确实是有奇特的术师门派的。

有他帮腔,唐委员倒也不再有什么反调,吃了饭还去朝阳楼听了一段曲,看着怀表时间快近十一点了,唐四爷一行才坐着车在重兵保护下前往唐氏文化贸易商行。

伍三思师徒自唐四爷离开,就带着徒弟绕着唐氏商行转圈子。一边转,三个人还有志一同的在数着步子,这个时候两个大长腿倒收敛了平时走路的大步,而是保持着和师父一致,一圈转下来,周围环境也看了个明白,伍三思想对毛珌琫道:“一共多少步,你算下这个中心点及主要的灵点出来,记得标出原来风水先生看下的风水局与法器地方。”

何洛有点儿吃味的问:“师父,那我呢?”

伍三思一扬脸,睨大徒弟一眼:“你术数可没得你师弟好,就阳气特别重,等会儿贡献点血出来就行。”

何洛:“……”不带这样打击人的。

他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只能趁师父转过身了冲师弟呲了呲牙,毛珌琫连眼皮子都不给他眨一个。

小样,他也就只敢这样了。

像这样大型的场合,需要计算的东西反而对于帛派而言是最多,但这个时候就看出毛珌琫的厉害之处了。他眼不眨,嘴皮子无声且快速的蠕动着,手极快的在纸上写写算算,不一时就列满了一堆的数学公式,他一算出来,就照着又抄了一份分别递给师父和师兄。

伍三思拿着纸,仔细一看,这徒弟写与画结合,多少步,在哪处可能有法器都写着,他一边看一边心里对照了一下,发现没有错误,这才对何洛道:“差不多了。唐氏商行店面大,只能做前后,你师弟标出来的这四十九处灵点,你都用朱砂混了你的血点出来,等你点完,也就差不多了,算计好时间,镇墓兽点睛错过时辰,我们师徒三儿今晚上怕就有麻烦,要是弄坏了唐氏的东西,一件就得赔脱裤。”

“珌琫,你跟着你师兄一块,一定要监督他把灵点点正了。”

“晓得了,师父。”

“是,师父。”

两人应声回到正门口开始做事,伍三思则缓步进了店子。

远远的来到伍三思说过的那个招牌前,唐委员跟四爷与顾先生正好看到这一幕,一头雾水的在说话:“这就是那三个师徒?有个还蛮年轻的啰,也不晓得有十八岁了没有。”

“爹,那位脸嫩的少年一样的人物虽然不晓得有没得十八岁,可他是那两个高大年轻人的师父。”

“人不可貌相哪。”

“快看,年轻人进去店里了,那两个人在做么子?拿东西……扎自己?”

“等下,他们两个走的步子居然一样大,蹲下了,那是在扎针?”

车里头的人拿着望远镜盯着,被盯住的何洛与毛珌琫敏感的感觉到了打探的眼光,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专心做自己手上的事了。

毛珌琫指着一个点说:“师兄,扎这里。”

何洛摊开带过来的小布包,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细如牛毛的银针,拈了一支在自己扎伤的伤口处沾了血,又在朱砂里拌了拌,抬手就落,针完美的连尾部都没留,就正确的扎进了那个点上。

两个人配合得完美无间,很快就扎好了前门那一片地方,然后转到后门,唐四爷他们劲可足着,坐着小车又跟转到后头,眼看后边属于唐氏的那处墙根扎了一大半,何洛与毛珌琫反而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在扎了针后起身及抬步都能看出费力来。

这时候还起了风,顾先生把手从车里伸出来,再看看被风吹得衣袍都鼓起来的在做事的两个年轻人,心下骇然。

他和唐委员在的这边根本就没得一点风!他们那头的风是哪里来的?

顾先生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恨不得马上下车走过去问他们在做么子,可唐氏父子坐在身边,对方也讲了,不能越出那个距离一步,否则坏了事弄出麻烦就不管。

师兄弟最后花的时间特别长,站在那个地方几乎站了近十分钟,这才缓慢得像人偶一样动作僵硬的蹲下去。

唐委员也不知道他们弄的是什么,只是看到后头也和顾先生一样,感觉不对。他拿着望远镜看得还算清楚,最后就只看到那个一脸正气的年轻人咬牙横眉,像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快要蹲下去时猛的手上用力往地上砸,一丝细微的银光一闪而过,几乎叫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随着最后一针扎到了石板缝里,风猛然呼的狂啸一声后寂静下去,像是刚才从来没起过风一样。

师兄弟两个汗如雨下,气血方刚的人跟被抽光了力气似的,嘴唇皮子都发白,一左一右没有形象的摊倒在石板路上大口的喘气。

何洛感觉气顺了点,眼珠子直往上翻:“看到没?”

毛珌琫晓得师兄是在问自己,他累得动也不想动,却还是费力微微点了一下头,同样看着头顶上方目不转睛:“看到了,我不瞎。”

要不是累得只想睡,何洛还真想给师弟踹一脚,这么大个人,说话一点都不可爱。

原来的唐氏上空笼罩着沉沉灰黑如滚云的秽气,而现在,从埋了针的地方往天空生出一道道细细的银色的长线,像栅栏,从前后两个方向把唐氏包在中间,同时也把它上空的秽气也困在其中,这秽气显然知道不妙,前冲后突又往左右撞击,前后倒也罢了,有银钱栅栏拦住,可左右是别个的铺子,师兄弟两个什么手脚都没动,那浓厚无比的秽气却竟是冲撞不出去,只能在唐氏商铺的上空翻滚不停。

唐委员跟唐四爷礼管家他们是外行,看不出这其中的景象,可顾先生不是,是地道的风水先生。

他早就掏出了自己布包里的铜罗盘,神色凝重的看着罗盘上的指针。

指针疯了一样的转动,快得几乎看不清针身,顾先生抬头看看外头的唐氏商行,又看看手里的罗盘,再抬头看向唐氏商行,嘴里喃喃:“怎么会这样?”

夜幕里,唐氏商行附近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借着远处的暗淡的住家或铺子灯光,唐氏明明和平时一样,可在这个夜里,又给人一种非常深沉非常压抑的,像是个张大了嘴在择机欲吞噬猎物的巨大怪兽。

一样的风景,忽然就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无法控制的寒意与恐惧。

正文卷 第58章 闭眼

徒弟落针,后院里正蹲着跟镇墓兽大眼瞪小眼的伍三思心有所感,抬头望了望天, 手撞开想落到自己肩头上了一只黑色蝴蝶,又拍散了面前凝聚的一盆牡丹花,像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尊像,而是一尊活物似的跟它打商量。

“你要是老实点呢,我就把你头上的布给掀了,让你出来透个气,只要你听话,等下我就让你吃个饱。”

“你要是不老实呢,我能放你出来,也能把你再关起来,继续包着这油布儿滚回你那地下几百米深暗无天日。你看,我这么好颜好色的跟你打商量了,你是不是也得快点想好选哪个?错过了子时,可就没得机会了啊。”

话音一落,盖着体积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镇墓兽的油布忽然动了动,伍三思一脸的习以为常,直等外头徒弟们最后一针落下,油布周围开始有风打转,像个小龙卷似的,只围着镇墓兽转。

伍三思像耍猴一样,见油布动得厉害了,就伸手去拍镇墓兽头顶一下,拍一下布就老实了,手一离开没多久就又开始抖。反复了三次,这才慈祥的拍拍它头顶,往墙外扬声。

“徒弟们,躺够了没有?快进来做事了。”

外头浑身无力的师兄弟两听到师父底气十足的大喊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互相搭手扶着对方站起来,两个慢得像蜗牛爬,结果师父像隔着墙看到了似的,又是一声大喊:“拖拖拉拉的像么子样子,我还不晓得你俩个,那点子花花心思就想着偷懒,还不快一点儿?”

两人赶紧费力的加快速度。

车里头的唐委员一行面露困顿,明明那两个年轻人躺在地上像元气大伤似的,突然就互相扶着站了起来,走得很像,结果又像受了刺激,突然就加快速度,不一下就进了唐氏铺子里不见了,进去也就算了,几个人透过望远镜可看到了个大概,门好像就只是带上,根本没有关实。他们也不怕出事,里头一件器物要是被人偷了,够得他们一赔了的。

唐委员心里直挠,伸手就去推车门,唐四爷眼尖,发现不对赶紧就把他爹拦下了。

“爹,伍先生说了,不能近去,出了么子事或麻烦,他们是不负责的。”

唐委员憋得慌,眼一瞪道:“我晓得,我就是下车去透个气!你就信得那几个年轻人,长得嫩,本事到现在也莫看出来有么子,还不如再请顾先生跟方先生再帮你把几个铺子做一下风水局改善一下了。”

唐四爷才不怕亲爹的吹胡子瞪眼,慢条斯理的松开手道:“我请来的人,我当然信得,要真是骗子,我也莫有打算让人哄到我头上来。反正爹你注意点,透气可以,就是不能往那头走。”

“晓得了晓得了,真啰嗦。”

唐委员挥着手一边嫌弃一边下了车,四爷和顾先生也跟在后头下了车,他拿了支烟在手里玩着,凑到顾先生面前看他手里的罗盘。

“顾先生,可是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一看之下就明白为什么顾先生一直眉头紧锁了。

顾先生的铜罗盘据传是师门传下来的吃饭的家伙,与现代的圆盘不同,是个方形的,正中的针也不叫针,是个匙一样的血红玉石的东西,罗盘因为经常使用,但又异常爱惜,包了浆,上手十分沉重。

唐四爷从小接触古玩,眼看着亲爹带人钻山挖坟,对风水这行当是有一定的理解的。罗盘这东西,也称罗经仪,是风水里用来定位的重要工具。华夏先祖发明了指南车与日圭,用来分辩地平面方向,到了汉代,地盘成了方形,虽然没有磁针,却已经有了二十四个方位,而且分层立位,一直到了宋代,罗盘才变成圆形,沿用的却是汉代的二十四方位制,又从匙形改成了针形,并从水浮磁针改成使用顶针,使得方位表示越来越精细化,最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罗盘。

此刻玉石匙形指针疯狂的转动着,这是唐四爷头一回见到的景象,他不由得抬眼看看唐氏商行,不知怎的心里打了个突,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许多。

唐四爷问顾先生:“顾先生,您看那师傅是不是骗子?”

顾顺皱紧眉,死死看着唐氏商行:“不,这回委员错了,对方不是骗子,而是有真本事。只是他到底在做什么,在下惭愧,闯荡江湖不少年,还跟着委员走南闯北长了那么多见识,竟是一下子看不出来他们的底。”

唐生智就站在旁边,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闻言意外的挑起右眉:“顾先生是真觉得他们有本事?莫是骗子哄骗吾儿的?”

“委员放心,此事顾某绝不说谎,江湖门派甚多,其中有不出名的,也有一些默默无闻的,顾某见识虽不算多,但在这湘郡可以拍着胸自豪的道一句排得上第二,眼下这些人的行事古怪得很,感觉和我们风水一行有关联,但又全然不是一样的作风,古怪得很,四爷,事情完结了还请您帮顾某牵个线,在下想会会他们。”

唐四爷亦正有此意,点头便应下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伍三思又抓着何洛弄了点血,毛珌琫磨着混血的朱砂,伍三思又扎了自己手指挑了一点点血混进去。

烛灯下,本来鲜红颜色深得有些发黑的朱砂一接触到伍三思的血,忽然微微发光,这光很弱,瞬间就消沉下去,只是光芒过后,血红的朱砂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流动着浅浅的金色光芒不说,空气里还隐隐浮动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奇妙香味。

唐氏的院子里的所有门都被打开,本来院子里就飘忽着不少的灰黑色器灵一样的东西,闻到这个香,这些东西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忽然不动了,只是镇墓兽突然抖动起来。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外头候着的唐委员一行却是发现了不对。

也不知什么时候,另一边街口的暗处竟然有穿了黑衣的人躲着鬼鬼祟祟正往唐氏商行摸去,他们在暗,还特意避开了灯光照射之处,看不实长相模样,但细数下来,人数竟有十人左右。

唐委员原本就有些嚇人的面容一拉,喊自己的卫兵:“敢坏我儿的大事,你们过去把人都抓起来,谁来讲理求情都不放!”

改匪投军进了明路,唐生智靠着挖坟掘墓倒的文物挣来大笔的钱,加上投诚时上头为了表示诚意给的一批军火,唐家军两万之众,几乎人人手里都有枪,这会儿几十个士兵一拉枪栓,哗哗声在夜里格外的响亮,惊动了暗影里的人。

眼见他们要跑,唐委员一声虎吼,在这夜里格外响亮:“窥探军情是重罪,给我开枪!”

叭叭叭的枪声响起,来人好几个躲避不及发出惨叫倒在地上,余下的人手里显然也有枪,往唐委员这边也叭叭叭的回敬了好几枪,显然也有一股子狠劲。

有些店铺有人探头出来看动静,听到枪响赶紧又关上了门窗,这么大的响声也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师徒三个脸色难看,不约而同骂了句哪个不要命的傻瓜,伍三思烦躁的指挥两个徒弟:“快!快给镇墓兽点睛!唐氏的秽气都要暴动了,没它镇不住它们,我们师徒三今儿就要吃不了兜着走,第一个长脸的活儿弄坏了,也就不用混省城了。”

何洛两个晓得事情紧急,赶紧加快速度调制朱砂,然而此时停滞于空中的秽灵们开始动了,它们左冲右突向朱砂盘子袭来,逼得何洛与毛珌琫手忙脚乱,不一会功夫就像被灰黑浓雾给吞了大半似的。

伍三思那边更加艰难,他一只手根本按不住暴动的镇墓兽,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箍住脖子处,看到秽灵近来,便抬脚去踢。镇墓兽被他紧勒住脖子似乎非常难受,抖得更加厉害,眼看着伍三思就要抱不住它,伍三思突然冲徒弟喊了一声:“闭眼!”

两个徒弟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因此没有看到脸嫩的师父身背上突然浮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

这人面容冷峻,线条冷硬中又带着上位者的贵气,穿着一身玄黑半甲束起头发,只有上半身显现出来,像是从伍三思背上长出来的幽魂似的,就只听到他冷哼一声,抬指一弹,弹在镇墓兽两个额上,它猛的巨抖了一下后,像是被教训的家猫家狗,顿时老实下来。

这男子又环视了院里一圈,从他身上突然涌出黑如墨汁的细长浓雾,这些浓雾如同灵蛇迅速缠上那些涌挤到徒弟两人身上的秽灵上。

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但何洛与毛珌琫耳里却仿佛听到无数的惨号,声声不绝于耳,震耳发聩,那些秽气污染的器灵又缠附于他们身上,寒凉刺骨的感觉扎得两个人从骨头里往外冒寒气的发冷,如同身处寒冰地狱。

他两个想睁眼,然而师父像是知道他们想法似的,突然又说:“数到十再睁眼。”

两人便忍下欲望在心里默默数数,身体的寒冷感在数数里如潮水般退去,及到十,两个人赶紧睁开眼来看,就见院子里的器灵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挤在院墙处并不近来,而师父则抬着手正在抹额头上的汗。

两人奇怪的再次打量院子一眼,刚才明明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哼了一声,可眼下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人,莫非是他们听错了,那声冷哼其实是师父发出来的?

正文卷 第59章 受袭

伍三思装作没有看到徒弟们眼里的疑惑,喘着气道:“快出去看看,别被人破坏了刚才点好的灵穴,否则前功尽弃不说,唐氏的风水局只怕都会给破坏。”

何洛与毛珌琫赶紧一前一后出去查看,外头枪响已经只有零星一两声响,还隔得非常远,但两人一出门就发现了一个糟糕的事情,门口挤着不少秽气,正从门缝处滚滚的往外涌动,看来应该是被破坏了一个点好的灵穴,让唐氏商行的灵又失了效。

唐氏的阴煞秽气原来全靠风水先生布下的风水局压制,帛派的点灵术在不触动改变风水的份上,通过点灵,点醒唐氏商行这块地与屋的灵穴,从而让它像活过来一样化为囚笼关住点灵后可以吸秽除秽的镇墓兽,可一旦被破坏,灵点失衡就会引发这个地与屋的五行失衡,原本可以让风水阵法增幅作用,就反变成了克制它发挥作用,如此一来,秽气自然压制不住往外泄漏,最严重的后果则是镇墓兽反被秽气污染吞噬,进而将唐氏商行的格局变为极阴之地,并通过阴地制造秽气肆虐唐氏不说,还会渐渐污染辐射向周围。

这就是伍三思再三交待不要近来,若出了什么事,或大麻烦他们不负责任的意思。

“在哪?在哪?”

何洛也急出了汗,知道事关重大,时间也紧急,虽然不知道师父能压制那尊身体点了灵穴的镇墓兽多久,但自然是越快将唐氏周围出错的地方找出来修补正才是越好。

他急得一边念一边踩着脚步一步步查看,走了二十多步时忽闻脑后有一阵急风袭来。

何洛大惊,错开一步侧身挥拳,袭击的人一击不中,也不惧何洛的拳头,手一扬竟是要硬挡。

银白的寒光一闪而过,何洛瞬间晓得对方原来手上有刀,哪里还敢硬碰,长腿猛弹,速度竟比对手的刀光还要快上半分,眼看刀光就要与自己拳头相接,何洛一脚踢了个正,那个偷袭的黑衣黑面蒙面人闷哼一声身形一歪失去了准头。

这样大好的机会何洛自然不会错过,双手一错,指成鹰爪直取对方咽喉与手臂,可未料到这人手一扬,一阵白粉忽然挡在何洛面前,等何洛闭眼退开再睁眼,眼前已经没有了这个人的影子。

何洛不敢大意,他凝神警惕着,正想扬声给院子里的师父示警,眼角却瞟到远处唐四爷那行人奔近前来。

“退回去!”

何洛怒吼一声,一截雪白的刀光无声的趁着他向右转头的时候从左后侧袭向他腰肋。

虽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但何洛的危机意识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他猛的往前一大步旋身便踢。脚到半途就见刀光又狠毒的迎上自己的小腿。

对手快,何洛反应也不慢,腿一曲,左腿突然跳起,从下盘攻过去,身体侧倒时曲起的右腿避开了刀,一脚踢在这个蒙面人躲闪的左臂上。

没有得手反而两次被人逼退,唐委员等人又跑着越来越近,这蒙面人退开几步,眼里露出阴狠的光芒,他从怀里一摸,拿出一个东西便往地上用力一掷。

这人作起扬手之势时,唐委员耐不住抓着盒子枪抬手就扣扳机,何洛正巧看到,吓出一身冷汗。

阴秽重地若是沾血,那可更难收场。

他忙喊“别开枪”,手撑着地双腿又去踢蒙面人掷下的东西,然而晚了一步,那个东西已经先他一步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咕噜噜的滚动声,蒙面人也不知中没有中枪,身形一闪闪进了黑暗处便不见了。

唐四爷面前的士兵上前把何洛扶起来,四爷问:“你没事吧?”

另外有人去捡起蒙面人丢下的东西,一脸后怕的报告:“报告委员,是手榴弹。”

这下子全员都惊住了,那个小兵像抓住了个烫手的山芋,唰的一下就扔给旁边的兵,那个兵哎哟哟的叫着,又赶紧抛着另外一个,一时间这个哑了火没炸开的手榴弹被一众人你丢我我丢他,转了好大一圈,唐委员看不过去,道:“怕么子,拿到一边去撒泡尿,不就么子事都没得了?”

这样也行?

唐委员手下的兵顿时开了窍,接到手榴弹的兵赶紧的跑去一边,也不顾得有没有人看到,扯开裤子就对着放地上的手榴弹撒起尿来。

何洛不晓得手榴弹是么子,他拍着身上的灰,脸都垮了:“叫你们莫过来,你们全跑过来,还嫌添的乱不大,居然开枪,这会可不是有事,而是真的有大事了。”

“算了,说了你们也冒晓得,我得进去问问师父。”

他说完径直进了店,留下唐委员一行在外头想进不敢进,尴尬得不行。

唐委员甩着枪吹胡子瞪眼:“么子伢子,还敢怪我枪开错了,等办完事,我一枪毙了他。”

唐四爷才懒得安慰亲爹,转头看向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先生。

顾先生此刻已经顾不得看罗盘了,他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唐氏,脸色黑得要掉出水来。

“顾先生,可是看出么子了?”

“对方手法蛮高明,我看不出门道,但到了这里能感觉到阴阳两极的气势不一样,就连我和方生作下的风水局都被催动得更快了。”

“唐委员,莫怪那后生说话直,是我我也要讲你。店子里的东西本来出自土里面,秽气重得很,见了血光,秽气变凶煞,更是不得了的,也难怪他急得赤脸白眼的。”

“也还好对方丢的手榴弹是个哑炮,莫有炸,要是炸了,我们填了这里的风水不说,以后都还要害不少人。”

就在顾先生话音一落,一个士兵突然小声惊讶了一声:“怎么从地上生出凉气钻进脚里了? ”

“好冷,它在顺着腿往上爬!”

有一就有二,士兵们纷纷议论开,先前嚷开的几个兵更严重,竟然不一会儿就能看到脸色微微发青发黑,嘴皮子像是受不住寒上下哆嗦抖起起来。

“快退开,快退开,越远越好!”

顾先生大急,赤白了脸让唐委员赶紧把队伍扯走。

“眼下这地方不是你们能呆的,都快走,叫方生来,我和他一起弄的法器怕是也不能用了,你们不懂这些个,都走远些,我进去问下那位伍先生,看到底是么子一回事。”

唐委员有火,但关键时候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沉着脸转身带头就走人,他打了头,士兵们都赶紧的跟上,唐四爷还想留下,被顾先生一瞪眼,只好摸着鼻梁也跟着走开了。

顾先生进去店里,店里开着灯,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水阵受了破坏的原因,灯光很暗,时不时会闪动几下,店里又莫得人,博古架后尽是阴暗看不到的角落,顾先生只觉得心里发毛,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他扣着罗盘,右手又从背上的布褡裢里摸出一枝缠红绳的桃枝来。

这桃枝被雕成鞭子形状,色泽暗沉,显然有很长久的年月,顾先生一边往里走一边喊:“有人吗?伍先生?伍先生在不在?”

他喊着迅速环视了一圈,随后穿过店堂往后院走,屋子里的角落里还点着炭炉子,炭还燃着,发出噼啪的炭火烧透的声音,然而室内一片冰寒,空气像是结了冰,冻得人从骨头里冒出丝丝寒意,就像肚腑五脏都冻成了一团冰般。

顾先生警惕着前行,一路却并没有什么事发现,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眼角时不时便有黑影一闪而过,看过去时又什么看不到。他加快了步伐,等掀开帘子就听到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伍三思一双手压在再次抖动起来的镇墓兽脑袋上,脸色难看得不得了,听完何洛讲了整个过程,毛珌琫也回来了。

毛珌琫同样在后边受到了袭击,好在那人没有丢出手榴弹,毛珌琫力大,折了对方一只手,然而对方身手古怪,诡异难解,拼着断手逃脱掉,他追了一番后失去踪迹,只好返回来把点灵的地方重新检查了一遍。

“师父,后头没有受损,看来是前面。”

伍三思火大,见徒弟机灵的在置放镇墓兽的地上重新点了一个小灵穴阵,这才松开手骂道:“叫他们莫近来,莫惹事,这下子好了,麻烦大了,要收场代价就要蛮大了。”

“早晓得这样,我也不装了,接么子活哦,钱没赚到还要倒贴,这个本亏得太大了。”

何洛无语,安慰他师父:“师父,要不,处理完了我们和唐四爷讲这个事有多么多么不容易,拐着弯要他给个大红包?”

毛珌琫很想说人家未必给大红包,大概会细水长流硬要请师父做事,给高工钱,然而看到师父眼睛一亮,就晓得钻钱眼里去的师父怕是听进师兄说的话了。

一听有钱有红包,伍三思也不骂了,变脸似的收了火气一脸干劲的道:“还磨蹭么子,赶紧的做事!你两个再去把前头检查一遍,我怀疑原来风水先生在唐氏商铺周围埋的法器受了影响,你们最好找出来,损了的法器看能想办法用店里的东西代替不,快去。”

他说完,两个徒弟正要走,就听到有人从前头走过来,异常惊讶的问:“原来伍先生会制法器?”

正文卷 第60章 阴邪煞

“你是?”

伍三思疑惑的看着来人,顾先生赶紧自报家门:“在下顾顺,是唐委员的客卿,也是唐氏铺子的风水先生。”

一听到是唐氏的风水先生,伍三思眼睛一亮,笑得无比热情:“顾先生是吧,久仰久仰,您来得正好,这铺子周围可是埋了法器?您看能不能跟小徒前去启出来看看,若有损坏,是否能拿店里的物件做替补?”

顾顺这回肯定这位小先生是位行家,他点头应下,也晓得现在不是自己好奇发问的时候,干脆就跟着两个大个子往外走。

法器是什么呢?宗教法器又称为佛器、道器、佛具、法具或道具。就内义而言,凡是在宗教寺院内,用于祈请、修法、供养、法会等各类宗教事务的器具,或是宗教徒所携带的念珠,乃至锡杖等修行用的资具,都可称之为法器。就广义而言,凡是修行之人所用的器具或具有一些特殊功效的器具都可称为法器。

而在风水上所使用的,则又有个极少为人知的称呼:术器。世人皆识佛法,故术器这一称呼已不可查,取而代之的是全面的法器一称。

这类器物根据材料、作用的方面性质,归纳到五行中的一行,再与别的相应的器物配合,就能或大或小,或强或弱的改变环境风水格局或补缺人体五行平衡,故术器有很多种类,像随身携带的,称为随身风水法器,施用于场地基宅的,则是大型的风水法器或组合成的法阵。

而制作法器,却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的。一般人以为术法中人所用的东西就是法器,其实并不。人有聪慧与愚钝之分,物亦相同。法器因为制作方法、选材,最后因为制作师的熟练度完成后分成有灵性的灵性法器与无灵性的普通法器。越是纯粹,灵性越高品相越完美的,自然它起到的作用就越巨大,而普通法器则反之,顶多只予人一个虚假谎言上的慰藉。

灵性法器同样,在众多的世间法器里属于少数不可得之物,而能制作法器的术师,特别是大师级人物,更是凤毛鳞角,风水先生这行当多与古玩铺子有关系,一般人是分辨不出法器这类东西的,但古玩的人多少长着利眼,比常人要会看,从他们手里收去法器,真度比较高不说,更多机会遇到使用年月长久的灵器。

顾先生快速的想了这番事,再次感叹自己好运,竟然今夜能遇到一个会制作法器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不管放到哪里,都是特别值得结交与追捧的。顾顺亦不例外,简直恨不得时间能过得快些,早些把破事解决完好请了对方坐下说话吃茶拉近关系。

三人无言出了门,何洛与毛珌琫重数着步子检查点过了灵穴,顾顺则看着罗盘,寻着方位掐算念念有词的寻找曾经施下法器的位置。

顾先生找得快,很快就万分肯定了第一个法器的位置,撩起衣摆就从一处房屋与房屋间的空隙上方的檐上找到了一只铜龙。

等找出第二只铜龙,龙身上竟微微有了裂痕。

这还不是顾先生惊讶的,叫他惊讶的是两个年轻人看一眼,其中性格显得开郎的居然一口道破了自己这个风水局的来历。

“阴邪煞用三龙两麒麟,确实是好手段。”

“小兄弟懂风水?”

顾顺和悦的问,何洛笑笑,说道:“不,并不是很懂,也是听师父说的。”

“贵师博学,这确实是用于对付阴邪煞的风水阵。”

顾先生有意结交,自然也不掩藏。

“倘若是房屋附近有坟场或是殡仪馆这些“不吉利”的建筑物,它们会散发出非常重的阴秽之气,对人很不好,这种就是阴邪煞。阴邪煞容易引起阴邪之气,导致屋宅成员容易生病,发生意外,甚至连人际关系也会变差。四爷做的生意,想必你们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东西保真保老,可也都是坑出的物件,带的阴煞秽气之重,超过别个铺子。”

“麒麟在风水学上是镇宅化煞之吉祥物,能转祸为福、招财催丁。此外麒麟在中国习俗亦代表着高官权贵,以麒麟作为家宅守护兽,不但“护主亦不伤人”,同时还有招财招子、消灾解厄、驱阴镇宅化煞之功效,开运用途广泛。要化解外煞时,将麒麟正对冲煞之位置,头朝外安置即可达到化解之效果。”

“龙,又是四灵之首,祥瑞之气强大,可以镇压百煞、招福纳祥,所以除招财外,也可以用来化煞。唐四爷父亲乃是唐委员,手掌几万将士的大帅,自然是高官权贵,唐四爷虽未在政府军里任实职,但虚职还是有的,故而用龙与麒麟最是合适。”

何洛听着顾先生讲解,手下没有误着作事,顾顺也看到他师兄弟二人的动作,眼见着细毛针插进了地里,不由得好奇道:“两位小兄弟这是在做么子?”

“这是我帛派的师门秘技,点灵术,这么讲吧,就是让这个地让这个屋点醒灵性。”

何洛简单的回了句,他避而不谈,顾先生晓得这是不好说的意思,也就识趣的不再追问。

这边灵穴补好,空气为之微微一荡,这回顾先生离得近,感觉到了,更是对师徒三个好奇并结交之意更深。

等进了店,顾先生把裂了的铜龙给年轻的伍师父看,伍三思一看就皱起了眉,若有所指的往门外瞟了一眼,道:“店里好像还有尊铜龙,虽然个头大了点,但能用,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顾顺晓得他是不想给他看到施术过程,便干脆在院子廊下的栏杆上坐下休息,何洛与毛珌琫一左一右的守着镇墓兽不语,三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好在伍三思去得快回得也快,就像去找个物件似的,轻松的就捧着一尊铜龙给了顾顺。

“麻烦先生将那风水阵法再次用上。阵法补上,顾先生可先与唐四爷等一道回去休息了,明儿过来,一定给您们好消息。”

顾顺笑着接过,人家赶人都赶得态度这么直接,他也不强留,晓得接下来的事怕是仍是不能让自己看见的,走得倒也干脆。等他一走伍三思确认唐委员一行真的拖拉着走了,这才神情谨慎的看向毛珌琫与何洛。

“朱砂已经凝了,得再入一次血。这次一定要快,我数三声,三声落下,你二人就给镇墓兽点睛点灵穴,一定不能出半点儿差错,晓得了么?”

“晓得了,师父。”

两个应道,三人再次做足准备,伍三思吸口气开始数数,数到三后急声喊:“点!”,手下同时抓住油布一抽眼看向大徒弟与小徒弟。何洛并毛珌琫一脸凝重,双双两手各握紧了一支毛笔沾上了血朱砂。布起的同时,一声无声的巨大的声波怒吼在三人耳里响起,震得空气都一波波滚动不已,何洛与毛珌琫眼明手快,瞅准机会出手如电,沾了朱砂墨笔便直直点到咧开嘴的丑陋的两个头的一双眼睛上。

这尊镇墓兽通体木雕,头大角粗,面容很是狰狞,身上整体涂的是黑色颜料,已经因为时间太久而褪色不少,披带则用了彩料,毁得严重,本来的颜色已经失了真,最为奇特的是这尊镇墓兽四目双鼓,却原来并没有点画出眼睛,而是同身体一样涂的黑色,朱红带金的朱砂一点在眼睛上,一个巨大的虚影顿时从这镇墓兽上拱背而出,它动作缓慢,好像刚从沉睡中醒来,行动迟缓身体不听指挥。

伍三思急道:“快,快把朱砂全数用上,涂到它那些饰带上与我标出来的灵点上!快!”

两个徒弟手忙脚乱的赶紧沾了朱砂涂抹,随着虚影身体越站越直,总算在它完全站起来前把最后一点朱砂都用上了,师徒三个都抹了把额头,伍三思还好,人还站在这身长近五米高的巨大的小山一样的怪兽面前,两个徒弟却都瘫倒了在地,他们耗费的精神不是一般的大,这会就连毛珌琫都嘴唇发白了。

巨大的镇墓兽仰头长嘶,声音传递着见到世界的喜悦,尤其还喜空气里那股特别好闻的优雅清冽的香味,不停的抽动两个鼻子在空气里寻找气味来源,结果四目一转就看到了空里飘荡的无数的或动物或人物或器件的阴寒冰冷的浓黑之雾。这些雾气浓黑如墨,散发着师徒三人闻起来难受的冰寒又腐秽的气息,但钻进镇墓兽鼻子里却像带着小钩子让它垂涎欲滴只觉得肚子极饿的味道。

伍三思声音里带着笑意:“去吧,吃个够。只要你老实听话,以后天天有得吃。”

镇墓兽的虚影像是通人言,居然低下头来瞪了他一眼,就在此时浮空的浓雾里翻滚现出各种物灵形状,它们闻着气味,疯狂的四下窜动,最后发现来原竟在院子一角的那个巨大的虚影身上。

这还了得?这么香的东西,可不能便宜这个丑得只有个头的家伙,所有的器灵不约而同蜂拥而上,大开的门窗里也飞出一些或轻或淡的雾状东西,不甘落后的直扑镇墓兽。

正文卷 第61章 卷体夔纹蟠龙盖罍

它们好饿!这气味好香!太香了太香了!这是什么?它们不知道,只知道一定要把这东西吃进肚子里才可以。不行,它们要吃!要吃!要把这家伙吃个精光,吃得连渣都不能剩!

伍三思默默的抓住两个徒弟的一人各一脚,在这些器灵疯扑上来时就拖着往一边避,好在院子铺得整齐,两个徒弟被这么不客气的对待,居然还心生出这样的感慨,随后三人的关注力全放到了挤得水泄不通的只能看到浓雾,气味重得薰得人恶心干呕的中心。

浓雾的中心里黑如墨,什么也看不清,但能听到一声怒吼传出来,这声音有极大的穿透力,竟从间劈出上百道泛着暗金色的光芒。这光芒显然对被秽气重染的器灵们很不友好,它们疯狂的想躲开,然而接触到光芒后身上的浓灰黑雾便丝丝不受控制的往光芒来源处飞去。

“我数一二三,你两个再把刚才找出来的唐氏商行的中心点点灵激活,把这镇墓兽的秽气给除了。”

“是,师父。”

两个齐声应下,对视一眼,各自用最后一口针紧张的关注着局势。

数着伍三思的一、二、三、下!的口令,两个人气沉丹田,同时举针猛的刺向后院中偏西南方向一点的一块青石板角上。

百来条银光冲天而起,与中心这道冲上天空后化成无数细线的银线合而为一,待渐渐落下地面,化成了一团巨大的游龙阴阳太极图案缓缓转动着,其中镇墓兽正好处于黑鱼眼上,它已经把唐氏所有的器灵身上的秽气一吸而尽,满足得直打饱嗝,虚虚的身影得到了凝实,竟成了实体。太极鱼一转动,它显出倦意,头一点一点的,最后缓慢的抵抗不住往下跪,一边跪身形一边缩小,直到回归本体里时才看了在一边呆看的师徒三人一眼,随后闭上了眼睛。

镇墓兽虽睡了,可店里残留的阴煞秽气却像是被它吸引,不停丝丝缕缕往它身上涌去,在它的脚下又不停的涌出黑气注入黑鱼眼内,随着黑气脱离,镇墓兽渐渐褪下黑色化成深红。而黑鱼眼里忽然跳出一尾墨黑的小鱼,这鱼只有巴掌大,一跃却是跳出很远,正好落在了白鱼眼中,沉下不见,接着便见黑鱼变浅变白,白鱼变浓变黑,如此往复循环,往空中冒起的星星点点黑白光合在一起化成柔和的浅黄,钻进一个个同样恢复了本身颜色的器灵的体内。

师徒三人看着这幕除他们之外无人可赏的奇景,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一次性有惊无险的搞定了。

就是代价大了点,伍三思心疼的看着自己快看不到小点的针扎口,心疼自己那两滴血。

三人就着店里的炭火随便找了椅子歪了一夜,唐四爷一行回了公馆也没睡着,唐委员本对自己被人下了面子耿耿于怀,可听着顾先生的肯定,倒也只嘴上别扭几句就换了话题到夜里来袭的人的身份上。

他们猜测了一夜,并没有头绪,却从对方敢开枪还击猜测可能是日本人,也有可能是党军,或桂系派出来的,眼看着到了清晨四点半,唐四爷精神头还很好,目送唐委员跟顾先生去休息了,自己倒又穿了外套往商行走。

他来得早,师徒三个也没睡,伍三思只道了句成了,再三交待唐四爷后院那尊镇墓兽千万不能移动,便让四爷派人把店里的物件点个数,唐四爷笑道相信伍先生的为人,让管家客客气气送上了一个特别大特别厚实的红包,又再三邀请晚上在天然台请他师徒三人呷饭。

合作双赢大家满意,师徒三人推辞不过便应下了晚宴邀请,这才得以告辞走人,唐四爷自然起了身,亲自给送出门。

等人走了,管家赶紧让人把店里的货都点了一遍,除了一尊铜龙摆件没了,其他的完好得很,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感觉都出了问题,总觉得店里原来的那种阴寒压抑的空气散了,那些物件也都像焕发了生机一样,有了生动浑厚的美感。

唐四爷放得心,唐委员跟管家可放不下心,四爷是省城古玩业龙头老大,他店里的师傅自然也是大有来头的,这回管家连另外三个分店的师傅都找了来,五个师傅齐聚一堂,齐齐分工给店里所有的物件重新掌眼,连带着地下的窑藏都没有放过。一整天折腾下来,五个师傅疲累之极,眼睛都充了血,可精神头却很亢奋,俱都兴奋无比。

“好物件,以前出土是做了清洗与修复等,可摆着就是古董、文物,能看出沉淀的文化与岁月之美。可现在来看,在这份历史感之上更增加了灵气,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觉得它们都活了,只看着都觉得由心喜爱畅。不得了啊,四爷,我们建议把这些物件儿都再翻个几倍价,您看如何?”

管家在一边差点儿没一口口水噎到自己。

翻几倍的价?他们也真敢说。店里的东西因为保真保老,那价格本就让人望而却步,而现在要是提了价,那就真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只要卖一件,那就得吃上三五年。

然而贵得离谱了,卖得出去?洋人懂鉴定的可没那么多,拿得出大价钱的都是少数儿,管家担忧的看向唐四爷,生怕少爷被几个掌眼先生说动了心。

唐四爷假装没看到管家的眼神,他靠在太师椅背上,手搭在旁边摆的一尊卷体夔纹蟠龙盖罍的旁边,手不时勾动一下提手上的铜环,心里评估着几位掌眼师傅商量出来的结果可不可行,想着心神一动,干脆把这尊卷体夔纹蟠龙盖罍端起来仔细端详。

罍(léi)是什么呢?是盛酒器或盛水器。体量略小于彝,器形大致为小口,广肩,深腹,圈足,有盖。多青铜或陶制。青铜罍始见于商代晚期,沿用至春初中期。肩有两耳或四耳,耳作环形或兽首。有方罍和圆罍之分。精致精美的罍以下腹近足处有一兽首鼻钮为特征。

店里的这个物件是西周早期的青铜器,造型玲珑,工艺精美,盖上有半浮雕龙纹,通体作蟠龙状,盖面及周沿以三个长尾夔龙纹盘绕,中心一蝉纹,龙身腹底对应于盖面中心处也饰一阴线简化蝉纹。器身上腹饰对相变形卷体夔纹,突目、利爪、尖齿;下腹饰兽面纹,近底及圈足饰夔纹,通体以雷纹衬地。

这件到代的老古物品相异常完好,就边铜锈都巧妙的只有浅浅锈红于底部处,唐四爷端着它凑近了仔细打量,发觉自己凝视久了,竟产生了上面雕刻的雷夔纹与浮雕龙竟好似活了,在微微游动。尤其是那螭龙,昂首游动,身形矫健畅美,动作之间竟仿佛还叫四爷耳里出现了奇异的吼嗷之声。

他一惊,头向后退了退,眼前的异象就消失了。唐四爷回神在店里众人身上打量一圈,几个人许是被他突然后退的动作惊到,脸上带着疑色,就在管家要开口关心的时候,唐四爷再次凑近手里的物件,双目全神凝视了一会后又退开,又凑近,反复三次后放下这尊罍,又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拿起别的物件打量,直等看过六七件,这才结束了店内沉默的气氛,淡声道:“拿我的名片去粹湘公会跑一趟,就说我唐四有意牵头,办个湘郡品古宴,请我们湘郡的所有商贾乡绅、军校的外国教官及大家们来赏玩交流一下心得,邀请宋会长与叶副会长李副会长做主持人。”

几人听了,心里都对四爷举起了大拇指。

四爷这招高明,省城古玩行当竞争也激烈,哪家手里没个铲地皮的队伍?也就唐委员够势力,弄出来的东西比别个都要多很多,要说不眼红?那是肯定眼红,可四爷又是谁都想巴结结实的,四爷办这么一个品古宴,又拉拢了人,他们要巴结四爷,那就少不得大方买几尊古玩回去。他们要买,只要作个竞价拍卖,谁出的价最高谁就拍得,那店里的物件不就比单想着几倍卖出更容易炒出高价吗?

唐四爷见每个人都是认可的神色,心下满意了,回头唤管家:“去天然台订个大雅间,记住了,一定要响螺汤、脆皮香辣蛇、开水白菜王、法国的龙虾汤泡饭这几个菜。”

唐礼应下,心里直乍舌,少爷点的可都是天然台最贵最好呷的顶尖秘传四道菜,而且一个月限了份额和人数呷的。

像响螺汤,一斤半的响螺出肉大概只有三四两,而需要的生长需要五年以上。而且是用广东老火靓汤的做法,清而不寡,浓而不浊。透明的容器里直接可以看到大半锅的响螺肉,响螺的鲜香和上汤的清香融为一体。螺肉与牙齿搏半数个回合后每一次咀嚼还有鲜甜的汁水,在齿间回旋,清脆的爆裂声就像情人耳边的呢喃,生怕旁人听到。

脆皮香辣蛇这份蛇是上浆炸,融合了粤菜和湘菜的烹调手法。直接上手咬上一口,外皮酥脆,肉质坚实,条理分明,肌白如雪。蛇肉肌里的味道却不像普通椒盐蛇简单油炸,它既有浓郁的口味又不失鲜甜,得先炒再焖最后裹浆下油锅。

至于龙虾汤,是一道法国菜,红润油亮的浓郁龙虾汤里舀起满满一勺,金黄的脆米初炸得又蓬又松,吸收了鲜汤,咬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道汤色足够红润,主要靠虾头油和虾膏黄,与冬阴功汤有类似之处,此外在煮的过程中要色泽不变淡,一定是厨师的火候掌握精确,加水量一次到位。高温反复油炸的脆米入锅里&“呲……&“地一声,香气四溢,虾肉颗颗新鲜饱满,炸米的焦香与虾汤的鲜香萦绕在口鼻之间,连呼吸都要放慢半拍,生怕一吐气就就有几分香味会偷偷跑掉。

开水白菜王别听名字不怎么样,那可是川菜第一名菜,把巧用清汤发挥到了极致。

澄清汤汁常见两种方式,一种是用鸡血,另一种是用鸡肉茸,开水白菜用的是后者。用鸡汤辅干贝、火腿、排骨、猪蹄等吊高汤,关键是用鸡脯肉茸搅到凉的鲜汤里,再倒进烧开的高汤里,往复三次便可吸附杂质完成,得到一锅如白开水一般的清汤。

四爷如此用心,这是对那师徒极为看重,想拉拢重用啊。

正文卷 第62章 有想法

且说师徒三个回了伍三思租的地方,两个徒弟都在打哈欠,可一看到师父拿着红包就要点数,那点子瞌睡就全飞了,两个脑袋也顾不得尊不尊师,何洛凑近去涎着脸就想接过红包。

“师父您累了,这点子小事让我来,我来数。”

伍三思嫌弃的拍开他脑袋:“你想得美。”

说着自个儿往椅子上一盘腿,从红包里头一抽,一叠儿的纸。

何洛跟毛珌琫抻着脖子看,结果一看,发现并不是印着湘郡银行的一圆、五圆、拾圆等,而是写着春茂钱庄、票千圆字样的纸票子。

何洛疑惑了:“怎么不是我见过的那样的?”

伍三思扬起一边眉毛眼睛睨他:“这是省城钱庄出的票号,你懂么子。反正能换钱,还能换不少。”

毛珌琫比较会抓重点,突然问了一句:“师父,你怎么晓得这是钱庄出的票号?我记得师父好像莫有出过山……”

闻言伍三思咳一声,怒道:“怎么,我莫出过山就不能听万老板他们现过这样的票子?你个做徒弟的居然管起师父来了,反了你啊。快去挑水,银霜就要起来了,你跟她去做早饭去。”

毛珌琫哦了一声,转身默默的挑水去了,何洛在后头幸灾乐祸,就听到他师父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凉凉的响起:“师弟做事,你个做师兄的哪能闲着?烧火快莫得柴了,你去劈一些。”

走出有点远的毛珌琫听到这话,在心里给师兄翻了个白眼:傻子,师父支使自己了,能放过他去?白长这么大个子就是不长脑子,怎么就一直认不清现实呢?

银霜起来,看到师徒三个无事归来放了心,因为留给她买菜的银钱足,三叔得了丰厚收入,她没有省,煮了米饭,还特意跑到街口卖卤菜的那个阿婆屋里割了些刚炖出来的牛肉回来。

她乖觉得很,吃完饭就催着三叔和两个哥去睡觉,伍三思似笑非笑的看她亲近可爱的拍着两个哥哥背催他们快去休息,再次感叹自己收了两个马大哈,等到徒弟走了,这才看着银霜:“怎么,不拍我一下啰?”

银霜早就不怕他了,笑嘻嘻的拿着书摇手:“三叔,我家阿草都怕你啰,我哪里敢在你身上下蛊。”

她伸个食指给伍三思看,白嫩的手指头上有一个绿豆大小的豆绿色小东西,像个迷你小叶子似的,长了无数腿儿正蹭蹭的风快的往她袖子里爬。

“你看,阿草一看到你就躲,根本就下不到你身上啰。”

伍三思笑了笑,一脸慈祥的隔空摸摸她脑袋:“嗯,他两个冒晓得,你就莫告诉他们听了。”

“我才莫会讲呢。不过晚上是不是遇到么子事了?下到他们身上的蛊蛮亢奋的。”

“是遇到点子事,你莫看你两个哥又傻又蠢,打架还是难得输人,莫浪费了你的蛊虫给这两傻子护身,行了,快去读书写字去,莫趁我睡觉偷懒,我起来要检查的。”

伍三思收起慈祥的面容,板起脸训斥银霜,末了走几步了又转过头来:“书读得好,晚上叔带你去呷大饭店去。”

银霜眼睛顿时亮了:“有多大?”

“这么大。”伍三思举起食指,往屋顶指了指。“省城最好的。”

“噢噢噢,我就晓得三叔最好了。”

银霜欢呼起来,伍三思摇摇头,摆着八字款儿上楼去,并自觉自己小身板特别高大威严。

他们这边晚上与唐四爷吃得宾主尽欢,唐四爷客客气气把顾先生并另一位方士钊方先生介绍给师徒侄四人,就着古玩、风水,聊得尽兴得很,关大先生那头却坐立难安。

他这头派了人去盯着唐氏商铺与唐公馆的。本来借着彩绘仕女俑得了唐四爷好感,然而他晓得唐四爷请何师傅的师父做事这个消息却是晚了一步,等自己遇刺的事告诉唐四爷,那边回复淡淡的,关大先生就晓得不对,派人一查,听回来的人讲唐四爷想请伍师父做事,可伍师父先一步通过何师傅答应来长盛了,他哪里还有不晓得的理?

自己这是劫了唐四爷的胡,何止是下他面子,连里子都给伤了。关大先生有心想把伍师父退了,可话出了,人家都应了,他能这么不要脸的赶人走?赶也晚了,都怪自己一时糊涂,可这个事又哪里能提前晓得?

等听到何师傅请假,说帮师父去唐氏铺子做下事,关大先生痛快应了,等人一走,赶紧喊人过来盯牢了唐氏商铺。

“大先生,四爷应该莫有发现是我们,晚上除了我们,还有别个,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他们带了枪,还硬和唐委员他们对打了一阵跑了,被打死了几个,依我看,怕是孙世庆那头的。”

“孙世庆的人应该没得这么大胆子直接对上唐委员,这个事你告诉你兄弟几个,一定要保秘,莫给人晓得了,另外盯着唐四爷那边也一定要小心谨慎,保持距离莫被发现。”

等着保卫队长走了,杨管事才凑到关大先生身边小声道:“莫非,昨夜里去的是白首长派的人?”

“怕就是。唐生智在湘郡势力很大,虽然去年部队大部被桂系收编,可今年年初蒋委员长重新上了台,唐生智又得了靠山,莫小看他手里只有两万兵,这两万兵大多都是他旧部。蒋委员长跟白首长不对付,拉拢住唐生智这个湘军头子,怕就是要对桂系动手,夺回国党政府大权。我虽然用银钱养着白首长,借着他的势保个平安生意,可白首长也吃得太咸,要得太多,养不起。再说唐生智才是湘郡大阀,他手下打战厉害的人多,我看哪,将来怕是跟着他更保险。”

“这个事莫到外头讲,再想办法去陕安那边挖点鲜货,另外你再打听打听,唐四爷晚上请何师傅他们师徒到哪里呷饭。”

杨管事连忙应下,关大先生坐在办公室里等了蛮久,终于等来了杨管事的消息,说是唐四爷亲自去请了伍师父到天然台呷饭,连雅间号都打听出来了,关大先生忙要杨管事去订了旁边的雅间。

他想得到是好,带着聂璇和四姨太去呷饭,然而那边畅谈酣畅,尤其在座的个个通晓历史,文物,江湖,讲起来是那个投兴,等得四姨太他们呷完了,那边还没有散场的意思,四姨太想着去百乐门看歌舞表演,一个劲的催关大先生,关大先生只好克忍着起了身。

关大先生可不晓得,除了自己使人盯着唐四爷的地,还有别个也在暗中注视着,确切的说是注视着何洛这个初入江湖,弄出事端的毛头小子。

扈老十派人盯着何洛的动静并没能做到完全掩人耳目,他跟个来做生意的初到省城的年轻人较劲,倒让门里别个看在眼里,虽然不晓得理由,但用心的,也喊了人去盯着稍,结果一来二去的,唐四爷铺子晚上发生的事动静也不小,省城再大也就这么大,第二天报纸上就登出了唐委员夜经街道遇袭这个大消息,可晚上盯着的人却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扈老十听着兄弟讲的情况,问:“你看得清楚了?他们是跟着唐四爷的风水先生一起做的事?”

“是。”

盗门的人不敢近前,只远远的看着,他们眼神好,却也没看清那对师兄弟在做么子,但看清了顾先生找出法器的过程。这下子扈老十再无怀疑,明白是真遇到术门中人了。

确认了身份,确认了他们能跟着省城数一数二的风水先生做事,扈老十对何洛要找的师门祖师爷牌位更有兴趣了。这个粗中有细的汉子已经很肯定,也许江湖上闹起腥风血雨的那个门派经书,和这个年轻人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扈老十这么想着,却是不知道孟长老听到手下报告后陷入了沉思:扈老十这么关注的那个年轻人竟然给唐四爷做事,他这是想让人做跳板靠上唐四爷那棵大树,借机登位把自己给弄下去取而代之?

孟长老不放心了,抽着大烟,喊来慧巧一番耳语,慧巧不时点头表示记下,等离开了房间到了无人处,漂亮的柳眉微微蹙起来,眼里露出了嫌恶与憎恨。可这眼神也就是瞬间的事,转眼慧巧又恢复了乖巧女学生的模样,走过廊下了,和经过的门人打招呼,温温柔柔的问:“虎哥,十哥在哪里,你晓得不?”

她漂亮,又乖巧,温柔得像团云朵,男的哪个不喜欢这样的女子?被喊虎哥的痛快应了,给指了路,望着她远去的纤细袅袅的背影,妄想了一下要是给自己做婆娘得多好。

可他也就只在心里妄想一下,这可是孟长老的人,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门人的婆娘,坏了规矩,莫说盗门,便是整个江湖都要瞧不起的,是得戳脊梁骨的。

有想法的不止盗门的人,就连低调消失好一阵的范十九爷也这么想。

正文卷 第63章 嫌弃

范十九爷并非单纯的江湖人。

江湖复杂,丐门作为千年来的最大门派,组建成了华夏最大最复杂的消息网,所以丐门也并不是单纯的江湖门派,他们生意做得很大很广,也是最为人员人心复杂的一个门派。

十九爷做为一个小长老,上位靠的不止是实力,更有势力,否则要在诺大一个门派里出头,可没那么容易。

手里有着情报网,更是和柳门的掌门交好,十九爷做的可不止一家生意,明面上儿一碗水端平正,私下里,更多的情报十九爷是卖给国党那头的,无他,他这长老位置,靠的是国党使了力。

世道越乱,江湖里的相门术门中人反而容易吃饭,因为人心不稳,总想听一些大师说些个能安慰自己描出未来美好前程的话,就连国党那些高层,多少因为位置知道或认识一些这类身有异术的人,并不敢轻待,因此也就明白,掌握一个江湖门派的技艺的重要性。

范十九爷跟扈老十一样精明,他自然也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巴三这个人和那个江湖小新人联系在了一起。但他与小二金这样的明面上已经投靠了国党人物的半江湖走在一起,为的却不是巴三,而是追赶巴三去的那伙子人。

这关系到丐门接的一个生意,警察局半夜闹鬼,被撞死的人居然自己跑了,可把一干警察给吓倒了,警察局长没法儿,知道这个事可能超出他们范围,于是找上了丐门。

因为给的酬金重,丐门当家的痛快应了下来,他们的人到处是,很快就找到了那车子的去处,这么一深挖,晓得死者的身份是个外地来县城做工的,等找到他屋里,正巧和警察又碰上了头,这男的女人孩子全被人给杀了。

出手狠辣,而且据下边的兄弟了解到那个死者穿的衣裳是巴三的,范十九就晓得怕是巴三下的手,难怪全城到处藏着人在搜找什么,他一直神秘得找不到人,原来是躲在别个屋里,范十九爷已经想像出巴三是如何拿着人家儿子女人做要胁的,甚至让这男人穿上自己的衣裳出去探风声,最后被人追,结果从巷子里冲出去被撞死,夜里找巴三的那伙子人又去警局偷了尸体……

巴三是孙世庆手下的铲地皮,要说他犯了事背了主,孙世庆满城的派人搜找他倒也说得过去,但范十九多精明,总觉得有哪儿不对。范十九精明,而且小心谨慎,想不出头绪,就干脆就想到了请人算一算这巴三的下落。

小二金算命摸骨测字都行,最最厉害的,就是算失物,一算一个准。范十九爷与小二金有过交道,无他,小二金眼不好,却爱听戏,到了省城后更是成了柳门王掌门的粉,只要掌门一登台,他是必来捧场儿,于是一来二去的,经由王掌门,范十九也时不时会和小二金说个话拉拉江湖话。

小二金厉害,硬是算出了巴三的去向,然而还是到晚一步,只见到血和挖开的坑,人的去向却还是成了谜。

算命的一天算不了太多,多了失灵,故而小二金跟着范十九打了转后,又好生养了一天才继续再算巴三下落。

小二金用的算法是周易里的一种,起算的时辰,巴三最后呆过的地方的方向,加上他名字里的数字三,直起三卦,就这么着顺着路子找下去,然而越找范十九越心惊,找到后来更是被不知来路的人围攻,他们当中应该有人认得或晓得小二金身份,专门对他下死手,几乎没把小二金打死,范十九爷自己都受了不小的伤,靠着小二金指点方位,他拼着一口气硬把小二金背了回来,不敢去医院,只能躲到了宜春园王掌门的院子里。

这个事已经不是一般的事了,小二金也是命大,王掌门和鲁主席秘密请了有名的名医王德春来借着听戏的名,暗里给两人治伤,硬是保下小二金没死,只是人躺着,昏了好些天了还没醒。

范十九做这事的时候,也没忘记派人盯着何洛,自然就知道他和师父师弟相遇、几人到唐氏帮忙的事。

范十九爷的人倒是顶着压力呆到了最后,看到了毛珌琫跟人动手的过程,报告给了范十九后范十九陷入了沉思。

那些动手的人身法诡异,和一般的江湖流派全然不同,忽闪忽现,灵巧如猫,怎么听都和袭击自己与小二金的那伙人相同。

难道说真是孙世庆带走的巴三?要不,这些人物怎么听起来就像日本人的忍者呢?省城谁都晓得孙世庆投靠着日本人,也都传他的铲地皮儿保卫队,好多都替换成了日本人。

范十九想到这里,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这么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孙世庆,幕后主使应该就是孙世庆无疑。

可范十九爷想不通一件事,孙世庆为什么要对关大先生出手,又对唐四爷出手?

就因为劫了货被人家报复了?可唐四爷是什么人?他也敢老虎头上扯根毛,这实在不太像孙世庆那种墙头草敢干的事。

莫非……日本人对孙世庆不满,又有大动作,所以干脆甩开他自己行动了?

可这也说不通,日本人的势力基本在北方,南边这边国党根深势厚,他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嚣张,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顾一切,又或是哪里有不对呢?

这个问题想不通,范十九就转到了何洛师徒身上来。

他虽然受伤躺着动不了,可消息一点儿没有不灵通,自然听到了唐四爷恭请他们去天然台呷饭的事,做为一个老江湖,老人精,范十九爷也瞬间判断出了这个年轻人所在的师门必然很厉害。他和扈老十这个时候想到了一块去:连师父都惊动出来找东西,只怕巴三偷的,不止是个祖师爷牌位,那掀起江湖风雨的门派经书,怕就是他们屋的。

何洛哪晓得江湖人这么厉害,竟然把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为师父师兄和自己一块儿做工高兴着呢,更高兴的是师父把那个小得不行的阁楼退了,师徒几个带着银霜一块儿搬家,搬到了他租的地方。

原本不晓得师父捡了个侄女,好在专门辟出一个屋给银霜睡也辟得出,师父是肯定单独一间的,他就委屈点,跟着毛珌琫那个秃毛熊又去买了两张旧床回来,靠着堂屋角落一拼放,扯了个布做了个帘子,这样帘子一放,后头就是睡的地,早上拉开,收拾整齐了,睡屋与堂屋一块用,方便得很,反正他们那也莫得么子客人,不怕人看见。再说了,好多来省城做事的拉家带口的,地方周转不开,就是这样住的。

伍三思对徒弟的安排很满意,看到他献宝一样拿出来的小塔意外的挑了下眉尖,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拍着徒弟肩膀:“是个有福气的。”

何洛两师兄弟从来只挨骂挨打多,乍一听到表扬,那个高兴啊。

毛珌琫默默的看他一眼,在心里附议师父的话:傻人有傻福。

这塔他可记得,初来省城,在巷子里呷饭呢,被人抢道儿,师父当时从人家箩筐里挑出这个塔说过和他没缘份,原来却是跟这个蠢货有缘。果然是人够傻,才有这样的福缘吧?

何洛趁机跟师父请教:“师父,那您再看看这件海器?”

伍三思皱眉就一个字:“丑。”

再皱眉:“不适合带回去。”

毛珌琫半路出的家,学的东西没他师兄多,这会勤学好问:“师父,这是为么子?”

伍三思不答,反而问他两个:“你们两猜猜。”

“我们师门在山里,属土。这是件海器,属水,这不对啊,五行不是讲土生金,金生水?这还是相生的啊。”

何洛先开口。

毛珌琫接口道:“确实,铜属金,金生水,这件海器在海里养了蛮久,自然开了灵,是件好物。不过师父刚才说了,丑!”

何洛:……

师父就是师父,就这么一个理由就很强大很让人服气了。

银霜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的,最后赞同的看向三叔。

就是,这么丑一个大家伙,带回去摆着多有碍观瞻啊,要是给得她,她连拿去做鸡食盆猪食盆都不要,太丑了。

她正这么想着还顺口说了出来,浑身突然就有点冷,感觉屋里像是泡了水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银霜惊疑的四下张望,伍三思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一至伍三思身边,那种怪异的泡水的感觉就没了,银霜更是惊异。

伍三思拍着她脑袋像是在安抚,只看着鼎道:“丑是丑了点,不过麒麟是祥物,也择主的,我们门派小,怕是请不动你镇派。算了,就先呆着,要是等走了你还在,就带你回去。”

银霜更觉怪异,三叔怎么对着一个丑鼎自言自语。她偷眼打量鼎,完全无法从积满了灰白之物的鼎上看出来雕刻了麒麟那种威风的动物,再偷眼看两个哥,看他们两一脸当然的样子,这回晓得闭上嘴不把话说出来了,心下有点隐隐了然,怕是和三叔的门派秘术有关系,只是三叔的门派究竟是什么秘术,她更有了好奇心。

正文卷 第64章又见美人俑

次日早上吃了饭,师徒三个去长盛上工,关大先生晚上没等到人,这一早早早就来了店里等着,见到三人客气打过招呼,随后笑道:“原来的地方小,既然伍师傅与毛师傅来了,怎么能委屈在那个小仓库做事,你们这边请,这边是新辟出来的修复院,院子不大,但一人一间,几位师傅看行不行。”

关大先生亲自领路,聂璇在一侧作陪,带着几人穿过后堂,到了与原来何洛住的小院子不远的另一处,这院子外头的巡逻队人数更多,显然也更严格,关大先生给他们做了介绍认了脸熟这才进去院里。

这个院的房间采光都很好,还各有两个伙计给使唤跑腿,里头炭烧得热腾腾的也舒服,规格显然比原来不知提高多少,当然,里头摆着的物件儿箱子也相对比原来要多,每个人都有份单子,上边对照着箱子上的记号写了几号是什么物件,规矩显然也比原来要严格很多。

“活是多了些,”关大先生很是亲切,斯文的面容看起来还有一丝不好意思。“实在是没办法,最近收了一批货,店里的师傅又少,只能劳烦几位多辛苦些,工钱之外再另加奖金二十块大洋一件。”

伍三思点点头,笑道:“大先生慷慨,伍某代小徒一并先谢过大先生了。”

他态度好,关大先生放下心来,心想着人既然到了自己铺子,就不能急,改天再寻个由头请他个呷饭,最好是想办法能巧遇上唐四爷。

不过这事还得琢磨,关大先生不动声色的按下心里的想法,临走了和颜悦色的训聂璇:“阿璇,你可要好好跟着何师傅学手艺,有么子不懂的多请教,另外伍师傅是长辈,你既然给何师傅当学徒,就要懂尊师重道,尊一声师祖。”

聂璇嗯的应下,看向伍三思。

这年轻人她是头回看到,好奇得很,个子并不高,就比自己高一点,人也瘦,长得眉清目秀,但看着脸比自己还要岁数小,要她张口喊师祖,她还真喊不出口。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这个脸嫩的年轻人先笑了:“不必不必,聂小姐看着可比我年轻呢,叫我一声伍师傅我都惭愧不敢当。再说了,我们师门择徒为男,聂小姐这么漂亮,身份也好,我们门派就是乡下泥腿子臭汉子,没得污了聂小姐声名,实在是当不得,当不得。”

他说话又谦虚,还深情并茂,听得人心里舒服,下意识就跟着他话头往下想,哎哟,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拜到只有汉子的门下,这身份嘛,一个贵家小姐,三个乡下穷山野的,怎么看都哪不配啊,确实委屈人家小姐,而且汉子多,小姐才一个,外头人听了,还不知道心里怎么龌龊的想法呢。

关大先生的笑容微微不为人查的滞了滞,马上满脸的恍然。

“是我的唐突了,这择徒也得看资质,品性,要考验,过不了这些关,哪能冒冒然拜师,伍师傅,何师傅,真是对不住啊。”

他一番话说完,又满脸歉意的看向聂璇:“阿璇,是舅舅嘴快唐突了,你好好学,要是有那天份,又想坚持修复这个行业,想怎么做,舅舅都支持。就是现在你是自己选的这个路子,可得好好跟着何师傅学着些,别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要那样,舅舅就不给面子,让你从这里离开了。”

聂璇赶紧点头:“舅舅放心,我知道的。”

又看向那师徒三人,逐一喊过去:“伍师傅,何师傅,毛师傅,你们就当我是个来打杂跑腿的,放心,我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毛珌琫伸手不为人觉的在何洛背后用力一推,把他推出来顶缸。何洛身不由己的迈出一步,只好脸上挂笑,说道:“哪里的话,聂小姐做事很仔细的。”

“走,我带你过去看下今天开始修复哪件东西。”

他迈开步,跟关大先生打声招呼道:“大先生,那我先过去做事了。”

他一走,聂璇也跟几人道句再见跟了上去,毛珌琫不爱说话,只冲关大先生点点头就走了,关大先生便在最后又亲切的跟伍师傅道了个别才走人。

等人走完了,伍三思转过身看着桌边堆放的木箱子,嘴角的笑浅了很多。

常师傅也搬到了这个院子里来了,中午呷饭,在院子正中的那间堂屋,关大先生特意给他们在后头弄了个小厨房,饭菜端上来还是热腾腾的,何洛给常师傅做了介绍,常师傅倒是意外的打量着伍三思,说:“还真看不出来,伍师傅这么年轻,居然是何师傅的师父。何师傅手艺好,名师才能出高徒,伍师傅,幸会幸会,以后一起共事,有机会我常某要找伍师傅多讨教讨教。”

他年纪长但性子显得耿直,反而并不让人觉得傲慢或咄咄咄逼人,伍三思笑着应了,围着桌子坐下,因为有聂璇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这群大男人聊天都只就着修复的手法和思路,看着气氛热烈,但每人都感觉有点束手束脚的不自然。

聂璇显然也晓得是自己的存在使得众人不自在,等吃完饭回了房间,她微微不高兴,人也沉默了很多,没得以往开朗的模样。

何洛专注着做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位大小姐的不对劲,聂璇还想着何师傅发现了来问几句,结果等了一下午,何师傅就跟掉到他面前的那个唐代灰陶加彩仕女俑里头了,根本看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聂璇虽然从小丧父失母,可一直是被关大先生捧在手里养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她那个气啊,也不知怎的,莫名就觉得委屈,知道这和坐在自己前面的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没有关系,可她就是心里难受。

她咬着下唇,恨恨的瞪了半天,最后也没见何洛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哼的一声,猛的站起来说:“到点了下工了,何师傅,我先走了啊。”

说着不等回答,擦干了手拿了自己的包就走,走到门口一回头,嗬,何师傅头都没抬一下,怕是刚才自己讲的话都没有听见。

聂璇更气了,踩得脚下的小高跟鞋子气呼呼的就走,一路护卫队的来打招呼,她理都不理,板着个脸儿在护卫队队长火热的眼神里走得直到不见人影,护卫队队长这才不舍的收回眼光。

何洛哪晓得这桩冤案,他实在是被眼前这尊仕女吵得头都要炸了。

这尊俑其实和之前那尊并不同,她并不吵,身形也更丰腴高挑些,眼睛狭长嘴唇小巧如樱桃,穿着宽松的尖领长袍,从头部往下垂,裙摆及地,裙袍下露出尖头的鞋子;简单刻画的衣褶袖纹,就像泼墨简笔般潇洒自在,并衬托出躯体的丰腴。

右手臂的宽袖抬于胸前,左手微微下垂,面部神情安详,目光温和,显得雍容清雅;蓬松的发顶挽着双髻,两侧重的发鬢往前梳拢,烘托着满月般丰润的面庞。

这尊美人俑不吵不闹的,看着特别正常气质特别好,却在何洛一碰到美人俑的时候吓得浑身颤抖,接着突然开始嘤嘤的哭,各种大声小声珠落玉盘婉转如莺啼的哭、抽泣、哽咽,简直比前一尊美人俑更叫何洛抓狂不已。

他也不想碰美人俑啊,可他是个修复师,你一尊陶俑他要不时不时的拿手上或拿放大镜凑近了仔细观察做记录,他怎么检查损坏的地方?怎么确定如何修复用什么材料?搞得他好像个强逼人家欲行不轨似的,他很冤的好不好?

但何洛又从心底佩服这尊俑,实在是太能哭了,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能哭会哭,哭出花样的器灵,哭了一整天,连打个嗝都没有,停顿也没有,这得有多厉害?

走出屋子,何洛简直松了一大口气,半死不活的脸上也有了解脱的笑容。毛珌琫同情的看师兄一眼,他心底也觉得奇怪,刚才看了师兄房间里的古董单子,全是一水儿的美人俑,这里的大老板这是拿美人俑跟师兄怼上了吧这是?

何洛有苦不好说,等回到租屋了,门一关,这才拉着师父师弟倒苦水。他巴拉巴拉说完,银霜眨着眼睛惊奇的问:“这么厉害啊,真的能哭这么久?她不要喝水的?”

何洛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不知道师门秘事秘术的小侄女呢,顿时有些尴尬,不晓得要怎么解释。

伍三思倒是想得开,捡了这个小妹坨,住在一个屋下,那师门有些事她迟早是要知道,倒是淡声开口道:“我们门派与别个不同,我派主张物与人同,人体有病可医,那器物自然也有形有体,有了病自然也能医,故施之以术,可见其形,见其体,见其神,同人等,可以医治,越是有年头的东西,越会因为所处的环境、时间形成固定的形体,一般人看不到,但经过我派之术,是可以的,我们称之为器灵。”

他说完,突然弯下腰与银霜对视:“银霜哪,你要不要开眼见识一下?”

银霜直觉三叔像在拐带自己,但她好奇啊,问:“三叔,那要是我开了眼,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养的草有形体啊?”

伍三思三人同时点头。

何洛幸灾乐祸,他才不会说他刚看到他师父眼神从那个丑鼎上扫过去了。

小银霜听到肯定,把那点子不安早丢开了,异常坚定的道:“我要开,三叔,你帮我开眼。”

正文卷 第65章 授业

“你真要开眼?那三叔得先跟你讲个事。”

伍三思蹲下身,表情严肃起来。

“世间万物有灵,人为灵之长,有思想,有情绪,有各种冷、热、痛等感觉。同样的,器物年岁悠长,并且得到一定机会在适合自己的地方呆得久,它们也就会不同凡响,你要晓得尊重它,记住了?”

银霜点点头。

“那好,呆会儿三叔用秘技给你开眼,过程可能有点难受,你要忍得住。这个开眼也并不能用太久,大概两三天就会恢复正常,这两天里你可能会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异象,要是怕,就想想上面三叔讲的话。你不起心,物不会起心,但凡蛮多事,其实都是人自己起了心思,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

何洛听得直想翻白眼。

师父一到说教的场合就特别严肃,真的跟个小老头一样。

但他不敢把这话讲出来,上回讲出来后,被罚抄了一千遍的经书,包了一年份的洗衣服,实在是够了。

莫看他师父年纪轻,罚起人来那手段,真的会叫人哭着跪下喊爷爷饶命。要晓得,帛派专擅医,人体穴道简直闭着眼睛都能点准,他师父看都不看,让曾经养的山羊往足心涌泉穴.胁窝下极泉穴上舔,笑一场下来,那脸都不是自己的了,就跟糊的一样。

更恶心的是曾经让自己去山下村里义务捡牛粪、铲猪圈,挑粪肥菜,薰得十米开外人都避散,夏天的时候苍蝇几乎全围着自己转。

总之,怎么恶劣怎么来,何洛是吃了苦来的,打死也不敢当面使脸色。

毛珌琫倒无感,有师兄各种犯熊在前,他一向沉稳,倒是受罚得少,只是意外与小失望的看师兄一眼,这种时候居然没有翻白眼,看来是受的教训太多,总算长进了一些。

伍三思也失望,大徒弟平时挺会犯熊,这会居然老实了,真是太不适应了。他没有把失望表现出来,列了个药单让毛珌琫去抓药熬汁,何洛则给银霜做头部按摩。

何洛一边按摩,一边听他师父指点,按哪处穴道,力道要几分,时间要多长。

这个事何洛从来没有做过,晓得师父这是教自己,倒收起一惯不着调的心思,专心的听讲。

帛派的开眼术,何洛知晓的,是师门弟子的那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术。

开眼术不是他们这种还未正式成为帛派真弟子的门人能学的秘术,但显然师父这会要施的,是一种暂时性的可以为外人短暂接触的开眼术,也是他们可以学习的,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他再傻也不敢错过了去。

他这边努力记着各种步骤,毛珌琫在一边熬着药汤也默默的把师父说的要点及师兄的手法默记嚼背下来。

显然这套按摩动作下来很舒服,至少银霜都睡着了,这个时候药汁也好了。

“接下来是泡针。”

伍三思手一甩,长锦在桌上铺开,露出里头密密麻麻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开始详细教徒。

“与眼有关的穴位想必你们都记得很清楚。上星、阳白、攒竹、丝竹空、童子髎、睛明、承泣、四白、巨髎。这几处,诸穴皆难,尤以上星最为险,入针虽只需一毫,可就是这一毫最难把握。”

“穴位不同,所使银针不同,浸泡时间也不同,往往一根针,泡上时间极长,也只是为那一瞬把药送入穴位激发其蕴含的灵气。”

帛派为了教徒,也是煞费苦心得很,每一根银针上比别门别派要多出一样东西,就是刻度线。这是开派祖师爷为了教导弟子用针,潜心花了心思找大师制作出来的,规格相当的严格,针身上初看密密布满刻痕,实际上却是一毫一毫的细微刻线。做到这种地步真心极是不易,故此针从来只在掌门手里传承,给予弟子指导时使用,为的是让弟子牢记用针的深浅,学完针重归掌门收藏,不能外传。

师兄下针,毛珌琫指穴,师父说一个穴道他就得立刻马上指出来正确位置,只要稍慢一点,就会被伍三思提点明天起要抄背人体穴位几遍,几遍。

何洛也没有机会嘲笑师弟,自己下手慢了,或力道轻了重了,罚得比师弟还要重,伍三思除了让他自己扎自己找穴位,还指着桌子腿儿说:“绑线一百遍。”

这是要他练速度。

这种方法用的是细细的红线,截成数段十五厘米长,刚刚好能绑在桌腿上,但却不会过长,以一个大男人的粗手指来算,必须得非常细心花点时间才绑得好。像帛派这种练手指灵活度与速度,就掐了时间的,中间不能停顿,一口气得把剪好的三五十根红线在从一数到十里从桌腿上方开始一路绑下去,反复的拆练,一天就算一个小时下来,那手指头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何洛脸都垮了:“师父,你莫这么狠心啰,我做得明明比师弟好,为么子罚我这么重,罚他就只是抄穴位。”

伍三思睨他一眼,哼一声:“哪个叫你是师兄。”

毛珌琫:“……”师父说得对。

“好了,收心凝神,专心下针。眼周几个穴,讲究快、稳、准,万万不能扎到眼睛,一旦这种泡过药的针伤了眼,就不能再行恢复,所以格外要用心,只要心思有一点波动,就不能使针,你们可记牢了。”

何洛赶紧收神,深呼吸几回感觉自己心境平静了,这才举针,按着师父说的穴位一一落针。

一开始银霜还很平静,直等最后上星这个穴位的针一落,银霜像是受到某种刺激,眼睛在眼皮下开始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接着小脸微皱,开始出现难受的神色,发际发根不时冒出点点细微的汗珠子。

等到了一定程度,她猛的想睁开眼,皱巴着脸喊了句:“难受得很”

伍三思随时注视着她动静,见她要睁眼,手如闪电,突然覆盖在银霜双眼上,将她眼睛藏起来,嘴里还在教育徒弟:“因为用了药,眼睛受的刺激稍大,这个时候是千万不能让对方猛的睁眼,突见强光,会让脆弱的眼珠子受到伤害,流泪不止。”

说完了又哄银霜:“也莫得那难受,就是像用眼用狠了,眼睛酸胀对不对?你闭着眼莫乱动,再躺个三五分钟休息一下,等我手撤了再慢慢睁开眼睛就行。”

银霜听话的不再乱动,过了一会感觉眼上温热离开,这才听着口令慢慢睁开眼。

她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变化,屋是屋,桌椅是桌椅,摆的东西仍是那样儿,但眼睛转到一边看向人的时候却发现不像平常那样,而是多出了点么子东西。

银霜仔细看,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指着毛珌琫说:“二哥,你身上为么子发光?”

毛珌琫难得的微微勾起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惊悚得何洛直呼铁树开花了,招来师弟一记背后冷拳。

何洛哪里肯吃亏,喊着“反了天啊你,敢以下犯上了,师父,看我教训他”,动手就跟毛珌琫两个人拳脚相加打到院子里头去了,银霜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习以为常,仰头问伍三思:“三叔,为什么大哥身上的光和二哥和你不一样?”

伍三思问:“你看到么子颜色了?”

“嗯……像金子,但金色蛮浅的,带银白,光很亮。”

“我帛派奉行阴阳乾坤,五行平衡之说,故白日有光,人物有影。那么反过来,黑夜无光,则人物发光,这个光,就相当于人体自身的生机光芒。每个人不同,身体的五行生机光芒就不一样。”

“好像你,我眼里看到的,就是浅浅的三月青草尖颜色,生机灵动得很。”

银霜闻言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还真是这样,不由得开心的笑,随后抬头有点迟疑的问三叔:“三叔,为么子你身上……”

她话没说完,伍三思一个指头虚虚按在她嘴皮子上,对她笑了笑,眨眼道:“你问我也不讲给你听,所以就别问了。走,三叔带你看好东西去。”

说着就走,银霜呆了一下赶紧跟上,两个人上了楼,到被当成三叔房间的屋子。

“作好心理准备,你看到的,可是别个可能穷其一生都看不能到的光景。另外,不好的话莫要说出来,器物有灵性,尤其在特定的适合它们的地方埋藏了很长久的年月,灵性足得已经成了形状,所以你讲么子,它们有可能是听得懂的。”

伍三思交待一番,见银霜点头,这才打开门房。

出现在银霜眼里的,是一个奇异的像是泡在水里的世界。

水呈蓝绿颜色,漂亮非常,但堵住整个水里世界的,是一团巨大的银白色水草一样的东西与像长了鳞片的奇怪巨石。

这种奇怪的景象与现实的世界重叠着,让银霜一时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何况她鼻子里还闻到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湿重的水腥气。

就在银霜疑惑水里怎么有那么大,垒到屋顶的巨大石头时,飘动的长长的水草中忽然睁开了两条缝隙,一对巨大的眼瞳睁开来,打了个喷嚏。

正文卷 第66章 大五帝

银霜吓得后退一大步,扶着门框好险才压下差点冲口而出的尖叫。

这是什么怪物?竟然这么大,一个屋子显然都不是它的脑袋的全部!

银霜的后退显然让这个庞然大物敏锐的感觉到她的畏惧,蓦的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水汽,伍三思脚尖迈出了一点点,瞧那样儿本来是想挡在银霜面前去,结果又改了主意,自己一个转身,看着银霜被强烈的水汽喷了个正着。

“啊~呸呸呸呸呸~”

银霜只觉得自己被激劲的水柱给打中,冰冷的水将自己淋了个透心凉,连鼻孔里都被堵住了,一时难以呼吸,水汽一过,赶紧晃头摇脑的抬手抹脸揉鼻子,只觉得鼻子和刚才没来得及闭实的嘴里全是水呛过的难受。

伍三思看得差不多了,这才笑着说:“这是异象,它可还没得那个能耐将灵化实。”

小姑娘闻言呆了一下,慢慢才听明白每个字的意思,再抹一把脸低头看身上,衣裳好好的,哪里湿了?脸上也是,头上也是干的,好得得很。

三叔也忒可恶了些,居然就站在一旁看好戏。

小银霜终于能理解两个哥哥的心情了,有这么性子糟心的师父,难怪大哥不着调,二哥一肚子黑。

这就是婆婆讲的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就在银霜哑口无言的时候,她眼角一闪而过一道细小非常的亮色,她定睛看过去,却只看到那个巨大的,可以说是丑陋的怪兽的头颅,当下银霜以为自己看错了,

就在走到楼梯口时,银霜鬼使神差又转回头去看了一眼,这一回正好看到一抹细小如筷的漂亮的金紫色物体自在的从那个巨兽双眼中的鼻梁处一冲而上,消失在它头顶的茂密得像森林的银白色发须里。

那是什么?

银霜问伍三思,伍三思笑笑,给她解惑:“那是一抹未成气候的器灵,可惜了。”

他背着手,在自己棉衫背上摸一把,心想小妹坨还真好骗。大家伙可能耐得很,要不是还莫经过他帛派秘术去秽点灵,被困顿了,否则就刚才一个鼻息就能把她真淹死了去啰。

“不过就算未成气候,它也比别个强很多。”

夜里等银霜睡下,伍三思下楼,把何洛叫到了房间。

他把玩着被补好的文昌塔,左抛右接的,直把何洛看得心头直跳。

“师父,这么晚是有么子事?”

伍三思把塔放下,指着何洛眉心:“你印堂气色有青黑之变,怕是近来要有麻烦,这个东西和你有缘,你把它取出来,点灵去秽了,天天戴着莫要离身。”

“师父,这东西我看不实是么子。”何洛老实的交待,拿着修复用的特制的特别小巧迷你的小铜锤子轻敲塔底,随着哗啦一声轻响,塔底的瓷碎开。

塔小,何洛手大,就拿着塔立着摇,一只手在下头接着,跟着碎瓷摇了几回掉出来的,是个圆形的古钱。

钱一入手,一条紫金之气如同龙蛇,在何洛手心里游动着,最后盘起来不动了。仔细看它身体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着陷入沉睡,然而它没有实体,只是一团气雾,故而看不出其真面。但仅只气雾的颜色,就让人觉得高贵威严,让人由心而生出一种膜拜的恭敬谨谦的心理。

这是?

“是么子你给它修复了,点灵去秽不就晓得了?”

伍三思并不解释,把修复的工具一一摆到后头添的旧桌子上。

“这个东西经不得别个的手,莫看它丑得糊成一团了,可也不是一般古钱能比配的,出不得半点子错,你晚上过来弄,我在旁边指点。”

他这么一说,何洛心里稍稍有了点数,拿起钱仔细端详。

这个钱就如他师父讲的,真的丑得糊成了一团,锈迹斑斑,上面的字体根本看不出一丝,比青铜鼎还凄惨,何洛用指甲试着刮了刮,费老大的劲只刮下来一点点青混黑色的粉末。

这东西,光要把上头这层东西弄下来,怕就得费一个月三个月的功。

何洛有心想把钱踢给师父,可一抬头,就看到橘黄的灯光里,师父躬身在摆器物,再是正常不过了,可师父被光照耀投射在墙壁上放大的影子却奇怪的拱出一个大的弧度,仿佛背部拱出了一片起伏有致的棱角,好像长着连鳍的动物。

何洛一瞬间觉得眼花了,似乎就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墙上那个影子的头还忽然偏了偏,虽然看不清脸,但何洛还是一刹那产生了一种影子偏过头在看自己的错觉。

他吓得当场心跳如鼓擂,再定睛看,哪有异象,墙上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影子。

伍三思摆好器具一抬头,看到徒弟傻呆的表情,拿了个手在他面前晃动。

“发么子呆?做事了,你好好清洗,累了就自行下去睡,钱莫带走,放在为师这里保管,为师先睡了。”

他讲完,自己往床上一倒,被子一拉一盖,很快就睡着了,傻徒弟呆坐了好半天才真的回过神来,骂自己一句魔怔了,抹了把吓出来的虚汗开始动手做事。

等真的认真了,何洛就做着事,在心理琢磨着这古钱的来头。

他师父比较莫得良心,坑蒙拐骗一条龙,但有一点有保证,他看中的东西,都不普通。像这样的一枚钱,师父说不是一般古钱能比配,那就可能是五帝了。

五帝有大五帝与小五帝之分,显然的,师父的心里小五帝排不上号,那就只能是大五帝。而且这个钱的灵气颜色来看,与普通钱最大的区别就是紫金之气。

紫气,有一说,是龙气;有一说,是东方太阳初升的第一缕气。而金色,通俗的喊天子之气,但凭这两个颜色,辅之师父讲的话,这个钱应该是古代帝王带在身上一段时间的,又或者是帝王本身收藏的,所以才会如此品相不凡。

但要说它特别牛,也不见得,看师父那可惜的样子,可见比它还有更好的。

但不管次不次,能排上号,这枚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不晓得是大五帝里的哪一个。

大五帝钱又称“中华五帝钱”,是指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和明成祖五位帝王在位期间所铸造的古钱,指的是秦始皇半两、汉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和永乐通宝。所铸此五钱的皇帝,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明成祖朱棣;在中国历史上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五位帝王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五大辉煌盛世,其在位期间所铸造的铜钱,“天、地、人”三气皆存,经过2200的历史沉淀,集帝王、天子贵气于一身,又占据阴阳五行之金、木、水、火、土,是五帝钱中的绝配,因此世人相信古钱具有风水的功能。

尤其是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帝王,他们在位期间所铸造的古钱就汇聚了更多天地之灵气、中华之神气、帝王之霸气和百家之财气。大小五帝钱正是具备了天、地、神的强大威力,在百姓心中,更是具有挡煞、防小人、避邪、旺财、祈福之风水功能。

何洛要么不做事,一做事沉浸心神了,就专注无比,除了憋不住去放个水,硬是在桌前对着这枚钱坐了一夜,到了早是鸡打鸣,他师父起来硬把他按着休息了一下才不舍得住了手。

等到呷饭时何洛哈欠连天,吃饭的时候连师弟调侃他晚上作贼去偷牛了他都没有回嘴摆出师兄的架子训人,反而有点犹疑的跟他师父讲:“师父,那个钱……我觉得有点子不对劲。”

伍三思呷着饭,头也没有抬。

“有么子不对劲?你讲下。”

“那钱……是不是……厚了一点子?”

这话一出,伍三思才抬眼正式看了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徒弟一眼,微微赞道:“你讲详细一点,正好给你师弟也上下课。”

这就是要他讲对古钱还是对大五帝的认识了。

何洛清了清嗓,想到屋里那个钱,琢磨着师父是让讲大五帝,于是从半两开始讲了。

“师父,我估计那个钱是大五帝的一种,具体是哪个朝代的还不好讲。大五帝师弟晓得吧?银霜你不晓得?莫关系,听我讲就晓得了。”他先保守了一下,接着往下道。

“么子是五帝钱?五帝钱有大五帝钱与小五帝钱之分,大五帝钱指的是秦朝的半两、汉朝的五铢、唐朝的开元通宝、宋朝的宋元通宝和明朝的永乐通宝,大五帝钱材质属于青铜。现在说的五帝钱一般是指小五帝钱,是顺治通宝、康熙通宝、雍正通宝、乾隆通宝和嘉庆通宝。”

“世人觉得它们是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帝王在位期间所铸造的古钱,就汇聚了更多天地之灵气、中华之神气、帝王之霸气和百家之财气,具备了天、地、神的强大威力,有挡煞、防小人、避邪、旺财、祈福之风水功能。”

银霜听得津津有味,见讲了一段,举手提问:“大哥,那挂这个钱有讲究么?就这么放就可以?还是讲这样的钱收齐了才有用?还是齐集了还要经过术门的秘术激发了才有用?”

小姑娘别看年纪小,问的倒是点子上,何洛赞赏的对她点点头,给银霜夹了一块昨晚剩下的腊鱼块。

“你莫急,慢慢听我讲。我先从秦半两讲起。”

“秦半两是华夏第一个外圆内方的钱,《史记.平准书.索隐》引《古今注》:秦钱半两,径一寸二分,重十二铢。其实秦半两钱大小轻重不一,钱径一般3.2-3.4厘米,重8克左右。钱文突起而狭长,略具弧形。无内外郭,背平素。也有重过10克以上,甚至重达20多克的,或说即《索隐》所载的当百钱。”

正文卷 第67章 疑惑

说完秦半两,何洛又讲起汉五铢。

“汉武帝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进行了第四次币制改革,这次改革是‘废三铢钱,改铸五铢钱’。五铢钱的形制都有一定的规定,钱文‘五铢’从此启用。”

“当时武帝诏令各郡国铸行五铢钱,称为郡国五铢,又叫元狩五铢。钱文为‘五铢’,小篆书,光背,正面有轮无郭,背面则轮郭俱备。钱直径2.5厘米左右,重约3.5-4克。‘五’字交笔斜直或有弯曲;‘铢’字的‘朱’头呈方折型,‘金’字头较小,仿佛如一箭镞。少数钱上有一横划。其材料改青铜用紫铜,因而有紫绀钱之称。但各地技术水平不同,铜矿的成分有差别,官吏了解命令的程度与奉行的态度很难一致,所以铸出的钱差别很大,有的与旧汉半两一样,背平无轮郭,有的穿孔大,肉薄,也有肉厚的,渐渐的造假又再出现,越铸越轻,越铸越薄,汉武帝采纳了公卿们的建议,于元鼎二年,也就是公元前115年,收回了各郡国的铸币权,由中央政府统一铸造,统一货币发行,三官五铢就是这个时候铸造的。该钱制作精美,边郭工整,重量准确,钱文秀丽,为钱中楷模。三官指钟官、辨铜、均输(技巧),统指政府铸钱的机构。”

“至于后面还有唐高祖武德四年,为整治混乱的币制,废隋钱,效仿西汉五铢的严格规范,开铸‘开元通宝’、 后来宋太宗改元为太平兴国,更铸太平通宝。淳化后改铸,又亲自提书淳化元宝,作真行草三体。再后来改元更铸,皆曰元宝,冠以年号,至是改元,则曰宋通元宝。宋通元宝为宋开国钱,宋史·志第一百三十三食货下二钱币:‘太祖初铸钱,文曰「宋通元宝」。’ 钱文仿八分书,形制仿唐开元。有铜、铁两种,背有星、月纹等,铁钱十当铜钱一。”

“大五帝最后的一个钱是华夏内现在极难得见的明朝永乐通宝。”

“永乐时期开铸永乐通宝的钱局有北京、南京、浙江、江西、广东、福建六处,其版式的差别,微乎其微,为铜色紫红,真书直读,全部为小平钱,光背无文,没有折二以上的大钱。钱币直径2.5厘米,重4克左右。钱面文字“永乐通宝”四字以楷书书写从上而下而右而左直读,其文字笔画清秀。制作上铸工精湛,整齐划一,钱文秀逸。这些铸造精整的永乐通宝钱主要用于对外贸易,算是600年前的国际贸易硬通货。”

“其实吧,我们听师父讲过,永乐通宝钱中也有折三黄铜大钱(背三钱),其钱径达到3.4厘米,文字清晰,形态古朴。师父说这个钱史书上并无记载,而且当时是禁止使用的铜钱,大概是试铸品并未发行。”

银霜若有所思,半晌没听到下文,惊讶的瞪大眼:“大哥,你就说完了?”

何洛好笑:“说完了。余下的就应该你动脑子想一下,这大五帝为么子会从历朝历代里挑出来做为五帝钱,原因就在我讲的这一大堆话里头了。你好好想,莫急。”

说完了讨好的看向师父:“师父,你说是吧?”

伍三思嗯了一声,感叹的赞道:“学问不长劲,倒是我这套教徒弟的方法现学现卖得有火候,可以。”

何洛才不管呢,得了表扬得意的扬了扬眉,冲师弟呲了呲牙。

银霜听得有趣味,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晓得把握住,咬着筷子头努力的思考问题。

“听大哥这么一讲,这些皇帝都是最有作为的,开创盛世局面的。”

“都是铜……秦半两重,可别的钱都差不多是四克重……”

“也不对啊,宋元通宝还有铁的……重量也有点不一样……大哥,是不是那些皇帝都是最有作为,要么开国,要么开创盛世的原因?”

小妹子特别用心作功课,想烂了脑袋实在想不出原因,只好忐忑不安的看向几个自己的长辈。

何洛与毛珌琫眼带赞赏的看着她。

毛珌琫难得的开口说一长段话:“不错,五帝钱都是外圆内方,其意义指的是:‘天子立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宗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也。……上圆法天,下方法地’。 后世延续使用这一形制,在“通宝”字前加了国号、朝代、年号,币面国号的铸造,在原有浓厚的宗教意味基础上融入了帝王的统治权威,政权与神权,这是其一。”

何洛被师弟抢着教学,不满的在桌子下踢了毛珌琫一脚,接口说道:“第二,铜钱性刚,五行属金,铜质吸收气场的力量比金银都好,因此,历经数百年传承的古铜钱,具有极强的化解煞气的作用。”

“至于这第三个原因嘛,五帝钱出自于中国最强盛最繁荣的帝王。他们在为期间,国运昌盛,帝王独尊,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钱币的制作精良,流通时久,故能镇宅、化煞,并兼具旺财的功能。”

“五帝配五行。五帝钱具有五位帝王的五行。作为民俗法器,五帝钱兼具天地阴阳五行之精华,威力无穷。秦始皇属水、汉武帝属金、唐太宗属土、宋太祖属木、明成祖属火。”

“大哥二哥这么一讲,那五帝钱还真的有用啊?”

上首的伍三思点点头,肯定道:“有的,就是这样的钱难得碰到,要是碰到了,再施以秘术,激发它本身的灵气,就成了法器,成了法器自然就有上边讲的作用了。”

“那要是没得秘术激发呢?就是普通的铜钱吗?”

“没得秘术激发,只要五行摆顺,作用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但效果肯定微弱不少,作用也莫得那长久。这也要看用在么子地方,天地分阴阳,人亦有乾坤,地属阴,风水里还有阴中之阴的讲法,像养尸地,就是集阴气最重的地方,要是用到这种阴气重的,秘术开了灵的小五帝是可以对付的,但阴气特别特别重的,那就必须得大五帝了,其中最最厉害的,当属母钱。”

这样有趣的汉人的学识,原来一直养在苗寨的银霜是没有听过了,因此一接触,特别的有兴趣,她一点没觉得乏味,反而敏锐的发现在坐的三人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赶紧孜孜不倦的求惑:“三叔,母钱是么子?”

伍三思倒也耐心,并没有因为小妹坨的疑问不耐烦:“母钱啊,母钱是古时翻铸大量钱币时,中央和地方财政所制作的标准样板钱。母钱作为样板的用途,可分为三种,即钱样、雕母钱和铸母钱。”

“用铜块或锡、铅块直接雕刻成钱模,铸钱时用祖钱作模,翻铸母钱。这些母钱颁发到各地,各地则用母钱制范铸币。古代多为铜质铸币,两汉时期以后间用铁钱。两宋时期的各年号铁钱较为常见。”

“母钱不能是铸制的。‘铁母’必须是雕刻、凿、打磨等方法制成。而且任何一个国家和政权对铸造钱币都是严格控制,严防外敌和民间私铸,而‘母钱’是铸钱流程中关键环节,无论铸行中毁损,或铸毕再用,都应有严格的制度约束和管理方法,极不可能流入民间,所以数量极少,并且没有经常使用磨擦的痕迹。”

“再一个判断是不是母钱,就看铸造的花纹了。像钱纹边缘的毛刺、字体笔画的深浅、繁密,钱币整体的厚薄均一,都是可以做出判断依据的。”

伍三思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就特别慈祥,那眼神,活脱脱七八十的老头才有,直把看着他的两个徒弟看得混身一抖,下意识就晓得师父要找事了,就连相处时间不长,但已经有点感觉的银霜都背后一凉。

果不其然。

“银霜哪,既然今天早上你大哥讲了这么多学问,好好写下今天的作业,记下来多少写多少,再自己拿个铜钱,自己思考一下母钱和这种钱的区别,写个详细的对比出来,晚上我回来,是要检查功课的。”

“你也莫想偷懒,屋里的大家伙可是要监督你的。”

说完,伍三思看向何洛。

“你讲讲,你觉得你那个钱哪里不对劲?”

何洛赶紧把嘴里的粥咽下去,道:“师父,那个钱,我觉得应该是你讲的大五帝的一种,但对比你讲过的那些知识,这个钱一个是厚度过厚,一个是过重……”

“莫得了?”

“嗯……还有一个……师父,这钱的色泽不对,是不是……被放在过皇家库存里?”

“么子皇家库存,你是想说是被皇帝随身携带过或摸盘过一段吧?”

何洛点点头,就听到他师父叫他把钱拿下来,给师弟也开开眼,看一下。

何洛把钱拿了下来。

他花了一夜的功夫,也才去了仅仅一小点外头的脏物与铜锈,现出了里头古钱的一点子边缘。

正文卷 第68章 有请

这回伍三思看向小徒弟毛珌琫。

毛珌琫虽然入门晚,但学识也学得不少,知道师父这是要考校自己了,看刚才师兄给银霜讲课,估摸着大概也是让自己给她长点知识,沉思了一下,把古钱隔着棉布放到银霜面前,见她学着自己的样子,并不直接用手碰触这枚古钱,而是手托着底隔布翻动用放大镜观看,心里满意,对师父看人的眼光有了一个认同。

就他师父那样挑的人,确实还真不是是个人就捡回来的。

“古钱鉴定有七法。一,看铜质。先秦时期的铸市主要是铜锡合金铸成的,铜质呈青红色,质地较硬挺;隋代的五铢钱因为锡的成份大,铜质泛白,称之为白钱;乾隆五年以后,铸钱加锡。叫做青钱。”

“二,观锈色。古钱无外乎两种:一为发掘品,一为传世品。发掘品在地下埋藏了许多年,其表面都长满了铜锈色。传世品也因空气中氧化作用,表面有一层包浆,呈黑色或铜色。古铜锈呈现出黄、橙红、鲜红、深棕等不同的颜色,俗称“枣皮红”、“栗子壳”等。”

“真锈很不容易擦掉。而伪造锈色则不然,伪锈多在钱币表面,称作“浮锈”或“粉状锈”,比较轻浮,容易脱落,往往经碱水一煮,做上的假锈便不堪一击。”

“绿锈的形成又有南北方的差别,北方干燥,雨水少,不易干,则锈色坚硬。南方多雨水且潮湿,铜锈多呈蓝绿相间二色。如果入土区域燥热,铜锈会呈红紫色,但这种锈色不会单独存在于钱体上,必伴有绿锈混杂在一起,称之为“红斑绿锈”。如发现钱体通为红锈,应属假钱,它是造假者将伪品放入炉中烧红。”

“三,看铸市铭文。每一种钱币文字的字体各有特征,不同时代的铸币铭文,有不同的书写风格。根据这些特征可检验是否为同时代的钱币。这就关系到对各个朝代的文字了解了,就不在这里细说,改天练字的时候讲给你听。”

“四,听声音。古钱币由于质地的原因,年代越久远,火气尽脱,氧化越严重,掷于水泥地面其声音也越喑哑。大概来说,先秦时期的刀、布、圜钱均都是哑音。而明代以后的钱币,距今时间较近,还未受到深层的氧化,声音则是清脆、响亮。”

“五,铸造方法。华夏主代铸币的铸造,大概经过了子范(土、石,铜)、母范(砖、铜)、翻砂等几个发展阶段。无论是真钱还是伪品的各种铸造方法,都会在钱币上留下相应的痕迹。”

“六,闻气味。因为伪品钱币多是用一些东西来伪造装饰,往往会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刺鼻的怪味,而真品钱币则没有这种怪味。”

“七,观版别。除了多看钱谱之外,必须要多接触实物,以熟悉各个朝代的钱币真品。不但要注意珍稀品,更要注意大量的普通品种。因为这些普通品很少伪品,能真实地反映各个历史时期的钱币特征。”

一气说完这么长一大段,毛珌琫捧起茶杯咕咕咕的把茶喝完,这才总结道:“师父要你拿个铜钱把玩着思考今天早上这些学识,其实也就是让你观版别练练手。”

“不错,”何洛跟着说道,“熟能生巧,以后等我们淘到好东西了,再多把玩,多对比,你就晓得了。”

银霜仔细的听着,不敢错过一个字,等大哥二哥讲完了,这才托起铜钱又仔细打量,伍三思从袋子里摸出一枚铜钱递过去,银霜知机的两只手各托着一枚掂量,明显的感觉大哥这枚钱要沉很多。

“大哥这个钱,铜锈有红有绿,应该是二哥刚才讲的‘红斑绿锈’,是干燥的土里出的。”她歪着脑袋用眼睛测量铜钱的平整度,满脸的犹豫与不确定:“可是这个钱又不平整,三叔,我能拿个称称下重不啰?”

伍三思就让何洛去拿了修复用的那种特别精确的小称下来,这古钱一称,竟有13克之重,就是连秦半两都超越了过去。

银霜满头不解,何洛和毛珌琫是有猜测,但表现得没有把握,毕竟铜钱他两个接触得都很少很少。

作师父的一看就晓得他们几个在想么子,接过钱抛到何洛怀里,道:“扒撒你们晓得的吧。古董字画造假,有一种方式,就是后来的人用采用从古旧书画中拆取原装的绢、纸、轴头配袜在假画上,作真一副真古董字画,其实是在制作过程中,将真正的古物藏夹在这幅画中装裱起来,达到瞒过世人的目的。”

这下子何洛算是肯定自己的猜想没有出错了。他松了口气道:“师父,这个钱过重,应该也是这种夹藏手法了。”

“应该是。外头这个钱,从铜锈能看得出年代是比较长久的出坑货,而不是市面上被人摸来传去的传世品,而它明显又过重,也明显比传世钱要壮一圈,为师只能作以上猜测。这个钱,怕是掩人耳目用,真正的到代的极品古钱,怕就是藏在它肚子里头。”

古钱这样做手脚,真的是闻所未闻,如此一来,就是毛珌琫都有了兴趣。但他面上不显出来,从师父让自己和银霜隔布拿钱的举动来看,这个钱怕是有点来头,师父是打算动用去岁法将它变成师兄专用的。

师父既然这么做,就有他的道理,虽然脸嫩的师父不着调,可他做的决定从来没出过错,所以毛珌琫也只是不着痕迹的羡慕的看了师兄一眼,就恢复心如止水了。

帛派讲个缘字,人和人,人和物,物和物,都是一个缘份,不能强求,该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自己的,强求来,也留不住。

伍三思其实暗中一直观察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并捡来的娃,大徒弟虽然不着调,人又憨又傻,但品性是个好的,二徒弟捡来时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了,话少想法多,但见了宝并没有露出贪婪的眼神,再一次在伍三思心里人品过了关。

至于银霜,这小姑娘其实非常聪明,晓得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行事。当然,也许是因为出身苗寨,还莫接触过古玩这个行当,不懂这个钱的价值;也许是看着自己几个说话,心里有了一定的估量,但晓得自己处境,莫有生出贪心,不管是哪一个,这个小姑娘都机灵得可以,而且能屈能伸晓得审时度日的低调发奋,好好培养,将来只怕隐苗要出个好人才。

这个帛派的一门之掌全莫有想过把小姑娘拐到自己门下来,还暗暗可惜自己门里不懂蛊,教不了这个孩子,得浪费她多少时间,实在有点子对不住她。

银霜莫晓得三叔居然吃个早饭又把自己和两个哥哥作了一番观察总结,她目送大人们出去上工,把门锁落好了,自己把炭盆子加好炭,坐到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做作业,随着屋里炭火噼啪突然一声爆燃,屋里的水气也猛的加重,一个巨大的脑袋从二楼钻下来,占满了整个堂屋。

没得大人在,银霜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吓得心里砰砰直跳,咽了口口水退开一点,想了下小心翼翼开口讨商量:“你莫过来,再过来火要熄了,我老实读书的,等读一阵就跟你耍。”

那个巨大狰狞的脑袋发出一声嗯,声音低沉,像空谷里的回声,响遍了屋子,一动不动盯着银霜。银霜欲哭又不敢,抱紧了自己的本子和笔,往竹椅子上缩。

妈呀,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它不会吃了我吧?

莫得良心的三个人不晓得银霜快要吓坏了,进了长盛就感觉气氛不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好像发生了么子好事。

阿四儿看到何洛,赶紧过来问好,何洛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麻利的讲了。

“我们少爷回来了。”

阿四儿讲起这个事,脸上的笑由心而发。

“大老板就这么一位少爷,原来在欧洲那头留学,帮管着那边的公司商行,这回回来了,大老板高兴,刚刚让杨管事来告诉我们,每个人都发三块大洋奖励呢。”

“几位师傅还莫来,杨管事讲了,等您们来了,他亲自给您们送过去。”

等三人到了院子,杨管事得了信,不一会儿就来了,他接了后头跟着的伙计递上的红封,一个一个分别双手奉到三个师傅手里,等几人收了钱,又接过伙计递上的三张请柬递过去。

“三位师傅,我们关氏长盛的少东家从国外回来,大先生准备办个宴会,给少东家介绍介绍一些朋友,您们几位是长盛未来的肱骨,大先生讲了,请您们务必赏个脸,前来参加。”

这话说得,姿态放得蛮低,谦逊无比,就是不想去都不好意思推托,毛珌琫与何洛看向伍三思,伍三思倒是痛快,笑着点头应下了。

“肱骨不敢当,一点疏才浅学承蒙大先生看得起,给赏口饭呷。杨管事您放心,介时我师徒三人一定厚颜拜会。”

正文卷 第69章 关梦龙

等杨管事走了,师徒三个这才拆开信封拿出请柬来看。

不愧是做洋人生意的大老板,用的请柬都很西式,素笺薰了香,白底流金的龙飞凤舞的字,一看又雅致又高档,何洛被薰得连打几个喷嚏,直言:“这是什么花香,太薰人了。”

他被师父并师弟调侃了几句,三人分头各自入了屋内做事。

聂璇昨天生气走了,晚上想了一夜,明白是自己的原因,可心里就是不舒服,这天特意穿得漂漂亮亮的来学修复,甚至还放下身段跟何洛讲话,可奇了怪了,从搬到这个院,这个憨直傻的英俊青年硬就是一门心思沉浸在修复这个事业上,也只有聂璇问到清洗手法什么的,他才稍稍分出精神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只把聂璇气得,看向桌子上那尊仕女俑,心里恨恨的想:真是被个狐狸精迷住了眼。还好只是个陶俑,要是个真姑娘,那还得了?

她越想越不忿,忽然看到桌面一角的请柬,眼珠子一转,不管男女有别那套,伸手扯住何洛的袖子就问:“何师傅,五天后的宴会,你会去么?你去了我介绍表哥给你认识啊,他人很好,而且特别喜欢文物古董,你们肯定聊得来。”

何洛被大力扯得把集中力从手里的活计上分散出来,他偏头看聂璇的手一眼,后知后觉抬头又看到漂亮的姑娘凑近来的娇嫩如花的面庞,手上顿时一顿,身体有点僵硬住了。

聂璇见他不答,又故意凑近了一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本来声音好听,还忒意的放轻放柔,跟片羽毛似的特别挠人心弦,痒痒的,难受。

“何师傅,你和伍师傅他们去么?到时候我叫人来接你们啊。”

何洛更加僵硬了,点点头转回身:“快做事,光说话活会做不完。”

聂璇被他这个态度气倒,刚想发脾气,可无意间看到何师傅耳朵后头发红,只觉得疑惑,倒是老实坐下来继续做事,做着做着,又看看何师傅的耳朵,最后猜测着大概是因为自己靠太近,他害羞了,才故意撇过头不敢直视自己。想到这,聂璇的心情无比的好起来,抿着嘴偷偷笑了。

他们这头做事正用心,外头院子里忽然响起巡逻的护卫队整齐的问好声,聂璇耳朵尖,听到了,一看何师傅,做事做得入神,她站起身来抻个懒腰放松一下自己劳累的手脚和腰,走到门口,透过雕花门格的缝儿往外看,就看到舅舅正领着一个年轻人,晏先生与杨管事和另外一个管事陪着,正在院门口跟护卫队长说话。

她打开门惊喜的道:“舅舅,表哥,你们怎么来了?”

几人闻声看过来,关大先生笑着走近:“这不是梦龙嫌在屋里无趣,要来铺子看看,说是早些熟悉早些上手帮我做事。”

说着又看向儿子:“这是几位修复师做事的地方,既然来了,就打断他们一下,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关大先生身边的高瘦年轻人微微点头,“我听父亲的安排。”

这个年轻人头微昂,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颗巨大的蓝宝石戒指,看上去像个气质凛然不可侵犯的西方贵族。最为让人觉得不同的,是他的左胸口袋并不如国人那般斜放着怀表,而是折了质地精细的白绢成花,漂亮的插放在里面,露出三个小山一样的绢尖,看起来非常的优雅。

他说着话,又放低眼神看向聂璇:“表妹,听父亲说,你跟着一位手艺高超的师傅在学艺? you are a lady,怎么可以学习从事这种粗糙的、does not match identity(不顾及身份)的伙计工作?”

聂璇本来还高兴,一听这话就不开心了,嘟着嘴哼一声:“要你管,我爱学我就学。”

眼见关少爷不赞同的皱起眉毛,晏先生笑道:“miss nie just on the rise, don't mind,mr guan. why don't we go to see how these people work?”

(小姐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关先生。不如我们先进去看看这些人的工作情况如何?)

两个管事听不懂洋文,但知机的赶紧打圆场居然正好接上了话:“少爷,您请这边走,最东边这间是我们长盛的老师傅常师傅的工作间,他对青铜修复特别有一手。”

关梦龙嗯了一声,看着晏先生倒是很客气,做了个请的手势:“since mr. yan said this, let's go and see.”

(既然晏先生这样说了,那我们去看看吧。)

何洛昨天经历了仕女俑的一天哭,今天来了还好,她不哭了,却像防色狼似的抱紧衣裙躲在桌子一角,一会说他看的色卡颜色不对,一会又对他用的试色的颜料表示低级,何洛被吵得头晕,默默的将仕女俑换了个方向面朝墙背朝自己,研究她背后的那条大缝,就听到这个仕女尖叫一声,大骂登徒子后又开启了哭泣模式。

何洛无可奈何,恨不得拿纸团把耳朵塞住,忽然听到有人说着话敲门,他起身开门,就看到门外呼呼的好几个人,在一行人里,居然还有聂小姐,何洛微微心里疑惑:她不是跟着自己在做修复活计,么子时候跑出去了,自己居然不晓得。

这想法一闪而过,何洛的心思瞬间回到眼前关大先生旁边的年轻人身上。

“何师傅,打扰你做事了。这是吾儿关梦龙,他刚从国外回来,准备进长盛帮我做事,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关大先生笑着做介绍,又看向自己儿子:“这位是何洛何师傅,梦龙,你别看何师傅年轻,手艺可是不得了,能请来何师傅,全是你表妹的功劳,她呀,慧眼识英雄得很。”

关梦龙嘴角勾起,对何洛点点头。

他身高比何洛要矮些,但扬起下巴点头的时候眼神带着一丝上位者的俯视感,尤其还有打量和一丝不掩饰的怀疑,种种态度都让何洛第一时间产生了一种这个人不好打交道的感觉。

瘦高,衣裳整洁很西化,何洛尤其注意到这种天气这位少东家居然戴着雪白的手套,也不知是炫耀还是无意,左手握着右手交叠在腹部,那颗蓝汪汪的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戒指显得他身份与地位非常。

但何洛只看了这戒指一眼,眼神却被关梦龙微微敞开了一粒扣的衬衣衣领下的脖子处吸引了。

这个人从头到脚一派西化,然而从何洛的角度却正好看到他衣领边现出一丝半隐的黑色微微泛着微小碎金的绳子。可惜这截绳子只露出一点点边缘,不能让何洛窥探全貌。

这种时候何洛倒是蛮靠得谱,尽管心里猫抓似的难受,脸上没有表露出一丝不对,反而拱手道:“见过少东家。”

“嗯。听说何师傅对陶瓷修复很有一手,你好好做,我们长盛不会亏待你的。”

关梦龙也在审视这个比自己高一些,看起来比自己就大个两三岁的年轻人。

他是不肯相信自己父亲和表妹所说的,尤其想到刚才表妹是从这个房间出来,看来是在跟着这个师傅学手艺,他下意识的就对何洛有了一丝不喜。

表妹那样的如花美眷,又待字闺阁,父亲怎么能安排她跟这样年轻的男性整天相处,学习修复呢?虽然是长盛的修复师傅,可技艺再高超,他也只是长盛请来的员工,听说还出身乡野,不管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应该让他跟表妹有过多接触,等回了家,看来要好好跟父亲提一提这件事,大不了,花钱请位女修复师来给表妹做师傅,这个钱关家总是出得起的。

何洛可不知道这里头的官司,只笑着点头:“少东家放心,何洛一定尽心做事。”

他说着,眼神非常自然的又往少东家的衣领处溜了一眼,可惜随着关梦龙动作,刚现出一丝影子的绳子又被衣领盖住了,啥也没看到。

等送走了关大先生一行,何洛关上门转身就沉下了脸,想了想忍了下来。

他心里装着事,午饭都吃得不如平时畅快,但却叫聂璇开心得很,专注做事的何师傅居然没有再被那尊仕女俑吸引走全部心神,一边调色一边有空问自己关于表哥的事了。

表哥有什么好讲的?

聂璇不解,但看何洛有兴趣,也就乐意说上一说,一下午何洛就把关梦龙的事扒拉了个清楚,什么关大先生在欧洲结识的出身书香门第之家的舅妈,结婚后在法国出生的表哥,因为抢劫事件伤了身,舅舅舅妈一直就只有这个儿子;表哥是在欧洲长大的,后来去了英国求学,又是十几岁开始就帮舅舅打理欧洲的公司,特别厉害,特别聪明什么的,一路说下来,何洛基本明白了,这就是个含着金勺子出生的有钱富少爷,难怪看人时鼻孔有点儿朝天。

等好不容易熬到下工,等不及回到出租屋,在路上何洛前后左右看了看,都是陌生的人流,他压抑不住的压低了声跟师父和师弟说:“师父,师弟,我在那个少东家关梦龙的脖子上看到串我祖传石壁的绳子了。”

毛珌琫微微一惊:“真的?”

何洛倒不敢确定起来:“不敢打包票,我也只看到一丝。可是太像了,那种黑色非金非玉非皮非木,但里头带着碎金的成色,我长这么大,还从莫在别处看到过相同的。”

正文卷 第70章 做贼

何洛的石壁是祖传之物,从他记事开始就被戴在脖子上,每天长辈耳提面命,要他藏好,万万不可以遗失。

小时候还好,长大些有了反叛心理,嫌弃石壁有重量,抓着硬扯想取下来,结果被笋子炒肉炒得屁股上的皮子都起了茧仍没能把那块石头给丢掉,再后来家里出变故,一夕之间大厦倾覆,母亲在送自己到山里后走时最后说的话还是要他好好守着这个石壁,变故让何洛成熟了很多,他不明白家里为什么出的事,但握着石壁,总觉得可能就和这个东西有关。

石壁是块很简单的石头,没有打磨成圆形或雕成螭龙什么的,是个天然的不规则的圆,比一个大洋要大一圈,浓墨黑色,表面与背面刻着凌乱的线条,像是孩子作孽,拿刀尖乱画而成。唯一不普通的是那个串石头的绳子,质地非常奇异,火烧不断,水溶不浸,砸、割、扯、踩、锯,竟毫发无损,偏偏这绳子还特别软,戴在脖子上没有一点感觉,像是和皮肤化为一体。

何洛仍记得,一开始面容大概十四五岁的师父是拒绝自己和母亲进门的,何洛心里愤恨,想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他母亲却是铁了心要把他送上山,一把扯开他衣领,喊抬手正关门的师父看石壁。

他师父当时的眼神很奇怪,可爱的青涩的脸庞配合着一句:“原来是上古八姓之后的有缘人,夫人请放心,我们帛门会护他一生周全。”竟然让何洛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一个身形略瘦高的成年人的虚影。

不管是虚影,还是少年的伍三思,说出这句承诺时眼神都非常深沉认真,认真到让人感觉到这话像一句重誓,重重落在人心头上,会融进人骨头。

这种奇异让何洛忘记了语言上的反抗,像着了魔似的呆呆的站在台阶下仰望着这个少年帛派掌门。

他母亲得了承诺,拉着他的手,像小时候哄他那样放柔了声音:“阿洛乖,以后你就在这里住。脖子上的东西很重要,是家传之宝,你一定藏好了。”

说完这话,他母亲不舍的抱了抱他,随后把他往那道旧门一推,自己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

他已经没有家,没了亲人,仅有的,就是那块传承了两千年的石壁,提醒着他是何家唯一的后人。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何洛别过头看了一眼睡在里头边挨墙的师弟,毛珌琫动也不动,微微的鼻鼾均匀平缓,显然睡得熟沉。

“喂,秃毛熊。”何洛凑近一点低声唤人。“师弟?毛珌琫?”

毛珌琫没有一点反应,何洛又试探的喊了几声,见人确实是睡死的,悄然站起来,蹑手蹑脚的推了门走出去。

木门在深夜里发出一声吱呀声响,这声响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何洛止了步,倾耳再次听了听,又盯着楼梯看了一会,确实屋里头的人没有被自己吵起来,这才带上门摸到灶屋。灶屋在院子右边,他摸索着,摸到菜刀,撩起棉袄把刀别到后腰上,再把衣服放下来挡住,一转身,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给灶屋门口站着的人影给活活吓死。

就看到以为睡死的毛珌琫一只手护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蜡烛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何洛。

“师兄,这么晚,你拿刀子要去做么子?”

何洛眼皮子脸皮子直抽,转着眼珠子正要搜肠刮肚找借口,就看到毛珌琫抬腿走进来,也在灶台上翻翻找找,最后拿起把剁骨头的砍刀在手上惦了惦。

“走吧,我晓得你要做么子,可没打算帮你,我就帮你放放风。”

毛珌琫说着也把刀别到腰后,抬脚就走,走到门口还转过头来喊目瞪口呆的师兄。

“莫傻了,还莫晓得从这里去那个姓关的屋里要好久,我们快去快回,要是师父起来发现我两个不见了,不抽死我两个才怪。”

一听到师父两个字,何洛一激灵,回过神来追上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好兄弟。”

毛珌琫嗯了一声,心里却是在想:这个傻子,人家一个大老板,屋里肯定多的是护卫,你一个人去夜探关府,还那么蠢,要是被捉住了或打死了,自己和师父能走得掉?他们就是外来的,无根无萍无依无靠,到时候人家想弄死就弄死,冤都得没地方讲去。

为了自己,为了师父,为了帛派不断传承香火,还是不要把真话讲出来了,免得这个本来就蠢的师兄被自己一打击,想不开弄出什么蠢事来,就麻烦了。

啧。

他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关上门。等门关上了,一楼原来何洛睡的屋里窗户的缝才从里头被关上,银霜呵了口寒气,混身冷得直颤的钻回被窝里。

虽然冒晓得发生了么子,但从傍晚三叔和两个哥哥回来脸色都不好的情况看,显然是出了不好的事。

这都半夜了,寒气睡意最重的时候,大哥瞒着人出去,可见事情严重到他根本睡不着的地步,好在二哥跟上去了,二哥稳,应该能带着大哥平安回来吧?

三叔也不晓得晓不晓得他两个半夜出去,银霜这么想着,昏昏沉沉陷入了睡眠。

楼上,伍三思翻个身,睡得香得很,诺大的青铜鼎巨兽头这会缩成了一只巴掌不到的小狗小猫崽子样子,全身现出了原形,被坐在床边上的一团黑雾形成的人影端在手上撸毛,乖得不得了,一动都没有动。

请柬上写了地址,何洛又套过聂璇的话,晓得关公馆大概的位置,他们两个喊了个人力车走了一段路,付了钱后谨慎的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拿出从来没有现于人前的速度,像两道风一样窜过巷子,跑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关公馆。

心里虽然嫌弃师兄,可真场合毛珌琫和何洛两个配合得却是极为默契,他指了指一处有树的墙围,何洛明白意思,两个人窜到树下后毛珌琫双手握拳往胸前一抬,何洛踩着他的手一蹬就钻上了树冠里,随后一个倒挂金钩垂下手,拉着毛珌琫两人坐在树杈上隐去了身形,一气喝成,流畅得很。

“我进去探底,你在树上帮我望风。”

何洛说完,微微往墙内倾过去,透过树枝往里看。

关公馆外头没有人守,但里面戒备却显然非常森严,一队队的五人组护卫队不时交错而过,一圈下来,何洛朝毛珌琫比了个手势,八。

毛珌琫陷入了深思:一个商贾,屋里竟然安置了这么多护卫人员,显然是不对的。

他是个商人,并非权势人家,再有钱也用不到这么多人,用心这么良苦,花费这么大,要么怕死,要么屋里有重要的东西,要么就是仇家太多。

不管是哪一种,毛珌琫更倾向于第二个猜测:关公馆里有重要的东西。

那么这个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师兄的石壁毛珌琫一直只听师父他们无意讲起,是个战国秦汉时期的东西,本来没觉得有么子,但从下午师兄和师父的表情,毛珌琫就晓得,这个东西怕没那么简单。

他们帛派是穷,可穷是穷在表面,真正到他们门派的地下仓库去看,就会发现里头有各朝各代的各种文物古籍珍品,随便哪件拿出来卖都能一夜暴富。可那些东西师父说得轻描淡写,说是历代祖师们外出游历时淘的家伙,不值一提。

师父这个人吧,性格是讨厌,可从来不诳他们,要是师父都紧张,就足见师兄的家传之物比他们门派的窖藏都要珍贵许多。

毛珌琫看着下边走过的人心想:姓关的做古董生意,屋里藏有珍贵古董,害怕遭贼也说不定,不一定就是石壁真在他手里,也不一定就晓得师兄的东西的珍贵。

他两个看准了一队换防经过的空隙,快如闪电的跳下去便直奔旁边种的树木花草,刚借树木隐好了身形,另一队护卫队就巡逻了过来。

毛珌琫怕师兄沉不住气坏事,特意往他那边看,阴沉沉的黑暗里隐约还是能看出来师兄抿着嘴全神贯注的警惕动静的样子,毛珌琫才放下心。

关公馆的西边是个草坪,种着花草树木,还弄了个西洋的小喷泉,两个人落脚的地方正是这块,从他们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公馆三屋楼的侧面。侧面有窗,但窗户都关得严实,何洛声音压得极低:“你在这里莫动,我摸到后头,想办法撬窗进去。”

“不行,隔得太远,有个么子我不好接应也不好告诉你,我也到后头去,不进去,就在外头看着,有事我就学猫头鹰叫。”

何洛莫有反对,瞅准了机会纵身而出,毛珌琫紧紧跟上,不多时两人便摸到了公馆小楼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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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八大姓:姓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人类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制度时期,所以中国的许多古姓都是女字旁或底。姓是作为区分氏族的特定标志符号,如部落的名称或部落首领的名字。

上古八大姓是指依即殷(古读衣燕颖古音依)姬、姜、姒、嬴、妘、妫、姚、姞。另一说:姬、姜、姒、嬴、妘、妫、姚、妊。

正文卷 第71章 夜探关公馆

关公馆不大,但是也不小,一层楼有六七间屋,何洛进去后呆立了一会,等眼睛适应黑暗了,这才打量周围。

他是从后头小门溜进来的,屋里到处居然铺了地毯,走起路来没得什么声音,何洛看了一番才发现这是过道,他顺着过道摸索着往前,很快就到了个屋子面前。

何洛家以前出身好,有钱,屋里也请过佣人伙计,他记得一楼的屋基本是给下人佣人住的,因此没有停留,转悠着到了客厅。

关大先生大概是在欧洲呆的时间长,屋里的摆设都是西式,七零八碎的摆件多得很,更令何洛烦躁的是家具也繁复,棱角边撞得他呲牙咧嘴的,只能捂紧嘴不敢发出半点子声音。

磕磕绊绊的,何洛总算摸到了楼梯,公馆内部呈现的是个回字形,四方走廊,依次排列的是房间,何洛看着还有一层楼,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从三楼探起,便又踮脚往三楼走。

就在他动脚的时候,二楼一间屋里响起细细碎碎的动静,何洛赶紧停下脚贴着墙绷紧了全身。

他仔细侧耳一听,那屋里响起的像是挠门声,从里头边传出来的,声音因此沉闷,隐约还有幼犬的汪声。

怕是有人养了狗。

认清这个事实,何洛不敢再停半分,赶紧上楼。

三楼也呈回字形,靠在外头的这间何洛不废吹灰之力就推开了,一推开,里头烧了炭,点了烛,何洛借着屋里的薰香和绣了缠枝花纹百鸟图的帐子缝隙隐约看到床里躺着人,怕是个女的。

何洛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赶紧退了出来,眼里还晃荡着床两侧的帐钩,白晃晃的,镂空缠枝葫芦的图案。

这关大先生屋里真是有钱,帐钩都像是象牙雕的。

感叹一句,何洛又轻手轻脚走到下一间。

这个屋子华丽得很,梳妆台上的八宝妆盒镶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宝石都差点晃花何洛的眼,薰的香也好闻,像是冷梅暗香,更叫何洛傻眼的是这屋子住的居然是聂小姐,单看屏风上挂着的真丝流彩的夹薄棉长衣,就像是贴身穿的,等到何洛出了屋,他捂着胸口好半天都没能让不争气砰砰直跳的心脏给冷静下去。

排除了两间,还有四间。

就在何洛抬脚走近一间房门时,顶里头的一个屋突然响起了开门声。

四处没有可藏的地方,何洛一急之下翻身从护栏上翻下去,就在身体下坠时伸手扣住栏杆之间的地板,硬生生让自己悬在中间回梯,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半空中没有掉下去。

那屋里出来的人没有发现古怪,可却听到二楼的屋里传出来的狗吠声,他有些不郁的哼了声,走了几步到隔壁的房间推门进去了。

何洛悬在下方暗暗叫苦,二楼那屋里的狗挠门挠得那个欢实,硬是把屋里住的人吵了起来。

一个听着年轻娇媚的声音伴着吠声响起:“小乖乖,今儿晚上怎么叫得这么凶?可是想去楼下嘘嘘?行行行,小祖宗,我开门放你出去,你别叫了啊,夫人少爷回来了,要是吵到老爷的宝贝儿子睡觉,仔细老爷剥了你的皮。”

何洛暗骂一句心疼个屁,听到人向门口走,他手上用力,抓住栏杆,人如灵猿侧荡着,长腿一伸,勾住栏杆翻身就上了三楼。

他一落地,就听到楼下的门开了,那小狮儿狗一窜出来,狂叫着就往楼梯上冲,屋子主人在后头哎哟哟的追着直叫,声音那个着急。

大半夜的,这狗和人一闹,原来沉寂的大屋立刻就被吵醒了,何洛听到了许多动静,背上汗都吓出来了,眼看着躲无可躲,他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冲着一个房间就一阵风似的推门进去、掩门、矮身往屋子窗户一侧的梳妆台下一钻,钻好了顺手还扯着椅子挡到面前。

小狗叫得太凶了,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有一种凄厉,它可能太小,爬不太上楼梯,叫声一直在比较偏下的位置,但住人全都给吵了起来,三三两两出了屋,何洛甚至听到自己藏身的屋子的主人也起来了,唤佣人:“金桂,金桂,怎么回事?二太太养的那只小犬怎么叫得这么凶?”

聂璇一边说话一边起身,扯起屏风上的锦袍就往身上披。

何洛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一呆,随后自然抬眼透过椅子空隙往声音来源看去,结果角度底,没有看到整个人,反而是看到了聂小姐一双光滑如玉又纤细漂亮的美腿。

聂小姐露出来的一双美腿一直露到膝盖上方一点点,下摆可以看出来是穿的裙式衣裳,随着锦袍披上盖住了,但又随着聂璇的走动时隐时现,端的是一番诱人风情。

轰的一声,何洛简直能听到自己脸上一把火烧起来的声音。

可人声狗声又硬生生把他脑袋里生出的那一丝旖旎给叫散了,何洛甚至还来不及察觉它昙花差点一现,看着聂小姐走得看不见了,何洛推开椅子,撑着化妆桌面一掌推开留了一丝缝儿换气的窗户,也顾不得窗棂响没响,人就往外一窜。

关大先生也被闹了起来,他黑着脸,看着脸青得快要滴出水的儿子,不悦的看向二太太:“怎么回事?养个狗就算了,竟然放任它半夜出来鬼叫,你要是不想呆在这个家里,早上叫老于送你去乡下庄子住。”

二太太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劲的解释:“不是!老爷,不是的!它原来好好的呀,就是今晚上,也不晓得么子回事,一个劲挠门对着外头叫,我以为它是要上茅厕,才开的门,哪晓得它就往楼上冲……”

话音一落,关大先生双眼如电的看向被下人抓着但还挣扎着要往聂璇屋子里冲的小狗,眉头一皱道:“你说么子?”

说完马上喊从一楼上来的管家:“快,叫护卫队来,屋里怕是进贼了。”

又让人把狗给放了,狗一落地,叫着就往聂璇屋子里冲,关大先生厉目回头看向一群女眷:“都去太太屋里呆着,不准出来!”

关梦龙抢先跟着狗进了聂璇的屋,后头几人跟进,就看到小狗在聂璇的梳妆台下直打转儿,一边转一边凶狠的叫。

再看上头,好好的窗户大开,冷风一阵一阵的灌进来,吹得人冷得打哆嗦。

关梦龙脸都在灯光下扭曲了,看到急忙上楼的护卫队队长,狠声道:“find, find the thief!把公馆翻个底朝天,给我把人找出来!”(找,把那个贼找出来!)

他说完了,抓起梳妆台上的海水仙鹤青铜镜就往外砸。

何洛上楼的时候就在心里估算过楼高,跳下楼也是逼不得已,算计着速度与下坠的高度,他硬生生提气在空中翻个身,扭转了头朝下的姿势,再使出一招千斤坠,稳当当的就落在了地上。

有护卫队的人听到动静往他这边赶过来,何洛拔腿就冲着后头一个圆拱门建筑跑。

那道拱门一侧种了花草,又是围墙,何洛一边发出猫头鹰的欧欧欧的短促叫声,一边冲到围墙边脚在墙上蹬蹬的快走几步,撑手上了墙翻了出去。

楼上的关梦梦一探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声吼道:“在墙上!fast! he is on the wall!”(快!他在墙上!)

说着又抄起聂璇的八宝妆盒就砸过去,盒子贴着何洛耳朵边飞过去,随着何洛头也不回的跳下去,外头响起一声哗啦的盒子摔碎的声音。

看着下头姗姗来迟的护卫队,关梦龙嘴里骂着英文的废物,一把推开身后的管家黑着脸下了楼。

那头毛珌琫听到狗叫就心知不妙,眼看护卫队的人突然奔跑着往前门后门跑过来,心知怕是里头的师兄被只狗发现了行踪,他也不敢停留,移动着往阴黑处里钻,张嘴就想发出欧欧叫声,结果就看到斜上方一声响,一道大黑影纵身跳下来。

晓得那是师兄,毛珌琫也不急了,自己一溜缀在刚跑过的护卫队后头,假装着是他们人,跟着跑到离森森树木近的地方,一拐角就钻进树丛里,两下爬上了墙。

师兄弟在墙外会合了,头也不敢回的拔腿狂奔,直到后头的人声鼎沸与狗叫声许久都听不见了,这才停下脚撑着墙喘着气跟条跑傻了的吐信子的傻狗子似的。

何洛半天喘息平下来了,恨恨的骂句:“ma的,我才摸进去,就被个狗撵出来了。”

毛珌琫一听,得了,这夜是做白工了。他想起来什么,摸一把背:“师兄,你的刀还在莫在?”

何洛闻言,抬手一摸,脸上顿时空白了一下:“……不在了……”

……

毛珌琫顿时怜悯的看向师兄:“师兄,要是人家看到刀子,用狗闻了气味来追,你说,他们能追着味儿找到我们住的地方不?”

何洛:“……”比起狗,师父要是晓得他把屋里做菜用的刀子掉了,怕要先砍死他去。

何洛抹了把脸,看了下天色,又看了下附近的住户,和毛珌琫对视一眼,警惕的四下打量了后,硬是顺着路找了家卖香粉的铺子撬了门钻进去。好一会儿,师兄弟两个顶着一身香气出来,再次警惕的四下看看,没有发现情况,这才结伴回了屋。

正文卷 第72章 孙世庆

一早上工,长盛看似无事,但仔细看,管事与护卫队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师徒三个,除了伍三思一如往常,毛珌琫板着个脸看不出来底细,何洛一脸菜色非常明显。

要是换了往常,管事的总会上来问个一两句,以示关怀,可显然他们心事重,就算注意到何师傅状态不太好,也没那个心情。

师徒三个倒是心知肚明,装不晓得的进了院子。

聂璇这天没有来,她气得实在不行,关大先生与太太来问自己屋里进贼的事倒还好,那是长辈,应当的,她也原原本本的回了话了,可这表哥是么子回事?烂着个脸,好像自己欠了他蛮多钱一样,没抓到贼就算了,居然砸了自己最喜欢的海水仙鹤青铜镜和八宝妆盒!还像审犯人一样,一直追着自己喋喋不休的问自己有么有看到那个贼,当时是不是睡着了,有么有发现衣裳哪里不对……

聂璇越想越火,气得眼泪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

“表哥你么子意思?是说我被人轻薄了是不是?我醒来么子事都莫得,就只听到你们又吵又闹,二太太的狗叫得跟疯了一样。舅舅舅妈,你们要是觉得我安安静静在自己屋里也错了,怀疑我,我马上就去绞头发出家做修女去以证清白!”

她气得站起来往外跑,被关大先生喊了金桂与别的佣人把她挡下,关大先生和太太瞪关梦龙一眼,关梦龙脸色不好,但还是走近去,隔着一米距离坐下了,开口道歉:“表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两个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你是知道我的,我有时候个性直接,说的话没有经过深思,你原谅我这一回好吗?”

关梦龙面对聂璇完全没得那种傲慢的气势,压低了姿态的道歉。

“砸了你的东西也是我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一模一样的给你买回来。”

聂璇哭着不看他,扑到舅妈怀里闷声道:“那是我最喜欢的明代海水仙鹤青铜镜,你上哪里去找一模一样的赔给我?我不管,你快把它修复好了还给我。还有我的八宝妆盒,里头的首饰。”

“好好好,都赔都赔。”关伭山的太太卢灵芝慈爱的拍着聂璇的背轻声哄她,看向儿子时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看自己的。“你也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舅妈那里,这回在上海买了些款式漂亮又好看的首饰,有些啊,听说那些大明星都在那楼子里定订,我们家阿璇人比花还娇艳,戴了肯定比那些明星还漂亮,走走走,到舅妈房里挑首饰去。梦龙啊,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阿璇?快去拿到我房里。”

“正是,本来想包装得漂亮些再送给表妹,表妹,你在妈那儿等我,我马上就来。”

关梦龙顺着他母亲的话站起来,关太太也拥着聂璇起身往楼上走,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首饰,上海女子的服装,上演的什么新戏,等等等等,半哄关劝的把人往自己屋子里带。

等人走了,护卫队队长才进来,递了把家常用的切菜的菜刀给关大先生看:“大先生,这是我们在追了两条街后的一个巷子里发现的,怕是那个贼掉的。”

“人呢?找莫找到?”

护卫队长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说:“莫有。狗子闻着追过去蛮远,结果追到一家香粉铺子门口,狗子就不肯追了,一直在那一块打转转……”

对方蛮精明,晓得怕是会被狗追味儿,故意选的香粉铺子扑了香掩了味了才逃走的吧?

关大先生猜到这一点,心里那个窝火,更加不用讲了。可他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阴声对护卫队道:“这个事就算了,从现在起加强公馆的警备,二黑,你去买几条厉害的狗回来,另外再喊人来把院子里加些灯,晚上都给我把灯开着。”

关大先生等人走了,上了楼,坐在书房里半天气都不顺,转着圈走来走去时眼角看到那个宋钧窖炉,压着火气过去,点了香,闻着异香冰清的味道,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仔细猜测屋里来贼这个事,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得跟孙世庆有关系。

那个不要脸的赖子货,之前还在公馆前袭击过他,要不是换了个车坐,只怕他就遭了殃。

关大先生想到这里,勾着嘴阴森森的笑了。

孙、世、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我等着!

孙世庆的公馆远,和关公馆呈个反方向,省城原来没得这个人,也就是十年前,垂眼角白多黑少的敦实个头的孙世庆突然带着大笔的钱财出现在省城,高调租买铺子开起张做起古玩生意,才叫人记住了他。

本地人,尤其是那些老牌商贾都排外,呷生,这个年头做生意的,总会和江湖有些关系,有看不过眼的,嫌弃孙世庆抢了食,就叫了人来对付孙世庆,可没想到孙世庆出手比他们更狠,花大钱供养了警察局和政府官员,老板们喊去的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脚送回来,报警,警察们打哈哈,两头都不得罪,逼得狠了就说孙世庆报案,讲被打劫、行刺了。

这些老板欺人不成,告官,人家先告到了前头,要真把那些个人弄进了局子,江湖门派的人肯?那肯定是不肯。可人因为给得他们办事被废了,比杀了还难受,这些个老板赶人不成,反要给派去的被废了的人出赡养费安置,次数一多,就是江湖人都不肯接这个活,老板们也不想出养人的钱,赶走孙世庆的事儿就这么着虎头蛇尾的收了场,让这孙子在省城落户生了根。

有老板也派人打听过孙世庆的出身,回来的人说他是南边的出身,后来被卖到北边做佣人,结果老板全家被土匪杀了,他趁着消息莫扩出去,把老板名下的好几家当铺并古玩找出契来变卖了,跑到湘郡来了。

为什么挑湘郡?

湘郡的古玩全国有名,是个挣钱的好去处。

没人怀疑孙世庆其实是买通人把老板全家杀了,侵了人家财产跑来的,这么一猜想,加上孙世庆做事的狠辣,湘郡的古玩圈子更加默认了孙世庆的存在,后头又不知哪里的风声,说孙世庆后头靠着日本人。

他们家大业大,多是老湘的根,再狠,比得上这种光脚黑心不怕死的人吗?为了自家家族安全着想,不认也得认。

关大先生咽不下这口气,寻思着要不要痛下狠手请一批杀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孙世庆,以及他那几个养得跟他一样黑心肝的儿子,等关梦龙哄着聂璇赔了礼道了歉到书房,父子俩就这件事展开的商讨。

关梦龙年轻大胆,比关大先生更果决果断。

“爹,斩草就要除根,孙世庆这种无赖小人都敢对您痛下杀手了,您何必还因为那一点良心放过他去?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再说了,他那三个儿子,听您讲的,和这孙世庆学得十成十,若不一块铲了,将来只怕就是隐藏的毒蛇,时刻盯着我们狠咬一口,到时候反而害了我们家。”

关梦龙说完比了个斩的手势,再次强调:“斩草,一定要除根!”

关大先生不语,关梦龙见状,心里暗下了决心:父亲要是妇仁之仁,那自己就更应当断则断。

他也不急,静静的坐着等父亲最后的决定,手则伸进衣领内,把脖子上挂的一块小小的规则的圆黑石头扯出来握在手里把玩,若是何洛在,一定会跳起来,关梦龙脖子上悬垂的东西,赫然就是何洛想找的东西。

好半晌,关大先生抬起眼皮子看向儿子,眼神尤其在儿子手里的那个石头停留了一下,最后道:“弄些钱给白首长,委婉一点跟白首长说孝敬他的钱被孙世庆抢了一大半。”

关梦龙闻弦知雅意:“爹的意思是……”

关大先生斯文又慈祥的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借这个机会也跟白首长认识认识,白首长那边要是派了人,就想法提点一下他那边,派出去的人伪装成唐委员的手下。”

关梦龙点头,笑得真心实意:“爹,您这招高,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关公馆里商量着怎么对付孙世庆,这头藩城堤的孙氏文化商行里,手里捏着两颗文玩核桃转悠着的孙世庆听到监视关公馆的人回来说关公馆闹了贼,面上并没有现出高兴的表情,而是阴着脸问:“那人偷了东西莫有?”

“莫有,刚进去不久就被关家的姨太太养的狗给发现了,急忙跑了。”

那人摇头道:“可惜天黑,做贼的还蛮谨慎,基本莫有出现在灯下头,只看到是两个人,都蛮高大,身手也特别好,特别利索,我们本来跟上去了,莫有想到他两个跑得狂快,追了一条半的街,就莫见到人了。”

听了这话,孙世庆的脸色缓了一缓,但也没有完全展眉。他本来长相就偏丑,板着个脸更是叫人觉得像条毒蛇般阴冷。

“这件事先不管,姓关的上一次没弄死,这回他屋崽回来了,叫上多些人,把他崽绑了,要姓关的用东西来换。姓关的那么爱财,这回看他是偷去的财宝重要呢,还是他崽更重要。”

正文卷 第73章 殃及池鱼

关伭山精明,详细的规划着如何借刀杀人,并把锅推给唐四爷背,孙世庆更直接,拍了板的事儿,就直接让人去把人手召集起来。

关梦龙还不知自己大祸要临头,他让管家备礼,自己则出门巡视铺子,查看商行的帐本。

一进长盛,关梦龙便喊了管事的问了问铺子里的上工情况,听到没有偷奸耍滑的,这才微微挑眉露出一丝满意,随着往父亲的办公室走,经过回廊经过修复师们做事的院子,关梦龙微微停了下脚步,又没事人一般的往前走。

脖子上的东西是他一到家父亲特特从他保险柜里拿出来给自己的,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父亲却无比慎重的给他戴上,反复交待不要被外人瞧见,把这东西保护好。

父亲也莫有瞒他,说这个东西是从孙世庆那里抢来的,昨天晚上屋里进贼,那贼的身手特别好,关梦龙就在想会不会是孙世庆派的人,今儿和父亲一说,关梦龙心里哼了一声,肯定就是那孙子。

他转弯时又看了一眼修复的院子,脑子里浮现出何师傅的形象,莫名的觉得他的身材和晚上那个贼有一点儿像……

怎么可能的事?

关梦龙心里轻笑一声,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他来得晚,就看了一会儿帐本就到了中午时间,杨管事来请示午饭的事儿,关梦龙想了想,说:“有西餐厅吗?订个雅座,你再往修复院子与掌眼黄龟龄黄先生那里跑一趟,说我请他们吃饭。”

少东家这是新官上任,要和铺子里的重臣干将联络感情啊这是。杨管事应了,赶紧去完成这活计。

何洛师徒碰了面,正要往小厅去吃饭,就听到杨管事来请,何洛才做了贼,好险没被一个大盒子给砸死,听到少东家三个字就是一个激灵,趁杨管事走在前头有点距离,他小声的问毛珌琫:“师弟,你说这莫是鸿门宴吧?难道被他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毛珌琫简直想一脚把师兄这懒得开窍的脑袋给踢醒,人家要真把他认出来,能用得着还请师父,请他,请常师傅等人大家伙儿一起呷饭?

再说了,夜里乌漆抹黑的,师兄又没有回头,就看到他从墙上跳下去的样子,他从哪里认出来就是师兄了?

这脑袋,真叫人捉急。

毛珌琫没说话,倒是伍三思回头瞪了大徒弟一眼,那眼神,凉嗖嗖的,直看得何洛心头发毛,又扯下师弟的袖子:“师父怎么这么看我俩个?难道师父晓得我们晚上做贼把刀弄丢了?”

毛珌琫无语之极,师父明明瞪的就是他一个,干嘛非把自己拖下水?

就在毛珌琫不理不睬陷入了自我想像的何洛时,一个转角,前头的伍三思随手就从旁边的假山石上捏起了一个非常小的东西。

他动作太快,毛珌琫眼神极好都没看清他师父捡的是什么,他凝神盯着,就看到师父手背到后头捏成了拳,另一只手的指甲扎在拳里微动,随后就背着像往常一样走路了。

师父在搞么子鬼?

毛珌琫一肚子疑问,他看一眼何洛,发现师兄没有得到自己回答,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根本没注意到师父所做所为,于是默默的把嘴抿得更紧了一线。

杨管事定的餐厅近,等几人到了,何洛才回过神,一看,好家伙,正是原来常师傅请自己呷饭的地方。

他出过糗,想着没出来见过世面的师父和师弟怕也要出错,一边暗笑,一边又紧张的凑到师父面前卖好:“师父,这里是西餐厅,洋人呷饭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用刀叉,份量还少得要命,师父你头回来,放心,有我在,保证不让师父出丑。”

伍三思甩大徒弟一记似笑非笑的眼神,迈着八字步儿稳重非常的跟在常师傅后头走进雅间。

关梦龙早就候在雅间里,看到几人进来,神色如常,心底默默做了个评价,这才起身道:“几位先生来了,请坐。”

几人按着年长与资历分别落了坐,毛珌琫一只耳朵尖起来听说话,一边眼睛密切的注意着他师父。就在他以为师父并没有弄花样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只有一小点指甲盖大的深灰色东西像是没拿捏稳似的,从他师父的手里掉了出来。

这东西掉到半空翻了个滚,落在伍三思膝盖上,用力抻,硬是抻出四个细细长长的四肢,毛珌琫刚看清这是一粒米粒大小的石子,就看到点了灵的石头原形被一种奇怪的雾状三分高的小猴子代替。

这猴子还没有指甲高,非常的秀珍不起眼,但速度极快,它嗖嗖的抓着伍三思的衣裳往上爬,毛珌琫眨了两下眼它就爬到了伍三思耳朵边,看在毛珌琫眼里,就和个特别小的蚊子差不多。

它呆了几秒,突然从伍三思头上跳到桌布上,踩着擦得锃亮的刀子叉子往一个方向跑,毛珌琫眼神跟着溜过去,就看到它像道闪电,一窜窜到了少东家的手边,从那精致挺烫的袖口爬了进去。

师父这是要搞事啊。

毛珌琫有了这个认识,微微抿嘴在心里笑了。

有心和师傅们认识的关梦龙比昨天出场的时候要和颜悦色一些,但眉眼语言间仍带上一丝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气势,好在黄师傅常师傅两个蛮会讲话,拿些省城的趣事与古玩圈的轶事活跃气氛,倒也没叫这顿饭呷得尴尬。

几个人其实不约而同的暗地关注着这三个从乡下来的师徒头一回呷西餐会不会出丑,可全程下来,年轻轻的伍三思刀叉用得麻溜得很,最叫关梦龙看得惊讶的是毛珌琫,那一手餐礼器具使用,举手抬足间标准得比他这个从小在欧洲长大的都不遑多让,甚至能从中看出一丝优雅从容的贵族气息,就好像他经常吃着西餐似的。哪个讲他是乡里来的泥腿子?还是讲自己多年没有回来,华夏的变化如此巨大,连乡下人都对西餐习以为常了?

关梦龙心里升起怀疑,因为喝了酒,起身说出去透透气,几人哪有不应承的,等关梦龙走出雅间,走到拐角的窗棂边站定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条丝巾来准备擦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有人问:“关少爷?”

关梦龙转过身,迎面而来就是一团粉状的东西,他心里骂了句shit,闭气已经晚了,这股粉子不但被吸进了鼻子,就连眼睛里都沾了一点。

粉尘一入鼻,关梦龙先是呛一下,随后脑袋就发沉,随着他退后撞到窗户上,一个踉跄就往地上倒。

来人身后拥上来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把关梦龙架住,拖着他就往楼下走。

外头的这一切屋里的黄师傅与常师傅全不知晓,唯有伍三思突然若有所思的别过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突然喊杨管事:“外头冷,少东家好像忘记披外套,杨管事,你快请少东家进来吧。”

杨管事做为一个铺子管家是有一点地位的,因此也上了桌,听了这话,再一看屋角的衣架子,少爷的毛领棉大衣确实还挂在上头,怕是喝多了酒没想起来,就只穿着薄西装出去的,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得了?杨管事赶紧起了身出去门寻人。

他一开门出去,没想到门口站着好几个生脸汉子,杨管事呆了一下,就在他发呆的瞬间,这汉子反手从袖子里抽出刀子上前捂住杨管事的嘴就往他肚子身上连扎了几下,其余的人越过他们往屋里去,常师傅与黄师傅惊道:“我讲你们,是不是进错屋了?这里被我们包下的。”

外头的人扣着杨管事,像老熟人一样把他带进来后往前一推,道:“莫进错,找的就是你们长盛的。”

他手里的刀上红通通一片,铁锈味在雅间里飘起,其他的汉子纷纷掏出家伙,有目的分两边形成围势冲了上来。

“师父快往里头去!”

“黄师傅常师傅,往里去往里去!”

何洛跟毛珌琫各自操起刀叉就扔,一边还闪身躲开攻击,最前头的两个汉子被扎了正着,发出一声惨叫。

后面的汉子俱都个个面露凶光,提刀就砍,这还了得,伍三思都跟徒弟一样,操起凳子就往靠近前的人砸,雅间里顿时一片混乱。

领头的汉子退开两步,借这机会掏出一把飞镖来,瞅着机会就出手。

何洛只觉眼角寒光一闪,随后大力从背后把自己扯了一把,他稳住身形,对拉着自己避过偷袭的师弟说了句谢了,转过头来,心里戾气直翻,大喝一声踹开面前的人冲上去就揍。

黄常二人被纷飞的刀叉拳头凳子碗碟吓得面无人色,两个人挤在一团浑身发抖,伍三思身手好,一条凳子舞得虎虎生风,硬是护住了他两个。外头有店伙计听到动静推门来看,一把叉子正好贴着他脸颊钉在了门上,吓得这伙计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这一跑,领头的人挥刀子逼开毛珌琫的拳头,反手从后腰扫出一把枪来。这枪显然早上了膛线,他想也不想对着毛珌琫和何洛就各是一枪,然后转身就跑。

其余的人当中有人又甩了几把刀,伍三思去挡,却是漏了一把,刀子许是扎中了常师傅,就听到常师傅惨叫一声。

这群人趁乱飞快的跑了,外头大厅的人远远的看着,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见得最后一人没了影子,这才颤抖着声音喊:“快!快喊警察!”

正文卷 第74章 求上门

“师父,有莫得事?”

师兄弟两个追出去,没追上,赶紧返回来,看到满地狼籍中倒于血泊里不知生死的杨管事和一同蹲在地上压着常师傅肩膀的师父与黄师傅,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担心上前。

“我莫得事,你们快回长盛喊人来,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主事的,转告大先生。”

伍三思压着常师傅扎着刀子的地方不敢松手,又看向何洛:“你问店里有莫得针,再拿火柴来,常师傅伤到了血管,这样下去怕是等车到了送到医院人早放血不行了,记得拐角有个药铺,何洛,你去问下坐诊的先生,请来先止血。”

师兄弟晓得紧急,飞奔着一个去店里通知,一个跑去街拐角的药铺请先生。

关大先生刚吃了饭在消食,就看到管家面色惨白的跑出来,人还没近到面前就听到他嚷着:“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关大先生皱眉:“慌慌张的做么子?出么子事了?慢慢说。”

管家都要哭出来了:“老爷,少爷被人绑了!”

关大先生眼前一黑,一把揪住管家的肩膀:“你说么子?再说一次?”

“老爷,少爷他,少爷他,刚才被绑架了啊!”

这下子关大先生如遭重锤,差点腿一软就摔到地上去了。

好在关大先生经历的大风大浪不少,他稳住了身形,追问管家到底是么子一回事。

管家这会子激动,讲话都颠三倒四话不连句,关大先生硬从这些破碎不成章的句子里听出了整个意思,听完了喊备车,连回屋打招呼都没有就直奔西餐厅。

警察已经锁了西餐厅,正在一个个问人情况,关大先生和队长也认识,寒暄了一句就问情况,队长看着混乱的屋子和地上的血迹,说道:“关大先生莫急,我们已经派人在追查这个事,歹徒太恶劣了,光天化日下进行如此凶残的犯罪,藐视法条,我们绝不姑息!”

场面话要是换到平时,关大先生也会附和几句,可现在他哪有心思,在场又没见到店里的几个师傅,一问晓得去了医院,他又赶紧赶去医院。

杨管事当场被捅死,常师傅还好有伍师傅师徒压住血管又请了大夫来用银针止血,送到医院时人休克的,但好歹续上了血,保住了一条命,就是躺在床上莫晓得么子时候能醒来,黄师傅身上只有碗碟碎片划伤的小伤,性命无忧,就是吓得厉害,反观在场,也不晓得是年轻人无畏还是胆大,倒是只有帛派师徒三个是最镇定压住场子的。

伍三思一路按着常师傅,手酸得要死,坐在一边享受着徒弟的按摩,一边简扼明了的把事情从头到尾梳理着说了一遍。

“这个事我晓得了。”关大先生勉强笑了笑,笑得比鬼还难看,根本不如不笑。“好在你们莫得大事,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上工。”

师徒三个听关大先生这么讲,也不多讲么子,站起身,伍三思道:“大先生,有么子我们帮得上忙的,你只管说,我们师徒初来省城,要不是你照拂给口饭呷,我们怕流落街头混得蛮惨,只要我们办得到,我们一定尽心。”

何洛与毛珌琫对视一眼,先还没明白师父这么讲的意思,只深思了一下,两人同时在心里恍然大悟,暗骂了师父一句:老狐狸。

关大先生因为这话倒是心里生出一些感激,换成别个遇到那样的大场面,要么就是出事了,要么就软了腿,哪里还做得到冷静喊人送人上医院,还跟自己讲出这种要报恩的话。

小事见人心,关大先生面上没表现么子,但口气比往常要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亲切:“这个事你们也受了连累,要是有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跟小伍师傅你们几个客气。”

见此伍三思也就点头应下,领着何毛二人往外走。

管家的看着他们三人挺拔的背影,小声跟关大先生道:“大先生,救出少爷要紧,晚一点就怕对方跟我们有仇,报复到少爷身上。警察怕是没得那大能耐,要我看,不如我们走走唐委员的路子,只要他肯帮忙,少爷找回来的时间就会短蛮多。”

关大先生心里乱成一团,倒还真没想到这个,被管家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哪还记得早上自己还在和崽商量着算计人家唐四爷,这会儿只记着自己送的仕女俑送得蛮对,再想到唐四爷请了伍师傅做事,还客气请他上天然台呷饭,当下关大先生上前几步,扬声喊:“伍师傅,请留下步。”

伍三思他们都走到楼梯了,听到喊声转回身,就看到大先生略有失态的脚步急促的走近来。

“伍师傅,等等。”

关大先生语气也急促,这会子没有往常半点沉稳持重。

“是这样的,关于梦龙,我想请唐四爷帮忙派人找一下梦龙的去处,我晓得唐四爷请伍师傅做过事,对伍师傅印象蛮好,我自己去怕是还请不动唐四爷出手,伍师傅要是肯,想请伍师傅到时候在旁边帮帮腔,你看要得不?”

伍三思听了这话倒没有拒绝,痛快的点点头,“要得,不如我两个徒弟也一起去,多个嘴多帮说几句。”

关大先生大喜,一行人几乎用飞的出了医院,就是坐在车上,关大先生都忍不住一直催司机开快些,再快些,再再快些。

好在唐氏古玩铺子离长盛并不算太远,因为新弄回来一批货,唐四爷也正好在铺子里头看伙计们清货,见到关大先生来,倒是有点意外,但看脸色,关大先生面上虽然镇定,可脸色和眼神惨白焦急,显然找自己是来求助的,唐四爷心里有了数,眼珠子再往帛门师徒三人身上一转,伍三思衣服上还有常师傅的血,虽然已经干了,衣服也是深蓝色,可沾血的那处变成了黑色,怎么看怎么打眼,莫提近了还闻得到一丝铁锈腥味。

见唐四爷看过来,伍三思一抱拳,微笑着招呼:“唐四爷,又见面了。”

“不晓得关大先生跟伍师傅几位过来找唐某,有么子事?”

唐四爷请人坐下,伙计上了茶,他注意到关大先生端茶的手都有点子微颤,不动声色的当做莫有看到,自己端茶拿盖儿刮着杯缘。

关大先生挂着儿子生死安危,哪还有心思像往常讲场面兜圈子,张嘴就要讲话,却被伍三思抢先一步。

“唐四爷,不瞒你说,这回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讨扰四爷,恳请四爷出手帮我们救一下少东家。”

伍三思原原本本把事情跟唐四爷讲了,等听完,唐礼站在四爷后头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谁讲不是。”伍三思苦笑,他故意颠倒了一点事实,讲是自己几个请少东家呷饭,“要不是我们,少东家哪会出这样的大事?没得办法,我们师徒三个就是给少东家填命都是应该的,但眼下找人要紧,我们在省城又莫得一点子人脉,可又怕晚一步,少东家要出事,走投无路了,想起四爷,就厚着脸皮子求上门来……”

何洛和毛珌琫两个不明白师父葫芦里在卖么子药,但师父做事有他的道理,两人机智的沉着脸在后头点头。

关梦龙一回到省城,关大先生就到处下了贴子的,唐四爷自然也有收到,听到这个事,他是相信关梦龙确实出了事,但他看着伍师父三个,微微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

搞么子鬼,他们师徒闹出的事害的关梦龙?他唐字倒过来写也不会信。

关大先生就这么一个崽,他这个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狐狸肯定晓得这种紧迫关头,指望警察怕是晚了,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吧?怕也是因为自己请伍师傅他们做过事,这种时候故意喊上他们来,想让自己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多给一分答应的成算。

行啊,人命关天,这个人情可以给,反正机会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用他崽,换三个师傅过来,也蛮划算。

唐四爷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回头喊唐礼:“礼叔,让封城派三千兵,给我满城搜。”

他说话语气平常得很,一点都莫把这个事当成大事的平淡样子,讲出来的话却跟定心丸一样,瞬间叫关大先生眼睛亮了。

唐四爷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笑着抿口茶,不急不徐的道:“都莫着急,越急越乱阵脚,我喊人去找,你们只管放心,一定把人找回来。”

说完了看向伍三思三人:“既然伍先生来了,正好我这里来了批货,上回听你讲聚宝盆,我特意要人找了鼎和盆回来,伍先生,不如你帮我看看,哪样的放在哪里比较好?”

伍三思看向关大先生,关大先生吃了定心丸,还是唐四爷出的这么大一个手,哪里好限制自己店里的师傅帮别个做事,他点点头:“伍师傅不用问我,四爷开了口,伍师傅你尽心帮四爷做事就行。”

何洛与毛珌琫在后头各自己微微心有不悦,但伍三思没说么子,反而脸上带着谦虚的笑站起来,他们便也赶紧站起身。

正文卷 第75章 老奸巨猾

关大先生压抑着心里的焦急不安,陪着笑脸看伍师傅给唐四爷做事。他心里眼里都是自己崽,几个人说什么其实都没怎么听进耳朵,就连一件件的精致的出坑鲜货都像浮云一样从眼前飘过去。

关大先生越这样,唐四爷就越慢条斯理,使个眼色,他那些手下会来事得很,搬了不少物件儿在后头小厅里摆上,这一件一件的看过去做评估再说出来,就算帛派师师徒三人齐上场,那都得看很久,伍三思三个看看关大先生,再看看笑咪咪的唐四爷,心下都道:这唐四爷还真蔫坏蔫坏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事情办得差不多,一行人又转到前厅坐下说话,唐礼传来好消息,人找到了,在东城郊三十里外的一处小村,折了只手还受了点皮肉苦,但性命没得大事。

关大先生得了好消息,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下来,他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跟唐四爷道谢,唐四爷晓得他也急着回去看崽情况,讲了两句就让唐礼帮送人回去。

伍三思这头担了责求的情,倒不好马上就走,反而提出请唐四爷呷饭,他们没得什么钱,请不起馆子,伍三思开玩笑道:“我们穷,请不起酒楼馆子,不过做顿家常饭菜还是下得去嘴的,四爷,我们也没得长物可以报答,请你呷顿家常饭,另外将来只要用得到的地方,只要你一讲,我们师徒二话不说,绝不推迟。”

这话唐四爷爱听,也在等着,听了很是满意,也不嫌弃说是做家常饭菜请客,痛快应了,几个人都不是拖拉的主,直接起了身就去买菜。

等到了夜里散了场只剩下自己人了,何洛憋不住,还是问师父:“师父啊,你为么子要在唐四爷面前讲是我们几个师傅请少东家呷饭才出的事?这不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泼脏水么?”

伍三思白他一眼:“你光长个不肯长脑,饭都白呷了。”

说完背手走人,何洛一脸委屈,逮着师弟有样学样丢个白眼过去:“要不是我把饭让给你呷了,师父能这样骂我?啧。”

毛珌琫:“……”你高兴就好,哪个叫你比我早入门,我尊老爱幼,不跟白痴计较。

他两个其实一时都不明白伍三思这么做的用意,直到休息了一日,隔天重回到长盛。

连着几天,关大先生都早早到了长盛,看到师徒三个就会特别近来打招呼,面容比以往要真诚,笑也更加亲切,师兄弟两个发现自从找过唐四爷后,那待遇也跟着嗖嗖的上去,小厅呷饭,本来一菜一汤一个人,直接给升成了三个人四菜一汤,顿顿有肉有米饭,原来还有酒,然而三个人说不喝酒,酒就取消了,另外新来的管事葛管事还一人递了一个红封,回去拿出来一看,好家伙,师兄弟各五百大洋,伍三思是八百大洋。等回到家,发现院里堆放着东西,听银霜一讲,却是唐四爷送来了一批年货,关大先生那里也送了一批年货。

师兄弟两个看着堆放得老高的东西,面面相觑。何洛不傻,只是在师门时凡事有师父出头作主,他是个纯粹靠大腿呷饭的,所以养成了习惯,只要师父在,就不用动脑筋,但师父真的么子都不讲了,他只要从头到尾捋一下,还是能自己估计出些名堂的。

唐四爷对他们师徒一直客客气气,非常礼贤下士,原来还想请师父做事的,师父这回讲着他们几个请少东家呷饭呷出了事,请唐四爷出手,唐四爷那么个人精,能看不出来这是假的?

师父太阴险了,唐四爷只要一想,怕就以为是关大先生想求自己帮忙,要师父委屈点这样讲,看在师父面上,唐四爷肯定能答应,这就是拐着弯儿抹了把关大先生的黑啊。

但唐四爷吃这套啊,他几回提到可惜师父去长盛做事了,其实一直没死心要把师父拉拢过去的吧?借这个事卖师父一个人情,也是给关大先生一个人情,以后他要问关大先生要人,关大先生能不放?那必须得痛快的啊。

师父借这事,黑了关大先生不说,又因为得了人情必须还,这抱靠山的理由不就多了个?再说了,虽然黑了关大先生,可唐四爷看在师父面子上出手那么痛快,关大先生能不承师父的情?而且四爷看重了师父,关大先生以后看到师父,就更加客气尊重了。

娘哎,师父老奸巨猾,黑得怕是连骨头都看不到别的色,师祖怎么就养出他这样的徒弟来,还要他当了掌门,难怪自己这么多年就没在师父手里讨到一回好。

感叹完,拿着师父退回来的三百个大洋,何洛美滋滋的喊毛珌琫去逛古玩街巷,伍三思领着银霜把收到的东西做了分类规划。

唐四爷和关大先生都蛮用心,送的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说,连春节的对联灯笼鞭炮都包括在里头。关大先生不晓得银霜,礼物里给师徒三各办了两身从头至脚的行头,唐四爷是和银霜一起呷过两回饭的,他心细得很,给这小妹坨两套厚棉袄,还另外添了两套洋裙。

银霜高兴得眼珠子粘在洋裙上都撕不下来了。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裙子,蓬蓬的,缝着层层折叠的蕾丝花边儿,旁边的盒子里还有做工精致的头花、红色小皮鞋,雪白的、也带着蕾丝边的袜子。银霜把手洗干净了才小心的摸上去,一边摸一边惊叹:“三叔,它好软好漂亮。”

伍三思暗道唐四爷和关大先生都不愧是省城的厉害人物,尤其唐四爷,连这么个自己暂时收养的小孩都精心备了不俗的礼,难怪将来会不凡。

他催着银霜试一下,银霜又是不舍,又是跃跃欲试,最后三叔一句:“反正给你的总是要穿的,就试穿一下合身不啰,不合身早点拿去让张家大嫂改一下,正好赶上漂漂亮亮过新年。”

哪个妹子不爱美?银霜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天生爱好颜色的,听了喜滋滋的去试穿了,没想到很合身,稍稍长了大了一丢丢,显然办这衣物的晓得她的尺寸,也想着穿稍久一点,才抛大了一点的买的,伍三思瞧在心里,心里对自己要抱的这个大腿更加满意。

有钱,有权,有势力,这么好的苗子,要是拐到帛派当徒弟,乖乖,那自己就能过上老太爷一样的神仙日子了。

伍三思打着算盘,嫌弃的将前头两个只晓得呷和卖傻力气的瓜徒弟忘到了云南四川去了。

逗着鹦鹉听唐委员满面春光讲述梦里他与唐代美人不可不说的浪漫爱情故事的唐四爷,和逛着巷子跟商贩讨价杀价的师兄弟二人,三个神同步的在各自所处的地方莫名其妙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唐委员一看儿子打喷嚏,顿时就紧张了,爱情故事也不说了,赶紧大嗓门的喊:“老九老九,快去喊吴医生来给少爷瞧瞧。”

唐四爷赶紧阻止了唐委员,道:“爹,那仕女俑真的那么神奇?”

一说回仕女俑,唐委员两眼放光,表情荡漾得不得了:“那可不是?你是莫晓得,我拿开了放到外头,就梦到她骂我没良心,把她孤苦一人丢在哪哪哪里受寒受冻,别说,讲的地方还真的就是放的地方。”

唐四爷也听过师傅们鉴定那陶俑,这些师傅都莫找出有问题,再看唐委员,红光满面的,也不像是被邪物秽气缠了,陶俑是伍先生的徒弟何师傅修复的,肯定是莫得什么问题,他也不担心,倒是笑着追问下文。

自从有了这个仕女俑,夜夜美人相会,唐委员连自己的姨太太也不宠爱了,外头的百乐门、戏院子也不去了,每天忙完就想着赶紧家来跟美人相会。

这美人吧,美不仅美,更是知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又有情趣,琴棋书画也无一不精,唐委员性情豪放,经常梦里跟美人骑马打猎,下溪捉鱼,要不就是听美人抱琴吹拉弹唱,或舞飞天或舞双剑,每晚风流快活得很,这才多少天,唐委员就给迷得乐不思蜀了。

看着他爹又陷入了回忆里的、露出猥琐笑容的样子,唐四爷把关大先生怕是又要送自己一些美人俑的话给压了下去,想了一下伍先生师徒神秘又神奇的事儿,唐四爷觉得无聊,起身说出去走走,等出了门,唐四爷喊车门前站着的一个军官:“阿封,那个人招了莫有?”

这军官三十来岁,一并腿行了个礼:“招了。他不晓得老板是哪个,只晓得是个大单子,下到江湖暗市上的,他手快,抢到一个位置。”

“这么要把关家往死里整,关老狐这是把人得罪得有多狠?还是抢了人家的传家宝?”唐四爷就着封城的火点起烟抽一口,“你把人给姓关的送过去,盯紧了他,一有风吹草动,就带人跟上去。”

封城迟疑的问:“四爷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唐四爷拍一下封城的肩膀,跨步上了车。

“多带些养在外头的兄弟,莫要穿军装。”

正文卷 第76章 进贼

越近年底,街上的人就越来越多,唐、关两家送了那么多东西,打眼得很,扈老十他们都盯着何洛呢,自然也摸清了人家住的地方,扈老十听兄弟说送东西的人是唐四爷和关大先生,心头就是一跳:乖乖,这后生崽不得了啊,师父一来省城,就马上跟这么两位大老板拉上了关系。

扈老十想来想去,决定自己去跑一趟,请这后生崽和他师父一起呷个饭,饭桌嘛,最好联络感情,再讲了,接了他的活,巴三的下落就算莫有找到,也得跟人家说下进度,这才是江湖诚信不是?

扈老十认真请人呷饭,然而才出门,就看到对街一个角落里站着个妹子,探头探脑的正看过来。扈老十犹豫了一下,想装作莫有看到走人,可良心又过不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就走,那个妹子看到他眼睛一亮,蹬蹬的跑过来喊:“十哥。”

扈老十不为人觉的顿了顿,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哪个?哎呀,是慧巧啊,你怎么来了?”

慧巧笑得温温柔柔的:“十哥,我就是路过。也真是巧了,有个事看到你我这下子想起来了,你要不嫌我烦,我就提一嘴。”

扈老十边走边道:“烦别个也不会烦你慧巧啊,你只管说,我老十听着的。”

“十哥,你认得虎子哥吧?”

听到这个名字,扈老十有点疑惑:“认得,是你师父门下的徒孙呢,怎么了?他骚扰你了?”

慧巧不防听到这样的问话,惊了一下小脸迅速涨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像单沉色调的冬天里忽然开的一枝桃,好看极了。

她抿了抿嘴,抬手捂了下发烫的耳朵:“不是这样的,我是听到他喊五斤跟他晚上去借花花。”

“因为隔得有点远,听到个佬说到莫被十哥晓得,又说到姓何的,我后来想了下,怕是十哥认得的那个长盛的……”

个佬?

个佬又叫细伢子,是扈老十的一个兄弟,个子小,身法灵活,跟个狐狸似的,盯何洛的稍,因为这小子不起眼,他又自动请缨,扈老十就同意了的。听慧巧这意思,个佬和

这下扈老十反应了过来,看慧巧眼里带了一丝警惕与狐疑:“你为么子要告诉我听?”

“……十哥是个好人,我晓得,我师父……算了,不讲了,十哥再见。”

慧巧说完,顺着拐弯分岔的路走上了另外一边,扈老十看着慧巧单瘦纤细的背影,久久莫有抬脚,最后被人流拥挤着才回过神来,他掉转了头,喊来自己最信得过的兄弟二力和和尚。

入了夜,扈老十要出去,滕咒阿婆也不多讲,往他肩膀拍了拍,说“注意点子安全,早些回来。”

扈老十晓得她关心自己,点头应了,几个汉子掩了门走进寒风里。

这晚风大得很,吹得带着呜呜儿哨响,冷得刺骨头,等快到了,扈老十几个分开来,在黑暗里搜索别个潜藏的家伙。

扈老十和这两个兄弟都是好手,那身功夫可不是白瞎的,莫得多久,扈老十就硬从别人家屋顶上、缸里头、石砘子后头看出来好几个人,一数,竟然有五六个。

扈老十暗暗吃惊,没想到后生崽这屋外头居然躲了这么多人,有两个扈老十认出来,同是盗门的,但并不是孟长老那边的人物,只猜想一下,就晓得是被白天人家收的东西给吸引来的。

他悄悄摸近前,咕咕的做了几声鸽子叫,这两个人听到熟悉的招呼,警着心回头一看,原来是同门,便点点头打招呼:“老十也被勾来了?屋子里东西多,够分,要不要做个伙?”

扈老十本想说屋里头的人我认得,话到嘴边不知怎的一拐,变成了“要得”。

两个人见扈老十点头,脸上又热情了几分,等他近了,拍着他的肩膀要他蹲下来。

“肥得很,我们白天看了,收到的粮米起码得几百斤不说,柴火炭都堆了半个院。棉长衫、袄子三个人加起来都有十二套!你是莫有看到,那布料,簇新簇新的,好得很,另外还有腊肉腊肠和鸡鸭。”

有个个子矮的讲得口沫横飞,扈老十退开一点,也压低了声音:“住这样的院子,穿得也不怎么样,分明是个穷人窝,却有这么多好东西收,讲不定这屋子里的人认识么子有来历的人物。”

“这个老十莫担心,我们晓得分寸,这不要过年了?就弄身新衣再提几挂腊肉一只鸭回去,过年体体面面的过。”

“就是,今年不是这里闹事,就是那里闹么子革命,屋里田也收成不好,弄一点是一点,唉,养家糊口的,越来越不容易。”

讲到时事与一年的动荡,就是扈老十也没得反对。街上到处能看到军队,都得罪不得,他们盗门要生存,除了孝敬警察局子,还要给湘军奉上一份心意。富人屋里他们明了收了钱的,有点子地位身份的就不会出手,但暗里支使下头的兄弟借钱花花,大家心知肚明。最可怜的是最下头的兄弟,省城做么子都要钱,看个医生比别处都要贵两倍,银行出的钱一天值,一天突然不值,他们养家糊口的,那心哪,都是提着吊着的,能弄一点是一点。

几个人硬抗着风等了会子,风里开始带着雪豆子,细细小小的但蛮厉害,不一会儿就集了肩膀一片白,摸一把浸手又化。

余下两个人也找了过来,眼看着时候越晚了,有个按捺不住,讲:“这么久了,肯定都睡死了,我们进吧。”

扈老十在一行人里头地位最高,他看几个人看过来,就点点头。

收了那么多东西,就是少一身衣和一点吃,明儿他拿点钱跟这后生崽赔,应该莫事吧?

他们这头从旁边的屋顶上翻下去,院子后头边的墙头也有几个黑影翻墙进来。一处从前头挑开了门栓往里摸,一头从后边扒拉着窗户稍子撑着橼往里窜。

这两起子也是巧,一进去就碰在一起,两边的人马一愣,双方各自扯着一件棉衫一边动也不敢动,手上却也不肯松劲,扯得件棉衫绷成了一条线。

就在对面有人要开口的时候,院子里隐隐传来一声窣响。

又有人来了!

两边的人反应都很快,撤了手各自就在屋里上梁躲床底站门后,迅速隐藏了身形。

外头的人很谨慎,并没有从窗户与门进来,而是挑开了一点点的细缝儿,随后伸了个细管子进来。

习惯了黑暗的一众盗门借着绰约的暗光线判断出这是用上蒙汗药,都心里惊了惊:外头的人莫非也是盗门兄弟?

随即众人屏住了吸气,过了一会儿,就在有人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外头的人推开了门。

他们大概以为屋里面人都在睡梦中中了药,这会睡得死沉,因此没有了顾忌,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进来。

随着灌进屋里的冷风夹雪豆子,盗门的人看到的是个身材敦实的家伙,迈着僵硬的步子跨过门槛。

虽然光线有限,具体的长相没看实在,但那人落地居然没有半点儿声音,让盗门的人提起了心,纷纷判断门里哪个和这个人相似,然而盗门人多得很,这一时之间能想起的有限,就在有人准备出声打招呼对暗号的时候,这个人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一道寒光在屋里一闪而过。

扈老十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

他感觉到了杀气。

这个人,跟他后头进来的三个人,哪里是他们盗门的人,分明是进来要杀人的!

扈老十这下有苦真是讲不出来。

有心想喊醒后生崽,可从他们进来听到的鼾声来看,后生崽跟别个都睡得死死的,这起子人又吹了蒙汗药,只怕现在把后生崽抬着丢进湘江里都莫得么子反应。

难道他眼睁睁看他死?

可要是出声,这后头来的几个,一看不是善茬的家伙能放过他们?要是他自己还好,可他今晚千不该、万不该,还带了自己拜了把子的兄弟两个来,这要是出了事,他两个屋里的人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样的孽自己造得起?

可要他么子都不做,就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杀人……

去他娘的!

扈老十一咬牙,抬腿就准备冲出去偷袭走在最后头的一个,可就在他要动的时候,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笑声。

脆脆的,是个小妹子的声音,还天真无邪得很。

“哎呀,大晚上的,你们是么子人?跑来我屋里做么子?”

这声音响得很兀突,便是拿着刀的四个人都像吓了一跳停住了身体。

她问完,又咦了一声,从扈老十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寒光在暗夜里闪了个半圆,然后是劈到了木头的声音。

那个姑娘喊:“三叔,三叔快起来!屋子里进贼了,还拿刀子要砍我!”

盗门的人顿时心头都浮上了一句话:下了蒙汗药,你喊有么子用?你三叔肯定睡死不晓得的。

哪晓得接着这喊声,二楼还真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手里的草虫子丢几个不就解决了?这点子小事喊么子喊。”

银霜跳脚:“我丢了,三叔,不管用!他们三个是毒人!”

这下子,藏身各处不好走的盗门都惊了。

正文卷 第77章 探病

毒人,是医门里的一种说法,乾坤阴阳,医有正医和邪医,走邪医这条路子的,不止拿动植物试药,更喜欢用人养药试药,最叫正医不耻的,是邪医有些为一己之私,买或偷抢人家孩子,从小拿来当做菌床试养各种毒药毒菌,这些可怜的人一般命不长久,生前还要受尽折磨,便是侥幸生存下来,浑身也全是毒,无法与他人接触,只能孤独等死,死了多还不能入土安葬,多是火烧了化成灰撒去极偏极寒之地。这类命运悲惨的人,便被广称为毒人。

毒人平时极难见到,就连伍三思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师徒几个的这个临时落脚点要么不来,一来就来这样的人物,还不是一个,是三个。

因为银霜出声,两个人持刀就往银霜那边砍过去,银霜吓得小小的惊叫一声,动作灵活的把被子一抛自己打着滚滚到床尾。

床尾帐子里还裹着个盗门的小子呢,银霜撞到他身上,又吃一惊,像着了火一样的跳下床:“帐子里还有!”

她下意识就弹指,说完这话,蓦的听到帐子里传来一声闷哼,银霜怔一下又大声叫:“哎呀,这个是个人!”

她叫喊逃跑的时候伍三思撑着栏杆就从二楼跳了下来,没什么亮光,银霜也没有帛门盗门那样的好眼睛,只能凭声音听出打斗声,骨头折断的脆响,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银霜想喊三叔的时候,床底下突然伸出一双手,正好摸在银霜光溜溜的脚踝上。

这下子银霜是真的被吓到了,尖叫一声跳起来,另一只脚用力就往下踩。

藏在床底下的盗门的人收手收得快,险险的没让踩到,这人沉不住气,骂了句真狠,扈老十一听,这声音很熟悉,正是自己手下的那个兄弟。看来慧巧还真莫有骗他。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扈老十晓得现在都暴露了,还是想办法赶紧的走人要紧。毒人沾不得,要是被他们碰到一点衣边,听说都会中毒,重的死,轻的瘫傻,扈老十推着面前的兄弟说“走”。其他人也打的这个主意,不约而同的往窗户与门口冲。

伍三思抓着个长凳子挡着三个毒人的攻击,还要顾着银霜莫被另外一个人抓住,几次都差点被砍中,险到衣服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见到好几条黑影逃走,伍三思借着格开毒人的机会抓着银霜就把她往楼上抛。

银霜忽然腾空而起,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就在她张开嘴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掉进了温柔的水里,长长的水草迅速包围着自己,让她一霎那有种回到母亲与阿婆怀里的安心感觉。

伍三思没有银霜在场,动作加了速,一道紫金的光芒像条细线在黑暗里忽上忽下,忽闪忽隐,空气里浮动一种古怪的气味,一个黑影退到门外,嘴时发出“厉—”的短促的叫声,伍三思举凳挡着刀,顿时感觉一轻,对面三个挥刀把自己往死里砍的毒人听到这个声音就撤了刀转身跑。

伍三思追上去,追到院子里,这几个黑影已经翻过了墙,待他跳上墙头,就只看到一片寂静的黑,这群诡异的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竟是一眨眼的功就没了影子。

“奇怪了,这是么子毒人,怎么感觉功夫路数和华夏的莫一样?”

伍三思皱眉,蹲在墙头沉思。

“难道……是东洋奇术操纵的人偶?”

想到东洋奇术,伍三思眉皱得更紧了。帛门不出世,没机会跟日本人结仇,但来了省城,在唐四爷铺子时就遇到了一回,这回还摸到住的地方来,显然的,对方是冲着他们帛派来的。

对方是么子目的?他们从哪里晓得帛派人的身份?他们和帛派的经书等重宝遭抢有么子关系?

听关大先生意思,和他是死对头的孙世庆就是给日本人做事,伍三思其实也从姓孙的往死里搞关大先生这个事上起了疑,这种不死不休的恨,简直像关大先生掘了人家祖坟一样。

呷了饭,师徒三个就这个事讨论了一番,何洛是个坐不住的发跳性子,拉着毛珌琫就讲要去二探关公馆。

他两个是自己教的,身手伍三思有信心,也就随便两个走这一趟,但现在,伍三思不确定了。

他想到一件事。

省城的人都讲孙世庆给日本人做事,这句话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误区?有人故意放这样的风声出来,把孙世庆推到前头隐藏自己的身影?

他可冒得徒弟那么单纯,人家说么子就信,这个念头一起,就有点打不住,伍三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要是,和东洋人勾结的,不是孙世庆,是……呢?

他在墙头蹲了好一会子,直到腿麻了差点从上头栽下来才回神,抖抖嗦嗦的回了屋,点起灯,银霜披着砍了好几刀遭了殃的露絮的棉被,看到三步马上脸一垮,要哭不哭的给三叔看她的被子,还有被打翻在地被人踩过几脚的、她都舍不得,想留到过年穿的新洋裙。

“太坏了,他们太坏了。”

银霜气呼呼的,伍三思拿着针线坐在灯下给她补缝被面,头也不抬的讲:“再坏你也治得住,莫气了。”

伍三思一直像个老太爷,在屋里是从来不做事的,使唤徒弟跟老爷支使下人一样,就连银霜这个小妹子都每天下厨房帮忙做饭菜洗衣,跟个小童工似的,这头一回看到老太爷三叔拿着针线给自己缝被子,银霜又是不敢置信,又是受宠若惊,端看三叔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就晓得针线活他拿手得很。

她跟长着丑脸的大头巨兽挤在一块儿看着三叔手指上飞下翻的灵活的动作着,那道细长的紫金光像条小蛇盘在三叔脑袋顶上,不时拱动两下,换个方向,像是把三叔脑袋顶的头发当成了窝。

银霜看看那道光,又看看三叔:“三叔不生气?你不是讲我不能随便在屋里养东西?”

“我可莫有讲别个欺负上门你出手自卫不可以。”

“再讲了,你这点子年纪,耍蛊有多厉害?刚才来的那几个人里头,有一个身上带着的可是比你厉害的虫,你那蛊一沾身,就做了别个的补品了。”

说到这,伍三思才抽空看了银霜一眼:“缝好了,你一个小妹子正要睡觉长个子,快睡。”

“可大哥二哥还莫回来。”

“你管他两个做么子?睡你的觉。”

伍三思不理会银霜的借口,往床尾一靠,一条腿伸到床边沿上架着:“有我在,你怕么子,快睡快长才好看。”

银霜晓得拗不过,只好扯着被子把头一蒙,倒不一时就响起了平稳的微小呼吸声。

何洛跟毛珌琫还不晓得屋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两个听了师父的话,提了些补品去医院探望少东家,正好遇到关大先生及他屋里一群太太姨太太,还有聂璇。

病屋里挤得满满的,热闹得很,他两个尴尬得很,尤其是何洛,眼神一对上聂小姐,脑袋就管不住的想起那晚那光生生的笔直漂亮的腿来。

好在是晚上,别个都没有发现他的耳朵尖是个红的,只有毛珌琫隐秘了溜了几眼。

托断手的福,关梦龙的手被牢牢吊在脖子上,勒得衣领一边是个歪的,不止何洛,就连毛珌琫都清楚的看到了他衣服里的那根黑线。

何洛把那个石壁看得紧得跟眼珠子一样,经常吹是他家祖传之宝,毛珌琫倒还真赏过脸认真看过一回,他记性好,记得清清楚楚,那黑绳材质古怪,最出奇的是天然生着小小的金点,闪的光不刺眼,很是温和,全无黄金的俗感,就跟一条星河似的。

毛珌琫不由得担心的瞟师兄一眼,他怕师兄见到自己的东西真的挂在别个脖子上,当场会按捺不住冲上去就抢,然而何洛讲话带笑都特别稳,就是毛珌琫注意到他垂在自己这边的手往后移,最后学着师父的样子背在背后握成了拳头,因为用力太大,指节都泛了白,拳头上青筋血管绷起。

两个人就坐了一下,回了几句热情的太太姨太太们问话,赶紧借口太晚回去师父要骂人,脱了身出了医院,一出医院门口,毛珌琫拉住何洛就往一边拖。

何洛反手就给了他一拳:“秃毛熊你做么子?这么晚了不回去,师父要骂人你莫连累我。”

毛珌琫不理他,拖着他转了个大圈,绕到了医院与别的建筑作隔开的小巷子里,自己躬身两手一搭,冲何洛向墙上呶了一下嘴。

何洛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上,踩着他的手,借力往上跳,嘴里还要摆谱:“算了,既然你想进去,我就陪你走一回,哪个叫我是师兄呢?”

毛珌琫翻个白眼,忍住把这个混球师兄扯下来打一顿的欲望,自己也纵身一跳,踩着墙抓着何洛的手爬上了墙头,两人很快借着屋子走廊石树的掩护鬼鬼祟祟的再次溜进了关梦龙住院的楼里。

正文卷 第78章 回龙沟

何洛两偷了医院的病服穿了,躲躲闪闪往三楼跑,关梦龙的房外站着七八个汉子,师兄弟对视一眼,脚下不停的往楼上走。

他们在楼上躲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一票女眷离开,然而一探头,四个汉子把守着,根本没机会接近病室门。他们商量了,从旁边的病室窗户探出去,抓住窗棂荡翻过去。

关梦龙还没睡,抓着脖子上的石壁听关大先生讲古,河洛细听之下心觉有异,不由尖起了耳朵。

关大先生讲的是个十年前的事,说的是个赌鬼。

十年前关大先生见省城古玩生意红火,起了心做这行,为了收货,花大价钱请了铲地皮队养起来,全国各地的跑,又收又挖,上过一些当,慢慢倒熟悉了,这天关大先生接到手下的一个队急报,说是在望城发现了一个像是老坑的墓,因为近,关大先生亲自赶过去落实这个消息的真假。

这个队长姓钟,叫钟得福,因为瞎了一只眼睛,江湖上的人喊他一只眼。钟得福是个讲义气的人,原来自己拉了个队,做的时候长,然而人生哪有一直顺风顺水,后来进了个墓出了事,同村同族的兄弟死了两个,残了他自己和另一个,还有个人是没死就是再莫有睁开过眼睛。

钟得福的钱全拿来赔了,又一力担起了遗族们的生活等,道上人尊他是条汉子,就一只眼一只眼的喊开了。

关大先生求人,别个就向关大先生推荐了一只眼,一只眼也直白,点明要带着自己另一个伤兄弟和几个同族后生仔,荐人和关大先生小声道:“要得的,老板你不亏的。一只眼和他兄弟做这行好多年,闭着眼都难得出错的。他们要的工钱也地道,要是别个谈了去,老板你以后讲不定要后悔。”

关大先生开起银行,哪里差钱?听荐人这么讲,也晓得这样的有经验的师傅难求,痛快的应了,还给一只眼加了钱。他爽快,一只眼给他做事特别尽心,很快就得了关大先生的信任。

关大先生得了信,是相信一只眼的可靠,他做了车,在望城城门被一个小地皮伢子接到,一行人往望城城里走去办装备,走到如意赌坊门口,关大先生一行遇到了一个赌鬼。

这个人穿着上好的杭绸,然而眼泪和鼻水齐流,糊了满脸,看着格外恶心。他抓着队长钟得福的手不肯放,嘴里喊着“只要给我一点大烟,就一点,我不白要,我拿个天大的秘密跟你换!保证你不呷亏……”

关大先生一行人赶时间,哪有空理会这个烟瘾大的家伙的胡言乱语,更加不会把个赌鬼的话当真,队伍里年轻的沉不住气,上前就动手掰手硬把人扯开了甩到一边。

这个烟赌鬼爬起来,还想缠上关大先生一行,被再次踢了几脚后才消了胆,骂骂咧咧的转头去周围寻找另外的目标。

几个人感叹了几句烟赌害人便不再关注这个烟赌鬼,弄好了装备就准备去下墓。

钟得福发现的这个墓是在叫回龙沟的乡冲冲地方,他领着人来这边走村换地的收破烂,走到回龙沟这里,眼睛贼一样,打着野眼转了一圈下来就发现这里的家家户户用的碗,喂猪的石槽都看着像有年头的东西,一只眼稳得住,装着收货借水喝,旁敲侧击说人家用的碗蛮好看,问人家哪里买的,他也想买点过年用。

回龙沟是个老山冲冲里的村,村子和外头的联系又慢又憨,哪晓得人家是真的看上了自己的东西,这东西的真正价值。村人见一只眼问得真诚,刚才还好价买了他们好些山货和手工东西,蛮热情的说:“老板喜欢这个?外头买不到的,都是我们捡的。就在我们后头回龙岗上那个山里的河里捡的,好看又好用,就是蛮多缺了口。不过我们乡下人莫得那多讲究,能用就是好的。你要不啰?我问别个凑几个好的给你。”

一只眼马上点头:“我也不白要,老哥哥屋里有几个我一个大洋一个的买,你看要得莫?”

哪有莫子要不得?一个大洋一个呢,这么多钱,村人高兴得要死,赶紧去灶屋把碗都端出来给一只眼挑。

一只眼按着性子挑了四个出来付了钱,装做不经意的说屋里人多,还想要买一点好用,他边说边给村人屋里七八岁的娃娃拿了个糖,小娃娃喜欢这个大方的叔,听了马上说:“我带叔去捞,河里肯定还有。”

闻言一只眼心里大喜,只是他是老江湖,脸上没有显出半分异样,就像个普通挑夫走贩那样的高兴,拍手道:“要得,老哥哥,要不你喊点子人一起去帮我捞点子,我还是按一个碗一块大洋的要。”

这个村人听了这话,本来还在瞪小孩,这下不瞪了,反瞪起一只眼来:“兄弟真的要?”

“要。”一只眼痛快道。“要是还有别个么子,只要能用,我也折个价,挑得动就要。”

一个村一般都是同宗同族的人发展起来的,这个村人自己卖几个破碗,还是白捡来的,就一个大洋一个,晓得这个事不出半天会被别个晓得,到时候同族里怕是引起别个有想法,听到一只眼这么讲,倒是又高兴有点子不舍。既高兴这样村里别个也能捡东西卖钱,不舍的是不是自己独得一份更多的。

但也就是想了一下,他也晓得自己独卖了蛮多钱打眼,要是这个事成,全村人都去捞,到时候得钱的不止自己了,就莫得那样被别个羡慕嫉妒。想通这个理,这个老大哥赶紧要孙子去村里喊人。

那个时候才是十二月中,天气是冷了,水也冻骨头,可村人听到一个缺了点子边的水碗能卖一个大洋,屋里有火气重的后生崽的都动心了,一时间整个回龙沟这个老山村都动了起来,不顾寒冬结伴排成了条长龙往山里走,有的人还顺手带上了弓箭,想着顺路讲不定能打到个么子回来做道菜。

回龙沟这个山蛮有意思,起起伏伏,像条巨大的卧蛇睡龙盘成了一个大圈,正好把老山村这个地方盘起来,走在路上,一只眼听那个老大哥讲龙头的地方则是一个巨大的湖,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条巨龙受了重伤飞经这里,看到这个湖泊时它也再没了力气,一头从天上栽了下来,头埋在了湖里,而身体则盘成了三圈,慢慢的,就变成了他们脚下的回龙山脉了。

一只眼不会风水,但不差眼力劲与经验,听着这样的传说,再不动声色打量着一路的风景,越看心里越震惊,这种依山傍水天然而成的好地方,有眼光的人是肯定看得出来不会差,要是在从前,哪个王候将相养了风水先生要找风水宝地,这样的地方是肯定能入得眼,这山里头,肯定有个大墓。

有大墓,就代表里头有丰富的明器,有丰富的明器,就代表自己能干票大的,养得活那些遗族。

大墓财帛动人心,可一只眼呷过大亏,晓得大墓不是那样子好动,他也不敢妄动,按捺着迫切又复杂的心思,他跟着村人们走了大半天才走到那个河。

说是河,其实也不是,就是乡下里头的那种比溪要壮大,但比河流要细一些的水道,深度也有一些,探头去看,只能隐约看到青幽的河水下边好像铺满了嶙峋的石头。

阳气旺的小伙子们脱了衣裳就往河里头跳,年纪大些的和孩子就捡柴烧火,还拿出自制的米酒来坐下喝,一只眼注意到他们在的应该是河上游段,再顺眼打量上游的风景,河上游的上方是两座高耸的山,山形有些奇特,山壁很陡,两个山中间像是被一刀劈开后拉开一定距离似的,山顶各自盘旋着形态像是踞龙望天的模样。

村里头的老人见他看山,就笑道:“那是盘蛇峰,你看山尖,像不像两个大蛇头在对望?河从它两个山之间流下来,源头就在这两个峰后头的湖里,听老人讲,那个湖里因为埋了龙头,龙嘴没有合实,里头的龙珠引来了修行上午年的大蛇的窥视,结果来的不止一条,它们各不相让,又斗得旗鼓相当受了重伤,然而又怕别的大东西来抢宝,就一边互相防着,一边盘在被它们斗法撕开的这两个山峰上,守护着湖里的龙珠。所以这里又喊盘蛇峰,也叫守珠峰。”

一只眼暗暗把听到的看到的全都记在心里。

村人们捞了一阵,运气好的捞了点子东西上来,运气不好的是大多数,其中有个半大的小子,一下水就踩到个东西,捞起来一看,是个颜色暗旧半黑半黄的链子,一只眼出了三个大洋收了,说带回家送婆娘,又按着说好的价把品相好点子的碗啊碟子等东西收了,这才跟着村人们下了山。

前脚出了村,一只眼后脚让跟着自己的那个堂侄子去喊人,五六个人趁着夜色绕开村子偷偷进了山。

正文卷 第79章 来人

“你确定那个墓在湖里?”

一行人走着夜里的山路,几乎爬到天明才到了地头,看着平静如块碧绿宝石的大湖,关大先生再次向一只眼确认。

一只眼点头。

他们一行换上了潜水用的装置,往腰带上别着刀子等东西。

“入口我和小毛下水亲自确认过。这个墓其实就在水下不深的地方。”一只眼指给关大先生看。

关大先生顺着他的手看向那两个盘了蛇一样的山峰正中间。

“就在那下头。大先生要是有意思,不防也下去看看,这个墓……很奇特。我讲不上来,要是会风水的胡三斤回来,他能讲出个道道,我只晓得下头怕是个墓中墓,一定是个大墓,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王候将相的。”

关大先生听了大喜,忙道:“好事。要真的是,里头的东西四分之一给你和你兄弟们做奖金。”

他这个就给得厉害了。一只眼满意得很。

做这个行当,自己拉个队,找多少呷多少,确实是来钱,但相对的,担的风险也非常大,只要出一次事就不得了。给老板做事虽然呷用少,但保险,万一出了事,事后还能捞一大笔赔偿,同样的,走货也不提心吊胆,能借着老板的路子最快程度出货。关大先生名气摆着,有钱,出手也确实大方,够义气,这也是一只眼愿意给他做事的原因。

再说了,这个四分之一的范围关大先生其实讲得很广,并没有说值钱的全归他自己,而是说了个整体,也就是暗示他可以拿一部分最值钱的。

一只眼道:“好事也不一定全是好。越是大墓,里头的机关就越厉害。这一趟我还是先下去把入口再探实,等得全把日子时辰选好,我们再正式下墓。”

呷过大亏的一只眼虽然心头微动,但已经没有早年听到有大墓时的激动,他招呼了人手,领着六个兄弟逐一跳下水去。

关大先生这一行领来了十五个好手,有望风的,有看地形的,有特别会打洞子铲土儿的,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关大先生看了一圈周围群山耸立,据说是龙脊上的脊骨的山峰风景,又看看两个盘蛇峰。

关大先生去过的地方儿也不少,但像这样的奇异的山确实还是头一回看到,尤其山尖那两道盘旋昂头的山峰,就跟真的两条巨大无比的蟒蛇似的,活灵活现。

他想起方才一只眼讲的,心里生出一点犹豫后又转为兴趣,最后好奇战胜了老板架子,把衣服一脱,也套上了特意从国外买的下水的衣裳跳进了水里。

湖里的水很清,能见度高,鱼群最初受了吓闪开了,随后又聚在一起三三两两从关大先生身边游过,显然这个湖里来的人少,它们并不知道怕人,反而有胆大的几条跟着关大先生游了一段路才离开。

随着游近,一只眼说的那个奇特的墓地与一只眼几个的身影出现在他眼里。

这处墓确实非常古怪,靠在湖边,两侧从岸上沿下来后像是两个巨大的长了鳞的巨爪,巨爪上缠着藤蔓,两爪牢牢的横扣着一个大黑棺,棺不及水底,等关大先生游过去看了,离水底大约还有五米的距离。

一只眼等人在两个巨爪的中间的湖壁上敲敲打打,另有两人则沉到水底在摸索。

关大先生游近了,仔细打量这个大黑棺,还伸手想摸,被发现他近来的一只眼一把扣住手,摇头示意他小心为上。

“莫乱摸。”浮上水面了,一只眼道。“那个棺可能就是墓的入口,也有可能……里头有个厉害东西。只是大先生应该看到了,这个棺浑然一体,根本分不清盖与身的分界处,这个机关设得特别巧,我们现在还找不到它打开的方式。”

关大先生虽然拉起队做起古玩生意,但真正下墓找明器的事还真莫有做过,他道:“有厉害东西?钟师傅讲的可是某些尸变的东西或是动物?”

一只眼晓得关大先生不懂这些道道,也不辩解,点点头:“要真的是厉害的东西给放出来,我们只怕走得掉都要脱身皮。”

关大先生便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轻举妄动,两人又潜入水里。

他们一行敲敲打打找着入口又出水休息,有小年轻不耐的讲干脆用炸弹把棺与壁炸开,遭到队里老资格的一致反对。要是水灌进墓里,会给他们一掏明器造成蛮大的阻力,而且冒晓得外头那口棺里到底会不会有东西。

“只能掏个洞子。”一只眼作为一行的小队长最后拍板。“就在我和小毛看定的那里掏。”

队长做了决定,一行人就把眼睛看向队里的风水先生胡三斤。

胡三斤指着周围道:“都莫急,我刚才一上午大致看了下周围,此地如春,树木比别的地方要茂盛,生机极旺,藏风聚气,确实是个夺天地造化的好地方。至于水下头,呷了饭我再下去看实。开洞子是个讲究活,也得等你们把生辰报给我,算好了,再算好这里的地形配合时辰才开。”

“那就这么定了。”关大先生一锤子定音。“墓大有财动人心,作为老板,我是蛮想尽快把洞子掏起来,但你们是我的伙计,比起钱来,你们的安全才更重要,谁也不许有异议,都听钟师傅和胡师傅的。”

“晓得的,老板。”

“老板你放心。”

“我们保证听钟叔和胡叔指挥。”

“还是大老板讲得实在,您放心,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活,不会冒冒然行事的。”

关大先生讲话漂亮,在场的听了心里都舒服,胡三斤他们更是。胡三斤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头顶秃了,爱戴个瓜皮小帽,出身玄门,但不归佛道,而是江湖上的一个隐门路子。他除了会看些风水算点子八字,更擅长的是一种制阴术。

胡三斤做这个行当,也是为着制作门派秘物。

他这个玄门,有种法器特别厉害,这种法器并不是世人看到的那种铜制的物器,而是坟头土。这个土非常有讲究,必须得达贵显贵或王候将相的坟头土,年头越老越好。像这样的坟,讲多不少,讲少也少,特别是难找,胡三斤一个玄门中人为了这点子土,这才入了铲地皮这个行当,跟着全国到处跑。他靠着这个行当,弄到手一些土和财,可财为了从别个手里买土又全花光掉的,好在他靠的关大先生疏财,晓得他手头一年四季是个紧的,经常时不时找点子小活给他然后给他多发奖金和工钱。

他们这头拿出吃的来,准备热热解决中饭,就听到山里响起咕咕咕的鸟叫声,叫声时长时短,听起来有些急促,一只眼等人赶紧站起来灭火扫痕迹,胡三斤拉着关大先生迅速清理东西背上背。

“外头有人进山了,放哨的鹧鸪说看样子是往我们这里来。大先生,赶紧点,我们先避避。”

关大先生点头,二十人麻利的把东西背上把火灭了又拖来些枯枝杂草掩去痕迹,往身后头如刀锋直指天空般的峭峰走。

他们一行藏好身不久就听到隐约的人声传来,又等了一会,就看到从西南侧的山峰边走进来了人。

说到这里,关大先生停下来倒了水喝了几口,关梦龙侧头想了一下说:“爸,这里头的人,不会有一个就是你们曾经碰到的那个想卖惊天大秘密的烟赌鬼吧?”

关大先生吃惊的看向关梦龙,点头道:“领头的正是他。”

“原来我还当这个人一口假话就是想骗点子钱买大烟抽,没想到他还真的晓得。”

“看样子,他要卖的消息,就是钟师傅他们找到的这个墓了。”

“不错。”关大先生点头。“你晓得他把这消息卖给了谁不?”

关梦龙不傻,转着眼珠想了一下就摸着自己的伤手冷笑道:“怕是卖给孙家了。”

倒挂金钟躲在窗户外头偷听的师兄弟两个听得入神,毛珌琫就听到他师兄疑惑的喃喃:“这个人……奇怪……有点耳熟……”

毛珌琫有心想问哪个人有点耳熟,可看到何洛聚精会神的盯着屋里的人一动不动,便按下心里的疑问,也继续全神贯注继续偷听里头的讲古。

“正如你所猜,这烟赌鬼,正是把这个消息卖给孙家和日本人了。”

“那摊子人走进来,先就有几个机灵的到处踩点查看周围情况,还好鹧鸪他们找隐藏的能力高,没被他们发现我们的行踪,但也被发现了灭掉的火堆痕迹和一些地上不小心洒掉留下的酒味。”

“当时他们队里有人就在喊:‘誰がここに先に来ました。’”

“我不晓得这是么子意思,但猜测是在说有谁之前来了这。赶紧就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那群人在周围更严的搜索了一番,最让关大先生吃惊的是说着日语的那几人说了一番话后,其中一个干瘦的老头解开了他随身带的一个黑色大布袋子。

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一条狗,关大先生远远的看着,狗一身通体光溜溜的无毛,身体硬直,像是死的,就见这个老人又从怀里摸了个瓶子,捏着狗嘴掰开,往里倒了点绿油油的液体,把狗踢到一边后,这只狗忽然抽搐着动了动,随后在老人的喃喃自语下站了起来。

正文卷 第80章 大打出手

也不晓得这狗是不是听懂了老人的话,它随着老人的手指,低吼了一声后开始顺着一个方向狂跑。

关大先生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了凝重。

“太快了,我从来莫有见过速度那么快的狗,几乎和闪电一样。而且它大概闻到了我们的气味,本来是朝另外一头跑的,突然一下就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身,掉头就往我们藏身的山跑过来。我就眨了两下眼,这狗起码就跑出了十多二十米。”

就在关大先生觉得不对时,突然察觉旁边的胡三斤在动作,关大先生侧头看过去,就看到胡三斤也是一脸凝重,手正往自己从不离身的袋子里摸索。

“把光遮了,一定要把我挡严实,不能见半点子光。”胡三斤讲,一只眼他们围上来,赶紧把胡三斤牢牢压在最里头。

随着胡三斤掏出一点子什么含铁锈血味的东西,他们这些人就听到胡三斤讲:“日本人里有个厉害的玄门高手,那狗千万碰不得,怕是他熬制出来的阴秽气特别重的死物,你们一人从我手里抓点子坟头土放袋子里捂好,千万莫见光,带着它,这土厉害着,让那只狗不敢近前来的,但你们也不要乱动,听我喊话就跟着撤。”

年长一辈的晓得厉害,有两个年轻的还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相信,但旁边的人把他们按住了,这才按下心思紧紧跟紧了前辈,不敢乱动半分。

就在胡三斤交待完,那狗已经窜到了山脚下正往上爬,然而许是闻到味或是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了脚。

它离得近了,众人把它看得更加清楚,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狗说是狗长的确实是狗样,但又和大家平时见到的狗有区别,两只眼睛侧分得开,而且往外鼓,眼球是黑红黑红的,嘴角的牙交错纵横,比平常的狗多了起码两三倍不说,嘴角更是裂到了快耳朵边,而且个头非常大,竟然有近一个成人那么高。

它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晃着头翻着嘴皮子对胡三斤一行藏身处露出牙齿表现出警惕与忌惮,随后在原地打转并慢慢有了后退的趋势。

日本人当中的那个老人见状低声与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后抬手一招,这只狗就退后开六七米远。

就在胡三斤等人以为这狗要离开的时候,下方的那行人突然奔跑着近来,边跑边从腰后掏出东西对着他们藏身的地方就是拉栓一扣。

子弹打在茂密的树木上,把藏身在后头的关大先生一行给吓了一大跳,每个人下意识抱着头缩紧身子,胡三斤气得骂娘:“狗niang养的哎,这些天杀的日本人也太心狠手辣了,上来直接就想要咱们的命唉。快!都快跑!趁着日本人还没近来,林子树多,多少能挡一下,我们快分开跑!”

