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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先锋》


正文 第一章 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

庄严的五星红旗与旭日一同升起,检察院大楼正中间那金色天平图案的法徽在国旗的映衬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辉。

张睿明望着它出神,每次庭审前的早上,他都会站在这里心里默念着检察官宣誓词——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宣誓: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

今天是“津港市四中毒跑道案”第一次庭审,也是全国首例“毒跑道”引发的公益诉讼案。此案的审判将会掀起一场巨大波涛,很多年来,关于“毒跑道”案引起的民事诉讼、甚至行政诉讼都屡见报端,却大都都不了了之。像这种案件,一直都是一场打不起的官司,存在太多难点,首先取证难,一般家长哪懂什么苯甲酸,潜血呈弱阳性,再就是诉讼时间长,一审,二审,执行,中间再穿插几个行政复议,黄花菜都凉了。而且赔偿也很微薄,千辛万苦却很可能连律师费都不够。

可这次不一样,这是一起全国瞩目的公益诉讼,有媒体已经放出标题来了——《2018年影响法制进程十大案件之一》,因为这次出手的国家,是由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以直接提起公益诉讼的形式,向“毒跑道”宣战,在这司法改革的敏感期,公益诉讼这个检察院新的”达摩克斯之剑”格外引人关注。

作为此案公诉人的张睿明,心里更加清楚此案分量。

院里昨晚已经紧急开了会,上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自2017年7月津港市被确定为南洲省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试点地区以来,这是全省公益诉讼第一案,检察长何德永的言下之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案子影响大,简要案情看起来还不算复杂:2017年8月底,津港市四中内铺设了塑胶跑道,但散发着刺激性气味。刚铺完没多久,该校就有多位学生出现不良反应,甚至出现一名暂不清楚是否有关联的白血病患者,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得知该情况,立即向津港市四中发函,要求其采取措施,拆除塑胶跑道,消除对大气和土壤环境的污染。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以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为由,向津港市中院提起公益诉讼,请求法院判令津港市四中承担拆除该中学内的塑胶跑道、对污染的土壤和大气环境采取修复或替代性修复措施等责任。

媒体通稿这边看起来案情简单,实际摸起来了,张睿明才发现里面错综复杂,更别说被告是堂堂市教委的领导、津港市四中党支部书记陈志军,陈志军是津港教育界的是神话,津港市四中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名校,号称“黄埔四中”,每年高考清华北大都是数十个的出,是全省最重要的中学,多少达官显贵排着队想让自己子女挤进来。

而作为四中掌门人的陈志军,官场上也是赫赫有名,比津港市教育局长还牛,曾在酒桌上叫嚣“给个副市长都不换!”,连张睿明父亲曾经都在商场上被这号人物怼过。

这是一场硬仗。

同时,舆论压力也很大,现在市中级法院门口就已经被各媒体的长枪短炮围起来了,这些“正规军”张睿明还不担心,就怕一些“网络名人”,偷偷夹个手机给你来个庭审直播。影响就大了,现在人民群众的法制意识提升很快,与社会上一些流氓律师日益下降的道德水平成反比,现在一些死磕派律师,经常春秋笔法,截头改尾的把庭审视频发到网上,妄图以舆论力量影响法院审判的中立性。

张睿明作为中国著名法学家吴楷明的学生,心里其实是一名纯粹的社会法学派人,张睿明最恨这种破坏社会秩序,挑战道德底线死磕派律师。

马上就要开庭了,张睿明再次向旁边助理检察官张靓确认材料带齐了没有。

张靓是刚考进津港市检察院的助理检察官。菜鸟一只,这姑娘一出点小差错,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你,这次来她出庭,张睿明不是因为这姑娘漂亮才带她来的。

张睿明是逼于无奈。

本来按司法改革要求,员额制改革后,现在只有员额内的检察官能以检察官身份出庭履行职责,可市检察院一年这么多案子,多的年份十多万件,可张睿明他们民行科就这么几号人,员额内的检察官像张睿明一年要办300多起案子,哪里还有人手,现在院里压力也很大,底下偶尔有人讲怪话:没身份的干活,有身份的挂名,个人自扫门前雪,今天一对表。没哪个有时间陪张睿明出庭。

上头说是说重视,可实在也没壮丁可以抓了,张睿明苦求不果,跑到主管民行科的副检察长办公室,本来就和他有些不对付的严副检察长不以为然的说:“算了嘛,改革初年,有些瑕疵也可以理解。”

于是,张睿明实在没人可以带,只有咬牙带她出庭了。

张睿明几乎是把这姑娘从学校直接抓到了庭审现场,这妹子刚被检查长任命助理检察官没几个月。好在这姑娘懂事,勤快,文书也写的工整。

走进第四审判庭,一个熟悉身影迎面走了过来,高大潇洒的样貌,正是此处公益诉讼中辩方首席律师,中国著名法学家,同时也是张睿明的大学恩师——吴楷明。

“张检察官,你好。”吴楷明带着笑意亲切的握住了张睿明的手。

“吴律师,你好。”张睿明心里百味陈杂,他早就知道此案四中掌门人陈志军会请出津港市最耀眼的明星律师团,张睿明扫了一眼辩方席位,朱永和、张继凯……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师。

更何况,连他师父都被搬出来了。

吴楷明紧握张睿明的右手加了加力,张睿明头上汗珠细密密的铺了一层。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啊!!张检,不好意思,我出庭记录本忘了带了,车钥匙能给我一下么,应该忘在车上……”

助理检察官张靓一脸懵懂的问张睿明。

张睿明看看对方的全明星阵容,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个漂亮的傻姑娘,打人的心都有了。

还是忍住尽量和气的把钥匙丢给她,姑娘小跑一路去拿本子去了。

开庭前的等待偶尔也是喧嚣的,书记员忙着整材料,打开电脑找文书模板。律师扯着当事人在一旁不停叮嘱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旁听席的群众也逐渐坐满了,吵吵闹闹的都在等开庭。

这时,吴楷明轻拍张睿明肩膀想把他带到一旁,他比张睿明高半个头,以长辈姿态让人难以拒绝。张睿明却不为所动,微笑摆手,用肢体语言告诉他的师父:就在这里谈就好,我是检察官,光明正大,不需避讳。

吴楷明一怔,顿时明白自己这个爱徒今非昔比,态度强硬。微笑说道:“张检,我们之前没有通气,也没有申请和解,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睿明微一犹豫,回答:“是你们的陈校长很硬扎,不肯和我们检方和解吧。”

年近50的吴律师嘴角一撇,一边拉近距离,神神秘秘的说道:“睿明,这个案子你们想打响第一枪,省检那边要你们必须赢,我们也清楚,但是这个案子从主体到规划,再到监管,都和我的委托人无关,你们这津港公益诉讼第一枪,可算是挑错目标了,趁现在还早,早点坐下来聊吧,陈校长那边我也会做工作。”

张睿明也不接话茬,突然抛出一个让吴楷明莫名其妙的名词来,“吴律师,你知道什么是“二甲苯”吗?”

吴楷明微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也故意偏转话题,笑着对张睿明说:“睿明,我记得你以前在西大,读的也不是应用化学,读的是法学啊,怎么研究起这个来了。”

张睿明却正色道:“二甲苯是三类致癌物质,这次在你们四中“毒跑道”上测出的就是二甲苯严重超标,现在已经有几十名师生出现不良反应了。有诊断病例的就有17名学生,其中还有一名白血病患者,如果你们委托人想与我们检方谈,先拿出诚意来,妥善安置这些受侵害的当事人!并拿出问题整治时间表,并做出赔偿,否则,我们检方通过诉讼手段来维护人民群众的身心健康和合法利益!”

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吴楷明神情也是一变,严肃道:“张检察官,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基本的法律原则难道忘了吗,不说西方的“罪刑法定”原则,你是中国检察官,社会主义法律的基本属性——未经法院判决不得确定任何人有罪原则,起码总记得吧,在案子判决前,不要做任何有罪推定!”

张睿明还想再说两句,这时,津港市公益审判庭的法官们走了进来。两人见状,回复正常神情,收拾尴尬的气氛,又握了握手,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

此时正是上午9时30分整,庭审即将开始。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章 开庭

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四审判庭布置的很规范。

审判活动区正中前方设置法台。法台上设置法桌、法椅,是审判人员席位,正中间坐着的将是此次公益诉讼的审判长陆有亮,她也是公益审判庭庭长。

法桌、法椅的造型都很庄重、大方,颜色应和法台及法庭内的总体色调都是深棕色,体现严肃、庄重、和谐的布置要求。

法台右前方是书记员座位,同法台成45°角,书记员座位比审判人员座位低几时厘米样子。

审判台左前方为证人、鉴定人位置,同法台也是成45°角。

法台前方就是原、被告及诉讼代理人席位,分两侧相对而坐,右边为原告席位,张睿明身前座位上摆着公诉人的立牌,旁边坐着张靓,

左边为被告座位,张睿明师父吴楷明和他的明星律师团坐满了前后两排座位,原被告两者之间隔了大几米。

张睿明看着对面的吴楷明,心里却没时间感慨。法律人本就人情淡薄,他们西大学生有句老话,毕业了,总是有一半的同学想方设法抓另一半的同学,然后又将在自己同学手里审判,现在也轮到他和师父了。

今天是这么大的案子,又是公开审判,旁听席上不知道多少媒体记者准备速写记录,津港中院这边也是如临大敌,今天的庭审流程抓的特别严。

年轻的书记员明显有点紧张,几位法官也站在法官通道的门口,正儿八经的按程序等着入庭。

首先由书记员宣布法庭纪律,年轻的女书记员直直站立,高声朗读道:

(一)到庭的所有人员,一律听从主审法官统一指挥,遵守法庭秩序;

(二)不准喧哗、不准鼓掌、不准吸烟、不准乱串、不准呼口号,不准携带通讯设备,旁听群众不准插话或当庭发言,有意见可在闭庭后提出;

(三)被法庭问话的人在回答问题时,应自动起立讲话,答完自动坐下;

(四)本庭有权制止不遵守法庭秩序的行为,对不听劝告的可以勒令退出;

(五)为表示对国家法律的尊重,在审判人员入庭、退庭时,当事人、代理人、旁听人员一律保持肃静。

这些纪律张睿明听的太多了,还是得等这姑娘读完,其实以前都是可以带手机的。可最近几年,很多律师都开始玩“庭审直播”的套路,很多案子里闹了笑话,法庭出于庭审纪律的考虑,又担心旁听者未经许可偷偷利用手机录音、录像和摄影,最高院马上出了个《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法院司法警察安全检查规则》,才压住风气。

读完了法庭纪律,书记员:“请主审法官入庭,全体起立。”

哗啦啦的连片响,旁听席和当事人全场起来,张睿明最头疼这一环节。每次一听到这句全体起立,真是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坐立难安。个人来说,张睿明不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他也是个十年的老公诉人,代表的是国家,总有点“老检”的奇怪自尊心,你法院代表的是国家,我检察官公诉人也是代表国家。凭什么要给你“全体起立”,张睿明正尴尬时,旁边的菜鸟——助理检察官张靓却一听书记员喊,蹭的立马就站起来了。

没办法,张睿明压下小心思,只得也跟着张靓一起站起。和众人一同向踱步入庭的法官行注目礼。

“中院今天还真是重视了,看样子这此次诉讼真是应了改革的大方向。”为了这次的公益诉讼,市中院不久前成立了全省首家公益审判庭,庭长就是这次的主审法官——陆有亮。

陆有亮年纪不到40,也是西大法学院毕业。正应了前面张睿明那句:西大毕业生毕业后总归同室操戈,师兄弟相残,师傅徒弟当庭对峙。师姐来审判。

接着书记员面向主审法官,高声汇报:“报告审判长,公诉人和诉讼参与人均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均已就绪,请指示开庭!”

陆有亮站在审判席上正气凛然的高声宣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第十八条、第六十八条的规定,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公益审判庭依法公开审理原告津港市人民检察院诉被告津港市第四中学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一案,这是第一审民事公益诉讼案件。

本庭审理本案将采取“辩论式”审判方式。“辩论式”审判方式,是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的规范下,以诉讼参加人为主体,围绕案件事实证据、争执焦点、是非责任和适用法律等问题,在主审法官指导下,通过双方诉讼言词对抗,在法官指导下“当庭陈述”、“当庭举证”、“当庭质证”、“当庭辩论”,当庭解决讼争的活动方式。希望当事人及诉讼参与人积极协助本庭审理案件。

现在开庭!

下面,核对当事人身份。”

随着审判长审判长的法槌落下,案件的庭审大战正式展开。

庭审第一步,威严的女法官站起来逐一核对身份,

当问到被告津港市第四中学的代表人时,被告法定代表人陈志军却没有出现。只有四中的一个基建办主任坐在被告椅子上拿出一张委托书晃了晃。证明自己是受法定代表人陈志军委托出庭的。

张睿明早想到这一点:倒很符合陈志军一贯做派,这家伙应该早就到处活动去了吧,可看了看中级法院门口那么多的记者媒体。这家伙活动能力怎么不行啊,媒体都没压住,还是另有打算?

查证完当事人和其他各诉讼参与人是否到庭后,就是书记员宣布法庭秩序,张睿明提醒了一下旁边有点走神的张靓,小姑娘硬是赶在开庭前几秒才冒冒失失的拿到笔记本赶回来,身上汗都沁透了检察官制服的内衬。

看了看对面的师父吴楷明,头靠座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张睿明心里有点不安。

马上是审判长核对当事人,核对的顺序是原告、被告、第三人。核对到张靓时,吴楷明突然出招了。

“报告合议庭,我方对对方助理检察官张靓出庭资格有异议!”

果然,开庭之前,吴楷明小小的扫了一眼张靓,就被他发现并抓到这个痛点了。

吴楷明年近50,正是一名律师最有经验和给人信任感的年纪,看起来却四十出头,英气勃发,头发黑亮,西装笔挺,正对着审判席滔滔不绝。从当前司法改革的环境一路讲到国外法庭实践。

看着吴楷明对着法官侃侃而谈司法制度改革后员额内检察官才能出庭的各项要求,和强扯进来的各种文件,张睿明由衷佩服师父的口才,明明知道是没有法律依据和司法实践的异议,但是他都能讲的口若悬河,师父如此主动进攻,是想主导整个庭审的“势”。

果然,“势”起来了,随着吴楷明的慷慨陈词,旁听席上竟不断有窃窃私语和零零碎碎的叫好声。

今天旁边的旁听席上来了有近100名旁听人士,张睿明知道这案子事关重大,却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太不正常了,吴楷明以前在大学当教授时,经常会带着他们法学院的学生到法院旁听实践,当年张睿明最喜欢这种好玩又有意思的课程。但吴楷明现在早已离开法学院,今天这群人明显年龄层次不同,张睿明想到,肯定里面有对方的“伏兵”

张睿明暗自笑了笑,心道这群托儿演技真的不错。

见旁观席的喧嚣,开始干扰法庭秩序,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警告了一下,这才压下去。

这时吴楷明也终于讲完了,张睿明只是冷笑,准备反击词,而他身边的张靓却眉头紧紧皱起,一张白净的鹅蛋脸都整个涨红了。

张靓第一次出庭,就在法庭上成为攻击的主目标,只能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张睿明。

张睿明英眉一扬,马上提出反对,得到许可后,他坐在位置上润了润喉,面向法台,用一贯的沉稳语气回答道:“各位法官,员额制改革是司法改革的大方向也是大动作,但是现在我们正处于司法改革的过渡期,员额内检察官出庭的要求还未经过宪法、检察官法、各个诉讼法的修改或制定,现在还未有体现,所以对方律师提出的要求于法无据,而现在赵检察官是经过人大任命的助理检察官,手续合法,程序正当,按照当前的检察官法和各项诉讼法,在此时此刻,张靓助理检察官具有出庭应诉的资格。”

果然,反对有效,合议庭并没有采纳吴楷明的意见。

但旁听席对张睿明的话有些窃窃私语,现在的社会风气早就展现出对司法机关不信任的倾向,张睿明也习惯被群众不理解的感觉了,可今天旁听席格外闹腾,法警已经警告过一次了。

这次由“毒跑道”引起的公益诉讼,于情于理,公诉人都是站在人民群众的公共利益这一方,一般的被告方在媒体和舆论的炒作下,早就早早的缴械投降,寻求调解和解了,反应再慢一点的,那也是离媒体多的远远的,生怕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丑事传开,被告怎么可能在公益诉讼中不压媒体,反而召集媒体,把这个案子的热度炒起来呢?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三章 盘外招

张睿明感觉不对,联想吴楷明的进攻节奏,再加上意外多的媒体,特意仔细把旁听席上的群众检查了几遍。

如果不是打舆论战,师父不会在开局就来这么招“紧”棋,今天是公益诉讼,局面来讲,杀力杀不过啊。

“紧”是围棋术语,指棋下的不留余地,所有地方都拼到最满,一般特制局部作战中的招法。

而这场庭审,一开始就剑拔弩张,就师父的性格来言,很不合常理。除非另有妙手。

果然,从一个极低的角度里,张睿明发现旁听席一个家伙藏着一个手机在偷拍庭审过程。

张睿明顿时明白了,吴楷明根本不想打快战,也绝不会调解,这次先找公诉人漏洞,再用偷拍的盘外招,加上法院门口带来的各路记者,这是要找机会彻底逆转这一场公益诉讼。他们手上应该还握有底牌。

师父很可能想直接把案件的焦点引开,玩的是“乾坤大挪移”。

不管怎么样,只能先打掉这个偷拍的。张睿明马上举手向审判庭反映情况,身穿司法警服的法警,一个箭步向前,冲向旁听席,从旁听席上一把拽起一名鬼鬼祟祟的年轻人,从他的裤兜里发现了一部偷偷带进法庭的手机,打开一看,之前吴楷明怒斥张靓不是员额内检察官没有诉讼资格的视频已经被传出去了,微信聊天记录上只有一个视频传输完毕的图标,张睿明苦笑着摇摇头,望向被告席上的吴楷明。

老律师面无表情,就差在脸上写上“一切与他无关”几个大字,张睿明毫不怀疑师父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本领,何况这一棋还是他赢了。

主审法官陆有亮也看了看吴楷明,没有发现吴楷明神色有所变化,清了清喉咙,以扰乱法庭秩序,先将这小子赶出法庭去了。

但张睿明就没这么轻松了,已经完全可以想象明天各路媒体上,对自己、对张靓铺天盖地的质疑,在目前的舆情环境下,检察官的任何纰漏都会成为对方攻击的重点,而那位严副检察长到时就不会说无所谓了,只会成为批斗自己的急先锋。

助手张靓现在就已经急的快哭出来,张睿明手轻轻敲了她桌子。先让她冷静下来,现在他更担心的是吴楷明应该有的另一张底牌。

他既然敢在这场绝对劣势下的民事公益诉讼官司中正面交锋,甚至敢逆势引导媒体,引起舆论风暴,绝对还有一张没有打出的底牌!

随着人员核对结束,和回避申请等开庭阶段的程序结束,接下来就是至关重要的法庭调查阶段。

审判长陆有亮:“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先请由公诉人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

当事人陈述过程一般不会又太多波澜,张睿明代表公诉人宣读起诉书时,他一贯沉稳有力的语句保持了高水准发挥,逻辑透彻,将“毒跑道案”最重要的问题,即证明危害事项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在本案中就是塑胶跑道的铺设和学生患病之间的因果关系,张睿明结合前后的背景关联和先前的调查研究,做了一场详尽的陈述。

审判长陆有亮:“刚刚公诉人宣读的起诉书听清楚了吗?”

逐一问道,没人有异议,接着陆有亮:“下面由被告方针对起诉书指控的违法事实进行陈述。”

到被告发言了,吴楷明站起代表津港市四中气宇轩昂的陈述。把责任撇的干干净净,从市政主体,到环境标准,再到施工监管,花样百出,明摆着冲着无责辩护去的,张睿明甚至想暗地里给自己师父点个赞,铁证面前,敢这样陈述,这是要破釜沉舟啊,勇气可嘉。

吴楷明刚坐回位置上,就向张睿明传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张睿明明白这是师父在向自己施压。

老狐狸,又在故弄玄虚,看你的狐狸药到底是什么。

吴楷明做无罪辩护这点,张睿明很出乎意料,但并不特别担心,这场公益诉讼,是全国极少有的“官告官”案。老百姓看来,学校是你公家的,检察院更是国家机关,官字上下两个口,嘴对嘴嘛,但是本质又连着的嘛,两个单位之间起纷争,大都会以政治手段或行政手段收场。

在有些群众眼里,一般的“官告官”,甚至就是“狗咬狗”的代名词。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一场民事公益诉讼,张睿明代表的是公诉人的身份,是国家为在此次“毒跑道”案中受害的家庭讨回公益。所以张睿明会惊讶于师父的破釜沉舟,但却毫不畏惧。

因为公诉人是站在正义与公益这边的。

陈述程序一过,马上就是归纳焦点和举证了。

这个环节可是说是此次公益诉讼最关键的时刻了,如何证明四中铺设的塑胶跑道是否符合标准、是否有毒有害、是否和儿童出现的症状有因果关系。鉴定报告是决定性的因素。

而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目前塑胶跑道的国家检测标准《合成材料跑道面层》(GB/T14833—2011)中。虽然国家标准有一节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4.2),但是在最关键的涉及检测结果的“判定规则”(6.3)中,竟然只写有一句话:“控制检验结果符合本标准4.1.4(合成材料跑道面层物理性能)的规定要求时判为合格。当检验结果有一项不合格的话,应另取双倍试样进行检验,如仍不合格则该批产品才为不合格产品。”

也就是说基本上,只要按国标检测,这些“毒跑道”都会合格!

这个国标设定之初就颇为不合理,现在时间推移,科技进步,加上对环境污染的逐步重视,这个国标早就不符合现实情况了,但却是这个案子里最大的难题。

所以张睿明的诉讼策略是绕开这个逻辑问题,不去证明“毒跑道”合格与否,而是直接拿出出现不良反应的学生的医院诊断证明和“毒跑道”上有害物质超标的提取数据,直接绕开这个“毒跑道”合不合规这个问题,直接把争论焦点引回到“毒跑道”的污染性上面来,这是一种逻辑上的周延性战术。

所以打快战,也是特意为了怕吴楷明拿出“毒跑道”合格的鉴定报告,因为这种国家标准中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鉴定非常麻烦,整个程序走完一般要大半年,所以张睿明的战术就是尽快提起公益诉讼,赶在这个早就不符合实际的国标捣乱之前,推动诉讼进程,用战术来讲,就是闪电战,直取中宫,一举定乾坤!

为了正义,也是为了那些饱受“毒跑道”之苦的孩子们。

肖逸风,男,16岁,津港四中高一412班学生,经津港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患有:急性咽喉炎;

丁州,男,13岁,津港四中初一322班学生,经津港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患有:慢性支气管炎;

吴小琴,女,14岁,原津港四中初三371班学生,经津港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患有:一类造血干细胞恶性疾病,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白血病…………

在举证阶段,随着张睿明高声的朗读出关于此次“毒跑道”案中17名产生不同程度受到伤害的四中学生。听到一张张由津港第一人民医院开具的诊断证明后,旁听席上隐隐传来了旁听人员的轻轻叹息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宝贵的永远是孩子。

然而,最了解徒弟的永远是师父,就在张睿明逐渐占据主动后,在最关键的被告举证环节,吴楷明向合议庭提出:“我方有新的重要证据要向合议庭提出,这是一份关于津港市第四中学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

果然,张睿明顿时感觉背后一凉,一块石头重重的堵在心口,这是“证据突袭”!所有之前的盘外招、资格异议都是障眼法。

这就是吴楷明的底牌,吴楷明不准备打快战,他还是要一步步磨死自己这个好徒弟。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一般要大半年才能出具的检验鉴定在短短三个月里就做出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起诉讼面对的前所未有的强敌。

张睿明马上做出反应:“反对!对方在举证期限后逾期举证,此证据不能使用,是无效证据!”

然而,合议在庭察看证据并短暂商议后宣布:“反对无效,此证据具备证据的三性——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与案件有关联,真实合法,可以作为证据采纳。”

张睿明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这个证据可以说是直接证据,如此重要,果然,合议庭会在举证期限届满后采用。

关于吴楷明逾期举证的反对意见被驳回,张睿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合议庭出于对这份证据重要性的考虑而决定采纳这份国标检验鉴定。

没办法了,这种危急情况,张睿明决定暂且鸣金收兵:向合议庭提出申请休庭以准备反驳新证据。

在审判长法槌敲下宣布休庭的一瞬间。张睿明有刹那感觉特别的疲惫,看着主动过来向自己握手的恩师吴楷明,张睿明伸出右手,这次张睿明用力的握了握这位可敬对手,

“好久不见了,路过所里也不来坐坐,上次你廖师妹说在上次一个案子中院里你见了她,和猫见了老鼠一样,你都冷着脸,”

张睿明面色有点不好意思,干笑着解释道:“没有没有,师父,那个是在法庭上嘛,又是同一个案件,出于回避原则,我也不好和廖师妹说太多话,赔罪,赔罪,下次我在当面和师妹解释。”

吴楷明温和的拍了拍张睿明肩膀:“张检,你现在都是民行科副科长了,法庭上你是公诉人,可生活中我们还是有情谊在嘛,有时间出来聚聚。”

“一定,一定,”张睿明脸色微红忙不迭的答道。

在心里却对自己说道:“来吧,师父,这个案子你的招数还有什么都掏出来吧,既然你要拖着打,那我奉陪到底。”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四章 风波起

一辆白色奥迪沿着滨海公路缓缓而行,张睿明打开车窗,清新的海风从窗外涌进来,湿咸的空气从透过呼吸涌进胸腔,是那么的清爽宜人,此时他的感受,就像一个憋屈在水底已久的潜水员透出水面深呼一口氧气。

今天庭审令张睿明感到非常不爽,这起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是市检“一把手”检察长陆斌亲自布置给自己的任务,张睿明知道这担子有多重,检察长的原话要自己来作“司法改革的尖刀,公益诉讼的排头兵”。

张睿明知道检察长实际意思就是自己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心里暗道,“排头兵”的意思很可能也就是“大头兵”,毕竟公益诉讼这个“新兴事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小到行政不作为,大到环境污染,可以说上管天下管地,诉讼范围大的惊人,却没有太多案例支持,全国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政府企业都提防着你,以为起码会得到自己院里的大力支持,却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是从己方出现的,副检察长严路的不重视,给自己派了个菜鸟做副手,在庭审上被人抓住破绽,一顿猛攻,现在加上证据偷袭,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真是出师不利。

心里烦闷,脚下油门加重了点,雪山白的车身在这滨海路的夜里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蜿蜒前行,驶进了一片高档小区,路边高大的棕榈树投下重重深深的树荫,细浪白沙,一座座欧式别墅点缀其中,颇有三亚风情,张睿明在一栋独栋别墅前坪停好车,掏出钥匙上楼开门。

这栋奢华的别墅就是张睿明父亲的房子。

张睿明打开门,已经过了饭点了,整桌饭菜在桌上,却没人动过,他知道爱人今天晚上要陪萱萱补课,可父母怎么也没吃?

进屋后,母亲就给他使了个眼神,张睿明心里明白了,父亲还在气头上,晚饭都没吃,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老张是津港市的浙江商会的会长,家里有几处产业,年纪大了,早就退休了。之前一直想把张睿明从政法口赶回家来,去政府或者子承父业接自己工厂和酒店,可这傻小子却总是不答应,两人早上出门时还大吵一架,这件事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张睿明自己也清楚去政府或者做生意不一定好,但总比在检察院一直窝着强。但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

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张睿明喊了声:“爸,我进来了。”就自顾自的走进去了。

老张是典型的国字脸,长期在做老板,养成了威严庄重的气场。一说话任谁都不由自主的想点头附和,家族还是工作中,都是说一不二的控制狂,偏偏儿子张睿明从小就孙猴子的性格,凡事都喜欢硬着来,两人脾气真是火星撞枪口,不对路三十多年了。

张睿明自顾自的在老张对面小沙发坐下了,一双英气俊朗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父亲:“爸,先吃饭吧。”

老张没理会他,头偏了过去,夹了夹老花镜继续看桌上一份《津港都市报》。

张睿明就这样熬着,带着点委屈表情,他从小就会这招,每次挑了事,老张一要打他,他就扮上了,连他小时候的班主任都这样评价他:善于认识错误,积极悔改。

现在,已经三十三了,错误是不犯的,当了十年检察官,心里可是否有过后悔?

老张绷不住,先开了口:“上次和周市长吃饭,听说滨海新区区政府那里下次调整,有一个法制办主任的位置出来,没有合适人选,你想不想去?”

语气斩钉截铁,不准备给张睿明思考余地。

张睿明就知道,还是绕不开这件事。

“爸,现在我手上有个公益诉讼,一下子走不开……”

老张一下子把手里那份报纸甩在地上。

“你到底懂不懂事!三十三的人了,还是一个副科,这次区法制办的位置,你知道多少人盯着吗,过去就能解决正科职,你到底想怎么样!在检察院端一辈子饭?”

张睿明一听这话倒也明白,民间一直有个说法,公安是做饭的,检察院是端饭的,法院是吃饭的。以前检察院有反贪局,偶尔还能自己动动筷子,现在怕是只能做跑腿小二了。

父亲在气头上,张睿明不敢回嘴了,看着脸红耳赤的老张,突然发现父亲脸上老年斑又多了些,眼睛也浑浊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懂事了?

“儿子,你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我知道你是有颗好心肠,可是你比我更清楚,这次全国司法改革后,你们“政法系”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楼下老李还只是一个政协副秘书长,他女儿前段时间都从法院捞出来了。你说你,真是,还不跳出来,留在里面干什么。老张出人意料的口气放缓了许多。”

张睿明却一下子不舒服了:“爸,你别乱说,哪有什么“政法系”、“秘书帮”的,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乱叫的,我做检察官,说真的,只是想做点实事,不想在法制办做个每天写写材料、打打电话的什么主任。你看我这一身功夫,还不是跟您学的嘛。

开始张睿明还因为父亲说错话有点生气,讲到最后想起一件事,赶紧拍上了马屁。

老张听到这句“跟您学的”,骤然想起自己曾经的检察岁月,心里泛起阵阵苦水,语气低沉了一些,擦了擦老花镜说:“检察官不好当啊,前面刀山火海,背后暗箭难防,就是因为怕你个鬼崽子太像我了,不要和我一样在检察院翻跟头,才一直让你出来,怎么就是不懂我呢。”

张睿明突然警觉自己说错话了,以前那段检察官生涯是父亲最不想回忆的过往,连忙转移话题,说道:“我爸您那是出手非凡人,凡事不出手,各行各业,没你不精通的,你看,您现在不也是事业有成,留了偌大的家底等着我来继承么,朋友遍天下,这津港市里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

张擎苍摆了摆手示意:“别来这套。”突然发现儿子最后谄媚语气里的玄机,老江湖正了正眼镜,说道: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

张睿明马上递上笑脸:“嘿,知子莫若父,爸,市城建局沙局长,你了解吗?我向你打听个事……”

张睿明今天一早到检察院,就发觉气氛不太对劲了,几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复杂,张睿明暂时还不想去管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心里明白应该是上次庭审后的余波。果然,刚到科里,来电话了,让自己去津港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的办公室汇报情况。

副检察长办公室,这原本是一间60多平方米的豪华办公室,早年因中央八项规定,生生用立柜,桌椅隔成两个区域,再敲出第二扇门,一边挂着副检察长办公室的牌子,另一边挂着“心理咨询室”的牌子,这样一间60多平米的超标办公室就装模作样的变成两间30平米的合格小办公室了。

张睿明来到挂着副检察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敲了下门,

“进来!”

这一声口气很生硬,感觉生生压下怒火才喊低的声音,张睿明听出正是这位部队转业的高副检察长的嗓子。

感觉不太妙啊。

津港市检“一把手”检察长陆斌年纪较轻,是政法系统出名的改革派,花样多,喜欢新科技,之前在省高级人民法院主导“智慧法庭”项目建设,出名的政法系统的新锐,之后一路高升,空降津港市检做“一把手”,而这位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是典型的“老检”,部队转业,作风十分强硬,喜欢抓纪律,抓作风,年纪又大却一直上不去,张睿明一直提醒自己小心,在领导面前,不要犯政治错误,但这次,不是自己找事,是事情找自己。

进去,气氛果然不对,除了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还见到两位重量级人物:之前就和张睿明不太对路的严副检察长和省检宣传处的赵副处长。

这位省检宣传处的赵盛平副处长可算是整个津港检察界的传奇,和张睿明同届,当年和张睿明一起考入偏远的宁丽县检察院,别人可是六个月培训期一过,两篇文章被某个头头看中,半年不到就到市检办公室,然后政法委走一圈,再就是省检宣传处,这一路可比张睿明这个用了八年才熬出县检察院的傻小子舒坦多了。

但两人私下关系不错,当年培训时上下铺的兄弟,相同的年龄,和共同的爱好,一直也有所联系。

再一看,正中间坐着的却是小姑娘张靓,三位大人物正面朝最小的张靓环绕而坐。

旁边还放在一张凳子,张睿明心里明白那是给自己留的。

张靓坐在那里,看样子已经哭过一次了,而之前是同事兼好友的宣传处赵盛平副处长意味深长的瞄了张睿明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兄弟对不住了,今天不是我要搞你了,是别人要弄你啊,我只是个被借的一把刀,可别怨我啊。”

军人作风的高副检察长披头盖脸的甩下几张A4纸,上面是打印的网站帖子。

“你自己看看!我们市检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五章 舆情袭来

这篇题为《津港检察官知法违法,公然与中央司法改革精神背道而驰》的灼灼雄文,一看题目,张睿明就知道是师父吴楷明的手笔。文中配的照片正是昨天开庭时,赵靓被老狐狸吓得头缩背斜,不敢作声的样子。那个偷拍的家伙抓怕的还挺到位,若不是出于现在这危急的情形,张睿明真想给师父打个电话,问下这家伙是不是专门安排的摄影师。

很奇怪,张睿明在看到津港市最火的本地论坛“津港之声”上关于自己和张靓庭审的视频时,脑海里却是这么些想法。如今是互联网的时代,所有的传统思维,传统渠道,在流量和点击度面前毫无意义。然而现在我们许多的党政机关宣传部门的脑袋里。还是老三篇,就会发几个摆拍图,做几个墙板报,再上个本地没人看的报纸。很多官员做秀都不会做,像人家马云,拍个小电影就能起到十亿大片的宣传效果,而我们机关宣传部门却连这么小小给舆情都解决不了。

而高裕民的大嗓门把他从联想中拽了出来。

“各个都说你能力强,我们陆检特意考虑了这个案子的新颖性和复杂性才派你去,你能力就强在这种地方啊,尽惹祸!”

高副检察长嗓门很大,开口就指着这些打印纸骂了张睿明一通,张睿明知道这位部队转业的老检察长姜桂之性,作风强硬,思维想法却颇为老派,甚至连基本的上网也不会。有可能是被某些人带偏了方向,把所有舆情都视为洪水猛兽,一有点风声,就畏之甚已了。

“一个快十年的检察官,连这么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被人抓住这么大个把柄,这事情是一旦上升到政治问题,你考虑过后果没有?你担的起?!”

“领导,这次是我失误,对方律师也有指使偷拍的嫌疑,已经和中院那边联系处理了。”

而且……张睿明本想指出之前自己已经向严副检察长反映过这个问题,但老严这人本就是个推诿高手,肯定会把皮球推回自己身上。

算了,现在局面,拉他下水对今后工作毫无帮助。

“这次张靓庭审表现不错,错不在她身上,是我的失误,对方律师也颇为狡猾,面前工作被动一点,但大体的把握我还是有的。并且,我准备主动出击,应对舆情。”

旁边低头的张靓见张睿明把责任都揽在他自己身上,投去感激的眼神。

而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认真观察的副检察长严路,老严面无表情,没有添火,也不打算为自己说话,但张睿明几乎确定这把火就是从他这里烧起来的。

谈了一下,高院长示意张靓可以离开了,三人都言语安抚了一下深受刺激的小姑娘,张靓红着眼睛走出去了,今天主要的问题还是商讨如何打好接下来的庭审和整体舆论战。

见高检察长气消了点,省检的赵盛平来打圆场了:“高副检察长,这件事影响还没有那么坏,我们已经联系一些相关网站,对这篇帖子的传播已经进行了相关处理,也密切联系了网监部门,该把控的地方也进行了把控,目前还没有形成舆情热点,就是这个“津港之声”,比较棘手,你们市检这边也可以做工作,让他们收回不利影响,张检,你说要主动出击,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高裕民认真听了听赵盛平的话,脸色缓了缓,转过来对张睿明说:“张睿明,你这次惊动了省院领导,知不知道?!特意派小赵下来调查情况的,你赶紧会后写个情况说明给省院。还有,你说主动应对舆情,你怎么应对?现在网络社交媒体上是舆情问题的重灾区,你要主动应对?可别又火上浇油,给人又倒打一耙了。”

张睿明点头答应,心想:还好,还好,只是写情况说明而已,写这个自己已经是拿手好戏。

他沉着镇定的说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我在公诉科工作九年多,对舆情处理有一些经验,我正准备直接约谈这次舆情的风暴中心——“津港之声”网站的负责人,一是坚定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拥护中央大政方针,支持司法改革的立场。二是宣传这次公益诉讼的意义,传播正能量,让人民群众知道我们检方现在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捍卫的是普通群众的利益。”

见张睿明讲的逻辑清晰,立意高明,高裕民肯定了他的主意,批准他尽快联系网站,消除影响。

一旁的严副检察长突然问道:“听说你被证据偷袭,申请了休庭?”

张睿明回答道:“确实是的,对方代理律师出人意料的拿到了该跑道的国标检验鉴定报告。这份鉴定报告我问了市里几个鉴定中心,都说要6个月以上的时间,他却三个月就拿到手了,这件事情颇为古怪,要么他是有所准备,要么就是这份鉴定有问题,我已经着手调查这一点了,下次开庭前应该能突破这点。”

严副检察长这时摆起了敦敦教导的姿态:“做事要细致,别犯低级错误。”

张睿明直接选择忽视他。

见张睿明这态度,老严这时阴测测的说道:“听说你父亲极力帮你活动,你是不是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啊,不想做早点讲,多少人等着入额呢!”

张睿明这时实在忍不住,反问道:“请问严检察长,你是代表组织在问我话,还是私人问题。”

“这有什么区别?”

张睿明头脑一热,直接怼起老严来:“你是代表组织问我的话,我只能回答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是一个老党员该去议论的吗?如果是私人问题的话,我想我们两没那交情!”

此言一出,气氛一下子都有点压抑。

老严脸色是红一阵白一阵,赵盛平夹在中间脸色颇为尴尬。

“张睿明,注意组织纪律!你是这样回答上级的吗!?”

高裕民很不满意这张睿明的态度,本来这次叫他来,是要对他批评教育的,现在倒好,他倒先和严检先怼起来了。

张睿明也觉得有些懊恼,自己平时不是这样蛮撞脾气,实在是被提到家人,有些按捺不住了。

平静了一下。张睿明毕竟也是一只老鸟,先向领导道歉:“严副检察长,不好意思,我失言了……说快了,言语上有得罪的地方,请严检见谅。”

老严黑着脸不做声,没有回答,

高裕民敲了敲桌子,说道:“自己也是30多岁的人了,说话还不经过大脑,下周一在全体例会上做检讨!”

“明白,我会好好检讨自己的工作方式和组织纪律。”

见张睿明承认错误,这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头发已半数花白的高裕民看了看张睿明又讲了一个可好可坏的消息:“接下来,中院那边要开审判委员会会议,我们党委讨论决定了,院里准备请老严代表出席,到时这个案子具体有什么要说的,你和老严交代一下吧。”

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这高检察长才是借刀杀人的狠角色。

审判委员会官方说法是:人民法院内部对审判工作实行集体领导的组织形式。各级人民法院设立审判委员会,实行民主集中制。主要任务是总结审判经验,讨论重大的或者疑难的案件和其他有关审判工作的问题。

实际上讲白了,就是法院大佬们面对新颖、疑难、重大等三类案件,召开的内部会议,根据情况不同,有时会要求检察长或者受检察长委托的副检察长列席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会议。

而这起“毒跑道”案既然提上了审判委员会会议,那么意味着这个案子确实很重要,会议谈的成功,这是一个最好的与法院通气的机会,能占据莫大的优势。

但若是派去的检方代表没有在会上好好阐述检方的立场,这也是将是一个最致命的场合,此案一旦被组织压下来,甚至可能撤诉。

张睿明在这个案子里已经落于下风,差点引起舆情,如果再碰到撤案的情况,这么重要的全省首次公益诉讼要是折在自己手上,那这次审判委员会会议就是最豪华的行刑台,张睿明自己的公诉人生涯可能毁于一旦。

但高副检察长为什么说会请老严去,那么,他是不怀好意吗?

张睿明陷入了疑惑。

夜风徐徐,从津港市检的民行科办公室往下看,美丽的灯光沿海岸线熠熠生辉,淡黄色的灯光随着沿海公路一路延伸,像一串珍珠戴在津港这座南方重镇的脖颈上,和天上的星河相映生辉。

张睿明最爱这样的美景,这也是他日日夜夜经常加班中的唯一慰藉了,但是再美的夜景也难以平息他现在的情绪,

之前从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的办公室出来时,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副检察长严路黑着脸,撂下句“案子明天再交接”就佝偻着腰一晃一晃的走了。

老严是一名老资格了,89在“老政法”北京政法学院毕业后,就分配到津港市来,转过很多岗位,法院、检察院,司法局都干过,为人颇为严苛,家里一个宝贝女儿视如珍宝,下了班就和一个普通老头一样,张睿明突然觉得老严佝偻的背影很眼熟。

让他想起曾经的父亲。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六章 民行科科长

张睿明父亲张擎苍曾经也是一名人民检察官,兢兢业业,作风雷厉风行,是津港市检著名的“公诉一把刀”,不知道送过多少大奸大恶之人到号子里去,却在2003年中被自己同事实名向纪委举报,说他在一个案子里有违纪违法的情况,很快就被双规了。

当时张睿明才18岁,正在准备高考。并没有留心家里氛围的突然变化,只知道父亲几日没有归过家,吃饭时问了母亲几句,母亲低着头默默说了一句“你爸出差去了”,就不再言语,没过几天,张睿明放假回家,却发现那个检察院家属区的宿舍楼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部分家具被堆积在楼下的空地里,父亲正和母亲默默的从楼上搬出不多的几样旧家具。

此时正是黄昏下班时,检察院刚下班的民警和检察官们从张家人身边川流而过,这些张睿明从小“叔叔阿姨“叫大了的熟面孔,却没有一个正眼瞧向父母和自己,仿佛他们三人不存在似的。

血色夕阳映在张擎苍的肩上,几日不见的张擎苍却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青春和血气,白发丛生,当时才40出头的北方汉子望着错愕的儿子,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低说了句:“儿子,我们要搬家了。”

早熟的张睿明会过意来,没有太多言语,在众人的无视中,上前扛起了父亲递过来的重担。

后来,张睿明才知道,在当时一个老领导的力保下,这个案子,以父亲张擎苍“主动辞职”收场,之后,张家租住在北边郊区的一栋筒子楼里,父亲从此起早贪黑,白手创业,从房地产法律顾问做合同评估起家,几经沉浮,到现在津港著名商人,生活富足,倒还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但那已是另一个故事了。

父亲从来不跟张睿明提起这段往事,甚至张睿明通过公开招考,考上检察院后,张擎苍也只是极力反对张睿明去做检察官,却从不讲原因,张睿明心里却很明白,父亲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父亲当年真的有罪吗?这个问题从张睿明穿上检察官制服的第一天起就萦绕在心头,千辛万苦从县检察院一路爬到市检察院,如何找机会查清当年父亲的案子一直是自己一块心病。

而现在这全国第一起“毒跑道”案摆上了审判委员会的台面,如果老严顺着这波舆情在审判委员长会上拆自己的台,再加上近来检力下沉的呼声……自己的公诉人生涯似乎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父子二人要是都在公诉人岗位上被人弄走,那可真是命运的讽刺。

突然,张睿明肩膀后感觉被人轻轻点了几下,把他从遥远的回忆里拉了出来。回头一看,是民行科代理科长李魏,架着金丝眼镜,一脸严肃的李巍给张睿明一个眼色,就站起身走出去了,张睿明明白这是要自己和他出去谈,办公室人太多,李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能有什么事呢,不就是自己这次捅的娄子。

两人走到走廊偏僻处,李巍点起一支“荷花”,丢给张睿明一支,张睿明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说:“戒了半年了,妻子总念叨对萱萱不好,改吃糖了。”

两个人之间本来有些尴尬,张睿明是不久前被陆检直接从公诉科调过来的,而李巍一直在民行科混了几年了,互相不算熟悉,刚刚这个递烟的动作无形中稍稍打破了点尴尬气氛。

李巍看了看张睿明一眼,吐出一个烟圈说:“我叫你出来,你也知道什么事,这次案子怎么回事?怎么弄网上去了,这两天我都被老高和老严骂的要死,说你们民行科要是搞不定,都转做行政去算了。”

张睿明也是一脸苦笑,李巍和他关系很复杂,民行科原本是检察院里的小媳妇,“爹不疼娘不爱的”,一般群众对检察院的反贪局和公诉科那是熟悉的很,反贪局的大名如雷贯耳,感谢之前一部《人民的名义》让反贪局成为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这部剧播完不到三年,响应司法改革的号角,反贪局和纪委一起并入新成立监察委,并且要在2018年3月之前完成转隶工作,马上就没有反贪局这号单位了。

公诉科更有名,其职能是承办对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和人民检察院侦查部门移送起诉或不起诉的案件审查,通过审查决定是否提起公诉或不起诉,及出席法庭行使公诉权。同时,对人民法院的审判活动实行监督,对确有错误的刑事判决、裁定提出抗诉等工作。讲的复杂,其实就是几乎所有的起诉都归公诉科管,公诉科一直是全院工作量最大的部门,也是最核心的部门,张睿明就是公诉科出身,上班报道时,师父吴楷明就一直教导自己:年轻人到检察院,一定要去公诉科,一定要去公诉科,一定要去公诉科,特能锻炼人。反贪局和侦监科次之,其余的部门基本是养老科室,总有倦鸟投林的时候。张睿明苦干了10年,才算熬出头。但现在也始终怀念办案的日子,那是“一身转战三千庭,一舌曾当百万师”的峥嵘岁月。这次来民行科,能主办这起公益诉讼,一身功夫总算有用武之处了。

而民行科一直是清水衙门,但一提起民行科,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是“那是什么?听都没听过。”民行科全称是民事行政检察科,主要是对人民法院的民事行政诉讼活动进行法律监督,主要的方式包括对法院确有错误的生效民事行政裁判提出抗诉,通过启动再审程序,让法院再次审理案件。近年来,也包括发出检察建议、对执行活动进行监督,提起国家附带民事诉讼或公益诉讼,也通过办案活动监督法官是否在民事行政诉讼活动中存在违法违纪甚至司法不公、腐败、犯罪的问题。简单点讲,如果说公诉科是做案子的,民行科主要是监督案子和办公益诉讼的。

这次司法改革后,民行的地位肯定会直线上升,以后民行将是检察院检察监督的强力手段,特别是市级以上检察院,这次调整,检察长陆斌把张睿明放到民行科副科长这个相对轻松的位置上来,也是有通过这次公益诉讼,考核考核,以后再重用的意思。

都说这次司法改革,民行科终于要靠公益诉讼翻身了。但真正到上手,情况却没那么轻松,想到烦心事,张睿明很想找李巍讨根烟,还是忍住了,他现在和李巍的关系很敏感,李巍是民行科代理科长,而下次岗位调整,李巍转正最大竞争对手就是自己。

见张睿明苦笑不回答,李巍继续问道:“听说,你这次庭审遇到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吴楷明了,他以前是你大学老师,还带过你?”

张睿明见问到这一茬了,也没法回避,只能说:“的确,他以前是我大学老师,毕业后在他律师也带过我一段时间,知根知底,所以这次不太好打。”

李巍仔细看了看张睿明神色,见他眼神毫无偏转,镇定自若,淡淡说了一句;“也是,吴楷明在津港算是前三位的大律师了,算是赫赫有名,加上背后的陈校长,这案子又是全国第一例,算难为你了。要不……”

顺着李巍话头,张睿明猜到他要讲什么,李巍这是想自己上,这是要釜底抽薪想“摘桃子”呢,张睿明直接打断李巍的话,笑着回答道:“没事,请科长放心,这个案子我通过摸排,心里有底了,拿下没问题。”

张睿明知道这起公益诉讼是津港首例,也是司法改革的趋势,省高院和省检都定了性的,本身这个案子难度应该不大,但是碰到吴楷明这个老狐狸,换作他人来办,肯定兜不住,而且张睿明已经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些讯息,相信只要父亲说的那些情况属实,自己就握有反败为胜的底牌。

如果这个时候换人接手,临阵换将,对这个案子的影响太坏,张睿明不是不相信没多少庭审经验的李巍,而是很清楚吴楷明这个对手太厉害,张睿明和他知根知底才能战个有来有回,换了旁人来,在现在证据劣势情况下,估计会一败涂地,那些受害的孩子的公道也将难以讨回,自己必须顶住,这时可不能前功尽弃。

李巍见状,尴尬的笑了笑说:“你有把握就好,我就怕这次案子你太辛苦,扛不住,要不换我来背……”

张睿明知道这个敏感的代理科长可能误会了,以为是自己贪图功劳,不肯放弃这次立功受奖的机会,要死死把这起案子握在手里,赶紧解释道:“不是,李科长,这个案子也是我们全体民行科的案子,不是哪一个人来扛的事,也不是为了哪一个人的荣誉,最重要的是怎么把案子做好,为那些孩子多那些补偿,把污染源尽快处理掉。”

“这个……你说的对,确实不是哪一个人事,老高那边我会顶住,舆论这块影响也没那么大,你赶紧把案子理清楚,多跑跑,很快就再次开庭了。”李巍神色有些变化。

“好的,科长,那我趁天色还不太黑,去趟医院,再看下孩子们。”张睿明说完,准备撤了。

“嗯,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李巍笑着和张睿明告别。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七章 吴小琴

张睿明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找了找笔录纸和一些文书,下楼准备开车,而这时李巍来到正在埋头整理材料的助理检察官张靓身后。

“喂,那个那个,什么亮,”

科长李巍的突然声音从背后传来,张靓吓了一跳,“科……科长,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啊,什么事啊。”

“安排你个任务,一定要完成。”

“什么任务?报告科长,一定完成”新人丫头一听到有任务,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就差直接敬礼了。

李巍给她脑袋轻轻敲了一下,笑着说道:“又不是军训,这么紧张干什么。”接着神色一变,表情严肃起来,低声说道:“你是张检这次庭审的助理吧,这个案子你们两在做,这样,你现在只要张睿明出外勤,你都紧紧跟着他。每天有什么情况短信向我汇报。”

张靓心头纳闷,这怎么感觉和做卧底似的,心里无数问题,但是又不好问出口,怯生生的问了句:“紧紧跟着……紧紧是多紧啊?”

“你这傻丫头,紧紧就是一天都跟着,跟他下班回家,看到他进门为止,有什么事记得汇报,长点心眼看。”李巍又给漂亮姑娘头上敲了一下,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哦,哦,今天开始吗?”

“他现在去人民医院看当事人去了,赶紧跟上,快,麻溜的。”

“好,知道了”张靓急急忙忙装好自己东西,背上小女生的布背包,一溜烟跑下楼了。

看姑娘蹦蹦跳跳跑下楼的背影,李巍架了架镜框,转身走向张睿明的办公桌。

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医院白晃晃的灯光惨白瘆人,耀的人心烦不安。津港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每天都人满为患,过道上都挤满了陪床和凳椅,甚至一些看护的家属无处可躺,只有席地而睡,世间百态,令人心酸。

张睿明小心翼翼的跨过各种杂物,来到吴小琴的病房。

吴小琴是这次“毒跑道”案中最严重的受害当事人,才14岁的小女孩,原津港四中初三371班学生,然而在她的床头标贴上写着令人胆寒的一排字:一类造血干细胞恶性疾病——也就是“白血病”。

进了门,吴小琴正望着天花板发呆,她的母亲吴爱梅正坐在一张小椅子上靠着病床护栏打盹,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是张睿明来了,赶紧站起来。满是愁容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张检察官来了啊,快坐,坐。”

张睿明心里也很沉重,还是露出笑容,把一篮路上买的水果放在病床旁边,轻声问道;“舒服点了没,这周化疗没那么痛了吧?”

吴小琴目光扫到俊朗的检察官,神色依然消沉,嘴巴勉强动了动:“还是痛”

她妈妈接过话头,对张睿明说道:“还好,还好,医生说这个星期疗程结束了,身体进入恢复期,就是体子越来越弱,要注意营养,等下一个疗程。”

张睿明拿出一个本子,认真说道:“要的,你说要补哪些东西,想吃什么,我回去就叫我爱人做,每天抽时间送一次。”

吴爱梅急忙摆手,忙不迭的说道:“怎么行,太麻烦你了,这个案子张检你替我们起诉了,已经帮了太多忙了。”

张睿明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再次和吴爱梅解释起来:“吴姐,我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遍了,这起“毒跑道”环境污染案,目前的证据来讲,还只是民事诉讼范围,我们检察院是根据事实,以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为由,向津港市中院提起公益诉讼,请求法院判令津港市四中承担拆除该中学内的塑胶跑道、对污染的土壤和大气环境采取修复或替代性修复措施。”

吴爱梅听张睿明这样正经一讲,还是迷糊的,只能一个劲的说:“感谢国家,感谢检察院。”满头白发乱蓬蓬飘洒,令人五味陈杂。

张睿明知道眼前这位可怜的大妈,孩子莫名其妙的了白血病,家里积蓄用光,吴小琴的父亲只能外出打工,为这可怜孩子讨一点生机。

看着病床上灵魂已经死去般的花季少女,张睿明眼眶湿润了,但还是只能狠心的把法律关系给完全不懂一点法律知识的吴爱梅讲清楚。

他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第几次和吴爱梅解释道:“吴姐,和您说过很多遍了,我们检察院提的是公益诉讼,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的津港市检察院在提起环境公益诉讼时,仅能提起停止侵害之诉,也就是消除影响、恢复生态环境。”

“什么树?不是树害的,是那塑胶路弄坏我闺女的。”吴大妈仍然一脸迷茫。

张睿明心里发苦,吴姐真是不懂一点法律,在法庭上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张睿明面对最可怜的受害当事人这时反而不知所措,有理说不清了。

定了定神,张睿明只能尽量试着用白话讲清楚公益诉讼和民事诉讼的区别,用最简单的话来讲……最简单的话。

“就是说,大姐,我们检察院打官司,赢了,也不一定能给你弄到赔款,最好还是你自己也提起民事诉讼,”

“什么,你们不是一起打了吗?让我自己打?我哪有钱请律师啊,之前你们公告那时候就要我自己打官司,那时我就说了我闺女病都没钱治啊,哎,张检你行行好,帮我可怜女儿把官司一起打了吧。”

张睿明感到无奈,但完全能够理解这苦命母女的感受,只能握住吴爱梅的手,动情说道;“吴姐,你放心,我们检察院在公益诉讼这块也会向法院提出对你们受害当事人的赔偿请求,就算法院不采纳,我们也会向上级党委汇报,实在不行,就走调解,尽量……不,是必须为你们受害家庭争取到赔偿!”