说完胡三斤就窜了出去,那动作,灵活得跟只猴似的,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

见他跑了,其余人都呆了一下,一只眼跟关大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也矮着身子往后头钻,二十人呼啦啦的散成了一个大面积扇形开始逃跑。

他们分得散,又是老钻林子的好手,日本人人手没他们多,追了一阵没追上,倒是渐渐被一只眼他们拉开了老大距离,最后一个像是领头的人发出命令,日本人在后头又补了一阵枪,最后返身退了回去。

一只眼他们几乎跑瘫了,跑了好久最后的一个小年轻才喘着气追上来喊:“都……都……别跑……了……日……日本人……都……走……了……”

一个追一个,最后都停了下来。

关大先生一直追在胡三斤后头跑,这老小子跑得跟个兔子一样快,还刁钻,好几次没把大关先生追丢在后头,胡三斤见关大先生靠着树给自己比大拇指,一点不以为耻,反而极为自得的笑道:“人老喽,跑得莫得以前快喽,要是我年轻的时候,那可能一口气不喘直奔上山顶的。”

说完了捂着胸哎哟哎哟的休息了好久才缓过来,在一只眼几个的掺扶下慢慢往山腰走。

一路上先下去放哨的阿南不时用鸟叫声传回消息,听到说山下又来了一拔人,缓过劲来的关大先生他们反而停了脚。

一只眼问关大先生:“大老板,看来这个墓不止我们有心,还有别的人也得了消息。您看,我们是算了,还是转回去盯紧了,想办法从中做回渔翁?”

“日本人手里头有枪,”关大先生沉思。“跟他们对着干的那摊子人怕是讨不到好,等把他们解决了,日本人只怕还要找我们麻烦,按讲,这个坑放弃得好。”

听到关大先生这么一说,年轻些的有些不肯服气,但好歹没有出声,都支着耳朵等听下文。

“然而我们发现的墓,为么子就要这么憋屈的让给日本人?他们在东北侵略不讲,手还伸到南边来,显然狼子野心不小,我莫得么子本事,但要是借这个机会给他们来一下子,能剁掉日本人的一只爪子,我觉得才对得起这个关姓。”

“要不这样吧,你们有家有崽的都走,光棍的愿意留下的,就跟我留下找机会,怎么样?”

他又看向胡三斤:“你是年长之人,这个苦就莫要临老了跟我呷,回去吧,顺便看三天,要是我莫回来,就跟我婆娘讲我死在山里头了,要她关铺子带崽去法兰西莫回来了。”

这就是交待遗言了,队里全是汉子,没得人出声,沉默了好一下,一只眼拍着胡三斤的肩道:“老胡子,这样的话你也帮我到时候带个给我婆娘,要她把我屋里那点钱分给那几个兄弟屋里去。”

一只眼开了腔,其他的人都不肯走,胡三斤听着一个个的跟自己讲遗言,越听越面无表情,听到后头没人出声了,他才张嘴:“你们都讲完了?”

关大先生等人点头。

胡三斤笑道:“讲完了轮到我了吧?我老胡子还莫有讲我要下山呢,你们一个个的就把我弄下去了,都是么子意思啊?少了我,你们进得了这墓?还搞日本人?算了吧,人家一条死狗就能咬死你们十几个你们信不信?”

年轻的摇头,放哨的阿南都趁机回头讲一句:“我们就不信。刚才日本人开枪,胡子爷你跑得比哪个都快,送信的事当然交给你最要得。”

胡三斤大怒,一巴掌就糊在阿南脑壳上:“小兔崽子,敢调侃你胡子爷,跟着你一只眼叔,人莫长高胆子倒长肥了啊。滚滚滚,我胡三斤的事哪个要你做主了?一边切。”

胡三斤死也不肯走,结果商量一圈所有人都留了下来,准备商议搞日本人路子的事。

就在这时阿南咦了一声,道:“他们两边打起来了。”

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个个趴好了探着眼往山下看。

山下的湖边,日本人跟对方确实打了起来。对方来人不算少,有二三十个,青中老皆有,个个穿着褂子皮袄,看样子出身富足,而且身手极好,日本人这边有人拔出枪就被对方一脚踢中手腕,手里的枪没拿稳飞了出去,这个人脚法很厉害,踢出去的脚不停,又闪电般直甩日本人的脸上,把这日本人踢翻在地后一脚就踩下去,硬生生把人踩得七窍出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后头的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瞅准时机就接住了枪,然后熟门熟路的抬手就是几个点射。

这几声枪响后,日本人那边掏着枪要开的好几个都捂着手惨叫不已,直把关大先生一行看得心惊不已:这枪法,了得。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就听阿南忽然喊:“奇怪,那个会指挥狗的老头不上。”

听到阿南讲话,关大先生他们往人堆里瞧,果然看了几个来回都没找到那个干瘦老头。就在此时胡三斤忽然指向东北角道:“快看那边。”

底下日本人有几个格斗功夫显然不错,和对方打了个相当,但对方显然身手更高,渐渐打得他们不支,好几个人倒地不起,来人们面上露出喜色,其中有两个年轻的上前把那个烟赌鬼扭了手臂到身后押着,一个在呸他,一个则嘴上在骂:“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带着别个来扒祖宗的坟,我们何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牲?”

他说着,突然脑后感到一阵凉风,就听到旁边的人惊叫:“四伢子,小心!”

这年轻人一反身,迎面就看到一张甩滴着涎水的带着强烈腥臭腐味的尖齿交错的血盆大口。

这个年轻人反应快,晓得躲也莫得用,抬腿就是侧翻踢,同时身子向一侧倒,巨大的带着腐臭味的凶狗被他踢得歪了攻势,但尖利弯曲的狗爪却在空中一挥,硬生生把这年轻人脸上肩上带出五道长口子,鲜血在空中飞溅,这年轻人被挠得不轻,痛哼一声抹了把血后眼里露出杀气。

胡三斤看着他身上的血,一拍大腿:“糟了,这后生崽要完。”

其余人拿眼看向他,胡三斤也不打僜,解释道:“你们看他流的血,不是正常的红,是带黑色的,那只死狗爪子上有毒。”

正文卷 第81章 炸棺

他们这边说着话,下头年轻汉子跟另外两个人开始围攻这条狗。

这条狗体型大,也极是凶猛,口爪俱上,像是晓得被自己抓到的这个年轻人会不得好,它调转头全力向另外一个中年人咬过去。

这中年人一只手正好抓着一个打晕的日本人,想也不想就把这日本人推出来挡住巨狗,就瞧见这狗头侧着一口咬上了日本人的腰。

“那是让人惊骇的一幕。”关大先生叹口气,靠在椅背上手放在胸口,不止关梦龙,就是透过玻璃向里偷视的师兄弟二人都看到关大先生的手在抖。

“太可怕了,那条狗……那条狗的口裂开了,真的裂开了,一个成年男子啊,那么粗的腰身,被它一口就咬断了起码九分,就留着一点儿左腰肉连着……”

“我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当时要不是在胡师傅在,只怕我们这行人当时会大意,全队栽在这条狗手里。”

“即使后来出现的那摊子人厉害,能打,也在这狗身上吃了大亏。”

那个日本人被咬住,惨叫声都扭曲了,但没叫完就随着腰身的断裂倒在地上戛然而止,血喷洒得四周到处都是,那个尸体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抽搐,只把关大先生这个没见过这样的可怕场面的人吓得脸色如土,肚腑里如同翻江倒海般难受,他忍不住掉头跑到一边吐了。

队里的其他人人终年翻山打洞,倒是见过不少大场面,虽然没有吓成关大先生那样,但也个个面色惨白,但好歹是稳住了。

后来的人马也晓得了这狗的厉害,尤其看到被抓伤的年轻人突然抽搐着倒在地上,肉眼可见的皮肤迅速变成紫黑肿胀起来,年长的怒喝上前想掺扶的人:“快住手!四伢子没救了!都快散开,别让这狗近身,拿枪打它!”

这群人的领头之人眼力极好,而且威信高,一喝之下其余的人都散开来,抓的抓着日本人抵挡这狗的进攻,找的找枪寻找着机会就是往狗身上开枪。

枪声连绵不绝了好一阵,关大先生吐完爬回去一看,那狗被打成了几十百来个筛子洞了,全身上下还掀掉了很多皮肉,竟然没有死,还在负隅进攻,张嘴就把一个汉子的喉咙给撕咬开了。那些枪子打出来的枪眼里也没有血流出来,而是一个个的黑色的洞,看着诡异无比。

就在这时胡三斤道:“你们看,那个领头的人还蛮厉害,晓得这狗怕是被别个操控的,只要他找到那个藏起来的日本老头,把那老头解决了,这个狗就不成大患了。”

下头狗四冲八突,打得并没有章法,领头的人又领了一批人分心四下去搜寻控狗搞鬼的,原本被压在地上的烟赌鬼见场面混乱,压着自己的两个人都松了手,他也是狡,四下看了看,悄摸摸的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刀,一咬牙,给自己胸口来了一刀,棉絮都翻出来了,看着还沾了血,然后故意倒在离一个日本人尸体不远的地方,趁着没人看到时挪一点,最后把日本人的尸体给斜靠在自己身上,然后闭着眼装死,装完死又继续挪,一直挪到了岸边,悄声的下了水。

在场的人没注意到,可躲在山腰子的关大先生一行可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由得佩服:“真是个人才。”

“这大烟抽得,居然莫有把他脑壳给抽坏,要得,要得。”

胡三斤与关大先生却是凝重的看向那个人,不约而同心下想:这个人这么有心计,有胆识,就像条毒蛇一样,要是后来的人莫有发现他假死叫他逃了,只怕是会遭到睚眦必报的报复。

他们紧紧关注着动静,下方斗得厉害,那个日本老头显然很会躲藏行踪,十来个人找了一圈硬是没有找到他,最后退回来集中火力斗狗,直到把狗打得稀烂,那只剩下小半个头的狗嘴还在一张一合的想咬人,被个气愤的年轻人上前一脚给踩碎了。

领头的人问:“那个不肖子呢?”

他们损了四个人,剩下的二十多人反应过来又赶紧在周围找了一圈,最后表情难看的摇了摇头。

来人也不废话,沉着脸说:“怕是趁乱跑了,我们下山去镇里找,他抽烟爱赌,镇上容易找。先把死去的兄弟子侄们带回去好生安葬了。”

说完这群人连日本人的尸体看都莫看一眼,就弄了简单的木头藤蔓扎了四个抬架,抬着自己的人走了。

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湖边上藏着的那个烟赌鬼才哆嗦着爬上岸来。

他上了岸四下看了看,也顾得不死人身上是不是脏,扒了衣服就扒自己身上,直到换上了足足三大套,他才喘着气骂了句娘。

关大先生一行躲着不敢现身,又过了好一阵,果然见那个干瘦的日本老头忽的从西南角的草丛子后冒了出来。他看着那个烟赌鬼脸色铁青,烟赌鬼晓得他厉害,脚一软就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皇军,皇军,他们真不是我招来的。我对皇军可是一把忠心,要不,我祖上这么大的秘密能说出来?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老头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阴测测的只看着他:“要不是你讲这个墓只有你们何家人的血才能开,我现在就把你扒了皮做成毒尸。”

又道:“敢跟皇军作对……你和他们是族人?晓得他们住的地方吧?走,跟我下山报信去。你要是敢耍花样,我有的是本事你,你要是老实听话,看在你说的长生的秘密上,我会在川本少佐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到时候不但不治你的罪,还大大有赏。”

他声音并不大,湖地是个平坦的山谷盆地状,讲的话虽然有点子回音,但并不大,关大先生一行其实没有听清楚,但关大先生这队伍里有个叫杂毛的人物,别看不起眼,却会说腹语、会读唇语,还会一些机关技巧,胡三斤他们把眼睛看向杂毛,问他下头两个人讲了什么,怎么就讲了几句就走人了。

杂毛靠着树,把下头的对话讲了一遍,但却省下了长生的这段话,关大先生他们不疑有他,见人走了,感叹的道:“怕是去喊队伍要找刚才那些人的麻烦了。”

“这些日本人,打一个来三个,不达目的不罢休,比附骨的蛆还讨厌。”

“依我看,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趁着他们都离开了,我们赶紧找到进墓的甬道,先进去进些货赶紧走。”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于是关大先生一行赶紧回到湖边。

杂毛刚才提到那两人讲到只有何家人的血才打得开墓,一行人又在记性好的胡三斤的指点下,从死了的那四个人的地方挖了土作备用,又准备好土炸药,也顾不得水是不是会大量涌进墓里了,一股脑的都下了水,只留了鹧鸪在岸上头放哨。

果然如同所猜,那个棺椁就是入口,只是带血的土放上去莫得什么用,一行人还是把棺椁放上了炸弹,硬将棺材板给炸飞了去,露出了棺材里头的东西。

棺里的,是个黑石石俑,平躺着,身上阴刻雕着线条,那装束来看,是个穿着铠甲的武士。双目紧闭着,右手握刀立在右身前,左手则置于小腹上,一行人定睛一看,这个石像的右手里扣着一个四方盘子一样的东西。

这个四方盘的东西也是石刻的,和直角不同,四个角像是切掉了一截,让原本尖角的地方变成了两个小直角。

一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棺里会躺着这样一个石人。

有胆大的叫四海的游上前,把手伸进破烂得摇摇欲坠的棺里摸了摸这个石人。

他们水里不好讲话,都浮出水面露出头看向四海:“是石头的,入手冰凉,石料感觉。这个石头又黑又亮,也不晓得是么子石头,但这雕功着实厉害,这个人的胡须、头发,五官,都栩栩如生,就连闭上的眼睛的眼睫毛居然还都刻了出来。可惜在水里泡着,看不太出年份,但那铠甲式样,和发髻扎在脑袋一边,并且呈现编辫的偏髻,是蛮典型的秦朝式样。”

“你小子可以,看得这么清楚。”

一行人表扬了一番四海,胡三斤说:“这棺是炸开了,可墓却莫得动静,莫非这开棺的关键在这个石人身上?一般人建墓,像这样在墓外建个棺,再摆一个石人的事我从来莫有见过。要我讲,我总觉得有点子不对头,还是稳妥点好。”

有年轻的就反驳:“还等么子?等日本人反回来?要晓得,我们晚一点,这个墓就离我们远了蛮多,把它这么拱手让人,我可不愿意。”

又有人道:“是这个理。不管是不是大人物,光看这个秦朝将士石像,就值蛮多钱,这个墓里肯定油水不少,我们一年到头掏那么多坑,瘦的多,肥的少。胡三爷,你怕么子,我们果么多的人,还怕不能全身退?”

“我看这样,不如我们先把这个石像从水里捞上来藏到一边,再下水仔细找可能是甬道的地方,几个炸弹一弄开道,就跟水进去,也不贪,弄一批上来就走人。”

关大先生听着,晓得大家对日本人都有忌讳,尤其是那个日本老头,太邪门,听了也点头,最后表态道:“就听麻子讲的,我们先把石像启上来,再下去炸洞出来。”

正文卷 第82章 被猎杀

就在他们说着的时候,山里的鹧鸪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很是慌乱急迫,所有人愣了愣,就在他们愣神鹧鸪的声音传达的意思时,其中一人“啊”的惨叫一声,突然就沉入了水里。

所有人又是一惊,胡三斤大叫:“快上岸,水里有东西!”

他说着奋力张开手扒动水面,余下的也个个都明白了鹧鸪的意思:水下有东西,快走。

年轻的大叫一声:“麻子被拖下去了,我几个下去救他。”说着闷头大吸一口气,含着刀钻进了水里。

三个人重新下了水面,四下搜了一圈,很快就看到水底一团暗红在晕开成鲜红色,显然麻子已经遭了毒手。三个人哪里敢疑迟,蹬着腿就往麻子的方向划去,然而就在这时,最左侧的一个汉子眼角黑影一闪,便感觉到自己腰肋被大力击中,一股剧痛直冲上他头顶。

他忍不住张开嘴,一连串的气泡从他嘴里涌出来,余下两人感觉不对,侧头看去,就看到方才还在讨论的那个石像竟拿着刀把自己的兄弟拦腰砍成了两截。

他两大吃一惊,眼看石像睁着黑漆漆的、和脸部身体一个颜色的眼睛举刀向他们冲来,两人一边慌乱蹬腿,一边取下嘴里的刀拿在手上准备随时迎敌。

按理说,石头是非常沉的东西,一般哪有可能在水里浮起来,可这石雕武士却诡异无比,不仅在水中浮了起来,甚至速度比游鱼还快,如同箭一样破开水线,紧追二人不放,不过几个呼吸就离游得稍慢一点的一个年轻汉子仅一臂之遥。

这石像仿佛有生命一般,抬起手,举刀就是猛力一砍。

年长一点的正好回头,仿佛看着放缓的一场戏剧般,就见到一道撩起的黑影破水在自己眼里慢慢砍上了落后自己半个身体的堂弟的左腿。他仿佛还在堂弟惨烈的叫声里听到了刀过处堂弟小腿靠下方处的脚与腿被剁开的噗哧声。

鲜血迅速染红了湖水,也挡住了这个汉子的视线,只听到红色的湖水里传来沉闷的噗噗格斗声与惨叫声,随后一切湮没于水里。

这汉子心下一痛,持刀就往回游,这时好几道身影也潜了下来,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不对,迅速往这边集拢。

关大先生与胡三斤被一只眼和他三个侄子带上岸,几人喘着气,突然就看到水面剧烈的晃动起来,大股大股的红色染红了湖水咕嘟嘟的往上翻,像烧开的沸水。

“出事了!”六个人大惊,顾得不身上衣湿寒重,站起来都一脸凝重的看着湖里。

就在一只眼和他侄子钟全顺准备拿着家伙下水帮忙时,水面突然破开,冒上来七个脑袋。

七个人一边奋力划水往岸边靠,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石像活了!快跑!”

岸上的人以为幻听了,可看着游在其中的一个人惨叫一声突然被大力拖进了水里只留下一串水泡,也晓得这个时候肯定是出了大事,他们都围到岸边伸出手来大叫:“快!你们再游快点!”

水里的人和岸上只隔了十来米的距离,看着并不远,这几人也奋不顾身把呷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几乎拼了命的在游,然而惨叫接二连三响起,就这么一点距离的时间,又有两个人被拖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有两个人红着眼大骂:“他良的,要不哥几个回去跟那个石头怪拼个你死我活!”

旁的人赶紧扯住他两个猛力往岸边游。

胡三斤和跑下山来汇合的鹧鸪跳脚骂:“么子时候还要呈义气,快先上来,保住命再讲!”

岸上的骂,水里的扯着同伴发奋游,总算手够着了手,随着吆喝使力,湖里的六个人被拉上岸来,可一声惨叫还是让这些脚刚沾上地面的与地面上的都心头重重跳了一下。

稍稍落在后头一点的那个汉子被追上来的刀砍中了腿,惨叫着往前一扑,连带着扯他的两个汉子都被带着往前跄倒在地上。

关大先生头回遇到这么诡奇的事,心脏不受控制的噗通噗通直跳,他直勾勾看向水里,就在离岸约三米左右的距离,那个石人小半个脸露出水面,冰冷的眼睛刚刚好浮在水上边,无机质的像是在看向众人似的,随后竟是没有惊动半分水波直直往下没进水里不见。

一行人被瞧得心背透心儿凉,直等到一阵冷风吹来才回过神。

被伤到的汉子痛叫不已,一伙子人慌忙围上去,一只眼提着药箱子拔开人挤进去一看,好家伙,这个兄弟的右腿从膝盖窝往下,整个小腿都被从中剖开,皮肉翻开血流不止,里头竟现出了森森白骨。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每个人都看到过那个石人握着的刀,石刀看着一米多一点,但锋刃处石厚,和打磨开了刃的完全不一样,看着就是把钝刀,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一只眼指挥着众人把同伴按住,自己倒了酒给他洗了伤口,又撒了药包上,脸色难看得不行,道:“老铜的伤很麻烦,得赶紧送医才行。”

关大先生也脸色不好,本来看着湖水不知道在想么子,听到这话转回头来道:“都下山,先把老铜腿保住要紧。这个墓太邪了,一开头就不顺,我看还是算了。”

胡三斤也有此意。

“不错。这个石像太古怪了,这个墓,我看风水这么多年,头回遇到这样的。虽然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盘龙守珠真龙之穴,但兵煞竟然重而不露,只一个守墓像就这么可怕,我们要下水,怕是都会折在这里。还是听老板的,这块肉我们嚼不动,就还是不嚼了。”

听到此处,关梦龙忍不住插嘴:“爹,你们后来真的下了山没再重回那个墓了?”

关大先生点起烟,抽了一口,眉眼有疑重又有外人从未见过的一丝得色与狠厉:“哪怎么可能。爹是唬着他们的。”

“越是有这样的狠东西,这个墓里的东西就越不一般。况且队里那个别个喊杂毛杂毛的,我晓得他本事,会腹语唇语也会解机关,当时他给我们翻译下头日本老头和那个烟赌鬼说话时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贪婪,我对着他侧面,把他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估计日本老头两个讲了么子非常不得了的话。”

“我一路都注意着这个杂毛,他掩饰得再好,贪婪的眼神却时不时流露出来,以为别个不晓得,我是看得明明白白,而且我讲了下山后特意留意了他,发现他低着头装着不出声,但我估计这个杂毛怕是动了心起了意,还要回来,所以下山后又让林管事帮我喊了晏先生,让他再喊了八个信得过的我们自己人过来。”

“胡三斤我是信得过的,所以背地里我又喊了他。”

胡三斤还以为关大先生真放弃了这个墓,可没想到半夜关大先生悄悄的寻上了他的门。

“胡子,您老瞧那石像是个什么来头?”

关大先生问胡三斤,胡三斤是个人精,一听这话,瞬间就明白过来关大先生这是对那个墓有心思。

他是想说不要再去的话,但人家是老板,也莫开这个口,只是问他那个石像的事,胡三斤也就犹豫了一下,跟关大先生说自己的猜测。

“我是怀疑那个石像,可能是人做成的。”

“大老板,我们掏过好几回陕安那头的墓,你就应该晓得,那边有人挖到过一种陶人,打碎了在里头发现过人的骨头,水里我们遇到的这个东西,怕就跟这种陶人是一个原理,都是把人糊上石粉泥再制作而成。”

“可糊上了石粉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怎么可能会动?这也太讲不过去了。”

关大先生疑惑,胡三斤也疑惑,但胡三斤走南闯北,奇怪的事见识得可比关大先生不知多好多,他想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讲:“只怕被做成石人的这个人,在做之前就不是人了,而且一种僵尸,就是为了让他在遇到来扰墓的时候守住墓口,对来人进行打击追杀的。”

“僵尸?”关大先生瞪大了眼睛,一时保持不住脸上的镇定。“您别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来的僵尸。”

“何得没有?”胡三斤一听这话也不上火,只笑着把油灯挑亮一点,关大先生在他的笑里看出来一丝担忧。

“你不是江湖人,你就不晓得江湖门派。江湖人各式各样,更有一些身怀诡奇秘技的,像湘西广贵那头的山里,有一种门派,叫蛊门。他们门下有一支就会用蛊种在死人体内,操纵死人走路。”

“不过这种的,不算僵尸。僵尸是一种在极重的阴气的地方养出来的东西。大老板你应该晓得花花草草,见阳的长得盛,不见光的就很少长,也容易死,有些根本长不出,但你要讲不见光的地方莫得东西长,又不全是,对不对?”

关大先生虽不明白胡三斤意思,但也点了点头。

“不错,我看到过,山里头阴的地方湿重,会长青苔,会长蘑菇等东西。”

“就是这样,僵尸这东西,也就是这样长出来的。死了的人,埋的风水地方怕是阴秽气最重的地方,结果尸体吸收这样的阴气秽气,不但不会腐烂,反而因为阴气秽气入了体,让他们活得好好的,从而渐渐有了行动能力,但却莫得为人时的神智,行动也不如人生前时那样。而且因为阴暗里生长,所以是莫得道理讲的,破坏才是它们的本能了。”

“做这个墓的人心思深得很,怕是害怕别个挖坟,所以特意找来这么一俱养出来的僵尸。我记得当时四海上前摸过它,怕这个僵尸身上裹的那层石粉其实很薄,四海的体热透过石粉传给了被困在里头的僵尸,从而把它唤了醒来。”

正文卷 第83章 重返回龙沟

“听您这么说,这僵尸是没有理智的,可也讲不通啊,它当时可是追着我们杀砍的,要真莫得理智,就一路追上岸了,可为么子见到我们上了岸后它不跟上来?”

关大先生一针见血的问出这个疑问。

胡三斤摇摇头,也是很疑惑:“僵尸这种东西,我以前下墓,也见识过,但像它这个,太古怪了,行为行动都和我见过的晓得的不一样。”

“我怀疑和它身上的石粉有关。大老板也见识过陕安的陶人,晓得是用泥糊了烧制的,可像这种把石头弄成粉糊制出石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是什么石粉?烧制好后居然表面光滑有光泽,莫得一丝裂缝,就像用天生的石头雕刻而成的一样,这种手法闻所未闻,讲句不好听的,我胡三斤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是头回开了眼。”

关大先生继续请教:“既然有僵尸,那肯定有对付僵尸的法子吧?您看,用那些法子能对付这个僵尸不喽?”

胡三斤看向关大先生:“大老板,您这是还想再回去?”

“想。”

关大先生一点犹豫也莫得,果决的点点头。

“折了这么多伙计在它手里,我哪甘心?再讲了,我们队里还有起异心的人,怕是想瞒着我们自己偷偷进那个墓。”

灯光下,关大先生面上带着一点儿微笑,口气也是淡淡的,像是平常聊天说话的那个和蔼模样,可胡三斤瞧着橘光里的关大先生的侧脸,不知怎的打了个冷颤。

“胡三爷,这墓我确实是有打算再去趟,一个,是我咽不下到了门口一群大老爷们竟然被个石像给弄得灰头土脸打道回府;一个,我倒想看看是么子不得了的东西,竟然让人起了异心。我有这想法,三爷,你有莫得这个胆再跟我走一遭?”

胡三爷听得心头直颤,他一个风水先生,干的营生虽然和盗墓有关系,可从来他只看风水点穴位,动手的事轮不到他。今儿遇上的事他是晓得厉害的,他也惜命,但看关大先生定定的看着自己,胡三爷本来想拒绝,最后却是低下头往自己的老烟枪里塞了烟丝点起了火。

关大先生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才等来胡三爷一句:“去。”

那头屋里,一只眼跟自己族里的几个后生崽也在说这个事,后生伢子们愤恨不平,叫嚣着要返回去给死了的兄弟族人报仇,一只眼不说话,任他们闹啊叫了一阵子,这才一拍桌子,等人安静了,环视屋里一眼道:“做我们这行的,命是别在裤腰上的,命没了,就啥也没得,你们也看到了厉害,还想着回去给屋里的血亲报仇,是好事,可你们几个年轻,血气方刚也容易冲动,这个事我估计大老板会有想法,要是他决定不铲这个地,行,回头我跟十六去,你们老实回屋把这个事和族里说一声,让我婆娘莫要盼我归了;要是大老板要铲这个地,这个地凶相得很,肯定要喊厉害麻子来,你们几个经验还不够,就也老实回屋去。”

一只眼辈份大,也有魄力,他张口拍了板,下边的小年轻们脸上不服气,嘴里还想反抗,然而钟十六在一边帮腔,又拿着辈份压着,只好不情不愿一肚子气的应下了。

他料得不错,关大先生和胡三斤谈完,就让人过来找他了,单独把一只眼喊到自己屋里说了会子话,一只眼痛快的应下,一行人便做出了安排,第二天清早一只眼偷偷摸摸的告别了众人,看着出城,实际脚一拐,拐去市场上溜达着买黑狗,叫鸡。

一只眼起得早,问着路眼看快到市场,就看到前方侧边的路上开出来几辆大车,车上坐满了人,因为担菜出来卖的多,街道上

这些人身穿着黑棉褂子,看着个个精悍煞气,虽然手上莫拿么子东西,但那架势一看就不好惹,一只眼虽然一只眼睛是瞎的,可另外一只厉害着,一眼就看到这堆人里混着昨天见识过的日本老头,更有一个人居然是孙老板孙世庆,他心下一紧,赶紧佝了背学着其他挑菜的小贩子闪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

眼见着车走远了,一只眼才松了一口气,他站在街边看着车喷着气消失在路口子,想到刚才孙世庆一闪而过的谄媚脸,日本老头阴鸷又嗜血的眼神,再联想到杂毛讲的那番话,心下不由的对那个烟赌鬼骂了一句:败类!竟然为了大烟不顾尊严出卖祖宗,出卖同族,这种人要是他,早拿刀一刀剁碎了喂狗去!

一只眼也就只是想想,这毕竟不是他的族人,感叹了一番后他便将这事丢到了一边,继续上市场问黑狗叫鸡了。

胡三斤是个老到的人,狗要七年以上的,鸡要最少三年以上的,这就很不好找了,还要求了,狗要全黑的狗,身上莫得杂毛;鸡要脚长黄金鳞,冠如血的。

别的好讲,这年头就让人脑壳疼,但胡三斤讲了,他们要下的墓可有大凶险,这两样都是至阳之物,专克那类阴邪之物的,只要有,贵一点都莫得关系。

湘人冬天爱呷狗肉,黑狗倒是好找,可一听要养了七年以上的,听了的人都摇头,鸡也是,胡三斤在市场蹲足了两个来小时,结果来卖菜的都问到了,都莫问到有。

那头关大先生也派了人回省城办这个事,胡三斤更是舍下了脸跟着车子回了省城,直接奔道上找江湖的人办这个事,只是他嘴里出来的条件又变了一变:黑狗要十年的,公鸡要五年的。

除了这两个活物,胡三斤又揣着关大先生给的钱买了自己常去的店铺里请人。

他要请的这个人叫毛家义,是个江湖隐门中的人物。

毛家义是个瘦瘦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长衫,看着像个文弱的教书先生,眼睛天然弯,加上微微翘起来的嘴角,不用说话,只打个照面都叫人觉得:哟,这人笑容可亲,颇有春风拂面感哪,让人心里生出亲切来。

这毛先生有个古怪的爱好,就是翻花绳,一般人熟了总会拿他随身带个打了结的红绳开下玩笑,可真正晓得的,有眼界力的,就晓得事情并不那样简单。

毛家义翻绳能翻出无数的花来,手指比穿花的蝴蝶还灵巧灵活,速度也极快,能带出残影,别看一个大男人玩这样的游戏有碍观瞻,可真见识他翻花绳了,那谁谁谁的都折服在他那行云流水叫人看了心生神往佩服的手势上。

胡三斤找上门时毛先生正好没得生意,坐在那里翻花绳,胡三斤也不急,静静欣赏了好一阵儿,看到毛家义手势加急又收缓,晓得他这段要玩完了才叫了声好。

“毛五哥,接活不?”

胡三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趟子出去踩到个硬地,门栓还莫摸到,就先叫外头看门的石头给砸了脚。我实话跟你讲,风险大,但也可以晓得,里头有好东西,只怕是里头机关也非同小可。”

毛家义给胡三斤倒了茶,闻言感叹一句:“老胡啊,你怕是晓得我蛮久莫开张,莫得钱用了,特意上门给我送钱来的吧?我天天坐在这个店子里坐着,一身骨头都要锈了,正想出去走走找点子活做呢,你来得好,来得巧啊。”

他这意思就是接下了,胡三斤倒想不到这么顺利,反而呆了一下,然后大喜的把揣在怀里的钱袋子拿出来放到毛家义面前。

“我们老板你也晓得,是个大方的,这是他开的价。不瞒你讲,大老板要我找人,我第一个想到你,放眼省城,‘销器’你才是真行家,别个哪配跟你提?所以我就帮着喊了下‘汪汪’。”

毛家义也不客气,拿起不小的钱袋子塞进怀里,过了他的手一摸,里头是好几扎卷起来的纸票子,看来这个关大先生果然财大气粗也愿意疏财买方便。

财大气粗的关大先生也回了省城,他把屋里的事和铺子里的事都安排了,拿着林管事给的人员单子看了一下,发现莫得纰漏,又喊住林管事小声吩咐:“你拿笔钱给大德,要他去刀疤那里买些枪来。”

林管事顿时紧张起来:“老爷,那刀疤是个土匪头子,大德揣了钱去,会不会……”

关大先生挥手:“刀疤会做人,他前一阵子抢了洋人卖给国军的枪,盼着出手得很呢,那么一大批货,他也怕别个抢。我这会子问他买,他肯定乐意。”

听到老爷有成算,林管事也就不再出声,果然大德去了,这批驳壳子枪和手榴弹买得很顺利,用不了一天半,就连黑狗和叫鸡也有了下文,关大先生大喜,加上队伍和装备整齐,他换上了外头行走的装扮,指挥着十八个人把东西分好,各自坐上车了,时间不一的从湘郡各个城门口出了城,直杀向回龙沟而去。

而那头,早早和关大先生一行分开的杂毛回了趟自己老家,喊上了人手后,又搭上江湖熟人的线,买了一堆所谓的开光法器和刀具炸药,一行人同样气势汹汹的往回龙沟去了。

正文卷 第84章 螳螂捕蝉

关大先生有车,脚程就快,这次重回到回龙沟,一只眼再次去了老山村了解情况。

这回一只眼提的东西多,村里的老哥哥们抽着旱烟围着他和他讲前几天深山里传出来噼噼啪啪的大响,惊得鸟鹊都飞了,莫不是里头有么子东西在渡劫成仙,又猜是不是有大家伙现世,听到一只眼问周围临村的情况,村人们便换了话题和他介绍回龙沟的情况。

其中一个村人一句带过的村子让一只眼留了心,这个村人也就是在别人讲三十里外的莫家村的时候提了句:“莫家村后头不是还有个何家村?”

别个就笑:“么子何家村,那个村在深山老林,不外嫁,也不怎么要外头嫁进去的媳妇,听说全村是一个族,也就三十来号人。那还是以前,现在世道这么乱,山里强盗土匪也多,怕早就给霍霍完了。”

一只眼来打听周围的情况就是想了解那个烟赌鬼说的何家的事,墓是人家祖上的,能弄出那么大阵仗,这姓何的以前怕是达官显贵来的,然而后人居然这么低调避世,按理讲,祖上风水埋得好,后人都贵气,可现在听着,怎么感觉何氏族人反而不想跟人见面,倒很有守墓人的职业味儿?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到了现在这个年头,还有这种守墓的习惯,这个何氏祖上来头肯定是不小的,一只眼觉得这个情况要回去跟肚子里墨水多的胡三斤和毛先生讲一讲。

胡三斤和关大先生在来的路上就和毛家义把情况仔细的说了一遍。

毛家义出身销器,也就是机关门,早年也是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下过墓的人,他见识的可比拿着罗盘看山看水定方位的胡三斤要多,稀奇古怪的见得也更多,听着放缓了翻花绳的手速一脸沉思,后来才开腔:“做这石人的怕不是石粉,而像是一种北边蒙古那边曾经在传说里出现过的神水。”

“神水?”

同坐一个车的人异口同声,就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从镜子里往后看。

“不错,神水。这个东西我也只听我师父提到过,具体是个什么也不清楚,据说很久以前在蒙古那边有个地方,发现了一种黑色的水,喝了它的人能长生不死,体表会慢慢的呈现黑色石头化,但行动却并不呆滞,而是灵活自然力大无穷,故发现它的人把族人都迁了过去,围着那个地方生活并建了个小国。只是历史更迭,时间轮回,这黑水国并未在各种史记杂志上留下笔墨就消失了,只有神水的传说还在当地的牧民嘴里有过民谣传唱,但晓得的人也不多。我师父喜欢这些奇闻异志,因此偶然听到这个故事后把这个黑水的事记了下来,当年带着我到蒙古时就和我提到过这个。”

见毛先生说得头头是道,胡关二人大喜,赶紧问有什么办法破解莫得,胡三斤又把自己猜测那黑水里包裹的人其实是俱僵尸的事说了,毛家义一脸恍然,拍着大腿道:“听你这么讲,怕还真是个僵尸了,讲不定喝了黑水得长生就是把人变成僵尸。我们先不妨用对付僵尸的法子对付它,我说小胡子,你那些坟头土老厉害了,怎么都没拿出来用?”

胡三斤一听他提这个就来气:“我那坟头土来得不易,量少还金贵,有钱都买不到,先前日本人放狗的时候我每个人抓了一把,结果跑的时候好多人都洒了,白白见了光,哪用得上了?后来这东西在水里头,我想撒也莫得用啊,土入了水,水本来五行就归阴,只会加重土里的阴气,反而可能助长这个僵尸道行,我哪敢用?”

“原来因为这个你才找的我。要得,看我的。”

毛家义笑着把活揽下来。

这回放哨作探子前锋的是个叫豹子的少年。别看这孩子个头不高,但他奇在眼鼻耳比别个灵敏,而且因为出身盗门,从小学功夫扎实,又有天份,跑得也比别个要快很多,这才得了豹子这个名字。

他行在前头,先下车探路,车子开到回龙沟背面莫得人的山脚面前,一行人卸的东西准备再次进山,一行人原来不晓得毛家义带了近半个车子的木头等有么子意思,下了车,都把背包背好了,看到请来的这位纸笔铺子老板蹲在地上摊开他自己背的那个小巧的布包,从里头抽出一个巴掌长的旧木条儿,就见他手指几翻,木条儿呈三段展开一拉直,就变成了一把近两尺长的小木锤子。

这是?

一行人好奇的看着毛家义动作,就见他扫了一眼卸下的木头,飞快的从里头挑出来一些长短不一的,开始拼凑。

毛家义速度很快,动作流畅又让人眼花缭乱沉浸其中,一众人正沉浸在他的动作当中,就见他手里的木条东拼西凑,被几锤敲凑在一起,慢慢一个高度达到众人腰部的有四肢、躯干呈四方大箱子状的古怪东西渐渐完工,等到毛家义把最后一块细长的木条插进此物的前肢与颈部的地方,在场的人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响,这个木头做的像牛像狗的东西居然左右摇了摇,像是有了生命。

“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你们晓得不啰?我看毛五哥做的就是这个。”

“我看你就是瞎猜的吧。不过这确实是木牛,我们门里把这个东西做了点小改动,以前可以载四百来斤的东西,我做出来的这个,载个五百来斤莫得问题。”

胡三斤得意的吹捧,毛家义好笑,招呼众人把重的东西往这个东西的肚子里塞,塞好再捆了拿绳子往肚子两边挂,自己又走到木头面前开始组装另外一个。

关大先生一脸惊叹,实在是太神奇了,难怪胡三斤要花大价钱请这位先生出手帮忙,光运送东西这手就让人看出他的实力有多高明,更别提挂了那么重的东西这东西都不带打晃的,可见人都坐得了,万一个有么个情况不对,怕还能带着人逃跑。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的眼神火热起来,暗里盘算着到时候回去了要把人请来给自己做事。

毛家义花了两刻钟一共弄了三只这样的木牛,他在牛头上绑了绳子,给众人做示范:“你们看好了,只要扯绳子往前轻轻一带,这东西就会跟着你走,上坡的时候稍稍费点子力带着不停,它就能一直跟着爬坡,另外这东西还能趟点子浅水,不用怕里头的东西会湿,我销器出来的活,肯定不给出错子的。”

他说得平淡,但脸上眉角的自傲没有藏住,一众人看得明明白白,都是道上的人精,见识了他的手艺,哪有不信的道理?纷纷表示明白了,这才开始赶路。

他们下车的这边方向是片荒地,前后莫得人烟,林子也深,路不太好走,好在前头有豹子后头有胡三斤指点,倒也走得顺畅,虽然东西多也重,但毛家义做的这三只牛可不是吹的,驼着枪支弹药呷的、用的,带着活狗活鸡笼子都稳当当的,关大先生一路打量,这牛速度很均匀,和人差不多,爬起坡来过石头都不费力,真是居家出行的好帮手。

他们这头有着毛家义,行程推进得很快,而杂毛那边则是领着人从原来上山的那个路往山里走。

路走过一次,因此杂毛一行虽然带的东西多,但不影响速度,只是他们做的铲地皮的活,不好见人,而是等到天黑才动的身,因此路虽然比关大先生一行短了近半,但两边的进度却齐鼓相当。

关大先生这边的路陡、险,夜路赶了一阵,他看着毛先生精神有点子不佳,就说扎营休息,反正墓在那里也不会跑,于是一行人扎营生火睡觉,倒是让本来进度差不多的杂毛渐渐抢到了先头。

杂毛晓得长生不死这个是个传说,历史上哪个追求长生的最后真的长生了?他是莫有听说过,那天日本人和那个烟赌鬼讲的话太离奇了,但杂毛还是起了念:日本人都信有长生不老这个事,只怕这个事是真的。

要是能长生,要是得到长生的方子,无数的钱财,无数的美女,不都随便他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他一辈子活得憋,一身本事讲大不大,只能给别个做伙计,还只能在队里当个边缘人物,不得重用,日本人讲的这个事,何尝不是个让自己翻身的天大的好事?

再讲了,就算莫得长生,光看日本人对这个墓誓在必得,也晓得里头肯定是有好东西,只要自己捞个几件出来一转手,还怕富不起?等他富了,哪个还会看不起他,杂毛杂毛的喊?都得给他喊一声杂爷才是。

到时候自己盘个铺子拉起队伍,早晚也能做到关伭山、孙世庆那样的地步!

杂毛想得多,越想越火热,干劲也越来越足,在激动里他按着性子等着叫哨子的人探路回信,哨子去了好一阵才转回来,小声讲:“看到湖了,但湖边乌漆抹黑的,只看到一些红得发光的珠子晃,怕是夜里到湖边喝水的动物,另外空气里有血味,我怀疑在岸边上的是杂毛哥你讲的日本老头指挥的狗。”

杂毛呸一口:“日本人怕是抢在前头下水了,这样更好,他们在前头开路,我们在后头跟着捡漏。有狗怕么子,我们准备了这么多的鸡,多挖几个深坑,把它们诱过来齐齐上埋了。”

正文卷 第85章 黄雀在后

被杂毛喊来的人是些杂牌子军,也莫见识过那只狗的威力,听他这么讲都轰声笑着说埋了浪费,不如烤了呷,冬天呷狗,香。

杂毛对他们这些人没讲真话,闻言在心里冷笑,但也同时想起那只狗的威力,在心里打怵,可更恶毒的是想着:要是搞不定,就让这几个人做替死鬼,只要把他们麻翻了吊起来把狗都引走,自己跳下去跟在日本人后头捡漏就成。

挑好地方挖了深坑,里头铺埋了削尖的木头和一些法器,杂毛一行人派出腿脚快的开始提着勒住嘴的活鸡引狗。

杂毛喊住几个放血的:“小心点子,莫太近了,血也莫溅到自己身上。一割了刀子,你们就往我们藏身的地方跑。”

四个人笑嘻嘻应了,杂毛等人拐了个大弯绕到另一头靠近湖边的地方注视着湖边动静。

湖边莫有光亮,黑乎乎一片,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大概轮廓,岸上确实如哨子所言,晃动着六对红色的眼睛,在这晚上看着格外渗人。

杂毛一行等了一会儿,就看到这些晃动的红眼睛都齐齐浩浩的往一个方向转去,顺着一看就晓得应该是绑的鸡血味传出来叫它们闻到了,杂毛也来不及细思为么子这些死物都死了还闻得到味道,警惕的注视着它们的动静。

六只狗子忽然动了,眼睛在黑暗里带着一道因为快速而闪出的红色的光带,原本有轻视之心的另外的人看到它们这样的速度和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的红眼光顿时收了声,杂毛看它们跑得不见了,带着死命往湖边跑。

眼看着湖边近在眼前,忽然杂毛后头有人惨叫一声,其余的人往后看,杂毛也下意识往后别眼,但他反应快,转了一半就把头转了回来,头也不回的噗通就跳进了水里。他后头的三个人见状也没敢停留,接着下了水。

一入了水,杂毛就掏出自己放在口袋里捂着的一个小罐。

这个小罐子看不出是么子材质,呈透明状像是玻璃里,叫人奇异的是里头的一点子通红的在跳动的火心。

这个罐子才杂毛手掌横长,掏出来显然防水,瞬间就照亮了水里。

湖里也莫有看到那个石人的影踪,湖水带着腥气,杂毛四个四下游动打量,最后在湖心底的地方发现了一块被挪开的石板,下方显然是个黑黝黝的大小约可过一人的洞子,看不到底。

眼见着憋气快憋不住了,几个人踩水到湖面换了气又猛的潜下来,莫有人问为么子岸上没得声音了,为么子他们其他的兄弟莫有跟上来,三个人死死盯紧了杂毛,眼看他一气往那个湖底洞子里钻,想也不想的都紧跟上去。

关大先生一行吃了夜饭订好轮斑值夜后都各自摊了皮褥子裹在火堆边睡觉补体力,因为山风大,睡实的还真没几个,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就听到从深山里传出来的惨叫声,警醒的汉子们一骨碌就翻身起来抽出刀和枪警戒。

胡三斤头顶着皮褥子,两只手把褥子缝扣得严严实实的,顶着一张滑稽的脸茫然四张:“发生么子事了?哪个在叫?”

惨叫声先是连绵不绝,一阵阵回荡,惊起夜鸟无数,在暗夜时格外可怖,然而没多久就渐渐弱下去消失不可闻。一只眼说:“听方向,向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回龙湖那个方向传过来的。怕是有人抢到我们头前了。”

关大先生道:“莫非是日本人,他们跟湖里那个石人怼上了?”

有人讲要不赶紧赶过去看下发生了么子事,但胡三斤跟毛家义都反对:“今晚莫得月光,我们赶夜路莫得那方便,这个方向上山路也陡,容易出事,还是耐心等到天亮再赶路。”

众人一想也是,加上关大先生也不赞成冒险,一行人只好按捺下来等天亮。好不容易熬到天边泛蓝,吃了东西喝了热水暖了身体,关大先生等人开始向回龙湖进发。

探路的去得快回得也快,眼瞅着爬了一个大早上的山,胡三斤说再翻了眼前的山就到时,就看到转回来的人脸色特别难看。

一只眼赶紧让兄弟送了热水给这个兄弟。这人喝了点水,坐在石头上打了个颤,也不晓得是冷的还是怕的开了腔。

“湖边有狗,就是大老板你讲的那种,还有尸体块,东一坨西一块的,好多地方都染红了,我隔着起码一里远,这些狗都像是发现我了,本来在呷尸体的,都抬起头在嗅,我吓得不敢留,退回来了。”

“放心,莫有被跟上,我看了的。”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心有余悸的讲:“那六条狗真的是怪物,嘴都裂到耳朵下头了,张开的嘴牙齿也翻了出来在外边。”

一只眼闻言心里倒抽了一口气,毛先生倒老成,和胡三斤讲:“怕么子,我弄几个机关狗引它们,大家围个圈,只要狗进了圈,用小胡子的土能灭得了那些死东西的。”

有木牛在前,所有人对这个毛先生的手艺是很信服的,关大先生大喜,赶紧喊:“还愣着做么子,快给毛先生打下手。”

这回毛先生多用了锯子、尺子和锤子,他动手快,众人拾柴也火焰高,大概两个小时,六只木制的机关狗就做好了,毛先生取了同样为了引狗而买的鸡,塞进了狗肚子里,又摆弄出十几个小铁筒分发给众人:“这个是针弩,弩你们晓得的吧?弹射出去威力蛮大,我这个做得看着秀气,但只要遇到紧急情况要自救,按下这个开关,里头的百根针就会弹射出来,针上头涂了一种东西,这东西遇上对手会钻进去肉里炸开,威力和手弩近攻一样大。你们都要小心点子保管,莫伤了自己人,而且这个只能用一次,用了就报废。”

毛先生交待完,一行人如获至宝的把这个针筒放到自己最近手的地方放好,继续往山里推进。

有毛先生帮忙,几下子灭了杂毛,一口能把人拦腰咬成两截的死狗果然灭起来轻松得很,胡三斤一边高兴一边心疼自己那点子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土,就这么一下子少了一小半。

这回开了个好头,一行人信心高起来,这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湖边,等看到湖边溅洒染得到处是的已经变紫变黑的枯草地面,残肢断臂,空气里还有浓郁的散不开的腥味,关大先生一行人沉默了。

光看这些残缺的被撕呷得不成样子的尸块,根本看不出来这些是么子人,但关大先生晓得,怕是杂毛喊来的人。

想下也是,狗是日本老人弄出来的邪物,哪里会咬他们自己人?肯定是放在湖边防范别个的,这个地方除了自己,也就杂毛晓得,不是他还能是谁?

恶心过后关大先生看向湖水。

初时的湖清清澈澈,但现在是个浑的,再看周围,不见日本人踪影,应该他们已经打通了进墓的洞子。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指着湖说:“怕是日本人已经抢先了,我们也赶紧下去看看情况。”

当机关大先生一行也换上行头下水,留下了三个人把木牛等一切东西驼到隐蔽的地方看守起来。

毛先生不太会水,他给自己用木头做了个类似螃触,但体格跟土狗一样大的东西,自己抱住了跳进水里,结果竟然比别个会水的汉子还刨得快,只要抓着两个钳子摇动就能调整方向,直把一行人眼睛都看直了。

白天水下能见度高很多,一行人换了几次气,很快就发现了躺着零碎残缺尸体的湖心底的那个洞。

看来抢前来的那些人在水里被石人杀了不少,一只眼数了一下,胡下那些断手断脚和脑袋,起码有十来人。夹杂在这些残尸当中的,还有被分成了十多块的石人的残肢,尤其他那个头,躺在水底眼睛还是鼓的,嘴更是一张一动,里头森尖木尖的牙齿一咬一合,看了让人胆寒,显然根本没有死透。

一只眼见到仇人分外眼红,游过去拿刀扎了十来下,最后硬把刀尖都扎断了,这才从石人的嘴里透刀而出,把它钉在了湖底。

这阵仗,既让关大先生一行又提紧了心,又生出一股庆幸:还好有人打头阵,把这个石人弄死了。

胡三斤潜下去打量了一阵石板,浮到水面大喘了口气跟关大先生讲:“那石板是人造的,阴刻了篆字和日月,盘着一条龙,龙身盘起来,大口要吞的那个圆东西大先生可有印象?我记得在石人手里看到过,想来那就是墓口的锁。日本人也厉害,竟然硬从石人手里把这个钥匙弄到,莫打洞子直接就把这入口找到了钻进去。”

“有日本人打头阵,我们倒不用怕,就是要小心行藏,进去后千万别被他们发现。”

关大先生叮嘱众人一句,最后下令:“进墓。”

一只眼领头,身手好的两个汉子在后,接下来便是关大先生、胡三斤、毛先生,后头再次是身手好的汉子,一行人如大鱼,依次潜进了像是张开一个小嘴等着饵食上钩的黑洞子。

正文卷 第86章 甬道

关大先生这次喊来的铲地皮儿,除了正常陆上的,还有比较少的专捡水里头的,这人道上喊水老鼠,他可不含糊,给众人整了一种新奇的用鱼皮缝制的面罩子,据说能够保持一定时间的呼吸而且不漏水,有他这个罩子帮忙,一众人在狭隘如直圆筒的甬道里游动着倒也十分轻松。

这个甬道一开始垂直向下,渐渐往上倾斜,关大先生他们用手摸着,表面光滑平顺,整体在微光照耀下呈现出典型的灰黑色石头材质,并不如一般墓甬以砖制,更像是巨型的什么东西一气把这个甬道给弄出来的,实在是太工整了太工整了。

一众人一边游一边心里惊奇疑惑:在水里挖这样的石头甬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人都要呼吸,换气,否则这个活坚持不了,而什么东西并不要呼吸就能进行作业呢?

更叫人细思极恐的是,一路摸着,这甬道根本是个天然的巨到无边的大石,制作这个甬道的,得用了什么东西才能把甬道打出来并且打磨得如此光滑?

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游着游着慢慢觉得呼吸开始困难,但好在这时候水位已经不像之前涌满整个甬道,人已经能从中露出小半个脸了,于是有人扯了面罩浮上去重新呼吸。

一呼吸,这人便奇道:“你们闻到味道了没?”

众人摇头,就听他道:“说不上来是么子香,但像是花香,还蛮好闻。”

他说着别着头寻着香味来源,结果最后鼻子快贴到甬道石壁上了:“居然是这石头有香味,真是奇了怪了。”

一只眼呵斥他:“快把面具带上,这样的地方小心为上,最好不要乱碰乱摸乱闻,一切行动都听我的指挥。”

那个年轻人也晓得厉害,倒也不争,赶紧把面具再次戴实了,一行人继续往前。

甬道很长,弯弯曲曲上上下下,越到后头水位越低,一只眼估计着走过的路程,说:“怕是我们转弯进了回龙山里的一处山腹,修这甬道的人很精明,把这里的头的坡度每次调整都只高一点,要是没得水进了甬道,我只怕还感觉不出来我们的位置和方向。”

众人微微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这样,水位的改变是一点一点的,有的时候水位落下,有的时候转一个顶点,下头有水,但水低,有些又会水深,要是不够仔细,怕是根本判断不出来这个细微的变化。

又过了一阵,众人游过一处弯拱点再次下水,最前面的人便叫起来:“脚能踩地了。”

他说着,整个头与肩膀是露出水面的,显然水位在这里又下去了许多。

一众人松了口气,但一只眼不准众人脱面罩,于是只能忍着,戴着那个面罩继续往前,越往前,水势越低,游了许久的众人开始感觉到疲累,也真切的开始体会到坡度正在倾斜,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水在爬坡。

好在大家体力都还不错,关大先生解了包裹住怀表的油纸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他们竟然不知不觉间游了差不多近两个小时,便招呼着坐下休息,补充些水和食物再往前行。

一只眼试着露出鼻子闻了闻空气,空气里带着水汽湿儿,气温居然并不低,一只眼这才又发现一件事:一路游来,居然并没有觉得水温刺骨。他回头摸了摸下方的水,水果然是个暖的。

做了要半辈子的铲地皮儿,一只眼头一回遇上这种奇怪的墓,他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安,但看周围,又没有异常,取了面罩呼吸了一阵也没有头晕胸闷等异样情况,于是转回去点了点头,带着取了面罩道:“能呼吸,面罩可以取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毛先生取了面罩和胡三斤靠坐在一起笑:“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累趴了,好多年莫有这样游过水了。”

众人喝水吃东西稍作休息,一只眼又告诫众人把刀枪护身的东西拿好了,从这里开始路是好走了,显然真正的墓地就在前方不远,日本人也显然离他们很近了,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上,大家一定要格外小心。

而一只眼没说出口,但个个都是人精的人都也听出了他话下的意思:一路太平静了,什么事都莫有发生,那就很有可能有大危险在前头等着。

每个人又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检查了一遍,胡三斤把混了黑狗血的土用黑袋子装着,与众人每人分了一小撮,又检查了一下笼子里的绑了嘴的鸡。

这鸡身上是湿的,脑袋上套着鱼皮罩子倒也老实,胡三斤上前把它的罩子取了,摸着它的背作安抚,手里弄了点米“咯咯咯”的用鸡叫声诱它吃东西。

鸡先还不动,听到声音后才转了转脑袋,然而怎么也不肯吃米,因为嘴上套着套,脚上也栓着,它不安的扑动翅膀,结果飞不起来,只能东倒西歪的挣扎,又想拿嘴啄开胡三斤放在它背上的手,可全不起作用。

谁都不是瞎子,都看出来鸡的状态很不对劲,毛先生轻声道:“怕是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有东西。”

老话说:鸡没六载,狗不八年。这种说法的解释是指,农家饲养的这些家禽牲畜,因为和喂养它的主人整天朝夕相处,无论干活,说话,它就在旁边听着学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也都看在眼里,如此就逐渐通了人性,早晚必定成“精”,做出些危及祸害人间的恶事来。

胡三斤点明要五年的鸡,也就是这个原因。虽然一开始他跟关大先生讲想要五指鸡,可五指鸡乃是灵官鸡,这世上凤毛鳞角的,一时半会上哪找去?这才退而求其次,花大价钱求得五年鸡。

这样的五年鸡,灵智已经在混沌要开不开边缘,司晨罡气极重,也是破邪秽的厉害之物,一般吃食只吃毒物了,像现在这样举动不安摆出攻击性,怕就正如毛先生所说,这附近潜伏有有毒的东西。

胡三斤忙扯开鸡脚上的布条,嘴里一边念:“莫啄我,莫啄我我就给你解套子”之类的话,一边小心翼翼把手伸近去,瞅着这油光水亮一身毛色黄到发红的大公鸡正面看着自己不动的时候抬手就一把扯下它嘴上的皮套子,猛的缩回手。

毛先生在一边盯牢着的,在胡三斤手缩出来的同时赶紧把笼子一关,挡住了往外冲的大雄鸡。

这鸡撞了几次笼子,撞得笼子摇摇欲翻,众人上前想扶,它见手就啄,嘴如闪电,胡三斤大惊,叫道:“千万别让它啄了见血,会坏了它灵性助长凶气”,好在这些汉子们都是老江湖,手缩得老快一个,好险没叫这鸡啄个正着,当下也不敢用手了,拿着取了油皮套的枪杆子顶。

这鸡见冲不出笼,焦躁得在笼子里打转,随后直直的伸长了脖子,从笼子栏杆里探出来抻向众人欲往的前方。

这下子一众人的神经紧紧绷了起来。

一只眼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拿着砍刀点上蜡烛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一行人陆续跟着他猫着腰往前行。

甬道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随着上坡,忽然有人小声扯着前面的人说:“你们看,两边出现壁画了。”

一人给一人传话,关大先生他们听到后举烛往两边看,发现甬道真的不再像水里那样光滑如镜,而是出现了粗犷线条篆刻的壁画。

胡三斤道:“倒回去一点,把甬道壁画看清楚,讲不定说的正是这个墓的来历。”

于是众人往后退走,有人走着走着说:“不对,脚板下也有雕刻。”

这下子众人又看向脚下,发现脚下确实也雕刻了画面,但这个刻痕非常的浅,就像是小孩子拿刀在石头上划的浅浅白痕,仔细看了是并不稀奇的鱼鳞花纹,但令人奇怪的是甬道两侧似乎还挖了浅浅的沟,有人比了比,两边各有三条沟,每个沟约一个人拳头宽,深约十厘米,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很多地方像个小尖刺,看着只要不小心摸就会扎出血来的那种。

胡三斤和毛先生、一只眼都把手探下去小心的摸了摸,最后一脸凝重的站起身来说:“像是什么东西抠出来的。”

年轻一点的听了这话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虽说‘翻肉棕’来钱,但翻肉棕在场的都经历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要说不可能,在场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这三个字。

一只眼补充道:“你们有莫有发现,这墙壁虽然刻了画,但石壁还是光光滑溜得很?一点灰都莫有?”

……

被一只眼提醒,一行人才又发现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越是微不足道,隐藏其后的真相就越可怕。

关大先生没有他们有经验,只见人人脸色难看得很,气氛也沉滞,不由得低声问一只眼:“钟师傅,你这话的意思?”

一只眼看着关大先生,扯了个难看的笑:“大老板,你屋里的桌椅为么子会没得一点灰?”

关大先生毫不犹豫的道:“那是因为佣人每天都……擦……”

每天都擦……

都擦……

关大先生终于反应过来,瞬间变了脸色,他举起烛打量现在所有人站的这个甬道。

甬道高约两三米,顶上都刻着画,呈个圆弧形,宽约近两米,烛光里,长长的两头的延伸处黑黝黝照不进半点光,看着分外叫人心里打怵。

正文卷 第87章 水晶暗影

八十七、水晶暗影

“那我们还进不进?”

有人出声,所有人闻声把眼看向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心里打鼓,回头再次看看身后的路又看下身前的进路,最后一咬牙:“都到了门口哪有打退堂鼓的理?要真有大家伙,我们就算多长几条腿怕也跑不过,往里走,只要进了里头,就有耳室正室什么的,反而能找个地方躲躲抢线生机,我看,我们还是继续前进。”

“再讲了,富贵险中求。”

都是这行的老麻雀,一行人大部分本身虽然觉得危险,但闯过的风浪多,惧意早磨得差不多,这话又说得真入了他们心坎子,当下一只眼和叫铁蛋的举了特质的玻璃长瓶里的一种能发光的石头带着开路。

关大先生一行仔细的观察石壁上的画,这石壁画很简单,先是刻画出极长一片的水波浪纹,起码有两米来长,然后曲线渐渐拱起来变成一片一片的山峰,整个壁画得由左至右,从左侧依着洞顶转到右边脚下的看,只看一会就让人有点头晕眼花。

胡三斤连道:“奇了,我老胡下坑这么多年,便是秦汉的都进过,从来甬道建四方,画多是岩彩,右右依次往前递进,像这种甬道建成拱圆形、壁画用阴刻手法刻成螺旋递进,倒还真是头一次,这个地方不简单,只怕大不简单。”

关大先生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听了这话心下庆幸:还好自己肯花钱买了批军火,有军火,再大的家伙也能挡一阵。

随着前行,壁画也开始变化,变成流云、山川,山川移动着,化成锐利的山尖、湖泊,随后开始画到一群人抬着一个扁扁的,长形盒子上山,到了湖泊后一人上前站立,其他的人开始对着长盒跪伏在地上,那举手伏头的姿势,依着一只眼的经验,是在跪拜。

所有人看得入神,虽然画面线条很简单,但却极为传神的表达了人物的动作所想,随着场面的结束,站在前方的人举起手上的东西,指挥人把盒子打开。

看到这儿,毛先生提出了疑问:“这个一直站着,仰头像是在吟唱的人是头领吧?要是头领应该也不至于这样穿,你们看,他身上的穿的,像不像是铠甲?”

又指着他手里举起的东西:“比起杖或别的么子,他拿的这个东西是不是更像矛或剑?”

听他这么一讲,众人渐渐品出了名堂,只觉得这正门还没到,这迷雾就越来越重了。

这个地方确实很不正常。

不正常通常代表未知的危险性更大,更无法预测,但同样的,也代表里头的东西非常的不一般,可能就是天大的宝贝。

胡三斤这时提出:“有个事奇怪。你们看,画面到这里打开了那个特别长,像一段木头的盒子,但这里却只画着盒子背面和打开的盖,并不画出里面的东西,但看打开方向,应该是让里头的东西下了水,这会是么子?”

有年轻的性子急些,回道:“管他是么子,我们进去一探究竟就晓得了。要是大家伙,反正前头有日本人,要碰到也是他们先碰到,我们就进去捡漏的。”

他这么随嘴一说,关大先生他们几个倒恍然大悟:是呀,日本人在前头,他们怕么子。

这么一想通,顿时队伍都打起了精神,急忙往前走。

前头是个特别窄的一个洞口,几人一钻过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小水潭。

潭两边有狭窄的石头边缘可以踩着走到对面,正对着关大先生一行的,是个巨大的石门,门是圆的,但石门显然已经被暴力弄开,巨大或细碎的石块飞得到处都是,地上水里还倒压着七八具尸体。

几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一只眼上前检查了一番,退回来道:“怕是日本人。瞧他们那样子,脸上还留着恐惧,尸体上有蛮多小伤,血液带黑,怕是弄门的时候见到了么子。”

“大家都小心点,把枪和刀都拿着。”

有日本人在前,关大先生他们也莫有停,快速顺着两边往那个大开的门里走。

进了门,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所有人手里的矿石都失去了光彩。

门后是个巨大的穹殿,天然鬼斧造就,离地起码几十米高的穹顶垂下一支支透明的石头,有的长到离一米八的大个儿的头顶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有的则离地面遥不可及,这些晶体被矿石萤光一照,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让人好像来到了仙境。

就在所有人看得忘乎所以时,有人惊呼一声:“你们看脚下。”

众人顺音低下头一看,顿时也瞪大了眼。

脚下,并不是一般墓室的石板或黄土,而是和头顶的穹顶一样,是巨大又透明的东西,有人伸手一摸旁边拱起的石头,冰冰凉凉,根本和玉石没区别。

识货的喃喃失声道:“水晶,这都是水晶!这么多这么大一片的水晶,要是搬出去不晓得要卖多钱,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一众人都激动不已,但还好,晓得控制住,都拿眼看向关大先生,关大先生都被这种仙境般的、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水晶给震住了,还是被看不过眼的老人精胡三斤推了一下才回过神。

关大先生茫然的看众人一眼,胡三斤把刚才那人的话又讲了一遍,摇头道:“大老板,我看不如这样,分两个人出来在这里折水晶送出去一批,我们则继续往里。”

毛先生也点头,一只眼他们也表了态觉得这个主意好,关大先生就拍了板,留下两个人,自己和其他人找前路。

到处都是透明一片,光点闪闪,刚开始还好看得很,看久了眼就有些花起来,找了好一阵,还是胡三斤拿着罗盘定了位,终于找到了前路,众人站在路前傻了眼:前面是个三岔口。这得往哪条走啊?

最后倒是一只眼老成:“里头不知是么子情况,而且有日本人,我们也不晓得到底日本人来了多少,不如一起走保险些,遇到么子人多力量大,前路不通就退回来走另一边。”

这主意好,所有人便跟在一只眼身后进了左边那条路。

关大先生走在一只眼后头,正边走边揉眼,忽然就听到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身后说话,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公鸡发抖缩成一堆,这条路怕是有蛮厉害的东西。”

“不告诉他们,等下我们找个机会藏起来。”

“少两个人反正他们也不会发现。”

“行,我们注意着点,看两边有哪个地方好躲。”

关大先生听得火起,这胡三斤可是自己请来的老人了,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怕成这副德性?发现不对居然还不告诉自己,只拉着那个毛先生,他这是么子意思?自己这么多年给他的工钱奖金,对他每回拿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都是喂了白眼狼?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猛的回头一瞪,倒把后头检查鸡笼刚抬起头的胡三斤吓一跳,他一脸莫名所以:大先生这一副狰狞的架势,是怎么了?

关大先生瞪完了他又转回头来,心里暗恨,要是晏先生从北平那边赶回来就好了,至少晏先生就忠心耿耿,不会做出这样背主的事。

这样想着,关大先生留了心,尖起耳朵开始怀疑身边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心里各有心思。他这么一想,就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听见了。

听到了一只眼和他的同族兄弟侄儿们讲背着老板多弄些水晶出去,听到后头的人正在偷偷一边走一边折一些到人腰间高的水晶细尖往自己包里藏,又听到有人抱怨说这个路怎么这么长,还莫有看到头,这样下去主室也不晓得哪个猴年马月才能到……

关大先生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握着枪的手都开始抖,就在他被这些声音烦得脑袋发痛,耳朵里声音变得嗡嗡锐利时,队伍里突然传出来一声惨叫。

这叫声让关大先生浑身一震,头脑突然清醒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出汗,手用力捏着刀,因为力气太大,肌肉都在发颤,更叫关大先生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把刀举起来了,正对着一只眼的后背……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做出要对付钟师傅的样子了?再看队里其他人,个个都赤红着眼面孔扭曲,鸡笼里的那只大公鸡都缩成了一团伏在笼子底板上不肯动弹。

不容关大先生细想,后头又一声惨叫,把诸人的神魂都拉了回来,一众人发现声音看似是四面八方传来,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从前头还是后头,正你看我我看你惊疑不定时,来路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身影,那人一边跑一边喊救命,等跑近了一点儿,在最后头的人看清了他的模样,正是留守折水晶的一个兄弟,叫瓜娃的,身形狼狈带着血迹,一只手还挥着刀。

他看到同伴眼睛一亮,嘶声踉跄着跑得更快:“快跑!快救命!”

走在前头的人被挡住,就倒着身子往后头张望,只看到瓜娃跑得很快,可他后头根本啥也没有,再一听他这个喊声,云里雾里的。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惊叫一声:“有东西!”

众人瞬间顺着他声音看去,就看到闪光的水晶里有东西迅速一闪而过。

这下众人心里慌了,都把脸欺近前仔细看,纷纷发现原来近在身边的水晶里不时就有细长条的透明的筷子一样的东西在游动,看样子还纷纷往他们这里聚集着,像是准备随时一拥而起冲破水晶往他们身上扑。

胡三斤更是扯了扯关大先生衣袖,见关大先生转过头来了,胡三斤不出声,两指并着剑指,指向他们所站的脚下。

关大先生顺指低头一看,霎那间差点吓趴下。

就在他们站立的水晶的下方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漂亮宝蓝色的铺满鳞片一样的东西,正在盘旋蠕动着,因为太大,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众人站在水晶之上,就像站在它背上边的小孩似的。

关大先生在心里比划着,那鳞片,一枚怕是有个小西瓜那么大!

正文卷 第88章 夺命狂奔

这边的动静除了一只眼和毛先生,其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四面八方的水晶和奔跑近来的但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的瓜娃身上。

水晶里的东西虽然窜动着,但一时却不能破晶而出,倒让众人松了口气,但随着瓜娃跑近来抓住队伍最后那人的衣角倒下,他的破烂的衣服下突然游出丝丝缕缕的十来条透明的细筷子。

这些东西显然吃饱喝足,后头的几人能清楚看明白它们的体内有鲜红的血液在流动,就像是吸了一肚子的血,有人惊慌的喊:“这是不是蚂蟥?”

“哪个晓得,那东西可莫得这个细这个长,我看八成是蛇。”

“管它是么子,快拿刀砍,看瓜娃那样,这东西肯定有毒,可别被它咬了。”

队伍里的人喊着,挥着刀一边往水晶上砍这些鬼玩意一边往后退。

胡三斤他们被推得往前走,还不忘往后回头叫:“莫把水晶砍烂了,水晶里头的东西要是涌出来就麻烦了。”

这话喊出却是晚了,这水晶看着好多厚厚一大块,没想到刀一削就咔嚓发出脆响裂出了裂痕。那些东西像是感受到了从细缝里涌进去的空气,拼命的往裂缝涌,一行人脸色大变,一只眼拔腿狂奔,嘴里喊着:“快!快跑!这东西太多,要是涌出来我们全得完蛋!”

关大先生紧紧跟上,就连胡三斤看着一把年纪了,没想到逃跑起来比兔子速度还快,嗖嗖的提着个鸡笼子三两步就把关大先生给甩在了后头,关大先生目瞪口呆,看着胡三斤的瘦小背影心里生出一股佩服。

这些透明的细蛇一样的东西速度极快,一行人才跑出七八步就听到后头传来两声惨叫,其余人被这叫声震得回头看去,就看到压后的两个汉子疯狂的扑打着身上,手里的刀也在乱挥,嘴里喊着:“好痛!老子砍死你们!”

最让人心惊的是越来越多的细蛇一层又一层从他们的脚上往身上攀爬,两边裂开的水晶里更有数不清的细蛇似的东西弹跳起来,闪电般袭向他们的头脸,包括正在逃跑的一行人。

后头的汉子福至心灵,一把刀转着圈儿的舞成一面盾牌,竟让他挥开了一大波,其余人见状拔腿跑得更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毛先生边跑边喊:“小心别打碎水晶,我们脚下面有大家伙,千万不能把那东西给弄出来了!”

他不喊还不要紧,一喊,刚才没看到的人都在奔跑中低下了头,随即看到了水晶深处那团巨大的蠕动着的宝蓝色肉鳞,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只眼的堂侄儿钟仁厚吓得话都要说不全了:“我、我、我的妈呀~那那是个、什么、什么鬼东西?”

一只眼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壳上吼道:“别管它么子东西,往前死命的跑!都把呷奶的力气给我使出来跑!”

一群人哪里敢停,风快的往前冲,然而到处是透明的水晶,跑一阵急了眼,有一个没看清拐弯的地方立着根水晶柱子,一头就撞了上去,砰的发出一声巨响人往后弹着又撞倒两根水晶柱子才摔到地上。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连绵不绝,在后头的人一回头,魂飞魄散,吓得喊声都失了真:“裂大缝了!二傻的血从缝里渗下去了!都快跑,再快些!”

他们一行人疯了似的,受了血的刺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透明细蛇从水晶的深处涌出来,一些顺着缝钻进了有血的地方,更多则疯狂的扑向跌得很重几乎爬不起来的二傻。

惨叫声绵绵不绝耳,只叫夺命狂奔的众人又恐又惊跑得更快。胡三斤提着笼子带着个七八斤重的大叫鸡先还跑得快得很,渐渐就有些体力不支,开始喘急气儿,一只眼劈手夺了笼子,另一只手也腾出来拖着他加速。

胡三斤得了空,低头往脚下看,一看不得了,本来在水晶下方看着有四五十米深的那团宝蓝色东西居然比刚才要离他们近了很多,肉眼看去,怕只隔二十多米了。

毛家义也关注着脚下,见到胡三斤变色,对他摇摇头。

胡三斤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别说,说出来只怕会让本来就恐惧的众人更加害怕。

也许人在危机中会爆发出潜力,一行人跑得比平时最快的速度还要快,就在跑得晕头转向,后头有个小伙子又惨叫一声时,最前头的铁蛋不动了。

后头一只眼他们没收住脚,全一个接一个的撞在前头人的背上。

铁蛋稳住了身形,双手一伸,嘴里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往后退……快往后退……”

一只眼倒身一瞧,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竟跑到了一簇簇水晶如剑一样的地方,这些像剑似的水晶横着铺开,连顶穹都是,像是开出的一丛丛的水晶花,美丽无比,就像一条河流横在众人面前。

这个水晶花河并不宽,隔着对岸只有三四米距离,然而从这边望过去对面,已经是另一个天地。

对面是个巨大的石窟一样的地方,镶着星星点点发光矿石的窟顶倾斜着变低,因为有矿石的闪光,一众人能看清在穹顶垂吊着很多椭圆形的东西。

那是什么?

所有人心头浮上不好的猜测,都觉得怕是另外一种古怪的生物。

后头的人奋力拿刀抵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细小透明的东西,连头都没空转的喊:“怎么不跑了?ma的,鬼东西越来越多了,你们莫堵着路不走啊!”

他这一喊把所有人喊回了魂,回头一看,铺天盖地都是密密麻麻涌过来的细小蛇类,哪还有刚才的顾虑,拔腿就试着踩上水晶翻过去。

这地方呈一线天的横开,倒是让人能分头找路,好在这些水晶看着尖利,但呈多棱,一众人又戴着皮手套子,倒没有割伤,关大先生寻了处好落脚的飞快的爬着,因为跑得剧烈,心跳如擂鼓,胸口里像拉风箱似的,能听到自己急促无比的喘气声,带起一阵一阵的痛意。

就在他们一行担心着后头的那些鬼东西时,领前的一只眼和铁蛋忽然喊:“完蛋了,前头吊着的东西动了。”

这话一出,众人赶紧抬头看,果然发现对面的石窟里吊着的东西都在晃荡,越晃越厉害,好像随时都会从窟顶掉落下来的样子。

前有狼,后有虎,简直逼人入绝境。

就在铁蛋骂娘红着眼说怕是今天大家伙儿都要交待在这里时,后头的汉子又惊道:“这些鬼东西往后退了。”

他话里带着惊喜,就像黑暗里的一道光一样让一群走投无路快要崩溃的汉子们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爬动往后看,果然看见无数的细蛇带动着美丽的萤光往后退,就像一片接一片涌动后退的光潮,眩丽迷人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疑惑着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只眼又大叫一句:“都趴下!”

关大先生他们下意识矮下身子,一阵呼啦啦的腥风声从众人头顶,自身后向来路掠过,等关大先生抬起头看,发现竟然是一团团陌生的体积有一岁小孩那么大的东西成群结队的扑向前方追得众人狼狈不堪的透明细蛇群。

这些东西外形像猴,长了灰黑色和岩石差不多的薄毛,但又不是猴,身体张开时在身体的两侧长了一层很薄的膜连接着手和脚,尾巴像个黑色的铁棍子,威力极大,它张开手脚在空中可以飞行滑翔,停在水晶上后尾巴砰砰的四下乱拍,瞬间就拍死一片那些看着小,但追得众人差点自杀的细蛇群,随后像饿极了的人看到了美味的点心,手脚并用的抓起死去的就往嘴里大把的塞。

也不晓得是它们的牙发出的声音还是那种怪蛇一样的东西身体脆,就听见一片咯嘣咯嘣的响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怪蛇死得多,开始出现了慌乱,又往后退了一段,随后忽然停下动作,像得到命令似的不顾一切的往这些猴子身上弹咬,一时间猴群跟这些东西撕扯咬拍打成了一团,水晶被拍得咔嚓响个不绝到处飞溅。

一只眼作为队长最沉得住气也回神最快,他迅速打量了石窟里一眼,压低声音怕惊动了那些进食的古怪猴子:“趁它们呷蛇,我们快走。”

声音小传不到后头,于是一个扯一个,都赶紧的趁机往石窟爬。

随着翻身落了地,一只眼迅速打量周围,发现石窟往里延伸,里头一片黑,只能隐约看到头顶和地面有星星点点的矿石萤光闪烁,他指指脚,又并指在嘴上示意众人莫要发出声音,开始带头往里摸索。

关大先生一行提心吊胆的跟在一只眼身后,不进石窟不晓得,原来石窟地上也到处有些像吊在窟顶的那种圆东西,一行人又要顾及不碰及时不时晃动的圆壳儿,又要顾及着踩着碎石不平的地面不发出声音,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好在这个石窟并不长,大约走了三四十米,一只眼就隐约看到前方再五十多米的地方有个泛白光的出口一样的地方。

他大喜,把这消息悄声告诉了铁蛋,铁蛋又往后传声。

正文卷 第89章 石洞背跪像

这段路儿虽然大家伙儿迫切想要快点走完,但脚下还是非常小心的注意着,就在眼看到了出口的地方时,一只眼和铁蛋眼角突然有黑影一闪而过。

“谁?”

叔侄俩不约而同叱喝一声,但声音压得很低,在石窟里并没有响起多大的回声,只引得两人周围近的圆形的东西晃得厉害。

他两赶紧噤了声不动,好一会儿,六七个圆东西大概感觉不到动静,又慢慢恢复了沉静。

关大先生和胡三斤他们都别着头四处打量,虽然石窟里有数不清的矿石闪光照亮着这个地方,但往两侧横伸的深处,根本看不见光芒,都是黑乎乎的,窟里的光也并不如灯火明亮,而是互相映照着生出一层朦朦的淡清光,跟月光似的。

一只眼警惕的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异常松了口气,他心想:怕是自己刚才一路太紧张,看岔了。

随后身后突然传来了叽的惨叫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猴子像是如临大敌,声音疯狂又尖利,非常瘆人,一行人往后看看不出个道道来,只好加快速度往前行。

受到后头不断的尖叫声影响,石窟时的东西晃动的频率加快,好在出口不远,就在一行人拖着受伤的同伴踏出石窟后,身后突然一阵剧大的响声,整个站的地方都跟着摇了一摇。

毛先生一脸凝重:“后头的水晶下边的东西怕是出来了。”

那些细小的怪蛇一样的东西竟能生活在水晶里,显然和那个庞然大物是有关系的,能飞的猴子既然拿这些东西当粮食,想来双方是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

好在众人拼命逃跑,总算从这两个古怪的生物堆里冲了出来,想到这里,众人抬头打量眼前一片光明的地方。

这地方并不大,呈环型,周围都是高耸的悬崖峭壁,久违的阳光从高高的峰顶落下,把这块地方照得通亮。周围的石壁高约有百多几百米的样子,长有树木,叶绿葱郁,从地底回到世间一样的感觉让一众人松口气又把心提了起来。

这些峭壁上居然有不少的洞,密密麻麻,像蜂巢似的,但又莫得那样密集,可也数量之多,让人数不过来,眼睛好的铁蛋已经看出这些洞都是雕出来的,里头还雕刻着人物,只是这些人物都是背后的跪姿,就好向面向山壁里头。

“叔,这里怎么这么古怪?”铁蛋跟着一只眼做了好几年的活,多少清得一些门道,可看着眼前二十米开外的石壁上的洞雕,傻眼了。

放哨的兄弟巡视了一圈过来,表示安全,一只眼又看了眼进来的那个洞口,都站一会儿了也没有东西跟过来,看来是有地界之分,他们应该暂时确实安全了,这才让大家放下东西坐下休息。

胡三斤几乎累瘫在地,可还记挂着把鸡笼子拢到身边,闻言僵着脸皮子笑了一下,道:“这地方哪……我胡某人一把年纪,头回遇到,不简单、不简单。”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么子似的,让毛先生把他扶起来。

“日本人非要进这个地方,只是晓得些么子。看样子,我们这一趟风险比以往还要大,但要是能走到底进主墓室和放陪葬品的地方,肯定要大发。”

一行人坐下了,才发现真是饥寒交迫,好在东西基本都在,都拿了呷的和水出来补充体力,松了气,众人才发现身体也累得特别厉害,个个喘着气跟拉风箱似的,身上都痛。

一只眼浑身也难受,但还忍着,指挥众人扒了衣裳检查看受伤没有,他可记得瓜娃最后倒下时从他身上钻出来好多那种细小的怪蛇一样的家伙。

好在大家互相检查了,大多是身上撞伤刮伤,还有两个是被自己人的刀误伤的,于是给他们两个上了伤药,又撕了衣角包起来,一众人才真正坐下呷东西。

有人欲言又止,关大先生看在眼里,晓得他们怕是看刚才折损了几个兄弟,要打退堂鼓,其实关大先生心里也有了退意,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

这个地方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根本莫得个出口,要想回去,就只能从原路走,试问他们能从那种猴子和细蛇当中全身而退?

简直是做梦,不现实,唯今之计,就只能想办法找出一条路来。

可这路在哪里呢?

那几个人怕也是晓得现实根本不容他们后退,所以半天都没说出话,因为折损的是同村的兄弟,一只眼也没得心思说话,只想着等出去了把这消息带回去,自己怕要成了族里的千夫所指了,他想着这样的心事,喝了点子酒提了提神,也晓得自己是队长,这种时候得自己聚拢人心,不然队伍散了就更危险,当下打破沉默道:“我们头是不能调了,这里看着莫得出路,但依我看,爬上悬崖顶说不定就是回龙山里的哪个峰顶。”

“可这石壁也特怪了,莫得事雕这么多洞子做么子?尤其还每个里头有人,只雕出来半个身体就算了,居然还只后背跟脚跟子。”

“要讲这样的地方,我们几个倒见识过,不过那地方是个风俗,人死了放在棺材里不下葬,悬置在峭壁上头。这些洞子和那样的葬法倒有点子像,不过意思肯定就不一样。”

“我们一路过来本来就古怪,也不差这里了。反正我们莫要去碰比较好,小心为上。”

“说得不错。”毛先生接口,“死路并不一定是死路,总有一线生机在的,依我看,爬上去就是出路,我弄几个铁爪子和飞索,爬上去瞧瞧。”

众人本来心情低沉,后头那些鬼东西让他们都有一种无力感和恐惧感,这会走到死胡同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这个毛先生竟然能做飞索,顿时像黑暗里看到了一线光明,从身体深处冒出一股生气来。

关大先生对江湖人接触并不算多,平日里接触到的就是铲地皮的和风水先生,晓得江湖的存在,但隔行如隔山,哪有现在亲眼看到一个江湖高人在自己面前制作铁爪和飞索来得震撼。

毛先生动作很快,他的工具居然还能随心所欲的组合,花了点时间就把当初自己点名要带着的一些铁片和铁丝弄成了十多副的古怪的指套和飞索。

这种指套像皮套,但手背部分并没有铁片儿,只有铁丝扣在手腕处防止它滑掉,掌心倒是有一层铁片,往手指延伸出五个指头,指甲处比戴的人指要长,又长又尖,就跟长了爪子出来一样,脚上的没有分五指,反而就是个铁片板子,只是脚趾前端要长,也弄得极尖,在光下散着寒光。

关大先生把这东西听毛先生指点套好了,握拳松开踢脚的试了一番,发现这手爪套居然非常灵活,一点都感觉不到僵硬不便,脚就有点儿不好走路,毕竟脚底的铁板是一整块儿,弯不了。

所剩的铁片不多,毛先生干脆又给各人整了个小小的护心镜,剩下的铁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都扭成了铁链子扣住护心镜固定在胸口。

一只眼打头,把刀枪放在伸手可抽出来的腰后开始踩好点,带头往上试手脚。

不得不说这种小东西就看得出销器门的厉害了。

铁爪看着不怎么样,但一只眼用力一抓,竟然指甲扎进了石头中,他心下大喜,又抬脚一踢,脚铁板尖也稳稳的扎进了石壁里。

众人都紧张的在后头看着,看到一只眼成功,当下个个充满了信心,望向头顶几百米高的峭壁都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眼看着另外两人跟着爬上石壁,胡三斤从后头拉住关大先生,悄声道:“大老板,这鸡刚才一路缩成一团,显然是感觉到外头的可怕的东西,比它厉害,可现在这鸡怎么头到处扭,好像有点烦躁不安,怕是这个地方也不对劲得很。”

关大先生嗯了一声,四下看了看也小声道:“胡师傅,我们进山时外头是冬天,树叶子都掉光的,可现在这个地方……”

他说着指了指壁角与石壁上长的树。

这些树长得并不高大茂盛,但苍虬有力,上边的枝叶葱翠喜人,被阳光照射着,仿佛上边还浮起一层漂亮的绿光。

这个现象是很反常的,也不晓得所有人注意到没有,关大先生看没得人讲,就压在心里,这会子听到胡师傅提醒自己小心,心下一暖,想他还是记得自己是老板,原来的不满倒散了不少,便把自己的这个发现说了出来。

胡三斤点点头,旁边毛先生也小声应了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同时手指了指石壁上那些间隔距离差不多宽高的石雕石像洞。

这些石洞的大小都差不多,等近了,大家才看清里头的石人雕刻的大概是半个身体,这里应该很久的年月没有人来访过,石像背部都爬上了青苔灰尘,有人原想拂开瞧个仔细,但被一只眼制止了,这样古怪的地方,万一碰一下又引出么子东西来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关大先生看到毛先生的指向,顺着手看过去,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于是几人不再讲话,开始爬壁而上。

毛先生做的铁爪好用,但耐不住直爬陡峭的石壁是个大工程,众人爬了三十多米就开始体力不支,速度明显的见缓,见状一只眼使了眼色,四个大汉在前头开始甩飞索。

毛先生做的这种飞索像个大铁扒子,也像个大扇骨,前头弯勾着,抓攀能力非常强大,一甩就牢牢扣住了上方的石壁,一只眼他们抓着飞索的绳子,一边使力收着,脚下借力飞快的蹬,三两下便往上窜出一大截,见状,后头的人也跟着把飞索掏出来,就准备有样学样。

正文卷 第90章 石僵军

经常走坑路的力气好身手好,不大一会儿好些人就窜到了前头,可苦了关大先生和胡三斤这两个文路子,毛先生按理来说肯定爬得快,可他一点不急,反而劝着关大先生跟胡三斤:“这峭壁看着有两三百米,一时半会的哪爬得完?莫学他们这时候大把花力气,用得快,累得也快,我们均着速度慢慢往上,稳打稳扎才不会把体力浪费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心态和神色都很平和,倒让关大先生更加另眼相看。

于是三个人选择性的靠拢,干脆凑在一起边爬边聊天,借说话来缓解笔直向上爬峭壁而僵硬发痛的五指及躯体。

胡三斤道:“我这一路,一直在想一件事。”

“看样子,日本人选的是另外一边的路,只有我们走了这条水晶路子。水晶这东西,可是石头,那些鬼东西是怎么活在水晶里的?而且它们是为么子突然出现的?一开始的时候可是好好的。”

关大先生喘着气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一路,我猜,咳咳,这些东西很可能和我们看到的脚底下那片大水晶下头的全身发蓝的东西有关。有没得可能,我们摸了水晶,或者走路的声音透过水晶传递到了底下深处,才把那些鬼东西弄醒的?”

“是有这样的可能。”毛先生点点头,他是江湖人,看着平时坐店做老板,但显然身体锻炼得很好,爬了这么久还莫见到他喘粗气。

“我这大半生,跟着我师父走南闯北,见识不敢说多,但放眼国内,说少,我毛家义敢称属于前几人,像达官显贵的风水宝地去过也不少,就连皇帝的墓都进去过,可都没有这个墓诡异,简直闻所未闻。”

“那些东西透明,又像细筷子,我就喊它水晶蛇吧,就我所阅读过的典籍里都没有这样的动物的描写,天地之大,奇人异事之多,只怕这蛇就是其中一种了,我们有生之年得见,也算是另类的幸事。”

“水晶蛇这个称呼倒是贴切。只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把这样的东西给养在这里头?”

胡三斤一脸不解。“你们也都看到的,那个水晶地底下,那蓝色的东西,鳞片像老大的鱼鳞,都快赶上小西瓜了,这得是多大的个头?而且还往上浮,那东西你们讲,会不会破晶而出?追着我们来……”

关大先生闻言干笑一声:“不至于吧?我们出了水晶的地方,到的那些会飞的猴子的洞窟子,里头可全是普通石头了,石和地全都变了个样,动物有地盘性,像那样生存在水晶里的,怕是不会到别的地方去……”

正说着,大地忽然晃动了一晃,连着峭壁上方都震了好些碎石滚下来,有人正甩飞索向上,被这一震飞索失了准头,一爪子就在石壁上带出一火花往下掉,吓得别个都在喊正在飞索下掉的下方的兄弟:“溜子,快闪开!”

叫溜子的说时那时快,一抬头就看到一片碎石连着一个大黑爪迎面掉下来,他赶紧往一边爬,旁边正好是个石洞,他想也没想伸手就扣住石像的后背挂住身体,飞索的爪子好险擦着他右臂垂下去,敲在石壁上哐哐响了几声后晃了一小会才静止。

见到溜子安然无事,只胳膊挂出了一条口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只眼骂句娘,问溜子:“溜子,人还好吧?”

溜子吡牙笑了一下:“还……”

好字还在喉咙里没出口,溜子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行人先还没察觉不对,离溜子近的两个兄弟倒是看清了溜子的表情,两个人正疑惑要出声,就看到溜子的身体往后倒。

他本来身体是贴着石壁的,可从这两个同平行面的兄弟看来,就像溜子看到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怕惊动了它,所以身体在往后退,像平时人遇到危险时作出的动作那样。

但现在大家伙儿都不在平地,而是悬空几十米高,除了手脚的爪子扎在石壁里,身上是没得防护措施的,两人看溜子慢慢往后收回了那只插进石洞里的左手和石壁里的左脚,顿时大急,张口就喊:“溜子,你发么子猛冲(不清醒)?莫往后头退,后头是空的。”

就在他们喊的时候,溜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声音猛的往后突然一倒,整个人往后翻着倒了下去。

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好多人都去看溜子是不是掉下去了,就只有胡三斤和毛先生关大先生一行,关大先生注意到胡三斤背笼里的鸡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挤到笼子边用力啄门栓,像是想出来。至于毛先生则脸色一变,他看到了溜子刚才固定身体的时候手扎进去的石洞里挥出了一道黑影,像是人的手臂,速度奇快,又迅速缩了回去。

而胡三斤则是先松口气,因为看到溜子倒是倒下去,但并未掉下去,好在他右脚的铁板尖还牢牢扎在石壁上,他倒挂金钟的撞到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的同时,还响起一声脆响,在场的都是老人精,一听就晓得是骨头断掉的声音,果然,溜子先是撞得晕乎,接着就惨号一声。

胡三斤眼尖的看到溜子支撑身体的那只脚因为后倒承住了他整个人的重量,加上脚突然被向后扳直,骨头才被他自己弄断了,森白的一截从肉里戳出来,血大股外涌,迅速湿了溜子的裤管。

一些人纷纷移动着要过去接应溜子,就见溜子刚才躲避的洞子里突然发出声响,钻出一个脑袋。

这个脑袋是个石像人头,眼眶雕得很大,叫面前的人觉得古怪的是石像应该是没有生命的,并且一般嘴张嘴闭都不会雕牙,这个石像却像是知道溜子的方向,脑袋直直面向惨叫声渐弱的溜子,嘴唇两边上下都雕着兀突的尖牙,那长度与尖利程度,就像猛兽牙似的。

毛先生一踢胡三斤:“小胡子,快看上边,石像出洞了!”

胡三斤一抬眼,就看到真有个石像从石洞里爬出来。

不错,就是爬。这石像头顶雕有发髻,动作却像灵活的猴子,四肢贴在石壁上往下一跃,就跳到了还有微弱惨叫声的溜子身上,随后比一众人要落后的胡三斤他们三个就看到了让人作恶梦的一幕。

这石像人猛的张开了嘴,脸上的石头被这么用力,从嘴角生出无数的细裂,随着细碎小石头的崩飞,雕牙的地方渐渐露出了隐藏在石下的雪白尖锐的利齿来。

它张大了嘴,手压在奋力想反抗但徒劳无功的溜子肩膀上,侧头对着溜子的脖子就闪电般咬了下去。

一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去,突然就听到上方一声怒喝:“都闪开!”

几个汉子下意识闪身,一只眼端着枪就扣下了扳机。

“砰”一声巨响在这处环形石崖的空间里回响,乱石飞溅,近的人都拿手挡住脸挡去飞过来的细小石头,等再睁开眼,鼻子里充斥着浓厚的铁锈腥气,那鬼东西还压在溜子身上,身体中了枪显然对它没有影响,它探头在没了脑袋,血疯狂喷涌的溜子脖子处吸溜。

残忍的一幕极大的震撼住众人,大公鸡在笼子里疯狂的张着翅膀扑楞,力道之大,几乎带得胡三斤失去平衡掉下石壁。

关大先生也被这一幕给吓得腿脚发软,扯紧了胡三斤语无伦次的问:“胡、胡师傅,这是个什么鬼、鬼东西?”

毛先生在一边插话:“快看石壁。”

几人闻声看向石壁。

溜子的血蓬喷而出,很多顺着石壁往下流,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直流,而像是顺着一定的方向与顺序流向四面八方。流动的速度很快,几乎眨眼之间,一众人就看到第一道细血流进了离溜子尸身最近的洞子。

随着血入洞,洞子里很快响起细细窣窣的石头裂响的声音。

胡三斤本来脸色变黑了,听到这声音,又一抬头看到原本趴在溜子身上吸血的脸裂成个蜘蛛网,有几处显出下边灰色的像是面孔的石像人正面向自己,眼睛好像直楞楞在看自己,脸色刷的瞬间又变成了白色。

他失声喊道:“不是石像!这些都是人!是石僵!”

毛先生也脱口而出:“僵尸!”

关大先生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颤抖着声音问:“石僵?僵尸?”

“不错。”

毛先生抢先快速回答了关大先生的怀疑。

“还记得你们说的在湖里的石头将军么?这里的石像怕根本不是石像,而是像那个僵尸一样,被灌了我听说过的那种神水,做成石像封印在这个环形的石壁上!为的,就是要防我们这样的人进墓!”

那只咬死溜子的石僵就在此时闻声而动,猛的一跳,隔着七八米远,竟然直扑胡三斤而来,把胡三斤吓得尖叫一声,一扭身子就往右侧的关大先生这边躲。

他这一扭,倒让身后的鸡笼子暴露在石僵的面前。

这鸡高大个猛,面对把成年男子吓倒的石僵并不害怕,反而喔的一声脑袋一抻,从笼子缝里伸出来,急电般直啄向石僵的眼睛。

他们这头受到袭击,受了血的石洞子响声越来越大,一只两只三只,接二连三的被鲜血唤醒的石僵们从洞子里爬出来,先还动作滞呆,等爬动了几下身上覆盖的薄石层开始脱落,它们就变得灵活起来,各自在石壁上飞奔跳跃攀爬着,向离自己最近的活人们猛袭而去。

正文卷 第91章 平台

所有的人面色大变,急忙拉开保险开枪,一时间整个地方都被砰砰砰的枪声给占扭。

这些石僵不知痛苦,受了伤也没有感觉,枪子仅仅让它们身体表面的石层破裂渐渐露出隐藏在里头的真身,也阻止了一下它们的速度,但整体伤害性并没有那样大。

一只眼急得大吼:“打它们的头!打头!”

胡三斤也急得大叫:“我给的坟头土呢?坟头土呢?快把坟头土的袋子拿出来!”

他吼着,自己急忙往怀里伸,手因为抖得厉害又要躲避石僵抓过来的手和头,差点儿没把好不容易掏出来的装在防水袋子里头的坟头土黑布袋给掉下悬崖去。

毛家义与关大先生两个一个急忙摆弄小物件做东西,一个要一边开枪一边挥刀抵抗围上来的石僵保护胡、毛二人,关大先生简单狼狈不堪,好几次差点叫石僵抓个正着。

关大先生想哭的心都有了,一枪正好崩进一个石僵眼睛里,嘴里大喊:“毛师傅,你还要多久?”

“快了,马上就成!”

毛家义手舞成一团看不清的指花,说着猛叫一句:“成了!”

关大先生抽空看过去,发现毛师傅居然在看似漫长,但实际只有短短几息的时间做出来的三只迷你小猴。

这几个铁猴子只有半岁小孩那么大,但周身却寒光闪闪,到处是尖片棱角,手脚爪子不是爪子,而是尖锐的像螺丝而生的细尖刺,尾巴更像一个锤子,尾锤上还长满了尖刺。

就见毛先生念念有词后手一拍,三只猴子马上一蹦老高扑向袭击过来的最近的三只石僵。

毛先生手段甚是了得,这三只机关猴专捡石僵背脊上跳,指趾的尖锐发出令人牙齿发寒的钻声深深扎进石僵背上后尾巴一挥,就像空中荡过的重锤,一下把石僵头部的石层砸碎裂,第二下就硬把石僵的头飞锤得断倒在一侧。三只石僵很快大大减弱了攻击能力,这时候机关猴子便开始攻击它们的手和脚,硬生生锤擂断,让它们从石壁上垂直掉下去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才把布袋从密封的小袋里掏出来的胡三斤抹了把额头冒出来的豆大的冷汗,给了毛先生一个大拇指,眼角看到黑影扑过来,赶紧举起袋子往面前一挡。

石僵们猛的顿住身形,就看到胡三斤举着土往它们面前抻,他进一点,它们就后退一些,胡三斤大喜,道:“都把装土的袋子拿出来,它们怕这个!”

他这么一大嗓子,其余的人都听到了,别眼看过来,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个个心下大喜,赶紧找空子从袋子里往外拿布袋。

毛先生道:“既然它们怕这个土,我们就拿着袋子系在身上赶紧往上爬,这石壁密密麻麻都是这样的石洞子,只怕上头还有不少石僵在等着我们,赶紧趁土有用,我们往上去,越快越好!”

每个人心里也正是这么个意思,本来以为要陷入绝境,不想突然有了一线生机,眼看着随着自己摆动布袋这些古怪又可怕的石僵就退后或左右移动,当真是绝望里生出一股由心的欢喜,个个都爆发出比平时还要厉害三分的力量与速度,手脚并用的赶紧往上边爬动。

他们动,石僵们围在两侧跟着动,头一动不动的盯住每一个人,因为不用眨眼,石僵们的注视感觉特别阴森,关大先生被看得心里直打鼓,但不敢放松半丝精神,紧紧的贴在胡三斤身边一起行动。

困境里的人爆发的潜力和勇气是不可估量的,这石原有两三百米高,一行人爬到四五十米的时候就出了事,唤醒了这些石僵展开的厮杀,那时候大家伙儿的体力消耗得厉害,然而被石僵活活咬死的恐惧与对逃出生天的希望的渴望反而刺激着众人忘却了身体上的疲累,一个个奋勇往上,速度比原来要快上不少,在许多的石僵的跟随窥视下,约摸一刻钟的功夫,便陆续爬了一百多米,最前头的一只眼忽然道:“这里有处平坎,看来这里的悬崖不是笔直而上,而是像台阶。”

关大先生在下方问:“那上边有没有洞子?要是没得,我们先上平坎休息一下,有胡师傅给的坟头土,这些石僵不敢动手。”

众人信心大增,加上胡三斤也出口再次保证坟头土的功效,一行人便陆陆续续爬上了平坎。

一上了平地,所有的人差点都想倒地不起,关大先生喘了几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沸腾的血液和狂跳的心脏,看着爬在边缘上探着头瞪着自己一行的石僵,咽了口口水,微微伸出头去看下方,一看简直头晕目眩,百米的笔直垂直的崖壁,与下方斜对面像个小小的黑点的来路洞窟出口看起来都那么的不可思议与难以想像,真不知他们这些人是怎么一路爬上来的。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心里感觉一时复杂又恐惧,头一回晓得原来下坑不是每次都像以前那样平安顺利的。

就在这时他垂下的眼里有亮光微微闪过,关大先生一怔,赶紧看了过去,可斜对面的底下么子异样也没有看到,关大先生不由心里嘲了自己一下:怕是爬崖爬傻了,都累得眼花了。

转过头,关大先生便把这个事丢到了脑后,仔细打量起众人落脚的这处地方来。

这地方正如一只眼所说的,像个台阶,他们身处的就正好是台阶的平台那一处,进身大概有五米,随后便又是垂直的石壁笔直向上。

所有人一边警戒着在崖边探着头来的石僵,有两个年轻的更是一肚子气的拿着袋子故意往石僵面前伸,看它们仿佛害怕的缩回去,又故意收回手,等着石僵们伸出脑袋时又把袋子递过去,嘴里骂道:“一群死人,死了还不安心,还要来害我们这些活人,来啊,叫你们害,叫你们害。”

别的坐着喘了气喝了点子水总算定了定魂,见到他们这样,不赞同的把人喊回来,留下两个戒备着,他们一边打量这个地方,这地方显然是人工雕建而成,地面并不是天然形成的纹路,而是平整石板铺就的一圈平地,这是很让人想不通的地方,这样高的悬崖的中间部分挖空心思做出这样的地方,有什么目的?

在一众人这些年下过的坑墓当中,也曾经遇到过两处会把主墓室的椁台做成阶梯塔形,在三角或四方的椁台上雕刻出台阶与坡道,仿宫庭大殿模样,其意暗指死后仍身处高台与权利高位,可这个墓,一众人并不能明确他的主人是谁,甚至到现在为止连一件古物都没有见过,更不能确定它的年代,一进来就诡奇无比,而像这样的悬崖峭壁做出这样的平台,到底有何居心,显然大大的超出了这些老江湖的所知范围。

一只眼有经验,指着一处痕迹叫众人看。

“你们看,这是么子?”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只眼指的地方。那处往上的石壁上,有几条深沟痕迹,下方他们站的平台的地方也有,就像是一口气从上往上抓出来的。

毛先生上前手掌趴开,用拇指和中指为单位量了量这些沟痕的宽度,又伸指进去探了一下深度,摇摇头困惑的道:“长宽深皆一样,真是奇怪。瞧这痕迹,像是大力抠抓出来的,底下并不平整,但显然用力很均匀,这样的墓造,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是头一回遇到。”

有人道:“有没得可能是弄来放架子雕石壁上的石洞安放那些石僵用的?”

一只眼点头:“不错,有这个可能。但你们发现莫有,要真是用来做刻洞用,悬崖高,匠人们肯定是要绑绳作业或是架梯子作业,要是用到这样的工具,可是你们看这个平台边缘,可有放绳子等东西的磨擦出来的印子?没有。非常光滑。不止边缘光滑,连我们站的地方都非常平整,看不到半点搭高架后留下的痕迹,也就证明这个想法怕是假的。要不是给工匠们作业用,那这个平台还有崖壁和台子上这样的痕迹是么子回事,就根本是个迷了。”

关大先生也很不解:“要讲这不是墓,钟师傅再三踩了点,依钟师傅的经验,这里肯定是个深坑;可要讲这里是个墓,我们一路行来,所见种种,所遇种种,又和我们晓得的全不一样,这地方为么子要这么建呢?建这个墓的那些何家的祖上到底用的么子法子得到了神水制出那么多的石僵,又弄来水晶蛇和会飞的猴子让它们各自生活在一块地盘里呢?”

有人不耐的道:“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反正我们也莫得了退路,只能往前走,也莫浪费时间了,我看这光线越来越暗,怕是马上到傍晚,也不晓得到了晚上这些石僵会不会凶性大发,也冒晓得胡师傅的土管用到么子时候,我看哪,不如我们赶紧赶路,赶快趁着一口气往上头爬,爬到峰顶才安心。”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一行人都点头同意,本来想说什么的毛先生便默默站到了胡三斤一边不出声了。所有人都顾着埋头赶路,加上光线越来越暗,谁也没有发现原本精神抖擞敢隔着鸡笼与石僵斗的公鸡又缩成了一团,紧紧靠在胡三斤背上不动弹。

正文卷 第92章 终于登顶

逃出生天的这个信念支持着众人继续攀爬悬崖,他们身后,则跟着一串儿石僵。

上半截的这段悬崖上也雕刻了不少的石洞,仗着有坟头土护身,那些石僵不敢近来,关大先生边爬边喘着气问胡三斤:“胡师傅,你这些土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厉害?我看也就是一般的土啊,看不出有么子不同。”

胡三斤也是一边爬一边喘,他腰上还系了根绳子,另一头绑在了一只眼腰上,半拖着他往上,倒是让胡三斤比别个轻松一些。

“这个就是师门秘技了。具体的制作过程不是我门下弟子,我是不好随便讲的,但也能给大老板你讲讲无关紧要的。”

胡三斤重喘了几下道:“土本来就阴湿秽重,这坟头土又是埋死人的坟堆上的,你讲阴气重不重?那肯定是特别特别重了。而我这些土,又算是土中极品。打个比方,老板你是晓得玉石的对吧,玉有高低极品之分,极品的有那帝王绿等,我这辛苦二十来年收集的土,便和帝王绿差不多,是极阴中的极阴,又只出自达贵显贵王候将相的坟上,其珍贵说句不好听的,比帝王绿还要稀少。”

“世间万物讲求一个阴阳平衡,月盈则亏,亏满则盈,便是这个理,极阴之物到达了顶点,再以我师门秘技特制了,便由极阴变极阳,故这些都是僵尸的死人才会害怕这个土。”

他一通说下来浅显易懂,关大先生恍然大悟,不由对胡三斤比起大拇指,由心赞道:“不愧是胡先生,您这师门秘法当真举世无双。”

胡三斤得了捧笑得一脸褶皱,脸上故做谦,眼角却无不得意的道:“不敢当不敢当,江湖门派众多,比吾门厉害的不少,但吾门也算名门其一了。”

关大先生知晓江湖,从前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过是江湖耍杂的艺人,说书的匠人,打杂拉唱等的低下平民阶层活计,后来学成回来开银行开铺子接触国内的古玩行当,慢慢才对铲地皮这个江湖行业有了深刻接触,意识才开始变化,现在听到这些没有实质的话,却还是有更深刻的触动。

显然,江湖并不是他自以为是的江湖,而是一个有自己规则,与他活着的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联系、但又超出一般人认知范围的世界。

关梦龙一直成长于国外,对于“江湖”这个新鲜的名词倒是提起了兴趣。

“爹,你的意思是江湖其实是些有奇异技巧在身的人的圈子?”

关大先生点点头:“正是你理解的这样。”

“très intéressant(法语:非常有趣)。”关梦龙说了句偷听的师兄弟两个都不明白的语言,追问他父亲:“爹您接着说,后来怎么样了?虽然我恨不得马上知道结果,但您讲的这个事实在有意思,爹,您再说细些。”

闻言关大先生一笑,眉目慈祥:“这个事我本就打算详细的说给你听,毕竟这关系到真正的一个惊天大事,我们家与孙家结的仇,也是因为这件事。”

“而且,也因为当时一念之下坚持进了这个墓,我前半生的观念都被颠覆了个倒,至于为什么,你耐心听完就晓得了。”

外头的两个师兄弟听了半天,倒吊得气血逆行已经有些忍受不住,便翻身往上平了平气息与血流,小心翼翼的换了下姿势,看好了旁边的窗户边缘,那边并未透光,又拉上了帘子,显然不是没住人就是人睡了,于是两人跳过去挤在那边儿探出身子抠住砖块缝,抻长了脖子继续偷听。

“我们当时其实都累得不行,手脚都哆嗦,可后头周围一群石僵在虎视眈眈的跟着,哪敢出半点错,就怕一个不留神就从悬崖上掉下去摔个粉碎或被它们撕成一堆烂肉,因此每个人都拼命的爬着,到后来都听不到说话声,只听到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声。”

随着关大先生的诉说,屋里屋外,每个人都渐渐像进入了他所说的那个墓穴。

就在他们爬出老远,胡三斤背着鸡笼子还是受不了了,喘着气拉着绳子要求休息,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人左右前后转头看,都看不清人长相,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往上看,也看不到顶点到底还有多远,一只眼有心想让大家别停继续往上爬,可胡三斤怎么也迈不动手和脚,又饿得手脚更没得力气,试了几回爪子根本无力扎进石壁,便只好挂在半空中休息。

关大先生摸索着摸到水袋,解了栓子想喝口水,结果手上一滑,水袋没拿稳从手里滑掉,他顺着袋子一低头,就隐约看到下方不远处伏着不动的一只石僵。

距离有十米开外,关大先生绷紧的神经刚松了一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提了起来,他扯开喉咙往上讲:“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的石僵少了?”

他这声音有点儿大,带起回音,上方的一只眼很快就回话过来:“都拿出装矿的瓶子看看。”

一行人便各自掏出携带照明用的玻璃瓶子往周围照着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好几个人眉毛皱了起来,疑惑的道:“奇怪……怎么是感觉追着我们的僵尸少了……”

说完这话,敏感的人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么子味道?”

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抽动起鼻子来闻,确实都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

“是血味。”

一只眼肯定的道,他心里生出一股不安,喊众人:“都别停,快,快登顶!”

他一发话,其他的人哪敢再停留片刻,顿时紧张得像后头有东西追赶似的又赶紧迈开手脚,只有胡三斤实在没得了力气,爬也爬不动,急得不行,好在一只眼的声音马上就传过来:“胡师傅别动,我带着你往上,再给你垂飞索的绳子下来,你抓着往上蹬,大老板,毛先生,要麻烦你两个在他旁边扶掺他一把了。”

他们越往上,悬崖壁上长出的树木反而越多了,渐渐的众人进入了林中,一开始还能透过枝桠看到身影,渐渐的左右前后就比较难看到同伴了,这让关大先生心里更是产生了一丝不安与害怕,再看天色,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关大先生一边奋力的蹬着枝干往上挤出路来,一边不停的往周围与身后看去,矿石发出的萤光照亮的范围并不大,也就一两米左右,因为有了树,胡三斤总算松了口气,他早解开与一只眼绑在一起的绳子,自己小心的与毛先生挤在一块儿抓着树枝粗干慢慢往上攀登。

就在大家看不到石僵们的身影松了口气的时候,顶上头忽然有东西飞落下来,掉在了几个人脸上,胡三斤一个不留神,脸上也沾了一点。

他疑惑的伸手抹脸上的水,嘴里道:“下雨了?”

关大先生在一边接嘴:“莫有,你们看天上,月亮不是出得好好的?快半圆了。”

胡三斤抬头看一眼,发现天上确实不晓得么子时候居然出了月亮了,他又低头看手,在萤白森森的矿石照耀下,右手食、中指上的,哪里是水,分明是阴森吓人的鲜血。

“糟了,前头出事了。”

胡三斤大喊,吓得手上一滑,人就往下掉,只把没防住他动作的毛先生和关大先生也给带着一跄就往下溜。

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挥着手乱舞乱抓,好歹树木长得茂盛,枝桠也多,倒在撞断了好几根树枝后有粗实的把他们先后拦住了,只是这样一来,三个人就分开了,并且位置高低不一。

就在关大先生抱紧了一个树干惊魂未定时,从上方又传来惨叫声和嗖的重物下坠的声音,关大先生赶紧抱着树干贴紧了石壁,刚一贴紧,两大团黑影一前一后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坠入了下方看到不边际的黑暗里。

就着矿石的萤光,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关大先生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是铁蛋。

他半边脸完好,但脑袋不是活着的时候的圆长形,像是个剖开的西瓜,少了一小半儿,一些撕去皮肉的边缘露出筋肉和白骨,仅有的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爆出来一样,关大先生一瞬间从里头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几乎凝聚成实体的深深的恐惧害怕。

关大先生吓得浑身发抖,几乎不敢移动身体,胡三斤扯开喉咙往上喊:“前头发生什么事了?快来个人讲一下啊。快讲一下,我看有莫得办法想?”

上头传来了枪声,显然前面的人没有说话的空隙,毛先生听着枪声并不算远,道:“怕是上头有石僵也讲不定,我听枪声不算远,快,我们爬快些,赶上去看看发生么子事了。”

他们鼓起气奋力往上赶,途中避过了几俱石僵与一个同伴的尸体,好不容易赶到枪声星点到无的地方,扒开树枝树叶儿一看,一道石头边缘就出现在头顶半个手肘远。

居然到顶了,几人心时同时浮现这句话,但没敢放松半分,就在此时突然有黑影探出头来俯视他们。

关大先生不防这一下,吓得差点就松开手掉下去。

好在瞬间看清上方的人脸虽然溅着血,但面孔是队伍里的人,又让关大先生吓掉了个半魂的神魂回归了原位。

这人伸出一只手来给胡三斤:“胡师傅,你先抓紧我,我带你上来。”

正文卷 第93章 分道

山顶仍旧是块平地,胡三斤他们登了顶,闻着空气里飘动的浓郁铁锈味儿,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疑惑无比,顾不得休息,抖着腿问发生了什么事。

拉他们的三个汉子狼狈不堪,其中一个道:“胡爷你跟我们过去看就晓得了。”

他们扒开树枝桠,胡三斤三人跟在后头走了十来步,然后指着地上的一个黑影叫他们看。

关大先生举着矿石瓶子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这尸体身上无数的小洞,全身像筛子似的,看得人既恶心又想吐,但队员叫他们看,这人应该是有古怪的,关大先生压下不适,强迫自己仔细打量,看了一翻后从那张破破烂烂的脸上看出一丝熟悉,再仔细一想,恍然这不是在水晶洞子里死掉的二傻么?

他明明被数不清的水晶蛇给缠上淹没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这么高、又陡峭的峰顶?

关大先生存疑,看着坑坑洼洼无数小黑洞的二傻往后退了退,生怕从他的伤口里钻出条蛇来。冷冷萤光下的二傻看起来格外可怖,同时还有一丝让人觉得哪儿不对劲的感觉。毛先生看得仔细,甚至还蹲下去用折的树枝捅尸体上的细密黑洞,最后在一干人惊悚又害怕佩服的复杂眼神里站起身,语气沉重的道:“莫有流血,身体里头的怕是被吸干了。而且我凑得近,发现他面上身上莫有被咬的地方有一层微闪的东西,像是……透明的细鱼鳞……”

鱼鳞?

尸体上长鱼鳞?

这是么子古怪事情?

等听了几人简短的讲解,关大先生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就在他们攀到了悬崖壁上长的林子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原本以为死在水晶洞里的几个兄弟居然就趴在上方的树干丛里。

铁蛋年轻有力气,爬在最前头,一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瓜娃,瞬间没反应过来,嘴里还轻声喊了一句“瓜娃?”

结果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机会,三个死去的兄弟扑了上去把铁蛋给咬死了。

一只眼大急,当时手里的布袋子猛的甩了出去,然而对瓜娃他们居然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他们身手比石僵要僵硬一些,他们在前头的几个发现不对就抽了刀子出来跟着一只眼和对方打在了一块,就在这个时候还有石僵突然冒出来偷袭,他们是听到下方的问话了,可形势凶险,哪敢分出心神应话,好在土对石僵起作用,个个甩土弄下去几个石僵后石僵们退后失去了踪影,他们才终于得出空子来专心对付瓜娃几个。

好在瓜娃他们不怕土但也不是全无弱点的,枪打进脑袋里还是能将他们打死,等上头这战斗结束,胡三斤他们也差不多到顶了,这才有了方才拉他们的那一幕。

关大先生看了一圈,问:“钟师傅呢?”

这个叫小牛的汉子扬扬下巴:“钟哥心情不好,在铁蛋掉下去的那边说要一个人静一下。”

关大先生也心里难受,他没想到这次的这个墓会弄成这样,这才刚进来多远?就这样的危机重重,伤亡惨重,就算这个墓里有天大的宝贝,也只怕他们这行人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不由得灰心,扯了个难看的笑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了,把你们拉扯到这个鬼地方来。只要我们能活着走出去,这回的损失我一定尽力赔偿。”

一个汉子猛的踢了旁边枝干一脚:“出去?我们还出得去么?瞧瞧这都是些么子鬼东西?往年下的墓哪有这样的?这根本就不是个墓,明明就是个吞人坑!”

“我不干了!已经到了顶,我等下就走!”

“这已经到了顶,我们翻下去应该是回龙山的某一座峰,大老板,这回太危险,我看我们趁早下山,损失才会减到最小。”

“不错,这么子鬼地方,爷爷我铲了这么多年地皮子,头回遇到这样的,再有好货,也值当不了这条贱命,不管大老板怎么想,我王小山等下还是和青头结伴走人。”

人心散得不成样,关大先生也根本没有了再探下去的欲望,便是想着回去后要安顿这些伙计身后事、屋里的赔偿,心情更加沉重。

胡三斤和毛先生也赞同打道回府,于是一行人也就原地休息了十来分钟,就开始结伙找路。

他们一行扒拉着茂密又结实交错的树干树枝,走了十多米,关大先生突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往前急走两步,想拉着胡三斤交流,然而走近了眼角无意一扫,就看到胡三斤背后的鸡笼子里缩成一团甚至像是在发抖的公鸡。

这是怎么了?

刚才在爬石壁这鸡不还老厉害的抻着嘴去啄石僵吗?怎么这下子又和在水晶洞里的时候一样了?

……和……

在水晶洞里的时候……一样……

关大先生打了个寒颤,突然反应过来的瞪大了眼睛,猛往前冲两步拉住胡三斤,说话都快得差点儿语无伦次:“鸡……鸡……”

他这动静不大,但也不小,闹得所有人都转过来头来,毛家义赶紧拿水给关大先生,又给他顺背:“大老板你莫激动,你冷静一下再讲,慢点讲。”

关大先生急得额头冷汗都在冒,哪冷静得下来,可说又说不全话,于是干脆拿手指向胡三斤背后。

一众人看着胡三斤背后还没反应过来,还想讲老板发么子神经,然而有人反应快,一眼不成看第二眼,脑袋里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毛先生是反应最快的,脸蓦的一下黑下来,一招手,三只机关猴子就跳到周围把几个人围在了中间转着头警惕的脑袋冲向林子里。

“鸡有问题!”毛家义比发现原故的关大先生要冷静一点,说出来的句子还是比较清晰的。“刚才敢斗石僵,可现在缩成一团了,这鬼地方只怕有么子是它害怕的!”

一行人听到这话顿时陷入了沉默,就在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的气氛里,突然有人开口道:“钟哥呢?”

……

他这一问,所有人又回过神来在队伍里搜索,大家举着矿石瓶子互相查看,从头看到尾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一只眼的身影。

关大先生只觉浑身凉嗖嗖的,一股凉气从尾椎骨顺着脊椎往上爬,一直钻进自己的心窝子,又流向四肢百骸不说,他还总觉得周围黑沉沉的密林里有无数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一行,窥视着尾随着,准备随时趁他们不备就伸出爪子将他们拖进黑暗里撕成碎片。

这种面对未知与自己人无缘无故的失踪的恐惧感显然感染了每一个人,只剩下了七个人的队伍大家不约而同的往一块儿挤,恨不得与同伴粘在一块儿,缩小自己的存在,好像这样就能将心底的恐惧害怕赶走似的。

一只眼是队伍的领导人物,失了他就等于苍蝇没了头,就在沉重得压得人快喘不上气时,胡三斤突然道:“当下比起下山,找到一只眼才最重要,我看,要不我们尽量小声的边喊他名字,一边找?”

有汉子显然被这话点燃了一直压抑的烦躁与不安:“找个屁,我是不要在这鬼地方再呆下去了,要找你们找去,爷爷我不干了!”

他讲着,一扯旁边的人说:“走!莫跟这些背时鬼一路了。”

那人显然也是这个心思,往胡三斤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后,跟在那个汉子身后几下就进了林子不见。

胡三斤气得差点儿跳起来,被毛家义一把按住:“让他们走,这个地方诡异无比,暗处还肯定隐藏着厉害的东西,他们两个敢脱队,会有好果了呷。你看着,肯定要比我们先倒霉。”

毛先生这一番话说得很镇定,倒让另外两个脸上出现犹豫的人偷偷放下了抬起的脚。

关大先生一边害怕着一边冷眼看着人心开始散涣的队伍,心里恨恨的想一回去就要把那两个人给开了。

一下子变成五个人的队伍最后拍板让毛家义当临时队长,他的三个机关猴子一只在前头开路,一只走在队伍中间段的旁边作保护,一只则在队伍最尾压尾,队伍里身手好的阿金走最前头,另一个谢小山压后,一行人去找一只眼。

山顶的地方众人走了走就晓得算是个平地,但因为长的树木特别茂盛,人又身在里头,就看不出这片林子到底有多大的范围,尤其叫人觉得奇怪的是树长得茂但并不高,也就两米左右,但枝桠树叶严实的将头顶上挡住,几乎看不到夜空,因此不好判断方向,全靠着胡三斤拿着罗盘一边走一边指点着回悬崖边寻找一只眼的踪迹。

就在被交错复杂又众多的地表的草根与树根给绊了不知多少回时前头的阿金忽然道:“到林子边了,有亮了有亮了。”

一行人还来不及反应,接着就听阿金讲:“外头是片……花海……?奇怪,里头蹲着人,我看背影……像是钟哥。”

胡三斤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罗盘,喃声道:“奇怪了,我明明记得我指的是往悬崖边去的方向,怎么罗盘不对了?”

正文卷 第94章 千钧一发

一行人听到了胡三斤说话,但发现一只眼的消息更重要,因此也就没有在意这件事,挥着刀往前面赶。胡三斤见自己没得人理会,皱着眉摇摇头,最后还是把罗盘一收跟了上去。

他们前后一出林子顿时觉得眼前一花,差点儿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入目的一片不小的平地,被密郁的树林包围在中间,开满了浅浅青金色的鲜花,像一片风下微微泛起波浪的花海,最震撼人心魂的是这些花沐浴在月光下,通体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金光如同纱雾,离花朵浮升约有十厘米高,随着风吹,光雾也飘动摇曳,又像是被风吹散了,变出很多小小的光团浮在花上,碎散掉后又生出,如此循环,美得让一众人刹那间不自觉都闭紧了呼吸,生怕一个大出声就惊动了这个仙境。

而在这片仙境的外围,则是一圈树林,林子像是被人精心修剪过,放眼看去高度居然都差不多,最为奇特的是在林子的外围,还稀拉散竖着几块微微弯曲的长石。

这些长石的模样有些奇怪,样子让人想到动物的爪牙,而且巨大,并不具备美感,然而石上也飘浮着一层淡淡的浮光,让峥峋与柔美奇异的揉合在一起,竟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对比美。

众人静默着被这一片仙境震憾得回不过神,就在大家摒息欣赏时,一阵咔嚓咔嚓细碎的像是小动物咀嚼东西的碎响打破了这份美好的宁静。

循声看去,在众人左前方约二十多米远的花海里,背对着众人蹲着一个人,那衣着、肩背,看着就像憨厚的一只眼。

毛先生低声提醒大家:“这个地方太奇怪,一路我们已经出了太多事,大家还是小心点好。”

众人刚才还沉浸仙境的心情顿时被这话粉碎得一丝不剩,每个人都想起这一路经历的怪事与惨事,不由得都打了个寒颤默默握紧了手里的刀。

那人背对着众人,肩膀时不时的耸动,像是在撕扯着东西嚼吃,又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脆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关大先生看着阿金道:“我们都做好戒备,阿金你出声喊一下,看是不是钟师傅。要是不是,我们就……”

说着关大先生做了个挥刀的动作。

毛先生也指挥着两只机关猴子一只上了树,一只伏到阿金面前,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见准备万全,阿金深吸了一口气,张嘴喊:“钟哥!钟哥!”

花海里的那人听到声音身体忽然就不动了。

阿金不敢过去,紧了紧握刀枪的手,再次喊:“钟哥,是你吗?你应个声啊。”

那人先不动,随着阿金再三呼喊,身体摇了摇,但也不站起来,就着蹲着的姿势从右边往后转移。他动作僵硬又缓慢,一看就晓得并不对劲。见状,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死死的盯着花海里那个人物。

就在他差不多快转到正面时,这人突然身体往地面一趴,像个爬动的穿山甲或大蜥蜴那样,动作却比它们更利落更迅速的往众人这边跑过来。

“不是钟哥!这是什么鬼东西?”

阿金惊怒的喊道,毛先生一挥手,伏在阿金面前的机关猴子便窜了出去,在枪声里迎上这个像人像动物的面孔黑漆漆的怪物。

关大先生跟胡三斤在后方一点,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他往前挤了挤,也打算举枪寻个空隙打击怪物,然后一动,脸上突然一凉。

“下雨了?”

关大先生疑惑的摸一把左脸颊,摸到一片湿凉,用手指捻着,居然很滑腻粘手。

关大先生呆住了。

胡三斤被他一挤,往边上让开一步,转过头来想问做么子,结果就看到关大先生像是被人按住了开关,眼睛微微瞪大的看着自己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又黑又在萤光下满溢出清楚分明的惊恐。

胡三斤顿时卡了壳,他看着关大先生眼睛慢慢的往上边转动,眼神不由自主的顺着关大先生的视线往上移,就在关大先生头顶一米高的地方,一团黑影正蜷盘在树枝上,头朝下张着嘴慢慢往关大先生脑袋上凑。

大概受到胡三斤手里的矿石光影响,原本已经快凑到关大先生头顶的黑影往回缩了一缩,转过头来看向胡三斤。

萤光里出现的是一张倒掉的惨白的人脸,脸上爬着细细的鳞片,眼球已经不见了眼瞳,只有一片可怖的白色,最让胡三斤魂飞魄散的是这个人的舌头尖中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铰了一剪刀,分开了一点叉子,不正常的往外伸出晃动,滴着涎水啪嗒啪嗒的往关大先生脸上掉。

胡三斤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无意识的抬手就是一枪。

关大先生这个时候正好往前一扑,那道黑影往下一跳,被胡三斤这一枪正好打个正着,身体往后边一倒,反而叫关大先生这一扑正好逃出了他攻击的范围。

“后边也有怪物!”

关大先生跟回过神的胡三斤两个急得大喊,胡三斤往后倒在地上,好在有鸡笼子支撑着他,然而加上了关大先生的重量,鸡笼子用竹篾片做的,哪顶得住超重?啪啪的发出脆响断裂了。

下边的公鸡喔喔的发出短促的叫声像道闪电一样从破笼里窜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逃过被两个人压成鸡肉饼的悲惨命运。

这养了五年的鸡真不是吹的,周围显然潜伏着让它害怕的东西,它也不乱逃,哧溜扑腾着翅膀就往狼狈爬起身的胡三斤肩膀上跳,扑得胡三斤一个踉跄,手里的枪走了火,结果好巧不巧又打中了再次扑上来的非人怪物合在一起、像抽了骨头又粘在了一块儿成了尾巴一样的腿上,打得这东西往后弹跳着倒下去,带倒了最边上听到动静转过来支援的谢小山。

胡三斤一边扯着扑闹自己的鸡,一边惨叫:“快来个人救下命~你这个蠢鸡,快下来~快下来~啊啊啊,我的头发~!”

关大先生想笑又不敢笑,爬起来转身就拿刀剁向转身攻击谢小山的怪物,毛先生的另一只猴子也扑上前,同关大先生一人一边围攻着那东西解救下差点儿被一爪子抓烂脸的谢小山,毛家义则压住挥手拉扯鸡翅膀、惹得公鸡扑腾得更厉害的胡三斤:“你莫乱动,让我来,让我来,我把它捉下来。”

公鸡似乎跟胡三斤杠上了,听毛先生怎么拉扯,就是扑楞着不让他捉到自己翅膀,它个头大,养得又油光水亮的,两个爪子又厚又粗跟山里头的雕快一样了,牢牢往胡三斤肩膀上一抓,硬是扎破了棉絮扎进肉里,痛得胡三斤一边骂娘一边喊痛,只恨不得学成孙猴子的七十二变化出无数分身来把这只可恶的叫鸡给扒拉下来。

他自己动着手,加上毛先生,倒还真把这可恶的叫鸡一只脚爪子给扯了下来,然而这鸡显然有灵性,又怕得要死,居然啄开毛先生摸上翅膀的手,两个大翅膀一张,就跟人抱东西似的猛的抱住胡三斤的脑袋不肯放开。

胡三斤眼前突然一瞎,手上就松了力道,结果又被这鸡一脚蹬子给抓进了胳膊臂上。

他疼得哎哟哎哟的直叫,公鸡力道又特别大,毛先生还要担心着胡三斤手里的盒子枪走火儿,抢救得是那个心憔力悴,有心想喊人帮把忙,然而前边阿金在对付花海窜过来的怪物,后头关大先生跟谢小山也忙着跟蛇不蛇人不人的东西打成一团。毛家义有心想指挥一只猴子上来斗鸡,然而机关猴没得生命,根本不懂控制力道,只怕三两下要把这只鸡给拆成八大块。

毛家义急得直问胡三斤:“小胡子,小胡子,你稳住,这鸡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我让机关猴把它弄死了。”

胡三斤听了大急:“要要要!我好不容易花大钱弄来的,啥作用还没用上呢,就弄死了我不划算啊,啊别抓了别抓了,痛死我了,你个瘟鸡!”

毛家义听到胡三斤痛得乱叫还不肯放弃这只添乱子的叫鸡,又气又好笑,可又笑不出来,就在这时阿金往后退,边退边喊:“这是什么鬼东西,机关猴子挡不住它朝我过来了,快来人帮忙!”

这下子背腹受敌,一干人面前着严峻无比的形势,眼看着那个人影子甩开了机关猴子当头就要扑倒阿金,毛家义脑袋里灵光一闪,不顾胡三斤惨叫连连,涌使出大力生生的抓住公鸡的两个粗糙的爪子一扯,带起一片血溜子将它举起来,猛的就往阿金头顶的黑影甩过去。

公鸡被这一变故吓得大张着翅膀喔喔的想在空中改变去势,然而毛先生力道这一下巨大不说,速度也超乎平常人,眼看着就要撞上那个人影,这公鸡大概是知道逃不过命运了,猛的抻头就是一啄。

阿金眼看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到了自己面前,心道天要亡天他了,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却又不甘心的想挥起手里的刀进行最后的抵抗,不想一团风声从脑后袭来,就听到一声雄浑有力的“喔—喔喔”的大公鸡叫声,在头顶响起,迎上了袭击自己的怪物。

正文卷 第95章 真正的入口

这只公鸡看着怂,可有灵性得很,大概知道自己要是再怂下去怕是要变成怪物嘴里的晚饭点心,出嘴如电,脚爪如博虎蛇,撞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身上停一下,飞起时就撕下来一大片肉。

阿金闻着奇异的、并非铁锈气味反而是一股清香的味道呆了呆。

他手里的萤光瓶子早掉到地上踢开了,一时半会那只猛性大发的公鸡跟在它手里受伤后追着它拼命的怪物打成一团,使得阿金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样。

好歹是个出生入死的老江湖,阿金呆的那一下时间其实非常短,他马上回过神提刀加入了战局。

毛先生解救下被大公鸡抓得鲜血淋漓的胡三斤,扶着他到一边,也不敢离开去帮忙,翻找着自己包里分配的伤药给胡三斤上药。

他两个躲在一边倒有闲心警惕着周围又观看着战场上的情景。胡三斤吡着嘴喘得像在拉风箱,还有余心问毛家义:“毛五哥,你看那两个鬼东西到底是人还是蛇?”

毛家义摇头,他也一样,自从进了这个鬼地方,一直疑惑重重。

他倒比胡三斤看得分明很多,趁着关大先生他们交手时晃动的萤光看清了偷袭的对象,那脸很陌生,显然不是他们队伍里的,最叫他心里发毛的是那人的眼睛,没有眼瞳黑,只有一片白,皮肤在萤光下虽然呈现长鳞的模样,但更有一种肌肉从里往外变得透明的感觉,里头的血管青筋清晰毕现,却又如同活丝,是在扭动的,至于那张大的嘴里的牙,已经不能叫人牙,而是一排三角尖儿的利齿,就连抓出来的手指甲也呈现半白透明状态,很尖锐。

这个长相还保留着人类的面孔,但实质在变化的鬼东西最让人感觉违和的是腿。

人是靠腿走路的,可这东西的两条腿还是人类腿型的外型,却紧紧的贴在一起呈个外八字,而且还似乎被抽了骨头,软绵绵的居然能像蛇那样卷在树干上,下了地后更是左右晃动着前行。毛家义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他是怎么支着上半身,偶尔能用软趴趴的两个腿支持着自己弹跳起来攻击的。

他想得多,其实也就是脑袋里一瞬间的事,胡三斤落得了安全,喘着气嘶吼道:“用土!用我给的土对付它们!”

他用力的吼着,又用受伤轻的另一只手去拖自己混乱中掉在地上的布包:“毛五哥,快,从我包里拿那几根鞭子出来!”

毛家义一听就明了,赶紧伸腿勾了两次,把那个离得不远的布包给勾了过来。

他两个扯开布包,里头是一层厚实的牛筋膜皮,再打开这层,胡三斤的家当才真正展露出来。

除了瓶瓶罐罐,还有一卷绳子。

这绳子看不实到底是什么颜色,在闪动着萤光的林子里只能辩出是黑乎乎的,等胡三斤展开,一股锈腥也随风飘送开。

他这东西毛家义只看着不敢乱碰,胡三斤也顾不得扎伤口,抖开这团绳子速度非常快的三两下用手比划着长度一溜的缠绕织在一块,很快就弄出了一条近三米长的绳鞭。

编好了一条,胡三斤抹去一把被公鸡抓破的额头上流下的血,让自己视线清楚些,问毛家义:“哪头顶不住?”

毛家义道:“大老板这边。那东西会上树,我做的猴子都追不上他。”

“那就给大老板用,用力抽,只要抽中一鞭,保证就能把它抽下地来再翻不了身。”

关大先生跟谢小山正狼狈得不行,接过鞭子时听到毛先生这么说,关大先生虽然有怀疑但还是选择相信胡师傅,准备试一试。

那东西被谢小山砍了两刀,正窜上了树上不见踪影,毛先生不敢大意,敢紧拿着另一条鞭子退回胡三斤身边守紧他。

关大先生和谢小山两人身上被抓了数道伤口,加上出着汗,汗咬得伤处简直钻心的痛,可两人都不敢有丝毫松懈,背靠着背站在一起警惕着头顶和周围的动静。

就在他们这边警惕的时候,阿金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和一声受到惊吓的公鸣喔鸣声。

两个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就在他两个这一恍神的时候,一条黑影嗖的从林子里弹了出来直扑谢小山。

关大先生眼角闪过不对,反应过来手里的鞭子已经甩了出去。

这鞭子看着细长细长的,还用的是扎手的粗线绳,看起来并不结实,可没想到打在那个黑影子身上,他居然发出了像蛇一样的丝丝叫声倒在地上。

正巧旁边掉落着谢小山的矿石,森白的萤光下,这个东西不停的打着滚儿,身上居然冒出一阵阵细微的青烟,看着古怪又瘆人。

这时候关大先生两个哪顾得上这些细节,知道鞭子怕是起作用,两人大喜,扑上去把鞭子捡起来照着这个人就劈头盖脸的猛抽。

他们这边反败为胜压着怪物打,阿金那边却是陷入了险境。

公鸡战斗能力非凡,竟是啄抓得那怪物产生了畏惧之心,调转头就往花海里跑。

阿金连开了几枪,枪里已经没有了弹药,他呸的一声把盒子枪别在腰后,提着刀就本着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追在怪物的后头进了花海。

他是追上去了,可公鸡却怂得往回闪,高高的落在一枝粗枝桠上缩成一团。

之前他们站在林子边缘并没有踏足花海那片地方,这会一踩上去,阿金跑了一段就越来越觉得不对:这地怎么是个软软的陷脚?

除了地软,而且空气里多了一种悉窣的小声音,像是某种小动物聚集了庞大的数量后把它们行动时发出的声音凝聚在一起,形成的古怪声响。

想到这里,阿金心下一凉,热血冲顶的脑袋也瞬间像浇了一盆冷水,他停下脚步,手里握着刀开始保持着身形不晃的小心的往后退。

因为感觉集中到了腿上,退了两步后阿金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个头小小的正接二连三的撞在自己小腿、小腿肚上滑开,有一些似乎晕了头,爬在他的鞋面上,甚至有几个居然落在绑腿的脚踝处一个劲儿往缠住裤管的布条里拱,似乎想往里钻。

这感觉非常的不好,阿金退着最后忍不住眼珠子往下移动,想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一低眼,就看到脚边上快高到腿弯的花正在迅速的从花朵往花茎溶解。

说是溶解也不对,应该是花瓣化成了无数细长的有着青金一根骨头的透明指长的蛇类往下爬,因为它们是从上而下,因此在月下粗一看去就像一朵花正在化掉似的。

这些蛇非常的小,盘出来的花有小南瓜那么大,一朵花起码由七八十条蛇堆砌而成,阿金看着它们散开后钻入地下不见,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还发惊,连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他不由自主的顺着这些蛇再次看向自己脚下。

也许是因为清空了一片区域让月光照到了地面,阿金毫不费力的看到自己站的哪里是地面,分明也是由无数的细小的蛇交织铺就而成的平地。

难怪地是软的!难怪地面是会动会陷的!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闯过不少龙潭虎穴的阿金这会子都没有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来。

惨叫声把胡三斤吓得都弹了起来,毛先生也一个手抖,将包裹的布带子用力一拉,痛得胡三斤也跟着痛嚎起来。

“出么子事了?”

关大先生和谢小山也吓了一大跳,谢小山拿着刀猛砍着像蛇一样的怪物的脑袋脖子,硬把他的脖子砍断了大半,这才提刀追上关大先生往阿金的方向跑。

两个人一到林子边视线一开阔,还来不及张口就被眼前的一切给吓得倒退了几步。

就见阿金站在离两人仅有一米多远的地方,身体只留下了小半个。

说是留下也不对,而是阿金的腿和腰都爬满了蛇,层层密密的垒着,像一片活水还在往上延伸进发,像是要把阿金吞圆的吞下去一样。

就在关大先生和谢小山吓到的时候,后头毛先生也传出一声惨叫,更混着胡三斤的闷哼,等两个转过头去,一团大黑影擦着两人一闪而过高高的跃起落到了花海里头,胡三斤的嘶叫声也随着没入花海戛然而止。

一行人大惊,毛先生跌跌撞撞跑到林子边想追上去,被关大先生和谢小山眼尖手快的拉住他手与肩膀,一把把他扯了回来。

随着那团掳走胡三斤的黑影的消失,组成花海的蛇海剧烈的动荡散乱,三个人远远的看着,就看到原是花海的正中心的位置为中心往外扩散着空旷出来,像是地面在往下掉陷,很快的,随着数不清的细蛇的掉落,出现在三人一鸡的面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原来花海有多大,眼下就有多大的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的深坑。

几人被这样的场面震撼住,良久,关大先生才惊醒似的动了一下,他探出头,手紧紧的抱住旁边的树干,探出一截身子往下方望去。

下面深不见底,黑黝黝如同张嘴吞噬人的巨嘴,整体呈圆形,沿着环形的嶙峋的石壁上盘旋依次挖建有古老的依稀能看出台阶的螺旋形阶梯,一直旋转着向下,最后没入黑暗。

正文卷 第96章 窝里反

下这个墓之前,关大先生重金聘来的,都是这个行当里的好手、老人物,个个经验足,经历过大风大浪,个个都信心十足,就是关大先生也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支全是行当一把好手的队伍会折在这里。还不是折在墓里,而是折在了看似墓地,实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入口前的一段路上。

一行十多人,除了留守在外边的两人,到眼下,只剩下了关大先生、毛家义、谢小山三个人,绝望的沉默围绕在他们身上,就连毛先生都蹲在地上手撑着头半天没能抬起来。

三个人身上都是伤,鲜血淋漓、程度不一,但没有人有心思想包扎,寒风吹得他们身体在颤抖,但三个人此时都感觉不到。

关大先生也是绝望的,然而良久,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种沉重的绝望:“这地方……我们往回走是不能的,只能往前,说不定胡师傅他们还活着,就在前头等着我们去救……”

谢小山打断关大先生的话:“还往前?我们才走到这里就只剩三个人了,特么的还以为进了墓,可看看!看看面前这个大天坑!这分明才是进墓的路!就我们三个能闯得了?啊?”

谢小山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他说得激动,甚至还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关大先生的衣襟往上一提,勒紧的衣襟勒得关大先生几乎喘不上气来,人都叫他提高了不少,只有脚尖能触到地面。

“死了这么多兄弟,大老板,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喊我们来这个鬼地方,我们能死得这么冤枉?这么多条性命,你怎么赔???还想要我谢小山陪着你继续往前头走?做梦吧你?”

怒火中烧的谢小山红着眼睛老大一句的骂,口水星子都一阵接一阵喷到了关大先生头脸上。

就在关大先生被靳得眼前发黑只觉得喉咙肚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时,毛先生站了起来将他从谢小山手里抢了下来。

歪到一边的关大先生咳得眼泪鼻涕全流,扶着树干半天直不起腰。

“怎么着,你还要保他这个杀人凶手?”

谢小山晃着刀,恶狠狠的瞪着毛家义。

毛家义沉着眼并不畏惧的瞪回去:“你一个江湖老人,难道这个时候要坏江湖规矩?”

“跑了这么多年生意,你也晓得,这个行当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随时能掉命!想不开都得想开,还莫讲接生意时就讲好的!这下子把死人全往大老板身上推,谢小山,有种你把我们都杀了丢在这里,要不出去了,莫怪我把这个事往行会里讲,把你踢出江湖去!”

毛先生说着,往前走一步,他一动,三只斗得破破烂烂的机关猴子也窜上前,成个品字围住谢小山。

谢小山气喘如牛,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似的看着毛先生。

就在两边越看越紧张,火药味冲天随时要点燃的时候,关大先生总算平息了一点儿气息,道:“确实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不晓得这么凶险,哪里会去把你们请来下这个墓。不用讲,要是能活着出去,我砸锅卖钱把家产都卖了也要赔你们。”

“我也想回头,可是回头是条死路,眼下这个情形,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往前走,还能做么子?坐着等死?这可不是我关伭山干得出的事,有那么一丝生机,我就要拼一把。再讲了,钟师傅失踪,胡师傅和阿金掉了下去,他们两个可莫在我们面前被杀死,所以肯定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你们不去,可以,我们把东西分一下,我下去找路找人。要是有机会找到,我转回来喊你们。”

关大先生一说完,毛先生往他那边挪几步,站在到旁边道:“我和你走,我相信小胡子莫得事。”

两个人表了态,只有谢小山沉默不语,半晌,他恨恨的拿刀砍断了旁边几根树干,道:“走!老子就不住这前头的龙潭虎穴都闯过了,下边一个天坑就能留住老子!”

三个人算是得了结果,于是生了火拿了东西出来吃,顺便清点剩下的行装。

他们这一路损失不小,就连毛先生的材料也剧减,好在当时准备很充足,每个人都分开布裢子带着,就是枪支最贵重,一路下来,子弹已经没有多少,凑在一起才剩了十六发,毛先生不等关大先生分配就说:“这么少,还是先放在大老板这里,明天早上我们再分。”

加上刀剑相拼,面对的怪物皮子也厚,三人的刀都卷了边,看着就快报废了。好在三个人身上还剩着飞索,于是吃着饭团子商议着用飞索垂下去到石壁上开凿出来的石栈道上,顺着栈道往下走。

喂鸡的米全在胡三斤布袋子里,他被抓走,自然米也没了,没法儿喂鸡,毛先生只好用刀在地上挖翻着,好半天总算挖出来一点草根和两条蚯蚓,引着叫鸡从树上飞下来喂它。

“我们路上还带着它走?”

谢小山不满的看着叫鸡。“这就是只怂鸡,怕得都不敢上去斗,带着它做么子?根本就是个累赘。”

毛家义摇头:“你遇到比你要强大的对手你怕不怕?这鸡灵性,一路上是晓得有厉害的东西在,比它要厉害蛮多,它才缩起来的。我们带着它,好歹看它反应会晓得是不是有东西潜过来了。具体它有么子用,这得问小胡子,他懂行,我们可不懂。”

总而言之,就是带着比不带好了。

想到这叫鸡一路的举动,确实跟个怪物探测器一样,关大先生也同意继续带上它。

见他两个下了决心,谢小山就不再讲么子,吃过东西把布裢子一搂,自己窜到颗树上睡觉,才不管还没商议怎么轮流守夜的事。

见他这样,毛家义看关大先生一眼,拿了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坑,想办法分开。

关大先生抬眼和毛先生对视一眼。

谢小山这人,江湖混得久,走的又是舔刀口的活计,刚才已经撕破了脸,虽然现在按捺住了,那也是因为眼下的形势没得路选。只要他有了心思,只怕下了这个天坑后,遇到危险他就会在后头推一把,让两个人挡灾好让他逃命。

毛先生做的是文人生意,虽然也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但身上书卷气重,这个时候都眼露出一丝坚决,拿着手在脖子比划了一刀,其意义与关大先生所想的不约而同。

关大先生点点头,说他先守夜,等一个时辰后再喊毛先生,毛先生故意大声道等他守完就喊谢小山,树上的谢小山也莫晓得听到没有,还是故意装聋,反正没有接话。见他莫得反应,关大先生偷偷把子弹和毛家义分了,不打算留给谢小山一个子儿,省得让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对付自己。

好在这夜里还算平安无事,三个人轮流守到天亮,随便吃了点子饭团,关大先生看着所剩不多的几个团子,掐掉心里的一丝不安,把布裢褡往腰背上系紧了在前头开路。

谢小山说什么也不肯走前头,要在后头压阵,关大先生和毛先生便都留了心,等他们再次走到那个巨坑面前,白天光线好了,自然也就把下头看得更直观清楚。

这处果然是个巨大的天然的坑洞,光是洞子就有近十亩大,往下看根本看不到底,只能看到乌黑一片,阴森森的像个等着猎物自己入嘴的巨嘴,直把三人看得心头直跳。

好在有光,石壁上的石凿栈道的样子更加清楚,生着不知多少年月的青苔与稀散细树,一圈一圈螺旋着往下,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三人目测了一下从悬崖边下去到栈道的高度,毛先生把飞索系起来,又弄着粗树枝做了一段木软梯接上,丢下去后刚刚好差不多够到栈道,关大先生也不急着下,看向谢小山道:“你走中间。”

谢小山一瞪眼,撕破脸后这个汉子就没有好脸色,但出奇的也没有反对,晓得昨夜的事怕是大老板跟姓毛的联合起来站一边,怕他在最后头动手脚,只点点头就抱着刀子站到一边。

关先生不放心的暗暗又瞟他一眼,毛先生背着鸡,给关大先生一个隐晦的点头,关大先生这才深吸一口气,抓住绳索开始往下溜。

他顺顺利利下到下边,用脚用力踩了踩地面。靴子是特制的,用了好几层的牛筋缝的底儿,为了防滑,还特意凿出了深沟,因此踩在布满厚密的青苔上没有打滑。

眼看着栈道结实,关大先生就扯扯绳子,往上手窝在嘴边作喇叭状的喊:“可以下来”

绳子很晃动着,有人顺着往下,过了一会儿关大先生就看到这人身影,是谢小山。

关大先生紧紧盯着,眼看着谢小山快到地面了,正要放心,突然不防谢小山诡异又恶毒的笑了一下,接着抬手就是一刀,木枝搭的梯子连同一大截绳子就被他给砍断了,他人更是忽的往上掉。

关大先生一惊,看谢小山那架势就晓得他有备而来,心头念头急转,怕是谢小山打定了要在这里把自己干掉的主意,强烈的救生意志使得关大先生摸出枪来对着谢小山就是一枪,却被防着关大先生又顺利落到地上的谢小山一个驴打滚给躲了过去。

他借机滚近关大先生,就挥刀子,关大先生连忙举刀挡住,谢小山力大,一刀砍得关大先生这个养尊处优的大老板整条胳膊都差点麻了,刀更差点飞出去。

好在关大先生反应也快,对着谢小山又是一枪。

这回离得近,一枪倒正好打在谢小山肩膀上,他闷哼一声,双脚夹住关大先生把他绊倒在地上。

就在他两个扭成一团的时候,上方的飞索晃动着,毛先生顺着绳子下来了,见到扭打在一块的两人和下方没了踪影的光秃秃的一截绳子,哪还不晓得谢小山居然下黑手,当下摸出枪来拉开栓。

拉栓的声音惊动了谢小山,他抬头看一眼,狠狠一拳揍偏了关大先生的脑袋,爬起来捡起一把刀子就风快的往栈道前方跑。

毛先生开了两枪,他人悬在空中,加上背上的鸡不安的晃动,失了准头,两枪都打了个空,不一会儿便看着谢小山越跑越远,成了个小黑影。

正文卷 第97章 石猞猁

毛先生把关大先生扶起来:“有莫得事?大老板。”

关大先生摇摇头,拍了灰,手和左脸边上都火辣辣的痛,想来是刚才打斗的时候在石壁上摩擦伤了。

他拍完灰站起来忽然怔了一下骂道:“枪不见了,怕是那个剁脑壳的抢走了。”

这事儿就麻烦了。谢小山本就恨上他两个了,刚才还想着弄死他们,现在得了枪又跑到了前头去,只怕会在哪处埋伏着放冷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关大先生跟毛先生反而生出一股豪气来,毛先生拍拍大老板肩膀:“不怕,我这里还有枪,再讲了,他是铲地皮,我还是销器的,我两人也比他多一个,肯定对付得了他。”

关大先生点点头,毛先生把拆掉的机关猴子的部件又灵活的拼凑着弄出两个完好的猴子跑到前头开路,关大先生拿着毛先生递来的枪打头,两个人摸着石壁谨慎的往下走。

这石栈道非常的长,又绕着石壁打圈儿,不止长着厚青苔,途中还长着细小的树木挡住去路。更叫他二人觉得奇怪的是这石洞子往下走着,隐隐生出温热的湿意。

两个人边走边警惕边聊天,猜测这天坑的下方莫非是个地下温泉?又或者是什么火山地带。

两个人也纯属瞎猜,但说着话时间倒也不觉得难过,走得眼看日头到了正中,估计是中午了,就地坐下吃了点饭团。

饭团数量不多,只能省着吃,就是水也带得很少,哪敢放开手脚喝,只能小抿一口含在嘴里半天打口干,关大先生往上望望,又往下看看,感叹道:“一上午我们才下了五圈,照这个速度,怕是到了夜里还卡在路上。”

“确实,这个坑太深了,也不晓得到么子时候才能到头,里头又是什么光景。”

毛先生附和了一句,两个人想起前边那段路,都沉默了。

半天关大先生略不自在的道:“总不至于是龙潭虎穴,比前头还可怕吧。”

毛先生晓得关大先生的意思,也不戳破了点点头。两个人其实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想:前头一段到墓口的路就那么险象丛生,只怕这个坑底,真的是个龙潭虎穴。

用了饭两个人稍休息一下继续往下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眼看着下到坑下百多米了,关大先生突然在一处细树丛前停了脚。

他指着树丛旁边的石壁,小心的退后一步让毛先生看。

毛先生背着鸡笼一探头,顺着关大先生长刀指向看过去,仔细辩认了一番后才看出长满青苔的石壁上隐约有个坑洞,里头显然雕刻着东西,这东西与石壁面持平,并不突显,加上青苔长得重,竟一时看不出来,要不是关大先生刚才挥刀要砍树的时候无意的瞟了一下,怕也很难发现这个藏在树枝后的蹊跷。

“会不会和前头的……一样?”

关大先生再退一小步,把声音压到最低道。

毛先生也心里打鼓冲。

他晓得关大先生的意思,说的是会不会像之前石壁上雕刻的石洞,里头看似雕着跪像,实际上却是埋在里头的石僵。

“讲不定,这地方太邪门,我们还是小心要紧。”

关大先生深吸一口气,举起刀子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力砍树清路,而是蹲下小心的割着树枝,打算清出可以跨过去的路子就好。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行程又拖缓了很多,比起上午来,更像是蜗牛爬一样,但稳中取胜,如此一来倒还有惊无险的叫他们一路发现不少这样深藏在青苔树丛后头的石刻。

巨大的疑问在两人心头盘旋:这真的是个一般的达官显贵或王候将相的墓地吗?

这样的能力,这样以人做守墓僵尸的财力,甚至能弄来世人不认识的珍稀的怪物的实力,一般的王候都不可能做到吧?更别提发现这样的天坑利用起来,在这里开凿石栈道,雕刻石洞安放僵尸,需要多少的工匠?

这个墓已经不能叫墓了,可能根本就是个邪地。

但关大先生又想不通,那烟赌鬼和那何氏族人的对话,这里又分明是他们的族中先人墓地。反观华夏历史几千年,并没有何姓特别名留青史的大能大贤,那他们是如何做到建造这样一个古怪先祖坟地的呢?又为什么要建么这凶险的一个墓?难道说是为了保护某些东西或什么?

要是这个东西重要到跟一个国家一样,是不是有可能某朝的君主将东西托付给何家的人,给予财力支持暗中修建了这样的一个墓呢?烟赌鬼都说了,这个墓里有惊世的大秘密。

想通这点,关大先生再看向墨黑一片的坑底,心底深处升起了一股渴望:既然能活着走到这一步,说不定他有那个运气得到那个秘密呢?

走到入了黑,果然栈道走不完,两个人窝在一块抱着鸡一边取暖一边警戒。

他们这到了休息,就不像中午只掀起套住鸡笼的布一角丢吃的进去,而是把布扯了喂。

鸡也不知是不是在黑暗里呆得久突然见了光的原因,有些不安躁动,来回在狭小的鸡笼里打着转儿,因为嘴上套着绳子不让它发出叫声,它抬着脚去用力的勾绳想把它弄下来。

毛先生一脸凝重:“这鸡看起来不对劲,我两个怕是莫要休息了,赶紧赶路的好。”

关大先生看着鸡的动作,心里也生出一股不安,他点点头,把正要点起的火星子给踩了,两个人重新弄着布套来罩鸡笼。

黑夜里赶路是很危险的事,就算鞋底的牛筋再厚,也耐不住他们一整天的走,脚和身体也发出疲惫的抗议,然而关大先生跟毛先生坚持,硬是摸索着撑到了天亮,这才敢坐下抱着刀子睡了一小会儿。

两个人疲惫不堪,如此连走了两天半,终于在粮食吃完只挤着青苔水去渴填饿的时候越过了一层浮动的厚厚的云雾层看到了坑底。

隔着这层厚有十多米的深灰色云雾,上边和下方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云雾之下气温显然高不少,像是春夏之际,并且奇异的有光。光像是从下方发出,照亮了上边,栈道边的石壁上到处生长着各种植物,两人仔细观察了,都是春夏之际的蕨类及草本,上面时不时就挂着几条说不出种类的蛇。青苔也变薄,能看出更加密集的石坑里的雕像,都是一种古怪的套着铠甲的动物,端坐着,两只大大的石眼像是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让经历过悬崖石僵的两人浑身很不自在。

有了植物,也有了生机,好歹有了一口吃。连着饿了两天的叫鸡这时候也不坐立难安不挑食了,扑腾着竟然自己啄到一条细蛇饱虎了一顿。两人一鸡好生休息了一下,这才顶着一众古怪石像的注视往下走。

有光有吃,两人的速度就快了不少,走了小半天就到了底。

坑底是片高低不平的地方,满满的开满了他们之前在崖顶看到的花。关大先生一看到这花就头皮一麻,他仍记得当时的花迅速分解成无数条手指大小的蛇类的事情。

毛先生显然也想到这事,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得找找,这里肯定有个出口。”

两个环视了一圈,坑底边上零散着长着树木,看不出来哪里像是有出口的样子,两人一合计,害怕谢小山埋伏在哪个角落窥视着,也不敢分开行动,干脆挑了左手边准备绕着坑底转一圈看有么子发现。

一边避着树一边又避着蛇抱团开出的花,两个人走了又是小半天,忽然发现前头的树木黑影比一般的大。

两人心里一紧,齐齐出声:“谁?谁躲在那?”

那团黑影并不动弹,也不出声。

关大先生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一手握枪一手握刀慢慢近前。

等到了两三米的范围,矿石瓶的光已经能隐约把这团黑影照出一个大概轮廓,关大先生眯着眼仔细辨认着,轻声给毛先生解释。

“看样子不是人……像是头上有两个大角,分了许多叉,身体有些弯曲……下边好像是个四方大石头……”

他这么一说,毛先生道:“听你这么一讲,倒像是镇墓兽。”

镇墓兽?

关大先生一呆后大喜。

见着镇墓兽,证明两人这就是身在墓里了。

镇墓兽这东西关大先生晓得,是我国古代墓葬中常见的一种怪兽,有兽面、人面、鹿角,是为镇摄鬼怪、保护死者灵魂不受侵扰而设置的一种冥器。《周礼》记载说,有一种怪物叫魍象,好吃死人肝脑;又有一种神兽叫方相氏,有驱逐魍象的本领,所以家人常令方相氏立于墓侧,以防怪物的侵扰。还说这种方相氏有黄金色的四只服,蒙着熊皮,穿红衣黑裤,乘马扬戈,到墓圹内以戈击四角,驱方良、魍象。

就在他们两个大喜的时候,一道破风声忽然打破了平静。

远远的有东西被投掷了过来,砸在离二人不远的树枝上发出一阵哗响,毛先生挥刀砍断了差点掉到身上的蛇,边道:“怕是谢小山使怪。”

他话音刚落,像是镇魂兽的那边有动静传了出来,是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

两个人闻声抬头看去,就看到一道像猫又比猫大很多的黑影从半空纵落到两人前面的树枝上,随着滑落到地,身上也纷纷抖落了不少碎东西。

等它落了地,一阵难闻的腐、臭、腥、朽等气味伴着一声像是漏风的嘶嘶声迎面而来。

关大先生看着眼前这只身上还挂着碎石片,身体却呈现灰黑、毛发东秃一块西缺一块,完好的却纠结成团像失去水份的干草的比猫要巨大不少的东西倒抽了一口冷气。

毛先生见多识广,一看就认出这只眼珠子都是石灰色非常呆板的僵死家伙,不由得惊道:“猞猁!”

正文卷 第98章 喊救命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显然刺激到了这只石猞猁,连给两个惊疑猞猁这种喜寒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间也没有,长身一纵就扑了上来。

关大先生连忙开枪加补刀,枪子打在了猞猁身上的石块上发出脆响并没有造成伤害,而猞猁的一爪子已经快挥到了关大先生脑袋上。

要是这一爪子中了,就它那寒光闪闪长约快三寸的利爪,只把能把关大先生半个脑袋都给掀下来。

“快躲开!”

关大先生借着刀架住了这一爪子,就听到后头毛先生急喊,矮身往树丛一边躲开。

见关大先生躲开,毛先生扯下系在腰间的布袋子就往石猞猁身上砸。

这种可能喝过神水才得以不僵不死的东西秽气极重,显然很畏惧胡三斤制作的坟头土,它怪叫着一声就往后跳着躲。

关大先生在一侧看它避开了,装土的袋子要落空,也不晓得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步伸手就将袋子捞到手里,刀也顾不上了,伸手进袋子里抓着土就掏出来扔。

后头跟上的毛先生见状急喊:“别动手!这土认了主的,你冒冒然抓要被反噬的!”

他这一嗓门不小,可喊晚了一点,关大先生的手已经抓起了土。

“爹,你开玩笑的吧?一把子土,还能认主?它又不是活的。”

关梦龙听到这里眼露怀疑,总觉得他爹说的太过离奇。关伭山倒没有反驳,反而笑了一下,那笑很飘,眼神都像是透过墙壁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时空。

“我也不信,可容不得我不信。梦龙,你晓得你爹手曾经受过伤吧?后来还是在法兰西请了最好的医生做手术养了七年才养得将将看不出来对吧?就是抓了土受的伤。”

“还好我那时候因为握刀子,怕打滑,就用布条缠了手,所以手伤不是特别严重,但当时布条真的,就那那么嗖的一下子,烧光了。我甩得快,都觉得像握的是被阴浸到骨头里的冰水,而且真的就那一下子,连眼皮子都莫眨,就看到手掌的皮乌黑焦臭了。好在只有那一点点。”

关大先生讲起来,仍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关梦龙是在国外长大的,哪里见识过这种闻所未闻的手段,虽然脸上不表现,但眼角还是看得出来他根本不信,但面对的人是他亲爹,就不好讲得啥,于是就催着关大先生继续讲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外头的两个人侧耳听着,毛珌琫越听越觉得冷,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师兄脸色不太好。

他有心想问是不是天寒地冻的冻到了,要不要早点子回去,他俩个黑灯瞎火的趴在人窗沿上偷听故事算么子事呢,可感受到何洛浑身冰冰冷的寒气,转念一想师兄难得对个事情有这么大热情,算了,还是舍命陪一下君子算了。

于是毛珌琫缩了缩身子往师兄边上又不动声色移一点,心里感叹:瞧这二傻子,都要冻成冰棍了还听得这么入迷,要不是看在师兄弟一场,免得他蠢脑子被冻得更蠢,自己是坚决不会做出帮他挡风这样的傻事的。

何洛全没注意到傻大个儿丰富的内心活动,全神贯注的听着屋里的讲述。

那土确实很管用,明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就是带着铁锈腥味儿,一沾上那石猞猁的皮毛,那石猞猁如同遇到天敌一样,居然惨叫一声身上开始冒烟。

烟子是个黑的,焦臭难闻得要命。

关大先生一甩完土,手就跟被火燎了似的痛,他哆嗦着硬是没叫出声,后头伸过一只手,却是毛先生,毛先生劈手夺了布袋子就用力往石猞猁身上掷过去。

那头石猞猁正痛得打滚,不防被砸了个正着,当下抽搐着倒地不起。

“快走。”

毛先生推关大先生一把,示意他赶紧趁着这猞猁倒地的时候往前行,有人却比他们更快一步,黑影一闪,就消失在那个镇墓兽后边不见。

关大先生痛得一只手抓着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他也晓得他们是被谢小山暗算了,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要是那只猞猁缓过来怕真能把他们撕碎了,当下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的拔腿就跑。

镇墓兽并不大,转过去后两人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兽是被人为的移开了,地面露出一个约一个人粗的洞口,旁边的地上则杂七歪八躺着几具死尸,这些死尸没有一具完好的,看得关大先生和毛先生都想作呕。

毛先生握着刀正想问哪个走先,一转头就看到关大先生脸色惨白的抓着手,头上大汗如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怕是伤到了,赶紧翻袋子找伤药。

关大先生受了他这药,手上倒舒服了很多,好在有一层布挡了一挡,他手心的皮子只被那个坟头土蚀去了几个小孔,像是被香给烫的,也不深,就是上头一层皮,上药一擦那层烧伤的黑皮就给擦掉了,露出了下头的肌肉。

关大先生活动着手,又撕了布条缠住伤处说道:“没事,我走前开路。”

毛先生不赞同的抢过枪,解下鸡笼:“你有伤,我还是完好的,我让机关猴子先探路,要是谢小山在前头,机关猴子可以和他斗一斗。你跟在我后头看着鸡。”

说完指挥着三只猴子跳进了洞里。

里头显然安全,毛先生趴在地上听了下动静后率先跳下去,接着敲洞壁示意关大先生下鸡笼。

关大先生听着响声,这洞子应该是不高的,也就警惕着周围把鸡笼用布条绑着放下去,最后自己跳了下去。

这洞子确实不高,是人为挖出来的,也就两米多,呈个斜坡状,等到了底,关大先生才发现眼前出现的门才是自己知道的正常墓地的甬道门。

这处甬道四方高大,却被人为的大力破坏了,毛先生捡起一块石砖来看,指着其中一块的上头的四个孔叫关大先生看。

这四个孔扎得很深,粗细不一,圈边虽然细碎掉了不少石粉,但仍能看出非常平整。

“不像是机关爪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大力气,竟然能把石砖抓出这样的孔洞,里头想来危险重重,日本人肯定离我们也近,我们一定要格外小心。”

毛先生重新把鸡背到背上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经过外头的层层险阻,这个真正的墓地反而意外的简单,甬道一直往前,没有机关,两侧倒是顺着路摆着跪俑,这些跪俑双手奉举向上,捧着一盏铜灯举在头顶。

经历过石壁石僵,两人不敢碰沾半点这种俑人,小心翼翼的走在路中间。

毛先生一边走一边低头查看着什么,关大先生好歹和江湖人士一块下过墓,晓得他这八成是在看有没有机关或别的,因着刚才毛先生包伤并自动走前维护自己安全的举动,关大先生对毛先生倒是渐渐信任,便不出声的紧紧跟着。

走了一段路,毛先生放缓了脚步,用关大先生听得到的声音道:“地板全是青石铺建,刚才我看过了,石头的大小几乎完全一样,建造这个墓室的人是高人,而且以我这么多年经验,我竟然看不出来有没有机关……只怕不是没有,只是没有触动……”

他说着口风一转,问起关大先生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大先生,你看这路两侧,隔三米就有一个顶灯陶俑,不知你留意到没有,灯里好像有油?”

关大先生点头:“确实有一层非常薄的黑乎乎像是很油腻的东西。”

“那你有莫有注意到一开始的两盏灯边缘各有一枚很浅的灰手印子?”

这个关大先生倒还真没有注意到。

毛先生显然晓得关大先生没看到,他又自顾自的问:“既然日本人和那个杂毛他们比我们先下来,能点灯的时候为么子不点灯呢?还硬要像我们一样走得这么小心?”

关大先生明白了毛先生的意思。

“毛师傅,你是说灯有问题?这个甬道,不是莫得机关,而是开机关的开关是那些灯?”

“我也是这么一猜,到底做不做得准也不晓得。但我发现一路下来经过的十二个俑人,有四个身上的灰比其他的要少。”

……

这是么子意思?

毛先生的意思是这四个俑人被替换了?

两个人更加警惕,随着往前推进,甬道两侧开始出现壁画。

这些壁画显然是承接着外头离了水后的那段甬道的。因为晓得壁画对了解墓主有莫大的帮助,两人便放缓了脚步一边警戒着一边观看这些壁画。

壁画画的是一个人数众多的场景,无数人在搬运着木料石材,还有很多身着铠甲的人在一边像是监工,随后有一个穿着铠甲的人骑马单独离开,接着就是他娶妻生子,然后像是生病的场景。

图画上画出了这个人手脚指甲变长消失在一间屋里,接着就是他的儿女长大成人后立祠的画面,在祠堂里,这个人再次出现,关大先生惊异的发现,壁画上,这个人的脸似乎与之前并没有改变。

只见他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石头,放在供桌上,像是对家人在交待什么,随后自己走进了棺椁里。

就在两人看得出神之时,忽然毛先生的耳朵动了动,他停下脚步,警惕又疑惑的侧着头像是在分辨什么,半晌,看向关大先生道:“大先生,你听到了么子声音没有?”

关大先生见他那样也早就停步在凝神细听,听了好一会儿听到问话,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有些不确定的道:“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正文卷 第99章 狭路相逢

这下子两人紧张起来,都侧着头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一时忘记了看壁画,没有发现壁画竟然结束了,最后的一幅只画了一个巨大的天坑,这天坑张大着嘴,隐约的,似乎四个角的地方还刻了什么,但已经被岁月或人为的蚀毁,从而看不出真正的面目了。

他两个听着声音的来源,最后都不敢确定的看向两侧的石壁。

“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

关大先生道。

毛先生皱着眉又听了一阵,缓缓的摇了摇头,随后举步小心避过举灯陶俑走近石壁。

他虚虚的贴近石壁仔细倾听,隔着不知厚薄的石壁,石壁的后方确实有一道断断续续又似有似无的悲声嘶喊:“……救命……救……命……”

关大先生见他那样,于是有样学样也贴近墙壁竖直了耳朵。也不晓得他靠的右边的是不是比毛先生在的左侧的要薄,从他这边听去,这断续叫救命的声音更清楚一些,嘶哑中又带着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关大先生不由得凑得更近一些,想把这个声音听得更清楚一些,分辨是不是自己认得的。

那声音再次响起,这回比刚才要微弱一点,有气无力,像是石壁后的人快要坚持不住要放弃的样子。

关大先生还没听出来这个声音到底是哪个的,不由得心下一急,干脆又凑近一点,结果这一下耳朵就贴到了石壁上。

一阵轰隆闷声响起,甬道像是被触发了机关,毛先生吓得急忙往后退,一转头就看到关大先生那头的石壁裂开了口子把他吞了进去。

关大先生只觉得声音一响脚下一空,人就身不由己的往下掉,他还来不及骂自己是个猪脑子,身体就感觉接触到了硬梆梆的台子还是什么又给滚着掉下去,摔撞得他七荤八素的,痛得差点儿蜷成一团,手里拿着的刀和矿石瓶子也脱手而出,萤光在黑暗里一路滚着,一直滚出了两三米才撞到东西停下来。

关大先生痛得直抽气,胸口血气翻涌,周围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掉进了什么陷井,看向矿石光亮的地方,发现那片儿摆放着一排的陶罐子。

这些比他曾经下过的墓里看到的都要大,高有一米,头底细,中间腰圆粗,但又不像水缸,上面没有雕刻花纹,倒让关大先生想起小酒缸子和家里养鱼的大缸。

但不管是什么都没有赶紧把光握到手里重要,关大先生干脆几滚过去把矿石捡起来握在手里。刚才那一摔,瓶子已经碎了,好在矿石只摔掉了两个小块,整体还算完好,照射的范围没有什么影响。

有了光在手,关大先生四下搜索着找刀,忽然就听到一个呼哧呼哧的像是粗重呼吸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响动。

“谁?”

关大先生吓得一激灵,拔出枪握在手里放低了腰背紧紧靠在背后的陶罐上。

黑暗里,也不知是敌是友,这个人突然咳嗽着笑了起来:“咳……我劝你……劝你……咳咳咳咳别……靠……咳咳罐……罐子……咳咳咳咳咳……”

这人咳得厉害,声音跟拉破风箱似的又嘶又哑难听,然而关大先生听出来这人的声音竟耳熟得很,显然是他认得的。

要是钟师傅或胡三斤,肯定会喊出他的名号,但这人莫有,明显跟他不熟悉,关大先生也不知道怎的,脑子突然亮光一闪,想起一个人,他试探性的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喊:“杂毛?”

那个人突然就不出声了,黑暗里只有关大先生和那人的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一前一后响起。

关大先生移动着位置道:“你是杂毛吧?我记得你声音。”

那人猛的接话:“大老板好记性,咳咳~咳咳~你别过来!咳~”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么子地方?你晓得如何出去不?”

关大先生停下了动静,控制不住心里的猜测发问道。

然而杂毛那边只有一阵剧烈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好像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动弹不得,这让关大先生又好奇又警惕,心里跟猫挠似的难受。

就在关大先生心里盘算着怎么套话时,他忽然警觉的感觉到脑后似乎有一细细风声正在袭来。

关大先生下意识往右侧倒着一个驴打滚,就看到原来自己蹲着的位置上一道寒光闪过。

ma的,差点上当!

电光火石间关大先生反应过来,狼狈的一滚再次避开砍过来的刀子,借着萤光这次看清了,袭击他的是个身材瘦小像猴一样灵活的小子,黄黑皮肤,长着三白眼,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关大先生失了刀,严重怀疑对方手上的刀就是捡了自己的,他闪身躲到一个陶罐后抬枪想射,结果一扣扳机,只发出空的咔嗒闷响,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开保险栓。

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关大先生看着寒光闪闪破开黑暗当头劈向自己的刀,黑暗里杂毛笑得特别难听又瘆人:“七毛,快杀了他,杀了他他的东西就是咱们的了,他那肉也能让咱们好生饱呷一顿有力气离开这个鬼地方,咳咳咳咳”

杂毛这话令人毛骨悚然,关大先生再一个闪身,滚到左边,就听到刀子落下后把原来挡在自己身前的陶罐子给劈得哗啦碎一地,从里头倒出个细小的孩童黑影吓得关大先生心头又是一跳。

一股恶臭与霉味儿在黑暗里飘开,关大先生晓得自己带着矿石暴露位置,他咬牙把矿石塞进衣服里藏起来,果然,失了光后一片乌漆抹黑的连个手指头都看不见。

没了他的踪影,杂毛气极败坏,关大先生趁着黑一边拉保险一边悄声往杂毛的声音来源的方向移动。

因为栓响,在这个地方格外清脆,那个小子又是一刀劈过来,关大先生险险的隔着右手臂被割出一道口子,但也借着刀光的来势判断出了这个人的位置,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带着一声惨叫,关大先生心下一喜:打中了。

那人显然伤得不轻,痛过后嘶声恶狠狠的道:“老子要剁了你,把你剁成肉酱!”

他一出声,关大先生赶紧抬枪又打,一角的杂毛喊:“七毛别出声!”

杂毛喊晚了,关大先生显然又打中了这个偷袭的家伙,他再次惨叫一声。

关大先生很想去把刀夺回来,但一片黑里还不晓得这人受伤到底有多严重,是不是还能动,要是冒冒然摸过去,要是被反杀了怎么办?

这种时候关大先生忘记了自己一个文人,这还算是头一回开枪杀人,对性命的重视让他抛却了人间的道德伦常,只想着先下手为强,把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一切东西都先摧毁了自己才放得了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杂毛开口故意拉走注意力,实际上他让人暗中摸近来偷袭自己,竟然还打算着把自己当口粮给吃了,关大先生恐惧的同时又无比愤怒,想了想不再犹豫,一只手摸索着墙壁,一手提着枪躬着身,理着墙角慢慢往杂毛发声的地方挪。

杂毛显然也害怕出声暴露踪迹,他的咳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又低又闷,像是被手用力捂住了,随着越离越近,关大先生在血锈味儿里还闻到了一股微弱但特别难闻的腐臭味儿。

这臭味儿很不好形容,像是八月三伏天里的鱼肉的腐臭,腥气令人作呕,这臭味太有特色,这才让关大先生想起来刚才被偷袭时似乎也有似有若无的闻到过。

他抬手掩住鼻子,挪一步就静立着倾听空气里的声音来判断自己和杂毛的距离,一侧,受了枪伤的汉子显然发了狂,举着刀子时不时砍到陶罐一片碎响。

随着杂毛压抑的咳声与呼吸声,关大先生发现杂毛的声音显然固定在一个位置上,加上臭气渐重,关大先生不由得猜测这杂毛怕是受了重伤,根本不能挪动,所以一直在原地呆着。

可他咳是咳,还能有精力喊救命,和自己说话,可见伤也不是害命的严重。

关大先生心里有无数的疑问,想抓着杂毛问个清楚,但眼下人家一心要宰了他当口粮,这念头自然也就消了。

大不了自己慢慢摸索去。

在心里冷哼一声,关大先生判断着杂毛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抬起手,对着黑暗里发出声音的位置就扣下了扳机。

关大先生对自己这一枪是非常有信心的,然而开枪后并没有响起刚才一样的打中人的惨叫,反而像子弹落了空打进了石头墙壁,发出扑的一闷响,接着一刀亮光从黑暗里闪起往关大先生的藏身处砍来。

“ma的。”

饶是成了人上人许多年的关大先生这会惊险的隔着脸皮子感受着刺骨寒意的刀子贴肉落下,这惊险和刺激加上没打中的意外与被袭击的愤怒,都让关大先生这会保持不住形象骂出了脏话。

“敢开枪杀老子,老子先特么剁了你!”

那汉子一砍不中,挥刀又砍,关大先生只得狼狈的再闪,抬手一枪开出,却打在了刀背上,发出一刺溜儿的火星子。

子弹速度快,力道大,撞击得那个汉子一下子没拿稳刀,让刀掉在地上,关大先生在这瞬间反应特别快,滚到一边的时候抬手再次开枪。

正文卷 第100章 杂毛

这一枪让关大先生听出了点不对,怎么听着像是打进木头里的声音?

但形势紧急,这个事也没叫他想太多,连着又是一枪,再开枪发现没子弹了,这才想起来为了节省弹药,他一次没把子弹上满。

这下子关大先生后悔不迭,但见刀没砍过来,心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早晚怕是要死,不如拼一次,于是关大先生咬着牙往那汉子的方向又迂回了一点摸过去。

他得把刀抢到手,不然太被动了,而且全无生的希望。

关大先生尽量放缓了脚步不发出声音,一只手还捂住自己的鼻口,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在黑暗里听起来不那么粗重。

他小心翼翼的前进着,一直没有听到黑暗里有除了自己与杂毛的呼吸咳嗽声外的动静,如此往前摸索了一阵,脚下突然踢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关大先生抬脚轻轻的、小心的踩了踩,凭着脚感觉得是自己的那把刀,于是慢慢的往下蹲着去捡。

手一碰到那硬东西,冰凉还带着割手的利气,关大先生心下一喜:是这刀没错了。

他慢慢的摸着,感受着刀型往刀柄摸去,就在刀身越来越窄、眼看着就要摸到的时候,关大先生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如冰块的手。

说是手也不算手,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像人手一样的手,指甲长且锐,长着一层细毛绒。只碰触了一下,关大毛生就被那冰冷之气和古怪的触感给吓得缩回手。

他一大意就无意发出了声音,那只手本来也在往回缩,听到动静后反而恶狠狠的抓过来。

“叫你开枪打老子!这下子你跑不了了!”

随着这人猛扑上来,关大先生听出是和自己打斗的那个人,声音里的恶意与残忍简直扑面而来,关大先生听着风声往后闪,却被一只手抓住了右脚踝。

这人力道非常大,拖着脚踝就把关大先生往自己面前拖,关大先生抬着另一条腿踹他,他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关大先生破口大骂:“剁脑壳的,我踹死你。”

骂着心里其实又混乱又恐慌,手更是在地面上乱挥乱舞希望抓住点么子使力让自己停止被拖动的被动行为。

也是关大先生运气,他的手一挥之下居然碰到了刀,感觉着脚被提高,那人脱了自己的鞋就狠狠一口咬在脚背上,关大先生痛得哪还有什么想法,就只剩下一个:剁了这剁脑壳的。

他摸起刀,一只手撑起自己另一只脚踩着地面也使出力气,挥刀就往上砍,也顾不得是不是会砍到自己。

那人没防着这一招,正好低下头来想咬关大先生脚上的肌肉,正好被关大先生这横挥的一刀砍到脸上。虽然因为角度原因,关大先生使不出吃奶的力气,但因为求生欲而爆发的力气也不是盖的,这人惨叫着松开手。

闻着腐臭加血锈味儿,关大先生在黑暗里听到这人往后退了几步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重重摔在地上的关大先生长出了一口气,顾不得脚是否受伤,爬过去挥起刀子就砍,空了几刀,后来的几刀倒是刀刀入了肉,关大先生剁红了眼,不晓得停手,就在他一刀正要拔出来的时候,一股大力猛的一挥,硬生生把关大先生扫得横飞出去了三四米,在地上梭(滑)了好一段才撞到石壁还是什么东西停下。

这一撞撞得关大先生头晕眼花,魂也回了回来,就是耳朵里有声音,嗡嗡的直响,好在关大先生这种时候居然清醒了,赶紧摸着刀横在胸口,心里在大惊:刚才是什么怪物?力气那么大,竟然能把他一个七尺大汉挥出来这么远,那一手扫在自己身上跟铁棍子打的一样痛。

又惊又疑又有些恐惧的关大先生举着刀并没有等到怪物的袭击,反而听到了黑暗里响起一阵阵的撕裂咀嚼声。

一开始关大先生还没反应过来,渐渐的一丝恐惧浮上了心头,关大先生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测:那怪物,莫非……在呷袭击自己的那个汉子?

关大先生听着咔嚓咔嚓的像是咀嚼骨头的声音,浑身爬上一层寒意,等新鲜的血锈味儿飘进鼻子,关大先生一个激灵回过神。

现在这怪物呷着那个汉子,谁晓得它食量到底有多大?呷完了那个人会不会又要来呷自己?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找到出路!

这么多兄弟跟着他下坑死了,他还莫有赔偿完,他的古董生意才刚刚做大做好,他还莫有把更多的东西卖给洋人挣大量的洋人的钱,更何况他的仔还小,他还莫有把他培养成人才,他要是倒在了这里,他老关家,只怕被人扒得连瓦片都不剩!

老关家绝不能断送在他手里!

关大先生想到这,一股热腾腾的气血从心窝子里窜出来,窜进了四肢百骸,也窜进了他脑袋。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刀子站起来。

发出来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大口大口呷死人的怪物。它发出咳咳的声音,调转头来看向关大先生。

黑暗里,关大先生能看到两个忽明忽灭的像是鬼火一样的蓝绿色小小的光瞪着自己。

关大先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么子怪物,居然眼睛变异得跟动物一样了,而且刚才的声音让关大先生有种非常深的熟悉感,一种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关大先生试着喊了一声:“杂毛?是不是你?”

他一出声,那两团目光就消失了,随后再亮起来的时候,显然和关大先生距离近了一些。

杂毛一边咳一边笑:“咳咳……大老板居然听出来咳咳咳、是我咳……可以、可以。”

关大先生心里升上浓浓的警惕,见光团再次熄灭后又亮起,比起刚才居然又离自己近了一点,一边紧张的往后尽量不发声的退,一边嘴上拿话想分散杂毛的注意力。

“我当然听得出来,你是我手下的伙计,那时候讲了不下这个墓,没想到你居然来了。老实讲,你当时隐瞒了我么子?那个日本老头和烟赌鬼讲话,你是晓得么子吧?要不然我讲不下墓你就自己喊了人偷偷跟在日本人后头进来了?”

他这话成功让杂毛顿了顿,但杂毛显然听了这话受了大刺激,居然哈哈笑起来,难得的抑制住了咳嗽声,声音带着一点激昂的回道:“大老板你不也不守信又带人下来这个鬼地方了?我跟你讲,进来就出不去的!出不去的!么子长生不老!都是鬼话!都是骗人的!”

他声音越说越悲怆绝望,慢慢的尖锐起来又转为哭腔,像把刀子似的切割着黑暗。

“我为么子要听到啊?我要是莫有听到,不来这个墓,我哪里能弄成这个样子?大老板,你救救我,你有钱,你认得人,你救救我,只要你帮我请最好的医生,我杂毛给你做牛做马,你要看得不?你救救我、救救我!”

杂毛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关大先生被他突出其来的求救给吓了一大跳,鬼使神差的,关大先生的手伸进了怀里,把矿石掏了出来。

他一抬手,矿石就亮起来,光从关大先生手里散开,照亮了周围两三米的范围,也照亮了离关大先生几乎只有二十厘米的人物模样。

“啊!”

杂毛的双眼显然不耐光,他发出一声惨叫,猛的往后一倒,在光亮里像只刚学会四肢着地爬动的动物努力的着后退,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关大先生吓得几乎魂飞天外,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看到的。

杂毛人还是个人样,但是像是脱干了水只披了一层皮的骷髅,眼眶深陷下去,像是两个黑洞,最叫关大先生心惊的是杂毛的下半张脸上血糊了一片,牙齿刺破了嘴唇突出来,像一堆交错乱长的犬牙不说,他的皮肤上居然还有一层细细的白绒毛!

这还是人吗?

这根本已经不是人了吧?

就连刚才他四肢着地的时候,关大先生都看到他的腿变形得厉害,腿骨像是被折断过从前头弯到了后头。

难怪之前杂毛的声音在一个地方没有变动过,怕就是腿脚的伤让他不敢动。

但他为么子会变成这样子?到底他下到墓里头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

关大先生一肚子的疑问和一肚子的新冒出来的惊恐。

这个墓,到底有么子古怪?居然能把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关大先生再次从心底深处生出了对这个墓地的忌惮,但眼下形势不准得他思考太多,他喘着紧张的粗气,死死的盯着杂毛消失的方向。

黑暗里,杂毛再次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在咀嚼着,关大先生举起矿,握紧了刀给自己壮胆,然后迈开步子小心的一步一步往杂毛的方向靠拢。

“杂毛,你讲要我救你,可以,你先和我讲一下你进墓后发生了么子,我才好帮你看请哪精通哪方面的医生,我保证,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要是你愿意,我送你去国外治,你看要不要得?”

杂毛半天不说话,关大先生耐心又警惕的继续说着,就在眼看着光亮照到被撕咬得残破不堪、让人作哎的可怕的尸体的范围时,杂毛道:“我想了下,我变成这样子还是大老板的功劳,还治么子?我都这样了,大老板干脆留下来陪我算了。”

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急风伴着恶臭突然自左后侧向关大先生袭来。

正文卷 第101章 自救

听到动静关大先生回身就是一刀。

杂毛一侧闪开,但晚了点,被一刀子砍到两个手,他又退回黑暗里。

关大先生虽然原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板,可下了这个墓,绝境逼得他也在迅速冷酷起来,他心知不是你死就是我的活的情况下,自己只能硬下心肠,于是举着矿石提刀往有呼哧呼哧呼吸声的地方摸去。

走了几步听到声音在换方向,就想起来光亮虽然能让自己看清,但同时也暴露了行踪。

只犹豫了一下,关大先生一咬牙,把矿石丢到地上自己隐进了黑暗里。

虽然看不见,但刚才杂毛的样子关大先生记在心里,晓得他腿脚根本行动不方便,关大先生又想到刚才杂毛饿极败坏吃咬曾经的同伙的样子,眼珠一转,闻着血味摸索着走到觉得差不多的位置静静的潜伏下来。

杂毛在黑暗里听着动静努力抑制自己的咳声,然而换位加听了半天的动静,没有听到一丝声响,最让他气愤的是关大先生竟然把矿石丢了,隐藏了自己。

杂毛先是出言骂,想把关大先生激出来,又是问候关家的十八代祖宗,可这个鬼地方一片静悄悄的,硬是莫得一点动静。

骂久了杂毛咳得更厉害,受伤的身体本来就行动不便,刚才又被伤到,他摸着散发出饿意的肚子惊疑不定:莫非大老板刚才找到出去的路子,自己一个人悄悄跑了?

要不这么久了他居然都莫有个声音。

杂毛跟七毛躲进这里后也找过机关,可找来找去找不到,这里似乎是间死室,他心心念念就是有人能把这里的门打开好逃生出去,脑袋因为想着这个已经入了魔,一想到关大先生可能才来不久就找到出去的路子,杂毛就愤怒起来,全然忘了想想关大先生一个后来者,进来就被他们偷袭,哪有么子时间去找开关?

他骂骂咧咧,又是威胁又是哀求,关大先生听着又是古怪又是无语,只觉得这个杂毛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劝着自己耐心些,不要被他不堪的语言给激了出去,硬是咬着牙躲着不动。

杂毛越骂越肚饿,最后恶狠狠的道:“姓关的,你只想着自己跑路把我丢到这里自生自灭,我告诉你,你一定不得好死!我杂毛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你就算出去,能跑得哪里去?与其填了怪物肚子,还不如给我做粮食!”

他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听得关大先生恨不得跳起来就剁他几刀。

好在做生意久,关大先生忍功练得了得,硬生生忍住了。

骂完了大概觉得还不够出气,杂毛爬动着顺着血味儿找到了七毛的尸体。他警惕的四下看看,最后顶不住强烈的要把肚腹都绞翻的饿痛低下头像个野兽一样去撕咬六毛。

喀吱喀吱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就近在咫尺的响起,关大先生又想吐又头皮发麻,左手捂住口鼻,尽量不弄出动静的深吸一口气,随后举起手里的刀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力气猛的往声音来源砍下去。

也是关大先生运气,他藏身的地方正好在杂毛右前方一点儿,这一刀子下去,劲头十足又凶猛,杂毛听到风声不对想避开也晚了,关大先生就听到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抽刀,刀纹丝不动,像是卡在硬物里似的,连踹带拉才硬扯下来,关大先生又连砍几刀,只是刚才那一下就用尽了他平生的潜力,这几刀力道明显轻飘飘很多,砍了好几下,关大先生觉得怪异,但疑惑一闪而过,他觉得杂毛应该被自己砍死了,便提刀望矿石摸索过去。

途中磕磕碰碰好几次关大先生全不在意,等把光亮握在了手里他才松了一大口气。

等回到刚才的地方一看,杂毛确实在地上不能动弹了,大半个脑袋几乎被削了下来,可他居然还没死透,嘴还在一张一一翕,看着诡异无比,吓得关大先生硬下心来又补了几刀见他实在不动了死透了这才真正松下劲。

没了威胁,关大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干呕又是哭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拿袖子擦了脸站起来。

他举着矿石开始慢慢打量这个地方。一圈走下来,关大先生心里有了计较。

这是个石室一样的地方,不算很大,除了靠墙的一排罐子,在另一头也堆着一堆陶罐,大部分是空的,有些已经碎了,里头的东西倒在地上,关大先生用刀挑翻着看了,都是死人,看那骨架与手脚抱成团的姿势,有年长的,也有年青的,还有小孩。

关大先生小的时候卖身到高门大户,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练就的也是掌眼的活计与商谈的路子,一番打量下来关大先生实在心惊:这些人的穿着式样与发型显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最明显的是有三人,身上破破烂烂的剩下的布料勉强能认出是秦与宋、明。

这就证明这个墓在历史变迁当中并不是默默无闻的,而是时常有人来的,并且人为的把这些不同年代的尸体装在这些陶罐里。

何家的人把这些人放在罐子里做么子?难道说,是留着做陪葬,或是做石僵等鬼东西的替补?

这让关大先生怪异的同时又瘆得慌。

他这一圈下来,发现这个石室竟然找不到门。

关大先生用刀敲、刀撬发现全没有用,这石室做得非常巧妙,大块大块镶接的青石眼看着有缝,可却没有一点儿能让刀子扎进去的空隙,这让抱着一线生机的关大先生不敢置信,敲打了很久,汗都出了又干干了又出好几回,关大先生累得手都像快断掉似的,硬是没能找到出口。

关大先生这才绝望的靠着墙滑到地上。

他想起毛先生讲这里不对劲得很,说是怕有极为高明的销器先人做了机关,再想到自己就是碰到了石壁才落进这里跟杂毛你死我活的拼打了一大场,实打实明白了杂毛为什么吃人。

但转而一想杂毛比他们进来得早也就顶多早个一两天吧,怎么就能在这里饿成那样?

而且奇怪的是杂毛虽然死了,可伤口却没有一点血流出来,就跟身体早没有了血液,连骨头都在变柴的感觉。

是在这里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说是什么逼得他躲进这里头来后出不去的?

想到前者的可能性,关大先生哪有空再低沉下去,他咬牙撑着酸痛的身体站起来往杂毛与七毛的尸体走过去。

关大先生再次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杂毛早脱水得像个骷髅人,浑身还长着细毛,再看七毛,七毛瞪大眼的脸上嘴牙还是人样没变化,但看割开裤脚看到的腿脚和手掌,上边肉眼可见一层很短的白得透明的细绒毛。

这两人的样子深深刺激着关大先生,他猛的站起来开始新一轮的搜索,这回势要把每个石头每一寸都摸到试到。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就连地板都被关大先生锲而不舍的一寸一寸摸了个高。

现实的打击几乎让关大先生疯掉,在他气得骂娘的时候,关大先生又劝说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只要自己呼吸没事,证明这个石室也不是完全密闭,肯定有哪处存在着通风的地方儿,这么一想,关大先生在烦躁中总算感到了一丝安慰,他抬起头看向了头顶。

石室的顶部离地面大约高两米五,举着矿石关大先生还是能把室顶看得清楚的。

莫非出口在头顶?

这么想着,关大先生忍受着手与脖子的酸意以及摔打滚后疲惫又难受的身体,几乎不敢眨眼的开始研究石室顶部。

头顶的石壁是有些表面凹凸不平的天然纹,光凭关大先生一米七多的身高,跳起来也不能次次摸到,如此一来,关大先生的眼光便落在了角落那一排排的陶罐上。

许久之后,石室里响起布帛割撕的脆声,关大先生最终屈服于对活下去的渴望,咬着牙将从六毛身上撕下来的布系到脸上包住下半张脸,给自己心里打足了气后向陶罐走过去。

别看陶罐年代久,但做得极为厚实,忍着恶心,关大先生把里头装着的尸骸都倒了出来,一具具的小心的用六毛的破衣裳垫着,嘴里一边道歉,一边将尸骸拖到一边,如此反复了好多趟,清出来三个试着踩上去没有坏的尸罐。

一个陶罐重约五十多斤,关大先生吃力的拖到墙边试了试脚后小心的站到倒过来摆放的陶罐底上。

打量石室顶部是个费力的事,尤其石室还一片漆黑,关大先生不得不一边小心着脚下陶罐被承受不住重量哐啷坏掉,一边又得举高矿石伸长了脖子后仰着睁大眼从石壁的沟沟洼洼里搜寻每一丝可能的异样。

他累了就休息一会,感觉轻松一点了就继续,眼睛一直强度工作累得酸涩流泪不停就闭一会儿眼用搓热的双手捂一阵再再接再励。

如此反复到关大先生麻木机械,更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终于在靠近中央的一位石壁时关大先生感觉到了一丝异常微弱、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细风。

再三确认这不是梦,关大先生抖着嘴抹了一把眼泪,向那处有风的、根本看不出来的石头缝一刀子扎进去。

正文卷 第102章 无价之宝

关大先生这头楔而不舍的进行着自救,留在甬道的毛先生则也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作为销器门弟子,越是这种看似安全的地方都越会职业习惯的寻找不寻常,而且因为丛业多年的经验,直觉也难出偏差。这甬道看似正常,可反而更让毛家义感觉不正常。

果然,当关大先生触动了机关掉进密室,毛家义拔腿就想过去救助,然而机关发动了,他快,它更快,甬道里眨眼便响起咻咻声不停的箭雨声。

这些箭从两头往中间射来,眼看着毛家义就要变成一只刺猬,毛家义也是反应迅速,迅速招集机关猴子护住自己前后,自己往侧边一滚,借着捧灯俑人和猴子牢牢护住自己。

箭雨疾且密,如雨似的,只听到甬道一阵哐当哐当的密响,毛先生此刻也顾不得不敢碰墙的想法,吸气收腹只恨不得自己缩成一个人干贴画贴到墙上去。可他还背着鸡笼子,虽然罩了布,但箭仍吓得里头的公鸡跳动扑腾起来。

好几支箭夺夺的穿透机关猴子的身体擦着毛先生的脸皮肩膀闪过,随后毛先生腿上一痛,左脚小腿被利刃穿透,巨大的前冲力带着毛先生往右倒,撞在机关猴子身上,机关猴子又倒向了奉灯陶俑。

他这一倒地倒是压倒了一波铁箭,只是苦了身后的公鸡,大概一支铁箭正好擦断了它嘴上绑的布条,公鸡喔喔的惨叫着,扑腾的力道之大让想抱着机关猴子转个方向挡在自己脑袋前的毛先生又摔了回去。

毛先生这一摔摔得七晕八素,机关猴是木头加铁片做的,简直没把他撞得吐出来,就在毛先生心想命要休矣时,箭雨声忽然弱下来。

毛家义心下一喜:看来箭雨阵过去了。

可他嘴角还没翘起来,身前的地板忽然往下陷,吓得毛家义抱紧机关猴子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眼看着自己最前面的一块大石忽然陷下去,好险毛先生脚掌前半抬起来,硬生生将自己全身重量压在了两个脚后跟上,硬是抱着重约十五六斤的机关猴子再背着个闹腾得不止五六斤重的公鸡稳住了身形。

眼看着甬道大面积的石板消失,露出下方隐约可见一丝像是欲择人而噬的深渊,毛先生咽了口口水,眼睛四下瞟着寻找自己刚才扑倒时从身上掉下去的包袱。

然而啥子也莫有看到,包裹大概已经掉进下头的深渊里去了。

毛先生饶是涵养好八风不动的性子,此刻都忍不住道了句:天欲亡我。

他这句吐槽的话还没落下尾音,一阵奇妙的响声又忽然在甬道里响起,先是小,后是大,起先还像隔着什么东西,渐渐的就越来越响,像就在耳朵边似的。

毛先生瞬间集中精神侧耳去听,就听到轰隆隆比较沉闷又笨重的咻咻响声,像是什么东西在重重的甩动。

作为一个老江湖,尤其是销器弟子,毛先生一听这声音立马儿就听出来这是什么了,当下脸色巨变。

就在他脸色巨变的同时,身侧又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像是陶瓷器碎裂的声响。

本来这声响细微不断,但都被沉重的大物挥动的声音给盖了过去,奈何毛家义站得太近了,声音又是从他左后侧传来,像是离自己只有十来公分的样子,就这样一丝不落的落入了毛家义耳中。

毛先生艰难的扭转头,抻长了脖子透过千疮百孔的鸡笼往后看。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后边应该是个奉灯俑人,因为他看到的是平摊像个大碗一样的灯碗边缘在不停的晃动,毛先生心里一抖,一颗老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别不是个陶僵吧?

毛家义猜测着,脸上的肌肉几乎都要僵了。

老天似乎要跟这位江湖人开玩笑,就在毛先生想哈哈的安慰自己时,后头的灯碗抖动着开始碎裂,细小的陶片儿唰唰往下掉,并且还慢慢往上升,可见它下头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起来。

毛家义的心这一瞬间提到了最高。

重物越挥越急,最后的阻碍像是再也拦截不住,头顶上甬道突然哗拉裂开,七八个经历过漫长岁月的但仍寒光闪闪的巨大斧头从天而降,咻咻的甩动着交错着,瞬间就把甬道铺了个满实。

好在毛家义站的这块儿正好是两个斧子的中间地带,一时全没有伤到他,但眼看着巨斧来势,气势如雷霆,前后夹击,若是交错的时候,毛先生是肯定躲不开去,就是躲得开,只怕也会被削掉一小半身子。

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偏生身后那个灯还哗啦一声全碎了,后头的东西好像也完全站了起来。

毛先生不敢后望,他急中生智,往自己右手腕上一摸,扯出缠在其上的飞索绳子一甩。

他这截飞索和给队里人做的不一样,说是飞索也不确切,前头像是个包合在一起的铁骨花苞,索身则是不知什么动物的黑皮绞股编织的细长鞭子,被毛先生拿在手里眼瞅着巨斧当面飞来的时候用力一甩,在空气里化成一道残影甩出清脆的啪响后缠上了巨斧的斧柄。

巨斧的力道极大,速度也奇快,毛家义越是临危反而越是冷静下来,他猛吸一口气,感受着皮鞭传来的,被巨斧带动的力道,瞅准时机纵身往后一蹬,手上用力抓住鞭子,如同灵猴一样往巨斧上荡窜,那动作和身手,敏捷得比十七八的青少年还麻溜。

这巨斧从上头的柄垂下到斧身约有三米高,毛先生不敢停,一溜烟的往上爬,等他爬到两米高度,下边的斧子与另一头的巨斧错身而过,刮带起的摩擦声割得人耳朵生痛。

毛先生放眼往前看去,却看到前面的斧子上有东西一跳,动作异常敏捷的也往上窜,再定睛一看,心里倒抽一口冷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斧子上窜上来的,居然还真的是个俑人。

这个俑人大半身体已经没有了外头的俑陶,头顶着偏髻和一脑袋的碎陶片,身上的破烂衣物并非制陶俑的那种布衣式样,毛先生眼尖,一眼就认出是一种纸甲。

纸甲是什么呢?是一种纸做的纸制甲胄。

《新唐书》就记载了在唐宣宗时,河中节度使徐商发明纸甲。唐代甲有锁子甲、马甲等13种,其中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缒、锁子等是铁甲甲。其余各种甲都以布绢木等物制造。

纸甲在唐宋开始规模的运用,甚至成为了宋明军队的标准甲式之一,《新唐书》记载说“劲矢不能洞”,看得出纸甲优点是坚固且轻便。唐宣宗时,徐商守蒲州,有兵士千人,“襞纸为铠,劲矢不能透”。

明代杨国桢在《涌幢小品》中记载了纸甲的制作方法:“纸甲,用无性极柔之纸,加工捶软,迭厚三寸,方寸四钉,如遇水雨浸湿,铳箭难透。”陈氏所说的“无性极柔之纸”早不可考证是何纸,但可看出它极柔韧,迭厚三四寸后再用铁钉固定。

纸甲是为后世人不太了解的一种军队铠甲,并且一般的墓里也是看不到这种纸甲存在,只有对历史有深刻了解的人才晓得它的存在,而其制作工艺到了现在也早就失传,天下早变成了西洋枪炮的主力,而现在,毛先生以为自己在做梦,眼前居然出现了一具活生生的、穿着纸甲的陶僵正在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便是销器门传承了几千年,纸甲现在都传闻没有人能做得出来,这个墓里居然存在?

这一刻做为一个销器门弟子,毛先生的一颗心和脑袋都被纸甲吸引住了,刚才的惊险一瞬间便丢到了脑后。

他两眼火热的看着和自己越分越远但眼睛一直直勾勾看着自己的陶僵,心里飞速的盘算着怎么组出来攻击力强的家伙,好把这陶僵绑了把它身上那身纸甲给扒了。

这可是无价之宝!

毛先生心里一团敬业的火燃烧着,可趁手的工具还真的没有多少,手腕上绑着迷你型的暴雨梨花针可不是用到这上边的,拉开衣裳,衣里全是一排排的各种式样的飞刀,一个飞不好,别说扎不到陶僵脑袋,就怕扎到他身上,扎坏了纸甲。

哎哟,不对,纸甲不是说防刀箭么?

也不对,防是防,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纸甲被尘封在陶俑里,怕也腐蚀得差不多,一碰说不定会化成灰?

毛先生纠结之极,随着巨斧回荡,眼神落在了自己缠在斧柄上的皮鞭上。

他迅速把鸡笼子扯到自己前面抓紧了,吸口气扯着皮鞭往巨斧上边再爬一点,然后死死盯着对着自己这边挥荡过来的斧头上摆出攻势躬腰吡牙的灰黑色陶僵。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毛先生已经听不见风声与鸡叫声,一双眼和精神牢牢的锁定在这个陶僵身上计算着时机。

眼看距离从五米到四米,从四米到三米,陶僵猛的一蹬脚,张牙舞爪望着毛先生面门就扑跃过来。

毛先生咬牙,一扯鸡笼上的布,左手抱住斧柄把鸡笼往前一送,右手撤下皮鞭,像赶羊似的挥动鞭子从侧面往甬道中甩。

鞭子啪的发出一声响声,前端像闭合的细长的花苞一样的铁头当风展开。

他这一挥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与速度,鞭子像是有生命似的在空中拐了个弯,铁头花苞一展开了,就跟一朵花在迎风绽放似的,看着漂亮得很,眼还没眨呢,就变成了一朵莲花似的大小完全张开了,张开后才叫人看得出它的森森真面,每一片像花瓣的铁片边缘不仅有利齿,还被打磨得万分薄利。

陶僵两手指甲又黑又长,约有三四寸,一抓之下刚好抓碎了鸡笼。

里头的公鸡吓得大叫一声,嘴上没得布条,它可着劲的啄,一口下去陶僵干瘪的手掌手臂上就是好几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陶僵显然是不怕这公鸡的,并且被公鸡这行为激怒,它嘶嘶的发出叫声,伸手就往里抓鸡。

公鸡扑腾着,好在这时皮鞭的尖头铁片呼啸着从后头贴着陶僵脖子飞过去,下一刻这陶僵的头便掉了下去。

毛先生大气都没有出过,看到成功赶紧一抖手将前头的铁头还原成花苞,皮鞭又如蛇一样往下缠住下掉的陶僵的身体。

正文卷 第103章 得罪老祖宗

毛先生手法极好,即使这样,心情激动之下还是出了错,皮鞭卷住了陶僵没有纸甲的手脚,但还是带住了一点儿纸甲边。

纸甲许是尘封太久,突然暴露于空气里,腐朽的速度比较快,被这一带整个儿迅速瓦解开来,等毛先生把陶僵的尸身拉上来,身上就挂着不大不小半块巴掌大的残余碎片了。

毛先生气得几乎想把自己手给斩了,喘着粗气暗骂自己一声,最后想到自己处境危险,这才摸出新的矿石瓶抬头往上方看去,拖着陶僵抱着鸡笼奋力往上爬。

垂下巨斧的地方像是一道与甬道并齐的长沟,内里别有洞天,竟然是巨大的木建构造的机械杠杆齿轮,它们也不知从哪得来的动力,带动着巨斧摆动。

看到这些熟悉的机关部件,毛先生两眼几乎都能放出炙热的光来,但他没忘记手上的陶僵,寻了个空旷的地方费九牛二虎之力躲过齿轮辗压,一到目的地就赶紧的四下警惕一番,确认这上头确实安全后这才从里层衣服的内襟里摸啊摸的,摸出几片打磨得很薄的、几乎快要半透明的木片。

他手指翻飞如穿蝴,三两下就完工,木片被组盒成了一个非常小巧又扁的盒子静静躺在毛先生腿上,毛先生又翻出手套,这才小心翼翼的用包了布的铁片长夹去取纸甲。

然而老天像是要跟毛先生过不去,铁夹子才一碰到纸甲,纸甲忽然无声的就裂了。

毛先生一番心血瞬间化为泡影,眼睁睁的看着纸甲毁掉,他突然大嚎一声扑上去,本来还在扑腾的公鸡被他这一吓吓得扑了下大的,然后缩到一边,小脑袋歪着从栏杆缝里往外瞧这人类到底怎么了。

毛先生跪在陶僵面前悲愁了一会儿才重新打起精神,拿了新的木片儿当扫帚,把残余的一些大片儿往木盒里扫,也算是得了个慰籍,做完这一切,他这才重回人世,把鸡笼拖到面前来查看公鸡受伤没有。

说来也是奇,箭雨那般急,这只大叫鸡竟然没什么事儿,也就肚腹下方被擦走了几支毛,背上也有两处毛翻着,像被熘过一样,倒是命大得很。

等毛先生检查完了,它似乎对刚才被陷入险境很有意见,抻头就给毛先生啄了几下,好在啄到的是衣服,硬把衣裳给啄出两个口子露出里头的棉絮。

毛先生一拍鸡头,不顾它反抗,再次扯了布条把它嘴和脚捆结实塞进鸡笼子后重新打量了一番四周。

这个大型机关的地方看似安全,但毛先生可不敢调以轻心,几千年前的前辈能做出如此精妙之极的机关,可比他这个多少辈的后代弟子强大,并且机关设置肯定有不为后人所知的地方。

这地方很多地方看着像是能过,但多狭窄,是没办法背着鸡笼走的,毛先生整理好自己手上还有的东西,重新把一些薄如蝉翼的刀子放在自己随手可掏的位置,这才抱起鸡笼,根据下方自己往前的方向前进。

就如毛先生所猜,上头的机关室也不是那样好走的。

他刚走了十多米,经过一处特别窄的地方,人甚至只能趴着爬过两个巨大齿轮相交的地方,前头鸡笼一推,就听到一声咔嚓木响,鸡笼受了一下阻力后被推过了这处空隙。

毛家义心头一噔:坏了,着道了。

他发狠的往前推着鸡笼自己钻过那个空隙,爬起来提着笼子就顺着光亮照出的能走的地方跑,轰隆隆的机关声响里四面八方的传来一阵细小的嗦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汇集。

毛先生一边跑钻跨的,一边头也不敢回一下,就这样钻转了几个弯,嗦嗦声已经在耳边放大,几只黑影从斜上方的机关上爬下来跳到空中就往毛先生身上落。

借着光毛先生听到声响发现了不对,一抬头看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几对豆子眼儿,他边跑边抬手摸出刀子在空中挥动。

几只偷袭的先头黑影倒没有想像中的难缠,刀碰到时阻力也不算大,被毛先生两下给打摔到了地上。

然而毛先生不敢松气,他听到了更多更密集的嗦嗦声已经到了自己周围,光能照亮的边缘已经能清楚看到很多老鼠一样的东西现出了身形。

这些老鼠说是鼠也不是鼠,个头比一般的老鼠要大一两倍,一看就是木头制成,两只眼睛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材料,像是镶的红宝石,在黑暗里发出幽亮瘆人的光芒,最让毛先生浑身发寒的是它们的嘴,装的根本不是铁牙铜牙,而是磨利的像虎牙一样的利刃。

毛先生恨不得爹娘再给自己多生几条腿,眼角瞟着前后左右斜里的动静,耳朵里传来的密集响声就没断过,心里难得的把给这墓室造机关的销器门祖宗问候了一把:

娘哟,这铺天盖地这么多机关老鼠,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哟。

别个下墓,怕都没得他死得这么难堪。祖师爷们也特不保佑他了,他虽然也弄明器,可主要还是下墓看机关的嘛,又莫干其他么子伤天害理的事。

一边骂毛先生一边想对策,眼神忍不住在鸡笼里溜了几圈,大公鸡大概是感受到了毛先生想把它丢出去的心思,不安的想扑楞。

好在毛先生看了几眼后放弃了,又想着要不放把火,然而墓室里放火,无异于自杀,更何况长长的机关室全是木制,火势起来根本停不下,只怕到时候整个墓都要完。

毛先生还想着前头要是遇到有穿纸甲的陶俑,要从它身上扒纸甲呢。

这么一想这个主意也行不通,眼瞅着前面是个横向架着的三个巨大齿轮,毛先生提着鸡看准了转动的速度跳了上去,后头潮水一般的机关鼠们疯涌跟上。

直跳到第三个,毛先生一回身,机关鼠速度很快,最前头的几十只已经到了中间那个齿轮上了,他赶紧蹲下身,摸出刀片以平生最快的手速组了个长刀出来,挥刀就往第二个齿轮边缘砍。

他的刀虽然薄,但极是锋利,一刀又用足了力气,不仅一气把厚约五十厘米的齿轮砍得摇摇欲坠只连着一丝儿,更把当头的几只老鼠斩成了两截。

看着齿轮居然没烂,毛先生抬脚用力一踩,哗啦一声重响,齿轮终于掉了下去,连带着疯狂往前涌挤的机关鼠们。

见状毛先生刚想松口气,然而一抬眼就看到隔着六七米远的距离,居然有机关鼠不死心的跳起来竟想跳越过一个齿轮的距离攻击他。

那些老鼠来势汹汹,唬得毛先生转身拔腿又是继续逃命狂奔。

好在那些老鼠虽然锲而不舍,但弹跳力好的并不多,最后能跳过来的也只有十多只,它们速度奇快,又能攀岩走壁在头顶上倒爬自如,很快就追上了因为遇到巨大的并行几乎只能侧身过人的机关的毛先生。

前面一时进不了,后头又来追兵,毛先生干脆也不跑了,拿着长刀开始斗鼠。

这些老鼠没有智慧但却一拥而上,有的从脚上往上爬,有的从两侧上方往毛先生身上头顶背上跳,毛先生挥刀砍烂了六七只鼠,背上肩上却也爬上了三四只。

他心里发寒,生怕祖师爷在做这些机关鼠的时候把那铁齿铜牙上还涂了毒,也顾不得想多,自己干脆背往机关木壁上撞,左手则抓着肩头的老鼠往地上摔。

好在他手法快,没有叫老鼠真叫咬,等摔完了最后一只老鼠,检查了自己全身一遍只有有些地方衣裳被咬破洞扯出了棉絮,毛先生才松了口气。

前面的地方鸡笼是过不了,就连公鸡抱着过都不行。毛先生喘气休息了一小会儿,举起矿石往里照了照,里头两侧是木壁,再深处一片黑,也看不清什么地方,想了想毛先生又往下边空出来的地方看,下方显然还是甬道,但能看到有几个石门了,并且这边的路没前头毁得厉害,有些地方还能落脚走人,最叫毛先生眼睛一亮的是还有几个奉灯陶俑虽然扎着箭,但总体算得完好。

毛先生心下一喜,干脆提着鸡打量着下脚的地方,瞅准一个斧头一跳,抱着斧柄往下溜。

他刚下去一点,头顶上忽然又传出细细碎碎的动静。

悬在半空跟着巨斧摆动的毛先生心生不妙,他慢慢的抬起头往上一看。

从上方探出来的,先是一对长长细细的须角,接下来则是一个木制的、同样安了红色石头做眼睛的扁方带圆的脑袋,接着就是数量极多的长须冒出来。

随着这玩意儿现出真身,毛先生脑袋里浮上了一个名词:蛐蜒。

这东西乍一看以为是蜈蚣,但其实它腿脚比蜈蚣还要细长,脚看着多,实际是十五对。也不知这销器门的祖宗是怎么做的,好好的蛐蜒起码放大了十几倍,比个成年男子还大两倍,直把毛先生看得透心儿凉。

毛先生甚至敢以师门发誓:这回这东西一定带毒!

娘哟,他得罪哪路神仙了,非得被自家祖师爷追着屁股抽哟。

毛先生一把年纪,半只脚要进棺材的人了,居然这个年纪终于体会了一把欲哭无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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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4章 脚下世界

蛐蜒可不管毛先生想啥,迅速灵活的爬近,眼看就要到面前,毛先生咬牙看着破鸡笼里的鸡,把它弄了出来解开绳子。

“死道友不死贫道。大叫鸡,你不是爱呷虫,上!到你呷饭的时候了。”

这叫鸡一解放正想抻头啄毛先生呢,就被拽着翅根猛的丢出去了。

毛先生觉得他怎么从那只叫鸡的脸上看到了人性化的一脸茫然懵逼的表情。

他一定是累太狠,眼花了。

毛先生甩掉脑袋里这一瞬间出现的想法迅速往下,瞅准了机会就往甬道边跳。

他以为自己这一跳算好的速度角度,肯定跳得到,然而眼看着落脚点越来越近,从甬道上方忽然爬下一只巨大的蛐蜒。

这近有两人长的蛐蜒贴在墙壁上半抬起身,张牙舞爪就探出身子来抓毛家义。

只把个人在半空没得落脚点又没法生出翅膀的毛先生吓得一身冷汗,他挥刀欲砍那些细长足,然而蛐蜒速度比他要快许多,只一个照面就已经够到了毛先生的衣裳,四对长足一箍,就把毛先生手脚身体给锢控住了,紧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眼看着这蛐蜒四足尖扎破了棉袄扎进肉里发痛,并且抓着自己往它那一张开就铺满了比老鼠牙口还要锋利的大嘴,毛先生挣扎着,脑门上的汗流进了眼睛咬得生痛他都顾不得眨,眼看自己就要丧生蛐蜒之嘴,毛先生也不知哪生出的力气,抬起尚自由的小腿,硬是曲起来往离自己不到一米的钢牙上用力一踹。

他这一踹力道很大,把这机关蛐蜒踹得脑袋往后仰,抓着毛先生的四足顿时跟着松了一丝。

毛先生大喜,趁着这一丝松动感觉到手是能活动的,手腕一翻一抛,就把长刀抛在空中翻了个花刀柄在下落回手中倒持着,手腕用力砍向抓着自己的一足。

他这刀锋利无比,切木头如切豆腐,两下就切断了两足。得到解放毛先生眼瞟到下方悬空的深渊,不敢再动另外两足,而是趁着其他的脚并钩状如小镰刀似的毒颚抓过来时心想:置死地后生,眼明手快的趁着毒颚要钩上自己时出手如闪电,一把扣住毒颚下方的肢节挣脱了还扎着自己衣肉的两足荡到了半空中。

皮肉被生生撕开的痛让毛先生忍不住冷哼一声,最是危险关头反而精神越集中,也越能激起人骨子里的凶性。

毛先生干脆的使力让自己荡的幅度加大,顺着势甩开毒颚自己迎上蛐蜒张大的嘴。

眼看他就要绞进一排排跟绞肉的齿轮似的大嘴里,毛先生脚掌已经抵上了其中两片利齿,他猛的再使力,竟是借力蹬着蛐蜒的牙比猴子还灵活的窜到了旁边的毒颚节根处,三步并两下左闪右蹬的自己又扣着机关蛐蜒的木与木之间的细微空隙爬上了它脑袋上。

这制作机关蛐蜒的人极是高明,显然连这点都考虑到了,也不知给蛐蜒装了什么东西,它竟然如同像是感应到威胁的真物,竟然疯狂挥舞乱扭起身体和长足,一扭腰竟从墙壁上掉了个头往上爬,想把自己脑袋上的敌人给甩掉下去。

毛先生吓得紧紧扣死了缝隙不说,两个脚还勾动着硬是在身体打横的时候勾住了其中一足交叉的勾紧不敢放松半点。

蛐蜒带着毛先生从墙壁翻了九十度爬到甬道上方,又扭身往下钻,迅速游向甬道近头的大石门。

它的速度太快,比刚才还加快了不少,毛先生眼睁睁看着石门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里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鬼蛐蜒不是打算带着自己一头撞上去吧?

眼看着命悬一线,后头忽然一道疾风又袭来。

毛先生回头一看,吓得目瞪口呆。

就见那公鸡居然也像他这样,两个巨爪跟铁钩子似的牢牢抓着自己甩向的蛐蜒头部被那蛐蜒带着以极速在甬道墙壁上翻爬着到处乱窜。

也不知这公鸡怎么做到的,蛐蜒突然停了一下后又扭头往他这个方向用力一弹,竟直接从刚爬上的巨斧上向他袭来。

别逗了,一只鸡这么神了,竟然能操纵机关蛐来报复自己?一定是假的。

毛先生吓了一大跳,敢紧回过头就看到石门离自己竟然不足一米。

距离近毛先生才发现其中有奥秘。

这石门左侧已经开了一道缝,大概能勉强挤过一个人。也不知道是震开的,还是原来打开的,但它角度很巧妙,石门后头又是一道有些距离的石墙,故而在甬道时没让毛先生看出门道。

这蛐蜒突然一扭身,扑到石门上后扭身侧爬就往缝里钻。

这缝太窄,毛先生知道自己怕是要被挤得从它脑袋上掉下去,不摔死也要摔残,当机立断的往一边滚,眼看着要掉,毛先生一伸手,抓住它还没钻进门里的长足一截脚一伸攀住石门就来了个倒挂金钩让自己贴到石门上,手上用力以刀扎进石头里后侧身往缝里挤。

他侧着脸,吸气收腹拼命用力,结果在中途卡着,正着急使力,不想腿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用力啄了一口,正巧啄在他被蛐蜒扎到的地方,痛得毛先生猛的往前一挣,人就顺顺当当钻进了石门,一头撞在了石门那只有一距离的石壁上。

毛先生痛得捂头嘶嘶的抽气,后头有东西又拱起来,顶着他的小腿让他又一头差点儿撞上石壁。

还不等毛先生回头,这东西扑楞着就跳到了毛先生肩膀头上拿着大翅膀儿一个劲扇他。

毛先生给打得躲没地方躲,只好哎哟哎哟的给这鸡祖宗低声下气的道歉。

“别扑了,这里危险着呢!哎哟,我个鸡祖宗哎,是我错了,我错了,你消停一下~”

这鸡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话,扑打了两下还真停下了,只是牢牢站在毛先生左肩上不肯下来。

毛先生都不晓得该说这鸡成精了,还是瞎撞上的,看它不作妖了,也不敢把它赶下肩膀去,只好举着刀小心的打量着周围往左边走。

石室后并不黑暗,反而像是从石壁后的空间传过来隐隐的光亮,打起精神了,毛先生才发现这石壁两头都有通道,它立在这里上不接几十米高的天然石窟的洞顶,更像是一扇影壁。

两边都能走,毛先生想着男左女右,就挑了左边。这一路他举着刀,小心的留心脚下与头顶并石壁,等一转到石壁后头,出现在毛先生面前的赫然是一个无数巨石石堆或从窟顶垂下来的石柱组成的空间。

而之所以有光,是因为在一些石脚处就有一个陶俑捧着灯,有些灯在燃烧着,远远看去能看出很远,将尘封诡异的世界呈现在毛先生眼底,也让他看清了高低不平的石与石之间的过路处有无数零乱的灰尘脚印及黑色的,可能是血迹的残留痕。

毛先生心下生出一个猜测:这莫非是个……迷宫阵?

销器门也称之机关门,其所学不仅用于军队,更应用于权贵等墓室,就是以防将来墓室被人偷盗。外头已经见识过了两轮机关之术,毛先生当下也不作他想,而是谨慎的站在了自己所站的位置,打量着眼前庞大的,粗略估算眼睛所见怕是有几十庙地宽的这处诡异之地,判断计算着若是销器门,会在哪个地方安置机关,什么机关。

但显然,建立这里的销器门祖师看不得门下弟子浪费时间的行为,就在毛先生集中精神思考的时候,他肩上的公鸡突然开始不停的扭动,甚至又拿翅膀拍打着毛先生脑袋顶。

被它这么一闹,毛先生的思路也被打断了,一路左突右袭还缺水少粮,毛先生嘴皮子都郓了好几道血口,他舔了舔干渴的嘴皮,只觉得烦躁让自己的喉咙火上加火烧得痛。

不耐的拍了把鸡翅膀,毛先生道:“鸡祖宗诶,你就莫添乱……了……”

说着说着,毛先生声音小了下去,他看到两个陶俑,也不知是不是眼花的原因,正在发出细碎又令他熟悉的响声,而它们头顶的火,显然正在变小,变成幽绿。

还算个屁的算。

毛先生一转身就想往回,结果发现蛐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正向自己袭来,吓得毛先生又火烧火燎的转回来往里狂奔。

一个陶僵还好,这鬼地方放眼就看到了起码二三十个,再加上速度奇怪的有毒蛐蜒,他可没老寿星想呷砒霜呢,更何况他还莫找到胡三斤,让他把这破鸡给弄走。

毛先生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被自己挤出来了,呼哧呼哧的都能听到它在像擂战鼓一样,又急又重又痛,眼前甚至还渐渐开始有点儿发黑,他跑得急,又没看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哪,等到听到脚下传来轻微的咔嚓声时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保持着姿势不动,毛先生又慢又小心的低下头去。

这是一片冰层一样的地方,更像一个隔空的透明楼板儿,以毛先生脚板为中心,细小的裂痕出现了,微微一动,便发出声响。

毛先生被这一发现吓得动也不敢再动,然而隔着这层显然并不结实的水晶层面,下方应该是个巨大的通亮的世界。

就在下边,毛先生看到像是一开始进入的水晶世界的地方,有人在互相博杀着,更叫他胆寒的是还有人在围攻着一条显然不知道有多大的蓝色巨蛇。

日本人!

毛先生脑袋里浮上了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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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5章 棺椁

现实没有给毛先生惊疑的时间,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哗啦一声大响,在毛先生脸色巨变之时这薄薄的一层水晶终于碎了。

下方是个更高更宽的洞窟,约有三四层楼高,二十多个黑衣汉子正和一群穿着农家旧衣的男女们在打斗,另外又有黑衣人找着掩体攻击巨蛇。

这条蛇非常巨大,露于外头的不过只有一个头部,仅仅这个头部,就已经大得像关大先生在省城的公馆带花园了。

蛇头呈的是三角形,被漂亮炫目的幽蓝色鳞片覆盖,一抬头,离着碎掉的水晶层面仅只有一两米高。毛先生掉下去的角度正好在它头顶上方,躲无可躲干脆在双脚一接触到鳞片时就地一个滚身,用刀别住了鳞片的缝隙这才稳住身形。

也不知是被这一别弄痛了,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巨蛇本来正喷出一股蓝色雾体攻击在下方以黑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是被缝合起来的怪物,忽然怒嘶一声,扬头便甩。

它的嘶声无声,但空气里像震荡起一层层透明的波浪,硬生生震断了无数水晶柱体,在场的人,包括毛先生都像突然被人用锥子扎进耳朵里,痛得忍不住松开手捂着耳朵打滚。

毛先生眼都震黑了,脑袋先像被捅了一刀,又像是给塞进了一窝马蜂,只恨不得把头切开来把这可怕的声音给赶出去,哪还记得自己身在险境?

眼看他就要从巨大的房屋一样的蛇头上掉下去,也是他命不该绝,脚忽然一下被绳子一样的东西给绊住了,这才没能掉下去。

等叫声慢慢消弱下去,毛先生头晕眼花,张嘴便吐,然而饿得太久,他连口水都干得吐不出来,只吐出了一些黄胆水,就连黄胆水再怎么反胃也挤不出更多的。

闭着眼喘气休息了一会儿,毛先生的魂魄才渐渐归位。

他张开眼,先看到一片破碎的水晶残层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背上手上感觉到冰凉之意脑袋里才重现了自己掉下来的情形。

那个巨大的蛇头,几乎有成人一个横身宽的美丽的蓝色鳞片……

毛先生非常缓慢的移动手指摸了摸身下。

异常的坚硬又有点硌手,入手非常冰凉,就跟冰块似的,冰得毛先生心里直打哆嗦。

他动也不敢乱动半分,只拿眼偷偷再四下的瞄。一瞄之下不得了,毛先生发现自己腿被一根铁链还是铜链给绊着,这才阻止他从蛇头上滚落下去。

这链子颜色青中泛红,几乎有他半个手臂粗,顺着链子看去,一端滑下蛇头边缘不见,一头往上,延伸到蛇头的正中间靠前的位置。

那里,粗大的链子同其他方向的链子混在一起,捆住了一个长方型事物,将它牢牢的固定在蛇的脑袋上。

毛先生呆滞了一下,随后心跳如擂鼓:棺椁!

是的,蛇头上,靠额的位置,锁住的是一副巨大的棺椁,这棺椁好不巧巧的卡在蛇头两个鼓起的大肉瘤中间。

毛先生连滚带爬攀着链子爬过去打量。激动得指尖都是颤抖的,但他不敢伸手摸,只贪婪的打量这个棺椁。

这棺材与一般的棺不同,看材质并非木,而是黑色如墨汁的巨大玉石雕刻而成。最为奇特的是棺椁周身雕有花纹。这些花纹并不是祥云,也不是瑞兽,而是一幅幅的跪着的人群仰头喝水,被做成奉灯陶俑聚在一个地下洞口前。

毛先生这一侧只能看到这里,看不到另外的叙述,倒把他着上了急。他试着碰了碰棺,棺椁并没有一般玉石入手的冰凉,而是带着一种暖意,倒叫毛先生惊了一下。

像王候将相,讲究奢华,棺椁会以黄金饰宝石玉石等突显象征自己的身份地位,平民百姓则一般使用木棺、水葬、土葬等,这种整块大面积玉石制作的棺椁,可见墓主的地位非同凡响。

古人制棺,不仅材料严格,还会严选颜色,这个墓最为古怪的是外看都是秦风,但内里的陶僵等又是后来的朝代服饰。但这一点也让毛先生这会儿心里有个猜测:这是一个秦朝墓。

秦皇深受邹衍“终始五德”五行学说的影响,认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既然是秦朝代替周朝,那么秦朝必然是主“水德”。水,色尚黑,因此,在秦朝,黑色就是最尊贵的颜色或说是皇家专用的颜色。这个棺椁竟然敢用纯黑的玉石制作,这是不是说墓主与秦皇……

想到这里,毛先生的心几乎快得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脑袋里浮上秦朝的皇家人物史,然而就在他想要捋清人物关系来分析这到底是谁的墓时,一阵鸡扑腾的声音硬生生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毛先生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大黑影子追着个小黑影往自己这边奔来,再定睛一瞧,好家伙,原来是一只陶僵追在那只鸡祖宗后边。

毛先生一摸刀,摸了个空,才发现刀早不知掉哪去了,再摸衣服里头套着的小刀和工具,刚才一翻翻滚还悬空倒吊,又少了不少好东西,他气得难得的骂了声剁脑壳的,摸出把小刀来赶紧割缠着自己的链子。

一刀子下去这链子纹丝不动,还隐隐发出金属声响,毛先生的刀虽然薄,但特别利,眼看着那蠢鸡引着陶僵快跑到自己面前了,毛先生大急,以为天要绝他的时候,上头忽然一声哗啦脆响,毛先生一抬头,一团黑影伴着无数水晶碎片儿正好砸在了那个陶僵身上。

这也太运气好了吧?

毛先生有点儿不敢置信,看着砸到陶僵的人哎哟一声唤才回过神,听出来声音竟然是关大先生,他大喜,连忙问:“大老板,你莫得事吧?”

关大先生这一摔摔得脑袋阵阵发黑,听到一个声音,但像是隔着个山,不太真切,好半晌甩了甩脑袋才清醒了一点,这才有些真实感,听到有人喊关大先生关大先生,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赶紧顺声看过去,就看到毛先生一身狼狈的冲自己一脸焦急的大喊:“快跑!”

关大先生呆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眼前一花,人就被大力给掀到了一边。

陶僵跳起来就往关大先生身上扑,关大先生一滚,险险的避开来,爬起来就不顾命的奔向毛先生。

关大先生的心里,毛先生会弄机关,做出厉害的东西,自然是能挡这陶僵一下的。

毛先生看到关大先生奔自己跑来,越近来,眼睛里像看到亲人一样的热切与寄予重望的眼神哪有不明白的?毛先生脸都要绿了,喊道:“别过来,抓着鸡丢过去挡一阵。我被链子缠住了脚,大老板快来助我脱身一起对付它。”

关大先生也看清了毛先生的困状,闻言返身就去抓跑在自己前头的鸡。

巨蛇似乎发了怒,猛的一扬,头一偏便撞往旁边的水晶柱子。

这根柱子几乎有七八个人合抱之粗,关大先生跟毛先生吓得跌滚成一团,两个人不约而同牢牢抓紧了链子,只恨不得将链子都缠在身上就好。

哗啦的巨响,两个人连着棺椁一块儿撞到了水晶柱子上。

好在棺椁巨大,倒是替关大先生两人挡住了直接冲击,水晶碎片砸了两人一头一身,割出无数小口子。

巨蛇甩头力道非常大,等两个人心有余悸的抬起头来看,水晶柱子硬生生撞断了不说,棺椁竟然也布满了裂缝,顺着裂缝,一阵淡淡的异香散开,钻进关毛二人鼻子里,顿时让他二人脑袋神清目明舒服得不行。

显然知道头顶的小跳蚤没有死,又或者闻到香味知道不对,巨蛇再次嘶吼着,身体猛的拔高了一截,狠狠的再次撞向自己前方。

水晶一路不要钱的碎裂撒开,先头关毛二人还吓得魂魄差点离体,但渐渐的品出了一丝不对:这巨蛇并没有再次用棺椁撞击水晶柱子和晶壁,莫非……它顾忌着棺椁毁坏?

闻着渐渐浓烈的香味,关大先生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但又一溜而过,他看着棺椁,又看看因为角度能看到下方渺小得如蚂蚁的两方人马,最后眼神再次落在棺椁上。

一口气说到这里,关大先生喘了口气,自己去倒了茶水喝了几大口润了一下喉咙。

关梦龙听得入神,但看他父亲的样子,便没有出声催促。

外头毛珌琫发现师兄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很沉默,他又悄悄的平衡好自己移到外头点,跟个老母鸡护崽似的,将师兄散发冷气的身体往隔风的自己身前护。

关大先生也没有休息太久,又喝了几大口水道:“我看着日本人和应该是何家的人都在下边开枪打架,甚至还派了人绕到后边或前边想方设法想从蛇身上往上爬,就晓得,我们要找的墓主,怕正是在蛇头这个棺椁里。也就是说,我和毛先生运气好,竟然直接就掉到了目的地。”

“但这蛇怕是通灵性,晓得我们都是冲这棺椁来的,突然发狂了一样的拿头往水晶上蹭,一开始我还莫有明白它的想法,但渐渐的,我们抓着缠着的链子居然开始晃得厉害,我就有了个猜测。”

“爹,你猜它是想做么子?”

关梦龙忍不住还是接了句嘴。

关大先生笑了一下,他垂着头,因此连关梦龙都莫有看清他的脸色。

“这东西,长得那么大,早成了精了。我猜它是想把棺椁从它头顶上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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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6章 争夺

关大先生和毛先生对视一眼,两人牢牢抓紧链子又把视线投向大棺。

也不知这些链子是怎么扣的,硬把棺椁扣得很牢固,大蛇蹭了好几下这棺椁都还紧紧的固定着,位置都莫有变一下。它再次一扭身,蹭死了几个顺着它的身体想往上爬的人,突然伏下身体往前一窜后迅速盘旋。

这可苦了下边的人。很多黑衣人来不及避开,被它像巨车碾蚂蚁一样发出惨叫后就没了声息和影子。

毛先生关大先生被它这突然的动作惊得只能抓紧链子伏低身体,两个人被它的快速转得脑袋都是个晕的,毛先生突然问关大先生有莫有听到胡三斤的声音。

关大先生一呆,疑惑的侧耳分辨,最后摇了摇头。

毛先生一脸失望,低声苦笑一下道:“怕是我耳朵出问题了,竟然这种时候以为听到小胡子声音。”

关大先生叹口气道:“我相信胡师傅能力,关师傅莫想多了,他怕是掉进哪个耳室里也讲不定。”

毛先生嗯了一声,关大先生指着棺椁道:“别个都要来抢,只怕这个墓的最值钱的东西就在这里头。我两个天时地利,倒不如抢在前头拿到手,出去卖了钱分给各个兄弟。”

他这一说毛先生顺着看过去。

毛先生道:“大老板看到棺外的雕刻棺画了莫有?这棺里到底有么子,只怕看那一边的画就能晓得个大概。”

蛇这个时候突然又无声嘶叫了一声,伏低着扬头向着下方猛的喷出大量的微微泛蓝的口水。

因为它这动作,毛先生一个没抓稳,人往后倒着滑下去。把关大先生吓得,往前一扑,双手硬是死死抓着他一只右脚不敢松开。好在关大先生翻过来一根链子扑了,正好这链子压低后他又从另外一根链子下钻出来,两个链子一绞,倒把关大先生缠住了。

毛先生倒吊着晃动着,手摆动着想抓住鳞片使力,蛇类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然而这条蛇太大了,眼睛都跟两个小太阳一样,它怕是感觉到了自己鼻上、两眼间的不舒服,忽然一低头,毛先生就在飞速的下坠感中看到蓝色的盘旋如一道卷卷高升的蛇身,鳞片泛着幽光漂亮又刺眼,最叫他心脏突然紧缩的是竟然在这蛇身与鳞片当中看到了短短的像是爪子的东西。

瞬间毛先生脑袋里闪过很多关于蛇与龙的典故,尤其下意识想到的是《述异记》。《述异记》中记载了一句话:“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古书《墨客挥犀》卷三则说得更为具体:“蛟之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至数丈,多居于溪潭石穴下,声如牛鸣。”这段话中清晰地描述了蛟的形态,外貌,长度,生活环境,声音。

蛟本身又由大蛇修炼得来。有种说法,一旦大蛇活得长久开了灵智修炼长出角或爪,即为蛟。但是跟龙还是有区别的,蛟只有一个角,一对爪,而龙是两只角,两对爪。

这一刻,毛先生从来没像现在这一刻又激动又疯狂又是畏惧。

他疯了一样向关大先生吼:“这是条蛟龙!是条蛟龙!是条蛟龙啊——”

华夏地大物博,各种志怪传说不少,像蛟龙,世人都只在口耳相传与各种野史志怪小说里听说,从未有人能真正拿出它存在的证据,而这一刻,毛先生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竟然见到了一条活生生的长出爪子的巨蛟。

他也在起伏的情绪中对棺椁两侧的肉包有了一个肯定式的猜测:那一定是快要长出角来的地方!

就在毛先生哈哈哈哈的又笑又哭的声音当中,关大先生惊恐的看着他的头被绞进了紧紧缠成一巨大一团的蛇身当中。

巨蛇忽然抬起一只爪子就往自己额中抓来。

关大先生听清了毛先生的喊声,还来不及悲痛忽觉眼前的鳞片上反射出黑压压的巨大黑影,一抬头,就看到一只三叉的巨大的放大了无数倍的巨爪向自己当头压下。

生死就在这一线,关大先生松开手,蹬踩扒拉着链子,猛的用力让自己侧身翻到链子下方。

巨蛇的爪子目标是棺椁,它不顾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扣住棺椁就往下扯。

关大先生眼看着棺椁向自己压来,心下绝望,心想自己这回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结果就在关大先生正要闭眼等死的时候,一声公鸡的打鸣忽然在水晶巨洞里响起。

一阵风声刮过关大先生的耳边,他睁眼一瞧,就看到胡师傅和毛师傅一路不肯放弃的大叫鸡此刻像给逼到了绝路,逼出了勇气,竟扣着巨蛇鳞片,头一抻一啄像道残影。

它不停的啄着巨蛇右眼处,巨蛇吃痛,疯狂的扭动打起滚来。链子在它的撕扯之下终于承不住巨力一根根崩断,翻了个个儿往下坠,关大先生在不远处也跟着失重向蛇身上掉落。

瞬间失重下坠的恐惧攥住了关大先生的心脏,但转眼他又被棺椁的异象吸引了目光。

因为翻了个个儿,棺椁盖在下边儿,自然的自己打开了,里头掉出来的,除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尸身,还有大量的散发异香让人耳清目明的液体。

这种液体在蓝色的蛇鳞与水晶的照射反射下,淡蓝带着闪闪金色,如星河匹练自九天落下,美不胜收,其中还有花草等物,都鲜活如刚采下枝头之物。

因为近,关大先生甚至把那尸身都看得清清楚。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约二十多岁,侧面刚毅无须,身上穿着一套金丝玉石铠甲,甲下的布料吸收了液体贴在身上,可以看出其下的肌肉贲张有力。这人梳着秦朝武人的偏髻,闭着的眼甚至眼睫都如常人般乌黑,就像是睡着似的,下一秒随时可能睁开眼来。他双手交握于胸前,一手执着一柄金黄如新铸的大铜剑,一手则握成拳,放在心脏的位置。

这是一个秦朝武将。

关大先生迅速作出了判断,心里更是狂喜:金缕玉衣!

做文物的都听说这个,传闻玉衣也称“玉匣”、“玉柙”,是汉皇帝和高级贵族死后穿用的殓服,外观与人体形状相同。汉代人认为玉是“山岳精英”,将金玉置于人的九窍,人的精气不会外泄,就能使尸骨不腐,可求来世再生,所以用于丧葬的玉器在汉玉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虽然眼前这秦人所穿并非全身的殓服,但能集玉做成这样的一套铠甲,他的来历必是不凡!只要能弄到手,编段儿隐秘秦史哄那些外国人,何愁卖不出天价?说不定拿出去还能改写玉衣史,让自己史上留下名头来。要晓得,现在为止全国都只听说过这样的物件儿,真正出土的可没有!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的心里火热,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个武人,为何皮肤会白得几近透明,只下意识的伸长手,想去够到尸首。

下方有人尖叫,似乎也看到这具尸身,说话快速又激动,巨蛇显然也发觉棺椁的掉落,它嘶叫着竟然连啄瞎自己眼睛的公鸡都不理会,偏过头来就张嘴在半空中用力一吸长舌一卷。

它这一吸,如长鲸吸水,硬生生将还未落及身躯地面的异香液体并尸首吸向巨大的嘴里。

关大先生受到牵连,更是身不由己的被一同吸着往蛇嘴里落,眼看着巨蛇长如高树的尖锐的牙齿离自己越来越近,关大先生终于从发财了的美梦里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一头撞上去命丧蛇口。

几声枪响伴着几道黑影阻止了大蛇举动。

有人更是嘶声喊:“快抓住尸体!别让它吞了!”

关大先生眼看着蛇的长舌卷着尸身从自己身边经过,眼疾手快的下意识伸手就抓住尸身左右置于胸口的手臂。

蛇舌力道极大,关大先生也使出了力气,因为沾着液体,关大先生两只手扯着尸身的手臂整个儿都飘了起来,但也免除了撞上蛇牙的危险。

感觉到这尸身的拳头,关大先生咬牙够住铜剑用力扯,想扯下来扎进蛇嘴里固定住自己。

巨蛇被诸多人攻击着,关大先生甚至听到了手榴弹这种东西的爆炸声响,它愤怒的翻滚起来,关大先生在翻滚里还是撞上了蛇牙,但他反应快,忍着身体的剧痛用脚盘住蛇牙不肯松开,手上更是攥紧了尸道的拳头和剑柄。

就在关大先生跟蛇舌角力的时候,一个黑影一闪,竟是成功突破了巨蛇的攻击窜进了蛇嘴。

这人看也不看关大先生,身体躬得像只猴子,两臂隆起,手指如钩的就向缠着尸身的蛇舌一挥。

关大先生本来使尽全力的拉扯着,也不知这人的手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硬生生把蛇舌给斩断了半截,巨蛇痛得猛的张大嘴,关大先生受到大力反向后弹,带着尸身就往后倒。

来人再度踩着蛇嘴一跳而起,举手照着关大先生的手臂就砍。

关大先生看清来人的长相,吓得大喊:“钟师傅!你怎么了?你看清点,是我啊!”

一只眼仿佛根本没听到关大先生声音,攻势一点不减,气势根本就是要关大先生的命。

关大先生喊完才发现不对,一只眼大概已经不能叫一只眼了,他皮肤青黑,眼睛的眼黑翻了上去,只能隐隐看到一丝儿,眼眶里的眼白布满了鼓起的青红丝,看起来格外狰狞。手臂也不同于常人,鼓胀着,手指更是曲骨如利钩子。

这分明已经不是他认得的钟师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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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7章 逃出生天

关大先生眼看着一只眼攻过来,情急之下干脆抱着尸身用力一翻,让尸身替自己挡住了一击。

这尸身也是奇怪,被一只眼可断蛇舌的一抓之下并没有皮肤破烂,但却像感染了巨毒,从被抓到的地方开始泛黑。

这种黑像是一种细长的线,遇到水就化开似的,从小至大,大面积的迅速占领尸身如白玉的皮肤。

关大先生注意到这个现象,但他更着急一只眼一击不成又攻过来,就是傻子看着一只眼那黑漆漆的钩子一样的手和指甲都晓得怕是很厉害,关大先生再次扯动尸身手里的剑,大概因为感染了一只眼的毒气,尸身的手竟然微微松了松。

关大先生大喜,大喝一声扯着剑柄一挡,挡住一只眼的再次攻击后想再硬抢剑,但却发现剑居然被握得更紧了。

一只眼从斜方再次抓过来。这次一只眼倒是狡,并不直接自己抓,而是巨力打到尸身的右手上,握着剑的手便猛的朝躲在左侧的关大先生倒过去。

关大先生一缩头,噗的一声响,手上一轻,这剑锋利无比,竟把尸身的左手臂从手肘上方一点砍了下离,离着关大先生的鼻尖不足一毫。

大先生手上还攥着尸首被砍断的左臂呢,眼睁睁被一只眼偷袭过来的腿给踹得脚一时没勾稳舌牙,侧飞着从蛇嘴里飞了出去。

这下怕是死定了。

关大先生这么想着,可天真不绝他,好巧不巧的一截蛇身正好盘旋在蛇嘴前方四五米左右,关大先生撞上蛇身居然顺着蛇身弯曲的角度往下滚,又滚到下边一截蛇身身上。

被剑砍断的左手离开尸身就开始干枯,像瞬间被抽干了血肉一样,甚至在滚动中发出咔咔的声音压断成了一截一截,他原来紧握成拳的手掌也化成了骷骨,再也遮不住手心的秘密,倒在翻滚的时候叫关大先生看清了里边握住的东西,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壁。

关大先生不知道这看起来平凡的东西值什么钱,但能被墓主紧握于手置于胸前的,定然有其不凡之处。眼看着石壁滚了几滚掉到下方,而且正好落在自己面前,关大先生咬牙蹬一脚硬追了上去,在石壁要被蛇身绞吞之前将它握在了手里。

巨蛇显然也中了一只眼的毒,身上蓝色的鳞片都在大片大片变黑,它嘶吼着疯狂的拍扫周围的一切,关大先生最终被震飞了出去,撞到了别人身上后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只是我并莫有晕很久,因为蛇发了狂,到处都是掉落的水晶,死的人成片成片,我没多久就被逃命的人给踩醒了。”

关大先生道,关梦龙听他讲到石壁,忙从衣里掏出脖子上挂的那块石壁来问他爹:“爹,你当时下墓,找到的就是这块?”

关大先生沉下脸,四下看了看后道:“收起来,这东西很重要,你一定莫要现于人前被别个看见。”

关梦龙不解,看他爹眼神犀利,倒也不争辩的将石壁又塞回衣内。

见儿子听话,关大先生对他更是满意,声音压低了道:“后来我痛醒来,到处找发现这个石壁我还握在手里莫有掉也莫有被人抢去,心想怕是当时并没有人看到我捡到这个东西。于是收好了爬起来也跟在不认得的人后头逃命。”

“我看别个都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就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很多之前看到的水晶蛇涌过来。这些蛇像是也感染了毒,好多少是黑色,碰到旁边的蛇又把旁边的蛇传染成黑的,看得直让人心里发毛,我哪还敢慢?硬跑着一边躲水晶一边躲蛇,还超过了好几个人。结果跑了一阵,前头有个把旁边的人推去挡蛇攻击的人影我看着不对,才发现原来是孙世庆那孙子。我想着糟,但逃命要紧,于是还是跟在他后头,哪晓得他居然是去和那个日本老头汇合。”

“那老头受了伤,一条腿被水晶砸断了,但就是这样他也硬莫有喊痛,而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我,用日语喊了声是谁,接着就从水晶里扑出两条恶狗向我袭过来。”

“这老头不远还有个人被捆着坐在地方,我那一眼也看清了,居然是胡师傅。他大概是掉下去后被日本人捉住,捆住了不说,还用破布堵住了嘴,看到我激动得不行,一个劲拿眼睛看我又看向日本老头。我其实不晓得他想说么子意思,我理解成要我往日本人那里跑,我就跑了。”

“胡师傅还一个劲的看手腕子,我当时边跑边想手上有么子,结果突然一下想起来原来毛师傅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份小针筒。眼看孙世庆那孙子和日本人都掏了枪,我赶紧抬手,就给他两个一发针筒。”

“你还莫讲,毛师傅做的针筒威力真的很大,孙世庆太狡了,看我一抬手就往日本人身后躲,结果针全射在日本人身上倒没落空,但人没死,就是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大概是血的味道刺激了那两条狗,我跑过去后一脚踹翻了孙世庆,拖起胡师傅就跑,等回头看时两条狗扑到了日本老头身上,孙世庆那孙子就跟在我后头,还想开枪打我,还好我躲得快。”

“结果跑晕了头,我带着胡师傅又跑回了巨蛇发疯的地方。地面都被它拍碎了,我手忙脚乱给胡师傅解了绳子,胡师傅居然怀里还有个罗盘,他端着罗盘到处找出路,最后往上头指了一下,说我们别的地方怕是走不了,只能从上边出去了。”

那个时候地面裂开了无数道,关大先生听胡师傅这么讲,一咬牙,干脆拉着胡师傅往蛇身上爬,要想往上出去,除了巨蛇这个天然的天梯,根本别无他法。

他们往上,孙世庆居然也跟了上来,孙世庆也不晓得从哪里找到个同伴,在后头一边走一边骂,结果没爬出多远,有人又开枪,硬是把他那个同伴给打中了,滚了下去。

关大先生看着开枪的人怕应该是何家的人,就在那人又开枪的时候,一具黑漆漆身上长毛的人物突然冲出来,只一剑就把开枪的何家人给杀了。

这人关大先生眼熟得很,穿着一身玉铠,显然就是棺椁里的墓主,但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见人就杀,只吓得关大先生跟胡师傅拼出老命的寻机找路往上爬。

也不晓得关大先生哪里吸引了这尸身,他忽然一转头,阴森森的瞪着已经睁开的没有眼白的黑眼看过来,随后速度奇快的往蛇身上蹿。

他动作不同,一边借力蹬着向上跳,一边用铜剑扎入蛇身让自己再次借力。那剑显然是件削铁如泥的宝物,每一剑下去都硬扎入了巨蛇的厚鳞之下,抽出来时带出一片片的发黑的蛇肉。

巨蛇显然被扎得更狂躁,疯了似的用巨大的蛇尾四处狂拍狂打,嘴里的毒雾喷个不停。

关大先生与胡三斤最终没站稳一头栽了下去。

就在这里地面显然承受不住巨蛇的巨力,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阵雷鸣似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传上来,眼看着关大先生他们就要着地摔成肉饼,裂缝里涌出大量的地下水。

这些水急速的上涌着,倒正好接住了关胡及孙世庆三人。加上蛇尾在水里又是用力一拍,水位哗的猛往上冲,关大先生在国外学会泳水,见胡师傅脸憋得吐气泡,晓得他怕是不会,赶紧抓牢了带着他趁着这一波涌动往上蹬。

水势太快,关大先生再蹬也追不上它的速度,最后直接被巨大的水压冲得向上。

这水一路淹过了他们来时的天坑栈道,几乎快冲上那座峰顶。

关大先生也憋气憋得视线脑袋开始模糊,最后隐约看到像是树一样的东西就在身边,他下意识的就伸手拽住,又把胡师傅也带过去两个人牢牢抱成团,这才失了意识。

等被冻醒,已经是不知多久的事了,新鲜又冰冷的空气,稀少星子的天空,都恍如隔世。

关大先生好半天才回过神,再看胡师傅,摇了半天,胡师傅浑身冰凉僵硬,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关大先生哭了一场,最后看着还隔着四五米高的距离的天坑边,只能放弃胡师傅的尸身,自己扣着长势接近的树往上爬。

“山顶并不好下,后来还好遇到另外两个到处找路的离队的汉子,我又给他们许了重金,三个人这才借着毛师傅做的飞索一点点蹭下去的。”

“那个山,后来发了地动,天坑都埋了,那条巨蛇跟那些人,那个墓主,怕埋在地下,这么多年,肯定是真死绝了。”

关大先生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起身又倒了杯水滋润自己干渴的喉咙后慎重无比的告诫关梦龙:“这个石壁你要收好。要晓得,那个烟赌鬼讲的长生的秘密一定是真的,否则世上不会有那么大的蛇,还长出了角和脚爪子,那棺里的尸身也不会几千年还保存得像个活人一样。”

“你要晓得,蛇能长得多大?但那条蛇硬就超出人的想像,就跟快成龙一样了,我们一动棺椁它就发疯,我猜它能长那么大,肯定和棺椁有联系,而且那些香,一闻特别好闻,这么多年我就没忘记过,所以我也有个猜测,那石壁上的秘密,怕就是长生的一个药方。”

关梦龙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的道:“爹,那孙世庆还命真大,居然没死。”

“何止他,那个日本老头居然也很命大,居然也逃了出来。因为墓里我两打了照面,孙世庆一直猜测我晓不晓得墓的秘密,我老道,一出来就让晏先生把这石壁带去了法国给你,所以这么些年来他时不时找我麻烦,但我忍着,硬是没让他发现破绽。”

“爹,那我戴着它在法国不是更安全?”

关梦龙不解。

关大先生叹口气:“我倒是想,但七年前,我重金收买了孙世庆手下的一些人,前一阵那个巴三突然找到我,给我看了两样画的东西,说是老板让他找的。其中一个,就是这个石壁。我觉得,怕是孙世庆不对我动手,一个是不肯定我晓得墓的真正秘密,一个则是烟赌鬼在死前告诉了他们更大的秘密。而这个,是他肯定我不晓得的。”

“巴三当时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几乎是咱们家在省城的银行,这么大一笔,我当然要考虑,结果他就出事了,人也失了踪。既然我得了这块,这长生的秘密想来和我们家有缘,我猜另外那块怕是在孙世庆手里,所以这次喊你回来,就是打算你接手生意做幌子,我把资产慢慢往国外转移了,再把石壁弄到手,然后远走高飞,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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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8章 怀疑

关大先生话音一落,藏身外头的何洛忍不住捶了一下墙壁,发出一丝声响。

“谁?”

关大先生警觉的站起来奔到窗户边推开窗打量,外头一片儿黑漆漆的,又有几层高,鬼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关大先生便当自己疑神疑鬼了,带上窗后想想还是再三交待关梦龙将石壁藏好,又唤了四个汉子在屋里屋外守实了,看天色太晚,他对刚才的声响多少有点介怀,硬就打算在屋了里的沙发将就一晚,关梦龙劝不过他爹,只好喊护士给重金再去隔壁病房开一间出来让他爹住,等得护卫队长几个进屋子检查一看,告诉关大先生窗户沿上有脚印子,关大先生哪有想不通的理?当下又惊又怒,一只手就按在了自己脖子下方胸口上方的位置。

随后铁青着脸道:“给梦龙办出院,回家!”

何洛跟毛珌琫回到屋子时已经快二更天了,何洛一路沉默得很很,毛珌琫感觉到他不对劲,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默默无声的走了一路,一进院子就看到屋里灯是亮的,伍三思架着腿儿等着呢。看到两个徒弟就来气:“叫你两个去探个病人,一探给我探到半夜三更才回来,要是莫得能说服我的理由,你两个自己去跪着抄经去。”

毛珌琫看了师兄一眼,发现何洛神游天外还没回来,再扫到屋里跟被打过劫似的,瞬间就明白他们不在的时候屋里怕是遭了强盗,难怪师父面色不渝,他推一下师兄,看师兄没得反应,于是只好勉力其难的将他两个偷听到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讲了了一遍。

关大先生说得太离奇,毛珌琫其实是不相信的,但看师兄的样子太不对劲,也不敢妄下断言,等讲完了见到他们师父眉头越皱越紧,表情越来越严肃,心下一动,小声问伍三思:“师父,师兄从听到这个事就一直不对劲,那大老板讲的故事里的何家人……”

伍三思看到大师徒在提到何家的时候攥拳的手紧了一紧,就晓得怕是有联系的,他招呼徒弟们坐下。

“这个事,阿洛你说是不是真的?”

何洛被他师父弹了一脸冷茶水,清醒过来,听到伍三思又问了一次,红着眼睛,嘴皮子都是抖的:“我老家……就在回龙沟的山里……”

他这样一讲,师徒三个又沉默了一阵。

何洛显然开了个头,积压的怒气怨气终于得到了释放之地,他声音几近哽咽:“我娘当时带我走,我还不肯,因为原来父亲他们出去了一趟后抬着九叔他们尸体回来的,父亲当晚就让我娘送我上山,我还不肯……后来回去看,发现村子一把火都烧得精光……我……我……”

“要是我那叔还活着,我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

说到后头,何洛双眼通红,样子狰狞得把毛珌琫吓了一大跳。

但想一下,还有么子比亲人带着外人来把自己屋里人一窝端了,连老祖宗的坟都挖了这个事儿更让人寒心?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伍三思饶是油嘴滑舌的,这下子看到徒弟突然爆发,也不晓得要怎么安慰才好,想了半天只好道:“你先冷静,这个事,我们坐下来讲讲。”

“我觉得,关大先生讲的这个事,不尽实。”

“第一,像那么多僵。制僵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水是么子水?光听那个毛师傅讲是北边的神水就一定是这东西制出来的?第二、那水晶蛇,要是水晶蛇跟巨蛇有关系,那为么子在巨蛇跟日本人他们打的时候这些水晶蛇没有现身?”

“第三、巨蛇。这世上,不是我讲,你们祖师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像关大先生讲的那么大的蛇,还真没有听说过。”

“第四、关于钟师傅他们如何变异的,关大先生也莫有讲清。”

说着伍三思看向大徒弟,“阿洛,你屋的老祖宗的棺椁真的是绑在一个蛇头顶上?”

何洛摇头:“不晓得,我只晓得我们家的族地有家仙,而且里头是不准女子进的,但族里死了人都会抬进族地去葬。听太祖公讲,族地也是祠堂,里头供着我们屋的保家仙,很是厉害,而且族里老祖先的棺木也是家仙看管,不是何家人是近不了身的。”

“那你家那块石壁有几块?”

一般人要是这么追着问这样隐秘的事,何洛肯定跳起来就给一巴掌了,但问他的是他师父,这师父看着不着调,对人是没得话说,更何况还是他母亲托孤的对象,证明在何家有难时,只有帛门才是最值得信任的,当下何洛也不隐瞒,“只有一块,只有我戴的那块。”

伍三思指指凌乱的屋子,叹口气:“你们两个不在,晚上好几摊人摸进来了,居然还有毒人,为师我交了手,感觉路子不是华夏的,我怀疑是不是东洋奇术。要晓得,唐时的幻术特别厉害,日本人那时候遣唐使多,费尽心机学咱们的东西,连汉字都搬回去使用,我刚才就一直在怀疑这个事,现在听你们讲了一讲这个故事,说不定日本人查到何洛你当年的行踪,所以怀疑到我们身上了。”

“但也不对啊,师父。师兄这石壁现在明明被姓关的得了去,日本人那么厉害的话,又怎么会从墓里出来后放过关大先生?不怀疑他当时得到了什么?”

“对呀,为么子不怀疑呢?”

“两块石壁,按理讲,得了墓里的,肯定就以为那个是真的,但为么子前阵子那几个人一屋子的宝不抢,偏偏点着何洛脖子上的东西抢?可见对方晓得墓里的东西怕是个假的,又或者看到何洛脖子上的东西,起了怀疑。”

伍三思笑了笑,指着何洛道:“按关大先生讲的,当时场面混乱,别个怕是没看清他得到了石壁。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和日本人真正有勾结的,可能不是孙世庆,而是关大先生,又或者他两个都是给日本人做事的,这也是出了墓后日本人和孙世庆没有真动关大先生的原因吧。要晓得,世人都讲孙世庆跟日本人有勾结,可我们真的亲眼看到了?不,我们都是听说的,仔细一想,一个人能当汉奸,就不能多几个人?要是何家那个烟赌鬼叔叔当年没死,落在哪一边手里,只怕他被严刑利诱一逼,百分之百是会将这石壁的秘密全数吐出来的。”

“师父,你的意思是……关梦龙身上的,或许是块假的?”

“不晓得,但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猜着得到石壁的关大先生也没法子判断东西真假。要是何洛讲的,墓地只能何家人开,那石壁怕也只能何家人才晓得机关。”

“总之,师父你要讲的,是我身份已经暴露了吧?”

何洛沉声问,咬牙切齿有种随时起身要拼命杀人的冲动。

伍三思一把按住他:“不,我也就是怀疑。关大先生认得那个抢了经书和你的祖传之物的巴三,讲不定巴三当时就和他形容过你。最主要是你和我们下山时都莫有遮掩,有点能耐的人就能打听出我们的来历。”

“但今晚那些人来,也不晓得是试探还是来偷找东西,不管怎么样,依为师所见,就是现在没敢肯定,不久后怕也会对你起疑,毕竟巴三见过你,和他一起的,还不止一个人,另外还有他人。”

伍一思摇摇头,突然长叹一声:“看样子,只有摊子闹得越大,幕后的人才会越坐不住现出原形啊。”

他讲完这一句,拿眼一瞪两个徒弟:“再气也莫得用,搞卫生,不搞卫生莫得觉睡!”

说完施施然背手上楼去了,留下毛珌琫和何洛傻了半天,最后毛珌琫看了眼师兄道:“搞卫生了,师兄,。这个事你也莫着急,我晓得你现在恨不得杀人,但我们莫得证据把柄,唯今之计来看,还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且师父讲了,把摊子闹大,闹大了,后头的人自然会坐不住跳出来的。”

随后又拿肩推何洛,声音压得特别低。

“大不了,我们改天想办法把姓关的和姓孙的抓来……”

何洛先还不为所动,听到这句后眼睛亮了一笑,咬着牙露出一个阴森的笑。

“好。”

毛珌琫看师兄表情,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拍拍何洛肩头,去找出锤子钉子等东西,两个人修补屋里破烂的家具。

扈老十等人回到屋,一脸的惊魂未定。

手下几个兄弟都心里烦乱,以为是兄弟的细佬原来私下里真的投靠了孟长老,这算么子?明晓得孟长老和扈老十并不是明面上那样的和气,他这是打算当个钉子监视着十哥这边的动静好向孟长老卖巧,把十哥挤下去自己当这片儿的堂主?

扈老十听得你一言我一嘴的说话,心里更烦躁,干脆轰人。等人都走了,他栓了大门,一回屋就发现滕咒阿婆居然起来了,她起得匆忙,只披着厚袄子在肩上,等扈老十进来了,唤他近前凑近了闻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凝重的问:“你晚上去哪里了?还好对方道行不高,又有我的蛊在,你才莫得事。”

又问:“你被人下蛊了,你晓得不?”

扈老十一惊,晓得滕咒阿婆厉害,肯定不会骗得他,想了一下,便把晚上去捉背叛兄弟的事讲了一讲,听完了滕咒阿婆啧了一声:“你讲屋里有个小妹坨?那怕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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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9章 一把铜钱草蚱蜢

听滕咒阿婆讲对方的蛊不是害人只整人,扈老十放下一颗心。

他是晓得养蛊这个事的,也晓得滕咒阿婆一般不出手害人,心想那个小妹坨应该不会有多大反噬,应该是莫得么子事的,便听滕咒阿婆把自己训了一顿,灰溜溜的回屋去睡觉。

滕咒阿婆回了屋,这才翻出自己指头,右手中指上不晓得么子时候停了个小小的像七星瓢虫一样的小虫子,黑壳红点儿,像是很高兴似的用自己两根细触须点点滕咒阿婆的手指皮肤,随后慢慢顺着手指爬进了她衣袖里。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更不可无。老十啊,还是憨厚了一点,也难怪弟兄会不服,以后怕是要呷个亏呢。”

阿婆叹息一声,最后吹灭了灯。

他们这一夜的动静并不小,很快就被有心的人都晓得了。

唐四爷的铺子一开门,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毛珌琫。

师徒三个里头,这个毛珌琫块头最大,但为人最不打眼,为啥?因为太低调,有他师父和师兄在,别个真难得听他开腔讲句话,但也不是让人无视到成空气的地步,毕竟个头长相在那儿,唐四爷的伙计们都认得他,虽然惊讶怎么没开铺就来了,但还是客气热情的把他请进铺子。

毛珌琫谢绝了茶水,直奔主题:“不晓得四爷铺子里有没有铜钱卖?品相差的,出坑品都成。”

伙计一听是来做生意的,也认真道:“有,肯定有,就是传世的都有,您们来买,保证不挣你们一分钱,都按实价给。不晓得毛师傅你们要哪个年头的?要多少?”

毛珌琫干脆利落得很:“我们师徒手头不宽,就不要品相好的,你只管拿品相差、坑出的就行,随便哪个年头,有裂、残、缺、翘、漏也莫关系,能凑多就要九十九枚。”

铜钱这东西,分生坑出土品、老生坑、河水坑、传世品、传世黄亮美品等,伙计一听毛珌琫的要求,心里就说了声乖乖,毛师傅这是要包圆废钱吧这是?尽挑差的来。

但好奇归好奇,伙计应下来就进去翻找铺子里的存钱,顺便给唐管家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儿提了一嘴。

唐管家晓得自家四爷看重伍师傅师徒三,听到这事转身就跟唐四爷讲了,唐四爷来了兴致,说:“不是老甲头上回从陕安那边弄了一大批散钱?都是老坑货吧,在哪个铺子?叫人送过去给毛师傅挑挑。”

他正好吃完了饭,本来还有事要去省政府,事也不跑了,先坐车往铺子看毛师傅挑钱。

毛珌琫还真不是开玩笑,他来是请了一天假跑腿来的,早上伍三思丢了笔钱让他出来买品相差的铜钱,他狡,不出声,何洛那个老实娃沉不住气,直接就问伍三思买钱做么子。

伍三思等着徒弟送上门给自己训呢,当然不会错过机会,骂道:“说你蠢你就蠢吧,你是不是想找机会再去关公馆找机会把石壁弄回来?讲不得还想把人绑了逼问当年的事情的真相?人家受了暗杀,又被你两个打草惊了蛇,屋里屋外肯定看得跟水桶一样,你们进得去?这种时候也不想下你们学么子的?你们师门么子最拿手?”

一通骂下来,师兄弟两恍然大悟:师父这怕是要拿铜钱点灵弄进关公馆去做手脚。

毛珌琫没想到挑个钱唐四爷这个大老板还有空来,见过礼,看着唐四爷让管家送上来的一大盒子钱,毛珌琫心里嘴抽了抽,手上还是又快又准的翻找着自己需要的钱。

他师父那么鬼畜,还讲了,要越差的钱越好,一听就是要坑死人,他以为差钱好挑啊,这年头品相差的卖不脱,哪个要?都当废品卖了吧。

结果他师父当头把他也骂一顿,直接给他指了明路,让他来唐家铺子,一看到这一盆子的钱,毛珌琫心里给他师父点了个赞:嘴巴是损了点,但本事还是有点本事的。以后要穷得揭不开锅,他跟着师父摆算命摊子大概还是能坑蒙拐骗不愁吃喝。

唐四爷其实好奇得不行。

古玩这行的钱,要么是买来收藏,要么就是来做五帝钱、六帝钱。后者有要求,得要传世品,也就是市面上流通到现在,经过无数人手的保存得好的。前者就不管是坑出品还是传世品,收藏的话倒不挑,但多少会介意是不是洗过的。

洗过的是啥呢?就是为了好看,把铜锈给洗擦了去。这种伤钱,也少了经历风尘岁月的那份沉淀的美感,有眼力的懂行的一般是不要这样的钱,也就唬弄洋人和不懂水的。

像品相差得只能当废品的,一般情况下还真的莫得人要,所以毛师傅一来指明要买这样的钱,就让唐四爷来了兴趣。

他也不拐弯,直接开门见山问:“毛师傅怎么想买品相这么差的钱了?现在这钱不好找,土夫子们看到了都不乐意带出来,嫌占当(占地方)白花功。”

毛珌琫生硬的笑了一下,直接将球踢到他师父身上:“我也不晓得。师父让买这样的钱,我就想着外头没有,不晓得四爷这么大的店子会不会有点儿,来碰下运气,没想到还真有。”

说完低头认真挑钱。

唐四爷故意让管家掺了点假钱在里头,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毛师傅低头挑钱,一挑一个准儿,手指头停都没停过,一番下来竟是还把假钱都另外堆到了一堆,心下暗暗心惊,再次对帛门师徒的实力有了深刻认识。

毛珌琫很快挑好了钱,要付帐儿,唐四爷还真不唬人,给了个实价,眼看着大高个儿带着钱走了,唐四爷喊手下机灵的伙计唐大海:“你跟上去看看,看看毛师傅除了上我们铺子买铜钱,还去别的地方买么子了。”

唐大海应声跟了上去。

毛珌琫揣着钱也不乱走,直接就去了药店。

唐大海远远的跟着,心想不会是伍师傅生病了吧,结果没多久就看到毛珌琫拎着一捆艾草出来。

他远远的吊在后头,直把毛师傅送回屋这才转回去跟唐四爷讲这个事。

唐四爷真心更加好奇了。

毛珌琫晓得有人跟着自己,但发现是唐四爷的伙计便不放在心上,回了院子,按师父的吩咐,和银霜两个拿买来的艾草编蚱蜢。

银霜在寨子里的时候见过别人编过草蚱蜢,但她是没接受过的,毛珌琫性格沉默,她头一回跟这个二哥单独相处,心里其实对毛珌琫有点儿畏惧,有心想要毛珌琫编慢点儿她好学,可一看二哥那块头和沉着像别人欠他钱的硬脸,就讲不出话来。

毛珌琫早注意到银霜时不时瞟向自己的小动作,她不出声,他想问,又不晓得要怎么问,留心到她的眼神多落在自己手上,她自己捏着根艾草好半天也没折腾出个名堂,大概就晓得她到底是想说什么了。

他也不讲话,只把自己的手速放慢,看着银霜惊了一下后学着自己的样子把草折过来,于是速度再放一点,做下一个动作。

银霜跟着编啊编,慢慢的发现了毛珌琫的小动作。她偷偷抬眼打量一下这个二哥,面无表情,还是很严肃,但这会儿却怎么都叫人生不出他很难相处的感觉,只觉得窝心得很。

银霜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起,放开胆儿讲:“二哥你编得真好,你再慢一点儿,我刚才莫有看清楚。”

伍三思压着何洛收敛表情和心思去上了一天的工回来,就看到外表生人勿近的二徒弟跟银霜不但织好了九十九只草蚱蜢,还做好了饭菜。

老太爷伍三思满意得很,一边呷饭一边讲:“等下呷完饭了,我们往关公馆走一趟。银霜,能不能让我们别被别个发现,就全靠你了。”

银霜突然一下听到点自己的名,一脸惊讶的抬起头:“三叔,你肯让我帮忙做事啦?”

伍三思好笑:“我么子时候讲不让你帮忙了?你手里头有让人神志不清的蛊虫吧?带一个去就要得。”

毛珌琫在桌子下踢了踢他师兄,小声说:“师父怕是生气了,要搞名堂。”

何洛嗯了一声,偷看了他师父一眼。

他师父嘴巴毒,还爱坑徒弟,但有的时候对自己人,真的莫话讲。大概就像他自己讲的,帛门的人护短,自己人只能自己欺负。

何洛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想到师父经常拿着身份欺压自己跟师弟,生出的那点子窝心又马上收了回去。

——他可不瞎,师父哪是生气,分明是借机生事搞名堂。

师徒三个吃了饭,拿着旧钱在屋里,伍三思不再嘻嘻哈哈,一脸严肃的道:“点灵你们是晓得的吧,世间万物,相辅相成,有阴即有阳,有光即有暗,既有点灵除秽的去岁之术,自然,就能有点阴入岁之术。今日我要教你们的,就是入岁之术。”

何洛与毛珌琫顿时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入岁入岁,一听就是与去岁法相反的秘技,师门门规“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故创去岁之法,意指去除阴邪留下美好,但师父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不叫一直受门规薰陶的徒弟们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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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0章 做人,得有底限

“怎么着,你两个么子表情?”

伍三思乜徒弟两个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我收你们入门,可从来莫讲过师门就一定要做个老好人,别个都欺上门了,还任着别个揉萝卜菜一样,哪个会那么蠢?要学就学,不学拉倒。”

他这话不轻不重,但两个徒弟心头都是一凛,总感觉要是跟脸嫩的师父讲仁义道德的大道理,这真正的师门缘法怕就要在这里断送了,两个机智摇头,坚定的道:“师父,我们要学。”

伍三思满意了,他半点儿不掩饰自己的表情,满意后又一脸嫌弃:“师门门规确实让弟子立心向善,但善人总为小人欺,人心有两面,遇到真小人与真恶人还傻傻报以好意,在助人放下屠刀前,讲不定就先把自己小命送了,故祖师们又创入岁之术以保身。”

“你两个学了点灵,自然知道点灵需要摸脉、点准灵气催发节点,这是正脉,与之相反则称点邪,也叫反脉、影脉。打个比方说,你们画个北斗七星,再按着北斗七星画个反的,就是反北斗、影北斗,和太阳下人会显影一样的道理。”

他说得浅显易懂,已经有点灵实质经验的师兄弟马上就领悟了,这才恍然大悟师父为什么弄这么一堆破钱,感情是给他们两个点邪当练习用的。

伍三思看两个徒弟抓着铜钱和草蚱蜢就上手研究反脉了,总算给了点称赞的眼角,自己抓着四个铜钱,就像是非常随手的那么一塞,就塞进了四个草蚱蜢肚子里。

这草蚱蜢编的个头大,肚子一道道的,瓷实得很,但铜钱塞进去后神奇的全鼓了起来,甚至隔着一道道的草片儿能看到里头青黄黑的钱身。

两个徒弟低头专心摆弄自己手上的东西,就没有看到他们这个师父手指弯成钩子,迅速把四个草蚱蜢捋了一遍,拿朱砂点在两个眼睛上后,草蚱蜢就化成四道绿色的流星给从窗户丢了出去。

这四只蚱蜢快落地时突然动了动,背上扎的翅膀突然就跟活过来似的挥动了几下,落地后简直就像活了似了弹跳飞着自己寻了院子四个角落往那儿一趴,一种像是三伏天空气被蒸得厉害似的扭动的空气在整个四角生出来汇到院中心合上,又振了振才消失。

何洛与毛珌琫似有所感的抬起头,一抬头就被伍三思训:“乱看么子?点灵点邪是能分心的?老实点好好摸脉!真是的,我怎么就收了你两个蠢徒弟?要是废了一个草一个钱,翻倍给我赔回来。”

银霜在角落里看书记字呢,闻言心里翻个白眼:三叔太不要脸了,这屋子里的花销全是大哥二哥在出呢,他一个子都没出过,还好意思让大哥二哥自己出钱买东西自己赔。

脸呢?

没脸没皮的伍三思才听不到小妹子的腹诽,跟个严酷的监工头子似的,一会指责这不对,那出错,一会儿捧着废钱劈头盖脸骂蠢徒孽徒要赔钱,眼看着晚了徒弟还莫能摸出几个正活,晚上想跑关公馆的事只得放一放,他把银霜轰回自己屋子睡觉,自己也倒在床上拉被一盖眼一闭,先去会周公也。

何洛和毛珌琫眼看师父睡下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起身走到床边拉出打人的架势就往师父身上招呼,可拳头没敢真落下,隔着一定的距离,隔空来了一套拳打脚踢再无声的骂了一句这才端着蜡烛捧着钱和草蚱蜢下楼去继续练手。

等屋里黑了,伍三思翻个身脸朝上,磨牙霍霍:“敢背后给我来阴的,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欠调教啊。”

次日起来练了功吃早饭,伍三思提点何洛:“蠢徒弟,那个事你莫想太多,昨天脸色根本藏不住,要是再这样要不得。要真是怀疑关大先生,就更要像以往一样,别让人看出破绽。况且我们在他铺子做事,天时地利人和,能直接接触到这个人摸清他的底儿,你莫犯蠢,把这样的大好局面搞砸了。”

何洛嗯的应下,晓得自己昨天脸色是难看,他抹把脸:“师父你放心,我昨天是莫有调节好,今天不会了。”

“那就好。”

“今天银霜你莫读书了,去花鸟铺子走走,看到喜欢的花花草草买点子回来也要得,只要入你眼。另外,神智不清的蛊你多养几个,我有用。姓关的那里要跑,我们也打听打听姓孙的和那个巴三,寻机会也往他们那屋里走一趟。”

伍三思把任务吩咐下去,银霜读书读得头昏脑涨,突然听到三叔让自己接触自己的行当,喜得不得了,比平时要多呷了半碗粥。

何洛心里有恨,从听到那个故事脑袋里就挥不出当年被他娘带出来的情形,还有后来回乡后只看到一把火烧得干净的破村子的模样。

关大先生的就算再有破绽,但他从头到尾承认了一件事:他进了他们何家的祖坟,掘了他何家祖先的墓!

这仇,不共戴天!

何洛也晓得自己心情不好,脸上多少带出来了,眼睛都能看到长盛的招牌了,他深吸一口气,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忍,要忍,忍字是心字头上一把刀,一定得忍住,在探听出真相之前,一定不能让仇人先发现自己。

伍三思跟毛珌琫拿眼角看着何洛的,眼看何洛拳头捏得青筋鼓起来,但好歹脸上的狠毒杀意压下去了,这才暗暗在心里松口气。

他们走到铺子门口,正好一辆车子开过来停下,三人一注目,原来是聂小姐来了。

天儿下着雨,金桂撑着伞挡着不让雨打湿自家小姐,聂璇下车一抬头,就看到师徒三个,她眼睛一亮,脸上浮出笑来,小跑了两步打招呼:“伍师傅,何师傅,毛师傅,早。”

她穿着洋装及踝的裙子,跑的时候手自然提着两边的裙身露出下方小方头皮鞋的脚,纤纤细细的,好看得很,何洛只一眼就将她从头到脚看在眼里,顺嘴一个早字出了口,马上就从聂璇身上看到关大先生的虚影,又仿佛听到她喊舅舅的声音,心里顿时说不上来的难受与烦躁,自己都不晓得的往后退了一小个半步。

伍三思跟毛珌琫倒如常的打了招呼,注意到何洛的躲避动作,师徒俩不着痕迹的在背后给了何洛一巴掌,提醒他注意保持原来的样子。

何洛被两连击一打,顿时想起师父刚才的交待,他还好反应快,马上扯着嘴皮子微微笑一下就装没事的往铺子里走。

聂璇其实心细,看出何师傅好像心情不太好,有心想跟他讲话,可顾及着伍师傅和毛师傅两个大活人,便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大家闺秀的跟在后头往里走。

到了开工的院子,等做事架子拉起来,屋里就她和何洛,还有门口的一个伙计了,聂璇这才轻声问:“何师傅,这两天看你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么子事了?”

何洛不出声。

他心里其实乱得很。

他晓得这个事跟聂小姐一点关系也莫得,事发的时候他自己也才十三岁,这聂小姐才多大?晓得个么子?可看到她就会想起关大先生,想到他两个是舅甥的关系,他就一时没法儿像往常那样用平常的口气跟她说话,只想她离得远点儿,让他有点儿空间余地平复一下心情。

要不是师父和师弟在这里,他只怕那天晚上在医院会忍不住冲出去把姓关的父子给剁了。

聂璇不晓得何师傅发生了么子事,但看自己问话后他的脸一下子拉下来,通身的气息都渐渐吓人,心里有点儿失落和难受,聪慧的她知道何师傅并不想讲,便换了个话题:“何师傅,要不你今天休息一天吧,要清洗哪些,我现在也懂些,我慢慢做,明天你来直接上手修?”

何洛听了,一抬眼,复杂难平的心一看到聂小姐平时灵动又有朝气的眼神现在竟有点小心翼翼与担忧,也不知怎的,心头突然就软了一下。

——是啊,这个事,和她有么子关系?自己不能让仇恨蔽了眼睛,连累伤害无辜的人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念头又如流星般从他脑海里划过:聂小姐是关大先生的外甥,要是接近她,是不是能更近一步接触到关老贼?是不是能借助她混进关公馆,想办法把祖传的石壁给弄回来?

他这么想着,隔壁间伍三思并没有开工,而是摆开了一溜水的物件儿装样子,实际从怀里掏出了何洛捡来的那个钱在打量,想事儿。

他在想何家当年的惨案。

何洛也许不晓得,但案发半年前,他和师父是曾经到过何家村的。关大先生说得不错,何家的祖坟,确实和长生有关,不,更确切的说,和返老还童有关,因为他何家石壁的秘密,牵扯的,更是帛派最大的秘密——药芝。

想到这里,伍三思看一眼门口,伸出手掌摆在灯下,眼神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手掌,又像是透过手掌眼神落在了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

想了会子,他想起关大先生那位外甥女看自己徒弟的样子,眼角含春,笑里含羞,显然对自家大徒弟有了心思。

大徒弟是个木头,但并不真蠢,他想不到人家妹子的心思,但会想到人家跟关大先生的关系,现在又听到那样的秘事,只怕愤恨冲动之下,莫要生出么子伤人的心思才好。

做人,不讲光明正大腰板儿挺直,但一定要有底限,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将无辜的人卷进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恩怨分明才是他帛派人的路子。

看样子,下工回屋了,还要给徒弟敲打敲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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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1章 散步

何洛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还没确定,就被他那个不起眼的师父给看得一清二楚了,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训,没成型的心思别说泡泡,连渣都被批判得一点儿不剩,化作飞灰散去了。

师父那句:“为人者,不求坐直,但求身正、骨正,有气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牺牲连累无辜却不是一个正直且强大的人的所为。人,不能没有底限,能严格掌控自己并认识自己的人,才真正强大。”如同重鞭鞭策在何洛心头上,也如雷声划过毛珌琫与银霜的心头。

银霜生活在苗寨,苗寨的人热情,大方,骨子里是讲究恩怨分明的,她阿婆并没有教过她太多做人的道理,只要她学养蛊,学防人,告诉她男孩子女孩子长大了就生出蛮多的心思,再不会像小时候天真,很多人为了利益怕是会利用她。

她初遇到伍三思与毛珌琫不是不怕不防的,但人家收留了她,这些天来也相安无事,摆明的态度也确实拿她当个小辈。伍三思为她买来书籍本子笔,让她感受到了缺失的关爱,而晚上严厉的教育,则让这个只学会“用蛊防人害人”的小妹子真正的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被严格期望的暖心,又或者说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新奇的,类似父亲对孩子的期待。

伍三思哪晓得小妹坨白挨训居然对自己居然产生了一种隐隐把他当成父亲的孺慕,他严格的监督着徒弟们进行秘术的练习,同时还鼻子里插葱——装相的检查银霜买的花花草草。

银霜买的是几盆观赏松,另外还有两盆盆栽梅,一盆剑兰,多的是一些种子。

伍三思从不摆弄花草,看着这些种子只觉得都长一个样,要不是银霜一一介绍,他都不晓得原来这小妹坨竟然身上藏了这么多毒草毒花种。

一想到这么多的种子都变成蛊虫,伍三思在大方赞扬了小妹坨的工作能力后一转身就打了个冷颤。

他的个祖师爷哎,那么多虫子,光想都鸡皮疙瘩掉满地了好么?他为么子作死想不开,捡个养蛊的妹子回来养?

他有病啊他有病。

能退货么?

好像晚了……都养这么久了……

有了敲打,何洛再见聂璇时心里有一丝歉意,但也因为歉意,反而面上柔和很多,总算让聂璇松了口气,想到自己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尽想着何师傅为么子不高兴,聂璇松气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不好意思与嗔怨来:真是个木头。

何洛与毛珌琫练了一周的手,银霜也没闲着,她抱着花花草草关进了自己的屋子,神秘的捣鼓着自己的草蛊。至于四个人里身份排场最高的伍三思,闲得要生霉了,干脆每天饭后出去溜达。

他一溜达,就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唐四爷。

唐四爷是真好奇这师徒拿着废钱做么子用,伍三思也不瞒,笑说在练师门功夫用的,唐四爷一听这话就不继续打听了,跟伍师父一边吃茶看戏一边聊天,正聊得好,就遇上了带着副官来听戏的唐委员。

唐委员这段日子过得不可不谓春风得意,大光头都似乎在灯光照耀下散发着一层粉色光芒,四爷忙把伍师父与自己亲爹正式引见了,一落座,伍三思就看着唐委员淡笑道:“唐委员,有些东西虽然喜欢,但还是摆着观赏就好,太近了,是会伤人的。”

这么明显的意有所指听得唐氏父子都怔了一怔。

唐四爷反应极快,他突然想起么子似的看向唐委员:“爹,可是关大先生又送了你一批美人俑?”

唐委员摸着光头,眼一瞪:“怎么,做老子的收么子礼你个臭小子还要管?”

唐四爷对他亲爹一点客气也全无,冷笑一声道:“你怕是着道了。”

又看向伍三思,切缝换脸那个自然,笑得格外亲切:“伍师父,麻烦你帮我爹看看,是不是真有不妥?”

“有啊,怎么莫得?”

伍三思笑道,好像说天气一样平常,似乎全没看到唐委员一瞬间阴沉下来的杀气腾腾的表情:“并不多。我师门虽说从事修复一行,但真正的本事,却是医。唐委员肾精不足,乃夜梦过多,若只两三天,倒还好,但眼下却有阴秽之气缠身,显然近来有么子东西入得青眼,常常放在身边所致。”

考虑到公共场合,伍三思这话说稍委婉了一点,但也真不客气,唐委员脸色变来变去,猛的一拍桌子,眼睛跟狮子似的瞪着伍三思:“放肆!你一个普通人敢这样对老子讲话!”

“听不得就不讲了呗。”

伍三思缩了缩,看着害怕,脸上却笑嘻嘻的,唐四爷忙把他爹按住,虚心跟伍三思请教:“伍师父,您看,我爹身上这丝阴秽气能不能除了?”

伍三思眨两下眼,唐四爷很上道:“唐某必有重谢。”

唐四爷是晓得师徒几个缺钱的,现在还从他这拿残币呢,他寻思着也不用等久了,明儿一早就自己多带钱上门就行。

还别说,他把伍三思心思摸得挺准,一听有重谢,伍师父眼睛就亮了一下,二话不说出手如闪电就搭住了唐委员右手命脉。

唐委员几个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唐委员想抽手,却发现对面这个少年看着青稚未脱,人也瘦弱,但那力气简直出奇的大,竟叫他挣动不得半分。

唐委员心下骇然,伍三思不给他反应,曲起右手中指与拇指尖顶在一起,望着他脉门就是一弹。

唐四爷看不出什么门道,就是站在唐委员身后的副官也提着刚才一紧张下意识拔出来的枪一头雾水,只有唐委员才晓得,方才这少年曲指一弹,落下的力道非常轻,可却像弹出一道气劲,从他手腕里产生,带着巨大的、像能摧毁一切的汹涌气势从手臂震向他四肢与头脑,最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幻听,甚至脑袋里响起了哧啦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烧着的声响,接着一切趋于正常。

唐委员回过神来,看儿子瞪着眼在看着自己,不由得好气的一巴掌挥过去:“瞪么子瞪?你这个不孝子,尽在外头落老子面子。”

他说着甩了甩手站起来,觉得应该是自己错觉,好像自己身体居然暖和了一些,而且还身体轻松脑袋灵泛了些。

心里惊疑脸上不显,唐委员居高临下打量伍三思一眼,拱拱手:“我看四儿与伍师傅蛮聊得来,有空就跟他来唐公馆坐坐。”

等人走了,唐四爷摇头给伍三思解释:“我爹这人性子耿直别扭,伍师父你别往心里去。”

伍三思摇头。

等散了场,让车送到门口目送着唐四爷走人了,伍三思脸一拉,嘿嘿的笑得特别阴险。

他心情好得很,看到两个徒弟听话的在练习,走过何洛时拍拍大徒弟的肩:“为师为你做了这许多,明儿多做些好吃的感谢一下为师就行。”

何洛一头雾水,不晓得他师父闹么子妖,也不晓得唐委员跟唐四爷一回了家,脸都黑沉如水,父子两个如出一辙的喊来人:“喊医生来帮我(我爹)全面查一下身体。另外给我查,把姓关的查个底朝天。”

点邪术说得轻巧,但实际操作起来比点灵术要难上好几倍,它已经归结于邪术之类,阴秽之气极重,对人体也有损害,等何洛与毛珌琫练成,已经过了十天了。

看着徒弟们做出来的十一个丑陋的成品,伍三思先不出声,等到两个徒弟并个小妹坨惴惴不安的快要爆发了,这才叹口气:“这么蠢,做得这么丑,也就勉勉强强可用吧。”

闻言师兄弟两恨不得跳得起来把师父打一顿饱的。

银霜在一边同情的看着个头高大的大哥二哥,刚想要不要唆使他两个晚上偷偷下手,就听到三叔喊到自己:“银霜啊,你下时间现在几个点了啊?快做饭快做饭,三叔晚上想呷个羊肉锅子。”

这下银霜也想打人了:她买羊肉是拿来催虫的好吗?三叔太没下限了,居然跟她的宝贝虫子抢呷的。

然而银霜心里火是火,还是乖乖的跟着两个哥哥弄了火锅出来,四个人呷完了,一身热烘烘的,躺床上都热得睡不着,伍三思大概是烦了,干脆把人都喊了起来,从屋里拿了四套黑衣服出来:“换上,我们出去散散步。”

两个徒弟晓得师父的尿性,一看衣服就猜师父八成要出去做么子坏事,银霜不晓得,一看黑衣服还有点嫌弃,但想到从来莫有大半夜的出去玩过,还是去把衣服换了。

等人齐了,伍三思打头,大摇大摆的领着三个人出了门。他这会子也不小气,居然还喊了人力车,只把银霜惊奇得,小声问同车的二哥:“二哥,三叔这是领我们去哪里耍?”

毛珌琫面无表情的反问一句:“你养的东西带了莫有?”

养蛊人哪不随身带蛊的?

银霜点点头,这才听到二哥讲:“师父这是领我们去散步,记住,是散步。”

银霜瞬间想把蛊砸到二哥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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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2章 二探

关家一连串的刺杀绑架事件,确实如师徒几个所想,关公馆几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就算是半夜外头都还有十人组的两组队伍在绕墙看护。

何洛有些心急,但看他师父一脸老神在在的,便把心思按捺住,三大一小围着个既能看到关公馆又能藏身不被人发现的小弄弄,也不知道伍三思从哪弄的,竟摸出了四个烤红薯,一人一个,一边看着关公馆一边吃红薯暖身子。

这巷子弄小窄,而且老大一股尿骚味儿,银霜几个听着伍三思嚼巴得很香的声音,几乎想把这个不靠谱的师父打一顿,哪不好挑,挑个别人常来撒尿的巷子让他们吃东西。

他们吃不下可不代表伍三思吃不完,吃完了闻着味儿知道徒弟们没吃,他也不客气,从徒弟手里抢过一个继续吃。等吃完,关公馆外头巡逻的终于有动静,有个汉子与其他人讲了一身,哼着曲儿就往他们这藏身的地方走过来。

几个人脑袋凑在一块呢,看那汉子一边走一边解裤带就知道怕是往这里来撒尿的,难怪巷子里臭气薰天的,师兄两一把捂住银霜眼睛,说着“小孩子看么子看,没得看瞎东西长针眼。”手上则把银霜脑袋硬往后头按,伍三思三人随着那人走近也往后头退了退。

他不管两个徒弟,反而把银霜扯到面前来小声道:“看到这人没?放虫咬他。”

“啊?”

银霜反应过来三叔是让自己丢蛊,赶紧问:“三叔,放哪种?”

“迷人心智的。”

银霜就伸手在左手袖子里摸了一下,隔空弹指向提着灯已经照亮了巷子口的汉子。

这汉子哼曲儿正自在,冷不丁看到平常放水的巷子里居然窝着人,吓得就是一个冷颤,然而没等他伸手去抽腰间的砍刀,就感觉有啥东西咬了自己一小口,还没感觉痛呢,接下来就头晕眼花耳朵也糊了。

伍三思出主意,银霜负责总行动,硬让这个被蛊虫控制了神经的汉子带着另外的蛊转手给了其他人。

一看事成,四个人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在巡逻队视而不见的眼皮子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关公馆。有银霜在,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只是摆平了园内巡逻的护卫,银霜制出来的蛊虫也全用光了。

将银霜抱到一处地方藏好身,伍三思在她周围放了四个铜钱蚱蜢:“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们,要睡也要得。”

又拿大衣再把银霜裹一层,留了三个烤红薯,师徒三个向关公馆里摸去。

三个人目标明确,伍三思找关大先生的屋子,徒弟两个翻进关梦龙的屋子。

关大先生一遭被蛇咬,哪睡得下放心觉,师徒三个还没近屋就听到里头许多杂乱的打呼声和说话声,躲在窗子下头一分析,里头怕是有二三十个人在守着,听那意思,怕还有枪。

这年月,有钱就能从土匪强盗或走点后门弄点枪的,更莫提还能自制土枪,三人拳脚再厉害,也抵不过人家枪盒子一枪。

“爬墙上。”

毛珌琫是行动派,扭了扭颈脖扣着外墙缝就跟个壁虎似的往上蹬。

何洛一看这小子抢了头,对师父一拱手也赶紧跟了上去。伍三思骂了句蠢货,一手捏着一只铜钱蚱蜢。

这蚱蜢在他手里像突然活了过去,先蹬腿儿再动翅膀,随后被伍三思捏着拳头里,他用力一蹬,整个人就跟突然吃了仙药似的往上窜出了老大一截,瞬间就蹬在了二层一间楼的阳台边缘上,把吭哧吭哧爬得要出汗的师兄弟两眼珠子都给看得要瞪出来了。

别个看不到,他两可看得清清楚楚,师父周身一层绿黄的光,像是他人镶在一只巨大的蚱蜢肚子里,这蚱猛长了四对翅儿,再一扇,一弹,哦豁,他直接飞升登顶了。

……

师父他作弊!

心好痛,更痛的是为什么他两个没想到这招?

啊,不对,是他两个想到又怎么样?能有师父这一手风骚操作?

两个大块头挂在墙上蛋疼的又一次认清一个事实:师父为什么是师父,而他两为啥年龄大个头大,却只能当徒弟。

伍三思哪晓得徒弟两这么丰富的内心世界,丢下句:“我先进这屋找了。”就闪身不见了人影,何洛与毛珌琫赶紧的也加快了脚步。

关大先生防范得极是严密,想是叮嘱了家里的人,每个窗户居然都从里头上了栓,另外女眷屋里也多加了两个女佣守夜,男眷的屋里窗前都站着人在守着。

何洛冒头快,差点就叫人发现,好在他反应快,抠着墙缝儿抓紧了铜钱蚱蜢就学着他师父,用自己力气去催动这个小玩意的灵点。

那汉子拿着枪探头出来,啥也没看到,吐了口痰道:“见鬼了。”又把头收了回去,何洛也是机灵,见他伸手带窗,咬牙扬手将自己手里的蚱蜢趁着空当往窗里一丢。

这番看护太过严密,师徒三个找不到半丝下手的机会,好在他们此行目的也不是一定要进屋翻找清楚,而是要趁机把这些蚱蜢送进屋内就行,费了点力气引人开了窗完成了这事,等带着吃完红薯在打瞌睡的银霜回屋,天边都泛上一丝蓝色了。

关大先生这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伍三思按住蹦达的两个徒弟,跟啥事也没发生似的照常上工吃饭睡觉,何洛猜不透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私下里同毛珌琫发牢骚:师父怎么不接着去找孙家和巴三家了?

毛珌琫晓得师父黑,肯定有他的道理,把师兄按住了,心里却是想再忍个两天再问师父。还得让师兄这傻子去问去,到时候骂的肯定是他不是自己。

何洛哪想到师弟这么没有半分兄弟情谊,等了一天后师父还是没动静,客人到是上门了。

唐管家来送了贴子,说是唐四爷请他们师徒去呷饭。

扈老十这头正清理完门户心里不得劲,突然就听手下来报信,说唐四爷再次请那个何师傅的师徒几个呷饭。

这消息倒没啥大不了,但手下压低了声音讲的后半件事让扈老十翻江倒海再坐不住。

“这回因为在戏园子,我们兄弟就离得近些,又是耳目特别聪明的家生在,听伍师父讲,他徒弟无意中在关梦龙病房探病时听到关大先生讲古,说起和孙世庆的恩怨,说是当年挖了人家一户祖坟,发现了一个巨宝秘密。”

“这到底是什么宝贝,他们声音压得太低,还拿手挡了嘴,家生就没听出来,大概就听到个长生的字眼。”

扈老十笑一声:“长生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儿你能当真?怕是讲出来做障眼的,说的肯定怕是秘密宝藏。”

他还真就这么想的,越想还越觉得是那一回事。

“要晓得,以前农民起义,像闯王,不就讲他败了后将金银珠宝交给心腹给藏了起来?还有太平天国,传闻也是一大笔。说不定哪,他们讲的就是这些。”

扈老十讲着,想像了一下宝藏这事儿,心头有了点火热。

人生在世,哪个不想活得痛快些好些?哪个不想给自己老子娘婆娘子女过好日子?

想,当然想,尤其江湖人,来财说易,去得也快,一些门派还是舔刀子走火炭的日子,要不盗门能发展出土夫子这个支派?就是想得钱快些易些,活得痛快些。

想到这里,扈老十眼珠子一转,吩咐手下:“你多喊几个我们自己的弟兄,把唐四爷跟这何师傅盯死了。”

扈老十心里盘算着,唐四爷是什么人物,这事儿何师傅他们敢跟他讲,就算是假的,他也不过费点了盯稍的功,要是真的,这唐四爷能放过这块肥肉?

他肯定得先探听真假,真的肯定就想法子弄,到时候自己带弟兄跟在后头捡点碎渣子骨头,不说大富,小发总也是可能的。

这么一本万利稳妥的活计,怎么做不得?自然是做得的。

想到这扈老十咧嘴憨厚的笑了,倒没注意到手下在出了门后看了他一眼。

唐四爷也震惊,没想到呷个饭居然听到这样天大的消息,他回了屋,管家上来帮他拿着外套递给佣人后又递上热茶,道:“四爷,您说,这伍师父他们讲的可是真的?这也特离奇了些。”

唐四爷喝着茶闭着眼享受着茶水的清苦微甘回道:“倒不见得。关孙两家虽然积怨,但原来一直没撕破面皮,如果这个事是真的,那倒也能证明为么子最近孙世庆不管不顾的要给关老狐断子绝孙了。”

“不过长生不老这事,我可不信。要真有哪,那秦皇还遣人去寻仙山找长生不老药呢,怎的就没看他找到?只怕是两个人共同发现了一个秘宝重藏。”

讲完了,唐四爷又抿口茶才抬眼看向唐管家:“伍师父既然求我帮忙打听孙家屋里人的出行,你明天就派人把孙世庆他和他屋里人的行踪仔细给伍师父讲了,他要有么子事,你就讲我的意思,要人要枪都可以。”

唐管家应了,转过身后直匝舌:这伍家师父看着年纪不大,可真能哄他家四爷,瞧把人哄得,头一回甩出要人要枪都可以这样的话来。

有唐四爷吩附,第二天伍三思他们一下工回去,就看到门口唐管家带着两个汉子已经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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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3章 绑架孙世庆

伍三思故意把关大先生讲的事儿讲给了唐四爷。

他前头指点了唐委员,又用的秘法给他清了缠身的阴秽之气,加上以前的事,唐四爷最近气色也越发的好,真本事摆在那儿,就不信得唐四爷不相信。

这不,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听他差遣,伍三思就晓得,唐四爷怕并不信得长生之事,而是自我判断孙关二人当年是得到了一个宝藏的消息。

他也不客气,听了唐管家的转叙,直接道出自己打算:“承蒙四爷看得起,我伍三思在此谢过,也厚颜跟管家您交个底,不管如何,这孙、关二人撬的是大徒弟家的祖坟,但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是要确认清楚,报仇也不能乱报,伤及无辜。因此吧,我还真想跟四爷借点人手。”

唐管家一挑眉:哟,这还真是个胆大的,居然真敢不客气问四爷要人,四爷还真猜对了。

等他一回去,把伍三思要人的事一说,唐四爷都震惊了,问管家:“你再说一次,这伍师父说什么了?”

唐管家递上绢子给四爷擦嘴,道:“他说,打算将孙世庆绑了,撬开他的嘴问清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指了指桌上那个粗布袋子上边摆的那个铜钱草蚱蜢,苦着脸道:“这是谢礼。”

唐四爷就顺手将这蚱蜢拿起来摆在手心里端详。

伍三思给这蚱猛塞的钱是枚品相好的传世品,点过灵,并用上了去岁之术,两个眼睛更是拿朱砂点的,活灵活现的。

蚱蜢简直跟活的一样,唐四爷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刚才这蚱蜢好像动了动翅膀还歪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一惊,再看,草蚱蜢就是个草蚱蜢,个头挺大,都有自己半个手掌大小了。

唐四爷心里笑自己多疑,随后就将这蚱蜢丢在桌上说:“放到我屋里逗鸟儿也成。”

“他要人,你就挑队功夫好的,带上枪给伍师父指挥着用,我倒想看看,这伍师父能问出什么来。”

说完了唐四爷起身就往楼上走,走了七八步,猛的转过身来,从后头跟着的管家手里把蚱猛接过去道:“还是我自己带上去,叔你下去休息吧。”

唐管家一头雾水,看四爷自个儿跑了,也就不说啥转身走,他一下楼,就给唐四爷的小妾杨柳拦住:“唐管家,刚才四爷得了什么宝啊?走得那么急,也不给我瞧瞧开开眼。”

唐管家打哈哈:“没个啥,我也没看清呢,四爷就带走了,要不,您去问他要看个?”

杨柳长得漂亮,人可精明,又锦衣玉食的养得好,当下还真上楼去讨看了。

唐四爷进了房,再次拿起这蚱蜢来看,浑身青翠欲滴,眼如红宝,竟跟个真正的活物一般。

——他记得,当时派人跟着毛师傅去买艾草时,人家手里提回去的是捆干的!

干草长啥样?那就是黄的枯的!

被发现的事实震惊得回不过神的唐四爷捏着草蚱蜢还没看够,结果这蚱蜢突然一跳,展翅真就飞起来了,满屋子的窜,最后窜进了一个博古架上摆的小铜鼎里硬就不出来了。

唐四爷去掏,掏出来它又跳进去,再掏,它又跳,反复了三回,唐四爷跟做梦似的终入放了手,好半晌回不过神来,等听到敲门声再一听杨柳靠上来看着那蚱蜢一脸嫌弃的话里话外说送礼的是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没好气的把人赶了出去。

他看着铜鼎半天,摇铃喊了唐管家来。

“杨柳心养大了,爷的啥事都想来管,把人弄出去吧。”

帛门师徒不晓得一个草蚱蜢让唐四爷休了个妾,等夜里唐四爷亲自带人上门了,都吓了一大跳。

“听闻伍师父有大事要办,我正好闲着,就过来帮称帮称。”

唐四爷说得很客气,伍三思客套两句,大方的让人进了屋,毛珌琫和何洛两个你看我我看你,头回发现自己师父很有点能耐。

孙世庆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也非常惜命,大概也知道自己干的伤天害理的事不少,出出进进不止带的人多,而且还分好几路真真假假的做掩护。

“孙世庆有两个缺点,一是爱财;二是好色;三是怕大婆娘。”

唐四爷的手下道,他指着一张简易的省城地图,动作准备迅速的圈出来五个地方。

“他屋里养了三房太太,有传闻这三个女人都是日本人给他找的,外头则另外养了五个,这处越鹿山下的院子里养的,是最近新收的一个百乐门的舞女,叫杜牡丹。从我们往日的监视来看,他五个车队,有个车队途中和另外的车队换驶去这个地方的时候比其他地方多,车里的人应该是孙世庆无疑。”

“而且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这越鹿山脚下的院子可不止他金屋藏娇的地方,恐怕还是他一个放古玩货物的地方。”

“就去这里。”

唐四爷一锤定音,他是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话一出口才想起来自己的人马是借给别个办事了,于是看向帛派的几人。

伍三思上道得很,笑道:“这种事我们第一次做,还真摸不到头绪,还好有四爷您这大行家在,四爷,不介意多指点指点我们吧?”

这台阶送得体面,唐四爷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脸上却是端着不显的点点头。

四爷手下一众的兵痞子土匪,从来只见过唐四爷横和狠,哪见过他这样和颜悦色的,不由得看向帛派师徒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敬佩。

副手把孙世庆去越鹿山院子的时间一一标注出来,他这人绝对不在外过夜,最晚夜里十一点就回去,唐四爷一看怀表,都九点四十了,赶过去时间应该差不多,于是都起身准备行动。

银霜巴巴的看着一群汉子往外走,想跟着去看热闹想得要命,但看三叔没发话,自觉的抱着她一盆原来是红色,这几天养得花朵儿渐渐变黑的梅花盆栽站到了一边。

哪晓得伍三思下了楼,把件厚棉袄与捂耳朵丢给银霜:“快穿上,你带点小家伙跟我们一块去。”

银霜眼睛一亮,高兴的把盆栽放下穿衣裳:“三叔,不用不用,我身上的小家伙多着呢。”

伍三思想像了一下数不清的小蛊虫儿在自个衣服里、身上……

他再次有了把银霜丢掉的冲动。

可谁让他把人捡了呢?自己作的死,就是跪着也得认了。

唐四爷站在门口等着呢,听到两人的对话不动声色垂下眼睛打量银霜。

这个小妹坨他认识,但伍师父只讲是捡来的孤儿,他一直以为是个普通的小妹子,然而看样子能让她参与这样的事情,伍师父居然一点莫有担心教坏小孩子,这妹坨,怕也不简单。

伍师父的那点心思,唐四爷只想一下就明明白白,可他全生不起气来,反而觉得有意思。像这种真材实料的、不客气的明摆着要让自己给他做靠山的家伙,这近三十年来,唐四爷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承了人家的情,得了好处,顺水给他一个人情也莫得多大的事,更何况,唐四爷也想借着这些事儿跟这三师徒打好关系。

再说了,伍师父不是讲了,他们门派的根本其实是医道么,正好,还能给他爹看看,唐委员也好色,现在党系斗争也越来越厉害,他爹这把火迟早是要烧起来的,身体不好咋对敌人?所以好医生也是很必要的。

互惠互利才是王道啊。

一行人上了车,先是进了唐四爷开的戏院儿,接着等在里头的伙计接替位置,一行人又从暗门下了楼,换了身衣裳外套再次坐上另外的车子前往越鹿山。

这越鹿山是省城的一处景点儿,山不高,因为古代一首诗作而出名,山脚下种了成片成片的枫林,秋天枫叶红似火,景致倒是美得很。只是现在是隆冬快进腊月了,整个山萧瑟凋零得很,看不出半分美景,加上晚上,更看不出一星半点儿颜色,跟个黑糊糊的背景似的,反而看着轮廓有点儿让人觉得发悚。

河这边住户多贫民,山脚下多富人的别院,故蛮多人还养了狗,唐四爷手下的人利索,居然弄了什么外国人爱用的香水给每人喷了点,毛珌琫和何洛揉着鼻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银霜做为妹子倒是对这个香水充满了喜欢和好奇。

一行人在唐四爷引领下走后门进了一处别院,等进了院子看到院墙摆着一溜儿的木梯子,上头都站着人伏着身子拿着在戏院见过的那种望远镜的东西看外头,何洛心里有了猜测。

“四爷,莫非对面就是孙世庆的院子?”

何洛忍不住问,唐四爷点点头。

“弟兄们准备齐活了?”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抬手行礼:“四爷,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唐四爷笑一声:“行,都把脸蒙上,咱们去对面瓮中之鳖捉孙世庆这老小子去。”

院子里呼拉拉的本来或站或坐五六十个汉子,闻言迅速列了队敬礼后拿黑巾往脸上蒙,戴好这个顺着门摸黑就往对面去包抄。

伍三思忙喊一声:“等等,对面院里怕也不少人,让银霜打头阵吧。”

又问银霜:“怎么样?能行不?”

银霜拍拍自己胸口,笑得格外单纯清甜:“三叔你放心吧。”

唐四爷等一票汉子都惊讶了:这么小个妹坨,能干什么事?怕只会拖后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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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4章 错金杜虎符

银霜有过一次的经验,再次用蛊却还是激动得很,她知道,三叔跟两个哥哥都在看着呢,她可不能给他们丢脸,因此丢起蛊来那叫一个认真。

唐四爷等人大开眼界,都没想到这个娇俏俏的小丫头一弹指,对面的人居然就跟傻了似的老实自己把门给打开了。

一行人呼啦啦的没有半分阻力的进了院子,但银霜人小,养的蛊虫数量也并不多,制住了前院巡逻的十六人就后继无力,唐四爷一挥手,召来的精兵悍将们就提刀拿枪往后头与屋里摸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时不时能听到几声闷声惨叫,不一时就有人站在打开的屋门前请唐四爷进去。几个人依次进去了,屋子里亮起了灯,孙世庆养的外室显然是被从床上拖下来的,穿着洋人爱穿的丝绸的睡衣,衣裳不整的跪在地上,她旁边还倒着个年轻男子。这男人显然被打断了腿,又被绑了手堵了嘴,痛得额头上汗大股大股的冒,头发都湿成一撮撮的贴在脑门上,看到唐四爷满眼惊惧。

伍三思把银霜别过身去不让她看,她倒也听话,只是时不时想回头瞟几眼。

看到唐四爷,孙世庆这外室哭着扑上来抱唐四爷腿:“大哥你行行好,莫要告诉老爷,我莫有找野男人,都是他,都是他勾引我的……”

何洛跟毛珌琫看到一堆白花花就有点儿晕菜,他两个住在深山老林里,就是出来做活交货,遇到的大妈大婶子哪个不穿得工工整整的?像这种露腿露肩还哭得像梨花带雨的细嫩美人真是头回遇见,顿时眼睛都不晓得放哪放好。

毛珌琫倒还好,何洛可看着就想起了曾经见过的聂小姐,那笔直又白嫩的腿,走起路来那样妙曼,顿时脸上跟起了火似的,恨不得用院里的井水泡一泡才能好。

那头别个的心思都放在了审人上头,倒没注意到何洛的异样。

唐四爷一脚把人给踹开了,有个汉子赶紧扯了窗帘下来给四爷擦被碰过的靴子。

“老板一天没来,你个小皮娘就忍不住找野男人,还想要我不告诉老板?行啊,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叫我们这帮子兄弟满意了,自然就不告诉老板听了。”

唐四爷摸了烟出来,旁边的人又给点上,他抽一口,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眼神:“别想抱上来,你这样的破鞋我还看不上,有钱给钱,没钱给命。”

这话太透白了,孙世庆的这个外室杜牡丹一下子就僵在了地上,唐四爷使个眼色,一个汉子上前捂住她的嘴,在她惊恐的眼神下握着她一截左小指就是用力一掰。

杜牡丹疯了一样的踢打要尖叫,可她嘴给捂得翘死,又身娇体弱的哪比得过这种当过土匪、入了军后成天还操练的身强力壮的汉子,挣扎根本是徒劳。

指头被硬生生掰断的痛像根刺似的猛的扎进她脑袋里,痛得她想打滚儿,就听到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像在说吃饭喝水似的平常的说话声。

“现在来说说,你用么子跟我提条件?”

顺着唐四爷的话,那个汉子又抓住了杜牡丹的左手无名指准备施力。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杜牡丹恐惧万分,此时感觉到无名指被用力往上掰起,她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大声尖叫着:“我有!我有!我晓得老爷在这屋底下弄个了个地下室!”

这下子唐四爷总算正眼看了她一眼。

一个汉子踢了杜牡丹一脚,她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打着嗝一边交待:“我也是无意发现的,老爷……老爷在屋外头的灶屋里弄了个暗门嗝,有晚上半夜我听到响……就起来看了……看到老爷带人往灶屋里……搬东西,只……只见进,嗝~只进不出……”

她好好一个漂亮柔美的女子,此刻全无半分原来的娇柔妩媚,更是顾不得春光大泄,只恨不得把自己晓得的一股脑儿全倒出来能换来面前这个男人给条活路。

她话音一落,唐四爷的副官马上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来报告:“大哥,确实有暗门。”

唐四爷就站起来,喊一边看他手下行凶,但脸上一直古井无波的伍师父:“没想到今晚来的居然不是孙世庆那孙子,是个姘头,不过也算有收获,伍师父,要不要一起去看下?”

伍三思把两个徒弟的不自在到后来的一脸震惊无措与欲语隐忍都看在眼里,也觉得这会子出去比较好,就点头同意了。

出了屋,唐四爷拍了拍副官肩膀,副官回头就给手下使了个眼神,十来个汉子顿时笑起来鱼贯进了屋把门给关了。

孙世庆这暗门弄得巧,藏在一堆柴火后头,可再巧也架不住唐四爷人多力量大,一找就找出来了。

那门也就过一个人的宽,门槛低,得弯腰进,阶梯蛮陡,约下了三十多阶就到了底下。

一进去,何洛就闻到一股铁锈味儿,地上也能看到斑驳血迹,再打量周围,好几个挖出来的屋子,门大开着,点了灯,里头摆了不少箱子和物件。

唐四爷问副官:“最好的东西在哪儿?”

副官忙领路去了最小的一间屋子。

这屋子是真小,也就十来个平方,摆了七八个木箱,箱子被汉子们暴力撬开了,显露出来里头的物件,端看那些幽青颜色,帛派三人一眼就判断出怕是秦汉战国时期的青铜器。

唐四爷上前,也招呼帛派师徒:“伍师父,难得有好收获,你来看看,喜欢么子尽管挑。”

他说这话跟送自家东西似的自在,何洛跟毛珌琫不约而同隐秘的皱了下眉。

——这种强盗抢劫行为,也实在过分了,尤其还伤了人命。

但同时又因为满室的青光里,各种佩剑将士、战马,甚至虎形动物的晃动奔走而心惊皱眉。

——这孙世庆竟收藏了这么多好物。

伍三思倒面上正常,反而笑着应下,推一把银霜道:“四爷大方,我就不客气了,银霜,你看看,有么子喜欢的不。”

银霜上前这个看那个拿,她倒是兴奋得很,结果发现这些青铜器件儿都沉得钉手,最后一圈下来一眼扫到一个特别小的木盒子,就拿在手里退到伍三思身边,把盒子举给他看。

“三叔,这个小巧,我就拿这个。”

伍三思看着她手里的盒子,笑得意味深长。

他接过盒子,当着唐四爷的面儿打开。

里头首先出现在一众人眼皮子下的,是暗金无光的一块动物形状的东西。这东西块头并不大,而且是碎的,从腰那里碎成了三块,兽头嘴大张,头呈尖形,身体刻成流线纹由头至后脚跟处,尾巴横卷翘着,跟头上雕刻的鬃毛相接,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似的。

唐四爷可不是空有外表的公子爷,他看了看,便张嘴道:“这是……虎形……舆车饰?”

伍三思点点头,眼见的看到碎刨木屑里还有一块黑色的东西若隐若现,便把这块碎了的虎形饰拿出来让银霜隔衣片拿着,自己小心伸手将盒底的那个黑色东西摸了出来。

这也是一个兽形雕件,东西不大,高才四厘米左右,长约九、十厘米,黑色的躯体线条流畅简洁,尾微翘,四肢呈奔状,耳伏于眼后,这个物件显然只有一半,像是被剖开来,背面有槽,颈上有一小孔不说,最令人称奇的是兽身上还雕刻了文字,字身呈金色,因为年月的关系,黯然无光,但更呈现出一种浑然大气与古朴的贵气。

在场的除了银霜皆是有眼力的人,何洛一看便脱口而出:“小篆?我看看。”

徒弟要看,伍三思也不恼,将这东西递过去,何洛小心的接了,与毛珌琫站在灯前仔细的一寸寸的打量。

好一会儿,何洛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师父,这……这应当是块错金杜虎符……”

接着他隔空摸着字念出那段小篆来:

“兵甲之符,右才(在)君,左在杜。凡兴士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燧之事,虽母(毋)会符,行殴(也)。”

“是虎符,一定不会有错!”

毛珌琫接嘴道:“虎符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期,当时采用铜制的虎形作为中央发给地方官或驻军首领的调兵凭证,称为虎符。这个符呈奔跑猛虎状,象征的应是军威和进军神速。”

“不错。”

伍三思简短肯定,转头就表扬银霜:“你倒是会选,这一屋子的好东西,就让你挑到这个了。”

说着话音一转:“只是这个虎符不适合你,那个虎形饰也不适合。四爷,要不这样吧,和你换换,你给我家银霜补偿些小姑娘喜欢的首饰东西就行。”

唐四爷哈哈大笑着拍上伍三思的肩。

他手还未落下,隔着几毫的距离毫无征兆的就感觉手掌一阵被针扎似的痛,竟然完全落不下去。

唐四爷心里惊骇,面上却保持着笑容,神态自若的收回手道:“行,只是这虎符怕也是那孙子从坑里弄出来的,伍师父,要不你出手帮我弄干净,我必有厚待。”

他爹是个司令,他自己也是一个少帅,虎符对于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伍三思想着唐委员那个脸孔长相,笑着应下了。

有时候,有些人的运势,是注定的,但他不介意自己做个推手,再在后头帮忙稍稍使出一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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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5章 沸腾

师徒三几个回家后半夜睡了个好觉,起来都神清气爽的,一出门就听说了一个大事儿:有人把孙世荣的仓库给抢了。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等师徒三到了长盛门口,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随便拉个人一问,原来长盛一早伙计起来开门,外头七八个人不由分说冲进来就一顿乱枪乱打乱抢不说,还抬了夜壶泼了一番屎尿跑了。

长盛的人追出来只看到几个汽车屁股,这会子报了案,又在清卫生呢,里边有人挤出来,被外头的人拉着问情况,那人一边摇头一边憋笑不住:“你们莫看到那情形,烂臭得伙计都不肯进去扫地,警察来了都站在外头,有两个还忍不住去吐了,那气味呀,简直跟乡里茅厕一样,又大又臭。”

这人说着还拿手当扇子在鼻子下扇风,好像那臭味还停在他鼻尖似的,师徒三个只觉得大快人心,何洛一直以来不自觉绷皱的眉心也松快下来。

他在心里呸的一声:敢挖老子家祖坟,该!

关大先生几乎要气疯了,脸色简直能拧得出墨水来,他几乎不作他想,认定来这一下的人一定是孙世庆。

上回明目张胆在自己家门口就想暗杀自己,这回竟然敢光天化日的抢自己店子不说,还泼屎泼尿,这口气他要是咽下去他关字就倒起来写!

红着眼睛,关大先生听着伙计跟警察讲述经过,那阴恻恻又狠厉的眼神还好叫眼镜片儿给挡住了,但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仍叫一旁的晏先生都感到心惊。

师徒三个虽然心里笑得打跌,可脸上都一脸震惊的挤出人群,上前来问发生么子事,正巧常师傅从店里出来,见到他们三个赶紧迎上来道:“店子遭了土匪强盗,里头乱得要死,陈管事给我们放三天假。”

陆续又有两个掌眼先生过来,于是一行人干脆组了个大队去找了个包子油条摊子坐下一边呷早餐一边聊这个事。

店里的师傅都在省城有屋,也就比师徒三个早来一点,不晓得具体的经过,但有两个看到了店里的狼籍污糟,一边呷一边摇头讲太狠了,有两个伙计被开枪打成重伤不讲,还有三个护卫的也吃了枪子,送到医院去了不晓得人救不救得回,讲完店里惨状,年长一点的一位陈掌眼,跟新任的管事有亲戚关系摇头道:“要我看,大先生怕是得罪么子厉害人物了,上回在公馆门口就被堵着刺杀,现在还光天化日抢到了店里来,我们就是些手艺人,只求个地方呷个安稳饭,有一就怕有二,要是以后还来这样的事……”

他话未讲完,但在座的人都明白未出口的意思,一时都沉默了。

散了场后师徒三个也不急着回去,先去菜市场买了些肉,又买了三十斤豆腐和十斤猪血并十三香粉子,银霜能干得很,年纪看着小,居然会烘腊肉做猪血丸子,眼瞅着要过年了,小妹子突然自动跳出来说她在家里莫得事,可以做点子腊菜过年,正好铺子开不了工,师徒三个可以在屋里帮忙,顺便做私活。

银霜平时一个人在家,陪伴她的就是那个特别大的巨兽头,说不寂寞是假的,突然看到三叔和哥哥们放假,她可高兴坏了,几个半路子凑在一起的家人挤豆腐剁肉抹盐系草绳挂肉条,难得气氛欢乐又高兴。

就在做事劲头上,唐四爷没事儿来串门子,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大盆小盆摆满了,木板上还一排排的摆着挤成团糊了猪血的丸子。

几个人跟唐四爷打了招呼,唐四爷问:“怎么有空在家做这些了?关老狐肯让几个师傅一起请假?”

何洛道:“那倒不是,店子早上被抢了,还出了人命,一下子开张不了,就放假了。”

唐四爷是个瞧稀奇的,看他卷着袖子在搅着拌了肉和香料的豆腐泥,于是也洗了手,卷起袖子来要做从来自己只呷过不晓得做的丸子,唐管家在后头急也莫得用,唐四爷坚持得很,只好站到一边盯着。

一边学着揉丸子,唐四爷一边道:“今天早上来这一下,姓关的怕是要对姓孙的下狠手了。孙子昨天晚上损了一批货,又发现养外头的女人勾搭上自己手下的人,怎么看都以为是关老狐在报复他上回刺杀的事啊。”

伍三思坐在一边老神在在的喝茶吃花生米监工,听到这话莫名其妙起身给唐四爷揖了个首:“我师徒多谢四爷援手。”

唐四爷笑,看着管家在一边忽然觉得碍眼,一扬下巴:“叔,你光看我做事?那怎么要得,来来来,也来帮忙。”

唐管家正在念叨自己带大的崽居然帮别个做家事,这会突然被点到名,傻了一会眼,看唐四爷难得的表情轻松,两肩于是一松,卷起袖子干脆去帮忙银霜做香肠了。

——一群大老爷们居然要个小妹子自己做重活,也忒不要脸了。

中午和晚上留了饭,唐四爷才提着新出炉的抹好盐和香料的腊肉香肠走了,打算回家挂起来等薰出来了孝敬他老子——这可是他亲手做的!人生第一次做呷的!多孝顺!

关上门,银霜欢快的去瞧唐四爷送来的东西,除了钱,她可看见有粉红色的盒子了,肯定是给她的。

看着她欢快的拆盒子,何洛小声问他师父:“师父,今儿早上的事你怎么看?”

伍三思翻个白眼:“我有么子看的?唐四爷是个妙人,也是个狠人,抢了姓孙的一大笔,转头就让人装成姓孙的去找关大先生报复,把他自己摘得清清楚楚的,还挑得两头狗咬狗,正好给我们也出了气不是?”

何洛点头。

他原先也觉得是孙世庆做出来的事,但唐四爷上门来,他师父居然肯给脸子道谢,他就多想了一层,倒还真想到了这个。眼下听他师父说出来,何洛心里倒是对这个省城一霸生出好感。

小院子风平浪静,可江湖上却是狂风暴雨了,也不晓得哪个,把关大先生对崽讲的那番话给传了出去,一传二、二传三、三传世人,传开了,各种版本都出来了,但都是一个中心:关大先生跟孙世庆发现了一个天国秘宝,结果两人因为分赃不均生出了猜疑。又有,他们两个莫有分赃,而是因为争夺这个宝藏的藏宝图才翻了脸子。

前者先还有人信,但有人就笑:要真的分了那个宝藏,那孙世庆当年不得打上门去?可人家莫有,可见应该是还莫有得到实物,怕是两个人都在猜对方得了藏宝图,但又各自打太极隐瞒,又怕别个晓得这件事,所以表面没闹大,只是私下翻了脸,总有摩擦和试探。

江湖上消息散播得快,尤其还是一个曾经的太平天国的宝藏,整个江湖就像丢进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马上沸腾开了,土夫子们、做古玩行当的几乎都起了心思,人心浮动起来。很快这事儿也传遍了省城,加上长盛铺子被打砸抢,几乎在有心人心里就坐实了这件事了。

孙世庆大气也不敢出,他的公馆很大,是买了前朝一个大官的屋子,六进六出,古香古色,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宅子极有年头,就是拆了木料卖,那都能卖上好价钱的年头货。

宅子最中心的地方是孙世庆的屋,平时请的佣人都是长得好看的,可眼下宅里宅外佩着枪和刀的一看就杀气腾腾的汉子们来回走动着,把这个地方看得翘死,屋里,孙世庆平时坐的上首现在坐着一个瘦瘦的中等个子的中年男人。

这男清秀温和,像个学校的师长,然而孙世庆站在堂中,连头都不敢看他一眼,似乎极是害怕这个男子。

这男人也不讲话,只在喝茶,不久有人捧了盒子进来,这个男人道:“孙君,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可收好了,我知道你是个为天皇陛下办实事的忠心的人,只是这些年我也对你太放纵了一点,让你松懈了,拿着我的手下尽办些不入流的小事,全忘了追查当年那件事。”

孙世庆听着这男子像拉家常似的温和口气,眼睛看着眼皮子底下的木盒子。

里头皮肉翻卷的手指、耳朵、眼珠子带着湿漉漉的血色与锈味儿,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些熟悉的部件都是从他小崽与喜爱的女人身上拆下来的。

他噗通跪在地上,盒子掉在地上他不敢多看一眼,眼泪说来就来。孙世庆往前爬了两步一个劲磕头:“松本大人,您饶了我,不是我不做事,是那姓关的太狡猾了啊,我对皇军的忠心苍天可鉴,这些年我一直想办法派人去卧底,把关公馆明里暗里搜了十多遍,硬就莫有发现那个东西下落,好不容易巴三发现线索,把东西弄回来了,可哪晓得他是个呷里扒外的,早就被姓关的收买了……松本大人,你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想办法把东西弄到手!你再给我个机会!”

“给你机会?要不是你闹的动静太大,这个事怎么会传了出去被那么多人晓得?我辛辛苦苦在湘郡隐藏暗处布下大的大好局面眼看着就被你一个打砸抢报复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你还要我给你机会?”

孙世庆哪听不出这个松本平平常常口气里的杀意,他也不顾不得难堪不难堪,上前抱住对方的脚,哭嚎道:“大人,这消息肯定是姓关的走漏的!上回我绑了他崽,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人就被他求得姓唐的出手救走了,他那样紧张他崽,要我看,东西怕就藏在他崽身上!他就是想转移别个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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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6章 打算

松本不动,他身后的男子掏出枪来上前把孙世庆踹开了,直接就是一枪。

孙世庆被巨响吓得一哆嗦,刚庆幸自己没死,就看到两腿间一缕硝烟袅袅升起,再一定睛,刚才那一枪就打在他裤裆前十厘米左右,一个小坑洞烟直冒儿。

——这一枪要是落在自己腿间……

孙世庆又是一个哆嗦,没忍住,身下一热。

“你办事效率太低,还掺杂个人恩怨,这样吧,就让佐佐木先生来协助你,我看你也儿孙满堂了,少个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就让你家老二给佐佐木先生当差吧。”

松本把茶杯放下,站起来就走,孙世庆听他这么一讲,人都瘫在了地上,脑袋里浮上那个阴森森的干瘦老头的面孔和他用毒制出来的死狗与死人,嘴唇都直抖:他的崽啊,落到佐佐木那老头手里,还能是个人吗?

走到门口的松本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头来道:“要是你能力不足,那就只好请佐佐木先生出手,帮你全家都提升一下了。孙君,私を失望させないでください。”

这下子孙世庆是真的吓尿了。

良久,等日本人走了,他家的管家陶顺德才战战兢兢走进来,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只见他家老爷跟堆烂泥似的瘫坐在地上,陶管家也是跟着孙世庆见识过日本人的手段的,晓得怕是发生了什么让老爷万分害怕的事,他心里呸骂着日本人,赶紧上前将孙世庆掺了起来。

洗了澡换了衣,孙世庆才渐渐回过魂,突然拉住管家问:“二少爷呢?”

他声音带着惊惧不安,陶管家嗫嚅了一番后终于实话实说:“老爷,二少爷被日本人……被日本人带走了……”

这下子孙世庆又跌坐回床边,他的头和脊骨都佝偻下去,管家退下前眼尖的看到从老爷看不见的垂下的脸孔那儿,有水珠子掉落到衣襟上。

孙世庆在屋子里坐了良久,最后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一对三角眼散发着阴冷又凶狠的光:都是那姓关的,若不是他,自己当年早就得到了那个长生秘宝,若不是他,自己儿子怎么会落到被那个可怕的日本老头手里?

既然姓关的害得自己没了崽,那就也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弄死他之前让他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拿着重礼正在拜访白军统的关大先生猛的打了个喷嚏。

想到早上的事关大先生控制不住怒气,只恨不得快点儿见到白首长,全没把这喷嚏当回事儿。

白军统白启宪是关大先生找的靠山,外人都不晓得,关大先生在国外发了财回来办银行,他一个外来人要在省城落脚哪有那容易,全靠当时他眼光好,听了晏先生意见,说这白首长相貌堂堂,通身气质不凡,将来怕是成就不俗,便拿了礼送给当时还是蒋阀的一个副官的白启宪,再奉上银行的百分之十股份,这关氏银行才顺顺当当的在省城开了起来。

也因为有着军统这样的靠山,关大先生敛财的速度非同凡响,随着银行挣钱,白启宪会做人,一部分孝敬上头,一部分自己收拢军队,很快就从副官调任了军校的副校长,再至校长,有了钱财铺就的履历,又给军统打了两场漂亮的战,自然而然就升任了旅长、师长、军长。

白启宪的仕途一帆风顺,同时他的胃口也被养得越来越大,三番几次问关大先生索要更多的银行股份,弄得关大先生心里生出了怨隙,及至后来自己私下入了古玩行当,这个行当有着唐委员和孙世庆那个孙子二王占据,关大先生给着孝敬,又拿这二人做挡箭牌,使尽浑身解数才让白启宪相信他自个儿真没得什么油水,这才没有狮子大张口,加上关大先生虽然厌恶,但仍要扯着白首长当虎皮,每月每年孝敬不断,倒也哄得白首长默认了这一行为。

关大先生想到这里就心烦加意乱,他是很想换个靠山,然而唐四爷太滑不丢手,唐委员收了他咬牙奉上的一系列美人俑孝敬就没了下文,眼下又发现这样的事,关大先生考虑再三,还是找上了白首长。

白启宪事多,忙完了才回公馆,一下车就听到管家说关大先生来了,他白日里也听说了长盛发生的事,不由得冷冷一笑。

“这姓关的这个时候就晓得来找我了,想靠就靠,不想靠就走人,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不见,有么子事你让他明天到军部说,想要买军火借人,现在人手正紧缺呢,我到时候再想想看。”

管家跟在后头听着这话,知道白军长心里不痛快,应了话目送白军长上车去别院找养着的歌女,自己回了屋告诉关大先生:“刚才军长来了电话,他事务繁忙,今儿怕是很晚才能回来,您的事我和他讲了,军长说让您明日去军部详谈。”

关大先生听了,晓得今天是白跑一趟,面上保持着笑让管家把礼留下了走人。

一坐上车,管家摇头道:“大先生,您看这事……”

“再备一份礼,你悄悄的帮我出面去唐公馆走一趟。另外再从江湖上发个招人的启事,给我寻批心狠手辣的亡命徒强盗来,要多少钱你从帐房里支,别省。”

管事看关大先生闭着眼,晓得他不想再说话,自己把这话咀嚼了一番,也明白老爷的意思是想走三部。

白公馆这里坐了半天结果等到个这样的结果,怕是这姓白的军长要靠不住了,唐家那头送过礼,但一直客客气气没啥态度,老爷怕也是心里没得底。至于这第三步,想来才是老爷真正的目的。借着前两步做幌子,告诉别个白、唐是关家的靠山,这么一来,就是凶狠亡命之徒找了姓孙的报复,他身后的日本人也得掂量一下份量。

管家确实摸到了关大先生的想法,但他并不知晓,大先生还在想着一件事:自己要是报复,那姓孙的就是条疯狗,上回就敢派人绑架梦龙,只怕接下来还会对自己的崽下手。

国内的形势眼看越来越不好,东北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他们的势力扩张得很迅速,显然狼子野心,南边这边国党与共党又互夺地盘,大战小战、各种起义与镇压不断,自己看来不能再贪,等陕安最后那批货到手了,不如赶紧的分化到上海与广州那头送出国。

有这一大笔的文物,自己下半辈子还愁什么?有钱就不怕等,只要长生的那个秘密在自己手里,总能等到华夏一统和平的时候,到时候再打着投资爱国的名号回来找出秘图的内容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又想到外甥女。

这个外甥女经常提及何师傅,这师傅年轻,本事也扎实厉害,除了修复,做掌眼先生都做得,倒是个人才。自己做事,就需要人才,既然阿璇喜欢,倒是可以让她跟他接触接触。

随着车子的摇晃,关大先生把厉害关系与自己的进退想了一路,回到家他才放松一点下来,脱了外套便坐在沙发上按揉自己紧皱的眉心。

闹心事太多,烦哪。

关梦龙和聂璇见他那样,都担心的围在左右。

“梦龙,这姓孙的红了眼,是么子事都做得出来的,上一次就让人绑架过你,我怕他还会对你下手,最近你在家莫出去得好,要是实在不得已出去,多带些人,我和警察局长也打了招呼,回头让护卫队都带上枪。”

关梦龙应下,他年轻,没得关大先生老成稳重,眼看着父亲一下子憔悴不少,心里恨得咬牙咯吱直叫,划算着夜里趁父亲睡着了,找批人来把孙氏的铺子也打砸抢一回。

他正想着,就听到关大先生问到聂璇。

“阿璇,最近不太平,你也要小心,能不出门就先不出去,要是修复上有么子问题,你就让金桂请何师傅到屋里来指点。”

说着又道:“铺子里要修复的莫有遭到毒手,要不这样,干脆把公馆侧面的院子收拾一下,让几个师傅都到那里做事,这样保险蛮多。”

聂璇先还在想铺子出这么大事自己怕是要被禁足,想到一时半会要见不到何师傅,心里就有些难受,这会听到关大先生这样说,高兴得脸上笑得喜欢,忙娇声应好。

关梦龙看着表妹笑颜如花,就觉得喉咙里哽着一口气:那个乡下泥腿子有么子好的,年纪那么轻,一看经验就少,真材实学哪比得上常师傅他们那些做了十多几十年事的。

然而他晓得他父亲的性子,说出来的话就是决定执行的,当下只道:“阿璇,你也不小了,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跟个何师傅单独相处不太好,以后让金桂在一边陪着,免得碎嘴的坏了你名声。”

聂璇一听皱脸给关梦龙做了个鬼脸:“表哥乱说什么话,我行得正坐得端呢,才不怕别个讲。”

她回了省城有一阵,这会子说话自然而然带上了地方音,又惹得关梦龙皱紧了眉:“vo&eir;tesunefe,ontpouvez-vodireunngageasidur?(你是淑女,怎么可以说那样粗鄙的语言?)”

聂璇一听不干了,瞪眼撅嘴道:“jeparledenguedeavillenatale,o&ugrave;est-equeestrugueux?(我说的是家乡语言,哪里粗鄙了)?o,vopouvezasi&eir;treleot&eaute;dexiang(表哥,你可也是湘郡人)”

关大先生听着头痛,忙做中人喊停:“你两个别吵了。”

“阿璇,你也确实不是小孩了,男女有别,就听你表哥的,以后啊,让金桂在一边跟着,听话。”

关大先生发了话,聂璇不高兴也只好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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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7章 晚清玳瑁发簪

三天的假里伍三思把那个看不出原样的钱弄好了,退还到了何洛手里,他不多说,但何洛看着缠在自己手指身上乱窜的紫金细线,颜色明显比得到的时候要清透明亮许多,色泽华丽但带一丝威严与自然之美,竟隐隐能让人由心生出尊敬之意,就知道这钱大有来头。

但他师父不说,他也不追着问,只把这钱用绞股的粗红绳串了牢牢挂在脖子上后藏到衣领下。

前一晚关大先生派了伙计来通知做事的地点变动到关公馆,因此出门前伍三思再三交待大徒弟:“我晓得你心里有恨,但没把东西找回来前,这个脸暂时不能翻,你一定要管好自己,莫露出眼色马脚了。”

何洛应下,师徒三个这才去上工。

关公馆分出来的这个小院子原来是给下人住的,因为几次事件下来,里外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有伙计讲话,但三人仍感觉得出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因为地方限制,这回虽然还分屋,但东头分给了掌眼先生们,西头的大屋分给几个修复先生,师徒三个加上常师傅和一个陌生的老师傅,五个桌儿摆得很满当,外头守着的人显然也不少,隔五分钟便有一队带枪的汉子经过。

何洛的位置被安排在靠门口的地方,他看了看,自己桌子前摆了两个凳,一张铺着兔毛皮子,明显就不是给他坐的。

桌子上的东西跟三天前摆放的一样,这搬东西过来的人倒是有心了,何洛坐下后才发现那个明代瓷盘后头居然还有个小小的长条盒子。

他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勾出来看是么子就听到有人说话,门帘被从外打起来,穿着一身淡粉色锦绸夹棉旗袍的聂璇出现在何洛眼里。

这位大小姐头发披着,左耳边的头发全数别在耳后用小珍珠夹子别了三道,露出一侧的轮廓小巧的耳朵,耳上戴着个头稍大的粉珍珠,加上袍领襟边镶了白色的兔毛,称得她小脸既青春粉嫩,又娇俏可爱。

何洛看得呆了一呆,心跳快了一拍。

他不自在的咳一声点点头,就看到打招呼的聂璇后头露出脸来的关梦龙正一脸不善的看着自己。

“少东家早。”

死死按住冲上去扯住关梦龙衣领把东西抢回来的冲动,何洛及时的垂下眼睛站起来。

他这表现倒像是寻常的伙计见到老板的态度,关梦龙本心下有不满,见了何师傅这样倒在心里评了一句:看着还识相,不满微微少了一点,但仍像根刺扎着,尤其想到这两天表妹为了这样一个贫苦泥腿子跟自己唱反调,不满又多起来,看这个长相端正身材高大的何师傅又再度挑剔与厌恶。

他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嗯。”像是没看到何师傅似的跟屋里所有人打招呼:“各位师傅早。”

聂璇哼一声,转身让金桂放帘子:“表哥快回去吧,我们要开工了。”

关梦龙不放心的跟过来,本想给这何师傅多敲打敲打几句,无奈表妹看守得紧,加上又有外人在,他只好黑着脸在外头嘱咐:“做事就做事,阿璇,屋里师傅多,你可要记得让金桂在一边守着,有么子事好使唤。”

常师傅听了,笑着道:“少东家您放心,大小姐在这里安全得很,有么子事我们都不会坐着不动的。”

他又问伍三思他们:“你们说是不是?”

其余人都应声,关梦龙被噎住,只好转身就走,同时喊了护卫队的队长过来嘀咕了几句才真的走人。

听着关梦龙脚步声走远,聂璇坐着坐下,她位置离何洛不远,淡淡的香气钻进何洛鼻子里,惹得他心里又是一番悸动,再次假咳几声出声打破自己的尴尬。

“做事吧。”

聂璇心情好得很,眨着眼睛声音应得都比平时要大一点。

后头靠西侧的伍三思和毛珌琫看着,各在心里啧了一声:春天还没来呢,这大徒弟(大师兄)就有桃花了。

盘子已经清洗拼片,主要就是调胶粘合与干燥,聂璇学得认真,何洛也讲解的认真,经过伍三思教育,何洛虽然对关家抱着仇恨,但也冷静下来晓得聂小阻并不是当年害得他族人死亡,祖坟被掘的仇人,因此教学倒没有藏私,伍三思关注着徒弟举动,大半天下来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他们讲话声音并不大,金桂在一边打下手递工具倒水洗棉布的,开始还无聊,但听着听着听进去了,再看着小姐和何师傅耐心又小心的将那些碎片拼镶起来还原出它原来的样子,渐渐感觉出了趣味,听着也就不觉得枯燥,反而意犹未尽。

等盘子弄好,金桂左看右看,衷心的感叹:“何师傅,小姐,你们太厉害了,我也要学着些,以后屋里的碗盘摔缺口子了,自己捡起来补好,可省了买新的的钱。”

聂璇听得好笑:“你呀,这门手艺学会了,讲不定能来长盛当个女师傅,到时候工钱高,你怕是就看不上你屋的旧盘子了。”

主仆两笑闹了两句,聂璇眼瞟到何师傅伸手拿起了盘子后头的那个细长盒子,忽然就咳了两声。

何洛相貌好,浓眉大眼,既正气又阳刚,脸的轮廓也深刻,因为练武做活,他手掌比城里的老爷少爷要厚实,骨节分明,头上更是因为师门的原因,不像新时代的人剪短发,也不是满清残余那样织辫子,头发长到臂腋下方,在头顶扎成一把后挽成古人发髻模样,随便插了根树枝削的短发簪。他闻声微微侧头看向聂璇,因为角度,小侧脸更显出五官的端正与鼻梁挺直,将没有防备偷眼偷看的聂璇看得心里悸动,脸上控制不住的热起来。

“咳,何师傅,”聂璇别开眼角,又偷偷转回来,声音压得特别低。“这个可不是铺子的东西。我昨天在老城古玩巷子里看到,觉得挺好。这段日子又一直跟着何师傅学东西,也不是贵重东西,送给何师傅当束脩,希望何师傅不嫌弃。”

她讲完又再强调:“就是一点学艺的学费,何师傅你一定要收下,你先莫拆,等回屋了再看。”

说完了喊上金桂,说今天事既然做完了,她就先走了,撩了帘子就急急走了,金桂在后头抿着嘴看着何洛笑了一下,直把何洛笑得莫名其妙。

因为指明是学费,又要他回家再看,何洛便将这细细长长的盒子塞进怀里。

下工回了屋,给大老爷伍三思倒了茶,何洛想起聂小姐送的这个盒子,他拿出来放到桌上。

屋子小,师徒三个都围坐着喝茶,见到他掏出盒子,毛珌琫用肩膀推师兄:“师兄,这是么子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何洛给他一个白眼,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支短发簪,半透明的黄澄澄簪体当中泛着深色圆色,通体油光低调厚重大气,并非一般金银珠宝可比拟。

师徒三人几乎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支盘得蛮好的晚清玳瑁所制的发簪。尤其开过眼的三人当中,在盒开之时都还看到一阵黄光闪过之后,一只幼小的玳瑁长长呦声一鸣,痛苦的挣扎着,却仍旧不敌人手,活生生从背甲上拔下甲片后这小玳瑁碎成万千碎片消失的情形。

银霜端着菜进了堂屋,就看到三叔和两个哥哥都盯着桌子中间的一个盒子在瞧不出声,她走近把碗放下,伸头一看:“这是么子呀?”

被银霜一打岔,三个人都回了神,何洛道:“这是玳瑁簪子。”

伍三思看大徒弟拿起簪子,比划着往头上插,给银霜解释什么是玳瑁,发簪怎么挽头发,也不打岔,只等他讲完了,才叩着桌子说道:“阿洛啊,我们帛派虽然避世,但却不是出家人,不讲求斩断情缘,你觉得合适,这东西就收下,改天给人家妹子回个好看的发梳还是么子。要是你觉得不合适,这东西,明天就退还给人家,说话要委婉一点,别蠢得直话直说,会伤人。我看那聂小姐,倒是不错的。”

何洛听得云里雾里,直看到毛珌琫这个目无尊长的师弟也冲自己挤眉弄眼,一向没表情的死人脸上好像都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模样,何洛哦的应了,看着手里的簪子,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发簪在华夏,是古代女子常用定情物,古代一般都是女子送男子发簪,作为定情信物。表示只做正室绝不为妾。古有男子赠发簪,欲求此女子为妻,意欲结发。

……

何洛手一抖,簪子掉进盒子里发出一声闷响,吓得他一弹,赶紧拿着盒子来看,还好还好,这玳瑁簪子还蛮结实,没摔坏。

他脸上发烧,咳着把盒子盒上塞进怀里,银霜一头雾水,伸手往何洛脑门上一放,嘴里嚷嚷:“大哥,你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

这下子毛珌琫忍不住了,他平常不笑,这会笑意明晃晃的,嘴角也僵硬的微微勾起,意味深长的摸着银霜脑袋道:“对,你大哥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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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8章 联手

且不说何洛怎么满心纠结的一夜没睡,因为伍三思故意放出的消息,省城的江湖人人人都人心浮动起来。

范十九爷听到手下报上来的消息,也和扈老十一样,很是震惊了一把。他让人盯紧了关府的人与孙府,不出他所料,来酒馆买消息的人是一波接一波,有明的有暗的,就连西长街的观音寺里,长春会都再次把他们这些有影响力的上层人物召集了去,再次开了个大会。

福态的郭会长笑呵呵的请人都坐了,张口就直奔主题:“最近哪,省城很是不太平啊。前些日子闹出个门派经书,搅得我们江湖是鸡犬不宁,这都还没把经书找出来,眼下又突然爆出来一桩天国秘宝的消息,这个事……不晓得大家怎么看?”

长春会,一个会长,两个副会长,四个长老,四个长老里头的华长老最是爆脾气,听了这话马上接嘴:“财帛动人心,突然一下冒出这样一个天国秘宝的宝藏图传闻,哪个还坐得住?本来手下不少人就因为门派经书的事坐不住了,这又来一个招人眼红的,莫说别个,就说我们彩门里头,那些个彩立子、阡子、色糖立子的都起了心思,听讲关府马上要到关大先生五十生辰,估摸着怕是要开宴,都想办法想往里头钻。”

另外一个瘦瘦的戴着眼镜、像个帐房先生一样的长老旁长老点头,摸着下颌稀拉的几根山羊胡子叹道:“怎么不是?华长老你们彩门还算好的,我们挂子行才真的一下了懵了。你们都晓得我们挂子行那些个夜叉,别的没得,就是一把子力气一身的武力,靠着本事呷不多的饭,听到这个消息,好多根本坐不住,拉场子卖艺的点这几天都少了蛮多人,就稀拉几个不入流本事还莫学到家的在撑场子。”

有他两个开头,其他几人也都各自把门下人心散涣的事情简单讲了一讲。

财帛动人心,哪个不想富?有守江湖规矩的,但也有不守江湖规矩的,更何况还有游离在江湖与普通社会之间的地痞流氓二赖子这类货色,大家伙儿正常的摊子活计都不专心做了,尽想着往关府与孙府靠近打探消息。

郭会长叹口气:“关大先生抢了孙世庆的货,这回有消息,他晚上又弄了孙家在越鹿山下头的一个仓库,还支使手下人杀了孙世庆养的外室,等于把孙老板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他们这回真是撕破了脸,两家结下了死仇,依我看,这个秘宝图的消息,十有是真的,否则哪弄到这地步?”

“关家和孙家也都放了赏金买对方人头,他们那地盘,现在招人不说,都围得跟铁桶一样,应招募的不还是我们江湖弟子?到时候冲突一起,死伤的也多是我们江湖人,这个利害,都回去跟门下人讲清楚了。”

“另外,这个消息传出来,动静太大,国党内部不稳定不讲,这头还有土匪强盗,有农民要翻身做主人,养人招兵处处都要钱要粮晌,这秘宝图的消息出来,莫讲别个,首先就得被国党和政府盯上。我们江湖人,是有本事,可有本事抵挡得住乌盒子枪?也莫摆出不服气的脸,那洋火的厉害,哪个不晓得?我郭富山在这里也拉下个老脸倚老卖老一回,你们都把人给看好了,要真有那死心眼子硬抱着一丝‘讲不定那个秘宝图就跟我有缘,得到我就发了’的想法的,就让他去,利害关系讲过,听不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到时候可莫来找我们求情救命。江湖人,说一就不二,都记住了?”

众人点头,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坐在最下手,两个人面对面儿,看到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会听到郭会长说话,都深以为然。

上方郭会长又点名柳门、盗门、丐门:“你们这几个门派打探消息最是灵敏,多派点人盯住关府与孙府,还有国党与政府的一举一动,要是几方真对上,就尽快通知那些给他们做事的江湖兄弟抽身出来。现在是非常时期,大战小战,大小起义不断,这个世道里我们江湖人本就越活越艰难,眼下再来这么一个动摇根本的事,不抱团以后江湖还有几个老骨头活得顺当哦,这种时候大家都放下成见怨怼,先抱团把当前局面渡过再说。你们觉得如何?”

他这话很深明大义为江湖弟子着想,出发点也确实是为在座的江湖人士着想,在座的都由衷应好,接下来便是头头们相商门派如何配合的法子。

眼见着自己位低言轻,扈老十跟在范十九爷后头出了屋,两个人一个摸出洋烟火柴,一个摸出长烟杆子,各自点了烟站在一尊小沙弥像边上聊天。

“十九爷最近好久没冒头了,上哪开心去了?”

范十九爷听到这话,拿烟杆子敲了敲手心道:“你个扈老十,我就不信得你不晓得我行踪。你也莫猜了,这回我接了鲁主席的活,做么子就不好讲,要不是小二金有两把刷子,我范十九就得栽在里头客死他乡了。”

他讲得坦荡,扈老十就不好追问得,笑道:“你范十九爷一向命大福大哪,最是叫我羡慕的。”

说着话一拐,拐到今天的主题上:“十九爷,你丐帮消息灵通得很,你说,这回这个秘宝图的消息可靠不?”

吐着烟的范十九爷沉默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把声音放低了:“要我看,前头突然闹出经书的事,现在突然又冒出这个秘宝图,这事儿,怕是真的,怕还有可能就跟找经书的那个后生崽有关系。”

“我也这么觉得。外头是不晓得,但我听到关大先生跟孙世庆下的墓是人家何姓家的祖坟,就想到这个后生崽身上。”

扈老十看附近没人注意到他和范十九爷,干脆拉着范十九爷转到了偏门的持杵怒目金刚后头。

“为么子我觉得这个事是真的?我让手下的心腹兄弟去打听了,孙世庆屋里可能出了事,别的没探到,但一个在他屋里做护卫的说孙家老二被日本人带走了,走前还割了耳朵的。日本人敢这样子动手,显然是对这个消息的走漏不满,所以我猜这个藏宝图是真的存在。但有一点,我又不太明白,为么子日本人不直接对关大先生动手?”

范十九爷熄了烟,也压低了声音道:“那有莫得可能,当年其实三方都莫得到藏宝图,是让这后生崽带着逃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说明日本人为么子不对关大先生下手,是因为晓得他手里根本没得图。”

“你这样讲倒是让我又想到个事。我怀疑这何洛后生崽说是找祖师爷牌位,但实际,那秘宝图有莫得可能就在这祖师爷牌位里藏着?”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点头。

范十九爷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老十,你老实和我讲,你对这个天国秘宝动不动心?”

扈老十闻言笑了一声:“不瞒十九爷,现在这样的乱世道,我怎么不想有钱?做梦都想发财,这样就能供养得起我家阿婆和师父,养得起屋里的婆娘跟崽,让他们过舒心日子。再讲了,要是真打起战,也能雇人护送着我们南下去香江,听说那边洋人多,地又当年在老佛爷手里租给了英国人,那头肯定要安稳,我啊,就盼着有钱,可以拉扯着全家老小在危险的时候去那边安定下来。”

他这话听得范十九爷难受,十九爷叹口气:“我俩个认识这么多年,对过擂,一起做过事,听你这样讲,我心里不好受。我十九虽然莫成家立业,可总想着有一天能跟喜欢的人退出江湖过上安稳日子,我也跟你透个底,我听到这个事,心里是真的起了念头。”

说完了两个人又沉默了一番,最后范十九爷打破沉默:“老十,不如这样,我两个联手吧,也不贪全数,能拿点就拿点,到时候你我两个屋结伴一同退了江湖,去南边或南洋那里讨生活,互相也有个照应。”

他讲完了在黑暗里看向面目看不清的扈老十。

扈老十同样在黑暗里望向范十九爷的方向。

两个人心里同时想着:认得这么多年,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十(十九爷)靠得住么?

想了一番,两个人又跟约好似的同时开口:

“我信得你,要不,咱俩联手,干了这票。”

“这么多年的称兄道弟,别个我信不得,你我还是信得,成,咱们合计合计,做这一起活,一块儿退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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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9章 理由

两个人初步达成了一致,等散了会,便一前一后拐着弯儿去了宜春园茶馆。

这回亲自招待他们的是柳门的王当家的,亲自下厨给做了桌简单的家常小菜,还亲自己端了上来。

扈老十一看他上完了菜还在一边坐下,心里就有数了:怕是自己跟范十九爷的商量刚才范十九爷先到,已经跟他透了底,范十九这是打算着这个事也带上王当家的一份子。

这年头,呷男呷女的权贵不少,反正世道乱,哪个管得过来?但扈老十有人脉,来消息来得快,自然晓得范十九爷跟王当家的不是那种关系,两个人原来是对被分开卖了的兄弟,好不容易五年前相认。外头不懂的人以为范十九爷捧着王当家的是安了龌龊的心思,可真相完全是相反的。

“要真有这个打算,我们就得仔细挑挑能用的人手。”

王当家的王长贵看面相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是相当的清贵,虽然是个男的,因为唱的角儿,身段与眼角眉稍都带着一份旁人学不来的风情,加上年幼时伤过身,面白无须声音虽然清亮男声,但又带了份阴柔,只要不开口,还真是雌雄莫辩。

“不错,我这头刚刚梳理了一番下自己带拉的弟兄,现在的十来个人都信得过。”

扈老十坦荡荡的将自己最近做的事讲出来,倒是让范十九爷吃了一惊。

“怎么?你手下有背心的缺德货?”

“有三个。要不是五小姐给我通了个气,我还冒发现这个事,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她。”

一边呷酒,扈老十一边说出缘头:“十九爷,王当家的,这个事不小,我看你们也最好学我一样,把人手仔细检查一番,要到紧要关头突然被人后头反水捅刀子,那就真的大麻烦了。”

王当家的抢在他哥哥前头点头:“是这个理。我这边尽快把人捋一遍,关大先生下个月生辰,我多跑跑他屋里管家的关系,看能不能让我们班子进去唱戏。”

范十九爷不反对,看着扈老十道:“老十,你何师傅打的交道多,听说他师父和一个师弟也来省城了,你觉得厉害不?”

扈老十一听范十九爷这话,就明白十九爷怕是打着摸到人家屋里摸底的主意,他就将那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范十九爷跟王当家的虽然在江湖混,但显然毒人这种存在没怎么听说过,当下皱眉问扈老十到底是么子。

扈老十又细细给讲了,又重点点了一句人家屋里养着个会耍蛊虫的女娃。

“看来别个也盯着他们了。”王当家的若有所思。“要不这样,他们白天上工,屋里想来是莫得人,趁那个女娃儿去买菜了,十哥,你让人进去探探情况,我们再想个由头请人出来呷个饭,探下口风。”

三人都觉得这样可行,便再次订下了二探帛门出租屋的事情。

师徒几个可没想到有人把主意再次打到自己这里来,夜里伍三思喊了何洛谈心。

“这里莫得别个,为师虽然莫成亲,也莫和女子有过多的接触,但为师看得出,聂小姐是真心喜欢你。她大方开朗,个性也纯粹,为师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你。阿洛啊,你对她,也是有点想法的吧?”

伍三思直线出击,讲得何洛这个看着比他年纪大、个头也大的青年耳朵尖染上了一抹红。

“师父……”

“为师没得别的意思,也不反对你跟她在一起。外头的人讲门当户对,要我讲,你出身帛派,祖上血统……讲不定比很多人高贵,更何况你虽然不着调一点,但有能力有本事也有担当,这才是一个可靠男人的最好品质,你要是有心,就跟她处处,但要是将来她晓得你和关家的恩怨,怕是会多想。阿洛,你要真有心,也动心,不愿错过,就和她把你家与关家的恩怨讲清楚,让她晓得你是真心,不是存心利用她接近关家。”

何洛应下。

这夜何洛翻了一夜的身,睁眼闭眼就是聂小姐的巧笑倩兮或使性子时的小模样。他长这么大,幼年只晓得顽皮淘气,少年家破人亡被送进了深山老林过清苦日子,等到学了手艺跟着师父下山做活计,遇到的不是卖菜的大娘就是人家铺子或屋里的女佣人,开头遭有人看上自己,还是个有钱老板屋里的大小姐。

何洛心底还是有惶恐。他一个穷小子,哪里配得上人家?师父讲他祖上可能比别个都高贵,可他从没觉得过,也没听屋里的大人讲过古,师父怕是逗他的。

可想着聂小姐的音容笑貌,何洛又忍不住按住胸口:心跳得有点儿快,脸上有点儿烧,奇奇怪怪的,难受。

他翻了一夜,累得躺一边的毛珌琫也没睡安稳。侧对着墙,毛珌琫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把蠢头蠢脑的大师兄给踢下去。

——现在的女孩眼光真不咋好,怎么光看上这样的呆头鹅,就没个漂亮姑娘看到帅气的自己呢?

这夜聂璇也睡得不好。

她送发簪也是一时兴起,当时就看着这样古朴低调的簪子适合何师傅,后来回来了,舅舅看到这簪子就给她讲了发簪含义,送给何师傅时聂璇觉得自己一身的勇气都用完了,翻来覆去的在心里烦恼着何师傅回去后看到簪子会不会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傻傻的不晓得。

金桂看小姐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担心的,想提醒聂璇:人家是修复师傅,晓得的厉史典故肯定比她多。

而且小姐态度那样明显,再笨的人也会有所感觉吧?

聂璇怀着紧张不安又期待的心思迎来的新的一天。

她以为何师傅会一早跟自己摊牌,又或者何师傅不明白这发簪的意义,可没想到一个上午,何师傅除了不拿正眼看自己,仍旧做他的活,就跟没收过东西似的。

何洛其实哪像聂璇看到的那样平静,他简直坐如针毡,能收到人家大小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又期待又灼热,可他就是心虚,不敢直接回应。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散工,伍三思和常师傅、谢师傅打了招呼带着毛珌琫就走,何洛落在后头一点,等人都走了,这才装着收拾东西跟聂璇说话。

“聂小姐,要不是你照拂,我也莫得今天,不晓得你有没得空?我想请你……明天中午一起呷个饭。”

聂璇听出何师傅口气里犹豫了一下,她心里打了个蹬,但听到请自己吃饭,还是忍不住高兴,抿着嘴笑着应下了,等何师傅走了,她在园子的茶花后探出头,直到看不到人背影了才笑着回屋。

关梦龙被管束在屋里养病,正无聊得很,就从窗户看到表妹站在开得正艳的茶花后头探头探脑,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往铁门走的一个高大背影,气得关梦龙用力捶了书桌一下,响声惊动了在外头守着的护卫,忙问发生么子事了冲进来,就看到少爷痛得捧着手,脑门上还出了汗,护卫吓得不轻,赶紧去请了医生上来看情况。

晚饭关梦龙仔细盯着聂璇,但见她笑由心发,时不时会走神,就晓得表妹怕是跟那个何师傅有点么子了,他脸色难看得很,硬忍着呷完了饭,等到聂璇睡了,这才让人把金桂喊了过去。

金桂不晓得大少爷找自己做么子,等听到大少爷问起小姐跟何师傅,她把白天何师傅教了么子,小姐学了什么都讲了一遍,关梦龙看金桂一副柔弱胆小的样子,也不好逼问,就让人回了。等金桂一走,他又喊来自己的长随阿顺。

“你机灵点,给我盯紧了表小姐,和那何师傅。”

阿顺应下。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好不容易捱到了次日中午,何洛在隔了一条街的美味楼等来了聂璇。

他忍着心痛订了个小包间,看到人进来,赶紧起身给聂璇拉开位置,等点好了菜,伙计下去,金桂看着两人抿嘴一笑:“小姐,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出去一会子可以不?”

聂璇迎着金桂微带促侠的眼光,脸上发烧的嗯了一声,等到包间就剩下他两了,何洛咳了一声,发现想了一夜的语言这会早忘光了,只好硬着头皮拿出盒子道:“聂小姐,那发簪太贵重了,我实在有些受不起。”

聂璇没见他将簪子退回来还请自己呷饭,以为何师傅是要和自己表白心意,哪想到会听到拒绝的话,当下眼圈就红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身份不配你才拒绝我?”

她气极了,站起来就要走。

何洛恨不得给自己一下,瞧瞧,说错话惹人生气了。

他赶紧站起来,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坐下,聂小姐你很好,说真的,哪个看到聂小姐会不动心?我、我其实也……不是不欢喜的……只是,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要晓得,等你听完了,你就晓得我为么子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聂璇气得不行,恨不得拿起茶水往何洛身上扔他一头脸,可她手摸上茶杯,滚烫烫的,烫得她心都起了水泡,疼得难受,最终聂璇还是收回了手,转身走到门口。

眼看着聂小姐一副不肯听的架势,何洛在后头苦笑,心道自己确实像师父讲的蠢,话都说不好,一张嘴就把人给气走。

他正想着,又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近来,抬头一看,却是聂璇又转身走了回来。

聂小姐不肯看何洛,眼睛别到一边恨恨的道:“你讲,我不听到令我心服的理由,我就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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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0章 巷战

金桂借口有事,其实是出去在楼下的一个小桌边坐下等着,给小姐和何师傅空间。

她是晓得小姐的心思,何师傅高高大大相貌堂堂,更难得的是出身虽然贫困,但谈吐学识都极好,底子根本不比世家的公子少爷差,所以金桂觉得他还是配得上自家小姐。

自家小姐没得挑的,留洋归来,人也漂亮大方,对她和王妈等下人也和善,既有大家小姐的矜贵,又有别的小姐没有的体贴仁厚。这样的小姐,走到哪里不被人喜欢?好几个公子都经常打电话送贴子约小姐出去玩耍呷饭看戏呢,何师傅这个人也明显眼里有小姐,一看到小姐就手足无措,这会子小姐大胆借着发簪和他表白心意,他肯定高兴得很。

金桂要了茶水喝着畅想着,忽然就看到包间的门开了,小姐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

这是?

金桂往小姐身后的包间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何师傅,顿时就晓得怕是何师傅拒绝了小姐。

小姐有哪里不好?有钱又好性子,人也长得漂亮,人家还巴不得把小姐娶回家供着养着,这何师傅倒好,居然还拒绝?

真是气人。

金桂赶紧起身走到聂璇面前,聂璇一句话也不说往外走,金桂本来还想劝慰,但看小姐一脸伤心难过,她么子话也讲不出来,只好恨恨的看着包间跺了跺脚后跟上聂璇走了。

关梦龙使人紧盯着表妹的一举一动,听到护卫队员回来将这事说了,一边高兴的同时一边又对这个惹得表妹难过的何师傅生出更大的厌恶来。

——只要有钱,有本事的师傅哪里招不到?还缺了他一个姓何的不成?

关梦龙阴沉沉的想,早晚得想个法子把这个人从长盛赶出去。

他这想法儿关大先生并不晓得,他正忙着跑关系、买军火、招人报复,除了长盛,这几天又陆续有别的地方的铺子被打砸抢偷,关大先生一个头好几个大,气得都要炸了去,介天跑这跑那的,都好几天脚不沾地,人也不在省城。

何洛并没将当年的事全盘托出,只模糊提到关大先生当年怕是挖过他祖上的墓,拒绝了自己有好感的姑娘,他不是不难受,但想着两家的仇怨,看着聂璇脚步不稳的离开,何洛想:这样就好,这样就不会让这样一个好姑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叹口气,下了工回到屋,伍三思看徒弟心情低沉,也不劝他,只招他两个带上银霜一起去呷饭。

唐四爷倒是高兴得很,孙世庆打砸抢得好啊,给了他一个好借口,使着手下人装成孙世庆的手下混水摸鱼的也抢了关大先生两个铺子一处仓库,调个头又使人装成关大先生请的人抢了孙世庆。他这一得手,高兴得三天两头请帛门师徒呷饭看戏,顺手还送了好几样的好东西。

唐四爷的手下们也高兴得很,托了帛门师徒跟关大先生和孙老板有仇的福,他们跟着四爷趁火打劫,装成两边的人两边儿抢偷,赚足了一大笔油水奖励,今年这年儿过得那可舒坦得很。

可怜了警察局,往年虽然有小事儿,可都没像今年,报案的多不说,来来回回不是关大先生就是孙老板,夹在两个有钱人物当中,真是头都大了一圈。

两边互相指认对方抢砸偷自己的货物,可两边都又莫得确切的证据,只弄得警察局上上下下头大无比,一看到两边来人,都恨不得插上翅膀躲得老远。

帛门师徒拿着东西莫得多大用处,便托唐四爷一并出手,唐四爷也是大方,手一挥干脆按着高价儿给买了下来。

这晚散了场,师徒几个坐车回去,车子到巷子口停了,伍三思付了钱,几个人小声聊着天儿往巷子里走。

走了一段路,毛珌琫突然和何洛一左一右隐隐将师父与银霜护在了中间。

“银霜哪,这路不好走,又黑,来,三叔背你走这一段。”

伍三思笑咪咪的蹲下,示意银霜爬到背上。

银霜年纪小,从小失了父母与阿婆一起生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背过她,她吃了一惊,说:“三叔,我不怕黑,不要紧,我能走。”

然而伍三思不动,蹲在地上又催了她一番,银霜不好意思得很,还想拒绝,结果毛珌琫不出声拎起她就放到师父的背上。

“搂紧点我脖子,莫掉下去了。”

伍三思道。

银霜听话的紧了紧手,脸上又是高兴又是感动,最后在心里感叹:三叔的背可真窄,但是好暖和啊。

她被伍三思背着往前走,没有注意到两个哥哥落后了几步后突然左右跃上了墙。

墙头不知什么时候伏了一批人,眼看着行踪暴露,干脆抽出家伙来打算对师兄弟俩痛下杀手。

何洛白天才拒绝了自己心动的女子,又憋着仇恨,当下怒喝一声一脚就踢飞了一个黑衣蒙面汉子,侧身躲开劈下来的刀,挥着拳头就将另外一人打下了墙头。

那拳头砸在人下巴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咔嚓响声,显然是把人打伤了骨头,但奇怪的是这人掉下墙也没发出半点呼痛声。

毛珌琫那边也是这样,拳脚踢打了三人后总有种不和的违和感,一边躲刀一边进攻时突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他们师父的声音:“被人操纵的人傀,是不晓得痛也莫得意识的。”

人傀?

不容师兄弟两个反应,伍三思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心刀,刀上怕是有毒。”

这下两人不约而同避开一次攻击后看向对方手里的刀子。

埋伏袭击的人拿的刀是那种江湖艺人耍的大刀,两人仔细一看发现了不同,要是一般的刀,挥舞时会带起亮光,但这些人手里的刀一片黑,就跟这夜晚似的,很难看清,最诡异的是挥动时居然没有破空声。

师兄弟两个心下心惊,不约而同趁着侧身躲避的同时伸手便劈向对方手腕意图夺刀。

来人似乎也明白两人的目的,翻手一撩,刀子就划向两人。

墙头狭窄,要保持平衡还要维持攻击,师兄弟两与黑衣人的距离非常狭小,眼看刀子就要砍到身上,何洛胸前突然有紫金色光芒细细的一闪,堪堪要砍到他的大刀忽然冒出一股臭气难闻的烟子,黑衣人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终于发出一声惨叫从墙头跌了下去。

毛珌琫那边形势危急,他个头差不多一米九,眼看当胸要遭殃,他一个铁板桥,身体居然硬向后倒下,两手撑着墙抬腿就把前面的人给踢了下去。

巷子里的伍三思也不轻松,他背着银霜,让银霜闭上眼时巷子的前后便有带着腥气的动物急驰而来向他扑去。

这腥味很重,像是腐烂的肉,又带着一股血铁锈味儿,令人作呕。银霜紧紧攀着三叔的脖子,把脸埋在三叔背上,都还闻到了这个气味,心里头直翻腾。

因为两手抱着银霜的腿,伍三思腾不出手来对敌,只好在黑影快近之时提气侧身蹬上旁边的墙壁。

他飞檐走壁会轻功似的一溜儿侧身蹬蹬的跑出七八步越过前头的黑影后才落到地上,一落地拔腿便跑,两个黑影在空中撞成一团掉在地上,也不发出声音,爬起来就追着伍三思跑,暗沉沉的巷子里只看到四只暗红发光的眼睛尾随不放,极是悚人。

伍三思快,这两个黑影更快,几个呼吸两只黑影就和伍三思拉近了距离,眼看着两个黑影一跃而起准备从后头直扑向伍三思与银霜,黑暗的地面上,伍三思奔跑中的虚幻的影子忽然拱了起来。

一道黑色的人影像是静待埋伏的猎人,在黑影跃到了半空眼看就扑到银霜身上时突然伸出手来。

两只手各自扣住一只黑影的咽喉,这影子显然并不怕毒,也力大无穷,两个手掌很厚实,用力一捌,这两个黑影的头就歪到了一边,身体不停的抽搐着被甩到地上,随后慢慢的像是地面塌陷了一样,这两个黑影挣扎着,被地面的影子慢慢的吞噬掉,在银霜忍不住恶心回头的时候,最后一丝暗影身体也被吞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追击不过是一场梦一样。

银霜回头一看,隐隐绰绰的只看到墙头两个哥哥在跟好几个人打架,她不由得戳三叔:“三叔,三叔,有人打哥哥,我们回去帮忙。”

伍三思头也不回:“帮么子?就这么点小角色他们都解决不掉,正好如了我的意,踢出门去,我就可以另外收徒了。”

他这话不轻不重,正好叫何洛与毛珌琫听到,两个人一阵吐血:师父简直就当他们是捡来的,从前嫌弃,现在还居然在妹妹面前更嫌弃!

想了后反应过来:他俩还真是师父捡的,可不是师父主动求的。

……

糟心的事实让师兄弟两个愤怒得不行,当下放开手脚,跟拼命似的抢过刀就是一翻狂砍猛踢。

他两个逼得发起了威,黑衣人顿时不敌,夜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又短促的哨声,几个黑衣人像是听到了口令,互相望一眼后退开几步。

师兄弟两个顿觉不好,往后跳开一步,对面的一个黑衣人掏出个什么东西就砸了过来。

一片呛人的烟子飘起,何洛与毛珌琫咳得用手挥着烟一边舞着刀从烟子里冲出来,然而定睛一看,巷子里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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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1章 立字据

眼看着人跑了,师徒三个回到家一关上门,何洛便神色凝重的道:“刚才的人身手像是唐四爷铺子外遇到的。只是那些人是活人,今晚的……有古怪。”

伍三思放下银霜,好像背这一阵自己是跑了八百里的路似的,累得坐到唯一一张破太师椅上瘫成了人饼,闻言一脸没好气:“怕都是些被别个操控的傀儡。要晓得,隐门的蛊门就能用蛊虫控制人,对方使的手段怕是异曲同工,但到底是么子秘法,为师一年到头住在深山里,这外头世界日新月异的,为师也莫得地方去晓得。”

说完了像是累得不行,挥手道:“太累了,为师先去睡了。”

等走到楼梯快尽头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银霜哪,姑娘家可讲个好身材,你这个年纪是不是有点太胖了?”

说完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银霜先是一呆,随后反应过来,气得刚才那一点子感动烟消云散,跳脚道:“我哪里胖了?三叔,明明是你力气小!”

被师父这么一打岔,何洛原来低沉的心情反而轻松了一些,他好笑的揉一把银霜的脑袋:“师父张嘴总能气死个人,你就当他说话是空气,莫往心里去。”

这一夜何洛与毛珌琫不放心,守了一夜,半夜银霜起来,发现两个哥哥在三叔屋里好像在交谈着么子,她心下奇怪,悄悄的站在门外抻了耳朵听,只听到什么“师父这样子,怕子是不好……”“天一亮就去药铺。”

“……拉下脸问问唐四爷……”

她吃了一惊,三叔明明看着好好的,难道昨天晚上受伤了?

晚上到底发生了么子事银霜一头雾水,只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和似乎快如闪电的攻击,这下子她心里不安起来,忧心忡忡的想推门进去问个清楚,但想到怕是自己连累到三叔,看两个哥哥小声说话都避着自己,怕是这个事不想让自己晓得,银霜站在角落里黯然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默默回了房。

次日伍三思没出门,他们现在活不重,何洛刚拒绝了聂小姐,去了两看两尴尬,于是去给自己和师父请了假,银霜机灵得很,不出声只看着,发现大哥居然买了些一看就很贵的药材回来,心里更肯定晚上三叔怕是受了伤了。

这一天伍三思没下过楼,呷的全是何洛送进屋,银霜去了一次,只看到三叔面容惨白带点青色,但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微微笑了笑安慰她没得事,是老毛病。

这下子这个小妹子心里难受得不行:要不是有她拖后腿,三叔应该能没事的。

哪个要她年纪小,蛊术也不到家,还不会武术。

银霜躲在灶屋哭了一会,抹了眼泪后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缠着两个哥哥学武艺。

伍三思哪晓得就自己虚了一点就给收养的小姑娘定下改造的决心了,他喝完了大徒弟敖出来的一罐子杂药,挥挥手道:“莫得事,就是闹了点肚子不舒服,你们也太不精细了,省城开销这么大,呷穿都比别处贵,还花钱给我买么子药,太浪费了。”

何洛听了眼睛直往桌上的人参上溜:也不晓得拿这十年生的人参能不能把他师父那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巴给堵住。

他这师父,平时看着好,但身体有个大怪病,就是隔段时间要呷药。

别个是生病呷药,他们师父不是。他们师父看着正常,但隔一段时间就要呷特别上好的药材,要不然人就特别虚,身体肤色和头发颜色都会变浅,虚弱到最后脸都会看起来缩一圈,像小了好几岁。

何洛觉得,他们师门会在深山老林里,怕也是和师父的这个怪病有关系,因为在深山老林里好找药,特别像云山那个有七十二座山峰的大山脉,范围不小,而且因为高,深,山里药不少。他师父精贵,靠不住的师祖他是没有见过,但隔个三五年会收到托人送回来的各种药材种子,按理讲地方不同东西种下去肯定长不出来,但他师父就是有办法让那些药长出来,也是很可以的。

除了不吃药材身体会虚,他师父还有一个怪病,就是一般情况不能让人近身,尤其是不能受伤,这个是为么子,何洛不晓得,但当年他闹着下山,跟他师父打了一架,他师父被树枝挂个了小口子,血不仅颜色偏银红,更带有香气,就把何洛给吓到了。

他那时候傻,还以为他师父是个妖怪,没留神就叫出嘴了,等后来他被揍老实了,还被缺德的师父拿着这个事威胁着留在山里头,他都没能闹明白他师父得的是么子病。

后来他师父不肯讲,又往死里操练他,他也就莫得么子心思去刨根问底晓得他师父的秘密了。时间一长,他更麻木的把这两个奇怪的事当成了平常。

——再有病,能把自己揍得满地滚、顿顿呷得比他好的不都是他师父嘛。

眼下他们身上钱财还算充足,但要想买到特别好的参,人家铺子里还不一定有,何洛干脆就跑了好几个铺子收了几支十五年、二十年生的就把刚攒的那点子钱用得差不多了,但有了这几支参,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些药材,他师父好歹能好过点。

何洛把那点好奇压回心底,把人参递过去道:“师父你莫讲话了,把这根参嚼了好好休息,等晚饭好了我再送上来。”

大徒弟难得这么硬气,倒把当师父的看得一愣,伍三思才笑了笑,一时并没有动人参,反而伸手从枕头下边摸出那枚虎符递给何洛。

“反正请了假在屋里,这枚虎符,用点你的血点字去岁。”

“师父,不是点灵?”

何洛点完头忽然发觉师父的话里不对之处。

伍三思一脸理所当然:“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讲你蠢你不信,这个东西不比别的物件,它生来就是用作号令,调动天下兵马,比起点灵,让它的那段始皇行兵令活过来,才是它真正的意义。”

何洛明白过来,顶着他师父一脸看蠢蛋的不爽眼睛,提醒自己不要打病人,不要跟病人一般见识,带着虎符下了楼。

这枚虎符保存得完好,只有腰身与尾巴有几个小小的损坑,连修复都不用,只要点灵去岁,它就能成为一个极好的法器。

何洛要做事,银霜就乖乖的捧着本子坐在桌子另一头抄字温习昨天学过的东西。

伍三思说得轻巧,何洛摆开架势仔细打量了这枚虎符后发现了难处。

一般点灵,是点这个物件全身的脉络灵气节点,但他师父讲了,这个符不要点虎,而是要点字。深想一下,就是把每个字都用点灵之术点活它,字有了灵气,才能让虎符活过来。

这就是个细致的活了。一般物件儿大小都摆在那,可字只有这么大一个,虎符小,字就更小,要看出每个字的灵气节点在哪,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师父给这么高难度的活给自己做,怕也是看出自己情绪不太好,想让自己分神吧?

想明白这些,何洛深吸一口气,抛开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让自己集中精神仔细研究虎符上的字来。

唐委员那天回了家后一查,就让人把摆在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美人俑摆件与美人图都移了个屋放不说,还订了一批的玻璃罩子一件件仔细给罩起来存放。

到了晚上,唐委员做梦,梦到飞檐走阁的大唐大户人家,自己坐在几前,平时的话歌女舞姬早就吹拉弹唱开了宴席,但这晚不一样,每个美人儿,包括自己身边围绕的美人们都哀哀怨怨的掩袖看着自己,眼里有的泪珠滚滚,有的则似泣欲泣哽咽无度,但怎么着都风姿款款,直把唐委员看得心跟泡水里似的软成了一片。

最早梦里认识的美人依进唐委员怀里,极为委屈的道:“唐郎,您为何忽然之间厌恶了妾等?可是妾身红颜老去叫郎君厌倦?亦是郎君另得新欢要弃妾等离去?”

她带了头开了口,其他的环肥雁瘦不一的美人便也跟着叽叽喳喳的围上来哭问,直把唐委员哭得一个头好几个大。

他先还耐心的解释,可怎么解释都是枉然,最后渐渐失了耐心,大吼一声道:“都给我住嘴!”

做过土匪头子,手里沾了无数人命的一方军阀气势全开起来威力不小,美人们都被这一吼惊住了,保持着各种姿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以前一直谈吐不凡温柔体贴的唐郎。

唐委员吼完了,看着美人们惊吓委屈的样子心里又后悔,他咳嗽两声,放柔了声音:“并非是那样,只是近来有重要之事,怕是累及你们受伤,便想稍远些,不会波及你们。你们放心,我唐生智爱护你们还来不及,哪舍得抛弃你们呢?”

“哦~是这样么?”

涂山氏云娘,也就是唐委员最早梦里结识又恋上的美貌女子忽然掩口笑起来,她唤来侍儿端上纸张笔墨往唐委员面前一摆。

“既如此,不如唐郎为妾等立下字据为证,妾等保证安安静静听从安排,静候郎君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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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2章 嫁祸

唐委员一听要立字据,一个头好几个大,正在着急想着办法想推托时眼前的景象忽然剧烈恍动着,耳边也传来自己老管家忠叔的声音。

“老爷,老爷,有客人来了。”

唐委员睁合着眼睛花了几秒才听清门口的声音,看着自己熟悉的屋子才渐渐清醒过来,他不耐的问:“来的么子人?”

“老爷,是委员长那边的人。”

唐生智这几年其实因为派系斗争被白首长张大帅等人联手抢了些地盘不说,更是策反了他一批人马,气得唐委员病得去了上海修养了好长一段,别看这光头一脸悍匪的样子,其实粗中有细得很,虽然折损了人马,可手里仍掌握着一大批。加上早些年投了国党参加的各种战役打得那个威风,他又有江湖义气,待手下仁义,所以军中口碑极好,留下来跟他的人基本忠心,比起别个部队,有板有眼,说正规可正规得多。

唐委员啧了一声穿了衣起来,忠叔在门口跟上他,嘴里汇报:“来的人是个面生的,带了委员长手令,我看过印章,确实是委员长的没错,我已经将人请到书房里等着了。”

忠叔家五代为唐家效力,忠心耿耿,别看唐委员叫他忠叔,其实他人不老,也就五十出头一点儿,只是他前后服侍了唐家三代人,称声叔是唐委员对这个老兄弟的尊重。

唐委员心里有了数。

虽然北伐战争他反对了委员长,但这个人能力手腕都有,最让唐委员看得上的是他提出并建立陆军军官学校,本身看着不强壮,但上得了战场,狠得下心肠,27年在派系斗争里孤立无援,被自己和汪、李等大阀逼到了绝境时他居然能远走日本寻求支援不说,回来后更是离弃了自己原来的妻妾,娶了宋家女儿为妻。

宋家是什么?那可是大大有名的政治家、外交家、金融家,宋家的姻亲可是孔祥熙,孔子的后人,国党政府财政部长!他留学归来,推行的各种利民政策极得净阀赏识,更精心策划了当年的各国来使参观华北运动会,赢得了洋人交口称赞。后来华北大旱,他又通过关系好的洋人教会向华洋义赈会贷得了美元,再提出以工代赈修建公路渡过灾难不说,更推动了交通经济发展,赢得了北洋政府与人民的称赞推崇。

何况宋家的儿子也手腕高超,更是一手掌握着国党经济命脉,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家在美国人那边都说得上话。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像蒋委员长,有能力有头脑,既然弄不死,被他找到了生路,伴上这样强大有力的姻亲靠山,他的东山再起是显然可期的。

唐委员眼睛毒辣着,原来同意李、汪联手,本来也是想着几大势力之下,这蒋委员长定无生路,然而这个人居然硬生生从包围圈里走出一条活路来,光这一点,就让唐委员知道此人不凡。

他本来就跟李、汪等人因为利益暂时合作,结果等自己打进了徽省了,桂系的挑事儿,趁机给自己下套子,暗里策反吞了自己一批人马。

既然这样,也别怕他唐生智一个大老粗反手投靠姓蒋的回头对付他们。

唐生智也不怕得蒋委员长掉过头来对付自己。

他姓蒋的虽然有靠山,可现在更需要的是武装实力助他重登高位。

他唐生智被李、汪摆了一道的事哪个不晓得,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姓蒋的需要他这一方湘土大阀的武装势力,他姓唐的也需要一个有力的政治财力背景将自己的东西从桂系军阀手里头抢回来,一拍即合,不挺好的?

而且就他唐生智跟他崽的眼光来看,跟着姓蒋的必有出头日啊。

唐委员脑袋里想东想西想了一杂拉,但脸上半分没显出来,人未至脸上先带了笑,看起来憨中带凶得很。

“你好你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来人闻言站起身。

这是个年轻人,看着长相外貌很普通,嘴角自然翘,一见面就很给人好感。

他穿着文人长衫,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迎上唐委员态度也不亢不卑。

忠叔端了茶水上来后关上门,亲自站在门口守着,免得不长眼的过来打扰。

里头的商谈并没有很长时间,大概十来分钟后门就打开了,忠叔将人送到门口上了车,等车驰出了唐公馆这才转回身。

唐委员还在书房,忠叔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给唐四爷。

“这姓蒋的倒是会找机会,他的人看样子已经渗透到姓白的那边,刚才居然来和我讲省城大老板给姓白的大量暗里送钱财的事,这是暗示你老子我拿这个由头明面上攻扦姓白的,让他乱个方寸。”

“我晓得,我是你老子,还用得着你教?要动姓白的这事得做漂亮,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怀疑到我们身上……成了,你个当崽的怎么这么啰嗦,改天带你那个师傅回来呷饭,挂了。”

挂了电话,唐委员摸着光头给忠叔安排任务:“明天一早准备好车,我这病了一阵,病也得好了,该回去上班听差了。”

唐四爷刚从外头听戏回来就接到他爹的电话,等他爹挂了电话,他好笑,他爹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别别扭扭,什么他那个师傅,他唐四又没拜人家为师,更连人家请来做事都还没请动,怎么就成他师傅了?

想请人呷饭就痛快说,这老头哟。

他想完了喊来唐管家问监视白公馆的事,又召了幕僚与得力干将们高论刺杀白启宪的事,白启宪这人狡得狠,到处办了明的暗的屋子,行踪飘忽,姓蒋的那边怕是下过好几次手都没得逞,要不也不会半夜派人到他屋里提醒他老子“抓到姓白的就杀掉。”

看来这姓蒋的动手不成,就想拿他唐家当手里的刀子。不过也行,姓白的当年从他唐家身上硬撕了一大块肉,这个仇也是时候报了。只要得了手,他们唐家在军统里的地位更牢固,更能震摄一大批心怀鬼胎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

他这边监视着人家,人家同样也派着人监视着他们。

很快的,有人深夜造访唐公馆的事就传到了睡下的白首长的耳朵里。

“看清是哪边的人没有?”

来人摇头:“看不清,这人很谨慎,戴着帽子,帽檐儿拉得很低,用手抓着差不多将脸挡光了,身形也看着陌生。”

白启宪来回踱着步,迅速在心里扒拉着军统里的派系、自己的敌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但能肯定一点,唐生智这老东西跟自己不对付。

当年趁着北伐自己狠狠从他身上咬了口肉下来,策反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姓唐的倒也狡,马上装弱避开风头装病跑到上海疗养。他去年被手下的人趁机推着重回湘郡,明里暗里跟自己针尖对麦芒的事儿还少?

虽然不晓得今晚是么子人给他递了么子消息,但肯定一点,怕就最近的搞政府主席鲁平下台这事儿要对自己下手。

反正早结了仇,早晚要怼上,不如自己先发制人,学日本人对付张大帅那样,弄死他了,趁机把他手下那些兵力呷到嘴,再把责任推到日本人身上或姓蒋的身上。

有了想法,白首长也不睡了,唤人去把自己的几个得力手下喊过来召开小型的会议。

“这个好办。姓唐的住所就那几处,我们搞个夜袭,干他niang的。”

有人道。

马上有人出声反对:“姓唐的弄死,还有那唐家小狐狸崽子。要是他父子两个不一块宰了,唐四爷报复心重得很,到时候只怕带着人马真投入蒋派去,反而是给我们树了个大敌。”

“我呸!这敌不早就树起来了?还用得着现在?不过确实是,打蛇不死反被咬,要我讲,父子两个一块干掉。”

“他一个只晓得武力打战的蛮夫,生的崽哪有你讲的那样狡猾,要我看,要不是有他爹罩着,他唐四只能在山里耍泥巴。”

“依老夫看,白首长几次在外头遇刺,怕是蒋派给唐系示好。蒋派当年败走日本,后来休妻娶了宋家女,虽然重新有了靠山,可手里头缺人。他要重新登上国党的高位,没有武力哪成得了事?这么一想,首长您几次遇刺倒十有是蒋派的人做下的,一来去除您这颗眼中钉,扶持唐系重新夺回湘郡牵制住广西广东我们桂系北上让他在南京那头坐安稳,二来也是给唐系卖个好,表明与唐系合作的决心与诚意。这三来嘛,除掉了首长您,桂系大伤元气,姓蒋的自然会趁水摸鱼接手您手下的力量。”

这老者此言一出,满堂沉默了。

“依老夫所见,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只要首长遇了刺,抓到犯人指证姓唐的,事实摆在那儿,他一个悍匪还能不上军事法庭?”

“要是他晓得这行刺进行裁脏嫁祸的是蒋派的人物,想来唐委员心里会不好受吧。”

白启宪等人越听眼睛越亮,听完了都哈哈大笑直呼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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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3章 实验

白启宪对自己这位手下极是信任,他仔细把方才提到的前因后果想了想,越想眼睛越亮:除掉姓唐的,他崽打下的那片公司铺子产业不也全是自己的了?

军队军队,想壮大人手,拉拢人心等开销花费就大,到处要钱,姓关的虽然供着自己,但这些年他生意做大了钱赚得满盆满钵了,心也开始野了,别以为他不晓得,他背地里给姓唐的送礼送东西,这是看着姓唐的在几次政治局会议上被点名称赞、又从上海回来湘郡了呢,嗅到了他要复起的机会,打着主意想甩开自己重新换个靠山。

这姓关的算个什么东西!没有自己这棵大树,当年凭他那点子小钱能在省城开起银行?早被别个连骨带皮吞下肚了!拿他点孝敬怎么的?那是我白启宪应得的!

现在还想着从自己这里捞好处,借自己名头跟姓孙的和日本人对着干……

想到这,白启宪阴沉沉的笑着,划算着怎么做个大局干脆一次将唐氏父子和关大先生一块儿给解决了,将这两家的丰厚产业尽收囊中。

关大先生和唐氏父子三个不约而同的在梦里打了个喷嚏。

省城的郊外,连绵起伏的稻田和小山陵之间稀稀落落座落着乡村田舍,星星点点也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的雪花里,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叫,万物沉睡,两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其中一户人家的门口。

这两人肩上扛着大麻袋,学着老鸮叫了几声后那户农家从里开了门,等这两人猫腰机灵的进去,门里探出人头左右看了看这才关上。

农家的院子不大,开门的人提着个防风油灯在前头引路,引着两人进了屋后搬开了屋里一边床头,露出后头藏的一处暗门,门后是处阶梯,一下往下延伸进黑暗,虽然阶梯看着不长,但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们三人没有说话,按顺序进去后又从里头将门关上。

前头的人提着灯照路,下了一段阶梯后一拐身,又继续往下,明显这处是个挖空的四方地下,而且特别深,走了差不多百多梯才到了底,底下的一方是道拱门,门上悬着巨大的方形长条的断龙石,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持刀的汉子,这两个汉子眼球无光,像两潭死水,皮肤呈青黑颜色,又像被吸干了一部分水份,皱皱巴巴的如同半个骷髅。

持灯的汉子拿着灯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灯油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味,大概让这两个守门的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持着刀的手和迈出的腿又退了回去恢复成守卫状态。

背后两个背着大麻袋的汉子不出声的跟在后头往里走,显然对这里也非常熟悉。

他们一进去这个古墓门,里头是条甬道,除了墙上点了火把,隔一段路还有同样的像骷髅的人守卫着,戒备很森严,两个人背着大袋子没敢东张西望,老老实实的走路,越往里,空气就越难闻,飘荡着一股强烈的尸臭与鲜血混合的味道,同时还有各种腐霉味儿。

这个墓室很大,耳室很多,每个门都另外装上了新的木门,隔着门不时能听到抓挠的惨叫声与奄奄一息的叫救命声,还有古里古怪的像动物一样的咆哮声、嘶吼声。

等走到了主墓室门口,门口守着的除了两个持刀的,旁边还蹲着两条狗,这两条狗眼珠子一片暗红色,嘴角滴着涎水,大概是闻到了生人气味,兴奋的站起来发出低声咆哮。

提灯的人从怀里摸出两块不知什么动物的生肉丢给两条狗后头一回开腔:“可以进去了。”

这两个人扛着东西进了主墓室。

主墓室很宽,正中间原来应该摆放棺椁的地方却被挖成了一个四方样子,里头安了一个巨大的青铜鼎,这鼎咕噜咕噜直冒热气水泡,里头的水呈绿色,气味闻起来腥得不行,显然下方还安装着加热的炉子。

鼎里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要是孙世庆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的小儿子孙存禄。

此时孙存禄哪还有在宴会上色咪咪打量聂璇、与关大先生相怼的恶毒嘴脸,他像是经受着很残酷的拷煮,皮肤上一个又一个的绿色水泡,油亮亮的,整个人不停的挣扎,可是他被割了舌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声的张着嘴痛苦扭曲了脸部像在嘶吼,嘶吼间仿佛嘴里又是有舌头的,只是那舌头非常的细长,上下摆动,前端分了岔。

走得近了,透过翻滚的腥水能看到他身上被铁链子捆着,下身本来应该是双腿的地方两条腿已经整根没了,反而是一条像是白色的水桶粗的蛇尾巴在里头盘着。原来腿断处和蛇尾相连的地方密密一圈不平的针线缝着。他浑身上下全是大小不一的泡,好像一戳就会炸开,就是扛麻袋进来的人刚才一路声色不动,进了这个屋后都忍不住额头脖子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墓室里的周围依着墙摆放着大小的罐子、铜鼎,一面墙上则打了钉子,挂满了各种形状可怖的刀具。下方是个只到人大腿高的原来摆棺椁的石台,上面红红黑黑,能看出来还有未干的新鲜的血液。

一个老头正在台子前拿着玻璃瓶子往小鼎里倒东西,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咧嘴一笑。

这老头干干瘦瘦,看起来像个最普通的农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裳,两个汉子见了他将麻袋放下,并腿抬手给他行了个礼。

“佐佐木大人,这是您要的货物。”

老头看着麻袋,两个人赶紧弯下腰将袋子打开,扯出里头的东西给他验货。

袋子一扯掉,露出了里头捆着的两个人。

这是一男一女,年龄都在二十多岁左右,穿着简单,衣服上还有补丁,但脸色不错,显然身体底子还可以。

佐佐木脸上露出笑来,他一笑,微微显出嘴里的一嘴牙,不是普通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稀牙,而是一嘴稀疏但牙小、尖利的牙齿。

他弯下腰,拿手掰着两个人的下巴左右打量,又翻开眼皮子查看,嘴里问道:“打晕的?”

两个人一头的汗,背上衣裳都粘在了皮肤上,但两个人显然不敢乱动,听到问话站得笔直的道:“报告大人,没有!自从大人您说用药会影响实验品质量,我们现在改用打晕的方式以保证他们的身体良好。”

老头满意的点头,看着地上的一男一女小眼睛放射出狂热的、如同看到好猎物的可怕光芒。

“做得不错,只是实验品数量少了点,虽然这种二十岁左右的正年轻的身体质量最好,但是为了大帝国,还需要一些各个年龄的孩子参与这项伟大的实验。好了,你们下去吧,记得下次多送些孩子过来。”

“属下明白了,大人。”

两个人再次敬礼,退后几步后转身出了主墓室。

在大鼎里泡煮着的孙存禄听力应该还好,听到这段对话后挣扎得更加厉害,然而他做的只是无用功,老头看着年老,但力气显然非同常人,他轻而易举的抓起昏迷不醒的女子,拖着就往石台上丢,眼睛却看向鼎里的孙存禄。

“孙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可是你们华夏的一句老话。加油,熬过了这段时期,你就是我最伟大的杰作,你将为大帝国做出巨大的贡献!”

他话音落下,换来的是孙存禄更加剧烈的挣扎与痛苦的嘶吼声,老人像是听着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把女人身上的绳子解了,轻轻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便有五个半骷髅的汉子走了进来,一个扛起地上的男子将他用铁链子捆住堵住嘴丢在一边,四个则走到四台四角,按住了女人的四肢。

佐佐木从自己刚才调配的鼎里挖了一勺粘粘糊糊的的东西出来塞进女人的嘴里,等了一阵后这女子脸上开始出现痛苦的表情,他这才从墙上挑挑捡捡拿下了几把刀子,又拍手唤进了一个汉子。

“去,去把一号屋里培育出来的狼蛛送过来。”

黑暗的地下深处,绝望的惨叫声绵绵不绝,然而这声音穿透不过厚重的地表,并不能让隔着距离的其他住户们听见。

雪越下越大,没过多久山、田村子都被埋在一片雪白之下,世界静悄悄的,师兄弟打着哈欠起来时都打了个哆嗦。

“我说今儿天怎么早得这么早?”

何洛抱着胸,凑到窗户边往推开一丝往外看,外头一片雪白。

“下雪了。”

毛珌琫哦了一声,利落的穿好衣裳,活动下了手脚,将棉袄丢到师兄脑袋上。

“起来练功了,不然师父又得骂人。”

“急么子,师父不是生病了?他肯定窝在床上呢,哪有劲头来监督我们,嘿嘿,让我偷下懒。”

伍三思站在楼上,听到这话别过头跟银霜讲:“听到莫有?外头下雪了,快回屋穿厚点,免得冻到了。”

说完探个身子出去要笑不笑:“穿那么厚还练么子功?怎么,一到省城住两天就变得细皮嫩肉成了公子少爷了?都给我滚出去站桩去!”

银霜吐吐舌头:虽然恢复健康的三叔是好,可三叔也恢复得太好了些,骂起哥哥们来,嗓门儿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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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4章 下黑手

关大先生和孙世庆两边都在召集人手,更找了关系在江湖下了悬赏,但很快两人就不敢动弹了,因为出了件大事,军统的白副司令在武北省遇刺了。据说白启宪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两省戒了严,封锁了各处进出口在严查凶手,关孙两人哪敢在这种时候作妖,搞个不好就有可能因为私扩武力而被当成刺客给牵扯进去。

除了关孙二人,就是普通平民百姓也更加龟缩起来,街上每天多了来回巡回的士兵而不是警察,荷枪实弹,只要看到行迹有点古怪的,不由分说就动手抓人,一时间繁华热闹的夜晚各种活动都冷清了许多,晚上在外行走的人数大大的减少,就连江湖人都收敛了许多。

这些天师徒几个上工都不方便,在街上走着随时会被拉住问话,等好不容易到了关公馆,聂璇虽然仍来学习做事,但面色客气,看着何师傅的眼睛时时哀怨又难过,就是年纪大的师傅们都感觉到了气氛古怪,个个分了精神,拖累手下工夫。

尤其是大少爷,像是跟何师傅有仇似的,有事没事儿跑到这院来训话,他一来,就算训的是何师傅这个后生,可老师傅们也得放下活计跟他打招呼,加上就在不远处训人,声音还不大不小都听得到,就更加分神了,直把常师傅憋得狠了,看大少爷就有点儿厌恶了。

没别的,常师傅可是带着私活让何师傅夹带着在做,这不是影响何师傅给自己做事吗?

关梦龙自打聂璇跟何洛吃饭回来,看到她眼睛通红,对自己态度也冷淡了很多,心里就生出一股气来,他把这股气全归结到了何洛头上:要不是这个穷小子使坏,表妹哪会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以前虽然跟自己拌嘴,可关系还亲热,可现在呢?根本就是要把他当个隐形的。

何洛被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人天天喊着训话,尤其这个是还是仇人的儿子,更是恨不得上去拳打脚踢问他知道他爸做下的缺德事不,可他心性坚毅,每到这个时候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要忍住,家族宝物师门经书还在他们身上,忍着,等把东西弄回来再狠狠的把这张讨厌之极的脸给踹到泥里踩几脚。

他硬生生攥紧了拳头,指甲扣进了肉里受住了关梦龙的刁难,因为每每垂着头,聂璇看得又怒其不争,又是心疼,连带着对关梦龙更加讨厌。

她表哥有么子了不起?舅舅幼年还不是卖身到大户人家当小厮,因为聪明灵俐会来事,又刻苦肯学得了提拔跟到国外才慢慢发起家来成了现在人人尊称一起的大先生,他关梦龙和自己母亲不过都是享了舅舅的连荫福气罢了,哪个祖上还不是泥腿子穷人出身?数典忘宗、自以为自己是人上人,学识还莫得何师傅深厚,他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去人家面前指手划脚的?没了舅舅,他关梦龙什么都不是!

聂璇越想越气,单方面的跟关梦龙冷战了。

她态度越差,关梦龙就越生气,送礼被拒,好言亲近连个白眼都得不来,心里头就更加把这一切的源头按到了何洛身上,要不是近来严查得厉害,他都恨不得指使护卫队长带人把这姓何的往死里揍,干脆把他两个手都给折了,让他没了呷饭的手艺,看他不冻死饿死街头。

然而这么恶毒的法子现在实施不了,关梦龙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训了好几天何师傅后免得自己看到他会气死,又干脆不来院子里转了。

他不来,先生们都松了口气,常师傅甚至拉着何洛问:“何师傅,你哪里得罪大少爷了?我看他这几天有事没事儿就挑你做的活的刺,他是大少爷,少东家,要是真得罪了可不好,你跟他赔个罪道个歉儿,虽然咱们一块做事的时间不长,但你这后生有本事,又勤快,挺好的。”

何洛听出他话下的意思,笑了笑胡乱应付了,回到家后差点将墙壁打出裂痕来。

伍三思看着徒弟那样儿直摇头,毛珌琫心眼儿多,一看师父那样子,估摸着师父怕是有想法。

师父能有什么办法给大师兄出气?现在外头查得严,晚上他们要夜探关府的计划被白首长遇刺的事搅黄了,白天做工,院子外头到处是巡逻的护卫队,要接近公馆接近关梦龙根本莫得么子机会……

不对,是有机会的。

毛珌琫想到什么,眼睛一瞬间闪过一阵异彩。

他再看他师父,大老爷似坐在那儿嗑瓜子等呷饭,默默在心里勉强给他师父点了个赞:老狐狸。

晚上睡下,毛珌琫用肩膀推师兄:“师兄,你想不想整一番姓关的?”

何洛心情不好,没好气的问:“你有法子?”

“前些天,咱们不是夜探了关府,放了些铜钱蚱蜢?”

毛珌琫给出提示来。

何洛当下陷入了沉思。

不错,前些天他们是弄了一批铜钱蚱蜢丢进了关公馆,那是因为要通过它们在关公馆里搜寻经书和秘宝的下落,但当时师父要他们两个学着点的是点邪增岁之术,这样的东西,一时半会不起眼,但过段时间,会聚集起阴气秽气,而这些东西是他们做出来的,只要想法子弄个引子丢进去……

想通了这个,何洛抿嘴笑了笑,黑暗里眼神带上了一丝凶狠。

师兄弟两个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又偷偷摸摸找银霜要了点东西,隔了没两天,关府的少东家大少爷拉肚子,拉得快虚脱了,屋里气味闻着难受就想下楼去楼下的厕所,结果被打扫的佣人没注意撞了一下,手没扶住脚下打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接好了一阵、眼看再老实个一个月就好了的手臂再次摔断,就是上早工先到关公馆的师傅们隔着一些距离都听到了当时关大少爷的那声惨叫。

关大先生被儿子的惨叫声惊醒,披着衣连鞋都来不及穿就焦急的往外跑,结果一开门,被安排在屋里守卫的汉子给挤到门,十指连心,莫讲一次被夹的是四个指头了,何洛他们刚进关府,就看到乱哄哄的一片,管家跟护卫队匆匆护送着关氏父子上车。

人要倒霉喝水都会呛,因为走得急,抬着关梦龙的护卫队员绊了一下,结果让大少爷雪上加霜的伤手撞到了车门边上,关梦龙本来痛晕了过去,结果这一下又活生生给痛醒过来。

看着屋前车道上的鸡飞狗跳骂声一片,何洛长吐了一口浊气:姓关的,走着瞧,这才是开始!

他连日憋屈,这会总算出了口气,心情松快了不少,走在前头的伍三思不由得好笑:这两个蠢货,这会倒也不算蠢了嘛。

关府鸡飞狗跳,唐委员和唐四爷那边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白启宪的遇刺就像一根导火索,虽然没有明着说抓到了人说是他唐委员派人干的,但军统开会,桂系那派的人阴不阴阳不阳,话里话外就拿着他唐生智说事儿,说得好像是他看姓白的不顺眼派人行凶杀人。

可去他爷爷的。

他唐生智是出身山贼土匪没错,可他讲义气,做人光明磊落得很,虽然蒋系是跟他讲遇到姓白的就杀了,可他正在想计划还没动手呢,哪个就把这个事给先策划了。

怕不是老蒋那边派的人吧?

唐生智跟自己的一干手下分析这个事儿,唐四爷安静的听着,听完了才张嘴:“我有些话,爹,各位叔伯兄弟,你们都冷静一下,听听看我说得对不。”

唐生智自己是个痞子,带出来的兄弟们也带着匪气,但这些都是讲义气肯两肋插刀的汉子,差不多都看着唐四爷长大的,听了这话也不争得脸红脖子粗了,都点头:“行,小四要讲话了,都莫吵了,听小四的。”

唐四爷看吵得像鸡笼的办公室安静下来了,这才开口:“依我看,这个事,一,可能是委员长那边派人下的手;二,很可能是白启宪自己给自己下的手。”

他这话一出有人跳起来不服:“小四,这可不对了,哪有自己对自己下手的道理?他白启宪又不是个傻子。”

唐四爷也不急,点着烟一边抽一边轻声慢语。

“一般人是不会自己对自己下手,但如果是为了做个局套住我爹和诸位,那就有可能了。”

“姓白的虽然传出来重伤的消息,可到现在我们哪个看到过他本人?派去的人打电话来讲是在抢救,那意思就是没见到,所以他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我们都不晓得,我个人是偏向后者,他根本没受伤,只是放出个烟幕弹来迷惑我们。”

“再者,这凶手没有抓到。因为白启宪受伤,军统会议上桂系的那些家伙明里暗里指责是和白启宪不对付的我们下的手,鼓动委员会投票限制我们湘军接受盘查,这个事儿可就是明显的针对了,接下来我猜他们怕是要从湘军里揪出几个嫌疑犯来严刑拷打或威逼利诱,让他们认罪指证是我爹的指使。”

闻言有人跳脚拍着桌子骂:“他们桂系的算么子东西?敢!”