张睿明眼神真挚,吴爱梅也许他的话并没完全听懂,但张睿明的眼神让她明白了,这个检察官是真的想为百姓做点事。

“谢谢张检,你真是青天。”吴爱梅作势就要下跪.

张睿明连忙扶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吴爱梅热泪盈眶,不住抹眼泪。

其实以前在公诉科,做刑事案子做的多了,看过太多人间惨剧,张睿明心态早已经磨练的处变不惊,然而,今天在这里看到一个花季少女的凋零,青春生命的逐步消逝,让张睿明心口堵得慌。

“嗨~”气氛正哀沉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了,张睿明回头,只见张靓倚在门外,探头进病房来,好不容易找到张睿明的年轻姑娘,毫没察觉气氛的阴沉,欣喜的向病房内的三人打了下招呼。

为什么这姑娘每次出现都是那么的突兀,让人尴尬,张睿明心头飘过一段感慨。

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来了,早就下班了,你跟着我过来的?”

“张检,我……我……想和你学东西,既然这个案子我是您的副手嘛,我肯定不能偷懒嘛,让我跟你多学学,跑跑外勤,好不好?”张靓被突然一问,本来就藏不住事的性子,脸刷的一下红了,差点就全盘托出“是李巍科长让我跟踪你的,派我做卧底,还要我随时向他汇报。”幸亏这段话在她的小脑袋里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咽回去了。

“哦,跟着我学外勤?”张睿明上下打量了这姑娘几遍,再看了看她脸红窘迫的样子,心里有些狐疑。

被张睿明打量的更加紧张的张靓,赶紧放下背包,侧身闪到病床前,拿起一把小小的水果刀,翻出一个苹果,“大姐,我替吴妹妹削苹果吧。”赶紧找个事情做,才能掩饰自己现在的手足无措。

张睿明和吴爱梅又谈了几句,在安慰了下小琴,拖着张靓就准备告辞了,在门口,吴爱梅千恩万谢,张睿明叮嘱她照顾好小琴,案子这边自己肯定会上心,还是建议她去找个律师,同时提起民事诉讼。

吴爱梅还是喃喃说着,家里没钱了,请不起律师,要张睿明想办法,正值盛年的检察官想了想,说:“要不,您还是去申请法律援助律师吧,去司法局申请,不要钱的。”

听到说不要钱,吴爱梅眼神亮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申请,张睿明解释了一大通,发现还是讲不清楚,只能无奈苦笑,说道:“好吧,吴姐,这个法律援助的事情,我帮你去落实,到时你记得提供材料就是,我抽时间帮你去跑吧。”

吴爱梅连声感谢,一直把两人送到电梯口,在张睿明力劝下,才回到病房。

第一人民医院老旧的电梯发出“嗡,嗡”的杂音,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下行。现在这个空间里只有张睿明和张靓两人,气氛一下安静下来。

活波开朗的张靓不习惯沉默的氛围,先开口问道:“张检,我们下面去哪里?”

张睿明瞟了她一眼,说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哦,这样啊,张检你家住哪儿啊?”

张睿明简直要吐血,哪有这样跟踪人的,这姑娘就差把摄像头装自己身上了,没好气的说道:“你要不要问我年龄、血型、星座、爱好、职业?相亲啊你,问这么多。”

张靓脸又红了,这次不敢再多问什么。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八章 迷雾重重

出了电梯,张睿明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张靓还是在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张睿明想了想,回头向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张靓过来。

“张检,什么事?”张靓一脸不解的问道。

“这样,看你下班很闲的样子,老跟着我也不是办法,安排你一个任务,替我去帮吴爱梅把法律援助办了,多跑跑司法局对你也有好处。”

“可……可是,张检,我还有跟……跟你学外勤呢,还是想多跟你跑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把法律援助办好,随你怎么跟着我袍外勤。”

张靓眨巴眨巴大眼睛,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转身问道:“张检,像吴小琴这个情况,能申请到法律援助吗?”

讲到这点,其实张睿明也没有把握,像吴爱梅这种情况,以经济困难为理由只是可以申请的一个条件而已,还要一堆材料符合才能申请,而且现在法律援助和低保差不多,审查严格,申请只是跨入门槛,能不能下来根本没把握。而且法律援助不赚钱,一般律师不会接,都是按任务派给律所,大部分都是一些实习律师和基层法律工作者去跑,实务水平也堪忧。

但是现在能想一个办法是一个办法了,张睿明只有叮嘱张靓好好去申请,尽人事听天命吧,不然就只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自己这场公益诉讼上了。

张睿明挥了挥手,两人就此告别,张睿明按下车钥匙,车灯在黑夜里亮起,上车驶出医院,张靓也登上一辆公交车。

而在两人走后不久,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暗处闪出来,向津港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大门走去。

张睿明正开着车,突然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了按免提,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了:“我的大师兄,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啊,知道我是谁吗?”

张睿明怎么会不知道,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简直余音绕梁十几年。笑着答道:“廖师妹,好久不见,又换号码了啊,最近又做“暗点”了?”

“暗点”是津港这边业内行话,律师里面有专门做一些提篮子、勾兑、暗地交易等不能摆在台面上事情的人,会用一次性的号码,神出鬼没。

“哪有,我可是守法市民,说真的,还真有个事找你。”

“你说,洗耳恭听”张睿明嘴角笑着,心里早已起了警戒,这个电话的主人,名叫廖彩,是张睿明大学师妹,说起来还有一段另外的故事,当时毕业后两人一起去吴楷明任主任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廖彩活泼大方,张睿明深沉少语,倒还相处融洽,合力做过一些案子,张睿明后来通过公开招考成为一名检察官,而廖彩一直在为吴楷明做事,两人联系也就渐渐疏远了。

“这个是就是……好久不见你这个大师兄了,你看你,这么久不见,也不想我这小师妹,上次在中院见面还不理人。”廖彩一直在东拉西扯。

“上次怪我,没有主动打招呼,下次有机会一定向你赔罪”

“就是,太不绅士了,这样,不用下次吧,就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吃野味,看你怎么赔罪。”

“明天可能有事,最近很忙……”

“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不说了啊,就明天,我过来接你”

张睿明苦笑,刚想拒绝,突然灵光一闪,这个局肯定不是廖彩做的,应该是背后的吴楷明,既然如此,一定是与这案子有关。

“现在案子这个情况,很可能要走调解,不管怎么样,明天去了起码能探探口风,就算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

张睿明略一思索,答应了明天的饭局。

“好,那就说定了啊,明天我直接过来接你。”廖彩见任务完成,也是喜上眉梢。

挂了电话,张睿明眉头紧锁,越想越焦急,干脆找个港湾停好车,从后面翻出一个笔记本,就在靠在驾驶室上开始做案件关系图,开始分析。

打开笔记本,一张纸上顶点第一行写了“四中陈志军”几个字,这是这个案子的开始。这个环境公益诉讼虽然涉及到十几米师生出现不良反应,但归根结底面前也只是一个民事案子,为什么校长陈志军迟迟不肯出面和检察机关会谈呢,现在学校里那个毒跑道也只是用帆布覆盖,体育课基本暂停,这些都是小事。就算涉及受害当事人的赔偿和医疗费用,对于堂堂一个全省名校的校长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陈志军一直采取的是对抗态度,他在四中校内基本都是“一言堂”,津港四中的党内民主制度名存实亡,为什么他会这么强硬,还是说他背后有什么原因使他必须这么强硬。这个谜团是要发掘的一个重点。

张睿明转了念一想,也许明天吴楷明这么急着和自己见面,就是为了达成和解,这样一想,张睿明又稍稍放宽心。

接着,目光下扫,陈志军的名字下面一条粗线线连着的就是吴楷明,张睿明开始从性格、教育背景、目的、趋向性等各个方面用分析理论研究起这个最强对手来。

吴楷明有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经历,是典型的英美法系的鼓吹者,一直提倡律师在庭审中应当占主导地位,善于运用归纳思维,习惯以丰富的经验在庭审中占主导优势。这次庭审,就是被他一系列的战术压制住了。但师父有个很隐秘的弱点,就是行棋太偏,不惯于正面交锋。上次的那份突然出现的鉴定报告,一定有问题,明天回办公室还要再次审验副本,顺便跑跑鉴定机构,做个走访。

想起师父,总绕不开围棋,大学时,吴楷明是张睿明他们法学院的教授,那时张睿明是法学院学生会主席,经常跑吴教授那里帮忙做事,吴楷明那时还是一名典型的学者,爱好很少,唯一的爱好就下围棋了,但水平倒一般,一般学生和他下,比他高的让他赢又太做作,他不开心,水平低的和他下,他这人心高气傲,不屑于和太差的下。只有张睿明这臭棋篓子,和他刚好半斤八两,可以打的有来有回,经常一拉张睿明,在教职工寝室门口摆个龙门阵,一摆一下午,两个年龄相差近20岁的师徒,因围棋成为了忘年交,而后面风云变换,谁又能预料呢。

吴楷明棋风轻灵,惯出奇招,颇爱模仿中国超一流棋手马晓春的风格,不管下棋还是做案子,永远充满着浪漫主义的奇想和现实主义的实质。棋风上走的是“线”,轻灵飘逸,务虚能力强,诉讼中走的也是“线”。善于出击,抓对方漏洞,这次庭审吴楷明用“证据偷袭”这样偏招,就是多变的诉讼风格体现。

但现在自己也今非昔比了,吴楷明这样轻灵的棋风华丽极具观赏性,缺点是不能适合现代胜负感极强的重要国际比赛,同样,“证据偷袭”和“庭外招”不能左右庭审的大势。

司法改革的重要核心就是“以审判为中心”,实际上是一个确保审判程序的合法化、正当化,防止非法证据进入最后的裁判结果的这样一个重要的诉讼制度改革。而这次庭审只要自己大摆堂堂之阵,少犯错误,找出吴楷明证据中的漏洞,一步步按程序来,总会逼师父主动向自己寻求和解。

而张睿明另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就是关于四中校长陈志军,陈志军是津港的大人物,不管是财富还是手里资源、人脉,应该都是在津港市颇具规模的,但是他为何从这起“毒跑道”案件爆发以来,都是对检方采取强硬对抗的态度呢,打死都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津港市检这边最开始去递交司法建议的两名检察干警,居然被陈志军指使保安轰出校门,如此嚣张态度,真是令张睿明感到意外,毕竟他只要承认错误,采取果断措施,铲除“毒跑道”,救治受害师生,那么这件公益诉讼就不会发生,何苦闹到现在这种程度。

除非他也有迫不得已的地方,他自己有不能认错的理由,那这个理由就是他的弱点!

靠在驾驶座上,张睿明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笔记本上陈志军的名字,沉思片刻,打定主意。明天如果真是调解前的试探,也要找机会套出陈志军为何如此强硬的真实理由来。

张睿明回过神来,看到笔记本被告方这一页的最后写着“城市建设管理局沙温伦副局长”一行字,这是张睿明好不容易得来另一个的重要情报,下一步就是尽快核实调查这个情报是否真实准确。

张睿明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在车上思考了近一个多小时了,都快到妻子睡觉的点了,不能再耽搁了,俊朗的检察官收拾好案件人物关系图。重新调整一下驾驶座椅,拍了拍脸发动汽车,白色的车身一路穿透黑暗向前驶去。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九章 家国两难全

张睿明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轻手轻脚走到卧室,妻子唐诗却不在床上,张睿明又悄悄来到孩子的卧室门口,打开一条细缝,果然妻子已经陪女儿先睡了,于是,慢慢回到自己卧室开始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脸,卸下白日里检察官的防备与思虑。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的疲惫,有些累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生涯,从公诉科开始,脑海里一直是想着怎么起诉,怎么结案,怎么和当事人交流,再加上党建,创优,学优等等政治工作,自己留个家庭的时间太少了。

和爱人唐诗已经分居有几天了,每次张睿明赶工作经常加夜班的时候,妻子就会搬到女儿房间去睡,一方面是怕张睿明半夜进门吵醒自己,一方面也表示不满。

也难怪妻子生气,萱萱最近都不太理自己,这样天天连轴转的日子,对家庭的负担太大了,可是这个案子毕竟牵扯到多少孩子,想到吴小琴躺在病房上空洞的眼神,张睿明心头一紧,整理下状态,擦了擦脸,准备早点休息。

刚准备关灯,妻子唐诗轻轻走了进来,挂着冷冷的神色,怕吵到孩子,用刻意压低的声音抱怨道:“还知道回来?!你干脆和几年前打光棍时一样,回你们检察院申请个单身宿舍算了!你还要什么家!”

张睿明只能堆上讨好的笑容“老婆,别生气了,我最近手头案子比较棘手,又碰到老吴了。”

唐诗奇道:“不是说调到民行科后,案子要少的多吗,怎么又要出庭,哪个老吴?”

“你还记得我大学老师吴楷明吗,我还在他那实习过的。”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脱鞋。

“哦,想起来了,就是写《司政研究》的那个?”

“嗯,对了,帮我把他的书找过来,我睡前再研究这个老狐狸,再翻翻他的大作。”

唐诗平日里是位很强势的妻子,嘴上经常抱怨,可是在张睿明工作这一块,一直还挺支持的,本来双手抱胸冷冷站在门口,听张睿明一使唤,一时心软,去书桌上帮张睿明拿出那本《司政研究》。

唐诗还在生丈夫的气,正准备递书给他后就回女儿房间,没想到刚走近一点就被张睿明一把抱住。“又被骗了”唐诗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捶打丈夫的胸口,老夫老妻的,突然这么一下,唐诗居然忆起大学两人恋爱时的感觉。

唐诗靠在丈夫胸口,听张睿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别生气了,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真的很有感触,这个案子是一个公益诉讼,有个受害人只有14岁,和我们家萱萱差不多大,结果……”

听到这里,唐诗赶紧捂住丈夫的嘴“别说了,我现在特别怕听到恐怖惨痛的事情,特别和我家萱萱一般大的,我理解,你好好办就好。”

“嗯,你理解就好。回家就不谈这些了。萱萱最近怎么样?”张睿明在妻子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唐诗摩挲着丈夫许久未理的下巴,呲呲长出来的胡渣很扎人了,轻声说道:“萱萱还好,你不要担心,倒是你爸总在说那个区法制办主任的事,要我们全家统一战线,做你的工作呐”

张睿明微笑着低头不答,见丈夫不正面回答,唐诗直起身子,口气认真起来;“不过听你爸那样说,这还真是一个好机会啊,法制办主任又轻松,而且能进政府,不是一个好出路吗,何必天天守在检察院,辛辛苦苦办完案子,还经常不被人理解……”

张睿明等妻子说完,眼神低垂,叹气说道:“先睡吧,太晚了,下次再跟你解释,我忙了一天,也累了。”

唐诗见丈夫疲惫的神情,真是又气又心疼,但今天确实太晚了,随手带上灯,依偎在张睿明的怀里,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唐诗回到一片校园的树荫下,阳光细碎,剪下几片金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衣男孩正在向自己微笑招手……

第二天到办公室,张睿明把张靓叫过来,他犹豫了一晚上,一直纠结让谁去帮他做这次调查,思前想后,李巍不敢放心,别人也不踏实,只有这个刚到市检工作的小姑娘看起来能放心,就怕她能力不够,算了,反正通过父亲,和津港市城建局沙局长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只要这小姑娘能够帮自己去老高那里拿到批准,因为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办理经济犯罪案件的若干规定》,张睿明这一步棋,需要县级以上负责人的同意,而因为一些原因,张睿明自己不好出面,只有拜托张靓替自己去要了。

一和张靓说起,这姑娘就一口答应了,张睿明不放心,千叮嘱万嘱咐的,详细流程写了个清单给她,强调一有问题就和自己打电话,这才让这姑娘去办。

下午,忙到五点半,张睿明却没有回家,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因为津港市检要在今天晚上召开全体例会。以前是有重要文件宣布,或者重要案情通报才会召开全体人员大会,但这段时间津港市检“一把手”陆斌在河北学习去了,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当家,军人作风的老高把这项制度常态化,每周一晚上没事也要集合开会。

集合的铃声准时作响,在津港市检察院的行政楼里不停回荡。张睿明停下手头工作,带上案卷,跟着人流向三楼会议室涌去,张睿明心情很燥,手上事没做完,感觉莫名其妙要耽误半天功夫,而且自己就上次会议中与老严怼了几句的事情,也要在今天会上做检讨,张睿明感觉有一股火气从胸口涌起,这段时间,自己没日没夜的想这个案情的事,结果还要应付这些无意义的扯皮。

会议正式开始前,三楼会议室主席台上几个办公室的书记员忙着摆牌子,准备倒水,下面的检察官干警们低头闲扯着,有些老口子互相扔过两根烟,三三两两站在门口走廊,张睿明越过人群,和几个以前公诉科的老兄弟打了打招呼,走到门口,里面七七八八已经坐满了人,张睿明找了个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手里拿出笔记本,写写划划,整理思绪。

主席台上还是空的,领导们正在开党委会,张睿明不知道老高还记不记得自己上周和老严冲突这件事,不然,这么多人上去做检讨。确实太不好看了。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市检班子进来了。老高走在最前面,脸色深沉看不出表情,后面跟着老严,最后是党委委员王天明,当班的领导到齐了,开始周一例会。

每周例会程序都一样,先各科室头头汇报情况,然后各个领导讲话,最后念念文件,流程走了一个多小时,正是老高在讲话,张睿明一边耳朵听着,一边在纸上画案子的法律事实图,思考案情,正出神间。突然感觉越听越不对,老高念完文件,正在讲上周的事情了,“……刚刚我们宣读学习了省政法委下达的《三十个不准》,但是在上周工作中,就有同志触犯了规章,工作中犯了错误,在社会上和省院领导那里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张睿明开始仔细听台上老高的讲话,“……大家应该有所了解,民行科副科长张睿明在庭审中出现常识性错误,相关视频被传播到互联网上,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和讨论,说我们津港市检公然和全国司法改革的大趋势唱反调,检察官不尊重相关文件精神,这就是政治错误,特别是张睿明同志在之后会议上,错误对待同志的批评指正,态度嚣张,不服从组织纪律,现在,请张睿明同志主动做检讨。”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名批评了,张睿明抬头,四周同事们的神情各异,暗藏讥讽者有之,更多的是神情冷淡,张睿明知道有人正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台下如果还有一个人,心情比张睿明更差,那肯定就是张靓了。上次在副检察长办公室已经哭了一通,现在又被当众说起,虽然照顾她一个新人,没有点名批评,但张靓感觉被人公审一般,脸上火辣辣,头埋的更低了。

而张睿明这边,神色如山还看不出变化,他理了理头发,收拾心情,心头有股怒火熊熊烧起,脸上毫无波动,没有一丝犹豫,直直站起,眼神犀利扫视四周,开始朗声说道;“尊敬的领导和同事,上周在庭审中,我犯了一些差错,没有正确认识到员额制改革的严肃性,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经请示严副检察长无法妥善解决后,把张靓同志推到了庭审一线,使张靓同志受到了非议和伤害,我在这向大家道歉。”

张睿明一段讲完,下面起了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台上老严脸色更不好看,张睿明前面把自己拉出来,突然这一下,让自己反而也卷进去了,张睿明又接着说道:“在事后工作中,我确实态度不好,在严副检察长让我“不想干,就别干”的批评中情绪失控,在这里向严检道歉,我很想干好检察工作,从进入检察机关工作那天起,我就以一名优秀公诉人为奋斗目标,手上经手案件2000余起,无一例投诉……”

主席台上的高裕民听出不对,打断了张睿明,“你这是做检讨吗,你这是什么态度?”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章 必结此案

张睿明朗声向主席台答道:“报告高检,我的态度一直是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检察官,全心全意投入这起公益诉讼,这就是我的态度!”

最后几句,铿锵有力,台下参会的检察官,听到后面精神为之一震,几个和张睿明交好,一些关系不错的同事不住转头,挤眉弄眼,对张睿明使了几个“小伙子不错,顶住”的眼神。

张睿明这段讲出来,确实无懈可击,谁能说这不是一名检察官应有的态度呢,但现在这情况下硬生生的讲出来,就有点顶撞的意味在里面了。与张睿明平时给人沉稳的印象颇有出入,张睿明自己从来不是这样的愣头青,也是连接经受压力,一下子控制不住,爆发了一下,但毕竟是重大场合,台上几名领导,听到张睿明的话,神情各异。老严铁青着脸,眼眉纠结的更紧了,而高裕民脸色也不太好看,旁边副院长周景行倒一脸似笑非笑,看着台上这一幕。

台上这火药味一下被拱起来了,众人知道今天张睿明这下没压住火,肯定没好果子吃。

等张睿明讲完,倒是周景行说话了,他看了看台下张睿明义正言辞的表情,准备把这次剑拔弩张的“检讨”收场了,清了清喉咙,先板起脸说道:“张睿明!你这检讨,不是要你讲表现,站立场,而是要你清醒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这检讨对自己的过错一句带过,把责任全推到严副检察长身上,你态度太不端正了!”

他先从表现上骂了张睿明一通,足足有几分钟,从态度问题又到思想问题,但都是虚着骂,看起来批得花团锦簇,实际上细细品起来没一句实的,最后还是落到要张睿明端正态度干好工作上面来,张睿明听在耳里,也品出周景行的话其实是在帮自己,演一出周瑜打黄盖来,让老严他们出出气。刚刚这一下,自己顶撞领导,如果周景行不来救场,自己肯定还要挨更重的处分。

果然周景行话锋一转:“这个案子,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哦,但是意义有多重大,对我们省检察工作新局面的开创有多重要,我相信这不要我来讲,我相信你也是全心全意扑在这个案子上的,你能力强,我们认可,不然陆检也不会安排你负责这第一起公益诉讼,但是你要自我反省,深刻检讨,深刻认识到自己与领导交流汇报中的错误,不要把态度问题变成政治问题。”

张睿明知道已经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了,周景行毕竟是领导,最后几句已经是敲了敲自己边鼓,响鼓不用重锤,张睿明接着党委委员的话头,开始继续检讨,态度放缓很多,讲了自己的问题。台上老严也不说话。等张睿明再讲完,周景行又接着问道:“这次的公益诉讼,市检、省检领导都很重视,你要好好把握,认真对待,你是司法改革的排头兵,这个案子上绝不能再犯错误,知道吗,再者,这次“毒跑道”污染源问题,我听说四中那边还没开始处理,学校里面都是孩子,天天呆在污染源旁边怎么行?你尽快结案,妥善处置了,短期结不了也做好工作,先把跑道铲掉,媒体天天守着也不好看”

老严这次抢过了话筒:“张睿明,你对我有意见没关系,“毒跑道”案是津港市也是南州省的第一起公益诉讼,这个案子关系我们检察院司法改革后工作方向的问题,牵连重大,你要是没有工作积极性,没有把握,干不好,不想干,都可以提。早点向组织提,别占着位置不出力。要是你想走我们也不留,等着你交报告!”

听到这里,张睿明眼眶都红了,连日来自己上下奔波,辛苦查证,到最后变成别人嘴里轻飘飘的一句“干不好、不想干”,这已经是老严第二次用走来堵张睿明了,这点让张睿明情绪更甚,既然这些人都盼着自己走的话……

张睿明挺直腰杆,答道:“绝对办好这起诉讼,挽回人民损失,维护法律尊严”,这位一心只想着工作的可敬检察官顿了顿,环顾四周,接着一字一句的说道:“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如果没能做好这次公益诉讼,我张睿明引咎辞职!”

张睿明第二天一上班,感觉简直像明星走秀,许多同事见面打招呼的样子颇为浮夸,“哎哟,我的霸气哥,昨天厉害爆了啊!”“一个月内必破此案!能再帅一点吗?!”各种玩笑嬉戏潮水般淹没了张睿明。

“起开,起开。”张睿明笑着骂走围过来开玩笑的同事们,他现在有些后悔在全体大会上来这么一出热血宣誓,何止幼稚鲁莽,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

张睿明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在昨晚说完那句“必结此案”后,就滴滴响个不停,有开玩笑的,更有比较熟悉的朋友发微信来问张睿明是不是张睿明父亲已经为他铺好了路,准备干完这起案子就辞职。张睿明简直哭笑不得,自己要辞职的风声不知道是谁传出了的,现在已经愈演愈烈。

而现在,自己立下的军令状,已经把自己和四中的那些受害师生们绑在一起,张睿明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感觉背后发凉却又心里滚烫,热血上头,也好。自己做检察官不就是为了替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吗,如果这个案子都打不赢,吴小琴不能得到赔偿,那自己有何面目自称公诉人?干脆真的辞职算了。

今天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约谈“津港之声”网站负责人,这是上次在高裕民办公室就谈好的策略,如果不能消除上次庭审被吴楷明下套造成的影响。舆论环境一直会处于被动,对那在今后的诉讼也将束手束脚。

张睿明带好材料和宣传科的小李坐在津港市检察院的接待大厅,和“津港之声”网站负责人约好了今天下午在这见面,张靓这时找了过来,“张检,你知道吗,你昨天站起来信誓旦旦的宣布一个月破这个案子的样子,好帅!简直男神,对了,你刚刚电话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睿明脸色都不好了。

“去帮我泡一壶茶来,等下有个约谈,你泡完茶就来拍照做记录。”

“哦”,张靓刚走,这时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和一名年轻的美女就走进了接待室。

“你好,你好,您就是“津港之声”的负责人邵毅君吗?张睿明抢先起身和那名矮胖的中年人握了握手。

“你好,我是邵毅君。”没想到却是旁边那位美女主动伸出手来,张睿明笑着说道:“没想到,“津港之声”作为我市最大的本土论坛,居然当家人是这样一位美女,佩服佩服。”

“哪有,张检过誉了,这位是我们百姓呼声板块的编辑辛男”

双方打完招呼就坐,张睿明开门见山的提出想法,希望津港之声尽快处理不实的谣言发帖,尽快消除影响。

宣传科的小王补充到,还有希望以后加强监管,避免不实谣言的散播。

然而,邵毅君听完,却笑道:“不好意思,两位检察官,这我们做不到。”

张睿明以为听错了,那点做不到?

“是都做不到。”美女笑道。

“哎,你们网站是不是……”旁边宣传科的小李先沉不住气了,刚准备发作,被张睿明挡住。

“能说明一下理由吗?”

邵毅君笑道:“我们“津港之声”是受市委宣传部门管辖的网络媒体,不受你们检察院监管,而且在我看来,这次帖子也不是虚假谣言,所述都是事实啊。”

邵毅君说完话,脸上还故作一副小女孩般天真无邪的神情,张睿明知道这次约谈碰上一个硬钉子了,难怪上次赵盛平讲别的舆情都消解了,就是这个“津港之声”没有处理好。

但对付软硬不吃的人,张睿明有经验,笑道:“邵美女,这样,你觉得那篇庭审偷拍说的帖子是事实的话,那好,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津港市检在这次全国司法改革中的工作成绩,看看我们市检是不是违背中央文件精神,请。”

“津港之声”的两人疑惑一下,接受邀请,随着张睿明走向行政楼。

津港市检的行政楼宏伟端正,在大厅中间一块巨大的背景墙上挂满了津港市检全体检察官的名牌,张睿明介绍道:“我们市检是全省第一批司法改革的试点单位,目前按照公平、公正、公开和择优选任的原则,通过入额考核、考试,市检察院遴选出49名员额内检察官,是全省最早完成员额制改革的检察机关,而且检方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也是全省首例,邵美女,你猜,我们这49名员额内检察官一年共要处理多少起案件?

“这个……额,1000多起吧?”邵毅君答道。

张睿明笑着伸出五个手指。

“500起?”

“是5000多起,人均一年处理案件逾100起。”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一章 佳人邀约鸿门宴

邵毅君咋了咋舌,“这么多,怎么忙的过来,你们还有休息吗”

张睿明笑道:“忙不过来也要忙啊,从检为民嘛”,接着带两人来到行政楼三楼的荣誉室,只见荣誉室里陈列满了津港市检今年来的各种荣誉,大份量的有《2016年度执检工作先进单位》、《全国检察宣传先进单位》等等,个人荣誉奖章更是数不胜数。

邵毅君环顾一圈,说道:“张检,你带我们来看这些,就希望能打动我?这些虽然是你们获得的荣誉,但是与我们百姓的感受有些遥远。”

张睿明不说话,在一堆旧文件箱里不停翻找,灰尘仆仆的拿出一份文件夹。递给邵毅君说“如果这些荣誉你不认可,那你们自己网站上发布的消息,你认不认可?”

邵毅君打开一看,原来这是津港市检近年来工作成绩在网络媒体上的报道剪辑。打开一看,许多标题记忆颇深,有《津港检察院:扶贫走访突遇火灾奋不顾身救火险》、《全国法治人物“老检察官”庄林清贫之中守望正义》《守卫津港母亲河,市检察院就西山坳污染事件提起公诉》等等,这都是近几年津港工作得到人民认可的铁证。

张睿明指着其中几处,标题下面的网站水印赫然是“津港之声”四个字,张睿明望着邵毅君说道:“我是一名检察官,唯一的理念就是从检为民,你已经看到许多年来我们一心为民的工作印记,这次的事件,我们有做错的地方,但我们的本意是为人民公益起诉,我希望你们媒体能多报道这次四中“毒跑道”污染中受害的孩子们,为他们尽一份力,邵美女,不知道你有没有孩子,我每天看到我女儿,我心里就想,我如果哪一天我自己的孩子因为环境污染受到伤害,我会和对方拼命,所以,我每天努力工作,在人民公益上寸步不让,就是为了守护千千万万个孩子们有青山绿水和明亮的未来。这就是一名公诉人的心情,也是一名父亲的心情”

张睿明顿了顿,说道:“你现在能理解了吗?”

检察长陆斌打电话过来时,张睿明正在办公室里发呆,这个电话让张睿明心情很好,上次与“津港之声”的沟通取得了良好效果,陆斌在电话里也对他提出了表扬,更要他沉着冷静的打好这场公益诉讼。

张睿明接完电话望着写字板上“法律事实关系图”,他习惯用多彩多色的图表勾勒案情,能简洁、直观的展示案情全貌,这是张睿明以前在律所时养成的好习惯。张睿明想到,这个案子的第一步已经走好了,舆论风向也已经扭转过来,但在图表的最中间,有一个硬骨头要啃掉。

就是吴楷明上次拿出的那份关键证据——关于津港市第四中学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这份依照国标检测标准做出的检验鉴定,上面明明白白说明津港四中的跑道是合乎国标的。张睿明感到简直可笑,近十年前的这项国标是粗放化经济政策下的产物,而且这份国标也没有区分竞技体育和幼儿园、学校等不同情况下的毒物管控标准,再者一份标准的正常使用期限是5到8年,这份11年制定的国家标准,已经不能适应现在更加注重环境保护的新发展思路了。

噼里啪啦想了一大路怎么批驳这份国标的攻击点,张睿明脑袋都有点痛了,每一点都详细抄在笔记本中,这些思路就是下次庭审中的子弹。“咚咚咚”有人敲门,张睿明对着喊了句“进来”。一边把写字板写满诉讼策略的一面翻过去靠墙放好,一边合上收好自己的笔记本,在庭审以前他不想泄露任何庭审策略。

走进来的居然是老严,副检察长背着手,表情严肃,进来先到处看看,甚至一把扯出张睿明的抽屉,不知道在翻些什么。

张睿明站起打招呼,对老严东翻翻西找找的样子感到很奇怪,“严检,有何指示啊,你这是在翻找什么?”

老严也不回答,低着头,甚至弯腰去仔细翻开张睿明的垃圾桶,终于在张睿明的电脑桌旁右边小抽屉翻出一样东西,如获至宝般拿出老年机进行拍照,还在一张表格上进行登记。张睿明看清楚了,那是他平时留在办公室里加夜班时喝的一罐咖啡。好久没喝了,摆在那里,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哟,严检,你要喝咖啡,早说啊,我马上买几罐最好的圣多斯,给你送去,怎么,我这喝动过的,您还是别要了吧。”张睿明一脸调侃的说道。

副检察长严路还是神情严肃,继续翻找,确定张睿明办公室里无关的东西只有这罐咖啡后,抬起头板起脸对张睿明说道:“你还继续笑?我跟你讲,现在我是代表我们市检纪委对各办公室进行突击检查,检查办公室时,如发现抽屉有烟、咖啡、零食以及文件柜出现小说、散文等与工作无关的书籍都属于违纪情况,小子,你等着通报吧。”

张睿明简直哭笑不得,甚至觉得老严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么较真的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有点荒诞的可爱。

笑了笑,也随他怎么登记拍照。老严认认真真的拿出一个物证袋准备把那快喝完的半罐咖啡包好,可年纪大了怎么也对不准装不进物证袋,张睿明上前帮他扯好袋子口,一脸讨好的说道:“对了,市中院审判委员会会议什么时候开,案子情况我还没跟你交接呢,这个可是大事啊,你到会上一定帮我说清厉害关系,严检,这关系全市检的脸面问题,我真心拜托你了。”

老严眼睛都不动的回答:“会上我自有分寸,今天我要搞纪律检查,下次交接吧。”

张睿明还想再说两句,老严转身出门翻别人办公室去了,“唉,这老同志,对这些琐事感兴趣,审判委员会会议却不上心。”

老严刚走,一个小脑袋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盘起的头发,大眼睛一眨一眨八卦的问道:“张检,你办公室也被检察了啊,我刚刚放在办公室里的饼干和小说都被严检收走了,真的会通报吗??”

“何止会通报,还要挨处分!居然敢在办公室里吃饼干,人民检察官怎么能吃东西呢。”张睿明没好气的吓唬这新人妹子。

张靓做了个鬼脸,问道:“张检,你等下要不要出外勤啊,我跟你去好不好。”

张睿明敲了敲她脑袋,问:“上次安排你去办的那个法律援助,办的怎么样了,和吴爱梅联系了吗。”

张靓一摸脑袋,“啊,不好意思,忘了,下午我就去跑。”转身一溜烟走了。

终于安静下来,张睿明看了看时间,已经下班了,他换好便服,收拾好东西,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录音笔,隐蔽的别在西装左边口袋里,靠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一个邀约电话。

十七点三十五分,电话准时打过来了,张睿明故意等了几秒再接,他不希望给对方一个容易接纳的印象。电话那头果然是廖彩急切的娇呼“我的大检察官,你还没下班吗,我在你们检察院门口等你,银灰色宝马。”

“你把车子往前面开点,到那个左拐弯那里等我。”张睿明不希望被同事们看到,拿上东西下楼。

出了院大门往左200多米,果然看到一辆银灰色宝马停在树荫下,是津港车牌,张睿明默默记下,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同事,上前一跨步拉开车门,矮身迅速坐了进去。

却没注意正在前方的公交车站旁准备去医院的张靓看到了张睿明上车的这一幕。

“张检?你去哪……”张靓的喊声在滚滚车流中没有被张睿明听到。

而这边张睿明刚进宝马,就被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笼罩住了。

“师兄,你也太紧张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妖怪,还会吃了你这唐僧肉不成。”廖彩年纪和张睿明差不多,但显得年轻多了,仍美艳非常,一条牙白色的A字群,衬的她身材跌宕起伏,今天画了点淡妆,见张睿明上车后还在不住回头,忍不住笑道;“怎么感觉我们是特工接头啊,邦德先生。”

张睿明岔开话题,问道“好久不见啦,廖师妹,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廖彩调皮一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还有老相识在等着你。”

张睿明想到:果然,这是吴楷明的意思,自己没有猜错。于是,也安下心来,和廖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每次故意把话题带到四中这个案子上来时,廖彩却又把话题扯开了。

见这样,张睿明更加确定,今天这场晚宴肯定与这个案子有关。

银灰色的宝马在闹市中随着车流往西行驶,夜幕降临,津港这座都市仿佛终于醒过来,高楼大厦灯光熠熠,五彩缤纷的夜灯投射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海,白日间总总喧嚣和世俗生活的压力在夜幕下都被掩去,盖上一层说不清的暧昧。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二章 西江湖月人自清

张睿明靠在后座上,面对身旁这个美艳的师妹,突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连小师妹都已经年过三十了,自己离开吴楷明也已经有十年了,这次公益诉讼却是两人法庭上初次相逢。

张睿明进入公务员队伍后,就被扔在最苦最累的宁丽县检察院公诉科,从此与高端大气两词无缘,终日收拾县里的打架斗殴错手杀人的小瘪三、剪断国家揽线卖钱的无知村民等等可气可恨可悲的刑诉被告人。

张睿明用了八年才从宁丽县的那个破旧的县检察院爬回津港,而吴楷明和廖彩早就把大正律师事务所越做越大,合并、上市、证券等等业务早就风生水起,三人虽交集越来越小,感情却未渐渐淡去。

但张睿明这次愿意答应赴约,却不是为了和廖彩、吴楷明两人叙旧的,他知道还会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他必须要搞清楚为什么作为南州省教育巨头的陈志军,会在这起公益诉讼中这么强势,他到底在抗拒着什么,如果不搞清这点,就还是在迷雾中大打乱战。

想到这,张睿明隐隐有深意的问道:“师父近来身体可好?”

廖彩莞尔一笑:“你自己和他在中院打的有来有回,你还不清楚,他现在好的很呢。”

张睿明又假装随意的问道:“你说老相识在等我,那这顿晚饭上还有没有新朋友呢?”

廖彩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你可猜对了,你在津港市检这几年也是做了几起大的案子,还真有久仰你张检的新朋友期待能在今天的晚宴上见到你能。”

张睿明听到这,心里一动:果然,很可能陈志军今晚也会出现,那么这就是一个了解对手的最好机会。

“那就好,这个案子陈志军有委托你吗?”绕了半天圈子,张睿明决定单刀直入的问。

廖彩喝了口水,答道:“没有啊,我的大师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啦,人家陈校长怎么用的上,再说,你放心,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知道对手是你的案子,我才不会接呢。”

“哦,没事,就随便问问。”

“我们不要聊工作了,聊点开心的事情吧,你家那口子,最近还好吗。”

张睿明知道她要问的是妻子唐诗,张睿明和妻子是初恋,大学就在一起了。和廖彩也是大学同学,张睿明知道以前廖彩对自己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愫,自己当时就没有回应过,现在过了这么久,当然更不会有什么了,于是坦然答道:“还好啊,你这鬼丫头,嫂子不叫嫂子,什么这口子那口子的。”

“哦,这样啊,什么丫头的,人家都快成大妈了……我是看你俩感情怎么样了,关心你一下嘛”廖彩头眼神低了下去。

张睿明突然想起,不知道师妹结婚没有,仔细看她手指并没有带上婚戒,不过又想到,她结没结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就这样闲聊着,车子驶出市区,来到津港市区边缘的三环路上,周边车辆渐渐少起来,清亮的月光升起,照耀在路旁一片巨大的湖泊。这就是津港著名景点…——西江湖了,这西江湖是津港规划的风景区,是全市最大的人工湖,真的见到时,张睿明才发现原来在这么远的地方,这里当年可不是这样。

早年间这里还是一片硫化工厂,那时还是叫西山坳,津港有句老话叫“嫁人不嫁西山坳,要娶就要出坳坳”,那时这里还是重工业污染区,种出来的水果,蔬菜都不好吃,土壤污染严重,旁边的农户没了谋生手段,只能去厂里打工,化工厂工作很容易得肺癌,但是当地农民一是图工人身份,再一个,都说化工厂工作,是高国家特殊工种,能提前退休,都抢着进厂,后来出了一次大的环境污染责任事故,有毒的工业废水,污染了津港大半个下游的水源,案子打完后,公司管理层抓了几个,整个工厂几乎开不下去了,最后还是政府出面,整体收购搬迁,才有了现在的青山绿水。

当时这个案子牵扯很大,津港市检成立专案组,从下面各县区检察院抽调了一批精干力量,而张睿明就是当时从宁丽县抽到西江区检察院的公诉人,所以对整个来龙去脉知道的很清楚。也是从那时起,张睿明对环境保护这一块有了新的认识,当时张睿明还在案后的媒体通气会上还对着众多媒体讲了一个经典的故事:春秋时名医扁鹊一家三个兄弟都是学医大家,有一天魏文王问扁鹊,你们家三兄弟哪个人医术最高明呢?扁鹊告诉他说长兄的医术高于二哥,自己的医术则是三兄弟里面最差的。魏文王不解,那为什么你扁鹊却是最有名的呢?扁鹊说因为大哥能在病情发生之前就能事先铲除病根了,所以一般人不知道还以为他的治疗没有效果,所以他的名声没人传播,而二哥则是在病情发生时帮病人治好,所以没有很严重的后果,人们以为他只会治小病,在当地稍有名气。但是扁鹊却是人常常已经病情严重时治病,所以一般人都以为扁鹊的医术高明,所以名气就比两位兄长要大了。同样,如果在做区域规划前,就能认识到硫化工厂对津港上游水源的污染,就不会出现当年的环境污染事故了,当时张睿明讲完,这个故事也被写入通稿中去,让张睿明在南州晨报上也当了一回封面人物,算是一个公诉人生涯的亮点。

而现在这起关于“毒跑道”的公益诉讼也是同样如此,如果津港市或者整个南州省早一点制定省级或者市级的塑胶跑道有害物质限量标准,那么这些“毒跑道”的环境污染悲剧可能就不会出现,吴小琴那鲜活的生命也能保住。

故地重游,张睿明看着窗外出神,此时,银灰色的宝马从路边一个口子下去,七拐八拐,转到城郊一座私人山庄里。这一路山庄非常隐蔽,占地广袤,从美式的棕色围墙往里看,布局相当华美,三座欧式别墅错落而置。连见多识广张睿明都感到困惑,怎么会在这乡野偏避处有这样一座豪宅,若不是轻车熟路,一般人还真找不到。

下了车,迎上来一名身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气质一看不是秘书就是老师,上来就向张睿明递上雪茄,张睿明笑着拒绝了,他自我介绍,是津港四中的基建办主任松新立,张睿明看着他很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他笑着说:“张检,我们不久前还在法庭上见过面,当时我是四中出庭代表,你不记得啦?”

张睿明一下子想起来,是了,第一次庭审时,校长陈志军没出席,是派了一个代表在现场,当时张睿明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代理律师吴楷明身上去了,对他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四中的这个基建办主任在这里,那么今天肯定是跟案子有关,陈志军可能就在别墅里面。张睿明想到这,回头看了一眼廖彩,师妹眯眼微微一笑,两人心照不宣,果然是这样。

进了大厅,金碧辉煌的欧式外装,里面却摆着红木家具。名贵奢华是有了,就显得有点俗气,居中的红木沙发上坐着一名身穿蓝色衬衫的中年人,梳了一个背头,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墨镜,脸型尖瘦,张睿明没见过他,却知道他是谁,这人就是津港四中的法定代表人、校长陈志军。

没想到,他居然今天真出现了,张睿明简直感到“受宠若惊”,当时津港市检在决定立案前,去四中走访调查,想先与这个陈志军谈谈,谁知道市检派去的两名检察官居然吃了“闭门羹”。后来,公告期一过,市检这边和上级党委汇报后,决定起诉,这陈志军放出话来,谁来都不管用,谁影响他进步,他就和谁怼到底。

就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津港教育界的“第一人”,今天居然亲自请张睿明吃饭,看来,上次庭审的目的达到了,对他应该有所触动。

陈志军旁边坐着的就是他的代理律师吴楷明,张睿明走过来和师父握手,两人颇为亲切。吴楷明转身向张睿明介绍陈志军时,陈志军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头抬了一下,算是表示。

张睿明不以为意,就在对面坐下,松主任过来添茶。津港市是南方重镇,惯喝乌龙茶,松新立沏上一壶名贵的武夷岩茶,一边和张睿明介绍,“这岩茶具有绿茶之清香,红茶之甘醇,是中国乌龙茶中之极品,张大检察官尝尝。”张睿明笑着说道:“自己不是文化人,茶喝的少,不像松主任和陈校长是文人,懂得仁义礼智信。”

这话就有点刺在里面了,张睿明就进来颇为不满陈志军高傲的神情,这话中带刺,就是表明自己立场,如果你陈志军一直保持这种不沟通的态度,张睿明就准备随时拂袖走人。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三章 拂袖而去

松新立没听出张睿明话中有话似的,笑道:“哪里是什么文人,比不上吴律师和张检法律人呢。”只为张睿明添好茶,张睿明也不接话,抿茶一笑,望向师父。

张睿明和师父吴楷明也是许久没见了。两人虽然庭上是对手,私底下还是颇有旧情的,两人一下回忆起过往,闲聊了一下近况,加上廖彩偶尔插上两句,气氛一下活络起来。

几人扯了一下津港的闲事和近况,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陈志军也不参与,单手支着,斜靠在红木椅上,专心品茶。

见时机差不多了,吴楷明适时的和张睿明介绍起陈志军:“我们陈校长,可以说是津港文化界领袖,任四中校长近二十年来,桃李满天下,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可以说半个津港市的领导都可以叫他一声老师。”

张睿明不经意的笑道:“陈校长是贵人,我是寒门子弟,小时候读书不行,考不上四中,高攀不上啊。”

陈志军终于开口说话:“张检,久闻不如一见,哪有什么高攀,这次也是搭楷明的面子,才能请的动你啊。”

张睿明笑意更深了:“是吗,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啊,我很好奇,人民群众一句话,我马上就要行动,但是陈校长才不好请吧,上次我们院几位同事拿着司法建议书去拜访您,可都是连您面都见不上啊。”

陈志军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对张睿明说:“这几天,你师父吴楷明一直在我面前介绍你情况,说你是他最好的徒弟,人踏实稳重,思维活跃,不拘一格,是少见的人才,我今天请你过来,也是想开诚布公的和你谈一次。”

“好,你讲。”张睿明知道有戏,坐直身子,认真听陈志军接下来的话。

“做人讲分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个案子发生在我们四中,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在学校建设这一块,我们四中党委不是主体,懂吗?现在搞财政立项制改革,建什么不建什么,我一个校长什么都定不了,你要找人担责任,去找教育局去,我们归他们管,报账立项都是走程序,这个跑道也不是我们建的,你这个诉讼主体就是错的,你要告,告教育局去啊。懂吗?”

陈志军讲话一口一个“懂吗”,听的张睿明很不舒服,“诉讼主体不符”这种移花接木的荒唐理由庭审时吴楷明已经讲过一次了。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陈校长,你这又太看不起我了,你当我是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雏鸟啊,四中是公立学校,更是校长负责制,别说教育局,教育厅都使唤不动您,再说,财政立项制改革我更是清楚,立项制、立项制,你不上报,怎么立项?”

“还是那句话,您自己讲的,发生这种悲剧,你们心里难过,难过怎么还不果断采取措施,把毒跑道铲平,还不是寄希望于庭审渺茫的胜利希望,我们检方从一开始就和上级党委统一思想,只是想把这个案子控制在最小范围里处理,不要造成恐慌,但是你们居然把庭审视频散布到互联网上,引发一定的风波,幸亏我们和上级部门主动配合,消除了不良影响,今后,我还是希望陈校长你别再把影响扩大,免得到时自吞苦果。”张睿明说这一番话时,眼睛看着的却是吴楷明,他知道上次庭审的盘外招很可能是吴楷明自己的决定,如果在这里把后果说严重点,也许能造成陈志军和吴楷明之间的矛盾,毕竟陈志军只是想平息这起案子,而不是和吴楷明一样不择手段的追求庭审的胜利。

果然,陈志军有了反应,他疑惑的看了看旁边的吴楷明,两人神情交换了一下,这时吴楷明接话了,老道的学者型律师做出真挚的神情:“睿明,我不知道你说的散布视频是什么意思,我们上次庭审可是光明正大,这个案子确实在主体上、监管上都有问题,何况现在你说的那十几个学生出现的不良反应,是不是与这个跑道有医学上的因果关系,还未可知,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你若是不相信我们,下次庭审我申请专家辅助人出庭。”

所谓的专家辅助人,就是请来佐证自己说法的“说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六十一条规定:当事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由一至二名具有专门知识的人员出庭就案件的专门性问题进行说明。吴楷明要请的肯定是论证“毒跑道”与师生出现不良反应两者没有关系的“砖家”了。

张睿明知道吴楷明这是向自己施压呢,他请过来的当然会在法庭上会进一步论证他那份根据国标的鉴定报告没有问题,现在这些鉴定机构,这么多的专家,只要给钱,什么都敢说。

“可以,这吴律师你按法条来就是了”,张睿明气势不能输,接着补充道:“还有一点,现在在津港市人民医院住院的吴小琴也是你们四中的学生,不知道陈校长了解她的情况吗。”提到小琴的名字,张睿明心里有怒火熊熊升起,看看这金碧辉煌的环境,这些人道貌岸然的坐在这里,而吴小琴下次的化疗费用都不知道在哪里,既然有这么大财力来这么奢华的私人会所消费,为什么不能在补偿上早一点快一点做出反应?

陈志军神情平淡,眉毛都没动一下,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个有所耳闻,听说是因为不明原因是患了白血病,我已经号召全校师生踊跃捐款了。这我们已经是迅速反应了,懂吗”

张睿明听到这里。克制不住,加重语气,神情严峻,铿锵有力的说道:“根本不是什么不明原因,很大可能就是这个毒跑道造成的,她是今年3月诊断出白血病,去年的体检记录还是正常,而你们跑道就是去年下半年竣工的。”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可是仅仅两年的体检结果就能佐证跑道就是病因吗?我表示怀疑,除非你还有别的证据”老道的吴楷明适时的提出问题。

张睿明冷笑一下,心想:师父,你我都是老江湖了,就别玩这话套子的老招数了,就算我有关键证据证明两者之间的关联性,我也不可能在这里透露给你啊。

见张睿明没有作声,陈志军接着说:“对,你根本不能证明就是因为这个跑道造成她的白血病,而且我们学校已经仁至义尽了,第一时间就组织老师同学去看望这孩子,有时人就是一个“命”字,很难说清的,懂吗。”

张睿明实在听不下去这些官僚的语气了,他无法忍受一个鲜活生命因这些官僚的失误而即将消逝,却无人悔改,张睿明站起身来,朗声道:“好吧,今天该说的都说了,既然我和陈校长无法达成共识,我也该告辞了,下次庭审再见吧。”说完,就准备离开,吴楷明和廖彩等人赶紧上来挽留。

“马上吃饭了,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怎么这样啊,大师兄,给我个面子嘛。”廖彩见状不好,场面已经僵了,马上上前轻轻搂住张睿明的左手。

张睿明见师妹这样深情挽留,心里确实也很不舒服,他不是一个不通人情事故的人,这时吴楷明也开口挽留:“睿明啊,哪有你这样跑这么远,众人等你一起吃个饭,茶还没喝完就要走的。给师父一个面子,吃完饭再说。”

但是张睿明坚定的对廖彩和师父说道:“不,师父,师妹,不是我不通人情,是确实有纪律要求,本来我以为今天就我和廖师妹两个人,毕竟陈校长他们都是对方当事人,之前我是想既然见面了,就好好谈下,现在谈完了,我也该走了,于法于规,这顿饭我都是不能吃的。”

众人一顿劝说,张睿明还是坚持要走,已经开始打电话叫车了,吴楷明见实在拦不住,就让廖彩送他回市区。

走之前,张睿明回头对仍坐在红木椅上的陈志军说道:“陈校长,我也有句送给你,你今天选的这个西江湖,以前叫津创硫化厂,以前是津港数一数二的国企,当时他们主管安全的副厂长也是对环境污染,人民受害视若不见,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他现在在蓝桥监狱,因重大环境污染被判五年有期徒刑,当时,送他进去的那个公诉人,就是我,希望你也能对这个案子重视起来,人命关天,群众的利益高于一切,懂吗?”

张睿明坐上车,摇下车窗,对窗外送行的吴楷明、松新立等人不停挥手,“不好意思啊,今天,等案子结了,再向各位致歉”,等车子缓缓走远,车窗摇上,张睿明才松了一口气,没好气的和前座驾驶席上的廖彩抱怨道:“我的姑奶奶,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今天这局有陈志军啊,我本来以为就我两许久不见面的师兄妹随便吃个便饭。”

廖彩头也不转的答道:“哎,别说了,如果提前告诉你有其他人在,按你这警惕性,你还会来吗,再说,你也不是带了一支录音笔,你也没告诉我啊。对了,录到什么好证据了吗。”

张睿明见被识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嗨,你还挺有长进啊,在你和师父两大高手保驾护航下,我还能套出那陈校长什么话来。”

廖彩得意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都快九点了,你我跑这么远,饭都没吃到,哎,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不补偿我一下?”