唐四爷心里哂然一笑:他当然敢。

这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桂系打着召开会议的名义,把唐系的骨干们都招了来,其实一进军统,他们这行人就相当于被软禁监视了起来,美名曰:为了防止有心人的利用打击,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前请他们接受检查。

姓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怕是早买通了湘军里头的人做下了这个局,就是想将他爹连根拔起。

“敢不敢不管,这个事蒋委员长那边肯定也是听说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他既然想拉拢我爹控制两湖两广方便他在金陵成立新政府,那就得拿出诚意来。”

唐四爷吐了口烟,老神在在的一点也不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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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5章 种蛊

唐四爷稳如泰山,唐委员对儿子信任得很,只笑骂了句:“鬼精鬼精的”也就任由他去了。

前几年他反过蒋,难以保证老蒋现在因为政治因素要拉拢自己的真心实意,所以这也是个机会,既然白启宪动了手,他就看看委员长会不会出手帮自己把这破事给解决了。

唐生智想到自己在平津的旧部,不由得笑了。

不得不说唐四爷是个明白人,白启宪这事儿一闹出来,远在金陵的委员长气得就摔了好几个笔筒镇纸。

他在北伐的时候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借着宋家再次翻身,可他有了财力支持,也能从美国人手里买到大量军火,但手底下能用的兵将太少。桂系当年吞了湘系的唐生智一大批人马,两边起了嫌隙,这个事儿让委员长看到了拉拢唐生智的希望。

姓唐的是个土匪,可他会带兵打仗,更疏财仗义会收买人心,别以为他不晓得,就算是唐生智的得力干将李品仙那个战将被桂系的收编了去,可私下里心还朝着这姓唐的。

得了消息,气得发过脾气后委员长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儿打个电话到了武北省军政府。

就在省城到处戒严的时候,省城的湘郡中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间仓库里围着四个人,拿着大衣套在头顶盖住了脑袋与中间的那盏油灯在开会。

其中一个年长的戴眼镜的学者小声道:“国党内部派系斗争形势日趋严峻,这次白启宪被刺杀,一定会激化湘桂两派的矛盾。自从二七年姓蒋的撕破了脸发动‘四一二’事件,国共的合作破裂,到现在到处清共,我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同志们,这种时候我们千万要稳定团结,不能在戒严的巡查军队前暴露。”

“不错,卢为民同志说得对。开展爱国爱民宣传、发展爱国积极人士壮大我们的队伍、坚定信念,将工、农、兵组织起来进行革命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这人说完,另外一个年轻一些的浓眉大眼的青年迟疑的道:“同志们,你们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接触一下唐生智,看看这位跟国党那边关系的虚实,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我们的工农武装割据的方针就更容易推广。并且争取到了唐生智,湘郡与武北就都可以成为我们的革命根据地,从而扼制住两广的国党军队。”

他这个话提出来,其余的人一时都沉默,在思考这个可行性。

“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卢同志可能是几个人当中的领导,他对这事做了总结,看向年轻的青年:“王常生同志,你的文物货商身份比较适合进行接触,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王常生严肃应下。

讨论完这件事,卢为民又将眼光看向在场的年龄最小、并且是女性的同志。

这位姑娘柔柔美美,穿着学生衣装,要是扈老十在这儿,怕是要惊讶出声,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却正是五小姐慧如。

她此刻全无在盗门的柔柔弱弱,一双眼睛坚定又坚强,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同样压低了声音向组织汇报情况:“卢首长、几位首长,学校的思想进步的学生很多,我这边带领着学生会成员抄印了不少宣传小册分发了下去,已经有一部分同学经过我们的考验,心性坚定,思想积极进步,经过学生会会议,我想请示一下首长,可不可以将他们吸纳入党?”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递给卢为民。

“这是那些同学的名字与家庭情况。”

“另外,我也借盗门五小姐的身份接触了一下底层的江湖人士,有所触动的人不少,如果他们投身革命,肯定能成为一批中坚骨干的力量。”

王常生听了这话皱起眉,不认同的摇头。

“慧如同学,江湖人士投身革命我们当然欢迎,但要说他们能成为中坚骨干力量,这点我不认同。”

卢为民等人倒和颜悦色,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反而看向慧如:“慧如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

慧如显然对眼前的情况有所准备,她口齿清晰又有力的道:“江湖人虽然是士、农、工、商四民之外的人,但江湖人有本事,五花八门本事不同,虽说坑蒙拐骗的不少,但真正身怀绝技的也不少,并且江湖是个庞大的体系,有着堪比全国广大的消息脉络,如果晓之厉害让他们投身革命大军,不仅方便我们在湘郡的革命工作展开,更能及时得到一般革命工作得不到的情报。”

王常生轻哼了一声:“慧同学,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消息?什么江湖人,不就是一些偷鸡摸狗、吹拉弹唱讨权阀有钱老板欢心的伶人?他们哪来你说的那样大本事。”

慧如涨红了脸,瞪着眼从心底生出一股被轻视的怒气。

真正的江湖并不被一般人知晓,她晓得这个原因,但也为这话听着感觉刺耳。

同样是讨生活,只是江湖人多丐多盗,多杂耍唱戏算命看八字骗取钱财就被世人这样误解,慧如想到门里给自己表演绝技的那些兄弟,又深深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身怀绝技的人材不该被埋没,如果他们也投身革命,一定能为革命的全国性发展做出巨大贡献。

就在慧如红着脸要争论的时候另一个老同志贺得清开口批评了王常生:“王同志,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那些人和我们工农兵有什么区别?同样是生活在社会阶级底层的人物,如果能争取过来,我相信,确实可以壮大我们的革命队伍,并为革命做出贡献。”

他肃脸训完王常生,转过头来对慧如和颜悦色的道:“慧如同志,你提出来的问题确实是个好问题,这件事就交给你,你先想办法接触看看,如果可以,我和卢同志再深入一步接触。”

慧如被领导肯定,抿着嘴坚定的点点头,同时大方的接受了王常生同志的道歉。

她能理解王常生,他是一个商人,他接触的多是商贩老板,出入的场合让他看多了卖艺的伶人。她是一位坚定革命的好同志,不会因为对方这点言语失误就斤斤计较。

一场顶着戒严秘密召开的小型会议在黑暗里结束,外头的寒风刺骨,时不时飘落的几朵雪花更让这个夜晚趋向凛冬,但开会的四个人都坚信着,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革命的光明迟早要来临。

省城的另一头,范十九爷与扈老十打过电话,等扈老十挂了,一转身就看到滕咒阿婆站在后头看着他。

“阿婆,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炉子里的石头冷了?我这就去重新热几个换了给你热被窝。”

滕咒阿婆笑着摇头,她喊老十:“莫有,石头还热着呢,我起来喝个水。老十啊,来,回来省城你一直忙,我们娘两个好久莫有好好说下话,你要是不睡,就陪我聊下天。”

两个讲了下家常,说了下孩子和老十媳妇能干,将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滕咒阿婆拉着扈老十的手:“阿婆我年纪也大了,现在这个世道,到处是土匪,到处军队打仗,你们也不容易,阿婆这把年纪了,也就你这半个崽,每天你出去,我这心里都提心吊胆的。老十,你现在的这活计,要我这老太婆看,做的也不是良心活,要不,带着阿兰和孩子,跟阿婆我进寨子里住,日子是清苦了点,但有族人在,总是一方净土,莫得土匪强盗敢来打的。”

扈老十听得动容,他看着滕咒阿婆的面孔。

老人家眼神已经不好,脸上的皮肤也干干皱皱,只能依稀间看出年轻时的风采,还长了斑,头发也花白,可就算一把年纪了,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睛也是世上最和蔼最动人的,老人家看着么子都不晓得,可他们更通达,更敏锐,更能感觉到有么子事怕是要发生。

扈老十心头发软,很想张嘴应下来,然而刚才与范十九爷商议的话又在脑袋里浮现,他张着嘴,结果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一个大男人,哪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老子娘为他操心?家是他的责任,让娘和婆娘孩子过舒服日子才是他应当努力奋斗的。

就这么一卡顿,滕咒阿婆大概就明白了老十的意思,她叹口气,声音在一盏豆黄的烛火里似乎也跟着寒气丝丝飘摇起来。

“要是老十你有另外的打算,我也不拦你,只是你人在外头走,凡事要小心。我这里也莫得么子好东西,虽然已经不养蛊很久了,但我这里还有个老伙伴,陪了我十多年了,我把它交给你,好歹遇到事能给你挡一挡。”

说着滕咒阿婆扬手就往扈老十胸口一巴掌拍下去。

扈老十瞪大了眼,默默的受了这一掌,在阿婆手掌拍过来时,他看到阿婆的指间似乎有一道细微的金色流光闪过,再摸身上,啥感觉也没得。

“阿婆,你给我下了么子蛊?”

扈老十把拍完一掌后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尽,一下老了好几岁的阿婆掺到了屋门口,终于在离开时忍不住问。

滕咒阿婆躺在床上虚弱的笑了笑:“不早了,你快回屋睡吧。”

站在阿婆的屋门口,扈老十站了好一阵,他的心里有一丝不安,但又无法说出是么子不安,最后只好怏怏的回了房。

屋子里,阿婆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十,你可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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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6章 下手

城里戒严,军统打着保护唐委员的名义将他父子等人软禁于军统里头,范十九爷和扈老十还在想忍耐一阵,然而关府突然闹出动静,两个人虽然没碰面,但都心里蠢蠢欲动,范十九爷吩咐下去:“让人盯死医院的动静,有什么消息赶紧的传回来。”

扈老十也差不多是这个打算,就连何洛也有点坐不住。

他私下拉住毛珌琫:“师弟,你说这回关梦龙会不会住院?”

毛珌琫心里有数,扬眉道:“师兄,你这是又打算晚上偷摸去医院了?”

关府人多,医院是公共场合,能让关大先生留下的人再多也有限制,何洛就不信凭自己跟师弟两个人的身手,还能制不住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护卫大汉,麻烦就是这些人手里头有枪,所以不能正面硬扛,得辅之迷药。

江湖的偷鸡摸狗之辈都有这种药儿,但何洛不想去买,怕落人口实被人顺着这个线索把自己查出来,他拉着毛珌琫:“这回不用你去,我只想要你帮我买几份药。”

他嘀咕着把药名说了,毛珌琫一听就琢磨出是要做十分厉害的药。

迷药有很多种,江湖里不入流的是那种粉末状,那是鸡鸣狗盗辈爱用的,药可比迷药高级,无色无味,既有可喷的、又有烟状的、还有液体的。像粉状的有种更是拍肩子使用,只要事先自个吃了解药,把这粉子往掌心一涂,一拍对方肩膀让对方吸入药味儿就能把人迷倒。

毛珌琫一琢磨就猜师兄大概是要弄烟子的和拍肩的。毕竟医院人来人往,看护虽然比关府少,但也有起码七八个彪形大汉。

帛门走的医道,对药物自然非常熟悉,这样的下九流的药物儿不多不少也有理解,师兄自己是有本事自己把药配出来的,可他拉着自己,显然是晓得自己一个人弄太打眼,会被教育他们做人要诚实正直善良的师父给再教育,扯上自己做幌子。

“行,下工我想办法去买。”

毛珌琫应下来。

做活做到快中午,关府的管家坐着车子回来了,常师傅正好在外头,看到了便上前打听关大先生与少东家的情况。

他是老人,管家倒没防着他,将关氏父子两的情况说了,长叹一声:“十指连心,老爷当时手指被夹得重,四个指甲头里头出血都成黑色的了,医生上了药已经包好了,近来怕是提不得重东西,要好生养。少东家就麻烦了,手骨还没全长好,这下子又断了,只能住院。”

常师傅道:“您也是辛苦了,这是回来打点少东家住院的东西吧?我还拉着您浪费了时间,实在是对不住。您先忙,您先忙。”

说完常师傅就走,走出两步想起来又喊住管家留步,道:“是这样,我受大先生恩惠这么多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这心里实在挂记着过不去,我想傍晚下工了和其他几个师傅去探望一下大老板与少东家,您看成么?”

管家点点头,两人这才散了。

回到院里,常师傅便拉着几人把这事说了,几个师傅都点头说要得。何洛因为有师父在,他现在出声得少,多由得师父做主,听到师父点头,他溜了一眼伍三思,一对上师父好像洞明一切的眼光,何洛赶紧拍马道:“我听师父安排。”

关梦龙又住回了他上次住的病房,关大先生手受的伤算是轻伤,但关太太挂念着,加上关大先生听说儿子的骨头这次断了三截,要动手术,心里担心得不行,便依着太太的话干脆也要了间病房住到了儿子旁边。

他这举动无可非厚,只是这样一来带进医院的护卫便翻了倍,而且据何洛观察,大概上一次医院的事有了阴影,这回人数不仅多出两倍,还个个带枪,尤其那些挑出来的护卫块头,腰圆膀粗的肌肉绷紧,一看就是有两把刷子。

就算再厉害的人请来了又怎么样?何洛咬牙恨想,这么个大好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

到了下午完工,趁着师父他们买探病的果子药材等,何洛跟毛珌琫不动声色的也弄了点子药材藏在身上。

外头大街上戒严的士兵比前两天要少一些,一路走过去被拦着查了四次身份,但何洛敏锐的感觉到查话时士兵们口气明显没得以前凶横,观察一番后又发现巡逻的士兵们在一队队撤走,等进了医院,几个师傅提起这个事,都猜怕是对白首长行刺的刺客有了消息。

这姓白的跟他们八拐子打不到一起,何洛并不放在心上,但这个时候街上的戒严放松,还是很大的方便了他晚上行事。

借着探病,何洛对病房里外的警戒心里有了个数,到了夜里他偷偷起身,刚从柴火堆里摸出偷配的药,就被横里伸来的一只手夺去了一半。

毛珌琫理直气壮:“师兄,上回的事我们两个一块儿去的,这回我也去。”

何洛沉默了一下,没有反对。

他二人避开街上还残余的巡逻队伍向医院奔去,监视着小院的江湖人也都是些鬼精,发现二人的动静,当下也不迟疑,分出人手就缀着二人跟上去,另一边儿又把这事往扈老十和范十九爷那里传。

关大先生跟他儿子住院的消息传到了扈老十他们耳里,这两个江湖人同样以为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只是两人就去关府踩点还是去医院,有了一点小分岐。

扈老十主张去关公馆,他理由也充分:“关大先生把他屋子看得那么严实,显然东西就藏在他屋里。再说了,有藏宝图,哪个会把图天天带在身上走,我觉得去关公馆找东西的机会大蛮多。”

范十九爷偏偏唱反调:“我倒觉得越是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自己身上安心。”

王掌柜的看了会争吵,笑道:“要不我们分两路,一边夜探关府一番,一边又去医院看看。”

不管哪边,要想找东西,都得要艺高胆大活过硬的人,故范十九爷语重心长的拍拍扈老十的肩膀道:“这个事,就靠你了。”

扈老十本身就是个厉害的贼人,他手下有十一个兄弟,身手都不凡,他也亲自考验了心性品性,确认确实信得过,倒也不拿乔,把这几个兄弟喊进来问话:“等下子我们要分成两批,一批去关府,一批随我去会会关大先生这个老狐狸,你们要退出的话就趁现在,不然就再也没得机会了。”

“咱们是‘收百物’这行当,今儿个要做的却是‘开天窗’‘撬排塞’这两行的活儿,一个不慎怕是会引起这两个行当的兄弟的误会,以为咱们不顾规矩抢饭碗。可都记牢了,把脸和身材藏实啰,千万别叫人把咱们给认出来。”

一群汉子应了是,晓得是做正事了,也没有平时的打闹嘻哈,由着心挑了队伍,很快就分成了两队,扈老十带队准备夜探关公馆,另一队则捂着笨厚衣裳与袋子里的蒙面巾子去医院。

范十九爷也晓得这种时候是盗门的人大显身手,他们丐帮的弟子可没人家飞檐走壁那本事,但也不闲着,同样喊来了忠心的兄弟分成两路。干嘛去?去给扈老十他们放哨。

就在江湖的人走在路上时,何洛跟毛珌琫已经到了医院。

有过一次偷翻的经验,两个不费吹灰之力就翻进了墙。他两个躲在树丛子里抬头打量关氏父子住院的楼房。

关大先生表面看着和善,但实在是个多疑的人,自从上次他怀疑自己跟儿子的讲话被人偷听了,连在屋里都安排着人守在房间内,还定时开窗检查。

眼看着上头的人缩回身子关上窗户,何洛不由得骂了句老狐狸。

毛珌琫问:“师兄,对方戒备森严,看样子再像上一次我们从窗户那走怕是行不通了。”

何洛冷笑一声,黑暗里的眼睛闪着森然的光芒。

“莫要紧,我们乔装打扮一下,扮成医生混进去。”

两个人避开巡逻打更的,摸进了医院里。

大晚上的医院冷清了不少,两个人蹑手蹑脚缀着一个推药车的护士往值班的办公室走。

等门关上,里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毛珌琫四下打量了一下,冲何洛点了点头。

何洛从怀里摸出迷药,他跟毛珌琫先把解药吃了,然后打开纸包儿,用指甲抠了药粉,凑近门缝,就着漏光的缝细往里弹药粉,他边上,毛珌琫也在做同样的活儿,两个大男人牛高马大的,可做这细致活儿又灵活得很。何洛这药配得又猛,劲头大见效快,不一时就听到里头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消了声。

何洛冲毛珌琫一扬下巴,自己先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反应,这才摸出一截细树枝插进锁孔拧了几下,听到嗒的声响,何洛伸手一推,门开了。

两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关上了门,这值班办公室里躺了六个人,两个男的,四个女的。

何毛二人将人都摆放好,动作麻利的就去解穿着医生身上的长褂。

他两个个头大,人家医生身量没他们高,尤其毛珌琫,胸前的扣子都扣不拢,手臂和腋下绷得死紧,怕是动一下就会挣发线。

何洛看着师弟像是被上了刑具的僵硬的样子,原本一直愤恨压抑的心情忽然就得到了缓解,他忍不住笑道:“师父喊你秃毛熊还真莫喊错,师弟,要是有镜子你可真得好好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快把我笑死了。”

毛珌琫脸上表情不变,但显然而见脸色微微黑了。

——这个师兄,不仅蠢,还非常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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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7章 假的!

毛珌琫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装模作样的用口罩把脸挡住,佝起背假装医生往楼上走。

不出所料,关大先生这次安插了不少人手把住了贵宾病房,因为还高价从江湖上请了打把式,何洛隔着距离就打量出门口八个人当中有四个浑身肌肉紧实隆起,尤其是肩膀,腱子肉比平常男子要厚上几倍,加上块头,上身横宽都要宽些,尤其有两人太阳穴微微鼓起,看得何洛心里直打鼓。

他学艺的时候已经十多岁,虽然以前在家族也练了,但那时候小不经事,经常躲懒,真正发起狠还是从探望村子看到一片灰烬残垣后。在山里他只有挨揍的份,到山下跟人真正动手,还真没动过。

何洛紧了紧握着药的手,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出紊乱。

“查房。”

等走近了,八个护卫警觉的排开把路挡住,何洛扬了扬手里作记录的病历本子,歪着嘴笑道,抬手就是一扬。

江湖人反应可比一般的护卫要快,也更警觉,当下有人叫道:“闭气!有古怪!”

最前的两个正好是太阳穴微鼓的江湖打把式,他们冲步便从两边夹击过来,何洛急退,扔了病历本子从左边褂子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就冲这二人又是一扔。

两个打把式嗤笑:“别以为我们会——啊!”

两人话没说完,就觉得眼睛一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捂着痛叫出声。

何洛骂了句:“蠢货,这可不是迷药,是辣椒辣椒粉子。”

毛珌琫追上来,跟他一人一脚将这两人踢出了老远迎上了后头的人。

有辣椒粉和药在手,走廊的八人哪还有抬手开枪的力气,很快就被师兄弟两人给解决了,但同样的,骚动引起了病房里的人的警惕,里头有人侧耳贴着门倾听外头的动静,结果发现外头刚才还骚动,这下又安静无声了。

关梦龙紧张得不行,看着屋里的六个汉子道:“你们喊应外头一声,问问发生了么子事。”

护卫队的队长点头,张嘴喊:“三才,三才,外头发生么子事了?”

他声音大,隔着木门正从护卫们身上搜枪的师兄弟两个听到,毛珌琫走到门前故意捏住喉咙回话:“没事,有人走错地方了,我们赶不走,赖在一边。”

何洛拿着枪,这玩意儿他见过没碰过,都不知道要怎么用,最后还是放弃了,两手各提了两把枪站到了门边,跟毛珌琫一人守住一间门,把住了门口。

护卫队长还是谨慎,喊手下:“你开门出去看下,把人轰走,不肯就让他们用武力。”

这队员小心的打开一条门缝,脑袋还没探出去,迎接他的就是一把药。

这药一吸就倒,后头病房里的人都发现了不对,护卫队长大喊:“快开枪!不是自己人!”

他喊的动作不慢,江湖的打把式扑上来的动作也不慢,可何洛早拿着枪就往里甩手而出,四把枪直袭四个护卫的汉子,何洛自己往地上一滚,躲过了两个打把式的攻击,抬手就快如闪电的往人家腿上穴道一点。

这两个打把式两腿一软人就往下倒,当下明白是遇到道上的人了。他们也是仗着自己身手好,不像关府的护卫队枪上了膛,以为双拳就能起保护作用,两人的枪都别在腰后,等反手抽枪想攻击时,何洛又是一把药甩出来。

护卫队长护着吓得脸色发白的关梦龙缩到了角落,他举着枪,可因为打把式挡住了何洛的身体,他根本无法射击,倒是旁边的一个护卫提枪就开,可何洛警惕得很,两眼忽然瞪过去,他满含仇恨,瞪大的眼睛像刀子似的把这队员给吓了一跳,手一抖,碰的一声巨响,枪嘴青烟直冒,然而根本没打中何洛,反而打中了一个打把式。

何洛双手迅速在袋里一摸再一拍,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甜香味儿。

除了何洛,屋子里其他的人,甚至连护着关梦龙躲躲闪闪摸到门边想外逃的护卫队长与关梦龙都闻味儿身上突然一软,头脑就昏昏沉沉迷糊了起来。

关梦龙心知不好,就着大开的门,他恍惚听到隔壁他爹那个屋也有声响传出来,但这会中了迷药的他半开半合的眼睛看东西都是个糊的重的,听到的声音也像是远方的山谷回音一样,根本反应不上来。

关梦龙只觉得自己软成了一根面条,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又扔到了地上,他痛得很,可哼叽着发不出声,只能模糊的感觉领口衣裳被扯开了,有人从他脖子上扯走了什么。

就在模糊的光亮当中,关梦龙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褂男子左右开弓抽得他眼发黑,脑袋痛得不得了,嘴里还涌上了异味儿。

何洛满腔欣喜与激动的从关梦龙脖子上扯下了他看到的那个绳子。

这是他家的祖传之物啊,终于能物归原主了!

何洛忍不住咧开了嘴,然而嘴角马上就被冻住了。

绳子确实是他家的那根不知名的材质所制而成的不错,可下边坠着的石壁根本是个假的!仿的!

石壁本身并不好判断年头,但何家这块石壁打小就被传给了何洛,何洛贪玩,他记得他八岁的时候因为嫌弃,拿着刀在石壁的最下方划了两刀。刀痕虽然浅,又加上佩带时间长,表面渐渐看不到那两处刀伤,但他习惯用手去摸那个地方,尤其是发现家毁村亡后,每天摸刀伤成了他的习惯,这会他下意识的就去摸那两条刀伤,然而一摸之下光滑一片,竟然根本感觉不到浅浅的划痕。

何洛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当下红了眼抓住关梦龙就抽了几大耳刮子。

他几乎气疯了:“你忒么敢抢我的东西还弄假的骗我?我打死你!”

他连揍了几下,揍得关梦龙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嘴里的牙可能磕了肉,嘴角都流了一丝血丝,何洛只觉得自己浑身泡在火里头,烧得旺热,脑袋一片空白,恨不得就将关梦龙打死,然而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他手还没落下去就被人扣住。

毛珌琫扯起失控的师兄就跑:“来人了!快跑!”

何洛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想甩开毛珌琫,然而毛珌琫被师父喊秃毛熊不是白喊的,他力道其实非常巨大,钳着何洛竟没让师兄挣动分毫,反而一边疾跑一边另一只扬起来就给了何洛一拳。

“师兄,你醒醒!姓关的那边来了江湖人,他还打了电话报了警,我们得快跑点,不然就有大麻烦了。”

他这一拳用了六分力,打得何洛咬到嘴,巨痛加上满嘴的血锈味儿总算让何洛脑袋清醒了几分,没有焦点的眼神开始聚焦。

毛珌琫一边出脚如风的解决闻声冲上楼来的医院巡逻人员,一边在护士们的尖叫声中抽空瞟了师兄一眼,看到何洛脸色铁青但好歹眼睛有了点神采便不再关注师兄,只是抓住何洛右手命门的手没有松开。

两个人一路硬冲到了一楼,眼看大门在望,然而猛的两道黑影快如闪电的一闪而过。

师兄弟两在山里没少配合着跟师父对战,当下下意识的各自侧身扬手就甩迷药辣椒粉。

那两个黑影再快,但师兄弟两也不慢,显然甩出的药和粉子多少吸了点,这两人身形一跄,何洛反身冲上去就扣住其中一人的手臂一捋,把他从自己手里夺走的那个链子给夺了回来。

可就这么一下的耽误,更多的蒙着面的汉子从楼上、大门堵了过来。

“把东西留下,你们就可以走。”

一个汉子出声,师兄弟两个一听就知道这人变了音,根本用的不是本声。

何洛冷笑一声:“大路朝天,本来各走一边。奇珍异花,自然能者得之。你们这是要坏江湖规矩不成?”

“江湖规矩,夺彩夺到鸡打鸣,兄弟,你以为你能从我们这么多人手里逃出去?”

那汉子不吃何洛这套,反而压迫性的上前一步。他一动,周围的七八个汉子也围近来一圈。

师兄弟两个被包围了,但还留了心打量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对手。

这些人莫有拿兵器,但手指骨头都明显有变形,可见练的是掌上功夫,也不晓得是哪路子,而且刚才为了对付关氏父子和护卫队,两个人的药和粉子也都用得差不多了,服个软交出东西,是肯定能从这个门里走出去,然而何洛咬紧了牙,摸到那根带着微暖热意的古怪链子,眼眶就发热。

他咬牙道:“有本事自己动手来拿,我倒要看看你们七八个耐不耐得了我何?”

这几个江湖人原来还想借人多势众逼迫这人将得来的东西交出来,没想到对方是个硬骨头,面对自己一行竟然半分都不肯退让,是条硬汉子。

要是放在往常,这样的人他们是想结交的,然而现在有利益当前,几个汉子也被激起了火气。

他们正要动手,何洛的胸前突然紫金光芒大放,一阵奇特又威严无比的、让人由心生出恐惧的吼声蓦的震天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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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8章 再次潜入

空气震出了肉眼可见的波纹,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都顿住了,就连毛珌琫都和其他人一样没了反应。

作为声音中心源头的何洛受到的影响最小,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只是一声幼稚的动物又软又萌的奶叫声,也就怔那么一下就迅速反应了过来,一看到全场的人都傻了,何洛直觉这是大好的机会,他回头一看同样傻掉的秃毛熊师弟,拖起他就狂奔。

出了医院,外头正在赶来的警察和一些花草树木里冒出来的遮了脸的汉子们都一脸呆滞,何洛不明白为什么一瞬间突然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情,只知道现在逃命最要紧,他还没找回真品,现在还不能暴露。

毛珌琫被他一扯就慢慢回了神,两个人跑出了老远将身上的衣服和口罩都丢了,这才回了屋。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做贼似的弓着大块头儿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人发现似的上了楼,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屋里动静,脑袋一凑过去,两个人不约而同感觉脸贴到的东西滑溜梆硬还特别冰凉,师兄弟两个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在巨大的怪兽的虎视耽耽下心虚的溜下了楼。

师父也真是,这家伙明明是自己发现的,怎么反倒成了师父的跟班小弟了,还这么尽职尽责,也不知道私底下是不是收了师父什么修补好处。

到了楼下,毛珌琫拉住何洛:“今晚医院的事肯定打草惊蛇,姓关的狡猾多疑,他肯定不会再相信医院的安全,会撤回关公馆里闭门不出。”

何洛转眼就明白了师弟的意思。关府主事的人现在不在,今晚是最好探查关公馆的时候。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一团火,原来以为今晚借机下手把东西能抢回来,然而没想到居然是个假的,曾经的怒火愤怒结果只被逼得烧得更旺。

何洛从袋子里摸出来那根链子,狠狠的把假石壁给扯了下来丢到地上。

不用毛珌琫提醒,浑身怨恨之气都要化成实质的何洛将这真链子放到枕头里藏好了,与毛珌琫再次投身进了黑暗。

关公馆抽调了一批厉害的武装护卫去了医院,师兄弟两一摸到关公馆附近就发现了不对。

“暗里埋伏有人。”

毛珌琫声音压低得像蚊子叫。

“对方显然有武功路数,呼吸不太一样,不晓得是不是姓关的请的暗兵。”

何洛比划了一下,毛珌琫明白了意思,两个人悄悄摸到隐藏的一个人那片儿,将所剩不多的迷药给撒了一把出去。

何洛撒药,毛珌琫窜出去,在那人发现不对但中了招往地上倒的时候把人扶住,拉到角落里靠墙歪好了,一把扯了对方的手和脉门进行查看。

江湖的丐帮可不是随便坐在地上乞讨的那类,毛珌琫摸到了两手茧子,又捏了捏对方的手骨,这才站起来跟何洛无声的潜进黑暗里。

“对方确实有功夫,两手变形,但右手变形程度大一些,掌茧厚,显然是个用单手长棍兵器的。”

何洛听了脸更沉,眼神穿透了路灯下的围墙,像是看进了关公馆里头似的:“一定是江湖人。我们那晚听到的事在江湖上怕是宣传开了,这种时候关大先生不在屋,抱着跟我们一样的念头来搜找关府的人肯定不少。”

“快点,姓关的要是醒得快,肯定反应得过来,会急吼吼的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得手脚麻利些。”

他说着一个助跑脚在墙上像跑步似的蹬几下就上了墙头,毛珌琫紧跟其后,两个如同灵猫窜到树上又落了地。

扈老十领着几个兄弟用迷药放倒了外头巡逻的一个小角落进了关公馆。他们是专业做贼的,虽然扈老十这些人做的是收百物,但他们几个多少私底下也练了练别个行当的功夫,尤其扈老十还有他师父指点。

他们一行人潜进了关公馆,结果跟何洛一样,还莫近到大门前就发现还有人抢在他们头前先进了屋。

这些人同样蒙了脸,但看那身形和身手,扈老十怎么看都熟悉,等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脸后顿时脸上就不好看了。

别的兄弟显然也认出来了那个人,有人呸了一声:“那个杂毛,跟了姓孟的又到这里来了,我看他们队伍里还有别的人,怕是有几个门派的长老联手了,十哥,怎么办?”

“夺彩夺到鸡打鸣。这些人看样子比我们先到一阵,我们要是冒然再进去,怕还莫开始翻就会被他们先发现。都备好药,我们在外头门窗下等着,等他们出来就用药药翻了,坐收渔利。”

权衡一下利弊,扈老十选了这个最稳无一失的法子。

做贼的眼看目标在前自己却不能进去,心里发慌,有人忍不住干脆道:“要不我们捉个人套问一下情况。”

这个扈老十不反对,于是这个叫阿金的兄弟带了两个人走了,不大一会扛了个人回来。

阿金个子不魁梧但声音很洪厚,他玩着小刀子贴着这个被堵了嘴的人的脸皮子耍花样。

同样是江湖人,这个人显然被阿金这手给吓住了,他瞪着眼惊恐的转着眼珠子,生怕阿金一个手抖刀子就落到自己脸上。

旁边阿金的弟弟阿银道:“兄弟莫怕,我们兄弟这手稳得很,就是他耐性不太好,要是问你么子你不老实交待,他一发火起来,那手可就特别抖。你要想保命,最好还是乖乖听话,有么子就都讲出来,晓得了么。”

这人想用力点头,然而畏惧阿金手里看不清轨迹的刀子,只敢小幅度的眨眼。

阿银又吓了他一番,确实这人确实晓得好汉不呷眼前亏这个理,终于高抬贵手扯下了他嘴里堵着的布。

“你是哪个手下?”

这人犹豫了一下,晓得都是江湖人,想必自己讲谎也迟早要被戳穿的,何况冰凉的刀子还时不是拍打着自己脸和脖子,他干脆老实交待:“都是一个道上的,我也不瞒兄弟你们,我是长春会的。”

扈老十听得心里一惊:居然是长春会。姓孟的竟然跟长春会的拉上了关系坐上了一条船,看来今晚抢在前头进了屋子翻抄的都是厉害麻子。

“不是我吹,兄弟,你们要在道上混,最好还是把我放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捉了我是小事,但惹上长春会的会长和长老,这个江湖怕就莫得你们容身之处。”

他这样一讲,阿金就踹了他一脚,因为嘴被阿银知机的捂紧了,痛叫声全给闷在了喉管里头出不来。

“你连我们是谁都莫晓得,扯上会长和长老的老虎皮子做大旗,我们可不是吓大的。怕个屁,老子就是宰了你,这月黑风高还下雪的,哪个晓得是谁做的?”

这下子这人不作声了。

他们这头说着话,一个兄弟忽然道:“有动静,里头有打斗声。”

这下子所有人眼光都放到了关公馆的大房子上。

盗门的人,耳聪目明手法快,当下这些人专心致志看了一会,便都发现了不对。有没有完全掩实的窗户缝里确实传出了非常细微的碰撞声音,接着二楼有个窗忽然被撞开,一个人影被人推着从窗户挤出来大半个身子。

这人显然是护卫,他张嘴想叫,后头的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他脑袋上砸了一下,这人就软倒了下去被拖回屋里后窗又关上了。

“回。”

扈老十等四个人眼力特别好,看到这人头垂下的时候有啥东西从头上往楼下的草地掉,怕是被后头的人下狠头砸出了血或是砸死了。

这种时候往里挤简直就是给自己身上找一身骚,扈老十虽然痛恨这么好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但他更担心自己兄弟几个的安危,也不拖泥带水,带头转身就走。

被绑来的人给忘在树丛后头,他想大叫喊来人放开自己,可又怕声音引来关府的护卫,只能憋屈的缩成一团,抻着脑袋眼巴巴的看向关公馆的大门。

就在他冻得直哆嗦,头顶上的树忽然轻轻颤了几下,有人落在树上。

这人吓了一大跳,好歹在江湖上混的,反应特别快,他瞬间就摒住了气身上绷得紧紧的动也不动半分,就跟个雕像似的。

后头来的师兄弟两个哪想到树下的杂矮树丛里还躺着个人,一点也没停留的下了树就往关公馆跑。

何洛他们是跑了,医院的人在他们跑出了好几百米路才不约而同浑身一震恢复了知觉。

蒙面的汉子们看着原本应该被他们围攻的地方现在空空如野,都是一脸疑问,然而还没进门的警察的嚷嚷声让他们感觉到事情可能有了不可挽转的发展,老大当机立断:“走!”

这些人身手矫健灵活,警察们冲进来后他们早跑得没了人影了,等到了楼上贵宾病房,躺倒一地的护卫让警察们眼皮子直跳个不停,等看清躺在地板上的居然还有关大先生和据说是他儿子的关梦龙,领队的队长骂了句倒霉,支使了个人赶紧的去给局长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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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9章 哭

关大先生醒来第一时间就是关心隔壁间的儿子,等看到关梦龙脖子上刺眼的、因为链子被粗鲁扯下时勒出来的一圈红肿勒伤,关大先生再维持不住多年练就的表情。

关梦龙摸着脖子气得半死,跟关大先生告状:“爹,我看这次这么明目张胆都敢打上医院来,除了孙家真不作他想。爹,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关大先生铁青着脸,没有理会儿子,他已经不指望警察办事了,对怂在后头的护卫队长道:“走,都回关公馆!”

关梦龙头一回被亲爹无视,当下有点惊愕,他想追问关大先生,但看亲爹那可怕的像要杀人的脸色还是咽下了到嘴的话。

随便敷衍了赶来的警察局长几句留下个人报案细说经过,一行人坐着几辆汽车赶着回了公馆。

汽车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刺耳,潜进公馆里头都来不及翻找,先跟另外潜入的人打了起来的师兄弟二人听在耳里,等声音渐近就感觉出不妙,他们借招向后退开,望着窗户就扑。

对方显然也和他们一样的心思,前后都迅速从门窗撤了出来后狂奔逃跑。

跑离了关公馆不远,后头公馆灯火陆续亮起来,人声加上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狗子的吠叫声,将夜晚的宁静搅破,关大先生这次是真正的震怒无比,他踹翻了沙发,指着被集中在地的被药倒的护卫们怒喝:“给我把这群酒囊饭袋给我弄醒来!告诉他们滚!一群没用的废物!”

同样中了药,被用沾水的帕子给弄清醒的女眷们都被面目狰狞的一家之主给吓得缩在一边不敢出声,聂璇头还有点晕,听得舅舅怒气冲天,心里揣测着怕是出了舅舅特别在意的事情。

舅舅在意什么?

生意,好名声,关家后继有人。

可昨天舅舅和表哥都出了事,两个人住进了医院,这怎么和生意,和名声的影响是不大的,表哥是关家唯一的血脉后人,那问题想来就是出在表哥身上了。

聂璇很聪明,只是转念就猜到了一个大致方向。她偷眼去看关梦龙,留意到关梦龙一只手一直放在脖子上,不时摸一下,不时摸一下。

聂璇注意到这个动作,再次在心里分析:表哥今晚不对劲的很,他以前从不做这个动作,而现在时不时的就摸脖子,有时候看他好像是无意识的,莫非,他脖子受了伤?

可在医院住着贵宾病房,他能上哪再受伤去?

还是说他脖子上原来有么子东西,但突然没了,他一时不习惯就一个劲的摸?

聂璇再看舅妈,看那几个姨太太,她们显然被关大先生的怒火给惊吓到,都没有留意到关梦龙的不自然。聂璇心里一怔,舅舅发这么大的火,如果和表哥的不对劲有关,然而舅妈他们显然不晓得的样子,是不是……舅舅将某种特别重要的东西交给表哥保管,但这东西今晚遭了贼手,不见了?所以舅舅才这么愤怒火大?

聂璇觉得有点儿冷,她缩了缩身体,将毛毯裹得更紧些,便听到关大先生赶人:“女眷们都回房,这件事你们插手不上,别杵在这儿受冻了。”

等她们都听话的上楼,聂璇往后头看了一眼,沉默的跟在舅妈身后。

女人们都离开了,关大先生也让护卫队的人都滚了出去,管家这才小心近来问老爷要不要喝点茶,他摆手:“你去沏一壶洞庭春送到书房来。”

看着满地狼籍,关大先生对欲言又止的儿子摆手:“杨医生马上就到了,你先回屋里等着,手伤不是小事,让他们好好看看,把手养好,这个事爹自然不会就这样算了,等我们养足了精神,我们父子再敞心谈一次。”

关梦龙看一眼自己的断手,也感觉到他爹对他的维护,本来还想说的话还真说不出口了,于是点头安慰关大先生:“爹,您也别太生气,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想的是如何应对,生气只会气坏您自己的身体,让敌人知道了,还会拿这个事嘲笑我们,您可千万别如了他们的意。”

“爹晓得,梦龙,你看得清楚爹才最放心,上去吧。”

冷静下来的关大先生理智回笼,听到儿子这话,脸上的表情总算恢复了一点原来的面貌,父子两道了别,目送儿子在护卫的拥簇下回了屋,关大先生这才走向书房。

这夜发生的事情让关大先生这个从商多年的老狐狸感觉到了危险与恐惧,他拿起香,划火柴的手一直颤抖着停不下,直到浪费了好几根洋火才将香点燃了插进了何洛去岁后的那个香炉里。

清香在室内飘起,关大先生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他便没有看到香燃了一会儿持香炉浮现了一个小小的蓝色的身影,像个小孩儿,揉着眼像刚醒来似的,随后眼睛看向书桌下方的缝隙处,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起了好奇心走过去想掏出来,然而他怎么蹲爬手也伸不进去,便只好撅着嘴放弃,接着仰着头看着关大先生,眼睛里露出一点担忧。

这个小小的穿着蓝衣扎着朝天小翘辫子的孩子歪头想了一想,便抓着关大先生的长襟摆往他身上爬,直爬到关大先生怀里了,这才往上抻起上半身,两只肥嘟哮的小手按在关大先生的太阳穴上,竟是给他在慢慢揉按穴道。

关大先生闭着眼,惊试的随口道:“咦?头痛居然舒服了些。这个香要得,闻着像跟按摩似的。”

他称赞了,这小孩按得更勤快了。然而这温馨的时候不长,书房很快响起敲门声,管家送进茶来,关大先生喝了茶,心情这才真正的控制住,他睁开眼双手摸上自己的脖子,解开最上边的两粒盘扣,拉出隐藏在里头的一根红绳。

将红绳解下来,关大先生拿出放大镜,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将红绳坠的那块黑黝黝的石壁不敢错眼的检查着。

还没巴掌大的东西,若是个掌眼先生在这里,大概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能看完,可关大先生硬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最后才摸着石壁上并不明显的纹路,将它又系回自己脖子上塞进衣内后扣好扣子。

也许是外人,也许关家有内鬼。

关大先生无比确定自己那晚和儿子的谈话被人偷听了去,否则这消息怎么走漏得快?但哪个会晓得,梦龙那里的东西是假的?

这世上的那个天大的秘密,只有自己能得到,就连梦龙也不能。

这次的事辛苦梦龙做了挡箭牌,但为了关家,为了他,小小的牺牲也是能接受的。虽然愧对了梦龙一点,可自己做的是大事,只要能将那宝贝得到手,梦龙是自己的儿子,是关家唯一的后代,自己的这一切,将来不都会留给他么?想来梦龙要是晓得了,对这点子牺牲也不会计较的。

关大先生想着,鼻子里的香味渐渐弱了,他看向香炉,站起来将最后一点余香灭了回屋去休息。

等到门关上了,书桌下头响起了扑梭扑梭的声音,好一会儿一只浑身青翠得开始变黑的大蚱蜢从底下爬了出来。

它扑楞着飞跳起来,身上好像飘着一丝一丝的细黑烟子。

那个孩子突然现出身,满脸厌恶的隔着距离冲那只蚱蜢挥着肉肉的小拳头,蚱蜢似是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来,两只小小的放着红光的黑眼睛盯着香炉,猝不及防的猛然跳起来扑向香炉。

空气震动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孩子的惨叫声响起,随后恢复了一室寂静。

关家发生的一切何洛他们自然不晓得,两个躲躲藏藏绕着省城拐了个大圈跑回屋,都快没气了。饶是他们习武,这一夜下来两条腿都打颤,跟面条似的,要不是撑着墙,只怕就软到地上了。

做贼似的摸进屋,两个人在门边站了好一阵,确认屋里师父和银霜莫有起来,这才偷摸着摸到床上躺了。

何洛将链子抓在手里贴在心口上,松了气下来,他脑袋就乱得很,链子的凉意从手心穿透皮肉直达他的心脏与脑袋,他闭上眼,脑袋里仿佛就出现了一幕族人被日本人疯狂开枪杀死的情形。

鲜血染红了地面,雄雄火焰吞噬了他的家,他的家人,他仿佛看到关大先生拿钱买通了那个看似憨厚农人的巴三,又看到了巴三看到自己时那一刹的惊讶与两眼放光。

他怎么就那么蠢,没有看出来那个巴三当时是在自己这发现了么子,才故意受伤被自己救呢?

明明巴三的眼神时不时会溜到自己脖子上来,他是蠢到么子地步才以为那个人是老实,是不好意思?分明是内里藏奸!

他,对不起何家的列祖列宗!

对不起他爹娘啊——

旁边的毛珌琫没睡,耳朵灵敏的听到旁边侧向里头墙壁的师兄气息不稳,像是无声的在压抑着。

毛珌琫默默的在心里叹口气,哭出来也好,遇到这样的事,师兄怕也压抑久了,久抑成病,明明不是他的错,可这个世道,对好人,总是不公道的。

师兄,莫难受,你还有师门,还有师父,还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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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0章 怀疑

关公馆的事第二天全城皆知,外间在传因为接连出事,不仅关公子名义要办的宴会取消了,连关大先生的生日宴会今年都不准备举办了。

外界唏嘘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虎视耽耽想借机踩关家生意的多了海去,关家的铺子整好后照常开着张,但明眼的发现关大先生现身的时候确实少了许多。

师傅们放了一日假接着照常上工,几天下来,几个师傅们都发现活重了,量多了,某天下了工,管家喊住伍三思,师兄弟两个先回了家,等了约摸半个小时,师父就在后头回来了。

伍三思放了手里接的传单,脱了外头套的大衣,抱着手搓了搓道:“这下雪天真是冻死个人啊。”

何洛倒了杯热茶上来,伍三思接了双手捂着,闭着眼一脸舒畅:“还是热乎乎的舒服。”

他说完了,毛珌琫在一边问:“师父,管家留你做么子?”

“做么子?”伍三思笑一下,笑得有点儿让人琢磨不透。“留下来是问我我们师徒三个帮常师傅做活的事。说是来了批货,比较赶,你们也晓得,常师傅做得多的是青铜器,他是讲不会亏待我们,但我说和你们商量一下,明天答复。”

“这个事你们两个怎么看?”

何洛跟毛珌琫坐下陷入沉思。

这个事来得突然,要说正常,也正常,但要说不正常,他们又觉得有哪里有违和感。

想了一会子,毛珌琫谨慎的开口:“最近闹出的事太多,讲不定这是关大先生准备来个大转移或大出手弥补损失。”

伍三思听了点点头,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银霜么子时候开饭,师兄弟两个就晓得依着师父的尿性,是打算接这个活了。

他两个没得异议,活一多,能接触关家内部的机会就更多。

何洛受了打击,哭过一场后人沉默了很多,上工的时候虽然仍会指点聂璇,但只要聂璇不开口,他基本就只做事不抬头,他这样的态度一天还好,过得两三天,聂璇心思巧慧,渐渐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几天她一边提醒人家对她无意,她做么子要一厢情愿呢?一定要和何师傅保持距离,两个人当普通的师徒就好,一边又忍不住暗地里眼神关注着何师傅,心里猜测着何师傅这是出了么子事,整个人像是变了似的。

她不敢去深想,那日在包间何师傅跟她讲的何家与关家的恩怨就让她晓得两人之间怕是隔了天堑。

怎么会这样呢?

舅舅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她知道的关大先生,仁义大方,对下人从不苛刻,在外界也口碑人缘很好,生意做得大都一直强调做人要有原则。

然而突然有这一天,自己居然被颠覆了对舅舅的认知,聂璇怎么都不敢相信。

她又想起当时的自己,又惊又怒的指着何师傅道:“舅舅不是那样的人!你肯定被人骗了!何师傅,你想拒绝我不要用诋毁我舅舅的方式!我聂璇敢爱敢恨,你直接跟我说没什么大不了,可你不该用这种方法!我的一片心意不是这样给人践踏的!”

聂璇捂住眼睛。

那时候的何师傅有惊讶,有欲言又止,也有一丝伤心,可什么也没说,默默的看着自己甩门离开。

真的是他错了吗?

还是说……舅舅……真的伪装得太好,是个彻底的伪君子?

满心的复杂纠结着,聂璇想起表哥的不自然,舅舅那晚的涛天怒火。她趴在床上想了又想,起身往关梦龙房里走去。

“表哥在不在?”

聂璇在两个护卫的监视下敲了敲门,听到里头关梦龙的声音,她走进去。

关家现在像个铁桶一样,不止楼上楼下的走廊里有护卫,就连关大先生和关梦龙的屋里都时刻有四个汉子守着。

关梦龙坐在窗前的桌边看书,见到聂璇起身相迎道:“表妹怎么来了?快坐。”

聂璇坐到他对面,努力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担心:“表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我和舅妈提心得要命,现在舅舅又勒令我们没事不可以出去,在屋里呆久了实在闷,就过来看看表哥,和表哥聊下天,顺便借两本书看。”

关梦龙看着对面的表妹。

自家的表妹长得听说既像自己的小姨又像姨夫,捡了两个人的优点,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眼波灵动带着一点小狡黠,又像海棠花开。因为喜欢读书又爱笑,身上的气质又柔和了一股书香之气,像是真正的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是很多女子比不上的。

他记得表妹七岁的时候被他父亲领回家,告诉他这是表妹,他那时候十多岁了,第一次见面就对这个表妹喜欢得不得了,软软糯糯的喊自己表哥拿着大大的小鹿一样的眼睛看自己时,他的心都快化了,只恨不得把自己喜欢的好东西都给得她。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懵懵懂懂晓得长大成亲的事,他偷偷去问父亲他能等表妹长大了娶表妹么,父亲笑着说只要他优秀,只要表妹成长得也很优秀,就一定不让表妹外嫁给别人。

这话,他每一天都记着,他也在努力让自己各方面优秀,让表妹喜欢自己。

表妹现在眼里的关怀与担忧做不得假,那么明显,只把关梦龙看得心痒痒,他咳一声,“这点小伤没事,让母亲和表妹担心了。”

“表妹想看什么书?这次我回来带了很多书籍,我记得你喜欢看福尔摩斯探案,正好在上海的书局看到世界书局出版的全译《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我拿给你。”

聂璇顿时一脸惊喜:“表哥居然还记得我这套书没有看完一直挂念着?林先生翻译的《福尔摩斯探案》看着有些吃力,福州话的翻译总让我忍不住和英文版本的做对比。”

闻言站在书柜面前的关梦龙笑道:“这次你可以放心了,这回可是程小青、周瘦鹃与严独鹤三位先生共同翻译的,不但案情比林先生的版本全,翻译严谨,注释详尽,在上海的书局卖得很畅销的。”

“太好了,真是太谢谢表哥了。”

接过关梦龙递过来的书,聂璇笑得有点小羞涩:“我能在这儿跟表哥一块看书吗?”

关梦龙正愁回国后和表妹相处的时间少,闻言简直求之不得,他看聂璇穿的衣裳有点单薄,便喊自己的长仆方生:“把屋里的炭烧旺些,别让表小姐冻着了。”

他这么体贴,聂璇又是感谢又是害羞的笑了笑,当下两个人吃着点心看着书,不时就书中办案的观点与细节进行讨论,时间过得又是温馨又是愉快。

一盘点心吃完,聂璇时不时抬手抹一下额头,关梦龙时刻拿眼偷偷注视着娇俏可爱的表妹,自然发现了聂璇的不对劲,眼看着聂璇如玉的脸庞渐渐浮上粉色,心动之余他也明白表妹这怕是觉得热了。

他正要开口让方生将炭火弄冷些就听到聂璇嘟起嘴抱怨:“太热了,表哥你怎么让人将炭烧得这么旺啊?你看,你也出汗了,也不擦一下。”

关梦龙听到表妹关心的话,高兴得不行,接过聂璇递来的帕子,看到素雪的帕子一角绣着一枝银丝傲梅,梅下还有个小篆体的璇字,心头就是一荡,本想将帕子塞进自己怀里,但看表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他只好忍下昧掉帕子的心思,虚虚擦了擦额角道:“表妹的手帕我用过了就脏了,我先留着,让人洗干净了再还给表妹。”

聂璇大方的点头。

“好,帕子我有很多,表哥不用急着还我。”

“对了,表哥,我看你脖子也出了汗,你也把脖子擦一擦。”

聂璇提醒关梦龙,一边说还一边眨着眼拿手指指着关梦龙的脖子。

关梦龙穿衣很严肃,在室内穿着西式的衬衫,扣子扣到了第二个,聂璇对他笑颜如花,直笑得关梦龙高兴无比,表妹说什么他就觉得是什么,当下拿着帕子给自己脖子也擦了一把。

也许是确实流汗了,也许是聂璇的话让他觉得脖子确实粘乎乎的难受,加上聂璇又一直看着他笑,关梦龙擦着脖子便又解开第二粒扣子擦抵。

聂璇拿着书对关梦龙甜甜的笑一下,指了指他没擦到的地方,这才低下头重新将视线落在书本上。

他两个表哥表妹相处得洽,到了晚饭时间金桂来请了,聂璇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书。

关梦龙见她不舍,自然很上道的让方生将书都帮着送到聂璇屋里去。

自从关府接二连三出事,关家的气氛低沉很多,平时得宠的姨太太都收敛了妖俏,化妆也改成了淡妆,一桌人食不言的吃完饭,关大先生将关梦龙叫去书房,聂璇则回了屋。

她一关上门,笑脸就沉了下来。

表哥的脖子上一道勒痕,颜色已经变得青黑有点散开,可见原来确实是戴着东西。

是什么东西被抢让舅舅如临大敌?甚至让舅舅在屋里更加加重了看守,还吓得足不敢出屋?

聂璇几乎不敢去联想,不敢想这东西是不是和何师傅祖地被舅舅弄走的东西有关系,她咬着唇,在脑海里回想舅舅书房前的守卫与屋里巡逻队交接时间,心头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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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1章 窃听

想到便做,聂璇的视线在屋子里搜索,努力回忆自己有什么可以使用的趁手的东西,随后眼光落在了一角的留声机的喇叭上。

她想了想,卷起袖子就上前用力拆留声机。

书房里,关大先生不晓得楼上自己的外甥女起了疑心,正准备借喇叭做成古代式听瓮来偷听自己的谈话,他移动书架上的一本书,架子的一侧无声的向一侧滑开,露出后头一个进身非常浅的小密室。

这密室放的是个大铁柜子,挂了无数道的锁,关梦龙站在一边看着,正想这么多锁要解到么子时候,却不想关大先生挑了其中一把开始解。

“这是鲁班锁。”留意到儿子感兴趣的眼神,关大先生也不瞒关梦龙,给他讲解这个锁的来历。

“也叫孔明锁、八卦锁,这种拼插器具内部的凹凸部分(即榫卯结构)啮合,十分巧妙,外观看是严丝合缝的十字四方体,如果不是对鲁班锁有所研究,这个锁是很难打开的。”

“爹珍藏的东西都锁在这个柜子里,除了这个鲁班锁,你看,还有这二十四道锁当中的这把无钥字码锁。这种锁是同治年间发明的,别看它横式圆柱体样子普通,但你看这把负,由很多的转环组成,每一环面上都刻有不同的字,这锁哪,转环越多越难打开啰。”

关梦龙听了,仔细打量这两把锁,鲁班锁确实非常的巧妙,他看他爹先是考虑着抽出其中一根,然后又反手转动第二根抽出来,抽得越多,那叠在手上的锁片竟完全一样,这下便是对国外洋文化甚是推崇的他都觉得不简单起来。

解开这把锁,关大先生将锁片放到书桌上,又来解无钥字码锁。

这个锁是厚铜锁,呈长圆形,两头雕成梅花花瓣形状,锁身则分成了许多格,刻了有字。

关梦龙对华夏文化学习得不深刻,看半天没认出是什么字来,只感觉古朴浑厚,还是关大先生道出真相,这些字是小篆体。

这把锁很难开,足足有三十二个字,一字一字的转动着对换,花了一点时间才在最后一道字对正后发出一声轻响,上方的锁鞘咔的弹开。

柜子打开,关梦龙几乎被整柜的金条给晃花眼。

除了金条,还有好些用盒子小心装好的珍稀财宝,关大先生看着儿子,将来自己的产业都是要交给他的,便将东西都摆到书桌上打开给关梦龙过眼。

其中一个小香瓜大小的翡翠摆件是个翠绿的西瓜,绿色清透灵动,间夹着天然墨玉的西瓜条纹,浑然天成,无一丝瑕疵,关梦龙只一看便心头浮上一句话:价值连城。

像其他的还有宝石革带、秦半两、一幅金缕玉衣、一樽黄金三足酒杯等等等等。尤其那樽黄金三足酒杯,关梦龙特别喜欢。

这个杯三足是黄金象头,鼻尖微弯撑着杯身,杯身底点翠色,夔龙耳,杯身是复杂的缠枝镶宝太阳花纹,除了一处缺了一块宝石,品相可说得上相当完美。

“这是金瓯永固杯,是清代皇帝每年元旦举行开笔仪式时专用的酒杯。这个杯乃是从孙殿英的手下手里买来的。你不在国内,怕是不晓得他是么子人物。这个人,心黑贪财,胆子也够大,今年夏天更是仗着手里有兵干了件大事,他啊,说是军事演习,可实际上封锁了蓟县马兰谷东陵那片儿地区,掘了最后那位太后的定东陵得了大量金银财宝不满足,还又去撬了乾帝的裕陵。这杯子,就出自那个陵。”

“姓孙的贪得多,当时跟着他掘坟的副官手下们也得了不少好,我接了信过去时正好遇到一个当兵的偷偷捡到这个杯子要出手,就低价给收下了。”

关大先生不无得意,又指着那个小翡翠西瓜说是太后墓里的陪葬。

楼上聂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双手的漂亮指甲都拗断了两根,总算把那个金属喇叭给拆了下来,她将喇叭放到地上,自己不顾形象的趴下去,将耳朵对准了喇叭细长的那头。

一时多种声音透过大喇叭涌进聂璇的耳里。

有男子交谈声,有女人指使女佣的声音,也有姨太太洗澡时哼歌的声音,聂璇耐着性子听着,分辩着,终于从中锁定了讲解文物的舅舅的声音。

她听得晚,听到的是金瓯永固杯的后半段,因为有杂音,有些地方并没有听完全,但也足够她知道东西竟然出自皇陵。

聂璇心惊不已,一时间忘了侧久了自己姿势别扭脖子酸,更加专心致志的尖起耳朵。

哪晓得楼上多了个巨型耳朵,关大先生拿起十多件大小不一的盒子里的一个小盒子,神情非常凝重的看着儿子。

“梦龙,我晓得,你被抢了那块石壁心里非常不甘,我何尝不是?但那人肯定莫有想到,石壁本身是有一对的。”

关梦龙大吃一惊,他不敢置信的站起来看着他爹手里的那个盒子。

关大先生当着面儿将盒子打开,上手将里头的那块石壁放在手里小心递给儿子。

“现在爹将这另一块石壁托付给你。贼人抢了你的那块,是不会想到另一块还会藏在你身上。切记,这个东西万万不能失去,我们关家的财富可以失去,因为失去了我们能挣回来,但这东西绝对不能!有了它,才能解开长生的秘密,不管花几代人心血,我们一定要把这个秘密找出来掌握在我们关家手里!”

“爹——”

聂璇猛的坐直身体,满脸的震惊惊骇。

她舅舅一定是疯了,这世上哪有可能有长生不死的秘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

舅舅一定是糊涂了。

可舅舅真的是糊涂了?

他声音那么慎重小心严肃,甚至只和表哥一个人讲这件事情……对了,表哥脖子上的勒痕,刚才舅舅也说了是另一块石壁……

长生……难道是事实?

舅舅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东西?这东西和何师傅家祖坟被挖没莫得关系?

一时间各种猜测和否认、不得不承认的混乱情绪充斥着聂璇的脑袋,她盯着喇叭,最后两眼迸出明亮的光芒,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又俯下身去偷听。

关梦龙觉得自己在做梦。自己刚被父亲叮嘱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与重要宝物,结果自己在家就出了事住院,捂着的宝贝被抢了不说,心绪难平之时父亲居然告诉自己这石壁原本是有一对的!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

关大先生儒雅又温和,嘴角像是天然带笑似的让人感觉亲切。关梦龙看了这张脸孔看了多年,眼下却觉得父亲显然还有着不为他、不为母亲所知的另一面,心思深沉,办事处处留给自己后手。

果然,能取得今天的财富与成就的父亲,是自己还不能比拟的。

关梦龙心里生出一股挫败,但又多生出一股不服气的劲儿:总有一天他能赶上父亲,处事得当,高瞻远瞩,格局广大。

他也慎重的接过这块石壁,将这块绞股了六根红线的石头小心又牢固的套到了自己脖子。

“爹,您放心,这次我一定保管好它,不会让这块石壁再出现失误。”

关大先生欣慰的点头,口气一转道:“被抢的那块我们得尽快找回来。爹这些年为么子要呆在国内?就是在研究这个东西,十多年的时间,眼看着我和晏先生已经研究出了一点名堂了,这个时候出现岔子,我不甘心。这是我关家的机缘,我关家的泼天富贵,绝容不得他人染指!”

父子两就被抢及关家进贼的事研究了一番,这番谈话一直谈了两个多小时,聂璇默默的趴在地上听完,将喇叭重新拼斗回留声机上,自己拿着丝巾将它的底部跟留声机的残梗处系紧,想了想还是将留声机下边垫了一本书,固定好它要倒未倒的平衡后喊金桂。

“金桂,给我端个橘子罐头进来,口无味,我想呷这个。”

金桂开了道:“小姐,这都晚上了,怕是呷这个对身体不好。”

聂璇皱眉:“要你拿你就拿,快去。”

她这些天天天心情不好,金桂只当小姐还在难受,想呷东西出气,便也不再劝,去到楼下很快拿了个漂亮的软木塞玻璃瓶罐头上来。

“放到那。”

聂璇指使着金桂将瓶子放到留声机旁边,透过梳妆镜看到金桂往外走了,聂璇起身去拿瓶子。

金桂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后头突然一声巨响,小姐的尖叫声也响了起来。

这下子金桂吓得魂都要飞了,转身喊着“小姐怎么了?小姐?”就看到小姐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地上。

留声机跟才端上来的橘子罐头都掉在了地上,地毯湿了一大片,玻璃碎片和散橘片到处都是,金桂眼一黑,奔过去惊慌的抓住聂璇的手焦急的翻看。

“小姐,有没有哪里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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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2章 老彩穿墙

关公馆又是一阵兵慌马乱,人人都来关心了一番不小心撞倒留声机的聂璇,金桂因为没看好小姐,吃了一顿训不说,还因为小姐手脚有烫伤划伤被扣了三个月的工钱。

聂璇等着人都走了,给眼睛都哭红的金桂道了歉,更是开了自己的箱子拿出三个月的工钱弥补金桂。

金桂忠心,也喜欢这个对下人并不严厉的大方开朗的小姐,自己也觉得是自己伺候得不到位才害得小姐受伤,哪里肯要?聂璇好说歹说,甚至假装生气威胁说不要她就换人伺候,金桂这才收下了小姐的钱。

小姐真是善良。

金桂难受的同时对小姐感观更加的好了,同时心里暗想着以后要特别精细的照顾小姐。

揭过了留声机弄坏的真相,聂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心里的怀疑、何师傅对她讲的话、自己模糊听到个大概的舅舅与表哥的对话,表哥和舅舅的异常,都在她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反复回想,聂璇不停的劝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但又晓得自己确实是起了疑心。

她难受极了,她对舅舅亲敬有加,并不想怀疑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的品德,可她又直觉何师傅并没有对自己说谎,那时那冰冷又仇恨的眼神,像把利刃一样扎痛她的心。

……要不要……去问问何师傅,舅舅……从他……从他祖墓里拿出来的是什么?告诉他自己偷听到的消息?

聂璇想着,又想起何师傅当时仇恨的脸,捂着发酸的眼睛又恨恨的想,他都跟自己划清界限了,自己凭什么还要帮他?

滚!他心里没有她,她才更不会喜欢他!

在地上打铺的金桂听着小姐的动静,担忧的想小姐一定很喜欢何师傅吧?自从那日后,小姐的心情一落千丈,还总爱一个人单独相处,夜里更是忧思深重。

何师傅真是有眼无珠,自家这么好的小姐上哪找去?他怎么就狠得下心拒绝小姐呢?

金桂叹息,同样在骂何洛的同时又理解两个人的门户悬殊。只是在金桂对小姐的认知看来,其实只要何师傅一点头,小姐坚毅忠贞的性子,想必是愿意舍弃繁华富贵跟着何师傅过清淡日子的。

大先生仁义慈爱,尤其将小姐视如己出捧如掌上明珠,只要小姐一心坚持,同意小姐跟何师傅在一起也不是没有不可能的。

唉,何师傅真是个榆木脑袋。

关公馆发生的事师徒三人一无所知,他们正伏在人家屋顶上偷偷的观察孙府的情况。

几个人脸上神情并不轻松,他们躲的这处儿已经隔得比较远了,孙府的大门处只能看个大概。何洛实在忍不住,悄声道:“师父,这孙府人手比关府少,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而且外头有这么多江湖人跟我们一样在暗处藏着观望,看样子我们莫得办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确实。”

伍三思看了一阵,两条秀气的眉毛纠在了一起。

“江湖人倒还好讲,你们两个蠢徒难道莫有发现对方的宅子哪里不对劲?”

被骂蠢已经骂得麻木的两个徒弟无视师父的讽劲,小声的道:“孙宅的阴秽气很重。”

“不错,这么重的阴秽气,一般来讲会成鬼宅莫得人肯住,这姓孙的居然住得好好的,显然他的路子不正当。等等,你两个快看,有人要近去了。”

师徒三个顿时凛然收声看向孙宅。

他们这位置在三层高的民居顶上,但因为顾虑着被前头占了好位置的江湖人们发现,选的这处离得比较远,也是帛门的好眼神才能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看清点孙宅那头的动静。

师徒三个死劲儿盯着,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背有点驼的小老头,穿着灰黑色打补相的棉衣棉裤,趁着人家门口巡逻的队伍交叉而过的空当,身手利落的像只大耗子似的一溜烟就跑到了孙府巡逻死角的一处墙下。

这人四下警惕的观望了一下,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红布。

这红布不算大,也就一米的横宽高,四四方方的,他往身上一批,本来就驼的背更是一拱,整个人就像钻进这布后头似的,连个脚跟儿都没露出来。

“师父,这是?”

何洛没忍住,出声询问,毛珌琫也支楞尖了耳朵。

伍三思晓得他两一直住在深山,走得最远还是眼下这省城,对江湖知之甚少,倒也耐心,没有讥讽的解释道:“是个老彩。”

他没说透,但师兄弟两个是学过一些江湖知识的,各种回想了一下,毛珌琫不确定的道:“师父指的是彩门。”

伍三思就嗯了一声。

华夏有一个成语,叫做“五花八门”,但是其实这个五花八门最早就是形容这些街头上讨口饭吃的江湖贫苦人。

正如车船、店、脚、衙等各代表一种职业,五花八门也是各代表一种职业。

其中五花为一者金菊花,借指卖茶花的花女;二者木棉花,是指上街为人治病的游医郎中;三者水仙花,此指酒楼上的歌女;四者火棘花,是指在街头摆摊玩杂耍的人;五者牵牛花,这是暗指卖苦力的挑夫。而八门又分别是,一者巾门,算卦占卦;二者皮门,搭卖草药;三者彩门,百变戏法;四者挂门,功夫卖艺;五者平门,说书评弹;六者团门,街头卖唱;七者调门,搭篷扎纸;八者聊门,高台唱戏。

其中这八门之一的彩门,将这方圆百里变戏法的头号“把头”,也就是杂耍圈里公认本事最好的变戏法的艺人,称呼为“老彩”。

何洛也反应过来,有点儿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个手一抖,将红布盖住全身贴在墙上的老头:“师父你说他是老彩?”

“是不是,接着看就晓得了。”伍三思翻个白眼,两个蠢徒弟太莫得见识,还好莫得外人,否则丢脸都丢出家了。

何洛与毛珌琫顿时都瞪大了眼,不敢眨动半分的盯着那块红布。

也不晓得是不是他们错觉,本来裹着人的红布是突起很大一块的人形的,但随着时间过去,那块红布竟然像在一点一点儿陷下去变平。

何洛没忍住,揉了揉眼:“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这个变戏法的人好像消下去了?他人是不是变莫得了?”

毛珌琫嗯了一声:“师兄你不是错觉,我也看到这样了。”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伍三思。

伍三思顶着一张秀气的少年脸嘴里吐着中老年人口气的话:“我怎么收了你们这两个蠢徒弟。彩门是做么子的?是耍杂技、变戏法的,最出名的时候是唐朝时的幻术,什么上天庭偷蟠桃啦、什么就地种瓜得瓜啦,还有一叶障目、穿墙取物啦,这个老彩道行深,艺学得精,你们莫小看他只用这块红布,只怕使出来的就是现在莫得多少人晓得的穿墙术。”

“你们也莫小看那块红布,只怕红布上就跟我们的点灵术一样,用特制的丝线绣了这种秘术的法门,一般用这个戏法最后还得借这个红布做门回来,这才是完整的穿墙取物。”

这是师兄弟两个头一回真正见识江湖人士的身手本事,都没有轻视,反而听了师父的话后更加严肃认真的观察。

确实不是他两个眼花,那张比人还大的红布还真的就慢慢慢慢瘪下去,最后贴在了墙上,像被用胶水给粘上去似的,又古怪又神奇。

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那老头莫非真的穿墙进去了?

他两个不由得都抻长了脖子往前探,想看到孙宅的墙里头去。

伍三思眼角瞟到这两个傻子的动作,又翻了个白眼。

脖子抻成那啥长劲天鹅都莫得用,隔这么远呢,能看到个毛。

真蠢。

师徒三个的眼睛不同常人,又静趴着看了一会儿,也没过多少时间,孙府上空笼罩的浓厚的黑气忽然搅动起来,何洛最是沉不住气,脱口而出一句不好。

伍三思摇头,一脸凝重的看着孙宅上空的黑色。

那老大一团的黑气一会儿呈个残缺的骷髅头骨,一会儿又扭成一条让人觉得恶心的黑色巨蟒,一会儿又像一团长了无数瘤子的圆团,各种变化后又归于了平静。

“那个老彩怕是完了。孙家这宅子很凶,一般江湖人趟不得水。”伍三思道。“我们先回去,要进孙宅,怕是要先做点子准备才好。”

“这老彩栽了,要是外头的江湖人里没有他门人及时发现,孙宅里要是有狠人,只怕会比江湖人更快发现墙上的红布,到时候只怕有得闹。你两个莫娘们一样的磨蹭,都给我走快点。”

他说完掉头就走,何洛和毛珌琫还想再看,见师父干脆利落,便也不再停留。

伍三思摆明不想趟接下来的混水,但师兄弟两个却是犹豫的,准确的来讲是何洛。

他跟着师父在人家屋顶上奔跑着,觉得他们这样见死不救或事前提个醒有违本心,但看师父绝不回头的姿势,也下生出不安:能让他哄天骗地一肚子坏水眼睛贼毒的师父走得这么干脆,这孙府只怕还真是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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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3章 铸母钱

一夜太多话,然而伍三思回到屋后就睡自己的大觉,徒留两个徒弟躺着睡不着,就着老彩的穿墙术和彩门的障眼法讨论到了鸡打鸣。

神清气爽的起来呷了饭,伍三思看着挂着黑眼圈的两个徒弟指派任务:“今儿个休息,你两个再去唐四爷的铺子收点子五帝钱来。”

“咱们穷,可别弄么子大五帝,就管小五帝挑。”

他也没讲数量,只是要求要好钱,给钱也给得大方,弄得师兄弟两个一头雾水,出门嘀咕了一路师父这是要搞事还是莫有准备搞孙府的事。

唐委员和唐四爷的事儿外头也多少有传,他们也多少听在耳里,一边嘀咕一边猜测唐委员和唐四爷他们脱了身没有。

桂系的人借着白启宪首长遇刺将他和唐委员进行了软禁,然而蒋委员长哪是呷素的,一通电话后武北省那头马上就爆出来抓到了刺客。

这刺客显然受过酷刑,押到军统后一口咬定是李传鸿,桂系另一位和白启宪不对付的副军长下边的营长下的令。

白启宪没气个半死,他正坐在回湘郡的火车上,安排了插进湘军的人手正要假装在大街上被当场逮捕后指证唐光头,结果没想到被姓将的抢先了一步。

火车在省站一停,他人还没下车就接到了这个消息,等听到武北省那头姓蒋的居然还派了人从金陵出发去探望他,白启宪气得连站都莫有出,又坐着火车轰轰轰的往回走。

可就这么走他能甘心?

阴沉着脸,火车开动前白启宪给副官下了命令:“军统处也不是不可能没有背叛的手下嘛,让人尽快下手,完了将这个事推到共党身上去。”

唐委员等几个刚接到刺客在武北被抓住的消息,一个眼色,一位团长就冲进来的人喊:“娘的,都查明不是我们做的,你们这群饭桶,敢诬蔑委员和咱们兄弟,我倒想晓得随便诬蔑是么子罪,你们有几个脑袋够咱们崩的?”

桂军一个小营长耸着脑袋听着骂,恭恭谨谨的将几人的枪给奉上来,讨好的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这不是白首长遇刺,上头委员长要求各处严查么,否则小人哪有胆子请委员与各位长官在此避嫌。”

他态度放得特别低,一个劲儿的陪小心,低声下气的承认错误,倒让唐委员看在眼里,小声跟儿子道:“娘的,这小子是个人物,能曲能伸的。”

唐四爷也这么觉得,接回了枪,一行人往外就走,经过这个营长时唐四爷瞟了一眼,瞬间看到这营长嘴角一纵而逝的诡笑。

“小心有诈!”

唐四爷反应迅速得很,掏枪就上膛,抢在这个人开枪前一枪正中他眉心。

枪声像是捅了马蜂窝,外头守着的五六个兵端枪就开,湘军这边迎接唐委员的兵们反应也是快,他们来接人更加提高着警惕,突突突的对打起来,很快就将偷袭的几人打成了筛子。

那个被打死的营长死前还是开了枪,只是没打中唐四爷,流弹倒是擦着唐委员的左手臂飞了,拉着一道烧灼擦伤,唐四爷踹了几脚那人的尸体,从鼻孔里哼一声:“把这个事闹大,将这些人的身份给推到桂系身上去。”

莫以为他不晓得,这是姓白的在阴他们,他怕个球,一样给他阴回去,以为假装受伤躲起来就能摘清自己?莫得那容易,就算不出面,都要让他巴一身骚气。

唐委员也不傻,吩咐一个手下将领王道安:“联系李傻个儿,就讲我老唐遇刺了。”

王道安嘿笑了一声,也不怕得上下有别:“我说老大,早就该喊李傻个儿回来了。”

另外的人就笑:“你晓得个屁,李傻个儿带着那么多兵,每天要呷多少饭?姓白的帮我们养人一天是一天,咱老大要不是想着他们能呷,早就把人喊回来了。”

唐四爷招人嘱咐了几句,几人也不回去,大刺刺的喊了医生来讲是受了伤,于是白首长遇刺的事还莫落下去,这头唐委员又遇刺的事情闹开了。

唐家父子并几个将领在军统哭惨,指责桂系竟然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打着电话求蒋委员长做主,各种闹各种逼迫桂系低声下气割地赔款,占了把大便宜后父子俩才潇潇洒洒的回了家。

唐四爷在家好生饱睡了一天,早上呷了饭就在看这几天的帐。几个店子的管事都一脸喜色:“四爷,您是莫晓得,咱们这几天的生意不晓得为么子,特别好。有些洋人来了,别个的店根本不进,直接就拐到我们铺子里来,看东西一看就中,爽快得很。”

“正是,也不晓得是不是一下子开了运,北平那头的富海公司打着电话说想派人来从我们这里拿一批大货,给的价很优厚。这几天四爷您忙,我瞧着让下头的窖赶一赶能把这批湘郡瓷烧出来,就自做主张把这个单子接下了。”

“我那头也是,不过我接的是上海和杭州那边的单子。”

……

几个管事七嘴八舌的,听得唐四爷一边高兴一边又有点儿觉得不对劲。怎么着这好事儿上赶着就在一块儿奔自己来了?这也特奇怪了点,难道说那些公司是联合起来给自己做套?还是给自己送钱?

唐四爷正想着呢,就接到伙计打电话来说何师傅跟毛师傅到铺子里来买古钱了。

这才买了多久,就又要买钱?

唐四爷来了浓厚兴趣,帐也不看了,干脆让管事们先回去做事:“人家要送钱,货只要我们有,这钱我们就挣,就是送货的时候一定要格外注意,莫被人摆了道。”

管事们都应了是,唐四爷领着唐管家提着个鸟笼子到了主铺。

何洛和毛珌琫正在挑钱,看到唐四爷起身行了礼,一行人重新落了座摆上了茶,何洛直爽的问四爷遇刺的事,唐四爷将事情三五两句讲了一下后问:“何师傅、毛师傅,你们这是要大五帝还是小五帝?”

五帝钱是有讲究的,根据八卦五行,按着盛世朝代的古老与否分成大五帝与小五帝。

大五帝钱指秦朝的半两钱、汉代的五铢钱、唐朝的开元通宝、宋朝的宋元通宝和明朝的永乐通宝,材质属于青铜。

至于小五帝,指的是清代的钱。是清朝最兴盛的五位帝王(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和嘉庆)在位期间所铸造的铜钱。

何洛笑道:“师父讲要小五帝。大五帝不好凑,我们目前也用不上。”

唐四爷就看看桌上摆的盘子。

伙计们晓得四爷看重这几位修复先生,店里的好货都挑出来放在里头可着师兄弟两个挑。

因为伍三思有话,一定要好钱,这个好字,就在于品相,在于传世与否。

唐四爷看到另一个盘子里已经挑出来四套钱,就挑了挑眉头:“两位师傅要是不介意,我唐某也帮着挑一挑。”

他又喊唐管家:“我记得后头院子里还收着好些老钱,都拿来。”

唐管家可就有点惊讶了,他看了唐四爷一眼,毛珌琫心细得很,将唐管家的吃惊看在眼里,心里一转念,有了个猜测。

没让他们等很久,唐管家提着两个做工精致讲究的扁圆方耳的盒子出来。

打开第一个盒子,将里头的钱倒出来,师兄弟两一看,仍是清五帝的钱,但数量正好只有一套半,上边蒙着一层十多厘米高的淡淡紫金之光,这光飘忽如一团淡雾,隐约聚化成龙形,非常美丽,也昭显着这些钱币的与众不同。

另一个盒子就比较厉害了,都没打开呢,师兄弟两个就都看到的是浓郁了好几倍的紫色云雾,这些云雾聚散着,忽而游窜,忽而散开钻进盒里又钻出来。

师兄弟两个心下大震,就是毛珌琫平时板着个脸这会子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唐四爷将第一个盒里的钱往师兄弟两面前一推:“伍师父既然要请五帝钱,这套五帝和一般的传世品不一样,都是钱母。”

钱母二字一出,何洛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这太贵重,师父可没有讲要用这么好的钱。”

钱币古玩有讲究,坑出品、传世品,这两个其实都是大量的铸造使用的铜钱。

这钱母是什么呢?就是母钱。

母钱是古时翻铸大量钱币时,中央和地方财政所制作的标准样板钱。母钱作为样板的用途,可分为三种,即钱样、雕母钱和铸母钱。

师兄弟两的拒绝在唐四爷意料之中,他摆手:“算不得特别好的东西,是些铸母钱罢了。”

母钱里的钱样是最不值钱的,因为这是样品,是送交皇帝过目审批用,不能市面流通。而铸母钱是开了模后的第一枚钱,做为母钱分发各地进行铸造。

至于这雕母钱,雕母钱体积比母钱和流通钱大,母钱又比流通钱稍大,铜质也较好。据鲍康《大钱图录》,钱局每开炉铸钱,先取精炼黄铜制成雕母,再以雕母翻铸若干母钱,最后用母钱翻砂铸流通钱,因此雕母又称祖钱。

一个祖字,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世上不是没有祖钱,而是能收集到的祖钱太少,就连这次一级的铸母钱都是非常难得的珍贵之物,而唐四爷就这么随意的讲句不算特别好的东西,师兄弟两个哪不明白,一个是唐四爷有钱有势,手里怕不止这一套半的铸母钱,说不算特别好只是一个谦虚;一个则是看得他们师门起,所以才把这好东西拿出来。

至于另外一个盒子,唐四爷亲自揭了盒盖,将里头的钱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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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4章 埋钱

伍三思没想到让徒弟们去占便宜买点钱,居然把人家大老板给领回来了。

军统发生的事也上了报纸头条,伍三思也让银霜每天买份报纸边看边认字儿,上头含糊带过的唐委员的名字他看在眼里,唐氏父子的事也在省城闹得纷纷扬扬,见到唐四爷笑咪咪的,伍三思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瞧四爷神态轻松,想必近来烦心事都解决了,请坐,请坐。”

唐四爷坐了,管家将金丝楠盒子摆到桌上。

“那点子事不算事,反正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听说伍师父要收钱,我这有几套还不错的,可惜何师傅和毛师傅都客气,我就干脆带上门来让你掌掌眼,要是觉得还行,伍师父就别和我客气。”

伍三思不看光看那两团气雾就明白徒弟们为么子不肯收。按常理,他这个做师父的看到贵重的也是要客气不敢狮子大开口的,可伍三思脸皮子太厚实,何洛站在下手,一看他师父那装模作样的姿势就晓得他们师父怕是要黑下唐四爷的这两套大小母钱五帝了。

师兄弟两个一对眼,都看出对方想有多远走多远的、这人我不认得的心思,可这屋就这么大,到院子里站着这天喝西北风自己找虐这事他俩可不干。

伍三思很是不客气的冲唐四爷点头:“这两样儿都是极品,四爷大方,在下就不和四爷客套了,只是我眼下只用得上这套小五帝,大五帝还请四爷收回。”

唐管家和自以为猜中师父心思的师兄弟两都没想到这伍师父不按套路出牌,一下没绷住脸,各自脸上皲出了裂痕。

唐四爷讶异了一下,就听到伍三思问何洛:“叫你修的那个符弄好了没?”

何洛点点头。

他眼都要瞪瞎了,才将将的把那枚虎符弄好,这还没捂热一天呢。

虎符准确的来说只有半枚,当时抢劫孙世庆的仓库,这东西唐四爷是见过的,那时候除了简约大气古朴等老套形容的感觉外,也就因为它的不完美,唐四爷看出它值钱,但特别值钱也谈不上,然而当何洛将这枚过了半个月再次见到的虎符送上来,唐四爷一看就发现了不对。

这枚虎符仍旧乌黑,但其光泽不再暗沉无光,而是像重新过一层清漆,有了生动之意,尤其虎眼与身上的文字,仿佛还散发着一层淡淡的令人见之折服的威严肃感。

“这东西,适合唐委员。”

伍三思将这虎符推给唐四爷。

“它与委员有缘,但有缘多久,就端看委员将来的选择了。”

唐四爷也不客气,自从伍师父给他铺子里弄过,后来又零碎将其他的铺子也抽空搞了一下,他只觉得自己现在不仅神清体好的,还特别来财。

八成和伍师父有关系。

唐四爷可觉得伍师父一出手,这东西肯定好,慎重的将虎符给包好了,唐四爷也没交给管家,而是塞到了自己怀里的暗袋里。

他这次跟着来,除了是想见见伍师父联络一下感情,再一个是对伍师父请五帝感兴趣。

听了唐四爷的话,伍三思脸上倒是平常:“四爷有这般雅兴,我也不和你讲假话,这钱,我是打算用到孙宅的。”

唐四爷是外行,何洛跟毛珌琫两个一听都惊讶的看向师父。特别是何洛,他看着师父,心里有一丝复杂。

——虽然师父嘴巴欠,还爱罚人,可他还挺护短。

孙宅阴煞秽气极重,虽然他们莫有近前,只远远看到,但他是相信师父所讲的,里头不好闯。

华夏古代民间一直有用古钱币驱邪的习俗。五帝钱是中华民族中最兴盛的五个帝王所铸钱币,因而五帝钱更多汇聚了天、地、人之气加上百家流通之财气,故能镇宅、化煞,并兼具旺财功能,还能强化主人自信,化解六神无主之缺陷。它又是灵器,是法物,它兼具了帝王之威和民族之神。故破邪去岁,五帝钱确实妙用非常。

普通的钱财经过去岁,作用就很大了,作为母钱,此类多经由帝王验看把玩,沾染了真龙天子一丝气息,更是非同寻常,难怪面对可卖出高价的稀珍的小五帝的母钱,师父狮子大张口,竟然要下了。

唐四爷自然也是晓得这个缘故,加上见这师徒三出手神秘,他心下的好奇就欲发浓郁,当下便问:“不知伍师父要如何使用?唐某实在好奇,不知可否一观?”

伍三思闻言,眨了下眼睛:“好啊。”

唐四爷满意的走了,何洛没毛珌琫沉得住气,当下就问伍三思:“师父,咱们搞孙宅路子,真要带上这位大人物一起去啊?要是出了事怎么得了?而且关系到咱们门里秘术,他一个外人,不方便在场观看吧?”

毛珌琫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

他可比师兄看得清楚,师父出乎意料,想来是心里在憋着么子坏水。讲真的,师父看着脸嫩,这么多年人似乎往年轻里倒走,可真不能被外表骗了,他想么子,讲么子话,可真不是年轻人的无知轻狂,反而比人家七老八十的还老辣心黑。

这明显怕是要坑人呢。

但要坑唐四爷做么子,毛珌琫自觉自己特别聪明,都想不出来。

要是伍三思晓得徒弟这么腹诽自己,怕是一巴掌就拍上去,能叫你们两个蠢货想透,那他和你两个就得掉个头换个身份了。

师兄弟两个自认为师父就是用五帝钱的辟邪功能对付孙宅,然而伍三思却只让何洛将这几个钱点灵去岁,何洛放血都放成了习惯,哀怨的看着师父带着师弟每天晚上去孙府外头踩点溜达。

银霜一边写字一边安慰大哥:“大哥莫伤心,你看我,天天在屋里学习念书做家事都莫有觉得麻烦,这不有我陪着你呢,你要是还觉得太单了,我养几个蛊出来让它们跟咱们一块玩。”

何洛:“……”妹妹啊,我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了。

何洛做这个事轻车熟路,白天照常上工,聂璇先还有两天没来,他看着空空的另一把椅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愧疚,有难过,有喜欢,有歉意,更有这样就好的惆怅,过了两天聂璇照常出现了,何洛注意到聂小姐脸色并不太好,还像多了心事。

“师兄,聂小姐是不是有事想找你讲?我看她这两天都欲言又止的。”

毛珌琫找了个空偷偷问何洛。

何洛眼睛也不抬。“我不晓得,你还真有闲功,居然注意到这样的事。”

听到师弟提起,何洛的心里有些难受,但脸上不表露出来,抓过毛珌琫打下手。

聂璇是真心想跟何师傅谈谈,然而鼓起能力到了何师傅面前,她又开不了口,关大先生最近又花了大价钱请来了一批打把式的江湖人做护卫,她可急得不行,有了怀疑后就一直在思考偷偷潜进舅舅书房看能找到当年跟何师傅家祖坟有关的资料或么子不。

她更加想向何师傅打听一下,他何家的东西是么子样子,要是何师傅肯讲,她就再想办法去关梦龙的脖子上确认一下舅舅慎而重之交给他保管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就和何师傅家的一样。

可她就是开不了口。

在聂璇纠结犹豫的几天里,伍三思终于带着毛珌琫把点踩好了。等着夜里下起大雪,师徒三个带着银霜喊了车到了唐氏铺子,借着风雪渐大,会合了唐四爷换了下装束,从角门子转了出来,拐个大弯去了城另一头。

唐四爷是个老省城,虽然养尊处优的,可这巷巷弄弄居然清楚得很,眼看着伍师父喊了停,等付了钱送走人力车不见了,唐四爷才就着雪天的朦朦光亮与路灯打量着四周。

“伍师父,这地方,离孙公馆还有两条街远,我们在这里下车,难道要走过去?”

伍三思笑着背着手回过头:“不不不,我们要做的事,是埋钱儿,不用走到孙府面前去。他府外头好几队巡逻的护卫不讲,而且外头肯定还蹲了江湖人,我们怕是莫到面前就被发现了。”

他这么一讲,唐四爷就闭上了嘴。

五帝钱这东西有讲究,得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来布局使用。唐四爷自从请过几回饭,送了银霜好几身漂亮衣裳,就跟银霜成了熟人,他拉着银霜跟在后头,也不觉得掉身份,一只手居然还抓着一把要给银霜的外国糖。

一行人顶着雪走了一段路,伍三思点点一处墙脚跟到路灯的中间位置,正好在石板和石板缝隙的旁边,毛珌琫扛着小锄头就在那地方开始刨雪挖坟。

唐四爷在一边看着,渐渐看出了点名堂:这帛派的师徒除了修复得一手好器物,身上怕还揣着不小的功夫底子。别看挖坑,省城的地板儿那可都是铺得工工整整,这位自己从来没怎么留意过的毛师傅一锄头下去竟然没有把路石给挖得四分五裂,而就那么一条缝,又整又漂亮的……

毛珌琫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弄出一个工整的深坑,何洛从怀里摸出钱,年号在上放进坑里,唐四爷又注意到这铜钱闪过蒙蒙的一层非常薄的光,上头像是粘了黑色的东西。

他还想细看,但毛珌琫动作快,一脚就把土和石给踢回原当,认认真真将这个坑填回了原样,再埋上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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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5章 古怪

唐四爷观察得仔细有兴味,伍三思大概晓得他心思,走得特别慢,硬是冒着风雪带着一杂拉的人转了好几条街,算是打了个老大的圈。

等最后一枚钱埋好,唐四爷忍不住开口:“伍师父,这五帝钱不是按五行相生相克的等距离放?”

“一般来讲是这样。”

伍三思冷得不肯把脸从唐四爷提供的狐皮围脖里露出来,就将讲解的任务交给了大徒弟。

何洛蹬上了一处围墙,伸手将唐四爷拉上来,又接过银霜道。

“但我们帛派不同,我们讲究的是看病,任何东西在我们眼里,有它的经络筋脉。”

唐四爷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就有点恍然:“这么讲,这五帝钱埋的地方就是以孙府为中心相出来的经脉要点?”

见几个人点头,唐四爷就没揪根问底,他倒是想起自己的铺子,虽然说做的事儿不一样,但当时伍师父他们也在外头墙下划出过道来,现在隔着孙公馆这么远,这是为么子?

他是做生意又管军队的老精,脸上不显现半分出来,反而是暗地里打足了百分之千的精神仔细观察。

他们偷摸着又上了那晚趴过的屋顶,唐四爷算是个娇生惯养的,小的时候就是撒野也有人看着管着顶着,长得这么大了头一回做贼似的,差点儿连银霜都比不上,脚下打滑了好几次,只把下头的卫兵们吓得肝胆肺俱颤。可唐四爷觉得新奇有趣得很。

他趴在一边,因为没有开眼,所以看过去也就看到的风雪里的正常人家的夜静更深的风景,和也许是错觉的金丝线闪过、消失在伍师父指出的孙府的上空。

他没出声,瞪大了眼透过望远镜看着,何洛他们三个的眼里,看到的就全然是另一幅光景。

埋钱的地方开始,确实形成五道细细长长的金光延伸着向孙府汇齐,大约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在金线沾上外墙时,孙府上家的黑雾突然一下膨胀炸开。

金光跟着突然大涨,五条细长的似蛇似龙一样的奇兽翻滚着将孙府团团围困住后头部钻进了黑雾当中,就只见黑雾疯狂变化滚动着,时不时闪现里面的金紫之光。

眼看着斗得厉害,何道小声问道:“师父,你说孙府投靠了日本人,那日本老头会不会住在里头?”

“这个不晓得,但孙世庆肯定养着懂行的,不是日本人,就是江湖败类。”

“来了。”

他们正讲着,毛珌琫突然张嘴打断了聊天。

唐四爷赶紧举着望远镜看。

孙府的门打开了,一队人也莫打伞,顶着风雪和门外的巡逻队像是交谈了一番后,这队的五个人散开,开始和巡逻队在周围打转像是查找么子。

他们这是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发现的?

唐四爷心里充满了疑问,将精神集中在站在门口檐下的像是和阴影化为一体的一个人身上。要不是这个人动了动,向前迈出来一步,唐四爷都没有发现在那五人之后还有个人这么隐蔽。

这个穿得非常单薄,手上拿着个么子东西,他大概有所发现,又往前走出几步,从他身后的门里猛的就窜出来两道黑影。

这两道黑影停了一下,大概在听这人的指示,唐四爷注意到这是两条黑色的大狗,他凝神看着,两只狗猛的转过头来,红得幽亮瘆人的眼睛仿佛透过了放大镜片跟唐四爷瞬间来了个对上。

唐四爷这样的厉害人物,杀人见血都经历过,这一瞬还是被那种冰冷阴狠的看猎物似的眼神给震得怔了一下。

他也就愣了一下,赶紧又凑眼看去,两条大黑狗也不吠,撒开四脚带起风雪就往他们这个方向迅速跑来,后头还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

“师父,那个人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何洛道。“要不,我下去会会这两条畜牲,师父你们先走。”

伍三思按下就要起身的徒弟。

“未必是发现我们,毕竟蹲守的还有别个。珌琫也跟你去,记得把脸蒙住了,前头蹲点的江湖人不晓得这东西厉害,会呷大亏,你两个去帮一手。”

唐四爷看师兄弟两个一跃而下,骨子里的血性子和豪情被刺激起来,当下也想跟上去帮忙,结果被一只小手拉住。

唐四爷一低头,就对上了银霜的眼睛。

“四爷,你要去哪里呀?带上我啰。”

银霜笑得天真可爱,唐四爷虽然莫得儿女,但对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妹子蛮喜欢的,他掏出糖递给银霜:“你年纪小,听话,跟你三叔在这里呆着,我去给你哥哥们帮忙。”

他说着往下滑,结果又被银霜扯住。

“那正好,带上我。”

银霜不肯放手,唐四爷说不得重话,就只好拿眼看着在一边不晓得么子时候摸出一点炒花生瓜子在呷着看戏的伍三思。

伍三思挥手:“银霜啊,四爷一片好心要给你两个兄长帮忙,你就莫添乱了,来,到三叔这边来,跟三叔一起呷东西看戏就行。”

“四爷,可莫开枪,那狗啊,怕是要把头砍了才行。”

三叔发了话,银霜笑嘻嘻的就松了手。

唐四爷松了口气,跳下屋顶后就往前头跑,吓得在暗处等着的士兵们端着枪,听到不能用后又干脆把刺刀拆下来拿着赶紧跟上去。

很快唐四爷就看到了前方风雪里的缠斗。

孙府的人莫有用枪,但个个手里有刀,缠斗的人还不少,看过去一路怕是有十多个身影,两条黑狗分别在攻击四五个人,唐四爷定睛找了一番,很快发现何师傅和毛师傅正在斗狗。

他指挥着手下十人就上前帮忙。唐四爷更是欺身就上,何洛刚一脚踢空一个后空翻躲开另一条狗偏过来的偷袭,就看到唐四爷一行人,当下顾不得暴露不暴露,压低了声音喊:“狗有问题,你们莫近来,千万莫被咬到。”

两条黑狗也许感觉到了威胁,它们顿了一下后,本来就快得像黑影子的身影更是快了一倍,几乎眼角一闪,一个士兵就被咬了,发出一声惨呼。

唐四爷回身一看,这个士兵右腿处缺了一大块的棉衣绑腿,肉也被撕了一块走,血没得几下就染红了一片白雪。

两个人将这个士兵拖向后方,其余人听着唐四爷号令分成两边把狗围起来进攻。

风里一阵又一阵的腥臭难闻的气味,有了唐四爷的出手,何洛两个轻松蛮多,就是另外三个陌生人一看来了这么多人,脚下抹油,趁着变故的当儿赶紧的就溜走了。

唐四爷拿着从个士兵手里抢来的刺刀,刀刀凌利,他手下的兵配合得也非常有章法,黑狗先偷袭成功,然而后来众人有了防备,就被困住了,饶是速度再快,有何洛与毛珌琫两个人拳拳到肉的重击,渐渐速度就缓下来。

“来刀。”

“砍头。”

何洛跟唐四爷不约而同喊出声,接过不晓得谁抛过来的刺刀,何洛觑个空,低喝一声一个跨步上前,刺刀就扎进了黑狗的眼里。

唐四爷这种人,会虚空子得很,跟着上前便补了一刀砍在脖子上。其余人的刀子接着补上,这只黑狗被乱刺乱砍锯了一番,疯狂的挣扎着,顶着被弄断了一小半的脖子竟然在众人抽刀的时候猛的往前冲跃,一口凌乱尖利的牙齿大嘴大张着扑向唐四爷。

士兵上前飞快的挡在唐四爷面前,何洛一脚猛踢在这狗的腰身上,将它侧着横踢飞出去。

这狗撞到了孙府一个护卫身上,这护卫发出一声惨叫,猛的退开几步捂住了左脸。

唐四爷喊手下:“别管我,快上去把脑袋给砍了!”

几人呼拉拉冲上去,照着狗头就砍,孙府的护卫和蒙着脸的江湖人一看这架势,各自退开一步撒腿就跑。

他们很快将狗解决了,唐四爷这才看向还在惨叫的那个护卫。

就几个呼吸的事,这护卫的惨叫声就弱下来不少,整个人倒在地上弓成一个虾子,嘴里的惨叫在唐四爷几个上前的时候弱成了呻吟。

这也太古怪了。

唐四爷心想,不就是被狗撞了一下,怎么看着像伤得快要断气了一下?

他使个眼角,有士兵上前将这人的手挑开,那张捂住的左脸就淬不及防的暴露在风雪当中。

只见原来好好的半个脸,颧骨到眼睛嘴巴的那一大巴掌片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腐蚀掉了,融出了一个血肉黑色大洞,里头的舌头根和一些器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抽搐着,脸上的洞越来越大,直到他没了声息,才渐渐缓下溶化的脚步。

唐四爷带出的都是好手,个个不说久经沙场,那也是纵横过绿林不少年的,心狠手辣得很,但看到眼下这种情况,个个都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寒意。

唐四爷闻着越来越重的腐臭味儿,眼神忽然一凝:不对,这狗怎么出的血不是红的?是黑的?

他再看看那人的脸,洞边上沾着黑色的像是半固的东西。

莫非,把这个人给溶化掉的,是这黑色的狗血?

他还莫想明白,放风的士兵来报:“四爷,孙府那头有蛮多人往这里来了。刚才那些不认得的都跑光了,四爷,您看我们……”

唐四爷看向何洛与毛珌琫。

师兄弟两都偏了偏头,唐四爷挥手:“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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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6章 潜入孙府

等到孙府的人喊了援兵过来,地上只有三具尸体及两条被砍断了头的死狗,这尸身,两俱孙府的,一俱则是个陌生面孔。

领头的人让人把尸体都拿挡水的油布给裹了拖走,就在他们清理死人的痕迹时,唐四爷他们一行从另一边拐着弯到了孙府的右后侧。

他们这行人本来并不少,唐四爷方面加上士兵一共十一人,帛派这边四人,一起十五人,然而刚才一个士兵中了袭,他的下场虽然不如脸被融出大洞死掉的护卫可怕,但也很麻烦,被咬掉一大块肉不说,伤口还迅速灰白起黑丝,整个人浑身滚烫,眼珠子不受控制的上下翻动,汗像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出。

帛派主医,当下伍三思就看过,最后遗憾的冲唐四爷摇头。

唐四爷心里不好受,喊了两个兵将这个手下送回去,顺便支会管家带上一笔厚金给这手下的屋里人。

他做事厚道,帛派的三大一小在一边点头表示赞服,唐四爷本来心情还沉重,看到银霜那么一个小娃居然小大人一样的老气横秋反差萌,又好笑又笑不出,憋得脸色都古怪了,还好伍三思一句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打破了唐四爷的尴尬。

孙府的人没想到有人居然敢杀个回马枪,帛派的人谨慎,还是绕了个大圈子,他们找的这个位置是个死角,就是四处没有可借力爬墙的地方,还隔着一点距离,毛珌琫突然道:“有人抢在头前了。”

雪下得大,纷纷扬扬的,一行人早就披了一身的白,在这夜里倒是很好的掩护,唐四爷打量了一下距离,这起码还隔着五十来米呢,因为雪大,还干扰视线,但人家那口气,就肯定发现了情况。

他和一众手下眯起眼打量重重雪花后的墙,然后视野很差,只能看个大概。

何洛见唐四爷疑惑,便小声解释:“我师弟看到孙府墙上有残脚印子,所以才说有人抢在前头翻进孙府了。”

其实想一下也正常,他们在前头打斗了那一通,肯定吸引走了大量警备力量,有心思的人拐着弯儿从这头看似平坦没什么巷弄反而难得近人的地方趁机摸进去也是正常。只是唐四爷听了这话心里翻起了大涛浪,这得是什么样的眼力才能隔着这么远在这么差的条件下看清那白墙上的一丝残痕?

他不由得眼神落到背着手老神在在的伍三思身上。

越是接触,这乡下来的修复师徒几个就越神秘,唐四爷将蠢蠢欲动的好奇压住,跟在后头,就看到伍三思到了围墙前边突然加了点速,接着像是跑步似的在墙上蹬了两脚人就噌噌的上去了。

何洛跟毛珌琫倒没动,反而站在墙下站出马步双手一扣道:“快些,送你们上去。”

银霜机灵得很,助跑一段跳起来,何洛一抬手,往上送力把银霜抛了上去,伍三思牢牢将人一接,一大一小翻个身就跳进了孙府。

唐四爷他们被个小女孩抢了先有点傻眼,也晓得不是发呆的时候,赶紧的都像银霜那样蹭蹭的翻进围墙内。翻墙时唐四爷特意留意了围墙,还真看到一枚残脚印子,约摸两指宽,看着像是前掌脚趾那块的鞋印子,非常浅。

这帛门的人,真是非常不得了啊。

孙府的面积不小,假山奇石飞檐走阁到处是花草树木池塘,非常典型的老中式建筑,倒是方便了这么多人藏身。

“这儿大,我们分头搜,目标主要是孙世庆和他崽。”

唐四爷并不晓得帛门的人找上孙世庆到底是报仇还是别的目的,但他本身是想拉拢这样有实力的人物的,带着人来本身就是要出力,当下干脆的让人听了指挥,一行十四人,分成了三队散开搜索。

何洛和毛珌琫分别带着唐四爷的四个人奔向了东边与北边,唐四爷与伍三思和银霜一个队,往正中。

他们这队只得四个人,两个成年男子,一个少年一个小少女,趁着躲避巡逻的队伍,唐四爷身边兵压低声音跟唐四爷道:“四爷,咱们这队人少,还带着个孩子,这不是碍手碍脚吗?要不,您跟那个女娃子在外头安全的地方躲躲,我跟伍师父去找。”

唐四爷没好气的拍他一巴掌:“滚一边切,伍师父都不担心,你怕个球,还是不是我唐老四的兵?”

这人摸着后脑勺嘿嘿缩回脖子不再多话了。

借着廊柱等走了一阵,巡逻的队伍越来越严密,人也渐渐增多,唐四爷注意到伍三思低头跟银霜说了什么,这个小妹子不停的点头。他们拐到了一个拐弯处,伍三思站在前头,银霜被他挡在身后,反而手里有武器的牛高马大的唐四爷跟他那个兵像是被保护的,都给挤了后边。

伍三思他们这个位置在一处假山后,山下种着茶树,茶花顶雪开得正好,红的白的漂亮得很,空气里还浮动着一丝香气,银霜一点也没有小姑娘家的怜香惜玉的性情,笑嘻嘻的又是捋花又是摘叶子,只把唐四爷看得一头雾水。

他们窝了没多久,伍三思小声道:“来了。”

说着让开了位置,将银霜抱到前头。

这是做么子?

唐四爷的好奇心简直升到了顶点。

孙府的巡逻的护卫个个看着就很凶狠彪悍,身上有股很重的匪气,但唐四爷仍看出有极少一些背脊挺直,行走间很有章法,像是训练过的人物。

他看着站在前面的小姑娘,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伍师父是不是确实有点儿缺心眼不靠谱。

好在伍三思拉了把小姑娘,把她往后又躲了躲,一队脚步声从走廊一头响起,渐渐走近他们这边,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缩在茶花和假山后头死死盯着护卫们走过去,眼看着最后一人就要离开,银霜探出身子扬手就是一拍。

唐四爷和他的兵吓了一大跳,他站起来就伸手去拉银霜,结果看到银霜根本没拍到那个汉子,而是伸手丢出了一朵残茶花打在那人背上。

要完。

唐四爷抬起了手里的盒子枪。

最后头的那个人突然呆了一下脚,伍三思伸手抓住唐四爷的枪口,银霜哧溜的躲开唐四爷的手,探出半个身子,把手上的花啊叶啊都往转过身来的汉子手里塞。

唐四爷好涵养这下都有点生气了,刚想冲伍师父追问这到底是做么子,结果就看到那个汉子像是痴呆了,居然捧着花草抬脚就往前追上前头的队伍。

他拿着花和叶一个一个的往人身上拍,后头被拍到的人就像被他传染了似的都呆了一下,接着脚步就滞了。

唐四爷二人被这诡异的变化给惊住了,银霜嘻嘻一笑:“三叔,接下来做么子?”

伍三思摸着下巴:“让那个队长带着子蛊进孙世庆屋子瞧瞧。他屋里要是有东西,你养的蛊怕是会出事,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要是没动静,我们再摸进去。”

银霜点头,那队巡逻的汉子突然就走上了正常的步伐。

蒙蒙亮亮的雪光之下,唐四爷看着银霜可爱的笑脸,没来由的觉得身上发凉。

他是真心莫有想到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子居然是个养蛊师。

唐家从他爷爷那辈儿开始没得家财,最后逃进了深山落草为寇,他爹年轻时更是横行西边大山里,那悍匪强盗的名头响当当的,整个儿西边谁不晓得?

唐委员是个狠人,抢的多,连军阀都敢,可就是一种地方,他不敢,那就是深山里的苗寨。

他们不是江湖人,但在那个地界呷饭,都听过苗蛊的名头。这是种不好惹的苗族,擅玩毒虫蛇蛛,唐四爷手下有个晓得一点蛊的汉子,唐四爷印象很深,是他爹派给他的护卫,结果有回打猎失了踪,过了好一阵回来,人莫变,但过了一阵就被一个苗族老太和几个汉子找了回来。

他那时候小,并不晓得发生么子事,只知道苗人跟他爹打了招呼,然后他爹带了一队人押着那个汉子跟着苗人走了,再过了几天回来,队里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后来私下里,唐四爷听到他的护卫们聊天讲到这个汉子,说是遇到个女的喜欢上,又懂一点蛊术,就给人家下了蛊,结果发现那个女的是个蛊师,就以为自己喜欢她是被下了蛊,和人家分了。

这还得了,那个苗寨的人晓得这件事不干了,找上门来了。

这些人讲了一堆,唐四爷大概明白他爹把人带过去处置,结果那个女的怀孩子了,也是狠,恨这个男的负心,自己身上的蛊不愿意解,要拼着带着孩子看着这个男的死,结果两个人蛊毒发了,死得格外惨。

他问他爹,唐委员也不瞒他,还特意让自己心腹、瞎了一只眼的老苗刀跟他讲蛊这个事,严禁他在山里乱跑跟苗人接触。

唐四爷叫唐委员保护得好,顺风顺水活到现在,没想到忽然间发现自己刚才还牵过给过糖的小妹子居然是个养蛊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看了又看,再看伍师父时眼神有了一丝了悟。

人家哪里是怕出来办事留孩子一个人守屋会怕会出事,根本是孩子有本事得很,带来一块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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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7章 猜测

他们尾随着,眼看面前不远就是一处警备极严的院落,走在最前的伍三思忽然停下脚,耳朵微微动了动带着银霜就转身。

他并没有出声解释,但唐四爷看出这个一直表现镇定轻松的小师父脸上出现了一丝凝重。

老道的唐四爷没有一点犹豫跟着就转身往回退。

也不晓得伍师父发现了么子,撤退的脚步很快,无人时几乎是带着银霜急跑,他们退后了近一半的路,身后隐隐传来了骚动声。

被发现了?

随着后头的骚动声响起,孙府的其他地方也有人声脚步声响动,等级躲闪狂奔着从原地返回,他们三组人汇合到了一块,前头和后头还有别的人。

江湖人跟帛派的人都有默契,互相看到了对方惊讶了一下,个个都蒙着脸儿只露出张个脸或两个眼睛,打了照面后都发了狠的跑,何洛跟毛珌琫故意缓了缓速度落到他们一行后面,银霜被伍三思给塞到一个士兵的背上。

眼看着墙头在望,跑在前的江湖人们甩飞索的,脚两蹬上墙头的,搭人架翻墙的,还有变戏法一样人突然不见了,结果下一刻出现在墙头上的,把唐四爷看得差点啜牙花子。

他上了墙伸手拉扯自己的兵,眼神往后头看,落在后面的师兄弟两个跟人斗了起来。

后头的蒙面人身手滑溜跟泥鳅一样,灵活中还带着狠意,还有两个居然带着江湖杂耍那样的大刀。师兄弟两个人赤手空拳仗着身法好和功夫好竟隐隐压着这三人,直把这三个人气得。

后头已经有护卫从廊后冲了出来,一个持刀的对另两人使个颜色,三人抬手就欲扬。

何洛冷笑一声:“想暗算咱师兄弟给你们拖住孙府的人?你们怕是梦都没做清楚。”

他说着师兄弟两个脚下一变,唐四爷震惊的看着他们的身法突然变得像游鱼一样顺畅飘逸,并且快得带起了残影。

两人各自一脚把对手手里的大刀向着后头踢飞,转身隔着一点距离呢,毛珌琫落在后头,两手扣住师兄的腰,像耍狮子的举起他往墙上撞。

唐四爷看得分明,何洛曲起腿在墙上一弹,人往上扣住了墙边儿,嘴上喝的使了下力,两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往上窜,顺带着带起下头的毛珌琫往上跳。

这两人动作行云流水,后头刀子被踢向孙府护卫将孙府的护卫挡了一下的两个江湖人中的一个呸了一声:“原来是南边的狮子戏。”

风雪很大,逃窜的江湖人分了好几个方向,伍三思他们混在别人当中挑了个看着偏,其实弄子多的方向跑得很顺当,一行人回到唐氏铺子,大老爷们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背着银霜的那个更是一屁股直接坐地上,半天不想动弹。

“孙府不好搞。”

稍做休息擦了身上的雪水又喝了些热茶暖身,一行人总结了晚上的行动。

师徒三个将在孙府分开后的行动各自细讲了讲,何洛运气好也不好,他走的方向偏,巡逻的很少,但莫有发现姓孙的一家子。而毛珌琫那队更惨,走到半路就跟另外混进孙府的人打了照面。

两头都吓得不轻,不敢出声的按着对方都想将对方打倒,结果惊动了巡逻队……至于伍三思和唐四爷这队,伍三思摆谱儿不说,让银霜代为讲了一下经过。

听完了,何洛跟师弟两个也面露疑惑:“师父,你耳朵尖,是不是听到那院子里的人气息么子的不对?”

这正是唐四爷也疑惑的一件事,眼看孙世庆屋子在望,伍师父居然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这也太不符合他风格。

伍三思很直接:“那屋子里,有人傀。”

“人傀?”

唐四爷头一回听到这个古怪的称呼,不由得出声。

何洛得了示意,就把人傀跟唐四爷讲了讲。

“人傀我们也喊活尸,或是活死人,可以说是一种药人。

这种药人的制作法子很阴毒,给活人下药,用药改变他的体质,像是不怕痛、力大无穷、剧毒等等等等,过程很惨烈,很多人熬不住那种折磨最后失去意识或被药物吞噬了意识,变成练药人的傀儡供他驱使,就是江湖人讲的人傀。”

“我还以为是僵尸。”

唐四爷听了皱眉。“这么阴毒,居然拿活人做实验。”

“我其实也算个药人吧。”伍三思突然接口。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何洛两人没想到师父会这样讲,都惊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再齐齐看向师父。

伍三思倒是不在意,吹着茶末子道:“我算是死过好几回,师父为了救我这条命,全国游历,靠着师门秘方采集各种奇药给我吃着,才吊住了我这第小命,所以我算是从药罐子里泡大的,闻药这东西也比别个灵敏。刚才我们摸到应该是孙世庆的院子外,我就闻到了屋里除了浓郁檀香,还有一丝腥臭,像鱼腥草,但又比鱼腥草多了一丝甜,这甜味儿跟我晓得的一种毒一样,所以我才断定孙世庆身边,是有人傀在保护。”

唐四爷听着,手在桌上轻扣,唐管家马上端了烟上来。他接了一根放到嘴里,正要拿洋火点,忽然看到银霜那个小妹子窝在伍师父怀里睡得正香,顿了一下还是把洋火放回了盒子里,丢到桌上。

唐四爷组织了一下语言,笑得如常:“伍师父,江湖我也是晓得的,但像你们这样厉害的江湖人还真的接触得不多,倒不晓得原来江湖人蛮多就活在我们身边,原来江湖如此藏龙卧虎有意思得很。那人傀非常厉害?伍师父和毛师傅何师傅都对付不了?”

“难对付。我们师徒上一回就在巷子里遇到过偷袭,我师父,”何洛回话,说着看了伍三思一眼,得到师父不着痕迹的点头,他才接着讲:“那回子生病,其实不是真病,就是对付人傀和今晚四爷你见到的那种怪狗被伤到,好在只是轻伤,中了点子小毒,要是那些没有医术的,就会被狠毒死了。”

这么一说,唐四爷就想起来了,他这下子也明白了为什么伍师父二话不说就走的原因。

真要打起来,他大概是能耐得何,然而他自己和银霜小妹子,还有个普通兵怕是会拖后腿,所以才干脆打退堂鼓。

毛珌琫外表呆憨沉默,但心思玲珑剔透的很,他看着师父师弟,估摸着师父放出自己是药人,以及人傀这样的秘事,有更深的打算,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就接着开口。

“四爷,人傀这个东西,不是想练就练得成的,就我们门派记载,练制人傀需要的药材、程序和人体都非常严格,而且我听师父讲过,自从七十年前江湖门派联手灭了最后一个会练人傀的艺人后,这种秘术也就失了传,如今居然在省城悄悄出现……”

“不是我讲的,四爷,您手下那么多人,唐委员更是一方大阀,如果有人悄悄的捉了合适的人练成人傀,不怕痛不怕死的跟你们打,你们打得赢么?”

唐四爷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不怕痛不怕死?毛师傅,你可莫逗我了,人傀有这么可怕?有人敢有这胆子在我唐家的地盘养这样的军队?”

伍三思笑了笑,“唐四爷你也莫不信,刚才缠斗的狗你也看到了吧?”

这下子唐四爷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忽然就失了声。

这个事冲击显然很大,唐四爷没了讲下去的意思了,留了他们休息,自己就离开了。

等到只剩下帛门四人,何洛才恨恨的骂了句娘,今夜差点白做工了。

毛珌琫摇头,他们主要的目的是埋五帝,这个活做成功了才会对孙府里头的鬼魅魍魉产生作用,他觉着,师父还是会有下招的。

何洛真笨吗?他并不,他只是在痛恨一个有可能接近仇人报仇的机会就这样溜掉,他不甘,他一直克忍着。

骂下也好,骂出来心里要舒服些。

何洛自己心里也是清楚,并没有骂太久,骂了两句后只阴沉着脸:“师父,我们搞关府也还莫有看到莫子用,探孙府也没探出特别有利的消息,要不,我找个机会转到孙氏铺子做事,这样肯定比我们偷摸潜入孙宅要方便得多。”

“这个事,你别去,让珌琫去。珌琫话少人稳,最好是能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得到姓孙的信任接近他。”

毛珌琫想了一下,点头:“师父,你怕也是在担心人傀这个事吧?我看孙府护卫有江湖人有他自己的,也有像是东洋人的样子,我找个机会从长盛脱身,混乱到护卫队里去。”

师徒三个就这个事稍稍讲了讲,毕竟不是自己地盘,很多话不能细说出来,听着夜里更夫打更的声音,便吹了灯歇下了。

那头回了屋的唐四爷坐在灯下了无睡意。

江湖于他,只是个名词,是唱戏的、耍杂的、说书的、迎客的等一个统称,然而自从认识了帛派的师徒,唐四爷看到的就多起来。

江湖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的地方,江湖人更是神出鬼没高手不少。唐四爷是不太信人傀,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两条狗那样古怪,脑袋都砍下来了都不像活的那样流出鲜红的血,而是黑腥臭的比较凝固的。

人傀出现了好几次,伍师父怀疑孙世庆身边有人傀的保护,孙世庆给日本人当走狗,贱收高卖古玩文物孝敬养活着日本人,那这人傀,和日本人有么子关系不啰?

国家混乱,军阀割据,不少国家对华夏虎视耽耽,这个弹丸小国国小野心不小,占了东北那头,一直四处搞间谍搞利诱培养汉奸,就是打的南下将华夏全部吞掉的算盘。要是他们有那么一支不晓得痛、不晓得死的军队……要是他们真的有人会那种练人傀术,泱泱华夏人民不少,更可以源源不断为他们提供制药的人材……

唐四爷猛的双手捏成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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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8章 秘密搜查

早上唐四爷留了饭,就着饭桌唐四爷跟伍师父等人请教了一番基本的江湖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和人傀这个事,送走了伍师父他们后,他自个儿上了车回唐公馆。

“爹,姓白的那头怎么样了?”

见到呷早饭的亲爹,唐四爷嫌弃的看着唐委员身边的小姨太让出的位置。唐委员装病在家给自己扮可怜装傻子见状挥手赶人,几个姨太太怨不敢怨的走了,佣人把椅子擦了又换了绣花垫子,唐四爷这才过去坐下。

“你一回来就摆脸子,我是你老子,这么随便就赶老子的人走,要是外头人看到,不得笑话死你爹啊。”

唐委员看着凶神恶煞的,口气其实一点凶劲也没,他让人给四爷添他喜欢呷的腊肉粥,被唐四爷止住了。

“都下去吧,我有事要和我爹讲。”

唐四爷抽了烟出来点着,管家一听就赶紧清场,走到外头喊了一声,外边屋的一队士兵就荷枪实弹的把屋子都围住了,就连餐厅门口都站了四个把守住。

“爹,你晓得江湖人吧?”唐四爷问,得到唐委员点头加疑问的眼神,便把昨天晚上的事详细讲了一番。

带出去的兵死了一个回来,这个事早上起来唐委员就晓得了,回来的人讲了个大概,这会听到儿子详细的从头到尾捋一遍,唐委员倒是放了早饭越听越认真。

“早些年咱们家落草为蔻你是晓得的吧,那你晓得你爷是怎么当上山大王的?”

唐委员一边呷油条一边噜粥一边讲。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跑货,在路上遇到个年轻拐子卖身给他娘看病抓药,你爷看太多人根本没理会这人,一时也不晓得怎么想,就上前给了人家银子,还好心把人送到了大夫那儿。结果后来家里遭了灾,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这个年轻人寻了来不肯走。

你爷啊,对这世道看透了,伤了心,以前关系好的还落井下石想强买强卖你爷手里仅剩的一点祖传东西,最后逃命眼看逃不了了,这年轻人就讲要不我们进山做强盗做土匪,你爷爷心一横,听了这人的话,进了山后拿着那点祖传物投奔贡献给了山里的一股小胡子算是落了脚。

这年轻人有本事,你爷爷也信得他,听得他讲,让做么子做么子,在胡子里呆了一年多,得到的钱财都拿来收买人心,眼看着差不多了,这年轻人就出手了,一夜就把三个当家都杀了,推着你爷做了头头。这年轻人就是个江湖人,小的时候我老追着喊二胡子二胡子,他也不生气,经常给我讲江湖变戏法儿、扛把子说书的事儿,他活着的时候,一直给咱们唐家招揽人才,像鬼才叔,阿凤姐,都是二胡子叔给寻来的,可惜他早年拼斗受的伤虽然好了,可暗伤重,人还莫得五十就死了,你是莫有见识过,他那一手飞花摘叶作飞镖的功夫。”

“现在的世道乱,之前因为白莲教又被前朝打压得很厉害,所以江湖人现在少,一般不冒头,不让别个晓得身份,我是见识过你鬼才叔赶尸的本事,你今天跟我讲这个,我信得。只怕这孙世庆真的不简单,他在明处给日本人打掩护敛财,日本人又借着他那些铲地皮儿到处走村换巷的偷抓活人做实验。

娘的,日本人真不是个东西,阴险狠毒,东北落进了他们手里,肯定是还想着南下,省城这边得严查,可不能让他们在咱们地头上养出那样的兵来,到时候和东北那边来个联手,何止我们唐家,怕是大半个华夏都岌岌可危。”

“你小子回来跟我讲这个事,怕是心里有了成算,来跟爹讲讲。”

“爹,我是想做两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面上,咱们借你遇刺这事儿封城严查,刺探一下孙府;暗里,再派人乔装打扮,不止省城,周边的村落都走一走,看看有没得失踪人口可疑人家。日本人真做这样的事,需要场地,练药肯定药味不会小,所以省城大户人家比较有可能,不引人注目的小村子也非常有可能。”

“你想得周全,就这么办。对了,你请那姓伍的嫩脸少年几个来呷个饭。”

唐四爷就晓得他爹外粗内细,闻言点点头,“爹,有个事,我还想跟你讲讲。”

他父子两关着门又说了一番事,出来后唐四爷就交待了副官一件事,让他从唐家军里挑一千身手好,脑袋灵活的人脱了军装换上寻常人家衣裳,扮货郎的扮货郎,扮农夫的扮农夫,反正怎么寻常怎么来,走村换地的查人口,问人屋里情况。

另外,他白启宪不是遇刺要封城严查?他和他爹还在军统遇刺了呢,正好,省城再次封一封,每家每户不能漏的往死里查,说不定哪,这城里头,还窝藏着刺客残党。

副官有点懵,搞不明白唐四爷葫芦里卖的是么子药,他敬了礼就下去吩咐这任务去了,没得多久,街道上军车呼呼的窜过去,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牢牢把住省城的进出口,从外城开始入里缩小圈子,一家一户的挨个人盘查询问。

唐四爷这借口用得好,军统桂系的人气得半死,骂娘骂半天也莫得用,湘系指着他们鼻子讲唐委员是他们桂系派刺客偷袭受的伤。白启宪本来想弄死唐生智,然而老天站在姓唐的那边,硬是让他在危险时躲了过去,这个事被反利用起来,成了搬起石砸了自己的脚,白启宪还真给气得病倒了。

唐委员闹得比姓白的更大,当兵的家家户户盘查,大户人家都没落下,权贵政府官员们家里,几个唐系的心腹团长营长亲自带队走走过场,可富贵人家么,就没得那么好说话了,几个团长带着兵,跟普通人家一视同仁要求清点人员进屋检查。

孙世庆派人探回了这个消息,眼皮子就是重重一跳,他屋里晚上进了贼,让他挨了日本人好生一顿骂,这突然的又来个大严查,孙世庆让管家备多些钱财,然后把这事跟府里的一个年轻人讲了。

这个年轻人面容清俊,人瘦瘦弱弱的,身体像是有点儿不太好,肤色苍白,可那嘴唇又像抹了女人口脂,粉白里透着血红。若是伍三思他们在,怕就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是当晚拿着东西算计方位的人。

这年轻人哼一声,也不多言,只深深看了孙世庆一眼,便招手领了几个护卫牵着狗从孙世庆主卧的床下的秘道里进去,等关上秘道挪回床,屋子里点上味重的香,孙世庆这才抹了把脸上脖子上的冷汗,问管家,外头盘查的队伍离自家还有多远。

右眼肿胀,故今天的更新达不到三千字,只能勉强两千收笔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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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9章 拜师

曹大志曹团长是受了唐四爷暗里指示重点查处孙府的,他领着二十来个兵,带着狗子,问话并没有问题,孙世庆稳得很,脸色也看不出变化,下人们也都正常,粗逛了一圈孙府下来,孙世庆既不拦还非常客气的请他们进府一看,等出了孙府,曹大志脸一拉,带着人和狗呼啦啦的走向下家。

孙世庆目送人走进另一户人家了,这才转回身重出了一口浊气。

查了几家,曹大志转身就把检查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营长,自己坐着车去了唐氏铺子给唐四爷回信。

他说得很详细,唐四爷擦着枪,看似心思在枪上,但耳朵却是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整齐,若有所思的道:“一切正常?狗子呢?吠没吠?”

“吠了。”曹大志道。“在好几个地方叫得凶,一边叫一边有点怕的往后退,我特意使人上前去看,么子都没有。至于孙世庆的院子,进是进了,也很正常,他屋还敞开着门窗让我们看了,并没发现哪不对。”

听完了报告,唐四爷若有所思。

这孙世庆也是个人才,要么把那夜的人连夜送走了,要么,就是他府里有暗密之类的地方藏了人。狗子叫而退,显然闻到了气味,那东西比它们厉害得多,所以不敢上前,要是狗子敢往屋里闯,说不定还真能找出破绽,直接就能铐走这孙子。

可惜了。

唐四爷想着,心思拐到帛门师徒身上。

他们可一点都不畏惧那奇怪的毒性厉害的狗,要是求助他们,说不定能弄出来让狗子胆大的药物……只是狗子找到了那样的人或狗,打起来他这边上枪能干赢吧?

唐四爷有点儿没底,实在是想起那晚的古怪的狗,心里吃不准这个事儿。

“继续查,孙府既然正常就不用管了。”

曹大志得了令,被留着吃了饭后走了,唐四爷写好贴子,喊来管家让送去帛门那儿。

虽然街上再次戒严,可大先生并没说放假,师徒三个照常去上工,他们一路走着走着就遇到盘查,因为到处是军队,街上的报童人力车夫都少了一些,走了大半段路经过一所学校门口,有女学生热情的迎上来,笑容可爱又亲切的说:“先生,一月十六号晚上知名话剧演员张光奇老师来省城演出话剧《孔雀东南飞》,您看看宣传,凭上面的票可以免费入场的。”

他们三拒绝了一个又迎来一个,何洛摆手再次拒绝了一个女学生后看到一个学生微微怔了一下,只觉得眼熟。

他记性好,只想一下就想起那个柔美气质的女孩子自己曾经见过,是盗门的五小姐,叫慧什么来着。

师兄弟三人的气质特别,两高一矮,两个高大的跟在清秀的少年后头,像是长随跟着少爷出游似的,很引人侧目,那边慧如大概是感觉到了何洛打量的眼光,发完了一张传单,一扭头就看过来。

她显然记得何洛,怔了一瞬后脸上带笑迎上来:“三位先生,一月十六号晚上,也就是后天,知名话剧演员张光奇老师来省城演出话剧《孔雀东南飞》,您看看宣传,凭上面的票可以免费入场的。”

和刚才几个女同学同样的话,这回何洛倒没拒绝,伸手接过三张传单,对慧如微微点点头才离开。

走远了,毛珌琫习惯性的用肩膀推一下师兄,接过一张传单来,问:“师兄认识那个学生妹子?”

“认得。就是我讲过的盗门的扈老十身边跟着的叫五小姐的。”

“盗门的?倒是可惜了,进了这样的门派。那通身的气质,倒是像有钱人家的小姐。”

毛珌琫感叹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传单看向他师父。

伍三思盯着传单上的话剧两个字一脸严肃。

半天了,咳一声道:“再去拿三张。”

两个徒弟你看我,我看你,何洛最后翻个白眼倒回去又问人家要了三张。

这宣传单上可写了,凭此单免费入场,这下子他们有四张了,师父的意思应该是后天晚上全家人都去看这个什么《孔雀东南飞》。

真是老天开眼了,师父居然有这闲情逸志了。只是除了四人份,还多出两张,师父这是么子意思?

那话剧又是个啥东西?戏曲?电影?

比师父和师弟更早进城的早一步城里人何洛看半天,心里也没底儿,不明白这话剧是什么。

显然,伍三思也不明白也不想讲明白原因。

晚上唐管家来接人,这回没在外头呷,一行人到了唐公馆。

唐委员热情得很,让自己几个姨太行了礼就不耐的把人都赶开了,伍三思几个先帮着唐委员看了一番收藏的美人与摆设,又给他把了把脉指点了几个小毛病,几人入了座,唐委员满上酒,端杯站起来就来敬伍师父。

“来来来,伍师父我敬你一杯,犬子多蒙你照顾,又蒙你大方赠得重宝,我是个粗人,讲不来文绉绉的,就着这水酒一杯表表心意。”

伍三思端杯站起来:“唐委员客气,是我师徒三人受四爷关照良多,这杯,该我敬您才是。”

他说完,一口饮了酒,又自己满上,面向唐四爷。

这种豪爽的个性倒是很得唐氏父子喜欢,唐四爷也不客气,端杯一口干了,又和何师傅毛师傅一一对饮了一杯,几人方重新落座。

银霜看着大人们你来我往的,最后都坐下了,她端着杯子喊:“等下,还有我呢。”

满桌的大男人们听了这话都看向这个可爱的小妹子笑了。

唐委员叹道:“这个妹子怪逗人喜欢的,要不来做我家女儿算了。”

唐四爷点头:“要得啊,这个妹妹我认。”

何洛桌下头推了推银霜,银霜就看向三叔:“三叔,怎么办?唐叔叔和四哥哥要和你抢我了。”

“……”

伍三思好笑,点着她鼻子道:“你还真敢喊,敢随便拉低四爷的身份,也太皮了点。”

“唐委员,四爷,对不住,我没教得好,失礼了。”

唐委员摆手,他越看银霜倒越顺眼,这丫头长得端正,眼神灵动,人也活泼会来事,说话那小嘴乖招人喜欢的,原来是开玩笑,但看着银霜唐委员心下还真有点动了心想认个干女儿了。

他怎么想唐四爷并不知道,但唐四爷显然也心里有想法,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试探的对伍师父道:“伍师父言重了,银霜喊声四哥也没错儿。不晓得伍师父你那门派还收徒不?有没得年龄要求?我唐四虽然不聪明,但品性敢做保证,伍师父你看看不看得上我这百十来斤?”

这话显然没跟唐委员通气,他爹脸上露出吃惊,但马上就转为高兴。

这伍师父的本事,唐委员自身领教了一回的,刚才还又被把了脉对应着身体的不适按扎过穴道,那通体舒爽都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是个能人,这会子听到儿子想拜师,唐委员吃惊之余真心同意。

伍三思稳得很,脸上看不出来变化,何洛跟毛珌琫,还有银霜很吃惊。

师兄弟两个拿眼看向唐四爷。

唐四爷脸上如常的笑,但眼神很坚决,显然并不是说笑。他两再看向师父,师父那张脸啥也看不出来。

“四爷人品我等自然信得过,只是门派无名且落魄,怕是会误了四爷前程。”

听到推脱,唐四爷略略失望,马上又收拾好表情:“伍师父言重,我唐四是个能呷苦的人,我也晓得强人所难,但我唐某真心佩服贵派,想拜入贵派门下,伍师父,有么子入门条件,尽管说,我一定努力做成。”

他显然心意很坚定,这下伍三思也不出声了,歪着头想了一想后道:“入门确实有考验,我门讲究品性第一,诚信良善。师父也鼓励多收徒壮大我帛门,四爷若真有意,就等人傀这件事水落石出后再讲,如何?”

唐四爷自然应承下来。

唐委员看看儿子,又看看伍师父,摸着光头看向银霜:“听到莫有,将来怕是我儿子真能成你四哥,也莫等以后了,快喊声干爹四哥来听,就当事先练习个。”

这下子帛门三个人都有点脸上憋不住了,银霜看三叔没反对,甜甜的自己倒了桔子汁给唐委员和唐四爷各敬了一杯。

“干爹。”

“四哥哥。”

有了这个插曲,两边人的关系拉得更加亲近,等到走的时候,唐委员被嘴甜的银霜哄得都要找不到北,硬是要留人住下来,伍三思也不反对,坐上车跟着唐四爷回去收拾银霜的衣裳和写本子。

等人走了,伍三思像是想起来似的,找出两张宣传单来递给唐四爷。

“我们来省城还莫怎么出去耍过,看到这个传单,打算带着他们去看个新奇。四爷有莫得兴趣?一起去看看?”

唐四爷接了传单一看,原来是话剧,不要钱的。

当下笑道:“师父你喊我唐四就好,去,一块去,我明天带着银霜来关公馆门口接你们,一起呷了饭去。”

伍三思点头,送走了唐四爷,门一关,他就对上了一左一右两尊徒弟大木桩。

“师父,你是打算好的,要收唐四爷入门当徒弟?”

“师父,我们要有三师弟了?”

何洛和毛珌琫同时开口,目光灼灼的盯着矮了自己一个头多的师父。

伍三思咳一声,迈着八字步儿撞开两个徒弟。

“急么子,这不是还莫有收呢。”

等他回了屋,毛珌琫跟何洛道:“师父一肚子坏水,怕是故意显本事钓人上勾。唐四爷有钱有权,入门也好啊,我们就不用整天呷青菜萝卜住在深山了。”

何洛摸着下巴想了一下,非常认同的点点头。

唐四爷确实是个粗大腿啊,这要是收到门下,那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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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0章 看话剧

只是他们师父真的就是因为穷才故意钓唐四爷动了拜师的心思吗?

师兄弟两人并不觉得。

帛门是个奇怪的门派,入了门接受的教导主要是武术与医术,师门的历史他们师父讲,但讲得很模糊,就连祖师牌位都只摆在供桌上,刻三个字:帛门及姓的那个字。

帛门并不穷,地窖里藏的东西如果放出来,大宅院子,丫头仆人都马上能有,可他们师父明明小心的保存着那些东西,也知道其价值,却从没提过一嘴要拿出一件来卖的事。

可见并不是为了钱。

何洛与毛珌琫这晚睡得不踏实,两个人想了半宿,在想他们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晚饭散了场,等人走了,唐委员才喊着儿子进了书房,先给自己点上了烟了,才开口问:“你个瓜娃子是么子意思?都不跟你老子讲一声,就自己要拜师?”

唐四爷也不哄他爹,反而开口就怼:“爹,我这么大个人了,自己的事怎么做不得主了?拜师这个事我想了有一阵了,这不挺好?还给你拐了个女儿回来了。”

唐委员被儿子气笑了:“拐个屁!干女儿可是我自己拉下老脸得来的。”

唐四爷也晓得自己要不把原因讲清,他爹是不会放过他,也不争,陈述自己的想法:“爹还记得吧,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老莫名其妙的遭灾,那时候你怕我出事,派了老多的人跟着我保护我,可我该摔摔,该病病,要不是有鬼才叔请了高人来给我想了法子,我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我那时候就经常想,我要是能自己有那样厉害的本事,自己保护自己就好了,这样爹您就不用老牵挂着我,做事束手束脚了。”

一番话,听得唐委员好几次要跳起来讲保护儿子他是天经地义,都被唐四爷伸手给按了回去。

“爹,我顺风顺水,莫得你护着,哪弄得起这么大身家,我晓得,要是爹多几个崽,我也安心,可爹您就我这么一个唐家后人,我要是出事,咱们老唐家就完了,爹也不用别个整,也要跟着完了,所以我琢磨着找师父这事儿,其实琢磨了很久,私下里也打探请过不少,可江湖多骗子,鬼才叔认得的那个高人也早就过了世,我左挑右选的不满意,才拖到了现在。

好不容易发现这个伍师父是个有能耐的,我这心思就又活了。当然,我也不是冒冒然,他们师徒三个的能耐、人品我也打听了,察看了,觉得可行,才动的念头,您也别把你崽我看得重了,就觉得别个也要把你崽看得重,人家也表明了态度,没有说收,等人傀那个事解决了再说。人家这也是想就这个事看看我的能力和品性。”

唐委员本来听着还没了气,认真思考他崽讲的话,结果听到后头气又上来了,眼一瞪:“么子意思?我唐生智的崽就是好!只有你挑别个的,哪有别个挑你的!”

唐四爷摆手:“这个事我跟您这当老子的通了气了,接下来的您就别管了。伍师父不是请咱们看话剧?看剧的时候你和我师父通个气,挑个时间,弄个认亲宴,正正式式把我那妹子给认回来。”

唐委员被儿子嫌弃,那个伤心啊,烟也不抽了,一转头就从博古架上拿下一尊美人俑来抱在怀里伤心难过,唐四爷实在没眼看,起身就走,走到屋门口了,想起来又打开门讲:“爹,我那妹子可不普通,人家是苗寨的蛊师,您看看是不是给整套上好的苗裳和银饰才庄重?”

唐委员不耐烦的挥手:“晓得了晓得了。”

等关门上了,唐委员抱着美人俑的的突然顿下来,他猛的一抬头:等等,儿子刚才说啥了?

说啥了?

不管说啥,晚上睡一觉,白天各种事一忙过得快得很,眨眼就到了看话剧的时间。

慧如发的传单上写的地址是她们学校的礼堂,伍三思他们呷了饭,带着银霜散步走了过去,没想到还没到面前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往同样的方向走。

何洛没话找话:“师父,你在外头跑过,你晓得话剧是么子么?”

毛珌琫和银霜一个尖起了耳朵,一个大眼忽闪忽闪的望着三叔。

被徒弟们和侄女这么期待着,伍三思望着天,嗯哼一句:“进去看了不就晓得了。”

三个人齐齐哦了一声。

还以为师父(三叔)是万能的,原来也有不晓得的东西。

学校难得的晚上开着灯,虽然不能看个全貌,但也能看出一大半,修整的房子,红砖黑瓦的,穿着学生装青春靓丽带着活泼明亮向上的气氛的学子们,虽然几个人正着脸,可眼神都偷偷时不时四下瞟看。

何洛和毛珌琫牵着银霜,更是注意到这个妹子的眼神更多的落在校舍与那些学生身上,又羡慕又隐忍,又渴望。

他们两个可不是没读过书的,何洛小时上的族学,那时候皮,学得不认真,后来出事被送到了帛门,就跟着师父学的医经和四书五经大学一类的,可要说起来没读过书,他还真没有像模像样的坐在课堂里,穿着这些年轻人身上的学生装束上过课。

何洛咳了咳,不肯承认心里有点儿微微酸溜。

至于毛珌琫,何洛偷看一眼师弟。

师弟脸色倒是很正常,只是眼神微微露出一丝思索的神色。

他这个师弟也奇怪,老大不小的突然被带回门派来的,师父讲他脑袋出了问题,他也试探过,确实除了自己名字,就么子都不记得了。

这个师弟别看失了忆,可气质还行,刚开始的时候讲得一口流利好听的官话(普通话),后来慢慢被他和师父带偏了,变成了地道的湘音,逼急的时候会说洋鬼子的语言,何洛联想当初他到山上时穿的西洋衣裳,总觉得师弟出身怕是很好的,只是可惜脑袋出了事,前尘尽忘。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不爱多嘴的师弟道:“我记得学校,好像以前我常常在,就是穿得和这里的学生不一样。”

他说着指了指前头的人,何洛顺着手指一看,前头的人穿着洋人的衣裳。

“嗯,讲不定你以前就是在好学校读书。”

何洛点头,再拿眼看一眼师弟,忽然问:“你看到这样气派的学校,这些学生,有莫有羡慕,想回去?”

毛珌琫摇摇头。

他确实只是看着这样的学校,和来来往往给看剧的人做引路的学生们感觉熟悉,但他又总觉得自己似乎和这样的学生是不一样的,自己去过的学校也不一样的。他的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觉得,他看到的学生穿着不一样,讲的话不一样,就连长相也不是华夏面孔。

毛珌琫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再也没把眼神分给旁边的人和物了。

慧如读的学校是明德中学,省城的名校,学校的先生们都是思想先进开放的有识文人,授课也是中西合壁式,所以老师们对请来张光奇老师上演话剧很上心,校礼堂不算特别大,但布置得像电影剧场一样,师徒侄四个很快找到了座位,唐委员跟唐四爷比他们晚到一步,座位连在一块儿,正好亲近的说话。

唐委员显然真心喜欢银霜那个小妹子,非得让她挨着自己坐,唐四爷就坐到了亲爹跟伍师父中间。

省城是个大地方,随着洋人入境,西洋文化的冲击,省城的新鲜事物也越来越多,学生活动也像北平上海那样的大地方开展得热烈了。

唐四爷跟伍师父道:“这张光奇我倒是听说过。原来是奉天省师范学校的历史老师,很有能力,组织了一个么子读书会,阅读各种进步书籍,还组织演出各种话剧。明德居然能从奉天那边请她来演出,倒是花了真心思。”

唐四爷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师父,外头只晓得她演出反帝反封建的话剧等,实际上,她怕是不简单。”

一侧,耳朵尖的何洛跟毛珌琫两个人心里呵呵。

这还莫有拜师呢,就自来熟的师父师父喊上了,怎么不连大师兄二师兄一块喊?

礼堂很快坐满了人,灯光熄了下去,只有一束灯打在舞台幕布前,照亮了穿着学生装,长相柔美清丽的学生身上。

何洛定睛一看,这个报幕的人正是慧如。

慧如先是用甜美的声音介绍了一下晚上的话剧孔雀东南飞,又介绍了一下张光奇老师,然后带头鼓掌,一边退到舞台一侧下来。

舞台光变换拉开幕布正式开演话剧。

孔雀东南飞是个话本演的是东汉末期的建安时期,少女刘兰芝被婆婆刁难,她写信给丈夫诉说不公,丈夫赶回家为她求情,却被母亲生气的逼迫着休妻另娶。

因为要赶着回府任上,丈夫面对难缠的母亲,只好请刘兰芝回娘家先避一避,然而刘兰芝回家后,马上就有县令之子、太守之子前来求娶,刘兰芝一一婉拒,惹恼了兄长,她奈何不了兄长,只得允了太守之子。

话剧的人物穿着古装,舞台上按着进度变换着家具、马车等装饰,人物对话和戏曲的唱全然不同,生动又让人容易理解,像日常生活的对话一样,把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刘兰芝身边的小侍女时,何洛忍不住跟他师父讲:“师父,那个演侍女的,就是给我们发传单的那个五小姐。”

伍三思点点头,何洛眼神好得很,发现慧如一登场,前排有人似乎骚动了一下,有三个看着陌生,但有一个他觉得眼熟,想了会儿,猜测着会不会是扈老十。

人家一个门派,想来发传单,肯定也没漏了他们吧。

想清这个,何洛笑笑,心思就放到了扈老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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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1章 私下较量

上回找过扈老十没找到人,后来一连串的事儿,加上省城里传出了天国秘密的消息,何洛还真没和江湖上的人有联系,这会子看到扈老十,他想了又想,自己既然在江湖上下了单,可这扈老十和范十九爷一直不找自己,这是真没线索呢?还是说,那个秘宝让他们也动了心?

他也不傻,晓得自己当时做的事经不起推敲,那些张口呷饭、生意人、老合们都是老江湖,眼神老辣得很,自己那么多破绽,像扈老十和范十九爷,人家能当上头头,就证明能力不小,八成是匝巴出自己跟秘宝有么子联系了怕。

想到这,何洛就有点坐不住,只想早点子回去把这个事跟师父提一提。

这个时候何洛不得不承认,他师父看着面嫩年少,但老辣就是他和师弟比不上的。他师父这人,看事情,长远着。

舞台上话剧演得活灵活现的,一幕幕的逼迫,一幕幕的夫妻情深不渝,最后刘兰芝含恨跳井,仲卿徘徊树下后自缢殉情。

大幕在两人合葬于华山旁时缓缓伴着扮演刘兰芝的张光奇起伏有力的诉控旧封建社会对美好有情人的迫害,讲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鼓励中缓缓落下了帷幕。

在一众出演人员、灯光师等出来谢幕的观众热烈掌声里,何洛一行人起了身混在人堆当中往外走。

银霜头一回看戏,还是看这种人物生活对话式的表演,特别高兴,缠着唐委员一个劲的问为什么叫孔雀东南飞啊,汉朝离现在多久啊,问题问得唐委员脑门上的青筋都要纠结成一团了,逗得走在后头一点的唐四爷跟师徒三个想笑只能憋着。

他们出了礼堂,才走了一米多远,何洛眼光就跟旁边的人碰在了一起。

扈老十带着婆娘儿子和滕咒婆来看的戏,见到何洛怔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何小兄弟也来看戏啊。”

何洛点头。

听到碰上熟人,他们这行人便停下了脚步。

扈老十早晓得何洛师门的消息,他乐呵呵的给何洛介绍了一圈自己屋里人,眼神在毛珌琫和伍三思身上微微多停了一下。

伍三思上前拱拱手,客气的道:“原来是扈师傅,小徒初来省城,行事不周,多得扈师傅关照。”

扈老十有点儿不好意思。

人家可出了钱请了他办事,现在他跟范十九联起手来想弄那一大票,这一大票八成还是人家祖传或门派的东西,这会没准备对上了正主,还跟打着心思的自己这么客气,总觉得浑身有点儿不自在。

扈老十打个哈哈:“哪里哪里,您客气了,我扈老十可莫有帮上么子……”

他正说着,旁边突然插了个声音进来,硬把扈老十的说话给打断了。

“哟,老十,这是遇上哪路熟人了?”

伍三思等人抬眼看过去,来的是好几个汉子。当前那人长相硬朗,带着一股沧桑感,手里提着个长枪杆儿,慧巧跟在他身旁,几个人眼尖,都看到慧巧皱了皱眉,脸上的隐忍和一丝厌恶一闪而过。

扈老十笑着回道:“孟长老这是要回去了?今晚这剧好看,慧巧演得可真好,我婆娘看到后头都看哭了。”

扈老十婆娘安安静静的,听到这话就羞涩的笑了笑。

孟长老笑着点头,抓着慧巧的手捏了捏放开,扬眉看一圈后显然是认得唐氏父子,一一打过招呼后眼神落在何洛师徒三个身上道:“这位小兄弟我好像在哪见过?”

他后头有个汉子就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是找老十哥做生意的年轻人。”

孟长老就笑了笑。

他后头的人上前把扈老十往一边挤开,孟涛上前走到了伍三思几人前面。

“小兄弟,我孟涛虽然只是个小长老,可手底下的兄弟多,盘的地盘儿比老十要大一些,他啊,也归在我手下手做事,你的事要是他解决不了,尽管来找我。”

这么赤果果的当着扈老十的面儿抢生意,听得何洛都忍不住要皱眉头了。

何洛看了他师父一眼。

伍三思只脸上带着笑,并不出声。

于是何洛也嘴角翘了点,像是在笑的说道:“十哥很尽心,人能干也亲和,很好。您位高权重事务多,我这种乡下小子的一点子小事能被长老您看重,真是小子的福气,我何洛在此谢谢长老。”

“那行,”孟长老点点头,转头看扈老十一眼:“老十,这位小兄弟的事你用心,要是办不了就跟我讲。”

说完他再次跟唐委员和唐四爷打声招呼,带头就走,慧巧满含歉意的看扈老十和何洛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孟长老一走,他后头几个兄弟也抱拳告辞,等着人离开了,扈老十黑下脸来。

“何小兄弟,快看看你们的钱袋子。”

他刚才被挤开了,人在外围,可看到这几个姓孟的手下动了手。

孟长老管的是收百物,他的手下确实是省城最多的一派儿,尤其是他亲信的几个徒弟,仗着师父长老的身份,收百物有点儿无视规矩,他们这行当,有规矩要留活,也就是不能全拿,得留一点儿,可他这几个徒弟经常将人钱财拿光,有些时候连穷苦人家的救命钱都不肯放。

眼看他们围上去,扈老十眼神好,就看到几个人私底下出手如电,两个两指一并做夹子,夹了两个有点鼓的钱袋子在背后迅速递手给另外两个。

他们早养出了默契,这两人接了钱袋子便手一翻,袋子翻进了他们袖里,整个过程迅速得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么子。

扈老十一出声,何洛就惊讶了一下,摸了把自己袋子才想起来身上莫得钱,他们的钱财,全在他们师父手里掌着呢。

这会子伍三思出面了,笑着谢了一番扈老十的好意,手掌一翻:“多谢关心,还好还好,想来孟长老为人诚信本份,并没有随便对不相干的人出手,我们这钱袋子倒是还在。”

唐氏父子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唐四爷看着伍三思手里的钱袋子,摸了把自己口袋和怀里,自己的还在。

他有点迷惑了,伍师父手里拿的这钱袋人家真没拿?听对面那汉子口气,他们可不是一条心,要不能喊长老长老的,转个身就卖了自己长老?

唐四爷正想不透时就听到毛珌琫给大家解惑:“没得事,我刚才看那几个兄弟手指搓来捏去的,想试试盗……空门功夫,就先解了两个钱袋子。空门果然好功夫,我这还没捂热呢,就被他们自己拿回去了。”

有外人在,毛珌琫干脆的把盗门改成了空门,倒是让扈老十心下生出好感,等听完这话,一时又是惊讶这何小兄弟的师门身手竟然比他盗门的人物还厉害,一边又为他们出手戏耍了一把不对盘的孟长老高兴,但心底又生出一眯忧虑:看样子何小兄弟的师门都是难缠的角色,他跟范十九合伙,也不晓得盖得住人家不。

这些想法一一闪过不现在脸上,扈老十只装作松了口气,佩服的说了几句,正想告辞,那个瘦瘦矮矮的少年却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他,嘴上对扈老十说话,眼睛却看向滕咒阿婆。

“这位阿婆眼睛可是不太好?在下不才,出身医门,这位扈兄弟,要是信得过,改天我帮你阿婆看看眼,不是很严重的事。”

扈老十一怔,马上露出真心实意的惊讶:“真的?我阿婆眼睛能治?”

“能的。”

伍三思点头。

“就是要懂针,她这个眼,除了年纪渐长,主要还是因为虫。”

滕咒阿婆在一侧被老十媳妇和孩子扶着,本来很安静的面向着唐委员那边,听到这个虫字突然浑身微微一震。

“要是愿意,你就找个时间告诉我徒弟,知会我一声就行。”

伍三思仿佛没感觉到滕咒阿婆的眼光,笑咪咪的抬手告辞。

滕咒阿婆的眼睛没得那好扈老十晓得,他接了慧巧给的传单,想着阿婆来省城天天困在屋里都莫出去耍过,就当饭后全家人散步,反正话剧他让慧巧安排坐到前头,再加上对话说唱,阿婆多少看得些听得懂,不是那么没意思,这才带着全家来看话剧,但他全没想到会遇到熟人,人家那少年一眼就看穿了阿婆的身份。

那个少年是什么来头?

他想着,手突然被人抓住拍了拍。

滕咒阿婆头一回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既然刚才的小伙子说我老太婆的眼睛能治,你就给我找个时间,约他到屋里来。”

扈老十有点不安,但还是应下来。

那头伍三思几个走出一段距离了,银霜才嘟嘴道:“那个阿婆,三叔你做么子要给她治嘛?她厉害得很,我养的宝贝都怕她。”

伍三思就揉了把银霜的脑袋。

“怕就说明你学的功夫还不到家,你讲讲,你是不是要拜个师父奋发图强混出本事才对得起三叔养你的粮米?”

……

几个大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他们是可乐了,先坐了车走了的孟长老和几个手下在车里说笑,几个人把钱袋子拿出来抛,正说着一群傻子,钱袋子莫得了都不晓得,有个人突然啊的一声,拿着钱袋子拍了一把旁边的人。

“莫笑了,你们看看,这钱袋子是不是我们几个的?”

他们停了笑,拿着钱袋仔细一看,两个人都把自己的钱袋认了出来,这下连孟长老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还以为让那几个人呷个亏,晓得转头来找自己办事,让扈老十呷回亏,没想到人家手脚竟然比他们盗门的还厉害,转手私下就把自己的人耍了一番。

好,好得很。

更正:上章赶稿,把慧巧的名字写错了,写成了慧如,实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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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2章 坦白

这晚的事并没有在帛门师徒心里留下太多痕迹,他们一走,后头出来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的金桂才小心开口问小姐:“小姐,都散场了,我们也回去吧,太晚了怕不安全。”

何洛不晓得聂小姐也来看了话剧,还在散场后看到了他,次日上工,一早看到聂璇与自己打招呼,何洛既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心。

“何师傅,跟着你学了这么久,给你添麻烦了,虽然没行拜师礼,但你也是我师傅,家里出了事,我仔细考虑了一阵子,打算回去帮舅舅做事,今后怕是不能来学习修复了,这么长时间蒙你关照,想今晚请你呷个饭表示一下谢意,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聂璇开口请客,态度少见的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坚持,倒把何洛要拒绝的话给先堵在了嘴里。

何洛本以为他说出了那么绝的话,已经让聂小姐明白他们之间的天堑了。看她不好受,他其实也难过得很,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们之间有的,不是普通的仇,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摊了牌,聂璇深受打击,也尽量避免着与他的亲近,何洛都晓得,然而今天的聂小姐神情严肃,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等她走了,何洛才打开工具抽屉拿工具,就看到自己的工具上有个小纸团。

下了工何洛把这个事跟师父和师弟说了声,伍三思倒是支持他去:“去吧,有么子话,大大方方讲出来,才是真男儿本性。聂小姐倒是有情有意的,舅舅屋里一直出事,她愿意在这样的关头帮忙支持,好品性。可惜了。”

可惜么子,伍三思没讲完,但何洛明白师父的意思。

他么子也没讲,只是苦涩的笑了一下。

聂小姐人好,他晓得,不单长得好,还开朗大方,有情有义有担当,喜欢的,更不会像一般的姑娘家扭捏,而是鼓起勇气敢于追求,这样的聂小姐,生动又美丽,他何尝不被这样的聂小姐吸引呢?

要是没得师门的事情,没得听来的两家的恩怨,该得多好?

然而没有没得,已经发生的事实就是事实,早早理智的将这样的现实摊开来,总比将来晓得真相要好,也不会耽误了人家。

何洛赶到酒楼,聂璇已经先一步到了,她认认真真倒了酒给何洛敬了,说了感谢的话后,咬嘴看了眼金桂。

金桂打小服侍小姐,对聂璇忠心得很,见状马上明白小姐的意思,便借着喊酒出了门,站在门口给小姐放风。

等到包间只有他们两人了,聂璇再次抬起头来,眼睛黝黑,晃动着灯光的反射,像是铺满了星子。

“何师傅,我舅舅从你家得去的东西是个么子东西?是不是在我表哥身上?”

何洛没想到听到这样的问话,一瞬间紧张起来。

然而没有给何洛说话的时间,聂璇又自顾自的道:“我不晓得舅舅拿了你家么子宝贵的东西,但我偷听到他和表哥讲话,说是东西有两块,要表哥一定保管好了。”

“这件事,我可以帮忙打听,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我不相信舅舅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果确实是舅舅得的,我、我会劝舅舅把东西还给你……如果不是舅舅,我想把这个事弄个水落石出,将栽赃嫁祸的小人揪出来,还舅舅一个清白。”

她声音不大,有理有据,条理分明,何洛听着胸口说不出来的滋味与难受,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聂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省城现在到处在传有人发现了天国秘宝,你晓得吧?”

何洛道,看聂璇点头,苦笑道:“你舅舅,从我屋祖坟里得去的,就是这个传说中的秘宝的地图。”

聂璇饶是作好了各种心理准备,都被这个消息给惊裂了表情。

她幼年时在国内成长,十一岁被送出国学习,虽然对华夏的历史文化研究没得土生土长的何洛精深,但天国宝藏这个她小的时候还是听说过的。

据说这个天国宝藏是太平天国宝藏。说到太平天国,就让人联想到了洪秀全、清末的农民起义。

当年起义闹起来,洪派使手下搜刮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有一说,其宝藏之一是天京藏宝,当年湘军入天京,疯狂的掘地搜刮了三天三夜,捞尽了天京首府所有的浮财,然而兵败后严刑拷打都硬是没有找出这批财物来,仅仅只寻得两方“伪玉玺”和一方“金印”,别无所获。有说洪逆在金陵建天朝宫殿时,是倾“全国”所有,掠各地奇珍异宝于宫内,其他王府也都藏有金银珠宝。然而这批宝藏一直没有下落。

其二则是石达开的大渡河藏宝。

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覆灭于大渡河前夕,把军中大量金银财宝埋藏于某隐秘处。石达开当时还留有藏宝示意图,据说图上有隐训,暗示了藏宝地点,然而这个地图一直无人知晓在哪。

莫非,何师傅家里得到的,就是这两处的?

这样的东西,哪个会不动心?哪个晓得不会眼红不想据为己有?

“地图是块石壁。”何洛拿着酒水在桌上画给聂璇看。“聂小姐,我信得过你,所以这么重要的事情和东西我都告诉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就是你的事了。”

“等你想好,再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帮忙打听,到时候再告诉我也不迟。”

何洛讲完,就闭上嘴不出声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沉默下来,两个人都无心呷饭菜,良久,菜都凉透了聂璇才抬起头。

她双眼通红,显然刚才的思想斗争很是激烈,看着何洛,聂小姐道:“我决定了,这个事,我要帮你,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关府你不好进,现在戒备非常森严,舅舅因为几次事件,就算去铺子也带着非常多的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我想办法进书房找找看有莫得线索,表哥跟我亲厚,我再想办法让他给我看看他脖子上的东西。”

何洛越听越心惊,不由得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们本是亲人,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的举动,你们还怎么相处一起生活?这个事不行。”

聂璇却不肯听,她按了按眼角站起来:“何师傅你莫劝我,我心意已决了。只是有件事要你帮忙,帮忙弄些可以迷倒人的药来。”

蛮晚了,伍三思跟毛珌琫练了功正要睡就听到了门口有响动,等看到进来的大徒弟,两个人都有点惊讶。

何洛的神色太不对劲了,这是出么子事了?

把人按到桌子面前坐下,毛珌琫给师兄倒了茶水,等着何洛喝了大半杯总算回了神,伍三思才问发生了么子事。

何洛没有隐瞒,将晚上呷饭的发生的事情点滴字句都详细讲清楚。

他记性好,甚至连两人对话的每一个字和语气都学得活灵活现,听完了,伍三思摇头:“是个烈性的女子。”

何洛痛苦的道:“师父,她对我袒露心迹,真诚得很,可我祖传之物却是拿省城传遍的假话在骗她,我……”

伍三思按住大徒弟的肩,一向没个正形的算计的脸上突然慎重无比。

“你想告诉她?”

“告诉她么子?消息是假的?那怎么解释你家的祖传之物?”

也许是师父的转变太过奇怪,毛珌琫都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上前一步低声喊了声师父。

伍三思松开手退开一步。

屋子里点的是蜡烛,细细弱弱的,被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东飘西摇,就连照出来的高高长长的人影也随着烛光飘忽不定,在气氛突然冷沉的屋里,好像夜里冒出来的妖怪一样,莫名的让人心里生出凉意。

何洛看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师父和他身后像是乱舞的魔怪的高高大大的影子,似乎看到影子在扭动着变换了两个姿势。

而在这样的影子的面前的师父,脸沉静如水,仿佛像个雕刻出来的没表情的雕像泥塑,一双眼睛在微光里更是深深沉沉,好像两潭深渊,只盯着人就感觉自己被扯动着要离开正坐着的身体,被吸进那两潭深渊里去永无出头之日。

这么可怕又陌生的师父让何洛这么大个人都忍不住绷紧了背,无意识的摆出了要攻击的姿态。

大概是两个徒弟发毛的样子让伍三思感觉到了好笑,他突然笑出一声,摆手道:“你两个怕么子?我是你们师父,可不是么子呷人的妖怪变的。”

他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老神在在,自己坐下后看两个徒弟一左一右,眼里还留着戒备的神色,也不介意,反而一支手随便摆着,一支手支起来,手掌撑住了右边脸颊,那样子,就像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年似的。

“有些事,我本来想等你们本事再扎实些,出去历练了回来后考察好,确实能收入帛门了再告诉你们。”

“但现在突然想了一下,你两个在门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回子的事又有不小的牵扯,你两个人品我看着还行,就算看错了,我也一定能代替师门铲除祸患,倒不如趁着现在,就跟你两个说一说。”

伍三思一边说,一边轻轻扣桌了,他手细长,长得很好看,像个姑娘家似的,先还好,只有笃笃的轻轻的木响,等话音一落,手扣下去再抬起来,桌子上多出来四个圆孔。

何洛跟毛珌琫浑身一颤,背后一股凉意顿时窜上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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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3章 石壁之秘

伍三思似乎没有感觉自己吓到了两个徒弟,他翻摆好杯子,像往常一样使唤徒弟:“还站着做么子?还不给为师我倒杯茶?”

毛珌琫和何洛互看一眼,两个人上前坐下了,何洛伸手给自己及师弟倒好茶,然后规矩的坐好。

“师父,我能不听不啰?”

两个徒弟头一次心有灵犀说出同样的话,伍三思摇头,他俩就不出声了。

“我们帛派,从医之道,创派之史追溯起来,其实非秦,而在夏商。这是因为创派祖师收的一位弟子,叫空峒。他天纵奇才,却一生反骨,师门医术秘术年纪轻轻便学了十成十,创派师祖对他赞叹不已,临终前将门派托于其手。

然而创派祖师并没有想到,空峒祖师对于钻精医术并无兴趣,反而毕生精力云游天下,不择手段收集奇草异药研究长生不死之谜,江湖上所创的药人、人傀,若要说起来,便是出自这位祖师爷之手。

这位祖师爷研究毒、研究人、研究世上的一切,更拿自己作试验,因其作为有伤天和,掌门之位执掌了仅三年,便转让给了自己师兄,此后消失了踪迹。

多年过去,门中皆以为这位祖师已死,经历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帛门本就人丁稀少,一度几乎断绝了传承,消失在历史长河当中,无人知晓。然而到了春秋战国末期,帛门重立,开派祖师,便是这位空峒祖师的传人。

没有人晓得曾经的空峒祖师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晓得祖师爷到底活了多久,这位新的开派祖师在医术之上发明了点灵之术、点邪之术与去岁之术等。同样的,祖师继承的不止是医术,还有空峒祖师的反骨,他毕生明面研究的是救人之法,暗里,却研究着曾经空峒祖师提出的长生不死之术。

这段历史并不流于笔记,而是代代掌门口述相传与门下弟子周知,因为自空峒开派,帛派最大的秘术,并非点灵去岁之术,而是长生。”

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谈天气般自然,然而透露出来的消息却比冬雷还要来得雷霆万钧,叫人震颤。

“昔秦皇为寻长生不死仙丹妙药,遣三千童男童女随徐福出海寻访仙山仙人而无果,实际上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一位祖师收了徒弟,却是拿大徒练制药人,然而此事为小徒弟发现,他投靠始皇,假以练制长生不老之药为名哄骗师兄入瓮,想借始皇财力物力将师兄养成真正的灵药服下自己得获长生。”

伍三思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喝了几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个徒弟。

“世人和你们一样,都不相信有长生之术,却又有太多人害怕生老病死,穷一生之力想获得长生。可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术吗?”

何洛与毛珌琫两人一脸茫然。

长生这种东西,太缥缈,他们两个从来没有想过历史故事里的始皇求长生会和帛门有一些联系,两人像在听天方夜谭,很有不真实的感觉。

伍三思显然也莫有要徒弟马上就接受的意思,他自顾自的道:“至于这个故事和何家有么子关系呢?关系自然很大。

因为何家祖上,是建陵的监工将军,地宫封陵,你祖先从那位成了药人的师祖手里得到那块刻有地图的石壁,受师祖之托寻访到帛门,将两位师祖之间的恩怨一一道明。本来石壁应归于帛门保管,但你的先祖是位高风亮节之人,与药人师祖交好,自愿为了保护这个天大的秘密放弃身份成为守护者,也正因为如此,帛门祖师心下有愧,便将石壁送与何家的先祖,留待何家走投无路之时解读石壁上的地宫地图,挖出宝藏重振家业,亦同时立下契约,帛门永与何家永为同盟。”

“那石壁,有的不止是滔天的富贵,一旦打开,里头还有也许可以让人得长生的药人祖师培植而成的长生秘药。何洛,你是我帛派大弟子,也是这一代石壁守护者,你的族人与父母来不及告诉你这个真相,就由我来告诉你。

我今天告诉你们两个,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两个晓得,晓得这件东西的重要性,当然,也是让你两个正式入门的意思。”

“好好想想,明早上立誓行拜师礼。”

伍三思说完就走,徒留两个徒弟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别逗了,这世上哪来的长生不老之术呢?

可是这世上真的没有吗?

要是莫得,师父做么子说这样一个故事来哄他们?

天快亮的时候,何洛忽然问毛珌琫:“你觉得师父讲的是不是真的?那位药人祖师是为了培养成长生的药而存在?”

“不晓得。”毛珌琫诚实回答。“但有一点师父应该莫哄我们,那石壁大概真的是始皇地图地图。要不然,那个巴三那么多古董文物不拿,单单就抢了你的石壁和我们帛门的经书,还有那一位祖师的牌位。”

他两个又呆坐了一会儿,虽然不肯相信师父讲的,但心底深处,同时又有个声音告诉他们,师父讲的,才是真的。

世上,也许有长生,就在帛门,就在那块石壁隐藏的数千年前的地宫的里面。

以人为药,集天下之珍,或可得长生。

帛门真正的让世人疯狂的秘术是也。

何洛吐出一口浊气,握紧了拳头。

不论真相如何,石壁是他何家的祖传之物,是何氏唯一的传承,单只这一点,他就要拼尽全力把石壁找回来,才对得起何家的祖宗们。

等伍三思起来,两个徒弟洗了澡换好衣裳还烧好茶水在等着了。

伍三思仔细打量两个徒弟,一夜过去,大徒弟原本有些发跳的眉眼开始沉稳,眼神也变得坚定;小徒弟倒是一副老样子,稳重又可靠。

他笑了笑,坐在上首受了跪拜磕头与供茶,随后带着两人在院子里拜过天地,念着入门的门规重新与诸祖师磕头,方才真正的让两人入了门。

过程倒也简单,坐下来呷饭的时候,何洛道:“师父,聂小姐说关大先生给了他儿子一件东西保管,说是非常重要,要他一定要保管好,我怀疑怕这次把真石壁给了关梦龙。关府现在戒备森严,我们不好下手得,但关梦龙总有一天要出去,趁他出去,我们装做日本人把他绑了,将石壁夺回来。”

“这个可以是可以,就是不晓得他能在屋里窝多久才出来,而且除了石壁,还有祖师爷的牌位。你们两个怕是不晓得,那个牌位正是成为药人的祖师的牌位。对方有备而来,我倒是怀疑,以关大先生狡诈的性子,又事关长生,他未必会把真石壁放到自己崽手里。”

“师父,不如我们直接绑了关大先生逼问石壁经书和祖师爷牌位下落?”

“经书不用管,我已经拿回来了,巴三是孙世庆手下,我倒是怀疑祖师牌位可能在姓孙的手里头。眼下唐四爷全城秘密搜查日本人,只要找出点子线索和日本人对上,日本人就会顾不上姓孙的这头,到时候我们朝他下手,先把牌位弄回来。”

“至于关大先生这头,我们在他屋里下了铜钱草蚱蜢,他屋里的气正在走衰败,等再出事,就是我们进屋搜找的好时机。”

话说到这里,何洛与毛珌琫脸上现出明了神色。

关梦龙摔断手、关大先生夹伤手指,怕就是与正气变秽气有关系。

两个人为秘术的厉害心惊的同时,又被伍三思敲打了一番不可因为邪术管用而走上恶之一途,要学会守于本心,不忘初心。

他们正常去上了工,下工后出了关府,就有人迎上来招呼,何洛定睛一瞧,却是扈老十。

扈老十是来问医的,几个人找了个小酒楼一边呷饭一边商定了看眼睛的时间才分开。

银霜被唐委员带回唐公馆住下,她可爱又活泼,卖得了萌装得了天真,嘴又甜,看到唐委员的几个姨太太都喊姐姐,硬是把人家哄得心花怒放,比唐委员还要喜欢她,师徒几个登门来接银霜,三个大男人都没想到她在唐公馆过得好得很,也就一天一夜的功夫,几个姨太太并唐委员真把她当女儿,买了老多的洋装鞋帽不说,居然还给她弄了一个丫头跟着伺候。

“师父,我这妹子真的可爱,反正回去也莫得么子事,就让她在这里多住几天,哄我爹开心开心。”

唐四爷跟伍三思打商量。

“我爹叫人在看日子,打算摆个宴正式认干女儿,师父,你看要得不啰?”

几个人看着银霜切了水果叉着亲自喂打牌的唐委员,哄得他一张悍匪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都无语的眼角抽了抽。

伍三思硬起心肠道:“那只能再住一天,我约了人三天后给他阿婆看眼睛,银霜是一定要去的。留出一天,得让银霜做点子准备才行。”

说着指使着唐四爷将人从唐委员和一众姨太太那里喊了过来。

几个大男人就看到伍三思拉着银霜手挡着嘴嘀咕说了一番悄悄话,银霜一个劲点头,眼珠子直转儿,看着就古灵精怪的显然打着么子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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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4章 绑架

孙世庆自从宅子被入侵,日子就有点不顺遂了。

先前唐光头借着遇刺的事又掀起戒严,比姓白的搞得更过火,居然挨家挨户的查找,美名为了保护广大百姓人身安全,所以要对人口与房屋进行仔细查探。

他就是个做生意的,能耐得了这些有刀枪人马的土匪们何?只能忍着气脸上还得堆着笑请人家进屋子看犯人似的把大小屋里人下人都盘问一番,还把屋子也里外看了遍走人,走就算了,还得客客气气再塞点子辛苦钱。

辛苦他们个屁!

骂是骂,气是气,可这事不忍也得忍着,哪个叫日本人在南边这边的势力一直被控制着明面上发展得并不如意?姓唐的就和姓白的斗吧,两条疯狗,咬得越凶越好,最好两败俱伤,到时候最后的赢家还不得是日本人?

可也不晓得么子回事,那晚闹了贼,自己屋里藏的那个年轻日本人居然吐了血,说是受了伤。要不是姓唐的来得快,自己早把他送出城,结果到现在还因为外头到处是兵,只能把他窝藏在宅子里头,跟供大爷似的供着不自在。

想到那个日本人居然还说对方很厉害,要自己把那天晚上来的强盗们找出来,孙世庆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敢不应,二崽的教训才多久,他印象太深刻了,日本人手段也诡异古怪,要是他敢不听话,只怕下场比死还惨。那晚上摸进来的人也太莫得本事,要是把这日本人弄死就好了,自己也不用成天跟条巴儿狗似的仰人鼻息听人指挥。要是把那个神出鬼没的老头弄死他孙世庆保证请班子给全城唱三天三夜的戏。

孙世庆没得本事,就心里这么唾骂一番安慰自己,结果这盘查人口的事才过去两天,他坐着车子去铺子呢,一大早的,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绑了!

孙世庆早上从屋里出来,如同往常一样在护卫的保护下坐上车,吩咐跟了自己十年的司机老余去码头,昨儿大半夜的,孙家来了一批货,经历过和关大先生抢货的事儿,孙世庆这回回货硬是压到半夜卸,而且买通了警察局长派了人帮他守着,货下来放在码头的仓库里看守着,孙世庆得去看看,这批货他是有大用的。

车子像往常一样开得稳,眼看快要到码头了,车行到分岔路多的地方,老余放缓了速度,就在孙世庆不耐烦的问老余做么子这么磨蹭,老余侧过头,左手往后头就是一扬。

一股甜香的味道在车子里弥漫开,孙世庆大惊,然而这个捂住嘴鼻的老余下的药显然很厉害,孙世庆只一闻到香味整个人身上就突然没了力气,连骂都骂不出来往一边倒。

他倒下去,管事的坐在一边倒在他身上,随着车子打弯,两个人保持不住平衡又滚到狭窄的座位下,只把个孙世庆撞得七晕八素,早饭都不停的往上翻的昏死过去。

等到孙世庆有知觉醒来,脑袋还一钝一钝的痛。

他睁开眼骂娘,才发现声音有些难听,眼前一片黑,应该是被黑布给绑住了。

孙世庆是个混人,也确实借着出卖老板,收买凶手将老板一家杀了侵吞了财产才发起的家。这样的人心本来就狠,手也特别辣,对道上做事就更加有认知,当下就心下一惊,再动手脚,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动弹不得,空气里有股子潮、闷、霉、阴、冷的气息,跟着手下下过墓的孙世庆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身处地下,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墓室里头,只把孙世庆吓得心里求爹爹告奶奶。

他扯着嗓子喊:“有人吗?有人吗?你晓得我是哪个不啰?还不快把我放了?只要你放了我,咱们有话好讲,要钱,行!要好多,你讲个数,看我出不出得起。”

他这会子为了性命,低头低得快得很,但聪明的不讲自己有钱,反而放低身段。

孙世庆喊了好几声,一开始没得人应话,等他喊得没力气了才在不远处有人嗤笑了一声,随后孙世庆就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不急不徐的向自己走过来。

这人的脚步声很有特色,轻,有点儿像踩高跷,又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只故意带出一点子声响,这让孙世庆想到了几岁到十来岁的少男少女,但刚才那声笑声分明又是个成年男子,古怪得很。

这人走近孙世庆,孙世庆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了奇怪的嘶嘶声,人还莫有反应过来,一种阴冷冰凉的触感就贴在孙世庆的脸上,腥臭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这活物贴着孙世庆的脸蜿蜒蠕动,所过之处冰冷和细小鳞片刮过皮肤的那种触感刺激得孙世庆心脏砰砰的不受控制的狂跳,头皮、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蛇!

孙世庆吓得浑身直颤,牙齿都差点要打架了。

“孙老板。”这人大概欣赏够了孙世庆吓尿的丑态,慢条斯理的开口,声音是个粗犷的,带着北平那边口音的卷,不难听,反而奇怪的让人觉得有种魅力。“您可别乱动,我手里这条银包铁可是喜欢您得很,只是它胆子小,要是您一个不注意吓到它,它怕是要跳起就咬您一口儿。

孙老板认识银包铁不啰?也喊银环蛇,节节乌,洞萧蛇,咬上一口了也不怎么痛,就是让人想瞌睡,睡着睡着一命呜呼。”

这个人说得轻巧,可一字一字的钻进孙世庆耳朵里跟冰水似的,让孙世庆从骨头里生出寒意。他哪里敢乱动半分,缩在那儿拼命想压抑自己狂跳的心脏。

这个人显然很高兴看到孙世庆恐惧的样子,抬腿踢了踢孙世庆后问道:“孙老板,这请您来呢,一个是我养的蛇喜欢您,想和您亲近亲近,一个哪,就是想问问孙老板,您那么针对关大先生,是为了那个省城传遍了的秘宝吧?怎么样,孙老板,您好好说说,我是个和气人,您一五一十肯讲,讲得好,我自然不会为难您,您要是耍什么花枪儿,我也实在告诉您,我养的,可不止这么一条银环蛇,还有百步倒,眼镜蛇等。您要不要和它们打个招呼?我瞧着它们都挺喜欢您的,都想过来跟你过声招呼儿。”

他说完,孙世庆吓得就是一抖。

这一抖惊到了他身上的蛇,孙世庆只感觉右脸颧骨微微一刺痛,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蛇咬了。

孙世庆这人,心狠手辣是真,但经过了这么多年富贵生养日子,骨子里头开始已经将他年轻时的血性养软了,越上年纪越富贵,反而越惜命,蛇一咬他简直从四脚百骸里生出绝望的寒意来,当下吓得直喊:“我讲我讲,你要听么子我都讲,这位兄弟行行好,快给我蛇药解毒。”

那人怕就等着这话,也不磨蹭,干脆的捏着孙世庆下巴往他嘴里塞了颗清苦有腥味的土药,又粗鲁的拿刀子把孙世庆脸上咬伤的地方划开,用力挤出毒血,随后敷了一些粉状的药物。

弄好这一切,孙世庆只感觉自己好像过了一天那么长,他松了口气,晓得对方让蛇咬自己怕是在威胁自己,静下心来后孙世庆也听到了更多的嘶嘶声和爬动的声音,听着感觉离自己很近,心知这人讲的怕是真话,他是真的把自己绑到了一个蛇窝里。

可就这么将自己保守的、私心想从日本人那里分一杯羹的秘密讲出去,孙世庆又有些不舍得。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因为眼睛被绑着,就没看到自己的表情和微顿被绑匪看在眼里。

这人冷笑一声,弹了弹手指,顿时好几条蛇先后游窜缠上孙世庆。

这个绑匪很瘦,但穿得很厚,身上像是套了好几层厚衣物,里里外外都是黑的,他也不急,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来好几张木片,随手摆弄了几下,木片合在了一块,渐渐现出一张像狼像狐脸的面具轮廓。他把面具套在脸上,然后转着手里的杀猪用的尖刀子挑断了孙世庆眼上的布条。

孙世庆突然眼睛得到解放很是不适应,闭了一会儿才感觉可以了,方才慢慢睁开眼。

这一看之下,孙世庆几乎魂飞魄散。

他身处的确实是个墓室,这间墓室并不大,棺椁被挪着靠在墙上斜立起来的,一角点头烛火,细细弱弱,晃动的不是正常的橘红色光,而是幽蓝带绿。

让孙世庆恐惧的并不是棺椁和离自己不远的个头矮小肥墩的戴面具的汉子,而是这间墓室真的如绑匪所言,满屋子全是蛇!

各种花花绿绿、长短肥瘦不一的蛇在蠕动着,以那个戴面具的绑匪为界限,冰冷的竖瞳闪耀着幽光,像是在盯着孙世庆这块美味的大肥肉,只是主人没得命令,所以它们才没有行动,但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探出身体往孙世庆这头爬,又缩回去。

孙世庆吓得哆哆嗦嗦,看着那个面具男子在自己一米开外的位置抱着一条起码有两米多长的三角头巨蛇亲热的抚摸,心肝儿直颤的头不敢动,只转动着眼珠子看自己身上。

不出孙世庆所料,他五花大绑的身上爬缠着好几条蛇,其中一条浑身呈土体躯粗短,身体颜色为绿色,背中线有一纵列不规则之黑色菱形斑块稜脊,腹部呈灰白色,昂起像是与孙世庆对视的脑袋较为圆钝,略呈三角形,自眼后经口角到颈侧有一深色带纹,颊窝微微陷下去,裂开的嘴里现出小巧尖利的弯管牙,伴着嘶嘶蛇声,分岔的舌头舔在孙世庆脸上,滑溜带腥,更冰冷入骨。

“这是莽山烙铁头,孙老板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老板,连我这蛇都很喜欢您哪,怎么样?您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呢?它就等着您一句话呢。”

像是配合这人的话,钝圆三角脑袋忽然往孙世庆脸前凑近了一些,椭圆形眼睛里的竖瞳呈一条直线,冰冷得像盯猎物的死神一样,让孙世庆有种下一刻自己就要被这蛇扑上来咬死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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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5章 暗斗

孙世庆失踪的事儿很快传到了唐四爷耳朵里。

唐四爷有点儿不敢相信。

孙世庆那孙子出门前拥后护的,坐车子出去,前头和后头都有两辆车的护卫跟着,这还是在大街上,车子就那么大众瞠目之下开出了城。要不是几辆车停在人家冬天的田上特别不对劲,于是上前一看,发现车上护卫们个个昏迷不醒,只怕一时半会他失踪这事还不会叫人晓得。

他赶紧的派了人去支会帛派几人这个消息。

几个人得知这个事儿也是微微吃惊了一下,伍三思道:“这也不是可能的事。江湖上身怀绝技的高人不少,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般人哪个认得出?那天晚上除了我们还有别个,怕绑走姓孙的就是其中一支。”

两个徒弟出世未深,还未真正和江湖人交过手,对于江湖和江湖人这两个名词,大理解其实就停留在表面上,即使何洛跟扈老十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可人家就是偷儿,绝活就是偷,江湖那么大,身怀各种绝技的他并没有接触过,所以实际上还是跟他师弟一样,没有太大的感觉。

何洛和毛珌琫对视一眼,虽然没有特别正式的接触,但不防他们想到对方可能用到的江湖手段:迷药。

这东西可是个好东西,就连下三滥都使得欢,因为特别见效,想来姓孙的一行就是被药翻了才光明正大从那么多巡逻守城兵眼皮子底下出的城。

“师父,这姓孙的得赶紧找到才行,我怀疑那起人是冲着秘宝地图去的。”

何洛道。

伍三思点头,毛珌琫可会看脸色,一看他师父看着自己,就晓得师父大概是让自己说说想法,于是张嘴道:“这事靠唐四爷靠谱,他手下的兵多,眼线多,找起人来可比我们大海捞针要方便。”

“抱个大腿就是好啊。”

唐四爷自然是给力的,一让人通知了帛门几人自己就问唐委员又要了点人马,指挥着找人这事了。

他是想得好,要拜师呢,自然得多表现表现,好给自己加分儿,拜师就容易些个。

并且吧,唐四爷这个人脑瓜子灵得很,或许帛门师徒是吃定他会帮忙自己懒得想,但唐四爷自己就琢磨了。

这么大个活人突然不见,要跑肯定是跑不得很远,那么人能藏哪儿?对方如果也是冲着那么子秘宝去的,怕会寻个隐秘的地方严刑拷打加威逼利诱撬开孙世庆的嘴,一旦得到想要的消息,怕就马上将隆孙的宰了。

从发现人不见到早上车子出去,这也就过了大半天的时候,人能跑得好远啰,省城周围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但肯定有一个适合,那就是地下头的墓。

湘郡历史悠久,地下墓藏庞大丰富,没有上万也得成千,所以古玩文物行当红火,唐四爷觉着,对方怕就是把人藏在这墓下头,叫人不好找,等费心费力找到了,那时间也是够够的,足以逼问出东西来。

唐四爷将眼光放在了省城和周边的已知的墓地上,让自己的副官喊来十个小队长,叮嘱他们专门去找省城有名的铲地皮儿头子,将整个省城已经挖出来和没挖出来的墓地分布给弄一份。

桂系军统被唐系反就着行刺这事将了一大军,又在军统会议和政府会议上被揪着这事攻扦主事的桂派官员的疏忽职守、也许是故意想害死唐委员这样的恶毒猜测逼迫着要求换人上位,这些日子憋屈窝囊得火没地儿发,突然接到唐系内部暗钉传来的消息,说是唐四这小子暗里调动人马,桂系的头头们马上开了个临时会议。

“这姓唐的弄虚作怪,要我看,根本是暗里想造反,派人刺杀我们。”

有人拍桌子阴狠的出主意道。“不如我们趁机先发制人,把那对父子先干掉,人一死,出钱买他几十个穷人命顶案,姓蒋的就算晓得是我们干的,他也耐我们莫得法子。”

“老胡这个主意依我看,要得。”

有人附和。

“不错,这阵子姓唐的那派咄咄逼人,拿着遇刺当回事儿硬拉下王之山和陶大勇在军统的位置,政府方面都把我们的人逼走了好几个,要是我们还不想个办法,湘郡怕以后又是姓唐的天下了。”

“这老王八犊子,不如趁现在搞死算了。”

“同意胡佚夫副旅长的想法。”

“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

“干掉姓唐的这事,我带人上。老崔能说会道,要不你带兄弟们去问人买命。干这事儿,我一个大老粗没得你们会策。”

军统的人很快达成了共识,散了场,几人分头行动。

只是他们在唐系安插了钉子,唐系也同样在桂系里安插了钉子,唐系的人想方设法将这个消息往唐委员那边递的时候,共党的同志也将这个消息千方百计的递到了省城的地下工作点。

这个事态显然紧急,工作点的摊贩模样的地下同志马上又紧急联络了好几个作各种市民装扮的同志汇集于一个破旧民院召开了临时紧急会议。若慧巧在,肯定就能认出其中有她在学校的师长卢为民,以及省城地下工作点站长贺得清同志。

“现在国党内部斗争得厉害,不管哪一方胜利,对我党的工作展开都非常不利。”

“上次我们几个同志在明德中学开过会议,觉得唐生智军长倒是可以接触接触,当年我们的贺同志曾在他手下工作过,唐生智这个人,匪气重,但讲义气,带的队伍大,但不扰民,招拉军队时也没有桂系军阀的强硬手段,擅长用钱财打动人心,给人屋里留后路。依我看,不如趁着这个事,安排我们的同志进行保护工作,这样一来,不管是劝说还是监视唐生智的行动都会顺利很多。”

“不错,上回王常生同志借着生意跟唐氏的管家接触了一下,然而对方防得紧,并没能直接接触到唐四这个中心人物。现在是个好机会,倒是可以安排保护,将工作进行展开。”

“这个工作展开的话,咱们在国党内部的同志也会顶着巨大的暴露身份的风险,我个人觉得这件事还要详细商议商议,不能随便拿那些同志们的性命安全开玩笑。”

地下同志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对唐生智进行保护工作以期对唐委员进行直接接触,另一派则担心此事不成反而暴露了我党潜伏在国党内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受到性命威胁。

开会的七个人,主持会议的是贺得清同志,因为两边谁都说服不了谁,于是贺同志提议进行投票,他作为主持者评判,就退出投票以示两边公平。于是几位党员同志在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用笔在旧报纸边上写下了自己的决定。

四票对两票,保护唐生智的选票高出,另外两个同志虽然担忧,但还是对这个投票认服,他们站起来,向其中一位面容硬朗正气的青年同志行了礼。

“马浚生同志,此次任务危险重要,一定要在保证自我安全的情况下进行。”

“请诸位同志放心,对于此次行动我有周全的计划。桂系有几个秘密会议地点,这次要动唐家父子,他们想要收买人命,安排人手肯定不会在军统内召开会议,因为暴露的风险太大,所以一定会用到这几个秘密地点。我已经安排几位同志对这几处进行盯稍,到时候我将人引到那里,抓几个小兵回去上报,我想,这事事关重大,唐委员,又或者说直系的手下团长等一定会喊我问话,到时候我再想办法跟在他们身边进行保护战斗。”

这位马浚生同志作为打入唐系的并混到了一个连长位置的老革命,他严肃慎重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并回了一礼。

散了会,外头放风的同志传来外边安全正常的信息,几个人便隔着时间分别从前后门离开,马浚生迅速喊了人力车在街上转了一圈,找到一队巡逻的兵,低声道发现了桂系某个营似乎有异动。

巡逻的队长是妥妥的唐派,闻言心下一惊,看到马浚生拿出的军官证,报上的部队队号与上级团长的名字,他心里的疑惑马上消除掉,晓得要是真抓到桂系的鬼动作对自己而言是个大功劳,当下高兴的拍着马浚生的肩膀,喊了几个心腹过来秘密往马浚生掌握并故意透露的桂系秘密地点儿摸过去。

桂系的人马确实如马浚生所想。

军统,尤其是湘郡的军统处被唐家父子借着行刺事件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控制住了桂系的主要人物,更一举以搜查为借口换了大量站岗放哨的人员下来。几个人开了会后分成各派又各自到了外头或自己的屋子招集人手安排这次反杀唐家父子的事件。

马浚生一行到的是个杂货铺子,老板坐铺子前头一边烤火一边眼神时不时四下溜看,寻常之下透出一股警惕之意。

那个队长躲在暗处瞧了,呸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来:“兄弟们,走,那家铺子好像没查过,咱们上去盘查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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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6章 发臭

守铺子的人看到士兵走近赶紧的站直了,他一站起来,脚边上蜷着的土狗也跟着站起来就想往后头跑,两个兵上前一挡啧道:“哟,这狗养得挺肥的啊。”

货铺老板一脸堆笑的迎上来,手里拿着些银元一边陪笑一边递给队长:“各位长官好各位长官好,您们这大冷的天儿还为了咱们安全没得个休息,这点儿小意思,请您们喝杯茶。”

说着用脚踢狗子:“去去去,别挡了长官们的道儿。”

那狗性情温顺得很,呜咽一声躲开又往后头钻,队长看在眼里,手上接着钱儿心里冷笑,这群王八蛋倒是会递信,弄个畜牲往后头报信还真不打眼,要不是对这个铺子有了底,他们怕还真能给哄过去。

“倒是个会来事的,掌柜的会做人,铺子生意一定旺。这样,我们哥几个奉命搜查刺客疑犯,也就不费那细工,进去看一圈就走算了,这冷的天,还是赶紧做完活找个小馆子点些热汤热茶,人才活过来啊。”

队长说着头一偏使个眼色,手下的兵就撩起布帘子往后走。

杂货铺老板赶紧的跟上,就被一个兵给挡到了身后头,只得额头冒汗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个人冲进后院。

这回士兵们没拦狗,狗子跑得贼快,一进院子就吠起来,里头的人得了信赶紧的往外跑,想从角门子出去或找秘处隐藏,马浚生带着另外几个人拐了个弯从后头角门抄过来,正好配合上队长的速度,两头夹击,他在外头抬脚用力就踹,力气大得很,硬把木门给踹开了,弹在冲近的一个人身上,就听得一声痛叫,这人被门板弹得向后倒在地上。

马浚生一挥手,一群人呼啦啦冲进来。

里头的人举枪就开,这头反应更快,枪都端在手里的,直接砰砰砰的先发制人,杂货铺子老板想跑,结果一个士兵端着枪就是一枪,直接命中了心窝子。

唐委员领着几个手下分好了任务,召集了人马突袭军统桂派人员的办公室,事情进行得倒是顺利,然而打死或缴械的都是些小鱼小虾,踹开办公室门一看,里头应该坐着的几个头头只抓到了两个,其他的显然是早溜了。

被抓的两人色厉内荏,在士兵们的羁押下挣扎着怒骂道:“你们做什么?竟然敢持枪乱闯军统重地,威胁要员人身安全,还不快把枪放下?”

一个戴眼镜的文弱军人斯文一笑,“王团长邓副旅长,有人递上物证,证明你们和前些天指挥人员刺杀唐委员一事有重大干系,还请你老实一点配合我们的调查,尽早将这误会查证清楚,否则不小心出现了误伤,你和我都要遗憾不已哪。”

这两人气得破口大骂,旁边的士兵早将准备好的破布塞进他们嘴里堵住了那些污言秽语,押下去的时候他们还不肯老实,立即有人重重送上了几枪托。

城中百姓安生了还没得两天,街上突然有大量的军车呼啸而过,上头坐满后头跟紧了大量荷枪实弹的士兵直往桂系军营直扑而去。

马浚生他们生摛了三人,枪杀了两人后仔细的搜查了一番,押着人证和搜出来的一些密件出来正好遇到大部队从面前驰过。

马浚生一看方向马上反应过来,招呼那个队长:“快,咱们押着人赶紧跟上去。”

只要把人证和物证交上去,不说一定能接触到唐系中心,至少也会露一个脸,往上踏出一大步。

他们拦下了一辆车,车上的士兵正要发火,马浚生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身份,把情况迅速简言一番,车上的人马上换了脸,踹下几个人换了他们上来。

湘军出动得迅速,桂派军队反正也不慢,本来还在调配人手,听到传来的消息,副军长林大同一拍桌子:“命令下去全军集合!他娘的,姓唐的造反了,都赶紧的把枪端起来,把这个造反派一举生擒活杀了!”

桂系军营很快吹响了战斗准备的喇叭,至高点上放哨的士兵紧张的盯紧了远处,透过望远镜看着车轮和满满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向着这边跑近,他报着距离,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这士兵突然没了声音。

下头有人紧张得很,喊这个人的名字问他娘的怎么不出声了,上头的士兵们隔了一下才说看到他们前头车上绑了人。

唐生智也晓得,这事儿闹大了,自己这边跟桂系怕是真枪实弹会在明面上干一架好的,不管哪一边,肯定都得有死伤。

他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运气,正调兵谴将呢,自己下边的人居然就捣住了桂系一个联络点,一举抓到了人不说,还搜出了一些桂系联系制定实施阴谋的信件。

这就是活妥妥的证据哪。

他证据一出,那就师出有名,那几个孙子要是敢呛声,直接枪杀都可以把责任踢到他们身上,谁让他们负隅顽抗?作下坑害国党高级军官等事件,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那几个孙子要是老实束手就擒,只要老实交待幕后指使,他唐生智大方义气得很,还是能保他们一条狗命的。

至于别个会不会取,那就和他莫得关系了,他可仁至义尽。

桂系的人马听到望风的士兵这么一讲,几个高级军官心头都是一跳,生出一股不安。

没待他们有所行动,外头忽然响起了喇叭声。

唐系的人扯开了喉咙喊:“里头的人听着,刺杀唐委员一案的幕后凶手已经有一批落入我军手里,证据确凿,罪行累累,还请诸位兄弟深明大义,将门打开,让我们带着人证物证进去与幕后主使人员对薄公堂,也免得连累无辜兄弟为虚伪心狠的人白送了性命。”

“里头的人听着……”

这士兵嗓门大,耐劲儿足,连吼了四五遍声音依然洪亮,桂系的士兵们先倒还好,多听了几次连累无辜兄弟白送性命后,有靠近门和枪炮口的士兵们就忍不住探出点眼睛去瞧,看完后缩回来跟后头的人讲:“前确实绑了人,还摆了东西,像纸张信件。”

话一个传一个,传开了后有人就开始动摇了。

——他娘的,唐光头那边的人吼得这么理直气壮,还真的绑着人带着东西,怕真的是上头搞事,他们不过是些小兵小将,到时候打起来当官的在后头一跑,他们这些前头扛枪的那还真是炮灰,死不足惜。

有人骂娘枪口往下朝了,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的军心动摇起来,很多人都看向了向个高级军官所处的后方。

就在几个高级军官骂咧着要让人把喊话的唐军给毙了,隔着远的孙世庆的府上突然发生了异动。

孙世庆的突然失踪让整个孙府一下子陷入了恐慌。

孙世庆的大崽可莫得他爹有威望,要说老二是个好色草包,老大就是个唯唯诺诺的怂人,而且在日本人的控制下还喜欢抽福寿膏。他爹一失踪,管家的火急火燎的找到这位大少爷,他刚抽完大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听明白事情,顿时就慌张起来,一把抓住管家的手道:“孙叔,您跟在我爹身边的时候长,我爹出了事,我弟也被人送走了,不如你帮我赶紧把铺子清点货物卖了,咱们赶紧走。”

孙管家几乎气晕过去,他又是恨大少爷这种时候居然想卷了家财跑路没担当,又晓得这个时候孙家得让人站出来,去求日本人想办法把老爷给找回来才行。

他深吸一口气,硬让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少爷,老爷失踪而已,一定会回来的,只要少爷您去求府里的那个日本人,请他们出手帮忙找人,一定能把老爷平安救回来。”

孙存福一听这话就缩了一下。

外头人是不晓得,可他从小看到大,日本人在孙府做事,表面上是下人,可就算面对他爹都有种高高在上的高人一等的感觉,说话听着客气,可动起手来,又狠心又残忍。

他可还记得前阵子出了么子事,日本人发了火,冲进他们被看管的屋里抓着他爹的姨太太就硬生生拿刀把手指给切了下来用盒子装走了。

他弟那边虽然被捂了嘴,但他还是听到了惨叫声,闷闷的,声音里的痛苦和恐惧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孙存福的神经,吓得他将自己的太太推到身前挡着,后来更是一连做了好几夜的恶梦,白天时更是不敢出门去,因为一出去,孙存福总觉得空气里飘着一股血锈腥味儿。

现在叫他去跟日本人交谈,还不如拿把刀子把他给杀了来得痛快啊。

孙存福往罗汉床上一躺就要放赖。

正僵持着,有伙计突然闯了进来,一脸惊骇,几乎连滚带爬的扑到了罗汉床前道:“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一脚踹过去:“大少爷好得很,你话讲清楚点子。”

这伙计吃了一脚也顾不得痛,爬起来急道:“大少爷您快去看看吧,老爷的屋里突然发臭了!还有响声,艾妈他们几个喊闹鬼了吓得跑出来了。”

一听出了事,管家也顾不得身份了,硬把使赖的孙存福给拖了起来,让伙计扶着赶紧的往孙世庆的院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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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7章 杀人不用刀

人才走到院门口就闻到了敞开的屋子里头传出一股臭味,像是腐肉,又像是生馊泔水,总之难闻得要命,孙存福都还没近去呢,腿就开始哆嗦发软了。

管家的恨不得踹大少爷一脚,可他在孙家呆了半辈子,哪敢真做出这举动,只得一边气得摇头一边掩鼻冲两个伙计使眼色,让他们硬拉着孙存福往里头走。

走得近了,隔着屋子确实还隐约有动静传出来,又沉又闷的声响像是被重重掩盖在墙后地下,也难怪之前的下人说闹鬼,就连大胆的管家听到声音时都有一瞬间以为屋子里真的有脏东西。

孙存福更是死死扒着门不肯进去,他莫得一点男了气概,眼泪说出来就出来,哭得稀里哗啦的道:“妈呀,屋子里有鬼呀,你们这群人还要逼着少爷我进鬼屋,安的是么子心啰?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那声音,讲不定就是我爹啊~他得死得多惨才又臭又动静大啊~”

孙存福哭嚎着,屁股突然被人用力踹了一脚,他痛得往前钻,脚勾着门槛儿扑通就来了个四脚朝天。两个拉他的伙计被孙存福挥着手抓住,带着也摔下去,直把孙存福砸得眼冒金星。

孙管家吓一大跳,正想看看是哪个有胆子做出他敢想不敢做的事来,一回头就看到一位穿着洋西装套的眉眼利落的面容只有三十多岁的女子领着两个女佣站在后边。

这下子孙管家都不敢出声了。

这是孙世庆现在的太太,名叫陈芝芳,但实际上府里上下都晓得她其实是日本人在孙世庆婆娘生小二难产去世后送进府的太太,并不是地道的华夏人,据说她身上,有着一半日本人血统。

这位太太显然受命监视孙世庆,她嫁进来后深居简出,孙世庆办宴会等么子大事她一般会露脸,是个神秘又很低调的人物,但孙府没有人敢看轻她,因为她入府不久展现过她的狠辣一面,孙世庆的前太太留下的佣人并不喜欢这个年轻的夫人,因此语言上有些怠慢,结果陈芝芳不声不响,让自己带来的两个女佣将人绑了,堵了嘴,据说当着全府上下将人筋骨硬是一寸一寸的打断,活生生折磨而死,当时孙世庆在一边看着,饶是他不是个好人,都被吓得连着发了三个月的恶梦。

从那时起孙府上下对这位太太都从心底生出畏惧,她提出要养育孙家两个孩子,孙世庆都不得不同意,然后大的养怂爱抽大烟,小的好色爱强抢民女。因为她恣意宠溺,孙家兄弟对这个后娘是又敬又怕,孙存福这会子也回了头,一看到冷冷站在门前,像是高高在上俯视自己的后娘,顿时要骂的话就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卡在了喉咙里头。

“世上哪来的鬼,胆子这么小,还是算了吧,存福你让开。”

陈芝芳冷声道,手里拿的马鞭在手心里轻轻敲着,孙存福吓得赶紧推开伙计爬起来。

“小妈您来了啊,您说莫得那肯定是莫得的,我这让,这就让。”

说着推两个伙计:“杵在门口做么子?快滚开,别挡着小妈的道了。”

孙存福侧身让陈芝芳进了屋,自己忙不迭的滚出屋子后还晓得带上门,孙管家直摇头,但不敢发表么子意见,眼看着孙存福转身就走,孙管家想了一下,走出一段距离后冲一个伙计使个眼色,那伙计麻溜的便转了身往院子一侧走,拐了个大弯到了没人看见的地方,这伙计动作利落的翻进孙世庆院子,摸到了屋后边。

他胆子也是大,一间一间的贴着耳偷听寻找,不大一会儿就找到了位置。大概是因为屋里太臭,窗子被推开了小半格儿,这伙计躲在一侧再次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有人,便伸长了脖子从窗缝里往里瞧。

屋子是老爷住的,里头的床被移开了,地板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子让伙计瞧得清清楚楚,两个女佣一左一右就守在洞子口,浓郁的臭味从洞子飘出来,还有他们当成鬼的响动和人说话的声音。

里头的声音随着臭味加重越来越往洞口靠近,这伙计贴着耳朵偷听,也就听到个一星半点儿。

“有人……动手脚……”

“……狠人……离开孙……府……快……”

“杀人不用……刀……”

这声音断断续续,但听着都是同一人,伙计捂紧了口鼻听了一番,才听到太太嗯了一声,说:“你不能死在这里,撑住。”

感觉着太太似乎要从洞子里出来,这伙计赶紧走人,没想到跑路时不小时撞到了拐弯后的假山上,一脚踩上一根枯枝。

两个女佣同时出声:“誰ですか?”

说着扑到窗前推窗就跳出来搜索,伙计听不懂日语,但晓得这两个人怕就是日本人,吓得拿出了飞毛腿的速度,风快的逃窜。

他跑得快,后头两个佣人追上来,却只仅仅看到墙头落下去的一片灰色衣角。

两人互相看一眼,赶紧回去上报陈芝芳。

屋子里陈芝芳已经扶着一个年轻男子出来了,这男子模样非常凄惨,脸上与露在外头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啃咬过,失去了大量的皮肉,然而他没有流出红色的血,伤口处都是一片黑色的液体,离得近了,就能闻出屋里屋外的臭气正是从他身上这些伤散出来的。

这个人缩成一团,显然这个时候身体还在变异,他痛苦的冲着陈芝芳喊:“快走……送……走……”

陈芝芳站在巨臭的边缘脸色没有变化半分,她依旧冷静的吩咐女佣:“快扶着河川大人离开这里。”

两个女佣应了是,把发现有人偷听的事情说了说,陈芝芳哼一声道:“眼下不是追究这个事的时候,先送大人离开,我们也得快些离开。”

女佣们扶起那个年轻人,他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没有了能站起来的力气,等女佣的手扶上他胳膊,两个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年轻人软软的塌了下去,两个女佣下意识放开手,就看到自己的手上沾了一层比墨还要黑的臭液,随后手掌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住似的,生出钻心似的巨痛。

这下子陈芝芳变了脸色,她刚要厉声让两个女佣止住痛呼,就听到年轻人异常虚弱的喊她:“……有人动了孙……府……术……之道……杀人……杀人……不用刀……走……将……此事告诉……告诉……大……”

他断续强撑着说着,结果话未说完,脖子处突然缺了一大块,头一歪瞪着眼没了气。

陈芝芳猛的站起来,因为呼吸急促,胸快速的起伏着。

她死死瞪着年轻人的尸体,看他被黑色的液体吞噬,甚至看到黑色的液体飘到了空中像遇到什么东西发出嗤声烧成了腥臭无比的青烟消失。

她像是被这个古怪的景象刺激清醒,陡然拔腿出了屋子,牢牢的将门给关上后急步走到院外喊人备车。

下人眼看太太脸色阴沉带着一丝狠厉,便咽下了在别的院子发现死狗和发臭死去的下人的事,赶紧去准备车子,陈芝芳转到自己屋里,打开暗藏东西的地方想要把里头的一些东西取出来带走,忽然感觉屋里亮堂了起来。

她挺直着背,慢慢转过头去看。

屋子里确实亮堂了很多,像是泡了一层淡淡的非常漂亮的紫金色的光,陈芝芳看了一圈,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踩着的地面,光就从下头透出来的,照到她的脚的时候,陈芝芳感觉似乎有东西,像是一条滑鱼,贴着自己的脚踝处游走了,贴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痛,像是那东西有毒,蛰到了她,她不由得抽口冷气迅速坐到梳妆凳上提起了脚。

空气里响起滋滋的烧东西的细声,陈芝芳便看到自己脚踝处的西裤边居然无火自生烟,只眨了几下眼居然就烧缺了一指甲块大小的布料。

这是怎么回事?

她马上想到刚才那年轻人死前说的话,不由得脸色变得惨白。

“可恶的华夏人!”

“到底用了什么术?竟然破解了大人为孙府置下的风水和法器?”

“不行,这件事一定要赶紧让大人知道。”

陈芝芳打量着屋子,在心里丈量着自己到屋门的距离,估算下来不远又不近,要是硬冲……

一道细长的光芒在屋子里闪现,紫金色的光芒形成巴掌大小的鱼鳞在空中一闪而过,显露的一角显然昭示着这奇异的东西异常巨大。

陈芝芳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就在光芒闪动时,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五腑六脏到身体,整个儿从里往外不受控制的生出细密的痛意,像是自己被撕扯着要从这个身体里被吸进光里去似的。

这下子陈芝芳真正的惊恐了。

这是什么秘术?是么子人,竟然晓得他们藏身在孙府,竟然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就在下人来报备好车的时候,屋子里的光芒重重一亮后暗黯下去,下人打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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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8章 跑路

这下人张嘴惊恐的想叫,一条鞭子却像蛇一样卷上他脖子将他拖进了屋里,不大一会儿这下人连滚带爬的从屋里冲出来,像是身后有可怕的东西在追似的,死命的往外跑。

管家听了偷听的下人的话,脸色难看得要命。

孙家没有底蕴,全靠得孙世庆当年忘恩负义杀主夺财,要不是他这手段被日本人看中并扶持着他买了傀儡顶了牢命之灾,又躲到这南边来,别说有后代,就是这孙家的铺子生意们都是一堆梦幻。

孙管家当年受过孙世庆一饭之恩,是个记恩的人,所以孙府再腐臭,他都默默的跟在孙世庆身边打理着孙府。眼下孙府突然变得这么一团糟,孙管家生出了一个念头:孙府怕是要完了。

偷听的下人叫孙忠,浓眉大眼看着倒是正派讨喜,他看着四下没有别个,咬牙低声道:“爹,日本人在孙府弄得神神鬼鬼,现在还出了事,到时候倒起霉来肯定是孙府我们这些做人手下的,与其等到日本人来找我们算帐,不如趁着现在孙府乱成一团,我们走人。天空海阔的,我呷得苦,走到哪里肯定能养活干爹。再讲了,爹您也不老,管得一手好帐,上哪人家都爱请您这样的老经验,离了孙府我们肯定饿不死的。”

他说完拿眼看孙管家,孙管家不出声,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孙府里的日本人神神鬼鬼的做的事,孙管家不全晓得,但他是孙世庆身边的老人,多少还是看在眼里一点。

日本人不多,但弄出来的手段很古怪,介入着铲地皮儿的队伍满华夏的跑不讲,更让孙管家忌惮的是呆在府里的那个年轻人和时不时神出鬼没出现在孙府的一个老头,他两个弄进来的人和狗都怪得很,虽然活着但又给人早死了的感觉,非常瘆人。

孙管家晓得点子江湖,晓得奇人异士在江湖里多得很,用他的眼光来看,这些日本人就像是那类的,但给人感觉阴邪。

现在那个年轻的怕是死在里头屋里,也不晓得太太和她身边的几个日本女人是不是也出事,但光这一人之死,以日本人小心眼又歹毒的手段,以后肯定要报复的。

儿子的担心不无道理。

孙世庆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碗饭让他得了活气有了生的动力,他为孙世庆做了这么多年的牛马,这一饭之恩,难道就抵消不了?因为晓得孙世庆为人,孙管家遇到孙忠娘的时候可小心谨慎得很,硬是莫有让人晓得他跟个女人偷偷成了亲有了崽。要不是婆娘得病撑不过死了,他怕崽在外头自己看顾不来,哪会让孙忠偷偷隐藏身份跟着自己一块到孙府里头来憋屈讨生活?

为了崽,是时候得有个了断了。

想定了主意,孙管家点点头,从自己裤腰上解下一大串钥匙,警惕的确认了周围安全,这才喊崽:“走,咱爷俩一块走。爹这些年跟着孙世庆,晓得他有些不义之财放在哪里,爹为他做牛做马快一辈子,临走拿点子辛苦费也是应该。爹去弄点子小东西,你去爹屋里把爹藏在桌子下边活砖下头的小盒子拿出来,再到角门那边喊个车等着,我拿上东西就到那里和你汇合。”

“屋里的衣物莫要了,到时候买新的。”

孙忠听了点头,叫他爹小心了自己赶紧的去角门叫车。

孙管家迅速到了孙世庆的书房。

他拿着钥匙在孙世庆的博古架子上翻翻找找,最后在一个书卷宝瓶的下头发现了钥匙孔。

等插对钥匙拧开了,挂着四君子的画幅后头传来轻轻的喀的一声响。

孙管家警惕得很,再次四下确认了安全,这才闪身过去,从竹画后头的四四方方小暗格里掏东西。因为赶着时间要走,他也顾不得看到底拿了些么子,扯了自己的棉背心一股脑儿的兜,感觉着份量足够,将背心一卷扎严实了确保不会漏出东西,便急步匆匆的往角门赶。

遇到护卫遇到下人,孙管家不愧是多年的管家,面皮子上镇定得很,和往常一样的和人点头,说话,半丝看不出他怀了异心,倒还真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了角门。

孙忠捡了孙管家的,做事利落干脆,早拿了东西正好叫来车子等着,父子两个碰上面,孙管家又和角门的门子讲了几句话,无外乎去哪个街哪个铺子给大少爷买卤味,爷两个顺顺当当在门子的眼神恭送中离开了孙府,越走越远,最后汇入了人流,像一滴水滴进了川流不息的大海,了无了痕迹。

孙管家刚跑路,孙存福抽完了一通大烟压下惊,躺在自己屋里感受着身体腾云架雾又舒爽又清透,又觉得安全,脑子这会子明白得不得了。

孙存福搂着自己的二姨太亲一口,抽了福寿膏,他这会子何止觉得安全了,更觉得自己平时没有的胆气儿也上来了,更突然的开始思考府里的事情来了。

外头乱得很,军阀都上门了两三次,他爹平时做的缺德事可多,怎么看都不能放心,怕是人家晓得点么子了,这才三番四次上门来搜查。现在屋里还闹了鬼,他爹更是被人绑了去,就他爹那样的,肯定是和人结了仇,怕是放不回来了,这屋里,还真像管家叔讲的,是该自己做主了。再说了,自己那个弟弟被日本人弄残了带走也好,这样没得人跟他争家财。

平时孙存福的两个姨太太就没少在他面前问钱财,孙存福胆怂,也没得那手段哄他爹漏多些供他花用,超过的零花钱儿和福寿膏都是他小妈心疼他给得的,这会大概抽了大烟,二姨太刚才一边抽一边又拿府里现在是他作主这个事跟他嘀咕。

他正想着,下人恐慌的来报府里死了人,就连陈芝芳这位孙太太都突然发了臭身上烂了。

这下子孙存福惊了,他抽完大烟这会子人正好得很,就连下人问他怎么办,孙存福赶紧挥手:“快去找管家!让他将人偷偷运出府去丢了!”

结果下人道管家带着孙忠出去了,人还莫回来。

等人走了,孙存福头乱如麻的将床帐子死死拉紧攥住不让透进一丝儿光线,然而还是觉得不安全,他害怕得六神无主,嘴里直嘟喃孙府完了孙府完了。

正在他惊恐时身后突然贴上来一具柔弱无骨的身体。

二姨太太娇声在孙存福耳边道:“我的少爷,府里老爷失了踪,怕不是给得得罪过的人绑了,这会子都莫人上门来提赎金,怕老爷是回来不得了。府里现在乱成这样,还死了好几人,只怕警察晓得了要带少爷走。少爷,不如这样,趁着外头还不晓得我们屋里的事,少爷你把铺子和货都找人脱手,换成钱财我们换到别的省落脚,那边肯定也有孙家铺子,这湘郡的警察总跑不到别的省去,那样子少爷就安全了,这孙府,也保下了。”

孙存福先还烦得要发火,这会听一通下来,越听越高兴,改推为摸,摸着二姨太的小手连连点头。

“你这主意要得。”

孙存福在日夜薰陶之下,对他爹严格控钱不给他太多花用的事早就有了不满,更莫提他爹还偏爱弟弟多一些,现在孙世庆出了事,连着后娘都不好,孙存福觉得自己确实该立起来了,当这个家的主了。

他赶紧的起身,喊来自己的长随跟着自己去他爹屋里找铺子的帐本地契等,有钱开道,屋里死人恶臭算得么子?他孙存福都能忍得下来。

光想孙存福都心头一片火热,带着人捂住嘴鼻闯进他爹的屋子,地上的死人叫孙存福吓得不轻,但很快发大财变身孙家当家的的刺激占了上风,孙存福甚至冷笑出声后指挥着人大肆搜刮他爹屋里值钱的东西,移开的床后的洞口看着阴森森的,孙存福胆气还没下呢,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想到他爹可能在下头藏了金银财宝,那点子怕也就不算得么子,拿着灯又让两个下人在前头开路,孙存福亲自下了洞。

洞子深,下去后并不大,到了下头是个有断龙石的石门。

孙存福虽然不学无术,但也多多少少接触这些,晓得点子皮毛,一看倒也认出是个墓室的样子。

他爹这是么子趣味,竟然买了大官的屋子后在下头弄了个墓?

疑惑了一下,孙存福想到手下那些铲地皮的、土夫子们不就靠挖坟发家么?墓代表啥?那就是钱!

想到这里,他又能理解孙世庆的心思了,当下对他爹拍了通马屁后叫人上前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刺鼻的臭腥味扑面而来,当场薰得几个下人忍不住呕吐起来,有人定睛往里一看,吓得更是尖叫一声,像见了鬼似的往外跑。

他们这反应倒叫孙存福生气,他拉不住人,便举着油灯往里一看。

墓里头是一片血池,艳红艳红的血像有生命似的在冒起无数的气泡,里头翻滚着人体的残肢断脚。

孙存福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他转身顾不得秽物沾在衣上,踉跄着也往外逃,一边跑一边喊前头的下人:“等等我,等等我—”

连滚带爬出了孙世庆的屋子,府里的下人们已经把刚才看到的一切散播开了,这下子简直炸了窝,连护卫们都开始逃离。有那胆大的反而借着这机会冲进主人的屋开始扫荡值钱的东西。

孙存福阻拦无果,他一时哪还敢去搜找房屋铺子地契,吓得忍着脚发软冲回屋叫二姨太收拾了自己屋里的钱财,想起他爹书房里还藏了些值钱物,便又拉着二姨太去了书房。

等看到字画后的暗格敞开,里头的东西只有零落的少数一些,孙存福气得大骂,一边骂一边把东西又扫进自己怀里,最后拉着二姨太踹开了来找自己的太太,冲出孙府直奔孙家铺子而去。

货一时卖不掉莫关系,铺子里的现钱和值钱的古玩他总带得走,能变得了钱。只要逃出了这里,他就是为孙家保了根,他爹要是晓得,肯定要感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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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9章 发疯

孙存福不管不顾的跑了,感受着冷风吹在脸上的刺骨寒意时他还想日本人死了的消息肯定莫得那快被其他日本人晓得,却不晓得远在望城县郊的一处农家院子的地底下,一个盘腿坐在团蒲上的日本老头挂在身上的两块玉吊坠突然裂了,他更是莫名的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这个老头已经坐了很久,自从孙世庆出事,他就像是有所感应,抛下了正在肢解缝接的一个女子,拿出一个草团蒲坐到了大鼎面前。

他坐着,本来闭着的眼突然睁开眼睛,眼神一刹之间好像毒蛇的竖瞳,阴狠无比。他嘴巴蠕动着,用一种古怪但极有韵味的声调在急速吟唱着什么文字,干瘦的手指更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着古怪的手印,而在他面前,则是大鼎里的孙存禄。

孙存禄的模样非常凄惨,整个人像疯了似的挥动着手不停的抠抓自己的嘴巴,手臂上捆住的铁链子击打得鼎里的药水急荡着。

他似乎失去了控制,又像是被人控制着,被剪了舌头的嘴里只发出嘶哑的啊啊啊的声音,左手右的食指突然勾住嘴角用力往两边扯。

随着孙存禄的巨力,他的嘴巴终于承受不住,硬生生被手指勾破了一个洞,接着像撕纸一样发出一声轻响,唇角硬被他自己撕开,一直弯曲向后延伸到耳根的地方。

孙存禄痛得直打滚,诡异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鲜血迸溅,而是缓缓流出黑血的半凝固似的液体。这些液体像活物,缓慢爬过他的脸角脖子。

随着孙存禄嘶叫痛苦的搅翻一鼎药水,隔着数百里距离的地下墓地里,孙世庆被毒蛇逼迫得想要交待一点儿事情来换取绑架者手下留情的嘴巴刚讲了几个字,突然就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孙世庆惊恐的听到自己像面前和周围的蛇一样只能嘶哑的啊啊的一种叫法,嘴角更是无法控制的,像被看不见的力量往两边拉扯撕勾,巨痛使得孙世庆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往外飙,对面显然是驱蛇高手的江湖人被这意外给吓了一跳。

他谨慎的盯着扑倒在地上打滚的孙世庆,起先还以为孙世庆在演戏,然而好几条蛇被孙世庆突然压到而攻击了他,他竟然像是没感觉似的一边吼着一边打滚,渐渐的叫这个戴面具的驱蛇人看出了不对劲。

“娘的,你身上居然被人动了手脚。”

驱蛇人气得大骂,眼看着中了蛇毒,一股灰败青黑色在孙世庆脸上蔓延,他赶紧喊人:“快进来帮我摁住他!”

墓室的门打开,两道人影风似的冲了进来,他们身上应该有药,所过之处蛇类都嘶嘶的吐着信子避让开一条路来。

这两个也戴着面具,连声问:“怎么了?”

“这孙子……娘哎,这是被蛇咬了?”

“不晓得,他突然发疯,蛇受了攻击就咬了他,你们快摁住他,我给他除蛇毒!”

三个男子手忙脚乱上前抓住孙世庆。

然而孙世庆可能真的疯了,力道巨大无比,一摁之下三个人竟然都没能摁住,反而被他带倒一个踹倒一个。

三个汉子齐声骂娘,再不敢留手的冲上去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

墓室里鸡飞狗跳,群蛇让路,好不容易三个人把孙世庆按住了,驱蛇的汉子上前扣着孙世庆下巴将他头抬起来想喂他吃蛇药。

然而抬起头后三个汉子都吓得浑身一抖。

孙世庆还是孙世庆,但也变得和刚才还正常的孙世庆完全不一样。脸色变成了青黑色,眼珠子上翻已经看不到黑眼瞳,只有一片眼白,模样非常可怖,更可怕的是大概是刚才他翻滚时自己两个手抠住了嘴角用力撕扯,嘴巴两边已经硬生生撕裂了,露出藏在里头的牙齿和脸颊皮肉下的血肉筋络,鲜血糊了小半个脸,下巴和脖子已经看不出肤色,全是艳红的一片。

被抓住了手的孙世庆力气很大,还在用力的用手指勾扯撕自己的嘴巴,疯狂的样子哪还有人样?直把三人看得毛骨悚然。

“这是么子回事?”

按着脚的汉子打了个寒颤,差点因为一愣神被孙世庆给蹬出去,他赶紧正神用力按实了冲着驱蛇的汉子喊问。

往孙世庆嘴里塞药丸的汉子摇头:“不晓得,他突然就疯了,我看不对劲赶紧喊你两个进来的。”

他用力掰着孙世庆的牙齿把药丸进去,结果孙世庆马上又把药丸给吐出来,甚至哧哧的,当着三个人的面儿,就那么一眨眼的功上下牙齿一合,猛的咬住了自己舌头。

滚烫的血溅在驱蛇汉子的面具上胸口上手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个人都惊得失去了反应,等回过神来,孙世庆已经头一歪不再动弹,只余那对只有白仁的眼瞳瞪得大大的,像厉鬼一样死死盯着驱蛇的汉子。

饶是三人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过不少手段,都被这诡异可怕的一幕给惊嚇到。

良久,驱蛇人伸出手放到孙世庆鼻子底下,在其他两人的注视当中最后摇了摇头。

“他娘的,这叫么子事?我们好不容易把这孙子给弄出来,还么子情报都莫有套出来!”

“他这样子,像不像中了蛊?我以前见过中蛊的人,所做所为不受自己控制。”

“我倒是莫有听过孙世庆跟江湖人有深接触,外头都晓得他和日本人是一路。你们讲,会不会是日本人做的手脚?”

当一个汉子提出这个想法,其他两个人都眼露不可置信。

“蛊门的人不会收日本人为徒的吧?”

“莫得可能!蛊门收徒讲血缘讲天份和性别的,怎么可能会同意日本人做徒弟?”

驱蛇的汉子上前踢了踢孙世庆尸体,哼了一声道:“不管是不是蛊,姓孙的突然发狂自杀,怎么看都是和日本人有关系。我们做了趟白工,他失踪这个事现在闹出的动静肯定不小,要我看,就把他留在这里算了,他这辈子做事缺德得很,就是曝尸野外都莫得人可怜,现在有个古墓也算让他入土为安了不是。”

其余两人想了一下也点头。

孙世庆一死,他们想要套要的关于秘宝的情报就无疾而终,但好在虽然孙世庆是完蛋了,但还有一个关大先生在。

“趁着现在这孙子失踪让湘郡乱上加乱,我觉得倒是个好时候趁乱向姓关的下手。”

“姓关的现在躲在屋里不出来,这个手还真不好下。”

“怕么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关府又不是铁桶一块儿,也不是么子军枢重地,他请的护卫可还有江湖上的打把式,只要我们出得起价,就肯定撬得动里头的人放水。”

三人一想都觉得这个理很实在,驱蛇人走到墓室外了,别过头向里头孙世庆的尸体看了一眼,他弹了弹手,数百条蛇马上疯涌向孙世庆的尸体,随着三人从盗洞钻走,陷入黑暗的墓室里只有一片可怕的嘶嘶声与啃噬声,经久不散。

孙家大乱的消息在孙世庆失踪后不久就上继爆了出来,唐四爷接到消息都怔了一会,实在没想到靠着日本人占据着省城古玩市场三巨头之一的位置的孙家会倒败得如此迅速。

唐管家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等听完手下讲到孙家恶臭出现死人时,唐四爷将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四爷,怎么了?”唐管家微微吓了一跳,出言相问,唐四爷张嘴欲说,但最后一脸深沉的摆了摆手又坐了回去。

“派人抢在警察前头进去弄具尸体出来。记得隔开不要手直接碰到。”

唐四爷下令,不知怎的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狗,又补充了一句。

手下赶紧的去办这个事。

孙府那头乱成一片,下人们散的散跑的跑,倒给围在孙府外头监视的士兵们造成一定的困扰,领头的黄胡子想了想,当机立断:“四爷让关注孙府自然有他的用意,宁肯错过不肯放过,不管哪个出府的,都派人盯住。”

好些士兵得了令缀上了这些离府的下人。大多数还好,都是各回了各家,或是偷拿了东西急奔别人的店子或当铺脱手销赃,但其中一个却拐了几道弯子,又是走又是坐人力车,原本他进了当铺莫得一会子出来,跟在他后的士兵还觉得正常,然而跟着看他换了方式绕了一个大圈子往南城门去时就觉得有点子不对了。

盯稍的是两个人,一个叫孟来,一个叫姚义气,两个人跟到了城门,一边死盯着这下人与守城士兵谈话,一边偷偷拉住另外的士兵亮了身份,让他赶紧的递信给上头。

眼看着下人莫被查到可疑重新上了人力车往城外头去,孟来和姚义气赶紧跟上去。

人力车行了一段,孟来和姚义气远远的尾随在后,努力记着路线地图,看到前头的车子停下来,车夫似乎和那个下人在讲么子,下人从怀里掏了东西出来给得车夫,这车夫才喜笑颜开的又拉着车跑起来。

城外的路倒不算偏,就是路不太好走,孟来和姚义气给了钱,又拿出军统士兵的身份压着,才让得车夫不得不在指点下跟着跑动,跑了很长一段儿,人力车夫都觉得腿要断了,才远远看到前头跟着的车子到了一处城门前。

孟来和姚义气伸着脖子一看:望城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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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0章 撤

“跑这么远,这车可得不少钱,他一个下人居然付得起价,不可能莫得问题。来哥,城里路多屋多,就我两个盯着,会不会出岔子啊?”

姚义气看着天色和前头换了车在望城街上匆匆行走的那个下人,心里有些打蹬儿(犯怂)。

孟来是山匪出身,胆气儿大得很,人也横,顶了顶头上的帽边儿哼笑:“怕么子,这进了城,咱俩干脆上去把人先捉了,有人不长眼来拦,就咱们身份,还有人敢拦不成?”

姚义气点头,两个人干脆也下了车小跑着往前头接近。

望城不大,这个点儿天阴沉沉的,马上要入黑,风又冷,带了点毛毛雨点子,路上的行人匆匆,摆摊的都在收摊子回家,两个人追着追着,眼看着前头的下人七拐八拐在弄子里没了影子,心里生出不妙。

就在他两个在弄子里寻找这个下人的身影时,这个下人已经七拐八拐跑着从另一头喊了个车再次出了城,顺着路又往省城返。

这人谨慎得很,路上不时借着拐弯回头看周围后方是不是有人盯着稍,等到快近省城了就付了钱下了车,装模作样的走了一阵后直到周围一片空旷,这才转身非常熟悉的往旁边小山丘上走。

孟来和姚义气跟丢了人,气得直骂娘,最后莫得办法,喊了个车返回省城去汇报这事儿。

桂系驻地气氛紧张凝重,像充满了火药似的,随时一点就能燃起来。

当官的商议了半天,决定跟唐生智的军队硬碰硬,命令下了下去,下头的兵人心浮动,但还是在长官的强迫性要求下向外头的唐军开了火。

唐军早有准备,藏身藏得好,当下马上就用猛集的火力回敬起来。

唐四爷给他爹打了个电话过去,将战况说了下,唐委员的大嗓门简直要从话筒里冲出来:“一群蠢蛋,姓白的手下有几个真能打的?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崽啊,我跟你讲,那几个打头的八成借着这一大群小兵挡火力,他们趁机在后头转移逃跑来着,你赶紧的多带些人绕到后方去,逮着就毙,娘的,人一死,他姓白的就算告我上军事法庭,老子我硬讲是刺客,他能耐得了我何?”

唐四爷摇摇头,想到他爹看不到,便吐着烟道:“晓得了,爹,这个事你放心,我就跟你讲一声,你那头打电话去跟委员长哭,把这个事儿倒个个,怎么惨怎么哭。”

唐委员哽了一下,骂道:“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黑心崽,比老子还黑。”骂完挂断电话,唐四爷的副官默默的在门口往后退了半步,作为唐四爷的心腹,副官对四爷不说完全了解,但也比别个明白得多,就这通电话,他哪能不明白,唐四爷这是打算打残了桂系,折了他们气焰手脚再把自己人装伤装残装死,换个说法说成被桂系突袭,缠着上头给说法给赔偿。

见过不要脸的,可真没见过比四爷更不要脸的。

枪炮声里,副官感叹一句自己跟对了人,敲着门喊报告。

“进来。”

唐四爷扬声,隔着烟雾看着副官。

“少帅,”作战时候,副官对唐四爷的称呼极为正经。“下头有人报上来,孙家的下人有问题,有两个兵跟了其中一个,结果绕到了望城被甩掉了。”

曲指敲着桌子,唐四爷淡声道:“孙府里头肯定有日本人,我们锁了城严查,他们不好动,但这会子孙府出了事,自然就好混水摸鱼逃溜出去。”

“日本人能无声息出现在省城里头搞鬼,想来离省城不会太远,你让人加大力度搜索城郊,他们制那鬼东西应该要避人,就挑偏僻的地头村庄严加盘查,望城那头也仔仔细细滤一到。”

“是。”

副官下去了一阵,来来回回进行战报的如流水,到了天全黑下来,有人又来敲门,一脸喜气的来报道:“少帅,您可料事如神,陈一百王山那两个老东西果然贪生怕死,前头让人跟咱们的兵打得响亮,自个儿偷偷带着亲兵护卫从一侧假装咱们的人给混出去了,好在少帅你早想到这招儿让咱们注意着,他两被我们抓住的时候正打劫了普通百姓的衣裳要换,还想装傻死不承认,砸了他们一口老牙满嘴的脸就吓得自己全招了。啧啧,这么几个软骨头居然也混到了个副旅的位置,姓白的真瞎眼。”

唐四爷好笑道:“有些人不要有大能耐,会溜须拍马拍对人就成。走,把他嘴给堵了送回我爹那儿去。”

眼看人转身,唐四爷又道:“等等,把陈一百他们堵了嘴绑到前线去,让人继续喊话,叫对面的桂军看看他们的主帅是在后方坐镇呢还是落在咱们手里了。”

这军官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前线就敲锣打鼓的响起了大喇叭大嗓门儿。

一开始枪炮声还密集,随着唐军这边扯开嗓子嘶吼,渐渐的唐军们停了枪缩在安全的地方有节奏的起哄,桂军那头先还继续放枪,慢慢的枪声弱至凋零,没了枪炮声,唐军的喊话就清晰可见了。

唐四爷不顾唐管家的劝站到了窗户旁边,侧耳听着隔了距离的动静,挑了挑眉毛,眼角带出一丝笑意来。

他和他爹这波应该稳了,不但能吃下桂军一部分军力,还能借这个重重给白启宪为首的桂系一击,他们唐家当年被桂系重咬一口只得远避南边,现在可好了,忍了这几年,这湘郡哪,还是他唐家军的天下。

实权重掌,国党那头自家才更有说话权,不过太过顺利,掌的军力越多,那边的那位委员长怕是不得安心的,那个人哪,心思深沉,狡诈多疑,得想个法子……

就在孟来姚义山回到省城上报的时候,那个他两跟丢的下人也硬走了三十来里的荒山路到了省城东南郊外的农家村子里,那个日本老头藏身的地方。

按照原来的暗号接上头,这下人闪身进了屋向日本老头报告孙府发生的事。

日本老头佐佐木没有呆在地下拿来做实验的墓室里,而是领着一群男女老少在堂屋坐着听汇报。

伪装成下人的日本男子在众人面前恢复了挺直的背脊,将孙府的事简明扼要的讲了一遍,佐佐木冷哼一声:“华夏果然卧虎藏龙,竟然有人无声破了我的阵术。桥本与山口郁子几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尸体一定会引起华夏国党的怀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转移。”

“是,大人。”

满屋二三十个男女老少没有人出声质疑老头的决定,反而像早知结果似的转身开始有条不紊清理与销毁东西。

四爷对日本人这件事很上心,派出的人手也够多,下边的人虽然骂骂歪歪,但听说上头给重赏,这些兵痞子们倒也认真执行任务,以省城为中心往外辐射,一个村一个庄的搜找,找到了快下半夜,一队人搜到了城东南郊这边的小湖村。

下半夜开始下毛雨,虽说雨不大,但空气冻得要死,几个兵见了村碑抹了把脸上的水跟队长讲这鬼天快冻死了,要不先进村休息一下?

队长也是又冻又累,骂了两句就同意了,一队十五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里走,打头的提着个煤油灯边走边道:“我说队长,这村怎么有哪不对劲儿,这都没人养狗哪?”

“你不讲还真莫发现,确实,这个村好像太安静了点子。”

队长一怔,回了话后眉头皱了起来。他突然停了脚喊:“退!别出动静,都往后退!”

一队兵们还在奇怪,冰冷刺骨的黑暗里忽然响起一声女人柔媚的轻笑。

“谁?”

“鬼鬼祟祟的么子人?快滚出来!否则老子开枪了!”

几个兵警惕端起枪喊话,话音一落,这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飘忽不定,在周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蒙上了一层雾纱似的,让人背心发凉。

就在队长准备下令往后跑时,空气里忽然有东西弹起响了一声,队长跟十几个士兵只觉得脖子上身上一痛,接着有么子东西从痛的地方往外涌。

他们抬起手想摸一下,然而手抬了一半就直直垂了下去,十几个人分崩解析成了一堆被利刃一刀切断似的尸体。

煤油灯掉在地上碎了玻璃,油也洒了,但火还顽强的微弱的亮着,照亮了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两个普通农家打扮的人,这两人手上缠着一根极细的线,线上血红血红的。

“可惜了这么多新鲜的尸块,要不是眼下形势不好,原还勉强可以给大人做下实验的。”

“只能浪费了。”

“大人的实验还是用活人好,走吧。”

女子嫌弃的踢了一脚一个兵的头颅,跟上了男子的身影又消失在黑暗里。

唐四爷一夜莫睡,处理完投降的桂系的事情,用了点早饭去了刑讯室,他刚坐下看擅长刑讯的手下唐十七拿起沾盐水的鞭子,就有人进来报告。

“四爷,咱们一队人全死了,就在城东南郊的叫小湖村的村子口,这个村一个活人也没有,就咱们的兵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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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1章 黄雀儿

唐四爷闻言脸沉下来,起身就走。

一个村不见人,只怕那儿早被日本人偷偷占领改建了,他得去现场看看。

“派个人去请姚师父鬼才叔他们过来。”

士兵领命而去,同时将这个消息带去了接到四爷通知被管家趁夜偷偷带进已经封锁了的孙府的帛门师徒。

孙府外头盯着的人不少,财帛动人心,尤其现在还是乱世时候,孙管家父子跑路时外头的人还没怎么着,但到后头下人们以及孙存福都争先恐后的像后边有鬼追似的往外逃,潜藏盯稍的江湖人们就有点坐不住了。

扈老十接到范十九爷传来的消息,对来人道:“军队把守得严密,要我看,只怕还是会像上回那样,到了晚上想方设法要混进去的人不少。”

“十九爷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要是去得晚,只怕捞不到么子有用的线索,所以十九爷已经亲自过去了,花了点子钱走了走外头军队的路子。”

一听收买了看守的军队,扈老十立落的带了个心腹高手往孙府赶。

隔着一条巷子,扈老十和范十九爷汇合了,十九爷那头就他自己,一起三个人,买通的士兵抛着钱袋看着三人有点不乐意的道:“我说十九爷,你这也过份了点子啊,说带人进去,我还以为就你一个,结果你一下子要我们带三进去,这么大的块头,太打眼了,再说我们在角门子那边还好几个兄弟吃风喝的,这买卖,做不成哪。”

“哎哟,您瞧我这记性,刚才带的钱袋子错了,是这个是这个,您看看。”

范十爷九笑着摸出个钱袋子递过去,袋子沉沉的很扎手,两个兵的脸色马上阴转了晴,但口气还是不怎么好。

“十九爷,现在查得严,你要是自己一个人进去还好说,带着两个,这实在是有点子为难我们兄弟。”

扈老十见状,哪还不晓得是还想坐地起价,为了抢个先机,他也不婆妈,拿出一份锦袋来递过去,脸上诺诺的拍马讲好话。

有钱又有人送着高帽儿戴,这两个兵也是老油子了,钱一到手惦几下就晓得狮子口也开得差不多了,当下让他们三个把头上的帽子戴实了往下遮了点脸儿,一再叮嘱他们老实听话,这才先往孙府角门那边过去了。

范十九和扈老十肯出钱,他们装成了府里刚回来的下人顺顺当当从角门入了府,只把潜藏在暗处监视着的人看得嫉妒得很,有人很快认出了三人的身份,呸了一口后把这消息转头递给了门里,然后想方设法的也想用着各种办法混进去。

何洛还不晓得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混了进来,他们的活做得稳又快,接到消息后就跟管事的报备了一声调了一天休息过来了孙府看情况。

别个是看不到,但何洛他们是看得分明,孙府原来是笼在乌黑的秽气当中的,现在五道金光闪闪,化成一条条吐着紫息的金色长龙盘旋穿梭在孙府不停的撕噬着秽气。三个人感觉更是比别个还要强烈,隔得老远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恶臭。但因为埋下的五帝钱阵起了作用,恶臭虽然浓,仔细分辨的话又能从中闻到一丝正常的气息了。

何洛骂了句好臭,抬手捂住了口鼻,毛珌琫不动声色,只暗暗皱眉让自己的气息变得缓慢悠长。

师弟就是个傻子,捂个嘴难道还出丑?没看到那些当兵的个个都撕着布把嘴鼻都挡起来的?

臭味进了孙府越来越浓烈,直薰得人想作呕,唐管家捂着厚厚的从医院弄来的口罩都被薰得头重脚轻肚子里翻江,看到帛门师徒淡定的样子由心生出佩服。

他领着人先去了孙世庆的屋子,饶是他已经看过一回又吐得肚子里连胃酸都不肯出来了,这会只再看一眼屋里的情形他都肠胃又开始绞痛翻腾。

伍三思看得分明,制止了唐管家跟自己进去,自己仍旧背手迈着八字步不急不徐的进了屋。

里头的地上躺着一男两女,尸体已经只能勉强看出人样,全身像是泡在黑色粘液当中,恶臭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

而在帛门师徒的角度,这三个人虽然有人形,但身上包裹着一个巨大的茧蛹一样的黑雾残茧,露出来的那部分古怪的像动物又像巨大的虫子的利螯和人体重叠在一起。

“戴上手套子,你两个搜屋,莫直接碰这种已经快实化的秽物人傀。”

伍三思道,自己摸出一幅路过药局买来的手套子,看着床后头的那个冒着黑气像择人而噬的可怕洞子,一条细龙吸掉一口黑气,扭头用红色的眼睛看伍三思一眼,扭身就钻入洞子里。

伍三思笑一声,他低头看自己脚下,自己的影子像有生命的东西从沉睡中醒来,长大,蔓延到洞边,他这才跟着后头下了洞。

何洛和毛珌琫没有注意到师父这里的怪异,两个人分工,仔细的搜查屋里的角角落落,就连床幔的蚊帐钩子都没有放过。

两人找得非常仔细,找了没得多久,伍三思就从洞子里出来了。

“真是死几十遍都不足惜。”

两个人头一回听到师父沉下脸口气非常恶劣的说如同诅咒的话。

“你两个莫下去,下头很麻烦,是个血阵。”

伍三思说着还往地上呸的吐了口不存在的痰,这下子倒真让何洛吃惊了。

他们师父虽然是个无赖地痞式装老摆架子人物,但从来不会做出这种粗痞的动作,可见他眼下真的是气得很了,连脸面都不肯顾了。

毛珌琫看了眼走神的师兄,倒是会抓重点:“血阵?师父,血阵是么子?”

“以人血及尸首制作的一种邪术阵法,也是制作人傀的一种邪法。”

“早晓得孙府下头会有这样的东西,我就不该贸贸然出手,好在五帝钱取真龙正气,破了这个阵的封,却还不至于让它秽气外流,但要一力压制下去,却麻烦。”

听着伍三思叙说,师兄弟两个一脸震惊,看看师父又看看那个冒着黑气的恶臭洞子。

何洛家门突变,但他本人并没有亲眼见证其过程,后来养于深山,毛珌琫则因为失忆被捡带回帛门,两人虽然经常在山脚范围接触村民镇民,对人心人性有一些了解,但这么可怕的事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伍三思扬扬下巴:“你两个下去看看就晓得了。都去。”

他两个依言下了洞,不一会儿便前后铁青着脸走了上来。

毛珌琫一个大个子,平时面无表情给人极为沉稳可靠感,然而这次竟是一言不发走到了屋外。

何洛还好一点,就是气得身上抖得厉害,他看师弟出了屋,神色复杂的看了洞子一眼,便也脚步有些凌乱的走出去。

毛珌琫在外头扶着墙吐了一番,抬袖抹了嘴后冷冰冰的骂了两个字:“畜牲!”

这是他头一次语言里带上鲜明严肃的语气,骂完了这才注意到师兄也跟出来了,毛珌琫以为师兄要怼自己,结果却看到师兄红着眼身侧的两个拳头在微微的发抖。

“……”师兄这是看到那个残忍的画面,想到了自己的家族族人们了吧?

毛珌琫的肠胃还在翻滚搅动,但他站直了硬压下去难受的感觉,经过师兄身边时想了想,抬手拍了拍师兄的肩。

“师兄,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把这帮子畜牲绳之以法的。”

讲完了毛珌琫一抬眼就看到伍三思站在门口。

伍三思也不晓得是不是看出了大徒弟的痛苦,他喊毛珌琫:“珌琫,你回去,把我屋里那个鼎带过来。”

毛珌琫撇了一眼何洛,点点头走了。

目送着小徒弟离开,伍三思踱步到大徒弟身边。

“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做的事还有蛮多。这屋子里搜不出名堂,只怕书房里有,走,跟我过去看看。”

何洛嗯了一声,伍三思走在前头,听到后边传来重拳击打墙壁的砰砰闷声,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看向天空,稚气青涩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重与沧桑来。

他在拐弯站着,静静的听着后头的动静,好一阵儿,后头拳打脚踢的声音才算没了,听着追上来的沉重的脚步声,师徒两个一前一后都没出声的往孙世庆的书房走。

远远的,抄手游廊的角落里,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惊疑不定的看着师徒两个消失在书房门后。

范十九爷道:“想不到在这里看到何小兄弟和他师父。他们……难道也是听了消息过来的?也是,他们跟唐四爷好像关系蛮好,现在看守孙府的全是唐家军,只要跟唐四爷打个招呼,唐四爷那种对亲近人很护短的人肯定给面子。”

扈老十点头认同,两把大刀眉皱得快粘在一起了。

“真是麻烦了,他们抢在前头进去了,看样子我们捞不到好。”

扈老十话一落,范十九爷摇头,压低了声音:“我们先盯着看看,要是他们发现了么子,我们就……”

他话没讲完,但扈老十和他手下金贵都明白了十九爷的意思——螳螂捕蝉,他们就当那个在后的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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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2章 小二金受寒

范十九和扈老十三个找了个外头看不到的、但他们微微隔着缝儿就能看到外头的假山腹藏了起来盯住了书房。

他们怕伤眼,三人轮着盯稍,还以为师徒两个要一阵才会出来,毕竟找东西要时间,哪想到没得好久一高一矮就绷着脸出了书房往孙世庆屋子那边走。

“我们要不要跟上?”金贵问。

扈老十和范十九爷都点了点头。

就在他们三个打量好了一丛茂盛的茶花树丛打算换地方盯稍时,那头的路有人声脚步声近来。

范十九爷正好在缝隙边,一看愣了一下:“怎么小二金跟警察局长来这了?”

扈老十和金贵听了也是一愣。

小二金有名头,但外头多晓得他是靠住了政府呷饭做事,他这种时候跟警察局长一块来了孙府,看样子孙府出的事不会小,否则哪会让警察局长去请动他出山?

这下子范十九和扈老十都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

可花了大价钱抢在别个前头溜了进来,真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出去?他们又做不到,扈老十看了范十九一眼吩咐金贵想办法溜进书房摸找一遍。

盗门窃贼一行,行于陆者十二:曰:&quot;翻高头&quot;越墙贼也。曰:&quot;开天窗&quot;掀瓦入室贼也。曰&quot;开窖口&quot;,掘洞贼也。曰&quot;撬排塞&quot;,撬门锁也。曰&quot;踏早青&quot;,清晨窃物也。曰&quot;跑灯花&quot;,薄暮行窃也。曰&quot;铁算盘&quot;,行窃于商场也。曰&quot;收百物&quot;,乘人不备见物即取也。曰&quot;扒手&quot;。曰&quot;插手&quot;、曰&quot;对买&quot;,曰&quot;拾窝脖儿&quot;,乃偷鸡贼也。

金贵和属于收百物的扈老十不同,他是翻高头的个中好手,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厉害到两米高的墙别人还得借力蹬,他就那么轻轻一跳就能窜上去,速度之快,连残影都不留,简直就跟说书先生嘴里的传奇的武合侠高人一样。

而且金贵这人别看着长得清隽内向,除了一身翻高头的好本事,他暗里从小也被扈老十传授着收百物的秘术,什么火中取栗,指节翻花,就是扈老十这个在何洛面前曾经亮过技的一个堂口的盗门堂主都满赞金贵青出于蓝胜于蓝,由此可见金贵之厉害。

但金贵低调,他机灵聪明,从小见过了人情冷暖,享受了亲族为财陷害追杀他全家的事,养成了极高的警戒心,就是救了他的扈老十都是尽心尽力全无保留的真心对他好,传授他技艺又为他找师父,花了快十年时间才让金贵真正的放下心防信任并只亲近扈老十。

他对扈老十亲近了,那便真的是忠心耿耿得很,扈老十有吩咐,就是前头有刀山金贵都敢去闯,这会听了老十的吩咐,金贵毫不迟疑就走,扈老十一句话音还没落就见他没了人,虽然晚了一点,但还是把后头一句也讲了出来。

“小心些,自己安全第一重要。”

范十九爷好笑:“人都走了你讲这句他又不听到。来来来,我两个把想法讲讲,看想的是不是一样。”

他两个凑头到一起,都没发现金贵从假山上垂下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才真的走人。

他两个猜测着小二金来这里的目的,那头小二金和警察局长已经走进了孙世庆的屋子。

何洛跟伍三思站在那个洞子口,听到人声回过头来,就跟脸色铁青捂着口鼻的警察局长对上了眼。

警察局长姓谢,见到屋里居然有陌生人当下顾不得自己恶心想吐和地上的黑油油的尸体,眼一瞪就放下手又敢紧的捂住嘴凶道:“警察办案,无关人等在这里做么子?是要破坏现场?”

引着他们进来的唐家兵闻言解释:“这是我们四爷请来的两位师父,不是外人。”

小二金在一侧被薰得心里也是难受,但他一向端神仙架子端惯了,这种时候也只皱眉强忍着不适,手指头掐着点点头招呼:“原来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何洛看师父一眼,发现师父眼里也是了然之色,便往后退开一点站到了伍三思身后当柱神。

伍三思面上带笑简单介绍了自己与徒弟,当听到两人居然是修复先生,不止小二金,连谢局长都一脸的“你在逗我?”的表情。

小二金是老江湖,尴尬了一下后马上就反应过来,能被唐四爷请来的人,怕是并不简单,除了明面的身份,只怕私底下还有大能耐,他抢在谢局长开启嘲讽前拱手作了个揖:“山高水长,四海来聚,原是高门师徒,失敬失敬。”

小二金用上了江湖用语打招呼,师徒两个便重新拱手行了礼。

“五行三家出能人,先生是相家。”

江湖三教九流外八行,外八行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金点为算命一行,响马为拦路抢劫一行,倒斗为盗墓一行,走山为骗术,领火为蛊术,采水为官妓,这少年声音倒是猜得很准,更是一语点出自己是相家,晓得自己是江湖内行人,果然,唐四爷请来的人,同样是相家。

听到这话,小二金很是矜持中带着一丝自得的点点头,心下却是不敢看轻对面听声音蛮年轻的人物。

谢局长一头雾水,他不是江湖人,自然听不懂切口,也就是江湖行话、春点、寸点、唇点、唇典,有心摆架子,但旁边有个政府要员都要客气相待的能人小二金,这谱儿就摆不出来,只好尴尬的咳嗽几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小二金听到提示,别过头道:“谢局长不好意思啊,遇到两位先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您事务忙,能来趟不容易,您看,咱们还是先做活,不耽误您时间要得不啰?”

小二金递了台阶,谢局长点应赶紧顺着下,那头师徒两个也配合,伍三思道句误了大事,实在是不好意思,便让开到一边。

师徒两个不提帮忙,小二金就晓得怕是想看自己本事,他也有心卖弄,闻着味儿听着唐家军讲解屋里的情况,掐着手指头算着,越到后头脸色就越是不好看,这大冷的天额头上都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

谢局长先还仗着小二金,看帛门师徒那眼角是吊起来高高在上的,这小二金是么子人,这两个小年轻能比得?那可是鲁主席的坐上宾,从来就没小二金算错的事。

然而小二金的脸色越来越差,本来还有些自傲的谢局长就看到小二金老先生汗越出越多,脸色由青变白,最后手都抖了起来,整个人像是突然受到了重击,踉跄了一下后佝背就倒。

谢局长大惊,上前一步想扶住人,但旁边有人更快,黑影一闪,就抢在谢局长前头先将人扶稳了,谢局长长吁了一口受惊吓的气,定睛一看,却是脸嫩少年身后站着不出声的那个年轻高个儿。

请小二金出手,谢局长可是跟鲁主席作了再三保证,保证一定护好小二金老先生的安全,哪想到进了孙府差点就出差子,谢局长惊吓后倒是有点感激何洛了,他冲何洛点点头,这回态度温和很多,上前扶住小二金道:“老先生,是不是算出不好的事了?”

小二金点头,他一时气虚,讲不上话来,谢局长想追问,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那少年瘦瘦弱弱的,没想到手劲如泰山,也不见他用力,谢局长却是怎么使力都挣不开,就听到他温声道:“算之一道,窥探天机,有得便有失去,老先生本就人寿有损补,现在到这样的秽污之地来,自然会难受。我说得可对,老先生。”

小二金费力点点头,他这会头晕耳鸣,整个人像被抽了力气似的,关键是一阵冰凉如冰水的寒气从脚板底直往自己身上蔓爬,阴森难受得不行,好在有人及时扶住自己。

也不知道这人是么子厉害角色,谢局长纯粹就是个不懂行的,哪晓得人家借着扶自己,出手如电的按了好几个穴道,他扣住自己两只手,手掌像是有一股暖阳般的热气从他手臂往下暖和了全身,硬生生将那两股子寒气往下逼退。

“何洛,屋里太脏,你扶老先生到外头坐一会儿。”

何洛应了,旁边机灵的唐家军赶紧抄起把椅子扛出门,何洛跟谢局长一人一边扶着小二金到了外头坐下。

趁着人都进了屋赶紧换了藏身地方的范十九爷和扈老十从密密的茶花树丛后扒开缝隙偷看着,两个老江湖都奇怪怎么进去没多久小二金这老把式就像患了大病似的被人掺了出来。

他二人潜伏着不敢动弹,看到小二金坐下后院门口进来了四个人。

两个士兵在后头,唐管家在前,落后他一步的是伍师父遣回去的二徒弟。

只见这二徒弟大步急走,双手上捧着个锈蚀得厉害的青铜鼎。

那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被那年轻人端捧着如若无物,但看在范扈二人眼里两人很是吃惊。作为老江湖,两人自然是晓得真正的青铜鼎的份量的,看那年轻人抱着一点儿也不费力,下盘稳当,可见这人力气极大,只怕身上功夫也不错。

两个人打量着,突然看到那年轻人别过头来看向他们藏身的这边。

范十九和扈老十同时瞬间生出被人看穿的感觉,但两人不愧是老江湖,硬是动也没动半分,直等那年轻人转回头去喊师兄,范十九爷和扈老十这才感觉松了口气。

两人惊骇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自己怕是太轻视这个门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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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3章 放血

毛珌琫捧着鼎跟师兄打招呼,伍三思从里头出来倚在门边道:“老先生好点了不啰?要是感觉难受怕还是早点看医生比较好。”

小二金和谢局长一愣,尤其是小二金,沉默了一下后喊谢局长:“我身上确实难受,谢局长,您请我来结果么子忙没帮上,还拖累您后腿,实在是见谅,还要麻烦您送我一程。”

他又面向门口的方向:“后生伢子,这屋里大凶,你们虽然年轻气盛,但怕也招架不住,也早点子离开比较好。”

伍三思应了,谢局长跟在抬着小二金的士兵后头往外走,走着走着想起来往回看,就看到嘴里应得好好的年轻人三个前后抱着鼎进了屋关上了门。

这唐四爷怕是被人忽悠住了吧?居然找这样的人来这种出事的地方办事。

谢局长在心里摇了摇头,靠近小二金问:“老先生,那屋子真的大凶?”

小二金点头。

“那个屋子风水大凶,只怕要请上三教的高人来才处理得好。我早年闯江湖也认得几个人,等回去就去信请他们来。”

听了这话,谢局长嘴巴动了两下后还是把那几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留在那屋里的事憋回了肚子里。

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要呷些苦才晓得脚踏实地多大的泥巴坝(ba,四声)多大的灶。

谢局长心里冷哼一声,匆匆的跟着小二金来,又匆匆的跟着小二金离开。

扈老十听过小二金名头,但自己莫有接触过,怀疑的低声问范十九爷:“十九爷,这小二金算的真的准?这屋子要我看,也看不出么子不同,怎么就是大凶了。”

“他是真有本事,要不然政府要员能请他当座上宾?只怕这屋子里头真的有问题。”

“要我们要不要……”

扈老十指了指窗户,范十九爷看着窗沉吟不语。

他明白扈老十的意思,是问他要不要过去偷看何小兄弟师徒几个在里头做么子。讲真的,范十九爷是好奇的,他们弄个青铜鼎来,也不晓得要在里头捣鼓么子,但这三个人看样子蛮有能耐,而且窗户下头目标太大,唐家军时不时巡逻过来,要是被发现得不偿失。他们进来的目的,是想从孙府找到关于秘宝地图的线索,依范十九爷的想法,那么重要的东西只怕也藏在孙世庆这个屋子里,要晓得,人是越重要的东西就越害怕掉,自己管着才最放心。这么一想,整个孙府还有哪里比孙世庆自己屋子来得更安全?

扈老十又问了一遍,自语道:“神神秘秘的,我倒是真的想看看他们在里头搞么子名堂,讲不定那个秘密地图就藏在里头。”

两个人都动心,但两个最后还是忍了下来,都是老江湖了,定力那不是一般的深。

就在他两个放弃的时候有人突然就出现在角落里向书房那边摸过去。

扈老十和范十九爷的心都提了起来,两个人仔细看着那个人。

脸是陌生脸,年纪约有五十多六十了,佝着背,人很瘦,但手长脚长,却又像手脚伸不直似的驼着走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猴子。

这人别看有年纪,走路却非常的轻巧灵活,就连眼法练得特别好的扈老十都只看到他人一闪,就从廊下奔到了书房门口。

糟了,金贵还在里头!

扈老十大惊,差点就要站起身来,还好范十九爷反应快,一把按住了他。

“老十镇定,你那兄弟金贵身手耳力应该蛮好吧?”

扈老十点点头。

“我们现在出去也拦不住人,到时候反而暴露了,先等等看动静如何。”

范十九爷出主意,“来人怕也是打着找线索的主意,你看出来他出身莫有?”

扈老十就着疑问好生的想了一想,有点不确定的道:“像是彩门的。”

“彩门?你这样一讲,我看着也是像……看他那架势,不是色彩立子,怕是彩立子没得跑。”

彩门是江湖艺人里的一支,江湖艺人按所操艺业的不同,分为文艺人和武艺人。武艺人做武生意、武买卖,比如拉洋片、变戏法、耍猴、打把式之类;文艺人做文生意、文买卖,比如说书、说相声口技、唱大鼓、竹板等。江湖艺人所操的“艺”是给人看、给人听的。他们必须有些绝活才能吸引看官和听客。所以,高明的艺人总能使人留连忘返、乐意掏钱。

与正式艺人不一样,江湖艺人不一定有固定的卖艺地点,大多数人必须四处奔波。主要在经济文化繁荣,人多热闹的都市、商埠、码头等地方安营扎寨,显身卖艺,以招徕更多的顾客。

而这彩门就是武艺里的耍杂技。变戏法的叫“彩立子”,变戏法兼表演武术的叫“阡子”,卖戏法的叫“挑除供的”,变洋戏法的叫”色糖立子”。总起来说,杂技行分为变戏法的和实戏法的两大类,最出名的是唐朝时候的幻术,据说幻术最厉害的,是无中生有,把不可能变可能,叫人真真假假幻幻真真分不清楚。

范十九爷皱起眉:“前些天老彩进了孙府就再莫出来,这回只怕来的还是个老彩。你看他身法,跟常人不一样,也和一般的杂耍不一样,要灵巧很多。”

扈老十看着,最后点头同意了范十九爷的话。两个人不由得担心起金贵来,反而暂时忘记了孙世庆的屋子。

孙世庆屋里头师徒三个并不晓得有人在窥视,关好门窗断绝了其他人视线,何洛问师父:“师父是要用这鼎来实施去岁法?”

伍三思并不让徒弟把鼎放下,反而解开长袄子,露出缝在里边的好几个插袋。当着徒弟面,伍三思抽了支刃窄利的细刻刀,在屋子里翻翻找找找出洋火来划燃了,把刻刀反复两边都烤烫,这才撩起衣襟擦干净递给何洛。

“这回蛮严重,只能多借你要点子血了。回头我买人参多炖几个鸡给你呷,好好补回来。”

自从来了省城,师父已经要师兄放过两回血,这下子连毛珌琫都惊讶了,脱口而出:“师父,为么子要用师兄的血?不如用我的?”

伍三思看着二徒弟要笑不笑,声音压得非常低:“我倒是想,可你不是何家人,没得他屋的血脉。”

“你们看到五帝钱埋下去后产生的气机化成的龙形吧?何家祖上并不姓何,而是姓赢,虽然到了现在他的血脉已经隔得久远,但作为曾经的皇族,那丝皇家之气还是残留在一代又一代的血液里传承下来的,用在这里,自然会引起五帝钱共鸣,也能代替朱砂更好的让青铜鼎点灵作为阵眼实施去岁。”

毛珌琫惊讶得不行,再看师兄,何洛拿着刀也不晓得在想么子,他呆愣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师父。

“我明白了。”

你明白么子了?

毛珌琫腹诽,就看他师父忽然严肃的看着他师兄和他:“把血放到鼎里后我和珌琫两个马上就出去,挡住任何人进这个院子,何洛,你带着鼎下去,找到血池正中心的点,将这个鼎三足朝上,口朝下,拍进地里正对血池,一定要让它稳、牢,下面的东西太邪性,要是不晓得的到时候乱动了鼎就是大麻烦了。”

师兄弟两个明白这种时候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对洞子有一丝好奇,但显然师父不想让他们看见。

何洛拿着刻刀,按师父讲的,在自己两个中指指头割出伤放血。

伍三思在一边盯着,还不忘记让两个徒弟注意血的颜色。

帛门人开了眼,看到的事物不一样,能看到人体散发的光芒,两人忙定睛看何洛血染的手指。

青铜鼎是被伍三思一只手托起来的,师兄弟二人先是闻到潮湿水汽的冰凉水滑之味,随后就看到巨大又可怖的兽头穿透师父的身体,一张大嘴凑在何洛手指底下,眼睛半眯,像是非常享受的用鼻子吸取着红色血液里飘忽出来的非常非常浅薄的一线浅金光芒。

何洛和毛珌琫同时觉得这兽头的表情很怪异,就像是抽大烟抽得登上极乐的烟鬼似的。

“这是麒麟,这只鼎沉海年月悠久,倒是得到天时地利,受海水滋养,竟能养出灵气化成这种神话中的瑞兽,孙府风水被改就阴邪秽气的血阵,倒是正好用这个鼎做阵眼来破解。”

“须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血阵用的血再多,阴秽再重,都敌不过由无际海川养育而成的这只鼎灵。”

说着伍三思忽然按住何洛两只手腕,快速在他穴道上一点。

“就用这么多即可,你的血通俗点讲与龙血沾边,可助长鼎灵之灵力。你两个,这件事万万不要随意告诉他人,否则只怕会引来邪术师的窥觑。”

何洛放的血并不多,除了指尖痛得发麻,其他并莫得感觉,眼见着点过穴道止住了血,伍三思便又提点徒弟:“你下去后不要看血池,耳朵也不要听,那些都是幻觉幻听,不管发生么子事千万不要把鼎掉到地上,要捧牢了倒过来固定在血池正中央的上方的土地里,也千万不能让这个鼎掉进血池,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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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4章 孔雀翎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你千计不能沾染血阵里的一滴半丝血液。”

伍三思说完,毛珌琫忍不住了,道:“师父,这简直不可能做到。又要悬空倒挂铜鼎,又要师兄想法上去,师父,且让我随师兄一同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何洛出声打断:“你住嘴,我一个人能行。”

毛珌琫头一回情绪外泄,对着何洛甩了个冷眼:“我一身力大如牛,能撕虎斗熊,我晓得,正是因为这样,师兄你才喊我秃毛熊。就你那三斤重量,我轻飘飘就能把你拎起来甩到天井上去。”

这个徒弟从捡回来就沉默寡言得很,这么多年过去,突然一下子露出锋芒毕露节节逼人的气势,倒让伍三思和何洛两个都很意外。

何洛先心虚了一下,后被那句三斤重量给刺激到,一脚就踹了过去:“不也背后喊我何二傻?还当师父面告状了啊你,这么大个块头还跟小孩子一样,真是只长个不长脑,果然叫秃毛熊没叫错。”

毛珌琫身手比师兄差一点,但他看到师兄脸色阴沉就晓得他要爆,早防着呢,一闪就躲到伍三思后头让何洛这脚落了空。

“师父,让我助师兄一臂之力,共同完成这个鼎阵吧。”

伍三思伸腿脚掌抵住大徒弟的脚,一个巧劲,腿如蛇一勾一翻将大徒弟甩退了两步,没好气的骂道:“要打等回去打,莫在这里祸害别个的地方。”

“珌琫,你师兄身上有古钱开灵可做法器护身,你……算了,你也滚去帮忙吧。”

听到师父口气严厉,师兄弟两互瞪一眼,马上一前一后下洞子。毛珌琫提了盏油灯在前开路,何洛捧鼎在后,等他们身形不见了,伍三思走到洞子口,他脚下的灰黑色影子如同水波纹动了动,覆在洞边恢复正常。

他像是只是在洞边确认,只站了一下转身就走,走了莫得几步忽然顿了脚皱起眉,随后满屋子看了看,快速窜到门背后贴紧了,不一时门忽然吱嘎一声轻响,被人从外推开了一丝缝。

伍三思心里骂了句娘,阴沉沉的想唐四爷手下的兵真得好好整顿一番才行,还防人呢,都特么叫人用金钱随便给收买腐蚀了。

他心思转动着,手一翻,三指间就夹住了三根细小非常的银针,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摸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实际上是用眼角看着来人进来。

随着门开,一阵轻微的香气在空气里散开,伍三思一怔:女人?

外头的范十九和扈老十也是很晕菜了。

书房里很快传出了轻微的、显然双方都很顾忌克制着的声音轻微的打斗声,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晓得怕是金贵跟那个老彩对上了,正想动身过去帮忙,结果听到身后的墙后有动静,他两个哪还顾得上?趁着游廊士兵们还没巡逻过来,发狠全力跑回了之前躲藏的地方。

他两刚一矮身,茶树丛后就落下来两道身影。

“女人?”

两人心里同时和门内的伍三思发出同样的疑问,书房里,金贵与那老者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寻常,住了手静了下来。

这两个女子警惕的四下看了一番,一人扬鄂一人从袖里摸出一个圆圆的似是黄铜打磨的圆片入到了地上,随后两人眼光一碰,退身迅速藏到了范十九爷和扈老十躲过的茶树丛后。

老江湖。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凭着对方这点子行动立马看出对方跟他们自己同样经验老到。

伍三思闻到香怔了一下,随后没看到迈进来的脚,却是滚进来一个圆片。

他看到这物眼瞳忽然微微放大,别头一扫屋子里,看到床侧移开的屏风,身形快如闪电,一窜就窜到了屏风后。

这屏后本来立在床前不远,既做隔断,又做挂衣,可后来被人为移动到一侧,正好挡在墙和大柜子之间,空出了一个三角形空地,伍三思身形瘦小,一缩正好缩在空三角地带,让那个鹊登枝湘绣屏风把自己挡住。

那圆片仅有银元那么大,在地上滚出一道弧后发出细细的咔咔声竟然自己变化起来,不一会便伸手伸腿在地上化成了一个黄铜小鸟的模样,小巧迷你,仅有女子的一个指节大小,可爱得不得了。

它歪着头,眼珠的地方像是镶嵌了两颗极小的黑珠子,随着歪头,闪动的光芒变化转角,就像它是活的,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无意误闯的这个屋子。

伍三思透过半透的屏风眯起眼打量着这个小东西,虽然看不实它的真实模样,但并不妨碍他脚下忽然涌起的一阵比浓墨还黑的浓雾包裹住他的大半个身体,有人仿佛低语,在他耳边道:“机关傀儡术。一只小麻雀儿,凭声音将情报告诉自己的主人,虽然简单,但实用,使用之人必离之不远。”

伍三思不出声,盯着那只机关小鸟的动作。

它蹦跳着,像是好奇万分的孩子跳到屋内的死尸面前。

黑色的粘液经过多时并没有凝固化硬,而是仍呈半液半凝的状态,这小鸟的双足踩上去,屋子里顿时飘出一股融金之味。

小鸟吱喳的叫起来,身体两侧的可爱的小薄圆翅用力拍打着,伍三思便看到它真的飞了起来。

销器门高手?

这小鸟别看个头小,速度却奇快,绕着屋子边飞一圈边叫,声音很有节奏感,黑色的浓雾将伍三思整个包了起来,但却并不妨碍他的双眼,门口的门被推开,来人谨慎的探出双眼打量了屋里后才迈腿进来。

伍三思扣紧了手里的针。

隔着锦屏可以看到这人是女子,梳着两条长辫子,身上穿着平民女孩子家常见的斜襟立领、打有补丁的深蓝棉袄,下边穿着黑色的棉裤,显然年纪才十七,她警惕性极高,伍三思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东西甩了一甩后,巴掌长的东西就变成一根一尺来长的锋利的尖刺。

很显然,这个机关小鸟停在肩头上的年轻女子表现出来的模样可不是年纪那样无害。

伍三思看了一眼床后头。因为床的原因,洞子是看不到的,但在帛门眼里却能看到疯狂翻滚仿佛被大力搅动的黑雾腥气,他可以想像出两个徒弟在下头一边斗嘴互骂一边想办法按自己所讲的将鼎安放到阵眼的位置。

可不能让不明来历的人搅了大局。

伍三思一抬手,细针银光一闪,便穿透屏风急射向偷摸进来的那个年轻女子。

江湖人要是闯荡的时间长,阅历够,沉淀的经验多,就是不明来历,也会下意识身体对危险产生出一种本能,很显然这个年轻女子就是。

她并没有看到银针,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危险,手里的长针一甩人猛的转了个身轻叱:“谁!”

可惜伍三思速度比她要快,更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她一字出口,身上三处地方忽然像被蚂蚁叮了一口,整个人就动弹不得,保持着转身挥刺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这女子心下大骇,眼睛里黑影一闪,从左后方的屏风后看到一个黑影如道闪电脚下两点就越过自己窜到了门口。

外头的人耳目都聪明得很,这女子发出的一声轻叱透过门窗被有心的人都听在了耳里,都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心下如猫在抓,恨不得晓得屋子里头发生了么子事,那个藏起来放风的女子更是惊讶,她刚想起身就看到有人从屋里窜出来直扑自己这边。

这个女子惊噫一声,抬手就是两支绿色的东西对着伍三思当胸甩出。

伍三思看着年纪小,但能做一门掌门,显然能耐并不小,他不急不徐在这两铁将近之时一个侧身,左右手如长了眼睛快速一抓。

扈老十和范十九爷看得大惊,就见这少年轻松将对方的攻击解除了,两下闪身又避开了对方扔出的一群像是蜂子的东西,把攻击向他的那两个东西一报还一报的甩了回去。

他闪动间扈老十眼神好,看清楚女子使的是两枚绿色椭圆带深绿圆纹的雀翎,当下没忍住,对范十九爷道:“销器门的武器孔雀翎!这小子是么子怪物?竟然能徒手接住这东西?”

范十九爷也是老江湖,闻言皱了下眉,马上就从记忆里搜出孔雀翎这东西来。

销器门是江湖一个神秘的存在。一般人晓得销器门有两大人物,一是开派祖师春秋鲁班,后则是三国诸葛亮孔明先生,其中鲁班造云梯,制钩强(钩拒、钩巨),更“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这个发明的能飞三天的木鹊更是神乎其神的战事侦察工具,更别提只有其门下才能学习的各种机关秘要之术,由此可见销器门之厉害。

而孔雀翎也是销器门的一种发明,严格来讲是一种武器。江湖资深者晓得它的存在,一般的人还真不知道这个东西。但是除了销器门门人,江湖能者对孔雀翎了解的也不算特别深刻,只晓得这是一种很阴毒的、外表漂亮如同孔雀尾翎,但却能忽然展开射发,化成一蓬刺雨笼罩住对手叫对手无处遁形的厉害武器。

这东西是谁发明的,为么子发明,莫得人晓得,就连销器门弟子也是三缄其口,又因为使用出来的时候极少,所以才只有老江湖晓得这东西存在。

而现在,两人居然亲眼见到了这种传说中的销器门武器,更见到有人徒手在这武器展开前将它捏在手里退返回去,范扈二人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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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5章 师父救命

“太快了,老十,你眼睛尖,你看清他出手速度莫有?”

范十九爷忍不住张嘴问道。

盗门的人可比乞帮的人眼法还要好,他们这行,眼力都是特别练过的,当范十九爷看到扈老十摇头,不由得啧叹了一声。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他在感叹,却不知道扈老十心里掀起了涛天巨浪。

那个少年的动作看着普通,身法也快,但范十九爷一问,扈老十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子出手的速度是极快的,销器门的孔雀翎本身是暗器,而他们眼中看到的则像是少年正常伸手接下暗器又用正常速度甩回去,但真的是这样?只怕少年的速度已经快到一连串残影都连接起来,在他们的眼睛里留下正常的印象,才让他们误以为看到的是正常的一串动作变化。

太快了!

他扈老十行走江湖多年,却是从没见过这么深藏不露的高手!

扈老十的心里直发寒。他想起他师父讲过一些拥有奇法异术的人物,当年曾经无意提到一句,有些高手到了一定的境界,体内生机澎湃无比,故老而不老,尤如春枝。

扈老十不知怎的浑身颤了一颤。

他们两人的交流看似长,实则不过一瞬间,但在这一瞬间外头就千变万化。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手如此迅速,只见她双手舞动,被甩回去的雀翎堪堪在扎进她眼睛的瞳仁时停在了半空。

隔着距离,范十九和扈老十看不出她用的手法,但欺身而近的伍三思却是看得分明。

他微微一笑,少年人清秀美好,笑起来就像冬天的阳光,让人有一霎的涌起喜爱,然而落在心脏吓得差点跳出来的女子眼里,却像恶魔一样带着不怀好意。

“姑娘使得一手好纵傀儡丝,可惜,丝太细太多,是容易割伤手的。”

他速度奇快,话才说一半人就到了这个女子面前,双手还是跟个老太爷似的背在身后,但右腿借着冲劲抬起来就由下往上直踢这女子的下巴。

那女子怔了一下,腿风扫到下巴的寒冷让她从被人点破自己使用的物件来历的震惊里清醒过来。

她反应也是快,当下一个后倒翻下身去使出铁板桥,手上像是翻花绳五指乱弹往踢向自己的右腿,两枚孔雀翎激射向伍三思右腿。

伍三思脸上笑容不变,忽然自如的收腿往后疾退。他脑后像长了眼睛,三两下就退回了屋门口。

这女子一个打挺站起来看到掉在地上的孔雀翎,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然而不待她冲出茶树丛,伍三思已经从屋里出来,他就像个天真少年,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提着敲晕的那个女子,像丢垃圾似的往这个女子这边掷出来。

“这里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子来的地方,带她走吧,否则有么子麻烦,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这女子怕手上的东西伤到飞过来的同伴,两手像拉面条上下两张,飞到面前的女子身形停滞了一瞬间后才缓缓倒落在她身上。

交手时间短,过的招也不多,但这女子对伍三思生出忌惮来,她抿着嘴狠狠的瞪着站在门口的少年,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印在脑海里似的,最后扛着同伴,手一张,五指上不晓得么子时候套上了五个尖锐如兽爪的东西,抓在墙上脚再一蹬就越过围墙消失得无踪了。

伍三思背着手站在檐下,脸上还是带着微微笑,但眼珠子一转分明看向了书房。

“我讲了,不该来的地方还请不相干的人物出去,执迷不悟误了唐四爷大事,那就不好意思了。”

这话如惊雷般在范十九爷和扈老十心里炸开,两个人同时心里骂了句娘,也不晓得为么子,那个少年看着人瘦瘦矮矮的,但气势竟然无比诡魅强大,平淡的口气硬让两个老江湖生出了一种寒意。

伍三思显然也没打算等到金贵他们老实,说完了,他直接扬声喊:“来人!”

他声音很大,本来就走近的一队唐家军听到动静小跑着过来。

“唐总管在哪?请他过来一趟。”

伍三思说完转身进了屋,士兵们去喊人,院子里一下子空出来。

范十九爷和扈老十晓得要走现在是个好机会,他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意思,两个人起身就走,那头金贵蒙着脸跟那个老者也一前一后迅速钻出来。

唐管家来得快,伍三思听着书房那头好像是没了动静,这才真心实意的露出笑:“唐管家,这院子麻烦很大,怕是要请四爷信得过的人围了守好才行。”

唐管家一听心下有些明了,虽然不明白屋子里有么子大麻烦,但这师徒的本事他跟在四爷身边也有见识,也晓得四爷看重得很,甚至还想拜眼前这少年为师,他客客气气应下,赶紧就去布置人手来围院子。

外头的人走了,伍三思又瞟了一眼院西靠围墙的假山,然后进屋拖出一把椅子,往椅子上一坐,脚蹬到门和门槛上,手往袖子里一拢,居然就着真跟个老太爷似的打个哈欠守起门来。

他把外头这事解决了守着了,师兄弟两个下去了洞子后见到那个血池脸都青了,眼睛里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一个不小的墓室里的池子,要把它填满,这得多少人的鲜血和尸骨?

这种伤尽天理的手段,简直不是人才能做得出来!

两个大个子饶是心理素质好都被眼睛的一幕气得发晕,好半晌何洛才率行出口:“这里邪秽之气太重,然而师弟你注意到莫有?它的气机只在这个墓室里,怕是周围被日本人设下了阵法锁住了出不去,所以之前才莫有叫人发现。”

毛珌琫打量着周围。

血池四四方方,边缘是一种黑色厚石围成的,宽度不过一个拳头,他蹲下去看,隐约看出石面上刻了花纹还是字迹,但刻得很浅,差不多还有很厚的血壳子,所以一时也看不清到底刻的是么子。

他站起来道:“这石宽很窄,要承受我和你的重量怕是莫得那容易,师父也讲了不能碰到这里的秽血,师兄你抱着鼎等我一下,我找东西来量一下血池的深度,再看想么子办法送你上去。”

他算术很好,几乎看了看这池子就已经在脑海里算计出了它的中心点,说完时眼睛顺便看了一眼血池中心正对的上方天井的位置。

何洛抱着鼎让开路,毛珌琫走到地面,四下看了看,直接走到孙世庆的床边,伸手抓住了拔步床的一根床柱木。

拔步床也叫八步床,一类是廊柱式拔步床,另一类是围廊式拔步床。孙世庆做古玩,他这拔步床自然是件极好的明朝中叶时期的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挂檐及横眉部分均镂刻透雕,表现古代人物故事;前门围栏及周围档板刻有麒麟、凤凰、牡丹、卷叶等纹样,刀法圆熟,工艺高超,放到外头,可老值钱,可毛珌琫一点惜爱古物的心思也没有,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抓住床柱腰腿之力下沉,嘴里威喝一声,手上使力,硬生生将床柱子给扯了下来。

扛着这根木头,他调整着角度和抱姿花了点子时间将它弄到了地下墓室。

何洛一边以手掩鼻一边抱着鼎不知在想么子,听到动静后再看师弟又返身回了地面,何洛隐约晓得了师弟的打算。

就在伍三思打退了人又警告了一番暗里的人物们时,毛珌琫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把那个拔步床拆得稀烂,雕刻着精美人物、动物、花纹的床板都被暴力拆了带到了地下。

估摸着够用了,毛珌琫让师兄站到一边,他举着床柱木靠近血池,怒喝一声举木便往血池里猛的戳下去。

这血池也不知有么子古怪,床柱戳进血水里,整个池子像突然烧开了似的,咕嘟咕嘟的竞先涌出大大小小血泡,血水更是滚动波漾起来,像是池底潜伏了么子东西,被床柱子给惊醒了过来。

毛珌琫面容一肃,大声道:“师兄快退到台阶那,这血池里头有古怪!”

何洛抱着胤,第一反应是上前查看帮师弟忙,然而他才迈出一步就想起手里的鼎,扫了毛珌琫如临大敌绷紧的背影一眼,何洛一咬牙,说道:“你小心!”

他退到台阶那,想想又急道:“你先看着,不对劲就赶紧上来,我去通知师父!”

说完何洛抱着鼎狂奔。

毛珌琫连应嘴的机会也没有,就在喊完师兄快走,血池的血液与残尸断肢沸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些大小的血泡忽然炸开来,一团团血红的东西扑头盖脸带着浓郁的腥臭往墓室门口扑来。

毛珌琫早在感觉不对时手里抄起了一块床板,突然碰上这样的突变倒还算反应快,他举起床板一挡自己则松手往后迅速退开再抄起一块木板立起来挡住自己全身。

咚咚咚的撞击到木板上的声响如同落雨,而且力道极大,饶是毛珌琫拥有一身博虎之力都被这阵袭击撞得手臂发麻人往后退开一大步才顶住了木板。

那头何洛就吃亏了,一团团的血污速度很快,木板并没能挡住整个墓室门,一些落到地上发出呱呱的蛤蟆的叫声后蹦跳起来就往奔上台阶的何洛袭去。

何洛手上抱着鼎,虽然没有回头看师弟那里出了么子事,但突然袭来的风声和浓重得薰得人想吐的腥臭都让他晓得自己被盯上了,可他腾不出手来,只好扯开喉咙大叫:“师父,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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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6章 接近

一五六、接近

呼喊时何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上亮起了极淡的紫金光芒,一线亮光如同游蛇迅速围着他游窜,那些眼看就要沾到他后背腿背的血糊糊一样的东西被这光一沾顿时发出嗞嗞的烧焦臭气,化成黑碳掉到地上。

后头以木板苦苦支撑的毛珌琫倒是看到了这一幕,不由急喊:“师兄,你有护体的法器克制这东西!快回来、快回来!”

何洛回头一看,迎面几团血糊糊的东西离自己几乎只差几厘了,就在何洛心脏紧缩、脑中一片空白的瞬间,这些东西忽然焦臭化成了黑碳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何洛一颗心猛的落下,臭味和腥血之气又刺激着他回了神,何洛大喜,抱着鼎转身迎着下雨似的这些东西扑上去。

毛珌琫松了口气,可接下来脸色又非常不好看了。

这些鬼东西也不晓得是么子,砸到木板上力道巨大不说,因为攻击数量多且密集,一块不薄的板子有些地方马上就出现了被溶浸的血印。更糟糕的是落在地上的那些血团呱呱的叫着四处跳动着,但有好几团显然转了方向像是发现了毛珌琫。

娘哎,他可没得师兄那么好的法器护身啊。

毛珌琫心头哀号一句,气沉丹田一只手和一个肩顶住木板,身体下蹲,一只手伸出去够其他的木板。

他速度快动作也快,木板往身侧斜挡,上边跟原来那块靠在一起,刚好又挡住了地上弹扑过来的几团血糊。

大概是发现这两个人类不好惹,血池里争先恐后扑出来的血糊不再像刚开始的东西傻乎乎的扑,而是隔着距离猛的张开嘴。

毛珌琫挡身的木板发出一阵阵密集如雨的笃笃声,这些东西攻击力显然更厉害,毛珌琫眼尖的看到木板上全是它们攻击时细长得像长芦管儿扎出来的小口子。

何洛仗着自己身上有点灵的法器护身,看到急如箭雨的那些秽血养就之物并不惧怕,反而道声来得好,忽然想起青铜鼎,举鼎迎上那些东西,手里用力一拍。

“你好歹也是吃了我不少血的法器,快,该你出力的时候你好好表现一下。”

大概真是因为得了天子皇族一丝血脉的原因,墓室突然像泡在一片海水当中。

青蓝流动的海水漂亮无比,其中更有各种长相各异、身体色泽鲜艳的鱼群在游来游去。这些鱼群目的明确,迎上口里细舌长弹射出的血糊,这这些血糊被它们一碰,肉眼可见的身体覆上一层白雾,随即化成了一团冰团坠落地上后摔得四分五裂。灯火之下,这些冰团从半空到地上,闪耀出一层接一层的动人光芒,就像在下一场壮大的冰钻水晶雨。

“厉害……”

师兄弟两个两眼放光,都没想到这破破烂烂的青铜鼎点了灵淋了血会这么厉害,两人看着扑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等到没了动静,这才低头看地面,洒一地的仿佛血色玛瑙的东西,好看得很,两人仔细辩认了一阵,何洛皱眉道:“这是么子东西?怎么看着像蟾蜍?你看这舌头,你那挡敌的板子上那么多密得跟蚁窝似的小洞眼莫非就是它们的舌头给扎的?”

毛珌琫也觉得是,“确实像。我们这么大动静,上头师父莫得反应,怕是莫有听见,等此间事了我们再问问师父。”说着把木板一甩,扛起床柱走到血池面前。

血池里的东西大约也感受到了厉害,血水翻滚得厉害,原来还像起波浪一样,这会儿正中心咕嘟咕嘟的像喷泉一样水面升高成柱,往四面滚涌而出。

那一条条的波浪,直看得毛珌琫退后了一步。

“师兄,还没完,你有法器你顶上。”

何洛抽手就给师弟后脑勺一下,刚才还牛哄哄的冲到前头,这下子又退后让自己先扛,真是师门好兄弟。

“一边切,让你见识一下大师兄的厉害。”

何洛说着挤上前,一看之下,十来条血线涌上了石板台面盘卷着昂起头,那模样分明就像是血凝而成的长蛇。

毛珌琫别看长得牛高马大身体强壮,说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这人就一个毛病:怕蛇。这事儿何洛晓得,他师父也晓得,难怪这孙子这会子不表现了怂着他上。

何洛乐不可吱,人正要往前面挡,结果这些血蛇猛的弹跳起来直取他面门和仍在游动的那些艳色鱼群。

“师兄小心!”

在毛珌琫的叫声里,何洛错步躲开几条蛇,但血池里有更多的蛇疯涌而出,从地面迅速游向他,显然目标是他们两个的双腿。

毛珌琫挥着木柱砸到好些蛇,一砸下去并没有感觉到砸到东西,反而这些蛇倒是爆开来血往两边飞溅。

何洛和毛珌琫离得近,不防师弟这一手,几团血瞬间就落在他衣裳上,一沾衣便滋滋的发出腐蚀之声。

这蛇不怕自己身上的法器!

这下子两人脸色难看了,虽然说鱼群和一些蛇缠斗到了一起,但师兄弟两人这边也有更多的蛇在涌来,还不能打不能踩不能碰,更可怕的是血池里应该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原本浮在池里残肢断手不知什么都不见了,血水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毛珌琫挥开几条蛇,一柱子又扫飞几条快碰到鼎上的,冲师兄吼:“师兄你先走,我断后!”

何洛心里着急,这鼎真正的大家伙这种紧急时候竟然没有现身,也不晓得是出了么子事,他刚想应,却双腿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给固定在原地。

毛珌琫显然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两人大惊,都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居然扭曲得不成人形,像是活了似的,一部分缠住自己的脚,一部分则灵活游动着,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忽然升空忽而在地上蜿游,所过之处是一堆凌乱的黑线。

这些黑线似乎极为厉害,碰上那些血蛇,血蛇连逃走之机都没有便被吸入了黑线当中,随着黑线游动,两个人惊骇之下也看出一点名堂出来,这从影子里分出来的黑线仿佛是在画一幅巨型的水墨山水之画,他们二人身处其中,如置云海群山里,渐渐的随着线落消失,两人看到山川云海升出一轮圆物,圆物之外有云雾之线矫游着身形越来越长,轮廓越来越明显,最后化成一墨笔黑龙扑向血池当中。

血池当中之物显然知晓厉害,未等这黑龙扑近,血柱哗啦一声便落回了血池当中。

这巨龙失去目标,张嘴像是长吼了一声。

明明没有听到这巨龙消失前的吼声,但何洛与毛珌琫的耳朵却鼓痛不已,也不晓得是不是两人错觉,恍惚间好像听到人一般的带着微微无趣的轻笑一声。

两个人头蒙了好一阵才渐渐回魂,再看满室,破破烂烂的木板和地上的血迹、散落的冰块都在昭显着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他两抬脚试了试,束缚感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自由得很。

何洛跟毛珌琫面面相觑,再看血池,经过刚才那一番看似长,实则短的交手,血池的血竟往下减少了近一半。剩下的血还在轻微的翻滚着,像是发出不甘,不时有血泡冒出来又扑的一声炸破。

两人不解、疑惑得很,但都奇怪的直觉现在怕是个好时机,现在是安全的,毛珌琫赶紧抓着床柱扎在血池边缘。

血池墓门前的地虽然铺了青石,但空隙大,其中显露出来的是泥土,毛珌琫力道又大,柱子像打桩一样牢牢的钉在泥里。他一边并排隔着一点儿空扎下了三根柱子,然后将最长的床板儿举起来放到柱子上,往血池上方推动,渐渐的板子伸到血池上方,就像一个跳水的板台。

“师兄,快踩着我背上去。”

估算着差不多,毛珌琫停住了手,两手扣住留出一小截的板子边缘,弓步一站,示意师兄上去。

何洛也不说话,踩住师弟绷紧的大腿纵身跳上板子往血池那头跪趴着挪去。

这个台板仅有三根床柱和毛珌琫使力固定着,何洛一个大男人重量不轻,还加了一个鼎,每爬一步板子便晃颤不已。

下方血池里的东西许也感觉到了威胁,血水咕咕的又开始密集的冒腾,时不时便突然冒出一股细流,像小型的喷泉,直把扣着床板边不让床板掉下去的毛珌琫透过床柱空隙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眼看着血泉柱要喷到床板背面,那些血泉柱微微一滞,便哗啦一声掉回血池,毛珌琫松一口气,然而过不多时,又有血泉柱接二连三的喷涌升高,速度比头一回还要快上不少。

毛珌琫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可他又松不了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在这血血泉柱还是没能碰到床板便散掉,几番下来,毛珌琫便猜到怕是有么子东西阻止了它们。

他真心松了口气,问师兄:“师兄,你到了莫有?前面留一尺距离就不要再前进,就在那个地方,对,不要再前了,往后退一指距离。”

何洛爬过了头,依言退回来一点,嘴里不耐道:“你抓紧点,可莫把我掉下去了。”

刚才毛珌琫手劲忽然松了一丝,他跪趴着挪动本来就辛苦,更别提手里捧着鼎还不能沾地沾板儿,差点没让他往前扑滚下去,就是板子也晃得厉害很多。

好在他是帛门弟子,功夫基础打得牢,关键时刻硬是腾出一只手五指扣进门板稳住了,就是指头痛得厉害,怕不是指甲断掉了。

深吸一口气,何洛将鼎翻了过来,抬头看向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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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7章 沉睡

师父的要求是把鼎倒置于血池上方,鼎口对血池,这其实是件非常难的事情。

因为不借助外力,只借人力,最重要的不是人力如何把它镶嵌进去,最重要的是先了解这个古墓的构造。

秦汉时期,上行下效,多是覆斗式的墓葬,覆斗就是说封土堆的形状,像是把量米的斗翻过来盖在上面,四边见棱见线,最顶端是个小小的正方形平台;魏晋时期巨大厚实的山石砌成拱形,缝隙用麻鱼胶粘合;唐代开山为陵,工程庞大,气势雄浑,这也和当时大唐盛世的国力有关,唐代的王陵到处都透着那么一股舍我其谁天下第一帝国的风采。

而北宋晚期金人古墓,多用当时比较流行的防盗技术天宝龙火琉璃顶,这种结构的工艺非常先进,墓室中空,顶棚先铺设一层极薄的琉璃瓦,瓦上有一袋袋的西域火龙油,再上边又是一层琉璃瓦,然后才是封土堆,只要有外力的进入,顶子一碰就破,西域火龙油见空气就着,把墓室中的尸骨和陪葬品烧个精光。

其实南宋到明末清初这一段时期,兵祸接连不断,中国古代史上最大的几次自然灾害也都出现在这一时期,国力虚弱,王公贵族的陵墓规模就不如以前那么奢华了。再后来到了清代,康乾时期,国家的经济与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恢复,陵墓的建筑风格为之一变,更注重地面的建筑,与祭奠的宗庙园林相结合。吸取了前朝的防盗经验,清代地宫墓室的结构都异常坚固,最难以下手。然而不管哪朝哪代,华夏数千年来的墓葬形式,都来源于伏羲六十四卦繁衍出来的五行风水布局,万变不离其宗,都讲求占尽天下形势,归根结底就是追求八个字:造化之内,天人一体。

所以土夫子铲地皮儿下墓,单凭墓造结构就能先判断出它是哪个朝代的墓,再根据那个时代的特点分析会有哪些古墓机关,进行破坏下手。

一般来说墓里会有悬魂梯、落石、暗弩、流沙、窝弩、石桩、天宝龙火琉璃顶、夯土层、翻板、腐玉、陵寝驱虫秘药等设计,何洛仔细打量墓顶的构造,墓顶呈拱穹,石面自然且缝隙填得极为平整,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显然是魏晋时期的风格,倒是让何洛松了口气。

要是宋金墓,那墓顶必定是天宝龙火琉璃顶、夯土层,能破是能破,可花时间啊。但没有后世那多七拐八弯花样多的防盗设计的魏晋墓也不是那样好摆平的,再一想孙世庆在这里住这么多年,怕是这个墓在改造前也被日本人摆弄过,破过机关,应该是能放得了心。不过没有称手的工具,他单凭人力要怎么搞才能把鼎给镶嵌进山石里去?

毛珌琫听了何洛这么一问,也沉默了。

——师父赶鸭子上架把他两个踢下来这里,可半个字都没提过这事怎么解决,就好像……就好像……他觉得师兄出马,一定能成一样……

“我先试试。”

“师兄你试试。”

两人齐齐开口,互相嫌弃的对视一又收回眼光。

何洛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双臂和双腿使出力量猛的一蹬一举,如同霸王举鼎般举起青铜鼎就往墓顶大石推。

随着何洛站起,他身上淡淡的紫金之光闪起,脚下的黑影更是如同附骨之蛆的幽灵附在他双腿上往上蔓延。

毛珌琫注意到这个异象,震惊不已。

大概是感觉到严重的威胁,何洛举起鼎,双足一蹬的同时,下方血池里潜伏的东西再也忍耐不住,在血水喷涌里闪电一样窜向木板前端。

何洛身上的光芒忽然大亮,黑影直攀上他双手,化成坚硬泛着暗黑泛紫的鳞片覆盖住何洛双手,如同给他生出一对鳞甲拳套。

砰的一声轻响,但落在何洛与毛珌琫耳里不啻惊雷,震得两人都直摇晃,青铜鼎如同遇上豆腐渣做的墓顶,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如意的三只鼎足直没入墓顶大石当中不见。

何洛心里的惊骇不比师弟的少,他看向自己的两只手,黑鳞仿佛知道达到了目的,快速的如退潮般从手上往脚下退回。

一阵无声,但巨大威严的像是来自远古的啸声在墓室里响起,震得墓室不停摇晃,天井籁籁直往下掉灰尘碎石,五条金色从五个方向窜进了墓室,伙同时何洛身上紫金的光芒撕咬住攻击何洛的那只血池怪物。

这怪物不敌半分,吱吱惨叫着在空中被撕成了碎片,师兄弟两人听到惨叫不由看过去,才发现这东西像人又像猴,全身血淋淋的像剥掉了皮似的,最终受不住法器的灵气攻击碎成片后化成了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红如血,味腥臭,烟如浓墨,直接向着青铜鼎里飞去。

“师兄,你松手看看。”

抓着板子的毛珌琫脖子上青筋都冒出来了,他算计着时间、根据师兄使出的力道调整着自己的力气,汗如雨下几乎快要力竭,因此喊出来的声音都开始嘶哑。

何洛慢慢松开手,青铜鼎牢固的镶在墓顶上,仿佛它天生就生长于那。

何洛松了一口气,随着毛珌琫大喝着往后抽木板附下身去抓紧了板子边缘固定住自己。

血池沸腾得厉害,血红的雾气从血池里被抽出来,它们发出各种尖号惨叫想逃散,但却被绕着四面八方游动的五条细长金龙驱赶包围逃离不了,青铜鼎现出了巨大的兽头,这只麒麟头的毛发与鳞片已经青中泛着淡金,双眼如同黄金,神秘而高贵。它张着嘴,血雾哀号着被源源不断的吸入它嘴里。

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滚倒在地一身狼狈的师兄弟总算真的松下劲来。

两人互看一眼对方的狼狈样子,最后相视一笑,抬腿互相踢了几脚,这才掺扶着站起来,蹒跚着走上地面。

他两个像跑了八百里路,又像是跟百来个人打过一场,累得不行,上去寻了干净的地,勉强看出他们师父背着光坐在门口,说了句不负师命就摊在地上睡过去。

伍三思脸色不知道么子时候起变得雪白,像是非常勉强才睁开眼睛一丝缝儿。空气里忽然漫起一丝特别好闻的幽香,他抹了把嘴角的溢出来的一丝血,抬指放到嘴里舔干净,随着血液舔光,刚才的香气像幻觉似的消失了。

唐管家安排了师徒三个在孙府住了一晚上,三个人都睡得正香,隐约听到有人来喊。

毛珌琫是最先清醒的,翻身坐起来从窗户看天色,发现天边还是沉沉墨蓝,晓得时辰还算早,转头打量了屋子一下,很陌生,就自己一个人,当下抓起棉袄穿上鞋就开门出去。

旁边的屋门吱呀一声也打开了,何洛披着衣揉着眼一脸未醒:“吵死了,么子事啊?”

来人并腿行了个礼:“何师傅早,四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可能发现日本人行踪。”

听到这话何洛眼睛总算睁开了,点头表示晓得了,一转头就对上毛珌琫的眼神。

何洛怔了一下,道:“师父呢?”

那个士兵才走了两步,听到这话转过头来道:“伍师傅住在正中屋,刚才我敲门喊了,没得人应,怕是还在休息,就没敢打扰他,来敲何师傅你这里的门了。”

师兄弟两个互看一眼,等士兵走远了两个人齐齐来到伍三思门口。

敲门,喊声,确实没得人回应,两个人都生出一股不太好的感觉。何洛比毛珌琫冲动,想了想退开两步抬腿就踹。

他昨天做的活太累,很久没有肌肉酸痛了,睡了一夜酸痛感全冒出来,身手力气弱小很多,一踹之下居然没踹开,还是毛珌琫在一边补了一脚两个人才把门打开。

屋子里很安静,两个人轻声喊:“师父。”

没有人应。

绕到屏风后头,大屋套小屋的拔步床放下淡青色的床幔,里头隐约可见隆起的被子。

师兄弟两个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极有默契的各捞起一边床幔喊着师父往床里看去。

伍三思在床上睡得工工整整,然而脸色如同白雪,不自然得很,倒是称得头发眉毛黑如墨,嘴唇轮廓都是泛白的,正中唇珠处又像是身上仅有的一点血涂在那里,红得特别妖艳。

两个大男子都惊得心跳停了一拍,何洛更是脑袋空白了一下伸出手,手指横到了师父鼻子下。

他不出声,毛珌琫板着脸看着,良久才忍不住低声问:“师兄,怎么样?”

何洛这才被唤回了神,摇头脸色凝重:“不太好,师父的气息非常微弱,呼出来的气像冰。”

毛珌琫也顾不得是不是以下犯上了,抓住师父的右手就把脉。手一沾上伍三思皮肤,一阵强烈的像电流一样的触感先就电得毛珌琫痛得一个哆嗦。

可他没敢放松,硬挺着仔细感觉师父的脉博。

伍三思的脉仿佛停止了,良久才能感觉到一丝极为微弱的跳动,被抓住的手也白得雪似的,冷得跟冰一样。然而把脉下去,只能判断出他活着,身体很虚弱,毛病又没有毛病。

“师父现在这个样子,不能留在这处秽地。”

慌乱了一会,何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先送师父回去,师父这样子怕是老毛病犯了,屋里还剩了些药材,你熬了喂师父,守着他,日本人那头的线索我过去看看,这样师父要是醒来晓得了,我也好跟他讲讲。”

毛珌琫点头,两个人再看向躺着如同睡着的师父,心底都滑过一丝担忧。

来了省城,师父这都已经犯第二回了,还这么严重。

他们的师父,到底身上有么子秘密呢?

……………………………………………………

章节里古墓的知识来源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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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8章 夜来客

两人把师父送回了屋,何洛跟着唐管家走了,毛珌琫看着唐管家留下的人手把守住院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回屋子找出还剩下的人参灵芝等好药材,并没有像一般医者那样按方开药熬药,而是熟悉的都丢进一个小陶罐里加上一定量的水,搁着泡药。

何毛分开行动,就不晓得关家再次遭了秧。

关大先生是派着人盯着孙府的,孙世庆失踪的消息他晓得得比唐四爷就慢一步,听到孙世庆失踪,关大先生跟关梦龙先是幸灾乐祸,可幸完灾乐完祸了,关大先生脸色一沉,叮嘱晏先生和关梦龙去清点轻便的行礼,说是等晚上出发带他们去汉武接货。

他们动静不大,但聂璇关注着舅舅和表哥,到了晚上关家人睡觉的时间过了一阵了,外头居然有轻微的声响,聂璇本身就没睡着,感觉不对便悄然起身,拉开一丝门缝看到关梦龙的长随提着箱子,四个粗犷孔武有力的护卫把关梦龙护在中间往楼下走,心头电转,这是发生了么子事,让表哥趁夜要离开关府。

他行动无声,打量周围又非常警惕,显然是得到某件事的风声,感觉关府可能会有麻烦才想偷偷逃离?

但也不对吧,舅舅和舅妈都莫得动静……不对,舅舅疼爱表哥,在他眼皮子底下肯定不会让受伤的表哥乱来,搞不好表哥离开就是舅舅安排的,只怕他早在下头或外头车里等着?

金桂在屋里打了地铺的,迷糊转个身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等看清是小姐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她站起来边揉眼边走向门口:“小姐,你这是做么子啊?”

聂璇吓一跳,忙掩门起身捂住金桂的嘴,手指放到嘴前比着嘘声让金桂安静下来。

她再凑到门缝边,外头已经在下楼梯的关梦龙一行应该莫有听到金桂声音,仍在往下走,聂璇松口气,接着几声突然如其来的枪响,就看到表哥他们突然停止了下楼的动作,反而反身迅速往楼上跑。

这是出么子事了?

聂璇心头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她胆子大,把门缝关到只有一线大小,紧张的打量外头。

关梦龙他们显然遇到了吓人的事情,一慌张就忘记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又慌又乱的脚步声里,他一个踉跄脚尖勾到最后一个台阶,人直往前摔倒,好在旁边的护卫赶紧伸手扶住他,没有整个人栽到地上,然而断臂被大力一抓,痛得关梦龙脸色一白痛哼出声。

聂璇正无语,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丝丝声,像是有么子东西从四面八方爬过来似的。

金桂看到小姐在门边一个劲的凑头看,自己最后也忍不住也凑了过去。

她看了一下刚想说少爷怎么还莫睡觉,就看到楼梯一角有细长的黑线一样的东西蜿游着爬到了一个护卫的脚背上。

“妈妈……呀……蛇……蛇……蛇……”

金桂吓得牙齿都打起战来,咔咔直响。

就一眨眼的功夫,那条蛇就顺着护卫的鞋面游上了他小腿,还在快速往上窜。在它之后,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一条接一条,金桂数都数不过来的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各种花色的蛇蜿游上来,追上六人往他们身上缠爬。

关梦龙痛得冷汗涔涔,只觉得身上有么子爬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长随和楼下房里房外的人发出尖叫。

这叫声带着瘆人的惊慌恐惧,几乎震破关梦龙的耳膜。

聂璇头皮发麻,手一带关紧了门,金桂一头撞在门上,这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尖叫出声。

“小姐!小姐!好多蛇、好多蛇啊——!”

聂璇也吓得不清,但被金桂抓着手这么一叫反而镇定了很多,她无视金桂抓痛了自己,低声拍着金桂的脸道:“冷静,咱们关着门的,蛇进不来的。”

讲了三四次,金桂才渐渐安静了一些,一边哭一边打嗝:“小姐……不怕……我……我……保护你……”

金桂吓得不轻,但还是牙齿打架的挡到聂璇身边,抄起桌上的茶壶面向房门。

门外头悉悉索索有东西爬过的声响不断,门甚至还微微响起推动合上的卡卡声,显然外头有力道大的东西在顶门,金桂吓得腿直发软,人却往前一扑,顶住门一边哭一边喊:“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聂璇心头泛酸,也上前与金桂一道把门顶住,回应金桂:“嗯,我们一起把门顶住,那些蛇肯定进不来的。”

楼下忽然传来声音,有人骂骂咧咧的,聂璇赶紧喊金桂静声,她两个抬来桌子顶住门,聂璇更是不管什么闺阁礼仪了,爬上桌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起外头动静。

来人没有掩饰声音,但三楼听得并不那么真切,聂璇便让金桂顶着,自己扯下了床单,咬牙推开窗,将床单一头系到了沉重的紫檀梳妆桌腿上,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在金桂惊恐的眼神中抓着床单爬出窗外。

关大先生坐在车里等着儿子,隔得老远看到护卫队的一队人走过来,他有些不悦,自己老早就讲了晚上要出去办事,他们还有么子事要找自己?

等那队人近了,关大先生示意晏先生摇下窗,口气不太好的问:“有么子事?”

护卫队的队长脸色难看,关大先生注意到他额头居然在出汗,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队长口气不好的道:“大先生,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其他几人都端起了枪对准了车里的几人。

关大先生心头重重一跳,晓得坏事了。

那队长脸上的笑像是哭:“还请大先生回屋。我也不想的,但是大先生应该也晓得命在别个手里身不由己的味道。”

关大先生气得脸色铁青,护卫队还是自己的人,拿着自己给的枪来威胁自己,没有么子比这更下关大先生脸子的。但他能说么子?么子话都讲不出来,只好暗暗按了按自己袍子下别的枪,拿着箱子从车里下来。

这一下来,关大先生才真正的脸色突变,除了自己站的地方,眼睛及所之处,竟然有数不清的蛇。

难怪护卫队的人说身不由己!

关大先生吓得心脏都像被攥紧似的,脑袋空了,另一侧的晏先生下来后见到这情形,浑身直打摆子,两腿都伸不直了。

见状护卫队长示意两个人各自掺着关大先生和晏先生往屋里走。

群蛇蜂拥着他们进了屋,后头有人跟进来,笑道:“大先生好啊,在下有点子事情想找你来问问,你不介意吧?”

关大先生被按在沙发上坐好,几条三角脑袋的蛇迫不及待的缠上他的脖子。

冰凉的触感和脖子上绞着东西的认知让关大先生动也不敢乱动。

毕竟是几十年走南闯北的老狐狸,关大先生硬是压下了害怕,涩声问道:“哪路朋友,有么子事?”

他说话间,一条灰褐色的蛇头凑在他嘴边不停的吐着信子,好像随时会被关大先生咬到,只把关大先生吓得嘴角身上僵硬无比。

来者三人,脸上都戴了面具,右侧的人提了个大铁笼,外头罩着黑布;正中那人抛着一根白骨细长的骨笛,显然是三人当中为主的那个,他也不客气,拿着笛子吹了一下,笛子并莫有发出声音,但蛇群簌簌的开始往各个房间和楼上游动,楼上响起枪声,但更多的是惊慌的脚步声,还有门房打开声音。

关大先生心急如火烧,看着对面的人冷声问:“你们到底是哪路的朋友?夜闯我关府有么子事?”

中间那人声音带着笑音,低沉沙哑:“关大先生,明人不讲暗话,省城现在传遍了秘宝的消息,想来关大先生是晓得的吧?外头的人可是讲了,晓得这秘宝图去处的,除了孙老板,就是您关大先生了。你说我们花这大力气,也是怕不认得,贸然上门进不了你这大门,就只好大冬天的把一些伙计喊来壮胆了。”

“关大先生,我们是诚心而来,也希望您配合一点子,不然这些伙计被闹起来爱咬人得很,我也不敢保证它们的毒马上就能除。”

像是配合这人说话,几条蛇嘶嘶的贴着关大先生,猛的在关大先生面前张开嘴吐出长信。

一侧的晏先生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抱着关大先生丢给他的箱子不住发抖。

他一抖,左边的汉子便注意到他手里的箱子,起身把箱子抢过来放到茶几上用手压着,看着关大先生道:“大先生这大半夜要去哪去?不介意把箱子打开看下吧?”

关大先生眼瞳顿时微微放大又紧然一缩。

对面的人把关大先生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三个人使了眼色,一条细蛇猛的一口咬在晏先生右脸上,痛得晏先生惨叫出声。

正在时候,楼梯上的蛇分开道,一些蛇卷缠着几人慢慢走下楼来。

关大先生定睛一瞧,正中身体发抖、脸色发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儿子关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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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9章 以假乱真

儿子受控,晏先生显然中了蛇毒,很快就抽搐着往沙发一侧歪倒,关大先生窝火的同时又深深害怕,他哼了一声:“秘宝图一事我可以把我晓得的都讲出来,但你们得赶紧给晏先生解了毒,并且保证不得伤害我关府的每一个人。”

他这样讲了,正中那人点头:“那是自然,我们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个诚信。”

关大先生心底并不信这些人的说话,但现在命在别个手里捏着,他只好阴沉着脸摸出钥匙把箱子打开。

里头是一箱子银行大额钱钞。

三个人显然也不信得关大先生,把钱全检查了一遍后,等关梦龙落了座,这才笑着看向关大先生,示意他讲秘宝图的事。

关大先生眼看着儿子头上脖子上腰上挂着好几条粗细不一的毒蛇,只好将他在医院说给儿子听的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

关梦龙被软绵绵冷冰冰的毒蛇围着,说不慌是假的,他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努力让自己无视周围虎视耽耽的蛇,让自己专心听父亲讲那个往事。

关大先生大概因为讲过一次,再次讲起来流利很多,不一时便把故事讲完了。

对面的人显然也被故事的离奇曲折给吸引了,听完后右手边的人迫不及待问:“显见藏宝图是被你拿了,姓关的,快把这图拿出来,否则别怪我们让你关家断后。”

他讲完,中间的人刚给晏先生解了毒,一抬手,关梦龙只觉得自己右手背一痛,低头一看,一条深身黑色背脊微几天拱起的三角头怪蛇正正咬在自己手上,随着牙齿拔出,溢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

关梦龙瞬间便觉得心跳在加大加快,耳朵被心跳震得有些痛,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脑袋身体突然麻痹,开始失去知觉。

关大先生紧紧盯着儿子,眼见他被蛇咬了身体一歪就口角流出口水朝一侧倒,顿时慌了神,想站起来去扶儿子,却被对面的人给按了回去。

“刚才所言我敢发誓没有虚假,只要你们赶紧救我儿,给他解毒,这藏宝图我关伭山必定双手奉上!”

事关关梦龙,关大先生再也没了镇定,甚至把箱子往这三人面前一推:“只要放过小儿,这些钱我关伭山也可以给你们!”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中间那人点头:“行,这毒发作还有十分钟时间,这段时间里,只要关大先生把秘宝图乖乖拿出来,我就给少东家解毒。”

关大先生忙道:“那东西是块石壁,就挂在我儿脖子上。”

“这东西有两块,我本来得全了,但是前阵子在医院被人抢走了一块,只剩这块在我儿身上。我关伭山敢对天发誓,这话是真的!”

看到关大先生咬牙一脸的坚定举指发誓,三人本来还有怀疑都被他这番作态给打消了。两人上前,一人扯开关梦龙衣领,把那块石壁拿出来一看,不客气的用力扯下,另一人则摸出解毒丸子塞进关梦龙嘴里。

中间的人起身吹笛,所有的蛇像是听到了命令,快速的游聚到客厅后你追我赶游进了铁笼,不一会儿就团成了一个巨大的蠕动的蛇团,还有一些则仍缠在关大先生和关梦龙身上。

“大先生爽快,我们也不多讨扰了,还请大先生送我们一程。”

两人抢了护卫的枪抵着关大先生和关梦龙,一行人伴数十条蛇慢慢往屋外走。

关大先生本来还想暗中给护卫队使眼色,然而这三人很谨慎,护卫队的都被关在屋里不准出来,他只好憋屈的将三人送出公馆,看着他们上了车,车子发动了,那些缠着的蛇这才嗖嗖的被召了回去。

望着远去的汽车,关大先生怒吼:“都是死人?还不快去追!”

护卫队的人跑出来就听到老板大发雷霆,哪敢拖延,赶紧上了另外的车追出去一大半。

关府墙头和角落里潜伏的一些江湖人一脸失望:娘的,被人抢先了一步。

那人这样的冬天竟然都能使蛇使得出神入化,难道是蛊门的高手?

江湖人们猜测着,纷纷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情报传达回去,金桂看着小姐居然从窗户翻了出去急得不得了,她赶紧移来凳子屏风等东西把门堵了个严实,自己踩着梳妆台大半个身子探出外头,嘴里小声喊着小姐小姐,眼睛四下搜索聂璇的影踪。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探出个人影,抓着床单就往上爬,嘴里还在喊着:“莫喊了,是我,快拉我上去。”

金桂吓得不轻,但看到聂璇松口气,心又提起来,她赶紧抓着床单使力,下头聂璇也双脚用力蹬着墙面,等到安全回了屋,金桂一下子瘫在地上哭起来。

聂璇晓得她是受吓过了头,赶紧转两圈让金桂看。

“金桂,你看,我一点事都莫得。外头的蛇你也莫要担心,马上就走光了。”

她哄了哄金桂,自己站到窗边开一条缝看向外头。

亲眼看着舅舅和表哥被人威胁着送那几人坐上车子走了,他们转身往屋里回,聂璇这才快一步拉上窗放下帘子吐了口浊气。

松气下来,聂璇才发现自己两只手被床单勒出了深印,整个手掌通红,她不敢休息,喊金桂两人把床单重新铺上了,这才让因为看到她勒痕又心疼又紧张得忘记刚才的事的金桂上药。

楼下关伭山查问了晏先生的伤,又问了管家屋里人的情况,好在几个姨太太并关太太都睡了,后来听到枪响发现不对都堵了门,并没有遭受蛇害,倒是让关大先生松了一点子气。

他让管家喊了医生来,自己靠在沙发里亲自拿了热毛巾给关梦龙擦脸倒水喝。

“父亲,怎么办?现在我们没有了那个藏宝图……”

关梦龙恨恨的道,还要讲的话被关大先生横看过来的如冰刀的一眼给制止了。

“没了就没了,么子财富都比不上你重要。”

关大先生何尝不气?可已经没了,还能怎么样?反正那些人再抢,也是抢的……

想着,关大先生无意识的右手抬起往自己胸前放,然而快近胸前时他醒过神来,及时抬高手臂让手摸上自己下巴。

关梦龙没有注意到父亲一瞬间的不自然,改与父亲谈论这几个人的来路,旁边的晏先生眼中若有所思一闪而过,他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愤怒和害怕的神色。

兵荒马乱到收拾干净,已经是下半夜的时候了。

关大先生并关梦龙吃了点东西,父子两目送晏先生回了房休息,两人上楼再次来到关大先生的书房。

这次关梦龙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讲了出来。

“父亲,你为什么要告诉那些人真话?我们本来就遗失了一块藏宝图,现在另一块也没了。”

关大先生摇头,模样憔悴:“这也是命,孙世庆失踪,说不定就是刚才的人干的。他们是江湖人,江湖人的手段花样百出,诡奇多端,为父要是不把这石壁交出去,哪能保住你?保住关家?”

“梦龙,一早我带你去银行取钱,你赶紧走,带着你母亲你表妹赶紧走,到上海等我。这几人留着我们不动,想来也是想证明那个石壁真假,要是觉得是假的,会以为我们骗了他们,到时候只怕会真的对关府的人出手。”

“不,爹,要走我们全家一起走。”

“不,爹走不了,爹在这里可以吸引那些江湖人的眼光,而且铺子一大批货已经从汉武出发了,不日就到省城,这批货转手出去,爹是打算将国内的铺子产业都脱手,带着你们回法兰西不回来了。”

连哄带骗哄得关梦龙上楼睡了,关大先生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靠坐在椅子上,给香炉点上香,伸手掏出贴肉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关梦龙被抢走的石壁差不多的石壁,但这块更加圆润,上头隐隐有不规则金纹流动,等关大先生摊开手,一股古朴大气与说不出来的雍华才真正展现出来,仔细看那金线条纹,仿佛活的一般,中间淡金点点闪闪,美妙无比。

关大先生闭上眼把这石壁放到鼻子底下用力一吸,脸上露出如醉如痴的表情。

半晌,他像抽大烟抽满足的人那样瘫在椅子上,轻声道:“真香啊……一群傻子,被我关某人玩得团团转而已,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关某人会以假乱真吧?哈哈哈哈~”

他再次举起石壁放到鼻下。

香炉的香微微一动又立直了,不一会儿一角探出一只青翠到发黑的草蚱蚂头。

这蚱蜢活灵活现的,头上的触须甚至还不时动一动,两只眼睛红得像血一样,死死看向关大先生,随后在关大先生睁开眼之前又缩回了香炉里。

关大先生没有帛门的异眼,因此并没有看到自己用得好的香炉从里到外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而那燃烧盘旋散开的香在空中变形着,如同一个小婴儿难受的在无声的哭泣,最后化成黑色的烟雾钻进他的嘴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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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0章 疑惑

关大先生早警觉到不对,本来还想带着儿子远避开去,但没想到江湖人速度这么快,竟然很快找上门来。

闻着香,脑袋一阵阵的清明又自得。

孙世庆那个蠢货,带那么多人出行还会被人从眼皮子底下绑架,对方何止有人,只怕更是大有来头的江湖狠人。惹上那种人能得好?他关伭山是不信的。

只是今晚江湖人能逼进关府来,这个事也着实打他的脸。一群呷白饭的,那么多个护卫,竟然被人用蛇逼着开了门。

想到这里关伭山脸色又阴沉下来,摸着脖子上的石壁。

他是爽快交待了,那几个人也走得痛快,只是人家怕是有底气留他关伭山不敢离开省城,这是其一;其二,只怕这几人拿着石壁怕是要验真假。要是晓得他骗了他们,秋后帐怕是很快就算。

想晓得他这石壁真假,除了关大先生,还有可能验证的,就是孙世庆和日本人了。只希望孙世庆不会被那些人找到,而是落在别个手里。

只是自家被江湖人来去自如,这石壁自己带在身边怕也不保险,梦龙那里已经放过两回假的,他还不晓得东西是伪货,这个拿出来不好解释,不能再交给他保管。

阿璇是个好的,自己养了这么多年,花钱花力的宠,宠得她人单纯天真,对自己又信任无比,交给她再把故事编完美,把遗失此物的重要性说得非常严重,想来她怕是会吓得用命来保管这石壁……

只是阿璇年轻,真的能保管好?

关大先生想像了一下自己将石壁交给聂璇后的情形。

年轻漂亮的外甥女爱打扮,总穿得漂漂亮亮的,耳环项链手镯每天几乎不重样,这石壁上面的金纹是如此玄妙美丽,阿璇会忍得住不把它戴到脖子上吗?

这大冷的天,她有时候还穿露脖子的洋装呢,如果被人看到这个石壁……不行!石壁是自己的!旁的人都不值得信任,重逾性命的东西只有自己才最信得过!

关大先生猛的睁开眼,拿着石壁的手都在颤抖。他死死的盯着手里仿佛揉碎了点点星光在里头的金纹,眼神热烈又执着阴鸷得仿佛想把石壁吞下肚去。

面前没有镜子,故而关大先生没有看到自己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丝,眼珠子鼓得比平时要大,撑得眼眶都像随时要裂开似的。

关大先生入了魔似的,又是嗅着石壁,又是站起来来来回回在书房里不安的走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石壁藏在哪里最保险?

良久,香炉里的香都烧得只剩残渣,关大先生终于脸上露出了喜色。

——世上只有自己最保险,石壁又不能叫旁人发现了去,那就藏在自己身体里不就好了?

这样一来,哪个晓得真正的石壁在他手里呢?

他打开自己的保险柜门,从里头挑出一把外型古朴的短刀,又翻翻捡捡,捡出了一张薄如细纸的拓满文字的金箔书页。

得了这两样东西,关大先生喊来管家,与他耳语了一番后管家离开了一会,不多久悄然无声的领着一位医师避开了他人眼目进了书房。

蛇退却,屋里的人都受到了关大先生的安抚,几个姨太太听到枪声晓得不对,死顶着门没有出来,只有聂璇看到了大量的蛇,听着舅舅的漏洞百出的枪走火的假话,聂璇一幅受惊的样子退回屋里,心底却是沉下去。

舅舅有秘密,她晓得了,很显然,舅舅是早猜到会发生晚上的事,所以才让表哥晚上莫发出声离开,想来是早打算带着表哥出去躲风头。

关键时刻,舅舅的眼里,只有表哥,因为表哥是他儿子,是关家唯一的后代,就连舅母都被蒙在鼓里,更别提自己只是一个外甥女。

血缘血缘,亲情在危机面前,哪堪一击呢?

聂璇侧躲在床上用力一抽鼻子,忍住疯涌至眼里的泪水。

聂璇是个聪明的女孩,大方明媚,看似娇气,可骨子里自有一股不肯轻易认输的节气,这会受了打击,一夜都翻来覆去没能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金桂看到她一脸憔悴还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吓了一大跳。

结果聂璇让她自己看镜子,金桂一看,自己也没比小姐好多少,她是昨晚看到那么多蛇,后来小姐又绑床单从窗外跳下去给吓的一夜没能睡着,她以为小姐也是被蛇给吓的,不由得又讲小姐:“小姐,您可千万别用床单绑着梳妆台从窗户下去了,您晓不晓得好危险的,我真害怕您出么子事,您看看,我这一夜都吓得睡不着觉。小姐您这眼圈也好黑,怕也是后头吓到了吧?”

聂璇听了没有否认,任金桂拿着凉勺子给自己贴眼下。

收拾好了聂璇才下楼,几位姨太太显然夜里也睡得不好,都化了浓妆来掩饰,聂璇看到关梦龙,过去问了好后担忧的看着关梦龙的手:“表哥,昨天晚上枪走火,莫有吓到表哥吧?我正做美梦呢,突然那么大声,被吓得不轻。”

关梦龙顺着聂璇的眼神看向自己绑着纱布吊在脖子上的手,心下很是烫贴,表妹这是担心自己也和她一样受了惊,一个没注意伤到自己受伤的手呢。

想到这里关梦龙脸上带着笑,声音也比面对那几个姨娘温柔许多。

“我莫得事,倒是阿璇晚上受惊了,别怕,父亲已经把枪走火的护卫严惩了一番赶出去了,你要是还害怕,我把房间换到你隔壁,怕的时候你敲墙,我就过去陪你。”

“表哥最好了。可是表哥你的伤……”

“不要紧,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注意着,很快能好起来的。”

他两个低声交谈着,关大先生和太太走下来,顿时大家都安静了,等到一家之主落了座,还有姨太太不长眼的想提晚上枪走火的事,被关太太笑着看过去:“一大早的,既然还有闲心疑心老爷晚上对几个护卫的处置,想来也是没心情呷关家的饭,不如回家住几天,认清了自己位置再回来。”

关太太是个眉目看得出年轻时是位秀美佳人的人,笑得也可亲,说话声更是大家闺秀般的不急不徐,然而说出来的话像刀子,叫那姨太太顿时就讪讪住了嘴。

他们座桌是个圆形欧式大桌,关伭山和太太坐在上首,关大先生左手是自己儿子,再下去是晏先生,而聂璇则坐在关太太左手侧,往她那边往下则是姨太太们,聂璇看那姨太太认了错,赶紧给关太太挟了一筷子她喜欢的油酥小河鱼,娇声道:“舅妈,您快吃吃看,这个小河鱼可是我让林妈趁早去码头那儿收来的,可新鲜了,趁热才又酥又脆的好吃。”

关太太得了聂璇的哄,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点了点聂璇的鼻尖,嗔她:“你呀,没事尽想着整吃的,也难为你记得舅妈的喜欢,那我就多吃点儿。”

聂璇笑嘻嘻的说最喜欢舅妈了,然后看向舅舅,见他温和的看向自己,聂璇抿嘴一笑,赶紧又道:“还最喜欢舅舅了,跟舅妈一样喜欢。”

说着拿碟子挟了小河鱼,又挟了林妈自己腌的醋嫩姜片起身走到关大先生和关梦龙之间把菜递给关大先生。

“舅舅,您看,我也记得您爱吃嫩姜片的。”

关大先生笑着接了,看着碟子道:“那是,居然还给我挟了小河鱼,应该是比喜欢你舅妈要多一点子,至少给我的菜比给你舅妈的多。”

关梦龙看着调节气氛的表妹心里欢喜得很,连声也要聂璇挟的菜。

几个姨太太看着上首一团亲情满满,私下里咬牙的咬牙,不甘的不甘,可脸上都不敢现出神色来,只低头默默吃自己的饭。

晏先生不时在一边插上一两句奉承的话,脸上带着笑,突然就感觉桌下有么子东西在踢自己。

他心里一凛,等那物再踢过来后就明白了,又小又挑逗的,怕是哪个的脚呢。

借着挟菜,晏先生眼角带笑的往李姨太那里看过去,正巧这位姨太太也伸筷挟同一道菜,像是不小心碰到了筷尖,李姨娘惊讶的抬起眼来,水波盈盈的看向晏先生一眨。

晏先生脸上带笑,手在桌子下等着时机一捉,正好,还真捉到一只穿小巧的锦缎面绣珍珠鞋的鞋。

他心头一荡,把玩着上头的珍珠,似乎隔着厚厚的桌子都能闻到鞋上薰过的香气。

下首的暗里的事上边的人没有查觉到,就连其他几个姨太都没有发现,聂璇回了自己位置后一边呷饭一边在心里疑惑,舅舅的脸色看起来惨白虚弱,晚上他还好好的,但刚才自己送菜到他旁边时却隐约闻到他身上除了浓浓的薰香,还似乎……似乎……有种熟悉的血的味道……

只是半夜的时间,舅舅的身上出了么子变故?

聂璇不动声色的打量关大先生,关大先生看起来表面如常极了,除了脸色不好之外,举手投足之间硬是让人看不出异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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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1章 申请保护

聂璇心下有怀疑,但脸上表现如常,关大先生还不晓得自己曾经思考过的宝物保护人之一,自己刻意花费财力物力的外甥女对自己起了大疑心,呷了饭他便招了关梦龙和管家议事。

白天人多眼杂,聂璇有心想晓得关大先生跟表哥讲么子,但找不到机会靠近去,他们商议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呷了中饭,在聂璇按捺心焦的眼神中关大先生带着管家坐了车出去了。

关大先生一走,关梦龙就指挥着人给自己挪屋子。见状聂璇心下一喜,过去装成帮忙的样子,手里捧着书跟关梦龙一边走一边讲话。

来回七七八八的好几趟下来,关梦龙对聂璇半点设访也无,顺顺利利的就让聂璇套了不少话出来。

表兄妹两个亲亲热热的搬着东西聊着天,关大先生眉头紧皱来到了警察局。

警察局长正好在,正在听取孙府黑尸的检尸报告,他不顾小二金的劝,硬是拉了两具尸体回来,结果有大性的警察碰到那层黑液,手就被瞬间腐蚀了一大块,惨嚎把整个警察局的人都镇住了,这会看到报告里写的胸腹腔打开,里头的内脏已经化成了一堆黑色的液体,警察局长嘴巴都白了,周围一圈还因为上火,长了好几个大小的泡。

听到手下说关大先生来了,谢局长直皱眉:这关大先生最近事真多,这是跟他们警察局过不去呢这是?

等到敲门声响起,谢局长换上了和蔼的脸色,调整了一下坐姿喊声请进。

两人打交道得不少,先是热络的寒暄了一番,等到谢局长试探的问关大先生可是有么子问题不能解决,关大先生这才苦笑着道:“不瞒谢局长,昨天晚上关府被人抢劫了。”

他开了头,谢局长自然上道一脸惊讶气愤的道:“在我治下竟然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

一侧当背景板的秘书马上喊来小警察做口供,管家也知机的请了晏先生和被咬过的护卫进来让谢局长等人看蛇咬的伤处。

“这些个江湖人太无法无天了,我们是新社会,治的,如此藐视王法,这还得了?这还得了?查!一定要严格彻查!”

秘书领命下去,谢局长转向关大先生,一脸诚恳:“伭山老弟你放心,这些坏人我一定将他们绳之以法。”

关大先生立即一脸感激:“多谢谢兄正义相助。不瞒谢兄,这查找凶手我倒还放在其次,最担心的孙老板失踪孙府现在散乱成一团,我那公馆请了那么多护卫都被人强抢进来,这有一就有二,有人开了头,这些年我做生意,招来的眼红也不少,只怕别个看到有人抢成功了,也会暗里起心思再对我关家下手。我这个年纪,手也受了伤,儿子的手也受了伤,屋里多是些没见识的女人,哪有能耐挡得下穷凶恶极的歹徒?请的护卫不少,可昨天还是被人轻轻松松给威胁着开了门。谢兄,我这心里啊,真的是不怕您笑话,怕哪。”

关大先生长叹一声,他说着说着他是真情实意的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后怕。

“眼下省城有唐委员坐镇,想来谢兄这警察局事务要轻松一点,是这样,我想哪,警察一身浩然正义,可不是那些宵小敢接近的,就想来问问谢兄,依我这情况,可以申请一个保护么?您放心,如果可以,去关府的那些警察兄弟的薪水呷住我全包了,另外再翻一倍,也不久,就到年后,差不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过年那点儿该有的东西也有我关家照常儿发用。谢兄,您看?”

这挨着年关儿近了,警察局的人确实在四处想方设法捞油水,现在大街小巷全是唐家军把守巡逻着,警察们的工作被夺了去,油水也不像往年捞得顺利,关大先生这一嘴提的,倒是说到了谢局长的心窝处。

这有人帮自己养人,政府照发的那批人的俸银和年节补贴不就名正言顺自己收下了吗?自己做这个人情,姓关的财大气粗,肯定还要跟自己意思意思一番,想到这里,谢局长被黑尸弄出来的烦心都抛到了云南四川,笑得极为真挚热情的道:“老弟你这个事确实不能忽视,这样吧,我拔二十个人过去保护关府,你看如何?要是要得,我这里开一份保护申请令,你填一下,人手让黄秘书给你挑咱们全省城最好的。”

关大先生是作了两手准备。一手是谢局长不答应这个事,一手是答应自己这个事,但给人给个七八人十来人,这会听到二十人,关大先生饶是精明都微微怔了一下,只一眨眼他就明白了谢局长的算盘,心里不由得又是鄙视又是如吃了个臭鸡蛋如哽在喉,可这事儿自己提出来的,自己有求于人只能低下头来,想想也只有认下,就当花钱消灾。至少二十人的警察出现在关府里外,能起到的震慑效果好就成。

其实关大先生更想请的是唐家军。

白启宪算个么子,胃口越来越大,想独吞了他的银行不提,现在更被唐生智那个光头逼得,只怕在湘郡的武装力量都要如数被吞并,所以关大先生一开始就抛开了白启宪这条路。

可唐家军他有心想靠,哪晓得一开始唐生智还收自己的礼,然而不久前就脸一变,推三阻四的不肯见人,眼下他那唐家军围了城,又正在跟国党桂系交火,他就算拎着再贵重的东西去,唐生智也未必肯见待他。

思来想去,反而是警察局这个路子最好走。

就像儿子说的,唐家军把巡逻的事都抢了,警察局只能龟缩到一边,又近年关,往常警察们靠着巡逻查铺捞不少油水过好年,现在却只能看着自己的肥差被唐系军阀的士兵们抢了去,自己只要给点子油水,还怕警察局不同意?

关大先生想得多,实际也不过一瞬间的时长,他痛快的应承下来,和谢局长两个老狐狸你看我我看你,笑得由心真挚。

快速把这手续办好了,管家知机的捧着一个竹篾片编的小筐递过去。谢局长一看,上头堆着一些干菌子等山货。

关大先生笑道:“我晓得政府人员奉公廉洁,是不愿占百姓一点子好处的。谢局长您别见外,我尊您一声大哥,这只是我听说谢老太太近来天冷身体不适,怕是山货发了炒菜会开胃,这才弄了一点子。”

谢局长上道得很,让秘书接了,笑着拍着关大先生肩膀:“贤弟有这一份心,哥哥真是感激不尽啊。”

两个人热情寒暄着,谢局长直把关大先生送到门口,目送着自己二十个手下跟在车后离开。

等回了办公室谢局长让秘书也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将竹筐子在新闻纸上倒了个底朝天。

一堆的干菌子干笋子中间一个长盒子格外打眼。

谢局长拿起来一看,里头装的是条小金条,拿着惦一下咬一下,纯,起码得有十两重。

谢局长笑得更满意了。

这关大先生能跟孙世庆唐四爷并称省城古玩三巨头,就是会来事啊。

穿着黑色警服扛着枪跟在小汽车后头,关大先生威风凛凛的回了公馆。

警察们是得了上头的吩咐的,晓得自己要卖力气的临时东家包呷包住还包钱,这会子新上岗极外的卖力,发号施令抬腿举枪巡逻整整齐齐的,倒还真的把暗是窥视的一群江湖人给嚇住了。

除了真正的江湖人,江湖上还有三教九流外的下三滥。

下三滥就是下三流,古有九流(也可分上、中、下九流,何谓“九流”也各有说法),九流中也分上、中、下三流,原指地位低下的卑微的人,因要靠为人不齿的手段谋生,也指卑劣的手段。

他们这些人不乏亡命之徒、下贱无耻之徒,及贪敛、滥刑、卑污为人之人,孙府乱了散了,可有唐家军把守,关府有钱,晚上明眼的人一看就看到江湖人闯了进去后又挟持着关大先生从容离开,有脑子的晓得关大先生受了这等损辱肯定是会想方设法将关府弄成铁桶,只抱了观望查看的心思,可下三滥的人莫得眼光,反被成功闯进闯出的江湖人激发了一个自己也能冲进去抢砸夺拿一票的思想。

二十个警察往门口一站,那架势还真唬人,尤其管家更知机的将里头的护院也调了部分人手出来,黑压压绕着关府外墙,倒是真让这些心头火热又贪婪的下三滥子们收敛了心思,不死心的等到了晚上寒风如刺骨之刀,身上那破烂棉袄实在顶不住了,这才骂骂咧咧的退散了。

关府的事江湖人消息快的晚上就晓得了,在孙府受了挫、结果关府这头又被人捷足先登的扈老十气得跟兄弟们喝了一顿闷酒。

他喝酒的时候,码头那儿的小酒馆来了个惹人注目的美人儿。

这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眉目如画,身条盘顺,穿着一身黑色织金很贵气的旗袍,解了外头披的皮草长披风,只从门口走到掌柜的柜台前那一段二十来步路,盈盈像是不堪一握的腰肢扭得跟条水蛇似的,叫酒馆里吃酒吃饭烤火的四五个码头伙夫眼珠子都看直了,手里的酒菜掉了都不知道。

这女子到了台前,娇声道:“十九爷呢?奴好久不见他老人家了,怪是想念,前来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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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2章 不正常

掌柜的一呆,正想问这女子贵姓,便看到她修长丹蔻的指尖在柜面上轻嗑,长短有序。

掌柜的心下一凛,脸上堆笑起身引领这女子往楼上去:“十九爷正在楼上对帐,要是知道您来,这些个俗事是肯定要放到一边的。”

这女子上了楼,进了屋,范十九爷从帐本里抬起头,看到她一怔之后皱起眉道:“你怎么来了?有么子事让下头的人跑一趟就成,要是被别个看到怕是……”

女子出声打断范十九爷的话,刚才还娇滴滴的女声这会子变成了一道清亮的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雌雄莫辩的声音:“哥,这个事我不放心得下头人。再说了,被别人看到你到我那来怕也会想到蛮多东西,还不如我化了妆换了行头过来,别个就是看到也只以为我是你相好的女人,不会把我往王当家的身上想。”

范十九爷看着弟弟莫可奈何的叹口气,看屋里就自己和他两个人,便也不追究这个事,一边给王长贵倒茶一边问:“你冒着被别的江湖人看到的险过来,事情怕是不小,到底是么子事?”

王长贵从脖子上扯下个东西放到桌子上,推到范十九爷面前。

“哥,我们要找的东西我弄来了。”

范十九爷以为自己听岔了,往桌子上一看,上头躺着块凿满线条的不规则的石头雕刻的石壁。

“这是?”

见范十九爷疑惑,王长贵也不含糊,把弄来的经过简单但清晰的说了一下。

范十九爷与亲弟弟幼年时被分别卖掉,后来还是靠着两人耳朵上长的红痣相认,他一直以为弟弟就是柳门的当家儿,会的是柳门的那一套,想不到竟然有那样天大的能耐,竟然能从一大票护卫手里绑走孙世庆、弄得孙府崩分离析不说,竟还夜闯了关府要胁了关伭山、从关大先生嘴里挖出旧时秘闻和这块传说中的秘宝图的一半。

王长贵看兄长不出声,他微微敛嘴苦笑了一下。

兄长只晓得他在柳门的经历,可哪晓得在入柳门前,他有多惨多苦。他那时候年纪小却很记事了,记得当年穷得揭不开窝,爹娘就把对自己好的哥哥卖给人家做了长工,后来他爹生病,他娘没得法子,看他清秀就把他往妓门里卖,结果一个前来寻欢的汉子看中了他,加了价将他买走。他以为自己会像哥哥那样做长工,然而并不是,人家拿着既当长工,又当个试蛊的药人。

这个汉子玩得一手好蛇,带着他四处行走宿深山林子,就是为的抓蛇,他的身体,在各种蛇毒和解药的折磨下看着健康,实际已经全是毒了,毁了根基了。

那种日夜与蛇为伍,跟蛇一起入睡的如同恶梦的日子逼使得王长贵绝望无比,最终在黑暗里衍生出将那个汉子弄死的决心。

人在恶劣环境心智成长得很快,王长贵开始小心的学习汉子的使毒使蛊技术,试过的毒自己背地里也强迫自己记住解药成分与解毒过程,他更是不敢放松的盯紧了一切机会偷学制药的步骤。

蛇蛊人没有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孩会有那么深的心计和胆识,很多学识甚至当着难受得满地打滚的王长贵面前记录、自言自语。

王长贵忍了一年又一年,当再感觉不到学到东西,他也终于自己暗中制出了蛊药能成功控制几条毒蛇了,在一个蛇蛊人喝醉酒睡着的晚上,指使着毒蛇开了笼子放出自己。

王长贵使蛇麻痹了蛇蛊人的神经,挑了他手脚筋后,就像他平常对他那样的,把自己曾经遭受的痛苦全都一一回报了回去。

五岁被卖,一直到十岁,五年的时间,他看着蛇蛊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后蹲在地上哭了一夜,最后踉踉跄跄从深山里走了出来,也不晓得走了多久,挣扎着看到官道了人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王长贵才晓得自己被人救了,是个叫王二山的跛脚汉子救的他。

从那以后世上再没有范二这个人,王二山带着人到了省城落了脚,渐渐的,柳门出了个王长贵,那是个生旦净末丑都扮得惟妙惟肖的“老天爷赏饭呷”的出彩少年,到后来,江湖里外王家班出了名,挣下了自己的地盘儿建起了戏楼,王长贵仁义大方功底深厚更结下了湘郡商政军深厚人脉,慢慢坐上了柳门当家的位置。

王长贵不想兄长晓得这些,只笑道:“我手下有个能人会蛇蛊,全靠着他办成的这件事。哥哥放心,这人为我救过性命,早年起了誓跟随我一生奉我为主,信得过我才敢领他们办这事。”

范十九爷还是紧张,把弟弟叫起来前后左右查看了一番确认弟弟并无受伤不妥才松口气。

他紧着眉训话:“到底你我身在江湖,还能不晓得江湖都有些么子人?我们身份在外摆着,也肯受江湖道义和规矩管束,然而财帛动人心,多的是表里不一的人物,这么大个事,你都不与我和老十商量就自己带人去做了,省城被你闹得快翻了个边,要是被人晓得或出卖,长贵,哥哥就你这一个亲人了,你还大好的年纪,我还盼着带你南下过安稳日子,娶个漂亮媳妇生几个崽给咱们范家传宗接代。”

王长贵低下眼不出声,乖乖受教。

等范十九爷训了一番了,估摸着时候,王长贵才弱声道:“哥哥训得是,你放心,我再也不敢了。哥哥虽然信任那个扈老十,但我是有点子不放心,这个世上,除了哥哥,我哪个也不信得。眼下这个刻了地图的石壁我已经得手了半块,听姓关的说还有半块前阵子在医院被人抢了,眼下我们只要把抢那半块石壁的人找出来,这一大笔财宝就是我们兄弟两的了。”

范十九爷听出弟弟撇开扈老十的意思,他看着手里的那块石头,就这么一小块儿,却代表着一个天大的财富,如果换成扈老十得到它,扈老十就真能遵守三人协议告诉自己它的存在?而不是想方设法的独吞?

十九爷的犹豫和挣扎王长贵看在眼里,他也不劝说哥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道:“东西交给哥哥管理,哥哥觉得应该告诉扈老十,那就告诉他,我只要哥哥好,其他的都无所谓。”

他这么一说,范十九爷点点头,想想便把这石壁往自己脖子上系实了,塞进了衣领里保证不露出一丝儿,这才目送弟弟满脸笑的走到门口,腰身一扭化作了一个漂亮大方的女子款步离开。

扈老十连打好几个喷嚏,他正与几个兄弟讨论着关府请警察的事儿,这会子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惹得下头的人打趣怕是有相好的想十哥了。

几个汉子嘻嘻哈哈,但对夜闯关府的人都莫得么子头绪,多在吃惊省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还藏着那样会使蛇的高人,扈老十心想着使蛇怕也是用了蛇蛊,不如晚上回去问问滕咒阿婆,说不定会有么子线索。

那头何洛跟着唐四爷去看了一队士兵离奇死亡的村子。

唐四爷身边也有能人,很快就找出了佐佐木曾经藏身的那个院子,一行人找出密室下到下头,便是唐四爷定力再好都忍不住吐了两回,那种人与动物缝合在一起的惨烈古怪又可怕的模样简直深深刻入在场的所有人的脑海。

日本人走得很利落,尾巴也扫得很干净,他们呆了大半天,找不出有力的线索来,只得悻悻离开。

何洛坐着车子回了城,先去药局里买了一支参才回去,还没近屋就闻到老大一股药香,等进去看到毛珌琫坐在廊下的小炉子前扇火,忙上前去把人参拿出来道:“师父好点了莫有?我回来的时候去买了支参,加进去给师父用。”

等他拿着参稍稍洗干净用纸吸干了水,毛珌琫揭开药罐盖子,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师父怕是不太好,到现在都没睁过眼,脉膊呼吸都微弱得不得了,上午那罐子药我是硬掰开师父的嘴给一勺一勺的灌下去的。”

“师兄,”毛珌琫顿了一下。“你比我早入门,跟师父跟得久,你晓得师父这是么子病么?”

何洛叹口气摇头。

他确实是比毛珌琫早入门三年,然而那三年里见到的师父的样子很平常,要讲不普通的,大概就是见到他拿着挖出来的天麻、黄芪直接生呷。

那时候他学艺还不精得很,医理懂得也不多深,就晓得是药三分毒,还拿这话开玩笑,师父也不生气,只笑,说他是饕餮,么子都能呷,特别是药材,呷了不坏肚。

现在想来,师父其实是不正常的,只是深山老林,就他们师徒为伴,这份不正常便没有放在心上。

何洛看着门口立着的士兵,再次叹口气道:“我进去看师父。”

屋里伍三思仿佛睡着了一样,何洛探了脉,确实还是微弱的很,他坐在床边捻着手指,低声跟师父讲:“师父,你要快点子醒来才好。日本人那头发现了些东西,他们……他们……怕是在搞人体实验。师父你是莫有看到上半截的人身,从肚脐下头却缝上了动物的一半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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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3章 药王像

何洛自言自语,心里发愁师父这没有来由的古怪病症,不多时毛珌琫端了药进来。

师兄弟两个等着药冷的时间,何洛道:“不然……咱们请尊药王像或画像回来?”

毛珌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师兄觉得点灵后会对师父有用?”

“查不出原因,怕也只有这个办法,反正试试不会掉肉,我们先弄饭呷,呷完了去外头看看。”

商议好,随便弄了晚饭呷了又扶起师父灌了药汤,嘴里塞了烂参让他躺好,何洛刚要出门,唐四爷就来了。

唐四爷来了还带了省城有名的医师与很多东西,让人往屋子里堆了道:“听说师父病了,也不晓得呷么子药有用,我就管着最起用的那几种弄了点来,两个师兄只管用,少了我再买。”

看着唐四爷大手一挥毫不在意的样子,师兄弟两个终于明白师父拐了很多弯子要把唐四爷哄骗进师门的原因。

——有钱包养,感觉不要太爽。

毛珌琫更是想摇醒师父:师父,你莫不是晓得自己要发病,才故意设了一个一个的套子让唐四爷踩的吧?

两个人道了谢,不客气的把药材收下,毛珌琫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打开检查里头的药材、年份、处置手段,师父眼下用不用得多,大概用得多长时间,何洛则不客气的跟唐四爷打听药王像。

唐四爷听到药王二字先就想到了寺庙里的药王菩萨,随即反应过来大师兄说的怕是民间以前爱供奉的药王俗神扁鹊像。

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乃佛教菩萨,后者则是华夏本土的神医。

药王首称者,乃神农,尝百草、首创医药,尊称为药王。

二为扁鹊,洞晓医源深明医理,传黄帝《素书》即与扁鹊论脉法,后世祀为药王。又战国时渤郡人有姓秦名越人者,精于医学,在齐、赵行医,人亦以扁鹊称之,祀为药王。道门尊扁鹊为灵应药王真君,《正统道藏》收有《药王八十一难真经》。

三为孙思邈,世称孙真人,后世尊之为药王,成为中国民间信仰之一。

因各地民俗的不同,故信奉的药王还不止一个,其中著名的还有神农,春秋时期的扁鹊,三国时的华佗,韦慈藏、韦善俊、韦古道(韦老师)、河北安国邳彤等。

帛门乃医药之道,自然其弟子问的并不是佛法里的那位药王菩萨,而是华夏本土的这位灵应药王真君了。

唐四爷想清楚了,又仔细想了想自己铺子里是否有药王真君的雕像或画像,最后道:“大师兄可是急用?我让人赶紧找,找到了马上送来。”

请来的医师也与伍三思把了脉检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和师兄弟二人的一样,人是活着,身体并没有毛病,但脉搏极为微弱,就像是进入了假死状态,但又有一丝生机存在一样。

老者摸着胡须一脸的疑惑不解:“老夫行医四十六年,竟是头一回遇上如此奇异病症,实是怪哉,怪哉。此病怕不是一般医者可解。”

不是一般医者可解,那就是还有医者可医了?

一时间三人眼神都亮了亮。

何洛毕竟入门久,江湖事迹听师父说得比较多,脑子里迅速过滤了一番后锁定了一种医师,试探的开口道:“老先生可是指鬼门十三针?”

华夏医学渊远流长,博大精深,望闻切问药之外,还发明了针炙穴位经脉,“鬼门十三针”是针灸学中的一种特殊治疗方法,是中医针灸中神奇所在,专治百邪癫狂,鬼门十三针是指《中医&iddot;针刺篇》中的鬼封、鬼宫、鬼窟、鬼垒、鬼路、鬼市、鬼堂、鬼枕、鬼心、鬼腿、鬼信、鬼营、鬼藏、鬼臣等。

老者的话也是给众人提供了一个思路,鬼门针的医者江湖上不是没有,但一时间还真不好找,针炙对人体穴位经脉必须把握非常到位,否则深浅偏重一丝都有可能要人命。

何洛想了想后也不否决这一个想法,唐四爷是个人精,把两个师兄的沉思看在眼里,自然接话道:“这类先生怕是一时不好请,依我看,师兄们也是医门高手出身,先用药稳住师父的活力,我先寻药王像,同时让人去找会鬼门十三针的先生。”

老医生看着一堆的名贵珍稀药材欲言又止,被唐四爷急急派人请来看病,结果人家屋里的人会医不说,四爷张嘴那意思还没打算让自己开方子,也是让人损失面子。

但四爷是哪个?省城一霸啊,他就算再有名头,也不敢随便摆架子,虽然心有不悦,但出了门收到四爷让人送上的厚重诊金,还客气派了汽车送他回去,这老先生心里那丝憋闷便也散了。

药王像这样的画卷或雕像虽说古玩铺子少,但一般人家家里供的还是有,唐四爷召了人把铺子查了一遍,倒还一时没有发现有,让人街巷挨家敲门问了,反而很快就收到了一尊有香火烟味的木雕药王像。

何洛跟毛珌琫看着师父喂吃了药汤脸色好上一些,过一段时间又白下去,晚上并不敢睡,两个人一人守着屋一人继续熬药,见到唐四爷快午夜了居然又登门来,两个人都有点惊讶。

唐四爷见卫兵把捧的东西放下了,自己上前揭了盖着的红布:“铺子里头找不出来药王像或图,就让人挨家挨户口拿钱去问,得了这么尊雕功不错、平时那人家一直都供奉着的药王龛像,两位师兄看看可达到你们的要求?不行就说细一点,我再让手下去找。”

这样的事情本来交给管家或副官下手办就成,但唐四爷纡尊降贵亲自送来,师兄弟两个稍稍一想也就理解了,这位还在考验期的未知数师弟是对这个事有好奇心勒。

何洛和毛珌琫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虽然平时爱斗嘴不对付,但在一起的时间长,有着自己都不晓得的默契,只瞪了两回,何洛就明白师弟的眼神在问自己留着唐四爷在这里看他们给药王像点灵,然后做为阵眼给师父用行吗?他还没入门呢,如果让他看了去,师父醒来不晓得会不会骂死他两个。

毛珌琫自然也看清师兄的意思:不留他看过程,但可以稍微提示一点点,哄他离开就成。

何洛当然是有一点想法在,师父故意弄套子引起唐四爷对帛门感兴趣,也直言不讳要为帛门找靠山,既然机会上门,总不能光利用人家办事,人家想晓得的、感兴趣的就藏着掖着吧?让他晓得一点,这套儿不就走得更自愿?说不定过不得好久,唐四爷还真能跟他们有师兄弟缘呢?只要现在不把重要的秘术等现出来就行。

想明白了,何洛便笑道:“四爷费心了,不瞒四爷,这尊长年受到供奉香火的药王像很适合,师父现在这样,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我们门内的秘术看想想办法。可惜四爷还未入门,未得师父允许秘术不能随意展示,不过四爷,这大概就和师父在孙府外埋小五帝钱差不多一个意思,只是这次我们要给师父用的,是这尊药王像。”

他说得干脆坦荡,唐四爷心里跟闻到腥的猫挠似的,想晓得,可也明白自己还有待考察呢,所以也没硬性要求,只问道:“既然和埋小五帝钱差不多,那大师兄,弄的时候可否让我在一边看看?”

只要不是全程围观点灵术,其他的唐四爷也看不出么子名堂,于是何洛与毛珌琫都点了头。

唐四爷看着是个精细人,但出身悍匪军旅,对于陋居等事物接受良好,何洛便安排唐四爷睡了他和毛珌琫的破床,尔后捧着药王像进了师父的屋子。

他先看了看师父的情况,忍着万根针扎似的痛把过脉才坐到一边摊开师父的工具查看这尊药王像。

这尊药王神龛像并不是灵应药王真君扁鹊的形象,而是一位老者坐于雄姿飒飒的老虎背上,一手拿针举起,针尖上扎着一条蜿蜒盘曲的神龙,却是世间有名的药王孙思邈坐虎针龙之像。

何洛一看就有数了。这是清后近代的作品,确实当不上古玩文物。

为什么呢?因为清代以后华夏民间所称的药王大多为唐代名医孙思邈。根据中国民间有关孙思邈的传说,药王的塑像大多为孙思邈坐虎针龙之雄姿,成为人们祈求安康、祛病禳灾的精神寄托,在民间是极受欢迎的。

整个木雕刷了红漆,显然被精心照顾得很好,漆色虽然没有新漆的艳红,但光华沉淀内敛,朱红厚重,更难能可贵的是木雕生动形象,隔着一米人便能闻到浓郁的烟火香气,可见确实被诚心每日供奉于家中。

何洛凝神于眼再看,整个像仿佛活了过来,隐隐一层纯粹到极点的红光由像内发出,像放大了一倍的坐虎针龙之像,虎上的药王眼睛甚至微微张开,像是感觉到了何洛的眼光,回了他一个慈祥安定的笑容。

“有供奉才是好物,希望四爷有好好补偿那户人家。”

何洛对像做了个揖,想到师父让他以血点灵的两回,心里一动,用针扎了指头挤出几滴血来混进了朱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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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4章 不平静的夜

小院子里,各人做着各人的事情,普通人家都陷入了梦乡,然而省城并不平静。

收编城郊那支桂系降兵的事唐四爷交给了副官和唐委员派过来的一个旅长,同时加强了兵力传令下去在岳湖、省北、宝庆、城步、永城、郴城等地进行唐军调动布防、紧急进入战备。

白启宪没想到唐生智会这么不要脸的出兵神速倒打一耙,他接到其他桂系高级将领关于省城动乱的消息,几乎一口老血都要气得吐出来,立马打电话到委员长那里哭天抢地说他人老了不中用了,为党国拼死拼活卖命了半辈子,铲平了多少不平处,虽然莫得功劳,但也有点子苦劳。结果人上年纪了没想到会遇到别个栽脏嫁祸泼脏水,不就是嫌他老了占位置吗?只要委员长一句话,他白启宪还是会看眼色的,一定不霸座儿,哭着要把手里的军权如数上交自己卸甲归田养老去。

委员长倒是想应,但心里一方面也对唐委员撇开向自己汇报私自行动很不满,同时也不想姓白的队伍被唐生智吃下,那可不是个好啃的骨头,有人有底气都反过自己一回,要让他再壮大实力了,那就不是自己能利用的刀,而是反手扎自己肉的凶器。所以委员长一边怒骂不晓得这个事,要去找唐委员问个清楚,一边又好言安抚白启宪等他那边的消息

白启宪哭了一番觉得差不多了就勉强着应下,调个头赶紧联系了桂西与汉武这边的军队秘密调动起来,从南北两面形成夹势向湘郡悄悄进兵。

唐委员莫有睡,把玩着伍三思送的虎符,跟一干手下彻夜分析桂军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时间最短最快,哪个地方人手怕是不够要补充,哪处的军粮弹药能支持多久。

当爹的开着大会,当崽的唐四爷也莫睡,见了鬼才叔姚叔两个投靠到父亲手下蛮多年的江湖人士,分析了小半夜日本人的目的、动向、线索。

鬼才叔是个搬山道人,他有一手绝活就是闻土,不管么子土到他鼻子底下,只要一闻,都能差不离的闻出年代、在下头有么子。

至于姚叔,则是个哑子。但莫看他年大有残疾,却是销器门的传人。销器门最擅做机关,但有一支叫暗销,做的不是机关,而是杀人的武器与暗杀的活。这类暗销最擅长的就是分析蛛丝马迹进行追踪。

按理讲鬼才叔这个老搬山做了多年钻洞子的活,见过的古古怪怪的离奇的事物只有多不会少,但他都搜肠刮肚只猜测日本人是做人体实验这个目的。

现场杀人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凶手脚印子等痕迹,甚至连气味都莫得,就是姚叔这个老理手都找不出半丝可疑的痕迹,这让唐四爷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

日本人肖想华夏的心思只要有格局观和眼力界的都看得出来,他们从满州那头下手,装出和善哄得满清皇帝上当,以为真给他提供了依靠,想挟天子以令诸候,暗里借机在满州发展势力侵占土地。为了发展,又搭着毛子国,暗杀了张大帅,狼子野心已经渐渐浮出水面。要不是华夏大部分地区各个军阀与党国们看得紧,防着他们,国土怕是早有大部分要被侵略。

日本人面对这么大一个好呷的饼会舍得放弃?自然不会,所以他们想方设法一定会搞阴谋活动。现在发现了日本人的实验,晓得他们的目的是么子就非常重要了。

唐四爷说有收获,这次收获了自己无故惨死的手下的尸体,和地下墓室的人兽缝合的恶心怪物残骸,要说莫收获,日本人的影子都莫有看到,整个村是空的,只怕早就遭了他们毒手被偷天换日顶替了,直到被迫离开村子才被他们发现。

要是伍师父莫得事就好了,他看着脸嫩年纪小,但办事很牢靠,看人做事都很有前瞻性,而且似乎晓得的东西非常多,他要是去看了那个村,讲不定会有么子发现。

唐四爷遗憾的想了想,只好把这个事暂时按下去,只让人加紧了省城的巡逻戒备。

到了两更天,日本人的事放过,副官报告了马浚生他们发现桂系秘密联络地点的事情,唐四爷抽了烟,安排副官白天让马浚生跟那个队长来见自己,这才带着满脑子的思绪睡下。

想方设法想接近唐委员和唐四爷的马浚生并没有睡,趁着夜他与联络点的同志接上了头,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进展。

作为有丰富作战经历的老同志,马浚生跟联络点的同志分析了唐桂两系这次的战斗影响与范围,都肯定桂系会行动起来,只怕针对唐家父子的暗杀也会在不久形成一个密集展开。

联络点的王大力同志肯定了马浚生的工作,再三叮嘱他以自身安全为前提,再想办法打入唐系核心。等马浚生走了,王同志马上又送出秘密消息给省城里的各个联络点,吩咐各处的同志在唐桂两系形势恶化的紧张局势逼近前想办法离开省城,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扈老十屋里,扈老十则跟滕咒阿婆聊着蛇蛊的事情。

滕咒阿婆擅使各种毒虫,但多少也对其他的蛊有了解,母子两个点灯夜话外头人称捕蛇人、但实际有一小部分是蛇蛊人的事情,扈老十听得心惊又佩服不已。

省城的另一角,即使有着军队把守,孙府还是再次迎来了一波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

看着翻墙的翻墙,买通唐家军的走角门,暗处里有两个人眯着眼提着尖尖的杀猪刀在墙角搜寻查找,很快就发现了一处帛门师徒埋下的五帝钱的地方。

他两个蹲下,想用尖刀撬开埋钱的石板,然而刀尖还没碰到石板就像遇到了阻力,滋滋的让刀尖飘出一股常人看不见的黑气。

两个对视一眼,再三强力尝试,都不得法,只好放弃了这个行为,记住埋钱的地方后一个人看看怀表,对另一人点点头,两个摸到了孙府不远处的暗巷门后站好。

他们等了一阵,孙府里有人出来。出来的是个女人,一副普通女工的打扮,她警惕得很,四下注意着并没有被人跟踪,和这两人碰了头,低声道:“屋子里有华人高手下的阵,非常厉害,我接近不了,你们只怕也接近不了,除非大人前来。我只能在小范围找了找,孙世庆的线索根本没有,就大人那边的消息来看,孙世庆是肯定死了,眼下我们要赶紧找到孙存福。”

她指了一个方向,却正是白天孙存福坐车跑路的方向,三个人脚一蹬,人就不可思议的上了一层高的平房楼顶,三个人在黑暗的掩护下以超出常人的诡异的速度奔腾跳跃,像一阵残影般眨眼功夫就离开了孙府的范围。

这三个人仿佛有着狗一样的鼻子,一路偶尔停顿下来判别方向,然后继续前进,约摸过了快一小时,三个人停在资水河边的一座飞檐走阁前。

“大人交待了抓活的,别的人弄晕。现在城里戒备太严,尽量别杀人,别惹出麻烦。”

女人下令,两个汉子点点头,三个人自阁顶跳下来,倒挂金钟的贴着窗透过隐隐传出的男女调笑的声音寻找着孙存福的存在。

另一边太平街的宜春园戏唱到了近半夜散了场,伙计们扫了地,搬好桌椅搞卫生,又把行头归归整整的放好了,王当家的穿着长衫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点头让众人散了去休息。

诺大的茶园馆子不一时便冷清下来,王长贵望着天空呼了口冷气,抬步下了台阶,走了五六步忽然背上生出一股寒冰之意,像是自己被么子凶猛狠毒的东西给盯上了似的。

他背上的肌肉一紧,脚下步子不停,人像没事似的,只是手指微微蜷起来握成了拳,保持着速度与步伐。

等得王长贵回到屋关上门隔绝了那股恐怖的窥视,他心下大急,捏紧了蛇笛闪身藏在易守易攻的位置警惕的死盯着门窗。

过了一阵屋上头忽然有轻微的瓦片声窣响,像是有人蹑手蹑脚走动时不注意发出来的响动,王长贵憋住了气,把蛇笛塞在嘴里,他的衣领和衣袖口各有一条两条通体幽黑细如筷子的小蛇探出头来,似乎感受到了王长贵的紧张,蛇扭动着,又往衣里缩回一点头,只剩下一点嘴尖并不时吐出的蛇信留在外头。

屋上的响动仅两声,随后就消失了,王长贵绷紧了神经等了也不晓得多久,直到听到城里走街串巷打更人的打更声才松下劲来。

王长贵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暗道怕是路过的么子并不走正当路子的江湖人罢,倒是自己把自己吓倒了。

王长贵这么想着,人还是小心谨慎得很,又熬到两更天,真正确认莫得威胁自己的人或物了,才收了蛇笛点起了烛。

满室从黑到光明,似乎也让人心里有了安定依靠,王长贵长吁一口气,端起烛转身欲上床睡觉,却陡然瞪大了眼睛动弹不得,整个人像被大冷天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床上,不知么子时候,竟然无声无息坐着一个人。

这人眼瞪如牛,眼白处在幽幽烛火之下更显鲜红,黑色的眼珠子像吸人魂魄的漩涡,直勾勾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对上王长贵惊失神的那一刹眼神,忽然咧开嘴一笑,举起了横在自己腿上的闪着寒光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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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5章 当铺

谢局长得了关大先生送的好处,搂着包养的歌女睡了一夜好觉,只是这好心情到了快中午就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今天来警察局报案的特别多,先是二花巷的望春楼一早的来报案说是恩客惹怨互欧,结果伤到了人,接着是孙府发现有人入侵的痕迹,另外还有小门小户人家来了四户说自家男人两夜未归,去了做工的地方问了,昨天下工后说是回家,结果等了一夜不见人,到处也找了,莫得发现。

警察被抽调了人手去关公馆,局子里哪想到突然就有事连着一块儿挤在这个档口出来,刚不耐的让下头把案都立起来调查,这头宜春园的管事又来报案说班主王长贵和两个京剧武旦角儿。

听到王长贵失踪,谢局长吃了一惊。

这王长贵的名字可能太普通,一般人听了还得反应一下才明白是哪个,但宜春园就不一样了。宜春园可是省城最有名的戏班子,班主,也就是当家的王长贵那可是个能人,京、昆、花鼓、越剧等好几个都剧腔都学得炉火纯青,刀马旦花旦生旦各种角儿都演得出神入化,更绝的是他要扮男那是英武神气,动作身形潇洒利落;他要是扮女,那身段风流,一颦一笑眼波流动简直美得让人从心窝子里发酥。

就是凭着那精湛入臻的演技与他本身的俊美气质,才吸引得好戏的党校杨文生副校长、省政府鲁主席等好几个有权势的都为他倾倒不已,不惜折节相交待如座上宾,便是唐委员的儿子有几回指定听戏去宜春园,说是王老板那样的神仙人物唱的戏儿才是活的。

王当家的又是个长袖擅舞的,周旋在这么多权贵不但不惹厌,还让这些人物都对他关照有加,谢局长都不敢轻怠了去,更何况他对那位王当家可也是有好感得很的。

这样的风华绝代名彻省城的人物,竟然会一夜之间失踪了去,谢局长忍不住在心里直骂娘。

哪个缺德的敢在省城乱象方呈之际绑架了王当家的哟,这不是给他们警察局、给他这个局长找不痛快?尤其只有得一个来月就过年,谢局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按下烦躁赶紧把这件事立了案,还没说几句官话就接到了鲁主席的电话。

省政府鲁主席是个五十多岁的微胖老头,笑咪咪的,在电话里头却是难得的声音有点火气,就着王当家的失踪这个事让谢局长多上心,然后问谢局长么子时候能破案将人找回来。

这话谢局长哪敢硬接,想打太极,那头鲁主席来句谢局长当局长以来办事能力强大,一年间破了多少案子,相信这次也就三、五、十天就能将凶手抓到,将人找出,他就静候谢局长的佳音等等,直夸了谢局长一番便挂了电话。

谢局长差点就要把电话给摔了,可关键时刻想起宜春园的管事还在呢,硬是忍了下来。

他刚与管事的保证一定尽快派最多的人手把王长贵找回来,送走管事的,接着电话又响,秘书接起来一听,恭敬的跟谢局长汇报:“局长,是军校杨副校长。”

谢局长:“……”他想装死。

管事的报了案,调头也管不得别的,直接上酒馆找十九爷。

十九爷跟他们王当家的关系老好了,他这个管事的可是晓得当家的有时候还会留十九爷宿,这可是对别人都没有的态度,虽然十九爷只是个开小酒馆的,可真混江湖的,谁不晓得丐门的十九爷是下一界的长老内定人选呢?人能量大着呢。

随着宜春园的人多嘴杂,同时宜春园三个人失踪、其中包括王当家的的事没过多久就在江湖上爆开了。

且不提江湖又是怎样一番猜测、范十九爷是如何一番悲怒震惊,小院子的师兄弟两个也在头疼。

师父沉睡不醒,工是做不得的,得有人守着招呼,但关府不去不行,尤其何洛,少东家对他眼不是眼鼻不是鼻,只怕会抓着请假的这个事儿做文章憋他,毛珌琫跟何洛两个商量了一早上,最后何洛无可奈何,为了大局一个人出门去上工。

关大先生有了警察,还以为自己能睡一夜好觉,然而一夜里人昏昏沉沉做了梦,醒来不记得梦到么子了,但太阳穴突突的轻跳,难受得很,想来应该是恶梦。

何洛来给师父和师弟请假的时候关大先生正好在呷早饭,听到声音出来招呼何洛坐下,等下人端上茶来,关切的的问:“伍师傅身体欠佳你也不用特意来请假,让毛师傅在屋里好好照顾他。就算不上工工钱也照旧,等下工你问管家先把这个月的工钱和奖励拿回去用,你也莫客气,病了最是要花钱看病呷药,我也不是卖人情,你们师徒三个做活又快又好,我都看在眼里的,都是我关某请的师傅,自然不会亏待。”

这话说得,若是旁的人听了就得感动得不得了,遇上这么仁厚待人的东家,是多少做工人的梦想的福气。

可关大先生面对的是何洛,每个字听在耳里既刺耳又像是刀子。

他牙根咬得发痛发麻,因为害怕自己忍不住露出杀意就低着头,这会倒是很好的让关大先生误会这个年轻有本事又本分的何师傅因为他师父和他这番话难受着感动着,便自以为和善慈祥的伸手拍了拍何师傅的左肩。

何洛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差点儿没绷住,跳起来就想将掘祖坟害家人的仇人给踹吐血。

好在他指甲掐得自己大腿肉发痛,硬是把他从失控的边缘给唤了回来。

何洛憋着,几乎咬牙切齿的憋出一句:“谢……谢大先生……”

关大先生听出他声音的干涩,只当是心情不好,笑道:“真要谢,以后也用心做事就行。”

两人短聊了几句,聂璇早在听到何洛的声音时就尝不出嘴里的饭菜滋味了,她一边心不在蔫的应付关梦龙与舅妈的聊天,一边支起耳朵听外头客厅的动静,听着人离开了,看自己碗里也莫剩么子,娇娇笑着推了碗站起来,跟舅妈说了句我呷好了,借口一个书画的修补问题匆匆上楼拿了画卷往修复院子走。

关梦龙沉下脸来,关母看他这个样子,笑着拿手拍儿子没受伤的手背:“梦龙,你表妹上进,想着帮你爹学本事分忧担烦,你也莫因为手受伤就气馁,反正也没得事,不如陪阿璇过去师傅们那里学学东西也要得。”

关母说的话倒是进了关梦龙耳里,他嗯了一声,说“那我过去看看,妈,等会儿我和阿璇回来陪你和爹吃点心。”

关母笑着让他走了。

聂璇不晓得关梦龙要追着过来,进了院子先给到了各位师傅问了好,随后看也不看何洛一眼从他面前走过,经过时金桂在后头撞了何洛一下,悄无声息的帮自家小姐递了个纸条子。

关梦龙追过来,看到表妹拿着字画坐在一位掌眼的艾先生旁边,一老一小低声在专注讲话,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他面无表情的撇了何师傅一眼,心想这个人物事没做多少事,还好意思厚着脸一个劲的请假。

当他长盛铺子是做么子的?想请假就请假,还带工钱和奖金,脸皮怎么那么厚?是得和父亲好生说说,他和他师父那样的人物,还是早开了比较好,省得浪费他关家的工钱,给得别个都比给得他们好。

何洛背对着关梦龙,并没有看到少东家一瞬间阴狠的表情,但却从落在身上的眼神上感觉出了恶意,他心下一顿,凛然的嘴角微微上翘。

姓关的,我跟你屋有生死大仇,你看我不顺眼,我还迟早要你的命!

关府表面平静暗里暗潮汹涌,离省城两百多里外的三湘镇的一家当铺一早开门就迎来了站在外头等着的客人。

这可是稀奇事儿,掌柜的跟伙计心里都是一喜。

做生意的人,都信兆头,要是开张开得早,开得顺,那一天的生意保证又好又顺畅。要是一早遇上退货换货拉扯婆妈的,又或者一个早上不开张,那这一天生意肯定不顺当。眼下一开门就有人等着说要看东西,掌柜的能不喜?

客人有两人,像是三十来岁的兄弟,穿着锦缎面的棉袍气度不凡,身边跟着短打裳的一看像是长随的年轻人。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问客人要看点么子,两个人当中的左边那位道:“昨天傍晚时分有个老人带着个壮年汉子来当东西,掌柜的,他们当了么子,你都拿出来。”

“这……”

掌柜的听了这话心头一跳。

当铺这行当,不管东西来路,只要值点子钱,么子都收,他们这行买卖都自由自在,背景自然就得硬,然而客人上门点出东西出处,那就代表一个问题:那些东西怕是来得不干净,追讨的人找上门来就怕是有一定的底气和手段,并不怕得他们铺子背后的老板和关系。

这下子掌柜的说话谨慎了很多:“小人这店儿高收薄卖做的是良心生意,对方说的是死当,客人想看那我小老儿都摆出来让您们过过眼。要是看上,只要出得起钱,您只要几样或是全要,那都不成问题。”

右边的人就笑笑,“自然。”

见客人痛快,掌柜的微微松口气,撩起帘子一摆手:“那两位客人里边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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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6章 灵牌

上了茶,掌柜的拿盆子端了好几件物品出来,金银珠宝顶好的翡翠玉石都有,他把东西摆在客人面前。

“客人,这都是昨天您说的那两位客来死当的东西,买了它们,可是花了我一大笔钱。”

来的人用手扒拉了一下,笑道:“掌柜的不地道,明明当的不止这点子货,拿别个当来的物件哄我们呢。”

掌柜的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年轻人突然一扬手,室内便飘起一股极淡的青草气味,掌柜的抖着嘴皮子一个字都没蹦出来人倒萎倒在了地上。

也不用人吩咐,年轻人窜身三两步就冲进了铺柜后头,出手如闪电的避开伙计掷来的算盘一把捏住他脖子,就将人放倒了。

几人把当铺刚开张的铺门板子又给合上开始里里外外仔细搜找。

当铺被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在这三人眼里显得普通平常,但也没有落下,找了个包袱皮给装了,有个紫水晶十八子、人参如意翡翠吊牌、葡萄纹纯金香薰球被扒拉出来放在一边,一个锦袍人闭着眼凑近了,在这几样东西上撒了点子灰白色的粉子后用力闻了几下,又拿出一个瓶子来,将里头装的一只蜜蜂倒在这几样东西上。

这蜜蜂和一般的蜜蜂不同,个头比马蜂要大,身体呈漂亮的金黄色带黑圈,尾针更是像根缝衣的细针,一看就晓得不好惹,几对脚尖更像刺一样。

蜜蜂先还僵硬着,大概是闻到了气味还是么子,突然抽动着脚和翅膀,翻了个身在沾了粉的几个物件上爬动,随后嗡嗡的飞起来,摇晃着往门口去。

“走,跟上。”

最后走前年轻人还踢了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掌柜的一脚,呸了一口。

“敢拿东西随便胡弄,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个。”

他们捉着蜜蜂绕到了角门开门出去,蜜蜂迫不及待的便往一个方向飞去,三个人抬腿追上去。

这蜂子速度很快,三个人显然早有准备,拐了个弯绕到当铺那条路上时,在当铺不远处的巷子口那有年轻人牵着四匹马等着,他们会合了翻身上马紧紧跟着蜜蜂。

这蜜蜂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领着几人拐七拐八的出了城往东南方向走了一阵,闻粉的人突然道:“气味近了,孙世庆那管家怕是躲在这个村里。”

四人交流了一个眼色,看马的年轻人嘻笑道:“四叔,您口渴不渴?要不我们进村讨碗水喝啰?”

那四叔点点头,四个人便尾随着蜜蜂进了村。

孙管家被儿子策动着席卷了孙世庆暗藏的一些东西跑了,他和孙忠商量着南下到越地去落脚自己开铺子做生意,毕竟除了上海天津,越地有码头,来往海客多,父子两也是觉得现在军阀割据得太厉害,迟早怕是有大战要打,也想着万一真塌了天,他们就从越地坐船去南洋。

既然要开铺子要进货,那就得要钱,原来攒下的一点子身家就不够看了。父子两个拐了道到孙忠早死的婆娘的娘家村里落脚商量了,便将卷来的财物挑了一番,把不打眼的几件出了手,买了马请了四个护卫,这会子正在村里清东西准备上路。

“这大冬天的还有虫?”

有个护卫忽然道,其他人闻声看去,果然在天上发现了嗡嗡乱转圈靠近孙管家的蜜蜂,有眼力好的看了一下说:“好像是蜂子,比马蜂还大个儿,真是奇怪,我怎么不晓得蜜蜂还有长这样的?你们看它那屁股上的针,是不是太长了点?”

这东西不好打,几个人就寻了扫把挥着不让它近孙管家的身。

孙管家和孙忠两个也觉得奇怪,两个人脑子活,虽然想不透这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蜂子这么活跃,但都心里生出一股不对劲。

也不拖拉了,起身就拿包袱喊人:“不管蜂子了,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走了。”

有人接嘴道:“走也要得,只要把你在孙家偷的东西都交出来,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一高兴,还是会让你们走的。”

几个护卫反应慢,还以为哪个家伙开玩笑,结果院子里忽然有草味儿飘起,他们看着结实魁梧,一闻了味儿就跟纸扎的似的扑通扑通都倒了地。

孙管家和孙忠也中了招,只觉得身体一转,视线天翻地覆自个儿就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了,神智倒是还清醒着。

孙管家侧倒下,心里直发毛,眼角忽然就出现了一双黑面棉布鞋向自己走近来。鞋越近,孙管家的心跳得就越厉害。

孙管家只觉得身上一轻,就看到包袱被丢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来人蹲下来,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打开包袱招呼别人:“四叔,您来看看。”

于是孙管家眼睛里又出现两个锦衣华服的身影。

年轻人喊完了人,调过头来拎着孙管家的衣襟搜身。孙管家被他一扯,心下大急,又恐慌得不得了,有心想使力挣脱这人钳制护住自己的怀内,然而浑身骨头都像被搜掉似的,半分不听指挥,只能任人鱼肉。

这年轻人下手没个轻重,哧啦就扯破了孙管家的棉袍,双目一凝脸上露出笑来,伸手抓住孙管家棉袍下头、怀里的一角露出来的一个小布包儿用力一扯,同时抬脚一踹,就把孙管家踢到了一边顺利将小布包扯了出来。

他献宝似的拿着布包给两个锦衣人看。

“四叔,这姓孙的果然滑头,好东西藏在自己怀里头呢。我瞧瞧是么子?噫?居然是个灵牌?”

那四叔伸出手,年轻人把东西递给他。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细小木牌,黑灰色色彩在光下乌黑华贵,表面柔滑细腻似乎上有油光,看着不大,但入手却令四叔手一沉,这位四叔凑近了看,竟从黑灰色当中看到了隐隐的一丝动人心魄的紫色。

他一边摩梭敲打这块木头,一边辩认着上头雕刻的字迹:“……帛……弟子……管……子之位……”

旁边的锦袍人脸上露出笑来:“得来全不费功夫。”

“好个孙世庆,果然支使巴三抢了人家的牌位。”他说着示意年轻人将孙管家拖近来。“孙管家,你要是痛快的有问必答不隐瞒不作假呢,我唐三给你个生路;你要是不老实呢,我也不是非要从你嘴里听答案,想死也不留你,只是这死得痛快还是难受,你就没得选了。怎么样,你选生路,还是死路?”

他这话落了音,那头另外一个年轻人拖着孙忠来到面前,当着孙管家的面儿抓着孙忠左手小指用力一掰,孙忠痛得像条鱼似的在地上直打抖子,然而人没能起身也讲不出来话,眼珠子因为激裂的痛意睁鼓得老大,张大的嘴角不一时便有口水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年轻人笑嘻嘻的,又抓住了孙忠左手的无名指。

孙管家被眼前活生生的折磨给吓得脑袋发晕,同时心里又难受又捏紧了的痛,这是他儿子哪,被人这样拿着折磨,他心痛哪。

唐三伸手在孙管家鼻子下凑了一下后缩回手,他手上有股清凉的气味,刺激得孙管家打了个喷嚏,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哭音。

“我说!我说!你们要晓得么子我都讲,只要放了我崽!”

孙管家哭红了眼,死死盯着孙忠的手,听到他这么一讲,年轻人啧了一声放开了孙忠站到了唐三身后。

“你是孙世庆身边的老人,晓得的应该不少,我们叔侄想晓得的也不多,就只想晓得这块牌位的来历、和它一块的,还有莫有其他的东西?”

唐四爷让孙管家看了看这牌位,亲自动手拿原来的布把这牌位包起来递给了折人手指的侄子。

他笑得温和,可看在孙管家眼里却如同恶魔,他看着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有意无意的一脚踩在孙忠的手上,长叹一声,晓得自己这个时候要是扯半点子谎孙忠只怕不保,崽都不保了,他这个年纪还有么子活头?钱财再要紧也莫得崽的命要紧。这么想开的孙管家开始娓娓道来这牌位的来历。

“这块牌位,是两个多月前老板手下的一支铲地皮队伍的头子巴三从下边的小镇武岗镇那边弄回来的。”

“巴三的名头,只要是省城的都多少晓得一些,他这个人狠,不守规矩爱抢坑,是老板极为信任的手下,原来全国各地到处打洞,但在几个月前巴三突然传了消息回来,是我吾给的老板,信上只说找到了,请老板放心,他一定会把东西带回来。后来过了不久的一个夜里,巴三突然出现在老板养的一个情人的院子里。”

“当时巴三受了伤,身上衣裳也破破烂烂,虽然做为老板的心腹,但那回老板没让我在旁边,我觉得奇怪,就在外头借口守着,没多久就听到屋里传来了老板不高兴的声音,说‘你们这么多人、我要的东西呢?这个鬼东西……算了……’随后巴三就走了出来。开门的那一瞬,我看到里头桌子上摆的是这块牌位,但当时并没看出来是,只看到是个长长的样子熟悉的东西。”

“大概是我看得久了,巴三当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他的手在怀里按了按,虽然不晓得老板要他找的是么子,但下意识巴三怕是并没有听老板的话,把东西都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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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7章 乱

“哦?如此听来这里倒不是适合我们谈话的地方,孙管家,不如咱们进屋坐着一边喝茶暖身一边详细听你道来。”

几个人听得认真,唐三唐四让两个侄儿把孙氏父子弄进屋免得冻坏了,几个护卫则像垃圾一样丢到了堂屋门侧后不管。

“孙管家,你可好好讲清楚了,你不隐瞒,我们也自然客气,你要来虚的,也莫怪得我们兄弟叔侄心狠。”

断人指的年轻人摸着屋里的茶壶还有热气,也不重弄了,倒了杯水喂了孙管家喝了,脸上带笑语气却是满满的威胁。

孙管家看着被捏住脖子的儿子,识趣的点头。

他喝了点温茶,冰冷发寒的心里和身体得了一点缓和,便又哑着声音继续说下去:“他走得急,老板的脸色也不好,见人走了后便让我喊了我们自己的护卫队长进去,让他带人从巴三屋里搜东西。”

“孙世庆身边不是有日本人?”唐三唐四敏锐的听出问题来。“你的意思是孙世庆这个事并不想让日本人晓得?”

孙管家点头。

“确实,老板当时很慎重的看着那块灵牌,又收好的,后进来的护卫队长都莫看清是么子,但我比他早进屋,是看清的。听到老板这话,我也吃惊,因为我晓得老板的生意全靠着日本人在后头人力财力支撑,而且老板好多去的地方都是日本人指定的。这回老板避开日本人,显然这东西利益大得很,大到老板都横心想赌一把,从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夺东西。”

“正是因为想到这个,我才对老板想要的东西起了好奇。”

“护卫队去得快,但在巴三住处并莫有看到人,本来私底下就有人以前讲过巴三对老板并不忠心,私底下弄到东西他还暗中扣下一部分自己倒手,也有人讲见过巴三跟和老板并不对付的关大先生私下见过面交易过,护卫队长回来把这个事禀了,老板很生气,又显得不意外,只黑着脸给护卫队长比了个痛下杀手的手势。”

“但接下来巴三就失了踪,我们这边猜测怕是巴三拿着东西跟关大先生喊汪汪(高价),关大先生那个人,表面看着是温良仁厚,但我姓孙的总觉得他有点伪和,可从不相信乱世里他那样的性格能发得起家,就和老板同样猜测怕是他表面哄得巴三,转身怕是和我们打的主意一样,就是从巴三手里抢东西。”

“老板动了收买的关大先生的人,想方设法的打听出来巴三要卖给关大先生的并不是那个牌位,而是一本门派宝典和一块石壁,巴三能躲,老板生怕关大先生抢先找到他,派出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日本人,结果等找到巴三,已经是个死人了。”

听到这里,唐四突然出声打断:“你是说巴三死了?他的尸体是在孙世庆和日本人手里?”

孙管家嗯了一声:“不是老板,是日本人手里。”

像是回想起么子,孙管家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日本人很生气,行踪也诡异,巴三的尸体被弄去了哪里我们都不晓得,从那后日本人派了厉害的角色住在府里监视着老板的一举一动。”

“你们孙老板是觉得东西可能是关大先生拿了,所以撕破了这些年的假意和平,同关大先生斗了起来是吧?那东西确实是在关大先生手里?”

唐三问。

孙管家应话:“不晓得,但老板是肯定关大先生怕是得了大头。”

“……难怪孙世庆如此不管不顾痛下杀手……姓关的也藏得真个儿深哪。”唐三感叹一声,掂着怀里的牌位:“孙管家,要活命,你就老实点交待你晓得的,他姓关的和你老板、还有日本人为么子咬着人家这牌位和那东西不放?”

孙管家惨淡着扯动了下嘴角:“不瞒各位,老板这个瞒得很紧,我们都不晓得,日本人因为老板一直失手,甚至把二少爷都弄残了在逼老板把东西抢过来。可惜老板还莫得动作,屋里就出了事。”

唐四笑:“孙管家,做人要实在,你还晓得么子都快痛快说出来比较好。”

孙管家哭了出来:“我晓得的就这么多,其他的真的不晓得了。要不是老板出事,我怕日本人对我们这些做事的下手,尤其我是老板的管家,更加走不脱,哪会一横心卷了东西跑路?”

唐四只笑,抓着孙忠的年轻人也脸上带笑,像谈天气样自然的抓着孙忠两指一一再次折断。

孙忠痛得抖得像个癫痫病一样,孙管家哭嚎得恨不得爬过去用自己代替儿子受这个苦:“我求求各位了,我晓得的真的全都讲了!我真的莫有隐瞒的了啊~”

一连折了孙忠六根指头,孙管家硬生生哭晕了过去,唐三唐四才使了眼色让侄儿停了手。

几人看着晕过去的父子两,两个年轻人走在后头,将他二人并护卫们各灌了一些药粉子后掩上门。

四个人翻墙走壁避开人出了村翻身上了马,看马的年轻人问:“三叔四叔,咱们去哪?”

“去省城。孙管家后头的脸色你们都看到的,他是真的不晓得别的了,我觉着,真正的好东西只怕确实是落在关大先生手里。”

“我们不把这牌位的悬赏拿了?”

“拿么子,先扣在手里头,好东西要是在姓关的手里还好,要是被发赏的主家拿回去了,我们还能用牌位跟他谈下条件,何况这牌位居然是阴沉木这样的好东西……”

“老四,拿人家祖师牌位谈条件可以,你要是看中阴沉木的价乱来乱卖,万万不行!”

唐四赶紧的摇头。

四骑扬起灰尘,沿着来路又往西北直上重返省城。

他们追踪着孙管家出省城时容易,这往回走了,路上来往调动的军队就非常频繁了,进个城镇也盘问严查得很紧,一连下来,叔侄四个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越往西北越紧张,省城这是出了么子事?

可莫要有人抢在他们前头对关府下手才好啊,想到这,四个人加紧了脚程。

有像他们追着孙管家出城的,自然也有暗中追着孙存福的,关府这头虽然请了警察,然而江湖人一时顾忌没有动手,却不表示他们就简单被吓退了。

范十九爷一夜睡得不安稳,没想到第二天居然就迎来了自己弟弟失踪的消息。

范十九爷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站稳,急着揪着管事的衣领问:“到底是么子回事?人怎么一夜之间没了?”

管事的也急得恨不得晓得当家的去向,然而他么子都不晓得,范十九爷便跟着他去了宜春园,顺道还给小二金打了个电话。

他的弟弟才从关大先生那里得手,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园子里的武旦还有两个也不见,范十九爷心里直哆嗦:会不会是这两个人根本靠不住,反了水联手想从弟弟这里把藏宝图抢过去,所以绑了长贵三个人都失了踪?

也怪不得他会这样想,毕竟王长贵跟他讲的话才过去一天,长贵的性子他晓得,最是稳重不说,所以出事的话那两个人嫌疑最大。

然而到了宜春园范十九爷却是进不去,谢局长先一步到了园子让人把茶楼封了,正挨个儿的在问话审问。

范十九爷心里再焦急也没得用,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有警察骑着马从别处急驰过来,范十九爷眼尖,看到马上的人行色匆匆脸色带着沉凝,便使了个眼色给管事的。

管事的反应快,转眼就明白了范十九爷意思,他赶紧的上前表明身份,见警察放行了,又喊十九爷:“还不快点子跟上?磨磨蹭蹭的。”

范十九爷弓着背缩起脖子瞬间气质就变成了自卑怯弱的下人样子,好在他穿的也不是新衣,是袭旧黑棉袄子,警察并没有起疑,挥手就让他两个进了宜春园。

一进园子范十九爷寻了没人的地方就直起腰来,听着动静往长贵住的后院靠近,还隔着一定的距离就听到有个年轻的声音在说话。

“局长,望春楼那儿打架伤的人都调查清楚了,可我们一去一搜,发现一个屋的妓子死了,听说她晚上接的恩客姓孙,是孙存福。队长让我们把楼里楼外都搜了个遍,都莫有发现孙存福的影子,问了老鸨和护院们,又都说晚上只看到孙存福进去,并莫有看到他出去……”

听到这,范十九爷心头一跳,莫名的就觉得孙存福的事怕和长贵的失踪也有关系。他也不晓得为么子,心里就是有这个感觉。

谢局长不晓得有外人混了进来听到了这事,几乎要把眉毛给皱烂了去:“娘的,怎么又出了这档子事?四爷前儿还在讲要把他找出来……快,把这个事给唐四爷也禀上一声。”

那警察接了命令跑着去骑马,谢局长长叹好几口气,挠乱了自己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烦躁的把帽子夹到自己左腋下。

“这他娘的都是些么子事?都要过年了,省城里怎么突然一下就这么乱了起来?”

谢局长叹气,范十九爷也是心头沉甸甸的:确实,这省城,怎么突然一下就乱了起来呢?长贵,你可千万莫要出事啊。哥就你这个亲人了,咱们都得好好活着,活着去南边,去过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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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8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唐四爷正在处理降兵的事,听了小警察的报告,心里隐隐的生出一丝不安,他咬着烟叮嘱副官:“加派人手,把省城每一寸土一个屋都再给我仔细的搜。”

副官不明白四爷这副如临大敌的口气是为哪般,但四爷吩咐了他只要照做就是,赶紧应下来去安排人手。唐四爷想了想摁熄了烟带着人坐上车打算前往失踪人口的地方人家都走一走,看能捞出么子线索来。

省城人来人往,但更多的是十步一队的巡逻士兵,繁华气氛掩不住紧张肃杀的气息,唐四爷打量着行人们各色的面孔和表情,长久的军旅生涯培养出来的挺直的背脊一点也没有放松。

车子经过一处岔路,两边的路上有穿着学生制服剪了短发或齐肩齐发的学生们在递发传单,唐四爷微微皱了皱眉,手下的另一个孙副官会看脸色得很,马上道:“四爷,之前戒严就已经交待过这些学生不能随便在街上散发传单鼓动吹宣各种运动,怎么就这么不听劝?这事是我失职,四爷,我下车去看看,不行就带些兄弟到学校跟他们那些师长校长好好讲道理。”

唐四爷让司机靠到路边,掏了烟出来磕着精致的洋烟盒子,孙副官马上摸出洋火来给点上,唐四爷吸了一口吐出云雾缭绕,说道:“别带人横,现在是非常时期,文人骨头硬得很,要是桂军压境,后方这些文人拉起横幅游街示威指责我们唐家军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战也不用打了,到时候唐家军都要被软刀子给划出一大半给别个呷。”

孙副官应了是,手摸上车门把了又听到唐四爷悠悠的道:“先把他们这几天发的传单收集一下,之前精力都放在找刺客上头,只怕正好中了华共下怀,怕是让人混在学生里头给百姓发宣传无产阶级、促进工人运动的东西。”

孙副官面上一肃下了车,接了几章传单后转回来交给唐四爷这才走人。

唐四爷摇下车窗,食指磕在烟支身上将顶头烧成了灰带着暗红的烟灰敲散飞走,拿着传单漫不经心的翻看。

他看似看得不认真,实际上却是大致浏览就看明白了内容。

孙副官接的来有七个单,但主要的是三个,一个是宣传鼓励女子们反抗旧社会压迫、勇敢站起来争取自己权益和自由的宣传,一个是人民自身利益与阶级的讲座宣传,让唐四爷抽出来放到一边的,则是一张反军阀专权独裁的小单。

再次看了眼发传单的男女学生一眼,其中一个面相甜美的学生素得像朵小花似的正巧拿着一叠单子抬起眼看向这边,远远的,隔着半个街面,唐四爷的眼神跟这女学生的碰在了一块。

这姑娘……有点眼熟啊……

唐四爷神情不变的再看了一眼,这才吩咐司机发动车子。

他表面平静,心里却一直在想着事儿。

现在湘桂两派系的战火一触即发,虽然华共发展得并不如国党壮大,但唐四爷在心里承认,这一代的新的华共领导人很有见地,晓得将农村发展做革命根据地,施展农村包围城市,到处成立党小组、新民学会、起义组织等,将力量分化开,在广大的工农基础上进行劳动人民应该站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军阀主义与帝国主义、自己当家作主的新社会思想的革命宣传。

姓蒋的怕也是日渐感觉到他们的力量壮大不受控制,才能不计前嫌的回头来找他爹,想拉拢他爹把湘郡牢牢掌控在手里吧?毕竟,现在华共的领导人好些出身就是湘郡。

他还真是想得美。

唐四爷吐出口烟,漫不经心的想。

湘郡是唐家的发家地,让,自然是不能让出去,但继续傍着国党走,真的就没问题么?

泱泱华夏传承几千年,要不是洋人们入了关,晚清的皇帝朝臣们又没能力,这家国又何至于四分五裂,他唐家又何至于因此落草为寇,又因寇而一跃成为一方霸王?

这戏文说得好啊,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己虽然有个好爹,手里掌了一定的兵权一方说话权力,可有眼光的来看,这华夏经历了痛苦磨难,总有那么一天还是会统一。这蒋委员不就在为这目标奋斗?想统一了军阀党派,赶走外国人日本人后自己登位做总统?

华共现在根基虽然不深,但发展势头猛烈,以广大的贫苦工农作基础,发展的是广大群众,华夏人多,有钱有权有势者有多少?贫下工农又有多少?看看这满大街,多的还是中下贫,像他这样坐着小车带着护卫佣人的一对比,可不就少?

想到这里,唐四爷在烟雾里笑了一下,再次把烟塞进嘴里。

他爹有野心能力可不大够,他作崽的看得清楚得很,像他爹那样的野心自己倒是莫有,只想过个安稳日子罢了。这前路,于他父子两而言,就怕没那顺畅。

不过……唐家军人多眼杂,他们能往国党别派里收买人安插眼线,也难保自己的队伍里会有别个的人,再观望观望,接触接触,说不定……可以接触一下那个华共革命组织看看……

车子在路上驰过,唐四爷听着战战兢兢的小警察指路,很快就到了孙存福失踪的地方。

谢局长早从宜春园赶过来候着了,他能当上省警察局局长,除了好色爱财的毛病,能力那还是有的,见着了唐四爷,一路儿嘴皮子直翻,很快就把整个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引着唐四爷看了凶杀的现场,又道警察们正在一个一个盘问楼里的人。

孙存福也是个蠢的,跑路就跑,他上各个铺子卷了现钱并不少,但一看到铺子里的古玩物件,他就舍不得这些财了,心想着省城这么大,日本人他们总不至于一下子就把自己找到吧,便吩咐掌柜们赶紧的倒卖东西给他凑钱,随后想着望春楼的相好,便带着钱去了那儿会情儿。

死在屋子里的正是孙存福的老相好,叫汀湘的,唐四爷进去一看,人半个身子全仰着挂在罗汉床外头,身上衣裳整整齐齐的,就是眼珠子鼓瞪、涂着口红的嘴大张,嘴边有不少泡沫痕迹,皮肤惨白惨白,那样子,更像是抽大烟刺激过了度死的,然而仰出一个大弧度的脖子上一道血红平整的细线可不是这样说的,叫人奇怪的也是这里,按说要是利器割的,多少要出血,让人死得大出血,可汀湘脖子上就像绕了一圈红线,看不到半分多余的血迹。

有验尸官看过,断定是他杀,死血过多死亡,但地上都莫有找到血迹,因此汀湘的尸体准备拉回局里解剖查找死因。

最叫唐四爷也不明白的,是孙存福的失踪。

谢局长让人把屋里屋外找了一遍,唐四爷也让鬼才叔和姚叔也看了现场,两个人都给出一个答案:孙存福是不翼而飞的。

压下疑惑,唐四爷并未停留,又带着鬼才叔和姚叔去了别的地方。

他这一圈转得大,全转完下来一天就差不多过了,眼看着天开始黑,累了一天也懒得回去呷,便请了两位先生去坐馆子。

唐四爷挑的馆子不大,是个火锅店子,捞了帘子进去,眼睛周围一看,唐四爷一怔,看到角落里坐着对男女挺眼熟,他也没出声,也不离开,挑了个离得不远不近的比较打眼的位置坐下,等着上了热茶和腌萝卜等小菜,便与两位先生讨论省城这一天发生的失踪案。

鬼才叔是个老搬山,闻气味厉害得很,他直言:“应该是一起人做的案。每处我都闻到了一点气味,像腐肉臭鱼的味道。”

旁边的姚叔也点头。

抿了口酒,鬼才叔继续道:“能够神出鬼没做这档子事的,除了江湖人,日本人怕也莫有这个能力吧?”

唐四爷闻言摇摇头:“鬼才叔,你莫小看日本人,我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子怀疑。”

鬼才叔疑惑,反而是哑子的姚叔马上明白了唐四爷的意思。他讲不了话,便总是随身带着一叠纸和一支炭笔,这会从袋子里拿出来刷刷写了几下便把纸递给鬼才。

鬼才一边看一边小声儿念:“四爷是怀疑日本人很早就有想法设了路子,送了人来华夏隐名埋姓拜江湖人学手艺?”

读完了鬼才若有所思。

“四爷这怀疑确实有道理……想当年唐朝盛世,他日本人就派了遣唐使来咱们华夏进学求购各种技艺、文学、军事等,唐时幻术盛行,江湖百花齐放,对什么都缺的日本人来讲就像到了极乐世界。当年既然都肯派人来学咱们老祖宗们的本事,自然现在也是有这个可能。只是四爷,他们学我们江湖手艺能有么子大用?”

唐四爷笑道:“怎么没得大用?”

“几十年前,良图先生于《海国图志原叙》里提出‘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华夏文明悠远流长,文化精萃博大精深,便是江湖各种技艺都叫人眼花缭乱,日本人一直以来野心不小,可他们国小人少,如何控制咱们诺大华夏?控制咱们千百万华夏人民?自然便要渗透、侵蚀,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使吾等长矛以攻盾。如此一来,便能用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快最好的目的。”

“这怕也是其侵华的一个主要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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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9章 主意

几人边呷边聊,都觉得这事儿和日本人脱不了关系,但日本人藏身在哪里呢?

三个人分析着,怕就在省城里头。

姚叔和鬼才叔都说:“大隐隐于市。”

唐四爷很认同。

省城不小,就算军队现在全城戒了严,一家家盘查了好几回,到目前却还是莫有发现么子不对劲的,这也从侧面证明日本人隐藏得很深很深,想要把他们挖出来,就要费很大的力气。眼下湘桂斗争又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分出人手来找日本人吧,就不能保证对桂的输赢;不找日本人专心湘桂斗争吧,如果紧要关头日本人在背后搞阴谋捅刀子,唐家军就怕一败涂地损失惨重。

唐四爷指头在桌上轻敲,思考着这个问题。

日本人是万万不能轻视忽视的,他们就像躲在暗入想进行狩猎的野兽,有耐心又残忍,一旦战打起来,肯定会在后方动手。他们又狡猾,一定要找出来,如此一来,省城戒严严查的人手就要增加。

最叫唐四爷心里不安的,是在村子下头的墓里见到的人和兽的缝合在一起的尸体,还有孙府下边的那个血池。

他的心里其实有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想像答案,但唐四爷马上又打散了,觉得那根本是无稽之谈。

鬼才与姚叔两人等了一阵后大概想到了一起去,两人给唐四爷出主意:“四爷,日本人的手段诡奇,只怕我们还按正常的问话盘查是找不出来他们的,我们两个倒是有个想法。”

说着姚叔递过纸。

唐四爷一看,眼睛一亮,只见上头写着五个字:找江湖人找。

他脸上露出笑,亲自给两位叔叔倒酒:“姜还是老的辣,两个叔叔这主意好,令我茅塞顿开。”

他这头气氛和乐,眼看着差不多呷好了,唐四爷转了转眼看向角落。

角落坐的何洛跟那漂亮的有点儿面善的姑娘气氛不算好,两个人都一脸沉凝。

唐四爷想,莫不是小人情之间吵架了?

唐四爷议完了正事,便有了心思观察自己将来的大师兄,看了一会儿就看出来那两人恪守礼节得很,显然在谈论什么事情,虽然说话不多,但那姑娘显然也是谨慎的个性,连在座位旁边守着的女佣两人时不时会眼睛横扫店周围,显然并不想碰到熟人或是让人晓得他们谈论的事情。

就在唐四爷这么想的时候,何洛跟聂璇站了起来。

聂璇出声制止了何师傅一同离开,自己带着金桂先行了一步,何洛又坐下,摸着怀里的聂小姐递来的纸张陷入了沉思。

他是真的很惊讶,甚至到了震惊的地步,没想到聂小姐喊他出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而是将自己晓得的关公馆里发生的事情巨无细靡写在纸里告诉了他。

聂璇的脸色并不好,但态度很坚定:“何师傅,我找你,是想和你暂时结盟,我想晓得舅舅到底做了么子事,到底在隐瞒么子。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至于我的提议,何师傅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消息。”

她没说出口,舅舅那晚让表哥偷偷带着行李离开,却把她和舅母丢下。想清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她的血都是冷掉的,像是泡在了一月天的冰水里,冻得她直想哆嗦。

可聂璇没有。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也听到很多,她发现,她想晓得真相,就算明晓得最好不要去接近真相,让舅舅还是那个疼爱自己的舅舅,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更欺骗不了自己,何师傅高大帅气,面对自己会脸红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抹不去。

就算他不喜欢她,她还是想帮他,也想帮舅舅洗去冤名。

思来想去,聂璇狠下心来,决心找何师傅。

她态度坦承,何洛都不得不承认,面对聂小姐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时,他心里除了一丝痛,一丝想要哄她安慰她的心,更多的是愧疚。

如果不是他,聂小姐还是那个开朗的、单纯的聂小姐,可因为他,聂小姐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自己的拒绝、对她亲人的恨。

何洛想道歉,可那三个字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呆呆的坐着想事,直到对面一道阴影落下,何洛抬眼一看,讶道:“四爷,晚上好。”

唐四爷点点头,也不提早看到他的事,只问了好,便喊何洛坐他的车回去,他正好一路去探望一下伍师父。

何洛自然不会拒绝,喊了伙计结帐,却被告之已经有人结过了,何洛苦笑,明白聂小姐怕是晓得自己并不富裕,才做如此体贴举动,心下又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来。

唐四爷给何洛引见了鬼才叔和姚叔,两人早听唐四爷和唐委员讲过几嘴帛门师徒的事,初见面见这后生崽态度谦逊、不卑不亢,都对何洛有不错的印象,四人坐着车一同回了院子,唐四爷有让二人与帛门的人结识的意思,领着他二人进了屋。

毛珌琫仍在熬药,几人寒暄了几句,唐四爷注意到堆放药材的地方不过一日竟下去了一半,心头暗暗吃惊:这伍师父到底是么子回事,毛师兄竟然是把药材当饭和水喂他在呷么?

他送来的药,他心里是有数的,都是唐管家和自己挑出来的有年头的特别好的药,除了参,还有其他如虫草雪莲等珍稀的药物,可是药就有个定量,多了则和要人命的砒霜鹤顶红有么子区别?

莫不是毛师兄他们把药收起来了?

或者卖了?

唐四爷不动声色,下一秒就听到何洛问毛珌琫:“你今天一天都熬药给师父喝了?师父好了莫?”

毛珌琫摇头:“中午的时候师父体温不晓得为么子一下子变得像冰一样,把脉全无问题,我只好把药尽量捡好的熬了一直喂,好在到了傍晚师父的温度总算回转了一点,我刚给他换了垫被和衣裳,就又下来熬药了,到现在都没歇气。”

“师兄,你是莫有看到,师父当时体温冰得,被子和衣服都像结了冰。”毛珌琫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但唐四爷站得不远,倒也模糊的听了个明白,顿时心下一惊:药居然不是收或卖,而是全给伍师父呷了?这是么子毛病,居然这么厉害,呷这么多药竟然才只稳住体温?

唐四爷上楼看了伍师父,又和师兄弟两讲了一下省城失踪案的事,包括孙存福和宜春园的王当家的、他打算让鬼才叔姚叔召集江湖人在省城寻找日本人的事,等唐四爷一走,毛珌琫问何洛:“师兄,师父在孙府出的事,怕是和日本人脱不了关系,他现在状态怕是不太好,早点找出日本人,晓得他们那个血池到底是做么子用,弄了么子手段,怕才好救师父。”

何洛点头。

他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们都还在长盛、在关家做事,要找日本人就要时间,少东家对他本就有意见,老请假可不是个事,可辞了这个工,他就等于自己断了接近仇人的机会,更莫提聂小姐还想帮他,哪个晓得为了利益,关大先生会不会连亲情都不顾?他又怎么可以陷聂小姐于不仁不义不孝,陷聂小姐一人身处危险?

毛珌琫感觉到了师兄的沉默,他搅动着药汤,直言道:“师兄,有么子顾虑,说出来我两个商量一下。”

何洛一想也是,便把聂小姐约他见面、关府夜半关大先生和关梦龙偷偷带着行李要离开、结果被人用蛇抓住关大先生逼进了关府、关大先生为了关梦龙把他脖子上的石壁交出去的事一一讲了个底朝天。

“那石壁,姓关的果然留了后手做了假的。我很怀疑他主动交给使蛇人的,搞不好也是个假的。毕竟对我们他就使了回假。”

讲完了这事,何洛顿了顿,还是将聂小姐的主意说了出来。

“聂小姐提出与我假扮情侣,她在关府打探关大先生的事情,同时借用这个身份让我趁过年的时候跟进关府,她给我打掩护,找机会一探书房里的暗柜。”

毛珌琫面无表情的打着扇子:“师兄你告诉聂小姐石壁是么子了?”

何洛苦笑:“我只讲是藏宝图。”

事关重大,已经不止是他何家的祖传宝物,而是一个惊天的门派秘术,何洛怎么敢轻易告诉别人?

何洛想起来省城百姓失踪的事,毛珌琫忽然叹口气:“也是我们人少,师父又出事得不是时候,只怕从孙府逃出去的那些人,都被别个缀上了。依我看,孙府的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了,肯定是晓得机关密码的,我们要找的经书和祖师牌位,讲不定就在其中。”

何洛也有同感。

但有么子法子,师父一倒,让人束手无策,他们师兄弟又只有两个人,分身乏术。

何洛的犹豫和挣扎愧疚毛珌琫看在眼里,他忽然道:“聂小姐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关家要混进去,尤其要接近关大先生,怕是要有个稳当的、亲近的身份才好使。师兄,我看,你可以答应。”

“至于查找日本人,”毛珌琫看着师兄。“唐四爷当着我们的面讲,其实就是想我们帮忙出手吧。他既然有想法,怕也打好算盘会找可靠的人来照顾师父,也好,到时候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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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0章 验尸

一七零、验尸

何洛听了师弟一番话才发现自己确实疏忽了唐四爷,不由得心下感叹:能在省城一掌一方军权又做大生意的,果然心思都不是他们这种凡人能比的。

感叹之余又回味起师弟那句你可以答应,何洛的心隐隐的难受起来。

商议好后毛珌琫次日回了唐四爷答复,并向唐管家要了一套小五帝并一把战国小刀,师兄弟两个连夜赶班赶点儿的点了灵去了岁,毛珌琫贴身带着准备做事。

唐四爷的动作很快,得到师兄弟二人的回复马上就着手安排人手进行省城排查一事,鬼才叔和姚叔都是老江湖人,自然有一套人脉在,不过三天便集结了毛珌琫在内的九个人。

“诸位都是有能之人,此次四爷请诸位来,实是为了共参省城安危大计,此事关系重大,不仅关系省城安危,也关系到咱们江湖门派的安危。咱们江湖人也不拘那些繁琐礼节,既然接下来要在一块做事,便都先报个家门认识认识。”

鬼才叔在唐氏铺子后院里环视着请来的一众人士扬声道。

来的人多是生面孔,毛珌琫只在几人当中只面善鬼才叔姚叔和小二金,其余人士有男有女,有老年有青中年,其中中年男女似乎是一对夫妻,两人不惧他人眼光,女的坐在椅子里,头却靠在身后男子怀里,撇去面上的细纹,可见昔年男子英俊女子美丽。

男子嘴角一直微微上扬,身后背着一个半尺宽、三尺长的木盒子,看着女子的眼神很温柔,二人的大方态度着实令人侧目。看在毛珌琫与众不同的眼里,这对夫妻身上男子冒一层蓝光,女子则冒一层粉色之光。

除了他二人,另外则是一个身形高壮如塔的大胡子男子。面相硬朗一头短硬寸长的头发,双手与颈脖处都有青色的纹身花纹从袖口领口蔓延出来,脚边更是依放着一对连手柄都是金属的斧子,一身凶悍歹人气息。而于毛珌琫看来,这个人浑身血气如个数不清骷髅头组成的巨大人头骨,应该是手里沾过不少人命的原故。

至于离众人不远单独坐在一处的一老一青则叫人不看则已,一看就会生出避躲的心思。

这两人似乎是祖孙,都穿了一身黑衣,精精瘦瘦不说,皮肤白中带青如尸,脸上更蒙了层黑布挡住了大半个脸,露在外头的双眼黑黝黝的像四只黑洞,对视过去如同魂都要被吸走一样。

毛珌琫只看一眼便被他们浑身仿佛在蒸腾的黑色秽气给震惊了一把,最让毛珌琫心下惊骇的是这两人身上居然还有一种浓郁的香气,但毛珌琫鼻子同样也灵敏,更在其中闻到了一股隐藏的腐尸气味。

——真像两个活死人。

在场的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这对一老一青,鬼才和姚叔先各自做了自我介绍,毛珌琫才晓得他二人一人搬山擅闻土一人虽然不能讲话,但出自销器门,做得一手机关暗器。而在孙府见过一面的小二金说话谦逊的很,也莫多余介绍,但毛珌琫留意到周围人的神色,便也猜出他是省城一位人物。

那对夫妻接着互相道出名字。

女的叫肖梅,男的叫李清,两人果然是夫妻,但两个人都没具体说自己身份来历,毛珌琫单看女子风韵犹存的娇软样子,心下略有一个猜测,男的双手老茧且变形厉害,怕是出身打把式;女的一举一动风情万种,只怕出身娼门。

在这夫妻后头自我介绍的是身上有刺青的魁梧男子。

“在下宋魁星,也莫得么子长技,也就化缘建庙乘鹤来仪会点子,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他笑呵呵的,一张嘴说话倒是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彬彬有礼,可牵动脸上的肌肉却更显得他凶悍恶霸,在场的都是新老江湖,一听到‘化缘建庙乘鹤来仪’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毛珌琫对江湖了解得没师兄多,但也听伍三思讲过不少,属于“半开眼”儿,接了嘴自我介绍了名字和身身帛门擅医后回了座,回味了一下那句话,才和江湖雀大致挂上了钩。

这江湖雀是么子呢?首先得说江湖。

江湖有三教九流,这三教九流之外的行业则被分为四大江湖和四大海湖。

这江湖雀,便就是四大江湖“风、火、雀、要”里的雀。

风,花言巧语骗人做官,而从中敛取钱财者为风。两类:一、装有门路,骗人钱财;二、出资买官,自己敛财。

火,骗人配药炼金或烧铅炼汞而没其金珠者为火,这种骗子多出自“彩门”(旧时变戏法的行业)用戏法骗几次金主,让金主相信他真有神通。

雀,化缘建庙乘鹤来仪而有邪术者为雀。装神弄鬼,骗心虚之人。

要,要挟硬诈者为要。旧时多是绑架,勒索,或是碰瓷欺诈,手法多样。

这宋魁星一副打把式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个邪术骗子,毛珌琫无视他人落在身上的或好奇或略带一丝轻视的眼神,坐如雕像般眼珠子都不动,但调动着眼角不动声色打量最尾处的一老一青。

开口的是老者。

这老者先是双眼环视一番全场,他速度极慢,好像脑子反应有问题般,一双小眼只看到黑瞳几乎看不到白仁从毛珌琫身上扫过时毛珌琫几乎感觉到实质一般的冰寒与刻骨,身上的汗毛更是在那一瞬立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直觉,毛珌琫差点反手就要将自己腰侧的小刀向着危险来源攻甩过去,好在他反应极是迅速,手指一动后马上就反应过来,硬生生张指成抓扣在了自己腿侧上。

老者似乎也对毛珌琫和那个宋魁星感兴趣,眼神在两人身上多转了两回,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老夫苗桐与孙儿苗万里,乡下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讨点子生活罢了。”

闻言,在场的除了鬼才和姚叔两个人不动如山,其他几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一变。

“攒儿亮”、也就是熟悉江湖的几人已经听明白了话中意思,毛珌琫在一堆人里只算得上个小新人,还是个对江湖事务一知半解的“半开眼”这会子倒是有点云里雾里。但毛珌琫惯常是张没表情的别人欠他钱的大爷脸,有么子他又不在脸上表露,端坐在那里反而在一群人当中显得他沉稳老重,众人变过脸色后也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后生伢子的态度,个个虽然都莫有听过帛门名头,但都在心里赞了声好气度,又想到他说擅医,便也没有小瞧的意思,反倒让毛珌琫阴差阳错的收了一波好感。便是眼神阴森森如同死人一样的苗氏祖孙都又再看了毛珌琫一眼。

几个人做过介绍,鬼才叔喊守卫在周围的士兵抬尸体上来。

几人看到仿佛被黑色的油包裹住全身的尸体及从郊村找到的上半身为年轻女子、下半身则是狼身的古怪缝拼尸身时都吓了一大跳。

鬼才与姚叔在上首,揭开盖布便牢牢盯着在座的人的表情,将各人的神色俱都一收眼底,见动容吃惊并不作伪,鬼才这才道:“请诸位来,便是此事。”

“这两具死尸,诸位有何看法?会是哪个门派的所作所为?”