她不说不觉得,张睿明这才想起是饿了,拍了拍廖彩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啥时候了,还能去哪,老地方呗。”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四章 老地方

老地方是一家小小的路边排档,名字就叫“老地方”,这里离以前的大正律师事务所很近,大正律师事务所是吴楷明的心血,创办之初,所里近一年多只有三个人:吴楷明、张睿明和廖彩,三个人就是从那个小小的事务所,各自闯出一片天地,现在,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张睿明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正准备给廖彩倒水,却被这美艳姑娘一把把酒抢过去。

“哎,你等下还要开车啊,别……”

“我的大检察官,你是不是刚出土的啊,这世上有种东西叫代驾,知道不。”说完,美女给自己慢慢倒上一杯青啤,两人边喝边聊,张睿明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感叹道:“还是这里舒服,几个熟人,吃点烧烤喝点啤酒,比不熟的人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自在。”

廖彩翻了翻白眼:“你就这基层大叔样,我跟你说,今天本来在帝景山庄那,师父安排了有水煮娃娃鱼、鳄鱼全身、河鲟什么的,燕窝鱼翅都不用提,你居然硬要走,带我来这吃烧烤,你说你是不是中年基层大叔气质融于血液了。”

张睿明抱拳认错,“是,是,我是中年油腻大叔,听你这么一说,我还庆幸自己走对了,这么一顿大餐,真的吃了你吴老师和那陈校长的,那是违纪,随便一弄,就是天大的把柄。”

“得了,在我面前别一本正经的,问你个事情,现在做这么久检察官了,有没有想过到到围城外面看看,”

张睿明笑道:“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你都说我是大叔了,难道我一个中年大叔还有这么大的价值。”

廖彩喝完一杯酒,皱了皱眉说到;“哎,哎,没跟你开玩笑呢,严肃点,说真的,师父叫我帮他探探你口风,我们现在都挺想你回来,大正那边,只要你来,直接让你做高级合伙人,送你部分干股,怎么样,收入绝对会比你现在翻几番。”

张睿明沉默了一下,缓缓答道:“谢谢你和师父的好意,你知道的,人的需求价值除了金钱还有很多,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我现在看重的是第五层,自我实现需求,钱我不缺,最重要的是能为党和人民做一点事。”

见张睿明又是一套一套的,廖彩只能打住,“好吧,既然这样,你再好好想想,师父说了,大正事务所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张睿明举起酒杯和眼前这位美女碰了一下说道:“好的,感谢你和师父对我的包容,但是法庭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少来,真以为自己是一碗菜了。”

两人欢声笑语,时间已晚,张睿明切入正题,借着一点酒意,问道:“师妹,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这陈志军这么大的根基,在自己学校的环境污染问题上,态度这么强硬,他如果有心的话,妥善处置好产生不良反应的师生,再铲除跑道,事情也不会到这一地步啊。”

廖彩有点喝大了,凑到张睿明耳边说道;“不是,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你是我师兄,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

“你讲呗,你又不是代理律师,我只是和你聊聊,你是不知道出现症状的学生里,有一个白血病患者,实在是太可怜了,你想想,14岁的年纪里,人生基本就毁掉了,你是没看她那眼神,真的比死还苦。”

“真的吗,可是你也没办法证明她的白血病就是这污染造成的啊。”

“有,我有办法证明,二甲苯是诱因之一,但是其实还有……,”张睿明话到嘴边,想起两人毕竟立场不同,后半句话噎回去了。

换了个角度讲道:“……而且从人文关怀角度,也该避免这些悲剧的出现,不是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陈志军那个人为什么一直不肯认错,然后处理这起事件?”

廖彩听到这里,开始还眼光闪烁,不想回答的,可一对上张睿明坚定的眼神,廖彩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悄悄低声和张睿明说道:“其实,这也不怪陈校长,他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你不知道,最近教育厅空降了一个袁厅长,喜欢抓校建这块,下了决心,要把四中建成衡水那样的超级学校,现在你知道四中的口号是什么吗?三个五,就是要学生抓紧每一个五分钟,学校一年出五十个清华北大,排名挤进全国前五!现在全校围绕在这样的决心和口号下,疯狂抓了一年的纪律和成绩,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三个五都已完成,很可能,陈志军下一步是要跑步前进,调入教育厅了,听说留了给关键位置给他,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摔跟头。”

听到这里,张睿明恍然大悟,为什么陈志军会强采取硬对抗的态度,就是为了不能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候犯任何错误。官场危机四伏,一步错那就是步步错,在陈志军眼里,对他们四中提起公诉的津港市检简直是别有用心的政治打压,什么跑道、环境污染,对于现在的他来简直不值一提,完全就是没事找事。

“难怪,上次我们同事拿着检察建议去找他的时候,他反应特别强烈,闭门不见国家检察官都算了,居然还叫保安轰人出去。对他来说,我们津港市检根本就是带着挑战书来的吧,我们的检察建议和公益诉讼起诉书在他看来,那就是影响他晋升的拦路虎。而且上次庭审,师父采取的拖着打的庭审策略也是有意为之,摆明把这场公益诉讼官司战线拉长,就是要等陈志军的任命下来,之后什么公益诉讼,道歉赔款都不是事了,对吧?”

“是的,但也可以理解,你想想,如果你有梦寐以求的机会摆在面前,突然有人以你衣着不整之类的小事就要拉你下马,你是什么心情。”

张睿明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一脸慎重的跑到他办公室查违禁品的老严,不由笑道:“嘿,你还别说,我还真碰到这样的事。我今天还因为办公室里有咖啡就要被通报呢。”

接着,把这件小事和廖彩讲了一下,两人笑的不可自已。

笑了一下,张睿明正色说道:“师妹,其实你刚刚那个比喻并不恰当,仪表问题只是影响我一个人的问题,而环境污染是影响所有人的问题,不是自己一人的事,而且我是一名公诉人,我只对人民的利益负责,在我看来仕途能否进步和学生的生命之间,我肯定会选择学生,如果真是因为自己的私利,他陈志军就想掩盖自己的错误,我不能理解,也不会认可,你帮我带句话给他,这个案子,我对事不对人,不是要耽误他个人前途,我只追求人民公益。只要他承认错误,早日处理,做出挽救措施,我们检方和他可以调解,但是第一步,就是先把毒跑道给铲平了。”

廖彩听完点了点头,“这话我可以帮你带到,但别的我就不能保证了。我也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结完,对大家都好。”

“但愿如此吧。”

…………

和廖彩见面后第二天,张睿明在法律事实关系图上加上了廖彩的名字,从她把自己带到陈志军面前那一刻起,张睿明对这个师妹的信任就已经要打上一个问号了,在这个案子里,廖彩也许不那么重要,但毫无疑问也是对方的人。

而想到自己这边,张睿明几乎是孤军奋战,检察院现在在司法改革最关键的时候,也是困难最多的阵痛期。员额制改革刚完成,下面基层还有些不满的声音,当时的入额考试几乎是一场显露众生百相的大考场,张睿明虽然成功入额,但是还有很多同志没有进入员额内,当了“员外”。有些思想态度不好的同志对改革有意见,觉得“我既然通过不了考试,每个月工资少了这么多,那我躲得起吧。躲不起,我怂,不敢离开,我少拿点,耍开心点吧,反正认为现在没入额的再怎么干也等于零了。”

所以现在团队氛围有点奇怪,张睿明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帮手,除了一个刚进市检没多久的张靓,今天,他把这姑娘叫道办公室来,开这次关键的“作战会议”。

张睿明把之前自己绘制的法律关系图和证据图给翻给张靓看,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这么复杂的案件关系完全超乎她的意料。

“张检,我还以为这个案子不就是一个塑胶跑道的事嘛,我们告他们,让他们拆了不就可以了,没想到还这么复杂。”

张睿明笑道:“做公诉人第一条定律,世界上没有任何案子是简单的,每一件事情闹到法院上来了,肯定是伦理道德或者乡规村约等等别的力量约束不了了,其中的每一个矛盾都要细心的抽开来看,每个人都有隐藏的另一面和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必须要细心发掘,不然,不能做好一名法律人。”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五章 审判委员会会议前夕

张靓睁大眼睛说道:“那这个案子里,吴爱梅一家作为受害方,她们总是目的明确,只是想得到自己的赔偿而已吧,她们应该还是属于矛盾统一、比较单纯的吧。”

张睿明苦笑一下,十年公诉人生涯中,自己遇到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当事人,每个当事人在律师和公诉人面前都和小白兔一样,然而背后翻脸翻供、改口不认,投诉捅刀等等事情,一晚上都说不完。张睿明只简单的告诉张靓一句重要的原则:“当事人,当事人,当时是人,这是做公诉人的第二条定律,记好了。”

小姑娘疑惑的点点头,张睿明指着“法律事实关系图“中陈志军下面一个空白点问张靓:“我上次让你去城建局查的事情,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张靓听到这个问题,马上回答张睿明:“张检,你交代之后我马上就去找了沙局长,他说那份材料真的有,这两天就给我答复。”

“那就好,这个证据非常关键,你跟紧了,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好的,张检,就是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要我去查当时城建局备档的毒跑道检验鉴定报告呢,就算查到了不也应该和吴楷明手里那份一样吗,一份同样符合塑胶跑道有害物国标的报告能有什么用呢?”张靓不解的问道。

张睿明语气严肃起来:“这个你不要问,到时你自然会懂,这个事情千万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李巍他们,拿到证据材料之后,第一个交给我,明白了吗?”

张睿明突然认真的神情让张靓感到压力,忙不迭的答道:“好的,张检,我第一个给你送过来。”

“嗯,记得,最近这段时间出去调查,注意隐蔽,如果有人跟踪,记得告诉我。”

张睿明还想交代张靓一些事情,突然老严的电话打进来,张睿明接通后,老严要他现在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

电话那边老严的口气不是很友善,张睿明估计,应该是明天审判委员会会议的事情,老严是市检出席的代表,之前一直没和张睿明就这个案子进行交接,现在终于想到这件事了吧。

张睿明挂完电话,走之前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赵靓,要她也同时跟进替吴爱梅申请法律援助的事情,张睿明隐隐约约总有点担心,按师父的路数,当事人这块绝对要出手的。见张靓有信心的点头答应,张睿明才略微放下心来。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张睿明心情不错,带好材料,哼着《智取威虎山》,就往严路办公室走去。

…………

然而过了半小时,张睿明几乎是从老严的办公室里甩门而出,这几天,张睿明办公室、鉴定所、医院几头跑,审判委员会会议就是明天,而再次开庭也就是几天后了,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决战时刻。负责出席审判委员会会议的老严却迟迟不肯和他交接,那明天审判委员会会议怎么办?

老严作为受委托的副检察长,是唯一的检方代表。这个案子现在悬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检方证据链完整,但是对损害赔偿这一块的支持有所不足,而对方吴楷明在上次庭审中拿出关键的国标检验鉴定,虽然不合理但是却有力,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市中院在这次审判委员会会议上的态度。

为了这次会议,张睿明准备了案宗和详尽检方论点和策略,毫无私心的准备拿给老严,结果一进去,这位副检察长因为上次检查办公室发现有咖啡的事批评了他十多分钟,从各种纪律扯起,一直到张睿明的态度问题,批了他一通,张睿明没想到这次叫他来办公室,居然主要是因为这件张睿明看来再小不过的小事,张睿明最后主动提到明天的审判委员会会议,要把案情仔细和老严交底,而老严居然只让他把材料放下,一句“我自有分寸”就把张睿明打发走了。

审判委员会是中国国情下的特殊产物,审判的原始含义是解决争端,而如果法院内部出现争议了呢?如何解决,外国有独任法官、有合议庭(德国有两种合议庭Kammer、Senat)、有全体法官会议(enbancsession),还有强势的陪审团,而中国就是审判委员会。

审判委员会的基本逻辑是宪法上国家机关的基本运行原则——民主集中制——在审判机关中的运用。审判委员会实现了自己的作用——分歧解决终端,虽然乍一看起来,与“以审判为中心”的司法改革初衷相违背,甚至违背直接审理原则,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国的特殊国情上的,而这个时候,“检察长列席审判委员会制度”,对于检察机关和审判机关有重大分歧的案件,就显得更为重要。

“明天就是这一役的天王山”,张睿明心里很清楚,但是代表津港市检出阵的老严,让张睿明非常担心,老严一直与自己不太对付,而且有一些不好明说的原因,使的张睿明甚至怀疑老严会放弃这起公益诉讼,而且张睿明见识过陈志军的能量,如果四中方面通过渠道影响这次会议,意味着这次公益诉讼很可能会失败或者在极低的条件下达成调解,不管哪种,对于现在迫切需要帮助的吴小琴和四中受毒跑道伤害的师生们来说,无异于噩耗。

而且张睿明在津港市检察院全体大会上已经放出豪言,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否则就引咎辞职,他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四中的受害师生绑在一起了。

而现在,明天的会议几乎是把自己和受害师生的命运都放在一个对自己有旧怨的人手里。

怎么办?张睿明沉思许久,想了许久,他还是决定不让自己的脖子躺在别人的刀下。

出了老严办公室后,他做了两件事情,一是找到津港市检察院的另一位副检察长——周景行,周检是一位业务口上去的年轻副检察长,与张睿明以前就颇为熟悉,上次在全体例会上他帮自己解围之时,张睿明就对他颇有好感,他也有资格通过委派出席明天的审判委员会会议。张睿明直接到他办公室,对张睿明的突然来到,周景行最初还颇为诧异,但听完张睿明的汇报和恳求,他同意了可以代替老严参会,但是,市检党委那边的工作要张睿明自己去做。谈好后,他送张睿明出办公室,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睿明啊,我愿意去参会,已经是得罪人了,我这边倒没什么,但你自己,工作毕竟只是工作,记住啊。”

张睿明感谢完周检,没时间细想,接着开始第二步,就准备高裕民那里进行汇报。敲门进去,老高正架着眼镜仔细撰写一份文件,见张睿明进来,手上不停的问道:“什么事?”

别人每次见领导都是提心吊胆,心里惴惴不安,但张睿明没有,因为他一切只是为了工作,没有私心,“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反正只是为了工作,那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所以他决定直截了当的高裕民汇报。

张睿明说道:“报告高检,明天的审判委员会会议,我希望能换以为副检察长参加,严检没有参加这次的公益诉讼,对情况不太了解,而且这次会议事关重大,是决定我市这次公益诉讼成败的关键点。我和周检汇报过几次,他更了解情况。我和他也沟通过,周检有信心在这次会议上为我们市检争取有利支持。”

等张睿明说完,高裕民头也不抬的说道:“哦,周检同意了?但就算周检同意,也还是不行,你是在开玩笑吗?审判委员会会议是有中院院长主持的,它的规格和程序都是由各项法律明文规定的,严检是受陆检委派参会的,而且参会的副检察长人选早就报到中院去了。”

等副检察长一说完,张睿明就急道:“领导,这次的公益诉讼不是我一个人的公益诉讼,是我们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也是我们南州省的第一次公益诉讼,甚至也是全国第一起“毒跑道”公益诉讼,关系重大,如果我们赢的这次诉讼,成为一个范本,那么全国无数孩子就能避免这个他们生活中接触最多的污染源,请领导慎重考虑。严检他离开业务口太久了,我担心……”

“张睿明!你太不像话了,”高副检察长打断了张睿明急切的请求,“你真以为受陆检赏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居然连院组织的决定也敢干涉了!要是在部队里面,像你这种飞扬跋扈,目无领导的人早就关禁闭处分了!”

张睿明知道领导可能一直对他有提防,但是在这种场合里爆发矛盾,显得太不合事宜了。他想起周检刚说的那句话,不想把工作上的意见分歧演变成政治分歧。张睿明又放缓了语气,试着与高裕民沟通:“高检,你也是我的老领导了,我刚到宁丽县检察院时,您就在那边当检察长,我记得9.37专案,还是您带着我跑上跑下的,我对您一直也很有感情。今天我是完全站在工作上的角度恳求您,请您更换一名更懂案情的副检察长出席,给四中受害师生一个好的结果。”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六章 审判委员会会议前篇

张睿明以为自己情真意切的倾诉能够打动高裕民,眼神真挚的望着眼前这头发灰白,神色严肃的高副检察长,张睿明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恳求的语气。

高裕民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答道:“不要再说了,你想决定人选,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再说吧。”说完,高裕民看也不看张睿明,开始拨打电话,轰人的意思明显。

张睿明眉毛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默默离开了高裕民办公室。

…………

张睿明不甘的走出这位常务副检察长办公室,情绪低沉的回到办公室。这时张靓抱着一堆材料走过来,情绪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张检,我……对不起,上次你交办我的替吴小琴她们办法律援助的事情,没办妥……”

张睿明一激灵,想起之前交办张靓去城建局调查取证的事来,急忙问道:“怎么了?沙局长那边不肯给?这很重要啊,到底什么情况?”

张靓一下子被吓到了,“不是,不是上次调查取证的事,是后面那个替吴爱梅申请法律援助的事。”

张睿明一下子想起,自己交了两件事给这姑娘,奇道:“怎么会?法律援助中心不肯办?没达到标准?”

“嗯,法律援助中心那边说这个不属于法律援助氛围,没达到经济困难的标准。”

这个结果无疑对现在的情况也是雪上加霜,吴小琴马上又要进行第三次的化疗,现在医药费都还没凑齐,哪里还有钱打官司,几乎全部希望寄托于就在张睿明这边的公益诉讼能顺带把赔偿一起谈上了。

“实在不行,只有让吴小琴家人提起民事自诉,自己多给建议算了。”

但明天老严真要是在审判委员会上使下绊子,这对吴小琴一家人来说公益诉讼这块找赔偿,就几乎行不通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走民事自诉,少了检察院在背后撑腰,又没钱请律师,几套程序下来,等吴小琴一家打完官司,等拿到医药费,吴小琴估计尸骨已凉。

还是只有靠自己这次公益诉讼,必须想办法主导这次会议导向,可现在向老高最后撕破脸般请求换人出席都没答应,还能怎么办呢。

正一筹莫展间,突然张靓说道:“张哥,之前你让我调查取证的事,也已经有些眉目了,本来约好,明天一早就去取材料的,但是严副检察长却要我明天陪他参加法院一个什么委员会议,叫我去当秘书的,我估计要明天晚点或者后天才能去城建局那边拿到你要的东西……”

张睿明脑袋灵光一闪,打断张靓的话问道“你是说,严路要你和他一起去市中院参加审判委员会会议?”

“是的,好像是这个会……怎么了?张检。”张靓不知道她在无意中破解了张睿明心里的一个难题。

“好了,你现在听我说,有件事情非常重要,明早有个任务交给你。”

“啊,张检,你又有事要我做啊……”

…………

今天是审判委员会召开的日子,严路心情不错,带着张靓乘坐检察警车到了津港市中院。

一路上严路一直旁敲侧击的询问张靓知晓的张睿明情况,小姑娘再不懂事,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一直替张睿明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了。

下了警车,严路正准备走进中级人民法院的行政大楼,突然身后张靓哎哟一声,突然蹲在地上,一下子起不来了。小脸涨红,手捂着肚子,口里一直喊着“疼疼疼!”

看她痛的弯起腰来,严路一下子也慌了,赶紧俯下身问:“小张,你这是怎么了,哪里疼啊,怎么突然这样?我帮你叫救护车。”

张靓一边抱着肚子,一边拦住不让老严拨打120,忍住痛苦的低声说道:“严检,我估计是上次阑尾没割干净,肚子疼的不行,这个会我去不了了,向您请个假,我……现在就去医院。”

“赶紧去呗,我让司机小刘开警车先送你过去。”

“不要……严检,公车呢,再说,我走了,小刘……也要陪你开会啊。”

“人命关天,还争什么了,你俩快去吧,有事打电话。”

见张靓被送走,严路才稍微放心,回头自己翻出会议记录本,准备单独上楼开会,这时,一个熟悉宏亮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严检吗,严检察长好,今天来开会吗?”

老严眯着眼看下眼前这个一脸温煦笑意的英俊面孔,说道:“张睿明,你怎么在这里?”

“严检,你说笑了不是,我在跑案子啊,出现在市中院,当然很正常啊。”

严路也几十年的老检察官了,刚刚张靓突然发病,这张睿明又突然出现,两者一联系,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哦,我懂了,你不会是为了参加审判委员会会议,特意让张靓那丫头片子陪你演这场戏吧?”

“严检,你在说什么,张靓怎么了,出事了吗,那你等下还要参加中院的会议。不能秘书书记员都不带一个吧。”张睿明故作惊讶道。

“嘿,你个鬼小子,肯定要在会上捣鬼,你让张靓作假突发疾病,以为我就会刚好带你参会了,我告诉你,你休想。”

张睿明摇头道:“严检,我是真心想参加这个会议,但我还真不是想让你带我参会,我刚刚已经和市中院的周副院长电话汇报过情况了,说我们这边一名助理检察官临时得急病,无法参加会议,我替她做严检您的秘书,周院长已经批准了,严检我陪您上去吧。”

见张睿明居然已经先斩后奏,已经和中院沟通好了,严路火气上涌,但转念一想,这小子毕竟也是这起案子的主办检察官,严路对这起公益诉讼确实不熟悉,也需要这么一个人在会议现场。之前针对这小子,也是出于看不惯这小子激进的态度,眼里只有案子,根本没有什么领导概念,再加上陆检那边,算了,就带这小子参会好了,谅这猴子也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来。

严路思考了一下,重重的哼了一声,手挥了一下,示意“小子跟上”,带着面露得意的张睿明上楼参会。

…………

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最近一直在搞“智慧法院”改革,会议室改造的颇具科技感,各种传感器和电子设备陈列桌上,据说整套系统集合导诉机器人、手机立案平台、多元解纷结果预测、无人机等于一身,功能相当强大。但现在这套系统只是用来做视频会议,还没展现特别神奇的地方。

会议的正中间是巨大的投屏荧幕上,津港市中院院长丁成文通过远程视频会议系统,正在就津港市四中这起公益诉讼听取案件汇报。

主审法官陆有亮将案件的详细情况讲了一遍,接着由本次会议主持人津港中院副院长周华主持案件焦点归纳,整理这次审判委员会的主要议题。

张睿明坐在老严身后靠墙的一排座位上,面前连个会议桌都没有,只能把记录本垫在大腿上做记录,一边听副院长周华的发言,听了一段,张睿明就头冒冷汗了,他很庆幸自己今天来了会议现场,不然就周华提出的这几个问题,老严很可能就被当场噎死,那这个案子庭都不用开,他们检察院一定输的哑口无言。

周华提出了三个关键问题:

一、津港市第四中学是否是适格的应诉主体。

二、辩方律师上次提交的那份《关于津港市第四中学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符合国标,对津港市检来说非常不利,而这项证据是否与案情有重大关联,是否属于直接证据。

三、当前诉讼主体是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但是还提出了对于受害家属这块的损害赔偿,是否超出范围,如何处理。

三个问题一提出来,还没轮到检方提建议,老严脸色已经不是特别好看了,他离开实务一线已经有几年了,本来以为这次只是和以前一样,走过过场,但是没想到现在法院这边对这个公益诉讼案子重视度这么高,连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中院院长丁成文都抽时间来远程参加这次会议。

归纳完会议重点,市中院副院长周华喝了口水对老严笑咪咪说道:“严检察长,这次我们市中院对这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是非常重视,全力配合你们检察机关的新工作,新方向,但同时也是要严把关,大家都是想把这起案子的质量提上去,做的漂漂亮亮,为我们津港司法改革开一个好头嘛,具体案子上提了很多意见,还希望严检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我们检方也是一同想把这第一起公益诉讼做好,有点瑕疵在所难免嘛……”

老严心虚的笑着,一边接过周华递过来的话头,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这张睿明一心要跟着来,不然等下到他发言,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几个实务问题。

而严路身后张睿明手写如风,一边做会议记录,一边在白纸上写对应回答点,要赶在检方发言前递给老严,张睿明之前就看出,这三个问题的提出,已经表明了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立场了,市中级法院对这起公益诉讼就像他们自己说的一样:是既重视又高要求。

重视重视一句话,高要求倒是不少。张睿明一边写一边暗自嘀咕。

各位与会的审判委员会依次发言完毕,大部分都是跟着这几个问题向津港市检提出质疑,张睿明一句句记下,准备到时让老严来反驳,这时,主持人周华望向检察院代表席位,笑道:“请这次受市检察院陆检察长委托,参与我们这次审判委员会会议的严副检察长提出意见,大家欢迎。”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七章 庭审委员会会议中篇

老严有点紧张,面对会议室众人,翻过案卷,结结巴巴念了起来,对于周华提出的几个问题,老严却是一筹莫展,他已经离开法律实务有很多年了,这次入额看似,院里已经有些议论。都说这次改革入额的名单有问题,穿的是新鞋,走的却是老路,一正三副和其他领导都入额了,但是大部分都不办案,老严作为副检察长当然也入了,工资是涨了,但该干啥还是干啥,根本不做案子也不会做。即便是做也是找年轻的辅助做,今天在这会上,算是自己吃了不懂实务的苦了。

正一筹莫展时,一张写满字的白纸从身后悄悄递到自己腋下,老严拿过来一看,这张纸上写满了回答点和应对策略。老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身后的张睿明悄悄递过来的,赶紧拿过来照本宣科的念起来:“首先,这个……四中啊,是合格的应诉主体,他……这个这个,按照1985年5月27日颁布实施的《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我国中小学校实行“校长负责制”,也就是学校工作由校长全面负责,”这个,四中在这起公益诉讼中当然也是一个合格的主体,他们的基建和健康这块也是由校长陈志军负责……”

见老严虽然磕磕绊绊,但总算正面回答起这个案件中的疑难点,张睿明心里算舒了一口气。无论与老严的私交如何,工作是第一位的,张睿明一直是站在如何办好这起案子的角度上的。

“……这份鉴定报告中所采取的国标已经不能符合我国当前环境保护工作的迅速发展,我市应当制定更为严格的市级标准,才能突出对青少年健康的关爱保护,在这里……”

张睿明知道,要念自己写的那段关于吴小琴的情况说明了,自己还特意在旁边标注,要老严神情悲愤,充满感染力的朗读处理,结果老严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居然略过去了这煽情的一段。张睿明心里暗笑老严,老同志还是脸皮薄,这时候就是要比惨啊,不然怎么博同情。

接着老严念到最关键的一段:“据环境保护法第六十四条的规定,污染环境和破坏生态造成损害的,依照侵权责任法的有关规定承担侵权责任。侵权责任法第十五条规定的承担侵权责任的方式主要有八种,这八种责任方式分四种类型,即预防性责任方式(停止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危险)、财产恢复性责任方式(返还财产、恢复原状)、赔偿性责任方式(赔偿损失)和人格恢复性责任方式(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并非全部可以适用在环境公益诉讼之中。

对生态环境损害民事责任的承担方式不适用返还财产、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其余责任方式,污染者应承担预防性责任和恢复原状没有争议,争议主要集中在能否适用赔偿损失和赔礼道歉。

但公益诉讼就是某个机构代表全体的受害人,甚至代表自然环境起诉污染者,这可以提高诉讼效率,更能让污染者充分地出血,知道有多疼。环境公益诉讼在国外早已有之,实行了许多年,在我们国家还是一个新鲜事务,法律中对公益诉讼的赔偿损失和赔礼道歉更是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本着“改革就是要适度超越法律”的精神,我们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希望各位充分考虑在这次污染中受害的师生们,特别是罹患白血病的吴小琴,受害家属出于各种考虑,都没有提起民事诉讼,所以我们今天参加这次审判委员会会议也是希望能够把对受害师生的赔偿纳入会议议程考虑进去。”

老严念完张睿明写的讲话稿,终于阐述完检方立场,喝了口水平复了心情。张睿明从后面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连一向古板的老严也向张睿明点了点头,心想今天这小子还不错,没给我惹事,帮了个大忙。

在老严代表检方发言完后,津港市中院的与会领导反应各异,大部分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也有小部分不屑一顾,自顾自交头接耳。

主持会议的周华敲了敲桌子,示意保持会场纪律。会议室内安静下来,纷纷屏息以待,准备听取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丁成文的发言。

丁成文年纪比较大,作为高配的副厅级院长,又是一级高级法官,很少见像这样亲自参加审判委员会会议的,特别是远在北京,还通过视频会议系统参会。足见他是扎扎实实的实务派,会议桌中间的大屏幕上,投影出来的图像上都能轻易看出老人已经双鬓斑白。

张睿明一直对这位老人扎实的工作作风有所耳闻,心里比较佩服,今天见到他充沛的精力,突然觉得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终身制其实业挺好的,如果实行任期制,那么就会带来一个现实问题:如何实现定期换届?而答案无非两种,要么民选,要么任命,而两者都有可能损害司法的独立性。而美国这种联邦法官终身制也许也有他的问题,但在美国国情下利大于弊,而听说最近司法改革的大框架中有延长法官任期的考虑,如果真的……

丁成文的发言把张睿明飘扬的思绪从遥远的美利坚拉了回来,这位津港市中院的一把手,先是接副院长周华的话,梳理了一下案情,接着用不短的篇幅肯定了前面检方提出的思路和意见。什么“一语中的”、“考虑周全”、“严副检察长的话彰显了新时代检察官的担当。”各种高帽子一带,把老严捧得飘乎乎的,张睿明也长舒一口气,如果丁院长肯定了我们的意见,那么这个案子几乎可以十拿九稳了。

丁成文最后以一句“津港市检察院提出了很好的设想和意见”作为这段收尾,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一惊,心道不妙。

“设想、意见”在领导的评价里可不是什么好词啊。

果然话锋一转,丁成文向老严和张睿明抛出一个难题来:“我有一个疑问,当前检察院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能不能提民事赔偿我们暂且不论,为什么在四中“毒跑道”污染案中,没有一位家属提起民事诉讼,如果有家属自己来提民事诉讼,那么这个问题不就按正常程序合法合规的走就是了嘛。可这次只有你们检察院提起公益诉讼,而且据我所知,这也是全国第一起“毒跑道”有关的公益诉讼,你们检方首开先河,有司法改革的决心,我们赞同,可是这个案子在我看来由受害人家属自己提起民事诉讼在程序和理赔上都要更合理一些,偏偏只有你们检察院提起……”

丁成文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虑:“只有你们津港检察院在这个领域提起公益诉讼,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呢?还是说你们津港市检在公益诉讼这块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突破口了?”

张睿明心里叫苦,为什么在四中“毒跑道”污染案中,没有一位家属提起民事诉讼这个问题,自己也想问为什么,而且这个问题好比两个小孩打架了,老师问被打的一方“为什么他只打你不打别人啊?”这个问题本身不应该由检方来回答,应该去问四中校长陈志军,他到底运用什么手段封住了受害家属的口。

张睿明自己其实在前期把这个情况摸的也是七七八八了,部分受害不太严重的家属,可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加上这种环境污染的案子从来就被称为“打不起的官司”,本身存在太多难点,一是取证难,二是诉讼时间长,一审,二审,执行,一套流程走下来,“不知今夕何夕”了。而且,四中毕竟是全省数一数二的名校,千辛万苦让孩子进来读书,怎么还敢起诉学校。

而像吴小琴这样少数几名立场坚定,受害惨重的家庭,也因为负担不起诉讼费用等原因,无法提起诉讼,情况不一而足。

老严更是一下子被问懵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丁成文通过视频连线,说话会有延迟,他见老严过了一会没有回答,以为是视频系统掉线了或者耳麦断了。镜头里他正叫一旁的工作人员过来检查设备。

正在这气氛尴尬时,副检察长严路身后一名英朗帅气的检察官出人意料站起来。全场无不微微诧异。

只见这人朗声向在座的各位领导说道:“各位法官好,我是这次公益诉讼中检方公诉人,我们严检其实身体有些不适,这几天都坚持带病工作,现在,请容许我来代表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回答丁院长的问题。”

这突然站起发言的检察官自然是张睿明了,他见老严又被丁成文当场问住,自己现在临时写纸条已经来不及了,这个问题又切中要害,如果不回答,将对这个案子影响深远。逼不得已只有自己站起来回答了。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八章 审判委员会会议后篇

老严本来窘迫的境遇被张睿明这样一站起来一答,反而一解。确实这些问题让张睿明来回答,更好一些,严路也不做声,默认了自己的“身体不适”。

副院长周华见会议程序被破坏,低头问了一下身边人张睿明的级别身份,得知他只是一名检察院民行庭的副科长后,立马出言制止张睿明:“请这位同志注意会场纪律,点到再发言”,同时,一旁张睿明的师姐陆有亮也示意让张睿明坐下,不要这时候站出来。

但张睿明别无他法,只有兵行险着。

正当张睿明的发言要被众人挡下时,出人意料的是丁成文出面解了张睿明的围,老法官和蔼的说道:“同志们,可以畅所欲言嘛,既然是本案的公诉人,让我们听听你的意见。”

张睿明见状,朝丁成文感激一笑,整了整衣服,从容说道:“各位领导,这起案件作为我们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我完全能感受到津港市中院在这起案件中一直秉持的中立公正态度,和对人民群众利益的全力维护,感谢丁院长给我机会发言,关于丁院长提出的这个案子当事人为什么不提起民事诉讼的问题,本来不应该由我们检方来回答的,但是今天我们检方既然在这里,就直面这个问题。第一,我想请各位领导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您的孩子在我市最好的四中就读,如果他成绩优秀,马上面临高考,这时因为毒跑道污染造成了他呼吸刺痛、皮肤过敏,您是愿意冒着耽误他高考的风险起诉学校,还是替他买个口罩、去医院看看?我想大都都会选择忍一忍,不影响高考吧,这就是部分轻微受害人家属的想法。”

会议室中大部分法官纷纷点头称是,感同身受的想一下,确实与孩子的高考比起来,小小的一点环境污染算什么呢,何况能进四中已经烧高香了,只要自己孩子没事,谁还管他什么“毒跑道”“好跑道”呢。

这时陆有亮提出问题:“你说的只是轻微受害的家属,但是还有部分严重的呢?”

张睿明笑道:“陆法官问的好,严重的患者如罹患白血病的吴小琴,她家庭特别困难,请不起律师,无法支持起诉费用,就算起诉的起,她也等不了流程走完。”张睿明说到这里,从文件包中,拿出一沓单据,放到会议桌上,指着这沓单据继续说道:“这就是吴小琴这几个月来的医院流水,就这短短几月,已经花去吴家三十多万元,马上就是下一次的化疗,如果在本月内不能凑齐十万元,那么很可能就要停药,甚至终止治疗了,请问陆法官,我们中院现在提起民事诉讼,到判完拿到赔偿,吴家需要多久。”

陆有亮心里很清楚,判决是一回事,执行又是一回事了,整套流程走下来没个大半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这情形下,她也不好回答张睿明的反问,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如果吴小琴方提出民事诉讼,我们中院执行局会考虑实际情况,尽快办理。”只能打个马虎眼过去了。

张睿明微微一笑,放过陆有亮,转身面向视频中在线的丁成文。说道:“这是从情理上说明为什么当事人家属没有提起民事诉讼,我们检方希望这次能为受害当事人争取损害赔偿,而从法律程序上来讲,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最近下达的《关于检察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的第十三条——人民检察院在履行职责中发现破坏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领域侵害众多消费者合法权益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行为,拟提起公益诉讼的,应当依法公告,公告期间为三十日。公告期满,法律规定的机关和有关组织不提起诉讼的,人民检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找出带过来的材料。“我们检方在提起这次公益诉讼之前,充分遵守两高发布的司法解释,进行了公告,这是我们公告的渠道和记录,请各位过目。我们是在确认公告内没有其他组织和个人提起这有关诉讼,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才提起公益诉讼,维护人民利益,我相信丁院长如果站在我的位置,也会毫不犹豫的为四中受害的家属站出来。毕竟我们是人民的法官,人民的检察官。”

看到详实的公告记录,会议室里津港市中院的各位领导一下也无话可说,视频中传来丁成文的赞许:“津港市检卧虎藏龙啊,这位年轻同志说话很有条理,准备充足,能力很强嘛。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应该考虑人民的利益为先,群众的身心健康为优先考量。”

见情势见好,张睿明决定乘胜追击,向丁院长提出自己的想法:“丁院长,“践行司法为民”是这次司法改革的重要指导思想,我提出一点自己的想法,希望中院的各位领导能够采纳。”

“可以,你讲。”

“现在,四中的“毒跑道”依然没有拆除,四中师生每天都要经过那片区域,现在四中的体育课已经全部暂停了,四中校长陈志军出于他个人前途的考虑,一直在与我们司法机关对抗而置全校师生的健康于不顾,不管这个案子怎么判决,“毒跑道”危害师生身心健康的客观事实是存在的,等我们司法流程走完,对四中的孩子们的伤害已经太大了,我希望能尽快以司法建议的形式,由市中院下函,清理掉污染源,保护孩子们身心健康,也是践行司法为民的有力体现。”

张睿明说完,副院长周华立刻附议:“张检察官考虑的非常有道理,我们法检本来就应该相互配合嘛,我同意这个决定,是要从快处理,也是一个宣传的好机会。”

见底下纷纷应和,丁院长同意了张睿明对四中“毒跑道”的先期处理意见。

没想到,张睿明接着又提出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要求:“我还希望下次开庭,能够采取庭审直播的方式进行,在中国庭审公开网,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官方微博,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官方微信,新浪法院频道等媒体同时进行庭审直播。”

张睿明这个要求无疑抛下了一颗高爆炸弹,整个会议室议论顿时纷纷,连老严都不住回头,压低声音对张睿明说道:“别说了,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快收回去。”

然而张睿明坚持站着,向丁院长朗声说道:“这个提议有些冒昧,但确实是代表这次司法改革的重要方向,也是落实公开审判原则的最好体现……”

丁成文打断了张睿明话,直接问道:“张检,我不问你津港四中的违法情况是否属实,事实是否清楚,证据是否充分等等这些。这些有主审法官把控,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对这次公益诉讼的庭审有没有信心?”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张睿明的回答,准备看他的笑话,毕竟庭审直播不是一件小事,庭审直播是指法院在庭审过程当中通过视频技术手段将庭审画面实时转播到网络媒体上,让社会公众能够通过媒体实时看到庭审现场,听到现场每一句话,庭审直播的初衷是好的,司法责任制的大背景下,庭审直播有效实现了当事人和人民群众直接参与监督,有效弥补了法院内部监督不足的困境,在实现司法公开,增强司法透明度提升司法公信力方面起到了极大的积极的推动作用。

但是庭审直播并不能保证每次我国每一名法官、检察官在每一次庭审过程中的表现都沉稳优秀,能够让群众满意,所有庭审直播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做好了是应该的,但是万一当庭的检察官、法官出现了错误,暴露在全国人民面前,特别是已经引起这么重大关注的案子。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舆情风暴,这是一个有风险的建议。

很多人想到,何况你张睿明上次开庭,被人偷录视频就已经引起争议,要是这次再被人引导媒体,拿着放大镜挑刺,找瑕疵,看你怎么办,这不是自己找事嘛!

然而张睿明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只见这位星眉剑目,相貌英朗的检察官答道:“报告丁院长,我有信心在这场庭审中展现出我们公诉人优秀的一面,不会再出现失误,而且我是一个挑战失败的人,越是有过坎坷的地方我越要迈过去,我已经在我们全体市检面前郑重承若: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否则我张睿明引咎辞职,我是下了决心的,而这次庭审直播能够让社会公众更好的了解我们这次的公益诉讼,了解我们司法机关是为了公众的身心健康,为了受害的孩子们而努力。也是彰显津港市中院保护公共环境和公民环境权益的决心。”

张睿明自己的算盘是如果采取庭审直播的方式,这次就能在宣传口岸上占据主动权,把陈志军等人罔顾公共环境安全的嘴脸暴露在公众面前,也能夺得这次诉讼的优势,但是确实提的有些逾越了,然而,法律人就是这样,每一次机会必须把握,每一项诉讼策略都要用尽,就算不被采纳,就是艰难险阻,总要“尽人事听天命。”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十九章 女儿

果然等他说完,会场一片沉默。这个建议有风险,也确实如张睿明所说,是一个宣传的好机会,但是万一没有把控好,出现上次某欣案中出现庭审直播失误那样的舆论危机,那该如何是好。

丁院长听完张睿明的建议,沉思一下,回答道:“庭审直播这个建议先搁置吧,我们中院党委开完党委会再决定,下次再答复你吧”

张睿明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个想法,这个案子既然是全国首例,希望能津港市中院不要就案办案,能通过公益诉讼一并解决了赔偿问题,这样既创新丰富了公益诉讼承担责任的方式,为吴小琴一家……”

张睿明的话又被丁成文打断,丁成文听不出情绪的说道:“好了,张检,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现在不是开庭,你还有什么想法,我们下次庭审再提吧,毕竟案子还没有审结,你前面提出的先期处理意见我们一定会好好敦促四中方面执行,别的下次再说吧。”

张睿明是个识趣的人,听出了丁院长的言语中的不耐,而且这次会议把案件的疑难点能和法院解释清楚已经算成功,能让中院答应先期处理,已经出乎自己意料,如果能让法院答应庭审直播那已经完全超越想象了,张睿明不打算再得寸进尺,坐回了自己位置上,老老实实听下面的会议议程。

张睿明刚坐下,老严伸过手就拍了拍他手背,示意干得不错,张睿明对老严的示好也没表示出反感,今天张睿明算是渐渐看清老严的为人,老严虽然古板刻薄,但是心里还是看重检察官这份职业的,津港市检在他心里地位也是很重的。张睿明对老严的提防放下了不少,两人的不合在这次的会议上并肩作战中得到了缓解。

…………

接下来会议过程没有太多亮点,散会时,公益审判庭庭长陆有亮过来和张睿明握手,张睿明笑着和这位师姐半开玩笑的说道:“师姐下次庭审时,可得稍微向着咱们一点,上次我可被他们吴律师的盘外招弄的那叫一个够呛,师姐你可得公平点啊,我可是你小师弟啊,不能总让小师弟吃亏啊,再说我们可是“法检不分家啊。”

陆有亮揉拢鬓前的刘海,笑道:“少来,这时候师姐叫的甜了,案子按事实程序来就是,下次我严格把关,不会再让你那个师傅用什么盘外招了。”

张睿明笑容转涩,面向远处,黯然说道:“希望如师姐所言,我那个师傅也能遵守规则,别再来什么盘外招了。”

…………

出来中院行政楼,张靓正等在门口,见张睿明和老严出来,笑嘻嘻的迎上去,“严检、张哥怎么样,会议顺利吗?”

严路看到张靓没事的样子,一下对张靓装病的事了然于心,假装板起脸训张靓道:“怎么,这下阑尾不发作啦?你这个阑尾还是有开关,全自动的?说痛就痛?”,张靓不好意思的的吐了吐舌头。

但今天也万幸张睿明在场,不然会上这情形还不知怎么收拾,想到这,老严对之前两人商议的装病换人出席会议的事情也没那么生气了,否则这个会上一旦失败,这个案子里津港市检这边还不知道会怎么被牵着走。

老严对张靓哼了一声,就坐进检察警车了,张睿明笑着和张靓使了个眼色,跟着坐了进去。

张睿明和张靓坐在检察警车的后排上,一路上车里气氛平静,没人说话。张睿明正头靠车窗想着法院什么时候会对四中提先期处理司法建议,对自己提出的庭审直播建议是否会采纳,双眼望着窗外不停思索

车内,老严头靠背椅正闭目养神,九零后的张靓正开开心心低着头玩手机。

正在这时,狭小的轿车里想起一段《走进新时代》的铃声,是老严的电话响了,老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突然坐直身子接电话。老严神色马上凝重起来,低声说了几句“在车上,不太方便”就赶紧抬手捂着手机,压低声音回答电话。张睿明敏感察觉到这个电话非同寻常。

张睿明仔细听也只含含糊糊听到几句话,不祥的预感愈发明显,自己的手机之前参加会议,一直调到静音模式,居然忘了调回来,想到这,马上打开手机一看,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妻子唐诗打过来的,张睿明这时赶紧回了个电话过去,电话没多久就接通了,那头的唐诗急切的责问道:“你到哪去了,萱萱住院了!半天不接电话……”张睿明一听萱萱在医院,脑袋都一下子懵了,打断妻子的责怪“你先别急着怪我,萱萱到底怎么了!没事吧?”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的哭声:“萱萱得支气管肺炎了,刚刚在输液,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在鑫辉医院这里呢,你快来!”

张睿明挂完电话,赶紧和老严请了下假,让小刘靠边停车,准备拦一辆出租车就走,正打开车门要下车时,旁边座位的张靓突然拉了拉自己衣袖,张睿明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了?”

张靓却不作答,好像看到什么可怖事情,一脸惊慌的把手机轻轻递到张睿明手里。

“什么呀,我正急……”张睿明一脸烦躁的准备就下车,在眼睛瞄到张靓递过来的手机瞬间,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

张靓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短信,发送人是院长书记员小李,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在吗?听说你们民行庭的那个张睿明要被停职调查了,这次案子会是你接手吗?恭喜啊。”

张睿明一下子心思如电,明白了这条短信的意思,看来,有人已经对自己动手了。难怪刚刚老严接电话要刻意避开自己,这个电话肯定是与自己有关的。而现在自己还没接到通知,那老严刚刚那个电话应该是要他过去开党委会,很可能就是现在院里负责工作的老高打过来的,可最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是,难道自己到底在哪个地方犯了错误,被人抓住把柄了?

不管怎么样,女儿萱萱现在最重要,张睿明一下子也不想再去管这个案子其中的波谲云诡。自己是否会被停职已经不重要了,张睿明感到一股豪气从心底涌起,甚至什么严副检察长,高副检察长,什么四中陈志军都不算什么,都给自己让开,现在张睿明只想奔赴妻女的身边。

张睿明给向自己透露消息的张靓一个感激的眼神,提起公文包就快步下车,跑着拦下一辆的士,就往鑫辉医院赶。

人在最急切时甚至会丧失过程记忆,张睿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冲进急症病房,萱萱正抱着唐诗,手上扎着几根粗大的输液管,小脸憋成一团。疼痛可想而知,看到爸爸来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张睿明一下子感觉眼眶湿润了,女儿是他心头唯一的软肋,急切一把抱住萱萱的小脑袋,满怀歉意的对妻子说道:“老婆,对不起了,今天有一个重要的会,现在情况怎么样?”

从妻子口里得知了萱萱具体的情况,原来上午,唐诗送完萱萱去学校,就开车回头去单位,半路上就接到萱萱班主任的电话,说是孩子不能呼吸了!这下把唐诗吓的,一路上都差点出车祸了,到学校一看,孩子口周嘴巴都青了,鼻翼不停扇动,呼吸像点头一样,一促一促的。

张睿明插嘴道:“小孩子的急性支气管肺炎也会这样,我路上过来时查过。”

唐诗白了他一眼:“就你会查?会看病也没看到你管过我们娘女,今天幸亏我去的快,送到医院,医生说都已经是肺水肿了,有生命危险的你知道不!还笑,幸亏今天我管我女儿,你这没良心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诉讼、庭审、工作,你对这个家有什么贡献?”

唐诗没说完已经开始哭了起来,一个女人扛住家庭的重担,有多么不容易张睿明心里很清楚。

张睿明只能苦笑着安慰妻子,他什么也不敢说,自己已经亏欠这个家庭太多了。

过了一会,安抚好妻子,张睿明到医生办公室问情况。

主治医师翻了翻病案,头都不抬说道:“你是家属?”

“嗯,医生,我家萱萱没大碍吧?”

“还好来的算快,急性肺水肿,你家孩子有得过心肌疾病吗?最近做过手术?”

张睿明纳闷了,萱萱身体一直很好,小病都很少得,忙答道:“没有啊,我家女儿身体还可以,底子扎实。”

“那得过肺炎?最近有没有发烧感冒?”

“也没有啊,昨晚应该没有发烧感冒,今天早上突然就……”张睿明也迷糊了。

“那没道理啊,这津港又不是青藏高原地区,哪会无缘无故得肺气肿啊,总有个诱因啊,最近小孩有没有接触什么刺激性物质,什么味道啊,环境啊,乱摸过什么?”

听到这里,张睿明脑海一闪,心想:“不会这么巧吧,萱萱小学最近也是刚刚翻修了新跑道,孩子之前莫名其妙流过几次鼻血,自己还没当过回事,难道这“毒跑道”真的影响到自己身边来了?”

张睿明如实讲了下萱萱小学情况,那医生合上病案本,对张睿明说道:“那就是了,最近气温高,很多塑胶跑道里“二异氰酸酯”超标,它具有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对皮肤、眼睛和呼吸道有伤害,它的蒸气被吸入后,会引起支气管炎、支气管肺炎和肺水肿,你家小孩面前已经控制住病情了,先办住院吧。”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章 危机骤起

唐诗要留在医院陪萱萱,张睿明先把车子开回家,然后休息一下,晚上来替妻子,顺便带饭过来。

离开医院前,唐诗和张睿明好好的谈了一次。萱萱这次的急病像一颗炸弹,把夫妻之间所有的矛盾彻底的激化了,张睿明没办法再回避这个永恒的问题:工作和生活,两者如何平衡。

唐诗是一名高级心理咨询师,控制情绪是她的最擅长的工作。但是在孩子面前,母性压倒一切。

唐诗崩溃了,她几乎是竭斯底里的发泄出来,把长久以来独自照顾孩子,无条件倾斜家庭的压力发泄出来。

张睿明默默承受妻子的情绪向山洪一样向自己涌来。他无法辩解,无法言语,在这个家庭最脆落的时候,张睿明只能一遍一遍安慰妻子,说自己的理解和感激,在心里用坚强垒成堤坝,稳住,稳住。

然而他自己正面对前所未有的难题,萱萱的急病,妻子的不理解,而案子又再开庭在即,这时传来自己可能被停职的风声,张睿明神情疲惫至极,挤出一点安慰的笑意对妻子说:“一万遍辛苦都说不完我老婆的付出,等几天,忙完几天,我就来负责接送萱萱上下学,老婆你休息一下。”

“呵呵,少来,我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去滨海新区区政府法制办那个位置,为什么试一下都不肯?”

绕来绕去还是躲不开这个问题,张睿明沉思了一下,心里思潮翻滚。是啊,为什么呢,明明是个业务简单、轻松自在的位置,可能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可自己除了舍不下公诉人这个身份,舍不得这身制服,还有那个理由……

张睿明眼神紧紧盯住唐诗,思量讲出实情的后果,也是考虑妻子的态度。唐诗毫不退让,也紧紧盯住张睿明双眼。

“好吧,既然如此,自己反正很可能被停职,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告诉她吧”,张睿明决定认真的回答妻子,把张家的过去都告诉她。

张睿明把父亲张擎苍过去也是津港市检一名检察官的事告诉了妻子,把张擎苍如何被人举报,如何辞去公职,张家又是如何从低谷中爬出来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和唐诗讲了一遍。

唐诗原来不知道张家的过去,两人大学时就在一起,当时只是觉得张睿明沉稳可靠又努力上进,毕业后去了张家,发现张家家境颇为富裕。更可贵是张家家风朴实严谨,与一般的暴发户气质完全不同,结婚后唐诗也没挖过这些过去,张睿明当然也没有提过。

如果不是张睿明今天自己提出来,唐诗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公公居然差点就入狱服刑,自己的丈夫张睿明是在何样的嘲笑和压力中成长起来的啊。

“所以,你留在津港市检,也是为了替父亲当年的案子洗冤吗?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后来父亲也走上商场,赚了不少钱,现在想起来,可能还是好事,不是么?”