几人都上前围着这两具死尸查看。

老实讲气味并不好闻,尤其那人兽死尸,肚脐一圈的缝合处应该是化了脓,皮肤都肿泡起来发亮,四处有细小的难闻的脓水流出来。

这女子长发凌乱,上身赤祼,毛珌琫先是注意到她浑身浓黑如墨的秽气,其次便是身上,女人的上半身并不如常人是光滑的,而是覆了一层淡白色浅短的细绒毛。

宋魁星显然胆大得很,让士兵找了根棍子来,他用棍子扒拉着枯乱打结的长发,让这女尸露出脸来,众人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肖梅更是啊的一声惊叫躲进了丈夫怀里。

众人心思都被女尸给惊住,这会倒没有被这对夫妻的亲密侧目,只看了一眼便心神又回到了尸体上。

女人眉眼秀气,可见生前是个漂亮的女人,然而鼻子和嘴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鼻梁拉长,鼻头翘而圆黑如同狗鼻,下边本应是娇柔的红唇向两侧裂开很多,唇肉上翻,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细而尖的野兽一样的牙齿。

在座的人都心头打了个突。

宋魁星胆大得很,又用棍子戳这女尸的手指让大家观看。

这女子的双手手掌骨骼明显比常人要厚要宽大,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微微蜷起的五指指尖,指甲全是黑色,且枚枚长约五六厘,若是活着给人一爪,只怕连皮带肉要扯下一大块来。

大家都慎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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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1章 重金相聘

“鬼先生,这到底是么子回事?”

李清问道。

鬼才不答,反问在座的人:“你们看,这会是哪个门派做下的事?”

在座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毛珌琫。

毛珌琫摇头。

“医道确实有制人傀、药人之术,亦有返祖之珍奇异像,但这种人兽合一的疯狂邪术,我帛派传承几千年,门中籍典中从未记载过此术。”

“在座各位都是行走江湖极久的老前辈,自然也看到这女尸脸孔和手指的变化,可见应该都知道这人和兽合为一体的邪术显然开始是成功的,甚至让这女人的为人部分被狼的部分影响同化改变。诸位呷的盐比我走的路还多,您们可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的邪术流传下来或是哪里出现过?”

“不过医门确实有异想天开者拿活人、死人动物做研究。所以这人只怕确实与江湖医门蛊门毒门有关联。”

毛珌琫难得一气讲这么多的话,说完便坐下不再多话。

几人听了都若有所思,再看毛珌琫,眼神就带了一丝小心。

一个传承几千年的门派,根基底蕴可就不是一般江湖门派能比拟的。而且能被一省霸主请来同他们这些江湖上有名号的人一起共事,可见人家本事摆在那里。

因此毛珌琫这么一讲,这些人精倒没有反驳么子,反而依言搜肠刮肚回想自己闯江湖有没有见过听过这类邪术的事情。

最后一个个都摇头。

肖梅更直接些,直言道:“这南来北往小女子莫说听过,便是见都是头一回见到呢,太吓人了。”

宋魁星也点头:“这么子鬼邪术,竟能把人变成野兽,要是真成了……我的个娘,不敢想下去……”

小二金看不见,但突然向着最尾处道:“苗老先生怎么看?”

苗桐似乎在笑,本来瘦得显高的颧骨更加的突起,配上阴恻恻的眼瞳,大白天的硬让肖梅打了个冷颤,抓住丈夫的手不敢放。

他不出声,眼神落在毛珌琫身上,直勾勾黑漆漆的眼神仿佛瞬间能勾人魂魄,饶是毛珌琫长这么大并无什么惧怕都被看得心头生也凉意。好在苗氏祖孙看了一阵后移开了眼,毛珌琫这才不为人知的微微塌下了一丝肩膀。

“那位毛小兄弟说得不错,老夫也觉得,怕是与医门、蛊门、毒门有关联,具体的,不若让行家解尸仔细探查一番,若有毒、有蛊,自然剖开肚腹皮肉查找,总会留下一丝痕迹。”

“江湖有正道,自然有邪道,这人厉害得很,老夫倒是想会上一会,也不晓得这种兽人起了尸,会是么子样子。”

包括毛珌琫在内的所有人:“……”

这种兽人若起了尸……说不定会比僵尸流还可怕吧?这苗老先生也真是可以的。

鬼才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

“依苗老先生所言,呆会就找人操刀将两具死尸剖了。只是那黑油油的尸体很古怪,外头的黑油液若碰触到,会腐蚀人的皮肉,便是刀子也会有轻微腐坏,并不好剖,四爷发了贴去请人,等他一到,咱们便再围观检查。”

“因为委员近来受刺,城中戒严,巡查之下孙府出事后,我们在孙府发现了这些被可以蚀人的黑色粘液包裹住的死人,孙世庆,我想大家都晓得是哪个,也都听外头捕风捉影的消息说他跟日本人混在一起,这是其一,后来这个古怪的女人与狼后半身缝在一起的尸体也与日本人有关系。这是我们跟踪孙府下人后一队士兵被杀的城郊某个村子里发现的。为么子我们断定和日本人有关?因为孙府下方,是一个墓室,被改造成了一个血池,而这人兽死尸,也是在那个村子的地下墓室里发现。除了这两个,省城前几天开始接连发生失踪案,在座各位都是江湖中人,自然都应该晓得柳门的王当家的和他手下两个武旦失踪的事,四爷怀疑日本人潜伏在省城当中,捉了人去怕是拿来做这两样的人体实验。”

“也像毛师傅、苗老先生所言,四爷的意思,不是江湖医门败类暗中行此邪术,投靠日本人拿咱们华夏百姓残害,就是日本人更早的时候潜伏混入江湖拜师偷艺再做人体改造。”

“当然,这只是四爷的猜测,但此事既然发现了苗头,就不能放任听之,而且此术太过邪恶,所以四爷再三思虑,请了各位来,就是希望集大伙之力,把这种败类找出来。”

他们一行人又去了孙府现场,孙府看管非常严密,但远远的看去,府上笼罩的黑如墨碳的浓雾已经消散了一些,颜色也变浅不少,浓雾之外,一只巨大的兽头仿佛吞云吐雾在闭着眼享受这些浓郁秽气,其中更有细细的金光仿佛游龙在秽气里钻进钻出好不自在。

等进了孙府,原来的阴冷入骨与叫人心惊的怨、愤、恨、怒、死、惊、杀等感觉也平和了一些,毛珌琫心知是血池上方的去岁青铜鼎并五帝钱阵起了作用。

他们一行下到血池,其他人都是头一回来,见到血池脸色都大变,苗老先生那仿佛木头人一样的孙儿更是上前一步,头一回出声道:“好重的戾气死气。”

门派不同,自然感知不同,但不管哪个门派出身,看到那么大的血池里只下去了一点点小线的血红的鲜血残肢灌集而成的血池,都晓得怕是要死多少人才能弄成这么个血池出来,便是娇娇弱弱的肖梅都忍不住出口骂道:“作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那些人迟早要遭报应!”

苗万里闭着眼,俯身去闻气味,毛珌琫不由得上前一步提醒:“小心,池中有活物,怕是血蛊,会暴起伤人。”

说着血池的血液波浪起伏着,忽的一道血线爆起直扑苗万里脸庞,后头围着的人都惊了一下。

苗万里并没有动,那血线眼看就要沾上他脸庞,墓室不小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叮铃”的铜铃脆响。

这血线似乎被这铃声震动吓到,哗啦的在半空中停住后,忽的又像失去了支持的力道落回血池里。

血池的血水翻滚起来,不时急起急伏,像是其中有活物正烦躁无比的狂奔怒撞,想冲破血水表面出来袭击众人,然而铃声又响了几下,伴着铃声,青蓝带金的巨大的麒麟头钻进墓室,张嘴用力就是无声一吼,毛珌琫被巨大的气流吼得差点往后倒,眼看前边的苗万里瘦弱的身躯倒将过来,他伸手一推一转,施个巧力抵住了苗万里的肩头让他稳住了身形。

在毛珌琫眼里,麒麟巨大的眼神正在与自己对视,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在其中看到了一丝鄙视。随后这巨头深吸一口腾满墓室的血红雾气,再喷出一股淡金气体冲散红色。

墓室里沉闷得叫人心里直发慌生毛的空气忽然间清新了不少。

“好古怪的血池。”

“里头是么子东西?竟然还活着,这古怪我们行走江湖几个见过?怕是要请佛门术门来才能解决。”

“刚才真是险,我说苗小兄弟,方才可是你身上的法器响?那般厉害,难怪你敢凑上前去,要是我宋某,遇到这种古怪莫说上前,就是隔远看都不敢多看。”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声音让毛珌琫神智回了笼,苗万里声音像冰碴子,他像是没听到宋魁星的话,仰起头来直勾勾看向血池上方。

众人讲了几句,发现到他的沉默和姿势,便都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血池上方的室顶上居然倒悬着一只圆口鼎钟一样的东西。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一看便都不约而同猜道:“这是术门法器?”

鬼才想解释,刚张嘴便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俊朗的脸。

毛珌琫对鬼才微微生硬的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鬼才怔了一下,笑着点头闭上了嘴。

“这是发现此处不对,四爷赶紧请人前来布下的阵,那先生说这血池阵异常歹毒厉害,一时破解不了,只能以阵压阵慢慢化解,你们看到的便是那个破阵法器。”

领着人都上了地面,鬼才严肃的道。

他环视几人一圈:“省城城心地段出现这样的血池阵,便如刀插在心头上,据四爷所知,孙世庆的女人好几个都是日本女人,所以外头的谣传并不是假的,故而四爷断定是与日本人有重大关系。也不知省城别处还有莫得这样的血池,所以诸位,我们的时间紧迫,在更多人失踪遇害之前,一定要把歹人找出来!”

“诸位,四爷说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是定金。”

鬼才说完,有士兵端了盘子上来奉到各人面前。

毛珌琫看着红布下头露出来的五个元宝的一半,金灿灿的,他只扫了一眼,就迅速判断出了一锭金子的长宽高差不多重量,心中惊喜:四爷出手真大方,居然先就一人给五十两金子。发了,发了。师父要是醒不来,他跟师兄散伙买地建屋没后顾之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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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2章 保密书

揣着巨款回去,师兄弟两个在灯下就未来人生进行了一番谈话,然后继续熬药的熬药,该做事的做事。

唐四爷对这个事看得很重,别人走了,小二金却是留在了唐公馆,次日一众人前往唐公馆集合,就看到小二金神情萎顿,仿佛一夜之间生了急病,毛珌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小二金不止皮肤没有血色,就连脸上也多了几道深皱。

小二金咳得厉害,说话都是鬼才代劳,这早上唐四爷也在,坐在上首跟一众人听鬼才讲小二金算出的方位。

算命多为江湖骗子,但真材实料者也不少,小二金的本事在省城出了名的,又被鲁主席请作座上宾,在坐的人都相信他的能力。

鬼才面色肃穆道:“昨晚小二金老先生出手算了回我们要寻的人的事,然而老先生连算三次,都没能算出来。”

在座的江湖人都吓了一跳,宋魁星最直接,脱口而出:“不是吧?居然算不出来?”

小二金一边咳一边道:“咳,确实算不出来,就像被么子东西给遮蔽了一样。咳咳咳咳,对方咳,可能很棘手咳,咳。”

“诸位莫急,我已经派人去请沈师傅了。”

唐四爷接口,正在这个时候有士兵站在门口似乎有事要报告,得了准,士兵压低声音跟副官耳语了几句退下了,副官上前又小声跟唐四爷汇报。

唐四爷听完沉下眼,嘴唇线抿得更直了一些。他环视几人:“这会接到警察局谢局长电话,刚才又接到了三起失踪案报案。”

说完唐四爷干脆站起来。

“走,都去现场看看。”

一行人跟在唐四爷后头上了院子等着的十多辆小车浩浩荡荡走起,毛珌琫跟宋魁星都是大块头,便两人坐同一个车,看着风景在外头往后闪走,毛珌琫想了想,问宋魁星:“宋师傅,刚才四爷提到沈师傅,你可晓得这沈师傅是么子来头?”

宋魁星笑道:“省城出名的厉害的不少也不多,但要说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除了小二金老先生,占星有个师傅比较神秘,外传是姓沈。”

闻言毛珌琫便有些理解唐四爷的做法了。小二金是算命先生,但他居然算不出来方位,就应该当时跟四爷讲对方很厉害,怕是使了么子秘术抹去了存在的痕迹,所以唐四爷才想从另外的方面下手。

秘术再能遮掩行踪,但骗不过天地星辰自然乾坤,故小二金算不出的时候,反而让占星师傅通过星盘或紫薇九宫把握比较大。

宋魁星是个自来熟,见毛珌琫开了口,便兴致勃勃的问:“毛兄弟不晓得九金七沈师傅?莫不是并非省城出身?”

毛珌琫轻微点点头。

“才来省城不久。”

“难怪了,这位沈师傅江湖上认识的人并不多,主要是他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唐系军阀某位高级军官,也有人讲他是省城的一家沈氏百年大族族中之人,说的多,有人说是老头,也有人说是中年人,但也有人说是像我两一样的年轻人。”

毛珌琫不用开口,宋魁星便倒豆子似的将他想晓得的事情都说了个遍,原先看着这人是个煞气重的,没想到一接触居然是个话唠,毛珌琫又躲不开去,只好面无表情的听了一路。等到了一个巷子人家面前停了车,呼吸到外头的寒冷新鲜空气,耳朵的嗡嗡叫声也停了,毛珌琫只觉得自己居然能忍耐一路,也是个历史奇迹了。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前面的几人一眼,有点儿怀疑这些老江湖怕是晓得宋魁星是个么子样的人物才故意把他踢来跟自己同坐一车的。

报了案的人家已经有警察在了解记录情况,毛珌琫跟在后头进了那户人家,这头,何洛到了关府,就听常师傅讲大先生要召他们说话。

进屋的路上,何洛小声问常师傅:“常师傅,你晓得大先生找我们所有人去是做么子不啰?”

常师傅借着何洛的手在修复私器,两人私下关系好得很,闻言也压低声音道:“昨天夜里好像来了一批大货。不止船货,听说还有火车拉过来的一两节车厢。”

火车?

这是个新鲜名词,何洛听说过,但没有见识过,从他人嘴里只晓得是种老长的转着很多轮子跑动的大家伙。他心下一动:“莫非大先生是想要我们去接货?”

接货这事他做过,之前的一船货他和常师傅去了,结果遇上了孙世庆抢货。一般接货其实用不上师傅们,但他们这行当不同,真货里头掺假货,真货贵重的要是被人路上调了包换了货,那可就损失大了去,所以押货一定要师傅,接货也要行家在。

看常师傅的眼色,怕也是因为这个事,何洛便明白了:怕是一连串的出事,大先生这是杯弓蛇影怕再呷亏呢。

关公馆现在三步一小岗,十步一大岗,从偏院走到正门不过几十米路,但一路上何洛留心到他们起码遇到了五拔巡逻的队伍,到了正门,更有穿着公服的警察在门里门外守着。

守卫这么森严,聂小姐竟然想以身犯险查探关大先生的书房……不行,他一个大男人可能都躲不开这么严密的守卫,更遑论她一个弱女子,自己不能害了她,要赶紧找时间联系上她,打消她的念头。

何洛想着,听到关大先生的声音回过神,落后常师傅后头一同问了好后坐在最下方尾处的长沙发一角。

有些天莫有见面,何洛再见仇人心里倒比之前要冷静了很多,他趁人不注意打量着上方的关大先生和关梦龙。

这父子俩连遇一连串的糟心事脸色都没有之前的红润,眼下都微微发青,显然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关梦龙还好,身体只包裹在一层淡淡的灰色秽气当中,但叫何洛吃惊的是关大先生。

帛门祖师认为人身有光芒,其光根据身体的健康、强弱等或隐或现、或浓或淡,初次见到关大先生时,何洛看到的关大先生是没有光芒的,何洛虽然吃惊,但想到师门医训光有隐有显,就没有留意了,只当是正常。而现在,坐着摆着一贯和善表情的人周身蒙着一层淡黑的光。

父子俩个因为并肩坐在一起,身上的灰气与黑色互相接触,在何洛眼里,关大先生身上的气机更是有一丝一缕缕的往关梦龙身体里钻去。

但这不是最叫何洛吃惊的,令何洛吃惊的是关大先生身上的秽气形成的是一个规则的圆,就像个鸡蛋,外张约身体十厘米开外,像是被无形的罩子给固定住,才形成的鸡蛋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关大先生并不晓得何洛在打量自己,他正与领头的掌眼先生及常师傅讲接货的事。

这次是批大货,他不得不小心了去,甚至连分铺的所有师傅都喊了来。孙世庆是失踪了,可他后头不是有日本人?要是日本人把孙世庆失踪的事算到他身上,关大先生怕是百口难辩,更怕借着这个由头抢他的货做赔偿。

“你们都是铺子的老人,我是放得了心的,只是这次的货量大,又出过孙老板猖狂劫货的事,后来内奸虽然找了出来,但损失也并不小,所以这次接货前呢,我就想到事,各位师傅,要是你们同意,就签这份保密书,要是不愿意,我关某人也不勉强。”

关先生话一落音,好几个掌眼师傅修复师傅就开口表忠心,关大先生一脸的笑,亲切得很。“那要得,各位师傅要是莫得意见,那这份保密书就麻烦传一下,确认了就在下头签个字。”

十来个人一人传一个,一人拿一张,何洛也分得最后一张,保密书也就一张纸,写得也不多,就是保证自己对长盛的忠心,关于店里进货出货的消息要严格保守秘密不能透露他人,违者要赔多少多少,何洛读了,心里冷哼,这保密书于自己并无么子作用,他本来不想签,但心思一动,货量大的话这老狐狸肯定要自己严查死防,只要他为了货离开关府去仓库,就是混进关府的一个机会,也是想办法翻进他书房找宝的机会。

想到这个,何洛大手一挥,签下了自己名字。

签个字不要得好多时间,很快晏先生就把众人的保密书给收齐了交给关大先生。

关大先生一张一张的确认都签了名,笑得更可亲更真诚了。

“既然大家签好了字,那便让梦龙来给大家分一下队,分一下工。梦龙,接下来的交给你了。”

关梦龙看他父亲一眼,顺着关大先生搭好的台阶讲话:“这次船运三艘,火车也有两趟,两个车节,数量大,东西不少,所以这次船运那头三个组,火车这边要两个组,师傅们正好十五人,正好三人一组,你们看商量一下,最好是掌眼先生修复先生搭配着,哪几人组在一起,把想去码头还是车站写了交上来,我再和父亲一起商量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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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3章 接货

何洛最终跟常师傅及共同做事的一个掌眼先生作一组,常师傅对船货心有余悸,便提出他们去接火车,何洛与那个掌眼先生并无意见,便把这想法递了上去,很快关大先生就点了头。

一行人分流前往来货地点,何洛是头回到火车站,车子越近车站,人潮就越拥护,汽车虽然开辟出了车道,但来往的人太多,都只能慢慢的像蜗牛一样移动。

何洛注意到来往的人都提着行李箱或包裹,行色匆匆,还有人扯着喉咙在喊:“要去汉武的票不啰,要去汉武的票不啰,只有八张了,就收一点子排队手续费啰。哪个赶时间又莫买到票的,要买就快点子,再有半个小时就发车啰。”

常师傅晓得何洛出身山野,见他看着外头,顺着看过去后道:“那票贩子,就是专门倒卖车票的。”

“省城的人脑瓜子真是活,居然晓得这样挣钱。”

何洛感叹一声,常师傅笑:“哪个讲不是。火车跑得快,走得远,可比船和汽车马车要方便多了,坐的人可真的不少,热闹的大城市来往的人多,票难买得很,自然而然就有人想出这个办法了。”

“你是莫有坐过,莫得票或者有票要上车的,我跟你讲啊,排队排得正好,检票的人突然会喊停止检票了,那也不是真到了点不准进了,而是要你给钱。我坐过几回,回回遇上,递个票子过去就给进去了。但上了车还莫得用,还要找坐。”

“这不是买好票了?还要找座?”何洛不解。

“对。火车有头等、二等、三等车,头等和二等都是达官显贵有钱老板坐得起的,人少管得严,一般混不进去的,三等车坐的人最多,我回回上车一进车厢,里头全是人头,只能睁大了眼睛到处找,看到有空的赶紧一屁股坐下去占了再讲。”

“但有的人不讲道理不让坐,硬讲那个座有人,我遇到过一回当兵的,霸了好几个座,硬不是让人近去。他有枪,我们好多人挤在一边只好看着,硬站了六七站,等人下车了才上去抢,结果我抢不过别人,站得腿要断了,最后就两站的路才坐到座位。”

常师傅回忆起从前,满脸的感叹,直听得何洛匝舌。这火车这么受欢迎?到底是个么子样子?

关大先生是大货主,这批货看得也很重,请了很多人手来保护货物安全,十多辆车子绕了个大弯从一侧的偏门开了进去,常师傅下了车,指着黑色的样子古怪,身体像一截一截拼接成一条长蛇的铁皮车子告诉何洛,这个就是火车。

他们下车的这边是货运的,隔着车厢空隙能看到另外一边不远的站台上站满了等车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何洛看了几眼后收回眼光,跟在常师傅和沈师傅后头往货厢走。

火车站这边关大先生派了人先来一步,等人近了就听到一个陌生但又在哪听到过的中年男子声音在跟押货的管事做交接。

到了大开的车门,何洛暗暗吃惊:这火车看着不像特别大,近了原来并不小,里头非常能装货,虽然只看到门口,但里头垒满了木箱子。

一行人跟管事寒暄了一番开始验货收货。

箱子撬开,看了一个又一个,一边检何洛一边试探常师傅:“这么多货,怕是省城几个铺子都放不完,码头那边货比这边还要多,大先生这回进这么多,得要多少钱哪。”

常师傅点头认同:“大先生开得起银行,身家丰厚才能这样大手笔进货。噫,这是么子?这么轻?沈师傅快来看看,这好像是布料衣服?我不太懂这个,你来掌下眼。”

沈师傅在另一头,闻言检了手里的通过了让人搬下去,拿着放大镜走过来。

这批箱子里有瓷有陶有铜器书画金银等,随着开箱越多,何洛也暗暗心惊,除了大量现代工艺烧出来的瓷器,被掩藏在下头的,显然到代的东西极多。一个生意人,一次能弄到这么多好东西?要是船货里头也是假少真多,那得一次掏了多少个墓?看这些品相好的,还是一次掏空了七个王公贵族的大墓吧?莫有想到里头居然还会有布料衣服?

也太稀奇了。

听到这话便挤到常师傅那边一脸好奇:“沈师傅厉害,我跟我师父学了蛮久,也就对瓷器铜器学了点子皮毛,这衣物还真是一抹两眼黑。”

沈师傅是个严肃的老头,连看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手上小心的拿起像画卷一样外头套着一层细绸卷扎起来的布料。

“衣物比字画还不好保存,而且寿衣居多,所以市面上出现得少,但洋人不怕是不是寿衣,他们肯花大价钱收买,我也是师父教得杂,就跟着学了点子皮毛,何师傅要是不介意,你也过来打下手,可要小心。”

沈师傅让何洛跟常师傅各拉着一头,又轻缓的拉开了一点缝隙,自己碰也不敢碰,只拿着放大镜尽量抻长了脖子打量包装里的布料,好一会儿才缩回头让两人同步将外夹保护层给封上。

“是件浅茶色褐衣,看着像是秦汉时期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洛赶紧道:“只看到一点就能看出是么子朝代,沈师傅实在是厉害,果然不愧是掌眼先生,小子我要到您这个境界,这一辈子时间不晓得够不够。”

这话沈师傅听得顺耳,脸上保持着严肃的只有一点笑的面容走回去继续检查别的箱子,常师傅打趣何洛:“你小子蛮油嘴滑舌的,怎么,只有沈师傅厉害,我就从未听你讲过我的好话哪。”

何洛赶紧认错儿,连道常师傅也厉害怎么怎么的,转个身又捧了晏先生几句,他年轻,讲好话态度也不像别人那样带着自卑与胆小,反而笑得自然,口气不亢不卑的让人听着心情舒畅,一时间车厢里老师傅们跟这个后生师傅一边做事一边聊,不知不觉一个车厢就检完了,眼看着最里头还有三个长横箱子,晏先生笑着道:“那三个就不用了,走走走,我们去下个车厢,早点子收了工我们过去江海楼呷饭,大先生可是讲了,大家伙今天辛苦了,请我们去江海楼呷顿好的,随便点酒呷菜。”

有了晏先生的话,几个人便调了头下了车厢。

何洛走在后头,蹬上隔壁的车厢时旁边力大的伙计正抬着长木箱子下车。

这木箱细长,横宽几乎占了车门同宽,两头各有三个汉子抬着,另外有两人在箱子两侧的腰身位置一同使力。

也不晓得这箱子装的是么子,何洛注意到这些汉子手臂的肌肉都绷起弓起了衣服,嘴角咬紧脸呈红色,脖子上额头上甚至有几人青筋都鼓起来,明显彰显着箱子的沉重。

何洛在抬脚完全进入车厢时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被吆喝着小心不要磕了碰了落在地上的木箱,晏先生最早下车,但却没有跟上来,反而走到一边跟押货的管事在一边看了看箱子低声说些么子。

这姓关的这次弄的货这么多,搞的护卫比寻常要多很多,莫非这次的货里,有对他来说很有价值的东西?

那些个秦汉布帛衣物过了沈师傅的眼,可见是到代的真品,他扒死人寿衣,难道说真的是为了卖给洋人?

在心里呸了一声骂了句卖国贼,何洛心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脑子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来。

隔壁车厢的木箱显然不好弄下车,因为太长,斜横着出来就挂住了车门框,外头伙计折腾出了一身的汗硬是没弄出来,反而把木箱挤撞磕出了好几个印子,只好苦着脸求助晏先生。

“晏先生,您看,这箱子不好弄得很,要不我们试着把它立起来斜着里头推,我们在外头拉,您看要得不啰?”

晏先生沉下脸来,有点不高兴的道:“不可以,大先生交待了,这几个货不能立,会让里头的东西受损的。这样吧,找人喊下车站的人来,看能不能把车门扒开一点,尽量从里头斜推出来。外头箱子伤也算了,只要小心不弄出口子,回去我跟大先生讲,大先生应该不会生气。”

伙计的声音大,晏先生说话压低了声音,但何洛选着车厢门口蹲着验货,又尖起了耳朵偷听,长年的深山生活也叫他的耳力比别个要聪敏,倒也大致的将晏先生的话听了个不离十。

何洛一边假装做活一边沉思,那箱子里放的到底是么子?会不会真的是他想到的那个?

要是有办法晓得这三个箱子会运到哪个铺子保管就好了,到了晚上偷偷去探一下,要是真的,就得想办法将这三个箱子弄走才行。

两个车厢的货验了大半天,三个木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是没办法,晏先生请示了关大先生后才同意立起来一点点角度,前后十个汉子费了一身的呷奶的力气才弄下车来。

晏先生紧张得很,不让人放在地上,自己上前仔仔细细的前后上下左右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破坏这才松了口气,伙计们换了一摊人上前接了手,吆喝着抬着箱子上了租来的大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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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4章 震惊

运走了三口大箱子,晏先生呆了一会说大先生找便把场子让给常师傅作主走了,何洛心知怕是去守押运货,沉住了气一边做事一边跟常师傅沈师傅讲话。

常师傅跟何洛熟了,说话并没有那么防范,听到何沈师傅提起那三个大长箱子,他看了看门口守着的护卫伙计,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的道:“这里头的东西,你们怕是想也想不到。”

他这样一讲,沈师傅就笑:“我们不晓得,难道你个老常头就晓得了?”

常师傅略有得意:“确不确定不保证,但一个月前我倒是无意中听到过大先生和晏先生讲话,我只听到一点子,提到了么子兵马俑人。这兵马俑人是么子,我也不晓得,后来想了蛮久,我猜哪,怕是葬坑陪葬的陶制兵人。”

“我都忘了这事了,看到刚才的大长箱子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那箱子的长和宽,你们不觉得跟棺材像?”

……

沈师傅一脸吃惊,何洛也作出惊讶的样子。

见到两人一脸恍然大悟,常师傅得意的笑着喊伙计把检查的箱子抬下去,另外抬个未检的来开封。

何洛其实也觉得那箱子大,简直像棺椁一样,但听完常师傅的分析,何洛偷偷看了常师傅一眼,小声道:“我倒觉得不是兵马俑人。”

“常师傅,你说像棺材,确实是像,但兵马俑人一般都是摆立件,哪有放在像棺材里的箱子里运货的,而且不能立起来,只能平抬或斜一点子抬?”

沈师傅听了点头,随口接话道:“不是兵马俑人,难道是把人墓室里的墓主给抬过来了?”

这下子何洛跟常师傅都呆了一下,三个人脸色都精彩起来。

沈师傅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是个老江湖,出道比常师傅还早,早年还曾跟着师傅做过一家古玩洋老板的座上宾,后来这洋老板看军阀割据太厉害,他搜刮的钱财古董也多得招来了嫉恨,便关了铺子回国去了,沈师傅的师父带着沈师傅找活儿,最后被关大先生聘了过来,就一直呆在长盛做事。

可以说沈师傅的见识因为跟着洋老板,比常师傅这个地道的修复师傅要宽阔,晓得的东西怕也要多些。

见一老一小一脸儿不信,沈师傅嗤笑了一声,又看了圈周围,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

“你们怕是不晓得,洋人可大胆了,何止收古董,听说有的人那癖好变态得很,连人尸都收藏。”

“你们也别不信,我年轻时候的老板是个洋人,还是个外交官,当年我和我师傅就给他掌过眼一具元代将军的尸身,听他说要运回他国家卖给么子博物馆收藏的。”

他不说还好,一讲常何二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夜里呷了饭,何洛跟关大先生并几个师傅一一道别后回到屋,师弟先一步回来了,两个人仔细问了煎药的士兵师父的情况,又仔细看了煎出来的药,两个人把完脉才坐下说话。

何洛问毛珌琫那边的进展,毛珌琫摇头:“蛮棘手,唐四爷请了沈师傅来占星,然而没得用。师兄,你说这世上真有法器能屏蔽天机?”

“不好讲,这世间的奇妙,你入了门接触了,又不是不晓得,就说说这眼睛,开眼术施用了以后,你看到的东西就比普通人不晓得多多少。人身有光,器物有灵,师父带着我们这几回动手,开了灵的器物可做不了假,我是相信有的。”

毛珌琫点点头,他也就是一筹莫展才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走算命占卜的路子走不通,眼下我们把希望寄托在苗老先生祖孙身上了,我懂医,唐四爷让我跟他们一块儿看解剖,看能不能从死人身上发现线索,我也就回来看看师父近况,既然师父莫得事,那我坐一下就走了。”

何洛略有些吃惊,提醒毛珌琫:“我听过你讲的苗老先生,他祖孙怕不是巫蛊传人,就是赶尸匠,总之身上秽气肯定很重,你小心跟他们接触,要是被秽气缠上就麻烦了。”

毛珌琫看了看唐四爷给的怀表,还有点子空,便问何洛这边跟聂小姐联系的情况,何洛没好气的踹他一脚:“你操么子空心,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反倒是你,杀鸡杀鸭可莫剖过人,今晚可莫吓破了胆哭着跑回来讲你怕。”

毛珌琫:“……”傻缺师兄,看在你是我师兄份上,我忍。

他一脚踹了回去。

何洛眼疾腿快的跳开,眼一瞪:“哟嗬,以下犯人啊你,是不是看师父现在没醒来没人管,就露出你的真面目以下犯上了?来来来,让师兄教育教育你这不成器的知道么子叫师不在兄为父。”

“idiot。”

毛珌琫面无表情双手一扣,转动着手腕子。

“你先晓得我这话是么子意思才来跟我讲师不在兄为父吧,师兄。”

何洛呸的一声,抢身上前就是一记黑虎掏心。

毛珌琫侧身右腿往后拉开弓势,双手交叉在胸前一摆架住了何洛的手,用力一格绞,师兄弟两个就在师父那间小屋子里打了起来。

他两个又要顾忌莫打击撞倒了东西,又想将对方狠揍一顿,结果束手束脚的放不开,渐渐都起了收手的心思时有人蹬蹬蹬上门来问:“何师傅在不在?外头来了个女的找。”

何洛呆了一下,毛珌琫趁着他发呆,扣着师兄的手一把把手扭到了他背后将师兄压在桌子上后,何洛抬腿后踢,毛珌琫赶紧松手往后跳开一大步,拉出防卸姿势。

“滚滚滚,刚才不算,等我回来再跟你重新比划。”何洛拍了拍脸,嘶了一声,暗骂这小子下手真重,开了门下楼。

毛珌琫啧啧的摇头,跟在后头出了房。

何洛来到楼下,见是扎了两根辫子的金桂吃了一惊,金桂显然很焦急,一见到何洛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奔上前急声道:“何师傅,你快想想办法,小姐她不听劝,晚上想要去探叶公馆。”

何洛一把将金桂按在凳子上坐下,毛珌琫倒了茶水不出声递过去。两人听到这话,都震惊了一把。

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居然突然要去做梁上君子的勾当?这也太……让人惊讶不解了。

金桂接了小声道声谢,喝了几口凉茶稳定了一下情绪:“今天下午,隔壁的叶公馆突然开进几个大卡车,小姐在窗子前看书,凑巧就看到了,觉得打头的车子下来的人眼熟,喊我看是不是晏先生。”

“我还笑小姐眼花了,结果小姐较了劲,一个劲盯着那头看着,过了不久,小姐一脸震惊,跟我说看到老爷过去了。”

“我和小姐在窗子边守了蛮久,天擦黑才看到老爷和晏先生出来,有说有笑,他们一走,好多带枪的护卫就把门和院子守住了。小姐当时还没得么子,刚才呷完饭在路上,老爷说有事坐着车走了,小姐突然就说晚上要去隔壁公馆看看。”

“小姐娇生惯养的,哪里晚上单独出去过,更不晓得怎么爬墙,我急死了,怎么劝也劝不听,只好把小姐打晕了。”说到这里,金桂都快哭出来了,她腿一软就往地上要跪,被何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施力压下她的反抗,将金桂重新按回凳子里坐下。

“我怕得要死,这个事又不敢跟少爷和太太讲,要是晓得了,怕会把小姐关起来。小姐又是个犟脾气,犟起来哪个讲话都不听,我、我也是急得没法子了想到何师傅,何师傅,小姐喜欢你,肯定肯听你的劝,我求求你,想想办法帮我劝住小姐吧,我给你磕头了。”

金桂又要跪,有防范的何洛再次按住她。

毛珌琫不晓得具体的情况,便在一边没有出声,只看着师兄沉声安慰金桂:“金桂你莫急,你打晕聂小姐是多久前的事?关府到我这里有一段路,就是叫车过来,我跟你过去,一来一去花的时间也不算短,只怕聂小姐这段时间里已经醒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我怕小姐醒来趁我不在跑去隔壁公馆犯险,我……我就把小姐捆起来了。”

金桂话一说完,何洛跟毛珌琫都呆住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这佣人也太大胆了吧?这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啊。

师兄弟两个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又各自不屑的别开头,别开了毛珌琫又回过头。

“这么晚,师兄一个男子进去关府找聂小姐不妥当,要不这样,师兄你写个信让金桂带回去劝劝聂小姐。”

何洛正好也考虑到这个,闻言哼一声,但还是点点头。

金桂也是病急乱投医,听到这话才惊醒过来自己晚上因为小姐执意冒险而寻求年轻的何师傅帮助确实很不妥当,还好何师傅跟毛师傅稳重,一句话点醒了自己。

金桂一脸愧色,当小姐说要夜探隔壁叶府时,金桂几乎没吓得魂魄离体。

她当时打晕了小姐,手脚都在发软,想告诉少爷,可想起小姐对少爷的不喜,而且少爷要是晓得了,老爷肯定不久也会晓得,老爷是宠小姐,可小姐这样的举动分明是怀疑老爷做事啊,小姐又不是他亲生的,如果因为这个事让老爷对小姐有了想法,她以后在关府还怎么过日子?

金桂急得不得了,最后眼前一亮,想到了何师傅。

这是小姐喜欢的人,只要请何师傅来劝说小姐,小姐应该能听得进吧?

毛珌琫这么一点,顿时就让急晕的金桂清醒过来。

——还好何师傅和毛师傅可靠,没有同意自己的点子,要不然她真的要羞愤得撞死过去,哪有脸再见小姐。

何洛不管金桂愧疚又庆幸的眼神,赶紧写了信交给金桂,想想不放心,又跟到门外追上金桂。

“太晚了,你一个女子单独回去不安全,我送你过去。”

“我在外头呆一会儿,要是聂小姐不肯信,你再来找我。要不,能想办法支开后门的门子让聂小姐见我一面,我就当面劝劝她。”

金桂听了,嗯了一声,这回没忍住,语带哽咽的道:“谢谢你,何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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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5章 有玄机

毛珌琫跟在后头出来,听到这话看了他师兄一眼,然后在金桂看不到的角度递了把盒子枪和菜刀过去。

虽然不晓得白天接货到底有什么内幕,但依照他们几年的相处,毛珌琫觉得他师兄应该是动了心思要去探一探那个神秘的叶府。

何洛接过东西藏在身上,用眼神说了个谢字就跟金桂走了,毛珌琫看下怀表,时间也不早了,那头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又叮嘱唐四爷派来保护的士兵守好师父,自己也上了车离开。

聂璇气得要死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她没想到金桂看着听话得很,居然会做出打晕自己、还把自己绑起来堵上嘴的事。

可气过一阵后冷静下来,想起金桂的劝说和害怕,也晓得自己是冲动了。她看着门,心想金桂怎么还不回来?她这是去哪了做什么了?难道把自己想偷偷去隔壁的事告诉舅舅他们了?这么一想,聂璇又自己否认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敲门找她,可见金桂并没有告诉这屋子里的人,可她大晚上的消失了这么久,莫非……她代替自己偷偷跑去隔壁公馆了?

这么一想,聂璇的心又紧紧的攥了起来。

隔壁守卫森严,金桂要是被发现,也不晓得会有么子后果在等她。

不行!她不能傻等着,她得想办法去找金桂!

金桂绑得实,除了用衣服,还拆了蚊账上的流苏绳子在上头又绑了一圈,聂璇挣扎努力了大半天才只挣松动了一点,就在她休息了一下又继续奋斗时门外传来弱弱的声音,带着点儿试探:“小姐?”

是金桂。金桂回来了!

聂璇松了好大一口气,就看着门被推开后金桂火速关上门。

金桂对上聂璇倒映着灯光显得分外明亮的眼神就是一抖,她吓得不行,腿都在发软,但好歹撑住了,一步一步挪到床前小心翼翼的跟聂璇跪下道歉,随后哭着一边给聂璇解绳子一边把她病急乱投医、去找了何师傅来的事儿一股脑儿说了个底朝天。

聂璇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听到何师傅竟然来了,在后门外头等着,心里又浮上一缕甜蜜。

何师傅心里应该还是有自己的吧?不然哪会关心自己的死活?

紧接着又想起何师傅说到舅舅时流露出来的仇恨,聂璇的一腔高兴又变成了黄连。

何洛穿着棉袄在后门不远的阴影里站着关注着,天寒地冻的,风直往衣服里灌,虽然眼睛看不到周围动静,但何洛感觉着黑暗的地方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人也在窥视着关府。

等了好一阵,后门隐隐有说话声,随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聂璇出不来,出来的是金桂,何洛趁她走到附近探头晃脑的,伸手一把将金桂拉到阴影里来。

金桂吓得差点儿喊出来,还好反映快,自己捂住了嘴,听到熟悉的声音说“是我”后松了一大口气,她刚想开口,何洛抢先一步。

“要你家小姐千万莫出来,关府外头似乎藏了不少人在注意着动静,不晓得他们的来路,切莫任性乱来。你和聂小姐讲,隔壁的事我去探,有莫得发现我明天上工时递纸条告诉她。”

说完何洛就走,金桂轻猫猫的喊何师傅何师傅,等不到回应,金桂只好转回身回去跟聂璇回报这事。

何洛有功夫在手,他理着墙角走,能感觉到身后缀上了一两个人物。对方显然也身怀武艺,快速移动时并没有发出声音,何洛冷笑一声故意走出老远,还喊了个车,后头的人大概看他坐上车是真的要离开,便站在巷子口远远的盯着,直等车子跑出两个街口了,何洛才喊师傅调头。

隔着距离下了车,何洛谨慎的再次搜找感觉了一下周围,叶公馆这边显然也不平静,暗藏偷看的人也有好几拔,何洛只想了一下便明白了为么子。

关府现在在风浪口尖,白天的收货动作不小,江湖人耳目聪明,既然盯着关府,自然就会盯上这批货的动静。

想到这里何洛不由得庆幸:好险,还好聂小姐没有真的出来,否则只怕这叶公馆的墙还莫摸到,她就有可能先被江湖人请去做人质跟关大先生讲价钱了。

不是他夸自己,单打独斗他并不畏惧任何江湖人物,但聂小姐那样的娇小姐在身侧,就成了他的弱点,也拖累他出手。

想到这里何洛呼了口气,看向夜幕沉沉里的叶公馆,眼瞳突然一缩。

夜幕下,叶公馆的墙上有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何洛摸出菜刀,又弄出毛珌琫同时塞给自己的布蒙上脸,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后如同灵猫一样翻进了墙里。

叶府的构造和关府的一样,也是欧式建筑,但来往巡逻的护卫并不如关府多,主人家听说是姓叶,做茶叶丝绸肥皂等生意,也是有钱得很的人,这样的人物,跟关大先生有么子关系?居然会同意他把货放到他屋里,就不怕屋里人反对嫌弃?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正常,何洛侧耳倾听着动静,叶府看似没什么巡逻的人,但暗里或轻或重或缓或急的呼吸声却并不少。何洛听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心里骂了句老狐狸。

看守叶府的人不是庸才,反而聪明得很,把护卫都化到暗处埋伏在可攻可守的险要位置隐藏起来,一般人难得发现,表面看着松懈,但若有肖小,就等自己送入虎口,逃不掉。

这叶府,有点古怪。

想到了这点,何洛不敢轻举妄动,静静的压下呼吸躲在暗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树枝花丛的唰唰声,忽然有咕咕的不连惯的鸽声弱弱的在夜风里响起,何洛将身体伏得更低了。

这是探哨,大概是判断出安全,不一会儿便有布料的轻响,仗着良好的眼睛,何洛好一会儿从夜色里分辨出三个身影小心的摸着道往叶府那边过去。

这三人摸到了拱门口,蓦的几声破空的咻咻声接二连三响起,三个人中有人骂了句‘他娘’便没了音,接着便是倒地声。何洛心头一跳,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门口动静。

几条黑影迅速从藏身的假山花丛后钻出来,像拖死狗一样把那三个人拖走,何洛仅听到他们低声说了句:“大老板果然料事如神。”

看样子对方有备而来,怕是晓得东西拉进叶府打眼,才施行这招瓮中捉鳖。

何洛蹲伏在树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闯上一闯呢,还是脱身而去等他日再来。

但若他日再来,关大先生的货转了个地方,来了也莫用。若加强戒备,自己怕也进去不得,既然来了,就趁着这股子劲,还是闯一把试试。

何洛想明白,握着刀趁着那几人拖动入侵者的动静,一溜烟的在别的埋伏者发现自己前往拱门处换了更近的一处藏身点,手在地上摸啊摸的,摸到了一块小石头。他拿起这个石头,凑到眼皮子底下细细的用手摸索起来。

夜晚用不了眼睛,对一般人而言很不方便,何洛干脆闭上了眼,一边摸一边用心感受着石头的纹路、形状。良久,他觉得把这石头摸得清楚了,心里对眯灵的地方也有了底,便拿着菜刀用手指夹着,戳了指尖一下沾了一丁点血,感受着左手拇指下的地方,用菜刀尖扎下去。

约摸着快一个小时后,一处廊柱下的一团黑暗里有极淡的红色光芒一闪而过,随后那处空气像是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何洛第一次将点灵术与去岁术使用在自己跟一块石头身上。他揣着石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躲躲藏藏,而是现身抄廊,像这户人家的人那样正常走动。

黑暗里有轻微之极的响动,但马上又趋于平静,似乎埋伏的人没有看到何洛似的,何洛走到了门口,甚至回身望了望都没看到动静,不由得心下一喜:看样子点灵自己让石头的气机同化自己果然有用,这就好像彩门的幻术一叶障目?

没有细想下去,何洛趁着这大好的机会往叶府那边靠近,一路上的暗处都隐藏了人,何洛甚至能感觉到隐隐的杀机,一楼的门窗都关紧了,好在二楼有处窗微微开了一条缝,何洛便攀着墙壁往二楼爬。

小心的探明白屋子里头没有人,何洛翻身进了屋又掩上窗,极为警惕的将刀握紧了探查四周。

一圈下来,这个屋子里虽然摆了床和家具,但冷冷清清,并没有人住的样子,何洛只觉得违和,但想不出哪里不对,他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观看外头的情形。

缝一开,便有光亮隐隐占据了何洛的视线。何洛仔细一看,亮光似乎是在楼下,像是被么子东西罩围住,形成一道直线,微弱得很,难怪在外头时一楼一片黑,还以为人睡下了,其实并没有,只是不让外头发现里边的动静罢了。

这叶府,有问题。

何洛想到关大先生的货和晏先生的态度,神情凝重的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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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6章 尿骚味儿

何洛很谨慎,透过门缝看着走廊并没有人把守,但他还是没有马上行动。

就在他等了很长一阵,准备推门而出,楼梯口忽然出现了几个鬼魅一样的身影。

四个汉子身形矮小,也是何洛眼睛好,带上门前的那一瞬把他们的样子隐约看了个清楚,成年人的面孔,身体却像个孩子,显然是侏儒。他们走路几乎无声,每人手上拿着刀。

隔着门,何洛放缓了呼吸偷听,这四人显然是在巡逻,从靠里的一间开始查看,灵敏的耳朵能听到他们开门关门的那一丝非常轻微的响动。除了门动的响声,还有一种极微弱的铮响响了一次,何洛猜不出那是么子,听着声音渐近,他看了看,如同灵猫一样窜上了床顶,四肢一张,身体微微下陷,脚尖和手指扣住了床柱顶,整个人像陷进了上方帐顶里化为了一体。

要不是他手长脚长功夫好,这样的躲藏方式根本不可能实现。

就在何洛藏好不久,门被推开了,何洛的耳朵动了动,全神贯注的竖了起来。

四个侏儒一开门,其中一人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有生人的气味!奇怪,还有泥土味儿……”

闻言何洛心脏一紧,差点儿呼吸就要出岔,好在他反应极快,稳住了。

四个人暂时还在门口,另一个声音道:“门上的细线没有断,人怕是还在屋里或跑了,赶紧招呼狗子找。”

说完有摇铃声响起,何洛心下大急,但这个时候反而晓得要越镇定越好,说不定对方是借着这方话让自己傻乎乎的被吓出去。

果不其然,铃响后等了一阵,有其他的人上来了,问发生么子事,一开始出声的那个侏儒道:“有人潜进来了,我们乍了一乍,莫得动静,对方要么是个老理手,要么就已经从窗户出去了,赶紧通知老板一声,把屋里院子里都翻一下。”

来人声音粗犷一些,不满的道:“要不是那个姓晏的犯蠢,大摇大摆的开车送货进来,哪里会引来这么多江湖人,娘的,伪君子,看着就想扒了他的皮让他学狗叫。”

其余人不出声,随后便各去叫人。

这个人嘴上骂得难听,铮铮铮的绷断了三根线和几个侏儒们举着油灯进了屋,何洛赶紧屏住了呼吸,意识放缓让自己想像着冬天的蛇或龟,进入一种玄妙的半睡半清醒的状态。

这种龟息状态之下,何洛看不到,但脑子里却出现一个画面,一个脸上微微长着络腮胡子的侏儒走在前,像狗一样耸动着鼻子在空气里四处嗅闻,而其他的侏儒与三个持枪汉子则轻巧的拉开柜子门,趴在床底检查各种能藏人的地方,甚至有人还探身到床里一把扯开被子确认了没人这才缩回去。

“你们看,这屋子是哪个检查的,怎么留了丝缝莫关死?难怪会被人摸进来。”

“上头是有气味,这人怕是发现门上缠的铁丝了,怕惊动我们又从原路退出去了。”

“快搜院子。”

他们几人在窗户边打量了一番后急急离开,何洛感觉得到闻得到气味的那个侏儒疑迟了一下,在空气里再次嗅了嗅,似乎有打算重新搜一下屋子,然而别人发现这人的落后,喊了一声,他顿了顿,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后还是跟着出去了。

好险。

何洛心道,承受着整个身体重量的十指与两个脚尖渐渐不堪重负,沉重中生出酸涩,何洛无视了去,人却不敢松懈半分,仍然龟息在床顶帐子里不敢动弹。

他小心谨慎得不得了,果不其然对方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这回甚至真的牵了狗进来。

虽然看不到,但何洛听着呼哧呼哧散发涎腥的呼吸声心里判断出这是条猛犬,只怕还是喂养生肉长大的斗犬。只是这狗并不狂吠,只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想来应该是嘴上被套了套子。

发现入侵者,不是更应该让狗取了嘴套搜找更好更安全?为么子狗套这种时候都不取下来呢?

何洛心里疑问。

对方明显不晓得何洛的心里所想,只唤狗:“阿黑,人是不是在屋里?快去找他找出来。只要找出来了,你想怎么呷就怎么呷。”

!!!

何洛差一点叫这句话破了功。

他震惊无比,脑子里一直响起“只要找出来了,你想怎么呷就怎么呷”这句话。娘的,这里的人还是人吗?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可容不得何洛多想,那只狗兴奋得很,在屋子里窜跑起来,根据它的脚步声,先是在门口停下嗅了一番,接着串到了窗户那儿,没呆多久就直奔大床而来。

何洛一颗心霎时绷到了极致。

脑子里催眠似的不停的道:闻不到我、闻不到我、你闻不到我……

那狗嗖的串上了床。

有人道:“不对呀,我刚才抖了被子,床上和被子里根本莫得藏人的地方,这狗怎么跑床上去了?”

“莫非这帐子顶上躲了人?”

“不可能吧,上头又莫得板子,帐子布能承得住人重?江湖的高手再厉害,也不能把自己缩得比布还轻吧?”

他们在下头疑惑,何洛紧张得心快从嘴里跳出来,一个劲的按压着心跳咬紧了牙关。

那狗在床上蹦了几下,就在有人探头的时候忽然抬起腿。

哧啦啦一阵骚臭气伴着撒尿水声在屋子里响起,还以为发现古怪的几人顿时骂开了。

“娘的死狗,居然跑床上洒尿,真秽气!”

“莫看了,去外头找,那人肯定从窗户跑了!”

狗子被人大力拖下床,呜呜的随着脚步声离开了屋子,门一关上,何洛松了一口大气,他催动着已经僵得快没有知觉的手脚四肢翻身下了地,背上头上一阵冷,抬手一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摸了摸怀里那块点了灵的石头,心道:好险,要不是自己一时灵光一闪试着点灵了自己和这石头,只怕今晚就要栽在这里了。

何洛听着外头的动静,再次移动到门边,地上有三根细丝光一闪而过,他定睛一看,是三根极细的铜丝线,想到刚才没有冒冒然推门,何洛心中又是道一句侥幸。

再次推开了一丝门缝,楼梯口和楼道上都站了带枪的汉子,正在警惕的看着周围动静,下边一楼似乎有骚动和脚步声,但戒备森严得很,何洛根本没有机会出去,只透过门缝闻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气味。

这气味很古怪,是一种令人难闻的恶臭,就在何洛抽着鼻子想闻个清楚的时候,这气味又被阻断了,像是被人掩盖住。

下方隐约传来令何洛熟悉的声音。

“大老板,这三个人刚才在院子里头发现的,您看要怎么处理?”

“真当我姓关的好欺负,当我的地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按老办法处理了。”

关大先生声音亲切温柔,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浸人骨头的寒意。

“这头交给你们了,把晏先生看好,我明天再过来。”

“老板放心,我们一定看好晏先生。”

听着开门声脚步声,何洛晓得怕是关大先生离开了,他掩上门退回到窗边,隔着一点子缝往外头看,不一会儿便看到有掩挡的灯光晃动着离开。

何洛判断了一下,自己今晚怕是呆下去也探不出么子消息,他想了想,忍着恶心退到床边,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被子,便将沾湿的手往自己露在外的手上脖子上擦,一边擦一边心里直骂娘。从关伭山骂到侏儒,从侏儒骂到日本人、孙世庆,最后骂到撒尿的狗,在心里把那只狗剁成了碎块又是做狗肉火锅又是熬狗头蛋,最后直在床帐上、床下头又躲过两波检查,听到更夫打了三更的梆子,外头院子里的狗低吠撕咬与闷声惨呼都消失得无踪,这才跳出窗子,仗着身上的点灵与狗尿骚味及自己的好身手翻墙大摇大摆的跑了。

屋子里士兵们在轮流值班儿,见到何师傅回来连声打招呼,等何洛进了屋,几个士兵低声交谈:“你们闻到了莫有?何师傅身上好像有臭味儿?”

其他几个人点头,有人迟疑说:“像是尿骚气?”

不等他们几个点头,熬药的士兵直摇头:“何师傅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自己尿在身上吧?”

隔着门脱了衣裳准备打水洗手洗脸的何洛:“……”

尿你奶奶个熊!

何洛气得想把手里的木盆给摔了,就听到头顶上噗哧一声笑。

他一激灵,抬头往上一看,顿时惊喜得忘记了这回事:“师父,你醒了!”

伍三思靠在栏杆上,看着下头徒弟一脸高兴点点头,然后抬手皱脸在鼻子面前扇了几下。

“你掉尿坑里了?怎么这么臭?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徒?这么多年身手还这么差,连个尿坑都躲不开,太丢为师的脸了,快点子去洗干净。快去。”

何洛说不出话来,给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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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7章 追查

毛珌琫还不晓得自家师父马上要醒,他坐着车去了警察局。

唐四爷正好慢一步到,两个人便一块儿往里头走。

存放尸体的地方在地下,苗氏祖孙已经在里头,祖孙两站在台子边,眼里满是对兽人那具尸体的感兴趣。

“苗老先生,毛师傅,你们是行家,这两具尸体就交给你们了。你们看哪个负责哪一具?”

唐四爷也不客气,将决定权直接交给两个师傅。毛珌琫早看到苗老先生的眼神,自然的往那具像裹了黑油一样的尸体边一站。

“苗老先生经验足,小子不才,就选这具了。”

苗老先生跟孙子都看向毛珌琫,两对黑森森像死人的一样的眼着实让毛珌琫心里凉了一下,尤其那个苗万里,僵硬的弯起嘴角像是笑了一下,配合着解剖台和死尸,活脱脱就像个从阴间还魂的死人。

毛珌琫幸得这么些年一直面无表情,因此被苗万里表情给吓得手里烟抖了一下的唐四爷一点也没查觉到不对,反而对镇定自若拿过衣服往身上套的二师兄心下多出了一丝佩服。

不愧是自己看上的门派,果然名师出高徒,这份气场,这份冷静,非常人可有也。

唐四爷全不觉自己的眼睛糊上了一米厚的滤镜,在看到毛珌琫淡定的拿起斧子给黑尸开胸掰骨时,佩服心更上了一层楼。

那层黑色的黏液也不晓得到底是么子,滑溜溜的,一开了膛,一股难闻的恶臭忽然在空间并不算大的屋子里散开,饶是唐四爷镇定,都被这气味薰得差点变脸色。

毛珌琫看着打开的胸腔,仿佛在看假人似的,分外冷静:“四爷,这人胸肚里的内脏全是黑的,还积有黑水。”

唐四爷刚抬步要走过去,毛珌琫又道:“不对,有东西。”

这下刚穿好衣服准备拿刀的苗氏祖孙也不做事了,凑近来看毛珌琫发现了么子。

毛珌琫在一溜的工具当中挑了个长约一米的细镊子,伸进胸腔的积水里搅动了几下,几人便看到黑色的积水中有长丝线一样的血红的东西上下翻滚着,像是感觉到了危险,很快又沉入了黑水里。

“像是蛊。”

苗老先生突然开口。

毛珌琫已经从何洛那里听过关于苗老先生家族事业的猜测,因此接口道:“老先生的意思,这是苗蛊?”

“后生崽有眼力,竟然晓得苗蛊。”苗老先生一惊,马上恢复了阴森森的难看模样,然而眼色里看向毛珌琫时带上了一丝巧妙的打量。

唐四爷凝眉看着被镊子夹起来的一条在空中微微扭动后不动的红线,只觉得恶心又可怕,听到苗蛊更是皱了皱眉。

他幼年生活在深山老林山匪村子,自然是听过苗蛊的,只是从来没有见识过,没想到人生三十年,突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这种东西。

这种恶心的虫子是怎么进入人的身体,又怎么控制人体的?刚才竟然还能动,可见人死透了这蛊还没有死,生命力是这么顽强的吗?

苗老先生转回自己负责的台子举起刀:“只怕这个身体里头也会有蛊虫。”

“先把那虫放瓶子里保存好,等这这解剖来找找看有莫得,看是不是一样的。”

毛珌琫沉吟不语,他心里奇怪:一但寄生的宿主死亡,按理来讲这蛊虫应该也会跟着死去的,但这黑色的水里的虫子竟然还活着,也太古怪了。这到底是么子虫?这个人浑身会分泌臭黑的油液一样的东西包裹自己,是不是和这个虫有关系?

不知怎的,毛珌琫忽然想起在医院墙壁上挂着偷听的一段事来,关大先生说到石傀,他们猜可能是北边的一种黑色的神水。

这个人身上的黑液,还真和听说来的神水很像。

他一时搞不懂这两者是不是有关联,拿起刀又镇定的割下心肝肺一一检查,所有的器官,包括这个人的血肉都黑透黑透的,甚至骨头都黑得发亮得有点透明了。

实在是古怪。

毛珌琫下手稳,唐四爷像在看一场行云流水的解剖手术,带着邪恶和美感,倒一时忘记了恶心,他这边进行得有条不紊,旁边苗氏祖孙动作也不慢。

这边的黑尸看着滑蚀,但刀子下去尸体是个软的好剖开的,反观那个狼人尸体,锋利的斧子轻易的划开了她的表面皮肤,然而接触到骨头时就像碰到了金属,发出锵锵金戈之声,苗老先生用力,那斧子都硬是划不下去。

唐四爷喊来两个力大无穷的士兵,让他们轮番上阵解剖这女尸,然而两个大汉累得满头大汗,骨头和筋竟然都没有断裂,这下子气氛凝重起来,一直没出声的苗万里突然开口:“骨头筋切不断,那就割肉。”

毛珌琫顿时看向唐四爷。

唐四爷可不是何洛,跟未来的二师兄还莫得一点默契,根本没明白毛师傅眼神的意思,见状毛珌琫只好开口道:“四爷,场面可能不太好看,你要不在别的屋子等,剖好了我上去喊你。”

他这么委婉一说,唐四爷才反应过来,摆手道:“我唐某带兵打仗死人看多了,莫得事。”

既然唐四爷不介意,毛珌琫便也不再出声,苗老先生退开到一边,这回让操刀的是苗万里。

苗万里戴着洋医生用的手套,先是从头到脚把女尸看个遍,随后伸手从她的头一直往下捏,女子赤身果体的,他好像在捏个假人一样,神色变都没有变,最后站在工具前,挑了锋利的手术刀。

苗万里这个青年看着像个活死人,手却非常的稳,下刀子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像在脱衣服一样的自然,随着他手起刀落,女尸的皮肉被漂亮的跟骨头分开来,甚至还从血肉里把神经血管等都剔了出来,站在台前的几人看着心里都不舒服,毛珌琫的眼睛盯着那把刀起起落落,随手拿着旁边的记录本子写下其中的疑点。

一,

女尸血肉呈暗红色,肌理分明,血液呈黑色半凝固状。

二,

骨头呈现黑蓝色,质硬,砍之有金戈之声,蛮力都不能断。

三,

筋呈黑灰色,如同骨头,割不开,切不烂……

他记得很快,唐四爷看久了剖尸看得心里难受,一转头就看到二师兄在本子上写写记记,于伸头过去一看,不由得挑眉。

这具尸体解剖得特别彻底,等完全把肉、骨、筋、膜、血管等分离,已经是四更天了,但幸不辱命的是最终在这女子的脑浆里发现了一个虫卵一样的东西。

站了一夜,便是毛珌琫都觉得有点子扛不住,反观苗氏祖孙一脸若无其事。

苗老先生看唐四爷拿着装虫卵的瓶子在光下照着看,便给他解释:“这种浅浅粉色的虫卵老夫出道几十年,便是家族里也未曾听说过,只怕是人潜心研究出来的新品,四爷可否让老夫带回去仔细研究?”

唐四爷摇摇头放下瓶子:“蛊术我记得乃是蛊门秘术,也是属于巫术的一种,日本人按理是不懂得这些的,苗老,你在湘西蛮有名气,苗家也是大家,不是我唐某怀疑苗家人,而是就这件事来看,我怀疑日本人可能早些年潜伏拜师进了蛊门,否则如何解释这个古怪的尸体里发现的东西?”

也不晓得是不是毛珌琫站久了看久了眼花了,总觉得唐四爷这话说出来后苗氏祖孙青白的脸色又青上了一分。

良久,苗万里道:“我们苗家做的么子行当四爷想必清楚。”

苗老先生在一边也点头,他忽然叹了口气:“我们苗家的这个行当,想来四爷和毛师傅也多少有耳闻,必须具备有两个条件:一胆子大,二是身体好。而且,必须拜师。赶尸匠从不乱收徒弟。学徒由家长先立字据,接着赶尸匠必须面试。一般来讲,要看满16岁,身高17米以上,同时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条件,相貌要长得丑一点。应试者望着当空的太阳,然后旋转,接着突然停下,要你马上分辨东西南北,倘若分不出,则不能录用。”

“这些年随着洋人入关,交通也比从前不知道好多少,我们这行的营生,是越来越艰难,这几十年里收徒都不像从前好收,所以四爷这点子担心虽然有道理,但也不大可能。不过老夫还是会通知族里,把这一甲子的收徒好生捋一到。”

毛珌琫看着瓶子若有所思。

他到是觉得,虽然赶尸匠是巫蛊一支,这发现的蛊虫倒不如让真正玩蛊的行家来判断,故而看向唐四爷:“四爷,在下有建议,不知四爷认不认得蛊门中人?她们专业制蛊用蛊,只怕看到这虫子虫卵会看出来历。”

苗万里嗯的表示同意,这个年轻人这晚难得的再次开口:“制蛊需用心或心头血,像这种控人的肉蛊一般来讲更需要施蛊人自身的血肉养活。一般蛊死施蛊人会受反噬,要我看,这个人怕是受伤不会轻。”

唐四爷马上明白了他未完的意思:查找药铺抓药的情况,怕是能找出点线索。

他一拍掌,马上就着手让人去江湖发贴请蛊师同时全城盘查药局药铺医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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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8章 滕咒阿婆出山

蛊师并不是那么好请的,主要是这个江湖门派的人少,并且低调、神秘,多居于湘西山寨里,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们又特别讲究干净,所以省城所知的蛊师非常少。但唐四爷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许出了重金,很快的,江湖上一道聘令便传扬了开。

唐四爷这边的举动扈老十和范十九爷清楚得很,扈老十听闻王长贵失踪,赶紧去找范十九,然而走了几次都扑了个空,他倒也理解,这范十九爷跟王当家的关系好,蛮多时候看两人相处就跟亲兄弟似的,心里感叹,这范十九爷真是有情有义,希望这王长贵莫出事儿。

江湖人都盯着关府,扈老十也探过,后头还让手下的弟兄盯着,关府隔壁进车的事儿扈老十也得了消息,呷了晚饭他就寻思着再次来寻范十九爷,这个时候的范十九却是在小二金的屋里。

王长贵一失踪,范十九爷急了一番便想起了小二金,哪想到小二金又马上被唐四爷给请了去,他去请人扑了个空,自己下了重金换了个假名儿悬赏王长贵的下落,可到底坐立不安,催着人在小二金的住处外守着,时不时就要听下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了小二金回去的信,范十九爷饭都顾不得呷,便提了重礼匆匆赶了过去。

小二金这次算不出东西心里烦得很,就算范十九爷上门都没给个好脸色,等听到想请自己算一卦寻人,小二金直接便摇头拒绝了。

“这个事不是我不帮你,四爷这回请了我去算了,根本算不出来,我们金门这行是窥探天机的,这回对方连天机都能摒掉,可见对方手段高明,超出我小二金老远啊。”

他看不见,但直觉比常人更厉害,说完话感觉到沉默,便晓得范十九爷怕是有想法,小二金心下有点子不舒服,但脸上不露出来,只长叹一声道:“我算不出来就算了,唐四爷后来又请了沈师傅,结果也莫得用。

十九爷,你给我交个底儿,王当家的失踪,你这么着急做么子?”

范十九爷确实是有点子不信小二金的话。小二金是哪个?省城响当当的金门人物,从来莫有失过手,可这会居然说他算不出来,打死范十九爷也是不肯信的。

只是小二金接着提到了沈师傅,范十九爷心下一动,对自己的不信任动摇起来。

算命批八字和占星虽然同为金门,但同样也是竞争对手,一般都不愿意提到对方,但小二金这会子却苦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范十九爷再想下唐四爷平常的作风,明白自己怕是急躁之下乱怪了人。

“王当家的是我拜把子的生死之交的兄弟。王当家的失踪,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不瞒二金爷,早年我义气斗狠,伤过身子,此生是不可能有崽的了,这也是我一直莫有娶亲的原因,王当家的和我讲好了,他以后成了亲有了崽,就过继一个给我,你讲,我能不急?”

小二金吃了一惊,闻言想安慰又不好安慰,想了想道:“找人也是一桩功德,这样吧,我还是给你算一回,要是算不出来,我也莫得法子了,四爷那边倒是请得能人在追查这个案子,或许那头会有蛛丝马迹,要是我这边不成,你看想办法跟唐四爷求个情,可能能从那头得信也莫一定。”

听了小二金这话,范十九爷感激得很,晓得小二金看不见也还是站起来恭恭整整给他行了个躬身大礼。

小二金很慎重,洗净了手又点了香,又问清范十九爷本名和王长贵的名字,这才用了蓍草,一边占卜一边口里喃喃念:“假尔泰龟有常格,尔筮[sh&igrave;]有常,其官姓*名*,今日有**事,未知可否。爰[u&aaute;n]质所疑于神于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考,唯尔有神,尚明告之。”

按说蓍草占卜的第一步,是要从五十根蓍草中取出一根来放置一边,只用四十九根参与演算,范十九爷也明明看到那一根蓍草被小二金放在一边的桌上,然而等一变二变三变完成,小二金脸色一变,说少了一根,演算不对。他伸手去摸那根拿出来的蓍草,桌子上却根本看不到踪迹,只有茶壶茶杯摆在那里。

两个人再三确认莫有动过草、又把所有的草重新数了一遍后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十九爷脸色难看的拿出一个如意花纹小袋子放到桌上,起身告辞。

关上门的时候,十九爷隐隐听到门后传来一声轻叹。

他怀着满腹的焦急回到酒楼,听到掌柜的讲扈老十又来找他,等了一阵子见没等到人便走了的事儿也没放在心上,全副心思分成了两半,一半担心王当家的的安危,一半儿则在寻思如何求到唐四爷那儿去探听情况。

扈老十找了好多回都见不到范十九爷个人影,心里也生出了烦闷,同时还有一丝怀疑:就算是拜把子兄弟,范十九爷这也特上心了吧?还是说范十九这人面上答应着自己合作,实际上另外打着盘算想利用自己?

想想也是,他两人都是江湖人,隔门隔派的,都是为了利益才临时混在一起,人家有算盘也是正常,倒是他扈老十犯憨,把人想得太好了。

还好想清楚这点还不晚。

扈老十心情不好,回到屋后有兄弟在等着,跟他低语晚上有人要夜探叶府的事儿,扈老十想到孙论坛关府的事,沉着脸摇头:“姓关的货跟我们莫得关系,让那些贪心的莫得道义的去犯险去,你们只管盯紧了关府和姓关的府上的每个人,稳着点莫乱来。”

他手下的兄弟也觉得扈老十说得对,点头表了态后便走了。

这夜扈老十睡不太着,翻来覆去的,直到过了三更才有了睡意,然而天还未亮就被敲门声喊了起来。

进来的兄弟也不讲废话,直接就跟扈老十讲了个大消息:“唐四爷又下聘赏了,这回重金,这个数求人,请蛊门的蛊师。”

“大哥,我记得咱们阿婆就是蛊师,”这兄弟两手五指一张一合,口气掩饰不住兴奋,随后压低了声音。“这回唐四爷给一百两金,哎,十哥,你先听我讲完,这消息来得真,不骗你,听说就是请蛊师去认蛊。”

扈老十听了眼神更怀疑。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只认个蛊就能得这么多金子?”

见老十不信,这个兄弟急了,想了想下了决心拍开老十推自己出门的手,一只脚卡在门槛里小声急道:“大哥你记得孙府里的尸体不?听说晚上在警察局剖了,发现了蛊虫。你也晓得唐四爷才请了苗氏祖孙做事,他们赶尸派和蛊门同出一源,发赏的时候还是他们祖孙跟着一个叫鬼才的去的会里。这消息一出来,认得人的,有关系的都起了心思,大哥,我这不是想着你养家供老人要钱?反正也就是去认个蛊,不会出么子岔子。

要不你问下阿婆愿不愿意去,我都听说了,只要验证了身份定下人,先给十锭金的定金,这么轻松的活计,错过了真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十哥,你也莫觉得我多事,我来了几回,有注意到阿婆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蛮无聊的叹气,你事多,嫂子也要做活,娃娃崽跟着嫂子,阿婆一个人真的难受,这会子是个机会,让阿婆做点子事散一下心,而且有了进项,过年你屋里也松快很多。”

扈老十想把这兄弟给踹出去,可听了后头的话腿就迟了。就在这时候楼上有响动,随后阿婆的声音响起来:“老十,你起来了啊?我好像听到别个的声音了,这么早,怕是有事,你喊他坐着聊,外头冷得很,莫把人冻坏了。”

扈老十听了这话黑着脸甩了个眼刀子给兄弟,只好打开门让他进来。

这兄弟笑嘻嘻的赶紧喊了声十哥阿娘好,搓着手一缩就坐到桌子边了。

“阿娘,我是来给我十哥介绍事做,轻松得很,老板是咱们省城的唐少帅唐四爷,出手可大方,就是这个活吧,十哥做不来,非得您出手。”

扈老十扶着滕咒阿婆下了楼,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跟滕咒阿婆讲:“娘,你莫听他的,您……您平时在屋里也无聊,要不这样,您坐下来也听听我这兄弟说的这个事,要是您觉得好,出去走走做下活也要得。”

那兄弟还以为老十要反对,没想到他突然改了口,呆了一下后笑着点头:“正是,这个事哪,咱们十哥空有一把子力气也莫得用,还是阿婆才能担主角儿。”

滕咒阿婆疑惑得很,她没想到老十居然细心的注意到了自己平时在屋里的事,笑着拍老十的手:“哪有么子无聊不无聊的,你和媳妇都孝顺,我喜欢得很。

只是老十,你老实讲,你遇到麻烦了?要是遇到麻烦,也莫一个人担着,我们是一屋的人,你讲出来,阿婆眼虽然不好,但还莫有七老八十的走不动,能帮你分担就帮你分担。”

她这么一讲,扈老十心里的愧疚倒是更重了一分,他想了想,故作轻松的把方才两人讲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问:“娘,就是这个事,和我莫得关系,只是兄弟看着这个钱多,活也好做,就来问一下看娘想不想接。”

滕咒阿婆不出声。

她算是个退隐的人物了,虽然老十孝顺,事事不想让她担心,但她也晓得,老十性子耿直,钱财蛮多贴了兄弟,还养着自己养着家和师父,负担哪里不重?省城又是个开销大的地方,老十在门里的位置上不上下不下,油水哪有那么多,她想帮称一把,莫给老十拖后腿添麻烦,眼下倒是个机会。

再讲了,这个事主老板是省城的少帅,她是不晓得少帅是个么子官,但听着就厉害,而且能出得起这样的大价钱,肯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是事做好了,说不定还能结下善缘,以后老十有了么子事,不求对方帮忙到底,照拂个一二也是好的。

想明了这层,滕咒阿婆笑道:“确实是个好事,阿婆我也还做得动,就是眼睛凑近了也看得清的,要是对方不嫌弃这个,我老婆子就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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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79章 碰面

“阿婆您同意了那我马上去接这个赏。”

扈老十的兄弟一蹦起来,风一样的跑了。

扈老十心里是有些担心的,阿婆眼睛不比从前,要是做活前能把眼睛治好就好了。想到这他就想到了那个何小兄弟的师傅,心下一动。

虽然一开始他对何小兄弟的师傅是个少年感到吃惊,但江湖门派里不讲年龄,而是讲能力,天纵奇才者自然身份地位会高贵很多,那少年说能给阿婆治眼,当时说好约时间,若不是这几天自己一门心思放在秘宝图上,阿婆的眼睛早就能得到治疗了,都是自己,贪财误了正事。

扈老十心里不好受,低声对滕咒阿婆道歉。

滕咒阿婆没想到老十困在这个事里头,她把老十当崽,哪能介意呢,当下好声的劝老十莫多想,母子两个讲了几句,滕咒阿婆怕老十心里挂着这个事放不开,便转移话题:“老十啊,这唐四爷是么子样的人物?你跟我讲讲。”

老十粗中有细的人物,一听就晓得阿婆怕自己难受,故意拐弯呢,便故做轻松的道:“娘,唐四爷可是咱们湘郡的少帅,他爹唐生智是咱们省的委员,外头也喊唐司令、唐督军,掌着一支老大的军队呢,现在城里到处戒严巡逻的兵,就是唐家的。”

他说完,想起阿婆接活,有些担心的问:“娘你已经好久莫有制蛊动蛊了,这答应去帮唐四爷做事,不带东西不要紧?”

滕咒阿婆晓得他说的东西是么子,温声笑:“莫要紧的,只是到时候你要陪着我,在我旁边就行。”

扈老十本身也不放心得滕咒阿婆,听了这话忙不迭的应了。

唐四爷派来的人动作很快,天刚亮不久就来了车子接人,唐四爷也重视这个事,派出的是自己的孙副官,扈老十跟滕咒阿婆坐上了车,得知这个军官是唐四爷的得力助手,心下暗暗吃惊,一边猜疑事情怕是有麻烦,一边又因为得到重视而心里舒服。

孙副官是个会来事的,态度客气亲切,又是唐委员早些年在湘西山里收伏的悍匪,聊起苗族苗寨头头是道得很,等到了警察局下车,扈老十才恍然时间居然一下子过去了。

他们一路往地下走,一边走孙副官一边提醒脚下,嘴里道:“等下子进去怕是气味不好闻,场面也不好看,要是阿婆您受不了,您就出声,可以到另外的屋等一会,我叫人拿那东西给您看。”

滕咒阿婆摇头:“要看的,蛊师辩虫是一方面,还要从中蛊的人身上看症状,才更好结合在一起做判断。孙副官不用担心老太婆,早些年年轻的时候,我也走南闯北的见识过一些大场面,不怕。”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要是不舒服您还是得开口告诉我或在场的兵,您是江湖前辈,可不能在我们唐家军这里受了委屈。”

孙副官笑道,话说得客气又漂亮,三人很快到了停尸解剖的屋子,守门的士兵行了礼,给三人递上了口罩和手套,等人都戴上了赶紧开了门。

门一开里头的气味便扑涌而来,苗氏祖孙和毛珌琫都在里头,孙副官给几人做了介绍后,扈老十只一眼就看到里头两个台子上躺着的被肢解的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他就是个贼儿,先还没明白那些是啥子,等走到面前了正好对上凌乱的头发里显露出来的女人的眼睛和可见的嘴角鼻孔,心下一恶,克制不住肚子里就翻江捣海起来。

反观滕咒阿婆,老太太身材娇小,穿着黑色的夹棉袄子,灰白的头发工整的盘成个髻用素银簪子固定在脑后,稳如泰山面色不变,甚至还因为想看清楚伸过头凑近了去。

扈老十赶紧拉了拉滕咒阿婆的手,滕咒阿婆轻轻拍几下他手背,示意自己没得事,扈老十这才站到一边去。

毛珌琫没想到请来的是位老太太,面有点善,像是眼睛不好的尽往尸块上凑,看了苗万里一眼,苗万里根本没看室内的人,眼神只落在那具女尸的腰和狼缝合的那一截上,显然没有半分要介绍情况的意思,毛珌琫再看苗老先生,老人家坐在一边,正一双死人眼看着自己。

……敢情人家等着他这个后生崽主动给人介绍呢。

“阿婆,”毛珌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我来和您说下情况。”

毛珌琫不爱开口说话,但真遇到了事要开口,说起来简单明了,用词造句不多,但事件的从头到尾都清清楚楚,他说了一大半儿,说到解剖发现虫的时候门又响了起来,毛珌琫被这声音打断了叙述,几人同时看向门口。

来的是唐管家,他旁边还站着个小人,毛珌琫一看赶紧上前,顾不得跟唐管家打招呼先就挡在门口道:“你怎么来了?”

银霜捧着个只有巴掌大非常精致的珐琅海棠式小圆盂,里头一汪清水养着蒜瓣儿似的水仙。她在唐公馆住着,跟二哥好些天没见到面,一见面毛珌琫都差点没认出她来。小姑娘的头发烫了,梳成了公主头,下边一卷一卷的,可爱得不得了,又穿着精致绣花的蓬蓬裙子,踩着鹿皮靴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依着翠生生的水苗花茎,跟个富家小姐一样。

要不是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毛珌琫记得,还真一下子不会想到是银霜。

“二哥真厉害,都没看到我的脸就认出我了。”银霜笑嘻嘻的,下一秒闻到气味又皱起眉。

“我来帮忙做事的,二哥你放心,我不是来耍的。”

毛珌琫想说你一个小妹子来凑么子热闹,然而眼神落在那盆水仙上,想起她虽然小,但却是个苗蛊,便闭上了嘴,想了一下道:“你还小,莫见过死人,怕是受不了,去旁边屋里等着,我等下拿蛊过来给你看。”

毛珌琫不让步,银霜就是伸头晃脑也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只好无奈的同意了,唐管家意外得很,没想到毛师傅看着冷冷清清木桩子似的,倒是细心得很。

他们的对话屋里的人都听到了,都看向毛珌琫。

毛珌琫全当这些人是空气,拿了装蛊的瓶子就走,门一关上,扈老十摸着胸口松了口气,他不晓得么子回事,自从进了这屋,心里头就不舒服,像是有么子在动,心跳得要比平时快,快得他有点出气不过来。

旁边一直当看客的苗万里突然回了神:“那个小姑娘是苗蛊。”

他说得很肯定,扈老十听了一惊,询问似的看向滕咒阿婆,滕咒阿婆没有出声,但也不否认。

苗万里自顾自的道:“也不晓得那么小的妹子有么子本事,祖父,我们过去看看吧。”

苗老先生站起了身,他们走在前,滕咒阿婆拉住扈老十,不出声的也跟在了后头。

银霜呆的屋子隔得不远,里头是个办公室,有柜子有桌子,还摆了单人的两张沙发,毛珌琫将瓶子摆在小桌子上,又从头跟银霜讲了事情的始尾,最后问道:“四爷要你过来的?”

“不是,我是呷饭时听他讲要请蛊师,虽然我不是虫蛊蛇蛊门人,但也是苗蛊传人,三师兄和唐爹爹对我那么好,能帮上忙我就想出点子力。”

小姑娘讲话时神态轻松,毛珌琫看得出她是发自真心,心里暗暗点头,将瓶子往她那头推了推。

“那你试着看看。”

银霜也不客气,把两个瓶子打开了,伸出右手食指贴在水仙花茎上,毛珌琫仔细的盯着,就看到不一会儿非常小的一点翠点从茎上分离出来,如同活物般爬在银霜的指头上。

就在银霜将手指分别贴到装蛊的瓶口时门口传来响动,两人顿了一下看过去,就见苗氏祖孙和滕咒阿婆等人陆续走了进来。

看到苗氏祖孙和滕咒阿婆银霜背直了直,随后眼神落在扈老十身上。

毛珌琫感觉到了银霜一瞬间的戒备,不动声色的起身换位置坐到她旁边,拉着银霜站起来给她介绍人,要她喊人。

银霜感受着二哥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传来的热量,心下安定了很多,一一对着人物喊:“苗老太爷,苗大哥,滕咒阿婆,老十哥。”

苗氏祖孙僵硬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倒是滕咒阿婆和扈老十都笑得亲切。

扈老十扶着阿婆坐下了,笑道:“银霜妹子好,我和你大哥认得,上回咱们看戏剧还见过面,你还记得不?”

他这一说银霜就想了起来,点点头,心下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仍贴着毛珌琫。

许是感受到这个小姑娘的不安,滕咒阿婆开口:“小姑娘,你身上的气很舒服呢,和我这老太婆不是一个路子,我这支是虫蛊,你气息好,怕是少见的植蛊?”

银霜想不到这位老太太这么厉害,竟然一口道破了自己的来历,她年纪还小,就算再古灵精怪聪明得不得了,也还少了江湖经验,吃惊就全写在了脸上。

毛珌琫不动声色的加重一点压她肩膀的力气,示意她放心,有他在,自己抢在银霜面前回了话:“姜果然是老的辣,阿婆居然一下就看出来我小妹的来历了。”

滕咒阿婆笑起来:“年轻人就是会讲话,我早年去过西广,在那头因缘际会在十万大山里头认识了一位植蛊师,银霜这小姑娘气息和那位差不多,所以老太婆我才敢这么讲。”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笑起来很亲切,尤其提到了十万大山,银霜当下心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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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0章 辩蛊

“阿婆去过十万大山呀,我小的时候,我阿婆带着我在那里住过哩。滕咒阿婆,等下事做完了,您能跟我讲讲您在十万大山的事么?”

银霜声音清甜,分外讨人喜欢,滕咒阿婆应了下来,扈老十在一边看着,注意到阿婆的笑容隐隐带着一丝轻松,扈老十心里一酸。是他疏忽得太厉害,阿婆平时一个人太寂寞了,自己婆娘又是个啥不懂的乡下出身,和阿婆虽然处得和协,可和阿婆除了聊他,聊自己崽,聊家里的负担,别的就谈不到一起了。

扈老十想,他自己不也是,和兄弟在一起,喝酒比试身手,那种痛快是别个不能相比的么。

想到这里,他看向漂亮的小姑娘的眼神温和了很多。

结束简单的问候,一行人把目光都放在了玻璃瓶上。银霜尊重滕咒阿婆是前辈,请她先看,至于苗氏祖孙,银霜显然不敢近身,但做为后辈不发声不好,她低着眼匆匆问过便缩到一边,苗万里不出声,倒是苗老先生居然破天荒的勾起嘴角像是笑了一下。

滕咒阿婆接过瓶子,扈老十喊士兵,问有没得放大镜,阿婆的眼睛没得那好,士兵赶紧去找放大镜,扈老十看着离自己很近的瓶子,心头那股悸动又不受控制的发作起来。

“老十,你来看,告诉我它们的形状,再闻一下气味。”

滕咒阿婆拿到放大镜并不急着动手,反而喊扈老十做事,其余人都带着疑问,视线落在扈老十这个粗汉身上。

扈老十顶着各种眼光只觉得压力特别巨大,他催眠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拿起瓶子仔细观察里头的虫蛊,又小心的在滕咒阿婆的指点下将瓶子置于鼻子下,闻了又闻。

“大家都是江湖人,想来对蛊门也有一定了解。传说中,蛊虫的制作方法是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最后剩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

随着扈老十认真做事,滕咒阿婆不急不徐的开口给在座的人忽然讲起蛊虫知识。

“外头晓得的蛊大概就是那些,还有就是我们蛊师晓得的更多的种类,但蛊出巫,世上虫子种类又多不胜数,前人能发明蛊,后人里也有天纵奇才的会研究制新蛊,填写蛊虫的种类惠及后代。所以遇到不认得的蛊了,就要靠其他的办法来辩认,毕竟蛊是众多毒虫撕杀吞噬后进化养成,虽然变了形态样子,但有些会保留吞掉的蛊虫的气味或能耐。”

滕咒阿婆这么一说,屋里的人便全都明白过来她为么子要扈老十形容过蛊虫样子后再闻气味了。

银霜甜甜的笑道:“阿婆,您懂得真多,和我阿婆一样,我阿婆也是讲,蛊虫是有气味的,所以我也想让我的小蚜闻气味。”

小姑娘软软的一说,所有人的眼光便从扈老十身上挪走,落到了小桌子上放着的水仙上。

装花的小盂色泽饱满,花纹鲜活,一看就不是个凡品,这小姑娘还穿得漂亮高级,养出来的那水仙水灵灵的极富生机,苗万里忽然上前几步,站到了桌子边空出来的位置说了句好。

苗万里戴着面巾遮住了大半的脸,说话的声音又嘶哑难听,有一眯眯像气管在空气里暴露出来的漏气声,说话时又没有特别的语调起伏,本来烧着炭盆子还算暖和的屋里因为他这句好字直接让所有人联想到死人,不由得都打了个冷颤。

见银霜害怕的缩了缩,毛珌琫想了想,抬手拍了拍便宜妹子的后背以示安慰。

扈老十很快的就把线虫的样子形容出来,他仔细的闻了很久,才不确定的道:“我闻着,似乎有一点腥香。”

“这个腥像草味,又像是鱼或蛇腥?甜味则像糕点的香气,娘,我实在拿不准,闻着像有,可再闻又没有。”

扈老十一脸纠结的递过瓶子,滕咒阿婆拿着放大镜凑近瓶子眯起眼打量起瓶子里那一丝血红如线的虫子来。

“外形看像是吸血虫,但比那个虫要更细一圈的样子。”

滕咒阿婆一边看一边道,“要是用吸血虫做出来的新蛊那就麻烦了啰,大家都是湘郡人,怕是晓得岳庭湖那边经常发现有人大肚子吧?”

毛珌琫在心里摇头。

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湘郡人,但吸血虫他肯定是莫有听过,更不晓得岳庭湖是么子地方了。

银霜显然也不晓得,疑惑的歪着头认真听着。

“这种虫,几千里来都莫得办法消灭它,而且它是个贪的,钻进人身体里,不仅吸血,血完了还要呷肉,难对付得很,我们虫蛊这行虽然拿各种毒虫入蛊,吸血虫也有人试过,但却是被禁的,因为用这种虫养出来的蛊,很可怕,血肉都不算,听说就是连人的骨头和脑髓都会呷个一干二净。寄主死了,按理讲蛊虫也是会死的,可这种吸血虫蛊听说一会子是不会的,它会想方设法离开宿体寻找新的寄主。”

“而且这样的蛊因为太贪,所以很难被蛊师完全控制,反噬得厉害,蛊门有记载的,门中之人但习蛊者,是不可以碰吸血虫这东西的,它是禁蛊。”

滕咒阿婆声音冷静,可众人越听心里越发麻,等看到扈老十按滕咒阿婆的指示,拿了一根细细的长铁钉扒弄了两下那个三厘米左右长的红线虫子,结果原本一动不动的虫子忽然蜷身滚了一下后又展开身体像死去一样,众人心里皆是一寒,不由生出一个念头:这虫莫有死。

至于另一个虫卵一样的东西,饶是滕咒阿婆经验老到,都认不出来到底是么子蛊虫。

银霜等着滕咒阿婆看完了才接过手,众人听滕咒阿婆讲了这个小女孩的出身,此时倒莫得人抱着轻视的心里,再加上银霜能被请来做事,想当然是肯定有本事的,故而一众的大人反而都对这个小女孩提高了关注,想看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重。

粉红色的虫卵带着一点透明感,身上有一圈一圈的隐白纹路,看起来很漂亮,也比吸血虫更得银霜接受。她将指头上的小绿虫放到瓶口,这小绿虫便摆动着脑袋上的两根细须慢慢往瓶子里钻。

她的虫非常小,只有米粒大小,通体翠青如同春天刚发生的那枝着一叶,触须和腿细得像是透明的,眼睛更像是针尖沾了墨水轻轻点了一下沾起的,小虫子可爱得不得了,就是爬动的姿势也小心又笨拙,像个刚学走路的奶娃娃,像苗老先生那样的人物都在心里赞了句好。

蛊门有各种蛊,苗家走的尸蛊,养出来的蛊虫不是灰就是黑,还带着尸臭,简直跟银霜养出来的据说是植蛊的蛊虫一个天一个地,便是苗老先生和死尸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江湖都不由得为那抹生机勃勃的绿色微微震动了心神。

“这是我的小蚜,跟滕咒阿婆的虫蛊不一样,我们这支植蛊是靠植物生蛊。小蚜是用水仙鳞茎生出来的,水仙的鳞茎有毒,沾了皮肤会红肿,若是呷进了嘴里则会恶心呕吐晕厥。”

那小蚜虫在主人的声音里慢慢接近了底部。

蛊师养蛊,一是供肉食,即将猪羊鸡砍碎,投入蛊虫生养寄住的缸里;一是用自己血肉,加强自身和蛊虫的联系和亲密,养得好,蛊虫才会真正肯听自己指挥使用,拿自己当主人。

在座除了毛珌琫和扈老十是门外汉,其他的人都是内行,眼看银霜闭上眼不动,便都明白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养蛊制蛊只怕学得很正宗,对瓶内的蚜虫蛊掌控得住,想来用上了自己的血喂养养得虫与人的关系极为亲官,她正是通过蛊虫与蛊师的那种奇妙感应在探知蛊虫的感知。

只是瓶内的那只像吸血虫蛊一样的虫真的死了吗?若是有力气反抗,那米粒大的绿蚜蛊能赢不输?小姑娘可要控制好了,可千万莫叫她的蛊把那血线一样的虫给当补品呷了,那就麻烦了,他们可还没弄明白这虫到底是不是蛊虫呢。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绿蚜蛊终于到了血红的虫子旁边,它好像天真单纯的孩子,挥着触角一点也没犹豫的爬上那条血吸虫,就在众人的目光里,它的触角挥动得更急了,它则像个小狗饿得狠了,要找呷的的似的,头也四处扭动着,不时用触角抵在虫子身上,像是在它身上找可以下嘴的地方。

“有草味……它呷过毒草蛊……还有肉……有自己的肉……”

银霜喃喃自语,就在此时半天没有动静的血线虫子突然如一道红色闪电缠绞住在自己身上寻找下嘴机会的绿蚜蛊,三两下便迅速将米粒大小的绿蚜蛊缠成了一个红色的小茧,仅留头顶的触角尖在外时不时动弹一小下证明它存在过。

“不好,这怕是蛊虫。”滕咒阿婆伸手就拍扈老十胸口。“不能让它呷了蛊壮大自己,老十,你忍着点子,我把你身体里的阿金叫出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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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1章 策反

扈老十吃了一惊,摸着胸口,那块儿随着滕咒阿婆的话音落下,里头真的像有活物忽然苏醒,从右至左顺时针转动着,快活的自胸腔的深处往皮肉钻出来。

他体内有蛊。

蛊虫在他身体里钻洞。

这两个诡异的想法一产生,扈老十打了个冷颤。

其他人因为滕咒阿婆的话都看向了扈老十,只有毛珌琫看了一眼就收回眼光继续注视着玻璃瓶里与闭目出汗的银霜,与他一起的,还有滕咒阿婆。

玻璃瓶里的红线虫蛹在不停的一鼓一收,像是里头的蚜蛊不服输的与这红线虫蛊在做激烈的斗争,银霜忽然道:“一种水……黑水……”

扈老十难受得很,隔着衣他都能摸到自己胸口的皮肤正在起起伏伏,皮下的活物似乎正在努力往外钻,他不觉得痛,只觉得一丝痒和麻,银霜这话突然一出,滕咒阿婆忽然就一巴掌拍在扈老十正按在胸口的手掌上。

“不用出来了,回去睡吧。”

随着滕咒阿婆这话,越钻越急的活物忽然安静下来,但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仍在扈老十的皮肉下钻了几下才渐渐往胸腔内里退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扈老十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一身薄汗。

滕咒阿婆的话像个信号,本来注视着扈老十的苗氏祖孙和唐管家这会全又都眼神转回了瓶子和银霜身上。

扈老十也下意识的看过去,就看到铁桶似的红线虫似乎敌不过蚜虫,身体还在大幅度的鼓起落下,但顶头一端现出空隙露出一抹翠色。

大概是心有所感,所有人都看了汗越出越多、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小女孩。

滕咒阿婆更是瞪着眼睛直直看过去没有眨眼,扈老十从阿婆那对浑浊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光。他记得,当年阿婆曾用这样的光看着养出新蛊兴奋得跳起来的阿婆的徒弟、自己那早年香销玉逝的未婚妻。

他不由得顺着眼光转过头,看着长相娇俏可爱的小女孩。

这一幕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毛珌琫却看在了眼里,因为滕咒阿婆的眼神并无恶意,毛珌琫便没有多关注,眼神落在玻璃瓶里。

瓶子里的红线虫长长的身体本来箍得密不透风,不过眨眼的功夫竟然就慢慢显出了颓势,越来越多的绿色从身体之间的缝隙里显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毛珌琫的错觉,总觉得里头的蚜虫体形变大了一点,身上的那种初春绿芽的灵动之色也稍微的深了一点。

——蛊之所以成蛊,就是靠互相撕杀吞噬来壮大自己,最终留下的胜虫才能成蛊。看这样子,这虫在人体内这么久都莫死,原是想呷了银霜的蚜蛊滋养自己,没想到银霜娇娇小小的,养出来的这呷植物的蚜蛊更厉害一筹,反而拿它在当营养品补养自己。

毛珌琫忽然有点理解师父当初为么子要收养银霜了。

这样的孩子孤身一人,若落在外头被有心的人捡了去哄骗培养,会造成大恶,好在她和自己师门几人有缘,看来回家了要和师父和师兄提一提,对银霜的教导要再严格一些。

蛊师养蛊,尤如供神,如若浇灌以自己的血肉喂食养育,那么它便如同自己的孩子,与自己有一种奇异的、普通人感受不到的联系。

银霜此刻就是。

她虽然闭着眼,但脑子却异常的活跃,能感受着自己养出来的绿蚜虫儿快活的心思,更能感受到古怪的口器扎进食物里用力吸食的那种食物特别香、特别吸引自己吃得停不下来的美味。

银霜觉得不舒服,在这种愉悦的感觉里可以分辨出食物的味道,就像常人上馆子品尝菜肴时分辨用的什么材料一样,更让银霜不舒服的是这种清晰得像是自己在吃着虫子的感觉让她生出一股微弱的恶心感和想要将对方分尸的微小暴戾感。

他们这头看着蚜虫将长长的血线一样的蛊虫慢慢吸食消化的时候,唐四爷在军统处正在听着各地关于桂军调动行军的卧底情报,有士兵拐了老大的弯找到了军统处。

这士兵等了大半天才得到传唤,他整了整自己坐皱的衣物和微乱的仪容,紧张的在层层岗哨监视下走进办公室。

“报告少帅,我是您派去保护伍师父的兵,伍师父今早上醒过来了,他让我转达谢意给少帅,另外还让我带了句话给少帅。”

这士兵声音洪亮,听得另一个副官崔副官暗里啧了几声,原本想接嘴,然而看到本埋头在写写划划的少帅抬起了头,崔副官便站成了一根木桩子不动了。

唐四爷扬眉:“伍师父醒了?他还好吧?要你带了么子话,快点说。”

“伍师父说:‘少帅,既然尸体都从地下墓室发现,何不派人掘地三尺的找?’”

闻言唐四爷眼一亮,脑子里本来因为找日本人和桂军大举逼境的事日渐焦灼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他也是急晕了头,竟然没有想到这个盲点,伍师父一句话倒是如同迷雾里的灯,一下子点出了一条路来。

“把这话打个电话告诉鬼才叔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征用省城的铲地皮儿队伍。”

唐四爷快速的下令,对着士兵道:“你仍回去守着伍师父他们的院子,记得去请常军医一块儿过去给伍师父再检查一下。”

等着士兵走后唐四爷看了看桌上堆的一堆军情军报,起身往唐委员的大帅办公室过去商讨军情。

桂派这次是真的着了个大急,从四面八方包抄湘郡,湘军人不少,真要打起来是场大硬仗。

唐委员倒没心没肺的正在给一具美人俑拭灰,见到儿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眼下的泛青,有点儿嫌弃。

“我说崽啊,你这几天忙么子忙,你照过镜子莫有?看看看看,一副精力被掏空的样子。”

唐四爷几乎想捂额,有这样说自己崽的?这真是亲爹?

他随手拿起桌上另一尊擦得光生亮堂的美人俑,也不说话,前翻后翻看了看,随后手一滑。

清脆的瓷器碎开的声音可把唐委员惊得目瞪口呆,唐四爷跟个没事人似的又伸出手去摸另一尊俑,唐委员回过神,吓得火急火燎的赶紧将那美人俑抱在怀里,一双眼珠子几乎瞪成了牛眼。

“小兔崽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强的报复心,你眼里还有莫得我这个爹?”

唐四爷往椅子里一坐:“有啊,我不是每天看到你都在喊爹么?”

唐委员:“……”气得不想跟崽讲话了。

他不想讲,唐四爷可有话要讲。

“我说大帅,我们这回逼得白启宪那只老狐狸气急败坏,这派出的兵可比我们的多哪,四面包抄,几大进出主要路线都被他们截断,一看就是要来个瓮中捉鳖将我们一网打尽,爹你不急着喊各位军长旅长商议对策,还躲在这里摆弄你的美人们,你这是打算人家兵临城下了亲自带着美人们举旗投降?”

闻言唐委员气得脸别到一边,手上倒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伤了自己的美人们。他一边将美人们包裹锦缎装箱一边说道:“你爹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我说崽啊,你不是忘记几年前白启宪那老不要脸的截了我手下的李品仙一队人马走吧?”

李品仙?

唐委员这么一讲,唐四爷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张脸来。

李品仙这个人是他爹当年在保定军校的同学,14年底毕业后分派到了桂西陆军第一师第一团见习,同年六月找了关系转到湘军,正好分到他爹手下,此后,李品仙紧紧追随他爹在护法战争、湘直战争、护宪战争中屡建战功。

他爹唐生智升迁一次,李品仙肩上就跟着多增加一颗星豆。到1924年,短短8个年头,便从排、连、营、团长依次提升为旅长。26年时他爹就任国民革命军第8军军长兼前敌总指挥,李品仙升为第8军第师师长。

这个人,虽然升迁之快依仗着自己老爹,可他显赫的战功和指挥作战能力也是原因之一。27年10月20日,南京政府那边下令讨伐自己老爹,免去其本兼各职,当时唐军内部分化,腹背受敌。他爹被迫通电下野,出亡日本。次年2月,李品仙等唐生智旧部,迫于李崇仁、白启宪新桂系重重包围,通电表示愿意接受南京政府改编,带部投靠了桂系。

眼下湘桂战争一触即发,他爹老神在在的提到李品仙这个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唐委员把美人俑放好了,端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道:“你当我为么子敢这么跟姓白的对着来,要是莫得上头指示,我才不当这出头橼子。

为了统一国党势力,蒋委员长这次可是下了大功夫,给了我一大笔钱财。”

唐四爷若有所思:“爹,李品仙那第12路军中下级军官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三湘子弟吧?”

“不错。既然有人帮出钱,老李这大半的荣耀又是在湘军打出来的,我也待他亲厚如兄弟手足,有福同享,有难我当,你说,他一个湘军在桂系里真的呆着自在?我要是这会子找人给他送钱,问他‘脱离桂系,回湘郡去’,你猜他和那一干部下会不会动心?”

说完了唐生智嘿嘿的摸着自己光头对着自己儿子笑得猥琐。

他这么一说唐四爷就晓得他爹为啥有闲情坐在办公室里关照美人了,看样子他忙着那头追查日本人的时候他爹已经想办法去联系李之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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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2章 如何是好

见崽不讲话,唐委员径直又讲下去。

“李品仙这事儿,你爹我是肯定他会回来,有他那队人马,东边到东北那边的战线我放得了心,余下的人马咱们手里的队伍对付起来不说一定赢,输是绝对不可能输,爹现在就担心一件事。”

“爹是担心华共组织?”

唐生智的担心,唐四爷是明白的。

毕竟当年他爹在位,组织参与过几次对华共的围剿工作,在这种局势紧张的时刻,华共借这大好机会背后有动作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华共想趁机背后报仇,对桂的输赢就很不好说了。

如果说趁着现在全城搜扑华共人士,时间太仓促,只怕人没真搜出几个,反而在战前让本来就恐慌的民心更加动荡,怎么看这个路都不能走。

华共跟国党的革命矛盾越来越深重,既然眼下不能动华共,倒不如想办法让敌人暂时变朋友,相信华共的领导也是很愿意看到桂系军阀呷大亏的。

唐四爷把玩着亲爹丢在桌子上的烟盒子,父子两沉默了一会儿,唐四爷突然问:“爹,你说,咱们有没得可能暂时寻求和华共的合作?”

唐委员怔了一下,喊副官:“去,把黄旅长、谢副军长、汪、秦、宋三位团长及叶开达先生请过来。”

马浚生作为发现桂系秘密联络点的有功之臣,这个事上报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所在的团的团长的嘉奖,也因为时机好,唐四爷正好在前线后方,顺手就接见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事后关于马浚生的奖励到现在还莫有下来,他仍旧随着大军在城郊的防线上进行加强训练巡逻。

看样子要接近唐氏父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事,据马浚生的观察和平时有意在团里打听八卦,更是对自己的任务有了细致的规划。

马浚生这个人沉得住气,工作上也一丝不苟,就在他以为还要耐心等待的时候,没想到这天正在训人,他上首的宋朝阳宋团长的警卫兵忽然找上门来。

“马连长,宋团长请你过去一趟。”

马浚生道:“我马上过去,你稍等一下,我将这里的工作安排一下。”

他喊来副连长让他盯死了连队的训练不得有误后正了正军帽跟着警卫兵坐上了三轮的摩托车。

摩托车开到半路拐上了边外一边方向,马浚生心里一紧,暗道莫非他的华共地下工作人员的身份暴露了?手不动声色的借着腿换地方踩的动作暗暗放在了腰间的盒子枪上。

开车的士兵对马连长的小动作没有察觉,马浚生也沉得住气,他军帽檐下的双眼看似看着周围喧闹的风景实际牢牢的打量着身后与车子驶向的前方。

后头并没有跟上来的士兵,摩托车越驰,前面的方向马浚生就越觉得有点儿熟,等车子近了,马浚生看清了站了严密岗哨的大院门的门牌:湘群国党军统处。

这是?

马浚生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摩托车在岗哨停下接受身份检查,警卫兵出示了宋团长给的手谕,确认了三人的身份后岗哨这才放行。

军统里面的气氛一点也不比前沿阵地轻松,入目四处都是黑压压的军装大汉,等到了军统办公楼前,楼下楼上的走廊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马浚生下了车再次接受检查,虽然没有搜身,但一个营长还是上前来请马浚生解枪。

他道:“目前形势严峻,大帅遇刺几回,我们不得不严加防范,兄弟是自己人,应该理解我和手下人的作法,对吧?”

马浚生行了个礼,笑着点头解枪:“长官说的对,现在是非常时期,白、李等桂军亡我湘军之心不死,这种时刻更应该严加防范,保护好大帅和少帅的安全第一重要,长官和诸位兄弟可比我们在前方准备战役的责任更重。”

他配合得很,又顺带儿的拍了一溜马屁,站岗的听到了都稍稍松了点脸色。

警卫兵站在一边等着,见卸完了枪,领着马浚生往二楼走。

马浚生来军统的时候非常少,他一边走一边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留意办公室的顺序门牌,等看到战略指挥室的门牌,马浚生警惕的心更加警惕了,他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气,在门里响起进来的粗犷声音中挺直如松的走了进去。

唐四爷坐在上首的全国地图前,旁边则是宋团长和叶先生。

马浚生向着唐四爷和宋团长行礼,至于宋团长旁边的那个留着老鼠须戴着副眼镜像个街头摆摊写字卖画先生的中年汉子则陌生得很,他一边牢牢将人的长相记下,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行了个礼。

那中年先生笑了笑,手里拿着把折扇敲着另一只手手心,却是坦然受礼。从他这个态度上,马浚生觉得此人的地位应该不低,只怕和自己顶头上司齐平。

唐四爷自马浚生进来就明里暗里在打量这个人。

人长得正气刚毅,行走站立间如青松挺拔,眼光也清正,见到自己态度也不亢不卑,看样子宋团长说得不错,这个年轻人如果这次任务担任完成得好,可以作为储备军干部好好培养一下。

想到这唐四爷心里带了丝笑,脸上却半分不显道:“马连长,前阵子发现的刺客秘密联络点是个大功劳啊,只是现在形势紧张,实在不是论功行赏的好时机,我这里,有个要紧的任务,你们宋团长刚才向我推荐了你,你要是愿意做这个任务,等完成了两件并一起论赏,你要是不愿意,就当今天莫有来过这里,上次的赏等形势安定了再补上。”

马浚生没想到顶头上司居然推荐自己出任务,他心下一喜,瞬间明白自己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自己就算是在唐少帅的心里落下了影挂上了名,组织交给自己的任务也就更容易办成。

他昂首挺胸敬礼道:“报告少帅,我愿意接受此次任务。”

旁边那位中年先生笑道:“还不晓得是么子任务,你这兵就愿意接了?我可告诉你,这任务哪,可不好完成得很。”

宋团长一听不干了,在一边扬眉:“我的兵有么子能耐我还是晓得的,叶先生,你就说除了我的人,有哪个发现了桂军联络点的?”

这话一出,马浚生就抓住了关键:上一次发现桂军联络点的功劳才让自己有了今天这个接受任务的可能。

上首这次要派下的怕还是跟追查秘密联络点的任务吧?

他这思想一转,那头宋团长蒲扇大的手掌用力拍上了马浚生的肩头。

“你小子,这回的任务不轻松,你可得给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我好不容易在大帅和少帅面前争来的任务,你可得给我办漂亮了。”

马浚生再次行礼:“报告团长,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他立了保证,一边看戏的唐四爷这才冲宋团长扬了扬下颌:“有胆识,好。宋团长,你就将这次任务说一下。”

宋团长是个粗人,从来不文绉绉的说话,三言两语的道:“马连长,这次交给你的任务是暂时调去情报室给叶先生打下手,调省城城内潜伏的华共地下组织人员及他们的秘密联络点。”

这话不啻一道惊雷,马浚生差点儿就失了态,好在他作为一个老地下工作者,经验够足,精神也强大,在三双锋利的眼神中硬生生在爆发的边缘稳住了自己。

“是,长官!”

唐四爷盯着这个年轻军官的一举一动,见他听到任务后脸上也没有出现其他表情,心里对他的素质更有了一个肯定。

“很好,此次任务限时五天,五天内一定要找出一批人员及一两个联络地点出来。”

等马浚生跟在叶先生后头出来,背上的汗已经浸湿了贴身的里衣,走到楼梯口了,叶先生特意缓了缓脚步等着马浚生只落后半步了,这才徐徐的道:“后生崽,要不是宋团长在会议上一力吹捧你找出别个莫发现的联络点的事,这个任务我是一点子也莫有想过找外人的。你可莫当情报室好来,既然少帅发了话把你安插进来,你可好好表现能力出来让我看一下,不然的话,虽然少帅给了五天时限,不用三天我就叫你滚蛋,免得浪费更多的时间。”

“叶先生请放心,我马浚生对国党、对咱大帅少帅忠心耿耿,三天内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一定找出潜伏的华共名单给您。”

叶先生这才点点头,领着马浚生往一楼左边尽头的情报室走。

这个年轻人看着自信、冷静,倒像是个人才,就是不晓得工作能力怎么样。要真的能力出众,少帅给自己的那个学校传单和发传单的学生长相就算自己不告诉他,他应该也能找到别的方法。

马浚生不晓得叶先生心里的这一团官司,嘴里是应得格外好,外表也格外的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的焦急如焚。

三天,他只有三天的时间,他得想办法将自己这个任务传递给革命同志们,让他们避开危险。但同时,他也只有三天时间拟造出一张虚假名单递交上去,否则自己就会有暴露的危险。

他要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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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3章 编排

且不提马同志如何的焦急烦恼,城里的药铺医院如何的被严查盘问翻个底朝天,何洛下了工到约定的地方把夜探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聂璇,再三强调未知的危险性高,又使眼色让金桂一定看住了聂小姐,这才回了家。

他到家时毛珌琫居然带着银霜先回了,连唐四爷都在,看到师父老爷一样坐在上首呷饭,毛珌琫和银霜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唐四爷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一盏豆灯照得屋里明明灭灭,家小,但整整齐齐的,犹其师父不耐烦的喊他蠢站着怎么不过去呷饭,何洛心里忽然一暖。

小桌坐着他们师徒几个本来就挤,加上个个头也不小的唐四爷,手都你挨我我挤你了。唐四爷从来莫有在这么贫困的条件下呷饭,虽然小,但人挤在一块儿反而有种他从没体会过的温馨,菜也简单,因为人多,天又冷,就弄了个火锅,银霜乖巧得很,给大家烫叶子菜下肉片,男人们便都就着糙酒水讲伍三思昏迷这段时间里的事。

一顿饭呷到了快深夜,银霜死撑着听得头一点一点的,等唐四爷走了,银霜又开始清醒,兴奋的追着伍三思问:“三叔,你真的跟我和二哥去做事啊。”

伍三思点头,看了何洛一眼。

刚才话里提到的滕咒阿婆,伍三思还记得自己讲要帮她治眼,他跟去做这个事,除了这个目的,还有就是对隐匿无踪的日本人感兴趣。

等银霜睡了,伍三思喊来两个徒弟,让何洛想办法把唐四爷这边的进度找机会泄露给关大先生听。

何洛起先还疑问,睡在床上想了一会儿,隐约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关大先生在自己屋里还被人家出入如无人之境般的抓住要胁,便连睡觉都自己睡了一个屋,屋里屋外守着各有八个大汉才觉得安全,好在长盛的师傅们做事的院子就在旁边,关大先生偶尔还是会带着人过来看看工作进度,说几句鼓励表扬的话,又出点子奖金,倒是让何洛有一点接近的机会,只是何洛想了一个早上,都想不出到底要怎么讲才会让关大先生不起疑心。

接货顺利,关大先生松了一口大气,这天穿得精精爽爽的西服还难得的身上喷了香水来探望师傅们。看着撂着老高的货箱声音都比平常要更贴心:“要辛苦各位师傅了,眼看离着过年莫得多久的时间,你们为长盛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必然不会亏待大家。”

他说着,管家端着盘子上来,关大先生一个一个的递发红包。

常师傅他们几个还不好意思要推诿,关大先生笑道:“师傅们也莫客气,这是你们应得的,小年就要近了,各位作事再忙,那也得顾着家里办年货,都拿着,只要活做得好,一心向着长盛,放假前自然还有一个大红封。”

常师傅他们听了就不再客气,把红包接了满脸笑的跟关大先生说好听话,只差没拍着胸保证不怕苦不怕累一定把这批货在年前赶出来了。

何洛得了三个包,关大先生会做脸,连着伍三思和毛珌琫的份都有,何洛也不客气,把红包收好,坐在一边听常师傅他们嘴翻花儿似的说得好听,鼻子不为人知的辩识着香水之中掩盖的那一丝微妙的腐臭味儿。就在他面无表情的心里恶心关大先生时,关大先生注意到了何师傅,看似关切的上前问:“何师傅最近都不太爱讲话了,你也莫太挂念你师傅,你师傅那么年轻,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还随意抬手就往何洛肩膀上拍,就像个真正的体贴慈祥的长辈一样。何洛瞬间就想暴起一脚把关大先生踹出去,然而他一念又死死控制住了自己的念头和身体,僵硬的忍受着恶心接受了关大先生这一轻拍。

而且关大先生的走近,倒是让何洛原本还苦思冥想怎么接近他的方法得来全不费功夫,只是何洛怕自己表情露出破绽叫关大先生发现自己对他的杀意,便微微垂着头,心里做了下准备后接口叹了一口气。

“谢谢大先生关心,唉,师父也不晓得么子时候醒来。虽说唐四爷请了医生专家看了,都不敢确定,可惜四爷还想请师父去帮他解决一下孙老板府里的事……哎呀,大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到那个姓孙的!”

何洛回味过自己讲错话,慌乱的站起来道歉,结果带倒了后头的椅子,哧啦一声响。

哪个不晓得孙世庆疯了似的对关大先生下手,两家那可是死仇,关大先生现在最听不得别个在他面前提到姓孙的,这下好,这何师傅居然一忘性就讲了出来,常师傅在一边心里暗叹这小子不争气,张嘴准备给何洛圆边儿道歉。

关大先生确实不高兴。

姓孙的三番几次想要他和他崽的命,这仇可不是一般大,是死仇,无解!要不是孙世庆失踪得突然,关大先生是下了重金去请了悍匪想弄死他的,没想到孙世庆突然就没了信,跟从世间蒸发了一样,关大先生这仇没能报出来,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闷得难受。

因为晓得大先生厌恨孙老板,已经好久没得人敢在他面前提孙世庆这三个字了,没想到这会儿这个年轻人突然说出了这个名字。关大先生先是脸色一变,随后微微瞪大了眼。

“何师傅你讲么子?”

大概是关大先生语调微高让以为说错话的何师傅吃了一惊,关大先生看着何师傅让自己语气恢复正常,脸上仍带着笑,道:“我就晓得伍师傅是个有本事的人,没想到唐四爷都想请他去做事。唉,实在是可惜了,不过伍师傅吉人天相,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何洛再三道歉,关大先生反而温和的劝解何师傅不要在意,他莫有放在心上,两个来往对话了一番,常师傅和另外的师傅看不下去,就在旁边说和,关大先生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这才带着人走了。

等关大先生一走,常师傅几个就来了劲。

孙府的事沸沸扬扬,哪个不好奇?也是唐四爷封府封得快,外头的人不能得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么子事,只是在传孙府出了人命,又有谣传说孙府闹鬼,孙世庆是被鬼呷了;更有谣言说孙世庆的日本婆娘跟别个通j被他撞上了,日本婆娘就一不做二不休跟女干夫合伙把孙世庆杀死在屋里,他们卷了钱财跑了。

各种版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常师傅他们也听得要耳朵起茧了,没想到原来面前居然有个可能晓得真相的,这下子做事也坐不住了,就仗着年纪大来找何洛探情况。

何洛拗不过几个前辈的好奇心,只好一边做事一边当扯闲,挑挑捡捡的将孙府发现古怪的黑粘液包裹的尸体、孙世庆的崽、管家们把书房的暗柜打开席卷一空跑了的事。

“还剩了些东西,唐四爷看是瓷器,就想请我师傅帮忙看看,结果莫想到我师父一接近那个黑油油的尸体就晕了过去。”

何洛讲得不快,拉杂讲了一早上,他一边清理着箱子里的瓷片儿做上编号准备清洗,一边讲事的同时留心着几位师傅的神色及门窗,果不其然,因为他声音不大,但也不小,除了几位师傅,门窗那儿还引来了几个伙计守着听得津津有味。

见状,何洛低下头拿起一片瓷,心里暗道:上钩了。

几个师傅们听得入神,见何师傅不出声了,便催他:“小何哪,后来呢?你再接着说,再接着说。”

何洛摇头:“没了,师父一下子晕过去到现在都没醒来,我师弟只好请假在屋里照顾师父。

不过唐四爷真是个好人,送了蛮多药过来,把我师父出事的原因归到他那边,经常来我们屋里探望师父。”

见真的没有了,几个师傅们跟着感叹了一番唐四爷是好人,发了几张好人卡,接着就聊起了黑油油的尸体。

有么子东西会像墨汁一样,又粘滑的?常师傅他们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就有师傅来问何洛:“何师傅,你晓得那黑乎乎的包住尸体是的么子东西不?”

何洛摇头:“我也不晓得,唐四爷请了蛮多高人在查这个事,昨天晚上他过来探望我师傅,我和师弟也好奇这个事,就大着胆子向唐四爷请教了一下。

唐四爷为人真的蛮谦和,倒是耐心跟我们讲了,他请来的见多识广的能人异士讲好像是北边一个早古的小国发现的一种黑水。据说喝了这种水的人可以长生。你们说这不是扯蛋么?这世上哪有么子长生不老,要是有,始皇还要徐福出海寻仙山求仙丹做么子?”

这话一出,常师傅他们几个也都一脸的不相信,有人道:“这样的话居然敢当着唐四爷的面子讲出来,真的是呷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怕唐四爷一不高兴就把他一枪毙了。”

何洛犹豫了一下,“四爷人蛮好,倒莫有听他讲不信得。我看四爷的神情,好像还真的信有这回事儿。”

说着何洛四下看看,头往常师傅他们那边伸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唐四爷讲啊,这种水,听孙家的一个伙计讲,是孙世庆在哪个地方发现贡给了日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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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4章 盘算

该说的说了,何洛跟着几个师傅又随意一边做事一边闲扯,那头关大先生并没发觉何师傅的话是个陷井,就是针对他的陷井,那句唐四爷想请伍师父去解决孙府的事那句话牢牢的钓起了他的注意。

这一天关大先生都没有做别的事的心情,嘴上说着去别处铺子看,实际上整个人都心不在焉,草草的看了一家就回到家窝在书房里,一边抽烟一边抓着胸前的那个石壁不晓得在想啥,直到午饭了管家来敲门,关大先生身上缠绕的黑雾才忽然一收。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聂璇敏感的感觉到了关大先生的心神不守,她保持着平时的样子开朗说笑,心里暗暗把这个事记了下来,等呷完饭就喊金桂:“金桂,你小心些去打听一下舅舅今天早上到现在做了么子事,莫被别个晓得了。”

金桂连忙应下。

关大先生的行程很容易晓得,金桂打听得很容易,听完金桂的话,聂璇皱起了眉。

金桂有些不解,老爷今天都莫有做么子呀,有么子不对?小姐在怀疑么子?

想着金桂又小心看了小姐一眼,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劝劝小姐,老爷是好人,小姐这样子莫名其妙的怀疑老爷是不是不好……

聂璇哪晓得自己的女佣在为自己着想为难,她反复咀嚼着关大先生的行程,早上或在去其他铺子时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或影响才会心神不宁。

这个能让舅舅一向完美的伪装出现一丝破绽的刺激,肯定非常重要。

聂璇为人聪慧得很,很快就将目光放在了早上舅舅去师傅们做工的院子与巡视一个铺子这两处实际的能与人接触并发生么子交流的地方上。

一天工下来并莫得什么大事,何洛跟着常师傅他们一块收了工,出了府后各自回家,并不晓得另外一位做掌眼的艾师傅眼看快到家了遇上了铺子里的伙计和护卫,随后就随着这三人去了一家酒楼。

艾师傅是个老师傅,人精瘦,留着老鼠须,样子看起来不咋地,但小眼时不时乱冒精光,一看就是个精明厉害的人。

他先还惴惴不安,等进了包间看到上坐用热水洗杯的关大先生后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脸谄笑的喊了大先生好,等关大先生和颜悦色的叫他坐下,艾师傅嘴上客气,腿上倒是正直的走过去在关大先生下手坐下了。

关大先生笑道:“方才无聊,从窗户往外看,正好看到一个眼熟的,等近了一瞧,不想是艾师傅您。一个人呷饭有点子难受,想着相请不如相遇,就让下人去请艾师傅了,您不介意吧。”

艾师傅得意还来不及,哪会介意,自然忙摆手的道:“不介意不介意,能得大先生记挂,是我艾某的福气才是。”

关大先生让人拿了菜单递给艾师傅点菜,艾师傅平日哪得大先生如此客气另眼青睐,客气了一番后点了两个菜,关大先生便又追加了四个,就着早上来的凉拌小菜与花生米、麻花根,两人倒了酒一边呷一边聊开了。

这位师傅在长盛做事有八个年头了,要说人外貌不怎样,但掌眼功夫那是不错的,早年原来是个铲地皮的,后头觉得下洞子到处跑危险得很,还不如做个掌眼先生有身份有气派,正好遇上长盛招人,他一试就成了,如此便在长盛呆了下来。

长盛的师傅其实并不少,艾师傅仗着的也是自己铲地皮儿跟着上一辈师傅加上自己琢磨自学的那点子经验能耐,真跟人家掌眼先生放一块儿,出错率就要高一些,他也晓得自己短板,所以为人低调得很,从来不争出风头,不打眼,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只是是人一起做事,都会有那一点子争强好胜的心,艾师傅脸上不显,心底其实也没少过自己如何得大老板青眼,像晏先生那样被关大先生重用,客客气气的尊称声先生,重要的活计都指派给自己做。

想归想,自己的斤两自己晓得,艾师傅倒是安安稳稳一做八年,他真没想到自己有事没事的臆想这会子竟然真的会发生,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被大先生注意到请了一块儿呷饭。

尤其关大先生对自己做的活计的评价良好,更是记得几次艾师傅认出别个没认出的匣子里暗藏的隔空夹层,那赞赏之意薰得艾师傅心里那个美滋滋的,只差点儿就要飘起来了。

关大先生能言擅道,知识面也广,一顿饭呷得是宾主尽欢,等艾师傅醉醺醺的被护卫搀走了,关大先生一推自己面前的杯盏,抬手松了领口散热气,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让人见了只觉得像条阴暗中的蛇一样的笑来。

“孙世庆啊孙世庆,我一直想不通为么子出了墓后你跟日本人一直莫得大动静,原来你们得到了那种黑水……现在又想来抢这个石壁,莫非……只有水和石壁合起来,才能得到真正的长生方?”

“看样子,那个地方怕还是要重新走一遭……”

不!说不定孙府里还藏有这样的黑水……要是真的有,那自己就不必再往那个墓走一遭……

……只是孙府现在被唐四派人严密看管起来,他有莫可能已经抢先得到了那个水?不不不,也不对,他要是得到了,那何师傅又哪里会晓得那个水是么子,有么子用?怕是唐四根本也不信世上真的有长生之事。他要是不信,那水怕他就没得兴趣得到。

不过孙府怕也根本莫得水,看管得那样严,还好几天的时间了,只怕里头早被翻了个底朝天。看样子,想要得到那种水,要么就去日本人手里抢,要么就只能再往那个墓走一回。

关大先生全然不觉,兀自敲着桌面思考着要带哪些人手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事,除了他自己,别个都信不过!等事成了,其余的人都不能留!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的眼睛火热起来,包间里莫得镜子,因此他根本莫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变化,在黑瞳的外围,一圈血红色浮现了出来,又隐下去,接着浮现出来,隐下去,身上更是飘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人还是人样,可落在眼睛有异术的人眼里,就是具披着皮差不多半干的骷髅了。

夜色沉沉,肃杀紧张的气氛下,暗怀各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唐四爷忙完了事回到唐公馆,车在公馆外就看到门口有人在徘徊,唐四爷在士兵们驱赶的时候看到了其中一人的长相,便淡声吩咐将人请进了屋。

这位客并不是稀客,唐四爷倒是认得,只是他旁边的另一位就脸生得很。

唐四爷脸上带着笑,脱了外套到沙发坐下:“天气寒冷,莫想到小二金师傅有空登门,让您好等,我唐四失礼了。”

唐四爷因着小二金是鲁主席的人,所以摆出来的姿态还比较客气,听得小二金摆手:“四爷客气,您年少有为,坐镇湘郡一方保护湘郡军民平安,我小二金不过一个小小江湖人士,厚颜在四爷百忙之中前来讨扰,还望四爷看在我曾为四爷做事的份上,原谅我小二金这回的冒失。”

唐四爷自知小二金这样的人物登门,怕是有事相求,尤其带着生人,只怕想求自己的是这人,小二金只是来当个中人。

伍师父清醒了,军统处粮草调动和接触华共的事也交待了,日本人那边虽然莫得进展,但蛊一事有了一定突破,唐四爷心情很好,并不介意坐下来听听他们的来意再做决定,便笑着让小二金做了介绍。

小二金和旁边的范十九爷给唐四爷重新见了礼,听着唐四爷口气有愿意听来意的松动,小二金便推了推范十九爷,让他将来意跟唐四爷道明。

却说范十九爷得了小二金的指点就去找了人物想接触唐四爷这边,可这人并不好找,加上战前紧急戒备,人脉认得的军官们都深居简出不是训练就是调动,这一时半会的还真叫范十九爷找不出空子。

想着越拖久一天,这失踪的王长贵的性命就越难保一天,范十九爷嘴皮子都燎起了一圈的水泡,整夜的睡不着觉,翻来想去,范十九爷一咬牙,拿出了自己大半生的积蓄找上了小二金。

小二金之前跟范十九共过事,那时候施了术小二金脱了力,全靠着范十九爷背着他逃出生天,这个情小二金记着,听到范十九爷登门求他帮忙搭线求见唐四爷,小二金犹豫了一番,想到救命之恩,小二金这才下定决心。

“你说你兄弟失踪了?”

唐四爷放下茶杯,微微皱起眉重新打量坐在对面的范十九爷和小二金。

范十九爷外表看得出不是大富,但也小贵,隐隐有着一点上位的气势,作为上位者,唐四爷眼光老辣的很轻易的就判断了出来。

小二金是他聘过的,政府鲁主席虽然不是他们湘系人物,但前一阵姓白的动手脚想把他弄下来换桂系人物顶上,他爹是花了手段威逼拉拢着那鲁主席投了湘系一方,要不他爹敢公然跟姓白的呛板?

这小二金是鲁主席的人,这人能被小二金带上门来,还是江湖丐门的人物,想来是有点子地位的,自己正需要人手,失踪案的事正好莫得头绪,倒不妨讲一讲,把人弄过来免费做事不错。

唐四爷心念电转,很快就下了决定,当下也不隐瞒,让自己的副官将失踪案和日本人有关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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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5章 有埋伏

范十九爷没想到唐四爷这样跺下脚省城要震三震的人物都没能找出更多的线索,失踪的人物都是省城内,就像是在眼皮子底下自己消失的一样,唐四爷也痛快,讲完后提到这失踪的人,讲不定是和那种人不人兽不兽的实验有关系,这让范十九爷的一颗如同泡在冰水里,冻得没了知觉。

“对方本事很高,就算我重金请了小二金师傅和其他有名头的人都莫得用,解了尸体仅发现有蛊虫,可蛊虫是么子蛊,就是请来的蛊师都莫见过。这个事,怕是只有江湖术师才能有点子办法。

我看范十九爷气质不俗,也晓得你是丐门中人,你人脉路子应该有,要是认得么子术师高手推荐给我,我代表唐家、代表省城全城百姓感谢你。”

范十九爷和小二金最后被客客气气送出了公馆,直到回到小酒楼,范十九爷都没能回过神。他脑袋里反复的回想着听来的事情,又最后浑浑的就记住了一句话:这个事,怕是只有江湖术师才能有点子办法。

术师这个职业的人并不多,可以说少得可怜,基本骗子居多,有真本事的都是手指头数得过来的数,像小二金其实勉强也能归于术师,只是他这支并不同,根据老祖宗们写下的周易八卦进行算命占卜。

而真正的术师是什么呢?是有特别的秘技的人物。

术师挑根骨,就像范十九爷晓得的一个术门,他们练功练到最后自然就能晓得徒弟会出现在哪个方向,大概有多远,然后找过去。他们要收的徒弟也可以说是全国挑一的那种,不是看你的长相,而是根据出生的时间和孩子的眼瞳。这个术门的人居无定所,全国到处游走,外表看着和贫苦工农是莫得么子区别的,但他们可不是挑夫担夫纤夫等活,而是专门用秘术对付只应该活个十来年,结果却活了好几十年的被世人普称为精怪的东西。

这种术门的人非常少,但他们呷的是比常人要更补的精怪肉和血,所以他们活得比旁人要更长久。

只是这个术门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只是路过省城,与范十九爷仅有暴雨阻程,闲来无事扯谈的那点子交情,雨一收,酒一过,对方带着年幼的眼瞳如黄色野兽一样的徒弟就消失了,这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的,范十九爷能上哪里去把人找出来去?

昏黄的火焰被窗棂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也拉扯着来回走到的范十九爷的影子不停变幻,如同一只困兽,被囚于这方小小的天地当中。

良久,范十九爷叹了口气,嘴里吐出几个音节:“何小兄弟……”

被念叨的何小兄弟一个喷嚏,差点儿招来别处潜伏的人。好在毛珌琫眼明手快一把手把他捂了个严实。

按说这大晚上的,他探了一回关公馆旁边探不到么子,哪敢莫得准备再来,只是他师父伍三思显然是个激进分子,夜深了忽然把他和师弟喊了起来,说是要来叶公馆看看。

毗邻关公馆的叶公馆在夜灯下看起来非常安静,但师徒三个早晓得何洛上次潜入的细节,都不敢大意,一身黑不说,脸蒙得只露出眼睛。

黑暗处的埋伏很多,好在师徒三人都耳聪目明,想方设法拐避过去后接近了主屋。

夜幕下的主屋看起来是完全沉睡的,只有何洛晓得,里头怕是守卫森严并且设了机关,上一次他只能被阻于房间门后,屋内到底还有哪样的陷井实在不好讲。

“师父,我们怎么进。”

“一楼只怕屋子里是住了人的,我们还是想办法从二楼、三楼进。只要剪断门上缠的细丝不让它发出警报就行。”

师徒三人这回有备而来,无声的巡逻队带着狗出现在屋子左边一路巡视过来,三人摒住呼吸藏在树上。

有何洛提供的细节,出发前伍三思白天就配了一种散发草木味的汁液给三个人都涂上了,狗从树下头经过时抽动着鼻子闻来闻去,但并没有发生不安燥动,随之跑到一棵树下抬腿撒了尿才肯顺着护卫的拉扯离开。

何洛静静的看着护卫们离远消失在黑暗里,无声的从树上跃下,助跑几步敏捷得像只猫一样窜上了二楼。先是侧耳听里头有无人的气息,随后手轻轻推拉,窗户纹丝不动,毛珌琫也窜了上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柄打磨得极尖极薄的不像刀的尖刃,扎进窗户缝里从下往上一挥。

三声极轻的崩断声被他们听在耳里,何洛再次推手,这回窗户打开了。

“上一次动静大,应该让他们产生警惕了,连窗户都缠了这种细鱼线,要是换成了别个,肯定上当。”

“莫得我们门派的疱刀确实是。”

两人交谈了一句,伍三思上来后把窗户掩上,房间门如法炮制,来到了屋内的二楼走廊。

整个屋子黑乎乎的并没有点灯,就像平常睡着的人家,但三个人都是耳朵眼睛比平常人要厉害得多的,细心倾听之下,便能听到一楼隐藏着一些粗重不一的呼吸。

师兄弟两个都犹豫了一下,夜太黑,他们没有看到师父脚下的应该是黑影的地方鼓了起来,直接从栏杆缝里像水流一样流动下去,伍三思也不慢,撑着栏杆就翻身跳了下去。

“师父。”

“师父。”

两人各在心里惊叫一声,伸出手去抓,结果没捞到师父半片衣裳,对视一眼后两人扑到栏杆边一看,就着昏昏暗暗的适合了黑暗后的那一点子视野看到师父娇小的身材比真正的猫科动物还厉害,敏捷如黑色闪电,迅速放倒了两个坐在沙发上的人。

师兄弟两人松了口气,又互看了一眼,自觉自己都没有师父这样的轻巧无声,便都拔腿往楼梯口跑。

叶公馆的守卫也不晓得是东西转藏了还是怎的,里头的守卫并没有那晚严密,两人顺顺利利从楼梯下来,伍三思已经摸出了一张纸,何洛赶紧上前手拢住纸,毛珌琫摸出洋火,手指在洋火头上一捻,微弱的火苗忽的一跳燃了起来。

三人密不透光的把几颗药物捣弄出来的药粉点燃了,随后吹灭了洋火。

何洛像只狗一样抽动鼻子细细在空气里辩别着,慢慢拐过摆设往一处偏门移动。

“师父,这边,这边有那晚我闻到的气味。”

三人站在那道关着的门前。

毛珌琫抓着刀欲上前,却被伍三思抬手制止了。

“有尸水的味道,还有做菜的味道,里头应该是灶屋,另外藏了暗室。”

何洛恍然大悟,难怪他闻着那丝气味总觉得有点子熟悉,偏偏自己想不出来是么子,师父这一点破,竟然是尸水气味。

联想到当时运送的长条木箱形状,何洛更奇怪了,这关大先生做古玩的,怎么会运三个棺椁过来?难道说他真的像常师傅他们讲的那样,挖了别个的墓,准备把墓主连同棺椁卖给有恶心收藏癖的洋人或外国博物馆?

真是丧尽天良!

毛珌琫显然也是这样想的,站在黑暗里摇了摇头,暗叹一声“shaless,terrible”(无耻、可怕)。

当师父的伍三思倒没有徒弟们这样的心思,他显然比徒弟们更加感觉到了门里的古怪,拉着站得近的毛珌琫退后了一步。

站了一会见师父既不出声又不行动,何洛不由得细声问:“师父?”

伍三思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拉过徒弟的手,在何洛的手心里以指代笔写写划划。

伍三思并不是富贵人家,长年的山林生活又是打猎又是挖药,按理来说手应该是粗糙有茧的,可他完全相反,皮肤细,像从来没做过粗活重活的。

也不晓得他是么子体质,指尖一接触到何洛的手心,就像长了细针,扎得何洛一个发抖,痛的。

何洛差点叫出声,好在忍住了。他一边忍受着密集的刺痛一边感受师父写的是么子字,等伍三思写完这才松了一口气。

活人与尸人。

师父这意思,是门后头的暗室里有这两类人?奇怪了,师父是怎么晓得的?

何洛搓手,伍三思迅速在二徒弟手心里也写了同样的字,拿过刀把何洛扯到面前站好了,将刀塞到了他手里。

不用师父开口,何洛也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这是让他在前头打头阵。

何洛吸口气,辩认着门与框的间隙,像毛珌琫那样举刀扎门框上方后用力往下挥刀。

一串密密的脆崩声响起,毛珌琫还以为是像在房间里出来时那样轻手轻脚推门进去莫得事,不想伍三思突然再次拉住往前探身的徒弟们。

“有埋伏。”

随着伍三思这声轻喝,安静无声的门后忽然响起了呵呵的笑声,在这伸手一片黑的夜里,如同幽灵之声,直令人毛骨悚然。

“好厉害的人物,不晓得是哪路不长眼的耗子,敢夜闯我们的地盘?”

门后人一边笑一边问,何洛听着熟悉得很,低声道:“是其中一个侏儒。”

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了,但显然门后的侏儒也是厉害人物,竟然隔着门听到了说话。

大概是被侏儒两个字踩到了痛脚,那人张口就骂,沉默的毛珌琫忽然抬腿就对着门猛的一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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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6章 跳大神

对方没想到入侵者会这么嚣张,毛珌琫力道非常大,门都直接被他给踹飞,飞出去后顿时响起几声惨叫。

师兄弟两个虽然平时爱斗嘴,各看各不顺眼,但一起生活也算上得心灵相通,何洛下意识就窜上前落在门板上来了个千斤坠,紧接着毛珌琫也压了上去。

千斤坠是中国梅花桩武功的一种。分小式桩坠式和平躺式。是身体内外三合意、气、力的完美协调和结合的结精。像小式桩坠式是初级千斤坠,即用小式桩上伸一只手别人两个用力上提运功之人,运功之人体不离地。而平躺式则指小式桩练成后的随意姿势,其力可达千斤,身如泰山,其重可想而知。

他二人此功早练至出神入化,毛珌琫在门里又被师父和师兄无事有事的喊外号秃毛熊,其力更是巨大,两人身形一矮,门板向下压了一大截,惨叫声戛然而止。

伍三思轻咳一声:“别把人压死了。”

何洛笑:“师父放心,我们有分寸。”

两人许是煞气太重,门后的黑暗里有几声狗子呜咽声传来,眼睛发着光扑过来,同时还有两个持刀的黑影。

师门三人并不畏惧,何洛一人出腿如电,比三只狗的速度还要快上近倍,嘭的将它们踢飞,撞在锅灶上发出响声。毛珌琫则低喝一声双臂一拦挡下了举刀刺来的汉子。

他看着高大身形却灵活如鱼,速度比何洛甚至更快,扣住一人手腕一翻,用他手里的刀挡下了砍向身后师父的另一把刀。伍三思顺势一闪,曲指直点对方身上的穴道。

对方没想到入侵的人身手竟这般迅速,伍三思对上的这人声音都没发出就一头栽到了地上,另外一人刚想大声示警挣扎就被毛珌琫一拳直揍得鼻血飙飞昏死过去。

他们这番动静不小,窗外很快有人敲响玻璃,“出么子事了?”

毛珌琫压低嗓音,用沙哑一些的声音回话:“莫事,狗子闹呷的打翻了个锅,我们正在训它们。”

何洛适时捏着一条狗逼它发出呜咽声。

外头的人伸头看了看,里边乌漆抹黑的,并不能看实,但狗子发光的眼睛还是看得明白,当下就信了这套说法,呸了一声,丢下句:“害我们以为有爬虫进来了。走走走,莫得事,我们继续巡逻。”

听着动静渐远,师兄弟两个松了一口气,伍三思道:“趁外头的人还莫发现不对,快找暗门。”

师徒三人开始翻找,灶屋里并没有太多东西,找一圈后三人都把眼光落在灶台上的两口特别大的灶火大锅上。

那锅一口都能赶上木澡盆子大,沉得要死,一般乡下人家富裕的大家族用这样的锅子,然而放到省城叶公馆这样豪华的住户屋里就有点儿奇怪了。

毛珌琫与何洛上前各搬起一口锅,灶台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咔嚓声。

伍三思上前,手在灶台上摸来摸去,不一会儿便道:“偏左边灶台上有条缝,能感觉到凉凉的细气。”

他说着,又凑近了细细的闻了闻气味,声音陡然沉静下来。

“里头的味道不太好,有……尸人……”

何洛刚想笑,突然就明白过来,师父刚才在门前就讲过有活人和尸人。

他咽了口口水,强笑道:“师父,你刚才讲的不是死人?”

他原来的理解是死人,但这会儿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是普通的死尸,师父是不会用尸人这个词讲出来的,而且口气也不会这样严肃。可见这个尸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人。

毛珌琫想得比师兄更多,他马上就联想到了赶尸匠的苗氏祖孙,又从对方联想到他们的职业——赶尸。

尸之所以会动,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赶尸匠人用秘术或施之死蛊以驱动死去的人行走;一种则是在风水术里的阴气旺盛的地方埋葬,死尸阴秽之气积得极多,便尸体发生变化,长毛变异,成为行尸。

师兄弟两都默默的看着灶台咽了口口水。

——要是真的,那这也太刺激了些。

他两个长这么大,还真莫有见过尸人。

伍三思也不晓得在想么子,没有直接回答徒弟的问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答所非问:“你两个,本来功夫还不到家,我原来是打算再让你两个在山里呆几年再出山的,唉,不过看来注定你两个是要早早出世历练,算了,就这样吧。

蠢徒,你两个是想下去一探究竟,还是稳妥点先离开,把这个事跟唐四爷讲一下?”

他说得没头没尾,何洛跟毛珌琫都有些疑惑,两个人判断了一下形势,何洛小心的开口:“师父,既来之,就下去看看吧?不然就算我们走了,他们很快也会发现屋里的人和狗被打晕了,到时候把里头的东西转移了,我们请了唐四爷来怕也找不到蛛丝马迹了。”

伍三思微微点头:“也不晓得下头的尸人是不是被秘术捆困住的,你两个一定要小心,要是它们没得秘术困着,就跑,千万莫硬碰硬,哪怕只被伤了一个小口子都会中尸毒,到时候治起来麻烦,人还要呷个大亏。”

老唬好了徒弟,又把客厅和屋里的人全都再点了穴道堵上嘴捆了起来,师徒三人做好戒备站在了灶台前。

机关在左边灶膛子的一块灶砖上,等灶台移开,黑黝黝的洞口如同一张巨嘴张开,伍三思并不点灯,率先往里跳了进去。

他进得干脆利落,两个徒弟都心生疑惑:这么确定里头莫得机关,师父好像眼睛比他们更好使?

两个人赶紧把这猜疑甩开。

从前并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但自从来了省城,他们才渐渐发现师父似乎很神秘。这神秘,不止包括并不怎么变化的外表,需要大量药材的供养,更有时不时的突然沉睡及仿佛知道很多很多他们并不知道的秘密。

帛门,真是一个简单的门派吗?

地下的通道又宽又长,弯弯曲曲,地表还光滑,越往里走空气就越阴寒冰凉,空气也不好,除了霉味还有渐渐浓郁的腐臭之气。三人走了一阵,何洛问毛珌琫:“你看这段路像不像盗洞?”

毛珌琫嗯了一声,反问道:“师兄,你觉得姓关的弄个这样的地方来放特意运来的棺椁和尸人,有么子用心?”

“他跟孙世庆不对付,但他和孙世庆、和日本人一样,都是挖我家祖坟、造成我何家全族灭亡的凶手。别的我不晓得,我就只想到一个,孙世庆的府邸下头有个墓室拿来建了血池,这姓关的能好到哪里去?只怕这个地方也不是个好的。”

“嗯,师兄,要是他们的目的一样,你说,那血池的弄法会不会是从你家祖坟里发现了么子,让他们研究弄出来的?”

毛珌琫轻轻说了一句,何洛陷入了沉默。

他并没有把自家祖坟的事跟师父和师兄说得透彻,保留了很多,但按师父要他下套子哄关大先生来看,只怕就在最近几天,自家的祖坟处又要被人拜访一番。

他是何家的罪人,已经被人糟害过的祖坟因为要报仇在自己手上还要故意放那些人再去一次,他对不起列祖列宗,他愧对各位先人及父母……

就在何洛想得出神之机,手上一痛,他回过神来,发现师父拉住了自己。

“别想太多,你莫有对不起任何人,要是有,也是为师我,是我让你这样做的。”

伍三思声音非常轻,但却像直接在何洛耳朵里头响起来似的,说完就松了手,何洛震惊之下仿佛还听到了一声轻叹声,接着便听到伍三思的声音清晰起来:“有门。”

三人齐齐住了脚。

毛珌琫经了师父同意摸出洋火来点燃了,面前的门清楚的出现在三人眼中。

这个门并非墓室那样的石门,而是一道高大沉重的铜门。门高高大大,正中两个拉环,门上全是阴刻式的雕刻。

毛珌琫拿火凑近了看,这些雕刻乱无章法,像是人为用尖锐的东西刻画出来的,像字又像画,还有波浪线纹,全然叫人看不懂。要说它是古墓的门吧,又全无他们晓得的古墓的特征,从未听说过有墓室门非石而铜并且整门刻得乱七八糟;要说它是后建的,看这铜门的锈蚀程度,又非常具有年代质感。

师兄弟两个看了一番后都看向伍三思。

伍三思站在门前,也不晓得在想么子,良久,才道:“这是鬼语。”

鬼语?

洋火不耐烧,这支烧到了尽头,扑的一声熄了,周围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何洛和毛珌琫又点起了洋火,两人往伍三思身边靠近了一点,期望能听得更清楚一点。

然而伍三思像是莫有听到他们的心思,接下来绝口不提鬼语是么子,反而严肃的让徒弟两个站在一起,在微弱的洋火光里,他嘴里念念有词,身微蹲,双掌合于胸前,念到某个奇异又玄妙的音节时,左脚踏出,左手斜向前掌推。

这番动作叫师兄弟两个一头雾水,但看师父动作古朴,动静之间随着口里忽高忽低、忽急忽缓的念词,有种莫名的震憾人心的韵味天成,两人再傻都明白怕是师父在动用某种师门秘术,便都知趣的闭紧嘴牢牢看着师父一举一动,便是火熄了又赶紧点起新的,生怕错过了一个片断。

伍三思只绕着二人转了一圈便收了势,拿刀放了何洛一点血,让两个徒弟低下头来,以血代替辰砂,在两人的额头印堂上写写划划。

何洛比毛珌琫要发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师父,么子是鬼语?你给我们画的是?”

“一种远古巫咒。”

“这门给我的感觉不祥,所以也就弄个这么个仪式来给我们师徒三壮下胆。”

伍三思平静的道,何洛刚还想师父这么牛逼,竟然连巫咒都懂,听到后一句马上就哭笑不得。

他的个师父哎,怕以前是个跳大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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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7章 棘手

伍三思画完了,何洛张嘴想问师父你自己不用画?被毛珌琫一把拉住了。

师徒三个站在门前,伍三思特别让何洛跟自己站在前面一点,让毛珌琫撕了衣角堵上耳抓紧了自己衣边,又交待何洛,自己念一句,他跟着大声念一句,不能错一个音,何洛点头记下,伍三思便张开了嘴。

这是何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低沉又非常难听,仿佛吱吱声叫,但又不是老鼠的那种叫声,更像是锐物狠狠划过玻璃窗户或石头的那种难听的声音,吱声很急,他几乎在师父一开口的同时脑袋就在发胀,耳朵都有点鼓痛,但何洛不敢忘记师父的嘱咐,强忍下想捂耳的手,分辨着师父一句话里有多少个音节,每个音节有多长。

何洛不晓得为么子师父让他来念,他见师父声音停下,便赶紧开口用更大的声音把伍三思刚才发出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后头的毛珌琫耳里塞着布团,听得并不那样分明,但渐渐也开始脑袋发胀,更让人难受的是两只耳朵里像突然发了炎,一阵一阵随着那种声高调生出痛意。

伍三思念了一共四句,一句比一句长,念到第三句时毛珌琫痛得几乎弯成了一个大虾,就连何洛都觉得自己耳朵里、嘴里、鼻孔里在涌出一丝腥锈血气。

他不敢有半丝分心,撑到第四句时嘴巴都抖得厉害,音节几乎快要不全。但何洛是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硬是咬牙手指抠进了掌肉里让自己保持清醒,当念到最后一个音节时,何洛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又或者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自己变得非常轻非常轻,没有重量的似的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撕扯着,从自己现在的身体里离开的感觉。

当音节最后落下,何洛如同突然高空坠落,心下一惊,眼睛不由得一眨,便感觉自己还是自己,站在这个门前并没有动弹半分。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和鼻子,痛得几乎要爆炸的感觉像是幻觉,自己一切都好好的,也并没有出血的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伍三思像是晓得徒弟的心思,匆匆道:“这里不是跟你们讲那个话的地方,快进去看一看,看完我们就走。”

何洛顺声点起洋火一看,关得严丝合缝的大铜门此刻居然从中裂开了一道指宽的缝。

伍三思上前一推,铜门无声的朝内打开,他推一把何洛:“你有法器,打头阵。”

何洛便带头走了进去。

里头和外头不一样,点了灯,不长的路,两边对称的一共四个门,门全是铜栅栏,上边一圈一圈绕了很多道几乎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子锁着。

三人走近了一打量,四个房间里头都不小,一个空的,三个地上铺着黄布,上头画着红色的符和字,正中红圈里则摆着棺材,奇怪的是棺材盖儿都没有,依着何洛和毛珌琫的身高,能隐隐看到棺内积了快一半高的在光下呈黑褐色的水和湿漉漉的布料。

在房间的一角背对着三人蜷缩着几个人,从体型来看像是男子,他们一动也不动,就像整个人已经死了没有半点儿生机。

何洛忍不住想出声,一只手在后头将他扯了一下,何洛回过头,就看到毛珌琫脸色发青的举手指在嘴边无声的嘘了一下。

伍三思挥手,示意徒弟们退开些,他踮脚凑到栏杆边,轻轻的往里呼了一口气。

角落的两个人影忽然动了一下又不动了,另外的两人则全无动静。

就在何洛和毛珌琫以为自己眼花时,那两个人影又动了一下,全身像是抽筋似的,接着慢慢坐起来,身体十分僵硬的转了半个圈面向了栏杆。

他不转过来还好,转过来后师徒三个才把他看了个分明。

这两人一头头发像杂草一样蓬乱不堪,因为低着头看不清长相,身上的衣服完好,看式样面料都是外头平常人家穿的样子,然而祼露在外的手腕手掌和脚踝处乌黑黑的,像是蹭了很厚的黑灰,除此之外,扑鼻冲过来的还有一股腐烂的肉臭。

何洛不由得捂住鼻子,毛珌琫则瞪大了眼睛。

这是师弟难得的感情外现的时候,何洛不由得看了一眼,一眼之下便看出毛珌琫的眼里明显有一丝惊讶与惊奇。

“他……们长毛了……”

何洛看到师弟嘴一张一合,顺着这话又转回头去看室内,地上的那两人居然不见了。

伍三思猛的扯住何洛往后退,两道黑影在何洛退后的时候瞬间从栏杆里伸出来抓向他。

饶是伍三思动作快也比这黑影慢了一步,眼看着这两抓就要落在何洛的胸口上,何洛胸前的衣襟突然浮现出一团小小的的淡黄色光芒,里头细长的浅紫之物游动着迎上了这袭击。

“哧——”

黑影各发出一声惨叫,狠狠的向后跳开,室内瞬间飘起了一股焦臭味儿。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何洛赶紧手捂上胸口,那团光已经不见了,胸前的衣服也安然无恙,好像刚才的被袭是假的一样。

“快走,这里留不得。”

伍三思扯起两个徒弟,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让他两个难受,迈腿就往来路狂奔,后头的三间屋子的栏杆都前后被撞得咣当作响,伴随着哧哧的嚇人的叫声,三人几个起伏就到了铜门面前,然而进来时还开着的铜门不晓得在么子时候已经关上了,何洛大急,跟毛珌琫使出呷奶的力气去推,铜门纹丝不动。

“师父,这门这边也刻了那些线条笔画,是不是还要像刚才那样念出来才能开?”

何洛急中生智,赶紧问伍三思。

伍三思点头又摇头:“来不及了,刚才你念的是鬼语,这会子要开门也得要鬼语。你是阳间活人,要不是你承载一丝天家真龙血脉,又有法器和巫咒护身,我都不敢叫你念,因为鬼语勾魂。你念过一次已经是极限,再念,你也莫想活了。”

毛珌琫在一边听着心道:师父你刚才不是也念了么?怎么莫得事的样子?然而他这话不敢出口,不晓得怎的,总觉得眼前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人,也非人。他肯定没有骗他们两个,但也一定有么子隐情没有说出来。

不管徒弟如何想,伍三思别过头道:“既然是鬼门,那就代表有来无回。只是肯定还有法子可想,我们分头找一下,千万要注意,不要离栏杆太近,要是被里头的僵尸抓到,没得驱毒的药和术,就大麻烦了。”

何洛的心重重一跳。

那僵尸?

僵尸是么子呢?民间是传说僵尸集天地怨气,取天地死气,晦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身体僵硬,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

但僵尸在术门里也称之尸人,就如赶尸匠那样,用术或死蛊驱动尸体行动,又或是在阴秽气特别重的地方埋葬后,被阴秽气不断滋养而造成尸变,变成没有魂魄思想,却能行动的那具死去的肉身。

受阴秽气滋养的尸身最为常人知晓的变化就是长毛。

清朝中叶时期的文人袁枚写了本书《子不语》,里头就提到了僵尸这种生物。

《子不语》中把僵尸分为八大种: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

至于长黑行的僵尸,指的就是其中的毛僵。当尸体身上长出黑色的毛发,尸气由绿色变成幽黑色,形成黑色煞气,相当于尸体的保护层,所以毛僵也叫黑僵,据闻很是铜皮铁骨……

巨大又急烈的栏杆被撞击晃动的咣当声将何洛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就看到其中一间的铜栏杆在几只利爪黑毛手中给晃摇得摇摇欲坠,镶在墙上的门框旁边的石壁都开始出现裂缝。

何洛一急,忙喊伍三思:“师父,他们快出来了!”

毛珌琫在那头又接着道:“这边莫得发现。”

师徒三个在房中间一碰头,感受到了活人气息,撞击声更加激烈和响亮,好些黑手从栏杆缝里伸出来在空气里乱抓乱舞,哧哧声此起彼伏,仿佛饿到了极点,恨不得将他们三人撕成碎片呷个精光,饶是毛珌琫天生一个棺材脸都微微变了脸色。

伍三思面向着屋子,半晌,道:“我们除了头顶上,还有个地方莫有找。”

他这么一说,何洛和毛珌琫也看了过去。

四间屋,三间摆了棺椁,只有一间是空的,那间空的,他们就莫有进去找过。

可是这间空屋在最里头的右手边,若要进去,除开从两边屋里伸出来的尸爪,能过身的只有堪堪一人。要是太近气味刺激得僵尸发狂,只怕不能保证一定安全通过,更叫人不安的是,万一通过途中,这黑僵撞开了门冲了出来呢?

毛珌琫突然沉声道:“师父,我去。”

何洛顿时给了他一拳:“你去么子去,我是师兄,我还有法器,我打头阵。”

说着何洛就迈开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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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8章 开棺

毛珌琫还想拉住何洛,伍三思伸手拦下了二徒弟,跟上了何洛。

他们越近,身上的活人气味就越重,刺激得两边的僵尸摇栏撞门撞得更厉害,恨不得黑乎乎的毛手能再长一点勾住这三个美味的点心。

为了好通过,何洛耸起肩尽量让两臂贴近自己胸前,减小自己的横宽,好在这是大冬天,三人身上虽然为了行动穿的不是厚笨的棉袄,但也是中薄程度,十几只爪子扑抓着,就听到哧啦几声,三人袖子都被尖锐有毒的尖锐爪子勾破了长条口子,里头的黄灰旧棉絮都露了出来。

铁栏杆撞得咣咣咣,天花板上方的灰砾一阵阵的掉,好在三人心理素质强,走得快,看似惊险万分的五米来长的路一下子就跑了过去。

站在最后那间屋的面前,没有理会对面屋传来的咆哮和嘀嗒口水涎臭味儿,何洛掏出专门带着弄锁的铁丝子开锁。

这个空屋真的就只是一间空屋,两人迅速把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没有错过,翻摸了个遍都没找出朵花来,毛珌琫在门口紧紧盯着其他屋子的动静,见搜完了赶紧道:“师父,不行,那些栏杆快顶不住了,它们要出来了。”

“咱们把这门先关上。”

眼看着斜对的屋门边框的石壁裂缝越来越大,已经有好几处露出了拳头大小的空洞,伍三思干脆让徒弟将自己等人锁进了这间屋子。铁栏杆虽然不能挡住那些黑僵很久,但多少能拖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再尽量想办法从这个死局面里寻找一线生机出来。

何洛烦躁的冲对面哧哧乱舞长爪的黑僵呸了一声,倚在墙上道:“师父,我们根本找不到出路,今晚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你说我们真能找得到一线生机?”

伍三思嗯了一声。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何洛刚想说什么,却被毛珌琫截住了话头。

“师父,刚才你讲那是鬼门,是因为门上刻的是鬼语的原因?这样的门常见么?”

伍三思摇头。“鬼门非常少,非常少,可以说万里难见其一,因为这世上,晓得鬼语的人凤毛鳞角,怕是华夏整个翻个边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数。”

伍三思比起一只手掌,在徒弟们的眼光中又拇指与无名、小指一扣,只留下食指和中指比得老直。

“鬼门代表有来无回,门后即地狱,所以世人避之不及,只有晓得鬼语者,并且魂魄强大得不受万鬼之语诱惑的人才能出入此门,一般人看到都避之不及。”

何洛不晓得师弟问的意思,但也觉得违和,他压制着自己的烦躁,仔细嚼着两人的对话,突然道:“师父这么说,是说姓关的懂鬼语,又或者说他身边有懂鬼语的人?正因为这样,所以才在叶公馆下头避人耳目的修了这么个地方,大门上雕上了鬼语,正因为晓得除了他或那个人,莫得别人能打开这里,所以这个地方非常保险。”

“越是保险的地方,自然就是要存放非常重要的东西。”

“只要我们把这东西找出来,就算找不到出路,等到他们发现不对进来查看,我们可以用东西要胁他们让出路来。”

说到这里,哐当一声巨响,斜对面的门终于承受不住几只黑僵的巨力,被它们压倒在地。

站在门口的何洛跟毛珌琫迅速往后一跳,避开了跳起来就扑近一抓的黑僵手,下意识都看向门上的铁锁。

何洛道:“师父师弟放心,我锁结实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没多大的底气。就算铁链锁得更死又如何?门还不是被毛僵说撞就撞脱的?这才三呢,旁边两个屋里还各有三只,全出来就是九只,到时候一齐使力,这间屋的铁栏杆门能挡得多久?

三个人心里都有底,晓得这门怕是撑不住太久。

这种危急的时候,伍三思倒是显出身为门派掌门的镇定来。

他在几只毛僵伸长手都还差一点才能勾到的地方站定了,并不看这三个僵尸,眼神斜看向它们逃出来的屋子。

“那三个屋,我们还莫有去看过。”

师兄弟二人顺着看过去,因为没有了门,里头叫人看得一清二楚,写了红色符字的黄布被毛僵们踢踩甩得乱皱巴巴,有几处布都翻了起来盖住了正面写的符字。

压在布正中的棺椁没有动静,黑沉沉的,叫人看了心中生出压抑和一丝怕意。

“师父,呆在这屋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我们放手一博,将它们放进来,趁着其他两个屋的还莫冲出来,我们进那间屋搜。”

何洛提议,见伍三思点头,他深吸一口气,拿眼看向毛珌琫。

毛珌琫自然明白了师兄的意思,走到一侧一敲栏杆,血肉的气味就飘在面前,三只毛僵哧哧的往侧边一移就都伸手抓向毛珌琫,想将这团鲜活的血肉撕碎了填肚子。

趁着三只毛僵都转移目标的时候何洛冲上前便拿铁丝子开锁。他动作利落,铁丝子一扒弄,锁头就嗒的一声打开了。

他一近门,那头毛僵闻到了气又扑了过来,何洛抓着链子一头,用力一抽,三只毛僵前扑的动作很大,不防刚才还锁得死死的门就突然没有了阻力,最前的那只毛僵顺利的撞开了门扑了进来,可是受后头两尸的力道,它扑是扑进来了,却直接趴到了地上。

第二只毛僵比较没运气,被最后那只一撞,压饼似的大半个身子都撞在了门框边上。

“快把它们弄进来。”

伍三思喝道,一个鹞子翻身落在趴地正爬起的毛僵背后,抓着它背上的衣服双手猛的使力将它往里猛推。一侧的毛珌琫和何洛揉身上前,一人分别扣住一只毛僵的手就将它往里边摔。

两人都是初出江湖的小萌新,就算听过僵尸的传说,但真刀真枪面对对刚的机会还是第一次,虽然晓得毛僵铜皮铁骨,但都没想到它们硬得比青铜还刚硬,两个一抓一别一背摔之下,竟没让毛僵动得分毫,还是伍三思故意往它们面前一闪,这两只毛僵立马被美味吸引,哧哧的自己往里就闯。

眼看两个徒弟傻了眼,伍三思恨铁不成钢:“你两个快出去。”

师兄弟两一个激灵,赶紧寻着空子钻了出去,眼看毛僵分出一只追过去,伍三思滴溜溜的抓着一只毛僵手臂绕到它身后将它推到另一只怀里,自己再次一个鹞子翻身抢在那只毛僵前到了门口。

毛珌琫与何洛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自然没有错过如鹰爪一样抓向师父后背的毛僵,他二人怒喝一声同时出脚,就在那毛僵手爪子眼看抓到师父背上时踢了出去,将这毛僵硬踢得往后踉跄,正好挡下了追上来的另外两只毛僵。

毛珌琫一扯门,何洛甩出铁链子,铁链子如道灵蛇几圈就卷住了铁栏杆门,他再用力将铁锁上下一压,咔嗒一声铁锁就锁上了。

见得他们出来,另外两个门里的毛僵激动得不行,咣当咣当的撞门一声高过一声,避开伸出来的显得无比激动又饥饿的手爪,三人一溜跑进了没了门的屋子。

“门都没了挡不住它们,我把铁门斜靠起来先守着,师父,你们快点子找。”

毛珌琫抓起躺在灰尘里的铁门,举起来就往入口一带,哐的给立起来了,一只手扣住铁栏杆不放。

何洛迅速跑到周边敲打摸扣,伍三思的眼神则落在了黄布与中间的棺材上。

直到刚才他们师徒也就看了个大概,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站得近的打量,等到直接站在棺材前了,伍三思才看清黄布上的符字。

说是符字也不全然,仔细辩认了,外围是个八卦,内里的棺材下压着一个巨大的符,周围只露出来一小部分,故而不能判明写的是么子。

“怕重要的是这棺材里的东西。”伍三思突然道,抽动着鼻子问徒弟:“你们闻到么子气味没有?”

闻言何洛和毛珌琫的鼻头都动了动,何洛不确定的道:“有药香?”

“何止,还有尸臭。”

伍三思点头,招手把何洛喊近来。

“你头我尾,一起开棺看看。”

师徒两个站好位置,看着面前的棺材。

棺材是黑色木质,因为站得近,何洛甚至觉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雅香。这香味,他记得门里的祖师牌位有几个就有这样的香气,当下心里一惊,更是打量得仔细。

这一打量,还真叫何洛看出了不对。

棺材比他晓得的要大,一般来讲头宽脚窄,但这个棺材往脚的部分只稍稍窄了一点,棺上没有一丝花纹,像是浑然一体,要凑得极近才能分辨出棺与盖的分界线。他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很沉闷,可见实心沉重。

两个人喊着一、二、起,手上猛的使出大力扣住棺椁的两边往一左侧移。

随着棺盖的移开,一股强烈的尸臭并着一股幽香气体从棺内冲了出来,早早作好准备闭了气的何洛就听到他师父惊疑的噫了一声。

“这怕是个药棺。”

药棺?

何洛不禁脱口而出:“师父是说这棺里有血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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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89章 血灵芝

医门的人都晓得血灵芝。

什么是血灵芝呢?

又称赤灵芝,表面浅烟色,近灰褐色,具辐射的深皱纹和细微绒毛。血灵芝具有神奇的药用价值,对于抗衰老、增强机体免疫力、降低血脂、调节血压、保护肝脏等方面有神奇疗效,它在灵芝中属珍稀品种,野生血灵芝更是珍贵之至,极为罕见。

而何洛现在讲的血灵芝,却有别于一般市面晓得的这个血灵芝,而是生长于棺材的灵芝,也叫棺材菌,更叫人头菌、对口菌,汉唐间一类专门记载周边地区及国家新异物产的典籍《异物志》里提到它为尸蕈,龙棺菌。

这种血灵芝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比知晓的山野血灵芝更为难求。首先此人得是男子,尔后是吃灵芝多的人死后安葬的地方水气要好;要么是吃鸦片多的人安葬的地方水气好。而这两类人,据说都得生前天天吃人参、鸦-片、山珍海味,久而久之,身体的血液里就有了参气。

这样的人,须受中毒之症而死,死的时候不是七十三,便是八十四这两道坎上,入棺时不能落气,得还剩一口气就被埋到上等材质的好木、奇木棺材里,这口气就会凝聚不散,吐出血来。

这血一沾到棺材的木头上,参气扩散下,就会在那里结出菌柄,并在条件成熟下形成灵芝,其色红如血,也就是所谓的尸蕈了。

并且此菌生长要几年至几十年时间,老的棺材菌不是血红色的,血红色的是长成形的。它形状象灵芝,灵芝有柄,棺材菌却无柄,有特殊的气味,药效据说只要一小点儿就能医治百病,千金难求。

师徒三个都没想到何洛居然一嘴道出血灵芝来,都怔了一怔,只觉得不可思议,在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关大先生竟然藏了这样的巨宝。

何洛深吸一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否则为何这样的地方用鬼门来守护?就因为鬼门集阴集秽,可以养尸!

伍三思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给何洛使了个眼色,师徒两大喝一声,将棺材板翻了过来。

一般而言,这血灵芝乃人死前喷出的最后一口血出菌而成,长在棺材板上,正对死者的脸,所以也叫作对口菌,可这块棺材板一翻,师徒两都呆了一呆,棺材板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所谓的血灵芝。

毛珌琫心下也好奇得很,抓着铁栏杆换了个姿势伸长了脖子来看,见到一片空白后不由得道:“师父,会不会长在死人身上?”

此话一出,何洛心头就是一跳。

这棺材压在明眼人都晓得的阵法上,可见棺里怕是有么子不对劲,难道说他和师父还得去检查棺内死人?

腐味冲击着何洛的鼻子,伍三思脸色也不好看,也不晓得是不是火光原因,何洛只觉得师父的脸色又白了不少。

“看吧,这么慎重其事的放在这里,还用毛僵看守,怕就是图的血灵芝。”伍三思一锤定音。“指甲盖儿大小的血灵芝都能卖出天价,若我们得了,自然可用这东西来交换一线生机。”

师兄弟二人点头,伍三思很谨慎,又道:“他们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毛僵,我看这些人的穿着,和省城做工的人莫得区别,只怕是活人弄进来化尸养成的,要化尸,除了鬼门,还要有其他条件,讲不好和棺材里的东西有关系,小心些,阿洛你举起我,我先看看里头情形,别毛手毛脚的近去,要是里头的尸变了,我们帛门一脉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到时候你们师祖只怕会把我们三个从土里挖出来天天骂。”

何洛和毛珌琫入门这么些年,根本没见过所谓的师祖,但听师父念叨过好些回,什么臭老头啦,死脸皮啦,话唠啦,不靠谱的假术士啦,见到的多是每年这糟糕师祖寄回来的各种药材和稀奇古怪的玩意,让他两个极为认同师父的称呼的,是他们入门一年或半年的时候,师祖寄了东西回来,里头居然有拔浪鼓、竹蜻蜓、弹弓这类给孩子玩的东西,而且指明是给他和师弟的,一幅好师祖的形象,当时师父笑得脸和肚子都抽了筋。何洛和毛珌琫各自脸黑了不晓得多久。这会儿听到师父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想像了一下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何洛将伍三思举起来,伍三思低头一看,要何洛将自己放下来。

“确实人嘴里长了个血芝,约摸我一个手掌大,已经呈红色,年头极是久远了。而那死者面容身体及衣物都完好,看式样是秦汉时期,大半个身体泡在尸水里,我们现在一直闻着的腐臭气味应该就是尸水之味。”

尸体不腐而生尸水灵芝……

“这芝,怕是取不得。”

伍三思一脸凝重。“我怀疑,这些毛僵,怕是用这里头的尸水化成的。”

他这么说,自然就有他的考量。

鬼门这个东西,何洛和毛珌琫是晓得。

汉王充《论衡&iddot;订鬼》:“《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吴越春秋&iddot;勾践归国外传》:“是古经西北为天门,东南为地户,西南为人门,东北为鬼门。”

而在体质特殊,能见凡人不可见之物的人眼里,有些确实能看到黑色雾气凝聚而成的门一样的东西,这样的门悬于空,并不落于地,在术师的术语中,也称之为鬼门,据传其门后是另一个世界,里头的居者都是邪恶可怕之物。

而这个叶公馆的地下,立了刻着鬼语的鬼门关一样的东西,证明这地方就是拿来聚阴聚秽养尸存鬼之处,这种地方里放置的死人,只怕年头越久,养得就越厉害了,端听师父讲这死者外表完好,何洛就不信它是没有问题。

毛珌琫想了想,摸出洋火道:“师父,要是这些毛僵真是和尸水有关,那我们想法子以火克水,把尸水烤干,那些毛僵会不会受到影响?”

“不晓得。”伍三思迟疑道。“我们帛门毕竟是医术为先,可不是专门和死人僵尸打交道的赶尸匠或其他术士。”

“要不,我们试试看,反正现在也莫得别的路可走。”

何洛道。

“师弟,你衣服反正烂得厉害,撕点子布下来,师父讲我是天家遗脉,比朱砂好用,不如我涂点放布上,点火烧这棺材看看。”

伍三思并没反对,帛门现在陷入这种险境,并不是他们擅长处理的方面,也只能病急乱投医,胡乱试试看了。再者三人听着咣咣咣的撞得心头发慌的撞击声,那些眼睛放着血红光芒、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了很久的恶鬼一样的毛僵们,形势严峻得也没给他们更多时间来慢慢思考万全的办法。

毛珌琫一边鄙视师兄的衣裳比自己更烂怎么不撕他自己的,一边手上倒是将衣裳扯下了一个大边缠成一团丢给何洛。

何洛拿着铁丝子往自己掌心里划了一道,鲜血涌出来的时候本来就疯狂的毛僵们几乎更加疯狂了,哧声都变成了震得三人耳膜都要穿掉似的咆哮吼声,撞门声翻了一倍,从上方与门框处扑籁而落的砾石灰尘几乎像下起了小中雨。

“糟了,它们闻血疯了,师兄你动作快些,我对面的门怕是马上就要倒了!”

毛珌琫大喊一声,死死盯着对面的毛僵。

何洛急忙拿了洋火来点布,因为心急,火柴划了几次手都是个抖的,伍三思看不过眼,抽过去摸出一根来划出了火递到布下。

布滋滋的散发出焦臭冒出青烟,棺材突然在这种时候发出了异响,哗啦的水声带着嘭嘭的轻微的撞击棺木的声音,听得何洛一抖,眼睛不由自主往棺材上溜。

“镇定,里头的东西怕是感觉到威胁了。”

伍三思道,原本空气静止并不流动的室内忽然刮起了一阵细小的风,这风就只在这个屋子里,吹拉得火光东倒西歪,不过眨眼的功夫,随着棺材的响动窣窣不停,烛火竟由桔红忽然变成了惨绿的颜色。

这下子万年脸色不变的毛珌琫都毛了,轻轻咽了口口水,像是壮胆似的骂了句:“shit。”

“师父,怎么办?”

何洛饶是胆大,这会也被这样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拿着冒出小火苗的布团眼睛看向棺材下方,又看向棺材里。

伍三思一把夺过起火的布团,在棺材里暴起的响声中将它丢了进去。“不晓得,管他三七二十一,烧里头!”

何洛与毛珌琫:“……!”

师父,这种时候,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将起火的布团丢进尸水里,你确定它不会滋的被灭了?

伍三思大约也反应过来自己做得不对,抬手以拳抵嘴轻咳了两声道:“都讲了我门是个医门,这斗僵治活死人的本事我一个医者上哪学去?”

伴着话音,棺材里一声细尖,如同野兽一样的嘶嚎声响起,棺材猛的像活了似的,疯狂的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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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0章 棺材板都压不住

“师父,这是起作用还是里头的东西要出来了?你说咱们把棺材板放回去,想办法给棺材点灵能困住它不?”

何洛汗都出来了,“师父,我力气大,要不我压住棺材,你找灵穴试试。”

伍三思痛快点头,两人抬起沉甸甸得几百斤重的棺材盖又往回盖。

他们这头忙得汗水直流,后头一声巨响,对面那个屋的铁门终于承受不住毛僵的大力摇撞向外倒了。

毛珌琫一双熊眼死盯着对面呢,眼看着门朝他们这边倒下来,他心灵福至,长手往外一伸,正好赶在门在面前滑倒的时候一把拖住了门框。

门框并不圆满滑,倒下时的下坠力道极大,饶是毛珌琫力大,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了门顶框的边框,手都被带得往下沉,毛珌琫甚至在哧哧声里听到了一声被掩盖的骨头错位的轻响。

巨痛从左手手腕一路传进脑袋里,毛珌琫几乎痛得差点闷哼出声。可他特别能忍,竟是死死咬紧了牙关,气运丹田后猛的大喝一声,眼看着三张黑毛尖牙还淌着涎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僵尸脸扑上来前左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拉住承受着三只毛僵践踩后重得直往地面坠的铁门一抬一抽。

那门本就是栏杆的,毛僵已经不是活人,而是没有魂魄思想的活死人,哪懂平衡挑选站的地方,腿都卡在栏杆中间,被毛珌琫突然抽门一带,饶是他们铜筋铁骨都被带着失去平衡往后倒去。加之腿又被卡着,这门一斜立起来,卡得就更加牢固,等毛珌琫两手抽着铁门顶端斜卡在自己这边的铁门上时,三只毛僵就像倒挂着那个门上,嘴里发出哧哧的声音,长着黑色尖锐指甲的手除了乱挥乱舞,一时倒根本挣脱不出来。

如此一来两个门就成了一个夹角,倒是让这间屋子里的三人暂时没了外来敌的攻击。毛珌琫用力抓着门框不敢放松,眼神落在自己被抓了三道长口子的衣袖子上。

这三道抓痕厉害得很,棉絮都翻出来不少,有些还要掉不掉,仔细闻了,隐隐有一股子铁锈味道。

他这边暂时没了危险,便回头去看屋里的动静。

棺材盖眼看着就要合上,然而在最后一刻,一只青乌的骨瘦尖爪之手猛的扣住了棺材边缘,棺材盖落在上边,竟是发出了金戈相击的响声。

何洛猛的扑到棺材盖上,死死用身体压住晃动得厉害的棺材,伍三思不用徒弟喊就侧到了一边手摸上棺材右侧,又是摸又是敲的找棺材木头纹理。

棺里的尸体许是感觉到了威胁,长长的指甲在棺材上刮出刺耳又可怕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烦乱不堪。

何洛是个大个儿,力道可能不像毛珌琫那样能力举近千斤,但小几百还是拿得起,结果压在这棺材上用尽了全力都不让能棺材安静老实下来,里头的东西力道比及他来不小半分,竭力想从棺里出来,也不知是不是用脚踢抖,棺材盖儿震颤时还发出砰砰的闷击沉声。

棺材震得厉害,何洛跟着像坐板车过土山路似的震个不停,他刚想喊师父快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危机感,双手压着棺材盖,本来趴在棺上的身体猛的离开棺材往后退开。

就听到几声“笃笃笃”的钻木声,他刚才胸口趴到的棺材盖自内扎出了五个又尖又黑,看得人心里生毛的像鸡爪一样的爪子尖。

这要是他刚才反应慢半点,只怕这胸口就被扎出了五个大洞了。

何洛吸一口冷气,看着棺材板上的五爪嗖的收回去,他手一移,果不其然,刚才手压的地方忽然就出现了五个爪子。

这棺内的僵尸似乎比毛僵更为厉害,许是感觉到了压制棺材板的力道变小了,踢抖的力道更重了,棺材盖每每跳起来都有近十多二十厘米高。何洛一看要坏,手一撑干脆跳到了棺材上面站着。

这下子大约是惹怒了僵尸,它用力趁着棺盖儿踢开的时候收回了右手,手脚并用的袭击棺材盖,十指每每皆扎穿棺盖木约三五厘米,要不是何洛敏捷,回回赶在它下手前移开脚,再使了千斤坠使劲压棺材板,这僵尸只怕马上就能破棺而出。

何洛在呯呯呯直跳的棺材上东跳西跳,不一会儿就累得汗进了眼睛,僵尸的反应越来越大,力气也越来越大,他忍不住喊伍三思:“师父,您老人家快点啊,再不动手,这棺材板儿就压不住它了。您看看它都追着我扎了这板子多少个洞了,再扎个十来回,棺材材都得给扎成筛子了。”

伍三思头也没抬:“再拖一会儿,你以为这个棺的灵点好找?我呸!棺上都有鬼语字符!”

闻言何洛抹了把脸,都想哭了。

他师父再不麻溜点,他真的要压不住这个棺材板了啊~

这道鬼门里师徒三人手忙脚乱得不行,外头巡逻队终于发现了不对,摸进屋后发现了屋里的守卫们被打昏捆在角落里,巡逻队长赶紧给隔壁的关大先生打电话。

关大先生闻言脸沉如水,但要说惊慌却并不,他赶紧起身换好衣裳,喊上了晏先生坐着车绕了一个大弯后悄悄从后边进了叶公馆后头巷子里的一户小户院落,随后从院子堆柴的柴房一角移开了柴火,两人持着油灯从堪堪一人经过的简陋地下通道过来了叶公馆。

看到灶屋里的凌乱和捆住的众人,关大先生一脚便踹得巡逻队长一个趔趄,怒道:“我花这么多钱养着你们看个屋都看不住,全他娘的是一群废物!”

“这进来的人找出来了没有?”

这确实是守卫们的失职,巡逻队长吃了这一下,正好被踢中肚子,肚子再痛也顾不上,白着脸低头一个劲给关大先生认错道歉。“大先生,是我们的失职,您放心,我们赶紧里外都搜了一遍,并莫有发现可疑的人物,怕是莫找到有用的,那贼人就跑了。”

他不讲还好,一讲关大先生又红着眼踹了他一下:“你就敢打包票人跑了?你就不晓得这宵小有可能在哪里躲着莫?一群草包饭桶!防点贼都防不住,滚!”

晏先生劝慰关大先生:“大先生,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来人只怕和前两天被捉的有关系,就算发现地下室又如何?那道门可不是是个人就能打开的。”

他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派温文儒雅。

这话倒提醒了关大先生,他闻言缓下了一点子脸色,点头道:“不错,我相信晏先生,这世上除了你怕是不会有第二个懂鬼语的先生,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还是下去看看确认一下。”

反应快的护卫赶紧牵上了狗,两人在护卫队员的保护下下了密道,很快就来到了青铜鬼门前。

晏先生并不像伍三思那样在门前跳舞啥的,只是深吸一口气,接过一个护卫递来的香、盆与纸钱,点起香后用香一边点纸钱烧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他嘴皮子快速的开合喃语,门上的文字仿佛一瞬间亮了一下,又青光内敛。

狗子们低吼着夹着尾巴往后退,勒得护卫们跟着往后退开一段的距离,但不敢离开太远,死死勒紧了绳子拖住狗子无法离开。

他们显然晓得这是么子地方,熟悉得很,全都不经意的闭上了眼睛拿着布团堵住了耳,不敢看青铜大门,也不敢听空气里仿佛响起的嘶嘶滋滋的细小声音。

晏先生开始还好,越念就越费劲,随着他嘴皮子动,鼻子和耳朵都各自生出痛痒之意,接着有血液细如雨丝般从鼻耳里流出来,样子狰狞,十分骇人,加之青铜门上无数的字符条纹光闪光灭,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又像是有规律活了似的,更叫在场的气氛压抑窒息,与伍三思师徒当时的情形差异极大。

他念到后头,几乎一个音节就要停顿一下,越念越吃力,到最后晏先生闭着眼抬手往前一挥,“带上来。”

他声音开始低沉有磁性,念完鬼语后已经沙哑得像含着一嘴的风沙,又干又难听。护卫队员们这才睁开了眼,被踢的队长拉着绳子,硬拖着一条狗上前。

这狗子显然害怕得不得了,全身都硬往地上趴赖不肯走动,牵绳都被绷得笔直,然而它怎么耐得了一个成年大汉的力气,硬生生被拖在地上往前来到了鬼门前约一米处。

空气里还有嘶嘶滋滋的私语声,狗子一到门前,众人便感觉周围气温忽然一下低得像冰天雪地,仿佛空气里多了许多肉眼看不到的能量气机。

这些可怕又冰冷得让人从骨子里发抖的空气卷成了一道细小尖锐的龙卷,猛的扑向想逃跑的狗子,将它卷在其中。

狗子疯狂的惨嚎起来,因为戴着嘴套,它痛苦又绝望的嚎叫被压抑住,只能发出低沉的、但听得人更加害怕恐惧的声音。

这哀嚎足足响了近一刻钟,龙卷里的血肉皮毛骨头也卷翻搅动了近一刻钟,当嚎叫与龙卷风消失,地上哪还有狗子的行踪?只有一摊血肉泥与碎骨溅在青铜门上,诡异的渗进门里,方才狗呆过的地方,一个皮带崩散的嘴笼子静静的躺在那里,证明曾有一条生命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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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1章 中毒

随着血肉碎骨最后的消失,关大先生头一晃,护卫队的人把枪上了膛,忍着心里的恐惧上前做好准备后推开了青铜门。

青铜门开了一丝,里头毛骨悚然的哧哧咆哮声便顺着缝隙钻出来清晰的响起。

关大先生和晏先生瞪大了眼睛,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就在此时两道腥臭的黑影如闪电般扑到了门边。

护卫队的汉子们都吓了一大跳,有个胆小的被吓得手一抖就按下了扳机。

砰砰砰的枪声伴着哧哧的怒吼声,最前面的护卫队员被黑影抓了个正中,他惨叫着狂喊:“救命啊——大先生救救我!救救我!”

然而并没有用,里头的毛僵力大无穷,就算其他的护卫队反应过来用力想把门关上,一只毛僵扣住了门两侧,硬生生顶着门关不起来,另一只毛僵拖着这个队员的手生生的将他往门里拖。

一个大男人体格那么大,并非半尺门缝可以通过的,毛僵更在那头一边拖一边撕咬他的手臂手掌,痛得这汉子身体颤得像犯了癫痫,嘴里的惨叫呼救不停,但人不过一两个呼吸就硬被拖进了门缝一小截。

被挤压的身体经不过这么大力与狭窄的通道,他号着身体两侧的血肉被硬生生挤裂挤碎,鲜红的血液疯狂迸溅,溅了两边的汉子们并躲还没反应过来的关大先生和晏先生一头一脸。

有两个汉子腿肚子直抖,眼睛都直了,颤巍巍的抬手抹了把脸上温热的液体后疯狂的叫着:鬼啊!快跑啊!连滚带爬的就往来路跑。

他两这一跑,其他吓呆了的汉子才回过神,关大先生心跳得厉害,看着面前卡住已经被挤死的尸体的缝隙,掏出来枪往后退的护卫队员们头顶开了几枪。

“怕么子?里头的是摸进来的毛贼!快开枪打死他们!”

关大先生吼道,砰砰几枪把两个逃跑的队员给击倒后迅速又回过头盯住前头的队员,这一刻他不再维持自己斯文可亲的形象,眼睛瞪得要出了眶,里头全是怨毒和凶狠,像条撕开伪装终于露出狰狞面目的张开獠牙的毒蛇。

“还不快开枪?哪个敢跑我就打死哪个!”

晏先生本来也退后了几步,被关大先生一瞪,吓得赶紧停了脚,哆嗦的摸出腰间的枪喊:“对!快开枪!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枪,不怕打不死他们!”

大老板的可怖与晏先生的话让被镇住的护卫队员们心里生出了一丝勇气,一想:是啊,那摸进来的人到处找都找不到,八成就在里头。他们这么多人和枪,还怕不能把他们打成筛子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上!

其余的汉子蜂涌到门缝那就往里砰砰砰的直开火,后头的关大先生一把拉住腿发软的晏先生,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你不是讲华夏只有你一个懂鬼语的?你门派当年是不是还有传人?要不为么子里头我们关得好好的毛僵会突然出来了?”

晏先生几乎被关大先生勒得喘不上气,他一边扒关大先生如铁一样的手钳,一边努力挤出声音:“没……有……只……只有……我……”

关大先生一把将晏先生甩到地上,恨声用枪对着他:“不管你话真假,还不快把这些毛僵给我摆平了!要是里头的血芝有半丝损坏,晏先生啊晏先生,我关某人一定要你后悔活在世上求死不得。”

晏先生吓得赶紧点头,手抖得往怀里伸,摸了好几次才摸出一叠子黄纸红字符来。

枪支确实让两头毛僵没有防备的被击退了一段距离,护卫队员先还开枪打红了眼以为起了作用,结果看到硝烟散开了一点后两个全身长黑毛,嘴里獠牙又尖又利的眼睛发红的鬼东西站得好好的,都吃了一惊。

“莫得用……”

不晓得是谁嘟喃了一句,眼前一花,两头毛僵又扑了过来,后方咣咣咣的又有一道黑影往这边扑。就在护卫队员们傻了时候,关大先生挤上前,扬手一张黄纸符就往里丢。

一只毛僵中了这黄纸发出一声惨叫,身上冒起了奇臭无比的黑烟,另一只则躲了过去,抓着门就往两边掰。

里头死死抓着门的毛珌琫正跟三只毛僵互相抵力,没想到有两只毛僵很快就挣脱了卡住腿的栏杆,爬起来就往他面前扑。

放手的话,毛珌琫就能躲开六只爪子的攻击,可放了就代表门会被弄开,毛珌琫那一瞬间心里陷入了两难,然而思考的时间非常短,就在他闭上眼咬紧牙关准备拼着被三只毛僵撕咬的时候,腥臭与哧哧声忽然调了个头。

毛珌琫睁开眼一看,一只还在挣腿,另外两只则扑向了鬼门。

就在他的视线里,门由外被打开了一条缝,接着就听到枪声惨叫声。

“师父,外头门开了!”

毛珌琫赶紧将情况告诉伍三思,将棺材灵点找了个七七八八的伍三思猛一抬头,身子一闪就到了门口。

他侧耳听了一番又凝神看了几息,低声以两个徒弟都听得到的声音道:“是关大先生。”

“快,把脸藏好,毛僵见了血,他们那头活人气味又重,鬼门只怕会被毛僵打开。我们把这只毛僵弄脱让它也过去,我们跟在后头趁机钻缝逃出去。”

何洛听了,差点被棺材里的爪子给扎到脚板,他跳着,有点子担心的问:“师父,要是毛僵跑出去了可怎么办?”

伍三思凉凉一笑,在徒弟们看不到的角度眼睛里闪过一道诡异的暗光。

“他们敢弄鬼门养僵尸血芝,自然会有手段对付毛僵。

听我指挥,一旦这只毛僵往那边跑了,老二你就把门推开,何洛你往门口来,我们一齐发力往门口跑。”

果然如他所料,门口的血气太重,门上挂着的这只毛僵脱了身后犹豫了一下便舍了他们往门口扑去。

“走!”

师徒三个瞅准时机拔腿便追在毛僵身后狂奔。

外头的关大先生跟晏先生狂丢黄纸符,毛僵力大无穷,瞬间就把门撑开到了一尺半的宽度,顶着枪,一只毛僵更是钻出大半个身子一口咬上了一个护卫队员。

就在关大先生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靠上方的门上忽然响起风声,关大先生下意识一抬头,便看到三道黑影快如闪电从头顶的门缝中踩着毛僵一窜而出。

“打!”

关大先生怒吼。

何洛在中间,落地后打了几个滚避开枪子,如道轻烟般逃远,伍三思在最后,他闪了两下边跑边回头轻轻笑了一下。

关大先生的眼睛里红光一闪而过,浑身旁人看不到的黑气从体内涌了出来。他怔了微妙的一下下,随后回过头吼:“不管那几个,打里头的!”

说着手里的黄纸符再次往扑出来的毛僵身上甩。

师徒三人几乎拼尽全力的狂奔,到了地上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别个发现,直接跳窗跳墙。

外头不晓得么子时候下起了鹅毛雪,倒是帮他们掩藏了护卫们的追踪,等一气感觉没得跟踪跑回了屋里,三个人的胸腔里都火辣辣的痛得不得了,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或站或靠的休息了好一阵,何洛才摸着胸口道:“我们逃……出来……了?”

伍三思点点头。

“快通知四爷,带多些人过去搜,我怀疑失踪的人怕就是那些毛僵。”

毛珌琫应声:“是,师父,我去吧。”

他说着就往外走,然而人走到快门口时,忽然扑通就软倒在了地上。

何洛吓了一跳,切了一声道:“秃毛熊你不是刚才吓软脚了吧?”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看到师弟站起来,这才感觉不对劲,跟伍三思两人忙奔过去将人扶住。

就着下雪的还算可视的光线,两人齐齐看向毛珌琫。只见这个大个子此时双眼闭着,脸色如雪,嘴唇却是诡异的淡灰紫色。

何洛大惊,伸手去拍毛珌琫的脸,拍了一手的冰凉:“喂,师弟!你醒醒!你怎么了?”

他动作幅度大,伍三思皱着眉压住何洛的手,示意大徒弟查看毛珌琫身上。

何洛急忙去查,很快就看到摊在两边烂了的袖子。他心中一蹬,粗鲁的将两边袖子往上拔,露出毛珌琫两个手腕,便看到两个手腕上三大长条的皮肉翻卷的抓痕,呈现黑色,并释放着一股淡淡的腥臭之气。

尤其左手,手腕似乎已经折了,骨头呈个扭曲的角度弯着。

何洛呆住了,好一会儿有点不敢相信的捧起师弟的手看向伍三思,轻声问道:“师父……师弟这是……”

伍三思脸色很不好,眼睛难掩自责:“这个傻子……怕是那三只毛僵撞门出来的时候他为了守着门,手骨折了被抓伤了……那么痛他竟然都不吭一声,真是个蠢徒……”

“快,扶他起来进屋!他中了毛僵身上的毒,又跑了这么久,只怕毒血流进了心脏!赶紧的给他把脉,看看还有莫得救!”

伍三思说着突然急了起来,师徒两手忙脚乱的抬着人,也顾不得银霜在睡觉,伍三思一脚踹开门喊:“银霜,快下来!快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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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2章 救人

银霜睡得正香,突然被一声大吼给震得弹了起来,还以为进了贼,结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声音万分焦急,银霜赶紧趿了鞋就冲出门。

“银霜,你手上有么子蛊?快,想办法将蛊下到你二哥身上,最好放到脑后颈颅的地方。”

伍三思头都不抬,抓着毛珌琫的手把脉。

刚才还好好的人转眼脉息已经又弱又乱,隐隐有趋停的趋势,何洛撩起师弟眼皮,快速道:“师父,师弟的眼瞳有点儿散了……”

“再看他嘴唇牙齿。”

何洛依言去掰毛珌琫的嘴,手接触到师弟的脸何洛顿了一下,忽的凑近过去,像是要把眼睛粘到毛珌琫皮肤上去般。

银霜捧着自己的水仙下楼来,她不晓得发生了么子事,但看三叔他们一身狼狈,二哥在灯下仿佛一个死人般,银霜心头就跳得厉害,这下来看到大哥凑得那么近,不由得急问:“三叔,大哥,二哥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她一出声惊醒了何洛,他抬起头喊师父:“师父,师弟脸上……”

伍三思顺声看去,不由得惊站起身将大徒弟推开。

他二人错身时让开大片的空隙,倒叫娇娇小小的银霜凑近了看得仔细,灯光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做梦还没醒,二哥的脸上好像长出了一层细细的毛。

银霜吓得吸了一口冷气,二哥变得好可怕。

她上前就将水仙往毛珌琫身上凑,两只可爱的青翠小蚜蛊顺着叶子爬上了毛珌琫鼻子,而翠玉似的叶片一接触到毛珌琫的脸,尖端开始变黑,从叶尖黑色如同贪婪的蛇一样迅速席卷向叶茎与其他花叶。银霜被这变故吓了一大跳,发现自己的蚜蛊竟然都停在了二哥的人中上变成两个小黑点不动弹了。

“三叔,蛊没用!二哥身上的毒太厉害,怕是要找尸蛊才见效!”

银霜赶紧汇报,随着水仙变黑,原本带有植物清香的味道摇身一变变成了腥臭,银霜喊完了头晕目眩,心头难受得不得了,想忍便咬紧了牙,将水仙丢出门户大开的屋子,结果胸口一痛,一股腥甜冲上喉咙。

她这话一出,何洛急得差点儿将她抓到面前来逼问了。

“尸蛊?我去找!”

何洛说着就往外跑,伍三思怒喝道:“回来!”

来字音还未落,伍三思双手猛的一张一合,大敞的门扉哐的发出巨响在何洛面前紧紧的合上了。

“你师弟毒入肺腑心脏,便是你认得那样的蛊师能求来尸蛊也赶不上。”

“师父!难道就这样看着师弟他!叶公馆的血芝……对!血芝!那里的血芝一定能救他!我去取!”

“来不及了!”

闻言何洛猛的回头瞪向自己师父。

他晓得师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都是理智的,可他不肯相信老跟自己斗嘴、甩自己“你好蠢”眼神、跟自己一起偷师父铜板买烧鸡、又成天看不顺眼找碴打架的师弟真的会没得救。他不信,他觉得还有那么一丝希望,他并不想放弃!

银霜捂着胸口坐在长凳上,伍三思叹了口气,看着何洛道:“银霜受了反噬,你先送她上楼休息,拿参片泡水喝。”

说着别过脸,看着静静的躺着如同睡着了的二徒弟,人忽然沉静下来,脸还是那个少年的脸,可眼神带着一点挣扎,又变成坚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幽黑的眼瞳闪动着光芒。

“……别担心,他这么蠢,为师还莫把他教出师,哪会让他死。”

“上去吧,好好照看好银霜。

银霜你好好休息。”

“不,三叔,我没事!我再试试其他的蛊!肯定有一种会有用的!三叔,你给我机会!二哥也能帮忙的,三叔你别赶我们走,我们真的能帮忙的,我们要和二哥在一块!”

何洛看着师父与脸上脖子上、手上的黑毛越长越多的师弟,再看看强撑着坐在桌子边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他想说他不,然而眼神落在银霜嘴边那一丝流下来的血丝上,焦急难受又绝望的心忽然就刺痛了。

银霜不肯走,站起来抠住了桌子边,养得白嫩的手紧紧的绷着,骨节处都泛起了白。

她说完又去看站在门口的大哥。

他跟二哥总是被三叔骂,但他和二哥对自己很好,下工了总给自己带些小零嘴,甚至学着照顾自己帮自己绑头发、洗衣,教自己读书写字认古玩,屋里有大哥,有二哥吵吵闹闹,银霜总觉得他们是自己真正的哥,这个屋,是她真正的家。

然而现在,大哥站在那里一身的狼狈,满眼的血丝,背仍然那样挺,可她总觉得大哥快要站不住了,他站在那里,明明没有哭,可她觉得大哥就是在哭……

银霜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躺在床上的二哥,她的眼睛酸酸胀胀,她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便低下头去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将忍不住的眼泪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三叔。

刚才焦急失态的三叔仿佛银霜见到的昙花一现,现在的他坐在那儿沉着又平静,两人视线一对上,银霜几乎感觉到幽光里的黑瞳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似乎要把自己吸进去坠入深渊。

她张着嘴,忽然就忘记了自己要讲么子。

伍三思见她不出声,便再次看向站在门口用僵硬挺直的身姿来表达抗拒的大徒弟。

好一会儿,伍三思别过眼:“算了,不想走就别走吧。呆会儿不管发生么子事,你们两个都给我闭紧嘴不要出声,也不要动,一定要在我身边三尺范围。”

伍三思说完,招来银霜坐到自己旁边后便不再理会他二人,专注的看向脸上黑毛肉眼可见的在生长的毛珌琫。

“过来,把他嘴掰开。”

何洛被催了两回才恍然明白师父的喊声,他咬牙走过去,眼睛并不肯看向他师父,而是落在师弟那张脸上,依言扣住下巴和牙齿。

毛珌琫中毒厉害,身体已经冰凉甚至有了一丝僵硬的感觉,牙齿更是闭紧得翘死,何洛几乎用了大力才将他上下牙齿分开来让他张大嘴。

秃毛熊啊秃毛熊,你看看,本来长得就莫得我帅,现在还被我掰着嘴张着像个等着投食喂养的傻子,等你醒来了,看我不拿这事嘲笑你一辈子我就不姓何。

何洛心想着,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

如兰如麝,似冷还暖,一吸之下竟有百转千回之香气,又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与判别的种类与美妙。

这个香非常奇特又诱人,何洛只觉香味仿佛有意识般钻进了鼻子,然后顺着血管感知占领着自己脑袋与全身,所过之处仿佛冲破了他体内不曾发现的沉疴桎梏,浑身竟是一轻,有飘飘离地的轻松感。

好舒服,想闻到更多、更多……

何洛用力一吸,缓缓睁开了眼。

这香实在诱人,他还想再多闻几下。

也不晓得这香是哪里来的,怕是师父暗藏的极品之物?

他这么想着抽动着鼻子,不期然眼前出现一只手。

细细瘦瘦,他熟得很,是他师父的手,只是眼下这手上的衣袖卷了上去,手腕上被利刃划开了一条长口子,几乎两端到了手腕边,那手半倾斜着,意图让伤口流出来的血滴流进他掰开张大的师弟的嘴里。

何洛死死盯着他师父手上的伤口,脑袋几乎一片空白,无法相信他看到了什么。

——浅金色的血液!散发异香的血液!

……他、他、他师父不是人?????

银霜闻着香斜探着身子,看着三叔手上流出来的血液也震惊得张大了嘴。

她是不是真的还在做梦?怎么梦到三叔的血,居然不是红的,而是淡金色?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的血这样不正常?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毛珌琫以为自己死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和师父师兄跑回了家,站在门边儿喘气,自己眼前忽然一黑,浑身就像掉进了冰水里,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唯一一个感觉就是冷。

太冷了,简直就像从骨头里生出丝丝寒意开始结冰,骨头冻住了,接着就是内脏,再来就是血肉。

怎么这么冷?

毛珌琫听到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咔咔咔的咔得他脑袋都疼不起来,因为脑袋都成了一团沉重无比的冰块。

师父?师弟?

你们在哪?

我怎么了?

毛珌琫想动,却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身体,太黑了,又太冻了,他似乎已经冻得没有身体了,连心跳声都没有了。

那他为什么还活着呢?他是谁?

就在毛珌琫惊恐的时候,嘴里忽然吃到了香甘绝伦的美味,这美味如一道洪流,化成一团火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听到了化冰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毛珌琫感觉到了自己的头,骨头,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感受到有人把温暖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

这么粗鲁的动作,不会是师兄那个蠢货吧?

毛珌琫想起师兄那张自以为比自己帅的蠢脸,不由得用力微微睁开了眼。

他一睁开一线眼,便听到一声惊喜的喊声:“师父,师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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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3章 求上门

伍三思给把了脉,说大致无事,就是虚脱了些,这两天好好躺着养养就走了,毛珌琫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个冰水觉,等听到师兄和银霜给他讲了来龙去脉,他板着脸,心里震惊得差点麻木了。

半晌,毛珌琫喝完比黄连还苦的药汁,问道:“师兄,银霜,你两个半半天,怎么不和我讲下我是怎么得救的。”

他注意到自己说完后一大一小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尤其师兄,眼神躲闲着并不看自己,拿着碗说去洗碗就走了,他一走,银霜马上粘着一起溜了,毛珌琫躺在床上试着用了用力,发现身体酸软得像面条,体内还有一丝阴凉感觉,就放弃了挣扎,思考师兄和银霜的古怪。

他两个不对劲也就算了,师父也古怪,脸色惨白得像白雪,说话都能听出来气虚,好像一夜之间受了重创,精神头萎靡不振得很。

毛珌琫躺足了两天,这两天里唐四爷再次派了兵过来搞守卫做家政,至于叶公馆,唐四爷得了信马上派了得力手下去搜查了一番,然而可能是毛珌琫中毒一事拖住了门派其他人的报信,等他们去到的时候叶公馆已经人去楼空,就连那个灶台下的地下通道都被碎石泥土给堵了,让唐四爷的人无功而返。

桂军有两支队伍已经潜近过来打算偷袭,被早有防范的湘军挡下,双方在西南边的柳城那里交了火,军情紧急,省城里又不安生的这里事那里事,失踪案再次发生了两起,唐四爷再好的自控力都破了功,心里生出烦郁之意。

“你们真觉得那姓关的有重宝,并且和失踪案有关?”

不是唐四爷不信得,而是伍师父几人直白莫得证据,这让唐四爷想动关伭山都找不到由头。

“伍师父,何师傅,你们觉得这个关头,姓关的绑架普通人有么子意思?难道就是为了养尸?”

姓关的又不是江湖人,更不是苗蛊传人或术门术师,他养尸做么子?难道想闹事?但他有么子理由闹?家大业大,他人也狡,敢顶着自己的家业做这种糊涂事?怕是脑壳被人打傻了。

这个事上,唐四爷头一次对伍师父讲的话产生了一丝动摇。

伍三思精神极是萎顿,半闭着眼手支着头,闻言慢吞吞的像是反应慢半拍似的:“四爷记得那个黑水么?和秘宝图有关系,当年又共同进过那个墓地的,除了日本人、孙老板,可是还有关大先生的。”

他没有将话全说出来,说完喝了一口参汤。

聪明人听话,一点就透,至少伍三思虽然声音轻飘飘的,但在场的唐、何、毛及孙副官都听得清清楚楚,明白了其中关键。

唐四爷失态的道:“姓关的……和日本人……”

何洛在一边冷笑一声:“哪个晓得。谁能保证除了孙世庆,就不能有别个和日本人有关系。四爷你不信我明白,毕竟耳听是虚眼见是事,僵尸这样的东西你问问苗氏祖孙就晓得是不是真的有。我是怀疑,当年他们分别都从我……我那同姓的何家祖坟里得到了东西,所以日本人用黑水做活人实验,而姓关的和他们路子不一样,却是会养尸。”

唐四爷顺话眼前浮现出那两具诡异无比的尸体,刚才的不信立马化成飞灰消散得无影无踪。

“姓关的会做仁善,经常散财送粮救济乞丐捐助善堂孤儿,会做人得很,莫得证据对他出手,对我唐家声誉有害无利……”

毛珌琫静静的听着,突然插嘴道:“他把自己看重的血芝老棺偷偷放在自己住的屋旁边的叶公馆,可见他多疑且小心眼子,重要之物要自己亲自守着才放得下心。”

他这么一说,何洛就接口道:“那些毛僵厉害得很,他就算本事高强压制了住,要转移三个那么重那么大的棺材,莫得车是不行的,四爷,不妨打听一下叶公馆凌晨至早晨有莫得大卡车一类的车子进出,要是莫得,怕是叶公馆下头有暗道,大棺也走不远,很有可能就被姓关的借着秘道运回了关公馆。”

唐四爷是赞同的,他跟孙副官道:“派出人手,扩大些范围在叶、关公馆做心中的三里公里范围盘查查找,要是有秘道,必定是有出口。”

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唐四爷还想着回去让鬼才叔去江湖上买点子省城夜间动静的情报,江湖人的消息来源广,就是小到人家的鸡毛蒜皮都能打听得到,他就不信晚上的叶公馆没被人盯住。

他想起来又问:“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你们说的这个血芝,真的有那么灵?”

闻言何洛点头,手往毛珌琫那里一指:“这蠢货中了尸毒,要不是发现得快,师父混水摸鱼去刮了一点子粉子喂他呷了,四爷你只怕就是来吊唁他的了。”

这话听得毛珌琫浑身不对劲。

他分明当时跟师父他们突围出来还绕了好大一圈感觉后头没得尾巴了才回到家来,然后他就晕过去做恶梦,当时师门三人为了活命,哪个有余心去看血芝长么子样子,更何况棺材里的尸体都还尸变了,真是逃命都来不及。

唐四爷哪晓得这样的道道,关于血芝的传闻,他倒是小时候听鬼才讲故事听过一嘴,据说能治百病,年头久远的,特别稀珍的正物,据说还能起死回生。

这姓关的倒是能耐,这样的东西连棺带尸都完好的弄了回来。想到血芝的功效,唐四爷不得不承认,就算掌握了大笔财富拥有别个没有的庞大军队,都比不上治百病、起死回生这样的诱惑。

要是……要是把姓关的藏的这三具棺材找出来,那他爹和他岂不是能活得更加长久?

这想法一旦生了出来,即使马上就被唐四爷当成玩笑挥了去,然而多少都留了一丝痕,讲不定哪天就会发出芽来。

唐四爷将这个事透给了范十九爷。

范十九爷联系了何洛不久,何洛倒不是不肯帮,而是听范十九爷一讲,听他提及了唐四爷,就晓得唐四爷并莫有隐瞒么子,自己那儿的情报便也没有什么掺水少斤两的给范十九爷讲了讲,提到了这个事怕是要找术门的师父才成。

范十九爷哪肯死心,帛门这边帮不上忙,他一咬牙,又去找了唐四爷,低声下气,只求参与唐四爷召集的处理这个案子的江湖人队伍得到第一手情报,既然范十九爷投诚,唐四爷就断没有不要的道理,范十九爷听得帛门师徒的猜测后心头急了起来,闷闷的扯着生痛。

他不肯相信听到的毛僵一事,不停的安慰自己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尔后恨得坐上时光机,马上就等来弟兄伙计递回来的关于叶府动静的监视消息。

同时范十九爷在想一件事:如何混进关府,对他府内进行搜索呢?一点一滴的地方都不能错过,要耗费的时间老长,得想个么子完美的法子,先混进去再讲。

复又想起手下送来的消息里,何小兄弟就在关府当差修补,范十九爷想到弟弟,一咬牙,提着上好的酒水与腊肉,就去找何洛了。

师徒三个刚刚睡下,就被拍门声喊了起来。

何洛提灯开了门,见到范十九爷吃了一惊,眼看着雪下得有一段时间,地上的雪都埋鞋面,何洛不好让人就这么站在门口讲话,便引了范十九爷进了屋。

范十九爷晓得不好,但还是按捺不住焦急将来意直接道了出来,何洛吃惊的看着他:“十九爷想雇我打探关府里的情形?”

“正是,晓得何小兄弟在关府做事,这事其实不该找你帮忙,万一被发现,何小兄弟就会危险,只是我实在挂牵我兄弟的安危,寝食难安,我晓得我太自私,只是实在没办法,才厚脸来求何小兄弟。

只要你肯帮忙,我一定以命相谢。”

这话太重,毛珌琫躺在床上听着,心头有点不悦:拿命来逼迫自己师兄做危险的事,这个江湖人的脸也特大了点。

何洛显然也感觉到了,淡声道:“以命相谢之话太重,小弟受不起,小弟初来省城,多得十九爷不嫌弃肯出手接活,打探关府之事我能做的必尽力探听了告诉你,你这两天等我消息。”

拒了范十九爷重金相酬把人送走了,毛珌琫道:“师兄,姓关的藏得深,关府只怕比叶公馆下头的鬼门还麻烦,你怎可这般轻易就答应他这个事。”

何洛切一声道:“姓关的这个事我不弄明白,我睡不着。”

说着他话音一转:“而且吧,你这么蠢,也就只能我和师父欺负欺负,哪轮得到外人?这口气不出不成。”

毛珌琫:“……”你他娘的才是个蠢货。

想归这样想,毛珌琫还是以可怜傻子不同他计较的态度没将这话说出来,听他提到师父,看眼下清静了,便压低声音喊何洛近去,问道:“师兄,师父我看着不对劲,你老实和我讲,逃出来的时候师父是不是也受伤了。”

何洛听了,看着毛珌琫不出声,良久,悄摸摸的听了一下楼上动静,这才凑到毛珌琫面前道:“自然,要不是师父回去取血芝,你还能躺这儿?早八百年变成脸上身上长出黑毛的毛僵熊了。”

说完大掌一盖,啪的将师弟不客气的推到床里头,自己在外头边躺下扯过被子一盖。

“睡吧,别问那么多,你只要晓得师父好,我们要维护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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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4章 夜雪之下

夜里雪下下停停,下得并不大,落在地上很快就铺了一片浅白,更夫和巡逻的队伍搓着手从街面走过,又走向深夜消失在风雪里头。

这样的天气一般人都窝在被窝里睡觉做梦,然而省城的某些地方看似平静,底下却并不平静。

华共的同志们接到了马浚生的情报,很快转移了一些秘密联络点,就唐生智的这一举动进行分析,一派认为唐系想对华共下手,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们会趁着湘桂两派不合的时候组织会趁机出手,故意想来个先下手为强;另一派则想得更长远,甚至提出有没得可能唐生智面临困局,其实是想和他们进行接触,拉华共组织为盟友。

两边都各持己见,秘密会议开了两三天,最后都不能说服对方,于是组织决定让马浚生冒一回险,故意暴露两个空地点给唐家军,看他们是作何反应。

马浚生被唐四爷接见并赞扬了一番,他在唐家军虽然职位暂时没有升高,但被抽调去情报处就是一个提拔的意思,以前很多不能晓得的机密,在情报处就有了便利,就算接触不到,但就看送情报的人员表情还有其他人偶尔吐露的一两个词语,都让这个聪明机智又大胆冷静的地下工作者分析出一定的情报内容,唐四爷请江湖人办事的事虽然外头并没有多少人晓得,但唐家军内部多少还是有所耳闻,他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然后将唐四爷请江湖人、又调兵突查叶公馆的事说了一说。

“和日本人有关?”

听完马浚生的报告,上头的人这次没有过多争论,反而统一看法,让马浚生盯紧这件事,看唐四爷到底是么子意思。

同时上头又联系了慧巧,听取了她关于在江湖门派里展开革命宣传思想工作的汇报。

慧巧长得好,娇娇柔柔,因为书读得多,身上有股一般江湖儿女没有的书卷气质,性子又温柔,在盗门里私下是很得很多年轻弟子们喜欢的,有事没事,只要见到慧巧就会想法子帮着提东西跑腿,好几人帮着慧巧抱过沉沉的传单,还帮着慧巧发过,慧巧便以感谢为由送了票请他们看了两回话剧。都是出身低下贫困阶层的人物,话剧的内容很是引人共鸣,由此慧巧巧妙的与几个弟子聊得开了,渐渐的便将话题引到了贫苦大众翻身做自己的主人、抵抗封建资本主义剥削、追求自由等方面,给他们谱及华共的进步思想。

有那热血满腔又不肯认同军阀乱世、封建资本主义对工农人民进行严苛剥削的年轻人看了几回话剧,与慧巧又聊了几回天,对她产生了信任,自愿加入宣传的行列来。

慧巧这边的形势可以说是顺利又大好,然而她并不晓得,作为一个敏锐的军事家,她已经上了唐四爷关注的名单。

慧巧这边汇报完工作后趁着夜雪不引人注意的离开了,全不晓得她走了没多久后头就缀上了尾巴。

省城的另一个方向的一家寻常住户里,外头看着是熄了灯睡着的,然而屋里的人却并没有睡,而是就着黑儿在说话。

“三叔四叔,姓关的那头盯的人多,还好我和颂词操得老,莫有意气用事,他防备得也厉害,屋里屋外不仅有打把式和悍匪扮的护卫,居然还有警察,我们找了几天空子,都找不出不惊动任何人就闯进去的法子。不过这几天我们蹲下来,倒是发现了有个有意思的事。”

黑暗里躺在床上的唐三拿着个东西在手里摩娑着,闻言嗯了一声,道:“卖么子关子,快说。”

被唐三这么一讲,他那个侄儿便继续说了下去,将发现关公馆旁边的屋进过车,后来有人摸进他隔壁屋到现在还莫出来过,结果晚上发现姓关的低调坐车出了门,他们半路跟丢、守了很久后在关府后门发现关大先生偷偷回府的踪迹。

“他身上有血气味还有很重的尸气,怕是受了伤。

当初他隔壁拉进去的货是三个大长木箱,那个形状,仔细一想和棺材差不多,三叔,我和颂词都觉得那个屋里的东西会和姓关的有关系。我两个是想进去看看的,结果一大早就有军队去搜了那家叶公馆。

三叔,这姓关的又是血又是尸气,搞不好省城的失踪案就是他做的,把人偷偷弄去养尸,要不他身上为么子会那么重的尸气。”

唐三没说话,唐四倒是接口道:“他要是有那能耐,又怎么会被江湖耍蛇蛊的人给闯进屋如入无人之境?”

“你们说,”唐三摸着手里的牌位,小心又慎重,“如果姓关的这么多年做到表里不一不被人发现,那这秘宝图的事,有莫有可能是这姓关的故意放出来的?就是让人把眼光放到宝藏上去,掩盖他真实的目的?”

……!

这话一出,唐三和侄儿唐颂真都惊了。

比起杀了孙管家夺了帛门牌位的唐氏之人的震惊,省城有钱人的地段儿,有名的一家肥皂厂老板屋下头的窄仄地下室里倒是灯火通明,一男一女正按着一个强壮的汉子两臂及他的脑袋,这人嘴上被堵上了一团布,头、脸、光溜的上身汗如雨倾,他不停的颤抖着,呜咽惨叫声因为被布堵得严实,听在在场的人耳里就跟小猫哼叫似的,不但没有人同情,反而惹来那个女人的调笑。

“听说你们华夏江湖汉子铁骨铮铮,怎么,这点痛也耐不住,叫得像只小猫一样,真是让我失望。”

她看到这汉子眼珠子乱翻,渐渐现白,拿起旁边的针就从这汉子脑门顶上扎进去,这个汉子猛的从喉咙深处里发出一声像是濒死的野兽的吼声,眼睛和神智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他惊恐又绝望的被微微抬起了头颅,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下半身的情况。

上半身完好,然而到了腰脐处,本应有的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鲜红的血色几乎洇满了他的视野,血液里甚至还躺着他陌生但下意识知道归属的盘旋堆摊的肠子一样的东西。

这汉子痛得恨不得马上就死去,然而他想死根本死不了,也不晓得绑他来的人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段,让他不仅活生生的在巨大的痛苦里看着自己被锯断身体,又眼睁睁看着浑身溅满了属于他的血液的干瘦老头面无表情的让人搬来一截巨大的表皮布满蓝鳞的蛇躯,放到自己肚脐断处,倒上古怪的黑色的药水后开始给他缝合。

这汉子几乎魂飞魄散,活生生的感受着利针扎进皮肤的痛,恨不得这一切只是个可怕的噩梦,梦醒了他还是个完好的人,而不是被人切成两截给换上了蛇身。

这一切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沉闷的惨叫声在这小小的充满了浓郁腥锈味的地下室回荡,一侧的牢房一样的栏杆门里,好几个人看着这一切都忍不住上下牙齿一直打架。靠里边的那个屋里,孙存福几乎软成了一瘫泥,身下的裤子早濡湿了一片,发出难闻的臭味。

他哭得涕泪交加糊了一脸,嘴里一个劲小声的在求饶。

隔壁间里,范十九爷几乎要找疯的王当家的浑身发抖,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外头的惨况,心里疯狂的运转着: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这些夜幕下的发生关大先生并不晓得,关大先生这会子也莫有睡下,而是招了晏先生跟关梦龙在书房里议事。

关梦龙关心的看向他父亲:“爹,您最近休息得不好,脸色也有些差,有什么事您交给我和晏先生去办就是,您早些休息。”

关伭山听着崽关心的话,心里如同海啸一般的怒气多少得到一点压抑,他笑笑道:“无事,眼下这件事最是重要,你的手没好,对国内也不熟悉,但有些事你也晓得了缘由,我将来的一切也都要慢慢交给你,也是时候带你在身边参与学习了。”

他说完,冲晏先生点点头,晏先生便拿出一张纸来放到关梦龙的面前。

“少爷,这是大先生让我准备的名单。大先生得到消息,孙世庆屋里的日本人身体里有蛊还有一种黑水,您记得大先生讲过的回龙沟那个墓里的事吧?大先生怀疑姓孙的和日本人就是在那里得到的黑水。”

“这墨水是什么?很重要?”

晏先生和关大先生都点点头,晏先生看关大先生没有张嘴,便温声给关梦龙解释:“那种黑水,传说是几千年前北边的一个小国发现一种水,喝了可使人长生。

那个墓里的那些石傀就是喝了这样的水,所以闻到血味后经过那么长的年月他们又活了过来。”

“……!”

关梦龙并不是个傻的,相反,他傲慢是傲慢,人很聪明,瞬间就猜到了关大先生的用意,他低头看了一下纸,上边是一份名单,人名的后头还写着擅长么子。

“爹,您是想再去一次那个墓?是打算找那个水?”

关伭山点头,眼角有狂热的亮光一闪而过。

他关伭山要求长生不老,石壁的秘密这么多年他都没能破解开,肯定触发要有一定的条件。

这一回他运气爆发得到了三具长了血芝的棺椁,这血芝,他是打算收藏一个,自己吃一个,拿一个到国外高价请那些有名的科学人士帮他做实验,研究长生不老之方,这也是因为石壁之秘一直不得解开的另一个办法。

至于黑水,既然可以让人千百年还活着,也许用来和血芝放在一起做实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只是黑水的下落不明,日本人隐藏得极深,就是唐家军那头都莫有找到人,为了黑水,为了石壁之秘,重回一次那个墓,在关大先生看来,是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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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5章 关大先生嘱崽

想到血芝,关大先生就一阵肉疼。

娘的,要让他晓得是哪个闯进了鬼门毁了他一个血芝,他关伭山一定要把那几人给活剐生吃了。

这想法一瞬间生出一瞬间消失,关大先生很快回过神,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最近大概因为事多操心想得多的原因,他现在点安神静气的香都有点子不管用了,晚上还做噩梦,也不晓得是哪个时候开始,生出了犯头痛的毛病,近来眼睛也酸涩干。

可他现在休息不得,深藏在地下的鬼门都能叫人破了,叫他更是寝食不安。掌握的天大的秘密现在还不为人知晓真相,但藏宝图一事突然宣扬开,关大先生愤怒后只有深深的恐惧:别人晓得了藏宝的存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要为了钱财疯狂起来就算他本事通天,只怕也抵挡不住,不行,他得赶紧将秘密找出来,就算找不出来,能到手的一些东西他都想尽快的花钱花力弄到手,然后带着一大批的货租几条船带出国,先休养生息让外国佬帮自己做研究花点小钱培养支持一点有才能的留学生,等国内的形势大定,他有钱有人的,到时候弄个身份要荣归故里支持建设,是肯定会受到欢迎的。而那个时候,晓得一些宝藏的人能经得起军阀战乱的考验活得比他长久?只怕死的死老的老,他再动手寻找破解石壁的秘密应该就比现在还要顺利得多。

他看向关梦龙:“那个墓并不好下,这次我们要带的人手都是一等一花了大价钱的,爹走了以后,大大小小的铺子和屋里就交给你了。”

“梦龙,照顾好你自己,年前把铺子里的帐都弄到屋里来,银行里头的钱有多少也叫人放到远航号上去,要是爹年三十都没赶回来,你也莫声张,初一就悄悄动身,往上海或港城那边走,回法国去。”

关梦龙一惊,关伭山马上抬出当父子的身份来压制他,听到关梦龙最后咬牙答应下来,关大先生松了一口气,等晏先生走了,关大先生脸色一正,异常小声的道:“这世上,别个都不可靠,只有爹回来,才是真的回来,要是晏先生和名单上的哪个先回来跟你报忧喜,你都要提防小心。”

这是?

虽然疑惑,但关梦龙还是将父亲的话记下来,接着就听到关大先生讲了句让他差点儿跳起来的话。

“铺子里的货爹都叫人过了眼,一批是作幌子的,已经送上了远航号。好货和爹弄的大量的珍品正陆续让人走铁路送去福城上船,直接上保罗号和黑珍珠号,这两艘船都是咱们家的,送货和守船的都是爹建立善孤堂培养出来的孤儿,忠心。

然而现在湘郡形势不好,大战一触即发,只怕这个年会过得炮火纷飞,要是找不到路子,你就把阿璇送给白启宪。”

“爹!阿璇是我表妹!”

关梦龙跳了起来,被关大先生狠狠的瞪了一眼,不悦的压着肩膀又坐下。

“阿璇是你表妹,她父母早亡,要不是我这舅舅收养她,供她好呷好穿留洋,她能活得比别个舒心、养得比别个漂亮?

梦龙,我晓得你喜欢她,可你要晓得,世上比阿璇漂亮聪明的女子并不少!再讲了,咱们关家就你这一根独苗,到了危险时刻,你活下来,咱们关家才能香火延续!何况就算爹不在了,你还要想想你娘!

阿璇应该也能理解的,她依附我们关家才能健康长得这么大,你也一直对她好,依她的性子,到时候你不肯送她走,只怕她为了报恩,自己一定会提出来去的。

儿子啊,你喜欢她,她何尝又不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回报你?保护你?她是个好姑娘,我也晓得,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和你出此下策。要真的到那种危急时候,梦龙,也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为我为阿璇报仇,让关家的香火传承兴旺下去哪。”

关大先生说着说着似是动了情,双眼浮上了泪花,只把关梦龙说得心里慌乱又沉重,脑袋里混乱得很,然而顶不住关大先生的虚弱攻势,最后没能狠心反抗拒绝,而是当着关大先生的面,将这事应了下来。

关大先生再三提点,说尽理由,强调将来此乃不得已之下策,又反复的强调只有梦龙活着才能为出事的他与阿璇报仇,得了关梦龙的发誓,又洗脑式让他渐渐相信了报仇最重要的话,直等关梦龙脸上再无异色,关大先生才将自己拟好的一叠货单与人员名单递给儿子,同时递到关梦龙手里的,还有关伭山的一枚精巧的挂在褂子上当装饰的黄金小方章压襟儿。

别个都以为这枚黄金小方章是关大先生彰显身份与财力的物件,哪晓得其中另有乾坤,他取下这小指指头大小的方章,将上边的链尾抓着,手扣住章底正中,一正一反一扭,这黄金就无声的裂开,分成十来块小片儿翻到了上边,露出黄金下边一截的石章芯来。

关梦龙仔细打量这印章,指头大小的石章通体明透,似凝固的蜂蜜,润泽无比,就算是他这个不太懂石的人见了都知道应该不是凡品。

关大先生晓得儿子对国外的古董有研究,但国内他陌生得很,便给关梦龙讲解:“这是寿山石里的田黄冻。寿山石早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就被雕刻做饰品摆件,但真正出彩流行的时候,还是宋、元时期。到了清朝、尤其是晚清,好几个皇帝都对寿山石钟爱有加,寿山石因此成为宫廷御用品,你手上这枚章,是爹从北平弄来的,据说是乾隆皇帝收藏的一块原石上摔下来的一小块。要不是八国联军抢得凶,这原石也不会被摔到地上碎了,大的虽然仍被洋人带走,可这小的却幸运的留了下来。你看,此石是不是温润光泽石地细腻,色如黄金?爹特意请的销器门高手做的黄金章套,机关巧妙,易金十倍并非难事。

寿山石种类蛮多,里头最好的就是田黄冻,尤其这块是精品中的精品,因为小,也加上收场子的官兵并不那么识货,爹便花了钱买到手做了私章,有这枚印章在,两艘船和善孤堂的人都会听你调谴。为了保证你和货的安全,爹还花了大价请了一批江湖奇人异士,给了定金,货款要等我和你或你和货安全到了法兰西才付,也只有拿着这章才能叫他们相信你。梦龙,这世上,你一定要保持警惕心,除了爹,别个都不要轻易相信。”

关伭山谆谆叮嘱教育关梦龙,全然不晓得自己算得上信任的晏先生出了书房就在楼梯上不小心跟匆匆只穿着睡裙披着件毛皮大衣下楼喝水的小老婆李妙花撞在了一块。

李妙花端着水杯,被这一撞不由得娇声惊慌哎哟了一声,杯子掉在地上滚出了一米远,水迅速洇湿了高价的羊毛地毯,这位可人漂亮的年轻姨太太更是不受蛮力摔倒在地。

她这一倒地睡裙就缩了上去,露出白生生的细长的两截小腿来,合着酒红丝绒裙色与雪白的白狐大衣,真个儿是活色生香,叫晏先生与赶过来的四个高壮护卫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看么子看,还不快扶我起来!”

李姨太太蹙起两道弯如新月的柳叶子眉,因为疼,小巧的鼻子都微微皱着,桃心儿脸上染了一丝红晕,如嗔似怒的,又勾得几个男子骨头发酥,争着上前来扶她。

晏先生是当事人之一,离得近,抢在护卫们前头上前一步就弯下了腰,嘴里道着:“对不住,四太太,是我走路没注意,没撞疼你吧?”

手上一把就握住了李姨太的手,柔若无骨的美手一握,晏先生心神一荡,看着李妙花目不转睛,口气都刻意放轻放低,用力一拉,就将李姨太带了起来。

别看晏先生是个中年男子,力道可是不小,李妙花娇呼一声就被他带着站了起来。然而好像力道过大,拉得李妙花没有站稳,直直的顺着力气与手臂,直撞进了晏先生的怀里。

四姨太偎在晏先生怀里,手像是抵着晏先生胸口让两人保持距离似的,娇娇的哼了一声:“可不是撞疼了我。”

“哎呀,脚好疼,怕是刚才扭伤了,你先扶我回屋,再帮我叫医生来看看。”

四太太痛得像是要哭了,离得近,身上的馨香直往晏先生鼻子里钻,那水蛇一样的腰动一动,都叫晏先生失魂,听了这话只恨不得将人抱起来,哪敢怠慢了,晏先生于是顺势手放到四太太的肩上,半搂半扶的几乎用挪的将人送上楼回了屋。

四个护卫看着两人走了,在后头呸了一声,低声道:“那腰扭得跟蛇一样,屁股也翘,啧啧。”

另外有人嘀咕道:“都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凭么子要他扶不要咱?咱们哥几个力气才大,何止能扶,四太太只要一句话,就是抱也随便抱起来了,还走得快,哪像那老头,也不看看自己年纪,还想占四太太便宜。”

“人家四太太就是看得上个老头有么子法子?算了算了,都回去站好了。”

……

晏先生扶着四太太进了屋,一瞧没得人了,马上涎下脸来往四太太脸上亲。

李妙花一边娇笑着躲开,一边推他道:“刚才见你们进了书房,是不是有么子事了?”

晏先生扬眉一笑:“当然有,妙花想晓得,来亲我一下,嘴对嘴的,亲了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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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6章 散心

“好先生,你可要讲话算话,莫逗我耍呀。”

四太太娇嗔着眼波儿一转,以手遮面,笑着依了上去。

他二人趁着这点子时候勾勾搭搭的亲热,楼上自从用留声机那喇叭做听瓮偷听过楼下动静的聂璇从那之后长了心眼,想办法遮人耳目的做了个皮鼓听筒回来,虽然听得不是很全面,但关大先生跟关梦龙的对话断断续续的叫她听了去。

聂璇越听身上越冷,听到后头,虽然没听个完整,但也听出什么关键时候要自己做牺牲的意思,聂璇冷得身体都颤抖起来,几乎从骨头里冻成了冰块。

舅舅这是么子意思?

什么“她父母早亡,要不是我这舅舅收养她,供她好呷好穿留洋,她能活得比别个舒心、养得比别个漂亮?”、“她依附我们关家才……长大……”

……原来、原来、原来、这么些年来,表面温和可亲又宠爱自己的舅舅的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他收养自己,只不是要拿长大的自己给他作利用的物品?自己可是他的亲外甥女啊,父母早亡了,她父亲的家业遗产可也随着舅舅接收自己的时候一并给得他的!自己这些年来,呷的哪里是他的饭,用的哪里是他的钱,全都是自己亡父留下的遗产钱财啊!

父母过世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她记得父亲也是做生意的,省城有几个铺子,还有一条洋船的,父母去上海的路上传回来消息说是遇到军阀乱战不幸卷进其中被枪杀了,那时候自己还不懂么子是死,只晓得舅舅将自己接到他家里,告诉她父母双亡再也回不来了,说要养她,要她在其他亲戚面前坚定的跟他走。

舅舅打小就对自己好,回回来家里都给自己带好呷的好看的衣裳,他那么好,自己肯定愿意跟舅舅走,舅舅问她话,她晓得的都和舅舅讲,还带着他进了自己屋里的密室把父母给她的珠宝首饰一些盖了章的纸张及一枚翡翠印章都带上了……那时候自己不晓得是么子,可后来慢慢晓得是自己家里的地契铺契等。可舅舅对她好,和她讲帮她看守着,等她大了结婚了就还给她作陪嫁……

这么些年,铺子生的财哪去了?隆升堂改了名成了长盛,说得好听她是关家的小姐,可现实根本是无情的,残酷的!她的舅舅啊,根本就只是在图谋她的家产图谋如何利用她!

她聂璇就是天下一字号的大傻瓜!!!

聂璇脑袋一片空白,伏在地上良久,直到脸上冰冷一片才渐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哭了。

这一夜聂璇辗转反侧,又因为接触地面太久受了凉,到了早上人恹恹的没有呷饭的胃口,金桂担心的很,帮着换衣裳的时候接触到聂璇的皮肤,烫手得很,慌得赶紧跟关大先生和关大太太汇报,关大太太一脸担忧的让人叫医生,聂璇看着面上忧虑关切的关大先生,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冲上去将昨晚听来的话甩到他脸上问个明白,她克忍着烧心的愤怒与恨意,垂着头只说想去医院。

这个时候,这个家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更不想和伪善到极致的舅舅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叫她恶心痛恨!

关大先生只觉得外甥女不对劲,但听到她发热,心中将外甥女的不对劲归结到生病上,一如以往的露出宠爱的慈笑:“阿璇一定要去那就去,现在外头不安全,我多带些人送你去医院。”

聂璇恨不得和舅舅保持八百里的距离,哪里肯,心里恨得很,嘴上却相反的道:“不了,舅舅大忙人,现在又要过年,铺子里的帐都要查对,哪能为我浪费时间?我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去的,舅舅您就让我自己去吧。”

她不肯,关大先生和关大太太又劝,然而聂璇咬死了要自己去,关氏夫妻拗不过她,只好点头答应,只是让关大太太的佣人魏妈也跟去伺候。

坐上车,聂璇看着窗外远去的关家风景,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窒息难受的心脏被松开了,空气也清冽清新了。

她恨归恨,却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倒是老实上医院去做了检查,果然得了感冒发高烧,医院的医生晓得聂小姐是关家的人,聂璇一要求要快点好,马上上道的就说住院治疗两天保证一定好,聂璇当即就要住下,开了间高级病室后魏妈被她支使着回关家报信,让她熬鸡汤、清理几件她的衣物过来,金桂则陪着她住在医院输液。

关大先生夫妻和关梦龙都不放心,听说聂璇要住两天院,便带着几十个护卫来了医院。

聂璇受到打击大,又真病,精神实在萎靡得很,勉强克制着聊了几句,关大先生又是会看脸色的,当真聂璇是累得很,便未停留过久,带着太太和儿子离开了。

他们一走,聂璇倒是精神了,虽然没有食欲,但恨意与怒火让她打起精神来逼着自己吃喝了一些,又因为不在关家了,她精神上也松驰了一些下来,睡意上来,呷完饭便沉沉睡了过去。

金桂不敢睡,小姐最近变化很大,她也不晓得昨晚发生了么子,一早起来就感觉到小姐气压低沉,眼瞅着小姐睡梦里还皱着眉,嘴里好像在低喃么子话语,金桂担心得不得了。她守在床边硬生生的傻坐着,时间久了,眼睛也开始打架,么子时候睡过去都不晓得,直到有人大力的摇晃她,金桂才从梦里醒过来。

“不舒服,金桂,你陪我出去走走。”

聂璇见金桂睁开眼,便松开手拢了拢整狐皮的大披风。

她面容苍白,因为休息得不好,一向灵动的眼下微微泛青,漂亮的脸称着白色的狐毛,竟是比以前更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小,便连金桂这样的女子看了都有一瞬间心里生出一丝疼来。

“小姐,您还病着,外头又冷,若是病上加病……”

聂璇打断金桂的劝阻:“一直呆着我更憋闷得要病上加病了。你要再劝我就一个人出去,连你都不带。”

见聂璇转身就走,金桂也顾不得怎么不见魏妈身影,赶紧跟了上去:“小姐,小姐,您等等我,我陪您走。”

外头没下雪,但风特别冷,像刀子似的,刮着露在外头的皮肤生痛。这家医院开在繁华的大街上,一条街,许多铺子都是药铺,又开始要入夜,行人虽然不少,但都行色匆匆,聂璇晓得,这些来来往往的身边经过的人怕都是在往自己的家里赶。

看着许多铺子亮起的灯和外头闪亮的招牌,聂璇只觉得天大地大,这世上,哪里才是她的家呢?这诺大的人世间,她只是一个人,怆惶的站在这里,只有孤独和寂寞。

“我有些饿,”聂璇喊金桂,“你去给我买几个肉包子来呷。”

金桂听了,踌躇着不敢离开,聂璇便瞪她:“怕么子,我到那个药铺门口等你,你过去包子摊也看得到,快去快回。”

闻言金桂看了看那个药铺和斜对面不远的包子摊,见确实看得清楚明白,这才小跑着过去买包子。聂璇也并不骗她,自己拢着披风慢慢的往药铺子走去。

她走到铺子门口,正好里头有人掀帘子走出来,聂璇心中有事,并未抬头,倒是对面的人见到她停下了脚步,就在聂璇要撞上人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扣住她的肩头,喊了声:“聂小姐?”

聂璇抬头一看,一张正气英俊的脸正微微低俯着看着自己。

“何……师傅……”

聂璇喃喃道。

何洛没想到自己下了工顺路给师父和师弟来买个药,会在这样的地方碰到聂璇。

他本来犹豫要不要招呼,但看聂璇双眼无神,美丽的脸不知怎的憔悴得很,虽然脸颊飞红,但何洛是帛门医者弟子,一眼就看出聂璇这面色并不正常。

就在这一犹豫之间,聂小姐像是没看见前面似的就往他身上撞,这下何洛也不好避了,赶紧伸手拦下了她。

近距离聂璇一抬头,何洛看得更是清楚,平时开朗动人的聂小姐这会儿面容憔悴,眉间难掩愁容,白色的狐披如同白雪般包裹着她,让她仿佛变成了一握雪,那般冷,又那般孤独,好似一碰就会碎掉。

何洛心下一闷一紧张,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这样冷的天,金桂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走?走,找个避风的地方我给你把把脉,送你回去。”

他声音低沉,带着暖意,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明明白白流露出担心,聂璇听在耳里,对上他的视线,鼻子突然就一酸。

她累,她想找个人倾诉,她这一刻,更想找个人依靠。

聂璇终于忍不住,眼泪疯涌而出。

何洛看着突然流泪的聂璇手足无措起来。

他从来没和女孩子打过交道,也不晓得怎么哄女孩子,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周围经过的人看过来的眼神又怪异,更让何洛如芒刺在背。何洛急了,他一着急,不经大脑的便突然伸出手,将聂璇的手抓在自己手掌里,拉着她往一侧路头跑去,一直跑到一个小巷里,暗下来的光线与隔绝了尘世仿佛只剩他两人的空间让何洛停下脚步。

他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唐突的抓住了聂小姐的手,一下子如被火烫了似的就松开手想退开一步做解释,然而聂小姐猛的往前一扑,扑进他的怀里,两手牢牢的抱住了何洛的腰部。

何洛举着手和药,一下子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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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7章 狗咬狗

“聂、聂小姐……”

何洛半天才结结巴巴挤出四个字,妙龄女孩子的身体就算隔着衣物也让他感觉到一种陌生但吸引人的柔软,紧密无隙之间好闻的馨香幽然扑鼻,这些都让从未接触过女孩子的大个子青年心旌动摇,更何况这还是他动心的姑娘。

何洛差点儿就控制不住回抱聂璇,但他的手一落下,接触到柔软顺滑的狐毛时心生的那份柔软与缱绻忽然就被狐毛的触感惊醒过来,醒悟到自己居然差点儿趁人之危作出破坏聂小姐名誉的事来,何洛就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唾骂自己。

孤鹜天地间仿佛只剩自己一个人的聂璇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忽然就像看到了一盏明灯,她虽然开朗,但性格也更要强,然而这一刻她坚守的坚强裂开了缝,她想找人倾诉,想有人可以依靠,她这一刻终于不管不顾不再克忍,明知不可为但还是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心仪的男子。

“……让我抱一会儿呜……就一会儿……呜呜……”

聂璇没有查觉到何洛的动作,她将脸埋在这个宽厚又给她挡去寒风冷雪的温暖的胸膛里,她想就这样脆弱一回。

何洛听着聂小姐闷闷的哭音,心跳得很快,明晓得这样搂搂抱抱叫人看见了会破坏聂小姐的名声,但他听出聂小姐声音里的不堪一击的难受、伤心、愤怒,等等等等。

她是遇上了么子事了?

何洛心下奇怪,但心因为查觉到聂小姐的情绪而不舒服,故而他看向巷子口,见天色阴暗得快见不清人影,也莫得人注意到巷子里,便转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巷口,像尊神佛般将聂璇护在了里面。

天色渐黑,空气也逐渐更冷,如同刮骨的刀。何洛师门穷,就算来了省城做下种种事情结交上唐四爷,手上有点子钱,但也不大手大脚的花费,买的棉袄絮得并不是有钱人家那样厚实,只站了一会儿,冷风渐渐穿透了棉袄贴上背,冷得何洛想发颤。可胸前因为有聂小姐,又温暖如火,渐渐的倒让何洛感觉自己处在冰与火的夹层里煎熬。

就在何洛烦恼不知如何安慰聂小姐时,外头的大街上隐隐传来呼喊声,何洛听着有点熟悉便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听,辩出是金桂焦急的声音,他犹豫,聂小姐现在这个状态,不晓得想不想见金桂,可金桂的喊声都带上了哭音,他带着聂小姐站在这儿装傻充楞,也对不住金桂,她毕竟跟自己一样,是在关府做工的人,本职本身就是伺候小姐,要是聂小姐出了么子事,受罚的总多是她那样的下人……

就在何洛矛盾的时候聂小姐终于抬起了头。

她痛快的在这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哭了一场,金桂的声音这会儿也渐渐听到了,积压的怨恨与愤怒哭出来,理智就慢慢重回了脑袋。

聂璇不敢抬眼,嗡着鼻子道:“刚才给何师傅添麻烦了,金桂找我了,我先出去。”

胸前的温暖一离开,比寒风还冷的空气挤了进来,何洛的心头有一瞬间失落,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在黑暗里绷紧了下巴,借着自己与众不同的锐利的眼神抓住聂璇的手腕道:“天黑了,脚下怕是不好走,我领你出去。”

“嗯。”

聂璇咬着下唇轻声应下,任由自己被喜欢的人带着往小巷外走。黑暗里她看得并不清楚,只能从手腕处隔着衣物传递过来的温暖感受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是被人陪伴着的,这个人走在她的前面,就像一尊无声的守护,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护着她在黑暗里前行。

这是她喜欢的人,不多话,什么也不问,也不指责她,只是包容自己的任性妄为,那么可靠,那么安全。

聂璇的眼睛又涌上了泪花,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这样好的人,她不想放弃!

小院里,两个伤患一个病秧秧的帛门师徒侄三人守着冷掉又热、热了又冷的饭菜等得是饥肠辘辘都没见到何洛回来,眼看着银霜肚子饿得叫唤,伍三思站起来去了厨房,不一会就端出两碗冒热气的饭回来,往毛珌琫和银霜面前一摆。

“莫等了,怕是有么子事绊住了脚,你们先呷。”

他口气平淡,但不给人置喙的余地,自己看着徒弟和捡来的小侄女端起碗呷起来,便拿起一根参细嚼慢咽。

毛珌琫看似埋头呷饭,实际上偷偷注意着师父的动静。

他外表看起来高大健壮像头黑熊似的,心思其实非常细腻,尤其擅长注意细节,他注意到夜探叶公馆之前,师父在呷饭方面还是正常的,虽然饭量很小,也多以药膳为主,然而从叶公馆回来,他躺了一觉起来,师父不但饭不呷了只全靠生呷药材,更叫他觉得违和的是师父的精气神,那就像生了场大病一样,看着走跑说和以前一般无二,但脸和露在外的脖子、手皮肤都白得有透明感,一看就不正常,尤其他眼尖,感觉师父走路都有点儿飘浮的意思。

埋下头的毛珌琫皱了皱眉,偷瞟了银霜一眼,打算找个机会偷偷套一下银霜的话,是不是那晚他睡着了后出了么子事。

他们刚呷上没多久院子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何洛心虚得很,晓得自己耽误了很长的时间,可他放不下心丢伤心的聂小姐独自在外,结果送人去找金桂,找到金桂后又不忍两个年轻女子大晚上的独自走在外头会不安全,便又送到了医院。再然后,聂璇非请他呷饭,又把晚上偷听到的事和他讲出来,一听到关大先生说那个地方,何洛只一会儿就想明白怕指的是自己家里的祖坟。

他那下子就气得把病室里的柜子给砸了个洞,差点没了理智。好不容易按下心里冲天的怒火,何洛这才发现时间过了蛮久,他面对着三双直直看过来的眼睛,愧疚的小声喊了声师父、师弟、妹妹。

“呷饭了莫有?莫有就去厨房端一碗上来。”

伍三思摆手,何洛在医院呷了一点子饭,后来气都气饱了,这会不觉得饿,便摇了摇头老实走过去坐下,把行踪和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讲。

毛珌琫听完后放下碗,上上下下打量师兄。

直白的眼神把何洛看得直发毛,色厉内荏的道:“看么子看?莫见过这么帅的师兄啊?”

毛珌琫啧啧一声摇头:“莫见过坐怀不乱居然可以当柳下惠的师兄罢了。”

何洛腾的一下耳根就红了。

他张嘴要反驳,偏偏旁边有个天真无邪的插刀小能手,银霜偏着脑袋好奇的问毛珌琫和何洛:“大哥二哥,坐怀不乱是么子?柳下惠是哪个呀?是不是我莫见过的哥哥?”

面对银霜求知强的眼神,这下子师兄弟二人都尬了。

伍三思一边慢条斯理的嚼他的老参一边耸着肩膀好笑,笑完见两个徒弟面对个小姑娘居然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坑蒙拐骗,只觉得这两个白长个不长脑,蠢得没边,再叹一次自己眼瞎后开口解围:“阿洛,你刚才说聂小姐听到了一些事,是不是那个事比较严重,所以拖住你回来的脚了?”

何洛从没哪一刻觉得师父的声音现在如同天籁,他大大松了口气,故意无视自己脸上的热烧,将自己听来的事捋了一遍。

有唐四爷的兵在,何洛声音压得很小,仅够桌前四个人听到,就算这样,年纪最小的银霜都听出来大哥声音里压抑得快要忍不住的愤恨与不甘。

自从她进了这个门和三叔他们共同生活,伍三思就没有把她当过外人,该讲的讲,该说的说,银霜虽然年纪不大,但聪慧敏锐,加上相处下来感觉到他们对自己是真心相待,银霜也就自然由心的将他们当成亲人来对待。

何洛说着,手背上忽然一暖,抬眼一看,就迎上了银霜明亮的眼睛。

何洛怔了一下,心头流淌过一片暖意。

是啊,他是恨,恨不得冲进关府将关大先生挫骨扬灰,恨不得把省城翻个底朝天把日本人找出来扒皮剔骨,他何家被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弄得家破人亡,连祖坟都没能保住,可他不是一个人,他活着,他身边还有可以相信的师门,可以交托后背的师弟,也还有善解人意的天真的妹妹。

伍三思欣然看着浑身戾气快要化成实质的一团血红的徒弟被银霜手一拍散去不少的这一幕,老年人似的欣慰的点了点头。

“让他去,就是不晓得他能平安顺利的走到那里去么。”

伍三思道,脸上露出一丝笑。

“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一定要还回来;害了无辜的性命,自然就要以命抵命。”

“这个消息,我们放一放,姓关的不是东西,日本人也是些披着人皮的畜牲,就不如让他们去狗咬狗的好。”

伍三思话音一落,何洛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脱口就问:“师父,你之前让我把唐四爷的做事和进度透露给姓关的,莫不是那时候就算好了姓关的会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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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8章 斗宝会

伍三思并不回答,只扬眉笑得人畜无害,看起来干净极了。

他的徒弟他晓得,不是真蠢,而是真懒,大概也和年少就入门有关,他又管得严,所以到现在出山都还下意识的是个依赖思想,只要他在,何洛跟毛珌琫就懒得动脑想事,这样子可不好,出了山,不管危险或安全,他们自己的事就得他们自己负责了。

“你两个现在也算是出山历练了,我瞧到现在,你两个办事也算妥贴,以后有事你们两个商量对策,我听着着,协助就行。”

何洛跟毛珌琫都略略吃惊的看向师父,直等他悠悠闲闲的上了楼看不见身影了,两人才回过神来。

放消息这种事唐四爷的人很上道,就在关大先生跟自己组织起的人马讲话做行动前动员的时候,省城一个早上已经有流言传开关大先生可能发现秘宝藏处线索的消息,日本人的藏身之处,五六个男女被召集起来,开了个小型会议。

“果然,当年跟在我们后面捡好处的是这个姓关的。”佐佐木坐在上首,摸着蹲在自己脚边的一颗毛茸茸的人头。这个人像条狗似的蹲坐着,赤着上身,下身的裤子破破烂烂,他瘦得厉害,呼吸间胸前背后的肋骨现出原形,双眼茫然没有焦距,嘴也像狗一样微张着吐出舌头,嘴角处有涎液顺着唇角往下淌。

“他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伪装这么久,是位值得尊敬的对手,若是愿意为我大日本帝国效力该多好。”

有手下闻弦知雅意,“大人,这位关先生致力古董文物生意,想必是会愿意和我们进行一次友好的两国文化交流的。只要我们有诚意,关先生必定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佐佐木微微颔首,抓着身边充狗的人头顶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笑得和蔼可亲:“见面礼就送这个吧,想必那位关先生一定会喜欢。”

两个男女应下,一位中年男子接话:“桂系大军已经全面向湘郡压境,大人,您的实验做得如何?这是我们大好的机会,只要他们内部相斗,借助大人的实验品,出其不意对双方进行偷袭,如此一来湘、桂两派或多或少都会元气损伤,到时候我们的部队南下抢进南方地盘就会顺利很多。”

桌上的人都点头,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推了推鼻上的眼镜,笑得温文尔雅:“水岛少佐,您说得很对,只是我们不能忘记,华国还有另一股势力:华共。他们目前的力量虽然不能与国党相比,但奸诈狡猾,以贫苦工农大众为基础,更是公开抵制我们大日本帝国,一旦两军交战,我们进行壁上观察进行偷袭,难保这些狡猾的华共人士也和我们一样,又或者他们会猜测我们的行动,躲在暗处对我们进行狙击。”

中年男子垂着眼微微点头,等年轻男子说完才抬起眼来看过去:“佑斗君考虑得很全面,只是你也将华共的危害看得过重了一点。不过是一群穷人组成的散沙,是绝对不会对我大日本帝国铁骑南下占领南方领土造成大危胁的。”

“水岛少佐,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倒是觉得佑斗君的思虑周全,我们不能小看华共这个组织。”

一个美艳的女子接口,她看向温雅如玉的佑斗君一眼,脸上却是严肃的表情:“中国有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好,往往让一件大事功败垂成于一刻的,都是那些细微的细节。

既然现在是个有利于我大日本帝国南下的大好时机,依我看,不如我们暗中出手,进行暗杀三方人士,挑动三方人心浮动,让他们以为刺客是自己的敌人派出来的,如此,局面与战场就会混乱不堪,只要他们军力大耗,就是我们真正出手的好时候。”

水岛少佐不悦的哼一声皱起眉头,眉间的皱纹顿时深刻得能夹死蚊子。

作为湘郡这边的最高指挥官,这个上头派过来不久的和自己同等职位的女特务头子让他非常厌恶。

不过是仗着出卖身体盗取机密情报的间谍,还是个华日杂种,怎么可以跟他平起平坐?还敢用这种口气挑战他的权威!

美艳的特务头子并不将水岛的怒气放在眼里,她突然起身,妖娆的走到佐佐木空出的一侧跪下,虔诚的捧起佐佐木的右手亲吻了一下,声音温柔得几乎滴出水:“大人,您的意思?”

大概是被这位女子的举动讨得了欢心,佐佐木笑着看向水岛:“水岛少佐,铃子说得对,这件事,就让铃子做为指挥官,你协助她,务必这次挑起三方内战乱斗,为我大日本帝国将华夏的南方防线撕开一道顺利的通道出来。”

佐佐木发了话,水岛脸上的肌肉因为怒气微微鼓动,他横了美艳的铃子一眼,不甘愿的应下来。

这场会议就开在佐佐木做人体实验的地下室内,里头的牢笼里关着的王长贵饿得四肢无力头晕晕沉沉。日本人的交谈全程用的日语,他听在耳里听不特别分明,也听不出意思,王长贵只透过栅栏望向外头,因为饿得太厉害,他看东西都开始不分明,只能绰绰看到几个影子晃动。

他失踪了,他哥一定急得要死吧?肯定到处翻地的挖空心思找他,已经过了好久了?他要是再不来,自己怕就是下一个被拉出去做实验的吧?

不行!他不能那么恐怖又莫得尊严的被折磨着死去!哥找不到他的,他也找不到逃生的机会,与其活生生被折磨死,不如现在就自杀!

也不!自杀算么子,他一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怎么可以这样憋屈的死?要死也要拉个日本人垫下背!

王长贵这么沉沉的想着想着,突然体内就涌出了一股力气。

他开始小幅的挣扎,因为没有力气,动作并不大,就在王长贵气喘呼呼头更晕的时候,他突然一咬牙,脸上带着自己看不到的狠戾凶骇的表情狠狠低头咬在自己手上。

牙齿深深的扎进了破烂的衣服里,他松开,吃力的将衣袖推上去,再次狠极的咬住自己的手,当嘴里尝到了血味,王长贵如一头凶狼毒蛇,用力的吸汲自己的血液。

空气里本就飘浮着不散的浓厚的腐、腥、臭、锈等味,佐佐木往牢笼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异常,便再没看向这边,也就莫有发现里头的牢笼里,俊美但扭曲的一张脸上,那对眼睛散发着明亮又凶悍的光芒,隔着栅栏牢牢的盯住了他们。

关大先生不晓得日本人盯上了自己,他跟晏先生仔细清点了一番要带上的装备,就接到了一个请贴,是省城有名的一位郭老板送来的粹湘公会斗宝会贴子。

做生意的都有公会,一般都是某某商会,像他们做古玩这行的,省城里则是有粹湘公会。粹湘由唐四爷提出,组织建成的则是这位郭老板跟另外三位老板牵的头搭的班,每年公会都兴办三次斗宝会,关大先生看了看贴子上的日期,比往年要早了些,往年这第三次都是办在新春正月初八,这都提前了快二十天了。一丝违和从心头滑过,然而想到现在的局势,关大先生就无视了那一闪而过的不对劲。

斗宝会办在三日后,关大先生想着下墓的事,便喊来关梦龙,将贴子交与了他道:“梦龙,这次斗宝会爹八成在回龙沟,我们关家不去不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你去问几位师傅挑三件过得去的参加,顺便私下带上两尊美人俑,遇到唐四爷就跟他想法子攀谈攀谈,打听一下局势。还有铁路局的方局长,他喜欢翡翠,你和他送个顺手的滴水观音人情礼,顺便把我们年后那两趟货车厢一定让方局长给批下来。”

关梦龙点头,将这事儿记下来。

送走儿子,关大先生想到方局长那个人,心里生出不快。

坐到高位的都是些老狐狸,又贪又黑,他电话打了蛮多,人也请呷饭送礼了蛮多回,本来姓方的应得好好的两个车,结果因为湘桂局势紧张,这姓方的借机就给取消了,任他怎么讲就是不松口,显然是想趁着这机会要咬他一大块肉。

要不是自己准备拉家带口的出国远走高飞,手上的货确实要用铁皮火车运比水路陆路安心一点,才不会让这种小人骑到自己头上拉屎拉尿。

关大先生厌恶的呸了一声。

想到那尊两尺高的通体清透碧绿、乃有名的清朝苏工玉匠姚宗仁雕刻的滴水观音大摆件,关大先生的心就在滴血。

这可是当年洋人从颐和园抢走的宝贝,据说是老佛爷当年供奉过的。因缘际会从偷盗的洋人士兵手里被北平的古玩家买下来,结果因为家里儿子抽吸鸦片,又卖给了一户大户人家,被那户人家南下时带来南边叫他巧得了手。

而现在,为了打通运输关节,只能让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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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99章 秦龙盾

关大先生对崽用心得很,为了挑物件,干脆安排了常师傅这几天跟着关梦龙跑腿,去各个铺子转悠,顺便查库存等。

常师傅一走,倒做工的师傅们聊天时就聊到斗宝会这件事,晓得何洛是新人,便给他普及么子是斗宝会。

斗宝会是唐四爷在湘粹公会这个古玩专门行当的行商联盟工会成立后提出来的,文人斗墨宝,武人斗武武功,古玩行当呢自然就是斗古玩,这要求的古玩得有真有假,介时参加的各个铺子的掌眼先生和各位老板进行现场识宝,由七位德高望重的古玩大能做评判,这前一二三名获得者,掌眼先生都会得到一份商铺们自愿提供的小玩意做彩头,而这最后三名者就是奖品提供之人。

表面来看,斗宝会是斗的是各家财力,是个赏雅鉴宝雅事,实际上也是各家比拼实力展现人才招揽能力的时候,何洛听了自然而然的恭维两个掌眼先生,羡慕他们有机会参加这种光只想想都叫人心潮澎湃的宴会。

掌眼先生们叫何洛这后生崽捧得高兴,但也莫有忘记身份,实打实的道铺子这么多家,掌眼先生也不止他两个,到时候带哪个去参加,按长盛的惯例,铺子走了旧人来了新人,怕是这两天要把所有掌眼先生修复先生集中起来进行比试后决定。

两个师傅吹了一波关大先生一视同仁,是省城难得的愿意给新入古玩行当的掌眼先生修复先生出人头地的机会的老板,何洛听得心头直冷笑,做表面功夫给自己换来好名声,这种没么子本钱的好事换成是他他也愿意年年做呢。一视同仁,我呸,就关大先生跟他的不共戴天之仇及关少爷对他的敌视,想也晓得这样的好事是肯定轮不到给自己的。

何洛这么想着,下午借口来请教的聂璇也侧面证实了这个事。

她给何洛带来了次日掌眼先生修复先生们内比的事,同时也担心的点出关梦龙只怕会给何师傅做手脚,让他莫得机会表现出头。

何洛倒是不介意,反而觉得关梦龙只怕会抓着这个机会给自己使绊子。他行得正坐得直,有么子牛鬼蛇神的招数使出来他何洛都敢接着就是。哂笑后听到关大先生召了十五个陌生的人议事、同时管家和晏先生也似乎在采购准备一些东西,何洛眼神闪了闪,好言劝说聂璇不要帮自己争取随行斗宝会的机会,小声将自己的打算与猜测与聂璇讲了,聂璇犹豫半晌,一咬牙点头离开。

斗宝这件事何洛回家后就跟师门二人讲了,见到唐四爷送来的贴子,师徒三人加上银霜作了投票,都赞同何洛的计划。

次日何洛到了关公馆,里外的守卫又翻了倍,几乎十步一岗,伙计们在门口守着,给接连而来的人力车上下来的各处铺子的掌眼先生修复先生们领路。

选人试办在何洛他们修复掌眼的小院子里,何洛一进去,里头热闹得很,多是陌生面孔,等了一阵陆续不再来人后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梳着大背头,头发抹得油光发亮的、举止优雅矜贵的关梦龙在常师傅与管家的陪伴下出现在院子里,他后头,还跟着穿着厚皮毛狐裘面如姣花的聂璇与大气温婉的关大太太。

见到少东家一行,原本私底下还在互打招呼互相虚情假意恭维对方的掌眼师傅修复师傅们都静了下来,问过好后一双双眼睛落在少东家身上。

何洛混在靠后方不起眼的角落里冷眼打量着周围,不办斗宝会还不晓得,长盛在省城竟然有这么多的修复先生掌眼先生,就这一次,加上他自己和几个在这院里做事的师傅们,起码有二十人左右。做事的屋里也被人清理开,桌子拼在门口铺上了红布,屋里则堆放着好些个大小不一的木箱盒子等。

“诸位师傅好啊,今儿请大家共聚此处的原因,想来大家多少也都听说了。本来一年三次的斗宝会,各家商行铺子都是推举年长德高者参加,只是今年我们铺子前阵子来了新师傅,按着长盛历来的规矩,在这回的斗宝会前就得重新进行一次眼力比试,选出三位师傅后日同我前往斗宝。我也不多说废话了,请宝上场,请师傅上场,开始鉴宝。”

师傅们自发排成了三行,伙计们从屋里搬出三个箱子打开,从里头捧出被红布罩得严实的物件小心的摆放到桌上。

“诸位师傅,鉴宝一共五轮,每轮三件宝物,真假皆有,可鉴时间一刻钟,在时间完前请将自己的鉴定写于纸上交上,交由常师傅、杨师傅、朱师傅三位师傅审核,五轮定夺最终前往斗宝会的师傅。”

随着关梦龙说话,伙计们挨个发放下纸笔,纸是书册本子式样,何洛翻开看了看里头就明白了为什么是书本子式样的原因,想来是写的时候可以竖起书壳挡去他人眼光,保证自己的鉴定结果不被他人抄袭。

随着再一声“鉴宝开始”,桌上三个物件的红绸被扯下,露出下方的真容来。

何洛站在后头,虽然个子高大,但往前看去也被人头挡去许多,只听到站在最前方的师傅们嘴里发出一声惊叹。他也不急,等着前方的人看完了就顺势跟着往前挪,等终于轮到他时,看清桌上摆的物件,何洛眼睛一亮。

最左边的是面青铜长方形事物,中间则是一个石俑,最右侧摆放的是幅画。

何洛先上前查看青铜物件。

这个物件很特别,整体铜锈幽青,保存得极为完好,何洛仔细查看它的形状,乃方首,弧肩,曲腰,平底。

他又拿起桌边放着的手套戴上,小心的将这方首青铜物件抬起。

这青铜物件看着是不厚的一块,可上手却是一沉,份量惊人,关梦龙坐在一侧的桌后,见到何洛出场,鼻子里无声的冷哼一声,再看到他伸手拿那青铜物件,不由得眼神带出一丝傲慢与轻视。

这物件可不是外头能见到的大众货,而是他昨天无意从一个仓库里发现的。据擅长青铜物件的常师傅判断是件真品,而且他在古玩行当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哪里有这样的物件出现,想来这物件怕是整个省城的唯一之物,说不定还可能是全国唯一一件。

像何洛这种山里出来的土包子,是肯定莫有见识这物件是么子的。

想到第一轮就叫何洛这个看不顺眼的家伙表现出他孤陋寡闻的真面目,关梦龙就愉快得很,他冷眼盯着何洛一举一动,心道:你再装模作样装得你像个懂掌眼懂修复的师傅又如何?只要你露出一丝马脚,我关梦龙就一定让表妹看清你的真面目,让你身败名裂从长盛滚出去。

何洛沉浸在见到美好事物的好奇与辩识里,倒是没有接收到少东家的恶意。他一边观察这个事物一边忍不住用手轻抚。

这件青铜器实在太怪异了,近看正面有一纵脊,中部隆起,翻开后背面有握手。

再拿起放大镜来仔细一寸一寸的查看,铜盾内外两面的青铜锈不能掩饰下边是动物屈曲飞腾的纹样。

这纹样,让何洛想到了龙纹。

龙纹是青铜器纹饰之一。又称为“夔纹”或“夔龙纹”。

龙是古代神州传说中的动物。一般反映其正面图像,都是以鼻为中线,两旁置目,体躯向两侧延伸。若以其侧面作图像,则成一长体躯与一爪。根据龙纹的结体大致可分为爬行龙纹、卷龙纹、交龙纹、两头龙纹和双体龙纹等几种。

而这面青铜器上的花纹与何洛学习的龙纹有相似,但又不尽相似。他想着自己记得的龙纹,与眼前的器上的纹进行头、鼻、身、爪等对比,眼前的要说是龙纹,它明显身体比何洛所知的龙纹要细要长,同时比及传统的龙纹,线条更游动灵活,身体是弯曲摆动的模样,尾部也不如一般龙纹肥大,而如流云,从而让其雕刻的动物更显得生动生机。

这样的雕纹让何洛想到一个词:飞龙在天。

如果这是变相的夔龙纹,那就很好断代了。

龙纹的雏形最早见于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物中殷商时期龙身呈璜状,玦形或璧形,还有圆雕的龙,圆雕龙前足着地,长尾盘卷,眼如臣、口微张,圆雕龙还露牙齿、脑后紧贴颈部有倒伏状的蘑菇形角,有的背部还长出嵴齿、身体满饰单钩,双钩或阳线的云雷纹,方菱纹或重环纹。

西周时期的龙纹形式主要有三种装饰在玉璜上和各种形状的佩饰上的龙纹。有单身龙,更多见的是二龙,龙与凤或龙与人合体的造型,眼多臣,上唇上卷,张口吐出下卷的长舌,额上突出一个似大括号形的小尖头,后有一绺上飘的鬃毛,亦可视为角或耳。采用大斜刀或大斜刀与阴线相结合的线条来表现纹饰。龙基本为侧视的片状雕,尚未见圆雕的龙。

春秋时期则多通过镂空技法修饰造型,突显龙身,变化多样文饰为寄生同体的双钩或浅浮雕的虺龙纹已不见臣字眼和蘑菇形角,出现云形耳战国时期龙的共同时代特征是:龙纹造型大多为片状,制作技法大量使用镂空,使龙体造型刚劲秀美,变化多姿。龙身上装饰云谷相杂纹,谷纹或连线谷纹,并在一些空白部位装饰水滴纹,纽丝纹,花蕾纹或二字纹等。玉龙多装饰在组佩饰的组件上,并多见相同的器型成对出现。

春秋战国时的龙多杏仁眼,身似四足兽形或随器体而变形龙头似马头,额头凸出一尖角,脑后有云形耳和飘带形长角,龙口大张,上唇上卷,下唇下卷,似斧形或鱼尾形,有的口露利牙,个别的还吐舌,龙纹多以透雕结合细阴线刻的技法来表现。

而秦汉以来,龙的形态基本定形,头、角、四爪及尾均具备鲜明的特征,身躯由短而粗变为修长而柔细。

南北朝以后,龙的形象更加复杂、丰富,头部增大、双角耸立、项部和颏部鬣须加长,身躯扭曲,富于变化。唐宋时期,龙的造型趋于完善,并开始走向程式化。封建统治者将龙定为至尊至贵的代表。明清时期是龙纹最后定型阶段,龙的外形增强威猛、华贵和狞厉的特性。其基本形象以“三停九似”为标准:自首至膊,自膊至腰,自腰至尾是为“三停”(弯曲),从总体上规定了龙的布局;“九似”是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从局部规定了龙的具体形象,从而具备了完整的结构。

眼前的这青铜器形似盾,龙如飞腾,各方面来看都是秦汉时期的特征,何洛对比完龙纹,心下有了计较。

——这八成是面秦代龙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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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0章 藏拙

这面盾古朴、大气,其造型别致一格,第一眼其实很得何洛喜爱,整体细致的辩别,便是老手师傅都会因为锈蚀而断定它到代的真实,但何洛有与从不同的眼睛,辩完锈蚀与花纹后自然以开了灵的眼睛再次对这面青铜盾进行了鉴定。

像这种年代久远的真品,在帛门眼里,是多少能看出一点气机所在,如虎符,可见气机成虎;如青铜鼎,可见硕大的水麒麟头,当何洛认认真真看向这面盾,却只是看到这个盾隐隐散蒙着一层青淡之气。

何洛不动声色看了旁边的石俑与画幅,石俑半浮现出半跪残缺的着衣下半身为蛇尾的透明器灵,而那卷画,气机浓郁之极,竟是葱葱山水老树翁酌半透半鲜明的浮在半空之中,仿佛还能从画那边闻到清新的青草野花香气。

何洛再次仔细打量这面盾。

古玩这行,皆因青铜器值钱,仿古锈那是花样百出,常见的有种植锈、烧熔锈、胶着锈、移植锈、将动物尿液、粪便或农用化肥与泥土掺合,涂抹到仿品表面后埋到土里的伪腐锈等。

这面盾整体的锈蚀非常自然和协,层次分明,蕴含着漫长岁月的沧桑底蕴,若是真到代,此盾埋于土中几千年,阴秽之气极重,必然是要生出器灵的,可它有气机,却无成型的灵,何洛心中一叹,突然听到一声并不友好的声音。

“何师傅,你看了半天看出名堂没有?别的师傅还等着鉴定那件古玩哪。”

何洛闻言摆出不好意思的笑给出言讥讽自己的少东家与后头的师傅们道了歉,赶紧走到了石俑前。

这石俑并不大,高约十五厘米,宽约五厘米,石质红白相嵌,上半身为戴冠帽、着大袖之古人物,下半身的衣襟下盘踞而立的却是红色沉淀之石雕刻的蛇尾。

这尊石俑人物面部腐蚀了大半,只能隐约看到半个眼角与嘴角,双手拢于胸前,蛇尾上鳞片也层次雕刻了出来,只是有些地方也缺欠了。因为凑在眼皮下仔细察看,何洛甚至感觉鼻尖碰到了那时隐时现的冰凉的衣物与蛇尾,空气里隐约还能听到哀哀切切的痛吟之声,一个青年男子不停的悲叹:“吾之面、吾之面~”

……

真是件有趣的闽州明器,怕是宋代真迹。

蛇身人首俑在众多的宋代寿山石俑中很常见,是为“大俑”。为何是蛇身人首的宋朝闽俑呢?因为宋朝的闽州很盛行的以蛇为图腾的习俗。闽之所谓“闽”,指的是门中一条虫,而“虫”的古篆形象和一条盘踞在地上的眼镜蛇极为相似,故而宋墓寿山石盛行的雕刻陪葬里,除了握刀执剑,戴盔披甲,很是威武的武将俑;大部分是立像,有的佩戴纱冠,持拥朝笏,有的身着长袍,盘束高髻的文臣俑;有男女老少之分,女俑又有“环肥燕瘦”之分,有的劳作,有的舞蹈,姿态姣美的民俑,还有动物、神禽等雕刻石俑,还有小摆件、什件和器皿,而石俑当中则多蛇身人首的石雕。

至于寿山石,宋时文人皇室兴盛喜爱收藏,自然陪葬之物的石种里也多有寿山石。

何洛若无其事的无视了拍打着卷上自己手腕的透明蛇尾,放石俑放回了原处,默默走向山水画卷。

关梦龙盯着自己讨厌的何师傅的举动,见他挪步,又是冷哼一声,出声道:“方才何师傅鉴定那青铜器连占用别个师傅的时间都好意思,怎么一到中间这摆件了,反而一看就过?何师傅,你仔细看,要是时间不够和我讲,我会适当延长一点鉴定时间给你的。”

何洛简直想揍关梦龙两拳,面上却保持着微笑,客客气气的:“多谢少东家关怀,少东家跟大先生一样,都是仁厚主家,在下学艺不精,叫少东家见笑了。”

“这石俑我已经看好了,多谢少东家体恤。”

关梦龙以为何洛这大个子被自己一辱一激脸上多少要带出来愤恨不平之色,没想到这大个子竟是能屈能伸的主,脸上那笑看着诚恳无比,却像一道明晃晃的讽刺,讥笑着他就这么点不入流的手段,这般想着,关梦龙只觉一阵难堪,虚情假意的摆摆手丢出一句“无妨,有不便处还请直说,我关家并非苛待于人之家,既然何师傅胸有成竹,我就等着过会看儿何师傅的鉴定结果了。”心里却是想着这才是第一轮,还有四轮鉴定,有莫得真本事,今儿个就能看出来。

姓何的,你最好祈祷自己运气好都猜中,否则,我关家怕是容不下你这种半调子的假师傅。

何洛不知关梦龙打着要把自己赶出长盛的心思,他两个打着机锋,何洛就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借着俯身看画的时机,何洛眼睛一转,和聂璇露出明显担心及生气的眼神碰在一起又分开,何洛心下一暖,抿了抿嘴角低下头去。

聂璇听到关梦龙说话阴阳怪气,赤果果的嫌恶与嘲讽,俏脸一沉,在旁边就想出言维护何师傅,金桂时刻关注着小姐的动静,一见小姐红唇微张,便知晓不好,也顾不得尊卑,在下方伸出手指推了一下聂璇。

她这一推叫聂璇回过神,一愣之间便失了说话的时机,只听得表哥和何师傅你说我答,短短一番对话,表哥的不怀好意立马就被何师傅的绵里藏针给化解了,聂璇松了口气,又马上担起心来。

关梦龙可不是个大肚的人,他自视甚高,也不晓得为么子看何师傅不顺眼,这想着法子要整治何师傅,这会子吃了软亏,他看着大方容忍了,暗里只怕要事后找麻烦呢。

想到此,聂璇的眼神冷了下来,也明白了金桂的意思,是要自己忍耐,莫要一时冲动了。

来的师傅们将少东家与面生的年轻师傅对话听在耳里,大伙儿都是人精,当下都明白少东家不喜这年轻人,因此打量何洛的眼神不少便都带着审视与轻蔑。

何洛顶着一众扎人的眼光淡定的将自己对三件物件的鉴定写好交了上去。

三位师傅迅速将一众人的结果看完,拿了笔在上头或圈或叉后装进了盒子,伙计们麻利的将三件物件儿装了箱,换上了另外三大样。

这次摆上的是两个摆件一个鼻烟壶。

何洛心知自己要藏拙,加上后摆出来的物件并不如那件青铜龙盾获得自己喜欢,便中规中矩的随着大流一一鉴定了写上结果交上去,如此五轮下来,三位师傅并少东家与聂璇开始计算每个师傅每一轮的表现。

每位师傅的鉴定都是念出来的,一圈听下来,何洛发现关于第一件青铜盾,竟是十之都鉴定为真品,唯有何洛与一位秦老师傅对盾形、铜锈都提出了疑问。后边的一对镂空雕梅瓶与一只白玉砚滴有大部分师傅认为并非到代真品,但也有师傅断定为老物件的。

虽然晓得其中那只白玉砚滴是货真价实的到代古玩,何洛这件还是都写上了赝品的评定,又将那对镂空空雕梅瓶评为真品。

关梦龙本就等着看何洛的表现,从三位师傅那得了评定,再一看何洛交上去的,笑得便真心实意起来:果然是个不入流的师傅,竟把青铜龙盾与砚滴鉴为膺品,这样的庸才,实在是不配留在长盛。

不过年后自家要全家出国居住不再回来,现在屋里回来的货多,不如敲打敲打克扣他的工钱让他在这二十来天里为自家多卖点子命,免得他莫得事做到外头到处碰壁。

再讲了,他都这样了,他那个看起来就是个弟弟的所谓师父和大个儿师弟怕也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听说都受了伤,想来要用他的工钱呷饭抓药养活着,就当可怜他,暂时留着算了。

关梦龙笑得愉快,借着这大好机会当着一大众的师傅宣布了三位跟着自己去斗宝会的师傅的名字,又明嘲暗讽的点名何洛讲了一番,随后施恩似的表示并不开除何洛,只是年底的奖励怕是要取消,方才施施然领着当裁判的三位师傅并选出来的三位师傅回去公馆商议行事。

聂璇气得几乎想发抖,然而看着何洛高高大大挺直着胸膛站在其他师傅的不屑与鄙视的眼光里表情平静,忽然就明白过来,何师傅并没有因为这些轻浮又势利的人物们的眼光受到伤害,他稳重淡定,肯定是按着和自己商量的,故意藏了拙。

咬着下唇,聂璇冲何洛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晓得的眼神,这才带着金桂退场离开。

关家的大小姐也走了,这下子散场的师傅们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或大或小的交谈着,多是在交流方才鉴定的青铜盾与镂空雕梅瓶及白玉砚滴的鉴定,何洛耳朵好得很,轻易就听到多人话里话外都带上了自己。

他心头嗤笑:么子青铜盾是真品,那是后世高人制作出来的仿品。但说它不真,它确实不真,并不可能是秦汉到代的真物,因为它并无器灵。说它真,它又真,看那养出来的灵光,想来是有百千年的历史。

不过这个只要自己晓得就行了,姓关的自以为是,想来明天会带着青铜龙盾前去斗宝,毕竟世上唯一之物,可当稀珍,就是他莫出完丑回来发现屋里失守,气得吐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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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1章 考验

唐四爷这边也在准备斗宝会,只是他只打算拿三件东西糊弄糊弄,在场拖住关梦龙的脚而已。

关大先生做梦也想不到,他最大的仇家会挑在白天对他屋里下手。

消息在江湖上放了出去,斗宝会关梦龙要参加也人尽知晓,别的江湖人同样蠢蠢欲动,何洛这边唐四爷召集起来的追查日本人下落的人手暂时跟了何洛,等一行人在关公馆后头两条巷外的小屋里碰了头,何洛和范十九爷、扈老十三个都意外的挑了挑眉头。

关大先生的屋里屋外守了起码有六十个人,范十九爷厉害得很,硬生生收买了两个十人队的巡逻队,让他们混进去,何洛换好十九爷准备好的巡逻队的衣裳,鬼才拿着女人家用的瓶瓶罐罐来给每个人整容。

扈老十瞅着空子坐到何洛跟扈老十近的地方低声问:“何小兄弟,你给老哥哥我交个底,这姓关的是不是真和失踪案子有关系?”

何洛摇头:“十九爷,跟这个事的是我师弟,只是他出了点子事在屋里养着呢,我才来接他的脚办这个事。我听他讲的,四爷的人都觉得和我老板有关联。”

扈老十听着,接嘴道:“确实,十九爷,你这是为了王当家的?”

范十九爷点头。

他这短短几天人就憔悴了不少,虽然还像往常穿得工整头发也梳得工整,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面貌儿差了以前一大截,眼下还青黑,显然晚上睡得不太好。

扈老十同情的看范十九爷一眼,安慰十九爷王当家的一定会安然无事,何洛倒是心里奇怪:这范十九爷这么担心那王当家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范十九爷谢过他二人的关心,不太赞同的批评扈老十:“你怎么连你家阿婆都请来办事了?这个事也不晓得危险不危险,何小兄弟上回夜探叶公馆,遇到了厉害的术师,这关公馆要是有问题,只怕到时候棘手,你家阿婆上了年纪,全程怕得要你护着才行。”

扈老十苦笑:“我是不肯,可我娘非要来,她在我身上下了蛊,我晓得,她是想遇到危险催蛊护我,我拗不过她啊,加上她还去找了四爷,说动了四爷点头,我也莫得法,只好依她。”

说完了他转头看向坐在他家阿婆旁边的小姑娘银霜,范十九爷也看过去。

小姑娘笑得甜甜的,歪着头瞪着大眼正跟他阿婆在讲话,看他家滕咒阿婆笑得那么开心,看样子是小姑娘讲的话很得她的心。

这何小兄弟也真是,还讲他,自己不都也把个孩子带来办这样风险大的事情?

再看看他那师父,面容惨淡似乎随时都能睡着,全无半分以前遇到时的精气神,看来上回说叶府出事时受了伤是真的。

何洛也是没想到师弟加入的队伍是支这样的队伍,老中青各式人物,其中一个眼神不好的蛊师阿婆,一个瘦得像僵尸的苗老爷子,何洛心底都有些打鼓,这要是在关家发现不对劲了要逃跑,他两个可怎么跑得动哟?

这担心何洛倒是没有说出来,他们一行很快弄好伪装,一行人混进巡逻队进了关府,何洛带着银霜和滕咒阿婆则跟巡逻队的人里应外合从角门闪了进去。

何洛对关府熟,领着众人绕过一个大圈,来到巡逻队故意延长时间不来巡逻的关府后方。

“我夜探叶府的时候,那地下鬼门的入口是在灶屋的灶台发现的,关府白天人来人往,想辟出秘密地下室,入口肯定不会在打眼的地方,我怀疑可能和叶府是做了一样的处理,进去后滕咒阿婆和银霜先用蛊控人,苗老爷子和苗兄弟保护阿婆和银霜同时给我们放哨,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下去。”

何洛是队长,他这提议莫得人反对,于是入了关府一行人直奔目标。

斗宝会说穿了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古行老板们的聚会,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带着太太子女们出席,斗宝之后要是有意出手,还会办个小型的易物拍卖会,所以关梦龙不仅自己去,还带着关太太,他倒是想带聂璇,聂璇故意晚上受了凉,早上起来喉咙发痛有点子咳,就委婉的拒绝了留在家里看医生休息。

聂璇早支开佣人让金桂等着了,他们顺利的进了屋,聂璇在楼梯口等着,见到何洛便快速道:“三位姨太太看莫得人在家,便邀着出去逛街了,厨房帮工的王妈他们我刚才也支了出去买新鲜的食材,一下子不会回,也和我表哥讲了他不在,外男在屋里不适合,他走时把守屋的人都调到了门外头,你们放心,赶紧的找。”

她说得又急又快,跟在何洛身后的范十九爷扈老十听得直咂舌,亏他们还做了万全准备,没想到这何小兄弟不声不响的,居然买通了人家家里的小姐,这操作,可以的。

鬼才跟哑叔在伍三思带领下赶紧钻进厨房,何洛被聂璇喊住。

“去书房,我舅舅书房里有暗室,密码我没弄到手,何师傅你有莫得办法?我怀疑里头藏了你想找的东西。”

当着外人的面,聂璇并没有将石壁这个名字讲出来,何洛闻言点点头,跟伍三思说了一声上楼看看,便跟在聂璇后头上了二楼。

关大先生的书房在走廊的顶头,楼上确实如聂璇所言,莫看到一个守着的人,他二人连着紧张得喘气不平的金桂到了门口,金桂知机得很,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定的让二人进去,她在门口把风。

两个人进了书房,入目的是一排墙的书架子,两排墙的多宝架、博古架,书香雅玩之气扑面而来,一团黑色在空中纠结的气体吸引了何洛注意。

聂璇见他看向书桌上方的小香炉,脸色不好看的道:“何师傅还记得那个香炉呀?我那时候真是天真,不晓得舅舅真面貌,把香炉送给了他,对不起,以后我会想办法弄回来的。”

何洛摇摇头,看着那滚滚黑气道:“不过一个炉子,已经不是好物件了,以后有好的遇上,我再告诉聂小姐。”

聂璇咬着嘴,瞪着何洛有点生气。

何洛看到她别过头,低下头有些紧张和无措,过了一小会儿道:“我……我……师父他们身体不好,我还莫有和他们讲我们的事……你别生气,等今天的事完了,我找天再把你正式介绍给我师父和师弟……”

聂璇嗯了一声,刚还心头憋闷有些生气,听到这话那股子气忽然就没了。

她抿着嘴偷看何洛一眼,正好对上何洛看过来的眼神,不由得脸上一热,有点慌的别过眼去:“看么子看,我们快找机关。”

何洛也有点耳热,闻言赶紧搜找起多宝架子。

关大先生并不晓得家里进了江湖贼人,他领着人马经过多重的盘查,送上了老多的钱财,这才买出一条道前往回龙沟。湘郡省边界已经零零星星交过几回火了,桂系不止实施武力打压,还切断了陆路运输,军统里的会议一天到晚的开,电灯油灯一直没有断过,马浚生带着人抄了两个故意华共故意抛出来的废点与华共领导人开会决定做饵的桂系一个联系点,虽然收获不是顶大,但桂系这个点是实打实的意外之喜,上头的人虽然并未提拔马浚生,但对他的印象是更加良好了,同时开会肯定了马浚生的工作能力,又小心谨慎的全票通过让他接触更多的情报处里的一些更加机密的情报,用真真假假的各种消息及对抓捕的可疑人员进行拷问对马浚生进行试探监视,确定他对湘军确实忠诚,就考虑将他作为储备人才,进行实位编排安插。

马浚生非常小心。

他晓得,就算自己表现十分良好,也还不能马上取得上头的信任,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算因此立了功,他也表现得谦逊,谨慎小心,不让自己被人发现破绽。

作为忧国爱民的华共党员,马浚生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是严刑拷问。

这次捣毁桂系秘密联络点的时候,顺带的拔出萝卜带出沁,发现了一个隐身于湘军内部的桂系间谍,上头说得好听,相信他马浚生的能力,让他来拷问严逼撬开这个间谍的嘴,实际上马浚生非常的清楚,这只是湘军上司对他的一个考验。

湘军驻地的深处地下的刑讯室是从古代衙门的牢狱改建的,里头不止竹签子、老虎凳和铁烙头这类东西,更是摆满了各种刀具,墙上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黑褐色与红色、暗红色斑驳,空气仿佛一点也不流动,人只站在里头,都好像能感觉身体裹着一层粘粘的腥、腐、臭、血之气,阴寒的冷气只一会儿就刺痛脚板和身上的皮肤,窒息得像胸口压了块巨大的石头,再好的心情都丧失殆尽,恨不得从那个地方飞逃而出。

带领马浚生的是情报处的一位刑问老手,前后上下的打量了马浚生一番,摇摇头道:“你这样的后生崽啊,真看不出来还能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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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2章 他是日本人

马浚生笑笑。

他当然不想做这个,手染鲜血、违背良心与仁义道德对他人进行残害,那是恶人才做得出来的事,然而这些在国家大义、在自己坚定的革命人生道路上,不能接受也必须接受,因为那是对他自己的艰难考验。

那个间谍很快被士兵拖死狗一样的拖了上来,在马浚生的注视下手脚被墙壁钉住的铁链铐住手腕脚腕,另一头士兵摇着木柄滑轮将他吊离地面。

被抓进来时这人已经经过了几轮严刑拷打,赤果的上身血迹斑斑布满了鞭出来的血条,伤口周围肿得又红又亮,一盆冷水泼下去,这个间谍在巨痛的刺激下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我说兄弟,你既然落在我们的手里,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为俊杰,这接二连三的刑你尝了你就晓得有多难受不是?咱们湘军可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地方,你老老实实的交待了,我任务完了,自然也就不会对你怎么着,你也就不用这么呷亏嘛,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不多好?”

那位刑问老手叫王二德,一团和气的端了茶一边喝一边笑着像和这个一身惨状的间谍打商量,这间谍不出声,连头都莫有抬。

王二德也不生气,喝光了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摇头叹气:“你要是还这么死鸭子嘴硬,那我也莫得法子,不过我这人有同情心,大刑还真不想随便给人弄,这样吧,你身上伤也重,我就走走过场,你忍着点啊。”

“唉,你说你呀,好歹咱们还同是国党的兵,咱们这兄弟讲情谊忠心,互相都当成真手足,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被白启宪那群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的家伙给哄骗呢?这细作饭最难呷,活着的那张脸皮子,多少人因为做这个都莫能有?睡也睡不好,呷也呷不好,生怕么子时候就被发现了……”

王二德嘴上说个不停,旁边有士兵捧上盘子,他招呼马浚生上前。

“来来来,马兄弟,你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来做刑问这样的活,我们就先来个简单的。”

他指着盘子里的东西,让马浚生拿下起来。

那是削得又细又长的竹签子,表面还打磨了一番,并不是圆形,而是有边有菱的,马浚生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做么子的道具。

他按捺下心里的不忍和不适,看着王二德一边说话一边抓住这犯人的左手小指,将竹签子慢条斯理的从他指甲缝里扎进去。

这个间谍饶是经历过几轮严刑,这会儿还是痛得发出了嘶哑的惨叫,浑身先是绷紧,将铐住自己的铁链哐哐的绷成了直线,随后痛得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他的声音很嘶哑,像叫唤过了头又得不到水份补充滋养,如同深冬的老鸹叫般,低沉又难听,马浚生只是看着,都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与这人的声音穿透了他的眼睛与耳膜,如同刀一样割在自己身上。

王二德啧啧的摇头,状似怜悯的道:“这签子哪个削的?怎么感觉比以前用的要长?可怜你了,受的罪要比别个要多一点。”

“我看你也痛得难受,要不这样,我帮你把签子换个边,怕是要舒服一点子。”

他说着,手上抓着留在外头的竹签一头缓缓的转动,带棱角的竹签子在血肉里刮动着,痛得这个间谍弹得像尾离了水的鱼,身上不一会儿就冒出了密密匝匝的汗来。

马浚生对王二德老神在在的做着最恶的事、偏生还要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嘴脸只觉得可怕,偏生让他差点破功的是王二德居然还笑咪咪的问他看清楚了莫有,喊他上前亲自动手。

门口把守着重兵,一旁的王二德看似没有防备的站在一边,但马浚生注意到他离旁边烧在火炉子里的铁棍子只隔了半尺远,只怕他一有动静就会引来这个恶魔一样的刑问老手的攻击。

马浚生心如电转,迅速想清楚这王二德怕是受了命令监视和考验自己,想想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可以让革命事业止步在这个地方不能寸进,马浚生咬了咬牙,迈上前。

王二德见状,眼有有一丝满意一闪而过。等看到竹签子被这个上头指派过来考验的新人一点点扎进犯人的手指尖,他笑着点指:“这扎手指哪,也讲技术,得避开骨头,还得扎正,你这头一回扎得还行,就是签子歪了,来来来,抽出来再重新扎。”

他这话说得是那个轻巧,可听在犯人和马浚生耳里简直像魔鬼般可怕,吊起来的犯人抖动不停,马浚生有一点子不忍,抓着竹签子头一时生出一丝犹豫。

不成想他这一犹豫被王二德看得个分明,他突然上前,抓住马浚生的手,用力带着就将竹签子转着圈儿往外带。

犯人嘶叫起来,马浚生心头一紧,打了个冷颤眼神从痛得仰起头来的犯人脸上一扫而过。

一看之下,马浚生皱起了眉,嘴唇蠕动几下,随后瞪大眼睛往后退开一步大声道:“长官,他不是桂系的人!他可能是日本人!”

王二德和犯人都猛的一震。

王二德是个老手,做刑讯蛮多年了,虽然还莫反应过来是出了么子事,但他极为迅速,一闪欺身而上,抓住脸色大变的犯人脸颊下巴就是一个用力,把人的下鄂给卸了,随后退开一步松了口气。

“还好老子动作快!话说回来你小子行啊,居然发现了这么不得了的事,走走走,赶紧报告上头。”

唐生智带着人马正在开会研究湘东北边境那边的战况局势,就听到有士兵进来急报,一听抓到的桂系在湘军的间谍居然并非桂系人物,而可能是日本人,会议室的人都震惊了。

日本人一直在华进行渗透,他们从假意扶持满清最后的皇帝,到政治避难诱哄皇室成员离国前往日本定居,与皇家后人结亲将满清皇室牢牢绑上日本的贼船,借用皇室的手在华东北立足。屁大的国家却野心勃勃,在华夏到处利诱威逼培养汉奸、养成他们的势力,大部分国党对日本人是痛恨的,唐生智和唐四爷他们是想过手下的队伍里可能潜伏有日本人的间谍,但真莫有想到这人居然是披着桂系间谍的皮子。

马浚生在会议室外头等着,但没有等了很久,刚站了半分钟就被喊了进去。

会议室的人不少,马浚生看过去认出几个自己见过的和打过交道的,有人想开口,唐委员一抬手,这军官识趣的闭上了嘴。

唐委员坐着,马浚生站着,虽然是用微微仰视的角度看向这个据说机灵有能力的年轻人,但唐生智没有一点屈居人下的感觉,反而因为身上严厉肃杀的气势,让人一看就明了他就算比别个矮,他都是个上位者。

“你就是马浚生?”

“是,大帅。”

马浚生响亮的回话,脚后跟一并,敬了个礼。

他面容端正刚毅,身姿挺拔如松,唐生智微微带了点笑:“后生崽不错,刚破了桂贼窝子,又发现敌人破绽,要得。只是你为么子讲这个桂贼可能是日本人?有么子证据?”

马浚生在自己喊出那句话时就晓得自己怕是会被怀疑,他沉下心,坦率的看向前方并不眨眼:“报告大帅,小人以前的妹妹是个哑子,小时候照顾她,学会了唇语。刚才那个桂贼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念出来是句‘八格牙路’,别的我不晓得,这句日语我还是晓得,所以才一时紧张之下喊了出来。”

他说完表情不变,任由大佬与各大军长高官们眼神如刺一样的打量。

见到这年轻人的表现,唐生智跟唐四爷在心里暗暗点头。

唐委员脸上也不表现出来,只道:“既然你能抓到他,又发现他的不对劲,那我就把这个细作交给你了,三天,给你三天时间,将这个可能是日本人的嘴巴给我撬开。”

马浚生干脆利落的用敬礼作了回答。

省城的风云关大先生并不能得知,他这次横下心再次去回龙沟,没想到一点都不顺利。

就在马浚生审问日本人之机,关大先生一行过了重重卡关眼看着望城就在眼前,车上的人正松了口气在聊个天,车子忽然吱——的突然急停了。

十来人坐了四个车,前后被护卫的车子保护着,被这一影响都不由自主的身体往前倒,晏先生嘴巴重重磕在前头的座椅上,就是关大先生左肩都撞得不轻,疼痛迅速让他脑袋晕黑了一下。

带着耳朵里的嗡鸣声,关大先生回神倒是很快,右手撑起身体,他厉声问:“前面发生了么子事?”

司机还莫开口,前头响起的密集的枪声就告诉了关大先生答案。

车上的人都变了脸色,好在除了正式请的十多个下墓队员,关大先生还带了三十人的护卫,晏先生捂着鲜血直流的嘴,眼露不安的道:“大先生,我们要不要下车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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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3章 攀山

关大先生何尝不想?

可外头枪声太密集了,他们在的这处地方又是个山坳,两边夹山,最是埋伏的好地方,要是弃车而逃,只怕人还莫走多远,就自动投入罗网了。

车上还坐着护卫队的头子辛龙,这人可不是普通出身,而是关大先生花大价钱请招揽来的江湖响马头子,辛龙在这种时候都还笑得很轻松,跟关大先生招呼一声,就开了车门下了车。

不一会儿枪声就稀落零星后停了下来,辛龙不多会儿就从前头转了回来报信:“果然是队绿林匪求财,老板,我跟他那边谈了谈,只要给得这个数,”辛龙比划了几个指头,“他们那头就放行,回的时候也保证给咱们顺利。”

关大先生不打蹬儿点了头,辛龙就又过去谈结果,他人一走,晏先生忍不住小声道:“大先生,刚才辛龙说的价可比一般的买路钱要高啊,再怎么着也得您过去商谈才行。”

关大先生笑了笑:“能安全买出道就行。他们敢在省城这么近的地方抢,看样子最近的军队都调去省边境防桂军的传闻是真的。也好,方便我们行事。”

关大先生这样发了话,晏先生便悻悻的住了嘴,果然有钱好办事,辛龙回来说成了,车队又开动起来。

对方显然有心显摆,呼啦啦的从林子里现出身,就在车队两侧的树底下拿着枪一边调笑着目送关大先生一行离开。

关大先生的车一走远,响马们后头走出来四个人,唐三和唐四看着车屁股拍着响马头子的肩客气的说了句:“莫老兄,谢谢了。”

响马头子摸着头,憨憨一笑,又领着兄弟们目送唐家人跟在车后头离开。

等两拔人都走得看不见影了,这响马头子憨笑一变,迎着从后方走出来的五个年轻人,一边脱棉袄换上兄弟捧上来的内棉外皮的薄棉夹罩衫,把革带往腰间一系一拉套上枪,靴里别上匕首,自己脸上的肌肉骨骼神奇的像波浪一样滚动了一小番后安静下来,脸哪还是原来那个脸,竟是变了个模样,看着还是憨,但明显五官和气质比之前的那张老农脸要显得憨中带着正气,一看就特别汉子的那种。

领头的姓郭的英俊年轻人似乎有点害羞,脸上带着一丝红晕摇摇头:“莫老哥,您说咱们跟着这姓关的会有收获,果然不出您所料,那后头的人真是川省的唐家人?”

姓莫的汉子带头翻身骑上兄弟牵来的马,点点头。

“唐家祖上传承销器,虽说销器的本事没有全到手,但千百年来倒极为精通暗器暗杀一道,唐家可不是轻易出手的门派,必然有一定的好处他们才会盯上关大先生。”

让弟兄们好生换回了军装守好这处山头,姓莫的带着领着年轻人一行也往望城奔去。

关大先生哪晓得自己身后跟了一串子的尾巴,他行事小心得很,入城前后都让高价请来的哨子查看过,这才放心和早另外分批早一步前来的装备、人手汇合。

隔着他落脚的院子两百来米的小客栈,唐三唐四领着侄儿住下了,他们隔几间的屋住了远来的住客,都是几个年轻人,也都是姓唐的,据说是从川省来湘郡做买卖的。

至于郭氏年轻人一行则大刺刺的住进了关大先生斜对面的院儿,只是他们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后边的后门进的屋,因此关大先生那头并没有看到这群人的身影。

看似平静又正常的夜晚,更夫打着梆子,念更声在寒冷阴绵的细毛雨中渐行渐远,关大先生的屋打开了门,装备上东西的成员们穿得严实,脸都捂去了大半,在黑暗里悄然的离开。

他们这头的行动落在了唐家的盯稍眼里,自然是不肯错过的跟了上去,另一边的郭氏响马一行同样一双眼睛死盯着,继续缀在后头不远不近。

湘郡是丘陵地带,山多,但不高,回龙沟却不一样,应着景的山峰陡峭多石,如同一柄柄利箭,在黑夜的微明视野里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的背脊,除了雄伟,更有种渗人之感。

关大先生的队伍里来的都是老手,还有他亲手培养的心腹善孤堂的年轻人。夜里进山不太好进,领路的是个叫老跛子的攀山人,他长得个头不高不矮,人精瘦,脚因为幼年生病一长一短,走起路来自然一脚高一脚低的有点子跛,他手里没有点灯,但走在最前头无声无息的,好像脚下有眼睛,自然绕过障碍去,晏先生在后头嘀咕:“没有光他看得见?还跛着一条腿,大先生,您换的这人可靠么?”

他是不太相信一个跛老头有么子厉害,他还花大钱特意从闽州那头请了个采药师来,没想到进了望城,就在出发前被关大先生给换成了这位。

他请的人可是有四十年的采药经验,进山那可不是在话下,大先生到底在想么子,突然就把人换下来。晏先生想着,心里生出一点儿郁闷与不甘。

关大先生不正面回答,只和晏先生低声讲:“到了山脚要听跛师傅的话。”

他们一行走得很快,穿过一片河床干掉的乱石滩钻进林子,就算正式站在了回龙沟的山脚下。

老跛子示意众人停下,先示意自己的年轻徒弟给众人分了一包说是防虫的药,又拿徒弟葫芦里装的水洗过手,自己捡了三片枯叶子,放在稍平整的林边石头上,捡了三个拇指大的石头压住,双手合了十,诚心道:“山神在上,今有信人夜入山,不贪不妄不祸害,请神保佑。”

说完敬了礼让到一边,让其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按自己的举动重复行礼。

他不转身还好,一转身站到一边莫得光的地方,晏先生注意着他呢,看到他的眼睛就吓了一跳。

这老跛子还真不是平常人,那双精明的、之前看着不过是颜色比常人稍浅、且非褐而灰的眼睛在夜晚里居然淡淡的发着光,晏先生只对了一眼,发现那颜色哪是浅灰,简直像狼或狗子似的,黄中带绿,看着异常的渗人。

晏先生慌忙侧过眼,跟上前头的人行了礼,正好站到了老跛子的徒弟旁边,就听到这个十七八的少年笑嘻嘻的说:“晏先生看到我师父眼睛了?他是个老攀山呢,晚上进山进得多,眼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晏先生点点头,心下恍然:这眼珠子怕是日夜颠倒用得狠,在黑暗里磨练出来的了。难怪大先生要请他呢,这一把年纪,身上莫刀又莫枪,还领着一众人进山一点也不怵,看来身上怀有绝技,自己倒是要好好瞧瞧看,他有么子厉害之处。

队里其他人也暗有对老跛子不服的,虽然莫有表现出来,但也如同晏先生一样,暗暗打算观察一番。

等队伍走起来,有年轻的跟老跛子徒弟攀谈:“小牛,你师父刚才为么子要压树叶?”

小牛忙呸呸了一声,先是合掌跟山神赔礼道歉,接着压低声音解释:“进山取物是妄入山神的地方,这不就跟去别人家做客要敲门带礼一个道理嘛,因为我们莫带祭品,所以按攀山人不空手的规矩,就用树叶与石子摆供品,请山神笑纳保佑我们不空手。”

他声音小,却还是被老跛子听到,这老头突然回头一瞪,一双眼睛犹如黑暗中捕食的饿狼猛虎,绿光亮澄澄的犹如实质,叫几个看到的队员都吓得心头就是一跳。

晏先生被这眼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踩到关大先生的脚,关大先生心下不悦,但却并不出声,老跛子似乎不高兴,厉眼横扫队伍一眼,阴声道:“入了山莫随便乱讲话。”

说完再瞪徒弟一眼,吓得小牛打了个颤,吐着舌头赶紧跟上他身边。

他一行进了山不久,山脚摸过来十来人,唐氏的人也莫有拿着火把或小油灯,只点了小小的存火的竹筒,借着微弱的光,唐三蹲在地上将树叶和石头看了看,吩咐道:“老行家,这姓关的居然请得到这样的老攀山,咱们也莫失规矩,快来摆供行礼。”

唐氏子弟的培养极为严格,年轻子弟们都静默不出声,就是跟着唐三唐四的两个侄子这个时候也腰背挺直面沉如水,闻言按照之序合掌行了礼,这才进了山。

等唐氏的一走,响马莫领着人也摸到了这里。

他眼毒得很,只一看两处摆石子的叶子就往地上呸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的道:“姓关的怕是请动了老跛子。娘的,老跛子是个么子人物,不贪财不爱色,娶个老婆还跟人跑了,也就到了一年前收了个徒弟罢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就叫姓关的掉钱眼的货色给拉拢过去了。”

闻言郭氏的那个年轻人出声道:“这我倒是晓得。

老跛子肯帮姓关的做事,是因为他那所谓的徒弟,据说就是他过不下去跟人跑了婆娘给他生的崽。当时跑的时候不晓得,跑出去后找了个男人成亲没多久才发现,又被那男的打了出来,后来把这崽生了就丢了,也不晓得是么子运气,他好赖混进了丐门活下来,又被姓关的找到给送回老跛那了。”

这番话下来,一行人一脸难怪的神色。

莫响马啧巴了一声:“老攀山的行家不空手,有老跛子带路,这大晚上的,只怕我们会跟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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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4章 山神

“不会。”

莫响马话一落,队伍里有人轻笑了一声,他越过众人,从队尾站到了队前,原本有点佝偻的腰身也直了一些,手上拄着一根木拐,看着三十来岁年纪,却是一头华发,若老跛子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个人的眼睛的颜色竟比他的还要淡上两分,颜色诡异的接近了灰白。

“我开路,走吧。”

这人并不多话,抬步就越过莫响马往林子深处走,郭姓的青年笑笑,招呼莫响马跟上,很快他们这一行人也消失在密林里不见踪影。

关大先生不晓得自己身后缀着尾巴,但他谨慎得很,特意安排了一个叫山猫的身手极为灵巧的人物在后头边走边扫尾,另外还有八个胆大武艺高的护卫们在暗处守护探路。

老跛子确实是个老理手,黑夜的深山老林于他如归家般,哪处要拐、哪处脚下多远有坑洞石子,他都了如指掌,一行人晓得进山的规矩,并不怎么讲话,多数时候都只听到老跛子指点方向的声音。

有这样的领头老羊在前,关大先生一行的速度很快,估摸着到了这个山的三分之二处,老跛子才喊休息,他们补充了一点子水和呷的干粮,听到山猫讲后头莫得异样,关大先生满意的点点头,但精神上并没放松,叮嘱山猫不要松懈。

关大先生做为个商人,对气运等玄幻的事信得很,从出城到进山,一路顺利得很,他觉得自己这趟肯定顺风顺水,是必定能达成心愿的,这种想法让他后边的路也走得不觉得苦累,反而有种迫不及待。

然而老跛子显然的并不这样想。

别看老跛子一脚高一脚低,可他走路风快,绕过了两个山梁,老跛子忽然放缓了脚步,悄声喊是徒弟的崽小牛:“去,把老板请到前头来,就讲我有事要讲。”

小牛点头往后头跑,不一会儿就带着关大先生走到了老跛子的旁边。

老跛子再次放缓了速度,让小牛走后头将别的人隔开距离,这才声音低到极点,问关大先生:“大先生,你有莫觉得,这山里不对劲?”

关大先生心里顿时一跳。

“回龙沟的龙山一共有六十多峰,山深林广的野物子多得很,野鸡野兔不少,野猪更不用讲,我有的同行还遇到过狼和熊,这山里也一直据说有老虎。”

关大先生安静的听着,脑子同时根据老跛讲的这些话快速进行着分析判断。

他晓得,像这样的老江湖,是不会无矢放的的。

“我们已经翻了两座山,大先生,你不觉得太顺利了一点子?居然莫子都莫有遇到?”

老跛子平淡的问,这些话如惊雷一样落在关大先生脑瓜子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震得关大先生脸色都变了。

老跛子不提还好,一提关大先生就反应了过来,他们这一路,确实走得太顺太近了。

可有莫得可能他们前后有人开路把野物惊动了才这么安静顺利的?

然而接下来老跛子的话无情的戳穿了关大先生的想法。

“大先生,我们休息吧,把周围放出去探路的护卫招回来看看,要是人数全,那就莫得么子,要是少了人……”

老跛子话留了个尾巴,让关大先生的预感更加不安。

一行人停了下来休息,山猫和一个叫老鹰的两个分头去召集另外出去探路压后的护卫。

队伍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虽然表面没看出不对,但每个人多少心里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唯有晏先生心性大,倒莫有发觉这些看着平静如常的人精们的面孔下隐藏的疑惑与警惕。

小牛年纪小,呷了点干饼就跟老跛子道:“师父,我去放个水。”

老跛子点头,但却并不如之前那样放任他走远,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道:“喊个人做伴,到那后头就行。”

小牛疑惑了一下,看向老跛子,被老跛子一脸严肃和紧的眉头给把话堵了回去,他瑟缩了一下,还是问有人要放水不,想从队伍里拉个伴结伙去。

有人笑,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黑,跟个女娃子似的要找伴,但也有被小牛一喊确实起了意的人拍了灰站起来,调侃了几句就推着小牛走的。

这一起有两个人,一个身形比小牛才高一点,瘦得像竹竿,一个则个不算高,但身板横实,他们边走还边逗得小牛脸都涨红了。

少年人给调侃得话都被压着说不出来,三人眼看着离了队就快走到石头面前,老跛子猛的站直了身体,厉喝道:“快回来!”

他这一声怒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惊得队伍都吓了一跳。

身板儿横实的汉子啧了一声,不高兴的转过头来:“我说老跛子你鬼喊么子?不晓得这深更半夜的突然来这一嗓子是会人吓人吓死个人的?”

他说着说着,就看到队伍里的众人脸色渐渐的变幻起来,最后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但一对眼睛都瞪得老大,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汉子一怔,马上反应过来这些人看的只怕是他们三个人的身后头。

小牛虽然也是个江湖人,但毕竟是个少年,经验可莫得这汉子老道,他还莫有发觉危险,刚要疑惑的迈腿向老跛子那边走,肩膀突然一沉,旁边的那个汉子一只手压上了他肩膀。

“别动。”

被围了一圈木条挡光挡风的小火把火光不大,被插在队伍的旁边的地上,照映出队伍里各人的神色,一时间静谧到极致的安静被放大,就在汉子跟队伍里,还有老跛子的惊恐的眼神里,安静中终于生出了一丝动静,一份并不响亮,但带了点儿回音的呼哧声从背后接近了小牛等三人。

这声音听着并不近,有一定的距离,但下一次响起时就感觉到了耳边。

关大先生瞪着小牛他们的后方,脑子一片空白,隐约只听到老跛子讲:“都别动!都莫乱动!”

小牛瞪大了眼,因为被汉子捏住了后颈,他没敢乱动,听到师父的话后眼珠子乱转,想移到后方瞟到来物是么子,然后他就看到老跛子眼都没眨的跪了下去。

“都跪下,这是山神。我们进山的供奉它不乐意,眼下自己来挑了。”

队伍里攀山的行家就老跛子这一个,虽然大家不服气,可都晓得隔行如隔山,像老跛子这样的攀山老手讲出来的话,那真实性八成是作不得假的,有些人脸上虽然不高兴,手也放在了刀和枪上头,但被旁边的人按住,拉着学着老跛子的样子慢慢跪到地上。

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一股难闻的腥臭也从后头传过来,小牛三人也跪到了地上,随着臭味加重,呼哧声忽然就到了三个人耳朵边。

来的东西显然十分巨大,鼻息喷在小牛的右耳边,小牛眼一花,一道巨大的黑影就笼罩住自己,他定睛一看,瞬间脑袋就空了。

就在小牛和队伍的中间,从小牛背后的石头后跃出来一只巨大的老虎。

这老虎体型十分高大,如尊七八米高的小山,站在那儿并不将他们这些人看在眼里,它一身皮毛在火光照射之下反射出美丽的金色与黑色的光芒,四脚粗如大树桩,,尾巴惬意的甩动着,拍过地面如同鞭子抽过般,发出啪、啪的利响。

小牛两眼发直,眼看着一张比自己的脸大了两三倍的巨大毛脸低下来,黄澄澄的吊稍眼和自己对视。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睛里就只有这对兽眼,冰冷、无情、带着打量,又带上了不屑。

七八厘米长的虎牙随着虎口的张大几乎要贴紧了小牛的眼,这巨大的老虎闻了闻小牛,似乎对他并不感冒,别过头去迈开一步无声的靠近了压住小牛的那个汉子。

“妈的,狗屁的山神,这老跛子怎么回事,我们这么多人,还带着刀枪,难道还要怕这长毛的畜牲?

要我讲,趁这畜牲背对着我们,不如我们暴起几梭子打过去,这么大的老虎要是打下来拖回城卖出去,发了。”

最尾离老虎最远的汉子看着老虎慢吞吞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往旁边的人那边靠近,吸气压腹,然后气成一线将说话声逼向旁边的人耳朵里道。

旁边的汉子看着老虎。

这虎站在那里,比他们站直了的汉子还要高出两三倍,体型起码得有五六个成年人大,像这么大的老虎,世间难得一见。那皮毛,油光水亮的,仿佛顶上好的绸缎子,这样的老虎,超出了世人的想像,也不晓得已经活了多少年头,这要是打下来,那虎皮、虎骨、虎肉得值多少钱?更别提那虎鞭,只怕这一身放到江湖上会卖疯了去。

这个人看着,眼神不自觉带上了火热,就仿佛在看一堆移动的金钱的大山般。

他舔了舔嘴,又清楚的意识到,像这样大的猛兽,只怕按术门的,那是超脱了生死已经成了精开了智的东西了,就他们这队人马全力火拼撕杀,没得术师在,也不晓得拿不拿得下。

可万一拿下了呢?

那得有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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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5章 礼物

关大先生从未想过,深山老林的回龙沟里居然有这么大一只老虎的存在。

那皮相模样,分明就是头放大了好几倍的巨大老虎,然而在老跛子嘴里,它却成了山神。

就是关大先生理解再不好,他也听清了老跛子说那句“没看上他们的供奉,要自己来挑”。老跛子子声音平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细嚼这句话的内容又让人毛骨悚然,关大先生没想到攀山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根本就是不把人命同伙当回事儿。

关大先生满眼的不置信看着充满了巨大压迫气势的老虎,看到它一颗巨头这个闻闻那个嗅嗅,悠闲得像在菜地里挑刚刚熟了可口的嫩菜似的,不敢置信渐渐就变成了惊恐。

老虎踱着步子,眼看着就到关大先生面前来。关先生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呯呯跳得快要冲出胸腔,身上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弹不得,空气里忽然散发出一股尿骚味儿,因为近,关大先生眼角一瞟就看到晏先生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脸上全无血色。

火光里,威严的虎脸大嘴忽然咧了咧,露出一个像是笑的模样。

关大先生几乎吓傻了过去,眼看着老虎张开嘴大的嘴,露出一口利牙腥气。

“砰——!”

“杀!”

巨大的枪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当地的安静与紧缘的气味,关大先生反应过来队里有人对着老虎开枪了,他眼前一黑,被人重重扑倒在地挡在身下。

一阵急风声擦着关大先生头上而过,惨叫声和枪声响起,老跛子的怒吼声也掺杂在其中:“他娘的,哪个放的枪?你他妈不想活别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巨虎一口下去,关大先生的眼角便是一片溅开的红色,如同做梦一般,一个队员的身体被这巨虎咬成了两截甩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虎尾横扫千军,啪的直接抽飞了另外一个。

关大先生又气又怕,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带着颤音问拖起自己狂奔的老跛子:“老先生、老先生、我们……”

“逃不掉也得跑!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娘的,要让我晓得是哪个开的枪,我亲自扒了他的皮!”

老跛子脸色铁青,小牛跟在他后头气喘呼呼的道:“师父……师父……是队尾的人开的……怎么办?你讲过的……惹怒了……山神……它会把人都杀……杀光……”

老跛子恨声道:“先把大先生藏起来,既然已经得罪了山神,咱们也只能被迫和它对着干了!”

他们这一会子窜出去老大截的距离,老跛子让小牛带着关大先生爬上一颗大树,自己背了小牛身上的小包袱就往回跑。

关大先生为了这次下墓煞费苦心的请来的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虽然莫想到其中有人因为利益薰心惹来祸事,但大都一惊之下反应过来,各自掏出看家本事跟发狂连杀二人的老虎斗在一起。

这老虎一张巨嘴四脚利爪,再加上如同钢鞭的尾巴,和它眼里属于食物的渺小存在们斗在一起,一尾甩出,一人抱的粗壮树木竟都被它大力扫得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闪开!旺二爷快用铁索绊住它,我来下毒!”

老跛子看着众人拿刀砍过去,刀却被十多厘长的利爪给挡下,还挡出一溜的火星子,隔得老远扬声大喊。

听到他声音,缠斗的一个面相阴柔俊美的中年男子借着他们抢攻,一闪身转到了老虎后腿空隙处,抓住自己缠在肩脖上的细铁链子一甩,铁链子哗的缠住了老虎甩扫的尾巴,两厢一受力,虎尾与铁链都绷得笔直。

虎尾受了困,老虎狂怒,突然抛开攻击纵身一跳高高跃起。

它力大无比,尾巴往天上一甩,抓着铁链的旺二爷被带离地面甩了出去。

前方的人拿着刀枪迎上去,这虎在空中竟是身体突然一躬,滚成了一个球状滴溜溜的往众人头顶压下来。

“快散开!”

有人吼道。

重重的坠落撞击声打断了两声未完的凄厉惨呼,远远的,绕了路包抄到上头的唐家族人们静静的看着下方人与虎之间的乱斗。

有枪管个屁用,面对几个成年人大小的巨虎,它的速度如同风一般,那些人跑得再快还能跑得过这个山林之王?

唐三不太高兴的看了一圈小辈:“你们哪个出的手?”

小辈们大气也不敢出,听到这话都用力摇头。

见没人承认,唐四在一边道:“怕是另外还有人跟进山了。”

他们本想缀着关大先生进山,等找到东西找到地方给他个出奇不意,但山神被袭,何止打乱了关大先生他们的计划,连他们的路都给打断了。

唐三唐四脸色非常不好,抬头横了一眼,小辈们便分出四人没入了黑夜里。

龙山太宽了,夜里黑得看不清楚,隔着大半个山,另一侧的郭氏青年与莫响马一行也看着嘶吼惨叫发出来的方向,但他们这一行个个脸上都带了笑。

莫响马听了一会儿有点不放心,问头发花白的年轻人:“万老爷,把这山神请到了那边儿,他们那边会不会顶不住?要是损失惨重了,那姓关的怕是会打退堂鼓。”

万老爷手上抓着两个小石子转悠着,好一会儿才回话:“动了山神,他们就只能进,不能出了。”

“再说了,老跛子那样的人物在,损失会有,但绝对能让一半人活下来的。作为同行,希望老跛子喜欢我送的这个礼。”

“……小姐,有人送礼来了。”

何洛跟聂璇在书房里翻翻找找,暗室开关倒是很快就找了出来,结果打开暗室门,呈现在在他两个面前的又是一道高大的门,叫何洛惊讶的是这道门竟然有蛮多把锁,五花八门,有易有难,并且从古汇今。

“这么多的锁,看样子是障眼法,将真门的门锁给隐藏在这些锁里头了。”

何洛一个一个锁仔细看过去,聂璇听了心头沉甸甸的生出一股失望:“那我们一时半会打不开它了?”

“能,就是得花点子时间。”

“表哥他们起码得有四五个小时才会回来,这么点子时间也不晓得够不够。”

聂璇担心的道。

何洛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莫担心,我试下,要是实在不行,等下喊师父上来。”

他莫有大包大揽,甚至面色平静的提到寻求师父帮忙,反而让聂璇对他更喜欢一分。

这样务实又承认自己缺陷的男子很少,就聂璇接触的那些有钱少爷小姐们,哪个不是好面子得很?绝不肯承认自己有着缺点。

她抿嘴微微带上了笑意,好奇的问道:“何师傅……阿……洛……伍师父明明年龄好小,怎么会是你师父啊?”

她的改口听在何洛耳里,酥酥的,有种分外的亲密,让何洛耳朵都热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看着暗门上的各种锁,嘴上倒是体贴的回答她提的问题:“别看我师父脸嫩,实际上他年纪不小的,大概是因为修习门派术法,又因为为医者都懂得养生保护自己,所以才看起来面嫩。”

他没有提及伍三思的年龄,聂璇虽然好奇,也没有不识趣的追着问。毕竟何师傅答应跟自己在一起,是自己那时候哭着求来的,他真的喜欢她吗?聂璇并没有底气,但她不想患得患失,她好不容易得到他点头,她想努力讨得他欢心,让他留在她身边……

聂璇是聪明的女孩,只感叹了一声“能当师父,肯定很厉害”,接着不给何洛反应,又补上一句:“不过我心里,你最厉害。”

……

何洛都不用摸,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和脸颊都烧起来了。

他两个在书房里试了又试,楼下的门口,金桂严防死守着,紧张得捧着个水杯时不时喝上一口又放下,她渡日如年,半天看并莫有发生么子事,刚松了口气,忽然就有一队守卫转了过来,队长上前来敲门:“小姐在吗?门口来了一个人力车,有人抬了一口箱子放到门口,说是受人之托,来给老爷送谢礼的。”

金桂吓得心呯呯的跳,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后拉开门,微微扬起下巴道:“小姐在休息呢,莫吵到她。送的人有随贴子么?让我看看。”

她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女佣,屋里屋外所有人都认得,这队长便不疑有他,将手里拿着的一张浅黄色带香气的贴子递给金桂。

这贴子带着玫瑰香儿,金桂打开一看,上头的字银钩铁画笔力遒劲,只廖数字:关兄别来无恙?当年之事,今已明白,特奉礼一份,以表谢意,望笑纳。

下方并没有写落款人,只是画了一条简笔水墨的盘龙,画极简单,但却叫人看出龙似活的一样,如此好字好画,可见送礼之人应该是不凡。

金桂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楼上后还是忍下了喊小姐的打算,扬着贴子道:“对方送了何礼?冒胡子,你拿上来放到客厅一边,我先检查看看,要是无害等小姐起了我再交给小姐。”

她说得有理,叫冒胡子的队长便冲金桂痞笑了一下,喊人下去,不一时就将礼物抬进了客厅。

那是一个小旅行用的手提藤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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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6章 就差一点

有人送礼用这种行李箱装?

金桂奇怪,赶紧上楼喊小姐。

书房里,何洛正在苦苦思索门是的锁的痕迹。关大先生狡得很,并不是真正的锁才摸,而是每把锁都在开启前后摸上一摸,因此锁都磨擦得有光亮,根本从中看不出来哪个的色泽光芒暗淡,极大的混淆隐藏了真正门锁。

“这种时候……我下去看看。”

聂璇做出决定,何洛看着她娇娇婷婷的走到了门口,心下一动,也不知为么子,脱口而出道:“我陪你下去。”

说完不好意思,像解释更像掩饰的说道:“这种时候有人送礼,还用旅行用的藤箱,小心为上,就怕敌人对家趁这个机会来报复。我功夫还行,在一边能看着点。”

一番话听得聂璇心窝里暖烫,她跟在何洛身后,像个小媳妇似的,抿着嘴偷偷笑了。

他们出了书房,何洛站在走廊上微微探身往楼下看,就看到了放在客厅紫檀茶几边上的那个藤箱。

黄黑色的编织箱子静静的立在那里,看似并无不妥之处,但不知为么子,何洛在看到这个箱子的时候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喜与警惕。

术门人不止相信自己的眼睛,修习术法后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猛的停下脚,差点让后头想事儿的聂璇撞上他的后背。

聂璇正想着这个傻大个儿呢,突然被金桂拉回了神站定,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衣布颜色,当下呆了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离何师傅就差一厘的距离,自己的鼻尖就撞上他了……聂璇微微红了脸。

“那个箱子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何洛沉吟了一下,口气带上严肃:“你下去莫近去,隔一定的距离,让那个队长叫人把箱子弄走,另外盘问清楚来送礼的人长么子样子,是谁派他来的。”

何洛这样一讲,聂璇心下一紧,点头领着金桂下楼去处理这个箱子。

护卫队长在下头候着,听到大小姐说把箱子弄到莫人走的地方莫占当,他有意在娇美的大小姐面前表现,哪肯让手下人来做这个事,自己上前提起箱子笑道:“大小姐吩咐了,我吴大头都听您的。”

说着就拿着箱子走,迈开步子了,聂璇才看到放箱子的地毯那一块与别处不同,像是被水打湿,呈现出一个长方形的灰黑洇湿块,在客厅特别打眼。

聂璇和与楼上匿踪关注着的何洛都眼皮子一跳。

聂璇心里突然乱得慌,她微微张开樱桃小嘴,想喊那护卫队长把箱子给丢出关公馆外头,然而话未出口,刚到嘴边就被眼睛看到的箱子底部一路走一路滴的黑色的水给堵着发不出声音。

这黑色的水落在地板上,按着正常来讲,是会溅开呈放射状,然而聂璇的眼中,这水仿佛是活的,一滴圆的掉到地上就还是一团滚珠儿样子,甚至滚动着往后头掉落的水滴处滚动过去。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呆了聂璇,她活了十九岁,出过国留过洋,见识过作风穿着大胆的红磨坊的舞女,但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古怪的事情。

金桂眼神好,同样也看到了这个古怪现象,她吓傻了,好一会儿才指着那些滚动汇合得越来越大的黑色水渍跟聂璇说话:“小姐、小姐、你快打我一下,对,打我一下,我好像眼珠子出毛病了……”

她两个站在楼梯口,惊骇的看到走到门边时,箱子底部渗掉出来的水已经不是水珠,而像一条细细的水蛇了,它往前闪电一窜,粘上了巡逻队长的裤脚鞋边往里渗。

聂璇张着嘴想喊根本喊不出声音,楼上何洛看到不对,哪还顾得自己是混进来的,当下急忙往楼下赶。

一支腿迈出大门的巡逻队长突然不动弹了,保持着迈腿的姿势,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停顿了约三个呼吸,忽然一转身一个大跨步迈进屋里,呯的猛一用力将大门甩带关上。

外头候着的队员们和受到惊吓还没回过神来的聂璇金桂都被这巨大声响给惊得弹跳起来。

“快跑!”

聂璇危机意识极高,瞬间生出了一股可怕的惧意,看都没看巡逻队长的样子,拉着金桂就转身往楼上跑。

后头隔着一个客厅,巡逻队长的脸已经不是常人的平整,而是像底下生出了波浪,肌肉与皮肤此起彼伏,像是皮下骨肉里有什么活物在奋力挣扎着,想从他脸上挤涌出来。

队长的眼睛也越鼓越大,几乎只一眨眼的功夫,白色的眼球上就生出了许多细小的红丝黑丝,两只眼睛如同蜘蛛的织网,阴森可怖之极。他嘴大张着,鼻翼又急又猛的抽动,似乎缺氧缺得厉害,嘴角口水都流了下来,可他跟不晓得似的,只僵硬的往前迈腿,嘴里断续的喊着:“……救……救……我……”,手上却是抓起了藤箱高举起来。

何洛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还有一些阶层,一跃而下抓住聂璇与金桂就把她两往楼上推,嘴里同时急吼:“快上楼!快!别让那水沾到身上!”

说话间巡逻队长已经将箱子凶狠的砸了过来。

何洛首先护人,因此失了先机,转回头来箱子已经带着破风声化成一团黑影眼看就到了跟前。

踉跄着往上跑差点摔倒的聂璇正好担心回头,就看到这叫她担惊害怕的一幕,她脑中一空,嘴里喊着何师傅,一把推开来扶她的金桂就往下扑,想用自己挡住袭来的箱子。

何洛临危不变,抬腿一字马便想将箱子踢飞,然而他没料到聂璇的动作,腿刚抬起来身上一重,一团温香软玉便大力扑压在他半个身上,破坏了他这一招。

聂璇抱住何洛便想推开他,哪料到何师傅看起来高瘦高瘦,身体却强健得很,竟不为她全力带动半分,反而是他扣住自己往他胸前一压,带着便往地上一滚,死死被按在他温暖又安全的怀里,

电光火石间,聂璇认清了一件事,何师傅不要她救,反而要自己为她挡住危险,将她压在安全的地方!

“不……”

聂璇轻喃,双手不知不觉的紧紧的攥住了何洛腰间的棉袄。

完了,没想到聂小姐危险关头竟来救自己,何洛心知失了最好的踢飞危险的机会,他心里生出一片柔软,和一种陌生的、有点儿涩,又有点儿甜的膨胀,只觉得心头很暖,哪怕危险当头马上落下,他这会儿反而奇异的冷静着,生出一个念头:她这么好,绝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就在何洛扭头准备反手反击时,一阵轻微的哗啦铁链子声响响起,几条细链如同灵蛇从灶屋那边的门后窜出来,赶在箱子砸到何洛背上前将它卷着拖开,倒飞回去砸到了摇摇晃晃走到客厅中央的巡逻队长身上。

藤箱子并没那么结实,被这么用力一摔,哗啦的砸烂了,里头的东西混着黑水淋了那队长一身。

眼看有散乱的水珠子和东西飞溅过来,何洛抱起聂璇往左再次一滚,避让开来,客厅中央的那个队长倒在地上,那些淋在他身上的黑水仿佛有生命般,又像闻到了香味的贪婪的食客,争相恐后往他衣服里、身体里浸入,他一个个头不小的汉子侧身倒在地上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抽搐着,等到黑水以肉眼可见的迅速都渗进了他身体,他才停止了抽搐动也不动,整个人像是死了。

“这个人已经中了尸水,等下子怕是要变异化作活死人,沾染不得半分,你对付不得,何小兄弟快带她两个离开。”

苗氏祖孙从灶屋门后现身,他两个手上都缠抓着铁链子,轻轻一抖,链子就往地上的队长身上缠。

何洛依言带着聂璇站起往楼上走。他步子大,走得急就像小跑似的,聂璇被他入开后忍不住往后头看,何洛喝止道:“别看!”

他们江湖人眼力劲儿厉害,就那么一个眨眼,就已经看分明,从藤箱里跟着黑水一块儿砸落出来的,是个被切碎的人头。苍白的皮肤,带着眼球的那一小块儿皮肉上落在那个队长的肩膀上,正好对着何洛他们这边,那瞪得鼓出来的眼珠子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死死的要看穿他和聂小姐一般。

这是什么人,竟然被人这么残忍又令人发指的将脑袋用完美的手法分成几十、百多块大小混在那黑水里装来送给关大先生?何止是威嚇,根本就是想绝了关家一家老小!

刚才旦凡他反应慢一点,感觉迟钝一点,下楼的阿璇必定要中招!

他心中生出一团火,烧得难受,可想到阿璇就在旁边,他不想吓到聂璇,便硬生生将这股气压了下来,脸色黑得要滴下水,口气的,但带着一丝柔和。

“别回头看,那东西不是好东西,苗老先生和苗兄弟是高人,他们应付得来,我们在场反而会添乱。”

聂璇听出了何师傅生硬巴巴的劝慰,嗯了一声:“我晓得,我不会看的。”

她将恶心和看明白黑水里的东西是么子的想要求证的压了下去。

客厅里的队长任铁链子缠上了自己,他的皮肤从黄黑到苍黄,黑水已经在他身上看不出半点儿残留,但就在链子卷上他的时候,这队长眼白已经完全墨黑掉的眼珠子突然快速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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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7章 打不死

“快用尸蛊。”

苗万里听到祖父声音,二话不说抬指往那队长那边弹指。

苗老先生一把抓过苗万里手上的链子,像抖缰绳催马那样,抓着链子一摆。

铁链如同波浪伏动,同时将挣扎的已经称不得是人的队长又捆紧了两圈。

何洛已经推着聂璇上了楼,他担心下头,探头往下看,看到铁链子散发着丝丝缕缕飘动的黑气,这些黑气又组合成一个个玄妙之极的像动物像鸟之类的字体,特别是捆在那人身上的铁链部分,字体黑色而有幽光,一明一暗,仿佛与那人的挣扎在作斗争。

聂璇看不到这样的景象,她也想探头,被何洛压了回去,将她和金桂推进了书房,何洛道:“关紧门,不是我谁来也不要开!”

苗氏祖孙头一回跟这种活人尸蛊打交道,显然他们作为赶尸匠,炼制的尸蛊起到的作用并不大,那个队长眼眶里已经是完整的一片黑色,直勾勾看过去的样子非常瘆人,铁链捆住他的地方冒着黑烟,他不晓得痛,在地上滚动了一阵,本来此起彼突像是皮下有战场在交战的皮肤也恢复了平静,他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从喉咙里发出古怪又低沉的嘶吼,像野兽一样翻身站起后迈着摇晃又僵硬的大步,手举成爪,想往阻挠自己的苗氏祖孙袭击过去。

明明隔着距离,苗万里却在他站起来的那刹像是受到了看不见的攻击,身体突然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那队长速度倒是和身体的僵硬程度成反比,灵活得很,眼看三两下就奔到苗老先生面前,哪晓得他根本是虚晃一招,一个转身反而是朝向不远处的苗万里袭去。

破风声里,这队长的手指已经变了形,皮包着骨,指甲更是全黑如墨,并且指甲尖肉眼可见的在生长。他速度奇怪,一抓几乎堪堪贴着苗万里的鼻尖落下,五六厘米长的指尖传出腥臭腐味,从不动声色如个偶人般的苗万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刺激得眼瞳剧烈缩了一下。

好在这尸人快,他反应也不慢,脚下错步奇妙的步子才闪开去,因为手中的铁链交给了祖父,他并起食指中指为剑,迅速拿出一枚铃铛来一摇。

铃铛发出一声脆响,这个队长如受重击,踉跄着倒退几步,马上就被苗老先生用铁链拖得又往后退开了一些距离,苗万里趁此机会闪身离开原地,站到了一张沙发后。

何洛从楼上一跃而下,问道:“我们怎么对付他?”

门后银霜跟滕咒阿婆站在那里,滕咒阿婆隔得远就看不清楚,全靠银霜一张巧嘴噼噼啪啪的跟她实况转播,她听得眉头皱紧,等听到何洛发话,不由得问苗老先生:“苗老头,是不是尸蛊不起作用?”

苗老先生面色如尸,听了这话脸色蒙上了一层黑色,哼一声不忘脚下踩着玄幻的步子转到另一边试图再次用铁链捆住那人。

“这个人体内有蛊,能吞噬尸蛊。”

说完又瞪抓起单人沙发就砸在那队长背上的何洛:“这人碰不得,小子快让开,他体内的蛊只怕和我们发现的那种怪蛊是一样的!”

何洛眼珠子四下一转,抓住铺在沙发上的钩花披垫当武器,绕到背后将披垫往前一套,自后死死抓着披垫两端往后拉,试图让这已经称得上尸人的家伙给绊住。

苗老先生没想到自己出声提醒了这年轻人还不走,反而继续给他祖孙助攻,当下从怀里摸出用朱砂描了古怪符文字的黄表纸贴到铁链上。

一溜的火焰凭空冒出来,从黄表纸贴的地方顺着铁链延伸烧灼,眼看就要烧到扭动挣扎的尸人身上。

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这尸人突然猛的一个发力往后倒,那披垫并不长,何洛距他不过两米左右距离,被这么一倒,要是真倒下来,那就肯定会压住他,可若放手松开披垫,这尸人只怕能趁机袭击苗氏祖孙。

“松手,他已不算得人,半人半尸,可以用我苗家的魂铃试试。你快捂上耳朵。”

苗万里示意何洛松手,自己上前一步,嘴里快速念着古怪腔调的文字,脚下交换着奇异的角度绕近尸人,铃铛声随着他念动,晃得又急又快。

何洛跳到一边,苗万里的声音清楚的钻进他耳里,只听了一下,伴着铃声,何洛只觉得苗万里的声音与铃铛响像是一曲玄之又玄、带着阴阴森森的秽气扑面而来。

他不自觉的抬手捂上耳,然而那声音如同魔音,透过一丝的缝隙往耳朵里边、脑袋里边钻,每个字何洛都听得清楚明白,到了耳里却俱化成了一阵接一阵的刺耳的滋滋滋滋的怪响。

银霜注意到了大哥突然摇摇晃晃似乎要倒的样子,她觉得奇怪,赶紧将这古怪和滕咒阿婆讲了,滕咒阿婆一听,道:“不好,他怕是太近了,还是中了苗家魂铃的鬼摄魂术。”

银霜闻言急得要跳起来就想往外冲,被滕咒阿婆一把准确的抓住了手臂压制住。

“小姑娘莫冲动,苗家的术外人解不了,要他们解的,我们去了反而会帮倒忙。”

正说着,苗氏祖孙也看到了何洛的不对劲,苗万里用的这种魂术很霸道,作为赶尸匠,经年累月都是跟尸体打交道,因为这个特性,赶尸这个行业一直不被他人亲近,多数人只觉得他们晦气极重,见了绕道而走。同样的,也因为日夜与尸为伍,他们的身上确实尸气秽气极为浓重,几乎平安活到老的没有几个,魂术是针对死者的术法,活人若是中了,伤害并不小。

苗万里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何洛脸色迅速失血,心知术坚持下去只怕这个队长受害很深,他看着因为魂术而渐渐安静下来的尸人,一咬牙跟苗老先生对了一下眼神,住了手。

他这边一停,苗老先生跨步上前,铁链抖如灵蛇,将尸人从头到脚缠了个密不透风,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叠子画好的黄表纸念念有词的往铁链子上甩。

尸人本来安静下来,黄表纸一粘上铁链子他感受到威胁,猛的将闭上的眼睛睁开,黑幽幽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直视苗万里和苗老先生那边,像是要把敌人牢牢刻印到心底似的,饶是苗氏祖孙多年与尸为伍,都还是被这尸人的眼神给吓得心头一跳。

“应该压制住它了。”苗万里按了按胸口。

他下蛊被反噬,又动用魂术,在伸手试探性的往尸人面前挥两下没有得到抓扑,确定这尸人确实被镇住了后他扶着胸轻咳着坐到沙发里。

一行人都松了口气,苗老先生见到孙儿这样又提起了心,担忧的上前给他拍背。

那头银霜扑到软软一屁股坐到地上的何洛怀里,焦急的两手捧住大哥的脸不停的问:“大哥?大哥?你莫得事吧?”

何洛还晕乎乎的,脑袋里嗡鸣得厉害,被她小炮弹似的一撞往后一倒,脑袋壳在凳边上吃痛才算清醒过来。

抓住银霜的手,何洛苦笑:“莫得事了,不过要是你再晃下去就有事了。”

他觉得刚才脑袋里的滋滋声很熟悉,像是哪听过似的,抬眼看向苗万里想问,结果看到了他和苗老先生身后的尸人,不由得脸色大变,要问的话也变成了:“快闪开!尸人没有困住!”

苗氏祖孙皆是脸色一变,苗老爷子江湖经验老到,并没有回头验证真假,反而伸手一推沙发将孙儿连同沙发往后推倒自己跟着往前一扑,一个打滚拉住苗万里往侧边跃开。

他反应让何洛心里叫了声好,眼看着捆着锁链面容扭曲冒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浅毛,仿佛正在变异的尸人抻头往前一咬,结果苗老爷子往前扑倒让它咬了个空,何洛哪敢怠慢,脑袋的嗡声和疼痛此刻都被他甩到了一边,何洛一跃而起,抱起银霜就往灶屋那边狂奔。

一边跑还一边随手抓起小朵上的漂亮的欧式台灯往尸人身上砸。

“你个蠢货,来咬啊,来咬我啊。”

尸人虽然已经尸化,但似乎还保留了一丝神智,居然对何洛的这个挑衅有反应,他猛的扭过头,冲何洛咧嘴嗤牙,发出威嚇似的声音,露出来的牙也不再是常人的那样,颗颗都在拉长,变得又长又尖,就同它的指甲一样,慢慢的从里往外黑成了碳,一看就巨毒无比。

铁链子被尸人大力挣扎着晃得哗哗响,它看挣掊不开,干脆吼着脚下用力,起跳。

苗老爷子从苗万里手里拿过铃念念有词,手上铃铛轻巧一晃动,尸人跳得极高,眼看快到天花板了,被铃声再次影响,尸身在半空停顿了一秒后落下滚倒在地。

何洛奔到了灶屋边,将银霜往滕咒阿婆面前一放,推着她两进灶屋,自己则听到动静往后回头,就看到尸人躺在地上,向苗氏祖孙的方向滚过去,一张不成人形的脸嘴咧到了快耳根的位置,衣服下的肌肉更像是吹了起似的在慢慢鼓起,铁链被大力道撑住,显然很快就要绑不住尸人,隐约有绷裂的金石之声。

何洛倒吸了一口气,愤骂一句:“他娘的,怎么这鬼东西半天都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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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8章 脚步声

苗氏祖孙跟尸体打交道多年,手段高明,这么多年来也不曾失过手,但都没想到这回遇上的这尸人这么难搞定,祖孙俩本就像死人一样的脸色终于带上了色彩,青黑青黑的。

这尸人又与普通尸体不一样,不能碰触,体内又有蛊门中人未知的蛊虫,也就让人对付起来束手束脚的一时研究不出有效的办法。眼看着尸人张大嘴咬过来,苗老爷子跟苗万里各往一侧跳开,苗老爷子再次摇动手里的铃铛,念动咒词的速度极快,铃铛的晃动频率也快速不少。

尸人显然还是被苗家的秘术有所克制,他已经长出黑色细绒毛的脸扭曲得已经不成人样,嘴角更是裂到了耳朵根部,嘴里的牙龈往外鼓起,样子颇为像返祖了猿猴的模样。

他发出嚇嚇的低沉的吼声,似乎饿得不行,嘴角流下大量的口水,一击不中后听到铃声便转头死盯着苗老爷子。刻满了符文的铁链显然已经锁不住正在异变的尸人,金石裂声越来越密集,在场的三人都看到链身上开始出现细密的小裂。

何洛见尸人的身体还在膨胀,不止链条,连他的衣服都在撑破,露出来的皮肤迅速一片一片的生出黑毛,并且随着秘术越来越急它膨胀得越快,离苗老先生也越来越近,心知怕是赶尸秘术都可能压不住它,心下大急,返身回厨房拿了两把菜刀从它背后袭击。

银霜和滕咒阿婆把灶屋门打开了一条缝,紧张的关注着,当银霜告诉滕咒阿婆自己大哥拿刀往这尸人背上砍下去的时候,滕咒阿婆许是想到了么子,脸色大变,喝道:“莫用力砍,小心它的血溅出来里头的蛊虫会寄生!”

何洛手里的刀眼看已经沾上尸人的皮肤,听到这一声吼,何洛情急之下手收不回,只得勉强自己身体一晃,往一侧倒。

尸人感受到身后的攻击,闪电的回头就是一咬,这一咬之下苗万里都变了颜色,出声提醒:“它脖子变长了!小心!”

说完这句脸色又是一大变,继续喊话:“不对!它身上开始渗出水珠子了!黑的!”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凉。

这破尸人本就毒得厉害碰不得,现在身上还渗出水珠子,当真是比万年前的陶器还要娇贵,碰不得沾不得,这特么要怎么搞?这不是一边倒的压着被打不能还手么?

他娘的变态,怎么就能弄出来这么可怕又可恨的玩意儿来呢?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哗啦的崩裂声一阵儿响,尸人胀大至两倍的原来的自己大,像头长了黑毛的猩猩,衣物裂得只有一些布条破烂的挂在身上,堪堪挡在胯腰腿间。

他的全黑的眼睛正中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指甲近乎十厘米长,得到自由后跳起来直扑向苗老爷子。

“爷爷!”

苗万里大惊,这尸人速度奇快,在空中带起残影,苗老爷子反应不慢,但跟这尸人比起来却要慢上半分,身体虽然动了,但却看到尸人已经扑到了自己面前,下一秒指甲就要扎进自己眼窝子里。

苗老爷子跟苗万里大骇,就在苗老爷子咬牙眦目脸上露出绝决的神色时,一个大力,他眼前一花,被人扯到了一边,躲过了尸人的这次袭击。

何洛心跳得厉害,他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还好在关键时刻赶上了。

滕咒阿婆虽然看不见,但感受到客厅紧张万分的气氛,她牢牢抓着灶屋的门框,似乎想到了么子,喊银霜:“快,快去弄油和火来。”

客厅里的三人被异变变得极为厉害的尸人反客为主压制着追打,苗老爷子再是厉害,年纪大了体力也不如年轻人,何洛干脆将人背在背上上窜下跳,遇到危险苗万里就在另一边想法子扔东西吸引尸人注意,给他和祖父创造可乘之机逃命。

尸人已经无智,苗万里制造的声东击虽然管用,但显然它脑子里残留着对苗家法器的威胁性,便是转过头了还是会转回来继续追着苗老爷子攻击,一时间客厅摆设都变得混乱破烂,楼上的聂璇和金桂心里担心得要死,耳朵里不时传来吼声和扑通的物坠声,不知楼下到底是个么子情况,只恨不得拉开门看个明白。

然而何洛的吩咐聂璇记得牢,就算心下痒痒都克忍着不发出声,只和金桂两人挤在一起取暖互相壮胆。

苗老爷子上年纪的人,体重并不重,何洛在山里又是个干重活练出来的,背着他半点儿不受影响,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和苗万里呈对角,两人将尸人夹在中间位置,三人一尸跑成了一个圆。来回被苗万里哄骗过两次,又追着何洛跑了几圈,尸人跑着跑着忽然脱离了追随在后,一侧身竟往一边斜跑过去想跑到前头拦截何洛。

几个人心头大惊:这尸人竟然晓得变通!它竟然还保留有思考问题的能力!

何洛差点被拦下,好在他反应迅速,急刹车后背着苗老爷子就往后跳开一大步调头就往回跑,尸人呆了一下,被这波操作气到了,伸手将面前的花瓶给撩到地上追上去。

银霜听着外头动静,急得手上都不稳当,她翻柜子找出油罐子,结果找出火折子来想点支柴火,半天都吹不燃火折子,就在她急得要命的时候,终算一口气吹去,火折子头上星星点点的红起来。

“火来了,火来了。”

银霜将火和油罐带到灶屋门口,滕咒阿婆接过后催着她躲到后边去,喊苗万里:“苗家小子,快过来!给它泼油用火攻试试!”

何洛一边跑一边喘得像条狗似的反驳:“不行,它速度快,跑得没章法,只怕会把屋都烧了,不能用火攻!”

这种时候,何洛也顾不得藏拙了,大声道:“银霜,下地洞,喊我师父他们上来!快!”

银霜哎一声赶紧去找伍三思他们。

地上头发生的事,在下边的人并不知晓,关家的地下确实建造跟叶公馆一样,但挖建得比叶公馆还要更深,并且地下显然的防护比叶公馆还要让人心生不安。

一开始的路很正常,然而拐了一个弯向下时路两边的石壁不知何时起立有点火处,人还未近,这些火把像是有感应般呼哧的自己点燃。燃烧的火焰也不是普通火焰,而是青白颜色,看得人心头就是一跳,照亮着脚下的路延伸到远处看不见的黑暗里,像有去无回的绝路般。饶是宋魁星手染鲜血浓厚得很,走在狭窄逼仄的阴森得一时半会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无人说话,耳里只听到呼吸声与众人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时间一长都心里发慌得不行。

他想出声,然而看看旁边那对夫妻,两人抱成团儿根本不理他和那个面生的少年,宋魁星只好换个对象。

然而他一张嘴,那个脸色不好、在青白火光照映下更显阴森如死人般的少年将手指压在嘴唇上比了个嘘势,宋魁星得了个没趣,只好闭上嘴。

他翻个白眼,只觉得这少年无趣之极,但管不住心头慌意越来越浓,眼睛盯着前头,脚步却迈出一步就往旁边挪一点。

伍三思不出声,他一边走一边静静的辩认着四人的脚步声,直等身体被人轻轻挨了一下才回神别过头看了一眼。

旁边的大块头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伍三思眼角抽了抽,加快了速度追上前头开道的鬼才与姚叔,压低了声音道:“有莫有发现不对劲?”

鬼才跟姚叔闻言吃了一惊。

他俩个一路走来,虽然感觉平静得古怪,也打足了万分的精神,但还真没有发现么子不对劲的。可现在被唐四爷客气想拜师的少年这么一讲,两个老江湖顿时生出一股‘这少年人弄错了吧’的想法。

两个人心里其实多少都有点子不信任。这伍师父被唐四爷吹得要上了天,可他两个是并没有跟人打过交道的,两个人又是闯江湖多年的老手,自然对这默默无闻的少年抱着不信的念头,只是当着唐四爷的面儿并莫有表现出来,却也下定决心要趁这回的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同时看看这新来的人怎么个出彩法。

鬼才缓下速度挤开宋魁星,跟伍三思齐平了,低声道:“伍师父是发现么子不对劲了?”

伍三思微微笑了一下,笑容阴森渗人,眼神看过去也是直勾勾的,饶是鬼才这个老江湖多大的风浪没见过,心理素质好得不得了,这会子都被伍三思这一眼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听脚步声。”

伍三思轻声道,说了五个字后就闭嘴不再多言。

姚叔和宋魁星也同时听到了这句话,三个人若有所思,抛开杂念一边走一边留意起脚步声来。

他们六个人下了地洞,宋魁星背着斧子,是个有力气的壮士,走路脚步声多少有点儿重,但也比普通人要轻上一分,鬼才跟姚叔做的勾当都讲究稳、隐,所以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轻得像猫似的,几乎没有半点儿动静。

而肖梅与李清夫妻二人,则两人几乎同样的轻巧,仔细听了几乎是一人脚步,只微微有声。

至于伍三思,他跟鬼才姚叔二人一样,安静无比。

鬼才等人仔细的听着,辩认着,甚至转回头看了看每个人脚下,渐渐的,鬼才和姚叔的脸色难看起来。

——除开无声的三人,还有两人重叠一人微重,算起来应该是两个脚步声,然而他们听着听着,这两个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之外,他们的后边,还有一串轻巧得几乎快和李清肖梅夫妻二人重合起来的步调。

这后头,跟着的是自己人,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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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09章 幻觉

四个人心头都咻咻生出凉意,宋魁星想回头看,被伍三思伸手压住肩头。

“别回头。”

宋魁星闻言克制住脖子。

他长得大个儿,又身上纹满了纹身,是个利用邪术装神弄鬼,要挟硬诈又绑架勒索的老江湖雀子,回神后一身肌肉都僵硬了。

普通江湖人都晓得,走夜路不能乱应人,不能乱回头。像术门里都讲人有三把阳火,一在头顶,两在肩头,一回头就会自己的气息吹息肩膀上的那盏。阳灭阴盛,就容易为秽阴之物有机可趁。

他做的是下三滥的勾当,手上有过真正的好几条人命,别看长得魁梧,可实际上他信这个比一些江湖术士骗子还要虔诚。

伍三思不晓得他心里其实生出了害怕,嘴上继续道:“我看你脖子上的云纹,身上可是纹了纹身?虽然有点唐突,但想请教一下宋师傅身上纹的是么子。”

宋魁星沉默了一下。

纹身的起源是刑罚,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是不能轻易伤害的,连剪发都不好,所以在身上刺字又称之墨刑。按术门的流传出来的,人身本就有五行,五行化阴阳、化乾坤,自成一个小宇宙,因此自成气场,气场便是自身的运势,而纹身则会破坏五行的平衡,相当于破坏自己的运势,是不可为之举。

可宋魁星手里有人命,他又信术门这些玄妙之说,心里多少有鬼心虚,害怕死人亡魂回来报复,可他又管不住自己继续从事坑蒙拐骗的行当,终日打交道的也多以恶人为主,所以听从了一个开香烛店的友人的意见,在自己左肩后肩胛骨处到左胸上方纹刺了一个辟邪神兽。

伍三思见他不出声,在心底摇了摇头。

这人看似身材高大,但刚才一拍肩,作为医者的他就已经通过掌下的皮肤肌肉的紧绷速度、坚硬程度、温热状态判断出他看似高大勇猛,但内虚外强,气息力道反应不一致,尤其左肩受力反应明显要缓右肩一步,可见他纹身主在左肩,并且纹的还不是一般之物,故五行失衡,左肩如扛重物,平时里会时不时的酸涩沉重,严重时更会疼痛难喻。

这人外强中干,身上血煞阴气又严重得很,要是再不换行当收手收心,就是身上的神兽再管用,也压不住秽气太重,到时候反而会被阴蚀,掉转头来成为从内里杀死他的一把厉刀。

作为医者,伍三思看得明白得很,却也只自己明白,一看这大块头儿那表现不明显的吃惊和防备,这些话也就没打算说出口。

反正都是临时组队,他要是信呢,自己就提点一两句,好歹救人一命是大善,可他不信呢,自然也就没必要结这个缘法了。

宋魁星见这少年不出声了,他也明白对方晓得自己并不想讲,有点儿尴尬的笑了笑,厚着脸皮道:“小兄弟怎么晓得莫回头,后头跟的东西怕是不好?”

伍三思也不戳破,道:“你有没觉得我们走了蛮久?怎么这么长的路,一直都莫个尽头?”

鬼才和姚叔从伍三思提点出声,一边惊醒于出现异状他们居然没有发现,一边又惊讶于这个少年的灵敏,留了心在他身上,听到这话后鬼才忍不住放缓脚步低下头微侧着说:“一开始正常,但伍师傅这么一提醒,我想了下,怕是从地道两边开始亮这种青青白白之光的灯后我们就中招了。”

“我想了一下省城的地图。省城我想大家都晓得,正是因为地下古墓多,所以省城的古玩、铲地皮行当发达得很,像叶公馆、关公馆、孙府,显然都是特意找了下头有墓的地方建起的。”

“他们建在这样的墓上头,证明墓肯定是大墓,里头机关重重,像他们这种古玩大商,怕也是存了心用利用墓里的机关保存特别珍贵的东西。像伍师傅之前提醒的,日本人怕也是想到这点,所以利用地下古墓做藏身处及做人体实验的好地方。

关大先生是个厉害人,他要么自己藏了拙外头人都不晓得,只以为他是个会做生意的商人,要么就是他身边拉拢供奉着高人。我以前是个搬山道人,擅长的是闻土,不是自己吹捧自己,不管么子土,只要我一闻,多少能判断出它的年代,可从上头下来,这土闻着就是新土,莫得半点古老的气味,要不是伍师傅提醒,我怕还莫发现自己失了手,可见我们确实中了招,而且是不知不觉的。”

宋魁星越听心里就越慌,他手抓上了大斧柄头,掌中一凉,这种心里发毛的恐慌感才消退了一些。

别看他行的是坑蒙拐骗之事,但经验老道,也有常人不能及的狠厉与细腻心思,琢磨了一下后道:“难道说姓关的在墙壁和灯上做了手脚?要是用迷药,那无色无味的可就多了去,只怕往灯油里一放,我们能没感觉的中招也就正常了。”

鬼才点点头又摇头:“那我们后头传来的脚步声算么子?幻觉幻听?”

“我看后头那两个粘粘腻腻的夫妻脑袋里满是你侬我侬的,都莫晓得危险就在旁边,不如原地找借口休息一下,也让他两个清醒一下。”

宋魁星此言一出,连伍三思都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于是鬼才缓缓转过身通知李清和肖梅停下,眼睛却是飞快的往他们的来路看了一眼。

整条通道被灯照得惨淡青白一目了然,然而顶头上方、墙壁及更远处的阴影里,似乎随着鬼才的转身,有极淡的影子一闪而过,鬼才倏然攥紧了心——

那是么子?

鬼才一瞬间的呼吸变化被神经绷起的宋魁星与伍三思都看到了眼里,前头的姚叔也抬起眼,三个人缓缓的往后方看去。

李清与肖梅在最后方,肖梅正与丈夫抱怨走了这么久怎么看到的地方都一样,忽然就看到三人的眼光越过自己往后边看,心头先是一跳,疑惑的依在丈夫身上,也往后边瞧。

“怎么了,后头有么子不对劲?”

她说着,眼角忽然有影子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根本没看清是么子东西。

肖梅脑袋一扭,看向了影子跑掉的右手边地道墙壁。

青白白的一片,只有悬于他们耳部上方位置的油灯,肖梅扯住李清的袖子,有点紧张的道:“阿清,你看到了吧?有东西附在墙上,刚才从墙角往上边窜过去了。”

李清点头,他确实也看到了。

夫妻两迅速的往后退,缩到了伍三思跟宋魁星旁边。

唐四爷不会请没能耐的人,也不晓得这对夫妻有么子本事,入了唐四爷的眼,反正他们这队人马一路走到现在,除了看到他二人粘得伤眼睛外,实在不晓得哪里出彩。宋魁星默默的让开半步,被肖梅身上浓郁的胭脂香粉给薰的。

“你们看到了莫有?”

李清将妻子护在身后,紧张的问其他人。

宋魁星不出声,伍三思跟鬼才、姚叔缓缓点了点头。

鬼才再次因为这个多看了这个面色惨得跟油灯光相比的少年一眼。

他和姚叔都是老江湖,就刚才黑影闪过去的速度,眼力极佳的人才跟得上看得到,没想到这个年轻师父眼力跟得上他们。

鬼才淡声道:“身体细长约两米,四足四趾,头大,看样子像大了不晓得多少的巨大守宫。”

“守宫?”

几人异口同声。

大约是被鬼才一口道破了黑影的模样,几人说话间顶上半圆的墙顶上交错着又有几道浅灰如水波似的黑影闪过,其中一道非常远,自他们来路处晃过,只一打眼都叫在场的所有人猜测怕是有几十米长。它顺着墙翻了个圆后钻进了地下消失不见,在场的每一个却都从心底生出这像巨蛇一样的怪影怕是钻进了地下在向他们靠拢。

宋魁星解下了背上背着的斧子,咽着口水道:“这些莫不是机关生出来的幻觉?”

“可能是。”伍三思接嘴,看向被光照得青白惨淡很瘆人的墙壁。“不晓得这灯里烧的是么子油?”

鬼才点头。

他也觉得大家会中招,怕是和这灯油有关系,要是灯油有问题,只要确认了就好找出解决方式来。

李清听他们简单讲了方才的异象,这才明白为么子大家都看着灯,姚叔挥手让众人抱团往中间一点站,他自己则上前,走到最近的一盏灯前。

见众人不解,鬼才淡淡解释道:“姚叔是销器门人,擅暗器。”

他这一讲几个人就明白了,敢情因为擅长暗器,所以同样也擅长毒药。

眼看着姚叔解了外头罩衣扣子,衣内那边全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袋子,若不是鬼才说出来,这一路行来,旁人都没有看出半分他带着东西的模样。

姚叔熟门熟路的拿出手套戴上,伍三思注意到他戴的手套是乳白带些透明的感觉,戴上后特别贴合于手上,仿佛手换了一层皮肤。

姚叔很谨慎,又摸出一团元宵丸子大小的叠合铁片,摆动了两下,这铁片神奇的拉展组装开,成了一副动物面孔的东西,等他将这东西往自己面上一罩,众人恍然:原来这是个面具。

几人的眼光被姚叔这一手给吸引住,只有伍三思分出神来又往来路瞟了一眼。

最远处的来路拐弯尽头,一个黑色的小半个类人似的黑影从拐弯处探出来,似乎在打量他们似的,伍三思甚至从那黑成团看不出五官的、可能是脑袋和脸上的地方感受到了一种冰凉的、发现猎物似的噬血与渴望。

这些影子,真的是幻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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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0章 墙内有机关

就在伍三思沉思的时候,姚叔已经组好一套精妙小巧的工具靠近了油灯。

这墙上的油灯乃金属制,只有简单古朴的秦汉时期的云纹,呈半个碗状,像是另一半镶在墙体里。姚叔仔细的打量着灯缘与墙体的结合边隙,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冲鬼才比划了两下,鬼才道:“这灯与墙看不出明显的镶嵌边缘,姚叔怀疑它是建墙时就连同墙体一块儿建筑的。”

“拆不了?”

宋魁星问。

姚叔微微点头,神色一片凝重。他比划着,告诉众人灯油有问题。

出身销器门,从小就接触各种机关、暗器与毒药,各种奇巧精致的机关姚叔见识的并不少,更何况销器门对外在江湖上仅仅漏出的《鲁班书》等都叫人匪夷所思叹为观止,别提内部机密的宝卷秘技。能让销器门弟子都觉得办难,便是伍三思都怔了一下,和别人一样露出了惊叹的眼神。

宋魁星怕死,一听有毒,当下就有些焦急的追问:“这毒是不是蛮厉害?我们走了这么久,吸进肚子里不少,是不是慢性毒?是么子毒?有得解不?”

肖梅见到这大块头居然这般反应,当下轻笑一声,鄙夷的转过眼不看宋魁星。

倒是李清点头附和,温声道:“姚先生可知此毒是何毒?”

姚叔继续比划,说是有十余种毒混在一起,无色无味,他只能辩认出其中有致幻的三种。

分辨不出毒物,就不能针对性的解毒,一时间气氛凝住。

鬼才看向伍三思,伍三思摇头:“我虽是医门,但不知毒种,也难对症下药,只能勉强一试。”

旁边李清似是张嘴欲言,然而他袖子被肖梅偷偷拉了一下,便又闭紧了嘴,跟老婆站在一边当看客。

鬼才将个人神态都看在眼里,多看了李清一眼,对伍三思点点头,便跟姚叔道:“老姚,你再试试看,不行你踩到我背上,取些灯油下来,让小伍师傅瞧瞧。”

姚叔点头,又拿出小东西摆弄了一下,短短几秒就弄出了一个单筒镜片的眼镜架到鼻子上,又合出一个铁片的小酒盅,踩在跪伏于地的鬼才背上试探着取油。

他站得比油灯高,故而能全面的看清油灯的内部,一眼看去加上眼镜加成,油灯内看得清楚分明,里头并没有油,而是一条盘卷而成的怪物。

姚叔一惊,身体不由自主一晃,差点失了平衡摔下去,好在宋魁星和伍三思在一边看着,宋魁星出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伍三思手伸了一半便收了回去。

“怎么了?哪里不对?”

几人前后出声疑问。

姚叔脸色不好,手语速度极快的比动,鬼才越看眉头越皱得紧,等姚叔比划完,鬼才道:“灯里没油,是个怪物。

大约盘成圈有一个小盘子大,刚好装满油灯里。细如筷,身体银白透明,尾尖如刺,但到了颈脖处是竖起来的,脑袋像个人脑袋,张开的嘴像鸭蛋,一圈细尖长的钩齿。至于燃烧的灯芯,则像是这种怪物的舌头。”

姚叔继续比划,鬼才一边看他手势一边讲解:“这东西从头到尾尖长了一长排的蓝黑色骨刺,怕是用毒浸腌过,老姚说再试试,看能将它拿下来不?”

伍三思忙伸手制止。

“关大先生狡猾得要死,只怕早就猜想到有人闯进来发现不对,会对油灯产生怀疑。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只怕我们拿灯、拿灯油的步骤都在他的猜测当中,所以这东西与油灯肯定埋有机关,只怕并不那么好拿。”

他这话一出,众人一听确实有理,都一下子沉默了。

宋魁星最沉不住气,他取下大斧干脆上前:“这种手法和我们雀子手段有点相同,要我讲左右这不行那不成的,你们就都莫有想过,可能灯油是幌子,毒和机关有可能是在墙里头?要不我劈开一点试试看,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他这么一说,人就已经动上了手,几人想想确实是没有退路与办法,说不定这蛮大个的法子能用,便都退开一些盯着他干活。

宋魁星运起气,大喝一声举斧兜头便劈,气势如猛虎下山,几声巨响,他几斧劈在同一地方,墙体显然很坚硬,被他劈中也只簌簌落下外头粉刷的那一层约厚五厘米的粉土,露出一点儿下头的黑色的石壁。

随着墙面裂开几条粗细不一的缝,通道的空气忽然像过了一阵细风,众人疑惑的往来路看,又全然无感了,但这次每个人都看到来路的近头像是沉睡着很多东西,被宋魁星这一斧头给惊醒,墙体上、地面,倏忽如电的黑影一个接一个闪过,有长翅膀的、有体壮如牛的。

肖梅做为唯一一个女性被吓得细细尖叫一声躲进了李清怀里,一边怕一边忍不住侧目对宋魁星横眉。

“你个蛮夫,乱舞乱来做么子,瞧瞧,要不是你这一斧头,后头这么多幻影哪里会出现?”

宋魁星眼一瞪就要骂臭老娘们,被鬼才一把挡在几人中间。

“这些东西刚才就出来了,还不晓得是不是真幻觉,只怕确实和墙体有关系。老姚、小伍师傅,你们赶紧看看这掉下来的粉子里和墙后头是不是有么子问题?”

“至于这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宋师傅李师傅肖师傅,我们还是做好迎敌的准备比较保险。”

他分工明确,眼看黑影迅速串腾着消失、出现,每一次都在往他们这边拉近距离,姚叔和伍三思不敢怠慢,两人一个看墙,一个则戴了手套子捻起粉子放到鼻子下细嗅分辨。

伍三思是医者,自然也对毒有了解,一边接近墙体一边迅速道:“外层无毒,怕是用么子东西混刷了做隔绝,让里头的土里混合的乌羽飞、死藤、苦艾草等厉害的致幻之物的气味发不出来,所以鬼先生才会闻不出这里的土味。”

“等等,里头的石壁上似乎有么子东西?”

伍三思突然提高了声音,自己也从怀里拿出一幅羊皮膜缝的手套戴上,小心的扒拉开裂缝周围的粉土层,让隐约看得到的石壁层更好的大面积展现出来。

外头的土层糊得其实很结实,他一扒之下还扒不动,不动声色的运足了气再试,这才抠住尖锐一些的一处缝隙用力扒下一小块。

姚叔见状赶紧组了个小铲子丢给伍三思,自己又弄了一个两人一齐发力。

他们这边不停的铲着墙体,这头来路处细细的风又不知何时吹了起来,伴着带凉意的风,各种疾驰的动物也离宋魁星四人越来越近,宋大个儿紧张得咽着口水,混身的肌肉绷紧摆好了攻击的架式。

那些黑影如同幽灵大军般汹涌而来,肖梅恨不得化身成衣片贴到丈夫背上,李清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好言好语温柔道:“莫怕,只是幻觉,别看它们来得凶,其实就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他话音一落,伍三思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是幻觉,也不是。”

“你们都看看墙吧。这一波亏,要是我们当中莫得术师阵法师,怕是呷定了。”

几人闻声下意识往后回头,一看之下俱都呆了。

墙体被伍三思与姚叔合力铲下了近半个人的外层墙土,露出了下边的石壁。那石壁上以粗犷的线条阴阴浅刻了许多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文字图案,更让众人不明所以又心惊的是,应该是这些雕刻图案的中心,石壁里被硬生生不知用么子办法镶进去的动物尸体。

暴露出来的这个动物只看得出两只后腿,但从其皮毛、脚爪和尾巴来看,怕是一种凶猛的山猫。

宋魁星骂了句娘,喃喃道:“亏了我还是老雀儿,结果今儿个假李鬼遇上了真李逵了。”

说着忽然上前伸手欲拔开伍三思:“你让开,既然都是耍糊弄人的手段,我多少还是比你懂,让我来看看,这种利用死物与致幻毒药蒙人的手段说不定我能破了。”

伍三思不等他手挨上自动让到了一边。

他心里哂然一笑。

这大个子倒是直接,就是这东西虽然和幻术有关系,但可不是那样好破的。他看着来路处越来越近已经只有七八十米距离的黑影大军,脚下自己的黑影极为轻微的、并不为人知的晃了晃。

宋魁星不晓得这少年人心思,他是个老千,靠行骗恐吓勒索为生,像幻术这样的手段,晓得其实是出自彩门千门,也就是利用各种材料、手段,加上环境制成障眼法哄人上当受骗。如果说后头的黑影幻觉让每个人都看得到,还都当成了真的,那就证明怕就是有能人巧匠利用了墙上的这些刻划图案、加上动物的尸体,再通过周围设置了某种装置将它们的尸体投影出来又放大,造成奔腾攻击的效果,这样一来,光这个通道就能先吓唬住一些对幻术没得了解的人。

可却吓不住他宋爷爷。

宋魁星眼睛灵活的像扫射般极快扫过墙上的线条,嘿然一笑举起了手中的大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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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1章 傀儡五星阵

“不可!”

李清在这个时候正好侧头看了一眼,看到宋魁星举动,不由面色大变大吼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斧刃已经劈上了石壁。

巨响当中擦起了一溜的火星子,伍三思不晓得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他眼里,石壁上仿佛生出一层透明的水膜挡住了刃尖,随后碎开,带动着下边的石壁上的线条图形变幻扭曲了一下后恢复正常。但伍三思的眼里,这扭曲的一瞬间从其中的兽尸体内有黑色细雾滚滚流进了它身下压住的线条,往整个墙面蔓延开,一股阴凉、又带着血煞、不甘、痛苦的令人难受作呕的气息从石壁上随同黑雾一块儿在空中散发开。

黑色的影子从兽尸上分离出来,窜上了众人头顶。

宋魁星也发现了不对,骂了句脏话扬起头,就看到当头一团巨大的黑影带着腥臭之味袭来。

他举斧一挡,左手则在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往上一扬,黑影接触到斧刃与小包后消失不见,像是被散开的纸包里的粉末给克制了,宋魁星睁开闭上的眼睛往地上呸了一口口水。他摸着自己脑袋顶和手臂嘟喃一声:“真险,还好这玩意儿只是幻觉,阴风再逼真算得了么子,呷我一记破致幻药的解药就么子事都没得了。”

“我说小兄弟,你那是么子眼神啊,这种程度的幻术在我宋爷爷眼里,那就是班门弄斧,不值得一看。”

李清也顾不得在前头站队形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宋魁星:“蛮夫!只晓得用蛮力!墙上那些可不是简单的幻术阵法!你蠢也罢了,方才蛮力一劈,加上破幻的解药确实是解了幻术没错,可幻术一解的同时同样也触动了以它为引子的另外的阵法,我们怕是今天要被你害得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他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你懂阵法?”

鬼才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李清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一眼逼近到五六十米处的各种黑影,点点头。

“这个阵法我眼熟,得要点时间研究。但我觉得这些影子怕不是那样简单,宋兄弟,要不我两个、不,我们三个换一下位置,你来这头,我带我太太到后头查看。”

宋魁星被李清喝止脸色就不好看,听了这话不由得撇一眼来路冷笑一声:“别不是你两口子怕了找借口让我顶上好方便你们躲在后头吧?”

李清脸色也不好看,他一个文人,举止说话斯文作派,当下只喝出一声:“你——”

伍三思和姚叔冷眼旁观,鬼才出来挡在二人中间道:“这种时候莫起内讧。既然李先生有此能耐,自然应该让他一试!宋先生何必与自己人计较,且让李先生一试,说不定我们能有一线生机,若是不成,再请宋先生出手也是不迟。”

这话说得众人都觉得有理,也极是和气给了双方面子,宋魁星切了一声扛着斧头上前两步故意撞得李清踉跄了一下,这才不心甘的替上他的位置。

李清还好,倒是他护着的肖梅横眉怒对张嘴想骂,被丈夫一把拉住小声劝阻:“阿梅莫恼,现在是非常时候,我们不和他一般计较。再讲了,秀才遇到兵,总是有理难说得清,先做我们自己的事要紧。”

他一幅息事宁人看似退让的懦弱行为倒叫伍三思若有所思的看向宋魁星。

——这大个儿怕是已经中了这通道里的招了。

江湖人知江湖事,江湖里哪有真纯善美的人物?扮猪呷老虎的厉害麻子多了去了,像宋魁星这样的老麻雀是不可能不晓得这一点,不会不忌惮一个自己不知道底细来历的家伙,可他偏生刚刚还害怕,现在又敢直面黑影大军、更是言语肢体藐视不晓得深浅的队友。这是老麻雀会犯的错吗?

不是。

既然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别的原因了。

伍三思的眼神再次落在墙上的尸体上。刚才宋魁星摸头顶摸手,他那解药虽然打散了秽气形成的凶瘴尸气,可尸气还是有一小部分冲进了他体内。

至于刚才,自己有讲过队伍当中莫得术师阵法师,怕是呷定了亏,这李清当时不接嘴,等到宋魁星触发了阵法才道明身份,这人看似文弱没有存在感,实在阴险狡诈,想保留实力让自己等人冲锋在前,这个人,可得小心了。

伍三思想得多,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了一眨眼,他回过神就看到李清如同姚叔一般解开了外套,从里头摸出了一册子纸张泛黄的、边缘有些残破的书籍和一个巴掌大小的八卦星盘。

伍三思还想看得清楚些,但肖梅似是注意到了他们几人的视线,回头对着几人娇软一笑后挪到丈夫身边将空隙挡了个严实。

鬼才盯紧了前头,数着拍子给众人报数:“只有三十米了。二十五、二十、十九、十八……”

李清处发出咯啦的划痕声,随后他温柔对肖梅道:“我这头需要时间,阿梅,你过去保护一下我们。”

肖梅不乐意,不肯,被李清哄了一句,大约是丈夫一句“大家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要是他们出事,我们也得不了好”给触动了,勉为其难的应了走过伍三思身边,走到前头推开宋魁星挤到了他与鬼才之间的空地处站定了,哼一声道:“明明晓得人家害怕还让人家来保护你们。你们说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光长这么大个儿有么子用?还不是要我这个女人来保护。”

宋魁星脸一拉,本来就生气,听了这话更是卷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的大片刺青花纹横着眼瞪她:“呸,你再啰嗦信不信我这斧头不呷素?”

“哎呀,我好怕呀~”

肖梅惊呼一声,害怕得往鬼才那边靠近,鬼才不自在的咳一声往边上挪开一步,却右手一紧,被肖梅拉住了衣袖。

“鬼先生,您可要为我主持公道,这姓宋的咄咄逼人,根本不把我与我夫君当队友,等事了了,定要给我们做个见证,让他给我们夫妻道歉。”

鬼才看着前方,黑影如滚雪球,一路冲来从墙里出现的各种动物影子越来越多加入它们当中,已经从细流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巨浪,两边墙体并顶上全是黑扑扑一片,已经鸦鸦压近到了不足十米之处。

他既烦又哭笑不得,只能忍着火感叹着这临时队伍不好带,面上温声胡乱安慰了肖梅几句后催她:“李夫人,李先生说让你来保护我们大家,不晓得你有么子手段,还请快点使出来,眼看就要来不及了。”

他这么一催,肖梅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仪态雅媚的开始解自己外套盘扣。

鬼才再次别过脸去,宋魁星切了一声,倒也没再出言讽刺。

伍三思在后头一点与姚叔检查着墙土,眼角关注着,就看到肖梅大约也在衣里缝了小口袋,放了东西。她找了两个口袋后发出一声“原来在这”的声音,随后拿出东西往地上一放,也不扣扣子,任自己外衣敞着半蹲着开始分那物件。

伍三思定睛一看,她拿出来的是一套木雕小娃娃,个个只有指节那么大,油光发亮,一共五个,都穿着铠甲拿着刀兵作攻击打斗状。

伍三思眼睛极佳,娃娃虽小,但他看得分明,娃娃身上从头顶到脚上密密麻麻都浅浅刻画了一圈又一圈的文字符图,他心有灵犀,猜测这怕是刻的某种或某些阵法。

肖梅将这五个娃娃摆在几人的周围形成一个五角星形,她自己则往正中间的位置一站,又摸出一支细细的女子眉笔,皱眉有些不舍道:“竟忘了带笔出来,算了,只能自己呷点亏了。”

说着绕着自己站立的地方下笔如行云流水,一口气不曾中断的快速写写画画,几人只眨了一下眼睛她就已经写画完了一个圈,最后一笔完美的收拢在起笔处。

随着笔尖提起,鬼才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米。”

一股无形的气从肖梅脚周围的字符画里化成一股,按照顺笔势走了个五星冲击到五个娃娃身上。

伍三思注意到,五个娃娃受了这个气机后身上的阵法也波动起来,它们落在地上的影子倏忽间变大变高,如同活了般,带着隐约赤红的神秘的刻在身上的图纹,挥动手里的刀兵向冲上来的黑影潮水砍上去,黑影们如同碎成万千碎片散消掉。

这一幕大概只有伍三思与阵法师李清及肖梅看得清楚,其他几人都只诧异的发出咦声,宋魁星略有夸张的道:“这些影子好像被么子东西挡住了,居然一层一层的没了?”

“哈哈哈哈,叫你们来,叫你们来,有本事来沾一下你宋爷爷我啊。”

他一边笑,一边摸出小纸包张开了往黑如墨水的来路里丢。

破幻的粉药散开,黑色潮水里蠕动着散开露出一点空地原形,但马上又被后头挤拥上来的影子给填上,显然幻药在如此恐怖的黑影潮里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反观五个娃娃,伍三思看到他们的兵器挥得越来越急,密不透风,似乎杀得酣畅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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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2章 窝里反

正应了伍三思那句话,有了阵法术师这样的存在,通道这种相当于利用幻术为掩护,实际上是用阴秽之气袭人伤身的陷井就不是那么难过了。

李清夫妻看着普普通通,却是没想到初入关府,是他二人发挥出特别大的能耐,伍三思又和姚叔猜了一种墙粉里的有毒药物,姚叔冲伍三思眨了眨眼睛,忽然快速在墙体上写了几个字。

他速度很快,但伍三思精神极为集中,看明白了写的是么子字,顿了一下后小声道:“我为么子偷看那位李夫人?”

他嘴角微微勾起来,看向鬼才的眼睛又清澈又明亮,如一汪泉水:“姚叔,这李氏夫妻是四爷寻来的?还是鬼才叔请来的?这对夫妻,可真不简单。”

姚叔点头,但并没有回答伍三思的问话,而是又写了几个字,伍三思一看,一张青涩稚气未脱的脸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把年纪了,哪里会被一个风韵妙曼的女子给勾去心思。

想到这里他忽然僵了一下,尴尬的冲姚叔使劲儿摇头,绝不承认自己被美色迷了眼。

阵法极为给力,几人忙乎了一阵,滚滚而来的黑暗从墨汁似的颜色渐渐变浅,就在众人大喜的时候,李清忽然喊宋魁星:“宋先生快来,你力气大,把这些墙土从破坏的地方往我们前边一路破过去。这墙上,怕是刻了一个极大的阵法,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其中冰山一角而已。”

他这么一说,宋魁星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扛着斧头过去帮忙,伍三思听到后头不由得心头一跳。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忽然间就冒出了叶公馆下头的房间里关着的棺材、毛僵。那晚上的经历如同历历在目、惊险万分,若不是恰好被关大先生发现入侵从外头开了门吸引走了毛僵们的注意,他们师徒三人只怕就要困死其中被感染尸毒也变成活死人。

姓关的在那里都能设下鬼门那种几乎无解的阵法,这里还是他的老窝……只怕这里的,更加不得了……

他们,真的还要往里破阵而进吗?

姚叔虽然是个哑巴,但其他感官超越常人,异常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少年人一瞬间的深思。

他跟随唐生智不少年头,后来唐委员爱崽心切,将他与鬼才这些忠诚的心腹给了唐四爷,四爷是他们眼看着长大的,在他们心里,感情非同一般,已经形同父子,四爷能推崇这个少年,这少年自然就有异于常人之厉害之处,所以组成队,姚叔对伍三思的关注也比对其他队友要多那么一丝,他不由得想问这少年,就他那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是么子回事。

这么想了,姚叔也抱着试探的心理,写字问出来了。

伍三思看着拿斧头猛砍墙土,顺着李清的话儿,横向用斧尖剥开墙土渐渐往他们要前往的前方走得有点儿距离的宋魁星,皱着眉快速凑到姚叔耳边将心里的担忧说了一说。

姚叔眉头一跳,拍鬼才比划了一阵,鬼才原本有笑意的脸渐渐沉了下去,看了伍三思一眼,大步走到李清旁边。

“李先生,你晓得鬼门不?姓关的在叶公馆弄出来过一个鬼门阵,这里可是他老窝,你觉得这墙上,他有莫得可能弄一个特别大的鬼门阵出来?”

李清闻言非常吃惊,瞪大了眼,手上的镜片也放了下去。

“鬼门?你不是开玩笑?鬼门那样的阵法,世上几乎已经绝迹了。不是讲鬼门难见,而是这个阵异常难修,因为支撑那种阵法的,不是一般的语言,而是据说是死人的语言,能做这样的阵法,这个术师不仅要能正确说出鬼语,并且要能承受住鬼语带动天地间的大量阴气的侵蚀。这墙上阵法依我瞧着异常巨大,但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在这里设下可能是整个通道的鬼门阵?不可能!绝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他这么一说,鬼才皱眉瞟了伍三思一眼,谁知道正好看到清清瘦瘦的少年嘴角似勾非勾,双手抱拳在胸前,但一只手的手指却指向某处。

鬼才不由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眼神接触到被各种神秘线条雕刻包围住的动物死尸,莫名其妙就明白了少年人的意思。

他问:“那你看,这些动物尸骸埋藏于石壁之类,有莫得么子古怪?我总觉得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个,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李清顺言也皱起了眉,眼神再次落在随着宋魁星破墙显露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动物尸骸一角。

回想一下,他们进来这么久,也就现在遇到这些幻术,然而只用了他的五星傀儡阵就能解决,换到哪一处被人严防死守的秘密地方,确实进来得太过简单。

“怕是我们还遗漏了么子,我再仔细查看一下。”李清举起镜片凑得离墙壁更近。

伍三思等人也看着墙壁,鬼才姚叔不知道是不是顺着这话在思考,但伍三思却心里有了一个肯定:鬼门当世难破,也世上绝无仅有,想来关大先生在自己真正藏宝的地方是一定会用这个手段的。

他几乎已经能肯定,只怕墙上的那些线条,只要通过某些条件触发,就会触动关大先生不晓得藏在哪里的鬼门阵来。

而且墙上这么多动物死尸,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动物都死像残忍,受到残酷虐杀,如果被激发,化成毛僵那样的存在……

这条路这么长,两端看不到头,他们大概已经走到了中间,只怕真的是有来无回了……

想到这里,伍三思苦笑,扬声喊宋魁星:“宋先生还是快回来,此地有玄机,我们离太远不好互相照应。”

宋魁星正骂骂咧咧的砍墙剥土剥得心中渐渐生出烦躁之意,突然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下脚转过身来没好气的吐了口口水:“让我砍墙的是你们,那个时候怎么不怕我们莫得照应?”

他恼归恼,但说话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离开众人竟然有差不多快十米的距离,心下一慌,勉强保持着镇定迈开大步就往回走。

他走得急,手里的斧头还横在墙土里,结果就是顺着他动作往回带,结果拖歪了,一下子像是卡在了某个坚硬的卡口上,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他一抽不动,加力一抽,结果墙壁里发出更大一声脆响。

这脆响像是一个信号,五个傀儡面对的沉沉黑影大军忽然停下了前卦后继的动作,像是被定了身,停在了原地不再动弹。

李清和伍三思都是术师,显然反应比其他人都要快,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道:“……糟了。”

仿佛应证他两人的不良预感般,静下来的通道忽然间就响起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这声音来得极快,先是一声、两声、三声,接着越来越急,越来越多,几乎两三个眨眼的功夫,响声就在众人四面八方都响了起来,绵绵不绝。

鬼才脸色大变,冲宋魁星大喊:“快跑回来!”

宋魁星也脸色大变,他爆发出十成的力气一脚抖在墙面上用力抽斧,斧子倒是抽出来了,惯性带着他往后踉跄了几步,众人只看到前方的通道像是碎成了一个长长的蜘蛛网,而宋魁星刚站稳嘴角带了点笑,他站立的脚下忽然就碎成了一个黑洞。

宋魁星老大一个个儿,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蓦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目睽睽之下宋魁星掉下去的那个黑洞如同漩涡般看似缓慢实则快速的变大,不停蚕蚀着两端的通道。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李清似乎吓傻了,喃喃道。

鬼才看着坚定的蚕蚀过来的黑洞,心头大急,一把拉住像是失了魂似的李清:“有哪不对?宋先生明明就在我们面前突然消失了!就是被他脚下裂开的那个地洞给吞的!你还发么子愣?还不快跑?难道要等我们也都掉下去不晓得深浅讲不定就摔死才能清醒点?”

李清猛的一把推开鬼才,怒吼道:“你懂么子?像上头有屋的地下挖更深的洞子,这姓关的脑袋被门夹了?不怕塌方?这洞子不对,肯定是假的!”

鬼才又气又急,上前再次拉扯李清:“要是假的,那宋先生跑哪去了?”

“就是假的!”李清挣扎,可他一个文弱文人型人物,哪比得过军匪的鬼才,根本挣扎不脱,他被拖着不得不跟着鬼才往来路退走。李清不甘,又愤怒得很,几番挣扎不掉,脸都要扭曲了,忽然举起手上的镜片就往鬼才的后脑勺上猛扎。

“放开我!肯定是幻术障眼的阵法!你放开我,让我去破了它!”

鬼才一个不防之下被砸了个正中,闷哼一声后放咬牙切齿的放开李清回身就一脚重重踢出。

“娘的,你敢偷袭老子?老子一片好心,当真是喂了狗!”

他们这边的发展太快,伍三思和姚叔不得不停下脚步,就听到肖梅尖叫一声,猛的扑向鬼才。

“你敢伤害我丈夫!我跟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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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3章 世上最完美的傀儡

肖梅在众人印象中就是个带着妖娆气质的风尘美艳女子,老是喜欢粘着他丈夫,手无缚鸡之力,哪想到眼下竟然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速度。更叫众人震惊的是她扑过去的时候脖子手指明显的往外伸长,娇美的脸庞映照着青白灯光,惨厉如同狰狞女鬼,在场的其他几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她不是人!

鬼才措不及防被肖梅袭击,加上受她变化刺激,一时反应不及,肖梅那突然变尖利的细长手指就扎向了他眼球。

好在鬼才也是个老江湖,千钧一发之际多年的危机意识让他侧头一闪,指甲从他旁边划过,鬼才只觉自己右边脖子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一手血,头是躲过了攻击,但脖子还是被肖梅伤到了。

看着自己的血,鬼才定力再好也不由得动怒了,他可莫得么子不打女人的规矩,一手卡着几乎贴到他身上的肖梅的脖子,一手一拳不留情的重锤在她肚子上,将她猛的往后掼掷开。

“娘的,你疯了?哪个欺负你丈夫了?”

肖梅状若疯狂,像根本不觉得痛般从地上爬起来又扑上来,她攻势急,指甲尖寒光闪闪,竟是瞬间变成了薄如柳叶的刀片似的凶器,鬼才一看面色一变,手移至背后就想抽出刀子对付这个疯女人。

不承想他手才至背后,就被一股大力压住。

鬼才想也不想就晓得怕是李清在捣鬼,眼看那带着森森寒意的刀片就要扎上自己的脸孔,鬼才不由得怒喝:“老姚,小伍师傅,快来帮忙!”

喊是这样喊着,鬼才反应极快,一脚再闪电般踹倒肖梅,一个转身迎上李清,一拳就将李清打得撞上石壁与石壁上的镶嵌着的一头黑熊的尸体。

李清随之惨叫一声,贴在墙壁上不停的扭动。

他们这番交手奇快,伍三思跟姚叔反应过来扑上去,一个帮着鬼才压制住不停挣扎而且显然爆发起来力气极大的肖梅,一个则上前去扶惨嚎不已的李清。

“李先生怎么了?”

伍三思感受到李清的挣扎和隔衣之下的肌肉的僵硬绷紧,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不等李清回答,他侧身往李清身后的墙壁看去,一看之下几乎骇大了眼睛。

墙上的黑熊个头并不算大,大约一米多高的十岁孩子的个头,眼球是个灰白色,身上还散发着防腐但不能全掩的腐臭气味,此刻竟然张大的嘴紧紧的咬在了李清后背之上。

伍三思闻到了臭气当中的新鲜血味,瞬间判断出这尸熊的这一咬肯定破了棉袄子入了皮肉,但看熊头凶狠咬合不放,李清痛苦难当,只怕不是一般的深。

来之前每人都带了刀,伍三思顾不得扶李清,嘴上安慰道:“李先生忍耐一下,我马上救你下来。”手上拿刀就往熊嘴上砍。

他力道极大,只见刀光一闪,唐四爷让人特制出来的剔骨刀就没入熊脸半腐半好的皮下,接着诡异的发出一声锵的撞击金属闷响。

伍三思的手都被反弹的力量震了一下,好在他双手握刀,又握得紧,没有被震松手,但也眼露出惊讶之色。

这熊也不知是呷了痛还是感受到威胁,甩着脸一对灰白的眼珠子顿时瞪向了伍三思,然而它不松口,反而咬合得更深,李清痛嚎一声,四肢都开始抽搐。

随着血味渐浓,逼近的黑洞忽然消失不见,龟裂碎开的墙壁也忽然间发出巨响,大片大片的墙土自行裂开掉落,随后墙里镶嵌的各种动物死尸像是活过来似的,挣扎着从石壁里出来。

伍三思眼撇见这可怕的一幕,用力往外抽刀,同时闪身避过黑熊挣出石壁挥过来的一爪,对着两个力壮的汉子都快压不住的肖梅大声喊道:“李太太快来!你丈夫被熊咬住了!”

又冲鬼才和姚叔吼道:“鬼先生姚先生,快放手!”

疯狂的肖梅原本精精致致,可挣扎得厉害,盘好的头发都散开了,簪子也不晓得飞到了哪去。

她眼珠子都急得黑色变红色,心里大概只装着丈夫,听到伍三思这么一喊,加上李清又是痛苦难当的一叫,刹时就像看不到鬼才与姚叔般,一双眼死死盯住了李清。

鬼才与姚叔没想到这个弱女子力气竟然比牛还大,他二人上前都没讨住好,被她挠了不知多少下。肖梅除了手、脖子也伸长了近十厘米,充分利用上了自己一口尖利如兽的牙乱撕乱咬不说,便是鞋子也甩了,脚上的指甲同手一样变得利害非常,鬼才二人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不小的亏。此刻听得伍师傅出声,两人同时一怔松开手,眼前黑影一闪,便见肖梅如同灵猴般撕扯着衣物扑向了李清。

她一边扑一边变身,四肢皮肤忽然裂开,四肢如同抽条,不到一秒变得又细又长,身躯也不是女性的柔美漂亮,而是鼓起来出现道道浅浅的红纹,扑到李清身上后如同蜘蛛四肢的手脚抱住李清便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伸得有一米长的脖子往后探,张开嘴就往尸熊嘴上咬。

三人被这变化惊得目瞪口呆。好在三人都是老江湖,只呆了一下就迅速回过了神,鬼才等人看着一些落了地正摇摇晃晃试着爬起来的动物死尸忙往李清三人这边退过来。

伍三思一边抽刀一边用脚挡住黑熊的爪子,鬼才二人上前帮忙抱住伍三思的腰将他往后拖。

猛的刀熊分离使得伍三思跟姚叔二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鬼才上前又将他二人拉过去,躲开旁边石壁里伸出来的两只腐骨爪子,三人不约而同抹了把冷汗。

“这些不是真正的死尸,是改造过的半傀儡!”伍三思急道。

李清伤得不轻,但因为巨痛与拉扯他并未昏迷,见到发狂的太太抱着自己,有气无力的靠在她肩上道:“阿梅,给我报仇,把它们都杀光了。”

他穿着青黑色衣裳看不出来变化,但奔近前的几人已经看到从他身上背上淌着鲜红的血水下来,肖梅力量极强,一咬之下竟咔嚓咬掉了黑熊半个嘴巴,另一只手伸得更长,绕到背后五指合并成把薄刀将熊嘴削了下来,然后迅速抱着李清退开到通道中间。

伍三思急奔过去:“他失血过多,快将他放下,我来给他止血。”

肖梅的脸已经不复美艳惑人的模样,脸上覆满了朱红的玄妙的画痕,青丝如同细柔钢丝,她看了伍三思一眼,似乎判断出这人无害,便将李清小心放下后转身便扑向了袭击过来的一些动物。

她像一只灵巧又可怕的蜘蛛精,漫头的黑色发丝如同有生命般电刺向对手,手上脚上更是不留情,一路过去只见残肢断爪飞舞,瞧得鬼才跟姚叔两人心头发凉又无比庆幸,鬼才摸着自己的脖子,暗暗庆幸方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肖梅虽然发疯但还没现在这么疯狂,否则他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眼看肖梅大发神威围着几人周围不停的与好几只动物死尸缠斗,姚叔迅速比划着手语,看得鬼才恍然大悟。

“老姚,你是说她不是人,是具傀儡?”

姚叔点头,看着肖梅的眼神异常热切又明亮,甚至有一丝贪婪之意出现,但被姚叔很快的舍弃。他像是看到无比动人心魄的美人,又像是见识到世上最珍贵的珍宝,眼神炽热无比。

他生于销器门、学成销器门,曾听师门长辈授业时讲过,销器门最最顶级的,不是厉害的武器,也不是各种机关,而是一种类人的傀儡。

这种傀儡术绝步天下无双,几千年前曾于世上昙花一现,但后来随着销器门里的创派祖师的失踪而消失了踪影,据说当年创派祖师消失时,一同消失的不仅仅是这种不道破人的肉眼便分辨不出来的世上最完美的傀儡,还有这种傀儡的制作之术。

姚叔一直当这个是传说,门里的许多弟子都和他一样,只当是故事在听。然而他没想到,他的有生之年,竟然能在这样的地方见识到这样的与真人几乎无异的、若不是肖梅自己受刺激变化现出原样、连他都认不出来是假人的傀儡。

太真了!

这果真是世上最完美的!

姚叔的眼底深处,贪婪生生灭灭,几乎看着战斗非常厉害的肖梅不能错眼,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了。

伍三思心神会在李清身上,闻言头也没抬,只一看李清的脸色与眼神光便知道他可能被伤到了要害,当下迅速在他身上几个穴位上一捏一戳,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洋火盒子,一打开,里头放的不是洋火,而是十多根银针,针一样长短,只是粗细不一,就看他半分犹豫也没有,从中挑出一根稍粗的,两指捻住两端一拧一拉,银针居然旋转着变长,原来其中竟然是空心的,看似针尖的那段能藏在粗针心中,故而显示仅仅跟其他的针一样长度。

他打断鬼才与姚叔,唤二人赶紧点起火折子,拿着针烫烤了,又让二人将李清反转过来,将他上衣往背胛上卷起,露出腰背后被撕咬的伤口。

天冷,血很快就将伤口与衣物粘在了一起,即使姚叔再轻手,李清还是疼得一个劲抽搐。

伍三思让鬼才撕了一点布料把背上涌出来的汗擦了,也擦去了伤口的周围的血迹,几乎碗大的一圈儿撕甩裂开的血洞出现在众人面前。血还在泊泊的往外冒,被伍三思拿针往周围扎了几下后渐渐停下了涌势。

这伤伤得几乎靠在正中,明显可见脊椎骨在咬痕里头,伍三思迅速一摸,心下一沉:已经伤到了龙骨,加上大量失血,李清性命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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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4章 退

就算帛门医术再精湛,此刻下针给他封住大穴止住出血,但若不早些将李清带离此地,只怕他就得交待在这里。何况眼下那位宋魁星先生还不晓得在哪里,关家这个地方,简直和龙潭虎穴一般,看样子今天怕是不能进只能先退回再说。

伍三思这样想,一边用特殊的手法为李清正骨,一边喊鬼才,将自己的想法快速交待了,鬼才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鬼才作为队长,自然也是个判断力决断力非常的人物,他晓得,自己一行从下来就出师不利,眼下单这一段通道,竟就把他们困住寸步难行,而且手段简直前所未见,就算闯过了这里,前方只怕还有更未知、更厉害的手段机关等在等着他们。

而他们光在这里就已经折了两个人手,前前后后这墙里不晓得埋藏着多少动物傀儡,就算老姚和肖梅再厉害,只怕也不能清除完。

关老狐果然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竟能暗中找人将自家地下弄成如此厉害的机关重地,他们想往里走,人手就严重不足,如果硬要硬闯,他们几个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就目前形势来看,往回退走才是上上之策。

既然决定了退,鬼才马上喊老姚跟肖梅,让他二人往来路斩敌。

老姚点头,伍三思将李清胸口扎了几支针护住他的脉息,将他反身背靠在自己背上背起来。

肖梅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就如同一个战斗的机械陷入了狂暴状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经处撕扯咬得满地都是断肢残腿,几人喊她的声音根本听不进去,伍三思只好背着李清冲到她面前,大声吼道:“李清先生伤势严重,必须马上出去治疗,快开路往回走。”

红着眼睛的肖梅动作迟缓了一下,她虽然狂暴,但显然还对李清这两个字有反应,劈掉了一只豹子的半边脑袋,她双手成爪将缠在自己身上的机关蛇傀儡撕成了两截,带头往来路冲。

姚叔在最后压后。

傀儡机关本身也出自销器门,既然发现了这些动物外头披着动物的皮毛,但内里骨赂内脏已经全数被金属器件儿代替掉,出身销器门的姚叔自然晓得如何更好的破坏它们的机关让它们报废停止。

他并不如肖梅暴力,而是用自己带的物件只花了几秒组出一对机械骨头似的手爪套在自己手臂腿上,借着功夫的灵活迅速的在后头挤破墙体追上来的这些半傀身上用尖锐的指甲尖破坏它们的中枢。

刚才肖梅动手之机姚叔捡起来一个被她削掉脑袋的傀儡看过,发现眼珠子后头还是仿照动物人类的身体结构,将主要驱动动物活过来的中枢机关——一个如同大脑般的镂空精密器件放在脑袋里的位置,而眼睛,则正好是连接它最接近的地方。

姚叔装好机械骨手爪便尝试着攻击这些傀儡的眼睛,果然一击见效,如此击毙了好几只动物傀儡后姚叔终于肯定攻击这些动物的眼球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他击毙最后一只,眼看后头的动物傀儡还离他们有几米距离,便急速几步追上伍三思,比划着自己眼睛,又用手指做了个刺扎的动作,对着前头不管不顾用暴力撕杀的肖梅呶了呶嘴。

伍三思赶紧将这消息传递给肖梅,肖梅并不回话,但再次下手时何止手指甲,连发丝都竖如长长的钢针,尽数往那些动物傀儡的眼睛里扎,眨眼她周围就倒下一边。

随着肖梅开路,不过数十秒伍三思他们的面前就躺了一地的气味难闻的傀尸。

众人大喜,抓紧着跟上肖梅的脚步。

他们往回跑了一段距离,身后的路上几乎铺满了臭尸,但追围上来的动物傀儡数量并没有见得变少,饶是肖梅是个傀人,并非人类的身躯,四肢与长发皆是利刃,也经不住长时间的打斗消耗,利刃渐渐出现了钝缺。

鬼才护着伍三思和李清,断后的也一直在战斗的姚叔也都累得不行了,加之一路剧烈的跑动,个个胸腔都跳得厉害,缺氧和缺水的干燥都让胸膛、喉咙生出了火烧似的痛意。

“这样下去不行,只怕还莫等我们冲到入口,我们就要被这种潮水车轮战术给累趴了,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鬼才一边重重喘气,一边对姚叔道。

“老姚,你想想,看还有么子办法能克制它们?”

姚叔也呼哧呼哧喘着气儿,脸和脖子因为用力过度都冒出了青筋,脸色也泛上了红色,就连眼角都隐隐发红。

他解决掉攻上来的两只山猫一样的傀儡,比划道:“我得想想,给我点时间。”

伍三思的双腿已经重如铅,身上还像压着一座大山,尽管一路同鬼才两人轮流着换背,但他算得上大病才初愈,跑久了体力就开始跟不上,要不是他与众不同,这么久的路只怕也支撑不了。

而且。

伍三思眼神一黯,眼神扫过自己脚下的影子。

他万万不能倒在这个地方,他有他的秘密,不能为人知道的秘密,如果倒在这里,被人发觉了他的异常……

想到这里,伍三思不轻不重、能感觉到痛意,但并不咬破皮的咬了自己舌头一口。

痛意让他的意识为之一振。

鬼才时刻注意着这位少年人和李清的状态,眼看伍三思面色潮红,喘气如牛,脸上的汗流得像水瀑,哪不晓得他怕是到了极限。赶紧踹开扑上来的一只傀儡,伸手去拉李清。

“我来背,小伍师傅你换把手。”

他将李清接了过去,伍三思顿时轻松了许多,在身上抹了汗拿着刀替上了鬼才的位置。

跑出了约十多米,姚叔忽然拉扯鬼才的袖子,指着墙上的灯让他看。

鬼才也已经累得不行,花了几秒才想明白姚叔的意思,疑惑道:“我们用火攻?”

此话一出,伍三思一直等解决了差点从头顶落到自己脑袋上的一只狐狸傀儡,才有空跟上思路。

“墙土里多幻药,药是磨成粉混在土里糊上的,这些药粉易起火,墙要是起了火,火热会影响墙上的那些阵法雕刻。姚叔的意思,是这些傀儡是被这些阵法催动了体内的控制机关才活转过来?所以我们用火烧墙,只要墙上的阵法被破坏,它们便不足为虑?”

姚叔忙碌中抽了个空给了伍三思一个赞赏的眼神。

伍三思勉强回了个笑。

他现在肌肉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笑起来都困难。

看着墙上的灯,青青白白的光,只被傀儡从墙体上爬、跳时产生的气流带动着晃动,实则并无什么影响,伍三思想到姚叔看到的灯油,有些儿不放心。

“这灯油是怪物之躯,你们说,是真的怪物呢?还是用油凝固制成的?要是前者,会不会像这些机关动物傀儡一样,把它们都触动醒来?”

这也是个问题。

然而他们前有狼、后有虎,每个人体力都在无止境的消耗着,眼看着就要见底,这样的困境,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鬼才嗯了一声后坚定的道:“不管了,横竖要死我们一块儿黄泉路上做个伴,放手一搏说得不我们还有一丝机会,拼了这把。”

三人撕了衣片吐出少得可怜的唾沫打湿了系在脸上,伍三思接过李清,也给他弄上,鬼才跟姚叔配合着击毙了五具傀儡后,姚叔从怀里摸出来火折子,一脸破釜沉舟的往墙上按。

然而火折子并没有烧起来,反而在接触到墙土石壁时噗的一声熄了。

“怕是要用墙上的火。”试了几次后鬼才不甘心的道,姚叔也是个干脆人,火折子一丢,往鬼才腰上一踩,借力跃起就利用自己的骨爪去抓旁边油灯里的蛇一样的灯芯。

灯芯一入手,骨头都被冻住似的寒冰之气顿时就缠在了姚叔的手上,姚叔打了个冷颤,一咬牙,硬是手上更用力抓紧了,抓着这灯芯用力一扯。

蛇头本来张着嘴,像是被姚叔这一捏给捏出了细长肚子里的空气,蛇嘴猛的张大,通道里忽然起了细风,风里传来一种无声、但却穿透骨头直接到达人脑袋里的古怪的尖啸声。

正缠斗得厉害的几人跟扑涌上来的动物傀儡们都停下了手,几个人捧住了脑袋脸上露出痛苦无比的神情弓下了身。而动物傀儡们则像喝醉了酒似的张大着嘴摇晃着,要么从墙上天花顶上掉下来,要么则似是遇上了天敌,恐惧的往后退开。

姚叔的手在这短短几秒内竟是失去了知觉。他头痛欲裂,但看这蛇头嘴大张后竟要闭上,不由得大惊的将它一把按到石壁上。

“呼——”

细细的青白火焰蓬然高涨,如同生出火龙,猛的袭向墙的两端、上边。

鬼才大喜:“烧起来了!”

他说着看向姚叔,却只见姚叔站立的地方已经生起了一团巨大的火焰,这火焰青青白白,生出的不是暖意,而是侵骨的寒冷,而姚叔保持着倾斜伸手按向墙面的姿势,身形在火焰里迅速缩小。

鬼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多年的兄弟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连一声惨呼也没有发出,仅仅几秒的时间就化成了一团灰烬,伴着缩小成团的青火落在了地上。

“不——!”

一声悲恸的怒吼,在通道里伴着墙上烧起来的青白巨龙的脚步,响彻了整个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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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5章 飞起一脚

鬼才想往前冲,去抓地上的灰烬,伍三思大急,也顾不得背上的李清,腾出一只手来死死拉住鬼才。

“鬼叔,这火邪门得很,姚叔是为了救咱们几个,你莫让他白白死了,也浪费了他一片心!”

这火确实很邪门,他们都晓得姚叔的身上藏了不少销器门的机关工具,有木的有认不出种类的动物似的皮毛韧筋及金属,然而这邪火不止烧得快得让姚叔来不及发出求救信号,更是在眨眼间将个大活人连同这些工具都烧得只剩一堆灰儿,可见其温度之高,诡异无比。

伍三思拉住鬼才,身体跟着往前倾,隔着一些距离呢,就感觉到这火根本不热反而极冷,心中更是震惊,哪敢松手让哀恸老友不明不白死去的鬼才自寻死路,他咬牙问李清:“李先生,你有力气抓紧我么?我一只手力道不够,得再加个手将鬼先生拽回来才行。”

李清并未完全昏迷,加上一路跑跳闪腾,他晕乎乎的,脑袋昏沉,又想吐,看东西也有些撑不住眼皮子,更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听到这话过了几息才慢慢反应过来,虽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危险程度,但还是嗯了一声后试着咬紧牙咬了自己唇肉一口,刺痛让他稍清醒了一些,便试着尽量挪动自己手臂反挂在伍三思脖子上,两个腿也往后反着去勾住伍三思的腿。

这个姿势挂着其实很不好受,伍三思也晓得李清支撑不了多久,咬紧牙关嘴上劝着鬼才,两只手发力拽着他往自己面前拖。

鬼才惊痛之下其实是听到伍三思的大喊的,他心头酸涩难受,几十年的兄弟突然死在自己面前,连个完好的尸身都没有,他怎么能让老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躺在这鬼地方,好歹要带着他的骨灰出去,让他入土为安才行。

然而他不是一个人,身带着四爷委派的任务,几个队友一个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一个身受重创,他作为队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不能置他们不顾。

鬼才抿紧了嘴,眼角滑过一行眼泪,在手指尖离火团和灰还有十来厘米的时候堪堪定住了,随后捏成了拳,在鬼才咬牙闭眼的时候收了回去。

他没有说话,只一把抓过李清将他反背在背上,然后迈开了大步往前冲。

伍三思松了一口气,因为汗和砍动太久而僵硬酸痛不堪的手腕握着刀挽了花,忍着胸腔和喉咙要炸裂开似的疼痛追了上去。

也不知是姚叔没有白白牺牲,还是他们几个运气好,这火焰沾上了那些傀儡,它们都逃脱不掉,烧得连灰烬都不留下,火焰也烧得快,但却没想到拐了个弯后剩下的几人就看到了入口处的台阶。

本应该在上边把风的小姑娘此刻在台阶上一脸茫然又害怕的不停站在原地走僵硬着腿踏步的样子分外打眼,伍三思本已力竭,见到银霜的模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快跑几步冲到了鬼才与肖梅的前头。

银霜应了大哥的话下来找伍三思等人救援,然而没想到一下台阶,这台阶就跟看不到头似的格外长,她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一双腿先是灌铅似的沉,硬拼着不敢停,走到后头渐渐都麻木了过去,可这台阶没完没了的,银霜急得都哭了。

就在银霜再次抬起手抹眼泪的时候,前面空荡荡的长阶通道里忽然长了只手出来,银霜来不及尖叫,就被这只手握住了手腕。

“别怕,是我。”

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响起,银霜抬腿正要踢,结果看到随着手之后凭空出现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忘记了动作。

面前这个一身狼狈,脸上沾了血迹、满头大汗嘴皮子发白起皮,眼睛起红丝喘气喘不过来的人怎么跟三叔长得那么像?

伍三思脸色惨白中透着不正常的嫣红,也顾不得问银霜为么子在这里,抓着银霜便推着她往回走。

“快走,后头火要烧过来了。”

银霜不由得回头看,只看到凭空里又出现了一具四脚细长可怕的像只巨大蜘蛛一样的长发怪物和背着人的鬼才爷爷,正想说哪有火,就看到他们背后青白一片亮眼的光芒气势腾腾的追涌上来。

他们这头往上狂跑,上边守着门辩识着客厅里耐何不了蛊尸被追得险象环生而焦急不已的滕咒阿婆也再次走到入口处急切的问:“银霜,银霜?找到他们了莫有?那个蛊尸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他们快顶不住了……”

她眼睛不好,只看得清近处,隔了一米以上东西就是个模糊的,此刻只隐约看到好几个轮廓从下方往上冒,不由得一喜:“鬼师傅?姚师傅?你们都回来了?快,快来帮忙!”

她说的话被狂奔的几人都听在耳里,几人都没想到地上竟然也出了事,但这会子并不是问的时候,身后那冰冷的火焰距离落在后头的鬼才与李清也就两米的距离了,眼看着离门还有十个台阶,就算上边危急,他们也得先想办法上去地面,将这入口的门关上。

也不晓得这火会不会把门烧掉,但现在哪有别的法子?只希望姓关的做手脚的时候是想到这个的,在入口处弄了机关是对付这火的,要不然这么厉害的东西烧起来,把姓关的藏宝老巢一把烧个精光,他不得哭死去?

鬼才冲滕咒阿婆大喊:“阿婆你快让开,让我们出去,我们后头也有危险!”

他这一喊,滕咒阿婆惊了一下,赶紧扶着灶台往一边让开。

几人相继迅速的冲出地面,银霜虽然小,反应却是极快,一上来就守到一边,见到李清的身影出了地洞,眼疾手快的在青白色的冰寒火苗舔冒出来前把门大力给关上。

伍三思急忙扯她,怕那火万一烧透入口的门烧到银霜,没想到门关上后并没有动静了,显然关大先生确实是考虑到了邪火的威力,在入口处做了手脚克制这种火焰。

“没事了,那火冒不出来。”伍三思嘶喊一声,鬼才几个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一行人顿时都脱了力,都往地上萎顿而倒。

银霜急得不行,蹲到伍三思面前就伸手想去给他擦汗:“三叔,三叔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你们在里头遇到危险了?”

“嗯,说来话来,先不讲了。你怎么跑下头去找我们了。”

伍三思偏开头,躲过银霜的手,忍着喉咙的剧痛,勉强问话。

银霜正要回答,灶屋的墙突然沉闷的响了一下,像是有么子力大的东西撞在上头,把灶屋里的几人都吓得倏的回头盯向了屋门处。

银霜急得也喘急起来:“是那个蛊尸!一定是蛊尸!”

她这样说着,李清给自己太太下命令:“阿梅,你快去门口守住。”

已经变得像只巨大的蜘蛛怪物似的肖梅长腿一迈就趴到正好被推开的门前。

苗氏祖孙跟何洛被蛊尸追得几乎力竭。

这蛊尸力大无穷,他们便是用刀砍都莫得反应,还要防止他伤口溅出来的血水带着蛊虫沾上自己的身体皮肤,以免被感染。

苗老爷子虽然手里有铃铛法器,但这蛊尸也就在铃铛响起的时候会微微迟疑,接着反而追杀得更快更凶,显然它对这铃铛讨厌之极。要不是有何洛跟苗万里相助,苗老爷子好几次就不是跟死神擦肩而过,而是被这蛊尸撕成了碎片。

银霜去找伍三思迟迟莫有上来,滕咒阿婆何止急,外头的三人更是心急如焚,窜跑的时候不时扬声问阿婆搬救兵的情况,都莫听到让人振奋的好消息,这蛊尸也是奇怪,在追逐之中一直呷亏追不上几人,渐渐的竟然不再一味追逐,而是突然会虚晃一枪途中换个方向攻击向另外一个,并且也不晓得是蛊虫对那具身体的联系更紧密自然的原因,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力气也在增加。

何洛和苗万里两个轮流接应着苗老爷子,他一把年纪,好几次差点跑不掉,都是他两个年轻人在一旁吸引走蛊尸的攻击将他背开,到后来两人更是轮流背着苗老爷子逃命,这样一来,两个人的消耗巨大又快速,眼看着一双腿快没知觉了,马上就要支撑不住,没想到这个时候蛊尸突然停下了。

这尸人显然在这段追逐时间里外貌也发生了变化,身上的肌肉隆起,厚得像堵小墙,牙齿锐利得都从嘴里伸长了出来,他站在原地动了动鼻子,头忽然就转向了一个方向,定定的瞪住了那边。

何洛三人只听到灶屋有动静,但因为门虚掩着只留了一条细细的小缝,里头的声音又模糊,因此没有听清在讲么子,但三人都反应过来,应该是下去找东西的人返回来了。

然而不待他们惊喜,就看到这尸人猛的向灶屋门口扑去。

何洛大惊之下骂了句:“给老子滚开!”