张睿明缓缓摇头,沉声说道:“我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我相信父亲他自己也一直不能释怀,但我决心留在市检,不完全是为了他,很大程度也是我舍不得检察官这份职业,我希望能真正为人民做点事情,你看连我们萱萱,我们都已经尽力去给她最好的成长环境了,以为我们两人只要送她去好学校,这些污染就找不到她,可现在只是津港四中,连萱萱她们小学,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如果连我这样的公诉人都不站出来,那还有谁会发声,“公地悲剧”只会不断重演,以后还会有无数像我们萱萱一样的孩子被无情的伤害。”

说到这里,唐诗也知道无法说服张睿明,两人只能试着相互理解,张睿明在车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脑海里一片翻腾,从早上的审判委员会会议到突然收到被停职的风声,再就是萱萱的急病和妻子的哭诉。自己仿佛就像一面被无数压力拉扯的海绵,面对重压,榨出所有的能量,只能全力避免被多方的拉扯撕碎。

…………

这一晚要陪萱萱在医院呆一夜,医院陪床都租出去了,自己又不能走开,只有在一张小椅子上将就一晚,睡不能睡,坐不好坐,只有胡思乱想,想到案情,又想到昨天张靓给自己看的那条短信,停职调查?可现在除了张靓还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反正睡不着,张睿明开始分析起这件事来。

如果是纪委调查你,在你知道之前,所有的线都早就布完,你知道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只会是经典的“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要向你了解。”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连张靓这种新人都听到风声。在中国,大张旗鼓做的事一般都是幌子,真正要做的事都是悄悄的来。所以,背后弄自己的人绝对是没有什么实证,所以故意把场子铺大,显得热热闹闹,打算先把自己污名化,挺过明天的开庭而已。

想到这里,张睿明并没有惊慌,他当了十年公诉人,打击处理过的犯罪嫌疑人超过几百人了,办过的案子以千件。以前也被人恶意举报过,打击报复那更是习以为常,何况,他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做过愧对良心的事,又何惧之有。

问题是这次,从老严接电话的神色来看,很可能是有人启动了组织程序来对付自己,可是自己到底是哪里被人下手了。张睿明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样迷迷糊糊坐到清晨,清早等母亲过来换班。下楼交了费用,张睿明揉了揉下酸疼无比的脖子,迎着晨光,迈步走向未知的今天。

到了办公室,张睿明接到一个好消息,是师妹廖彩打过来的一个电话,提到津港四中考虑到现实危害性,陈志军主动要求拆除塑胶跑道,并铺上草坪,同时推动其集团公司下属其他附属院校拆除塑胶跑道,并已开始实际执行。

“我的好师兄,你可怎么谢我,上次你拂袖而去,陈校长那边非常不满,我可是一直在陈校长那边吹风,现在按你的要求,先做处理,跑道已经拆了,表明诚意呢。”廖彩声音柔美,张睿明知道她这是在向自己邀功呢。

“当然谢谢我的好师妹了啊,这次主要还是感谢你和师父愿意站在那些孩子的位置上考虑,做了一件好事,不然肯定不会这么快拆除。”张睿明故意把功劳推到廖彩身上,试探她知道的多不多。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就你那牛脾气,动不动就拍桌子走人,这还只是一个民事公益诉讼,刑事诉讼的话,当事人不早就和你怼起来了。”

“是的,是的,我情绪管理还有很多问题,下次一定当面向师父和陈校长那边赔罪。”

张睿明发现在之前通话中,廖彩并没有提到法院司法建议的事,连张睿明推动审判委员会,是法院要求的拆除跑道她都不知道。看来她在这起诉讼中,位置并不那么重要,核心的资料陈志军不会透露给她。

张睿明打探清楚后,随便聊了几句,打了几个哈哈,就挂断了电话。张睿明开始整理案卷,明天就是再次开庭的日子了,从前期辛苦的摸底调查,第一次庭审的交锋,中间双方不断的拉扯试探,还有奠定基础的审判委员会会议,都是为了明天的庭审,务求毕其功于一役。

“咚咚咚,”民行科代理科长李巍敲开张睿明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张睿明一抬头看见他的神色闪避,不敢正视自己,身上汗毛不由自主的立起来了。心里已经明白,是有人向自己摊牌的时候到了。

“高检察长叫你马上去他办公室。”

果然来了——张睿明想到,但还是故作镇定的反问一句:“什么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李巍似乎不想和自己再说什么,传完话就马上出去了。

张睿明整理一下制服,大步向高检察长办公室走过去,他一出门就感受到从各个办公室门口投过来的异样目光,张睿明熟悉这种羞辱的目光,像无数道利剑,会伴随着流言暗讽和幸灾乐祸刺穿那些意志不坚强的人。

但张睿明不是,他从检十年,也历经过一些沉浮,何况他心里坦荡,只感觉一团火焰从心底升起,恨不得爆发出来,荡尽一切奸邪。

来到高副检察长办公室门口,还没敲门进去,望着门口副检察长办公室的牌子。张睿明笑自己,自从接手这个案子以来,自己都已经两次因负面影响来高检这里接受处理了,

张睿明心里苦笑,没想到,这转到民行科来后,本以为是个轻松去处,结果,处理的案子却更复杂了,面对的对手没想到比在之前在公诉科碰到的还要棘手。

敲门进去,老高和老严两人正等着。老高坐在办公椅上,老严坐在一旁的会客沙发上,两人都神色冷峻,以一个夹角面对自己,张睿明面前都没有摆任何座椅,张睿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要审人的架势啊。

张睿明走上前去,却没有坐下,他准备就这样站着回答问题,腰杆直直挺立,像一杆旗帜,表明了张睿明不屈不饶的态度。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一章 老预审VS老公诉

办公室里,三人之间沉默了一小会。还是老高先开口。

“张睿明,你知道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报告领导,不是很清楚。”张睿明仔细辨别着老高言语中的情绪。

“问你几个问题,你和这次公益诉讼中对方的律师吴楷明是什么关系?”老高语气愈发冰冷。

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感觉奇怪,的确我国法律针对司法人员的回避情形规定的相当具体细致,特别是对法官和刑事诉讼中的检察官,回避要求非常细致,但是这起“毒跑道”案件以目前的证据和影响看来,再怎么定性,还只是民事诉讼或者公益诉讼,对检察官的回避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不会仅凭张睿明和吴楷明的师生关系就回避,何况这一点在之前的庭审中连对方律师吴楷明自己,都没有以这点作为一个弱点进攻。

怎么今天高裕民副检察长会主动来问自己这件事?

“报告,高检,吴楷明确实曾经是我大学老师,但在这起案件中不属于回避情节。”张睿明决定如实回答。

高裕民故作诧异的问道:“只是大学老师?不止吧,他还是你的利益输送人!这次你和陈志军扯上关系,就是他牵的线!对吧?”

高裕民说完这句话足以让张睿明震惊的话后,就一直死死盯着张睿明脸上的反应,高裕民以前是预审科出身,对询问讯问颇有心得。见这出人意料的一问下,张睿明脸色自若,显然是早就有所心里准备。这样反而让高裕民对张睿明的怀疑更甚了。

“对方现在以“私下会见当事人,接受对方宴请。”为理由,已经足够让自己被停职调查了。”张睿明不由有点担心起来,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被人陷害,停职调查的话,明天庭审怎么办?谁能替自己出庭?那这起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看到曙光的公益诉讼很可能以失败收场。对津港市检来说,也将颜面扫地。

其实上次赴陈志军之约后,张睿明就猜到会被对方来这一招,所以听到高裕民这番问话,张睿明毫不奇怪,如果有人要对付自己,没有别的点可以进攻,那就只有渲染自己上次和廖彩去西江湖见了陈志军那档子事。

是师父的招数吧,上次廖彩邀请自己赴西江湖之约,张睿明知道有危险,吴楷明这招“请君入瓮”进可以探张睿明口风,寻求好的调解条件。退可以留下证据,污蔑张睿明接受当事人吃请,像今天这样又用盘外招对付他一把。

虽然有诸多顾及和不利因素,张睿明那天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因为只有和陈志军面对面,他才能弄清这个津港教育界的狂人,这起案件中最大的对手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什么这么强硬,只有搞清楚这一点,才能在明天的庭审中反败为胜,而事实上张睿明那天也摸清楚了陈志军的底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教育厅的位置。而张睿明也已经做出了相应的部署,但是同时,那天赴宴的副作用,现在也已经出来了,果然有人以这点做文章!

“师父啊,师父,这么想用停职调查把自己挡在明天的庭审之外吗?”张睿明心里浮现起吴楷明神秘莫测的笑容。

但张睿明还留了一手,也许现在还不是用“那招”的时机,张睿明决定静观其变,卖个破绽给对方。

张睿明想了一圈,正色回答高裕民的质问:“高检,我以我十年公诉人的声誉和一名老党员的党性担保,我没有任何与对方当事人的不正当来往,更没有任何利益输送。”

“哼,你还知道你是党员?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吧,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不承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我们有证据证明上次你和陈志军的非工作场合私下见面,现在你还有机会坦白从宽,不然闹大了,看你自己怎么去纪委那里解释?!”高裕民继续用高压态势压迫张睿明,装腔作势的神态好像真的抓到张睿明什么把柄似的。

张睿明知道这是在诈自己呢,老高是老预审了。装腔作势,故布疑阵,囚徒困境等等各种心理战术那是玩的相当溜,可张睿明也不是什么愣小子了。长期的公诉科经历积累了丰富的讯问经验,老高的战术在他身上起不了如何作用。

“如果老高真的有什么证据,也不会这么快拿出来,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明天就要开庭,还有几件事要做,不能再耽误在这里了”张睿明打定主意,决定开始反击,激怒老高,让他早点拿出证据,早点弄清对方手里到底是什么牌。

张睿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神色乖戾的向老高说道:“高检,何必玩这些虚的,既然都是明白人,我就摊开说了,你要是有证据,怎么弄我都可以,没有,我就去办案子了,我可不像各位领导,做事的没那么清闲,没时间天天琢磨怎么弄自己人。”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对抗组织的审查!上次你在周一例会上态度就不端正,让你做检讨,你在那耍什么帅,什么“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如果没能做好这次公益诉讼,我张睿明引咎辞职!”故意摆出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我看你是早就和对方谈好了条件,你是“成竹在胸”吧,只要钱到位,马上就和陈志军调解撤诉,你这样算什么公诉人?!”

张睿明高傲的态度激怒了面前的副检察长,高裕民声音越来越大,震的桌子嗡嗡响。

张睿明也怒道:“老高,你前面说的这些话,有任何证据没有,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证据,我随你处置,没有就不要用这些猜测性的言辞来侮辱一名办案十年的公诉人!”

两人针锋相对,局势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张睿明故意通过言语激高裕民,心想刚刚自己的嚣张态度应该足够逼高裕民拿出证据出来了吧。

“让我看看你们的底牌吧。拿出证据来啊。”张睿明心道。

张睿明没想到,这时老严插话了:“高检,小张,我看我们自己人没必要闹到这种地步,小张昨天和我去中院开会,我看得出他还是一心只想做好这起诉讼的。那些证据我也看了,毕竟都不是直接证据嘛,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在明天庭审前挑拨我们市检内部,我建议这事还是先压一压,还是让小张明天出庭吧。这案子要紧。”

张睿明一直以为严路一直与自己不和,这次对付自己肯定也有他一份,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他替自己说话,当时一下子竟微微有些感动。

可高裕民似乎不想放自己一马。

高裕民见老严突然把自己作为底牌的证据情况抖了出来,有些不高兴了,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老严,不要多说了,我心里有分寸,你看这小子这态度。心里没有鬼,怎么会采取对抗组织的语气,露出嚣张气焰呢。何况,我们作为津港市检的领导,不能放任一个有污点的同志出庭,而且明天那么大的场合,一旦坐实了这小子的问题,还让他明天出庭,之后的报道上怎么办?”

对老严说完,高裕民又转向张睿明这边说道:“张睿明,我最瞧不起你这种人,做了就做了,起码一个男人要敢作敢当,你以为你一直不开口,靠被你蒙蔽的同志替你开脱,你就能躲过去吗?”

高裕民还是寄希望于张睿明自己开口承认,以前老预审的工作经验让他一直倾向于以口供定案,口供作为证据之王的思想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

张睿明看出高裕民的策略,之前自己分析的没有问题,他绝对是没有什么实证的,现在语气越严厉,态度也强硬,反而彰显他的心虚,想让自己主动承认这不存在的违纪行为,越是这时候,自己越不能后退,不光是为了自己十年检察生涯保有清名,一方面也是为了明天的庭审,如果自己今天被定性停职了,明天的庭审没有自己来出庭,这个案子将岌岌可危,如果连公诉人都输了,吴小琴和那些受害的孩子们又能依靠谁呢。

想到这,张睿明正色道:“我说了,我不可能承认一个我没做过的事情。老高,现在司法改革,中央一直倡导“零口供”定案,我这么多年也“零口供”办过不少案子,有本事今天你也“零口供”办了我,让我看看你这个常务副检察长到底有什么本事!”

张睿明的话和高傲的态度彻底刺痛了高裕民的作为一名“老检”的自尊心,高裕民拉开抽屉,甩出一包信封纸包裹的材料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一叠照片散落出来。

老高手里的张睿明违纪“证据”终于被激出来了,这下可以来逐个击破了,张睿明拿起来那叠材料察看。

果然,照片上是自己那天在西江湖赴宴时的照片,拍摄角度很好,自己的正脸在照片中央,光影流畅,不是后期PS的假东西。更是全程跟拍,从和廖彩一同下车起,再是吴楷明他们握手微笑的照片,也有和陈志军相对而谈的样子,甚至都有当晚菜品的近拍。当然这里全是对自己不利的照片,唯独没有拍下自己甩袖走人,怒斥陈志军,为吴小琴她们据理力争的样子。

张睿明苦笑一下,心道:“这样也对,不然怎么诬陷自己是一个“接受当事人吃请,有利益输送”的违纪公诉人呢。”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二章 停职调查

“你看看吧,照片不是假的吧,还有,有人亲眼看到你上了对方的宝马车了,你还有什么说的,证据确凿吧,你不是要“零口供”定案吗,我今天就“零口供”处理了你!”高裕民明显余怒未消,对张睿明那句“零口供”定案还在耿耿于怀。

张睿明见已经激的老高拿出证据,没必要再硬磕了,马上换回一副诚挚表情,认真的和老高说;“高检,既然大家都明牌了,我也和领导汇报实情,当晚我确实和陈志军吴楷明有见面,但是最开始我是受一名与这起案件无关的朋友邀请,以为只是一名普通的晚饭,到了现场一看,有陈志军他们在,我就和他们把案件一些想法交流了下,阐述了我们检方的态度,说完马上就离开了。”

张睿明态度变化,高裕民看在眼里,但他并不相信张睿明的辩解,他接着又拿出两份证据,一份是当晚庄园主人提供的菜单和消费明细,上面赫然写着娃娃鱼、中华鲟等国家保护动物的名字,和一份天价账单。

张睿明见到这么简单直接的手法,忍不住笑了,对两人说道:“哟,这举报人真是想弄死我啊,连保护动物都出来了,真是简单粗暴,哈哈,发票都拿出来了,难道还要我掏钱?我可是什么都没吃就马上离开了,这点上,我有证人,可以证明我离开了当时的晚宴,而且我还有一个夜宵店老板可以佐证,我最后是在一家平价小摊子解决了晚餐。”

“而且……”张睿明神色变得锐利起来,嘴角自信的微扬,说道:“高检,就算我没有证人,你拿出的这些照片或者单据,根本都不能证明我是这场晚宴的参与者,这个根本就不符合证据的三性,法庭上,我能从一百种角度推翻这些所谓“证据”,而所谓有证人看到我上对方车辆,我刚刚也已经做了解释,我开始真以为是一场普通的晚饭,而且我也最终没有吃饭就离开了,我希望领导你能明察秋毫,让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明天就是再次开庭了,请高检相信我。”

张睿明的态度变化和他辩解有些打动高裕民,但高裕民还是拿出了最后一份证据——那是一张张睿明从来没见过的银行卡,高裕民把这张银行卡扔到张睿明面前,抬头用一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表情看着张睿明。

张睿明这下完全懵了,他完全不明白这张卡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张卡你总见过吧?”老高好整以暇的望着张睿明。

“这个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张睿明一脸不解的问道。

“你继续装,这张卡,印象不深?那是因为被我们发现的早,还没来得及用吧。”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以人格担保……”

“不要装了!这张卡是严格按提证程序从你办公室抽屉里拿出来的,开户人是陈志军,里面有十万块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睿明看着这张卡突然一下子明白了,问道:“你是说在我抽屉里找到的?……绝对是有人嫁祸于我,我从来没见过这张卡,我们可以提取上面指纹。”

“哼,你以为你是什么级别,这点事情算什么大案要案?处理你一个小小张睿明,还没到可以动用刑技手段的资格,别硬撑了,痛快承认吧。”

窗外阳光明媚,张睿明却感到寒重刺骨,明天就是再次开庭,现在还有几件关键证据没有办妥,自己却深陷重围,难道真要功亏一篑了吗。

镇定一下,张睿明望着高裕民,一字一顿的说道:“高检,你我都知道,现在你手里关于我“违纪”的所谓“证据”,都只是间接证据和传来证据,不要说证据链了,什么都无法证明,我只希望明天能让我出庭,能堂堂正正的在法庭上击败对方律师吴楷明。”

张睿明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然而高裕民并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严路这时拿出几张文书纸,替张睿明搬过来一张椅子。

“小张,现在只是组织内部调查,不要等到纪委介入才后悔啊,在这里把情况说明写了吧,详细真实的情况都写上,我们这是在拯救你啊。”

高裕民接着补充了一句:“不写完签好字,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今天什么都不做了,就把你这件事搞完。”

张睿明见这情况,知道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但还是提出一个缓兵之计。

“看来现在要一会了,我先上个厕所,可以吧。”

“可以”高裕民同意了,但是叫外面的书记员小刘进来,交代一番,让他陪张睿明一起去。

这种明显不信任的态度让张睿明翻了翻白银,接着大步走出高裕民办公室,现在情形危急,张睿明一把洗手间门关上,张睿明马上掏出手机,给张靓发了一条长短信。交代她一些事情,张睿明现在只有能依赖这个姑娘了。结果没想到短信刚发出去没一下,张靓回电话过来了,张睿明不知道这姑娘打电话来干什么,直接按他的吩咐办了就好,有什么疑问发讯息也行啊。

张睿明只能压低声音接了电话,外面跟着他的小刘听到他在里面接打电话,按照高检察长的吩咐,立马在外面不停敲门。对张睿明来说时间紧迫。

“怎么了?”

“张检……我……对不起你……”

“快说,我这边不方便。”张睿明急了。

“昨天,高检叫我去他办公室谈话,问我有没有发现你工作外的时间里有异常情况,我就说了上次你上那辆宝马车的事……”

张睿明一下子明白高裕民之前说有人看到他和吴楷明接触是什么意思了,当时廖彩来接她赴宴那天,是张靓出门时刚好看见了。

“是谁交代你跟着我的?”

电话那边张靓已经快发出哭泣声了“张哥,如果我知道对你影响这么大,我绝对不会把看到的东西告诉高检了,你现在肯定不相信我了,如果你对我不放心,那你安排我做的事情我帮你转交给别人吧,打不起了,张哥,我没有想过要陷害你……”

张睿明却没有生气,现在不是让情绪控制自己的时候,短暂沉默后,他决定放弃追根究底,语气温和的对张靓说道:“不,我绝对信任你,这件事还是请你为我去办。这个至关重要,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回到高裕民办公室,张睿明对着纸笔一脸无奈,张睿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叹了口气,主动和在电脑前看检察内网的老高攀谈起来。

“高检,你知道什么是三大法律渊源之一的《英国普通法》吗?”

这奇怪的问题一问出来,回答他的当然是沉默。

张睿明接着自问自答:“高检,你知道法制史上,《英国普通法》的最大贡献是什么吗?那就是“不被强迫自证其罪原则”,这个原则也是写进我国《刑事诉讼法》里面的,现在我希望在组织对我的调查中也能遵守这项原则。”

老高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百无聊赖的张睿明。

见没人理自己,张睿明继续对着老高闲扯,从实体真实一路扯到大陆法系,张睿明把现在自己的处境从法理上分析个透,然而老高依然一脸冰冷,没有理会张睿明的长篇大论。

“高检,你到底懂不懂法理啊,这样对待一名从法理事实不能认定有罪的好同志,我明天可是还要出庭为我们市检应诉啊,有什么你明天再处理我也不迟啊,喂,高检察长,领导,高大哥,你应我一下啊,不然我又要开始讲法理了。”

可能是被张睿明的絮絮叨叨念的烦了,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摘下老花镜,转过座椅,正视张睿明,说道:“你小子少来法庭上的那一套,在这里,先讲组织纪律!你喜欢讲法律,我讲不过你,我今天来和你好好讲讲党纪,党纪对待犯错的同志很简单,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党章第三十八条规定:“党组织对违犯党的纪律的党员,应当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精神,按照错误性质和情节轻重,给以批评教育直至纪律处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我们党对待犯错误同志的一贯方针。“惩前”就是对以前犯的错误一定要揭发,不留情面。“毖后”就是对犯错误的同志首先要进行教育,使其认识自己的错误,找出犯错误的根源,从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今后不犯或少犯类似的错误;即使对那些错误严重,必须给予纪律处分的党员,也是为了使其接受教训,不再重犯,并借此来教育广大党员。“治病救人”,就是帮助犯错误的同志认识错误,找出犯错误的根源,彻底改正错误,就像医生“治病”一样,完全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把人整死……”

张睿明被高裕民这一段侃侃而谈震惊了,没想到老高理论水平居然也不错,只见老高继续说道:“我今天守着你,就是让你好好“惩前”,把自己过去犯的错误好好揭发,你也是老党员了,党的宗旨你还不清楚吗,你现在把自己情况好好讲了,你这同志就还有救,明天的庭审你不用想了,组织已经决定让你们科长李巍替你出庭了。你现在开始已经是停职调查处理,相关处理文件已经下发,这起公益诉讼你就不要再管了。”

张睿明听到这里,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已经被停职处理,明天庭审肯定与自己无关了,那么吴楷明会在法庭上把李巍和张靓两人各自油炸爆炒了,师父奇招迭出,这次陷害自己,已经是达到他的目的,就算之后调查清楚自己是无辜的,那也是一段时间之后了,自己再怎么样挣扎,也已经赶不上明天的庭审,作为一名公诉人,在这起案件中自己已是彻底的失败了。

更可笑的是,自己不久前还在周一例会上大言不惭:“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如果没能做好这次公益诉讼,我张睿明引咎辞职!”豪言犹在耳边,却没想到自己一个月内就已经被彻底击溃,在这个案子上再无翻身机会了。

但张睿明仍不甘心,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声向高裕民副检察长问道:“……高检,我问一个问题,我这个停职处理,陆斌检察长他知道么?”

高裕民意味深长的看了张睿明一眼,嘴带一丝冷笑,说道:“关于你涉嫌违法违纪的情况和对你的处理决定,都向陆检汇报过了,这是我们党委的一致决定。你不要妄想再去找任何人,我告诉你,都没用!”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明白了,单靠自己言语,已经无法洗清自己了,但是他手上其实还有最后一招“后手”,而现在这已经是最后关头了,不得不用了。

“高检我其实……”张睿明话刚说个开头,正想替自己解套,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计——既然有人这么怕自己出庭,要么……

“怎么,你承认自己违法违纪事实了?”老高见张睿明神色犹豫不定,趁机喝道。

张睿明犹豫了一下,正色说道:“高检,我同意对我的停职调查。”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三章 公诉人的初心

今天是津港市四中“毒跑道”公益诉讼再次开庭的日子,上午十点,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是津港少有的好天气。

“好一个艳阳天啊。”吴楷明坐在卡宴的后座上,心情大好。这近一个月来,自己多线布局,终于在再次开庭前完成胜利的最后一击,把自己的爱徒张睿明“横扫出局”。昨天,他通过内线反复确认张睿明被停职调查的消息,直到看到偷拍出来的红头文件上?的一行关键字——“即日起停止张睿明同志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副科长职务”,吴楷明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站在吴楷明的角度来看,张睿明已经被排除出这次庭审了,吴爱梅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剩下就是在今天庭审中收拾掉李巍和那个“漂亮花瓶”张靓。就算公益诉讼的特性决定了这次的庭审很难翻盘和无法反诉,但只要自己坚持“持久战”,替陈校长熬到任命文件下来,这起案件就是大获全胜了。

想到自己各种布局下,才有今天庭审的成竹在胸,而为了这次胜利,连自己爱徒张睿明也被当作了“刀下亡魂”,对于牺牲张睿明这件事,吴楷明爱才之心隐隐作祟,久经沙场的老律师心里竟有一丝不忍,。

吴楷明不由想到:“可惜了一颗好苗子,如果他愿意回自己这边就好了。”张睿明和自己一样,法律业务扎实,脑袋灵活,沟通能力,谋局布局都是一时之选,若能把这孩子招入麾下,自己也算是后继有人,让他来自己律所扛大梁,好好培养,自己也可以隐于幕后了,准备收山了。

“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心情如何,受到如此打击,也许此时正是好好和他谈一次的机会,乘他正在低谷,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报价,把他拉过来把。”

吴楷明想到便做,掏出手机拨打张睿明的电话来。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移动甜美的女声。吴楷明挂断电话,陷入思索,“张睿明是现在正在被纪委调查手机收上去了?还是他认定我就是害他停职的背后主谋,还在记恨于我,不接我电话。”吴楷明想到这里,对以后顺利招募张睿明又有了一些担忧。

这时,车辆已经驶入了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大门了,大门周边围聚了一群媒体,吴楷明感到疑惑,今天自己没有再请水军,也没有通知媒体,难道是对方派来的?

一见吴楷明下了车,媒体的长枪短炮就伸了过来。吴楷明这种场面看的多了,久经战阵,自然的面朝众多媒体记者留下微笑,但对伸过来的话筒却一个都不接,

“吴律师,请你谈谈这次公益诉讼中你们学校为什么一直不正视危害?”

“吴律师,请问那名白血病患者和这次“毒跑道”污染有关系吗?”

“我们是“津港之声”的记者,就问几个简单问题……”

吴楷明神色自如,心里却有些恼怒,这次来的媒体,大部分都是官媒,而且明显站的立场对己方不利,看样子是有人策动了媒体攻势。

会是谁呢?张睿明已经被踢出局了,难道是那个李巍,不可能啊,李巍可是……

吴楷明一边想着一边在助手们的护送下,穿破各路媒体的包围圈,冲进审判大楼。

…………

依然是熟悉的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四审判庭,吴楷明一边整理案卷,一边不住打量对面原告席,“公益诉讼起诉人”的牌子后面坐着的是戴着金丝眼镜的李巍和脸嫩的张靓。张睿明并没有出现在公诉人席位上,吴楷明心里暗笑自己年纪大了,疑心越来越重,居然这么忌惮一个刚刚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徒弟。

张睿明没有出现在庭审现场,这点在吴楷明计划之内又在他意料之外。他了解自己这个徒弟,张睿明身上有一股法律人少有的感性色彩,利益制衡,讨价还价,风险规避,这是吴楷明个人比较推崇和常用的思维方式,而且他在漫长人生所接触的形形色色的法律人,绝大多数也是理性思维占据主导。

而张睿明不一样,他身上有股子执着劲,这份执着是对法律的信仰,对公益的追求,在很多时候,自己这个爱徒不会考虑利益衡量、风险规避什么的,他就一门心思去为维护公益,以前在自己所里的时候,张睿明还只是一名实习律师,一年居然办理了近百件法律援助案件,甚至主动跑到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去“要案子”,被许多同行视作异类。司法局也乐得轻松,一来经济困难或特殊案件的人,就直接给当事人推荐张睿明做代理人,害的大正律师事务所被分配的法律援助案件也是水涨船高,

吴楷明当时对于张睿明热衷法律援助的事情也感到莫名其妙,一天,终于在所里拦住了在外面跑疯了的张睿明,这时的张睿明还只是一名刚走出西大校门的年轻人,他身穿一件跑的灰扑扑看不出新旧的职业套装,腰间扎着一根西大读书时政法系统一佩发的警用腰带,一头短发剪了又长,乱蓬蓬的,汗珠从两颊留下,累的前胸贴后背,看起来哪像一个吴楷明手下的年轻律师,完全就是一副进城务工人员样子。

除了一双眼睛,那是让吴楷明记忆颇深的明亮锐气的眼神,让人想起津港海上刺破迷雾的灯塔。

吴楷明拦住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跑跑跑,一天到晚跑什么垃圾案子,一点油水都捞不到,你再看看你这样子,你是从工地回来啊!?做苦工刷墙的啊,少给我在外面丢人!”

当时才23岁的张睿明嘿嘿傻笑道:“师父,我还真是刚从工地回来,这不,马上有一个工伤理赔的要跑广州一趟搞取证。我一个人搞的定,师父放心。”说完就往外走,步子刚迈出,就被高他小半头的吴楷明一把扯住。

“睿明,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吴楷明语突然气变的低缓,见师父神色有变,张睿明一下停住了,仔细听师父言语。

“跟我过来。”

吴楷明把他拉到外面的走廊上,这时是2007年的夏天,当时吴楷明、廖彩、张睿明三人还是在津港旧城区东风路找的一个小小的办公室,这栋楼前身是一个洗脚按摩城,环境恶劣,隔音极差。吴楷明也是不想让所里别人听到谈话,才把这楞小子带到外面来训话。

“你觉得什么是法律?”吴楷明丢给张睿明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顺便丢给他一支玉溪烟。

张睿明沉默一下,吸了一口烟,缓缓答道:“师父,今天我看你挺认真的啊,我就不跟你背课本了,我个人觉得法律是人区别于动物的关键,是每个人对私权力的让渡,是让人类能够集体生活的法则,是人类进化的产物,是公权力的集合体,是关于正义的终极原则。”

吴楷明听完,笑道:“果然,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回答,你这是典型的朴素自然法学派观点,重视法律存在的客观基础和价值目标,即人性、理性、正义、自由、平等、秩序,等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内心肯定还想去探索对法律的终极价值目标吧?觉得自己当个破律师就是英雄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傻楞傻楞的。”

张睿明听完也是嘿嘿傻乐,他和吴楷明很熟悉了,知道师父骂一个人,代表他对这个感情很深,如果他总是客客气气的,那才是两人之间还不够熟悉的表现。

“我告诉你,用官话讲,法律是是国家制定或认可的、人人必须遵守的行为规则的总和,是反映并调整着社会主义社会关系的一种特殊的社会规范体系。也就是一种统治工具,用人话讲,法律就是用来用的工具。”

张睿明没有作答,他知道师父良苦用心,吴楷明拍了拍他的背继续讲:“你这一年多,我看你跑了有快一百起法律援助了,你总共才为所里创造了两万块钱效益。这是你廖师妹一周就能完成的额度,我了解你为人,我知道你是看不得那些挣扎在底层的弱势人群,想尽力帮他们,所以这一年我也没有拦你。但是,我心里一直是希望把你往涉外律师上面培养,以涉外诉讼或仲裁和涉外非诉讼法律服务为主,你有扎实的外商投资、国际贸易、知识产权保护的法律知识,同时又具有优秀的外语表达能力。你本身可塑性强,又能吃苦,走这条路,两年内,我保证你年入百万。”

张睿明狠狠吸了口烟,他怎么不明白师父的想法呢,自己这一年,跑工地,跑乡村,见得都是最穷最苦的人,甚至只要出差的案子基本要自己倒贴钱,法律援助本来就带有公益事业性质,哪有律师能靠这个生存,自己也耽误在这上面太久了,同时进来的小师妹廖彩都已经能做上市法律事务了。

但是,自己心里总有个结,总是想做点公益事业,也可能是受曾经当公诉人的父亲影响,如果谁都不做,那这些最需要法律帮助的底层人口怎么办?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四章 再次开庭

张睿明闷着脑袋不作答,想了许久,狠狠吐出一口烟圈:“师父,我还是有我的坚持,对我来说,能赚多少从来不是我看重的事,如果真的有英雄,那些立志为大众牺牲,立志解决公地悲剧的人们就是英雄。”

见他说出这番话后,吴楷明也没有再劝过张睿明,没多久张睿明就通过公开招考,进入公务员队伍,成为偏远的宁丽县检察院一名检察官,全心全意的投入他的公诉事业中去了。

而吴楷明在津港律师圈里也越做越大,他所创办的“大正”律师事务所也成为津港首屈一指的大律所。

然而两人之间极少再有交集,偶尔一些平淡无奇的电话问候,也没有再谈过工作,这一路风雨,他已经深深明白自己这个徒弟与自己从骨子里不是一路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而张睿明一直还是那个把公益事业抗在肩上的热血青年。

但这次师徒交手,张睿明正是输在自己的这点上,他还是没有学会自己的精致算计和不择手段,所以才会被彻底横扫出局。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么,所以才会输给我吧。”坐在审判庭被告委托代理人席上的吴楷明在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这次让张睿明停职调查是出于他的精心谋划,即使这次自己很可能亲手断送了爱徒的公诉人生涯,

再次看向公益诉讼起诉人席,马上就要开庭了,而张睿明依旧没有出现,吴楷明在心里对不知何处的张睿明默默念叨:“不要怪师父,世间本就修罗场,法律人之间更是你死我活,利益算计的理性总能胜过一腔空洞的热血。怪只怪你自己只有一颗太直板的初心吧。”

…………

10点30分,随着陆有亮来到审判庭的法官通道门口,这场全国第一起“毒跑道”公益诉讼即将再次开庭。

在书记员的指挥下,旁听席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吴楷明整了整领结,旁边助手也核对了几遍资料,递到这次四中全权委托的代理人吴楷明面前。对面起诉人席上坐着的李巍面无表情,看不出心绪起伏,那名漂亮的助理检察官张靓,今天身穿检察制服。显得英姿飒爽。正埋头整理笔记,这时,书记员整理好资料,调好电脑笔录模板,站起身来,开始宣布法庭纪律。

吴楷明这时却注意到,今天旁听席好像来了不少媒体,吴楷明很诧异,虽然清楚今天这场审判肯定是采取公开进行的方式,但是来了这么多媒体却是吴楷明没有想到的,甚至比上次还要多,而且有部分都是省外媒体,看来今天对方那边也有布置。

吴楷明提起来心眼观察旁听席,媒体的突然增多,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上次庭审大部分都是自己安排的媒体,因为打算抓公益诉讼起诉方的破绽,才埋的伏兵,而这次庭审,自己准备的策略是尽量把这起诉讼延长,拖到陈校长顺利晋升的那天。可不是想当庭分什么胜负,然而出现这么多媒体,如果引起全国广泛关注,对于一心仕途的委托人陈志军来说,对他的形象可是极大抹黑。

心里感到一阵恐慌,“奇怪,刚刚难道看错了。”吴楷明感觉不对,旁听席上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再次扫过旁听席。

居然真的是他!

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在不起眼的一个位置上赫然坐着张睿明!他今天身穿一身便服,表情自如,完全没有一名被停职调查的公务员该有的挫败感,两人四目相对,张睿明淡然一笑。吴楷明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一阵压迫感,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是了,他现在只是停职调查,还没有任何处理,也没有被关禁闭,所以参加这次审判的旁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他无法亲自站在公益诉讼起诉人的位置上,对今天的审判已经无法产生任何影响了。”吴楷明安慰自己道,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丝震惊,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已经被他逼上绝路,这些媒体很可能就是他引导过来的。

“难道他还是想奋力一搏,想夺回公诉人的身份?可是处理文件已经下达了,他再怎么挣扎,今天的庭审已经与他无关了。”吴楷明不解为什么张睿明会出现在旁听席。

“是了,他应该只是想亲眼看看今天这场庭审,毕竟他努力了这么久,这个案子是他一手办理的。”

…………

此时,书记员宣读完法庭纪律,起身向准备入庭的陆有亮和人民陪审员高声汇报:“请合议庭成员入庭,全体起立!”

一般第二次开庭的程序要简单一些,但这次是汇聚众多媒体的公益诉讼案件,法院这边也不敢马虎,使得这次的审判程序和第一次开庭差不多,

主审法官陆有亮和两名人民陪审员目不斜视的走向审判席,直直站定。

书记员面向主审法官,高声汇报:“报告审判长,公诉人和诉讼参与人均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均已就绪,请指示开庭!”

等书记员汇报完,陆有亮站在审判席上姿态端正的高声宣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第十八条、第六十八条的规定,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公益审判庭依法公开审理原告津港市人民检察院诉被告津港市第四中学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一案,这是第一审民事公益诉讼案件。

本庭审理本案将采取“辩论式”审判方式。“辩论式”审判方式,是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的规范下,以诉讼参加人为主体,围绕案件事实证据、争执焦点、是非责任和适用法律等问题,在主审法官指导下,通过双方诉讼言词对抗,在法官指导下“当庭陈述”、“当庭举证”、“当庭质证”、“当庭辩论”,当庭解决讼争的活动方式。希望当事人及诉讼参与人积极协助本庭审理案件……”这些话都是正常的程序流程,上次开庭已经讲过的,没有什么新意,吴楷明听着也没有在意,但是接下来陆有亮宣布了一个让吴楷明惊讶的事项。

只听陆有亮宣布道:“……本次庭审采取公开进行,并且将同步在在中国庭审公开网,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官方微博,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官方微信,新浪法院频道等媒体进行庭审直播。欢迎社会公众进行监督……现在第二次开庭!”

吴楷明没有想到这次审判居然会采取庭审直播的方式进行,他心里感到不妙,望向旁听席的张睿明,得到了张睿明一个微笑回应。

“听说也是张睿明在之前的审判委员会会议上提出庭审直播的建议。没想到市中院居然采纳了,这小子有两下手腕,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被赶出这起案子后,居然还不死心,现在摆明要闹到满城风雨,这是要煽风点火,借势起事啊。”吴楷明现在正感到一阵担心,张睿明虽然不在起诉人席位上,给他的压迫却一点都不小,他一生习惯兵行险着,出奇制胜,但这次他隐隐感到张睿明准备铺开的攻势,吴楷明想到之后几个变化,正苦苦思索对策。

而这时对面公益诉讼起诉人席位上的张靓紧张的心情一点都不亚于吴楷明,这次是她第二次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出庭,上次主要是张睿明挡在他前面接招出招,而这次巍哥看起来很安静,之前就提出,很多应答要自己来做,对还是庭审雏鸟的张靓来说,压力可想而知。

张靓吞了吞口水,开始了审判的正式流程。

一般第二次开庭只是只针对新证据进行质证、审核,也可以针对新证据进行质证和答辩,或者有新的补充答辩意见也可以提出,第一次开庭是因为对方代理人吴楷明提出的新证据后,张睿明要求对新的证据做应对准备为理由而休庭。

这次再次开庭张睿明以为停职调查不能上场,就轮到张靓来对付上次那份该死的《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

张靓深呼一口气,准备开始质证:“总所周知,聚氨酯类……”刚开始讲诉没几句,没想到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只见吴楷明站起来面向审判庭,高声说道:“报告审判长,我们有新的情况反映。现在法律关系发生了变化,我们有新请求。”

陆有亮皱了皱眉头:“被告方诉讼代理人,这起案件是公益诉讼,不允许反诉,本庭在此驳回你所谓的新情况。”

吴楷明仍坚持答道:“报告审判长,现在这起公益诉讼并不成立了,因为这起案件性质本身就是错的,这不是一起公益诉讼,而是一起民事侵权案件!请求合议庭中止当前的公益诉讼,本案受害当事人吴小琴已经在津港市东安区人民法院提出了人身损害赔偿的民事诉讼!”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五章 公益与私益相混

犹如一时激起千层浪,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第四审判庭的旁听席一下子沸腾了。这案子审了两次,前后扯了这么久,都说是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全国第一起“毒跑道”案,怎么一下子变成什么民事诉讼了,连案子都要中止?各路媒体搞不懂其中的法律原理,但是“中止当前的公益诉讼”这么刺激人眼球的话语从著名律师吴楷明口中说出,那已经是话题性十足了,真的逆转的话,那绝对是今天劲爆全省的大消息,旁听席上众人手忙脚乱,纷纷开始记录这急转直下的剧情。

陆有亮赶紧控制法庭秩序,要法警赶快压下旁听席嘈杂的噪音。

而在这一片混乱和鸡飞狗跳的喧嚣中,旁听席后排只有一个人显得出奇的镇定,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个人就是张睿明,被停职调查的他穿着一件修身的西装,静静坐在旁听席角落,双手架在前排椅靠上,十指交叉,挡住半张神情难测的面孔,锐利的双目紧紧盯着被告席上气势正红的吴楷明。

“师父,我知道你想要出哪一招。”

同时,被告席上吴楷明拿出一张起诉状副本高声宣布:“这就是吴小琴母亲吴爱梅向我们津港市四中提起民事侵权损害赔偿的起诉状,津港市东安区人民法院也已经受案了!现在已经有受害人提起民事诉讼,这起公益诉讼应该中止!公益诉讼只能提停止侵害、消除影响、恢复生态环境,而民事侵权损害赔偿可以提侵权损害,那才是吴小琴一家人所急需的,这是公益与私益两者间的冲突,请合议庭支持人民群众的私益,给予罹患白血病的吴小琴一家应有赔偿,中止这起公益诉讼,让区法院审理吴小琴的人身损害民事案件!”

旁听席上的媒体记者们都懵了,甚至全国观看这起直播的社会公众也都被吴楷明这一路下来的法律术语弄懵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吴楷明代表的津港四中作为吴小琴起诉的民事诉讼被告,还这么开心?怎么会有人希望被告,还好像求之不得一样?为什么说要中止这场公益诉讼?众人脑袋里都是无数个问号。

连张靓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自己之前要吴小琴一家自己去提民事诉讼,她家不是说没钱吗?后来自己帮吴小琴一家去申请法律援助都没申请上吗?怎么突然又去自己去提民事诉讼了。

张睿明旁边一名“津港之声”的记者抓着他问道:“张检,这到底什么情况啊?你给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要中止这起公益诉讼啊?”

张睿明当然明白了吴楷明的真实意图。他开始和这名记者解释法律原理:“这里面其实说简单也很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打个比方。化工厂排污水,检察院提公益诉讼就只能代表所有人,要求停止排污,恢复水质,因为检察院提公益诉讼是为了不特定人的利益,一般环境公益诉讼只能提消除影响,恢复生态环境。但是如果你是附近渔民,你的鱼被污水毒死了,你怎么办?检察院已经提起公益诉讼了,但检察院的公益诉讼只能让工厂停止排污,恢复水质啊,你的鱼的损失还是要你自己去提民事侵权诉讼,让工厂赔你的钱,这就是公益与私益并行的问题。吴楷明就是想钻这个空子,因为之前有学者的论文在《人民司法》上提出:在私益诉讼和公益诉讼并行的情况下,有必要予以协调。围绕私益诉讼优先或公益诉讼优先,理论上有两种不同的观点。鉴于目前实践经验不足,司法解释暂且没有规定。从审判实践来看,可以考虑依当事人的申请对两个案件先后审理。私益诉讼原告以公益诉讼已经提起为由申请中止审理的,人民法院可以准许。”

张睿明就这样和旁边的记者解释完,也不知道记者他听没听懂,张睿明还有一点没有讲出来,吴楷明为什么宁愿挨吴小琴一家的民事诉讼官司,也要中止这场公益诉讼呢?因为这场民事诉讼,应该就是吴楷明自己发动的,之前吴爱梅一直以没钱为由不肯自己提起民事诉讼,想让津港市检察院以公益诉讼帮她去争取利益。现在突然又自己提公益诉讼,应该是吴楷明派人去联系了吴小琴一家,授意她家属提起民事诉讼来中止这场公益诉讼,因为吴爱梅她们的民事诉讼随时可以通过调解结案,甚至这场吴爱梅在提起民事诉讼前就已经被吴楷明他们所收买,一切都听从他们的指挥。

而公益诉讼面对的是津港市检察院。而津港市检察院不是那么容易接受调解的条件,对付一个自己操纵的个体远好过面对国家机关,而且,就算没能中止公益诉讼,也搅浑了这一池水,能为陈志军任命文件下达争取宝贵的时间。

好一招“浑水摸鱼”啊,张睿明想到,看了看被告席上吴楷明镇定自若的神色,“不过,被逼到出这招了,想必你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吧。”

可张睿明失去了公益诉讼起诉人的资格,无法站在台上。现在,只有看张靓和李巍的了。

张睿明转头望向盘起头发的瓜子脸小美女,与这姑娘相处这一个月来,她飞速成长,其实两人搭档的最开始,张睿明是担心她也是监视自己的一枚眼线,甚至自己的停职也和她有一些关系,但张睿明还是选择相信她,在张睿明停职后,把所有的案宗和材料转交给这妹子时,她还在哭,一脸内疚不已的样子,认为张睿明被停职调查是自己的错。

但是没想到,张睿明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她,因为在这起共同办理的案件中看到了她的初心——追求正义、守护弱小的公诉人精神。

张睿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这一天,依靠这丫头瘦弱肩膀的一天。

台上张靓还陷入在混乱的法律关系之中,她看了看旁边的李巍,这位民行科代理科长也是一脸懵逼,他毕竟不像张睿明有十年公诉人的丰富经历,两人都在努力厘清接下来的诉讼策略。

张靓在听到吴爱梅民事起诉的那一下,刚开始还挺开心,张靓以为吴爱梅是自己想通要去向四中为小琴讨回公道,后来听吴楷明说的越来越不对,这明明就是冲着津港市检这方来的,这是为了中止他们公益诉讼而釜底抽薪啊!吴爱梅也是被这些黑暗势力收买了么,张靓心里一下难过起来,张睿明提醒她的那句法律人的准则——“当事人,当事人,当时是人!”这下在脑海里无比的清晰起来。

可现在该怎么办呢?!法院这边真的会答应对方律师的请求而中止他们检方提出的公益诉讼吗,那之前张检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怎么办?怎么反驳过去?

张靓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翻找着张睿明转交给她的厚厚材料,“在哪呢?在哪呢?”额头上的汗珠滴在A4纸打印出材料上又被迅速的翻过。

“找到了!”张靓在这本厚重的资料庭审对策分析中,找到了这一项,是张睿明细心用蓝色水笔标注的一条法律:《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二百八十八条——人民法院受理公益诉讼案件,不影响同一侵权行为的受害人根据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九条规定提起诉讼。

张靓马上向合议庭提出反驳:“检方对被告提出的中止公益诉讼的要求有异议!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二百八十八条——人民法院受理公益诉讼案件,不影响同一侵权行为的受害人根据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九条规定提起诉讼。即,在直接受害人仅提出损害赔偿之诉时——即仅为了保护私益而起诉,公益诉讼代表人为维护环境公益仍可就要求环境侵权者停止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影响、恢复环境等提起诉讼。在此情况下,公益诉权与直接受害人的民事诉权独立并存。”

吴楷明没料到这姑娘居然这么快就翻出相应法条作为反击依据,他也马上反应过来,向合议庭高声呼喊:“报告合议庭,《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与最近颁布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检察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有冲突,最近的司法解释并没有相关的规定,应该以最新的司法解释为准!”

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暗笑,师父这话明显没有根据,就是强词夺理,他在心里赞许了张靓的随机应变,这开始的乱战张靓应该能赢。

张靓面对吴楷明的反击毫不惊慌,朗声向审判席回答道:“对方律师提出的冲突没有法律根据,通观两院关于检察公益诉讼的司法解释,并没有对方所说的法条冲突,对方所言是典型的混淆视听!”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六章 决战的关键证据

稚嫩清脆的声音在审判庭里不住回响,像一阵阵波浪冲击着吴楷明心里防线。陆有亮等合议庭成员稍微合议了一下,便高声宣布:“合议庭同意检方意见!驳回被告方提出的中止请求,两起诉讼共同存在,本庭现在继续审理津港市人民检察院诉被告津港市第四中学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一案!”

吴楷明手低一紧,知道好不容易安排吴爱梅另外提起民事诉讼这招,也已经无法拖延这公益诉讼的进行了,陈校长那边时间愈发紧迫了,而且今天媒体众多,这件案子在网上发酵起来,对陈志军的形象来说,更难善了,他问自己,难道真的只有服软,和检方调解了吗?

吴楷明却又坚定的想到:“不,还有机会,只要那份跑道符合国标的鉴定报告没有被攻破,就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而旁听席上的张睿明松了口气,张靓表现不错,顶住了吴楷明的乱战,接下来就是按步骤对付上次那份鉴定报告了。

接着,回到质证程序,在主审法官陆有亮的主持下张靓开始就这份被告方上次提出的鉴定报告开始质证:“……总所周知,聚氨酯类是目前市场占有量最大的传统型材料,也是近期‘毒跑道’的主角。额塑胶跑道气味主要来源于聚氨酯(PU)胶水中有可能出现的氯化物、残留的游离二异氰酸酯(TDI)、部分溶剂(甲苯、二甲苯等)的残留、残留的有机铅、黑色颗粒中的残留硫化物、溴苯类添加剂……”

“等一下,你们检方不需要说的太详细,具体的化学名词和工艺流程等等可以在呈上来的质证意见中体现。”陆有亮为了庭审的流畅程度,打断了张靓的陈述。

“好……好的,审判长,我简……简要讲一下,”张靓还没有完全适应庭审中残酷的诉讼争斗,被法官打断后神情有些紧张,她翻开资料笔记,张睿明在给她准备好的资料页脚细心的贴了几张随意贴,上面给了一些小Tips,就是怕她在庭审中遇到紧张、忘词等等卡壳情况,这张小纸片上是提醒她深呼吸,按1、2、3、点陈述。看到这,张靓感激的望了望旁听席上的张睿明。

接着张靓定了定神说道:“上述这些物质一旦超标,将会导致在跑道上活动的人头昏、呕吐、昏厥、呼吸困难,甚至是癌症、白血病。对方代理人在上次庭审中提出的那份关于四中毒跑道的报告中,苯、甲苯、二甲苯等有害物质检测结果显示合格,但孩子们还是普遍出现症状,这说明现在的跑道又加入了新的有害物质。我们津港市检之前在津港市城建局委托津港市建设工程质量检测中心找到了一份关于津港四中塑胶跑道的检验鉴定报告。这份报告中显示津港市四中的塑胶跑道样本中测出来有新的有害物质——多环芳烃。”

张靓一边说,一边递交了这份由检方找出的检验鉴定报告。这份薄薄的几页纸吸引了全场大部分的目光。

“这就是测出来有新的有害物质多环芳烃的检验鉴定报告。是本案的重要证据,是我们检方在本案第一次审判休庭后才找到的,属于新发现的证据,非常重要,足以推翻我国的GB/T14833-2011标准。”

张靓又拿出厚厚的一叠资料,介绍道:“这是我们检方收集的世界上各国采用的塑胶跑道等合成物质的标准和国际标准,其中都凸显了对多环芳烃的严格控制,这是与我国GB/T14833-2011标准的最大不同,这些国外标准是本案的间接证据,能够佐证多环芳烃的毒性,请合议庭采纳。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四中“毒跑道”污染案中,最为严重的受害人吴小琴所罹患的白血病就是因为这项名叫多环芳烃的污染源造成的!”

随着张靓一讲完,审判庭的旁听席席上一片哗然,一直以来苯、甲苯、二甲苯承担了“罪魁祸首”的角色,在各种报道中,人们都是把笨类物质作为“毒跑道”的污染源,因为这是GB/T14833-2011标准着重检测的对象,也就是国标一直以来主要的检测项都是这类物质,而张靓这次提供的新的检验鉴定报告,彻底推翻了国标的标准,指向了一个全新的污染源。

吴楷明心里更加惊骇莫名,怎么会还有第二份检验鉴定报告?这种关于塑胶跑道有毒物质的检验鉴定要求的时间很长,起码要三个月以上,自己是因为早有准备,才能在上次庭审中证据偷袭,而检方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做出来?!如果他们和自己一样早做准备,那上次庭审时就已经拿出来了。

吴楷明不相信这份报告是真的,马上向合议庭提出异议:“据我了解,关于合成塑胶跑道有毒物质的检验鉴定要求的时间起码要三个月以上,津港市检察院提交的这份检验鉴定报告很可能是伪造的,检方不可能在这么快在一个月内做出检验鉴定来。”

张靓这时笑道:“我们当然不会在一个月内做出来,这份报告是半年前就有了的,只是当时其中一个参数还未引起人们重视,我们在对照国际上的一些标准后,才发现里面这个参数超过国际标准,这个参数就是多环芳烃。”

“半年前的一份报告?!”吴楷明接过书记员递过来的这份检验鉴定报告,仔细一看,这份报告封面上写着《津港市建设工程质量检测中心关于合成材料毒性分析报告》一行字,果然是城建局的下属单位——津港市建设工程质量检测中心,吴楷明马上翻开一看,委托人是津港市城市管理局,检验对象是津港市第四中学塑胶跑道,而委托时间真的是半年多以前,那就是跑道刚建完就做的检验鉴定,这是城建局对津港四中跑道的验收检验报告!

没想到,这么久的报告都被检方这些人翻出来了,吴楷明心里终于明白了,再仔细核对其中的项目参数,果然在其中找到一项关键的英文参数PAHP——PolycyclicAromaticHydrocarbonsPAHs的缩写,就是多环芳烃的意思,检方提供的这份报告绝大部分参数都与自己第一次庭审时用来证据偷袭的那份检验鉴定报告一致,唯独多了这个PAHP,然后就被检方拿来大做文章,吴楷明恨恨的想到,几乎同样一件事物,解读的角度不同,居然能产生如此大区别。

张靓趁着势头接着说道:“‘环保’这个词不是死的,是发展的。现在出现的问题有些跟标准有关系,有些跟标准没有关系。2003年之前,我们没有限制跑道环保指标,但是也没有出现什么‘毒跑道’。现在出现了,就是有人添加了新的材料。所以,我们检方认为对方代理人上次提交的鉴定报告不能准确反映‘毒跑道’的真实危害性,其所采用的标准已经不能适用新的环保要求,不能证明已经发生的损害与‘毒跑道’没有关联性,建议合议庭予以驳回!”

张靓这次的陈述,一气呵成,简洁有力,张睿明在旁听席上也向她举起大拇指,点了个赞。

吴楷明没有想到最大的威胁居然来自这个看起来还恨稚嫩的小姑娘,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作为业界大拿,居然被这小丫头怼住了。也难怪会失手,之前一个月来,盯住张睿明的眼线回报都没有发现张睿明有去收集这个证据,他一直主要忌惮的是张睿明,对他身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没有太提防,这近一个月来,在张睿明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偏偏没有派人盯住这个张靓。想来一定是张睿明知道他的打算,所以故意安排她去偷偷做了这份检验鉴定,而以自己为诱饵,调虎离山,吸引了吴楷明这边大部分注意力,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被告方对公益诉讼起诉人的质证意见和提交的新证据有什么看法?”陆有亮转向吴楷明这边问道。

难道大势已去了吗,吴楷明心里黯然,但是还是要奋力一搏:“我被告提出反对,《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43条规定:当事人举证期限届满后提供的证据不是新的证据的,人民法院不予采纳。对于检方提出的新证据,已经严重超过了举证期限,希望合议庭不予采纳。”

然而陆有亮的回答让吴楷明最后的希望也化为泡影,“根据《民事诉讼法》第125条,检方提出的这份新的检验鉴定报告属于新证据,合议庭予以采纳。”

这句回答如重锤击在吴楷明心上,吴楷明是老江湖了,今天败局已定,现场众多媒体也引起了他的疑心,他不能成为别人公开羞辱的笑料,如果被当庭宣布败诉。就彻底失败了。

看现在情形,今天有如此之多媒体在,估计已经是收到风声了,很可能要当庭宣判,那样将是输的体无完肤,事情闹大了,陈校长的人事调动绝对会受影响,事已如此,再挣扎只是徒劳,只有当机立断,及时予以止损。

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代价再大也要走了。

“我们希望能申请调解。”吴楷明慢慢站起来向主审法官陆有亮缓慢而沉重的说道。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七章 风轻云淡

这是全场第三次出现沸腾的议论喧嚣了,大部分都没有想到这为津港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居然会主动申请调解,张靓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做到了张睿明之前在第一次开庭中都没做到的事情——让这位津港首屈一指的吴楷明主动求和,申请调解。

旁听席上媒体纷纷记录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之前津港四中和大正律师事务所方面一直采取强势对抗的态度,甚至一度将舆论焦点上压倒了检方,而现在他们主动申请调解,那么代表局势已经彻底逆转,那这件公益诉讼很可能就此调解结案。

“检方对于被告方提出的调解请求意见如何?”陆有亮转向公益诉讼起诉人席位这边,询问津港市检是否同意调解。

民行科代理科长李巍点了点头答道:“我们公益诉讼起诉人同意进行调解。”

“好,就此休庭!请双方到调解室等候。”陆有亮重重敲下法槌,宣布今天的庭审就此结束,而这起厮杀惨烈的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也很可能就此调解结案。

休庭的法槌落下,旁听席上刷拉拉作响,所有人都站起来准备离开或者进行下一步的采访。

只有张睿明继续坐着,望着台上那位熟悉的师父吴楷明。

吴楷明默默收拾起材料,准备进入下一步调解中去。

他微偻的背影居然让张睿明莫名想起有点伤感,张睿明清楚的知道现在把四中这边逼入调解中已经是当前最好的结局了,调解的灵活性强,检方很能提出很多诉讼所不能达成的条件,包括最很重要的关于吴小琴的受害赔偿,调解才能尽快让四中方面掏出医药费来,解燃眉之急。

但之后的调解已与正被停职调查的自己无关了,

这一个月来自己背负这巨大的压力,从开始第一次庭审失误被吴楷明追打痛点,差点被掀起舆情风暴,到后面与老严的争斗,自己在全体会议上的誓言。最后好不容易在审判委员会会议上扳回一城。却又马上被人算计,现在都还在停职调查中,中间自己付出了什么,对家庭的牺牲有多大,这些只有张睿明自己清楚。

而现在,胜利的这一刻即将来临,张睿明却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他站起身来向吴楷明走去。

两名旗鼓相当的对手这盘耗时一个月的大棋,终于快下完了,漫长的勾心斗角之后,两人居然是相视一笑。

“到外面走走?”