扑上去从斜后方飞起一脚。

他这一脚极时,就在尸人的手正要够上灶屋门时,被他这大力一踢,尸人的方向歪到了一边,撞到墙上发出老大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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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6章 结束

尸人怒而回首,眼睛已经完全变化成了白色,里头数不清的红丝在游曳着,瘆人非常。

何洛冲他哑声狂骂:“来啊,来咬老子啊。”

这尸人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像是不屑,又像是门后的气味更吸引他,他转回身,这回准确的扑到了门边。

“把门顶住!”何洛狂吼。

苗家祖孙跟他从三个方向分别攻向尸人。

里头的李清并没全听清何洛这句嘶吼,却晓得外头并不对劲,让肖梅冲到前头守门。

肖梅手脚已经变成竹肢尖刀一样的存在,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么子机关,她非人的模样在奔跑的几步当中扭动变化,等到门前,上半身已经非常了正常人的样子,只是衣物早就不知去向,赤果着,把后头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她……”银霜结结巴巴,想讲真话,被伍三思一瞪。

鬼才受了姚叔之死的打击,加上一路杀敌逃命,精神其实一直只在强撑,反应并没有正常情况下的迅速,李清又受了重伤,反应也是慢上半拍,在场的滕咒阿婆眼睛不好,唯一一个够得正常的大概就是伍三思跟银霜。伍三思也确实是一群老弱残兵里最可看的,他手一扯,就蛮力把自己的棉袄给扯开脱下,闭上眼冲上前,举手将衣服往女人柔美纤细的背上合。

“李清,让她别将下半身变过……”

伍三思话还没说完,门板哐的一响,猛的往里大力撞进来。

肖梅抬手架成十字挡在脸孔前,接下了门板,她的脚像两根细长的竹子,弯曲着又像是螳螂蜘蛛的脚,脚尖薄而尖长,抬起来就化成一道寒影攻击往里冲的尸人。

尸人力大无比,然而他刚扑倒门,脖子和手脚就被何洛跟苗万里钩住往后拖,苗老爷子晓得自己跑得慢呷亏,离得远一点儿摇着铃铛掏出身上最后的两张黄符纸念念有词的往尸人背上打。

里头的肖梅力量也不小,正好是往外踹,加上何洛他们用力将尸人往外拖,恰到好处的助了何洛二人一臂之力,顿时两人一尸都被肖梅这下死力的一踢给踢得向后飞去。

苗老爷子虽然站得不近,但位置却恰好在两人一尸飞过来的方向。当下老脸吓得青中加青,词不念了铃不摇了,跟个老猴似的往一侧跳。

然而他一把年纪,身体早没年轻人灵活,加上方才又恶斗逃命了一番,哪全避得开,尤其这尸人两侧还挂着何洛跟苗万里两个大活人,眼看着他就要被何洛撞上,苗万里眼角瞟到祖父,不由得大骇,“祖父——”

何洛也瞟到了苗老爷子的动作,晓得按这个速度苗老爷子肯定避不开自己跟尸人。他一咬牙,松开尸人手脚,眼看避无可避就要接触上,手在尸人肩头一推,借力让自己速度比尸人更快一步的往后飞出去,撞上苗老爷子后反手一扣将苗老爷子抓到自己面前跟自己调了个头。

何洛只觉得大力撞上了自己的腰,气血翻涌的他身不由己的顺着力道带着苗老爷子往后倒,又一个翻身将苗老爷子护着往后头猛推。

“快走……”

随着低吼,何洛的嘴里涌上了一股腥味,他一咽口水压下去,自己一个翻身,从刚才救了他和苗老爷子一命的撞到自己腰的沙发后蹬出,灵活得像刚才根本没受伤似的,扑向张大了嘴咬向苗万里的尸人。

何洛的反应不能说是不快,苗万里也甩开了尸人,然而还是被带着压住了一小半。尸人重量也不轻,苗万里瘦,加上恶斗跑了半天,身体更虚,被这重撞重压,只觉得自己肚腑里的内脏肠肚都要被撞压出来了似的难受。

他干呕着,后脑也因为重磕在地上引起脑内一阵嗡鸣,眼前更是一片发黑,而正在这时蛊尸离得太近,一个翻身就抓住了苗万里肩膀大嘴一张,凶悍残忍的往他脸孔咬下来。

何洛一句怒吼:“给老子滚!”伴着带出呼啸声的攻击,在尸人牙齿沾上苗万里鼻尖之际踢上了尸人的太阳穴,将尸人脑袋踢得向左边几乎像折断似的偏成了九十、一百来度的倾斜。

他这一招极大的惹怒了尸人,被蛊控制的尸人灵敏的一跳而起,跃得很高,五指成爪就往何洛攻击。

外头客厅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兔起鹘落之间的事,但其中的惊险与惊心动迫都牵动着其他人的心,李清被肖梅背在背上,喘着气听鬼才几句讲解了一番形势,滕咒阿婆与银霜也补充了一下尸人的来历,内人的心直往下沉。

李清失血太多,生死关头强撑着一口气一路才没有真的昏厥,此时眼前都黑了,听到外头有个斗不死,身上还有蛊虫沾不得碰不得,顿时灰心无比,人一旦失去信心与斗志,脸上的那丝神采自然就暗淡下来。

伍三思瞧到李清模样暗道不好,眼看他脸色灰白下去,连忙上前又重施几针,按住他穴道刺激他体内正迅速消耗而亡的几丝不多的生机,脑袋快如闪电的思考要如何解决这外头的大威胁才好。

鬼才在一侧一直沉默,忽然出声道:“既然这东西咱们一时弄不死,不如关起来?”

此言一出,伍三思眼睛一亮。

“鬼先生好主意。依我看,这地下通道里的火只怕还未熄,说不定将这尸人引到入口将他踢下去,下头的那个邪火能帮我们灭了他。”

肖梅看着丈夫脸色败落,急得哭了起来,但她哭着并没有眼泪,此时听到这话也是心头一亮,赶紧拍着李清的脸道:“夫君,听到了没?只要把这尸人赶到地道里我们就能逃出去!这么难的路我们都闯回来了,你千万莫放弃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就真的安全了,真的能出去了!”

她这话让李清有了反应,黯淡的眼睛亮起一丝光来。李清嘴唇嚅嚅着似乎想说话,但并没有发出声。

伍三思也上前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柔和:“放心,只要我们回去,我一定保你不死。”

这话如同一支强心针,沉重又坚定的保证让李清几乎快灭亡的生机重新挣扎头燃烧起来。

见状,包括心情沉重、难受、恨不得将关府一把火烧掉的鬼才也在心头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见过了老友的死亡,眼下他并不想见到别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哪怕这队友不过是东拼西凑雇来的陌生人。

何洛惊除险的躲开尸人的攻击,但他受了伤,身法和脚步随着时间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凝滞,苗氏祖孙在一侧又是攻击又是发声想拉过仇恨,然而尸人似乎认定了何洛,死追着何洛不肯放手。

“别跟他斗,快!把他引到灶屋来!”

何洛在苗老爷子的提示中躲过尸人的一扑,反身再逃,跑开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但嘶哑的声音响起,他顺声一看,灶屋里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只有他师父还站在门里侧,对着他招手,示意他将尸人引过来。

“引进来,或者将他踢进来,我有办法对付他!”

何洛看到他师父的样子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被尸人一爪子抓到,还好棉絮帮他挡了一这劫,他急忙往前窜,尸人在后紧追不放,其他人刚才已经被交待不要出手,伍三思信誓旦旦的保证能想法子将这蛊尸一举拿下,滕咒阿婆和银霜本来怀疑,但鬼才与李清倒是明白伍三思的打算,心知这个少年人确实有成算,也是顾虑到他们现在的情况并不如他适合当动手人,便拦下了蛊门二人,一行人贴着墙转到客厅里去帮忙查看苗氏祖孙有无受伤。

尸人嘶吼着追着何洛进了灶屋,伍三思早闪到了入地道的灶台口子那守着了门,眼看着一前一后进来,忙喊何洛:“阿洛引他来此,我一打开这里的门,你千万别下去,踩着我的肩翻身到他身后将他踢到下头去!”

“好,师父。”

何洛以为师父是见他们摆不平这尸人就想把它先关起来再做打算,干脆的直奔过去,听着动静尸人已经扑近了,这才踩着灶台边跳上去。

伍三思紧紧盯着徒弟和尸人的动作,见何洛跃起时尸人扑到灶台边上,当下大喝一声,手上一抽。

关家这个机关在一口大锅下边的灶膛内,是墙壁上的一块微微突起的砖块,伍三思一按,飞速将这砖一抽完全抽出来,灶台便无声的从中移开来,露出了一个两人可进的入口。

他时机把握得好,何洛配合得也好,伸腿就在师父的左肩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往后倒,穿过蛊尸高举的两支爪子落到他身后,凌空伸腿就是全力一踹。

他这一脚踹在尸人背胛骨正中,蛊尸的腿撞在灶台边上,上半身不由得往前倾,眼看着失去平衡,它伸出手想撑住入口两边。

何洛落地前再次补上一脚,伍三思也在一侧出手,抓起一个锅的大盖儿跳起来压在蛊尸头上,将他上半身往下捶。

也许是何洛与伍三思爆发了潜能,这一踢一压之下尸人来不及抓住灶台边缘,头朝下的往里栽去。

然而它并不死心,手拼命在空气里抓着,整个尸人掉进去的时候哧啦一声抓住了伍三思的一角衣服。

“师父!”

何洛大惊,扑上去扯住被带着往地道里倒的伍三思的手死命儿将他往后拉,腿上勾起尸人的腿朝半空中翘,这下子尸人真正失去了依靠,栽进了地道当中。

一声惨烈的嘶吼声响起,随着伍三思将砖块插回灶壁的洞子,入口的门咻的在师徒两面前合上。

一切,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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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7章 狡猾的山神

斗宝会是一整天的活动,名流商贾来往交流的大好机会,关梦龙带去的三件宝两件算不得特别出众,秦龙盾倒是叫众人眼前一亮,喜爱的人不在少数,明里暗里找关梦龙打听这件盾的来历与价格,倒是给了关梦龙结识省城上流社会人物的大好机会,可把关梦龙心中即高兴又得意得。

他也谨慎,对这面盾并不松口,只推诿父亲喜欢得很,诸位叔伯若是有意,等关大先生回来他去探探父亲意思,一定给诸位回个实信。

这一天关梦龙如鱼得水,到了夜宴的时候,刚与他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想接到了下人的话,与关大太太低声讲了两句后便借口家中表妹生病离席匆匆归去。

下人讲得并不详细,只大概跟少爷讲家里进了贼,翻走了好多钱财,表小姐跟姨太太们都在外头逛街,回来才发现屋里一团糟,好些护卫也被打晕了没醒,吓得赶紧报了警。

关梦龙回到家推开门一看,几乎要气炸掉,关大太太更是眼前一黑。

“舅妈,表哥,你们可回来了,我吓死了。”

聂璇声音带着哭腔,不用辩认都能听出还有一股颤抖。眼看她一脸害怕想哭不敢哭的样子,关大太太将她拉进怀里:“我的个阿璇,屋子里被弄成这样,还好你莫有早回,要是你出事,舅妈哭都莫得地方哭去。”

关梦龙也青着脸安慰了聂璇几句,他母子两个都当聂璇真情流露的害怕是被进贼此事吓着,哪晓得聂璇害怕确实是害怕,只是全不是这回事儿。

关梦龙虽然有心多哄哄表妹,可心里头更挂念家里的财物损失,招了人和巡逻的几个队长上了楼,一间一间屋的清点,问情况,其中被打晕的一个队长犹豫着道:“少爷,我被打晕的时候,好像听到那些蒙面的人里有人讲了句八嘎……么子来着……”

关梦龙在国外,芯子早是个外黄内白的半个洋人,见识得比护卫们要多,碰到的人种自然也多了去,大学时也曾在学校接触过日本人,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

“你听清楚了?那人真的是讲这样的话?”

护卫队长被少爷突然瞪眼紧迫的盯着,不由得心里打鼓,可他失了职,这会子只想着能有么子法子让自己脱罪轻一点,本来并不确定,但一接触到关梦龙的眼神,心里一咬牙,脑袋就点了点。

“sar&eaute;ntjaponais!”(该死的日本人!)

队长们看着少东家铁青着脸,两眼如同喷出了火,极有默契的都缩了缩肩膀以降低自己的存在。关梦龙气得七窍几乎冒烟,手重重在房门上一锤,砸得门发出老大一声声响。

关梦龙先还对警察和护卫队长们讲的进贼的经过、财物损失保持着怀疑,但听到这话后,忽然之间自己想不通的事就想得通了。

唐家军现在将省城围得像铁桶一样,哪个真这么大的狗胆敢在这种时候明目张胆的入室抢劫?

只有日本人!

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关梦龙几乎牙都要咬碎了,根本绷不住自己一直自以为绅士的脸。

日本人来这一招,怕最终目的就是父亲提到的天大秘密,很可能,他们已经怀疑东西是落在父亲的手里,故意趁着这个时候来这一手,就是给父亲,给关家一个警告,提醒他们日本人的能耐大得很,没人能护住关家,要他们乖乖将秘宝双手奉上。

真是无耻又可恨之极!

关梦龙恨不得将此事立刻告诉百里外的关大先生知道。

然而隔得太远,关大先生身处深山老林,哪晓得省城出了这样的大的变故,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恨不得掏枪把队伍里先开的那个人给找出来打成一张筛子。

对于老跛子讲的山神,其实关大先生是半信半疑的。

毕竟那东西怎么看,都就是个个头大的老虎,按正常人的想法,哪有那么多把枪围着打都弄不死的,然而事实却让关大先生与他人都大跌眼镜。

这身形巨大的老虎也不晓得是呷么子长的,怕是真的成了精,身上虽然被枪打到确实流血,但因为太大个儿,要害几乎打进去都不深,除了它尖牙利爪一条钢鞭与一身巨力,更叫人心里生出寒意的是它中了枪后竟然会缩紧肌肉,硬生生将枪子儿给排挤出来。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旺二爷的链子并没能锁住巨虎,反而自己被它带着窜上了半空后摔了下来没了气,它被众人激起了怒火,轻易的消灭了旺二爷又泰山压顶之姿压住了两个敢挑衅它威严的卑鄙人类后,在被吓得狂奔四散开躲到树后石后紧紧盯着它的一众人物面前慢慢站起身。

这山神似乎知晓这队人马里谁才是对自己最有威胁性的,它并不看那些拿枪紧绷着死盯着自己的队员,一对虎目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光,直直的看向老跛子的藏身之处。就在它完全站直了后,浓郁的猩血锈味才在空气里爆发开,它的脚下,两个躲避不及被压个正着的队员几乎成了一堆扁平的肉泥血水,眼神好的几个江湖人隐约看了明白,俱都心头大骇,心里生出一股恶心欲呕之意。

老虎抬爪,尖锐的指甲扎进了一个人的胳膊,像小孩子撕纸似的,轻松的一扒拉,喀嚓一声响,惊得隐藏的众人心头又是重重一跳。

关大先生脸都吓得失了血色。

他借着老虎旁边不远处掉落的火看到了虎脸,这老虎太诡异了,盯着他们这边死死不放,虎口裂开,嘴角在极微弱的火光里往上翘着,就好像……就好像……它在笑一样!

“大老板,你别动,这山神懂人话,它只怕刚才已经听到我喊旺二爷的话,也晓得我怕是老攀山,身上有山的味道儿,是队伍里的带路人,下一个怕是要先弄死我,你只要别动,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老跛子的声音突然在关大先生耳朵边响起,关大先生抬头看他,没了灯,只能隐隐看到老跛子好像眼睛也在发光的盯着老虎的方向,声音里有颓败、自嘲、不敢置信、下定决心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关大先生一把拉住他:“跛师傅,你要做么子?”

老跛子甩开关大先生的手:“大老板,我出去博一把,要是成功,莫得么子;要是失败了,小牛,你趁它呷我的时候赶紧带大老板下山,不管发生么子事,都莫回头,也莫再回来。”

这话像是交待遗言,小牛听了就傻了,差点要哭出来。“师父,你别去,你别去,我去,我带闹药冲上去毒住它……”

他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哭么子,师父我这个年纪也活够本了,那些钱你拿着,等出了山,别做攀山这行了,娶个媳妇买点子地,安安生生过日子。”

隔着一定距离的巨虎似乎怒到了极点,并不想跟老跛子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往他们这边走过去,肚腹上沾到的血水碎肉浆一路跟着滴落在地。

它一边走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这声音并不是寻常老虎的呼咕声,也不是嗷叫,而是一种像是夜枭一样的桀桀之声,在杀机重重又黑暗神秘的大山里,更让人由心生出一股恐惧。

它也不是连声的叫,而是两声隔一段,混在寒风吹动的籁籁的树梢响动里,不知怎的,竟让关大先生觉得这山神是在说话,它在一声一声的喊:“出来——出来——出来——”

就在关大先生胡思乱想之机,老跛子深吸一口气,真的站起身,一拐一拐的就往石头外走。

小牛伸出手,却被老跛子用力扯着甩开。

他走出石头后,仰头盯着半空里飘浮的两点幽光,那是老虎的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道:“我老跛子,从记事起就进山攀山,几十年恭恭敬敬,该拿的才拿,不该拿的莫有动过半分歪心贪念,想不到这一生会栽在这里。”

“也好,我一生敬山爱山,临了能跟山神一块死,够我老跛子吹到阎王爷面前去了。”

老跛子面不改色,眼看着比自己高了近三倍的巨大的老虎走近自己,他背着手,手在后头一边趁讲话的时候一边解着手里的几个小纸包。

别看老跛子一把年纪,那手指头却比年轻人还要灵活,三五两下就把纸包打开了还将纸边虚虚的立着,保证里头的的药粉子不被风吹了。

老虎一边桀桀的叫着,像是在回老跛子的话,声音里阴森森的还有一股子蔑贱之意,老跛子算计着山神走近的距离,背后的手做好的准备。

眼看着山神已经近到了八米左右,老跛子在心里喊:再近来一点,再近一点……

他心里带着侥幸,因为风向突然变了,本来是横向侧脸吹的,这会忽然变成了从他背后往前吹,这不就正好是东风?前来助他一臂之力将药粉子甩出的好时机?

老跛子一喜,手一动。

所有藏起来的队员们都心悬一线,紧张的盯着场中的动静。

没有一个人说要出去救老跛子,甚至有人在心里还在嗤笑,这老头子拐了一条腿,脑袋也拐了,以为自己是个老攀山,就能上天下海了?以为凭他一个人就能将这么大只凶悍可怕的老虎给弄死?

真是老糊涂了。

关大先生死死拉着小牛不让他冲出去,小牛哭花了眼。

他看不清楚,关大先生却死死盯着老跛的举动,虽然一片黑,但隐约能感觉到老跛子的手在做动作,关大先生感觉着风向,渐渐有点子明白老跛是打算出手了。

然而就在老跛的手再动时,巨大的山神忽然仰天怒吼一声,一个纵身,跃上了半空。

“砰——!”

老跛子手前扬,保持着这个姿势,僵着脖子仰着头望向上空。

一团如山般的黑影迅速在他视野里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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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8章 山魈

“师父——!”

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黑影从空中落下,小牛挣开关大先生的手,猛的嘶喊出声。

巨虎落在地上,震得山林都摇了摇,地面上的大小石头都弹跳起来,躲在后头的残余几人捂着嘴鼻迅速离开暴露的掩体躲向其他的地方。

小牛还要喊,关大先生从背后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拖着他就跑。

“别喊了,快走!不然只怕下一个就会引来它了!”

小牛挣扎,关大先生来了火,正要发火骂人,就听到不过处老跛的声音:“小牛,别担心我,你快和大老板从那里离开。”

小牛顿时愣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关大先生也是一惊,明明看到巨虎从天而降,他们都以为按那个速度和力量,老跛只怕也被压成了一摊肉酱,没想到老跛居然活着?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眼下情形紧急,并不是追究这个真相的时候,关大先生拖着小牛狂奔,这下子小牛也不抗拒了,跟着踉跄着往前头跑。

没了火,林子里一片黑暗看不清,好在有人隔得不远,伸手一把将他二人拖了过去,等窝到那个土坑里头,关大先生松了口气,林子里,巨虎显然发现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落了空,顿时怒得桀桀的怒叫着,虎尾疯狂的拍打横扫着身边的一切,树木折断声和石头滚动声连绵不绝,就是远远盯着动静的唐家人马和莫响马等人听着那个动静都心里生出寒意,不约而同的猜测关大先生的队伍到底做了么子事,把山神刺激得这么严重。

这虎似乎嗅觉非常厉害,发了一圈狂后直奔老跛发声的地方,硬生生将人高的大石给一头撞开,脑袋往后就咬,钢牙上下撞得嘣脆响,但是却咬了个空,那个狡猾又讨厌的老山人居然逃跑了,气得巨虎又是怒吼一声,遁着味儿追踪上去。

老跛腿并不好,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路,途中被那个甩出飞爪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的销器门的高手拉着,跑得磕磕绊绊,一时没注意到高低地面有个坎,一脚给踩了上去,脚踝一撇,老跛失了平衡倒在地上。

他也不顾得腿生痛,推着那人道:“马师傅你快走,它的目标是我。”

关大先生招来的这销器门高手姓马,跟被虎压死的万二爷是同门,但他默默无闻,来的时候也只跟在万二爷身后,所以所有人只当他是万二爷的助手,就是老跛都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这个人救了他,而且身手那么好。

马师傅也不出声,手一甩,黑暗里寒光几闪落在老跛周围,他自己无声的潜进黑暗里。

巨虎速度奇快,只一息就追了上来离老跛五六米的距离,老跛摸着怀里,还剩下两包药,他这会死到临头了,倒也不怕了,平静的将药包掏了出来,再次做好攻击偷袭的准备。

巨虎显然被老跛的虎口逃生感觉非常不悦,这次并没有像上一次的不急不徐,而是直接用蛮力撞飞两侧拦路的树杆猛扑过来。

老跛看着挣狞的虎头与巨大的腥臭的虎嘴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捏着纸包的手不知不觉间出了汗。

他算计着距离,耳朵里再听不到别的动静,直等虎嘴喷出来的腥臭血气直扑面上,老跛咬牙瞪目,手用力往前一掷。

一个老攀山人,眼力本身就不是一般的好,手上的准头更是旁人无法比拟的,老跛这一出手,迅速、利落,纸包划过一道线飞出去,然而巨虎显然也晓得这个人类狡猾无比,大张的虎嘴突然就闭上了,纸包撞在它的嘴唇稍下方一眯位置散开来扑簌着沾在它的下颌毛发上、飘落到地上。

山神鼻孔里喷出沉重的呼气声,它来势不减,挥爪便横拍。

老跛见自己攻击失效,心里即使早有准备也往下沉,手上却是不慢的再次握住了柴刀,正好格住带着寒光的虎爪。

巨虎力道极大,老跛用尽力气挥出的一刀堪堪挡住了爪子,但却被大力撞得连人带刀往一侧滑倒出去。

猛虎追击不放,就在老跛以为老命休矣的时候,巨虎忽然发出一声狂吼,声音里带着痛苦和愤怒,停下了追击的身形,反而两只前爪捧住了脸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是怎么回事?

老跛跟其他人都愣住了,直到一股大力如蛇一样缠上老跛的身体拖着他往后头跑,老跛才回神想起刚才那个马师傅在他身边丢的东西。

大概是马师傅丢的机关起的作用。

“快,刚才有暗器打中它眼睛了!都退开些,发了狂的山神千万不能近身,都离远些!”

老跛大喊,喊完就被马师傅拖着迅速逃往另外一边,他们刚离开,藏身的地方就被陷入了疯狂境地的山神给毁了。

剩下的几个人听到这山摇地动的大动静都只觉得可怕,忙不迭的往后退,巨虎显然认定了伤害自己的老跛,追着他不放,老跛急着解身上缠着的细铁链子,急着跟马师傅道:“你快走,它的目标是我,你带着我会被拖累的。”

“不要紧。”一直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的马师傅忽然接口。“跛师傅你甩出去的药有一些呛到它鼻子了。正好让它狂一阵,加速药效发作,倒得就快些。”

老跛闻言惊讶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马师傅不声不响的,竟然也有一副夜能视物的好眼力。

他苦笑道:“马师傅莫期待了,药要整包效果才厉害,这山神才吸了一点子,只怕起效慢不说,还见效短。”

说着苦笑简直要变成黄连。

“我们伤了山神,瞎了它的眼睛,它刚才发怒的吼声,并不止是发狂发怒,我入攀山这个行当,曾听老人讲山神的时候讲过,山神要是发了狂受了伤,它就会喊来帮手。”

“我们今晚上,怕是一个都活不了了。”

老跛笑着说出这句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苍凉和绝望的哽咽,马师傅不出声,显然,他并没有相信老跛这句话。

就在老跛要认命的时候,巨虎停下了追击,站在黑暗里,低低的喘息着。

黑暗如同巨大的无边际的牢笼将众人包围,风声在这一刻忽然静止了,全场,包括逃得远远的三个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诡谲的寂静,这种寂静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水,纹丝不动,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宁静,让人骨子里生出紧张和不安。

巨虎喘息着,慢慢的,一步一步退进了完好的树森里,很快就如同它来的时候那样,了无声息了。

就在众人疑惑又紧张、惊惧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起了风,响起了一声飒——的风声。

这声音很细,在空旷的山峰山谷里更像一阵小小的回声,响了一声后,慢悠悠的,又一声这样的声音响起。但这一声比起第一声来声音更凝实,也更清晰一些。

老跛被这声音惊回神,准确的在黑暗里抓住了马师傅的手臂,焦急的道:“快!快让所有人集中起来!马师傅你能够下多少机关?就在我们周围下多少机关!有火的点火!刀枪都要准备上!”

关大先生拖着小牛乱窜着逃命,此时恰好离老跛不足三尺远,原先听到老跛说山神喊来帮手时就想出声打断,然而老虎停下攻击吸引了关大先生的心神,一时就忘记了这件事,这会一听就又想起了这件事儿,不由得道:“跛师傅,你是说这声音并不是风声,而是山神喊来的东西发出来的?”

关大先生也不想相信老跛所说,但他心里有股声音,不停的提示着他,老跛是对的,这个老攀山晓得大山里别个所不晓得的事,敌人正在往他们这里赶来。

关大先生也顾不得巨虎是不是真的退去,站起来手拢在嘴边大喊:“有人在吗?都快过来我这边集合!”

他喊了好几声,剩下的人陆续都赶了过来,跑得远的三个人里有两人迟疑了,都摇头讲进山就发生这样的事,只怕此趟凶多吉少,他们宁肯趁着还莫进来多深往回退走,也不回头去送死。

被这两人一说,另外一个也心里生出动摇,眼看着这两人走远,他一咬牙,回头往浓密的大山里看了一眼后跟了上去。

关大先生清点了一下人数,加上自己和晏先生一共十七人的小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九个人,没想到一个山神,竟然叫他损失如此惨重。

“人都来了?来了就都把武器家伙准备好,听跛先生指挥。”

马师傅跑进黑暗里安放他摆弄出来的机关,飒飒的叫声密集起来,汇成一片,简单像是军队在怒吼。

几人紧张又警惕的围成一个圆,武器对外,小牛走到众人外围,掏出药粉子下了一层又一圈。

有人紧张得忍不住,听着那越来越近,像是四面八方无穷尽涌来的飒飒声问老跛:“老跛子,这声音到底是么子东西发出来的?”

老跛子手动如飞的从小牛的包裹里翻出干草揉巴着混在一起,头也不抬的道:“你们听过山魈莫有?”

“飒飒声就是山魈们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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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19章 一朝得手

“山魈?”

有人疑惑问出声。

老跛子脸色极为难看,让小牛抓紧帮着自己弄药,给一众人解释道:“不错,就是山魈。

祖师爷讲过,老祖宗的《抱朴子&iddot;登涉篇》:“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今本《抱朴子》“魈”作“魈”。又有曰:山魈,乃是山中的怪物一种,身长体黑,力大无穷。

传说它可以跑的比豹子还快,可徒手撕裂虎豹,乃是山中霸王,且寿命非常长,被人视为山里的妖怪。”

……

有人不肯相信,道:“怕是开玩笑的吧……”

他声音并不大,能听出来其中的并不自信。关大先生也如此怀疑,但并不出声,而是竖起耳朵留神着老跛子。

果然,老跛子在此起彼伏越来越逼近的飒飒声中淡然否认:“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东西,我师父年轻时遇到过,他一生踏实本分,所说的我自然信得过。”

“你们不相信我师傅莫关系,反正要我看,那些山魈马上就要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就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小牛不忿师父被人质疑,没忍住出声。

老跛子并不反对徒弟的话,只异常忧虑的提点众人:“大家都有么子看家本事,最好是可以群攻的手段,等下千万莫要保留,一定要使出来,尽量撑到鸡叫的时候,否则就真完了。”

听到这话,有人点头,有人心虚,他们这一队,虽然是个进山的队伍,可关大先生之前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这一出危险的东西,召集的都是下墓挖洞的好手,一个识地图的老马,三个力大无穷的拉东西的好手,再来就是掏洞子的铲地皮儿能人,而为了下墓和更好的掏出路,销器门的人倒是请了一位,但万二爷来时多带了个人,关大先生为着保险,也没有拒绝,再多的,就是一些他早年自己组织的一支抢匪响马,现在弄做护卫。

到了这儿关大先生终于从山神的影响下回过神来,不禁心下发凉:从山神出现,到山神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在外围探路放哨的护卫们竟然全无声息。

他不敢想下去,摁捺下心里的恐慌,不着痕迹的往里更缩了一点,撞到了人,那人也不出声,反而往关大先生这边也窝紧一些,关大先生回头一瞟,却是抿紧了嘴失了眼镜后只能眯着眼的晏先生。

关大先生借着外头几人点起火,拿老跛给的药烧起一个大火圈将他们围在中间的时候,冲晏先生眨了一下眼睛,晏先生微微收颔。

他二人的动作并没有人注意到,火光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片狼籍,周围的树木石头被撞得东倒西整零乱不堪,几俱残断的尸体现于其中。山神发狂将这一片近四十多米的地方硬生生给弄成了一片稍空旷的地方,而他们现在就站在这片空地的偏西北一角处。

三四十米开外的树林里已经响起了飒飒声,随后有人小声惊呼:“来了!”

这下所有人的眼光都死死的瞪向前方的树林。

不一会儿,林子里有幽绿的光芒闪起,接着就像夏天的萤火似的,又有其他地方亮起这样的光芒。

“那是山魈的眼睛。”

老跛的声音很低,但恰到好处的每个人都听得到。“我师父说它们像一群长毛的猴子,但又和我们晓得的猴子有区别,呷人肉,而且力气狂大,能徒手将人活撒开。所以千计不要让它们接近了。”

每个人听得都紧张得握紧了武器暗器。

那些山魈显然很沉着,并没有马上发起攻击,而是密密麻麻的聚集在树林子里像是在观察着众人,寻找着破绽和最好下手的机会。

一时间火圈里的众人都摒住了气息,紧张的眼都不敢眨的死死回瞪着。

双方古怪的保持着这样的局面,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火圈的药粉烧去了一些,火势微微下降,就在这一瞬,一声尖利的飒——叫打破了大山的宁静,如同开战的战鼓声起,无数道黑影尖叫着从树林里扑了出来。

它们弹跳力极为惊人,地上面四肢趴跑着,更多的则站在树枝上高高跳起往火圈中的众人们当头扑下。

“打!”

老跛毫不迟疑的下令。

马师傅在老跛的声音响起时左手拇指按住手里捏住的一个小小的黑色铁筒顶端。

“咻——”

他在周围埋下的机关暗器顿时被操控着打开,无数的银光像是暴雨一样从火圈周围的地上弹冒出来,如同一场漂亮的银光倒雨幕迎上来势汹汹的山魈。

奔跑和扑下的山魈们纷纷中了这波强力又可怕的暗器攻击,惨叫着滚倒在地。

几个铲地皮儿两手握着掘洞用的铁铲子,举在头顶舞得密不透风,如同绞肉机般,那些躲过暗器的山魈们并没能穿透这几把高速旋转的铲子伞,被活生生削成了血肉泥四处飞溅。

老跛也并不止于观察战局,而是往关大先生和晏先生手里各塞了一把干草剁子和一支空细筒似的东西,急促道:“等它们再近来一点,听我号令将这草把子放到火里,然后用这细筒子对着往外吹。”

小牛往火圈里丢了一把药粉子,火势呼的涨高,将众人围住。

有着光,随着山魈们被绵绵如雨的暗器攻击挡住了攻势,众人也看清了这些山魈的长相。

诚如老跛所说,众人面前出现的东西,简直就像猴子,但也更像长了毛的侏儒人。它们长了张拉长的微翘的长脸,五官类人,鼻梁又高又长的微拱着,又像变异的猴子。

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山魈真的如书中所描写的,身后只有一条腿,还是反足,但它们三肢极为鼓壮,如人似的五指细长有力,指甲尖如倒钩,目测最少十厘米长。

看得众人倒抽冷气,这一巴掌要是沾上,五个指甲得带走多长一条肉?如果真的力大无穷,那徒手撕虎豹人就根本不是传说。

山魈们没想到自信的攻击会被这几个弱小的人类给挡下,攻击不成反被古怪的东西先造成它们的伤亡,这使得山魈们愤怒的飒飒叫着,反应快的及时在后边降低了速度,隔着四五米距离开始缓缓的围成包围圈,打量着里头的众人。

挡住一波攻击,几个铲地皮儿退到中间的位置喘着气让自己举累舞累的双手休息,他们看似轻巧的挡住了头顶来的攻击,可天晓得那些山魈撞上来时的力道有多巨大?要不是生死这个危机悬在头上,让他们拼出了潜力,只怕从第一只山魈撞上来时他们就要被大力给冲撞得倒地上去了。

还好,生死关头的爆发让他们几个坚持了下来,也成功了。

其余人知机的替补上他们的位置,死死的跟外头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山魈们敌对。

山魈们缓缓的冲着火圈里的诸人呲牙,翻起嘴皮露出它们尖利的牙齿,最前头的一圈几十只脱离了队伍,在众人的注目下匍匐在地上,两个肩膀并手臂趴动着往前飞快行进。

“它们这是要做么子?”

有人问,老跛子先还莫出声,也疑惑的看着,看着看着,忽然低喊一声:“不好,这些鬼东西晓得厉害,怕是派出探子兵扫马师傅埋的机关。”

马师傅皱眉抿了抿嘴,右手放在另一个细铁筒上的拇指微微动了动。

就在这些山魈们近到三米左右处,马师傅按下了右手的机关开关。浅埋于地上的一圈婴儿巴掌大小的铁链花一样的东西像开花一样张开,从芯子往外一层一层的涨出薄如蝉翼的铁处,小花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旋转的莲花,前围的山魈顿时惨叫着被削得血肉横飞。

这波血肉并没有吓倒山魈们,反而让它们更加愤怒疯狂,叫声尖锐起来,再一次全力的扑涌上来。

马师傅的机关做得再好也经不住山魈们用血肉前赴后继的来阻止,几十只铁莲花很快就卡在厚厚的血肉模糊的山魈尸体里不动了,后头的山魈见状速度加快,闪成了一道残痕。

眼看着山魈们到了不足两米的距离,腥臭难闻的气味也随风飘来,众人心都悬到嗓子眼上。

就在这时,老跛突然大吼:“点草!”

被分了草把子的人都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草丢进火里,然后端着小竹筒对着火红的火焰用力猛吹。

这竹筒看着不过人手指粗细长短,根本吹不起么子风,但几人一用力,那圈火却突然如同倒进了油,猛的大涨,化成一个巨大的不断往外延伸的火龙巨圈扑向迎面而来的山魈们。

山魈们猝不及防这样的手段,刹势不及只要沾上了一点子火星身上就如同沾了油火,呼的烧成一团火球,惨叫着满地打滚。

空气里迅速弥漫开一股焦臭与肉香的气味与浓烟,后头的山魈们显然怕火得很,尖叫着往后退,然而混乱起来只要挨到一下被烧着的同伴,沾到毛的些许小火就会化成大火,将它们一起吞噬烧近。

圈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一片惨叫打滚的火团中,后面的山魈们如潮水般飞快的退进了林子,不一会儿满场便只剩下了还余弱弱惨叫未死的火团和满地渐熄的已经烧死成一堆黑碳一样的山魈死尸。

……

这也忒厉害了些……

众人纷纷在心里这样想,再看树林里那些如同幽光的山魈的眼睛都没有亮起,一片黑沉沉,心下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关大先生也是如此,他抬眼想和老跛说声厉害,却看到老跛子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半分,轻移着脚步,将小牛挡到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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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0章 马师傅出手

关大先生心里喀噔一声。

这种时候,可不是只顾自己的时候,而是讲究抱团,越团结大家顶住山魈挨到天明的机会就越大,因此关大先生出声提醒所有人:“它们怕是只是一时退了,我们不能大意,更要警惕这些鬼东西会不会反扑。”

老跛子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所有的经验都是从他的师傅和上上辈人那儿听来的,他信,这些五湖四海请来的人物却未必,况且他都不敢肯定这些山魈是不是真的退去,而是只是一个幌子,所以他才欲言又止。

但莫想到大老板看得蛮透澈。

有人有点儿嘴硬,虚道:“不会吧,我们的火这么厉害,这些畜牲肯定是被吓破了胆真走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马师傅淡声道,给每人发了一颗绿豆似的糖豆子让吃了,问有莫得人跟他出火圈去补机关。

两个铲地皮儿应了声,拿着刀枪负责警戒,一左一右的护着马师傅出了火圈,其余人则牢牢盯死了周围的林子放哨。

马师傅这次补上的并不是那种小体积的东西,而是一把四四方方的长木条,这些木条有一个碗口那么大,长约一尺,仍是围着火圈周围,但放得离火圈有五米远,马师傅像打桩一样将它们一根一根往地里扎。

三人在布满了无数的焦碳及血肉模糊的山魈尸地里穿行,两个铲地皮儿饶是打洞掏洞多少年的经验,见过的死人不晓得几何,这会子都心里直突突,嫌弃两只眼睛盯稍树林子的风吹草动不够看,恨不得抢了马师傅的工作将那些桩子嗖嗖立马打好退回火圈里去。

其实马师傅动作很快,一根木桩他显然早就看好地方,过去就直接挖土,然后将木桩往里用力扎,直埋了三分之一就算完成,只是铲地皮儿和火圈里警戒的众人都因为紧张,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就在马师傅扛起第六根木桩要往地面戳时,所有人忽然都听到了一种细细碎碎的树枝响动声,这声音,密集得像是周围的树林子里涌现无数的毒蛇还是么子,叫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

“快退!”

一个铲地皮儿大叫一声,拉住马师傅往回狂跑。

隔着烧得有他们腰间那么高的火焰,老跛子的脸都扭曲得不成人形了,他声嘶力竭,一对老浊眼里疯狂的倾泄出一种所有人都没有见识过的绝望。

“都卧倒!原地卧倒!!!”

马师傅倒是听话就地便是一趴,这个铲地皮儿却眼看着火圈就在面前犹豫了一下。

就这么一犹豫,一股剧痛从背后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这铲地皮儿怔怔的低下头去,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截细长削尖的树枝似乎透穿了自己的前胸,脑袋忽然也是一阵剧痛,眼一黑,就再没了生息,也因此就没有看到自己的尸体被四五根长长的尖树枝杆儿给扎成了串,顺着树枝被惯掷的巨大力道带着飞了起来,飞过了火圈砸到了趴慢了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惨叫一声,两根树枝扎进了他右肩与手臂上,带着他倒向后头。

马师傅跟另一个铲地皮儿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发生得快如闪电,身后密集的飒飒声与破风声疯狂的响起,他按下手腕上的开关,已经安装好的五个木桩子发出细细的咔嚓声,光滑的桩身裂开了缝隙,三两下变化着上半部一半倒下伸展开,一部分则拉展着,极快的变化成一张半立的弩。

销器门的手段奇妙非凡,任谁都想不到这尺长的东西居然是如此精妙又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弩箭自动卡进膛,同漫天如雨飞过来的树枝长矛对抗般,五个箭弩飞快的转着圈不停的弹出一片接一片的弩箭弓雨。

发动了机关马师傅回头看了一眼,树林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冒光的山魈的眼睛,有百来只踏出了林边,但显然刚才他放的弩机极好的用杀伤力震摄住了它们,死了一圈同伴的山魈又被吓得住了脚。

他这种销器门做出来的机关虽然好用,但因为追求精巧,方便组装,因此杀伤力大,却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箭支有限。

眼看着本想冲上来撕碎他和另一个同伴的山魈被暂时吓住,马师傅招呼另一个铲地皮儿赶紧拖了两具死去的山魈残尸到背上给自己挡如雨的树枝。

山魈数量多,力道大,甚至还狡猾,晓得将树枝一端咬成尖利的形状,投掷过来如同下起黑鸦鸦的箭雨,这回晏先生反应极快,眼看趴是没用的,这次没有足够的铲地皮儿能挡住从空中落下的成片的树枝,要真这么趴着不动,只有被乱枝戳成刺猬而死的下场,他一个斯文人也不晓得哪来的力气,一把拖起来关大先生就往火圈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抓尸体挡!”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出了火圈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山魈的尸体往自己身上堆,有人成功,也有人慢了半拍,堆的尸体才一只,哪挡得住这些带着仇恨而不遗余力投掷出来的长杆标枪,被扎个对穿,树枝的威力还扎进了土里,生生的将他固定在原地痛得惨嚎不止。

关大先生别看养尊处优,到了这种真场合他也顾不得隐藏自己,手快脚快的几秒就给自己找了好几具尸体,噗噗噗的沉闷的扎肉声及沉重的力道就在面前响起,似乎随时都会穿透过来将他也扎个对穿似的,只隔着一线儿。

关大先生没想到死亡距离会是如此的近,他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但又浮现长生不死这四个字,他无意识的握住脖子上的石壁,一偏头,被几具尸体压得喘不过气儿,却正好看到隔着一具死尸的马师傅。

“机关能撑多久?”

关大先生声音都是个抖的。

马师傅中了一标枪,左腿被钉在了地上,但他并没惨叫出声,而是回头一直盯着林子。

听了这话头也没回:“箭马上没,我估计我们这边的箭一停,那些鬼东西就会往前冲一波,等我喊捂,你们就把口鼻捂住。”

他不怕这些畜牲懂人话,故意说得很大声好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到。就在他的话要落音的时候,弩弓转圈的力道开始减弱,射出的弩箭也开始少了数量。

山魈别看长得丑,但却凶残又狡猾,就在众人发现这个事实时,它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有山魈带头尖啸起来,像是通风报信又或是下令,树林子里再次涌出一批山魈,马师傅他们一看就晓得怕它们还是打算采用血肉城墙的办法,让一些同类出来挡箭消耗弩箭,加快它们冲过来的步伐。

“这些鬼东西比人都没差多少。”

晏先生嘀咕。

弓弩机关慢慢停下来,再也不动了。

冲在前头躲避开的最后的箭支攻击的一只山魈人似的立起来,飒飒的大叫,有人摸着刀枪准备反扑,结果听到马师傅喊话:“都别动,捂住口鼻或把口鼻埋到山魈尸体的黑皮毛里!”

“一、二、捂——”

山魈们疯涌而上,有几只疯扑上去发狂似的扯撕着弩弓,有些眼看着最前面的已经跳到了几个人的身边,弯下腰就伸出利钩爪子去尸堆下头想把人钩出来,马师傅突然发声,紧张得脑袋都要空白的众人下意识的就把脸埋进了身上的腥臭难闻的皮毛当中。

马师傅手一动,被山魈们拆毁大半的弩弓和放在地上并没有用上的另外三根完好、还是木桩状态的机关里忽然冒出了一大股的白烟。

夜风本就吹得寒重,这些烟雾一飘起迅速被寒风吹散开,空气里飘着一股微甜的香味儿,很快整个空气就像被一层轻烟雾纱笼罩,竟一时掩盖了满地的腥血残酷。

众人们眼睁睁看着山魈狰狞的爪子或搭在自己手臂腿上或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楚,都感觉不到心跳了,以为必死无疑,然而这种古怪的轻烟一起,场内的山魈们像是那些抽了大烟的公子哥儿喝醉酒的醉汉们似的,竟是忽然之间就身体摇晃着醉醉醺醺的,你撞我我撞你,嘴里发出叽叽飒飒的,随后像是集体得了失心疯,开始互相撕咬扑打。

山魈们的手脚爪子极是利害,互相攻击时都不留情,一爪下去必带起一道皮毛与血肉,不一时空气里的血锈味儿又浓重起来,鲜血迸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众人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林子里还莫有全涌出来的后方的山魈显然也被这古怪一幕给震惊恐吓住,飒飒的叫声里都带上了一丝害怕,但更多的是暴怒。

有个汉子因为吃惊,脸稍稍离开了些皮毛,想伸出一点看个清楚,然而失去皮毛的掩护,鼻子里马上就灌满了那种轻烟软香,他只觉得头一昏,眼皮子就有点儿不受控制,口也干得厉害,可浑身轻飘飘的,好像只要他站起来就能离开地面,变成神仙飞上天去。

他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痴迷的笑,推动着压在身上的沉甸甸的几具山魈尸体,摇晃着就想爬起来用力蹬一脚,然后去当个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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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1章 阶下囚

他位置离其他人稍远一点,诸人都专注于场中的山魈,等离得近的发现不对,这个汉子已经推开了身上的山魈尸体,正从地上爬蹲着,弓着背,眼看就要站直了。

这个师傅大惊,张嘴就要喊,结果吃了一嘴的腥毛,而后便见两只山魈撞到这个汉子身上,双方都狂性大发,举手抬脚张嘴就都往成了它们战场中心的这个汉子身上招呼。

惊心动魄的惨叫声高亢的响起,将关注着场中发展的众人都惊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惨状,然而不给一诸人的救援时间,山魈攻击力之大,几乎就在几息之间活生生将这个同伴给撕成了一堆碎片。

这下子众人才真正的对山魈的可怕的攻击能力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怎么办?”

关大先生捂着嘴鼻,声音透过皮毛断断续续传达给马师傅。

马师傅摇头。

“林子里还不晓得有多少这鬼东西,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呆在原地莫动。”马师傅道。“我这毒烟正常时候能保半个时辰,但山风太急,只怕撑不满半个时辰。”

这话一出,一个传一个,不一会儿残余的几人便都晓得了,都陷入了沉默。

这些喊山魈的东西脑袋好使,不仅从陆面进攻,还晓得从空中对他们进行打击,而且进退都非常有秩序,众人也不晓得它们的底细和具体数量,所有人的心情都在下沉。

关大先生问老跛子:“跛师傅,关于山魈,你还晓得么子,详细和我们说说,三个臭皮匠顶得一个诸葛亮,讲不定听了之后我们几个凑起来能想出个么子法子来。”

这就是想死马当活马医,还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有点子回味过来,看向关大先生的眼神便都真心带了一丝钦佩。

——瞧瞧人家大老板,这样的困境都还莫有放弃,他们这些老江湖怎么就一下子动摇了?难怪人家是大老板,赚大把的钱,而他们根本比不得,比不得。

几个人的心思关大先生不晓得,倒是老跛子听了他讲的蛮赞同,想了想,拖着身上沉重的山魈往关大先生那边靠,咳了几声巴几下嘴皮子后讲开了。

“我听老辈人讲,山魈这东西,不怕人不怕别的动物,在山里那可是一霸,但它们就怕山神。山魈这样的东西,数量本来很少,但要是发成一个大群,那就肯定会从山里的老虎里生出一只山神来,莫得山神的老虎遇到山魈只能成为它们的食物,但一旦有老虎活超过了原有的年头,长成山神,它们就不爱呷平常的肉,而是拿山魈作食物,同时也驱使山魈给它做事跑腿。

我看今晚我们伤了山神,这山里它养着的山魈怕是被它一发怒全赶来了,要是能坚持到天亮,这些鬼东西喜欢晚上出来,天亮就肯定会退,到时候我们才有机会避开山神离开,现在的问题就是,天亮离现在还有好久?我们撑不撑得过?”

随着老跛讲解,诸人都听出了一个味:这鬼东西,只有山神才制得住。

明白了这个理,有人心里生出烦躁与恼意来,默默在心里怪关大先生硬要半夜进山,要不是他这当老板的不靠谱,非得乱安排,他们哪里会遇到这么古怪又可怕的事情。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提出了各种办法,然而都败在了不晓得树林子里还埋伏了多少山魈这个事实上,更叫人挂心的是林子里不是还藏着那只山神?

被他们一番打伤,双方早结下了生死大仇,怎么想那只山神也不会轻易的离开并放走他们,讲到最后,所有人发现还是老跛子讲的在原地撑到天亮才是唯一的办法。

每个人都紧张又坐立不安,只恨不得下一次眨眼后天空就变成了蓝色,死死的握紧了武器盯紧了场中与林子里,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有人蓦的骂了一句粗话,所有人正高度集中精神呢,被这一声给吓一跳,连声追问出么子事了。

发声的人是晏先生,他皱着眉问:“你们都莫有发现,场中的烟雾淡了?”

晏先生这么一讲,众人脸色都不大好。

不是没人注意到,而是烟雾变得浅慢,他们还以为长时间对敌,精神严重疲劳造成眼花,没想到大家都看到这一幕了。

不用马师傅讲,所有人都晓得更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有着毒烟保护,他们算是反杀了一波山魈又保护住了自己,但是同样会惹得山魈和山神更加疯狂的报复,等这保命的烟子完全散去,等待他们的,怕是无比残酷的命运了。

“都做好准备吧。”有人苍凉的道。“我们现在只能祈望山神想要亲手把我们解决了,这样的话,到时候拼死攻击山神,也算死得不难看。”

穷途末路的众人不出声,但都握紧了武器。

下半夜,风吹得更急了,烟子散得很快,就像老跛子的猜测那样,山魈们并没有真正的退去,而是在林子里潜伏着,当烟子散得差不多了,再一次的飒飒声又连绵的响起,几人点的火也早就熄了,马师傅将仅有的机关暗器都用上了,所有人都拿着武器开始与山魈博斗。

山魈这东西野性得很,并不懂得系统的攻击,江湖人士们经验足,下手快、准、狠,不是挑眼睛就是冲喉咙下手,拼着一死二伤的结果,倒用狠劲又唬住了山魈,它们眼看着打了半天没能将人全数弄死,空旷的山野里突然响起一阵声调悠长浑厚的哧哧声,山魈们停下了攻击,开始往后退。

挥刀舞枪已经麻木得快失去神智的众人被古怪的山神的调调震惊,顾不及查看死伤的同伴,小牛跟马师傅将活着的人拉近来,所有人围成了一个圈,背靠背面向外的保持着警惕与随时可以爆发的姿势瞪着周围。

山魈们退得并不是很远,离着众人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形成一个圈后便不动了。

随着山神的声调变低沉变短促,与关大先生一行形成包围对峙状态的山魈们像被滴进了一滴水的沸油,骚动了一下后,一处方向的山魈们忽然分开往两侧退,不一会儿便让出了一个空隙。

几个人神经本就绷得紧紧的,看到这个异相,小牛最是年轻,忍不住问道:“师父,它们这是做么子?”

“难道是让路放我们走?”

不待老跛子出声,有人抢答。

老跛子轻哼一声:“放我们走?不可能,只怕是让出路来赶我们去山神那头。”

“不可能吧?这些鬼东西还懂得这个?”

有人接嘴,就在此时围困的山魈突然发出了偷袭。它们疯狂的前扑后继涌上来,恰好抓住了众人说话听话时的这一分神。

一众人反应不慢,但山魈死了无数,还有数十的活的,前头的全然不怕死的对着众人的武器冲,牢牢的将刺进它们身体的武器握住不让关大先生等人拔出,其余的山魈们鬼叫着爪子曲成拳头,狂风暴雨般的往诸人头上身上招呼。

它们力道极大,揍得众人惨呼不已,一时间连更远些的山林子里都有夜鸟被惊飞起来,便是远远缀着关大先生一行的唐家人马并莫响马那队人物都心跳得厉害,不由得联想到关大先生等人莫不是真被山神撕成了碎片了。

两队人马都犹豫着是不是要赶过去现场看个究竟,要是人死了,看能不能找到点关大先生手上的线索,要是人还活着,为了秘宝,别的人可以死,姓关的倒是能救一救。

打定了主意,两方人马各从一侧往熄了火光的地方狂奔。

而被他们惦记的关大先生等人此时不是奄奄一息就是动弹不得。

山魈们狠狠的揍了一顿这些无耻的人类还不过瘾,还有山魈哧露着牙齿冲上来冲他们几人踢一脚打一拳,却被旁边的山魈给制止了,其中一只黑毛发发尖有一厘米左右已经变成了银白的,显然是山魈当中处于领头位置的山魈挥了挥爪子,便有几只身强力壮,牙齿嘴角还泛着血红的山魈挤上前,大力把关大先生他们往一个方向一推。

“走,它们让我们走,我们就走,咳。”

老跛子吐出一口血水,带头踉跄着站起来,让不敢哭出声的小牛跟紧了他。

山魈们见人类都起了身,一些虽然还蠢蠢欲动,但风里传来的嚇嚇声低沉又严厉,显然有些不耐烦不高兴,它们便没有再作妖,而是真的让出路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关大先生几人,看他们脚步蹒跚的往让开的豁口走。

关大先生他们动了,地上躺着两个气息微弱的队友也莫有落下,有山魈伸爪子想撕下肉来呷,却被别的山魈喝住,只好不情不愿的改道去抓住这两人的手脚,将他们拖着跟在关大先生他们后头。

关大先生好日子过得长久,早就养得细皮嫩肉,很多年莫有呷过这样的苦头,一边走一边只觉得浑身像是要散架似的,痛得难受,每迈出一步都扯着腿和身上的肌肉痛。

他方才挨打的时候虽然抱手捂着头,但还是被大力揍得不轻,此刻轻微的想吐与头昏。

一边被晏先生扶着往前,关大先生一边在心里狠厉的想,一群黑毛畜牲,竟敢这样对自己,么子狗屁山魈,等一下老子让你们全变成一堆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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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2章 困境

等莫响马和唐家的人谨慎的靠近,方才关氏人马战斗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地上残余的只有一地狼籍和发臭的腥血之气,地上连只山魈的尸体都看不到。

唐家人并不懂攀山的道道,但莫响马的队伍里有个万老爷,他拄着拐,一头花白的头发迎风飘动着,闭着眼抽动着鼻子,像山里的动物在分辨气味儿似的,不大一会儿就躲在树后头按住蠢蠢欲动的莫响马。

“左斜对面的林子里有人,一股子汗臭味儿,比地上的人血动物血还浓。”

莫响马于是不动了。

攀山是个不入流的行当,本属于猎人、采药人,但湘郡到处是山,山匪多,加上铲地皮儿猖獗,风水师能看地形走势来断定墓穴位置,铲地皮儿能靠着打洞进莫穴掏宝,可有些年代久远的老墓藏在深山老林,这时候需要的就是晓得进山道道的老师傅,所以外道人并不看重攀山这个行当,但在湘郡,真正的内行人都会跟攀山人打好一点关系,大家互惠互利共赢。

唐家是外来人物,并不懂得湘郡的这个道道,莫响马带着穷得揭不开锅子的村里人进山当了悍匪年头不算短,自然懂规矩,所以在姓郭的年轻人找上门时提出了要找个攀山人带路的要求。

这万老爷并无名声,他是跟着姓郭的青年来的,虽然莫得人晓得他来头,但姓郭的青年来头并不小,乃是江湖郭会长的孙子,他身份地位不可谓不高,却面对着年纪并不大的姓万的恭喊万老爷,莫响马自然不傻,也就晓得这人怕是极有来头,只是不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人能晓得的。

万老爷的眼睛在黑暗里仿佛发现猎物而兴奋的饿狼,两点幽光随着眨眼一明一灭,瞧得其他人都由心生出一丝寒意:这个古怪的万老爷,怕不是攀山攀多了,被山里的精怪给夺了人皮变化而成的。

“我闻得到味,这里的臭味有点奇怪,姓关的一行死伤惨重,被山魈弄走了。也莫找了,它们胃口大胃口也好,同类也呷的,死了蛮多的山魈,都被它们连同着死人也一起呷了拖走了,所以我们在这里看不到尸集如山的样子了。”

万老爷声音里尽是幸灾乐祸,一众人盯着林子里头的那片像被狂风虐过的场地,一地的碎石、标枪一样的树杆和箭支和焦黑的地面,可见当时情形的凶险。

莫响马咂巴了一下嘴,发号施令:“追。”

他这队人马麻溜的撤下树后绕开距离往山魈们压着关大先生一行离开的方向追上去,唐家这边的人却没有动,唐三脸色不太好,拿着被扯坏的一截弩弓碎片儿道:“有咱们销器门的人,看这手法,还是内门人。”

唐家的小辈儿们不敢玩笑,他们能跟着出来历练,自然学艺是合格的,看得出在场的弩弓是么子,甚至从地里、树干里发现了不少小孔,仔细一推就猜出应该是销器门的一种暗器,叫暴雨梨花针的,但是被改装了,变成了杀伤力更广更大的漫天暴雨针。能随意改造武器,这样的人物只会出身内器堂,三叔四叔脸色不好看,小辈们只想一下就晓得了,怕是害怕这个人是门内叛徒呢。

不敢犯长辈霉头,小辈几个展开搜索,就在莫响马他们走后不久也发现了关大先生他们离开的痕迹,唐家的两个长辈再次叮嘱小辈们将武器暗器都带好了,也缀在后头跟了上去。

关大先生他们被推推搡搡的走着,周围轻重远近的咀嚼声就没有断过,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在黑暗里踉跄着,只是都不由自主的在想这咀嚼声和空气里的铁锈味儿是山魈的还是它们捕的猎物的,残余的几人都不肯去想是不是自己死去的或那两个重伤昏迷的同伴。

山神的声音听着近,但走了很久,翻过了一条小河和两个山谷,又感觉到往上爬得腿都几乎失去知觉,山魈们终于停下了脚,推着几人往前。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隐约能看出来他们面前是座尖如长枪直插云霄的山峰,关大先生并莫有见过这样的山,晓得他们怕是偏离了方向,毕竟回龙沟的龙山有六七十座山峰,只怕是被带到了偏里的山里了。

熟悉的哧哧声在山峰前响起,山魈们再也不敢发出声音,都伏在了地上呈五体投地状,把它们围住的几人显露出身形,显得关大先生他们格外的打眼。

几个人站得有点散,想聚到一起也隔着山魈,只好有志一同的都去看前方。然而前方几十米开外,位置离他们头顶约有十来米高处,有幽幽的绿光亮着,关大先生打了个噔,心道这山神不是被他们弄瞎了眼睛么?怎么会有光?

山神发出了一声低吼,伏地的山魈当中有四只站起来,人立的往他们几人逼近。

几人身陷囫囵,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听着那个汉子被拖拽着往前头去了,随后尖锐的惨叫声冲突了黑夜,惊起夜鸟乱飞乱窜。

因为受伤,山神大概恨极,想用恶毒的手段折磨众人,它并不马上杀死那个汉子,而是在黑暗里故意发出异常大声的咀嚼咬碎骨头的声音,一次只呷一点儿,那个汉子活生生的被痛晕过去,又被下一口撕咬给痛醒来,反反复复。

关大先生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变冷。

他听明白了山神折磨那个人的意思,身上冷汗一层一层的冒。光听那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和咀嚼声,关大先生不用想像都渐渐感觉自己身上也像是被撕扯咬拉似的痛,这种痛缠着神经浸入骨头,更是浸入心窝子里,泡生出恐惧与绝望。

不行!他们不会死!他关伭山在莫有得到长生不死的真正秘密前是绝不可能会死的!

关大先生打了个激颤,猛的清醒过来,在黑暗里狰狞着脸,一双眼睛用力的从站着的几人当中搜索晏先生的身影。

这种被山魈重重包围的看似绝路的时候,为了活着,晏先生看不到关大先生的脸,却奇异的脑波跟关大先生同调了。

他一路低着头,尽量的保存着体力和实力,然而走得太久,何止肌肉酸痛腿不像自己的,就是出气呼气都肺管子发痛。

晏先生想休息,但听着前方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惨叫声,他也无端的感觉怕是到了不能一博就只有一死的路子了,在心里犹豫了几下后,低垂着头深吸了几口气后努力让自己忽视渐弱的惨叫,催眠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感觉自己冷静了很多,晏先生半阖着眼,嚅动嘴唇,开始无声的在空气里吟唱。

也不晓得是不是恰好撞上了,一阵山风忽然呼啸着响起,呷着人的山神停下了咀嚼,警惕的抬起头在空气里抽动起鼻子。

它被人伤后显然警惕非常,并没有因为呼啸声消失而再次享用撕咬仇人的痛快,而是冲着身边的一团像是岩石一样的黑影哧哧的发出两声短促的吼声。

一阵尖锐的、像是钢铁铸成的鞭子甩在岩石上的响声响起,因为太突然,快速暗掐手诀念着鬼语的晏先生被吓得一惊,鬼语顿时打了个登儿被中断,包在他周围的一股不知何时形成的极淡的冰凉气息刹那散开,晏先生喉咙一甜,他赶紧往隔自己只有半个肘子的小牛身上歪,捂着嘴把涌上来的血气给吞了回去。

山魈们显然也被这个声音吓住了,匍匐在地上的山魈们忽然全体浑身发起细抖,像是感受到了山神恐怖的怒气,又或者是什么,一阵细细碎碎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的山魈当中响起,然而它们没有一只敢站起来逃命,反而像是因为害怕伏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身体都化成皮子贴到地上似的,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

听到沙沙声,老跛子、小牛、晏先生等一开始还不晓得发生么子事,然而响起了一息后,关大先生的脸色就异常的难看,要是有光,不止所有人,怕是山魈们都能看到关大先生急缩的眼瞳仁中间那控制不住的恐惧。

因为莫得光,别的人就不晓得关大先生猜测了一种可能,他心里大骇,脑袋几乎空白,慌乱的想:那些鬼东西不是死光了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有万老爷在,莫响马一行并没被准许靠得太近,万老爷蹲在一株靠树顶的树枝上,眼睛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幽光。起先山峰前的惨叫与咀嚼声他并没有讲么子,但就在山神低吼的时候,万老爷眯细了眼,跟着仔细的看过去。

旁边树上蹲着的一行人半天莫有听到万老爷发话,莫响马按捺不住,小声的问:“万老爷,你看到么子了?”

万老爷猛的侧过头,两个发光的眼珠子带起两道幽绿的光带,饶是莫响马胆大得很,都被这突如其来给吓了一跳,按着枪把的手嗖的就将枪掏出来对准了万老爷。

万老爷无动于衷,只是看着莫响马似笑非笑:“这回龙沟是个好风水的地方,你们见过冬天出来逛的蛇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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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3章 赶入绝路

一行人听到万老爷这么讲都一脸不可思议。

哪个不晓得蛇怕寒,到了冷天就钻洞子睡觉,跟青蛙蛤蟆一个德性,现在可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开么子玩笑,这样的天会有蛇?那蛇怕是假的吧?

但看万老爷似笑非笑,众人又惊疑不定。

攀山人的本事也许不能叫不理解这行当的人明白,但万老爷一张冷厉的脸上那对非同寻常的眼睛就活脱脱是力证自己实力的证明,因此所有人都张不开嘴来说不信。

山神身边的黑影说大不大,说小也并不小,约有一米来高,约人抱的宽度,当山神发出声,这块岩石一样的黑影动了动,缓缓褪出一块,因为黑暗,沙沙声开始并没让人反应过来被它驱赶的是么子,然而马上一些细长的东西爬上了队伍所有人的裤管后,就是老跛子都变了脸色。

没人相信在这样的寒天里竟然会有蛇出没。

蛇的数量并不多,纷纷从岩石一样的黑影上剥落下来,众人动也不敢动,山魈们显然防着他们反抗,各有两三只围住众人,等着蛇往上爬。

黑影迅速消瘦下去,跟剥笋子似的缩水缩得厉害,不大一会儿便从原地消失。关大先生感觉着蛇蜿游着,不急不徐,像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并增加恐惧感似的,简直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然而关大先生不敢乱动,只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害怕与愤怒,及自己都不清楚的,高高在上的老板竟然沦落到被畜牲动物威胁、不能反抗的难堪感羞愤感,忍受着蛇头及至脖子后蛇信子吞吐弹到下巴上的冰冷滑腻,这感觉,就仿佛他自己已经是个一只脚踏在棺材里的人,又如同蝼蚁,命运不能自己,而是被这没有脚的孽畜掌控生死大权。

蛇慢慢爬上关大先生的脖子盘踞起来,约摸拇指和食指指尖相抵围出来的粗细,蛇头贴在关大先生的耳朵边,看似亲昵实际却让人心里发毛的挨着,嘶嘶声如同放大般在耳朵里响个不停,好像随时就能补上一口毒液。

这感觉实在是非常不好受,但受制于蛇,一众人不敢妄动,只好听到山神发出声音,山魈们重新开了路逼迫他们再次踏上未知的崎途。

夜风冰寒,几人方才一番苦战,身上都出了一层大汗,刚停下一阵感觉到湿衣寒冷,就又被赶羊似的赶着走,只要稍慢一点脖子上的蛇就会慢慢勒紧身体让他们喘不上气,如此几次,要不是所有人都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只怕早就崩溃求死了。

小牛最年轻,吓得哆哆嗦嗦的,但好在老跛子出声鼓励,让他没那样害怕,勉强缀在了队伍的倒数。

万老爷他们跟唐家人远远的跟着,翻了一个又一个山梁,钻了一片又一片的林子荒地,眼看着天空的墨黑渐渐褪色,隐隐变成了墨蓝色,不知怎的,关大先生这一队人隐隐都觉得心里松了点子气。

老跛子却并没有放松半丝半毫,他只给了小牛一个安慰的眼神,心里后悔带着亲崽为了高价来接这样一趟有来无回的活。

大概山魈们和蛇也感觉到了时辰流逝,催促着众人加快了脚步。随着天色渐渐变化,自墨蓝淡化成深蓝,周遭的一切已经能看清个大概了,越走,关大先生心里就越是觉得眼熟,越是不安,那林子,那远处的如同孤刃直指天空的山峰,怎么看都像当年他进山经过的地方。

关大先生心头浮现一个不可思议又疯狂的猜想,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要黑乎乎丑陋的山魈和冰冷如同死神在侧的怪蛇的催促,脚下生出力气,反而走得比方才主动又急切了。

老跛子和马师傅查觉到大老板的变化,都奇怪的看了关大先生一眼,就连跟在后头远远看着的唐家人马与莫响马等人时间一长,也发现了关大先生的微妙变化。

所有人心里生出一个问号:这关大先生是发现了么子?让他顾不得危险,反而主动的配合那密密麻麻一大片看起来就让人生畏的鬼东西?

大概是时辰变化,山魈们感觉到了威胁,它们不安的躁动着,失去了夜色的掩饰,巨大的身形开始清晰的出现在所有人眼里的山神低吼一声,马上有山魈飒飒的叫着抓住几人的手脚往自己背上背。

它们才不管是不是将人弄得鲜血淋漓,将人扛上背了便发力狂奔起来,显然是想赶在天色大亮前赶到某个地方。

这可苦了被抓伤后又没有章法扛到它们背上的关大先生等人并后头追赶的两路人,它们速度奇快,并如同闪电似的窜上树后脚一蹬便滑过半空跳到另外的树上,极大的加快了进程省了脚程。而山神的面前则有几十只山魈拆了粗壮的树干用老藤缠在一块儿,不一会儿弄出一大张木板状的两头留有四根长杆的粗糙抬轿,一些山魈爬上抬轿伏趴着,远看像是一张黑毯,其余的则有序的扛起长杆,像是轿夫般候着。巨大的老虎虽然不满意,但还是卧在山魈毯子上,随后山魈们拱起来发力,抬着这个山大王往前奔跑。这情形看得后头的诸人啧啧称奇不已,唯有万老爷轻笑一声。

“这世上,奇异不少,像这般大的虎,自然灵性十足,否则哪能有它活成山神这地步?”

一众人发狠的追上,关大先生他们几乎则肚腑翻江倒海的难受,耳畔只听到风声,等头晕眼花被粗狂的甩到地上,几个人都浑身痛得要散架,小牛更是滚到一边蜷缩着大吐特吐,隔夜的饭和胆汁味儿在空气里散开,让面前的山魈们鬼叫几声后忙不迭的避开。

关大先生也白着脸干呕了一番,随后背被山魈大力的往前推,他往前踉跄了几步,一脚几乎踩空,吓得关大先生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扯,扯着一只山魈皮毛才稳住身形。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两座并列的山峰,山峰如刀削过一样,高大笔直直直的指向天空。而在山峰与他们之间,则是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像底下潜藏着地狱般的巨大渊沟。

几人的脚带起的小石子碎草根从边缘落下去,众人只来得及看到它们被这个宽约七八丈的如天堑的深沟大渊吞没,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感慨,就被山魈们推了下去。

惨叫声在幽旷的深山老林上空盘旋响起,关大先生被推下去的瞬间,强烈的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如闪电窜过了全身的神经,关大先生脑袋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一句话: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不——!!!

“不可能!”

远在省城的军统处办公室,唐生智摸着光头怒气冲冲的抓着桌上的镇纸砸向巨幅的地图。

别个都噤若寒蝉,只有唐四爷面不改色:“大帅,新鲜加急送来的战况,作不得假,桂军确实虚晃了一枪,给我们来了个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

“守着西南边湘桂边境的是哪个?呷饭呷得涨傻了还是怎么的?等人家打上门支持不住了才给老子来急电要增援?老子真特么眼瞎了让这种人给老子守省境!”

湘军早几年呷了大亏,被桂军吞分了不少,就目前的形势,军情有识,桂军出动的何止五万人,根本是十万大军,而且为了麻痹唐光头,故意把五万大军主力放在了东南、东、以及武北那边的南下进攻路线上,实际上白启宪等桂派阴险狡猾得很,做了一手漂亮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隐瞒下来的大军白天休息晚上行军,绕了个迂回绕到西南省境同桂省那边的桂军汇合,打了个湘郡绥崀防线的措手不及。

有旅长忡心忧忧的道:“不管如何,咱们得赶快增兵守住那边,绥崀防线一旦被破,湘郡的西南门户就会落入敌手。桂派这一手来得黑,看来是打定主意,就算呷不下全部的湘郡,也有够地盘落入他们手里对咱们形成逼紧的包围圈。”

其他人虽莫说么子,但脸上的神情显然是认同这个说法的,唐四爷喊副官给接绥崀防线后方的林子良军长,眼下只有他那边能尽快驰援,同时其他的几部电话也拔向了绥崀两翼防线指挥官的办公室。

就在唐委员这边紧急调动增兵时,绥崀防线的炮火几乎把人震聋了去。

绥崀山多,传说当年舜帝南巡,路过崀山,见此处山水奇异,便赐一“崀”字,意即良好的群山,正好与桂省搭界,其中一个县还是两边儿平分,借着群山屏幛很好的形成了湘郡的保护之势,如果此处战线被攻破,西南后方的湘郡腹地只是丘陵地带,放眼过去可攻可守处并不够多,拉架不起最有效的防线,就必然会造成腹地的流失,被唐生智委任了把守重任的肖汉阆军长嘴皮子都争得燎出了数个火泡,外头炮火宣天,他来回的踱着步,接过下属递上来的各处最新的战报不停下令。

传信兵恨不得用飞的,这头带着最新的命令往外跑,那头有新的士兵冲了进来,几乎是撕声裂肺的吼道:“报告军长,夫夷县被咱们后方的叛徒给袭击,现在县城危急,刘营长带着人死守,只怕坚持不住要沦陷了——”

肖军长与一从将士虎目一瞪,怒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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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4章 绝地大反转

夫夷这个县位置极好,被连绵起伏的大山包围,正好一半儿属于湘郡一半儿归地桂省,因为天然屏障,是个攻守一体的好地方,两端后方的交通如同树枝散开,直通其他县、市,是西南防线的一个重要战略要点,打下夫夷,就可对湘郡或桂省长驱直入,可以说西南战线的唐家军基本是放了近一半的兵力在夫夷县,如果没有出现传令兵上报的那种情况,就算桂军再多,夫夷也能借着地势要塞等到后方驰援,然而从后方有人带兵叛变,内外夹击之下,不管哪个将领,都晓得等到驰援过去,夫夷怕是早失守了,更何况桂军大军至少五万压境,整个防线被动防守,从哪抽出兵力来支援夫夷?

夫夷面临的敌军有近一万人,传信兵领命拼死出来送信时指挥楼被炮弹击中,王团长等好几个将领牺牲或被埋,刘营长临时接过指挥权,唐家军顶着桂军猛烈的炮火伤亡惨重,而桂军枪支弹药充足,唐军后背突然叛变的叶芝珮副营长手下起码有近三百人,他在唐军潜伏的时间长,又套知了唐家军的部署,一边让人披着唐军皮子往最可能驰援的岗哨混进去夺岗,一边则从后方对正在前方与桂军厮杀的唐军进行偷袭。

两套路子一扎一个准,夫夷瞬间就陷入了困境。

刘志才不是个出众的人,但算得上地道的老兵,他是湘郡第一届军校毕业的学生,因为说话直,不会钻营拍马,本来一开始是分派在省城的军队当中,后来又转到叶芝珮手下,一跟就是六年,参加过好些战役,两年前升任了营长,被调动到了夫夷。

炮火声轰隆,土木石块屑纷飞,烟雾呛得人喉咙鼻子如同火烧火燎,刘志才躲在掩体后尽最大的力气嘶吼:“杨老虎在不在?带点人去后头增援,就是用身体堵都给老子把姓叶的给挡在后街不能让他们前进一步!”

喊了几声,有人听清了命令,同样嘶吼:“刘营,杨连长中了弹。”

妈的。

刘志才气得大骂,“有能上的给我滚出来,带人去后头,一定给守死了,不放姓叶的一个人过来!”

他话音一落,一发炮弹就落在不远处,一处掩体离得近,后头的士兵发出惨叫,刘营长躲都不躲,一边开枪一边喊人继续补上缺。

敌方的火力很足,人数根本是压制性一面倒的多,刘志才这人没啥大能耐,不懂太多战略战术,只晓得这里山多,敌人多自己这边死扛只有送死的份,喊着人去后方顶住叛军,这边同时又下令:“二连长三连长在不在?支一批弹药进山绕到两侧,姓叶的八成端守了后边来支援的必经点,你们想办法夺回一个是一个,不然咱们真的都凉!”

好在二连长三连长还活着,接到命令赶紧各点了十人往后边绕。

人手已经严重不足,这种时候还要分出人手,就算只分出了几十个也让前线更吃紧,有士兵摸扒过来报告:“报告营长,咱们弹药消耗得太快,已经不多了,刚才有发炮弹落下点不好,炸了一角仓库。”

刘志才心头一凉,狠狠抹了把黑头土脸,恨声道:“打!咱们湘军可不是没骨头的蚯蚓,后头可是咱们的屋,咱们屋里人!那些杂碎想进湘,踩着咱们骨头才进得成!”

“你们都是大老爷们,可不是没骨头的种,都给老子听好了,一个都不准退!一个都不准投降,谁敢老子毙了谁!”

刘志才吼着,开枪打死了对面掩体后的两个桂军,眼看着桂军一步步破开防线杀死自己手下的兵逼近关前,眼睛都红了。

他一只手捂在胸口,心道参军这么多年,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忽然就觉得一阵的难受。

他还莫成亲,屋里莫得个晓得冷暖的婆娘,也还莫留个后,参军这么久,官也莫当得有多大,他这一生,算么子呢?真是不甘心啊~

眼看着手下的兵们一个个倒下,刘志才唾骂了自己一声,再抬起眼睛后眼里的那一丝软弱被锐利的杀气取代,他开着想,脸上露出一点不真切的笑,做好了战斗到最后的准备。

战斗着的官兵们都面对着战火生出了各种心思,死亡是如此的近,有人听到刘营长的吼声,躲着密集的炮火枪弹在掩体后哽咽了,绝望又疯狂的说着为么子还莫得人来救他们?他们是不是被放弃了?也有人红了眼,笑着准备拉多几个敌人一起下黄泉。

就在刘营长的弹匣子换了两回,后头的兵告诉他已经不能全员派发了的时候,唐军后方忽然传来枪炮声大作,许多人回头一看,离开的二连三连等人竟然带着一大队人马狂奔回来,加入了前线,用密集的火力将得势的桂军又压制了回去。

“营长,援军来了!援军来了!”二连长刘大喜跟着一个军官和两个灰衣棉袄的像是百姓的汉子趴到了刘志才身边。

他旁边那军官冲刘志才点点头,自报家门:“三三二师古军,兄弟辛苦了,余下的交给我们。”

这古军一看气势和身上挂的军章就是个旅长,刘志才赶紧敬了礼移交了指挥权,眼神落在两个百姓身上。

这两人三四十岁,模样就是普通农家汉子的样子,但却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刘二连长低声跟刘志才道:“营长,我们带人过去时发现他们正好清除了叛军占领了要点,清理了炸药,但他们对我们放下了枪,迎接我们并且跟我们一块等到了支援部队。

这两人是他们那支百人队伍的头,是……华共的……”

刘志才一听,不晓得要做何反应了。

古师长显然是实战派,一边接听各种军情同旁边的参谋商量分派命令,一边留意听到了这话,居然抽出空来跟刘志才道:“得谢谢华共的帮忙,否则这次我方援军怕要被阻在路上损失一批人马了。

“古师长客气。虽然国党与华共因为政治前瞻与革命立场的不同而对立,但我们晓得,唐家军作为湘郡本土的军队,并不像其他军阀派系队伍那样、强征兵役鱼肉百性,在此危急关头,我党经过会议,才派出我们前来支持你们的反桂护湘一役,不请自来,还请刘营长包涵。”

不请自来个屁,你们可解了我们的燃眉大急啊。

刘志才和古师长等人心里感叹,都惊奇被国党围剿的华共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对唐军伸出援手。

他们并不晓得,省城的华共组织通过马浚生的各种情报,一直在开会商讨与唐家军接触的事宜,上峰们极大一部分认为如果能策反唐生智,将对推进革命胜利起很大的作用。

唐生智这个人并不算得好人,出身也上不得台面,但他这人讲义气,性格豪放又粗中有细,因为扰民并不厉害,国党诸多军阀派系当中,他带领的湘军口碑极好。并且因为个性,追随他的将领人才也不少,老部下极多。另外华共的上峰们也认为唐生智同时具有大的格局观,从他突然反水讨蒋就看得出,他并不认同蒋的政治目标与方向,有野心不肯被人掌控利用,是非常具有接触的价植。

更长远一点的是,省城频频出事,马浚生给出的确切的情报,省城一直潜伏着日本人在做人体实验,这让政治触觉敏锐的领导们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领导们一直都认为日本人的野心并不止东北那边的地方,而是图谋着整个华夏,目前日本人的势力主要在东北与东边,他们要往内陆扩军,就必然要先除掉国党与华共,此时挑起国党内部斗争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各种因素在一起,促成了激烈的争论会议后,赞成派人紧盯各处战线随时准备支援唐军进行接触的一方得到了多票,不管怎么说,华共的出现,对唐家军来说是意外,又是惊喜,助力得正在好处,此时的古旅长和刘营长等都心里生出一股感激。

三三二旅虽然驰援而来,但实际带过来的队伍只有一千五百人,西南战线长,又多山地战,做为后方的援军,并不能把所有人都投到夫夷这个战场上,因此华共的革命人员的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两位华共过来的雷富贵指导员及廖大河党代表眼看唐军的指挥官并没有表现出排斥与憎恨,态度说得上友好,一直警惕的心也微微放了回去。古师长明白大势之前的是非,高兴的接受华共递过来的橄榄枝援手,旁边的参谋霍振生非常不客气的道:“虽然我三三二师及时支援过来,但敌军人数是我们的多倍,压制太大,眼下虽然能撑住,但显然坚持车轮人海战,夫夷这处只怕还是守不住,不晓得两位带了多少人?可有么子战略战术想法,眼下咱们结成同盟,还请两位实言相告,一同完善,反败为胜。”

雷指导员跟廖代表对视一眼,还是雷富贵开口,直言道:“我们这次带来的同志有三百人,都是生长在湘绥的本地同志,他们不但了解这里的水土,更了解这里的山。”

几人瞬间就明白了雷富贵的意思。

华共的援军们是打算进山绕到后方,利用山林优势,对桂军实施两翼后侧合夹围剿。

刘营长简直眼睛要放光,心里解气的呸了一声:姓叶的,让你娘的叛变带人从后头给我包抄夹攻,老子这口气现在就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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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5章 反了

古军当下爽快点头,霍参谋看向刘营长,让他抽出通晓本地的人手出来跟华共革命人一起行动。

战争时刻,每一分一秒都重要无比,一瞬间的决断或延迟都会造成军情千变万化,刘营长不敢耽搁,马上组织好队伍同雷指导等人冲进了硝烟尘土弥漫之中。

眼看着人走了,霍参谋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让亲信副官给刘营长说的事,确保无误,这才喊传信兵:“将刚才的事赶紧打电话通知唐委员。”

夫夷驻扎了两个团的兵力,从半夜被桂军突袭压制着攻打时死死硬撑了一天半多时间,死伤是很惨重的,硬生生从近三千人顽强抵抗得只剩下约五百人的兵力,好在三三二师来得及时,接过了夫夷这支一四六师十九团二十团,顶住了桂军疯狂的攻击。

古军带的人虽然也不算多,但他拉来了充足的弹药粮草,一时间桂军那边也发现了战场火力的变化,领头的将领付元焱气得要砸枪,眼看着湘军抵抗火力越来越弱,后方桂军的潜伏人物也送来消息顺利偷袭了个出其不意,夺得了几个援路要点,这一战他信心十足,看夫夷如囊中之物,没想到突然之间煮熟的鸭子就想飞了。

“妈个巴子,后头那姓叶的八成失手了,对面火力加强,只怕是援军突破了我们的人的封锁线到达战场了,去查查,对头领兵的是哪个?带了多少人来?”

有将领喊住传信兵:“再让我们的人打听清楚,他们把那一半夫夷的百姓转移到哪里去了。”

有人听了这话鄙夷的看了这将领一眼:“怎么,我们这么多的兵还拿不下个小小夫夷,要用那种下作手段?”

这个将领不以为意,残忍的道:“唐生智不是标榜他带的湘军爱军爱民?战场之事,瞬息千变万化,就算手段卑鄙又怎么着,赢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付元焱付军长闻言神色微微松了一分,其他人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明白军长是同意这个将领的观点。

想想也是,付元焱这个人,是白启宪的真正心腹之一,同白启宪一样,睚眦必报,表面大度实际心胸极其狭窄。他资质平平,但胜在忠心,又想方设法的娶了白启宪的一个远房表妹硬是沾上了裙带关系,所以白启宪为首的桂系上层将领当中,付元焱才能够占领一席。而这次西南破防战,也是他马屁拍得好,在白启宪面前夸了口说一定将湘郡西南撕出一大条口子,白启宪被他马屁拍得舒服,也晓得配合着少桂省那边的大军,只要来个出其不意,后方截断湘军的支援与粮草,夫夷那样的地方就全无悬念,就全当照顾亲戚,将这个众多将领抢破头的指挥之位交给了他。

付元焱自认胜券在握,万没想到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他阴狠的环视一众手下:“没有湘军罩着的那些人,就先将这边疏散到后头的百姓赶上去!让咱们的兵换上百姓衣裳,混在里头一起往那边冲!另外再多派些人增援两翼,想办法从山上往下攻,一定要将这该死的夫夷打下来!”

有付元焱拍了板,其他将领有意见也闭上了嘴,很快的,后方的士兵们就赶着衣裳破旧褴褛的百姓往前面交战的县城门处赶。

这一招残忍又狠毒,守着半个夫夷寸步不肯后退的湘军们只觉得对方的炮火减弱,还来不及高兴,最前线的士兵们就发现了像被赶羊一样赶过来的人群。

后方坐镇的古师长等人很快就得到消息。都不是傻子,付元焱这出狠招几乎立马就被猜了出来。

一个团长把军帽甩到桌上,掏出枪来就往前线冲。

“他娘的真不是些人,以为老子不敢开枪是吧?老子就开给他们看!”

霍参谋赶紧让人将这个团长拦下。

霍参谋三十来岁,长得瘦瘦高高戴着眼镜,通身气质温文有礼,隔着镜片在这个许团长张嘴骂出来之前先开了口。

“两军交战,百姓只会躲得远远的,哪会上赶着往战场上走?依我看,那都是桂军的阴谋,姓付的怕是看久攻不下,故意让一些士兵穿着百姓衣裳装成被逼前来投降。目的嘛,就两个,如果我们开枪,那就证明湘军残暴无情,给了桂军很好的名目应付国党必会派来的议员,让他们的公报私仇、公器私用的行为变得名正言顺。第二嘛,咱们要是心软想救百姓,只怕其中混有桂军,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法混进来占领城门和城墙段,给他们打开门户。”

“师长,”霍参谋说着眼神一转,看向古师长。“依在下所见,只怕这些百姓并不是百姓,根本就是桂派爪牙假扮而成。”

古军可不是付元焱那种只会溜须拍马之辈,他同李品仙一样,带兵打仗很有一套,但有一点同付元焱有所相似,就是心够狠,听了这话只是笑了一下,脸上风轻云淡,口气不甚在乎的挥了挥手:“不错,一定是桂军假装的,两军正是你死我活之机,将话喊出去,这些人哪,咱们湘郡可收受不起。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真当打战是办家家酒呢,这姓付的脑壳被驴踢了吧。”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认同,许团长迈开大步往前线去了。

打战他行,喊话他也行,喊话加毙敌,他可更行!

夫夷县原本因为叶副营带兵叛变抢劫后方援路要点做伏击而陷入极大的危机,西南战线几乎陷入绝境,远隔着六七百公里的省城虽然没有切实参战,但人心浮动,被突发的军情弄得上下一片紧肃杀。

高级官员们都聚在军统的委员办公室,眼看着唐委员摸着光头一脸杀气的来回踱步。

省城的位置在整个湘郡的中心偏东北上方,西南战线开战,东边和东北的省境线这边也不好受。白启宪等为代表的桂派高层显然因为和唐生智撕破了脸,桂系在几年前的清共、东征等事件当中呷到了甜头,硬生生抢走了湘军一大部分的军队控制权,白启宪他们自然心里就还一直惦记着这块剩下的肥肉。

然而唐生智狡,一看大势不妙,唐军内部因为金陵国党政府的征讨令而发生分化,马上从川省等地撤军缩回了老巢,并抢先一步通电下野,自请辞职乞老养病,用以退为进这招保住了他一屋老小平安回到湘郡,再加上疏通了一些政府官员帮腔说好,桂系这才迫于舆论留了唐生智一线生机。

谁能料到这个光头佬竟然打杀过老蒋后还能厚着脸皮子跟重新攀生出势力的老蒋混到一起去呢?

因为东边和东北都是武北省最接近湘郡省城的方向,因此桂系这次的五万大军,有一万五千人投放在这边的战线上,白启宪没有亲自下场督战,但派出的几乎全是他一手扶持的亲信与心腹,但混在其中的,却还有一支因重围而不得不投降的、当年同白启宪、唐生智等都是军校同学的唐生智原来麾下的一员猛将李品仙所在的第十二路军。

李品仙自军校出来,就投靠在唐生智的麾下,屡立战功,只十一年的时间就从小军官爬到了军长的位置,当年迫于被白启宪等桂系重重包围,通电表示愿意接受南京政府改编,投靠了桂系。

但他作为跟随唐生智时间比较长的将领,白启宪一边欣赏他的军事才华,一边又深深戒备着,就算李品仙投了靠了自己,收编的湘军、包括李品仙在内,都并没有真正的给予扩充与实权,反而几年之间借着各种借口,将李吕仙在内的一干原湘系将领们从高级贬到了中低级军官,李品仙挡着十二路军军长的看似大权在握的实力将位,实际上真正能动用的,却还是只有当年跟随他的那些湘系子弟兵。

这次伐湘,对桂系来说是件大事,白启宪将李品仙放在东东北线的战线位置,其实也是想在心理上打击刺激唐家军,毕竟这可都是唐家军的老部下呢,现在却是他桂系的一条狗,任他指哪打哪儿,不敢有半点反抗。

也不晓得唐生智看到了会不会气得吐血。被自己一手提拔培养的人反过来咬一口,怎么想都是愉快的事。

白启宪也不觉得李品仙敢反,唐家军就算还在又怎么样?那就是头病虎残虎,只要李品仙看得清形势,自然晓得跟着哪个才能大展鸿图。

这种心理之下,白启宪将十二军放到了伐湘大部当中,同样的,也有让其他桂系盯住李品仙的意思。

李品仙个头儿并不算高,出身望族,其国学文化功底深厚,眼界格局也高出同龄之人,因为从小被父亲灌输取得功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等观念,李品仙的野心也被慢慢的滋养出来。

他果决,并擅于看清形势把握机会,当年清末之时的科举之路断绝后,蔡先生在桂郡举办桂省陆军小学,这让对出人投地的心思从未断绝过的李品仙来说不亚于黑暗中的一束光,他晓得,自己另外一个机会来了。

李品仙说服了家人,伸出手抓住了它。

而今,过了二十年,李品仙在营帐里环视自己的副官、参谋、各个有名无实的团长们一眼,再一次,并不大的眼睛里迸出一种下定决心就勇往直前的决心。

“发,就按这个稿子通电全国,讨伐心生异心的桂系白阀,拥护蒋委员,我李品仙将率部重新投效到唐生智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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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6章 思路

通电,是通过电文向全体国民宣告。李品仙这一步不谓不大胆嚣张,更是明目张胆向全国人民通告湘系军阀投入蒋派一边,同时一句心生异心明里暗里点明桂系军阀动摇国党政府根本、背叛革命宗旨,意欲行分裂实施侵略和独栽之事。

从军以来尚无败绩,而被国党人称小诸葛的李品仙这一计一出,湘武东东北战线的接触战才一开始,就举国哗然。

白启宪此刻并不在武北省,而是秘密乘火车转道去了桂省,等他前脚踩上桂市的土地,后脚就接到了铺天盖地的通电内容与刊登了通电的报纸,同时还有金陵国党政府严厉的质问电报。

“……”白启宪气得差点儿吐血。

“都他妈吃干饭的啊?!我把李鹤令摆在那么多眼皮子底你,你们居然他妈的让他弄出来这么大个事???”

白启宪爆跳如雷,同时东东北战线的指挥司令王怀憙也在摔桌子拉栓要毙了监视李品仙的那位副军长。

国党并不是一块铁桶是大家都晓得的事,但大家都不把这件事戳穿,各系的军阀们面上打着哈哈,可哪个不都想着从对方手里抢占地盘?金陵的国党政府对于这些军阀头子们来说,就是个幌子,也是个好听的摆设,可这事儿有数就成,谁也不会摆到台面上。现在倒好,桂系和湘阀的地盘战这才开始呢,前头的李品仙就反水了,将桂系对湘系军阀的侵略战抬高了档次,上升到了背叛国党政府、背叛革命宗旨的地步。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桂系的一众将领们想活撕了李品仙的心都有了,然而全国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盯了过来,金陵政府的各种急电不要钱的雪片似的往桂系各处飞,他们要是几万人把李品仙那十二军给处置了,就是坐实了通电内容。可人才几千的十二军混在他们大军里招摇过市,他们又心头扎刀一口气难咽。

跟着李品仙的那些个原湘系出身的中下将领们倒是欢欣鼓舞得很。

军长这一招儿,可谓给他们划了个保护圈,尽管周围全是桂系的虎视耽耽,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骨,可眼珠子瞪出来他们也只能干瞪着,可不敢顶着全国的众目睽睽对他们动手,甚至可能还要夹道目送他们平安离开桂军重新踏上故乡土地。

娘的,当年被重重包围之下不得不憋屈的选择低声下气投降的那股子窝囊气终于能还给这群狗娘王八的,一时间重重桂军之中,十二军那处小得不算啥的角落格外打眼。

省城,唐家父子等人为西南战张的军情紧急而心焦不已,又东、东北战线的接触战有好有坏一直精神压力极大,等啊等的,就在唐四爷怀疑他爹那句“脱离桂系,回湖南去”号召根本没起作用时,全国通电的发文突然爆出来,笼罩在省城上空的沉重几乎压城的厚厚乌云终于现出了阳光。

唐委员摸着光头,得意的跟手下们讲:“瞧吧,老子带出来的人,自然是心向着老子向着咱们湘军的。”

原来的办公室,现在的战时总指挥办里,所有人这回都没有觉得唐生智这光头佬笑得傻,个个衷心的点头附和。

这通电文一出,西南战线再吃紧,只要白启宪李宗人等有脑子,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他们现在还不敢和国党政府撕破脸,一但撕破脸,武北那片儿就得面临晋系军阀、川系的觊觎了。

而且这么一来,紧盯着湘桂大战,想要从中渔利的那些军阀派系们也要考量考量。毕竟,失了势的蒋委员再次站起来了,他背后现在的靠山资本,比之前还要强大,还要牢靠,作为投诚的湘系,他们就算有心想咬上一口,也得看晋五省的总督跟国党政府肯不肯。

真真是时势风云变幻莫测,他们湘军递出这么好一个梯子,蒋委员那样的大佬是肯定不会错过的,国党,是时候重新洗牌了。

唐生智可牛气了,跟儿子语重心长:“你爹我讲呷过的盐比你呷过的米多,你看是不是?你呀,再跟我多学学。”说着另外一只手摩娑着那个错金虎符。自从得了这东西,唐委员对美人俑的喜爱就分了一半出来给了这东西,形影不离的。毕竟是虎符嘛,是男人,哪个不想当千呼万拥的将军?

唐四爷嗯嗯应下,转个身无语的摇头。

桂系不敢轻举妄动,省城的压力就大减,但唐四爷并不打算放松,这个时候通电既然将湘系与国党政府绑定,他们就得做出样子来,但同时因为压力一轻,就能抽出一批人手对省城进行大规模的秘密搜捕桂系残党与神出鬼没的日本人。

想到日本人,唐四爷心头凝重。

他总觉得,日本人躲在暗处,进行的,怕是极大的阴谋。

这个,绝对不能再拖,一定要将日本人揪出来!越快越好!

想到便做,唐四爷雷厉风行,省城的人们刚因为战争爆发的人心惶惶被因为通电而派遣的湘军们安抚住,一口气还没完全平息下来呢,结果发现省城的街头巡逻的官兵们并没有减少多少,反而挨家挨户进行搜查与登记人口信息的事儿更加频繁了。

上一次伍三思提点了唐四爷地下古墓,这回唐四爷再次来到小院儿,想从伍师父嘴里套出一点儿能当成指点的东西。

他来得巧,伍三思等师徒正在喝药,满屋满院子一股浓得呛鼻的药味儿,从关家退败出来,唐四爷听了经过后大惊,但正巧西南战线的战事突然告急,他只来得及安排人送了大批药材给众人诊治养伤自己就带着副官驻扎进了军统处,眼看师徒三人,唐四爷赶紧上前问三人身体情况。

“好一些了。”

伍三思回话,师徒三个当中也就何洛看起来有精神一些,伍三思神色最为憔悴,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不说话不动的时候简直像个死人。

何洛被伍三思放了权,说话做事就主动得多,他看出唐四爷眉间一闪而过的忧虑,快言快语道:“四爷可是有烦心事?我看你眉间有郁色。”

唐四爷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十二军的李军长发的全国通告你们都听说了吧?有他这通通告,湘桂的战事就不是那么轻易能开打起来,算是解了我们一部分压力,我就不用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军事战略布署那头,有了点子闲,我就在琢磨着失踪案这个事儿。”

刘副官知机的上前,将几张纸递给何洛。

何洛匆匆看了,又递给伍三思。

那是这几天省城军队再次地毯式搜家查户的结果,还包括了警察局那边的信息,一圈看完,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这几日里失踪案还在发生,有孩子,有女人,有壮年男子,甚至还有老人。

毛珌琫道:“之前失踪的全是健壮汉子,而这两天显然多了更好下手的女人孩子和老人。”

“我刚才去见了小二金先生和沈师傅,两头都还是算不出来占不出来。也不晓得为么子,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日本人要是不快点子找出来,会有大麻烦。”

何洛看了伍三思一眼。

伍三思自关府退败出来就像用尽了力气,很少开口说话,这会儿感受到徒弟的眼光也只闭一下眼又睁开,然后蘸着碗底残留的药渣汤汁,写了个江湖人、异象五字。

唐四爷毕竟还不是帛门弟子,没有和师徒三人长时间住在一起,自然就没得经年久月形成的默契与明白。他一时没弄懂几个字的背后含义,但何洛跟毛珌琫倒是看懂了。

伍三思又在桌子写了个失踪,下边向左向右画了两个箭头,一个下边写了个关,一个下边写了个日本人。

这个所有人都看清了,意思是失踪案应该是和关大先生与日本人都有关系。

但江湖人异象是么子?

好在何洛不等唐四爷发问主动开了口:“既然算不出来,但总有蛛丝马迹,绝对不可能做到全无痕迹。

我也是猜的,我师父的意思,是说江湖人都有各自的所学擅长,一开始的失踪案里,有三个是柳门的,其中一个还是柳门的王当家,能做到当家掌门这个位置,他就必有过人之处,懂柳门不传之秘。我们既然找不到方向,那也许换个方式,从江湖人的角度出发,我和师父就不信江湖人被绑失踪的时候会没有留下半丝线索,而找到这丝线索,可能就是破解此事的关键了。”

“不错。”毛珌琫接嘴道。“江湖人若有秘术秘法,留下来的线索就会和一般的不同,在寻常人眼里,很可能比较特别。”

这下唐四爷和副官明白了,异象原来指的是这么一回事。

唐四爷极利落,转头就让副官将封掉的现场再次派人进行墈查,同时还让他去请范十九爷协助寻找。

何洛提醒道:“四爷,赶早不赶晚,现在再派人全城搜索打听一下城中有哪个角落有么子样的闲言碎语或怪事。我总觉得,可能在这块儿会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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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7章 线索

唐四爷举一反三,马上又让副官安排人手去大街小巷跟男女老少的住户扯闲拉家常打探不一样的消息。

这个任务刘副官马上下放到了情报处,马浚生刻苦肯干,跟着同僚正在加班加点的查看分析各种省城内桂系残党窝点可疑处的情报,刘副官进了情报处就看到马浚生在内的四人,打过招呼后情报处的副处长陆虞问刘副官可是有么子重要的事情,刘副官看了一圈屋里的人,陆副处微微点头,表示这里的人都是自己人,刘副官这才把任务简短的讲了一下。

马浚生手里拿着情报似乎在看,耳朵实际尖起来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日本人的字眼不禁心头一跳。

情报处马上行动起来,省城不少人家已经睡下,但也还有莫睡的,外头也还在做夜市、看电影、听戏曲、听歌跳舞的,结合着马浚生等人提供出来的桂系残党窝点的分析,再一次的严查暗访在夜幕下拉开序幕。

这回马浚生出了个主意,让执行任务的人都换下军装穿上便装,更贴近民生,也更容易因为相同阶级的打扮说话而放松警惕。

唐四爷一觉起来,一叠夜间收集到的情报就这么摊到了他面前。

一边呷着早饭,唐四爷一边看那一大堆的纸片,情报渐渐消下去三分之二时,唐四爷稳如泰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确定。

他将碗放下,递给唐管家一份纸:“这是哪个处理的,叫弄这份情报的人过来详细汇报一下。”

马浚生自告奋勇参与了夜间的秘密调查,天亮才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回到住处,他也没睡,把军情处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收集到的情报弄成了一小份儿,借着买包子油条将它们秘密递送出去,回到屋呷了东西正解了衣扣想躺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小汽车的喇叭声。

唐管家带着马浚生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唐公馆,唐四爷已经换上了一身军装在等着了。

看着进来的马浚生,唐四爷觉得有印象,很快就把马浚生这个名字和人从记忆里拖了出来,眼神中带了一点欣赏。

像这种胆大心细又能干的人,好好打磨一番,培养出忠心,将来就是自己得力的一员大将,想到这里,唐四爷脸色柔和,招呼马浚生坐下。

马浚生并不坐,在唐四爷打量他的时候,马浚生的脑袋里也悄悄的浮上他们收集到的关于唐四爷的情报。

外头人对唐四爷的印象是他投胎投得好,有个有权有势的爹,所以他在湘郡开那么多商铺倒卖古玩文物,哪个都不敢抢生意,不敢别其风头,喊得好听一声少帅、唐四爷,但真心的并没有多少。

但马浚生却晓得,面前这个看似在父辈光辉下并不特别出众的少帅可不是么子善男信女,据革命同志们花了大力气弄来的情报,二零年年底唐家军奉调从黄盖湖一带进兵湘西,平息王育寅之乱,这位当时还差一点才二十岁的少帅就在队伍当中上了战场。次年唐生智收服湘西王育寅部靖,据说背后就有这位少帅的影子。更别提这些年诸多情报加攒起来,几乎唐家军很多次打战,看似养尊处优的唐四爷都出现在其中,只是他有个好爹,将他保护得极好,因此这些真相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加上他在湘郡到处做生意开店子的口碑,也给了他极好的掩护。

这么想着马浚生的心里警惕提升到了最高。

“少帅,有么子事请尽管吩咐。”

唐四爷再一次示意马浚生坐下,看着马浚生这回坐下了,这才将自己挑出来的那份情报递过去。

“我找你来,是想听听你收集的这份情报的详细分析。”

马浚生一扫纸张,就明白是问晚上秘查的事。

他理了理思绪,心里怀着一丝紧张与警惕缓缓跟唐四爷讲了晚上秘查的事。

考虑到那个时间,睡着的人很多,敲门明查暗访并不好实施,所以情报处就将目光放在了仍点着灯做事或给人夜间活动消遣的地方,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划分下去,马浚生带着一队三十个人分开到了静福寺那头一片地方。

那处住户不少,加上有个上千年历史的静福寺,倒也热闹,开香烟烛火店的不少,他们过去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家和店子还莫睡下,三十人化成分流又各自分了一片地方开始进行明查暗访。

马浚生带着八个穿常服的走访着还莫关门的几家香烛店,装成屋里老人,需要买办香烛纸钱等东西一边询价,一边暗里打量店家的神情、店里的各个角落。

隔壁的那家店也莫睡,正准备关店在搬外头放着的摊子,眼看着隔壁居然这么晚还来生意,那店女主人就有点儿眼红了,探着头来自来熟的问:“这么晚还来买东西?客人缺么子啰?要不要来我店里看一下?白天刚补好的货,全得很还便宜得很。”

明晃晃的来抢生意,简直把马浚生进的这间铺的老板和老板婆娘气笑了,顿时脸色就不好看的道:“屠老板娘,你这话么子意思啰?我屋里的货不全?还贵?我姓罗的在这片住了好多年,哪个不讲我屋人讲信用,买卖公道得很?你呷相也难看了点,这么晚还想来横杠一脚。”

老板娘帮了一把腔,生怕马浚生他们走,翻出一堆黄纸到他们面前给看质量。

“老板您看看,我这里的纸真的是好纸,细又匀,价钱也不贵,这么晚最后一单生意了,就算你便宜点子,一刀才一块八毛钱。”

那个屠老板娘被姓罗的老板堵在门外头,听到这话抻长脖子喊:“一块八还不贵?我这里的纸才一块六,老板,要不过来看下啰?”

罗老板气得不行,上前就去推搡,嘴里骂道:“要不要脸?你姓屠的到处截客源,这条街哪个不晓得?”

“晓得个么子?我和我屋男人做生意一向讲诚信,还不是你们眼红我屋里生意好,一条街串通好来排挤我屋的铺子,给我一屋人泼污水臭我们名声,我莫得进项,眼看一家老小就要饿死了,你们还自吹自己信神仙,是好人善人,心却比地里的污水还要黑。”

这女的也不示弱,加上身量胖,块头大,反而上前一步用肩膀一顶,就把身形瘦弱的罗老板硬给推得退后了一步,叉着腰气势汹汹的举着右手的食指一边骂一边往罗老板脸上戳。

里头的老板娘看男人呷了亏,黄纸往一边一丢,冲上来就来帮忙。她个头不高,但样子精明得很,居然伸手就去抓胖女人的脸,嘴里骂道:“泼你个屁的污水!这街上,就是寺里的师傅们都晓得,你屋子这个天闹毒虫。你屋人要是行得正坐得端,老天爷会看不过去,让五六月天才出来的死蛇出现在你铺子里把客人吓跑?”

听到这话,胖女人也不示弱,躲开瘦老板娘的指甲,去揪她头发,嘴上骂骂咧咧,讲他们都眼瞎了,这种不可能的事编排得出来,说着还受委屈似的看向马浚生,要客人们来评个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大冬天的屋子里头出现死蛇是很奇怪的事,马浚生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也不买东西了,带着人就走,任凭后头两家老板喊留也不理会。

唐四爷仔细的听完,问马浚生:“你还记得是哪两间铺子不?”

马浚生点头。

“那行,你带路,再带一队人过去盘查,最好找个由头把胖老板扣住,好好审问一番,这个事,午饭之前最好出个结果给我。”

马浚生敬礼,唐四爷看着他离开,心里点点头,喊唐管家:“你让司机开车,去把苗氏祖孙、滕咒阿婆、还有我师父他们几个都请过来。”

唐管家赶紧去接人。

静福区那条香烛街照常开了张,因为不是神仙生的大日子,生意冷清得很,这回马浚生莫有穿便装,而是穿着军装带着两队人马威风凛凛的从街头街尾实行包抄的方式,自第一家开始进行盘查。

得了指示的士兵们端着装有刺刀的长枪,如狼似虎般哗啦啦冲进店里到处翻看查找,店老板和屋里的伙计等人都被集中起来问话,盘查出身。

一间查完,一队人又直奔第二间,整个街很快就晓得又是盘查户籍人口的时间,好多人探头探脑或聚在街面上、铺面前交头接耳,其中马浚生晚上所进的香缘铺子和旁边的佛缘阁老板、老板娘也出来了。

大家都就着省城一波又一波的盘问检查作猜测,众说纷纭,但最后莫得头脑的普通百姓们都觉得怕是跟查找桂系余党有关。

马浚生这里工作进行得很快,眼看两头就逼近了有嫌疑的铺子,这个时候街口缓缓开了三辆小汽车过来。

不等车子停稳,唐四爷一边开门一边问一直自车窗往外打量这条街的伍师父:“师父,你一直看着这边,是不是有么子发现?”

伍三思微微点点头,旁边的何洛跟毛珌琫也皱起了眉。

这一条街别看铺子开着,人生龙活虎的,可帛门人的眼里,整个街的地面儿贴着一层灰黑粘稠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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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8章 布局

“可是这里不对劲?”

唐四爷看不到,但的关注着未来师门几人的表情,敏感的发现何大师兄似乎有发现的样子。

何洛点点头:“也不晓得是这条街,还是这一片地方有问题,但这地方儿肯定不对劲,我们先别进,怕是得请后头的人出些手段,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后头那辆车上滕咒阿婆跟银霜和苗氏祖孙坐在一块儿,他们莫得帛门的眼睛,但却感觉到了各自养的蛊虫的躁动不安,不一会儿便有唐管家从前头走过来,跟他们快速讲了讲情况,滕咒阿婆点点头:“专门做跟踪的蛊虫很少,只能借助外力驱使着大致感受,你让人找些狗或猫来,下在猫狗身上,然后让它们在这一片活动看看。”

银霜马上接口:“我有,我养了好多小蚜虫儿,可管用了。”

自从跟着三叔他们出去了几趟,趟趟都用上了她的水仙植蛊,银霜自信心爆棚,几乎养了百来只随时待用,没想到这会儿就又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滕咒阿婆和苗氏祖孙对银霜这个小姑娘和门中后代都有怜惜,又一起经历过事情,这小姑娘表现还算不错,就是高冷得像僵尸的苗万里都微微冲银霜点点头,表示肯定。

唐管家赶紧让人去找,没用多久时间便抱来了五猫三狗。

“这会赶急找来就这几只,不够让人去别处找了,等下抱来。”

“莫得事,先用这几只探路。”

银霜从随身抱着的开花灵动优雅的水仙叶子上挑了两只米粒儿大的蛊虫弹到几只猫狗身上,士兵们将它们放了,银霜用手指挑着花蕊里的一只透明得像冰片儿似的母虫,催促它促动着那些子虫控制着猫狗往巷子街面里钻。

江湖上多少晓得蛊虫,但蛊门对养蛊秘法秘而不宣,这在唐管家这样的外人看来是非常神奇的手段,他总觉得这么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并没有特别,唯一特别的是老抱着带着一株植物在身边。但因为新鲜的植物,倒叫这个姑娘看起来像山林的小妖精似的,可爱得很,全然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威胁性。

正想着有士兵过来传达唐四爷的命令,几辆车子驰动,不动声色的暂时离开了这条街,绕了一大圈后几人下了车,步行到了街口对面的一家茶楼要了包间坐下。

这间包间位置好,在三楼,临窗正好对着静福寺那条街,一行人无心喝茶,将窗开了一条缝凑在旁边观察街上的情况。

情报处的人都穿着便装,隔着一定的距离跟着那些猫狗。下了蛊的猫狗显然对那条街很敏感,没有一只要往里走,银霜眼看着猫狗都散开了,只好弹动那只母虫,母虫一抖一抖,离开得不是很远的一只猫突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在行人惊讶的眼神中又忽然站直了,昂着头顺着墙边儿一反常态的进了开满香烛铺子的街道。

这猫看着正常,但毛下的皮肤一个劲儿在抖动,它像狗那样不时低着头在地上或铺面口子嗅闻停伫,银霜闭着眼,将母虫挑在自己的食指指尖上,感受着母虫透明的口器扎进肉里,血液被吸食的同时她又清晰的感觉到母虫身上的害怕、颤抖等反应。

母虫的害怕的情绪并不是一直,而是极为微弱,而当那只猫走到一个地段时,它传递的这个情绪忽然就变强,如同银霜自己的感觉,像感受到了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种可怕的威胁,心中生出惧意,想停步后退逃跑。

银霜忽然睁开眼睛:“那只猫,那只猫的前方不远的地方,具体在哪不晓得,但是我的蛊虫非常害怕,子虫连母虫的控制都不肯听了,想往后退。”

几个人从窗缝里确认银霜指证出来的位置,何洛道:“让它退回来,如果对方有蛊,只怕太近也会查觉到你的蛊虫。找个由头,先把那一片清出来,再重兵封锁住外围,我们进去对付他们。”

唐四爷想到那古怪又可怕的半人半兽的尸体,心里一边发毛一边赶紧让人强制那些铺面商家回去军统处协助调查,一边叮嘱手下:“你们把好关,莫得命令不准放任何人进去,就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违者直接枪毙。”

关家一行,唐四爷组建的这支江湖人队伍损失惨重且元气大伤,宋魁星失踪不见,李清重伤昏迷还没有醒,肖梅守着李清不肯离开,他们就缺少她那样一个强大战斗力,而剩下的人身上都多少带着伤,因为战事,招募新的江湖人手的事就还没完全落实下来,唐四爷略有担忧的道:“对方奸狡,我们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也人手缺稀严重,现在可不能对上,否则你们要是出事,那就真的麻烦。”

何洛看了一眼伍三思。

夜里唐四爷走后,他师父像是心有所感,喊着他和毛珌琫给他们讲解了一番孙府外头下的五帝钱阵的秘诀。

术门秘术,其实多建立在五行相生与五行相克的学说之上,而阵法,对于帛门来说,就是灵气最浓的那个穴位。只要将一个区域划分出来,用金木水火土确定好它的穴位,再施以开了灵的器物做开关,那么一个阵法就自然能形成。

何洛着学还心道师父好好的突然教这个阵法,难道是想到可以用上?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已经有用武之地了。

“突然将人都带走会惊动他们,只能分批撤开,我们不能直接出现,从外围开始设阵隔绝,从外往里,一步一步的设,这样阵多困多,等到中心就算日本人发觉不对,想拿那些市民做要胁,也能将危险降到最小。”

何洛讲完,苗老爷子问:“那要是人莫有撤光,还在里头的被日本人抓住当挡箭牌,我们怎么办?”

此话一出,银霜都紧张起来,抓着伍三思的一只袖子攥得死死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何洛身上。

“那就,”何洛苦笑。“只能说人各有命了。”

他不是不想保下所有人,但日本人竟然选择藏身在这种人群喧嚣的闹市区,显然早就打算着万一暴露要拿市民来挡灾掩护他们逃离,有这样的打算,就证明日本人到时候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拉垫背,所以不能心存幻想,而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马浚生听到后心头一跳,虽然不晓得上边是么子意思,但还是谨慎的给自己的手下们使了眼色,开始不耐烦听那些市民商家们好声的、耍无赖的、满怀怨言的套话或拦阻检查,大手一挥:“一个个的查也麻烦,要不你们都走一趟,去我那里排好队一个个的讲。”

除了他这边,其他的队也是这样,军卡开过来,很快就有端枪的士兵赶着那块地头的住户商贾们上车走人。

何洛跟毛珌琫拿着连夜赶出来的一把残币小五帝钱,为了省时,伍三思做为技术指导从最外围开始点明地方下钱布阵。

银霜他们紧张的在楼上看着。

母虫控制的猫狗最终都拐着弯儿被强迫前往那条街的前后两端守住了,就是酒楼这里,掌柜的和伙计都被士兵们给带走,唐四爷调来一队人马,荷枪实弹的占据了整个茶楼面临对街的位置,随时做好了火力攻击的准备。

苗老爷子问孙子:“万里,你身体要是呷不消,就先莫出手,爷爷来。”

苗万里摇摇头,硬站到祖父的一边不肯挪窝。

滕咒阿婆拍着银霜肩膀:“你还小,这样的场合会吓着,离远一点子,等下让你见识一下阿婆的手法。”

银霜倒听话得很,抱着水仙站开了一些。

就在人员一批批离开,何洛师徒三个布下了三个小五帝钱阵往里继续推进时,一间商铺里忽然传出货物撞倒的巨大响声。

所有人的心头一跳。

街道两端的猫狗齐齐的发出惨厉的叫声来,它们发着抖,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像是看到了敌人,呲牙瞪眼弓起背,但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像被巨大的威胁压迫着,并不敢上前博斗,而是脚步慢慢的往后退却。

银霜急切的喊道:“快让三叔他们退,有大家伙!有可怕的大家伙!”

唐四爷急急追问:“你从子虫那里感觉到了么子?”

他说着,注意到银霜脸色渐白,手指尖的冰片儿似的漂亮透明的母虫在剧烈的挣扎着,原本看起来是一体的背部隆起了两个小小的翅膀,扇动着似乎想要飞起来离开。

“对方看样子蛮厉害,压迫得这只母虫居然想反噬主人了。”

滕咒阿婆和苗老爷子脸色都是一变,赶紧指点银霜:“快,要么喂血加强与它的联系,让它增强抗力;要么赶紧在它反之前先斩了它,断了和它的联系。”

银霜刚想说话,街面上又传出一声隆响,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闷声,一些还拖拉磨叽着不肯走的商户们这下子怕了,纷纷变了脸色道:“不是地龙要翻身了吧?”

“你们有莫有听到?”

“地下响了,响了!刚才好像还晃了一下!”

“妈呀,快跑呀,地龙来了!”

……

街面很快混乱起来,马浚生等一干唐军顿时被数十人冲挤着,秩序立刻便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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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9章 战斗

“快离开!”

唐家军们也顾不得了,扯开喉咙拉扯着最近的人就往街外奔,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地底再次响起了很大的轰隆声,地面还微微的晃了晃,帛门师徒在乱跑的人群当中倒显得分外打眼。何洛很沉着,手里牢牢的握着点灵的铜钱将它往毛珌琫撬开的一丝地板缝里塞。

大约是感受到了外敌来袭,人群还未完全离开,一间香烛铺子的货物忽然被从屋里踢甩出来,砸到好些人身上,马浚生离得近,躲避不及,只来得及将抱住的孩子转了个向,自己用背后顶住那些货物,护着孩子头和肩在怀里。

“师兄你继续,我去看看。”

毛珌琫起身奔向那间铺子。

地下也不晓得有么子东西,地面细微的晃动着,先是一处地方裂开一条小缝,接着似乎从地下往外在用力扒拉,裂缝越生越多,一开始没人发现不对,渐渐的有人看到,惊呼一声:“地裂了!都快跑!快跑!”

唐家军大队人马调动着,正好这时候到达,一边封锁着街道,一边帮忙人群离散。

“你们都退远些。”

一直不开口的伍三思终于开了口,拉着一个队长吩咐,再叮嘱何洛:“不管发生么子事,你只管做你的,我去看看地裂。”

他不等徒弟开口就走,何洛眼睁睁看着师父没入人群当中很快不见,抿了下嘴只好放弃担心的话,继续手头上的活。

毛珌琫直接往那间叫香火缘的香烛铺子里冲,一脚刚踏进铺子,兜头就是一大堆香烛跟一摞摞的黄纸儿砸来。虽说香烛不重,可架不住量多,黄纸几十摞份量还是有的,毛珌琫双手在脸前一格,挡住了砸脸的东西,其余的就算砸在身上也没反应,他手里扣着各三枚铜钱,这钱儿是零碎淘来的完整物件,点了灵,被他手指一翻就夹在了指与指之间突出了一截当成了指虎使用。

铺子里头的一道黑影吼吼的嘶吼着,显然感觉到了威胁,扑上来就是闪电一抓。

爪子未至腥风先到,毛珌琫闻着味儿心知不好,侧身一个后仰避开了黑虎掏心似的一爪,左手臂一曲,一横,手背对着这黑影便划拉。

滋的一声轻响,黑影没有躲过毛珌琫这一击,发出一声惨叫猛的向后跳开,隐进了东倒西歪的货物柜铺后边的门里,只余下布帘子在不停晃动,提醒毛珌琫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毛珌琫踢开挡路的架子和货物,凝神摒气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往那道布帘子走过去。

天冷,有缝补痕迹的旧布帘子做得长,几乎离地面就只有十来公分,又加上背光和杂物的掩饰,从上往下看,实在看不出后头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毛珌琫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但坚定,因为用力,握拳夹着铜钱的手的关节都突起泛了白。

就在他离帘子约一米左右,布帘子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让开!”

铺子进门处突然有人大吼一声。

毛珌琫一惊,心道哪个傻子,居然出声破坏了他的隐藏痕迹,人却是机警的往一侧一扑,扑倒一个货架,跌在了架子和大批的黄表纸、香烛包包上。

就在他扑倒的同时,一阵枪响从后头传来,越过他头顶扫射向布帘子后头,后头的家伙应该是躲着想偷袭,不妨唐家军突然出现,大概中了枪,嗷的利叫一声带着布帘子从里头冲了出来,扑向门口。

黑影速度极快,正好从毛珌琫头顶越过来,毛珌琫一瞥之下看得分明,黑影怕是个人,至少他下半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裤子,脚上蹬着黑布面的棉鞋,但脚尖处显得怪异,像是鞋前长了几个尖爪子出来似的。

它上半身莫有穿衣,肌肉异常的发达厚实,块块鼓起来跟砖头一样,毛珌琫眼尖,一扫之下看清这东西并不是皮肤黑,而是在外的皮肤都覆了一层细短的黑毛,乍看之下还以为它是个黑皮子。

“快跑!别让它抓伤皮肤,它有毒!”

毛珌琫大吼,自己曾呷过毛僵的苦,虽然不晓得这东西是不是和毛僵一样,但看样子也不是么子干净的东西。外头的人莫他们江湖人的身手和本事,只能靠着枪抵御,但对付变异了的东西,枪未必就好使,更何况它速度很快。

吼出来后毛珌琫手一撑爬起来就追,左手的铜钱被他用拇指当成弹弓用的小石子儿,发力一弹,铜钱袭向那道黑影。

在最前头的士兵手里的枪没有停,黑影速度太快,几枪下来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扬爪就是一挥。这士兵惨叫一声,几乎半个脖子都被撕开,鲜血跟着乍然而止的惨叫迸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其他士兵都怔了一下,他们直面着正好将这个抓起士兵的断脖往嘴里塞的怪物看了个清楚,脸突出,嘴吻长,样子像狗,满嘴的牙却从嘴里伸了出来,白森森尖利利,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将杀死的士兵人脖子肉撕下一大条来。

饶是唐家军大多数都经历过战争,这样站立着面对面看着如此行凶的冲击异常巨大,有人哆嗦着喊叫一声:“怪物!”

端着枪的手不由得扣着扳机就松不开,这怪物太近,但反应速度快得很,抓着手里的尸体就在面前一挡,噗噗噗的子弹多数被尸体挡了去,好在它专注前面,后头毛珌琫的铜钱顺利的就甩到了它身上。

毛珌琫动作看似普通,实际上却是运用了帛门武学的加力之法,铜钱在半空时就被一道道细小的青烟雾状的龙纹裹住,挨上怪物的后背腰,细小可爱的龙纹嘴大张,像是发出长啸,一个摆尾就撕开怪物背上的皮肉钻了进来。

巨大的带着明显痛意和发狂的吼声震得前面的唐家军好几人没忍住放下枪去捂耳,马浚生在后头奔过来,正好看到发了狂的怪物举起尸体往士兵们身上砸,不由得大惊:“小心,快闪开!”

他们哪比得过怪物的速度,当下五六人被砸得一个个往后倒,倒在后头的人身上,带起一串儿全滚成了一团。

这东西见状脚一蹬,高高跃起,狰狞扭曲着一张似狼似狗的大毛脸凶恶的扑向地上的唐军。

马浚生眼看就要来不及,这怪物落下势头又急又猛,地上的人根本躲不开避不及就要遭秧时,蓦的横里一把椅子虎虎生风的横扫过去,十成十的力道击在这怪物腰上,将它打得嗷的一声摔到了一边的货物堆里。

“都快走!它不是你们用枪炮能对付的!让四爷喊江湖人!江湖人!”

毛珌琫冲那些士兵大喊,飞身扑上去将要爬起来的怪物踹倒,右手成拳,铜钱如指虎,凶悍的就往它头上身上乱砸。

难闻的腥臭伴着嗷嗷惨叫声在铺子里响起,马浚生死死的记下这一幕后挥手带着人进来将里头的士兵们拖了出去一块儿离开。

这头毛珌琫跟个狼头人身似的怪物战成一堆,隔了三间铺子的路面上,伍三思紧紧的盯着地上面的细缝不停的裂开。

这下面显然有个大家伙,但不晓得是么子,人站在街面上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高低起伏,像坐船似的。

同徒弟一样,伍三思也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扣在了手里。

他扣的并不止铜钱,而是用泡了朱砂与大徒弟鲜血的红绳串起来的一串儿钱。这样的铜钱剑在江湖人较为人知,是术门术师克阴除秽专用的一样法器,但帛门的稍有些不同,不是一列钱编排,而是两列钱并着编制,并且编好后两面都再次用何洛的鲜血写了一个破字。

伍三思将剑尖指着地下正好拱起的一处裂缝,看似漫不经心的甩了甩。

地下陡的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尖叫,如同一根尖刺要刺穿人耳朵似的,震得人心头发闷头发晕。

伍三思往后一跳,面前的地面猛的拱成了一个小土包,石板受不了大力,都裂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块,跟着潮湿的带腥味的泥土扑簌着往地上掉。

地面震动得厉害,像是下头有巨大的东西忍受不住要钻出来一样,伍三思再次稳住身形跳开近两米远,就在他身动之时,站立的地方突然陷裂开,一张古怪又可怕的大嘴从地下冲出来,一张一合,贴着他的鞋底儿擦过去。

那张嘴是个巨大的如面盆的圆形嘴,里外竟然有三层,每一层的边缘都长着密密排列的像齿轮一样的弯头三角尖形的牙齿,一闭牙齿尖就合在嘴中间像给嘴盖上了一片严丝合缝的白圆盖儿,几个在旁撤退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呼出声。

“快离开,这东西古怪,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勿草率送了性命。”

同徒弟一样,伍三思催着这些人离开,手里的铜钱剑这次斜握着剑尖指向巨嘴落下的大土坑里,狠狠用力一挥。

士兵们只看到这个年轻的少年像在玩耍似的甩了一下古怪的铜钱,却是没有看到剑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红之色,汇聚到剑尖直涌向前,在空气里化成了一条浑身鳞甲长满尖刺又尾部长出如个巨大的蝎钩的怪龙模样的东西如电般扑到土坑,一头栽了进去。

随着这怪龙入了土,地下发出轰隆隆的嘶嚎,像是有么子在地下打架滚动,地面再次剧烈的晃动起来,一些士兵失去平衡,身体歪斜着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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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0章 救人

伍三思也往一边倒去,但好在他旁边就是个招牌柱子,正好抱了个满怀稳住了身形,其他滚倒在地的士兵就没有好运了,还没反应过来,身下的路面突然下陷,有人被巨嘴咬了个满怀,拖进了土地里,这怪物显然被激发了凶性,其他人也没想放过,脑袋扎进土中,身体却拱出地面一个翻滚,甩带起无数的泥土压住最近的几人重重落下,砸开了地面砸陷下去。

其余人见了这一幕跑得更是发奋,倒是唐四爷不晓得么子时候过来了,发令道:“都傻着做么子?开枪!一队一队的替补开枪,将这玩意儿打它个稀巴烂!”

唐家军训练有素,刚才也只是被突如其来现身的怪物给惊住,这会儿听到熟悉的长官的声音,马上就回过神来,端起枪就扫,离得近的脸上身上还溅着同伴的血,一边打一边往前冲,端起刺刀就往土里扎。

伍三思皱起眉。

赶来的何洛一看师父表情就明白怕是起反作用,赶紧拉住唐四爷道:“让他们后退!这些东西古怪又难缠,一般枪炮只怕杀不死,莫白折损了军力人命在这里!”

唐四爷并未直接跟怪物有过接触,但帛门师徒他是信服的,当下一点犹豫也没有,招呼人全员撤退。

地下的怪物也不知有多大多长,轰隆一声拱起一截,硬生生让两间铺子的门口瞬间倒塌,伍三思冲上去再次挥剑,可它大概呷了亏晓得厉害,沉在土里并没反应,应该是躲开或跑了。

“这么子东西?又狡又难缠,还麻烦。”

伍三思顺着裂出来的大缝追上去,眼看就到大缝的尾部,他身后的地面突然被顶开,一条巨大的晃若蛇尾、但尾部长着细长的尖刺的怪尾从土里钻出,迅猛无比的扎向他背后。

何洛吓得脑袋空白了一下,脱口大喊:“师父!”

眼看伍三思就要躲不过去,他听到徒弟的声音和身后来袭的风声,侧过头,身体瞅着就要被扎个对穿,忽然间整个人像被抽了骨,身体极其不自然的歪曲了一下,脚像想要支撑着自己失衡的身体,往一边滑了几步,尖刺的怪尾擦身而过,伍三思一个侧身,手里的铜钱剑砍在了怪尾上。

地面猛的大幅震动起来,街面三分之一的地面都裂开了缝,鲜湿的泥土翻滚涌出,那怪物吃了这实实在在的一剑痛得发狂,终于在震倒了数间铺子和货物架子后现出了大半个身子。

它并不是毛珌琫面对的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而是整体是个怪物,长仅一米五、六多,粗如水桶,和泥土一个颜色,粗看像被砍了头的蚯蚓,但身上又布满了大小一样的黑点。

这东西看不到眼睛,但显然能通过别的什么器官感觉到敌人的存在,露出地面它那圆盘里的三张嘴一张就面向伍三思猛扑而来,同时身体在弹射的同时像是猛吸一口气后鼓胀起来,水桶粗的身体猛涨至一个洗澡盆子那么大,身上的黑点儿嗖嗖的弹出尖锐的、跟尾部相同的刺,如同一枚刺弹。

何洛被师父甩开了一些距离,见到此景大惊,脱口而出:“他娘的这是么子怪物?”

说话间冲上去想助他师父一臂之力,伍三思却甩手反掷了几样小物阻了他步子。

“别管我,只怕还有别的么子,你赶紧找,想办法找出来日本人藏身的地方,擒到王才能真正控制局面。”

说着伍三思看着怪物扑到了面前,举剑走着八卦步便直取怪物可怖的三张利嘴。

这怪物显然晓得厉害,头攻只是幌子,它灵活的一缩用脑下方的尖刺挡下了铜钱剑,尖尾无声息的再次从侧面绕过盘卷,打算将伍三思卷起来用自己身上的刺把这个讨厌的人扎成一个血筛子。

何洛看着急得不行,但师父说得又确实是最正确的,他咬牙一权衡,再次看了师父一眼后往毛珌琫所在的铺子冲。

何洛头脑很好,瞬间就判断出怪物首先是在那铺子现身,那里自然就有怪物出来的通道,所以要找日本人,从那里进去是最快的,然而毛珌琫和怪物的战斗也激烈异常,铺子一片狼籍,何洛奔近了,甚至听到旁边的货物货架堆下有人在呻吟。

“救命……”

“……救命……有人吗?求求你了……来个人吧……”

何洛本已越过那处,但听微弱的哽咽的呼救声断续不绝,师门的门规师训顿时浮上心头。

为医者,自以救人为本。

想到这,何洛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来又退回去,一边大力扒开堆乱如小山的货架和货物,一边喊:“莫怕,你再支持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货物堆下被埋的人显然听到了何洛的大声,再次响起的声音比方才要响亮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敢置信和惊喜。

“真的?真的有人?救命!救命!”

何洛一边加快扒东西的速度一边跟对方讲话让他安心:“是真的,我就在外头,你再等一下哈,我扒开上头的东西,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他显然给了被埋的人信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言,然而开扒了不一会,轰的一声巨响,一大团黑影贴着何洛身后落在他不远处的货架子上。

何洛警觉的从怀里抽出师父做的同样的铜钱剑一回头,就看到又一团黑影从里间冲出来扑向他斜后侧的架子,同时冲进何洛鼻子里的,是难闻得不得了的腥臭。

他挥剑用力一劈,后头的怪物没防备敌人还有援手,吃了这剑在手臂近肩头的位置,顿时嗷的凄厉惨号一声,成功的被何洛阻下了脚步。

毛珌琫忍着后背的巨痛与胸腔喉咙里翻滚的气血,扑起来再补一剑。

叮的一声响,铜钱剑砸在了怪物抬起的手爪尖甲上。

师兄弟二人的行为显然让受了伤的怪物陷入了暴乱,它红了一双眼睛,居然克制住了对铜钱剑的害怕,长长的利甲不退反进,一反手指尖扣住了毛珌琫抽退不及的铜钱剑身上绑着的红绳。

焦臭难闻的青烟滋滋的升起,怪物的指尖就这一下功夫已经黑了,可它全然不顾,手一伸,更加大力的勾住红绳就扯。

何洛冲上来剑尖在怪物手臂下往上挑,想将这怪物的手砍伤或砍断,挽救师弟的铜钱剑,这怪物突然扭头来对着何洛大张开滴着口水的血盆大口,当头就咬下,另一只手则一把抓住了何洛的铜钱剑身。

何洛与毛珌琫同时双腿踢出,同时何洛一个侧头矮身想躲开这怪物的攻击,然而怪物力大无穷,拼着双手受伤都硬不肯松开半分,也无视师兄弟两人换成平时能踢断野猪骨头的脚力,跟个铁塔似的立在那儿没有动摇半分,双手更是用力往自己面前拉,拖动着师兄弟两往它面前凑。

铜钱剑虽然点灵是法器,但架不住指尖勾住的红绳再粗也只有那么粗,更何况承受着巨大的拉力,最终没能顶住,绷的一声断开了。

怪物眼中的那条淡金色给自己造成了不少伤害的、让它害怕的龙形东西张嘴无声嘶吼了一声后崩散开,连同让它害怕的气息都突然的微弱下去。

它显然发现了自己的成功,低头向何洛执剑的手咬去。

毛珌琫的剑断了绳,铜钱便维持不住散开来,一散他往后拉的力道就失了衡,整个人往后倒。毛珌琫倒是想稳住,然而混乱的店里到处是货物和破散的架子,他一个后空翻落在了散架子上,结果摔在了一堆货里。

何洛心里大急,有心想拉毛珌琫一把,然而怪物除了嘴,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哪容得他分心?何洛眼看剑抽不出来,一咬牙松开手,反手一转搭在袭来的怪物手臂上避开了它的嘴,别看个头大,身形灵活得很,借力一跳一滚,从怪物背上翻个身滚到它另外一侧,手里从怀里摸出两枚多余的铜钱扣在指缝里往怪物耳朵里甩。

他速度奇快,又跟怪物离得极近,这一甩甩了个正着,铜钱后一枚撞上前一枚,推着前一枚如同流星般撞进怪物右耳当中。

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吼,疯了一样甩开铜钱剑捂着脑袋往前面就撞。

它一路撞开挡路的货架、货物和掌柜收钱放钱的柜台,一头撞到门上后硬生生将门和门框撞缺了一块冲到院子里发疯的满地打滚,伴着惨厉无比的嗷叫声,听到的人心都被吓得一颤一颤的。

何洛赶紧捡起自己的剑,粗略的看了一眼,还好,剑还未散,但剑身尖处的地方红绳和铜钱都发了黑还带着焦臭,明显的已经被怪物的皮毛血肉弄污了,威力虽然大减,但多少还能支撑用一下。

放下心来,何洛赶紧提剑奔出去想给怪物补上杀招,毛珌琫已经站了起来,何洛经过师弟的时候丢下一句:“那边架子货物下有人,你快去救人,这边我顶着。”

毛珌琫哦了一声,定睛往师兄示意的方向一看,只看到一堆破烂小山,他赶紧的跑过去扒拉着那堆东西,很快就从一堆破烂货物和架子里发现了一个手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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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1章 金蝉脱壳

毛珌琫赶紧扒拉,让那只手现出来更多,眼看着动也不动,他喊道:“下边的人听得到吗?是不是受伤严重?如果还有意识,动一下手指。”

那人起先没有反应,随着毛珌琫一把扣住他脉搏才手指微微勾了勾。

这人脉搏奇特,起先脉形宽大,来盛去衰,来大去长,应指浮大而有力,滔滔满指,呈波涛汹诵之势。随后又浮而细软,应指少力,如絮浮水,轻手即得,重按不显,再把脉,浮大中空,按之如葱管,应指浮大而软,按之上下或两边实而中间空,竟是钩脉、软脉并芤脉三者皆有,但眼下不是细看的时候,还是救人要紧,毛珌琫心头只怔了一下就放开这人的手,顺着他手臂扒开杂物。

就在将人挖出来了小半个身子,头部也隐约看到一只耳朵时,店铺的深处忽然有细细碎碎密集又快速的响声响起来,毛珌琫一惊,停下动作,看了眼杂物下压着的人,小声道句:“有危险,暂不能救你出来,你再忍忍。”说完把杂物又往人家身上埋。

胡乱扒了一下,看不出下边的人了,毛珌琫冲到散剑的地方捡铜钱。散落的能见的都捡在手,有十三枚,红绳虽然断了,但因为泡过朱砂和血,还能用,毛珌琫捡起来将红绳一分为二舍了烧黑的部分,各串了六枚铜钱缠在自己掌上,铜钱贴合在手背和手指背上,谨慎的看着没了布帘子,阴沉沉的像个大破洞似的通往内室的门。

碎响声来得很快,及至近了声音也清晰起来,由无数的吱吱声汇成一道河流,直听得毛珌琫头皮发麻。

他反应过来,这怕来的是老鼠群!

他娘的日本人!

这种小东西一只两只十来只还好对付,可这听声音根本是个老鼠大军,数量简直不能想像,被它们疯狂粘上了身就得完蛋儿。毛珌琫眼瞳都缩了起来,冲到门前扒着自己衣服袋子就使劲儿翻洋火。

可惜打斗一番,他外衣都被怪物抓得破烂,袋子里的东西早掉得不知去向,毛珌琫别头看向柜台子,千钧之机,他只能寄望店主人在柜子里放着洋火或点香烛的火引子啥的了。

柜台早被撞破了一个洞,歪歪扭扭的眼看着要散架,毛珌琫快速的扒拉着,越急就越找不着自己想要的,耳听着声音越来越响,老鼠们离门越来越近,毛珌琫平素淡定的脸上都闪过一丝焦急。

再一次翻了个空,他不由得低骂一声:“fuk。”就想站起来干脆赶紧拖着人逃跑算了,结果手一动碰到旁边一个四方小盒子,他心头一动,捡起来一看,几乎无语了。

一盒洋火居然就在他旁边,他居然没看到。

毛珌琫带着洋火边跑边划,冲到门口时正好一根洋火蹭的冒出了火苗,他往门后看了一眼,隔着三四米的距离,黑鸦鸦的急流似的鼠流们那一双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瞪得他头皮都麻了,他拿着一个纸包儿点上火,在鼠群冲到只有一两米的距离时丢到了门里一点的黄表纸和香烛上。

火势呼呼的起来了,老鼠军团们撒退不及,最前头的栽进了火里发出惨叫,空气里瞬间飘起了皮毛焦臭与肉香的气味。何洛在外头都闻到了,大喊:“秃毛熊,你在屋里偷偷放火烤肉了?”

毛珌琫不理会师兄,扒拉出被埋的人,将他往自己肩上一架,几乎是半拖半抱的冲出屋。

浓烟和火焰追着他屁股从人家铺子里钻出来,就连茶楼上观望的人都道不好。

不用唐四爷吩咐,副官就组织士兵们快去找水来救火,省城这一带是老建筑,基本都是木房子,一燃起来可不得了,一条街都可能给烧光。

这里的动静连拒不开门接受检查和劝离的静福寺都听到了,门后守着的小沙弥赶紧将火事告诉了主持。

主持这下也顾不得继续坚持了,喊寺僧们:“快,别处救火来不及,快开门,让那些兵用寺院里的池塘水!”

何洛眼睁睁看着师弟一阵风似的带着人跑了,回头一看铺子,吓了一大跳,发狠的往奄奄一息的怪物脑袋上一剑接一剑的砍,直砍得对方动也不动如堆死物,这才想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根长红绳将怪物一绑,剑一收加入了灭火大军。

里头的老鼠烧死了不少,但这些鼠已经被人控制,后头的仍旧不畏死的往火里冲,带起一路的火苗把前来救火的士兵吓得赶紧让道,何洛上前瞅准了就是一脚。

看到有人灭火鼠,其他人也不怠慢,端起水就往里泼。

火光大约刺激了对伍三思开了仇杀的怪物,它再次将身体狠狠压缩起来弹起,像枚炮弹般袭向伍三思脑袋。

伍三思虚弱得很,眼下又是强撑着在对付这个力大又难缠的怪物,眼看避开是来不及了,手里铜钱剑再次握紧,从虚影当中寻找怪物身上黑刺之间的空隙。

这怪物将将要撞上之际猛的身体如同吹气,大涨,全身的刺嗖嗖的弹出来,伍三思一剑砍下,结果这怪物竟不躲不避,硬生生的接了这一剑,被砍的地方迅速焦黑,它却没有停下膨胀之势,身体仍在胀大,眼看着就从一根大刺柱子胀成了一个小圆形,它仍未停下势头,身体还在外鼓,竟有要把自己胀成一个鼓似的。

土褐色的糙皮肤因为撑开,越来越薄,渐渐竟有透明之状,伍三思离得近,隔着刺和变薄撑开的皮肤,隐隐都能看到这怪物的体内。

他不晓得怪物要做么子,但心头生出一股不能忽视的重大危机感,手下越发的下狠手砍向怪物的皮肤,同时他的影子似乎也查觉到了威胁,突然的变大,在碎石乱土中飞快的延伸窜动,接近怪物在地面的那一小团黑影。

怪物迅速胀成了一个球,像全身长满刺的河豚,下一秒就可能受不住膨胀而炸开,伍三思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浓,眼看着剑砍竟然仿佛对这怪物产生不了伤害似的无用,也顾不得了,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对跑来救火的士兵群喊:“快离开!这边的怪物怕是要自爆!”

一众接近的士兵们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到临空胀得像个巨大刺球的怪物身上的刺飞弹出来射向四面八方。

“快……”一个士兵大喊,才喊出一个字声音就小了下去。“躲……”

伍三思回头一看,被撑得发亮发透的怪物球像是忽然被弄了个口子泄了气,眼睁睁的瞬间就像被抽干了成了一堆干皮掉在了地上,那些弹出来的刺也并没有力道,飞出一点距离就全数掉落了。

见此情形,伍三思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莫得事了,快救火。”

他脸色不好,唐管家也不晓得之前躲在哪里,这会又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他面前,让人上前来扶他,伍三思摆摆手,并不让人碰触,只道自己还走得动,拿着铜钱剑高一脚低一脚的跟在唐管家身后离开。

在他身后,忙着救火的士兵们并没有看到地上一道拖得长长的像蛇一样的黑影嗖嗖的缩回到伍三思的影子里。

他累极了,也虚弱得眼前发黑,却是强撑着,直走到一辆小汽车面前,刚抬腿坐上去,就看到小徒弟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将他从铺子里救出来的人往车里塞,塞好了对司机说了句话就匆匆往火场那边跑。

这两臭小子,平时口不对心爱抬杠打架,关键时候还是有点同门友爱的。

伍三思笑了下,再一眼看到隔壁车前滕咒阿婆他们走近了,便招手喊银霜。

直等到面前,伍三思才发现小姑娘抱着花竟然在微微发抖。

他以为银霜是叫怪物和起火给吓住,不由得艰难的往里头挪了挪,招呼银霜:“四爷让你们离开?来,你跟我坐一个车。”

银霜咬着嘴看看火光冲天而起的铺子,又看一眼伍三思,小声道:“三叔……那里头……是不是还有怪物?大哥和二哥怎么办?”

伍三思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他两个应该能顶一阵子,实在不行……得相信四爷他们。”

银霜哦了一声,往伍三思身边靠近了一点。靠得近,伍三思有些模糊的眼睛才看清小姑娘的表情,似乎是在害怕。但那样子又似乎不是在害怕起火和怪物,而是在担心别的。

他不由得楞了一下,追问:“银霜,你怎么了?在怕么子?”

银霜似乎惊吓了一跳,身体大大弹起又坐下,犹豫着,最后还是开了口。

“刚刚走的那个车子……它一到街口,我放了蛊的猫狗就怕得乱窜,我的母蛊更是疯了一样咬我……”

“三叔……我怕……”

她说着,因为恐惧抬起眼睛,想从伍三思这里找到安全,伍三思脸色顿时一变,但对上银霜浮上眼泪的眼睛,硬生生的咬住了牙,因此显得脸色格外怪异。

他将银霜的肩膀抱住,安慰的拍了几下,抓起她拿着母蛊的手来看,已经鲜血淋漓,伍三思急道一声:“别怕,三叔在。”马上抬头喊司机停车。

“快,”伍三思对司机道:“快让四爷派人拦住刚才的车!车上的人并不是受伤的百姓,只怕就是我们要找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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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2章 逃脱

唐四爷坐镇楼上观望着火势的控制,听到司机的急报,惊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快追!”

唐管家道:“已经派了一队人手去追了,但那个人要是那么厉害,只怕我们会晚了一步。”

“他娘的!”唐四爷扯了军帽一把甩在桌上,烦躁的点了只烟,但没有抽,而是捏在手里。“全城下封锁,各个路口都加强戒备,不管哪个的车子都给我搜!就是天王老子要甩脸子,让他到老子面前来甩,老子给他受着!”

他正说着,伍三思带着银霜和毛珌琫噔噔的上楼来,伍三思道:“四爷莫急,人是珌琫从火场铺子里救出来的,他有印象对方长啥样,画出来后你让人带着画全城搜查,找出来的机会大蛮多。”

毛珌琫有些内疚,他救人心急,并没有发觉不对劲,反而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居然被对方做了个小手脚,还好银霜一接近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由得她用植蛊将体内的小蛊虫压制住了,画完了画,还得去找滕咒阿婆和苗老爷子他们,看想办法将这个蛊不伤身的取出来。

别看大个子显得粗手笨脚,但画起画来却很是厉害,三两下便用线条勾出了对方的样子:一张精瘦脸,单眼皮,眼睑下搭着,人看着郁郁寡欢的样子,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留了八字胡。

毛珌琫画的时候副官知机的去各个队伍里问有莫得会画画的,他这儿画成了三张,刘副官就带了几个人上来帮忙,几人分头开工,不一会儿便画出几十张。唐四爷赶紧让人分发下去。

人刚带着画走下楼,外头就起了喧嚣,唐四爷跟伍三思探头一看,起火的铺子外头,救火的士兵们正顾不得救火,都乱躲乱窜好几个从火里冲出来的身影。

有远点儿的队长和士兵发现了不对,一边拉枪栓一边喊:“让开让开,莫挡着我们毙了他!”

冲出来的有四个人,因为混身裹着大火,根本看不清长相,就连何洛都不好近前硬碰硬,他跟士兵们发狠跑开让出空隙来,马浚生跟另外几个队长都瞅到了这个机会,齐声喊:“开火!”

哒哒的密集枪响响了很短一会,这些起火的人好像没长耳朵似的不懂避开,追着逃避的士兵们扑,因为害怕误伤自己人,马浚生等人又让人停了枪。

何洛夺过一个士兵的枪,挽了个花喊:“用刺刀,都别跑了,我们合力用刺刀对付他们!”

他们正救着火呢,没想到从铺子里头突然冲出来四个人,直接就往他们身上扑,事出突然,救火的士兵们这才莫有反应过来,现在被这么一提醒,很多人回过神,解下枪就反扑上去。

这几人力气极大,打斗也莫得章法,唐家军上阵杀敌次数不少,有经验的多,很快几个人就用刺刀将四人扎实了顶住隔出距离又不让他们挣脱,其他的士兵们就从一旁开枪的开枪下刀的下刀。

原本还让人害怕的火人着了火身体本来就支持不住多久,又叫近距离的爆了头,当即死得不能再死。

有人提着水冲上来往尸体上泼,滋滋的把火灭了地上已经只有四具烧得蜷起来的焦尸,面目全非,马浚生让人弄出提架来要把人抬回去解剖,有个队长嗤笑一声:“都烧成这副鬼德性了,脑袋也有三个给打烂,还费么子力气往回拉?多费一到手脚,纯粹浪费时间。”

马浚生倒不这样认为,微微笑一下道:“王队长说得不错,只是我们军情处讲究从细微处发现任何不对劲,按理讲起火有一定的时间,这四个人怎么刚起火时不冲出来?非要等得烟子薰死人了才往外冲?他们是不是四爷要找的日本间谍?这些我们都不敢保证不是,所以弄回去研究一下,说不定就会有么子发现。浪费时间,总比线索摆在面前而被自己粗心放过要好。”

“军情处了不起?军情处的情报还不是我们收来的?这点子明显就莫得事找事的活儿也亏你想得出来。年轻人,我劝你一句,做人哪,要谦虚,该听别个意见的时候就只要用到耳朵就好。”

王队长被马浚生不轻不重刺了一下,老脸微微变色,顿时不乐意了,手一挥:“还站着干么子?呷干饭啊?还不快点子继续救火?”

他不管不问,拉着自己的人马又回去救火了,马浚生的小队看着他们离开,也觉得自己队长有点子小题大作,但还是找了东西来将四具焦尸给装上了抬走。

火势已经控制住,扑灭就是时间的问题,唐四爷算是微微松了口气,复又担心起逃脱的那个日本人。

老实讲,唐四爷愤怒是愤怒,但佩服也还佩服。

这个日本人很厉害,敢在突然严查的时候一感觉不对马上就想到了这个趁乱假扮百姓混出重重封锁的街道的办法。从他出现、发出求救的声音来看,只怕当时他就趁着大师兄跟怪物打斗的空隙不为人知的溜到铺子里,将杂物和货架往自己身上倒砸来掩盖自己的行踪。等到感觉自己制造控制的怪物不敌时就发出声音来吸引大师兄过去。

仔细想想,当时他发声,只怕还有一个目的,可能就是想偷袭,将大师兄一击必杀后再实行混水摸鱼来个金蝉脱壳,然而莫有想到二师兄会跑进去帮忙,考虑大局瞬间放弃了杀人的计划,转而专心第二步行动。

这要多细的心思,多大的胆量,才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进行这么缜密的计划,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识破,可这个日本人将人性和人心分析利用得极为透彻,连环境与人下意识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这个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潜伏了不知多久,唐四爷闭了闭眼,不敢深想。

细思,极恐。

所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这样的人,一定要或抓或枪毙了,决不允许他逍遥在外!

伍三思显然也这样觉得,他眼看着下头的场面被控制,想了想道:“银霜的蛊对这个人反应很大,依我看光有画相也不够,要是那人懂变装变容,逃脱的机会非常大,不如我带着银霜坐着车全城巡回感应着实施追捕,银霜的蛊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另外,还可以让滕咒阿婆和苗氏祖孙也来帮忙。”

唐四爷马上让副官接手这里的事务,自己则亲自跟着伍三思和银霜坐上了车去全城寻找这个日本人。

正如他们猜测的,司机接到被毛珌琫扶上车的那个脉象古怪,像身体虚到极点生了大病的老头,因着对方病得仿佛随时要断气的样子,一点防备也没有,反而当真以为病重,几乎是全力踩着油门往医院开。

车上除了司机,副驾上还坐着一个端枪的士兵,两个人全神贯注着周遭环境和人群车流,哪里发现出了街口后后座里横躺着的老头睁开了眼睛。

他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估算了一下,确实已经离开了那个小铺子很远了,这才嘴角带了点笑,缓缓坐起来。

前头副座的士兵伸头在外喊“让让让让!军情紧急,都给我让让!”喊得行人车流让出道,这才缩回身子,屁股一落座,脖子上突然一冰,像被一双鬼手给掐住了。

这士兵大骇,抬手就去抠脖子上的鬼手,然而一阵骨响与剧痛从脖子上传达到他脑袋顶,他眼前一黑,就被扭断了脖子。

开车的士兵大惊,方向盘一抖,车子在路上吱呀儿拐出个大s,擦着旁边的几辆小车过去,眼看就要撞上一辆人力车,吓得那人力车夫撒开脚丫子狂奔,车上的客人脸都吓白了,还好没有被撞上,只车尾被挂了一下,算是逃出了生天。

他们是保下了命,司机却没能。后座的日本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唐四爷心念念要找出来的在湘日本人幕后头领佐佐木。他解决了副驾上的人,开车的士兵却没有同样对待,而是隔空一弹指。

踩着急刹停下车的士兵正要解枪,动作忽然一停顿,人就不动了。

佐佐木并不着急,而是躬身在后头继续躺下,手在自己脸上这里那里细碎的摸捏,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换了个样儿。

脸还是那张脸,可下垂的眼睑翻上去了,眼下的水肿也消失不见,脸像鼓起了一点气长出了一层肉,看起来饱满很多,因此撑得脸上的皱纹也少了不小,同时因为睁开了眼睛,眼睛清明,哪有之前垂垂濒死之态?整个人并未大变样,但却绝对不会让人将他与画像上的人物联想起来。

被撞的车辆有有钱人家的,见撞自己的车子突然拐了大弯后停了下来,气愤了追上来,老板带着人走过来,一脚踢到车门上骂:“瞎了你的鬼眼啰,何滴开车的?敢撞老子?你晓得老子是哪个不啰?”

骂着还弯腰想敲车窗玻璃,就隔着玻璃看到司机浑身上下在打摆子,眼珠子疯狂的翻动着,一会儿现眼瞳一会儿现眼白,现出眼白的时候上头布满了红细丝一样的东西在游动。

这老板看个清楚,吓得心里发毛,又怕在人前丢了脸,赶紧虚张声势的再踢一脚门道:“算了,老子大度,今天放你一马,以后可莫落到老子手里来。”

骂完瞪一眼手下:“看么子看?还不快滚?”

说着自己抬腿就走,唬得手下在后头跟着直嘀咕:老板怎么走像是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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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3章 失控边缘

载着日本人的车子再次开动起来,只是速度没有那样的快,而且并不躲避行人车辆,惹来一片大骂。

唐四爷的命令下得及时,这车跑出了四个街后,佐佐木发现街上巡逻的队伍更加密集了,并且搬动着沙袋和铁丝缠的木扎子在街口设障,他只寻思了一下就明白是在找自己的,不由得冷笑一声,嘴里念出一段并非日语也非湘郡语言的古怪文字,司机将方向盘一打,便滋溜着拐进了一条窄巷。

湘郡大,大街小巷密集,这司机七拐八拐,拐到一处没有人的全是墙的巷口子时停了下来,他下车将死了的士兵丢弃到巷子里,随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佐佐木气质大变,开车的士兵已经被他用蛊虫化成了尸人只听他摆布,眼看到了第一个路口,端枪的士兵一边示意一边高喊:“停车,接受检查!”

他控制着司机慢慢停下车子,士兵来到窗边一看,里头的是个平民穿着的中年人跟同样唐家军穿着的还背着枪的士兵,问道:“哪来的?往哪去?”

开车的尸人嘴一张一合:“奉少帅命令,送这位先生去医院。”

“哪受伤了?”

“给四爷上茶水点心时外头突然地龙翻身,从楼梯上滚下来身上摔伤了。”

为了应证尸人的话,佐佐木配合的卷起衣袖给人看伤。

他对自己下手狠,身上确实全是货架子的砸伤划伤,因此检查的士兵只狐疑的仔细打量过后没有再说什么。

士兵拿着画像瞄着二人对照了一番,确认人与画并不一样,又听另外的士兵说车子并没其他人躲藏,这才搬开了障碍物挥手让车通行。

车子开动,经过封锁线的缺口时,佐佐木看似摇窗关上,右手却在窗户关上前往外头最近的一个士兵方向一弹。

他这车子开出了四五米,透过两侧的后视镜,佐佐木看到那士兵突然颤抖着倒下,其他士兵吓了一跳,有人弯腰去拍他脸问怎么了,有人想扶他起来。

随着这一幕越离越远,佐佐木满意的笑了。

他家祖上自斗法输给盛名一时的安倍世家不得不双手奉上家族秘传后,举族皆觉得佐佐木家再无传承,男女老少都剖腹自杀,只有一位祖先心怀不甘与怨恨,对天发誓必报此血仇夺回秘术让佐佐木家传承下去,忍辱负重的远渡重洋来到华夏定居,就是想从各种奇巧技能发达的华夏学到更厉害、比安倍家更厉害的秘技,再结合佐佐木家的药术研究出新的、无人能超越的秘术出来。

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和时代的更迭,佐佐木家的香火延续了下来,并且在战乱之机了解到了江湖门派,这让先人看到了希望,开始大量密掳女子生下后代,培养他们从小接触江湖人。

佐佐木家是成功的,经过了好些代家主的研究,最终锁定了蛊门这个方向,而上一代蛊虫的有所发现也确实让佐佐木的父亲成功的在皇家面前露了脸,通过蛊虫、将华夏的军阀们改造成只听他们指挥的尸人大军,如此一来攻克占领整个华夏,都不用浪费他们大日本帝国的一兵一卒的疯狂计划虽然被皇家否决,却被野心勃勃的总理大臣看中,秘密支持着佐佐木家族将这个计划展开实行。

现在,虽然还不完善,但也离成功不远了,他佐佐木寅六郎至少在无数的实验后终于确保有两起实验品成功的融合成功,是时候进行稍大面积的人体实验了。

想到这里,佐佐木咧开嘴,无声但疯狂的大笑起来。一双小眼射出骇人又狂热的光芒。

——安倍世家算什么!只要他的蛊虫成功,他佐佐木将要代替天皇,成为日本新一代的最高贵存在!

随着载着佐佐木乘坐的小汽车的通过,一个关卡、两个关卡、三个关卡,一路五个关卡的士兵们在不知不觉间被下了蛊,而这些蛊又迅速断裂成无数细丝,感染接触先中蛊的士兵的人。

中蛊的士兵先是倒地抽搐,口吐白沫,随后肌肉下像有活物飞快的窜动,眼珠子翻动得厉害,接着眼白上开始出现红色的像血丝一样的细丝。

在反应平静下来后脸色开始变青白,肌肉也像失去水份变得僵硬、长毛,最明显的是指甲开始长长,随之而来的,是突然翻身起来袭击自己身边的人。

一些老兵油子反应很快,发现不对马上拉栓举枪大喝:“快离开他周围!”

事出突然,被偷袭成功的好几例,这几个关卡一时间混乱起来,有目击到的行人惊恐的大喊杀人了,坐在小车里等检查的等看到人群暴乱,打听清楚是么子回事,急得喊司机赶紧调车头,车堵起来开不动,便弃了车逃命,不一时后头就传来了嘶吼声和枪响,顿时让街上乱得更凶。

“疏散人群!”几个关卡的领头人都涨红了脸大声嘶吼。“快叫支援,让受伤的弟兄下去,集中火力打,他们已经不是咱们兄弟了,都他娘的开枪,不能让他近身过来!”

伍三思他们的车远远的还不到第一个关卡就被堵住了,眼看车两侧的人流惊恐乱奔,几人心道不好,忙从车上下来,迎着人群逆流吃力的向前迈进。

他们才走了一点路,银霜就被人大力撞了好几下,因为抱着花,磕在身上痛得很还差点摔倒,还好伍三思感觉不对大力死死拉住她,才没叫人将两人冲散。

“鸣枪!鸣枪让人让开路我们才好过去!”

伍三思对唐四爷大吼,密集的人流将唐四爷都冲得快不见了踪影,但好歹在尖叫混乱中听到了这句话,唐四爷拔出盒子枪,对天就是一扣扳机。

巨大的枪响产生了镇慑作用,原本拥挤争夺的人群静了下来。

伍三思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运上了内家劲道大喊:“唐家军在此,都让出路让我们去前头解决问题!”

“大家都让让!”

唐家军三个字的作用还是很大的,他这么一用内力大喊很多人听了个分明,当下交头接耳的喊着唐家军来了,人群一个传一个,倒也真的镇定下来让开了路。

后头还在拥挤想逃命的人看到前头的人让路,虽然不晓得发生么子,但也受了带动,拉着人问怎么了,自己也让开到一边。

跟车的一队士兵马上跑步前进,唐四爷和伍三思缀在后头跟上,不大一会儿就看到了用刺刀在围杀中间一身血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尸人。

尸人已经不止一个,事发得太突然,所有人对这蛊虫又全然无知,等发觉不对,已经有十一人被感染,同样的尸化或变成古怪的模样死去。

“都退开!”唐四爷看到自己的兵损伤如此巨大直接气红了眼,他大吼:“都他娘的退开!”

“用火攻!”

伍三思急道。

场中已经变化的尸人看起来和在关府遇到的很像,关府那位极为棘手,最后还是借助了关大先生在秘道里设的怪火和秘道才将它封住,眼下情况紧急,虽然不晓得普通的火起不起作用,但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试,故而伍三思毫不犹豫的提出来。

一群士兵们拉着铁丝网冲上去换下斗得精疲力尽的兄弟们,尸人们的力气极大,差点儿手扯着网一挥动就将士兵们挥出去,后头的兵见状赶紧扑上去施力,唐四爷跟着十来人划着火柴点木扎子。

这边火点起来,那边想方设法拖住尸人的士兵们则齐齐施力将尸人们往火堆那边拖。

银霜一拉伍三思:“三叔,尸人力气大,我再试试下蛊跟尸人体内的蛊斗,只要能挣得一会儿时间,我想我能做得到。”

唐四爷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聪明又大方,又特别乖甜,他爹要认干女儿,他是同意的,一听这话就有点犹豫:“太危险,你一个小姑娘……”

伍三思打断唐四爷的犹豫:“她可是个有本事的小姑娘,四爷别担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既然未来师父这样讲了,唐四爷也不婆妈,拿着枪杀气腾腾的跟在二人后头往尸人靠近。

银霜并没有靠得很近,而是隔了三米左右迅速从花茎叶子上点一下,再将手指往尸人的方向用力弹。

在场的士兵们先还莫名其妙,想不通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个小姑娘和少年,接下来的一幕更叫他们惊讶,因为小姑娘弹手过后他们困住的尸人居然突然又激烈的抽搐起来,像得了羊癫痫似的,身上的那层黑毛一会儿缩短一会儿变长,也不挣扎了,倒在地上失了力,被他们发狠拖动着速度加快了很多。

有士兵更机灵,一看这刚才凶性大发模样大变的兄弟这会儿好对付,再听到唐四爷大喝一声烧死他们,顾不得兄弟情谊,干脆的抽出木条跑近来就将火往尸人身上点。

火一沾尸人的毛发皮肤,蓬的发出一声响,火焰冲得老高,尸人更是一弹而起,发出凄厉的嘶吼,挥舞着乱跑乱滚,吓得困住他的众人差点松开铁丝网。

唐四爷赶紧喊人将他困住别跑远了,一眨不眨的盯着火里的尸人,眼看着他们烧了好一阵,膨胀巨大的身体才慢慢缩了水,渐渐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两大一小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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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4章 对上

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士兵们带着用火烧的消息往各个关卡传递过去。

滕咒阿婆跟苗氏祖孙都是分别行动,因为阿婆眼睛不好,扈老十挂心着找了过来,正好他陪着滕咒阿婆。

也是滕咒阿婆运气,去的关卡是佐佐木并未乘坐的那辆通过之处,风平浪静得很,母子两个正说着话,听到传来的消息不由得大吃一惊,滕咒阿婆拍住扈老十的肩膀,严肃道:“老十,快,让你兄弟都跑起来,帮忙将这车子和人找出来,否则何止唐家军,老百姓都会有大麻烦。”

没有人比一个蛊师更能了解蛊师的恐怖,尤其对头弄出来的那种蛊古怪又会自动繁殖,要是让他逃了出去,只怕整个省城都要变成恐怖的蛊地。

蛊,始出于巫,其祸史上追溯得久远的,是汉朝时期的巫蛊,牵连致死者达十万余,自那之后总有蛊祸发生,因此巫之一道被严格控制,随着时代更迭,一些分支慢慢消失于野,到了近代,毒蛊则渐渐声明鹊起,蛊师,就是毒蛊一支,知之者莫不畏避三尺,所以这也是蛊师除了山中制蛊材料众多又喜居山中的另一个原因。

绝对不能让这人逃了!

扈老十见阿婆神色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严肃,虽不知后果到底会如何严重,但也感觉出不对,他赶紧喊自己的兄弟,让他将有可怕的蛊师欲在省城放蛊的消息并画像传回盗门。

范十九爷时时刻刻关注着唐四爷的举动,静福寺那片儿发生的事他第一时间就知晓了,顿时心里生出心惊肉跳的不安:弟弟莫非已经遭了毒手?

他远远的吊着唐四爷的车,也挑了家酒馆子在观望,因为楼层矮一些,故而发生的事并没能看到全面,但伍三思面对的怪物在空中翻身时他看了个满眼,脑袋里胡思乱想几乎停不下来,得知唐四爷派了画像找凶手,马上跟上去了关卡,从关卡那儿弄来了画像,让自己手下的兄弟们都打起了精神查找。

一时间全城风声鹤唳,所有的店面酒楼茶楼电影院戏院全被强行勒令关门,在家的都封门闭户,在外的行人全都集中起来一个一个搜身查眼盘问,百姓们不知出了么子事,但感觉到了紧张又凝滞的气氛,有人不满,高声吼了几声,士兵们冲上来就是几枪托砸晕了拖死狗一样的拖走,看到这一幕,有不满的百姓也老实如鹌鹑不敢出声了。

江湖上很快按画像发下了最高的悬赏令,配合着唐家军的全城检查,而此时的佐佐木早弃了车,指挥着尸人开车从另外一边离开,自己则走着走着,眼瞅着周围无人,溜进一户院子扯了件晒在外头的衣裳就走。

等走出那个巷子,佐佐木的长相气质又变了很多,头发被他中分,脸上的皱纹只剩下了法令纹和鱼尾纹,人显得更加年轻,并且手拢在袖里微微驼着背,整个人就跟时下的劳动人民没有区别。

他不时哈着气,眼看着一队队的士兵们将人赶到了一处,心头一紧,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在唐家军走过来的时候他瑟缩着,看起来胆小又害怕,不等士兵说就自己点头哈腰:“长官,我明白的,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他说着走到人群队伍后头,这才发现队伍并不是人挤人站在一起,而是在士兵们的监视下每人隔着一定距离。就在佐佐木手指微动想换个姿势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时候,老前头也不知道查出了什么,士兵们突然如临大敌,全都端枪对准了他们这一行列。

“刚才闯关卡的,给你个机会老实自己现在站出来!”

有队长大喊,佐佐木心头一跳,马上反应过来这里怕是有人查觉到了什么,他毫不犹豫的偷偷将右手从袖里抽出来,借着衣袖和左手的掩护,悄然往自己前边站的人身上连弹。

队伍里先是哗然,等听到队长的话都忍不住前后的看,看是哪个是让他们被扣下的罪魁祸首,就在前边有士兵跑过来之际,佐佐木前面的人突然身体疯狂的抖动着,倒在了地上。

“找到了!”

“在这里!”

“铁丝网罩住他放火烧!”

唐家军们很快分成几列,一列冲上去维持受到惊吓而四下散开想跑的群众,一列隔出一段空间出来方便另一列冲上前将这个倒霉的人压制住放火烧死。

佐佐木混在惊恐叫着散开的人群里,简直如鱼入了水。

他利用几百年祖宗们对华夏毒蛊的研究,再加进自己对各种蛊虫的研究而培育出来的这种新蛊虽然弱点和寿命都很明显,数量也极稀少,但自动分裂繁殖这一点就足以在短时间进行大面积杀伤了。将仅剩的两条蛊虫再次神不知鬼不觉的甩到旁边撞过来的人身上,佐佐木隐藏在人群里露出一个疯狂又得意的笑。

愚蠢的华夏人们,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你们是如何被我操纵着步向灭亡的!

佐佐木越想越得意,忽然间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他猛的一转头,透过来回奔挤占据视野的人群看向了曾经队伍的前方。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总感觉有两双锐利又冰冷的眼睛透过人群盯住了自己。

“抓住那个蓝衣裳的!他是主使!”

一个声音大喊着响起,让佐佐木回过神来,再次定睛一看,已经看到了奔跑的一老一年青,他们身后则跟着一群士兵,这下子佐佐木确信自己是真的被发现了。

他双眼如刀,阴毒的看向那一身黑衣的一老一年青。

两人皆瘦,肤色呈并不正常的青白死人,而且奔跑都看不出脸色有变化,但跑的步调并不大,下盘虚浮,要么是体虚,要么就是受过伤。

从出生记事开始就浸华夏蛊术、并被自己的母亲手把手教导师如何养育毒蛊的佐佐木立刻看穿了来者的身份,是两个赶尸匠。

喊得好听是赶尸匠,叫得难听的则是尸蛊人,可不管哪个喊法都证明他们是蛊门的一支,而且是湘西,又或许是整个华夏最为神秘的蛊门传人。

佐佐木马上催动了人群中自己刚下了蛊发生反应的、正在尸变蛊毒尸人,但还未完全完成转变的活死人体内的蛊虫。

两个一前一后倒下本来正在翻白眼的活死人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们弹得极高,超出了普通人的限制,像两只巨大的蛤蟆,对着恰好守在这边、跟着巡逻的队伍过来感应检查的苗氏祖孙。

蛊虫被疯狂的催动,两人在半空中肉眼可见的上身衣裳挣裂开,肌肉鼓胀起来,体表浮现出一层黑色。

被士兵们鸣枪赶着但不肯就范的人们一抬头看到了这一幕,不少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场面更加的混乱。

佐佐木趁着这一瞬间挡住了唐家军和那对赶尸匠的视线,迅速奔跑着挤眉弄眼两手在自己脸上扒弄,在再次一阵的枪响威胁示意后,他又变了一副容貌气质,并且重重的撞上了旁边经过的一个大汉肩膀。

大家都被这一系列事情弄得惊慌失措,这大汉也光顾着跑,被撞后只狠狠瞪了佐佐木一眼,

就看到撞自己的人居然倒了过来手压在胸前。大汉微微一呆,佐佐木就一拍自己胸口,像是受到了重击,一口小血没忍住,噗的喷在这大汉的衣襟上。

这大汉张嘴就要大骂,却感觉到胸前的衣裳突然间发起烫来,这烫意瞬间变得像高温的大火,马上就烧灼了胸口的皮肤,接着又是突然剧痛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接着一路咬开皮肉活生生钻进了自己体内。

大汉捂着胸弯下了腰,不过几秒时间他额头和身上汗水就如雨似的冒,那活物在胸腔里飞速的钻动,在大汉惊恐无比之中一口咬上了他的心脏。

大汉僵硬不动,他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又退色成雪白,接着嘴唇发紫、发黑,在衣裳裤子的掩饰下,身体的皮肉生出一层细细的白毛。

苗氏祖孙没想到对方的蛊竟瞬间催发,控制着还有一丝神智的人攻击自己,他们晓得厉害,一边喊着士兵们人群们躲开不能让他们近身,一边让后头的人拿着铁丝网张开冲上前迎上这两个活死人。

军用的铁丝网上布满了扎口的余尖刺,又拉得长,这两个活死人未能扑中就叫士兵们在半路截住,数不清的铁丝尖刺扎进了他们身体,因为还有着活人的神智和生命,两个人都发出了惨叫,扎了刺的地方流出来的血液红红黑黑,带着隐隐变浓的腥臭味。

就在两人痛得惨叫喊救命时士兵们举着火把冲了上来,直接就将火把往两人身上砸,大火呼的腾空而起,瞬间将两人的救命声吞没。

苗氏祖孙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后头,他们能感觉到,有一个让他们身上的尸蛊都生出躁动不安与害怕的感觉的强大的蛊虫就在后方不远的人群里。

在关府呷了回大亏,苗家的人记仇护短得很,仇人就在眼前,他们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过。尤其对方的蛊竟然能隐压苗家的尸蛊一筹,这更让苗老爷子和苗万里生出了不可让此人存在着、威胁到苗家生存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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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5章 功亏一篑

苗氏祖孙都摸出了铜铃和一叠子黄符纸,越过两个起火的活死人追击佐佐木。

事实上苗老爷子二人并没有真的认出佐佐木,他们倚仗的是自己身上的尸蛊的反应,能让世上少有的尸蛊虫产生躁动的,苗家祖孙都认为对方肯定是母虫。母虫的威力不是一般的大,可不是子虫能比拟的,自然也会是蛊师自己亲自培养。

他二人一左一右极有默契的包抄,及到近了方看到尖叫溃散开的人群中心里孤零零站着的是个黑衣大汉。只是这大汉跟刚才的活死人一样,身上的毛发一会儿长出来,一会儿缩回体内,随着身躯的膨胀和收缩大汉的脸色早就发了青,两眼直勾勾的不眨也不动,苗老爷子跟苗万里与之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惊。

这汉子的眼睛正中仍是黑瞳,但诡异的是黑瞳正中的黑色旁边还紧紧依附着一个极小的鲜红如血的小点,像极了重瞳,又像是有生命的另一个眼瞳,跟着身体的缩胀而缩胀,仿佛在呼吸着。他那张半张脸更是怪异,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现出了血肉,像被什么啃咬过,极为吓人。

苗万里反手,从后背衣领里抽出一个细长的长条。

那是一截食指粗细、长约半把宝剑的鞭子,一共九个节,通体呈青色转淡紫色,色泽透亮灵动,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铃铛一摇响,苗老爷子的黄符纸就先甩了出去,苗万里脚踩着奇异的节奏与方位,将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抽出啪的脆响,舞成了一道浅浅的紫影,仿佛还带着一闪而过的隐约雷鸣之声直取大汉的咽喉。

这个法器是苗家的镇族之宝,世上可能就这么一件,炼制的方法除了苗家当家人谁也不知道,据说只要挨一鞭,活人都会抽成个半死,厉害霸道无比。

苗万里对自己的出手极有信心,这一鞭下去也确确实实的打在了大汉的身上,便是一向不动声色的苗万里此刻也不禁微微勾起嘴差点露出得意。然而他还没高兴起来,手感的不对提醒他鞭子抽中的可能只是个残影。

苗万里查觉不好,偏头矮身一点往前一窜,单鞭拦腰挥向身后,啪的像是抽中了东西,但并未听到惨叫声,心知怕只是撩到人家的衣边。

苗老爷子在另一侧看得清楚,孙子这一鞭发挥的是他十成的实力,眼看着自己的黄符纸也要沾上那大汉身,那大汉突然晃了晃,看着像是还在原地,但苗老爷子经年与尸为伍,也见识过一些奇人高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孙子这一击失了手。

这大汉在空气里留下一连串的残影,身体膨胀,只晃了一下就躲开了祖孙二人的攻击。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神智,张着嘴像哈巴狗似的流着口水,已经胀得皮肤透明发亮,能清楚看到里头的血管神经的大手不客气的就往苗万里脑袋上挥。

苗老爷子顿时脑袋里一空,心骤然提了起来。

好在苗万里反应也是极快,躲过了这一击,苗老爷子提起的心放下,结果看到大汉从孙儿背后探出手,手臂竟然瞬间伸长,指甲也像拉伸般暴涨袭向孙儿后脑勺,苗老爷子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他解下背负在肩头的一个小包,这包应该并没有系实,只一抖就散开了,露出里头一卷黑色的细绳。

苗老爷子握着一抖,这黑绳就像被从沉睡中唤醒,抖如闪电从大汉背后突然袭击。

也许是感受到了危险,大汉居然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了绳子,本来伸爪想抓,然而像是害怕与黑绳直接接触,指甲在快要沾到绳子时又猛的缩了回去。

苗老爷子这一出手解了苗万里背后生出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顺势而矮身,一个扫蹚腿直取大汉下盘,手里的鞭子舞成了扇花般笼罩住大汉的腰部以下。

上有黑绳如同灵蛇,下有紫鞭迅猛逼近,这大汉怪叫一声一个后空翻,双腿如装了弹簧跳起老高,一蹦就蹦出七八米远,正好落在一个大胆偷摸看热闹的百姓旁边。

这个市民大约也就十多岁,看样子穿着像是无所事事在街上从事恐吓靳索呷霸王餐的混混,他正看得起劲,被突然落在旁边的黑影给扎实吓了一大跳,正想拔腿就跑,脖子一痛,双脚就离了地,硬生生被长出白毛已经看不出人样儿、却倒像个烂脸猿猴似的怪人给提了起来。

这少年连惊吓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眼瞳里倒映着越放越大的一口带腐臭长得参差不齐的獠牙的嘴,脖子就被狠狠咬住。

这大汉咕嘟的急饮好几大口人血,在查觉那对烦人又叫自己忌惮的一老一年青攻击过来时抓着自己弄死的尸体当成大棒挥舞着迎上了黑绳和紫鞭。饶是挡下了黑绳,却是没躲过苗万里带着怒火的鞭子,被抽到的地方滋的焦黑发出臭味,这大汉也痛叫出声,声音非人,而像野兽。

被母蛊吞噬控制的大汉虽然厉害,但也许是因为离了蛊师控制的原因,虽然一开始一对二不落下风,但渐渐的显出了身体的僵硬,体型也失控的突然缩了水,苗氏祖孙都感觉到他的力竭,加紧了手下功夫,终于在毛珌琫赶来之际将这大汉捆了个结实。

毛珌琫赶到时就看到苗万里劈头盖脸的拿着紫鞭抽打着一个大汉,等走近一问抓到了真凶,苗老爷子道:“我们都上当了,这人要是蛊师,莫得可能只跟我们斗这么久的,只怕真正的蛊师晓得我们追来,故意舍了母蛊迷惑我们,他自己趁机跑了。”

直等抓到这大汉,苗老爷子才发觉哪里不对。

他青白的脸色更青了,像蒙了一层幽光,看得毛珌琫默默的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就是再傻,他也晓得,这怕是这位赶尸老前辈动怒的兆头。

趁乱捂着胸口跑出了老远的佐佐木在回头再没看到什么士兵后这才扶着墙壁慢慢放软了身体。

这一放松,压下去的气血就再次翻涌上来,佐佐木用衣袖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的血滴到地上,咳了好一阵后才虚弱的闭着眼滑到地上靠墙而坐。

他看似晕了过去,实际上咬着舌尖保持着三分清明,因为所在的巷子没有人烟,他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慢腾腾的站直了,不前进反而后退,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处稍高坡的小巷口。

就在他往巷口过去的时候,那巷子里忽然转出了几个人来。

这几人有穿着补丁衣裳的,也有衣裳整齐身上整洁的,人人手上拿着纸,佐佐森心下一凝提高了警惕,眼看着还隔着三四米的距离,这队人里左二那个瘦矮个人忽然眯起了眼直直看了过来。

佐佐木瞬间绷紧了身体以为自己被发现,但马上反应过来这只是那个人的眼神太过锐利的原故,他按捺着,畏畏缩缩的侧过身子让这队人先过,就在左二那人经过他的时候,佐佐木看到那人突然停在他面前对他笑了一下,像是调笑但又带着疑惑和警惕的道:“你身上有血味儿,可是受伤了?”

这下子佐佐木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个年轻人速度很快的继续说道:“你的血里有毒甜,还有一丝腥和腐气,兄弟,哪儿的出身?我麻子怎么莫在省城见过你?”

他话音未落,其余的四人便散开成围势将佐佐木困住,几人都拿着画像明目张胆的和佐佐木比对,有人摇头,有人说对不上,但也有人补上一句:“脸嘛,耍戏法的可最会变了。”

这人说话虽然是湘郡调,但带着川腔。

佐佐木心道不好,额头隐隐急出了冷汗,但他毕竟老奸巨滑,在这种被人怀疑追问出身的时候居然还稳得住,嗫嚅的道:“几位兄台高台贵手,我、我就是跟我家掌柜的过来进货的,哪晓得遇上了封城,已经困了好久,莫想到刚才出来买个油条包子,就被赶着排队做检查……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钱了,钱在掌柜的那里,他看着不对先跑了……”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又看着佐佐木掏出来的旧小布袋,问话的年轻人不置可否,并没有伸手去接装钱的袋子,而是勾着手指:“这口音,晋西省的?我们哥几个可看不上你这点钱,你老实抻脸过来给我们看清楚,看清楚了就让你走。”

佐佐木不由得垂下眼掩去了差点没忍住的狠毒。

几个人见他往墙背缩,使个眼色各自暗中警惕了就要围上去。

就在他们逼近了几步时,佐佐木抬起头来,伸手自己在自己脸上一抠。

他用力很大,表情是又害怕又愤怒又惶恐不安和一丝绝对,手下不对自己留情,左脸上顿时浮现了四条血印,随即很快渗出了鲜血。

血一出来,问话的年轻人脸色大变,高喊:“退后!他有毒!”

然而晚了一步,佐佐木变脸似的露出狩猎者的笑,抹着血就往几人身上弹抹。

几个江湖人速度快,但佐佐木更快,一见逼退众人,他也不想着逃跑,反而摸出洋火划燃就往自己手指上的血里点。

细小的火苗腾空而起,大白天的居然是幽幽的冰蓝色,空气里瞬间一阵异香。

几个江湖人正掏家伙的掏家伙,扑上去的扑上去,忽然猝不及防这一下,想闭气也多少有点晚,各自都有吸入极少的一点烟子,立马头就晕晕沉沉。

他们也是厉害,晓得碰上了硬茬子,一个年轻人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往佐佐木这边一丢,佐佐木本想用自己的毒血毒晕这几人控制住他们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他掏了一只母蛊放到那大汉身上时就是自伤自身,损虚得厉害,眼下即使知道这几人怕是用了障眼的迷烟也莫得办法追将上去,只好骂了一句八嗄后侧耳听着周围一片安静了,自己也迅速的撤离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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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6章 命不该绝

唐四爷得到消息赶过来后得知追查的真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金蝉脱壳远遁而去,气得没吐出血来,好在那五个江湖人见到了佐佐木的长相,因此画师们再次调整了所谓的桂军潜伏在湘郡进行恐怖破坏活动的残党头目的长相,画了一批又一批让士兵们成叠儿拿在手里往家家户户调查分发。

而在此时,成了尸人的司机也在另一处地方闹出事来,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谣言使得整个湘郡再次陷入人心惶惶一片恐慌当中,政府与警察局的人都忙得焦头烂额,个个在心里大骂唐四爷的不地道,又不敢表露出不满,不得不卯足了劲儿配合着唐家军的行动,就在人心浮动的时候,三个对于唐系军阀们来说的好消息传了回来。

一个是西南战线最重要的夫夷县不仅守住,还大大偷袭了桂军的两个囤粮兵地点;二是桂系不断接到国党政府施压,只能迫于压力停战,临时接受国党特派员的调查;三是李品仙那位小诸葛带着人马还有半天就能到省城了。

唐生智摸着脑袋可乐了:“整个湘郡现在恐慌一片,这三个好消息倒是来得及时,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凑堆儿,得,赶紧让人把消息都放出去安抚一下躁动的人心。”

有唐家军队推动,这三个好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向了湘郡并全国各地,慢的,就连湘郡偏僻乡下大山脚的村子都只花了两天功就听到了。

然而传得再快也传不进回龙沟的山里,关大先生等人被山魈赶着丢下了深渊,大约是觉得他们必死无疑,这些山魈们在渊边扭来跳去好一会儿这才又抬着瞎了眼的山神往更深更险峭的深山里走,只是原本都对山神唯命是从的山魈群里,渐渐的有几只望着山神庞大的身躯眼睛里露出饿极时看到食物的那种眼神。

山神已经瞎了,瞎了的老虎再大,也让它们看到了反抗的希望。

远远吊在后头跟来的莫响马和唐氏弟子们两队人马眼看着关大先生他们被推下深渊,本来还以为能跟在后头捡漏子,谁都没想到山魈山神的报复心这么大且残忍,一时间两路人马都沉默了,但又不死心,各自派出人去渊边打探,过了好一阵才听到回来的人摇头说起深渊。

那就是个巨大的天堑,根本看不到底,虽然天色已经放亮了能看得很清楚,但那深渊里布满雾气,叫人瞧不出它里头的模样,丢了石头下去也久久听不到回响。而且他们想办法在渊边走了一走,也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攀沿渡过深渊去到对面山体的路子。

“他们那些人,肯定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探查的人最后总结道。

莫响马那队儿啧啧的道:“这人都死了,还讲莫子捡漏子?白跑了这一番莫得意思,呷饭呷饭,呷完了我们打倒回府,该散的散,该干嘛的干嘛去,郭少爷,您可莫忘记给我们的酬金。”

郭少爷没发话,只看向万老爷。

万老爷冷笑一声,骂了句:“眼皮子浅的东西,难怪一辈子只能窝在山里当个抢匪啰啰。”

这话可真不客气,就是莫响马这个头子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万老爷可不理他们,自顾自的道:“你们要走就走,我觉得这山里头有意思,等下子准备过去再看看。”

他是攀山老手,说出山里头有意思的话,应该是发现了点子莫子,这下子叫着要走的人犹豫了,眼看没人出声了,莫响马出来打圆场:“万老爷可是老行家,既然觉得这里有意思,我们都是一队的人物,哪能抛下你一个先走?反正看下也莫得么子,咱们也不差时间,来来来,都寻个安全的地方先呷饭,呷好了一块儿过去瞅瞅看。”

郭年轻点头,万老爷嗤笑一下也不开口再刺人了,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他们这头掏出冰冷的干粮和竹水筒呷着早饭,隔了近三里地的深渊旁边,唐家弟子却是全副武装,手脚套了野兽铁爪子一样的东西,腰上绑了绳索,一头绑在了深渊边上的树上石上,三个弟子被其余的同胞们拉着绳儿慢慢小心的往深渊里头放。

唐门出来的人物做出来的绳子也不是一般的绳儿,看着细,但仔细看却会发现全是铜铁所制,工艺极其精巧,看似细得只有一根筷子粗细,但承重力显然极大,唐氏的弟子们也艺高人胆大,一边抓着这种灵活柔软像皮革似的链绳一边往后跳着嗖的往下落,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眼看着就要撞上深渊石壁,双脚瞅准时机蹬上石壁,使力让自己再次往后荡起,抓绳的力道同时一松,人就又往下滑落一大截。

唐家的人心还细,下去的弟子因为不明渊底情况,为防止那些雾气有毒,还弄出了一种全薄铁制的面具套在头上,眼睛、鼻子处安了巧妙无比的机关,从外头看,这头盔是一体的,但戴着它的人却可以自由的呼吸,并透过一种细如发丝织就的超级薄,像稀细纱一样的铁片儿看外头。

这头盔看着古怪,嘴巴的地方则突起一个小圆,有个弟子滑下一段后望着上头喊话:“下边太黑,看不到底,边上的石壁微湿,长有青苔藓医蕨类,但莫得树木,有些滑脚,另外不平整,冒冒然掉下来有可能会撞到一些突起的石头。”

按理,他喊话上边的人听不见的,但他的声音不仅大,还在深渊里回响,不但旁边不远处的同伴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三四十米上方的渊边的同伴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唐三唐四让小辈们跟他们讲:“注意安全,一但发现不对就上来。”

唐家弟子们抢在莫响马他们前头到了关大先生等被推下去的地方展开了探查,渊口处没有雾,直等他们几人下到了近六十米的时候,周围才渐渐飘散着一层淡纱似的雾气。

唐家人谨慎得很,并没有冒冒然就接触这些雾气,而是掏出一个细长的小铁筒伸进雾里,过了一小会儿将小铁筒抽上来检查。

小铁筒打磨得很亮光,呈银色,然而筒头那截呈现出一种非常浅的绿色。几个唐家弟子顿时一肃,拉了拉链绳,上边守着的人得到信号,赶紧费力拉扯他们上去。

“下头的雾有毒。”

几人一上去就赶紧将小铁筒展示给家族同胞们看。有了光线,这种绿色居然在光下幽幽闪亮划过一道幽光,然后像被蒸发似的渐渐消褪至不见,不一会儿筒身就恢复了原色,只把唐家人看得凝重不已。

几个年轻的都看向唐三唐四,但他二人眉头紧皱,都摇头:“这种毒真奇怪,唐家毒典那么多,倒是从来莫有听说过遇光就消的毒气,也不晓得到底厉害不厉害。”

不管毒不毒,至少这渊深不见底,下头还有毒雾,旁边的石壁还不规则有突起的石头,关大先生他们几人只怕是真的尸骨无存了。

唐三唐四迎着小辈们等决定的眼神,兄弟两沉吟了一下挥手道:“深不见底,只怕他们已经摔成了肉泥,我们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倒是关府值得一探,毕竟关大先生还有个崽在。”

“走,我们回省城。”

唐家的子弟迅速撤了个一干二净,临走时他们兄弟一早就带在身边的两个后辈想着白跑一趟心里有不平,两人捡了较大的石头丢下深渊这才追上队伍离开。

两块坠落的无辜的石头咻的垂直而下,钻进雾气里,越往下,雾就越浓、粘、稠,到最后简直像是一层熬透的浓绿的汤汁,石头的速度也被阻得缓慢了一丝,但并没有停下,而是钻破了这层汤汁的最底部,又往下落了二三十米的深度后突然被空中不知何时张开的巨大的藤蔓网给接住,滚弹了两下后掉进一个空隙,又自由落体到下方五六米高度后的另一张藤蔓网上,一颗这才卡在两个藤和叶之间不动了。

这些藤蔓缠得密密麻麻,枯藤与绿翠鲜活的新蔓交织在一起,底部垂着如丝绦一样的藤根,它们悬垂着又轻轻的晃动着,倒是一片美景。

另一颗石则没那好运,正巧落下的下方全是网眼,它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藤蔓,一直往下突破了十一层,这才砸到了一个浑身狼狈面色散发幽幽淡绿的人前面不到十公分。

这个汉子吓一跳,他一动,整个藤蔓网就颤动着,引得身前身后正在拉扯网眼往下头去的老跛子手一滑,直接从网眼里掉了下去。

旁边传来一阵惊呼,老跛子吓得老眼一闭,以为自己这把子重量只怕要挣破这些看似结实、实际上脆弱不堪的藤蔓网一路掉下去摔死,没想到手突然一紧,被人大力扣住了。

老跛子睁眼一看,破开的网眼上方出来的是关大先生和小牛的脑袋和手,两个人一人抓着一边,正紧紧的攥住他。

“跛师傅你放松,慢慢往下探脚。”

关大先生喘着粗气指控,耳朵里接收到藤蔓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咔嚓声,不由得心底大骂一句倒霉。

他跟上头的人们一样,被山魈们推下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会遇到奇迹。

如果不是掉了下来,哪个晓得在重重的浓雾之下的深渊里居然会悬空长着这么多层的密得看不到底儿的藤蔓网?

他关伭山果然就如小时候上门讨水喝的一个术士给看的面相手相所言,幼时劳苦奔波,长大了发家致富,命格硬,而且一路行好运来着。

既然他命硬八字重是富贵命,那这长生不老的秘密就一定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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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7章 观植

怀抱着对长生的势在必得,关大先生虽然心底暗暗唾弃着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但也知道处境局势未明,多一个人在身边,自己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至于老跛子,他懂山,更懂药,刚才下坠的途中还提醒大家那雾有毒,比起旁的人来,老跛更是其中最有利用价值的人。

被队里那人突如其来的一坑,老跛子一颗心差点没跳停,他扎实莫有想到大老板居然在危急时候对自己伸出援手,以为老板真是省城人赞的仁义厚德之辈,好在关大先生跟小牛都出手,给老跛子下坠争取了一点子时间,那头马师傅不出声,人倒是迅速钻到了下边一层,他摸了几个铁片组了个东西挥撒过去,这东西如同渔网一样大面积铺开,展在老跛子的脚下。

得了三人助力,老跛子总算有惊无险的落在了下一层藤蔓上,趴了好一会儿发现藤蔓只晃动但并没有撕裂,几人都心里松了口气。

藤蔓层极多,几个人精疲力竭,又分不清时间的流逝,这深渊当中并不是全然无光,但光线就是勉强可视物的那种,睁眼闭眼就是藤蔓,中途觉得饿得不行就掏出仅有的一点子干粮嚼,依靠着停留的时间和进食的次数来判断着几人怕是往下渐渐走了一天之久。

干粮在掉下来的时候有人已经失去了一大部分,所以有的人和没粮的分着吃,量并不多,一众人又都是汉子,食欲不小,就算再省着吃也只撑了大约一天,这还能忍受,最不能忍的是没有水,一开始有人提出嚼藤蔓补水,然而被老跛子喝止了,可没水时间一长,又加上望不到头的的藤蔓层,几人都前后嘴皮子爆裂,干渴得厉害得不得了的时候只能依靠舔自己嘴皮子用仅一开始多,到后头越来越少的口水滋润自己的嘴巴安慰自己马上就能到底,到底说不定有地下暗河么子的,又或者有么子动物,能让他们喝上水饮上血解了那越来越令人挠心的干燥和饥渴。

在不晓得第多少次制止了小牛伸向藤蔓的手后,老跛子忧心忡忡,这种看似平静的安全里存在的极大隐患要是再不得到消解,爆发起来只怕就会要人命,当他回答徒弟兼儿子的再一次“师父,我闻着空气里好像有水汽,是不是再往下一点我们就能发现水了?”这个问题,终于看着儿子进山到现在就急剧消瘦的脸下了决心。

他同关大先生道:“再这样下去不行,莫得吃我们还能忍一下,但也忍不太久,我们还得不停往下头爬,也不晓得这鬼地方还有多深才到头,要这么下去,只怕莫到底我们就因为莫得水渴死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鬼地方了。”

“之前拦着大家莫乱嚼,是因为我进山这么多年,这种藤蔓从来莫有见过,害怕它有毒,可现在我们已经在离死不远的地方,我老跛子活的年头够久,也不怕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大老板,等下我来试下这藤蔓,要是无毒,大家就补补,要是有毒,我崽还要劳您们看在我这条贱命份上帮忙照看一下,要得不?”

关大先生摇头:“讲么子傻话,你自己的崽自己的徒弟,当然要你自己照顾。”

话是这样讲,之前被老跛拦下的土夫子听了就不服,在一边冷哼一声,倒也还莫有讲么子难听的话倒是,老跛又跟他赔了个罪,跟诸人道:“之前是我不对了,在这里跟你们道个歉,我身上还有仅有的一点子解毒药,我又常年进山,通晓大部分动植物毒性,由我来试最合适不过。”

他说得有理有据,小牛反应过来想要阻止,被老跛子瞪了回去,只喊他:“要是我出了么子事,你也莫挂牵,你还年轻,要往前头看,自己照顾好自己。”

因为离得近,讲这话的时候小牛被老跛子拉着手,等老跛松开,他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感觉出里头是把小小的钥匙,心知怕是亲爹托付给自己的全身家当,当下眼睛酸痛的轻声喊了一句“爹……”

他们这头讲完,马师傅不声不响递了个尖尖的铁刺儿过来,让他们看。

“这两天我一直用铁刺扎藤蔓,铁刺上带出来的是有一丝淡香的不晓得是乳白还是幽蓝的颜色的汁液。”

马师傅存在感并不强,他多数时候就像个哑巴,但每当他出手或出声,一众人才发现他跟头老黄牛似的,在沉默的时候从没闲着,而是做了很多事。

“我也莫见过这种植物,不敢保证它有毒无毒,毒性如何。”

他这样讲,大家很快就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莫得活物给他做实验,所以不敢保证。

到了这一步,谁都晓得老跛把他们的境况看得清楚,这才站出来,因为他要不站,遭到他反对过的汉子只怕心存怨怼,到时候因为身处绝境逼得疯狂起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他在那个度之前自己提出来,反而会换得一众人的好感,无事的话会对他另眼相看,有事的话,怕也因着他这个举动而下意识照看一点他那个崽。

这老跛子,别看是个残疾,可心里头跟镜子似的。

关大先生自然也是看穿老跛子的算盘,他沉吟了一下,虽然有点子担心会失去老跛子这个人才,但也对他耍心机而之前生出的一丝好感刹时灰飞烟灭了,点点头算是表示答应。

其他人也点了头,只有马师傅不出声,从身上摸了几个小小的丸子出来递给老跛,意简言骇解释:“毒药。”

老跛子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小牛瞪着马师傅,恨不得上前给马师傅一巴掌。这人怎么说话做事的?这是咒自己师父死是不是?

在场的人大概也就晏先生跟关大先生看明白了马师傅的用意,不由得眼神闪动着暗彩,赞道:好一个艺高人胆大,竟然想出以毒攻毒的法子。

这老跛子居然会平静的接过,想来也是明白了马师傅的这个意思。

这一路下来他们是破了不少层的藤蔓,被断裂处的植汁沾到并没有不对劲的感觉,老跛是觉得,单从这一方面看,这植物有可能是无害的,但世上看似安全实则危险的东西多了去,有时候它的毒性并不会在茎或叶上表现出来,有可能是在花、根、果里,又有可能是和别的植物混合着才发挥出毒性。

众人身上的火折子等已经掉了个精光,老跛子只有凑近植蔓仔细观察。

这些藤蔓因为密与厚,不细瞧会以为是同一种类,但凑得近看,老跛子很快就分辨出是由多种藤蔓生长纠缠在一块儿形成的藤蔓层,有几种是阴暗潮湿的地方常见的,但有几种又是他确实从来莫见过的,他先排除了几种常见的,告诉众人这一好消息。

“因为光线,之前我也以为这些藤蔓是一种,但实际上不是,而是好几种,有两种是常见的,一种是牵牛花,一种是相思子,也就是我们喊红豆的东西。”

“但这种体积小,混在大叶的藤蔓里头并不打眼,并且奇怪得很,我记得牵牛花跟相思子都是长在热地带儿,湘郡虽然有牵牛花,但相思子很少,因为地方不够靠南边,莫得桂、越那边热。

牵牛花种子有微毒,种子是能入药的,有泻药作用,也治肚子里有虫。相思子也是种子有毒,毒性厉害得很,还好这里的并莫结种,我们只碰叶子和藤不会有大事。”

折了两种藤植给众人传递了,众人听着老跛子讲解,又自己尽量减轻力道保持平衡的观看头顶或脚下的藤蔓,从中发现牵牛花的藤和叶折了往嘴里塞。

这一看,有人就有了新发现。

晏淮南咦了一声,说:“我脑袋上边这个从像花里长须须出来的是么子?叶子倒是挺大的,这是花吧?还是么子?颜色真怪,像是黑的,长得也特别奇怪。”

他这么一讲,几人都抬头去看上方,上方密密麻麻垂着很多根须,但仔细看了,混在里头的确实有一种看着像枯死的黑色的植物,因为光线原因,又是倒长在藤蔓层下方,因此很难被发现,但一旦发现了,就显得其混在其中与众不同。

老跛子也看到了,这藤生植物叶子很大,长长椭圆的一片,青翠好看,以为是枯死的根部,但其实是一朵大花的中间生出很多小花朵儿,并且伴生出好些老长的根须。整朵花看起来凶神恶煞,给人不太好的感觉,那些须须长的有几十厘,有的青,有的黑,有的是黑青半掺,样子实在是古怪之极。

饶是老跛子是个老山里行家也不晓得这是么子藤植,他刚想说不认得,之前要尝植被他挡下的那个铲地皮儿倒是叫了一声,疑惑的道:“这个丑花我看着熟,奇怪了……这样子,怎么看都是昆南省那边见到过的一种叫老虎花的植物。”

众人闻言一呆。

昆南省在湘群西南方向,两个省中间还隔着个桂西呢,从来莫有听说过这两处长有这样的东西。

关大先生问他:“吴矮子,这老虎花有莫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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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38章 眼熟

“听说有毒,但到底是个么子毒法倒不是蛮清楚,因为这个花在昆南那边也是少见,好多当地人都莫得运气见过它。”

老跛子和马师傅不说话,都忙着观察这个老虎花。马师傅身上到处都藏有细小的工具部件,他变戏法似的弄出几根细钢针,极为小心的将一朵老虎花的茎、叶、花、芯、根等全都扎了个遍,又是闻气味又是观察针上的变色情况,最后道:“都有毒。但具体是么子方面的毒作用得找老鼠来试试才晓得。”

他这么一说众人便泄了气,随后又听他和老跛子认出几种或多或少有毒性的藤蔓,也不敢不想多问了,干脆辩认着牵牛花的叶子和藤解了一点口干和胃里像长出了手一直在抓挠似的饥饿疼痛。

没有人敢睡觉,就怕睡死过去一个翻身用力太大就挣断了藤蔓往下掉。老跛子运气好,有老板在内的三个人出手相助,可人要是睡死了,只怕等叫声惊醒他们,自己的尸体也都凉了,所有人稍稍喘了口气,都赞同攒好点体力后继续往下。

他们休息了一会,又陆续花巧力撕开藤蔓网往下层去,小牛跟在老跛子后头,等穿过藤蔓网的时候眼角看到有黑影,定睛一看,一朵十多二十厘米大的老虎花就开在自己脸旁边,从大花瓣中心生出来的须须因为长,垂出一个弧度,一荡一荡的,乍看他曾以为是悬垂细蛇丝带,晓得是老虎花的须,这会心里只有了好奇。

他正出神,冷不丁老跛子一声喊:“小牛,你发么子楞?还不快下来?”

小牛被亲爹这一声喊吓得弹了一下,左脸颊侧撞在了老虎花花朵上,吓得小牛赶紧缩回脸,嘴上应着马上下来了马上下来了就往下头溜。

就这样几人停停走走,一路不时呷点叶子藤,这种时候也顾不得文明不文明,拉撒也没避着别个,关大先生都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只怕等盼到了底落在实处了,自己也成了这山里的野人了。

越往下,气温也变得奇怪,一开始只有人觉得好像出汗比原来要多,接着就有人说感觉比之前要热,渐渐行到下方,藤蔓的颜色从青黑褐枯渐渐变成鲜艳明亮,等发现的时候,植物种类也越来越多,很多花型叶子巨大,也不单只有藤蔓,更夸张的是很多寄生类,就是从藤蔓中生长出来的,但完全属于另外一种奇特的植株。

众人直到发现这个事实,才听到那吴矮子恍然大悟的道:“我就说我为么子一直莫想通上头藤蔓里头会有老虎花,它根本不是藤蔓来着,原来是寄生的啊。”

等到有人误依到一株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巨大绿贝壳似的植物,差点被猛的张开贝壳片儿将他裹进里头的红叶肉里去时众人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种植物闻所未闻,都把眼光看向老跛子,可老跛子脸一黑,气馁的道:“我只是个攀山人,可不是么子满华夏山河海川都窜过的霞客,认得的只有湘郡有的植种,这里太多根本见都莫有见过,你们看我也莫得用,我认不出来。”

霞客是江湖后兴的一个行当,同攀山人一样,但比起攀山人的地域限制,霞客这个行当就见多识广,从事这行的人多热爱自由,性子逍遥散漫,对他们而言,山川河海就是一生的伴侣,最为特别的是这个行当的人莫有世间那些繁琐的丧事习俗,而是习惯自然而生,自然而死,在哪死就在哪儿曝尸供动物们呷了肉身,白骨沉土,最终化泥回归自然。这行听着似乎乐趣无穷,但实际上这个行当的人并不多,英年早逝的也极为多,算是江湖上一支濒临断绝传承的小门派分支了。

按理说这样的人比风水先生还要受捧,可这种人骨头傲,不肯蝇营狗苟的活着,因此再有本事也易得罪人,他们也不爱解释或低声下气,因此江湖人晓得有这么个行当,却并不是特别的上心,眼下这个时候老跛子提出了霞客,江湖人们都微微吃了一惊,转而一想又万分认同。

确实,眼前这种复杂又没有见过的植物太多,怕还真只有霞客才能回答他们的疑惑。

他们隔着距离看了那巨大的绿贝壳似的植物好一会儿,吴矮子手痒,扯了片衣襟丢过去,眼看要沾上贝壳了,这东西猛的从中打开,壳边往壳里的叶壁上长满了长长的锯齿一样的叶肉,一合就把衣襟给吞没了,唬得吴矮子直喊:“我的个乖乖,这植物居然长那么多牙,我瞅着怕是能把一个人都扎成个马蜂窝呷了。”

马师傅一个人一个人的分发自己弄出来的细长钢刺。这东西半尺长,像春夏的细笋子,拿着是根长刺儿一样,但按着尾部一甩,针就一节节的甩出来,变成了五米长的细丝,可利害得很,他示意着往一个绿贝壳上一甩,这钢刺迅速分解,变成细丝缠上绿壳,它连自己两个巨大的壳似的厚叶肉片都没能展开,只刚刚张了一条小缝儿就被细丝勒切而断,化成了几块厚肉碎块掉在地上。

这植物不止这叶子诡奇,绞断后流出来的植物汁是一股浓浓的红色,还有淡淡的腥气,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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