“好,这里太闷了。”

…………

两人来到中院后面宿舍区的草地旁慢慢聊着,天气很好,空气中有橘子树清甜的味道,张睿明已经有许久对气味、阳光、雨雾这些东西没有知觉了,人忙起来后,总会下意识的滤过生活这些幸福的琐碎,讽刺的是,张睿明竟然是在生涯的最低谷时,反而才感受到这些淡淡的美好。

两人,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默契的不谈这件案子。其实张睿明心里有很多疑问没解开,但是现在比较调解还未开始,只能先套套吴楷明的说辞,该怎么开口呢?张睿明心里有了案子和计算,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没想到先开口的是吴楷明,身材高大,颇为英气的老律师放下平时的锐利,摘下眼镜,掏出软布轻轻擦拭,一边看似漫不经意的和张睿明问道:“现在……情况还好吗?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张睿明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起这件事来,苦笑道:“师父,你这话就真的让我不知道怎么接了,怎么?鳄鱼的眼泪啊?”

“我知道你被停职调查了,但是,真的不是我推动的,我已经劝过陈校长了,他执意要做的,你知道,他那性格是那样,我作为他代理律师,我也没办法。”

张睿明见已经摊开来讲了,双眼直直盯着吴楷明,问道:“那张银行卡,是谁放到我的办公桌里去的?这个师父你肯定会说不是你的主意吧?”

老律师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这个真不是我的主意,虽然你我是这次案件的对手,我还不会到这一步,而且那天那顿饭的事,我可以替你去高副检察长那边解释一下。”

张睿明嘴角撇了一下,给了个冷笑给吴楷明,也是给自己,自己真是糊涂了,吴楷明用这招银行卡陷害自己的事,他怎么可能承认,按诬告陷害罪来认定,都够标准了,那可是要判刑的。

张睿明怪自己糊涂,他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带自己入门的师父了,刚刚他所讲的几乎没几句真的,自己在他面前怎么还这么直来直去的讲些掏心窝子的话。

收拾起心头情绪,张睿明直接说道:“不用你帮我解释,我自己有办法,我有时真的是想和你恩断义绝,在你眼里委托人的利益就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次吴小琴还凑不到钱,下一次的化疗就做不成了……”张睿明话刚说出口,就一下子想起来一个关窍来。

吴楷明今天庭审时说吴爱梅已经通过民事侵权起诉他们津港四中了,说明吴爱梅应该是和吴楷明谈好了条件,吴楷明授意吴爱梅提起民事诉讼,目的是为了中止这场公益诉讼,那么,吴爱梅已经是站在吴楷明那边了,这个猜测没有错的话,那吴小琴他们一家应该已经在吴楷明拿到一些钱了。

“……你们已经说服了吴爱梅了吧?这个突然提起的民事诉讼就是你的主意吧?之前我和吴爱梅讲过几次让她自己去提民事诉讼,她都拒绝了,这次是因为你们答应先赔多少?她才和你们配合演这场戏?”

吴楷明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想到张睿明这么快就想透了里面的关键,缓缓答道:“现在也没必要骗你了,确实在你那次去医院看望她之后,我和他接触了一下,最开始她对我和松主任……就是上次在西江湖你见过的四中基建办主任,开始她还很大敌意,后来我们接触了一下,做了些工作……当然,足够她这次化疗了。”

“看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了。”张睿明苦笑起来,也是,每个人都是趋利的,既然打不打官司都有钱拿,谁还真的为了一份美好环境而起诉呢,不只有自己这些傻瓜公诉人。

但是,这起公益诉讼更多的还是作为一个样版案例,推动国家《塑胶跑道GB/T14833-2011》的完善,在全国范围内起到一个警示作用,让全国千千万万所学校里都不要再出现像吴小琴这样受到毒害的无辜受害的孩子。

想到这,张睿明又坚定起来,向吴楷明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做好那份鉴定结论的?为什么第一次开庭就来证据偷袭,师父你是从最开始就打算为陈志军拖吗?”

“那份是最开始就已经备好的,”吴楷明默默回答道:“在接手这个案子第一步,我就调取了当时完工时的材料,马上开始进行检验鉴定。”

“所以,当初我们检方提司法建议等方式和你们接触时,你们一直在回避,就是为了给检验鉴定争取时间是吗?”

吴楷明听到这个问题,没有回答,讪讪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他反而向张睿明提了一个问题:“今天庭审上,你们拿出的这份测出来有多环芳烃的检验鉴定报告是什么一回事,这样的检验鉴定报告不是一般最快也要三个月才会出来吗?真的是从城建局找到的备档?”

张睿明笑了笑,也没有回答,这个其实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在最开始第一次庭审被吴楷明压制后,张睿明就一心想从检验鉴定里找突破口,毕竟环境污染案件,检验鉴定报告可以说是最重要的直接证据。在国标对己方不利的情况下,检方甚至再做一次检验的时间都不够,张睿明想了几种方法,有以国标已经不能符合津港市当前环境保护工作的迅速发展为由,提请市政府制定更为严格的市级标准,有去施工单位翻找还有没有更严格单位标准、行业标准。也试过绕开这份检验鉴定报告。但都是一无所获。

毕竟想以一己之力去推动整个国家的标准改革,那是大难的一件事。

最后张睿明才想到一个办法,既然这个报告必须要三个月以上才能出来,那能不能找到以前做过的检验鉴定报告,从里面发现什么玄机呢,张睿明就通过父亲与津港市城建局局长沙温伦联系上,现在学校建设每一项都要经过严格的项目建议书、可行性研究报告、初步设计、开工报告和竣工验收等工作环节,其中竣工验收时对这个“毒跑道”很可能也做了相关的检验鉴定报告。如果能把这个报告找出来,再对照国际上先进的标准来仔细核对,总会找出问题来,这就是致胜的关键。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八章 公诉人的意义

而所有学校建设竣工验收这块的资料都在城建局收着呢,张睿明派张靓一直暗地里进行调查这件事,也是想避开吴楷明布置在自己身上的眼线。

果然张靓没让自己失望,真让她找到了,真的发现还有城建局对四中这毒跑道验收时留存的一份检验鉴定报告,其中有详细的含量参数,因为这份报告和吴楷明手中的那份在国标检测的项目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当时张靓还以为没有用,结果给张睿明的那天晚上,张睿明却兴奋莫名,翻了一通宵的外国网站。

第二天张睿明才神秘兮兮的说找到了致胜的关键,原来就是因为这份城建局验收时的报告多做了一个项目参数,这个项目参数就是庭审中张靓反败为胜的多环芳烃。

张睿明自己才清楚当时自己,用了一个晚上,翻了无数的资料网站,对照美国、加拿大、英国等各个国家的标准,查找了一堆文献,才证实多环芳烃是国际公认的塑胶跑道的主要危害之一,而我们国家的国标中不知怎么忽略了的这一项,这小小的一个化学名称,却成为这个案子的重要突破口。

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毕竟越聊就越接近现实,现实是残酷的相互厮杀。

“你既然猜到廖彩邀请你可能是设局,为什么你还要来?”吴楷明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主要是估计陈志军也在现场,想顺藤摸瓜搞清楚他的想法,看看这津港闻名的陈校长到底手眼多么通天。”

吴楷明笑了笑,少谈论自己的委托人是一项律师的基本原则,他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参加和你们津港市检的调解,最后还有一件事。”

“你说。”

“睿明,你知道的,我年纪大了,也要一个一个能替我扛大梁的人,如果你在这边呆的不开心,或者你还愿意出来看看围城外的世界,我们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张睿明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提携过自己、坑陷过自己、在法庭上又最了解自己的人,之前两人之间的腥风血雨,说到底那都是立场的不同,撇开这点,对张睿明来说,这个人毕竟是师父。

确认了吴楷明眼神中的真诚。张睿明认真答道:

“如果国家有一天长治久安,不需要公诉人了,那我会来吧。”

“好吧,期待那一天,这次,我是输在你手里的”

张睿明笑了笑,没有回答,两人友好的握了握手,就此告别。

…………

张睿明昨天就已经和张靓跟老严就调解的重要事项交接好了,他径直回到自己车上,不打算等调解结果,他已经大概猜的到最后的条件,陈志军和四中方面已经被逼到死局了,如果不接受津港市检提出的调解条件,等待他们的只有败诉,那他去教育厅的任命文书也将永远不会来了。所以这次调解几乎将是单方面的要价,之前就拟定的对受害师生的损害赔偿应该没有问题,推动全国“毒跑道”公益诉讼的目的也已经达到。

扭动车钥匙,细微的火花声后,白色的奥迪像一只醒过来的俊马,车身轻轻振动,液晶屏缓缓从仪表台自动弹出来。张睿明轻踩油门,发动机发出低吼,车子向前驶去。

今天是接萱萱出院的日子,张睿明心情随着车内音符跳动,好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即使现在是在停职调查期间,这件案子最终将尘埃落定,即使最后的功劳簿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能做好这起公益诉讼,即是心安。

来到鑫辉医院门口,唐诗早就收好东西带着萱萱在门口等了,张睿明停好车,一个箭步下去就是一把把女儿抱起。

“想不想爸爸?没有不舒服了吧?”

“哼,爸爸又迟到,不想爸爸。”萱萱把脸扭过去,这个总是忙于工作的爸爸,在孩子眼里的家庭地位还不如家里那条叫“馒头”的傻柯基。

张睿明用今天刚刚刮过的胡渣在女儿嫩嫩的脸上轻轻乱蹭,惹的又是一阵甜蜜的打闹。

闹了一下,张睿明放下孩子,满怀歉意的看着旁边疲惫的妻子唐诗。

“这几天辛苦你了。”

“哎,嫁鸡随鸡呗,摊上你这么个人,有什么办法,走吧,外面太阳大。”

“嗯,”张睿明牵起孩子的手,向车子走去。

“爸爸,我要吃那个。”

“好,”张睿明幸福的笑着。终于能体会陪伴就是最好的幸福。

…………

回家的路上,萱萱已经坐在安全座椅上睡着了,张睿明一边开车一边问妻子:“真的没事了吗,医生还有什么医嘱没有?”

“应该没事了吧,这也住了几天院,后面已经没什么不良反应了,就是叮嘱健康饮食,注意观察什么的,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不放心,今年我们早点带萱萱体检,注意查肺部这块就是了。”

“嗯,这次真的怕了,听到你说萱萱在医院那一下,我的天啊,感觉世界末日来了。”

“你不知道我亲眼看着孩子那种眼看就要快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如果这次萱萱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真不打算活了。”唐诗提到这里,脸色就变得铁青,好像还陷在那天恐怖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你别想这个了,现在没事就好,对了,我那个毒跑道的诉讼,对方已经怕了,现在在调解,应该没问题了。”

唐诗本来一直不太关注张睿明的工作,有时只是觉得这检察官讲出去好听,实际上工资又少,压力又大,一直想让他换工作,但是这次经过萱萱这件事。唐诗对于“毒跑道”等环境污染问题,有了自己的看法。

“赢了就好!这些杀千刀的,居然在这上面偷工减料,用不合格的材料,害了这么多小孩子,真的是该死。”

张睿明一边调低音乐一边答道:“杀头倒不至于,公益诉讼只是民事案子,本来就是赔偿、停止污染、修复环境就可以了,你猜为什么那个四中校长,硬是闹上法庭去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笑我是“法盲”吗,我只是觉得这些害了孩子的人都该死。”

张睿明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这校长自己马上要升职了,开始我们提检察建议,根本没管我们,后面我们直接起诉,他一下火气来了,硬要打官司,后面打不赢就拖,所以这样咯。”

听到这里,唐诗一下好像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激动的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说道:“你说我们萱萱这次不也是因为这个跑道的刺激性气味引起的急性肺气肿吗,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告下她们小学?提那个什么诉讼?你不是刚好懂法律吗。”

张睿明听到这里,苦笑着和妻子解释:“哎,别动不动就起诉,我们萱萱这次还好,没出大事,我回头和她们小学教导处反应一下就可以了,你是不知道起诉有多麻烦,要立案,要找人做鉴定,还要联系同样不良反应的家属吧,你说要花多少时间,还要花钱请律师。”

“哎哎,你不就也有律师资格证吗,自己替自己打啊,主要替我们萱萱出口气,想起我就一阵后怕,你说这学校也不管管……”

“嗨,我哪有时间啊,再说以后孩子还要在那读书,撕破脸不好看,万一他们把我们萱萱座位换后面去了怎么办。再说这次我们市检这次“毒跑道”公益诉讼的消息传开,全国这些不达标的“毒跑道”应该会迎来一次大整改,到时萱萱她们学校不一样也会把那污染铲掉什么的嘛,不用担心,哎,你别说,这样想这起公益诉讼我还真是做了件好事。”

“哼,还好事,别人老公是做哪行哪行不用操心,做医生的去医院看病能找人排床号,做老师的不用担心孩子学习,更别说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了,就你这学法律的没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怕这怕那的,真是……不说了,一说你就学那副贫相。你说你当这个检察官,到底能为家里做什么嘛,别说了,越想越气,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和你爸一起,强硬一点,不让你来检察院,你说,你现在这工作对家庭有什么意义嘛。”

“好好好,老婆说的都对,最大的意义,是我有个好老婆啊。”

张睿明讪讪笑着,做了个鬼脸哄好了老婆。心里却想到:如果连自己孩子受到这样的环境污染,自己去提民事诉讼都有这么多思前想后的考虑,那更别说别的那些对法律还不那么了解的家长们了,张睿明想到这,也理解吴小琴、吴爱梅她们。就算最后她们受吴楷明蛊惑,成为用来对付津港市检的工具,但她们所受的伤害却还是实实在在的在那里,只要能不让更多的吴小琴出现,自己这些天受的磨难又能算什么。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关于停职调查的一抹乌云也渐渐消散,最近气团刚刚过境,津港的天空碧空万里,阳光如织,望着这美好的生活,也许公诉人的意义就在于此吧。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二十九章 艰难时刻

突然,张睿明的电话响了,本来因为开车,手机一直连着车辆中控开着外音的,张睿明看了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却找了半天,翻出一只蓝牙耳机带上,唐诗见他的异常举动,更加紧张了,紧紧盯着他接听电话的表情。

“嗯,好……明白,马上,等我送完孩子回家就回院里。”

张睿明挂完电话,双眉紧蹙,脸色并不那么好看,唐诗低声问道:“是……那件事吗?叫你现在回去?”

她刻意用那件事指代过去,就是怕身后的萱萱听到两人的对话,父母在孩子面前总是习惯故作坚强。

“嗯,没事,我先送你们回家。就是去回一下话。”张睿明语气淡然,神色掩饰的很好,除了故作放松的挑眉一笑。

见张睿明这僵硬的演技,唐诗更加紧张了,她已经知道张睿明被停职调查的事情,之前一心忙着在医院照顾萱萱,情绪一直压抑着,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丈夫却又要去单位接受调查。

“叫你早点离开这鬼单位!你又不听!什么,什么公诉人、检察官的,连自己都顾不住了,还怎么从检为民,自己人被陷害,还调查,调查他个锤子,真是气死我了……”

“好啦,好啦,没事,我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你安心替我照顾萱萱,我去答几个问题就回家。”

“要不要告诉爸爸,让他想想办法,替你找人打打招呼。”

张睿明知道妻子的意思,父亲当年离开津港市检时,也是含恨离开。今天他儿子也陷入这样不利的局面,虽然现在老张历经沉浮,终于熬出头了,在津港也混的更加风生水起,但让他因为这件事来为自己运作,张睿明觉得太丢脸面了,丢的还是两父子的脸面,而且也不是自己的风格。

他不是一个会利用这些渠道的人,张睿明拒绝了这个主意。

“那打电话给陆……”

“不用找任何人,清者自清,你相信我,我自有办法。”张睿明微笑着打断妻子的紧张。

…………

车上那通电话是老严打过来的,说让他回院里,政工纪检主任有几个问题要问他,老严语气比之前好多了,经过上次审判委员会会议上的并肩作战,两人之间的隔阂消除了许多。但今天对张睿明来说,更大的压力是如何替自己洗刷冤屈。

站在纪检组(监察室)工作门口,张睿明心情倒很平静,敲门进去,纪检组组长王天明正坐在办公桌前等着自己,旁边坐着一名纪检组的女文书正准备做记录,叫什么名字张睿明忘了,只记得这姑娘长得比较显小,为人比较刻板。

“王主任,你好”张睿明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

王天明却没有应答,叼了根烟,只点了点透示意张睿明坐下。

等张睿明坐好,王天明开始自我介绍,:“今天,我们受上级指派,对你涉嫌违纪违法的情况进行组织调查,希望你积极配合,主动向组织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第一件事情,把你的手机交出来,同时进行解锁,把你的通话记录和微信记录翻出来给小刘登记。”

张睿明依言将手机上交,同时解开了屏幕。

“那好,8月21日晚上,有同志指证你与这起公益诉讼当事人有过不正当接触,你现在和组织说明一下情况。”

王天明人非常清瘦,厚厚的眼袋吊着。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直直有五十岁。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指甲熏得枯黄,是一名老烟枪了。

之前,张睿明与王天明接触并不多,没太多交集,在津港市检各路领导里,王天明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人物。

在这压抑的氛围下,让人心慌。张睿明清了清喉咙,开口答道:“当日,我以前认识的朋友邀请我一同吃晚饭,我在确认其与当事人无关后,答应赴约,结果到了现场一看,有四中校长陈志军、对方律师吴楷明在,所以我就借故离开了现场,这点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佐证。”

张睿明说的是实情,当时廖彩邀请他时,他是问过廖彩是否担任陈志军的委托人,当时廖彩是否认的,这点现在也是可以请她过来证实的。当时他就留了这个心眼,现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唯一一点张睿明略过去的就是,他其实当时猜到了现场会有陈志军等人,他本来就是打算深入虎穴,一探究竟的,可现在这种情况,说出来反而对自己不利。

“哦,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你确认过与对方当事人无关了?那为什么我们了解到却情况却不是那样的,有你入席的照片,和对方亲切交谈的照片,甚至还有详细的食谱单子和消费凭证。你现在轻飘飘说一句和你没有关系就可以了?你说你借故离开了,你怎么证明?”

张睿明听到这,感觉一阵阵荒谬,“你怎么证明自己无罪?”这句话张睿明听过两次了,上次是在老高那里,当前许多领导喜欢用这种逻辑来进行问话,这让受过法律逻辑训练的张睿明感到啼笑皆非,更无语的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检,这个应该属于举证责任倒置了吧,如果你想证实我有违纪违法行为,应该是你们提出证据吧。”

“你口气不小!”王天明啪的一下拍了桌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下泪,你这是要对抗组织是吧?”然后拿出一张银行卡来。

张睿明对这张卡已经非常熟悉了,这是上次老高已经提过的证据,说是在张睿明的办公室抽屉里发现的,开户人是陈志军,密码是张睿明的生日,里面有十万块钱。

“王组长,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是哪来的了,我建议过提取上面的指纹,或者翻出当时的监控来看,这个钱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想,我一个老搞刑诉的公诉人,真要贪污受贿,会把关键证物放在办公室的抽屉么?那不是自找死路。”

“呵呵,你这是透露自己心声了,也许你是放在抽屉忘了拿呢,或者你是真的就这么蠢呢。”

这就完全是人身攻击了,张睿明知道下一步就是更强的逼迫过来了,这是要激自己呢。

“我最看不起你这种做了还不敢承认的人,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是什么,组织上会考虑你的态度的,如果选择顽抗到底,那么等待你的只会是法律党纪的严惩!”

王天明的心理战术就是不断施压,一点一点挑拨张睿明的自尊心。

“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办法承认一个我没做过的事情。如果王主任仅仅凭借一个别人用来嫁祸我的银行卡,那我无话可说,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没资格问问题……”

“是谁在我办公室抽屉中提取这张银行卡的。”

“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整你?这个不要你问,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们是在收到对你的匿名举报后,我和高副检察长、严副检察长一起在你的办公室搜查时发现的,三人一起提取的。你总不能怀疑三个人都想对付你吧。”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基本有谱了,民行科算是比较清闲的部门,一天到晚来往的一般都是内部人,陈志军那边既然能找到自己办公室来嫁祸,有可能是串通了谁。

那会是谁呢,张睿明心里把情况过了一遍,继续想如何在王天明这里反套出些信息来。

“那……”张睿明准备再问,却还没开口,办公室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冲了进来。

“领导,我们张检没有任何违纪行为,我可以作证!”

这个人把办公室里的三人都惊了一下,张睿明定睛一看,原来是张靓跑了进来,还满身是汗,突然想起她不是正在市中院和吴楷明他们进行调解吗,怎么回来了,还是是说津港四中的“毒跑道”案调解这块已经弄好了?

“案子怎么样了?谈好了吗?”张睿明第一件事还是关心案情。

张靓一脸兴奋的说道:“嗯,张检,已经谈好了,你提的那几点建议,陈志军和吴楷明都同意了,这个案子结案了!”

张睿明心头如一阵电流激过,兴奋的情绪溢于言表,完全忘记了身旁的纪检组长,高兴的站起来,向张靓说道:“快给我看看协议。”

张睿明接过那份调解协议,一边看一边不住点头,“嗯,是的……提了损害赔偿……嗯,这个意见可以向市委提。”

张睿明看来一分多钟,王天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张靓才反应过来:“哦,对了,我是来向组织反映关于张睿明检察官的情况的。”

张靓那一本正经和风风火火的出场方式,让张睿明忍不住笑,“这姑娘真的是有各种尴尬出场的本领,擅长突然出现破坏原有的气氛。”

“嗯,你说”王天明抬起双腿,狐疑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咋呼呼的姑娘。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三十章 胸怀天下

“我是民行科科员,助理检察官张靓,从上月起,我一直陪同张睿明副科长进行这起公益诉讼案件的相关工作,从庭审到调查取证,包括各种外勤,我都参与了,我们张睿明副科长在这起案件中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违纪违法情况,上次……是我说在院门口看到他上了一辆宝马……但我……并不是认为我们张检和当事人有违法接触,就是接触了,我相信我们张检绝不会有什么违法情况……”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天明打断了张靓的叙述,“你就是过来替张睿明做担保的是吗?你有什么证据没?……你到底清楚他的情况吗?”

张靓一下被问住了,小女生的迟迟艾艾显露出来。

“我……没有证据,也……不是太清楚张检他因为什么事情被调查,但是我知道张检人很好,一心为了公益,不会有违纪行为的,我能……”

“好了好了,这些不要讲,你还有什么事没,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王天明摆了摆手,示意张靓出去。

张睿明微笑着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哦……”张靓低着头,一脸沮丧的走出去。

回到正题,王天明继续对张睿明进行调查,经验丰富的老纪检组长,开始盘问张睿明社会关系和交际圈,一边提问,一边对照他手机中的联系人、通话记录、微信好友等等,包括各种转账记录,试图在其中找到可疑的利害关系人或者中间人。

张睿明神情坦然,接着王天明的问题,他没有什么好回避,他从检以来,社会关系单纯,也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坦然的解锁了手机递给王天明,既然有人要来对付自己,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看谁笑到最后了。

王天明一边把玩着张睿明的手机,一边望着张睿明,试图从他眼神中套出什么。然而一轮下来,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社交圈子、关系网,都筛不出什么问题来。

然后,在第一轮调查中一无所获的王天明,在那一根又一根的抽烟,张睿明见时间差不多了,反问道:“王组长,请问一下,今天对我的调查是哪位领导意思啊?让你这么兴师动众的”

王天明白了他一眼,意思这么直白的问题我会回答你?

张睿明见也没什么可以套出来的了,准备掀开底牌,坐直身子,气势一下子压了过去,朗声对王天明说道:“王检,时间差不多了,我也不陪你玩了,这次我是真的被人冤枉陷害的,目前我只有两个地方有疑点,一个是这张银行卡,你们应该调查过,我根本不知道这张卡的来历,更没有使用记录和指纹在上面,这明显是一个伪造证据。”

王天明叼着眼,本来眯起眼睛盯着眼前这个英朗的检察官,发现这人突然气场完全不一样了,变得胸有成竹起来,他听出这家伙有什么东西要抖出来了,弹了弹烟灰,神情认真起来,直直的盯着他。

王天明察觉出张睿明的语气中与之前不一样的地方,他既然能站在市检调查的角度来一项项翻证据,这是要全盘否认举报事实啊。

张睿明继续说道:“再一个关键就是那天西江湖的晚上,我到底有没有违规与利害关系人接触,有没有接受那顿宴请,这些我的答案一直是否定的,你们拿出所谓的举报照片,以为那就是铁证,我告诉你……”

张睿明掏出一支笔扔在王天明面前,王天明定睛一看,那是一支录音笔。

接着张睿明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手里的这支笔才是铁证,我没有任何的违纪行为,我是一名清清白白的公诉人!”

…………

海风轻抚而过,海浪轻轻拍打着白沙滩,像母亲轻轻摇晃着臂弯里的孩子,月光下的棕榈树在婆娑摇曳,美得让人心醉。

萱萱带着那条叫“馒头”的柯基犬在到处翻找着好看的贝壳,张睿明和父亲张擎苍在身后不远处慢慢的踱步跟着。难得有这样美丽的夏夜,海滩、白沙、构成大自然美好的线条与笔触

而其中最美好的是女儿银铃般动听的笑声。

一家人许久没有这样出来散散步了,萱萱上次肺水肿住院,简直把这个家都压倒了,幸亏没有大碍,张睿明对于没能照顾好孩子,心里一直很内疚,现在停职在家,反而能正常过个周末,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够陪陪家人。

这周末,张睿明简直和上班一样,把要做的事情列了张日程表,上午陪老人体检,下午帮家里跑社保办事,晚上散步也是卡点来,妻子唐诗笑他,永远是一只陀螺,天天连轴转,他笑道:“陀螺要抽才会转,他就是津港海边的风车,永远不会停。”

今天晚上陪家人在海滨公园散散步,张睿明心情开阔许多,那日掏出那只录音笔来时,明显看出王天明的脸色都变了,这支录音笔是当时去西江湖赴宴时特意藏在身上的。全程打开着,本以为能套出陈志军的一些把柄出来,结果那老狐狸擅打太极,全程没露一点口风,张睿明只能义正言辞的把他训斥了一番,转头就离开了。本来回去就准备删了这段无用的对话,结果没想到后面一波三折,自己被人陷害,这支录了自己慷慨陈词和整个晚宴经过音频的小小笔,居然可能将决定自己的公诉人生涯。

最开始在高裕民问自己话时,张睿明就想过把这只笔拿出来,洗清自己的冤屈,可是当时灵机一动,既然有人千方百计想让自己不出庭,自己就干脆来个顺水推舟,暂时不拿出这支笔来,“让”自己被停职调查,把张靓推出去,张睿明自己却悄悄躲在旁听席,如同棋局中的“十厄势”,引君入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招果然麻痹了吴楷明的警惕性,庭审中以为张靓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结果却被张靓反戈一击,而这一切都是在张睿明的计划之中……

整个事情本来不想告诉家里的,毕竟自己还是被停职调查了,张睿明怕家里知道自己被停职后引起担忧,可妻子唐诗知道还是不小心透露给了张擎苍,老人听到这里,脸色几变,张睿明知道自己的同样遭遇触动了父亲心里那根最敏感的神经。“爸,我自己有证据,我没事……”本担心父亲情绪激动,就要去市检大吵大闹一番,没想到老人只是摆摆手,没有说一个字。

这样反而让张睿明担心了,提议晚上全家出来散散步,也是陪老张透透气。

走在细沙上,大张、小张一路跟在萱萱身后,两人默默散步,也没有交谈。

还是老张打破了沉默:“停职调查第几天了?”

“四天了。”

老张又思索了一下,说道:“你自己这次怎么想的?”

张睿明一脚踢动一颗椰子壳,低声说道:“还能怎么想,心里憋屈呗,反正案子赢了,心情还稍微好了一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上次,你问我认不认识城建局局长,后来你找老沙是什么事?”

“嗨,还不是因为案子的事,请沙局帮忙查了点东西”

“哦,全是公事?”

“全是公事。”

“哎,你这孩子,居然为了公事动用家里人脉,别人都是动用公权力为自己谋利,只有你这傻子,一心只有公益,公益,别人动用公权力经营自己的人脉,因为人脉会回报你,你一心为了公益动用自己的人脉,公益会回报你吗!?”

又谈到这个话题,张睿明心里一沉,是啊,自己几乎在公诉人这个岗位上付出一切,但自己现在却被停职调查,实在有些意志动摇。

他低头没有回话。

张擎苍见儿子看到有些松动,语气放缓的说道:“家里公司最近接了两个笔单子,你没事的话,等下帮忙审下合同和计划,我年纪大了,你虽然不能兼职,但是帮老父亲做点事总可以吧。”

张睿明知道父亲的用意,张擎苍的公司虽然不大,也没有法务部,但还是和别的律所签了顾问合同的,再说商经法又不是自己的专长,自己又没经验,能看出个什么门道来?

这是想让自己接他的班,这是试探自己态度呢。

“爸,我是公务员,按规定不能在外面兼职的,免费的也不行。”

“帮自己亲爸也不行?”

“最好还是按规矩来……”

“规矩!规矩!你安分守己、一心做事有好下场了吗?现在都已经停职调查了!还能把你怎么样?!”老张罕见的骂了两句,脸涨的通红。

张睿明发现之前老张的沉默其实更是压了一肚子的火气。怕他一下子生气,血压升高,赶紧安抚老人:“好啦,合同我帮你看就是了,老爹,血压,血压,镇住啊。”

听到血压两字,老张找了个座椅坐下休息,年纪大了急不得,还是忍不住嘟囔:“谁稀罕你看合同了,我没钱请律师啊,我是想让你也稍微了解下,有兴趣就早点来接我班算了,这检察院你也不要呆了,从你一开始考进去,我就在说,你总是不信我,现在吃苦头了吧,公诉人天天想着的是别人,没人想着你自己,拿着五千多的工资,还真以为自己胸怀天下了。”

第一卷 公益初战 第三十一章 立检为公 执法为民

张睿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现在何去何从,心里也没谱,如果真的这次处理下来了,要是把自己调离了公诉人岗位,那还真不如找个律所或者接老张的班算了。

见张睿明罕见的没还口,张擎苍继续说道:“现在就是两条出路,要么我帮你去跑动跑动,换个单位,要么回来,接家里的公司,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个滨海区法制办主任的位置,你还嫌弃,别人早就抢破头了,现在想去都已经没机会了。”

张睿明笑道:“这我还真不想去,法制办多无聊啊,天天就是接待闹事的,打点无聊的行政诉讼,有什么意思。”

老张横了他一眼,“反正就两条路,这检察官你不准再当了,听到没有。”

张睿明知道父亲动怒了,这次自己又出事,彻底翻出了他暗藏心底的那一段往事,他是不想再看到自己和他一样,被人踢出检察官队伍,痛恨一生。

“再看吧,等结果下来再说。”

“还能怎么样,这点我倒是不担心,你行得正站得直,如果真有人动你,我就去找人去。”

“好了,你个老同志火气小一点,别一点就炸,你看看,你这苹果腕表上面心律又过120了,等下妈看到了,看你怎么办,又唠叨你几天。”张睿明嬉皮笑脸的

“真的啊?赶紧帮我把心律记录给删了,别让你妈看到了”老张这下紧张的像个小孩子。

“呵呵,你也有怕的啊”张睿明一边摆弄父亲的腕表一边笑道。

“爸爸爸爸,我找到一个宝贝!”不远处萱萱开心的叫道。一边喊一边往张睿明这边跑来。

“来了,来了,你走慢点。”

家庭的温柔渐渐冲淡了些张睿明心里的焦虑,但是他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当时王天明那句淡淡的“你先回去等待处理结果,”就像一把高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落下,久久不能心安。

…………

周一,张睿明正在为孩子做早饭时,准备做完早饭就去单位,“停职调查”虽然有停职两字,但不是让人休假的意思,还是要做些整理台帐,咨询窗口等与检察官职权以外的事务,电话响了起来,张睿明一看。是科长李巍打过来的,说是要自己来单位就去陆检办公室。

张睿明接完电话,情绪一下还是难以平静,难道陆斌回津港了?作为津港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他,既然要见自己,肯定就要宣布对自己的处理意见了。

想到这里,赶紧把面条盛到孩子碗里,再盖上一个煎蛋,收拾好东西就往单位赶,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急,张睿明一直在提醒自己。但是汗珠还是不停的从额头留下来。

到底会怎么样?自己还能留在民行科吗?总不会真立案吧?还是会有纪律处分??

张睿明头脑里有几十个问号,同时又有不同的解答,他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对陆斌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有自己的应对。

陆斌是典型的学术性官员,对津港市检察院的发展有自己独到的一番见解,一直提出要推动“智慧检务”工程,开口就是“大数据”、“新时代新勤务模式”。锐意进取的名声在整个南州省都是赫赫有名,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满四十岁!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明眼人都知道陆斌只要按照步骤来走,将来很可能可以到副省级以上。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更加黯然了,这样一名爱惜羽毛、前途似锦的官员,面对被人构陷,停职调查的自己。如果不相信自己的清白,那就很可能会被严格处理,顶格处分。

想到这,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但是,陆斌对张睿明的印象一直不错,作为一名十年的老检察,张睿明的业务能力没得话说,在公诉科历练这么久,这次调整,就是陆斌把他放到民行科副科长的位置上来的,南州省这第一起“公益诉讼”让张睿明来做公益诉讼起诉人,也是陆斌去北京学习前点好的将。

甚至,在陆斌学校期间,就相关案情也经常和张睿明通电话,让一些讲闲话的人说:张睿明是陆斌直管干部。

张睿明心里却知道,陆斌是一个大格局的人,所有的出发点都是站在工作的角度上来看,越是说自己是他的嫡系部队,反而对自己不利,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人,眼里更不会容下沙子。

就这样一边开车一边思考对策,张睿明来到熟悉的津港市检行政大楼,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最高层的检察长办公室。

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陆斌温儒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张睿明调整一下面部表情,推开了门。

陆斌正在里面等着自己,旁边还站在高裕民和严路两位熟面孔。

张睿明走进去,尽量神情平静的向三位领导打了招呼问好。

陆斌不算高大,是典型的国字脸,微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姣好,气质温儒尔雅,不说话时像一个学者或者大学教授,一说话,长期做领导的强势感就迎面而来,官派十足,一看就气质非凡。

张睿明一进来就十分留意房间内三人的神情变化,高裕民还是同以往一样脸色冰冷,军人气质明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严路双手抱胸,神色自若,倒还对着张睿明点头示意。

陆斌本来在低头写着什么,一见张睿明进来,点了点头说道:“睿明来了啊。”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办公室中另外两名副检察长都是老江湖,听到这句亲切的“睿明”两字,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了谱,神情上仍是毫无变化。

“陆检察长好。”张睿明微笑应答。

而陆检看不出情绪,朝张睿明说道:“昨天我刚回津港,组织了党委会,听高副检察长汇报,关于津港第四中学的那起“毒跑道”公益诉讼已经调解结案了,这起公益诉讼是全省第一次公益诉讼,是关系今后司法改革方向的大事,你是前期的主办检察官,我想听下你的汇报。”

在过来的路上,张睿明就预想第一步肯定是汇报案情。这个案子他本就从头跟到尾,熟透于心,这下将整个案件的案情、经过、发展脉络捡紧要的想陆斌做了一次汇报。

这次汇报用了十分多钟,张睿明嗓音醇厚,业务熟练,把案件的几个关键点都点了出来,从最开始的第一次庭审,受害方的诉求,审判委员会会议上的唇枪舌剑,到如何调查发现城建局的鉴定报告,再到庭审上如何反驳吴楷明的几次进攻,讲的颇为精彩。特别还提到了自己赴廖彩之约,在西江湖的私人山庄中遇到陈志军,自己如何对陈志军慷慨陈词,都讲了出来。讲到这段时,张睿明注意到高裕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随着张睿明讲完,陆斌神色没有太多波澜,张睿明心里也在打鼓,今天叫自己过来,看情形,就算排除那张被人构陷的银行卡,就凭自己第一次庭审上的失误,至少还是会给自己一个警告吧。

陆斌听完张睿明的汇报,停了半响,感慨道:“没有你们前期这么多的工作,陈志军怎么会善罢甘休坐下来好好调解呢,所以我总是说,在检院工作中,政治性要摆在第一位,业务要摆在第二位,你业务扎实,这次做的不错。”

讲完案情,陆斌接着说道:“我听说,本来陈志军要到省教育厅任办公室主任,就是因为我们这个公益诉讼,他的任命文件还是被压了下来,后来换了个教研室主任的位置,也是上级考虑他这个影响问题。”

高裕民在旁接着说道:“确实是的,算他后面一系列处理还算到尾,这陈志军如果再负隅顽抗,等判决下来,那就不是什么调动的问题,是挨行政处分的事了。”

见聊到上面的人事调动,三位领导扯开了话题,闲聊了两句这段时间陆斌不在南州时,发生的一些政坛趣事。张睿明好在旁默默听着,也不作声。

聊了两句,陆斌话锋一转,眼神一瞟张睿明,又说道:“听说在这个案子里,我们有的检察官没有守住底线,有违法乱纪的现象出现?”

张睿明心里一抖,该来的还是来了,但又想到自己一身坦荡,又有什么好怕的,直面陆斌答道:“报告陆检,在这个案子办理过程中,因为一些诉讼策略的原因,我与对方当事人有过接触,但是都是在合法合规的基础上见面的,更没有利益往来,我也提交了当晚的录音,可以佐证我的态度。”

“什么态度?”听到这,陆斌问道。

“一名公诉人该有的态度,立检为公、执法为民。”就这样简单两句话,却是张睿明一直想说而没能说的,不管是在老高询问过程中,还是在王天明的纪检组问话中,张睿明心里一直默默坚守自己的信念,这也是他从检十年来的心声。

嗯,陆斌点了点头,神色有不经意的变化。

陆斌接着问道:“张睿明,你对这个案子后续工作上有什么想法。”

这点正好问到点子上了,张睿明就这个案子的后期工作准备了一份建议材料,其中就建立津港市自己的合成材料毒性标准,建立相关的公益基金,并以这起案件作为典型案例推动全国的青少年污染防治工作,这份材料里都有相关的建议,张睿明把资料带过来了,这时趁机递送给陆斌。

陆斌扫了几眼,这份事后工作建议。点了点头,接着问张睿明最后一个问题:“听说你在全体大会上放出豪言,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否则就辞职,有过这事吗?”

张睿明不知道陆斌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来,难道是准备用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怼自己,让自己自动辞职?

如果真是这样……

张睿明把接下来的话当作检察官生涯最后的告别:“我认为公益诉讼起诉人是守护人民公益的最后堡垒,是破解“公地悲剧”的最好途径,是体现从检为民的一群人。如果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那自己确实愿意离开检察官队伍……”

这确实是张睿明许久以来的心声,讲到后面,越加激昂起来,自己这一个月来,忍受各种困苦,殚精竭虑,谋局布阵,终于赢了这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现在却因为小人暗算,身陷囹圄,苍天何忍!

自己终于讲完了,也就痛快了,接下来怎么处理自己都随便吧。张睿明感觉心已经累了,被俗世私利的计算拉扯下,只想早点知道结果。

听完张睿明的讲话,陆斌思索了许久。突然展眉一笑。

向张睿明说道:“现在宣布对张睿明的处理意见,经我市检察院党委研究决定,受南州省检察院委托,津港市检察院张睿明同志,现指派你暂调南州省检察院帮助工作!

完全无视张睿明惊讶的神情,陆斌微笑着从书桌上拿出刚刚自己签完字的一张文件,递给张睿明:“这是调动任命,后天就要报道,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南州省检察院的张睿明同志。”

第一卷《公益初战》完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二章 别离

张睿明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检,你的意思是要……抽调我去省检,我不是……还在停职调查吗。”

陆斌看了看张睿明错愕的神情,低声说道:“组织已经调查清楚了,你确实在那天晚上参加陈志军的晚宴前,直接离开了。”

对于这点,张睿明很清楚,是自己那支随意带的录音笔起作用了。但是那张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抽屉里的银行卡,又是谁放进去的呢?这一点,陆检他们查清楚了吗?

像是读出了张睿明心里的疑惑,陆斌接着说道:“另外那张银行卡,纪检组王组长去开户行调取了记录,确实你没有任何的支取行为,无法证实这张卡与你有关系,其他的情况正在核查中,但基本可以确信,你这个同志……是忠诚可靠的,所以,现在正式解除你的停职调查。恢复正常工作。”陆斌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张红色抬头的文件递给张睿明。

张睿明一眼就看到标题:《关于恢复张睿明同志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副科长职务的决定》,看到这里,胸口一阵热流涌上喉头,瞬间竟然有点感触,眼眶居然都有些泛红。

公平正义在人心,组织没有冤枉自己!

见张睿明有些动情,陆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虽然刚刚才赢得首战,可惜没什么时间表彰你,马上又要派你出去了,这次去省检帮扶工作,是有个更大的挑战在等着你,具体情况,你到省检交接时就知道了。目前案情比较敏感,你不要乱打听,后天直接去报道。直接去省检联系行政检察处纪华副处长,他会安排你工作。”

“睿明必定尽全力完成组织任务,不会辜负上级党委信任。”

“好啦,表决心的话讲两句就够了,记住,在上面也要时刻记住你是津港的人,工作积极主动,但同时多宣传我们津港市检好的一面,你小子随时要回来的,别赖在上面不肯下来了。”陆斌讲到后面放下一贯的领导气场,笑着和朋友样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说完,补充了一句;“这次对你的调查,高副检察长对你的严格,也是为了保护你,怕你犯错误,知道你是无辜后,高检第一时间建议党委取消对你的停职调查。你不要误会高检了,别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怎么会,我一直明白高检,对同志的严格把关就是最好的关心关爱,我一直相信高检的出发点是为了我们市检,我对高检没有任何意见。”见这情况,张睿明马上顺着陆斌的话往下说。

姜桂之性部队作风的老高抬头,避开张睿明的眼睛,说道:“我一直是对事不对人,这次你是立了头功的,为我们津港的公益诉讼打开了一条新路,希望在省里也好好表现,但是,办案就是办案,检察官要有检察官的样子,别再把律师那些野路子带进来了。”

“好的,一定记住高检的教诲。”

张睿明转身望向老严,老严性子还要硬,这次“毒跑道”公益诉讼,最开始两人之间有过一些摩擦与不愉快,而当时在审判委员会上的并肩作战,之后的互相理解,现在看来,张睿明也渐渐理解严路。

张睿明和严路握了握手,都没有再说什么。

交代完工作后,陆斌颇有深意的说道:“你抓紧时间收拾,后天一早就去行政检察处。这边留了你的位置,你放心。”

“陆检,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张睿明突然提出这句来,在场三人都有点诧异。

三人不约而同的心想:这小子还顺杆子往上爬了,这么快就邀功了哈。

张睿明昂起头向陆斌说道:“陆检,一个不情之请,这个案子,民行科助理检察官张靓也帮了许多忙,我希望您能考虑下她的能力与成绩,这次如果报功的话,把她也报上去。”

“好啦,你倒会做顺水人情,我会考虑的,快去准备吧,我告诉你,要是你这次给我搞砸了省检那边的案子,我马上把你丢回宁丽县去,让你再蹲个十年。”

“请组织放心,必定不负所托。”张睿明告别三人,转身打开门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先回来。有事忘了提醒你。”

张睿明刚准备出门,就被陆斌一下叫住,陆斌把他带到一边,神情严肃的低声说道:“忘了,提醒你一点,我听说一件事,让我特别在意,这次和你同时抽调省检的有一名叫做顾海的同志,这个人,你要特别注意,他是……”

…………

张睿明办公室并没有太多自己的东西,大部分的案卷、档案都是锁在档案室,而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只有文件柜里主要是一大堆各式的法律书籍和行业标准,还有柜子底的一叠荣誉证书。

张睿明看着荣誉证书,从入检那天开始的优秀培训学员,到最近的年度优秀公务员,自己一直践行着检察官的誓言——立检为公、执法为民。

而这次去省检,听陆检察长的口气,应该也是有案子等着自己,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机关日子。张睿明自嘲的笑了笑,也好,如果以后真是让自己当行政检察处的一名普通机关工作人员,上着行政班,收发传达一下文件指示,那样的平淡如水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

从大案要案中发掘真相,有挑战性的工作,才是一名优秀公诉人所希冀的生活。

“真的要走了吗?”一个甜美的女声突然那个身后传来。

张睿明回头,笔挺的检察官制服,盘起的头发端庄温婉,正是自己的助理检察官张靓。

“嗯,借调工作,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张靓在上一起“毒跑道”案中进步非常大,到最后时刻,甚至能单独扛起庭审的重担,直面法庭上吴楷明的沉重杀力,步步为营,甚至最后一举反败为胜,这里面有张睿明的提醒与帮助,但更多还是她自己的努力与悟性。

经过上次大案,张靓整个人气质都有些不同,更加沉稳内敛,在张睿明身上她学到了很多,现在,张睿明就要离开了,她希望能更深入的了解自己这位入检以来的第一位“老师”。

“张检,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之前你和我说过,一名优秀的公诉人应该明白的三条原则,你已经告诉我两条了,第三条是什么?”

看着张靓姣好无暇的面容,张睿明笑了笑,岁月的历练,哪里是短短几句“原则”“定理”所能概括的,但有时,简单的道理能为一名新人在职业生涯上立好前进的方向与准则。就像在墙上钉好了钉子,确定了方向,才能挂上该有的画布,绘上未来的色彩。

他反问张靓道:“你觉得,上次能够顺利解决津港四中“毒跑道”案,你认为最重要的工作是在哪里?”

见张睿明出奇反问,张靓陷入自己的思考当中,在一起案件中,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案件的证据收集?庭审策略?诉讼技巧?还是运用各方的能量?

张靓想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最重要的工作是做好庭审以外的。

张睿明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我总结的第三条公诉人准则,好好记住了。”

…………

检察院的大楼前坪比起法院来,总是稍显寂静,没有那么的人来人往,世间百态。为张睿明送行的人并不太多,借调是公务员之间常见的调动方式,所以张睿明这次离开津港市检察院去省里也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

张睿明把行李放好,挥手告别,准备登车出发时,却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检察院的门口,正在和保安们争吵着什么。

“大姐,按规定,你不写清楚来访事由、登记好个人信息,我们是不能让你进去的”保安小陈正在和一名中年女子一遍遍解释着,而这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试图直接冲进检察院里面来,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僵持在那里。

小陈见实在拦不住,吹响了了哨子,高声招呼另外几名保安前来帮忙,一边高喊:“这女人不讲道理,注意一点,一直不肯打开袋子,不知道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我说了我要进去,找张检,你们让我进去,我是来感恩的,这袋子说了不能打开,万一你们看了觉得好,要偷拿走怎么办。”

中年妇女趁着小陈高声招呼的瞬间,手上松懈,一把提着一蛇皮袋子就要往里面冲,看起来真像有什么急事样的。

小陈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袋子就要夺下,可是力气不够,两人拉扯在那里。

这位中年妇女脸急的红扑扑的,头发花白,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老了许多,急的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打滚耍赖。

“怎么了,什么事啊……咦,这不是吴爱梅吗?”

张睿明见这边好像有事发生,和张靓她们过来一看,只见这中年妇女正是在“毒跑道”案子中受害最重的学生吴小琴的母亲——吴爱梅。

张睿明赶紧一把扶她起来,让保安小陈松手,顺便让他去搬条凳子过来,转过来向吴爱梅好声问道:“吴姐,怎么找到检察院来了,上次调解结案后,四中那边没有履行赔偿吗?”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三章 迈步

吴爱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接过小陈递过来的凳子,豪不客气的坐下,说道:“张检,终于找到你了,我和他们这些人说了来找你的,他们硬是要拿我的袋子,你刚好来了,赶紧把这袋东西收好,这是我们家一点小小心意。”说完一边把那个蛇皮袋子往张睿明手上塞。

张睿明推脱不过,接过来,却发现这袋子居然在自己簌簌抖动,里面居然是活物!

张睿明狐疑的打开自己抖动的袋子一看,里面原来是两只山鸡,一见阳光,黑不溜秋缩成圆圆一团,背上覆着五彩羽毛,趁张睿明不注意,噗的一下腾起,差点飞出来,吓得张靓尖叫不已,张睿明赶紧一把抓住跳出来的野鸡,塞进袋子里,把袋子口紧紧抓住。

张睿明苦笑道:“吴姐,你给我这东西做什么,我又不是动物园的。”

吴爱梅却示意张睿明嘘声,一边把张睿明手里袋子紧紧系上,一边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张检,这是我弟从山里打回来的,我们家小琴这次能凑齐医药费,多亏了张检你,这是我们山里人一点心意,你别嫌弃,煲汤吃了能走好运,山里人说这东西爪子长,抓财的,能帮你……”

张睿明听懂了意思,吴爱梅这是特意来感谢自己来了,虽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东西,赶紧打断她说道:“吴姐,这东西我不能要,等下,我就联系林业局过来把这东西带走处置,你也注意点,这万一是保护动物,那可是违法的。”

“啥,这山里野鸡也违法,哪有这么多法违。张检,我是真心感谢你,你怎么说我违法呢”吴爱梅一下子也有点生气了,絮絮叨叨的责怪张睿明不通人情,特意带野味给他,却落不下好来。

张睿明知道这吴姐是标准“法盲”,苦笑一下,问道吴小琴最近情况,见提到女儿,吴爱梅告诉张睿明,最近已经完成了第三次化疗,吴小琴情况算很好的,年轻,化疗效果好,只希望能多延几年吧……

张睿明想到这吴爱梅也是苦命人,叹了口气,想起一事,继续问道:“上次你起诉的事,是四中那边有人教你的吗?”

吴爱梅这时大大咧咧直接回答:“是啊,那天晚上,你和这姑娘走了没多久,我女儿她们学校班主任和那个吴律师就过来了,开始我发脾气,把他们赶出病房,可他们就在门外和我们说了很久,说只要我们按他们意思去起诉,就能提前把医药费垫上,我又什么都不懂,见小琴急着用钱,我就答应他们了。他们后来带我去法院,让我签了几个字,也不要我付钱。再后来,不是你们检察院和他们达成调解了吗,我反正收到钱了,他们又带我去了一趟法院,把那个案子撤了,具体这么绕绕弯弯是干什么我也不清楚,反正能陪我钱,我也就懒得问了。”

张睿明听完,和张靓面面相觑,果然,是吴楷明后面偷偷去找的吴爱梅,想利用当事人自己提起的民事诉讼来撤销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可惜,在庭审上没有得逞。这吴爱梅也是心大,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一圈,被人当枪使,差点自己害了自己女儿,现在还蒙在鼓里,回头还大大咧咧的来津港市检感谢张睿明。

其中复杂的法律关系,张睿明一下子也和眼前这位可笑可怜的中年妇女讲不清,虽然她被人利用,在庭审上差点造成难题,但这吴爱梅在这案子里终究是最苦命的受害人,想到这,张睿明许多话到嘴边,只是轻轻的一句“照顾好小琴,我有时间就去看看她。”

想到高昂医药费在津港市检的调解下终于到位,吴爱梅情绪激动,握住张睿明的手不住说道:“感谢张检,你真是好人,替我们小琴做了大事,我……我没什么文化,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你们检察院那四个字,反正感谢你就是了。”

张睿明握住吴爱梅的手,指了指津港市检察院大门巨石上厚重深纂的四个大字,扬起英气飞扬的双眉,说道:“立检为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南州省是南方大省,福地辽阔,从南方沿海的津港到北方的福市,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和气候,绵连的闽水作为长江的支流,在遥远的几百万年前冲刷出辽阔的南州平原,土地富饶肥沃。平原地区气候是温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孕育出像东江市这样南州省最大的产粮基地,而闽水再往南就是出海口津港市,这座迷人的海滨城市,白浪细沙,棕榈成片,倒颇有南海风情。

而省检察院坐落在省府福市,位于南州省的北方,福市地处崇山峻岭,是座山城,气候已属温带,张睿明乘着中巴车沿着山路蜿蜒北上,习惯了津港湿润空气的张睿明,感觉皮肤干燥的不行,鼻炎又要犯了,可福市还有几百公里山路。

张睿明一边戴耳机听着音乐,一边留意路面的情形,这周山山脉绵延一千多里,把南州省隔成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南州北部人直爽粗犷,被大山分割成片片落落的地形,不是丘陵就是山地,城市集中封闭,人与人距离较近,讲究一个豪爽。

而津港这边的南方人天生占着出海口,海风带来世界的声音,听着大洋的脉搏,使得南方人精明细致,却又狡诈多疑。

张睿明看过一本叫《地理学与生活》的书,这本书描写了地理学与生活的相关性。对人体有害的天气现象、城市土地利用模式、显示了地理与人的性格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张睿明喜欢涉猎广博,这样能让思绪天马行空,缓解工作中的压了。他突然想到,以此类推,法律也与人的性格有同样关系,北方性格豪爽,刑事治安案件比例较多,而南方经济类犯罪较多诈骗频发,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联系呢。

不知开了多久,正乱想着自己的“法律性格学”,张睿明突然发现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后面直冲脑门,一下子差点把自己熏晕过去。

张睿明侧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两只穿着墨绿色脏袜子的一双脚,正惬意的双腿交叉搭在自己左边空座的座椅背靠上,再往后面一看,这双脚的主人一脸横肉,正怡然自得闭目养神,上穿着乡下人常穿的皮夹克,里面一件灰扑扑的秋衣,这张秋衣套夹克的装束在十八线乡县简直再乡土气息不过了,下面一条“西裤”,简直把农村两个字印在脸上。

张睿明虽然平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自己衣着精简干练,颇为注意形象,现在面对后排座椅上这随意搭脚,举止粗鲁的男子,张睿明心里也有了不舒服的感觉,但他还是时刻注意自己检察官的身份,尽量委婉客气的说道:“朋友,出门在外的,能不能把脚收一收……你这个……不太雅观……”

那男子脸圆膀宽的,厚厚的嘴巴翻起,粗浓的眉毛一撇,竟来了个不理不睬。

张睿明看的心里火气一下拱起,刚准备教育对方一下,临动手时了想了想,算了,自己何必和这没素质的人一般见识,自己看了看这老旧的中巴车后排还有空位,自己换过去了。

福市本来有机场,但按照公务员差旅费用标准,张睿明这级别当然不能乘坐飞机,火车要绕路,又没有高铁,自家车字妻子唐诗又要用来接送萱萱。张睿明只有挤大巴从津港出发去省城。

张睿明从小到大从来没坐过大巴车,一方面是父亲张擎苍下海后,商场上生意不错,张家家庭条件优渥,一方面也是担心大巴车龙蛇混杂,安全性不够,怕出意外。

这趟路出发前,张睿明还自嘲,自己是“海瑞上任淳安县,十张煎饼出海南。”家里人有说有笑替他收拾行李,这次借调省检,不知道要多久,所以衣服准备的多了些,张睿明舍不得萱萱,走之前又抱又亲的,胡子扎的女儿嘻嘻乱躲。

张睿明换好位置,又戴上耳机,心里想起女儿来,倒没留意这车里情况,这是一辆常见的24人座长途中巴车,跑的时间长了,原本白色的车身已经泛黄,到处都是刮蹭的印子,到后面多了也懒得补了。车里环境更恶劣,空调早没效果,车窗玻璃关不严实,正被风打的噗呲噗呲作响。

这趟路途遥远,走的又是山路,十里八弯的,车里本来还比较空,只坐满了一半座位,刚刚经过男县一个路口,中巴车停了一下,上来一五六个人,看起来都是40多的中年人,其中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这几个人上来给了钱就往中巴车后面走,张睿明坐在车子后面。原本也没有留意,可这抱孩子的一对夫妇到处看了看车里,就径直坐到张睿明旁边的空位上走来。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四章 中巴奇案

张睿明坐在中间位置,侧身让两人通过到里面去,侧身时看了看抱孩子两人,穿着都还比较整洁,面相看起来也比之前那脱鞋的汉子要和蔼良善的多,婴儿在襁褓里不哭不闹,睡的安静。

这样相安无事往前面开了一段路,孩子突然醒了过来,“哇的”一声接一声的,响彻整个中巴车。张睿明正在闭目养神,一下被吵醒了。旁边的两夫妇正不住的对车里旅客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啊。孩子哭没办法。”一边拍了拍婴儿背,哄了哄。

张睿明看了看这情况,也不可能和孩子过不去,继续闭着眼睛,试着再睡着。

过了十几分钟,张睿明正迷迷糊糊,刚有点睡意,哇哇哭声却越来越响,中巴车里有人说了两句,“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语气特别凶,张睿明注意了一下,正是前面那搭脚脱袜子的那男人,他就坐在斜右方,正转头对着夫妇两怒目而视。

“能不能管好孩子,吵了一路了!自己没脚吗?哄不好,下去自己走路啊。”

那孩子父亲见这人态度太坏,回了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孩子斗什么劲,你自己小时候不哭不闹?”

那粗鲁汉子见这人还顶嘴,这下来劲了,白眼一翻吼道:“我小时候哭怎么啦,我小时候哭,吵你闹你了?!”

见车上人都有意见了,孩子他妈推了推那男的,“带的奶粉还有吗,赶紧给孩子喂点啊,肯定是饿了。”

“哎,对,对,我找下。”那孩子父亲从行李架上翻下自己的包,开始找起来。

那粗鲁汉子见状,又是大声嘲笑道:“嘿,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做父母的,连孩子什么时候饿都不知道,你们这父母怎么当的。”

可能这汉子语气太坏,连前面一个老年人也看不过去,出来打圆场了,说了那粗鲁汉子两句:“年轻人,你也别太生气,你说这小孩子自己饿了,怎么会主动和父母说,谅解一下嘛。”

一边又转过来和那对父母说:“你们也是的,出门在外,孩子提前喂好嘛,搞的大家都不舒服。”

“是,是,我马上就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孩子父亲一边手上翻出一只挺新的奶瓶子,一边忙和老人致歉。

那粗鲁汉子见没搭理,翻了个白眼,竖起夹克衣领,往左侧头开始睡觉。

张睿明见状没什么事了,也继续翻过去,睡起来。

耳朵里听到那妇女一边哄着孩子,好像一边一边叮嘱她男人:“没多少了,“你多兑点水啊,记住。”

张睿明迷迷糊糊,也没留心,耳机音量调大一点,闭上眼继续努力睡着。

又过了,几分钟,婴儿哭声还是不肯消停,张睿明睁开眼,只见那婴儿仍在不住哭闹,可声音虚弱了一些,估计快没力气了,孩子父亲见状也是无可奈何。

见吵醒了张睿明,苦笑道:“我妻子母乳少,奶粉孩子又不肯喝,实在没办法了。”

张睿明回给孩子父母一个体谅的微笑,既然睡不着,坐直了身子,准备翻本书看,却看到之前那粗鲁汉子正恶狠狠盯着自己这边。

这时,那孩子母亲也注意到那汉子不善的眼神,拉了拉孩子父亲的衣袖,低声说道:“总是这样哭,要不,我们下车算了,等下一趟车去。”

那孩子父亲点了点头,站起身就开始收起东西来,向前面开车的司机喊道:“师傅,麻烦停下车,我孩子不舒服,我们要下车。”

白色的老旧中巴车在这县道路旁停了下来。四周是稀稀疏疏的田地,卷起的土尘落下,看不到周围有车辆经过。

夫妇俩抱着孩子提起包来,就要下车,走过那个粗鲁汉子旁边时,中巴车的过道上突然伸出一只穿着墨绿色袜子的毛脚来,挡住抱着孩子的夫妇。不让他们下车。

这只脚张睿明当然记忆犹新,正是那之前随意脱袜素质底下的粗鲁汉子,他这下不准夫妇两下车,张睿明一下子惊觉:这人有问题。

之前父亲张擎苍听说张睿明这趟坐汽车,还半开玩笑半提醒的说道:“汽车好坐,男县难过,”男县是南州省著名贫困县,是一个小山城,治安环境不太好,以前跑运输赚钱的年代,出了不少车匪路霸拦车抢劫,弄得“男县车匪”的名号在南州省是恶名昭彰。结果这下,张睿明一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车子停着的地方,还真没出男县。

“不会之前那乱脱鞋搭脚的汉子真是车匪路霸弄钱来了吧?”张睿明心想。

现在路被挡住,那夫妇两护住孩子,那孩子父亲奇道:“干什么,我们要下车了”。

那汉子瞥过一张大脸,怪笑道:“嘿,你这吵醒我的账还没算呢,就想跑?”

“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抢劫吗?”

“嘿,你这是要赔我钱,赶紧麻溜的,拿钱来。不然不要走。”

这下,整个车厢里都被这边变化吸引了,之前打圆场的老人看不过去了,指着这汉子骂:“你这人太没素质了,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是敲诈勒索啊。”

“嘿,今天我还就真敲诈勒索你了,有本事报警啊。”那粗鲁汉子魁梧的身材往车厢门上一靠,直接整个人堵在中巴车的侧门上,一脸混不吝的神情,像极了车匪路霸拦路抢劫。

张睿明这下也看不过眼了,可他隐隐总觉得哪里奇怪,暂时也没作声,静观情势变化。

这时,这粗鲁汉子的行为引发了众怒,几个老人妇女指着他骂了起来,“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啊,别人下车关你什么事。”“就是,怎么这样子,报警!报警!”

在前面男县路口跟那对夫妻同时上车的几个人也看不过眼,从后排站起来,指着那汉子骂道:“你这人胆子真肥啊,敢欺负我们男县人,找削啊,这是。”两个壮一点的直接冲过来,一把推向那堵门的粗鲁汉子。

“嘿,你咋滴?!抢劫啊?!”

“怎么,抢劫怎么样!你报警啊!”那汉子毫不示弱,双方推搡在一起,以一敌二,居然靠他那块头,也是好不落下风。

“别动手,别动手!我已经报警了!”这时,前面司机见状不对,对后面喊道,可他喊了这句,也不过来,估计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车子也不敢往前面开了,怕后面事情闹大。

一听到司机说报了警,那堵门的汉子脸色神色更嚣张了,吼道:“报警?我打的就是警察,随你们报,反正没钱不要想下车。”

“你这人,真是太可恶了,等下抓走,抓走。”这人显然已经引起了众怒。

而那夫妇两,一听报了警,神色都变了,那妇女在身上掏了掏,找出两百块钱来,递给那粗鲁汉子,恳求道:“大哥,你行行好,让我们下车,你看我们孩子都快没力气哭了,让我们下去给孩子找点东西吃,这两百块钱就当我们给你的赔偿,前面孩子吵到你,是我们不对。”

众人见孩子母亲都低声示好,主动给钱求那汉子放他们过去,脸色都是愤怒异常。

“拍下来!”

“对,拍下来,这是抢劫!勒索!

张睿明这时也悄悄掏出手机,通过短信报警把这里情况发给了110指挥中心,接着,一边看着窗外,等待警车到来,一边调整了皮带,扎紧裤脚,虽然自己许久没有上过一线了,大学里还是学过基本的警务技能。他准备先等等,看情形不对,就自己出手。

“这么一点,不够!”没想到那汉子一把挥开那两百块钱,粗声粗气的对那女人吼道。

“你这人,太嚣张了!”

这下动作点燃了车厢里紧张的气氛,那孩子父亲和两个之前一同上车的男县人被这汉子态度惹毛了,三人冲上去就是一把围住那汉子,四人推搡在一起,扭打起来。

这狭小的的车门走道上,乱作一团,中巴车司机在社会上厮混许久,当然不会参合进去,车里别的乘客大都也是明哲保身,缩到一边,生怕卷入这场乱战。

那汉子以一敌三,明显落了下风,但还是颇为凶悍,死死抵在门口。一边拳脚暴雨一般砸在那孩子父亲脸上,被围攻之际还盯着一个人揍,可见深悟打架新的,但是仍扛不住三人进攻,那汉子正被两人架起,就要被甩到一旁时,但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后排一个身影冲上来,止住了四人这场争斗。

张睿明一个“拉肘叠背”控住一人,一边转身过来架开两人的拳脚。嘴上也是不停安抚:“别打啦,别打了,都是出门在外的,都少说两句。”

可哪里控制的住,几人都打红了眼,张睿明夹在中间都挨了不少拳脚,看着就要越闹越大。

这时窗外红蓝相间的灯光闪耀,一辆警车从旁边驶过,争斗的几人见警车过去,都停了手脚,张睿明见状,赶紧打开车窗,朝外面警车挥手呼喊,“这里,这里,同志!”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五章 顾海

警车本来已经往前开了几米,见这边有人呼喊,慢慢放缓了速度,掉了个头,往这辆停在路旁的中巴车驶来,停在车旁。

争斗的几人都面面相觑,没人想把事情闹大,可现在不知怎么收场了,那粗鲁汉子却一脸乖戾,好不惊慌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把即将登车的警察放在眼里。

“咚咚咚”几下重重的敲门响,司机打开中巴车车门,堵在门口的几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一名身穿制服,头戴大檐帽的年轻民警带着一名协警登上这俩中巴车。

“刚刚报警的是哪个啊,怎么回事啊?”

先前劝架的那老人,打起来后躲在一旁,这时见警察来了,赶紧站出来,指着堵门的那粗鲁汉子说道:“警官,有人抢劫!就是这个人,勒索这带孩子的两夫妇钱,抓他,抓他。”

“对,对,抓他,抓他!”那之前起冲突的几名男子也趁机起哄到。

年轻民警看了看周围,群情激愤,再看了看这一脸不屑的汉子,心里估计已经是信了几分了,严肃说道:“怎么回事,把你身份证拿出来。”

登车的年轻民警一边命令着这被人指认为抢劫犯的汉子,一边慢慢把右手搭在警用腰带上的手铐包里,时刻保持戒备,抢劫可是重罪,他身后的协警也举起一根警棍,车厢内整个气氛严阵以待。

张睿明此时没有作声,他心里还有些疑惑,这人从最开始脱鞋脱袜就不像一个有素质的人,然后谩骂这对抱小孩的夫妇,还敲诈勒索,引起群殴,但自己出手制止,甚至警察来了后,可这人还是一脸无所谓,成竹在胸的样子,到底为什么呢,张睿明总觉得有些奇怪,他观察周围,见那之前起冲突的几人神色紧张,悄悄在拿东西,难道……?

这时,车内群众七嘴八舌的指着这汉子各种谩骂“这人前面连婴儿都不体谅,不是什么好人。”“是他先惹事的,找这两口子卡钱!”

那汉子这时却掏出一本黑底夹皮上下翻开的证件,那厚厚的夹皮封套上印着金色的两个大字——“检察”。

张睿明在旁看的清楚,这不是“检察证”吗?这粗鲁汉子居然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名检察官?

还是他趁自己不备,偷偷拿了自己的?张睿明马上摸自己腰间,熟悉的触感还在,自己证件还在自己身上,难道这随意脱袜,举止粗鲁,又找这两夫妻敲诈勒索的汉子居然也是一名检察官?

“警官,你好,我是省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我叫顾海,这是我的证件。”那名叫顾海的粗鲁汉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民警客客气气的,满脸横肉乱窜,上下翻动,态度180度转变,一改之前的粗鲁嚣张,自我介绍道。

这下突然情势变化,整个车厢一下子都安静了,几个坐的远的乘客没听到的,低声询问旁边的人。

“喂,他说什么啦?警察怎么不抓了”

“他说他是什么检察官。”

“什么检察官?”

“哎哟,就是检察院滴,你这都不晓得,他是当官的。”

听到“顾海”这个名字,张睿明心里也是猛的一动,根本一下子无法将眼前这位满脸横肉、民工打扮的大汉和脑海里那名全省知名的博弈论高手,国际法学硕士顾海相联系起来。

张睿明心想: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但是省检察院应该只有一名顾海啊,还是人不可貌相啊。

仔细察看了顾海的证件,确认是真家伙后,登车的年轻民警搭在警用腰带上手铐包的背手也放了下来,暂时放松了警惕。

“哦,你是检察官?那为什么有人指证你抢劫?”这年轻民警明显被这突然变化搞糊涂了。

“是这样,我怀疑……”

顾海一边和民警解释,一边叙述情况。

而这时,见之前找自己勒索钱财的粗鲁汉子居然是一名检察官,那带孩子的两夫妇面面相觑,和另外男县上车的另外两名男子,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张睿明发现不对,提醒这位民警:“同志,小心,这些人要……”

就在张睿明提醒的这当口,那抱孩子的夫妻俩和另外两人一把推开张睿明和那名警察,四人东西都不拿了,就往车下跑。

顾海反应最快,一把抓住那抱着孩子的妇女后背,没想到那女子居然一把就把孩子往空中一扔,只求脱身,裹着孩子的襁褓在半空中飞了半秒就被顾海一把抄住,那女子趁顾海双手接孩子的空隙,夺门而逃。

“别跑!你们这群拐子!”顾海一手护住孩子,另一只手一把提住那个“孩子父亲”

张睿明这时也确认了这群人根本就不是好人,四手八脚的控住一个,那名年轻民警带着协警一边抓住一个一边喊着“站住”一边下车去追那名逃走的女子。

…………

事情水落石出了,居然情节倒转,那名堵门要钱的粗鲁汉子顾海真实身份是一名检察官,一路言辞嚣张都是为了拦住这对假夫妇,而那装作两夫妻抱着孩子上车的一男一女和男县上车的另外两人都是一个团伙里的,这个团伙主要游走在南州省各个偏僻乡村。是一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团伙。这次在男县附近刚拐到一个婴儿,准备往北躲到偏僻乡镇里去,结果没想到一搭车居然就被顾海识破了。

红蓝相间的警报灯不停的闪耀,刺破这荒野中夜色,在这个团伙暴露后,男县公安局迅速派来了增援,几台警车一字停在中巴车前面,四名团伙成员包括那名逃下车的女子都被人抓住,分别锁在警车里,中巴车上的其他乘客这时纷纷下车看热闹,被现场民警赶回车上去,一个个脑袋从车窗伸出来,向一群栏里的鸭子,纷纷张望新奇的世界。

只有顾海和张睿明两人站在警车旁,向警方叙述整个经过,那名年轻民警一边用执法记录仪做记录,一边要了张睿明和顾海的身份证登记,张睿明这时也拿出了检察证,顾海看了一眼,小眼睛一撇,竟是一脸奇怪的神情,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

那民警一边登记一边说:“今天这群拐子可真运气不好,居然碰到两名省检的检察官,被二位一眼识破,这个案子办完后,我让受害人家属为两位往省检报功。”

张睿明最后看了看警车里熟睡的婴儿,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居然帮顾海一同救下了一个婴儿。这是每一个父亲都会自豪的经历。

一下子想到自己家的女儿,心头泛起一阵暖意,张睿明笑道:“没事,没事,能救下孩子,其余都不重要。”

“好,两位,已经用记录仪登记好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可能还要请二位做个纸制的询问笔录。麻烦了。”

“没事,也是配合你们工作嘛,随时打电话。”

“好,这里我们就先撤了,带着这孩子先回局里,还要想办法联系这婴儿父母,估计这婴儿父母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都。总之,替这婴儿父母感谢二位了。”

“没事,应该的,公检一家人嘛,哎,哎,再见。”

张睿明和顾海二人送走了警察,看着远去的警车,这下,两人互相望着,面面相觑。

“你好,我是津港市检张睿明。”张睿明主动友好的伸出了右手。

“你就是上次“津港之声”上说的那个我们省第一个搞公益诉讼的张睿明?”

“没有,没有,都是在上级党委的统一部署下,我只是一线做事的。”

张睿明面容含笑,一贯的谦虚了起来。

“也是,其实我们这边早就准备搞了,因为一些缘故停了一下,居然就被你们津港抢了先,听说你在庭审前还被停职了?”

没想到这个顾海却是毫不谦虚的直指张睿明痛处。

“额,有人恶意举报,组织已经查清楚了,我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张睿明压下心底的不快回答道。

哦,这样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省检行政检察处的顾海。”眼前这汉子轻飘飘的介绍自己。

虽然察觉对方的高傲,张睿明语气依然热忱:“久仰,久仰,之前你拿证件时我就知道了,我们陆检一直说你是全省有名的高手,让我多向你学习呢。”

没想到顾海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哪有”接着,顾海翻了翻眼角,问道另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两夫妻不对劲的?”

张睿明回答道“说了惭愧,我是看到你打起来才发现不对……”

两人说到这,把今天这起事件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顾海从这两夫妻上车后,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从这“夫妻”抱着的小孩不停哭闹,顾海发了下脾气,这对“夫妻”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孩子肚子饿的时间段,这时就开始留心了,当时张睿明正闭眼休息,当然什么都不清楚,顾海也准备侧头睡觉时,居然发现这两人居然在孩子的奶粉里面掺药,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六章 联合工作组

那男的从包了翻出一个药盒,掏出一粒胶囊来,把那胶囊外衣扭开,把里面的粉状物倒进婴儿的奶粉里搅匀,现在想来,应该是安眠作用的药物。

顾海讲到这里,张睿明也是吓了一跳,庆幸今天两人把这个团伙半路截下,不然这孩子就这样一路被带走,哭闹就喂安眠药,以后长大了都会有严重的后遗症。

“然后,你就故意找茬,搞事,让车子停下来?对吗”张睿明听到这里,大概的事情经过在脑海里已经清晰起来。

顾海答道:“没错,我之前就手机短信报了警,但是要想办法把车子先弄停,又要不引起他人的怀疑。所以我就挑衅那对拐子“夫妇”,故意整点事出来。”

“那你既然已经这么怀疑了,为什么不如直接指出他们是拐卖人口的,发动车里别的乘客一起当场就控制盘问这两人呢。”

顾海那小眼睛一撇,轻蔑的笑道:“嘿,我发现你这人也是死脑筋啊,我当时又不确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完全不知道车里还有多少他们的同伙,要是像你说的一样,动不动就指认对方是拐卖儿童的犯人,打草惊蛇不说,还不知道谁先打死谁。这些人可都是拿命在博财的亡命之徒,身上一般都带家伙的。”

张睿明想了想,也是,在这种情形下也没什么好方法,自己好久没出外勤了,对这些反应已经不太灵敏了。

但还是有些不满他轻蔑的态度,说道:“你这样反而把事态复杂化了,太不相信人民群众了,如果你后面控制不住,被他们四个人打倒了,他们不就跑了吗,你讲清楚,直接指认他们,说不定这一车的乘客就都来帮你了呢?而且,这辆车上面也许还有更多像我这样的公职人员呢,总之,你这样一个人来对付这个团伙,实在是太鲁莽和自信了。”

顾海眯着眼睛看了看张睿明,有望了望车上那些一下看热闹的乘客,甩下一句“你指望这些一心只扫门前雪的家伙?这些只会看热闹,起哄,随波逐流的人?”便回头上车了,他对张睿明即将共事的战友,并没有那么的热情。

张睿明也不恼火,毕竟今天才第一次接触,许多东西以后才会慢慢了解。他也转身上车,瞄了一眼坐在车门旁的顾海,这汉子又脱了鞋子,搭着双脚,闭着眼睡觉,张睿明还是无法想象这个粗鲁大汉居然是陆斌一直提醒自己的那个博弈论高手,一边想着,边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而这时老旧的中巴车在夜色中缓缓的向前开着,车上的其他乘客还在絮絮叨叨今天的这奇事,老百姓对于生活中的突变很多时候是麻木,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很多时候,别人苦难只是一种令人兴奋的谈资,也许顾海说的才是对的,这是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这事耽误了小半天,夜色深浓,张睿明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卷起疲惫的身体,在他人的欢悦中睡去。

…………

张睿明是被一声声“哶……呵”的牛叫般怪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坐起来一看,已经到了省城福市近郊了,越过山区,已经都是平整的八车道柏油马路了,车子的颠簸越来越小,难怪自己能稍微舒服一些,一觉睡到了十点。

看了看周围,阳光刺眼,还一下子不能习惯,揉了揉酸胀的肩膀,这时“嗡”的一声又响起来,张睿明注意到这怪声居然是坐在前面的顾海发出来的,魁梧的汉子侧身靠在座椅上,胖子就是鼾声大,鼾声从他的大嘴巴里发出,震的车窗都嗡嗡响,也是一大奇景了。

整个车上的人几乎都被他吵醒,但迫于他昨天的神威,竟无一人敢上去叫醒他,任这人鼾声震天。

张睿明上去拍了拍顾海的肩膀。“嘿,顾检、顾检,哎,醒醒。”

顾海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啊……怎么了,怎么了?”

“顾检,你扰民了。”张睿明笑着说道。

“什……什么?”顾海一脸疑惑。

“你刚刚鼾声都已经快把玻璃震碎了。”

顾海摸了摸鼻子,强睁起睡眼惺忪的双眼。

“哦,车子到哪里了?”

张睿明指了指车窗外的公里牌,已经到福市了。

…………

南州省检察院坐落于福市人民中路,是前几年新建的大楼,装修宏伟大气,张睿明之前在省检进行入职培训时还是在老院那边,这边新院也是第一次来,张睿明来之前就打电话给了行政检察处纪华副处长,之前在津港时陆检就让他到了省里就给纪处打电话,之前张睿明在车上也打过,接电话的声音态度并不是那么好,抛下一句让他到了再说就挂了,张睿明现在硬着头皮打过去,电话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接都没人接。

看了看旁边的顾海,张睿明心想:这省检的架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大,挂了电话,顾海一旁望着他,问道:“纪副处长没接电话?”

“嗯,”张睿明答道。

“那跟我走吧,纪副处长可能在开会”顾海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一边在前面带路,张睿明跟着顾海一起刷好门禁卡,走进大楼。

跟着顾海走进电梯,这时迎面走进几位身穿西装的中年人,腰上爱马仕的皮带显眼无比,金闪闪的字母H腰扣让张睿明狐疑不止。

“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一看就非富即贵,神情含蓄,眼神回避,但在电梯对张睿明和顾海却是视若无睹,显示出高人一等的态度”

张睿明他们报道的行政检察处是在行政楼的7楼,而这些人在5楼就出电梯了,张睿明特意留心了一下,看了看电梯上的楼层介绍。

5楼是省检机关党委办公室和政治部等关键部门所在楼层,这几个人是直接找领导去了,但看着装,不像是领导干部,难道是企业商人?

算了,反正自己都还没报到,这些闲事少想少看,毕竟这是在省检,进电梯的不知道会是多大的领导,张睿明提醒自己。

电梯直上7楼,张睿明和顾海来到行政检察处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名女文员正埋头打电话。

“嗨,阿兰,纪处在办公室吗?”

那文员眼睛抬了一下,指了指隔壁。顾海就领着张睿明到旁边去了。

还来到副处长办公室,骂声就轰隆隆传到走廊上面来了,“他们东江都是傻X吗,这么大个事现在才报!昨天省委都骂人了,搞不好,都滚蛋,告诉你们王检,这次是天大的事情!砸下来,他扛不住……”

张睿明和顾海等在门口,等纪华挂了电话,两人才走了进去。

“来了啊?”

张睿明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自己讲,纪华也不等他两应答,示意两人坐下,虽然大家都是老检,张睿明也知道自己来报到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都没有,纪华直接把门一关,这起案子的案件讨论会直接开始了。

“顾海,这趟摸底的情况怎么样?”纪华先问了一旁的顾海。

“处长,我这趟发现,情况很糟糕啊,很多报告比之前他们东江那边提供过来的要严重的多,这个案子如果发酵起来,东江绝对兜不住,甚至我们省里都……”顾海一边回答,一边从带来的公文包里翻出一叠资料来,双手恭敬的奉上。

张睿明突然发现这个一脸凶相的大汉在领导面前,出乎意料的乖巧,今天顾海换了一身制服,腰杆挺直,魁梧霸气,和昨天那一身土气装扮样子比起来,完全不同,或者说昨天他那着装就是为了下去调查才故意扮成那样的。

张睿明心里感叹,这人见人说人话,随机应变,深不可测啊。

“这么严重?”纪华一把接过顾海递过来的资料,一边比照先前东江那边传过来的报告,越看眉头越紧,张睿明心里一百个疑惑,但是也默默忍着,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过了几分钟,纪华看完了所有报告,放下资料,仿佛彻底绷断的一根弓,脑袋后仰躺在座椅靠背上,脸色却是苍白的如同世界末日。

“这个案子要通天了,你们两马上出发,跟省委专案组的车一起去,马上!”

…………

张睿明半辈子公诉人,从来没想过今天这样子的奇异经历。刚到省检报道的他,行李都还没放下,办公桌都没着落,马上就被派往东江市处理这起惊动省委的大案。

在南州省检察院的大门口,张睿明和顾海等到了一同去东江市的省委班车,这辆挂着南0牌照的考斯特上,已经坐上了这次调查组的几名同志,张睿明登车时完全一头雾水,迎上车内众人的目光时,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微笑点头。

一名坐在前排副驾驶的脸圆圆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人站起来,向两人自我介绍道:“两位检察院的同志好,我是这次专案组负责联勤联动的马俊友。”说完主动把手伸了过来,张睿明和顾海赶紧握手。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七章 霹雳手段

接着马俊友一一向两人介绍这次专案组情况,这次专案组主要是以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同志为核心,再加上纪委和环保厅的几名同志,还有就是张睿明和顾海两位省检察院的检察官了。最后领导这次专案组的是省环保厅的副厅长井才良,马俊友指了指坐在车厢最后一名沉默的中年领导说道。

张睿明没想到,居然连省环保厅的副厅长也来了,这可是副厅级的领导,赶紧打招呼,“井局长好。”

“你好。”井才良不露声色,神情平淡。

张睿明和顾海两人坐在中间一排座椅上,时间紧急,张睿明现在都还不清楚案情,但明显感觉的出这个案子似乎牵涉颇为广泛,不然不会是这么一个“联合作战”。

张睿明赶紧用手机查了一下,井才良是省环保厅里负责全省重大环境问题的统筹协调和监督管理工作的副厅长。负责的事项包括牵头协调重特大环境污染事故和生态破坏事件的调查处理,指导协调市、县级政府重特大突发环境事件的应急、预警工作,协调解决有关跨区域环境污染纠纷,统筹协调重点流域、区域污染防治……啰哩啰嗦一大段字,其实就一个意思。这是一位主管环境治理的副厅长。

那么,加上还有纪委介入,这次肯定是与环境污染有关。

现在车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张睿明只能通过手机悄悄询问身边的顾海案件的具体情况。

张睿明在自己手机上建了一个文档,打上一行字:到底什么案子,一路过来都没人和我交代,我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

打完用手肘捅了捅顾海,递给他。

顾海看了一眼,接过手机,没有打字,而是翻开张睿明的浏览器,搜索到一则新闻,递回给他看。

这是一则“时代之声”的新闻,标题颇为惊悚——《“毒”大米席卷南州,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天”塌了》

这个标题就吸引了张睿明的眼球,食品安全?!还是大米,难怪这个案子这么严重,张睿明公诉人的职业敏感性告诉他,事情可能已经引起舆论风暴,更为严重的是,这家“时代之声”是一家外国媒体,在全球都享有广泛影响力,而且它的立场很不好判断,对形势传播和案情影响对我方更加不利。

张睿明接着往下读。

……近期,津港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公布了镉超标的8批次大米及米制品生产厂家、品牌标识。南州省主要的大米供应地之一东江市再次成为“重灾区”,8个批次里有6批次来自东江市。作为我省传统的“鱼米之乡”,东江市出产的大米却为何屡屡笼罩在重金属污染阴云之下?而重金属超标大米又是如何流向餐桌的……

看到这里,张睿明已经明白这次省检抽调他来的目的了,这又将是一起公益诉讼!

行政检察处是领导全省公益诉讼的重要内设机构,之前顾海为什么会与自己坐上同一趟车,省检工作的顾海那天刚好从东江调研案情回省,刚好与进省的张睿明碰到了,他是这么做事仔细的人,应该早就弄清了张睿明的底细,在车上脱袜搭脚,也是故意试探自己呢。

张睿明想到这里,既然顾海已经是去过东江的“先遣队”,那么这个案情他应该比自己更加仔细,张睿明很希望多了解一下这起重要事件的相关资料,在手机上又打上一行字:你比我更了解,具体什么情况?有哪些重要工作要做?

打完递给了顾海,没想到顾海接过来,扫了一眼,在下面回了一句:不要多问,到地方我详细和你解释。就递回给了张睿明。

从这紧张氛围和严密程度来看,这件案子真的是大事,中央对食品安全的态度一直是落实最严格的全程监管制度,严把从农田到餐桌的每一道防线,对违法违规行为零容忍、出快手、下重拳,切实保障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

而这起案件中,目前已经牵涉到最关键的大米这类主食,而且又有外媒煽风点火,难怪省委如此高度重视。

张睿明见状,也不勉强,这件案子复杂严重,又牵涉食品安全,到了东江,自己可真的小心行事。

这次去东江市任务紧急,车内气氛也颇为紧张,一路上几乎没人搭话,偶尔电话铃响,都是压低声音接通,张睿明熟悉这种气氛,这是大战前的宁静,以前每次大案要案,在最开始的布局调查和最后的收网前,所呈现的就是这种气氛。

考斯特车队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驰骋,前面一辆高速交警的警车一路牵引开道,张睿明看着窗外警笛鸣叫,灯光闪烁,隐隐间紧迫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当天中午出发,晚上9点左右车队就赶到了东江市市委大院,张睿明这两天算是来了个环省二日游,从津港奔赴省城,屁股没落稳,马上又跑东江来了。

车队跟着警车,缓缓驶入东江市委大院里,张睿明隐隐觉得不对,这么晚了,按道理,这样的重大专案,又涉及纪律处分的,不应该这样大张旗鼓的到机关大院里来啊,应该都是联系当地的一些隐秘酒店或者办公楼作为工作据点,再徐图调查研究,今天怎么第一天晚上就直扑市府大院来了?

红蓝相间的警报灯闪烁,一排考斯特依次停好,省环保厅井副厅长一马当先,带着专案组成员“刷”的一下鱼贯而下,每个人脸色都铁青严肃,张睿明和顾海也随着大部队杀下车来,夜风猎猎,吹动着领头的井厅长的衣角不住后摆,所有专案组成员跟着走向行政大楼,所有人快步挪动,无人言语,张睿明敏感的察觉到杀气,这是要处理人的气氛啊。

在行政大楼门口,东江市市长张圣杰率领各机关的工作人员,分列两排,候在门口等待省委专案组的来临。

井厅长率领专案组快步而来,张市长赶紧迎上去,张睿明在后面,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见两人见面飞快的握了握手,张市长附在井厅长耳边言语了两句,一行人就继续上楼,中间几乎没有停留。

所有人走上了三楼的大会议室,张睿明注意门口已经等候着不少的媒体记者,角落里还有几名警察和东江市检察院的检察官。

张睿明这下更确定了,这个案子省委已经定性了,像这么大的食品安全风波,那是肯定要问责的,今天专案组来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先期处理情况,马上就是关键的第一战。

像这么大的食品安全问题,肯定涉及非常广,涉及环保、安监、纪检、卫生等方方面面的部门,检察院这块主要是负责相关的提起公诉,而刑事公诉这块按管辖与职权来说是由东江市检察院负责,而影响较大的公益诉讼可以由省检察院行政检察处来负责。

张睿明看到这阵势,一下子明白了,他和顾海两人作为省检察院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官,在这起案件中主要任务应该是负责案件相关的公益诉讼,其余的事情少问少看,张睿明明白了自己的职责,也清楚现在的处境,既然之前没有人安排今晚的任务给自己,那么现在即将要发生的事与自己关联不大,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安排就是了。

所有人在会议室都按部就坐,主席台早就搭好了,媒体设备在专案组来之前就已经调试完成,张睿明和顾海同东江市检察院的同志一起坐在会议室的前排。

这时,工作人员搬进来一块巨大的蓝底白字的背景牌,摆在主席台的背后,张睿明清楚的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大字:东江市10.4新闻通报会。

果然,今天第一战就是新闻发布会。

主席台上坐着的的是东江市的头头脑脑,一字排开,当中是专案组的负责人省环保厅井厅长。

十分钟后,会议正式开始。

主持人先稍微介绍了一下情况,马上就是把麦克风递给了井厅长。

“感谢媒体对东江市相关环保工作的关心,对“镉大米”事件的关注。相关情况发生后,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责成东江市委分别于10月1日下午、10月2日早晨、10月3日下午三次召开市、区、镇三级专题会议进行部署,并采取以下措施。

一是迅速成立工作组进村入户调查,并按照国家统一粮食收购价全部收存疑似污染稻谷83420斤,待检验结果确认后对确属污染稻谷集中进行无害化处理。

二是港口镇、村两级通知区域内农户即日起不得耕种食用农作物,待相关检测鉴定出来后,原有全部农田由镇、村统一流转栽种花卉、苗木。

三是市、区环保、农业、粮食等部门已对疑似污染区域土壤、水体、稻谷等采样送检;并迅速启动了水环境整治,全面开展治污、清淤、绿化等工作。

四是举一反三,由省环保部门牵头,农业等部门配合,扩大覆盖面,对周边农田进行污染调查;同时委托第三方有资质单位开展矿区污染调查,编制污染治理方案。

五是已于10月3日责令南江矿冶公司限产,在此基础上,按有关程序启动调查,视情况可考虑永久性闭矿,将对矿区进行生态修复和植被恢复。”

张睿明仔细听井局长讲的这五条,确实高屋建瓴,环境污染、食品安全这一块最怕的其实的社会是上的恐慌情绪发酵,很可能将一起事件的影响极速扩大,引发始料不及的大海啸。而井厅长这几点没有一句空话,实实在在启动了相关的措施,实事求是的摊开来讲,减轻了公众恐慌,这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八章 雷厉风行

井才良的话一落地,媒体发问的手就已经连着举起来了,主持人只能赶紧示意,东江市委领导还有事情要宣布,先压下反应热烈的媒体。

这时东江市市长张圣杰接过话筒,先肯定了省委和专案组的处置意见,讲了一些东江市委的处置办法:事件涉及食品安全,但情势还在控制之中,接到汇报后,东江市党委要求涉及百姓利益事件一经发生,全市一级响应,当地食药监部门在上级党委领导下迅速开展处置工作。成立全市应急小组,要求东江市涉事米制品厂停产,质监部门封存库房原料大米,等待进一步检查。

接着,话锋一转,宣布了东江市党委的一系列问责措施,对处置不利,反应延后,之前在环保监管这一块不力的官员,马上采取党纪处理,对部分责任较为严重的官员将采取司法措施。

“东江市纪委和检察院的同志们就在现场,现在我宣布,对以下同志的违法违纪情况采取相应处理……”

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这是来真的!”没想到,东江市委居然这么快就启动了问责程序,对涉事人员真是毫不姑息,严格处理!

“三河镇镇长,朱右民,涉嫌渎职罪,停职调查!”

“市安监局监测员,吴小青,涉嫌渎职罪,停职调查!”

“东江市三河镇高家村村支书,陈武,涉嫌环境污染罪,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予以拘传到案!”

市长一边在上面宣布,身着制服的检察院和公安民警一边下来将在场的相关人员一一带离,会场里一片肃静,寂静无声,张睿明没想到东江市党委居然如此霹雳手段,说到做到,当相关办案人员从身边走过时,张睿明心头都是感到强大的震慑感。

从严治党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这一系列措施彰显了南州市党委对这次事件的高度重视和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负责的态度,我们将绝不姑息,一查到底,给东江人民一个交代……”

台上的张市长还在侃侃而谈,张睿明听到心里,一阵感触,这是一个负责的班子依据党纪法规所应该采取的行动,相信这一系列举措的效果。而接下来,这次事件的终点也许将是由公益诉讼起诉人代表人民提起关于“镉大米”的公益诉讼。

…………

新闻通报会完后,井厅长把专案组一行人带到二楼旁边的一个小会议室,所有人手机关机,大门关好。井厅长推了推眼镜,对所有人说道:“我们专案组今天关上门来说啊,大家都是省直机关的同志,这次事件大家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时间紧迫,我也长话短说,先讲明一点,给大家透个底,这件事情的原则就是全力控制影响,控制范围,控制后果,不要让任何一名人民群众在这起事件中牺牲。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这点来做,明白了吗?”

所有专案组成员纷纷点头答道“明白。”

井厅长笑道:“牺牲这个词,不是很妥当,但是就是这个意思,不能让任何一名群众在风波中死亡,这点,疾控中心的同志要特别注意。”

接着,开始宣布这次专案组中各部门的分组和工作计划,张睿明和顾海果然是被安排负责准备好相关的刑附民公益诉讼,负责公益诉讼这点,通过之前会上透露的信息,张睿明已经想到了。

办公室的白炽灯微微闪烁,这时,有一个人打了一下哈欠,张睿明这才注意了一下时间,抬表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张睿明看看四周,但每个人神情都保持专注,井厅长还在精力旺盛的布置工作,没人多说一句题外话,毕竟在省直单位工作,领导还在拼你好意思说累?这一点政治觉悟还是要有的。

捱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井厅长布置完毕,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连着讲了有几个小时了,这次的会议解散后,专案组就要洒下去,基本不太会碰头了,所以工作讲到比较细。

井才良算是年轻厅长,头发乌黑浓密,一根皮带特别显眼,有破又烂,卡头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衣着却整洁朴素,说话一丝不苟,张睿明看到这些细微处,完全可以想象这位领导为人有多么严谨细致,是如何付出一切,扎根在南州的官场上,45岁之前就到了副厅,可以想象他这一路是如何的拼搏奋斗,再加上天时地利,才有这官运亨通,已经算是接近个人努力的天花板了,然而,张睿明清楚的明白,这次的事件很可能将改变他的一生……

来到张睿明和顾海这组时,井才良已经很疲惫了,半耷拉着肩膀,勉强抬起脑袋听取顾海的介绍。

“嗯,嗯,顾海,这个名字我听过,上次几个案子,都听过你的大名。”

“不敢,井厅长,我只是做好本分而已,这位是新从津港调过来的同志,叫张睿明,是上次公益诉讼的起诉人。”

听到这一点,井厅长眼神在张睿明身上定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哦,就是上次起诉津港四中的那位检察官吗?不错不错,年轻有为啊。”

张睿明主动伸手过去,和井才良握了握,“井厅长好,津港张睿明向您报告。”

“好说,好说,我们这次工作组最需要的就是你这种有公益诉讼经验的法律人才。”井才良看起来和蔼可亲。

“井厅长有什么要安排的,尽管吩咐。”

井厅长拿出一叠资料,在上面划了几个圈,说道:“这次我出发前,省长提醒我,说:“我们专案组要分得清轻重缓急,行动“要快要稳”,“快”是要迅速处理,稳定民心,“稳”就是稳妥调查,稳重处置,一些涉案企业、公司牵连甚广,在先期采取果断措施制止污染后,调查处理阶段千万不能“一刀切”,“打乱战”千万注意不能引发民众恐慌和群体事件。”

张睿明和顾海一同答是。

接着井才良指着一个名字对两人说道:“这次你们省检察院要和东江市检打好配合,你们负责好此次的公益诉讼,这样,先期调查方面,你们负责这家企业,要查清楚,整个污染排放的详细流程。”

张睿明看到井才良指着的这个名字:东江市南江矿业集团有限公司

接着,井才良以一句悲壮的结语结束了这场凌晨的工作会——“希望在这起风波平息后,我们专案组还能完完整整的再聚在一起,到时,我们这里二十多个人,哪一个都是我的兄弟。”

…………

新办公室在东江市检的办公楼四楼,看着宽大的办公桌椅,张睿明这几天第一次有安定下来的感觉。终于可以开始做这起案件的大事件表,弄法律关系图了。

准备动手前,张睿明看了看旁边的顾海,检察制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简直像伪军,腆着个大肚子,莫名好笑。

但张睿明清楚,这个看起来张飞似五大三粗的汉子,实际上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在省检侵淫多年。这顾海办过许多涉及全省的大案要案,站的角度与高度,自己还无法想象,不可同日而语,这样一个人居然能沉下去,乔装打扮,潜入三河镇最基层的村落,扎扎实实去做调查,简直是不可想象。

张睿明扫掉最后一点轻视此人的想法,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向顾海说道:“顾检,现在任务已经排好了,既然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现在可以透露一下你调查来的“机密文件”了吧。”

顾海正低头做材料,见张睿明问自己,小眼睛翻了几翻,打量了张睿明一番,“好啊,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我可以告诉你三河镇的具体情况。”

顾海用十多分钟把这起“镉大米”事件给张睿明原原本本梳理了一番。

事件的起因从津港市食药监局的一项检测报告单说起,今年下半年津港市食药监局开展了大型专项检查整治工作——“秋雷行动”,覆盖了津港市食品、工业制品等群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抽查了来自东江市的一批次大米,结果令人震惊,该检验结果表明,东江市的这批次大米,居然其中的镉含量达到了0.40mg/kg,超过正常值一倍多。

东江市是南州省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是典型的农业大市,自古以来就是我国南方重要的“鱼米之乡,”所产的大米远销省内外,直至海外。

而这批次的大米,都是从东江市三河镇的一处偏僻的粮站发过来的,而三河镇是东江市的南部,位于闽水南岸,只是一个衰落破败的普通小镇。

张睿明听到这里,插嘴道:“如果只是这样,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检测不合格情况,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问责问责。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一番风声鹤唳的样子,惊动省委,连夜成立专案组?”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三十九章 前路崎岖

见张睿明提出疑问,顾海掏出一叠材料,从其中抽出一本杂志,张睿明眼尖,知道是“时代之声”杂志的亚洲版,封面一行大大的标题:《南州省大米自检镉超标100%官员喊无辜》,张睿明打开一看,标题煽动,情节夸张,这是上次那篇《“毒”大米席卷南州,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天”塌了》的后续报道,保持着一样的行文风格,以及其抓人眼球的标题,应该是同一人所写。

这下,张睿明明白了,有人在推波助澜。

顾海接着讲案情,事件发生后,东江市委紧急启动了食品安全应急预案,没想到就在紧急处置的同时,这几篇来自“时代之声”报道打破了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民众信任感,恐慌情绪迅速蔓延,事件迅速发酵,

因此,南州省省委指示专案组,一定要全力以赴,妥善、迅速处理好这次“镉大米”事件

听到这里,张睿明发现,这是和自己上次的公益诉讼一样,第一战就面临了强大的舆论风暴,何况,这次还是外媒兴风作浪,恶浪滔天啊。

顾海笑着指出张睿明“恶浪滔天”是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接着又说道:“所以,为进一步挽回群众损失,杜绝次生污染,也是为了警示。省检这次准备提起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因此委派你津港张睿明和我加入这个专案组。”

张睿明突然想到一点问道:”现在主要问题是“时代之声”这篇煽动性强的不实报道,你们之前采取什么回应没有?”

顾海答道:“考虑到对方的国际影响力,现在主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快速全面的把信息透明化,消除紧张情绪,昨晚的媒体通报会就是我们的应对。”

张睿明急道:“这些都是常态动作,另外你们没有针对性的采取任何行动?那对待这些恶意描黑的媒体记者也太纵容了吧,我看着里面内容有极强的煽动性,大篇幅的都是采用了主观揣测的内容,对我们政府和党委所采取的有力措施,根本没有提及,这样的媒体,太过分了吧。就算是不好处理,也可以直接约谈或者下函啊……”

见顾海不回答,张睿明察觉到不对,缓缓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没有透露给我啊,不然怎么会搞到现在这么严重。”

顾海点起一根烟,喃喃自语道:“如果只是应对这些黑心媒体倒还好说,主要是……”

接下来,顾海沉默许久,张睿明看出他是在衡量、思考,对他来说,自己还不是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战友,他手里应该掌握了别的关键的资料,会是什么呢?证据?内情?报告?检验鉴定?张睿明无法得知,唯一可以猜到的是,这份资料应该是涉及颇广的。

见顾海如此纠结,张睿明摆了摆手,“算了,顾检,你不想说就算啦,你也是有你的苦衷吧,等你需要时再告诉我。”

顾海脸上有难为情的神色,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我这个推断,现在还不能证实,所以现在还不方便与你沟通,到时我一定会告诉你。”

“行了,你告诉我,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吧,毕竟你是省里领导,我只是一个借调过来的“临时工”,我都听你的。”张睿明一脸笑道,开着玩笑,缓和了下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兄弟,别这么讲,这就没意思了,我两可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东江这里相依为命啊。”顾海马上接话,一边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神情真挚,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

张睿明盯着眼前这面相凶恶的胖子,这人能在中巴车上演成脱鞋脱袜素质低下的打扮,也能一脸凶恶,假装敲诈勒索的车匪。在领导面前却又一脸讨好,举止恰当,现在又和自己能假装掏心掏肺,这人能屈能伸,心思细密,深不可测啊。

不怕他凶,不怕他乖,就怕这样能凶能乖的人。

察觉张睿明审视的眼神,顾海试图引开话题,说道:“哦,对了,刘阳他们到了,我们现在下去搬东西去呗。”

…………

这次专案组分工,南州省检行政检察处这边负责对涉污企业的公益诉讼的检察官就张睿明和顾海两人,为了赶上当晚的新闻通报会,两人和井厅长一起随省里车子过来,可就两个人怎么玩的转的这么大的案子,果然,第二天纪处长就派了“援兵”赶来。

看起来一脸稚气,实际上都快三十的娃娃脸刘阳是一名省检察院的老文员了,许多门门道道比张睿明还清楚的多。他正从检察警车的后座上搬下一堆的纸箱来,张睿明拨开一看,里面是一垛垛的资料,有近几年东江市相关的环评报告,有三河镇的规划资料,丰富详实,一边搬,一边向顾海叫苦:“海哥,你昨天催的我是又急又快,我这在复印室,足足打了一整天,才把你要的资料给凑齐,心神憔悴,这还没停一下,我自己肉身又要跑这来给你打杂来了。”

顾海嘿嘿一笑:“别贫,什么叫帮我做事,是为了正义的事业,人类的未来好嘛。少废话,把东西先搬上去。”

张睿明翻了翻这如山高的资料,笑着打趣顾海,“你怕是把东江市环保局近几年所有的环评报告都搞过来了吧。”

“错,不只是环评,还有水行政主管部门审查同意的水土保持方案。”没想到顾海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张睿明只能惊讶的咋了咋舌。

三人费了半天劲才把这十几箱资料背到办公室放好。

“今天,我们第一步怎么摸这个情况?”张睿明擦了擦满头的汗问道。

“你是怎么看这起案件,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顾海先给张睿明出了一个问题。

这起“镉大米”事件是张睿明抽调省检的缘由,也是他到省检的第一起大案,对于这样的环境污染案件,张睿明这两天了解情况后做了不少功课,心里其实有点底。

他从容答道:“昨天会上,东江市张市长已经宣布了分工,我俩负责对南江矿业负责人调查取证,而且目前情报显示,这个东江市首屈一指的重金属加工冶炼的龙头企业是这起“镉大米”事件的污染源之一,这和东江市检那边传来的情况通报也相互吻合,现在东江市检以环境污染罪已经对南江矿业刑事立案了,那么我们这边所要做的就是做好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

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这是公益诉讼的新的发展,是《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检察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中新增的的案件类型,明确规定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领域的刑事案件中,需要追究被告人侵害社会公共利益的民事责任的,检察机关可以一并提起附带诉讼。

“我想去一趟东江,摸摸情况。”张睿明继续说道。

顾海奇道:“下去摸底调查这些事,你还亲自做啊?就交给负责的公安局专案组来搞就是了嘛,没必要自己跑一趟啊。”

张睿明看着他说道:“公安那边本来要负责刑事调查,忙不过来都,比起坐在家里等案卷,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去跑跑,更能掌握第一手信息,我本来就是这做事的命啊,而且公益诉讼有它的特殊性在里面,我还是自己来安心点,毕竟法庭上的成败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努力。”

“嚯,看来你已经在为将来庭审做准备了,也是,这又是一起新类型案件,你这人怕是夜夜当新郎的命啊,南州省检的新类型案子都是你来做的。”顾海意有所指的挪揄张睿明道。

张睿明白了他一眼,这人真不正经,但这么粗俗的比喻倒符合顾海之前粗鲁不文的个性,张睿明没有理他,继续想着案情。

“这样,我还是先去三河镇南江矿业公司跑一趟,这边就拜托你和东江市检察院这边做好对接,准备公益诉讼材料。我下午去摸下底吧。”

顾海看了看张睿明,半张着嘴,神情欲言又止,有什么事还是没说出来,到最后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了。

张睿明没注意顾海的神情,独自准备好文书材料,带好东西,再叫上司机老陈,就准备往三河镇出发了。

临出发前,顾海带了两名英挺的年轻人到张睿明面前,说道:“这样,我帮你从东江市检借了两名年轻同志帮忙,我和他们领导讲好了,到了地方,绝对听你指挥。”

张睿明看了看两名年轻同志生龙活虎的,和两人一一握手,打招呼,转身和顾海笑道:“好,感谢海哥,还是海哥思虑深远,能力强。”

“嘿,你少来,这个……这趟路上,还是注意安全,对方南江集团毕竟是南州省首屈一指的大企业,能量不能小觑,我听说,上次他们东江市检上门取证,就吃了个闭门羹,抵抗态度非常强硬,你自己万事小心哈。”

“嗯,好的。”张睿明点了点头,转身坐上检察警车,车子缓缓驶出东江市检的大门,张睿明从反光镜中看到了顾海复杂的眼神,心里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泛起涟漓,化成波澜,然后这些波澜在张睿明心底层层叠叠推挤开,却没有一丝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章 杀机四伏

检察警车在土路上颠簸不堪,离三河镇已经不远了,张睿明没想到现在南州省居然还有这样坑坑洼洼的泥道,感觉不可思议,国家很久之前就启动了农村“村村通”公路工程,在张睿明熟悉的津港市就几乎再也看不到这样泥泞的路段了。

最可怕的不是路不平,而是沿途超车驶过的那些大货车,满载了矿土泥沙的货车,从张睿明他们小警车旁呼啸而过,巨大的质量带动土地轰隆隆的震动。张睿明知道这些跑货车的很多都是超载超限,一旦速度起来根本刹不住车,小车一旦被他们擦到就非死即伤。只能不停提醒司机老陈,慢点,再慢点。

“嘿,这路真是烂啊,怎么国家不修啊,不是说“村村通”搞完后,每个乡镇都要通水泥路吗。”

“张检,你这就不知道了,这里是447省道,半年一修,年年施工年年坏,这是大车跑多了。”答话的青年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欢脱,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透着无邪的神情。

答话这年轻人叫王冲,是张睿明为了这次调查从东江市检带过来两名帮忙的年轻检察官之一,性格开朗热情。

“哦,这样啊。”

张睿明听着王冲这么一说,看着一辆又一辆大车呼啸而过,一下子明白了,这公路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坑洞,都是这些满载或者超载大车压出来的。这么庞大的运输量,可以想见南江矿业集团是一个体量多么大的单位。

一路上灰尘扑扑,卷起黄烟缓缓落下。张睿明却突然发现一辆灰色的商务车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警车减速,他也减速,提档加速,他也咬住。

张睿明先问身边两名东江市检的同志:“这车,是哪个单位的,你们见过吗?”

“没见过,津港的吧。”

“嘿,这是有人盯上我们了。”

仔细分辨模糊从车影,张睿明发现那是一辆别克GL8,这种商务车油耗特别大,一般不是政府采购的,车牌看不太清楚,朦朦胧胧看到是津港的车牌。这是哪路人马?张睿明心想,反正应该是来者不善。

正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后面这俩GL8商务车身上时,张睿明一行人却没注意到危机的来临。

警车正前方对向车道上,几米远处,一辆大货车突然偏离方向,往左一转,穿过道路中线,两人多高,重几十吨的大货车直直朝对向的警车撞过来!

这条道路只有两车道,一辆大车就占了大半边车道,小小的检察警车简直避无可避,

如果撞上去,这这辆大众宝来小轿车喷涂的警车,在这庞然大物面前将会如纸片般被撕碎,一车人性命就交代在此了!

幸亏副驾驶的张睿明反应及时,急忙一把把司机老陈手里的方向盘往右边一扯,那辆失控的大车在最后关头也回了一把方向,往右偏回。张睿明一行人恰好躲过去亡命之厄!

警车“嘭”的一声扎进右边矮树丛里,陷在沙坑里,车上众人都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撞了个眼冒金星。

生死瞬间,电光火石,一车人吓得不轻,半响没人说的出话来。

而对方那辆大货车回正了方向,一脚油门驶的远了,早已看不清车牌。

检察警车上大家惊魂未定,身后那辆原本跟着的别克商务车也停了下来,停在警车后方几十名处,下来了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张睿明见后车又下来几个人,难道是来补刀的?张睿明公诉人生涯遇到的打击报复那可是数不胜数,特别这种异地出差,看到有人围过来,简直是下意识的就要回避,来不及询问车上大家的伤情,赶紧吩咐老严:“赶快开,这里人烟稀少,现在不知道对方什么情况,越是这样,越不能停留,我们直接去三河镇派出所。”

“收到。”

检察警车倒了一把,从沙坑里驶出,冲上土路,“呜”的发动机勉强发出一声轰鸣,像前驶去,身后那辆商务车下来的两人,往前追了两步,却只能看见警车后轮掀起的尘土。

车子往南一路极速行驶,在447省道的分叉路往三河镇方向拐了进去,没有选择另一边的玉宝山方向,虽然那是南江矿业集团所在地,但现在首要是先往人多的三河镇上走。张睿明特意盯着车辆的反光镜,反光镜后面那辆GL8在分岔路口处跟了上来,好像迟疑了一下,减了一下速,然后就跟着张睿明他们车也往三河镇方向来了。

“好家伙,真是对付咱们的。”

到了人烟多的地方,张睿明一行人就不怕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就算是对方派来的打手,难道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警车大打出手?

同行的东江市检察院公诉科的王冲,开了个玩笑说道:“惹什么车都不敢惹面包车,因为你不知道对方车上到底有几十人。”

“到了镇子里就不怕了,山河镇派出所在市政府旁边,前面左拐。”张睿明没有理会这个玩笑,一边看身后情况,一边为司机指路。

检察警车一路不紧不慢的往三河镇开,从镇政府门口经过,拐进旁边的一条巷子,直直停在三河镇派出所的院子里面去了。

而辆商务车见他们警车已经驶入了派出所院子,在派出所门口停了一下,没有动静,张睿明见到了地方,叫上车里两个年轻检察干警,四人猛的一齐下车,作势上前抓捕,那辆GL8见张睿明他们突然转身反扑,估计一下子也没有准备。吓得马上逃命似的,往前猛的一下加速开走了,只留一路尾气四窜。

几人见对方一下跑了,也收住了脚,张睿明这下确认了,对面还真是冲自己来的。

“张检,我们这案子是省里“钦案”,还有人敢动咱们啊?胆子太大了吧。”说话的王冲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遇到过打击报复,不知道异地用检的危险性,说话吊儿郎当的。

今天一路遇险,差点就交代在省道一个不知名路段上,现在还没摸清对方底细,张睿明正在火头上,一肚子邪火无处发,这不合时宜的玩笑一下子触到他的情绪,严厉训了训这说话没轻重的年轻同志:“什么“钦案”不“钦案”的,讲话注意分寸,再乱讲我回头告诉你们处长去,什么纪律作风!”

王冲脸色一下僵住了,不敢再乱说话,张睿明没有理他,转身拨打起一个电话来,电话一下就接通了。

只听到张睿明低声说着:“嗯,嗯,我到了,快下来吧。”

没多久,一名身着警服的中年警官就急匆匆的从派出所楼上跑下来。

“小明!”

“吴大头!”

这名中年警官正是张睿明的大学同学,名叫吴正,以前一个寝室的好兄弟,都是政法系毕业。

西大政法系当年还是军事化管理,早点名,晚查岗的,值班站岗,一个区队的兄弟颇有部队新兵连的感觉。都是一起摸爬滚打的“战友”。这有近十年没见了,感情却还像真空包装,依然保持新鲜。

当年毕业后,别人都觉得法院、检察院好,他偏偏觉得这两单位不接地气,反而选了最苦最累的公安民警,在市里巡警队混了几年,找了个机会下基层,正好分在三河镇派出所当所长。

“嗨,你个鬼,终于想起来这荒山野岭看老子了,今天你晚上没喝个通透,你可别想走。”

“哎,大头,我还真是公事来了,没办法,下次私人过来再搞吧,我在还有事现在要请你帮忙呢。”

吴正看了看张睿明这一行过来的架势,提着公文包,开着警车,还有两个身穿检察制服的年轻人跟着,“哟,你这次还带着“兵”来啊,看来真有事,你直讲就是了,自己兄弟,能做到的我一定办。”

张睿明就把之前一路过来遇险和被跟踪的事情,简略的和吴正讲了一遍,张睿明讲的轻描淡写,但是吴正一听,也知道这大货车很可能就是冲人来的,其中惊险不言而喻。

“吗个比,这是在地面上弄我兄弟了,这事,我一定替你查清,不能让我兄弟在我地界上出事儿。”

吴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叫来一个年轻民警,让张睿明把车牌和信息报给他,叫这年轻同志去内网查询相关信息去了。

张睿明笑着看着自己这一个寝室出来的兄弟,吴正也是三十来岁,看起来比张睿明胖了一圈,和那个顾海相当,面相倒是和善可亲,说起事来神色飞扬,长袖善舞的样子,颇有几分社会气息。张睿明清楚偏远地区的地方派出所,所辖地区甚广,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靠只会做事的好好先生完全守不住,自己这兄弟最擅长的就是社会厮混,吹牛打屁,用人用权上又拎得清,到了这偏远派出所,那是混的风生水起。今天自己被遇险的事,吴正说不定很快就能查清对方到底是哪派人马。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一章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南江矿业集团,就是你们镇上的吧,情况怎么样?”张睿明递了根烟给吴正,这个巨无霸企业就在自己这老同学的辖区,问他应该也能搞清楚一点情况。

吴正接过张睿明递过来的烟,点上,刚准备给他点时,才发现老同学摆了摆手,他自己早就戒烟了。

张睿明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熟悉了好多年的胖警官。吴正眼神却闪烁了一下,说道:“嗨,你也是为这个事来的啊,走,我们上面边喝茶边聊。”

来到吴正宽大的办公室,张睿明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嚯,难怪你喜欢当警察,你这是山高皇帝远,现成的土皇帝啊,我们检察长都没你这办公室大。”

“少来,我这是会议室,集体公用的,再说别把你们省里干部那一套堆在我身上。我亲爱的省领导,我哪有你们那级别啊”

几人坐下张睿明和他介绍了同来的东江市检的同事,闲扯了几句,张睿明话归正题,直接问道。

“这几年,南江集团怎么样了?看起来很兴盛。”

“看起来不错吧,其实已经是空架子了,听说股权有纠纷,几个之前的老板也跑路了,怎么?他们老板之间有人告?”

“那倒不是,这些都是属于经济纠纷,严重点到经济诈骗什么的,那也是东江市检他们提起公诉的事。”

张睿明敏锐察觉到一点,“不过,这你倒提醒我了,现在他们公司股权清晰吗?负责人现在在三河吗?”

吴正听到这,一脸横肉笑道:“这他娘的南江集团,现在几次股权变卖、变更,外面欠了不知道多少亿的债务,关系非常复杂,没人搞的清楚谁在负责,谁又是老板,只知道工还是照常开,就是一个瞎子开车,到哪算哪。”

张睿明点头附和:“是的,来之前,我在法院那边也查了南江矿业的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许多资产冻结了,基本就是一个空壳子,估计现在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采矿许可证了。”

“是不,那你们来干什么,这公司就是一团乱麻,根本搞不清。”

张睿明苦笑道:“就算是一团乱麻,那也没办法,我们就是来斩开这团乱麻的。”

听到张睿明这么讲,吴正接着又说道:“那你是因为那篇“时代之声”的报道来的?”

张睿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个事?兄弟,如果因为这个,我希望你们不要搞。”

“为什么,现在这件事已经震惊全省了,还为什么不能动?”

吴正似乎早就猜到张睿明的反应:“兄弟,很多时候,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南江集团只是冰山一角,背后担着天大的干系,动不得的。”

张睿明不解的说:“还有什么干系比老百姓吃不到放心米、喝到放心水更重要?”

吴正讪讪笑道:“如果,连饭都没得吃呢,如果连水都没得喝呢。”

“什么?”张睿明疑惑的看着吴正。

胖胖的所长站起来,把办公桌上面的杂物全部清开。露出一张整个东江市的地图来。

像革命老片中手指地图、嘴刁烟斗的司令员一样,张睿明莫名觉得好笑。

“怎么,我的吴司令员,你这是要指点河山啊,这次战役,你怎么看。”

“张政委,我建议不要动,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但是中央来电报了,指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必须要打啊。”

两人扮了一会,开了几句玩笑,吴正神色严肃起来,指了指地图上三河镇的位置,旁边还标了一座山峰,张睿明知道,那是南江矿业的主要铅锌矿矿区——玉宝山。吴正把玉宝山和三河镇几个点连起来,成一个椭圆,这个椭圆在地图上看居然已经占了东江市一小半的面积了。

“你看,整个南江矿业和三河镇乃至东江市三者是连在一体的,密不可分,不好动啊。”

张睿明认真问他:“到底什么原因不好动?占地广大,正证明了他们南江集团污染面积大,和能不能动他有什么关系呢。”

吴正说道:“你知道南江集团的全称是什么吗,东江市三河镇南江矿业有限集团公司,你去三河镇上问问,镇上七成以上人口都是这个矿上的职工和家属。整个东江有多少万家庭生计系于这个企业之上,南江集团的生产值在全东江市GDP中占多大比例,你了解过吗?”

张睿明打趣道:“哟,看不出啊,吴大所长,高屋建瓴,现在都站在市长、省长角度来看问题了啊。我一个小检察官,看问题没你那么全面,我只知道现在土地污染的事已经被抖了出来,今天我们不来查,环保厅,农业厅也会来处理,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查的问题了,是如何查,如何减少损失,挽救土壤环境的事了。”

吴正嘿嘿一笑,说道:“你个小明,又笑话老子。讲实话,我一个小小所长,关我什么事,我只是看到这镇上几万老百姓,都靠着这矿吃饭,有点于心不忍而已,这公司归谁,老板什么情况,也不关我这个小警察的事,我就是从旁观者角度,替老百姓多说一句。我知道你小明现在也是知名人物了,我也知道你们检察院现在主要在搞这公益诉讼,打的就是这些大企业,我只希望你们运用法律武器的同时,也能管管这些公司背后的老百姓哈。有些事,不是搞倒了企业,老百姓就一定拍手称快的,你要考虑这些企业背后的家庭,别拿公益诉讼当尚方宝剑,见谁斩谁啊。”

张睿明见他吐露心声,言语中有些酸味,但也理解,公益诉讼是新鲜事物,在这次司法改革开始初期,检察院的反贪局被剥离,社会上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说检察院现在就是拔了牙的狗,什么都不是了,没权没人,后来,看到各级检察机关又风风火火的开展起公益诉讼来,又有风言风语,说公益诉讼就是用来安慰检察机关的,是一种变相补偿和安慰,给他们权力去收拾不听话的企业。

张睿明清楚这纯属无稽之谈,在开始全国性的司法改革前,公益诉讼的呼声就一直没停过,而且由检察机关来提起公益诉讼,这是全世界大部分发达国家都采取的举措,制度成熟可靠,完全就不是什么补偿和安慰。

但别人不会这么看,在这个善意被不断曲解的时代,每个人只有想办法调整自己,去正确对待。

想到这,张睿明和声悦色的和吴正说道:“大头,你又乱酸个什么劲啊,公益诉讼,公益,公益两个字,字字都是为了人民群众,赔偿调解治理,哪一项不都是老百姓拿了好处,别整的好像我们检察院是没事找事一样,再说,你看这个案子,整个东江市是典型的农业市,几乎每年都是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市,担着整个南州省的米袋子,农业人口又是三河镇矿业人口的多少倍?如果这场风波扩大,影响整个南州省的形象,甚至中国大米的形象的话,那么就不是影响几万人饭碗的事了。”

吴正摸了一下脑袋,答道:“嘿,这我就不同意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哪还是一片土地养一片人的年代,每时每刻,我们都是生活在全球化的潮流中,用的美国的手机、吃的泰国的米,这里不产米了,不是中国其他地方,乃至全球都到处有地方产吗。”

“我说你是天天在这里当所长,蹲在这县城里蹲傻了,眼界也不开阔了,你知道整个东江市有多少农业人口吗?你知道南州省有多少农业人口吗?这可都是最底层的农民啊,你让他们大米没地方销售,他们吃什么,全省吃什么?”

两人越说越激动,争的面红耳赤,张睿明知道他是地方官,站的角度是三河镇的老百姓生计,而张睿明作为省检检察官,必须站在法律事实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好了,难得和你争了,下次再讨论,对了,借一辆你们当地牌子的民用车给我。”

“怎么,你还要去矿上啊?你今天来已经被人盯上了,你还敢去老虎窟?胆子太大了吧。”

“来都来了,必须要去,找车给我吧。老子今天也被惹毛了,对方越是不想让我查,我查起来越得劲。”张睿明冲吴正狠笑一下,下巴一抬,神色犀利起来。

…………

到了玉宝山山脚,张睿明才发现这“玉宝山”的名字真是名不副实,玉宝山地势西南高、东北低,环绕三河镇皆山,三河水库大坝屹立南侧,河流水穿镇北去,全境属福山支脉,山峦起伏,沟壑纵横,

但这玉宝山却不是什么青山碧水、竹树成荫的人间仙境,玉宝山整个半座大山都被挖空,庞大裸露的山体,却又毫无生机,没有一丝绿色点缀,如同一个怪物般独自屹立于天地间。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二章 伊人何处逢

张睿明第一次见到这样完全没有植被覆盖的山体,就这样怪异的屹立在世间,如同受刑的裸囚。而巨大灰败的山体上附着一路路“蚂蚁”,在上下“搬动食物”。

那是灰秃秃的山脊上一台台不停工作的挖机,这次巨大的风波丝毫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工作的迹象。

张睿明感觉“玉宝山”就像那部著名美国小说《巨人国历险记》中的被小矮人用绳索困住的巨人,只能不停哀吼,却又毫无办法。

自然的伟力在人类的恶意面前,却也毫无抵抗。

张睿明他们借了一辆本地的面包车,停在八宝山山脚的一块小山头上,张睿明拿出一副望远镜,仔细察看矿产区的动静,一边听着东江市检兄弟们做着介绍,他们之前已经来过几次了,有一些资料,前面被张睿明训过的王冲,正一边指着远处不停工作的矿区,一边向张睿明解释到:“玉宝山真是一座宝山,它所产的铅锌矿埋藏较浅,而且地表有露头,可以直接露天采矿,所以这南江矿业公司都不需要打矿洞,直接穿孔爆破、用挖掘机采装后,再用大货车把原矿石从矿区运到了卸装点和排土场,后面的分拣都是在车间里,那里戒备森严。我们上次和东江市公安局的同志一起去分拣车间调查,没想到根本进不去,这东江集团纠集了一大群当地矿工、村民老百姓,几百人守了个一天两夜,我们领导怕酿成群体事件,当时就让我们先撤了。后面的工艺环节,就不太清楚了,特别是关键的排污程序,这次一定要查清楚。”

张睿明点了点头,“小伙子不错啊,你们东江市检上次也做了不少工作。”

“没办法,上头一说要提起公诉,下面马上就开始查了,但到现在,还没抓住他们倾倒废水废渣的证据。”

张睿明想了一下,拍了拍司机老陈的肩膀,“走,我们去他们工厂。”

…………

明明是10月天,应该是一年中最阳光灿烂,炎热异常的时候,三河镇的天却总是灰蒙蒙的,像以前工厂里永远清不干净的老烟囱。吸一口气,明显喉咙感到有异物感,张睿明已经咳嗽一天了,简直可以快吐出血来,他不知道这里的村民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拍拍脑袋,一层灰噗噗落下。看看衣服,才穿一天的新衣就沾满灰尘,灰扑扑的像是旧物,沿途看去,树都没几颗成活的,特别矮小,一片末世般的荒芜感。

除了络绎不绝的大货车车流。

这辆借来的面包车在被大车压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慢慢向前,张睿明特意叮嘱老陈,开慢点,自然点,就像一般的本地车。

顺着南江矿业的大货车车流,一路向南行,又走回了447省道,回到了三河镇旁边近二十多公里处的一个小村庄,张睿明问了问旁边农家地上玩泥的农家小孩,得知南江矿业公司在前面不远处的“工业园”,这里叫高家村,就是上次新闻通报会上,东江市市长张圣杰宣布采取刑事措施的那个村支书陈武的村子。

看来,来对地方了。

但是工业园?一般的工业园指的是地级市规划好的占地几十公里的专项区域才配得上叫工业园,这地方还有工业园吗?也许只是这小孩学会的一个新词,拿来乱用而已吧,张睿明心想。

顺着大车车痕,越过大片的荒地,张睿明一行人终于在高家村村西头找到了所谓的“工业园”,没想到,到现场一看,比东江市的工业园还要大,一排排烟囱朝天排放,巨大厂房顶棚冲天而立,从外面根本看到不头。张睿明这次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南江集团是一个拥有完整产业链的庞然怪物。

一排排围墙铁门,层层重锁,墙上还绕着一圈圈铁丝网。完全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张头,我们怎么进去啊,上次我们东江市检和公安的兄弟几台警车,拿了文书到门口,这保安直接拿大铁链,把门都封死了,一个电话十分钟内就围一大堆群众。拽得要命,来硬的,我们现在这点人不够啊。”东江市检的李强看到眼前的大铁门,想起了上次吃闭门羹的经历。

“你们两个,赶紧把制服脱了,换下衣服。”张睿明坐在副驾驶,回头指挥东江市检的两个年轻检察干警。

两人对望一眼,不知道张睿明心里卖什么药,回答道:“张头,我们两……都没带便服,怎么换啊?总不能打赤膊吧。”

张睿明看了看两人,说道:“你们平时是怎么出外勤搞调查,每次都穿着制服,开着警车,大摇大摆的到当事人那里去,别人就什么都给你们看了?”

两个年轻人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不都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手伸不了那么长,张睿明简直想一人给他们脑袋敲一下。

“别罗嗦了,没带便服,就把制服反着穿,把头发弄乱点,气质猥琐点,万一问起来,你们就说是帮我看货的保安。”

两人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混进去啊。

张睿明准备了一下,戴上墨镜,让司机老陈开着面包车直接从大门口进去。

“干什么啊,哪里过来的?”门口两个歪带帽子保安,拦住了张睿明一行人。

“两位大哥,我们是三河镇的,最近自己搞了一台车跑货运,想给你们公司拉拉货。进来看场子的”张睿明适时的递上两根烟,给两名保安点上。

“拉货??货车司机不都是在玉宝山卸装点那里找王经理吗,他管货运的,你到这车间来搞啥子嘛?这里又没有领导。”

张睿明见自己不知道具体情况,露了马脚,赶紧补救道:“不是,其实我那个……是过来进货的,这不,最近金融战打响,国际期货价格浮动,我到处找地方收铅锌矿,和你们王经理约好的,今天特意来车间看看货的。”说完,张睿明拿出一个文件袋在两名保安面前晃了一晃,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哦,找王总看货的哦,早说嘛,怎么前面又说来拉货。”

“哎,做生意的人,总不能什么话都掏心窝子讲不,万一我说看货,怕你们就领我去样板堆看咧,那样子货有撒子好看哟,我是想自己进去到处看看嘛。”张睿明赶紧赔上笑脸。

听到这,那保安手一挥,抬起电动栏杆,放张睿明他们进去了。

见终于成功混进来了,张睿明松了口气,后面李强问道:“张检,你嘴巴真是厉害,上次我们拿了法律文书都进不来,你这次几句话就搞定了,佩服。”

张睿明只能疲惫一笑,表示回应。

旁边王冲问道:“张检,你怎么知道,他们公司有个王总啊?你上网查过?”

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我蒙的,谁让这世界上姓王的特别多,扔块砖头,可以砸中几个姓王的好吗,蒙也要蒙个几率大的,以后去哪里办事,遇到什么困难了,记住一句话——“我认识王总。”包你十次能混过去八次。是吧,王冲。”

…………

面包车在厂区内缓缓而行,车内几人眼观八方的,只见厂房重重叠叠、矿土堆到处都是,几台大货车穿行其中。幸亏这里空间不是一般的广大。没人察觉这辆鬼祟的小小面包车。

张睿明察看了半天,大都是排土厂房和库房。还没有找到分拣车间和倾倒废土废水的地点。也没有看到废料堆积地,估摸了一下,应该是在厂区深处。

提醒老陈开快点,往里面开。

“好嘞。”

刚说完,车辆驶过一个厂房门口,转角处突然杀出一台小车!嘭的一声。张睿明他们的面包车和对方小车撞到了一起。

张睿明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身子腾起了一下,而后又被安全带猛的一下拉回到座椅上。睁开眼睛,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车子已经侧翻了,头疼的昏昏沉沉,用几秒回过神来,依次查看自己手脚,还好人没什么大事,但车子已经侧翻在厂区道路上。

张睿明喊了喊车里人另外三个人的名字,确定大伙都没事后,解开安全带,从侧边玻璃爬出去。

侧翻后,面包车车窗玻璃离地两米,张睿明刚跳下来,就往对方车跑去,他担心事故中有人受伤。

走到对方车前,仔细看了看对方车子,是一辆商务车,别克GL8,车头受损,里面人应该没事,有两个人正下车呢。

张睿明仔细看了看对方车牌。猛的回头朝正爬出来的同事喊道:“快拿家伙,赶快出来,是早上跟踪我们的那台商务车!”

张睿明热血上头,好啊,早上一路跟踪,还差点被一辆大车撞了,现在居然在厂区里直接撞我们。

这次出外勤,张睿明完全没想过会起直接冲突,所有没有带任何装备,现在只能临时找了,几名检察官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张睿明这么一喊,抄起几块矿石就冲上去。张睿明也转身在地上摸了一圈,什么都没得,跑到翻了的面包车旁边,强行打开车门,掏出千斤顶的撬棍,跟着年轻人的脚步冲上去。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三章 龙潭虎穴处

对方商务车车头保险杠都撞碎了,下来了两个年轻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气势汹汹的王冲和李强一击击倒,张睿明慢一点跑在后面,他头脑还保持冷静,朝冲在前面的两人大喊:“注意分寸,控制就行了,别弄重伤了。”

“唉唉,怎么,不要动手啊”“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记者”张睿明过来时,商务车上的两名年轻人已经被控制住了,王冲和李强两人正死死压在两人身上,看来对方战斗力不行啊,没几秒就被王冲、李强两名年轻检察官控制了,正趴在地上不住呼喊。

张睿明蹲在地上,质问被控制的两人:“今天为什么跟着我们?为什么要撞我们?你们是哪里派来的?”

两人面朝黄土的,压了个狗啃泥。支支吾吾的呼喊着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这时突然一个严厉的女声喝道:““我们是“时代之声”的记者,我告诉你们,我们是受美国法律保护的,赶快放开他们!你们这些暴徒!”

这眉目刚烈的一声“暴徒”,喊得张睿明有点出神,嘿,怎么,明明这群人早上跟着自己,还差点让大车害死咱们车,怎么现在对方还这么义正言辞?

回过头,一看,张睿明顿时眼前一亮,一名黑发披肩,艳丽异常的美女正拉开商务车侧门,扶着脑袋,从车上下来,看样子刚刚经历车祸的她,头还疼的厉害。

双眉如凤尾,原本完美的弧型,却刚烈的上扬,做怒嗔状,给她的美艳增添了几分独特的神采,她语气到颇为强硬,口口声声指着张睿明不停骂道。

“什么,什么“时代之声?”“美国法律?”张睿明觉得奇怪。

听她这么一喊,旁边的王冲李强也感到诧异,难道今天早上跟踪自己不正是这俩车吗?怎么又是记者来的。

“记者?你们不是南江矿业的?为什么袭击我们?”

趴在地上的两人也赶紧辩解道:“我们怎么可能是南江的人……刚刚开车时我回头拿下东西……没有看反光镜……不小心撞上去的,而且……我们就是来报道这家企业的,怎么会是他们的人,块放开我们,我兜里有记者证……我拿给你。”

张睿明半信半疑的摸了摸被控制的这家伙的右边裤袋,还真找到一个胶壳证件,拿起来一看,黑底白字的一行英文,什么Thevoiceofthetimes……还真是他们时代之声的职员ID卡。

看来这三人还真是时代之声的记者,张睿明这下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一边仔细辨别这记者证,一边严声问道:“那你们今天早上为什么要跟踪我们,那辆试图撞击我们的大货车,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那女子疑惑的看了看张睿明他们,这几个男人,身手如此矫健,控制住后又没有进一步攻击,明显是受专业训练的,再仔细看了看张睿明的样子。好像正是上次津港市“毒跑道”公益诉讼中的那名市检检察官。

试探的问道:“你是上次那个公益诉讼中的检察官?”

张睿明见对方问道这个,一下子不置可否,反问:“刚刚这场碰撞,也是你们预谋的吧,见我们进来厂区,就想直接攻击我们,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们是早上那台警车上的人,我们确实在跟着你们,但也是善意的,只是想找到采访的突破口而已,刚刚这完全就是意外。”

张睿明半信半疑的盯着她,“把你的身份证拿过来。”

“给你身份证可以,但我们是好人,请放开我的同事。”

张睿明点点头,女子从包里掏了一张卡,把身份证递给了张睿明,接过来一看,上面显示这女子名叫叶文,南京人士。

“好吧,先放开这两人吧。”张睿明示意王冲他们,现在既然能确定这三人身份,应该可以这是排除预谋攻击。张睿明也慢慢相信这三人身份了,毕竟就算是南江矿业的打手,这已经在厂区里面,完全就是瓮中捉鳖,没必要弄车祸这么不可靠的手段,再说,派人也不会派这一个弱女子和两个瘦成猴的男人来。

地上两人,解开控制站了起来,张睿明一边打量三人,一边问道:“你们今天进来是干什么?早上那大车真不是你们指示的?”

那叫叶文的女子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是时代之声的记者,我们是讲法律的,我们为什么要攻击你们?作为检察官,刚刚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殴打我的两位同事,这事等着法庭见吧。”

听到法律两个字,张睿明一下子差点笑出声,“我说,你这女同志,怎么人一给你放了,你就说话态度都不一样了,欺软怕硬啊,再说,你之前说什么“你受美国法律保护”,我就纳闷了,这是在你美利坚的领土上?还是在我们中国啊,属地原则懂不懂,不管你们是不是国际媒体,在中国就得讲中国的法律,别在我们面前一口一个法律,你真不懂。”

“张检,我们也少说两句吧,这……我们还在南江集团的地方呢,那边已经有保安过来了,我们先撤吧。”一旁的王冲看见不远处几个手电光闪烁,估计是南江集团的保安已经发现这边的动静了。

张睿明看看情况,也对,今天不是来和这女人斗嘴皮子的,赶紧收集证据要紧,天色已经近黄昏了,晚上一般是违法排污的高发时间。

看了看两台车子,张睿明他们这辆面包车已经不能动了,时代之声这边这台商务车倒还能开。

看情形,必须得叫援兵了,张睿明安排司机老陈留下负责侧翻的面包车,等下保安来了,就说被撞了,在等拖车。张睿明一边转向叶文说道:“这样,你们车借我们一下,我们要调查南江集团内部,请配合。”

“凭什么?”叶文简直觉得眼前这男人不可理喻,冲上来把她的两名同事压在地上,现在还要他们的车。

“凭中国法律,我们要合法征用你们的车。”张睿明笑着对美女叶文说道。

…………

张睿明一手把着GL8的方向盘,一边乐呵呵的和后面的王冲李强打趣。

“嗨,GL8啊!好车啊!咱们检院什么时候能配一台,这空间,这配置,舒坦,比之前挤那小面包舒服多了。”

张睿明这是故意气叶文呢,这车未必多么舒服,但是看到美女咬牙切齿倒还是一大乐事。

“哎,你们征用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得意,我可是全程记录的,唉唉,你们这是要开哪里去啊?”

张睿明回头和叶文说道:“你们不是要搞调查吗,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们也是来取证的,这次捎你一程,不用谢了。”

叶文暗自想到,果然没有猜错,中国政府果然已经发现了南江集团非法排污是造成这次食品安全风波的主要原因。就反应速度来说,也相当快了。

车子沿着厂区公路向里面一直开,张睿明为了怕被人发现,开的尽量平稳,叶文一路却也心惊胆战的。既然已经确认南江集团已经无视东江市政府的限制生产决定,甚至胆敢直接对付政府人员,那么这一趟可不是什么阳光坦途,这简直就是战地采访。

“其实早上你们车子差点被撞那一幕……我们就在后面跟着,完全看到了,当时我们也是吓了一跳,当时,我赶紧叫我两位同事下车看你们情况,我们都以为那突然变道的货车已经撞到你们车了,幸亏你们没事,后面我们跟着你们到派出所,也是想看看,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办。”

叶文说这些话时,张睿明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早上那大货车冲过来的一刻,简直已经闻到了死神的鼻息,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反而一阵心凉。

但张睿明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听着叶文继续往下讲。

“其实,他们那种行为应该也是一种恐吓意思的表示,我没有想到,你们受到死亡威胁后,就这么点人,也敢直接进他们厂区……你们不怕么。”

张睿明笑了笑,还是没有回答,叶文突然发现这位三十左右中年男人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车子往前面开,到了一个门岗前停下,门杆虽然起起落落,不断有货车进进出出,但都是满载的大车,再往前估计就是生产线和分拣车间了,这是矿石加工出厂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排污点应该就在里面,但是门口守备严实,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值班室,两名保安蹲在一旁,张睿明他们只有一辆小车,车上各人,一看就都不是做重活的人,估摸很难再混进去,得想其他办法。

一行人停在不远处的拐角处商议了一下,可迟迟没有对策,叶文看了看天色说:“我不相信他们一个集团公司,每个员工都愿意为了企业直接对抗媒体记者,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了,我们干脆直接出示证件,让他们接受采访就是了嘛。”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四章 瓮中

张睿明看了她一眼,“你们之前是怎么进来的?难道直接让他们开门,他们就开了?”

叶文答道:“那倒没有,也是找个理由混进来的,但是那是在大门口嘛,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再晚更没办法搞采访了。”

“这里可是全南江最大的矿业集团,甚至早上敢直接死亡恐吓我们检察机关,你一个小小弱女子,现在还敢直接杀进去,引起他们警惕不说,你觉得他们会把自己的软肋漏给你们看吗,而且,他们一恼羞成怒,把你们都扣起来,这里是南州省最偏远的乡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讲道理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这里进去的都已经全是大车了,你再怎么谈业务,总不会直接开个小车进车间谈吧,这里已经混不进去了。”

张睿明看了看旁边,围墙不算太高,上面只有一些防盗用的倒嵌玻璃碎渣。他提议:“不混进去了,我们干脆直接翻过去。”

王冲李强两人都是部队退伍的青年检察官,三人交换眼神,说干就干,张睿明在下面面朝围墙,低头抬肩,双手撑住墙壁,一个标准的“三位一体”越墙战术动作中的支撑体动作。而李强王冲两人先脱下外套,用厚衣服把两手紧紧缠住扎紧,再后退几米,加速冲刺,轮流踩在张睿明肩上一个鱼跃。身体超出墙头几十厘米时,一手用厚厚衣服保护的手臂用力一扫。一把扫掉墙上倒嵌的玻璃碎渣,清出攀爬空间,另一手支撑住用力一扯。两人就骑在围墙上了,一个完美的“三位一体”越墙动作完成。

叶文傻眼了,现在检察官都这么厉害吗?可这围墙不高也有两米多,对于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翻,张睿明没有按后续动作接两人的手跟着上墙,还是撑在下面,示意要叶文等三名记者也跟着翻过去。

跟叶文过来的另外两名男子,对望一眼,还在犹豫。

张睿明挥手催促他们:“快点啊,这里很容易被发现,踩我肩上再跳过去,上面他们会接住你们。”

王冲和李强这时也骑在围墙上,向下伸出双手,准备拉人。

其中一名戴眼镜的记者,下定决心,也学王冲一样,一个助跑,往张睿明肩上一跳……却因跳的太低,又没踩稳,嘭的一下头磕在围墙上,摔在一旁。

张睿明扶起他来,见他头磕起一个包,没有见血,还算没出大事。

“算了,我们几个还是直接从正面进去,你自己翻过去吧。”叶文对自己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不抱任何希望。

“也行,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张睿明也不勉强这三名没受过训练的记者。

挥手告别,就助跑后一个潇洒动作跳上围墙,被王冲李强两人一拉。三人都齐齐翻过围墙,跃进南江集团的最深处。

…………

闽水是长江的支流,贯穿整个南州省,但南州人都说它独独偏爱东江市,因为比起受大海怀抱的津港和北方山区的福市,东江人更依赖闽水的滋养。

闽水在史前冲刷出著名的东江平原,而后,这千百年来,又把它浇灌成南州最重要的鱼米之乡。津港人一提到闽水,经常酸溜溜的说一句“侬东江嘎真儿子哩。”意思只有东江人才配称的上是闽水的亲儿子。而闽水在东江市周边又衍生出贡河、常河、乾灵河三条支流,灌溉整个三河河畔,三河镇之所以叫三河镇,也是因为它就在这三条河的怀抱之中。

名副其实的没有闽水,没有三条支流,就没有三河镇,真正的母亲河。

但母亲河却在哭泣,站在三河分流点的岸边,深深呼吸,闻到的却不是清新的水汽,而是浓烈的尾矿腥气,手电光照下,一条红色的径流从岸上直排而下,排污口排出的红色污水在入河处与闽水渐渐融合,猩红色渐渐转淡,最后完全和闽水融为一体,如一位剧毒的红河豚一头钻进了闽水之中,须弥间消失不见。

这条入河处排污口的暗沟,就是从东江市南江矿业的选矿车间引出来的。

张睿明站在岸边的一块土坡上,看的一清二楚,围墙后果然就是南江集团的选矿车间,张睿明之前查过,南江集团主要挖掘玉宝山的铅锌矿原矿石,而后运到高家村的厂区。通过工艺进行分拣、选检,废弃的尾矿就在这闽水岸边,三河分流点。尾矿水直接通过沟渠就往闽水里排!这作得可是断子绝孙的孽啊!

镉赋存于铅锌矿中,但大新铅锌矿开采时只回收铅锌两种金属,其余共生金属弃置于尾矿,这使得尾矿水中镉的含有量远高于它在矿石中的品位,尾矿水就这样被南江集团没有经过任何环保工艺直接通过排污口排出,而排污口脚下就是三河分流点处,贡河、常河、乾灵河三条闽水支流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都是一条条河道最窄处只有几米的小河。南江集团的尾矿水随着河、常河、乾灵河三条小河向前流淌,污染了整个三河镇,看着,污浊猩红的尾矿水融入闽水,汇入三河,再通过引水渠,灌进三河的田地里,而镉,这种又特殊又棘手的重金属,迁移性强,极易进入土壤被植物富集再经食物链进入人体,排入农田里的镉就这样最后被植物吸收,回到人体,这一刻,张睿明清楚的明白了整个污染的循环。

这次事件中“镉大米”的缘由查清了。

刚刚翻墙进入分拣车间后,张睿明三人一路偷偷顺着车间布置,好不容易找到了尾矿库,结果在尾矿库旁边发现了这条排污沟,顺着走了几百米,渐渐听到水声渐响,张睿明开始都没想到南江矿业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就把尾矿水往闽水中排,直到亲眼所见才敢相信。

得赶紧拍下来,这次出来,张睿明带了两台执法记录仪,可现在已是晚上9点多,拍摄效果不佳,调成红外夜景模式,又看不清猩红色的尾矿水。正一筹莫展间,突然听到一声暴喝:“你们是干什么的!!”

南江集团发现自己了?张睿明反应过来,随着那声暴喝的,是同时亮起的七八个手电筒,光柱齐刷刷的照向张睿明三人。

七八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张睿明三人周围,等张睿明发现时,已经被团团围住!

张睿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人早有准备,是先关掉手电,黑暗里悄悄跟过来,就是专门来围我们的。

这个时候,更不能跑,气势不能输,就是要压过去。

“我们是检察院的!专门来这里调查的!”张睿明气势不输众人!反声喝道,心里暗暗叫苦,对方人数是自己三倍,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南江的员工还忌惮自己的身份,不会疯狂到主动攻击检察官吧。

明显被张睿明的气势吓住了,光柱有些涣散,这些人神情一下子也茫然起来。

“你们领导是谁,我们检察院有事要询问他,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警车就在外面。”张睿明见对方气势有点松懈,直接掏出证件,摆明立场,准备直接压住对方。

“莫在这里鬼叫,你说你是检察院的,你就是了啊?我们不相信。”几个保安回过神来,开始反击。

“这就是我的证件,什么清清楚楚写了检察两个字,你们这是在妨碍执法!”见几个保安围得更近了,张睿明举起检察证,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光柱照在证件上,也只是一瞬间,马上就移开了,“我们不认识什么证件,只知道你们是偷偷进来的。”对方看来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要围住张睿明三人了。

“我现在已经联系警方了,你们如果敢动手,我保证会有人好好收拾你们……”张睿明一边后退,一边拨打电话。

“你们这些人鬼鬼祟祟,一看就是来偷东西的,我们是保卫处的,跟我们回保卫处去,把你们手机都交出来。”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对张睿明说道,他见旁边表情呆滞的手下,还没有反应,一脚踹在一人腿上,“还不上去抢下他们手机,不能让他们打电话!”这一下,几个保安反应过来,冲上来作势就要夺张睿明手里的手机。

李强急忙吼道:“谁敢动!你们今天敢对抗国家司法人员了?!谁给你们的胆子!今天,谁敢动手,我保证他不会有好下场!”

电话里这时传来了甜美的接警员声音,“你好,这里是110接警中心,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我们是省检察院的,在南江……”张睿明话说了一半,就被冲上来的两名保安抢住手脚,互相推搡中,张睿明手机掉在地上,推搡中被一脚踢飞,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干什么!干什么!”李强他们也被两三个人围住,厮打在一块,李强王冲瞬间两人就被涌上前的保安淹没了,但两人都很克制,还在等张睿明还击的指令。

“动手!”手机都被打飞的张睿明一声怒喝,现在已经不是话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制服他们!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五章 困龙低伏

三名检察官齐齐出手,张睿明一击重拳打翻一名保安,抢过一根警棍,左右横扫,逼的两人不敢近身,旁边王冲一脚踹开一名保安,却被背后一人勒住脖子,正不住喘着粗气,脸红的吓人,张睿明余光瞥到王冲的困局,上前就用警棍架一伸,一拉,一个标准的拉棍动作撬开紧紧保安捆住王冲的双手,张睿明一个转身折棍困在对方,王冲回过一口气来,上前一个顶膝,狠狠的砸在那个倒霉蛋鼻梁上,只见一条血箭喷射出来,那人倒在地上。

胸口因激动而上下起伏,耳中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了,现在张睿明几人都杀红了眼,勉强抬起头来看看周围情况,一番恶斗后,已经有五名保安倒在地上了,张睿明直起腰来,警棍搭在肩上,双肘夹紧,左臂做好格挡,一个完整的警棍警戒姿势,气势如渊停岳。

保安哪里见过格斗动作这么标准,战术配合这么熟练的对手,何况对方已经表明身份是检察官,如果不是曹胖子逼着要上,怎么敢动手,这下几个动作就放倒了五人,眼看就要作鸟兽散了。

转机却出现了,轰然巨响,多束巨大强光照过来,几辆大货车向众人驶来。明亮的远光灯,照的这闽水岸边的小小河堤上,只如白日。几辆大货车上跳下十几个人来,打着赤膊,穿着脱鞋,散乱肮脏的头发,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跑长途的司机。

“曹胖子,什么情况,有人搞你们?”一个赤膊露着纹身的青年人流里流气走过来。

“超哥,他们偷了东西还打人?!带走他们。”之前那个领头的保安对刚来的这群人喊道。

“谁再敢动手,我们是检察院的!你们有必要为了南江公司坐牢吗!我们只是来调查的!你们配合我们工作,就还有的讲,如果动手,告诉你们,今天谁动手谁拘留,一个都逃不了!”张睿明见对方一下子又来了一个车队的人,又来一群援兵,赶紧先吼道,看能不能吓住对方。

“别在我们三河耍威风,天皇老子来了也得老实,这是我们厂区,你凭什么溜进来。”那超哥斜着眼睛,一脸嚣张。一边吩咐带来的十几个人去车上拿东西,这些爬长途的司机,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走南闯北的,什么人都有,车上经常放在钢管、开山刀。这见有架要打了,个个嚎叫着从车上翻出家伙来,不管动不动手,这架势还是摆的气势足足。

张睿明看情势一下子变的难以收拾,本来就是为了在别人地盘调查,一切还是以保护自己的检察干警们不受伤为原则,今天敌众我寡,对方还拿出了凶器,现在来硬的肯定不行了。

正琢磨情况时,对方那个纹身的年轻人发话了:“我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今天我们三河人是在保护自己的利益,你们这些外人不要想搞垮我们,如果我们三河人没饭吃了,大家都不要过!”

旁边那个曹胖子也应和着说道:“就是,大家都是穷人,都要吃饭,哪有你们想停工就停工的道理,今天我告诉你们,这个道理,到哪里都讲的通。”

“讲道理,可以,你们先把手上东西放下,我们也是依法过来看看的,你们要讲道理,我很乐意和你们讲。”张睿明想先尽力缓和对方情绪。

“你们这些人,怕不是间谍吧,来我们这里套取国家机密,你要报警,我们还要报警咧,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不把你前面乱拍的东西删掉,你们不要想出去。”

听到这里,张睿明清楚了,这些人还是怕自己前面拍摄到了他们违法排污的证据,这才引发了冲突。

“我们没有拍,没有什么好删的。”

“我跟你讲,你不删,我告诉你,你们有人在我手上晓得不晓得,你们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不要想出去。”

人质?!张睿明一下子懵了,谁被他们控制了?难道是留在面包车事故现场等拖车的司机老陈?但他怎么会说“几个人在他手上”?

“我们没有别的人,你扣住哪个和我们都不是一路的,但我告诉你,你这也算是非法拘禁,你自己掂量掂量清楚。”

“少吓唬老子,别总是来你那套,我跟你讲,你那几个人已经承认了你们是来搞破坏的,白纸黑字签了道歉信,等下把你们几个也带过去,看还有什么话好讲。”

真的还扣了人质。这下情况不同了,张睿明心想,不管是哪些人被扣了,自己作为公职人员总不能事不关己,必须想办法解救,而且现在对方人这么多,还是先服个软,去探探他们底细。

想到这,张睿明对那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喊道:“这里讲不清,我们去你保安科,到那里我们在再说。”

“可以,手机什么的东西交出来。”

“我没什么要交的,我告诉你,我是省检察院的,你这是属于敲诈勒索财物了,回头,法院可以判你三年以上。”

那曹胖子被张睿明这样一讲,也不敢再扣东西,只能扶起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五人,一群人领着张睿明他们往回走,一路紧紧盯着他们,生怕他们打电话什么的。

黑夜笼罩下,厂区迷雾笼起,一行人往厂区大门走去,张睿明仔细问了王冲李强情况,两人都挨了不少拳脚,幸亏还都年轻,没有什么大伤。

张睿明暗暗叮嘱两人:“没事,尽量拖时间,援兵就在路上。”

…………

昏黄的灯泡一闪一闪,围着无数蚊虫,嗡嗡作响,一进这保安室的门,张睿明就反客为主,甩下证件,对着一路押着自己进来的打赤膊的几名青年人说道:“你们看清楚了,我们是检察院的,现在你们先停手,有什么问题,我们能讲清最好,你们不要为了这个企业触碰法律底线了,你们领导是谁。”

几个胆小怕事的,转身就借故出去了,留下几个核心点的成员拥着那个曹胖子和张睿明等三人怒目对视。

“我们没有领导,南江的领导早就跑了。你也不用吓我们,我们就是一起开下工,搞点钱来而已。”那胖子含含糊糊的应答着。

“哦,意思这里没人负责是吗,那为什么这几个保安还有前面那群年轻人都只听你的?我看现在你就是头头吧。”

“不是不是,我算个卵啊。”这胖子看起来简单,实际上精的很,一边说着一边向张睿明递过来一根香烟:“来,抽根烟。”

烟递到一半,张睿明已经怼住了他:“哦,你说你不是头头,那等警察来了,到法院去了,看法官信不信。”

那姓曹的胖子,听到这,火气一下子上来,“你TM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抽了这根烟就还有话讲,我现在是给你一个台阶下,你们承认是偷偷潜进来的,照片都删了,我就考虑放你们出去。不然,你以为凭你们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贼就弄的死我?!我让你们今天走不出我们南江一厂。”

“抽你*”张睿明难得一见的骂了句脏话,一抬手打飞了这姓曹的递过来的香烟。

“吗个比,还是那句话,今天你们不说一句南江集团的好,不要想离开这里……不管你是什么院的,进来那个……没有理由,也不能进来……。”曹胖子说话底气还是很足,一下子恼怒的满脸通红。

“你们南江集团现在捅了多大娄子,你们还不清楚吗?你们下面做事的非要一个个也跟着判刑才会悔悟吗?!”张睿明义正言辞打断了他的话。

见张睿明气势强硬,曹胖子也不好说什么,接着他对一个手下说道:“你去把之前复印的那个道歉信拿过来。”

张睿明冷眼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等那个所谓的道歉信拿过来时。张睿明简直哭笑不得,所谓的道歉信就是一张大白纸上,潦草的写了几段话,不知道出自哪位文豪的大手笔,字写的歪歪扭扭都算了,内容大概就是说,本人因为想搞垮南江集团,所以非法闯进来进行破坏,然后被南江集团发现,现诚意道歉,希望得到南江集团的原谅,南江集团是全省优秀企业,致力于大力发展……。

看到后面,张睿明简直要笑出声来,行文幼稚不说,后面一大段就是把官网上的企业介绍复制黏贴下来,简直狗屁不通,别人还没有说他排污有什么问题,这封道歉信已经预设好立场,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张睿明仔细一看,这份道歉信被撕烂过,现在是重新用胶布黏回去的,下面已经有两个人的签名了,上面其中一个签名叫任哲的,名字有点熟悉,但张睿明一下子想不起来。

是谁呢??张睿明总感觉有些熟悉,而且是最近才听过的。

哦!对了,是时代之声的那三名记者中戴眼镜的那个男的,看来,之前被他们扣住的所谓人质,就是时代之声的那三名记者。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六章 群众路线

但是为什么没有叶文的名字呢?难道那女的不肯签字,肯定是了,联系被撕烂的痕迹,肯定那姑娘倔强起来,一把撕了这所谓道歉信,才惹毛了对方,把她们扣留起来,不然按道理南江这群人把这班记者赶走便是了,没必要扣住当什么人质,白惹得一身骚。

想到这,张睿明抬起头,严肃的盯着领头那姓曹的,一字一句的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们是省委督办你们南江集团环境污染案专案组的成员,我们可是国家工作人员,现在在执行公务,你们之前非法拘禁他人,妨碍执行公务,已经涉嫌犯罪,难道你们一个小小的集团公司,胆敢和国家对抗?!”

见张睿明表明身份后气势更甚,那姓曹的一下子也非常感到棘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之前南江老总许诺他几十万的安保费,要他这段时间,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也不准任何人采访拍摄,有公检法人员过来,就把大门锁住,想办法拖着,出事有上面兜着。结果,这才几天,居然有检察院的偷偷翻进墙来了,还找到了最要紧的尾矿排污点,现在他也不敢扣住张睿明他们太久,只能出去请示上头。

想到这,那名领头的曹胖子,吩咐几名保安看住张睿明三人,留下几句“不签就不要想出去”的狠话,就先出去了,对于张睿明这三个公职人员,他也怕惹祸上身,出去找南江集团的领导商议去了。

那群打赤膊的年轻人,见姓曹的走了,他们也懒得管,各自也跟着散了,现在会议室里就剩张睿明王冲李强三人,还有盯着他们的七八个南江集团的保安。

张睿明扯过这封所谓道歉信,看了一会,抬起头扫视一下保安室围住自己的这群人,见里面大部分都是衣着褴褛,皮肤黝黑的乡下人打扮。

张睿明明白这是一个分化对方的最好时机,以前他在公诉科的时候,深深明白,所有的犯罪团伙内部,每个人的诉求都不同,再坚固的堡垒从内部最好攻破,所以绝大部分的团伙犯罪案件的突破点都是在团伙内部。

张睿明示意王冲,从他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来,张睿明拆开,就给刚刚还围住他们大打出手的这些保安们开始发烟,点火。开始攀谈起来。

“来,老哥,抽根烟没事。”张睿明脸露微笑,一边打量眼前这几个面容僵硬的保安,一边逐个递烟。

“老哥,你们是三河的么?”

“嗯”

“我老家也是三河滴……”见张睿明开始亲切的和对方攀谈起来,王冲李强简直下巴都要惊掉了,刚刚不还是说要收拾对方吗,怎么一下子就……

但两人交换一下眼神,看张睿明神情,突然明白,张检这是要找突破口呢。

张睿明和他们扯了许久,渐渐许多情况都摸清楚了,他们南江集团的这些保安,大部分就是附近当地的村民,十几年前南江集团进驻矿区时,当地村民爆发了大规模的阻矿行动,他们高家村村民还是阻矿的主力军,理由千奇百怪,什么建矿坏了当地的风水,建矿占了当地的路,当然也把破坏环境也是当时他们阻矿的理由之一,在南江集团赔了当地村民一笔不菲的费用和答应从当地招工后,他们转身就成了南江集团的职工,现在反过来为了保护自己的这份工作,为了南江集团,不惜和张睿明他们国家工作人员相对抗。

说到底还是钱。

这些为了微薄的薪资就敢扣人,对抗司法人员的老保安们,大部分都是不懂法律的法盲,在他们眼里。自己的矿,外人凭什么关,关了他们吃什么,张睿明也明白这份一千多块钱的保安工作也许就是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生计,一下子居然也有点痛心,贫穷与不公从来都是滋生犯罪的沃土,这些刚刚对自己大打出手的保安,现实生活中也许都是挣扎在贫困线之下的可怜人。

“你们就不知道,国家调查你们公司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们不管那么些咯,你们不能砸我们饭碗,我们矿区职工待遇好,你们停了我们的矿,我们从哪里再找工作。”

张睿明仔细问他们,什么待遇好,得到的却是令人好笑又心酸的答案。

这位叫王援朝的58岁保安,脸色沟壑层层叠叠,他用含糊不清的东江话说了一大通,张睿明才勉强听清楚,他所谓的福利待遇好,就是说南京集团每周在厂区放电影,只有他们矿工可以免费看,每天包早中餐。退休后还能让子女来顶自己这个职位。

“你们不晓得,周围村子农民打着电筒走十多里山路,就是为了翻墙到我们厂区看电影,放电影那晚上,外面的都坐在围墙上面看,我值班时候,一晚上要从围墙上面赶下去八、十个外面的人……你不是说你们是当官的,你们天天有免费电影看吧?”

张睿明却没有认真听王援朝说些什么,他正仔细观察,观察这位正泡沫横飞,不停讲南江集团待遇多好的老保安,他穿着灰色老旧的保安短袖制服,他手下臂到手掌,的关节处有奇怪的红肿变形,张睿明越看越仔细,神色也从开始的同情变为严肃。

突然张睿明一下冲上去,蹲下来,一把把王援朝脚踝抱住,旁边所有人都被张睿明这下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到了,齐刷刷一下子站起来。

“你干什么!”几个保安上前就要扯开张睿明,南江集团的众人没想到,居然在保安室这边,外面还有车队的人,这三个人还敢动手!?

王冲李强也是一惊,各自抄起身旁的凳子就要跟着张睿明冲,却没想到张睿明却不是出手制服那老保安,他正奇怪的撩起那老保安的裤腿,仔细观察着什么。

“张……检,你在做什么啊?!没事吧?”

王援朝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自称检察官的男人正紧紧抓住自己的脚踝,蹲在地上查看,力气之大,抽腿都抽不出来。

“你们都中毒了!”张睿明一声大喊,却被几个保安七手八脚的扯开。

“你这人有神经病吧,抱着我脚看半天。”那王援朝没想到,这个口口声声自己是国家工作人员的年轻人,举动却莫名其妙。

张睿明挣脱几个人的束缚,指着他们喊道:“你们都中毒了,晓不晓得!”

这下,连王冲李强两人都吓到了,面面相觑,“张检……张头,你没事吧,中什么毒啊?你在乱说些什么啊?你别吓我们啊。”

张睿明环顾四周,见大家眼神怪异,知道自己话没说清楚。放慢了口吻,认真说到:“我是说,各位南江集团的老哥,你们已经“镉中毒”了,你们知不知道?”

“哥中毒?”几个老保安根本没有听清张睿明说些什么。

张睿明耐心的解释道:“是“镉”——这是一种重金属,你们天天生活在这种金属污染的环境里,身体就会中毒,你们是不是全身许多关节红肿,经常骨痛难忍?”

几个保安都有张睿明说的这种症状,但都心里奇怪为什么眼前这年轻人会知道?也有人提出质疑,“我们这边是南方,这下雨阴湿天气,膝盖关节痛不是很正常嘛。”

张睿明指着王援朝的脚踝对众人说道:“这不正常,你们看他脚踝肿大,脚掌大脚趾关节处肿大,脚趾头朝内蜷曲变形,明显是骨痛病的病理特征,我晓得在你们潮湿的南方农村,腰酸腿痛被认为是天气和劳作所致,他们厂区领导就这样回答你们这些不懂科学的可怜人吧。你们这是一种病啊,我就问你们,你们发病时关节处肿胀、剧痛不已,周身麻且疼不能动弹,是不是?!”

“你说的一些部分没错,但是我们都是山里人,又没文化,你说的这些弯弯绕绕,我们怎么知道是真的,再说,你不是说你是检察院滴嘛,怎么你还懂这些,你又不是学医的。”

一个站的靠后的保安提出了质疑,其余几个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都表示同意,你又不是医生,说的这些东西谁信啊。

旁边一脸不忿的王冲看不下去了,对张睿明咬牙低声说道:“张头,你还和这些文盲废话什么啊,这些人就是做牛做马被人骗的命。前面还和我们动手来着……这样,现在他们人少,也没什么警惕性,我们三人往外面冲,他们拦不住……”

王冲越说到后面,声音压得更低了,张睿明转头看了看她,眼睛里血丝密布,前面一番恶战,他已经杀红眼了,就想着怎么动手。

张睿明伸出手掌在王冲手背上拍了拍,凑到他耳边小声回答他道:“别冲动,现在搞清楚他们的情况了,也许可以把他们拉拢过来。”

压住急躁不忿的王冲后,张睿明继续和众人耐心解释他们的症状,“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津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医生你们还是相信的吧。”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拿出带在身上的文件夹来,里面是前几天他到处请教、研究镉污染相关的衍生疾病时,收集的材料,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急用。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七章 黑夜中的火光

“你们看……初期,腰、背、膝、关节疼痛,随后遍及全身。疼痛的性质为刺痛,活动时加剧,休息时缓解,由髋关节活动障碍,步态摇摆。数年后骨骼变形,身长缩短,骨脆易折,患者疼痛难忍,卧床不起,呼吸受限,最后往往在衰弱疼痛中死亡……”

张睿明一项一项把骨痛病的症状表现和原因,向面前的众人仔细说明,加上资料上面印着的津港大学附三医院数据库的水印,说服效果非常明显,开始还只是张睿明勉强递到一两个人面前给他们看,等张睿明讲完,所有南江集团的保安都围在张睿明身边,仔细询问着自己的病情,眼神里连敌意都没有了。

这下,房间里的大部分保安都点头称是,“是啊,我这病有几年狠的咯,每次一发,我打膏药,贴什么都没用,我在矿区医院看,他们就说我这是风湿关节炎。”

“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个情况,我屋崽要带我出去到大医院看,我怕浪费钱,舍不得出去,听你这样说,下次我是要我崽带我去看一趟。”

“我早说了嘛,这个怪病是矿水搞起,你们还跟我争……”

几个保安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这时张睿明声音更大了一些,压下众人的议论,朗声说道:“各位老哥,我们是省里派来的,就是为了各位这个怪病而来的,我理解各位的痛苦,省里面,省长都知道这个事了,我们就是来做调查的,各位老哥,今天,我把各位姓名,联系方式告诉我,以为法庭上为你们自己作证,我保证各位,这个案件解决后,都会得到合理的赔偿。”

听到有钱赔偿,众人态度一下子完全不同了,房间内一下子气氛活跃起来。

“有多少钱赔啊?”

“这点我不能保证,但是可以保证,只要我们团结起来,站在一起,我保证你们都会得到治疗,这个病是慢性病,你们为了这个黑心企业,受了苦,受了罪,现在还要为他们做违法的事,你说这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么。”

这下众人都不说话了,张睿明说的如此通透,几乎令他们无法反驳。这些黝黑面孔的困苦人们,举止粗鲁,也不懂法,但他们背后动机只是为了保住这份每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作,能在发病时,多买几瓶激素药来稍微缓解一点骨痛之苦。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反过来看,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领导,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都是造孽人,身患这怪病,去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工作。只有在这矿区,还能找点事,我也想活命啊,你不晓得,每次发病,我们都痛的在地上打滚……”

王援朝说道这里,眼泪扑哧扑哧的往泥地上掉。

看到这场景,张睿明心软了,对付这些命运捆绑在被南江集团这样的怪物的可怜人们,并不是他的本意,即使刚刚这些人才对自己大打出手。

“我说了,你们不要灰心,相信党和国家,到时,我们回来逐一替你们检查、问话,等我们检察机关对南江集团提起公诉时,你们到时一起对南江集团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这次国家出面了,你们的遭遇会有个说法的!”

王援朝等几个老保安,听到这里,齐刷刷的扑通全都给张睿明跪下。

张睿明急道:“嗨,赶紧起来,别,别,老哥哥们,这是做什么啊……”

“领导,我们求你了,我们家里都是最苦最穷的,现在得了这怪病,都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求你们官老爷能为我们想想办法。”

“我们不是什么官老爷,但是一样都会为你们主持公道,放心,我先搞清楚情况,前面在排污口那里,后面来的那群打赤膊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他们是公司车队的,是那曹胖子带过来的,和我们不一样,都是年轻人,不只是跑车,经常还打群架,搞事,压货什么的,在外面路子野的很。”

“哦,车队打手。”张睿明心里记住了。

“他们工资比我们高的多,那有钱。”还有人补充道,工资待遇是这些苦命人最在意的东西。

张睿明继续问:“那之前姓曹的说你们抓了我们的人做人质,是什么情况,你们抓了什么人?”

在确认张睿明身份后,这些保安都把张睿明当作了贵人,争先恐后地给他卖情报,都是为了将来赔偿时能排在前面,当然张睿明根本没注意这些人的小小心思。

其中王援朝特别积极,抢着说道:“在抓到你们之前,有一个女娃子带着两个男的,也是跑到我们保安室来说,要进去采访什么的,曹胖子他们见对方态度嚣张,说话不留情,开口就要曝光什么的,就擅作主张,叫他们车队的那群流氓把人扣下来了。”

“果然是那群菜鸟记者。”张睿明听到这里,想到了叶文那桀骜冷艳的神情,这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只知道空口喊着理论,落在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那真是秀才遇上兵,不知怎的,张睿明想起莫名觉得好笑,也不知道现在她那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的美国法律能不能保护她。

张睿明想了想,收敛起笑容问道众人:“问你们件事,那人质……关在哪里?”

…………

叶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一地步,她从来都是过着优雅精致的生活,即使国外留学回来选择从事记者这个风雨飘摇的行业,也是因为偶像——法新社摄影记者马苏德侯赛尼的影响,而有生之年夺得普利策新闻奖,是她的最终理想,读的书从来都是梁文道、塞壬,听的都是海顿、巴赫。

而现在这个妆容精致的姑娘却被锁在灰败破旧散发着浓浓潮味的地下仓库里,早就没有之前抢过那封道歉信撕掉时的强硬和锐气了,黑暗的库房中,时不时传来老鼠的吱吱叫声。她眼泪都哭完了,声音也已经嘶哑,但这无边的地狱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她已经向上帝祈求了许久,不管是谁,只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她愿意全力去报答这个人。

就在她再次跪地祈祷的时候,她听到这老旧的库房大门传来铁锁撬动的声音,她来不及感谢上帝示以的神迹,就急忙起身跑到门口,疯狂的捶打铁门。

“有人!有人!!我在里面,快放我出去!!”

咔嚓一声,沉重铁锁一下子被打开来一条缝隙,叶文赶紧用力推动着铁门,可惜纹丝不动,月光透进这昏暗的仓库大门,叶文看清了现实,满怀的兴奋随着铁门的打开而消逝。

这条缝隙后面的正是把她锁进这里的那个令人憎恶的胖子,好像姓曹,是那群流氓的头头,此时正笑嘻嘻的用猪油小眼望着她。

“叶小姐,想好了没有?”

叶文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脸转开去。望向虚空。

“怎么,还在生气?你不是要采访吗?你不是说我们排污环评不达标吗?我们让你们采访啊,这不是是安排你们住宿行程吗,第一站就是采访我们这仓库啊,怎么样,看清楚了吗,达不达标啊?美女大记者。”曹胖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从头到脚打量叶文,眼神猥琐至极,叶文忍住恶心,恨恨回道:“你们记住,在美国,囚禁记者,扼杀新闻自由可是重罪!”

“哈哈,你那套东西在这里可没用,这里可没人听你讲什么,采访的怎么样?愿不愿意在道歉信上面签字?不愿意的话,就继续回仓库采访呗。”曹胖子说完就作势要锁门。

“等下!”

“怎么,想通了?”

“我……签,你这无耻之徒……上帝不会放过你的……”叶文一边怒骂,一边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一边对自己的软弱妥协感到愤怒,但一边又极度害怕被锁回那黑暗恐怖的仓库中去。

“哈哈,上帝不收我们这号人,你还是祈祷玉皇大帝不会放过我比较好。”

叶文啐了一句“无耻”。那曹胖子显然不是叶文熟悉的那类人,毫无羞耻之心,也漠视法律,没有规范可以约束,叶文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

“无耻?嘿,这样一讲,我还有更无耻的在后面。”曹胖子一边色咪咪打量叶文,一边动手把叶文推进仓库里去,一边色咪咪的想抱上去。

“你想做什么……你这是犯法的……”

可惜叶文瘦弱的双臂根本推不动眼前这个丑陋的胖男人。她急的快要哭出来了,闭着眼睛用力拍打着面前这山一样的身躯。

被眼前困境吓得近乎昏厥的她,没有在意不远处传来的轻轻的“啪嗒”声。

叶文突然发现手上的压力变小了很多,“这混蛋良心发现了?”叶文睁开眼睛,却发现那曹胖子正定定的扭头看向左边,叶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点亮光,伴随着一下一下的“啪嗒”声,一闪一闪,在黑暗里时隐时现。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八章 单枪匹马

“那是什么?”叶文仔细盯着那点亮光,那亮光慢慢越来越进,终于看清楚,原来是一点小小的火焰背后有一个男人的身影,而这个身影正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慢慢向推搡中的两人走来。

“救命!”叶文发现第三人的出现,马上喊出声来。

那曹胖子眼神越越来越复杂,他的一对三角眼睁圆了,紧紧盯着来人。神色却强自镇定下来。

“原来是潜进我们厂区偷东西的检察官啊,出来了啊,怎么不赶紧跑出去,还跑这里来了。”曹胖子盯着慢慢走进的那缕火光。眼神越发不自然起来,可他还是必须掩饰自己慌乱害怕。

火光亮起,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突然在火光中亮了起来,毫无疑问,这张英朗的面容正是检察官张睿明。此时他正“啪嗒”一下,用手里的打火机,点燃手里一根香烟,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你不是不抽烟吗?”曹胖子声音都有点发颤,他害怕的不只是眼前这个人,更担心的是这个人已经呼叫了支援,现在是不是已经有警察过来了?

张睿明狠笑道:“我一般不抽烟,只有动手时,会来一根。”

曹胖子听到这里,更加慌了,扭头高声大喊着:“超哥!超哥!!”呼唤着周围的援兵。

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任何反应,曹胖子暗骂一声“不讲义气,居然先跑路了。”曹胖子还没来的及再喊别的人,就突然感觉额头上一点火辣辣的疼,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弹在自己额头上的香烟,接着就是头上被重重的一击击倒在地。

…………

吴正带着县公安局的兄弟们火急火燎的往高家村赶,他甚至来不及等市局支援的兄弟们,张睿明之前潜进分拣车间之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可等他再打电话过去时,就已经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心里急的要死,怎么说,张睿明也是他大学最好的兄弟,于公于私,今天都不能让他出事。

开始张睿明找他调车的时候,还以为只会在玉宝山转转,吴正所以想都没想就帮他调车来了,可是这小子居然就带那么两三个人就进南江集团的厂区里面去,这点吴正始料未及。

这小子怎么胆子大到都不等自己,就进车间里去调查了啊,那可是别人地盘啊!

警车呼啸穿过三河镇街道,当地老百姓一直过的平稳踏实,哪里见过这样阵仗,七八辆警车穿行而过,红绿灯都不带减速的,交相接头议论,这是出大事了啊。

车队一路疾驰,县局值班的政委电话了已经做了指示,绝对不能让专案组的干部在南江集团里受到伤害,这是政治问题!如果上面一派人下来查,就出事了,那当地的领导干部怎么定性!难道和南江集团有利益输送吗?!

吴正额头上此时也满是豆大的汗珠,心里不停祈祷:“张睿明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可怎么和你家唐诗交代。”

警车车队快凌晨时赶到了高家村南江厂区,根本不等门口的电动栏杆放下,吴正指示特警防暴车直接撞飞铁栏,车队气势汹汹杀进厂区。

“呜呜”引擎轰鸣,和警报灯的尖鸣汇聚在一起,回荡在南江集团厂区的上空,吴正发现今天南江集团厂区里特别奇怪,一路进来,没有保安把守也算了,厂区里面连一辆大货车都看不到。难道他们胆子这么大,居然敢绑架政府工作人员,带着张睿明做人质跑路了?

一路疾驰,来到分拣车间所在内部区域的大门前,吴正发现铁门也没人把守,今天也没出现上次那样围堵闹事的群众,什么情况,难道空城计?

警车在厂区空旷的内部道路上开了几百米,吴正终于看到一名身穿灰色上衣的老保安正站在路边挥手示意。

“吗了个巴子,终于有人了。”吴正跳下车,上去就是一把拎住那名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老保安。

“说!你们扣住的人呢?!是不是带走了!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今天,我保证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丢进看守所去!”

“领导,不是你说的那样子嘛,张检察官他……”

那老保安一下子也被吴正凶悍的气势吓住了,战战兢兢的指着一个方向。

“慢点讲,说的什么……”吴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南江集团厂区的办公室。

…………

当吴正带着县防暴队的兄弟们全副武装的冲进去厂区的经理室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张睿明这小子正好端端的坐在南江集团的经理室的沙发上,带着的两个年轻检察官正一左一右守着一个胖子在问话呢,而南江集团的那群保安正围在周围,向那胖子七嘴八舌的争着什么。

监理室里面的众人显然也被这群身着警用防刺服,带着头盔全副武装的警察们吓到了,一下子安静下来。

“把人都给我扣了!”吴正一声怒吼,带来的一群县局防暴队的汉子们开始一个个拿人,几个老保安瞬间就被按倒在地,吴正摘下头盔,急匆匆的来到张睿明身边,赶紧仔细打量张睿明全身上下,见自己这老同学活蹦乱跳的,全身没一点豁口,吴正总总算安下心来,“兄弟没事吧,急死我了,你这……”

“错了,错了!别扣,别扣……”张睿明急忙叫停了防暴警察们的动作,手指着地上那胖子,说道:“正主在这里,扣这个就行。”

吴正都糊涂了,“怎么,哥,你没被人扣住啊?”

“说来话长,你先让他们扣住这个家伙。”张睿明指了指一脸颓靡坐在的地上的曹胖子。

“这人什么情况?南江管事的?”

张睿明看了这姓曹一眼,一边大声的和吴正说道:“妨害公务罪,非法拘禁罪,这两条已经够先行拘留了,余下的带回去再说。”

“冤枉啊,张检,我说了,我只是见你们偷偷进来,又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可没有想过要妨碍公务啊,我只是尽我一个保安队长的义务而已!张检,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向你赔罪,求你原谅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你放过啊!”

张睿明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你说你自己没有主观意图就能规避责任了?我告诉你,在我们检察人员明确告知你身份的情况下还动手,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旁的老保安王援朝等人,激动的围着曹胖子说道:“赶紧把李锦他们几个董事交出来,我们这些人还要找你们南江赔钱,你快把他们地址交出来,我们这些人和他们没完。”

见所有人都冲自己而来,这姓曹的也不敢再做声,低头坐在地上,之前嚣张的神情早已不见。

…………

靠在警车后盖上,张睿明难的露出一脸疲惫。红蓝两色的警报灯在张睿明脸上不断闪烁,叶文默默来到张睿明身旁,两人对望一眼。张睿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今天……谢谢你啊。”

“作为一名公务员,应该做的。”

“还是很感谢,毕竟,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会发生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

“哦,你还是感谢你的美国法律吧,毕竟,你们是受它们保护的……”张睿明不怀好意的笑道。

“唉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就是感谢你一下。”

“哦,说了,是小事。”张睿明温煦的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来,直接问道:“时代之声上面有关这起事件的报道都是你写的吧?那篇《“毒”大米席卷南州,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天”塌了》,还有那篇什么去了,南州省大米自检……”

“《南州省大米自检镉超标100%官员喊无辜》,是这个标题吧。”叶文笑道。

“对,对对,就是这一篇,这一系列的报道都是你写的吧?”张睿明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叶文的反应,眼前这美女记者难道就是引起舆论风波的风暴中心?

“对,两篇初稿都是我写的。”没想到叶文甩了甩之前弄乱的秀发,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雄文。

张睿明笑道:“胆子蛮大啊,居然就这样承认,害的我们多做多少工作。”

叶文歪着头,说道:“你说什么啊,我作为一名记者当然新闻的真实客观就是我们的职业生命啊。”说完还白了张睿明一眼,嘀咕道:“我还以为你和别的当官的不一样呢,没想到也一样。”

张睿明笑道:“我只是一名检察官,最重要是怎么处理好这起事件,对于你在乎的什么记者的职业生命,不是我考虑的氛围。而且,你那几篇报道中有太多的主观倾向了,那样也算是“真实客观”么?”

张睿明的话触碰到叶文心里最敏感的部分,听张睿明这样一讲,叶文急的脸都红了,对于她来说,作为一名品格高洁的记者比她的生命更重要,急道:“我没有主观倾向啊,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们连老百姓吃的主食上都会出现这种问题,你们官方难道没有责任吗?”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四十九章 以我为主、立足国内

张睿明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知道中国一贯的粮食政策吗?”

叶文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养活一个国家的公民,是政府应尽的义务……”

张睿明缓声和她说道:“你不要急,我慢慢和你说,看一个国家的执行力强不强,很简单,看他的粮食政策稳不稳,这是国际经济学一个最基层的理论,新中国从成立之初的自由购销销阶段到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的统购统销,再从改革开放初期的双轨制、保量定销再到新一轮的市场化改革,中国的粮食政策一直保持的比较稳定,这对于一个世界上7%的耕地要养全世界22%以上的人口的国家来说,简直就是奇迹,现在我国实行的粮食总结起来就是几句话——以我为主、立足国内、确保产能、适度进口、科技支撑。”

叶文懒得听完张睿明的长篇大论,心里觉得无聊,轻笑道:“又是四字连词的口号……你们……”

张睿明打断她的调侃,继续说道:“你不要觉得这就是几句口号,这几句话其实包含了我们国家现行粮食制度的精髓,我们现在实行的市场化的粮食生产制度,以补贴、耕地红线等方式进行宏观调控,这样能在充分调动粮农生产积极性的同时,又能保证粮食安全。但这个制度下,对粮食在流通环节中的监督,必然有其局限性,我们目前国标是没有把重金属检测作为一项必检程序,也不可能让数以千万吨计的大米每一粒都过检测线,但是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通过完善制度,提高抽检率,保证大部分批次的大米没有问题,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听张睿明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叶文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替那些该负责的人开脱而已,何必装呢。”叶文表情依然轻蔑。

张睿明神色黯淡了一些:“我没有想替任何人开脱,我只是希望你在报道的时候也能考虑我们政府所做的工作,在前天我们专案组成立的当晚,东江市委就已经处理问责了一批在这次事件中有责任的干部,这在欧美等国应该是无法想象的吧。”

“这个能这样类比吗,什么都要按程序来啊,速度快不代表正义。”叶文反驳道。

见叶文提出了程序这一点,刚好正中张睿明下怀,只见他笑着说道:“你讲到这里,我就不同意了,遇到环境问题,西方国家是讲程序,但是连起码的正义都没有了,远的有马斯河谷烟雾事件,洛杉矶光化学烟雾事件,近的有莱茵河污染事件,这里面哪一起事件中,西方国家有哪一名官员因此遭受牢狱之灾的?这还只是轰动全世界的大案,都如此收场,那些平时的小范围的环境污染事件,结局可见一斑。”

张睿明举出实例,叶文就不好怎么回答了。确实,环境污染对于高速发展的国家来说是难以避免的副产品。我国在相关的环境污染防治领域已经做到了目前我们能做的极限,但是很多时候,在国家力量无法触及的地方,总会有阴影滋生,而面对这些制度无法预防的公益污染事件,就到了张睿明他们这些公益诉讼起诉人所应该出手的时候。

见叶文没有作声,张睿明接着轻声说道:“有时做事总是知易行难,很多制度、规范、理论上看起来很简单很完美,实际上去做有多难只有行动者自己知道,叶记者,我希望你在以后报道中,能站在如何更好的处理这起事件的角度来报道,没必要去渲染夸大这次事件的危害性,毕竟增加老百姓的恐惧心理丝毫无利于应对灾难,而且我相信你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每一名老百姓能生活的更加平安幸福。”

“张检……我……”叶文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名身着防暴服,带着重重装备的中年警官急匆匆走了过来,向张睿明打了下招呼,“嗨,我说你躲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和美女谈理想谈人生啊。”

那中年警官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子打量张睿明,一下子打量叶文。不知怎的,“谈理想说人生”这些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丝别样的——猥琐,连他脸上的笑意都显得别有意味起来。

叶文再怎么单纯,看到有人来找张睿明,她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再三谢了谢张睿明,转身拿好自己的包,理了理头发,调整了心情,昂首离开现场。

叶文走了十多米远了,吴正还一直盯着人家背影不放,张睿明都看不下去,拿手在他眼前摇了摇,“哎、哎、哎、你那眼神里都是违法犯罪的动机,别跟个没见过女人似的,我的大所长。”

“不是……我说,你这眼光不错啊,这美女和你什么关系?”吴正神色更奇怪了,笑眯眯的盯着张睿明。

“就一刚认识的记者,嗨,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啊,你这话已经涉嫌破坏我的家庭了。”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

“嗨,我的哥啊,这就是他们说你单枪匹马救下的那美女咯,啧啧啧,难怪你这么英勇,原来是为美人奋不顾身啊。”

“今天你来这么晚,已经欠我一条命了,你现在还坏我名声,小心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张睿明一脚踹向这个没正经的老同学。

“别说,当时我还在睡觉,你一个电话打来。我这边还在迷糊,你就说你准备越进去了,我唏哩呼噜的马上就穿衣服起床,和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去哪找你,等我稍微想清楚你的位置以后,就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过来了,我还慢啊。”

张睿明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是还慢一点都行,今天是指望不上你了,幸亏我自己来了个“攻心为上”,把这群老家伙拉拢过来,不然还真是不好说。”

见张睿明给他翻了一个白眼,吴正还是笑嘻嘻的凑上去,一脸谄媚的说道:“别说了,哥,我还真佩服你,你是怎么做这群老顽固工作的,上次我陪他们市局的过来取证,这些鸟人居然带着附近百来号村民,把门都焊死了,就是不让我们过去,现在居然让你把工作都做通了,这群老保安居然全到你手里下去了,教小弟几招呗。”

“呵,想学啊,我就是告诉他们,我是你们三河镇镇长书记以外的三河第三把手,让他们以后全找我就是了,我保证把他们的钱赔到位,要是没到位,到我单位找我,我来赔。”

“嗨,你这不是逗乐不是,你哪看得上我们三河这小地方啊,再说你那点工资,怎么够他们赖,他们未必信啊?”

张睿明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就告诉他们,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三河镇派出所所长——吴正是也,兄弟啊,我今天帮你认了一群老哥哥,他们这骨痛病就靠你了,你这是会有大福报的。”

“啊!你报我的名,让他们到时候来找我?”吴正一脸懵逼,过了半响,看到张睿明那不怀好意的笑,才明白过来,“好你个小明,又捉弄老子。”

两人打闹了一下,感觉回到了西大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那样纯真透明的日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哎,我说,你今天怎么胆子这么大,一个人也敢去救这女记者,万一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家那口子交代啊。”

张睿明夺过吴正嘴里叼着的烟,不嫌弃的吸了一口说道:“当时,我跑了出来,本来就一心准备等支援的,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得先救这姑娘,怕她被别人非礼什么的,当时就让李强王冲两个小伙子,帮我去引开周围看守的几个家伙,然后,刚想进去找地方开锁,就碰到那曹胖子要强奸那姑娘,你说,我以前在我们西大,打实战那也是随便虐你的人,这胖子在我手里不就是一盘菜么,所以,我就唰唰两下放倒那胖子,再然后,你不就来了么。”

“嘿,我以前,我以前那是让你好么,再说,我那时那么清秀帅气,一心骗姑娘,哪像你一样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吴正不满被贬低,抢过张睿明嘴里的香烟,接着叼上。

“不过,你都已经是省检的人了,也三十了,能不能少干点这种年轻小伙子干的事,还和人动手动脚的。”吴正投来关心的眼神。

张睿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大头,对了,昨天我让你帮我查的事,有回信了么?”

吴正一拍大腿,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看我今天忙的,昨天早上差点撞到你们检察警车的那个司机找到了,叫昊华,真是南江集团车队的人,人现在在所里问话,信息我揣着呢。”

“果然如此,”张睿明思索着什么,过来一会儿说道:“这样,还有两件事,要你帮我,你先帮我查个东西,我看那曹胖子嘴硬的很,我估计我们到时候要再演一出“蒋干盗书”。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章 神秘的员工

两人说了一下布置,接着又闲扯了一会,天色都渐渐亮了,东江市局和专案组环保厅的支援都过来了,刚好这次趁张睿明这事打开了南江厂区的大门,井厅长亲自带队,大队人马开始取证,张睿明向井厅长详细介绍了之前发现的情况,把众人带到了三河分流处的排污点,在清晨的初阳中,一条丑陋不堪的腥红色水痕沿着岸边的排污口,直接排到闽水之中,再顺着贡河、常河、乾灵河三条支流,灌溉整个三河流域的粮田。

环保厅副厅长井才良狠狠的在半空中挥了几下拳,咬牙切齿指着这直排管道说道:“这里的有良心的人都死绝了吗,居然让这样无耻的企业发展壮大!”

旁边一名纪委的同志看了看这排污口,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他们胆敢直接把未经环保工艺处理过的污水直接排向闽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处理?他们这是要故意排放重金属污染物,祸害东江农业?”

张睿明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尾矿库,一边向井才良和众人介绍道:“南江集团的尾矿库就在那里,我之前已经察看过来,他们的尾矿库早就多处塌方,底层也是全方向渗透,他们那些尾矿水不排出来,就会渗透到地底,到时一样会波及闽水,甚至引起塌陷,加上和高家村的村支书他们沆瀣一气,所以他们才敢直接排到闽水里的。”

见张睿明指出了南江集团的真实情况,众人点头称是。

井才良看着张睿明疲惫的神情,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小张做的好,今天算是撬开了这次案件的一道小口子了,工作开展的不错,特别是你善于转变思想,为我们找到一批证人。”

张睿明谦逊了几句,想起一个关键问题,问道:“井厅长,请问现在南江集团负责人到案了吗?”

井才良答道:“南江集团股权复杂,现在登记的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李锦一直在逃,监事和总经理也不见了,现在南江集团开工的情况应该是下面有人在做影子操作,但是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的,不管李锦到不到案,下一步的工作我们要马上推进。”

张睿明点头称是,井才良见他一脸疲惫,就让他先在一旁休息,张睿明答应了,毕竟连续一通宵折腾,现在终于有片刻的歇息。

记得前面在经理室旁边好像看到一个休息室,下面大队人马取证的取证,拘留控制的拘留控制,一批兵荒马乱的,吵吵嚷嚷根本没办法睡觉,张睿明准备跑上去到南江集团的休息室沙发先睡一觉,从南江集团办公楼一楼进去,左侧楼梯上去应该就是休息室,张睿明晕乎乎的踩在楼梯上,突然,脑袋上一阵电流激过,感觉有点不对。

是哪里有古怪呢。张睿明慢慢停下脚步,眼光聚焦到楼梯一旁,张睿明又走下来,走到一楼楼梯旁的员工公示栏前,仔细端详了许久。

张睿明他慢慢抬起手里,隔着展示柜外面的玻璃罩仔细看其中一名员工的照片。

怎么会这样??

张睿明端详了那张照片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四周,从旁边的消防橱柜拿出一罐红色的消防灭火器,举过头顶,重重的把消防灭火器砸向玻璃展示柜,“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罩着的员工公示栏被张睿明砸开。

张睿明拨开细碎的玻璃渣,从一排排的员工公示栏中,拿下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工作照,就是一个看起来凶悍的中年男子,头戴安全帽,身穿蓝色工服对着镜头随便拍的,照片下面写着名字和职务:望江,技术部一级职员。

问题是这个人的面貌与张睿明这次一起来东江专案组的一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这张照片中的人不正是顾海吗?!

张睿明把照片揣进衣兜里,又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如果是顾海。怎么,难道他以望江的名字在南江集团工作过?难怪他一直对张睿明有所保留,还是说他是南江集团的卧底?

不管这个男人身上还有多少谜团,张睿明已经决心去拨开这团重重迷雾,他拍了拍脸,刚刚的突然发现让他现在睡意全无,他调整了一下状态,回头走进晨曦之中。

…………

在县公安局执法办案区,二号刑事讯问室里,张睿明已经和面前这个保安口中的“曹胖子”唇枪舌战了半小时了,这胖子猪头大脸的,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一问三不知,到现在了,连名字都不讲,问他在南江集团中是什么职位也不讲,只是说说自己是路过的群众,看张睿明等三人鬼鬼祟祟,以为是小偷,所以带到保安室交给保安,根本没有什么妨碍执法云云。

一提到他对叶文的所作所为,更是三个字“不认识”就再也闭口不谈。这种老滑头张睿明见得多了,他请一同讯问的市局专案组兄弟先回避一下,他准备拿这起案件中一些发现的新材料来突破这狡猾的家伙。

“姓曹的,我这……”张睿明刚开了个头,就有人在“咚咚咚”敲执法办案区的铁门。

“谁啊”张睿明不耐烦的问道。

“小明,是我,大头。”门外传来老同学吴正的声音。

张睿明没好气的吼道:“什么事啊?没看到我正问话吗。”

“有一些紧急情况,南江集团的执行董事李锦到案了!你赶快出来,我和你沟通一下。”

听到这里,那姓曹的胖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起来,手脚猛的一下抽搐,如果不是拷在执法办案区的铁椅上,张睿明真怕他会突然摔下来。

这一切举动,张睿明尽收眼底。

见这曹胖子眼睛发直的盯着自己,张睿明露出一丝惊喜般的笑意,转身向门外应答:“哎,这样啊,好,我就出来。”说完就转身走出讯问室,只留下铁门关上时重重的回响。

曹胖子一个人被留在讯问室,好不容易没有人问话的间隙,此刻终于清净下来,他心里却更加焦急,他的上线就是李锦,当初镉大米事件发酵的当晚,李锦叫人搬来一个大火盆,在办公室里足足烧了几个小时的账本,然后把南江集团的头头脑脑一个个叫进办公室安排退路,曹胖子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他本来就是保安科一个小小头头,李锦先拿给他几万块钱,叮嘱他守好厂区,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特别小心那些采访的记者,如果有执法人员来查,要他发动当地村民来堵门……这一切套路都是李锦走之前安排的,当时许诺他,只要能坚持一个月,就再拿50万给他。

现在想起来,这也是个套,如果能坚持一个月,李锦他们这群高层早就跑的没影了,却留下他当这个守城的替死鬼。TMD,真是被摆了一道,现在,听刚刚那话,李锦自己都落网了,现在自己摊上这么大的事,还有什么好嘴硬的呢,还是赶紧把事情都推回到他们那群领导头上去为好。

曹胖子一个人坐在讯问室的铁椅上纠结了好一会儿,“咿呀”一声,之前讯问他的张睿明有慢慢踱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

难道这小子已经在李锦那里什么什么都知道了?该不会把我当作主谋了吧?

不对,这小子很可能只是在诈我?!想到这里,他又稍微心安一点,打算还是闭口到底,什么都不谈。

张睿明却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坐在他面前的座椅上,桌椅调后,舒缓的靠下去,感觉他人都放松了。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沉默了一会儿,张睿明直直看着他,这古怪的沉默更让他心里发麻。

最后是曹胖子先忍不住了,“姓张的,别这样盯着老子,有什么招数你就使,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放人,我就不信了,我一个路过的,发现两三个溜进别人厂区的毛贼,还有错了。”

张睿明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看到张睿明莫名其妙的诡笑,曹胖子想到:“是了,他现在笑只是为了掩饰心虚。”

然而张睿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崩溃了。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晁武,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

眼前这个被众人叫了几年曹胖子的人,心里防线顿时土崩瓦解,“晁武”这个熟悉的名字,埋藏在他心里已经太久太久,他原本就叫这个名字,后来因为在老家犯了点事情,被迫离乡,结果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南江集团的老总李锦,李锦看他为人凶悍,头脑又灵活,把他从一名小小保安一路提起,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安保科科长,实际上却是李锦的心腹,在公司内部能量极大,因为经常帮南江集团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他就隐去了真实姓名,一些以前知道他名字的人随便叫他什么,他都应,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他的真名“晁武”。只是“曹胖子”“曹胖子”的叫他。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一章 蒋干盗书

但张睿明居然知道他的真名,“看来李锦真的什么都招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晁武的心理防线也在这一刻奔溃。

趁着晁武心乱如麻的当口,张睿明满带胜券在握的笑容对他说道:“还有27分钟,在这27分钟内,若你还不交代问题,时间一到,立马送看守所,准备在里面过日子吧。”

“我说,我说……”这个凶悍的汉子居然差点眼泪都被吓出来。

…………

之后讯问进展的非常顺利,晁武把南江集团的情况吐露了一个底朝天,出事后执行董事李锦怎么逃亡的过程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他一直通过一个陌生的号码与李锦保持单向联系,他又是一个心眼仔细的人,李锦之前指示他销毁一些证据账本,封门对抗公检法人员的电话指示,他都录了音,这帮了张睿明的大忙,而对于那天晚上的妨碍执法和对叶文等人的非法拘禁,晁武也是供认不讳。

而且现在,南江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组织体系,慢慢摸清楚了,南江集团股权复杂,经历过几次变更,出卖,但其实都是李锦左手换右手的花样。他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从中套现离场,在镉大米事件爆发之前,南江集团已经亏欠上下渠道商九千多万的货款,在外负债也高达几个亿,根本就是一个濒临破产的空架子,但李锦更是饮鸩止渴,要求生产部加大生产。想在出逃前多骗一些货款,甚至连尾矿库长久失修整体渗漏,尾矿污水处理系统损坏了,也完全不管不顾。甚至为了避免地基塌陷,让晁武直接连通排水沟,将富含重金属污染物的尾矿水直接排到闽水之中去。反正高家村的村支书等人早就已经收买好了,会睁一只闭一只眼。

“TMD的,这种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阴损事你也做得出!?”讲到这里,张睿明忍不住愤怒骂了他一句。

晁武挨了骂,也只默默低下头,不敢回嘴。

张睿明想起另外一件事,咬牙切齿的问道:“说,昨天早上,我们检察警车在447省道上,遇到一辆大货车突然冲过来,差点撞上我们警车,这件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张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啊?这个完全与我无关了。”晁武还在装聋卖傻,想蒙混过关。

张睿明把一叠材料纸摔在他的脸上,一边指着让他看清楚,一边说道:“南C21457,这不是你们车队的车牌?!司机昊华,这人不是你的手下!?我告诉你,你指示的这个司机都已经招了!你还有什么好说,你现在不说,单凭这件事,就足够定个故意杀人未遂,让你坐个7、8年了,你信不信!”

张睿明的气势简直要把晁武生吞活剥了,晁武低头察看张睿明摔在他脸上的那几张纸,还真是一份讯问材料的复印件,上面落款真是他车队里的司机昊华。”

这下是铁证如山了,晁武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

“对不起啊,张检察官,我不是主谋啊,都是李锦那孙子指示我的……”

他赶紧忙不迭朝张睿明磕头认错,他被锁在讯问室的铁椅上,无法下跪,就拿头重重的磕在铁椅的厚重钢板锁具上,发出“咚咚咚”的沉重回响。

张睿明上前一把按住他,不让他再自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这个无耻小人,说道:“可惜昨天上午我运气好,没死成,你说,在法庭上,我该怎么对待你?”

晁武赶紧不停认错:“张检,我错了,但真的不是我要做的啊,是李锦电话指示的,不信,你可以查我的通话记录,你可千万不要信李锦他说的啊,我只是一个传达指令的人,上面是李锦下的命令,下面是昊华动的手,我还一遍遍提醒昊华,要他不要真的撞到你们,把你们吓走就好,这孙子,是不是都赖我头上来了?张检你不要相……”

张睿明一把把一只笔摔在他脸上,吼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别以为说几句好话,认两个错,就能没事,现在,你一五一十的把李锦和你的联系经过,还有南江集团所有的情况事无巨细的写下来。”

…………

整整八页纸的讯问笔录,晁武签字捺印都用了几分钟,等他最后写上“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所说的一致”最后这段字时,门口进来几名身着制服的公安民警,领头的警官和张睿明握了握手,指了指晁武,“那,人我们就带走了。”

旁边的晁武简直眼珠都要睁出来了,对张睿明吼道:“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只要我交代了,就不会把我送进看守所吗。怎么现在我还是要去看守所?你不是答应我可以取保吗!”

张睿明没有理会一旁叫嚣的晁武,对进来的几位民警答道:“好的,笔录也在这里,祝你们进展顺利,早日将李锦抓捕归案。”

“李锦?抓捕归案?!什么意思,李锦还没被……CNM,姓张的,你诈我!”

张睿明转身一掌用力拍在晁武面前的桌子上,对晁武吼道:“没错,我前面透露给你的信息是假的,李锦暂时还没有落网,但现在主要问题不是在李锦身上,主要是落在你自己的下半辈子!你是选择帮助警方联系李锦,争取立功情节,将其抓捕归案,还是让我们现在就直接把你送到看守所,就按非法拘禁和妨碍公务,环境污染罪,故意伤害未遂,四项罪名合并来判,我帮你都算好了,下半辈子大部分时间你就不要想出来了!”

“你……刚刚问的话都是诱导欺骗我……才问出来的,这个,在法庭上,应该也是非法证据的吧,我申请收回前面的那份笔录!”晁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张睿明听到这文盲打手,居然也知道“非法证据”这个词,忍不住冷笑,接着说道:“不错啊,还知道“非法证据”这个词,可惜你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证据规则,《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没有听过吧,我明确告诉你,一般在刑事诉讼中,引诱限定为“采用以非法利益进行引诱的方法”,欺骗限定为“以严重违背社会公德的方式进行欺骗的方法”,刚刚我对你的讯问更不属于“可能严重影响司法公正”这一法定证据排除情节,所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非法证据了,我比你清楚的多,好好想想怎么救你自己!”

“你……”晁武简直被逼的说不出话来。

张睿明见晁武脸急的通红,脖子被卡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张睿明态度放缓许多,准备“打一巴掌喂一颗枣子”,缓声说道:“而且我也没有骗你,你态度好的话,配合警方,前期最多就是监视居住和取保,运气好,案子判下来后,说不定也不会判你长刑,甚至只是缓刑,现在路就在你面前,是帮我们警方揪出李锦,还是你自己为他多坐几年,你自己选。”

晁武卡在那里,他沉默一下,庆幸脑子还算清楚,正飞速思考这利害关系。

过了几秒,张睿明用卷起的案卷敲了敲他的头,“怎么样,想清楚没有。”

“嗯,我同意帮你们……但是,你们要保证我会被那个……怎么说去了……对……从宽处理。”

“当然。”张睿明把他从铁椅上带起来,“前提是在抓到李锦的情况下。”

…………

看着晁武被押上专案组警车,张睿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心刚放下来,头就是一阵眩晕,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连续工作34个小时了。体力也已经到极限了,毕竟已经不是二十多岁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小伙子了,那时连轴转,在外面跑完一通宵,还能再改一白天案卷,现在早就吃不消了。

这时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张睿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怎么样?这小子招了没?哟……这是市局的车啊,看样子是去专案组“打工”去了,看来我这演技还不错啊。”吴正搂着张睿明肩膀,正在那自鸣得意。

张睿明之前讯问时,外面传来的吴正的那咚咚咚的敲门声,是两人之间早就定好的一出“蒋干盗书”戏,故意大声说话,透露“李锦落网”的假消息,让晁武以为李锦真的已经落网了,陷入他单人的“囚徒困境”之中,再利用这一点,打穿他的心理防线。

“你以为你就在外面吼那几嗓子就能当影帝?你只是个声优,面对面套他,还是得靠我自己好么?兄弟,幸亏我演技爆发,把他糊弄进去了,还差点被他看穿,幸亏我们早有准备,让你查他以前的真名,不然,当时他怼过来,我都没话接了。”

“嗨,你演技这么好,今年不考虑参选个百花奖拿个影帝?再说吧,还是靠我帮你查清楚这老小子的真名,再给你把昨天攻击你的那司机抓住,这家伙在三河算是出名的老混混了,不然你以为你有这么轻松套住他。”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二章 揭开

张睿明看了看自己这个老同学,确实这趟三河之行,幸亏有他在身后支援。不然一路过来这么多难题,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那是根本不要想抓住南江集团的突破口了,说不定,现在自己还被当地人困在厂区里面。

想到这,张睿明拍了拍吴正肚子,说道:“走,请你吃早饭去,你选地方。”

“啊,还早饭,你不看看时候,都快到下午了,大哥。”

“好啦,都行,你选地方,我请客。”

“我选地方没错,但是这里毕竟我的主场,我请……”

“我是说我请客,你买单”

“去你的。”

…………

张睿明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他带着昏沉沉的脑袋从陌生的地方醒来。

他对怎么来到这地方已经毫无印象,记忆的最后似乎是和吴正喝断片了,看了看周围,这地方比小宾馆还要简陋,狭小的行军床,没有电视,没有沙发,灰扑扑的窗帘,怎么可能是酒店。

那这是哪里?

张睿明拉开窗帘,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小庭院里面,四周是风格熟悉的政府机关办公楼,突然醒悟过来,这是在三河镇派出所的宿舍里面。

发现自己在派出所的宿舍里,张睿明想起来了,昨天下午,和吴正吃完饭后,就让李强王冲等人先回东江市汇报,自己还担心材料不够扎实,决定在三河再留两天。当时考虑一个人在外地调查,住酒店怕遭人暗算,不安全,就让吴正替自己在他们派出所清出一间空着的宿舍,暂时住了下来。

张睿明洗漱了一下,头脑也慢慢清醒一些了。昨天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留下来,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他要仔细调查顾海的底细。一切都来得太蹊跷了,张睿明前脚刚到三河边界,当天南江那边就得到消息,李锦马上就让晁武安排大货车来攻击自己,这之间就算早有准备都难得这么准吧,何况晁武也已经承认了,他们有消息来源!

加上顾海的照片出现在南江集团的员工栏里,这一切很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更何况,顾海似乎一直隐藏着什么。

收拾好东西,张睿明下楼出发,准备随便逛逛,整理一下思绪,他都没和吴正打招呼,估计那小子正在忙吧。

…………

三河镇是典型的中国南方小镇,狭小的街道,水果摊旁汲着长鼻涕的守摊小孩、沿街叫卖的挑担老农。空气中带着一丝牲畜粪便的味道,这一切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衰败小镇。

除了一点,这镇上的小诊所特别的多。

张睿明发现了这点异常,几乎是隔个十几米,就有一家诊所,这点很不寻常。乡下人是特别勤俭和善于忍耐的,张睿明的爷爷曾经就是地道的逃荒农民,60年代从河南逃荒到了南州,曾经极度贫穷,物资困乏的生活经历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来难以磨灭的印记,他们这种苦惯了的人是非常抗拒去医院的。一般的小病小痛都是选择忍耐,实在忍受不了了,才会去一些小诊所治疗。但是三河镇这里的诊所实在是太密集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家诊所集中的开在全镇唯一的一条主街上?

除非在当地,有巨大的医疗需求。

张睿明随意走进一家诊所,小店子里只有一个看起来不知道该叫老板还是医生的秃顶中年人,正罩了件颜色可疑的泛黄白大褂,坐在小板凳上正用手机玩斗牛,听到有人进店了,敷衍的说一句“买啥子药?”就继续沉浸在手机里的“加倍”中,对进来的人,头都不抬。

“老板,我关节痛的厉害,不知道什么病。你这里有药没?”张睿明回想起骨痛病的症状,试探性的问了问店主。

“关节痛啊,开两盒激素塞。”老板依旧头都不抬。

张睿明仔细观察这个小诊所,找遍全屋,只有土墙上贴着的一张执业护师证,仔细看,这个叫什么刘东升的护师,都已经资格过期了。

但张睿明还是不动声色的接话道:“医生,你看我这个病,天天发,到底什么病啊?”

那医生抬头扫了一眼张睿明,见他穿着举止不像是本地人,问道:“你哪里滴?”

“我高家村的。”张睿明答道、

“哦,那就没有错嘛,你们一村子都是这个病,买止痛药回去吃,你们那都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说我们高家村的都是这病呢?”张睿明装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我怎么晓得嘛,你要搞清楚,就去大医院问,我这里只卖药,不看病。”

“好吧,买两盒止痛药。”张睿明掏出钱来。

从这人手里接过了药,一看,是可的松含片,这是典型的激素药,对身体有一定的副作用。

“怎么吃?”

“痛了就一天吃两片,不起效加大点量。”说到这,诊所医生抬起头问张睿明:“你发作这病有多久了?”

“没多久,就这半年来越来越加重了吧。”

“哦,那就没错,一天两片吧。”

“大哥,问个问题,这药在外面卖好像不是这个价啊,怎么感觉你这里卖的要贵一些?”

那人白了张睿明一眼,“这药,三河镇好多人在买,都是这个价,不信你去隔壁几个诊所问问,再说,这里是三河,离市区那么远,买什么东西不贵?”

“这里人买这药的多不?”张睿明继续追问。

这诊所医生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他结束了手机游戏,抬头仔细打量张睿明起来,这人看起来穿的蛮时尚的,说话有字正腔圆的,不会是卫计委派下来暗访的吧。这乡镇小诊所不像城市里,没那么怕事,这医生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往外轰人。

“哎,大哥……”张睿明话还没说完,就被轰了出来。

算了,该问的应该也问到了,回去去医药监督部门,查一查当地的主要医药制品销量,应该也能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骨痛病在当地不会是个例!

张睿明站在街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号码和姓名的纸条,这是前天在南江集团产区中,那些受骨痛病折磨的可怜员工留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下一站去王援朝家里吧,张睿明邀下一台摩托车,谈好了价格,跨上后座,驶出三河镇正街街道,往三河镇的深处,往中国一个看似普通的小乡镇深处驶去。

…………

东江市三河镇的10月,比大部分地区要更暖和一些,当中国大多地区已经秋意盎然时,南州省西南部的东江市三河镇气温还是22到28摄氏度。三河镇高家村青山环绕、稻桑阡陌。鸡犬相闻的乡间生活让张睿明第一时间想起陶渊明那句烩炙人口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田园牧歌的美好,令在摩托车上颠簸的张睿明神往,但这只是表象,他很快会注意到,路边耕地里荒草已经泛黄。

这是重金属污染最显著的表象。

张睿明随着摩托车骑行了近三十公里,才找到这家在高家村最东郊的破败农舍。

比想象中还要更穷啊,张睿明看着眼前这一脸沟壑的王援朝,他穿着一条老旧的草绿军裤,上衣破落不堪,袖口沾满不知来历的油污。

比老人更看起来更凄凉的是他家的房屋,如果那能称得上是“屋”的话,用家徒四壁都无法形容,因为一侧的土墙都露着风,阳光从缝隙中洒进来,在地上留下点点金色光斑。

张睿明看到用来充作餐桌的木箱上摆着几瓶吃完的空药瓶,都是用来止痛的激素类药物。张睿明心里感到非常沉重,他把带来的一些营养品放到地上,找了个写着南江集团标签的纸箱子垫着坐在地上。

“张检,你看你来就可以了,你还带什么东西啊。”王援朝搓了搓手,坐在地上。

“这都是一点小小的东西,我这次来主要是问你几个问题。”张睿明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你说,有什么我都回答。”

“这样,第一个问题,南江集团作为登记在案的化工企业,各个相关部门都要对其进行管理,其中有一项重要的要求,就是对化工接触岗位上面员工必须定期做职业病防治检查。你们安保人员有做过吗?”

“这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检查,可能我们不属于一线吧。”

“果然,”张睿明心里清楚,他拿出另外一份材料,递给王援朝,说道;“我来之前,走访了三家和你情况差不多的受害人家庭,了解了一些情况,你们高家村隔壁的老陈和你情况差不多,但他儿子有带他去省城做过检查,当时福市成雅医院得出的结论也是骨痛症的初期阶段,可一到南江集团去追寻赔偿,就被南江集团所威胁,当时那个晁武代表南江集团,恐吓老陈说“反正南江集团现在官司缠身,根本不可赔偿,如果闹大,马上就会被辞退”,很多人就这样被吓退了。”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三章 软鸡蛋

“这些畜生,怎么能这样,难怪一直没有人闹起来,原来都被他们分别化解了。”

张睿明接着王援朝的话说道:“嗯,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在我们国家的法制观念还没有那么深入人心,寻求司法手段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了解,也没有很强的信心。我希望这次诉讼,你们也能站出来,这是为你们自己而战。”

“张检,你放心,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吩咐就是了。”

“嗯,其实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一下忙。”张睿明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举起来伸到王援朝面前,说道:“这个人你见过吗?”

王援朝凑近仔细察看,照片上是一名看起来凶悍的中年男子,“这个人……”

“怎么样?见过吗,他本名叫顾海,之前应该是以望江的化名在南江集团技术部任职。”张睿明看起来有些焦急。

“怎么样,有头绪吗?”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刚进来没多久的吧,好像是前两个月才来的一个人,但是没上多久班就不见了,然后没多久,上面这些老板资金短缺,出了一系列问题,就到今天这一步。”

“唔,这样,他当时还有给你留下什么深刻一点的印象吗?”

“没有啊,能想起来,也是因为这人看起来凶,实际上挺客气,作为技术部的小领导,见到我们还算熟络,还一直找我们这些保安攀谈呢。”

“嗯”张睿明对顾海的疑问越发多了起来。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下,张睿明最关心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他准备起身告辞,看了看四面透风的寒舍。心里想到,对于王援朝的悲剧,他所能做的是争取在之后的公益诉讼中能尽量为高家村受害者们,多争取一些利益而已。

正转身准备离开时,王援朝叫住了张睿明,“检察官,等一下。”

“嗯?”张睿明一脸疑惑的看着王援朝到房屋的后面折腾了一小会儿,等他回到屋里时,手上用报纸包着十几个鸡蛋。

黝黑穷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张睿明说到:“检察官,这是我们自己家里养的土鸡蛋,这里是山坳坳,我家庭又困难,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好送给你,你拿着。”

“不用、不用,老王,你自己保重身体,我不需要这些,你好好做好准备,等下次庭审出庭再好好为自己争取赔偿就好。”张睿明赶紧推辞回去,

谁知,王援朝马上变了脸色,摆起一张黑脸,什么也不说,硬生生的把包着鸡蛋的报纸包塞到张睿明手中,神情不容推辞。

张睿明也明白这老同志脾气死硬,是那种认死理的人,现在再推辞,对他的自尊心将是非常大的损害,与其惹的王援朝不开心,还不如安心接受算了。

“好,好,我接了,老王,到时庭审再见,照顾好自己。”

王援朝见张睿明接下鸡蛋,这才满脸褶皱挤起,露出开心的笑容。

张睿明舒了口气,转身离开这个破败的小屋。

回到三河镇镇上没多久,张睿明开始记录这几天收集的材料,对于这起公益诉讼,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现在所缺的关键是南江集团主要领导的口供,如果李锦能到案,那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甚至还能弄清顾海的真实面目。

张睿明正在桌子上写着调查笔录,突然那报纸包散了开来,包着的鸡蛋滚的桌子上到处都是,张睿明手忙脚乱地按住几只,堪堪在掉落之前接住。

“哎,老王真是太客气。”

张睿明准备把这几只鸡蛋放回去,突然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鸡蛋,却发现一件奇事。

这些鸡蛋壳居然是软的。

稍微用点力,这枚鸡蛋居然随着手指的力道陷了下去一个凹陷,张睿明瞬间被这个鸡蛋吸引了注意力,他把这鸡蛋放在手中把玩,一边把玩一把沉思着什么。

这枚鸡蛋看起来比一般的鸡蛋要小一些,放到灯光下面一照,蛋壳被灯光照着,居然显出琥珀色的半透明来。

张睿明看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打开电脑,搜索相关的一些案例,接着,给相熟的津港大学的朋友打了电话,请对方确认。

在几十分钟的等待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张睿明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沉默的把所有的鸡蛋重新包好。

尽数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镉是一种银白色有光泽的美丽重金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白银,它的化学符号为Cd,原子序数是48。在自然界中,镉以化合物形式存在,与人类生活并不交会,几乎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但随着科技进步,人类对自然矿物的开采,镉这个恐怖的恶魔开始潜进我们的生活之中。

国外有研究推算,全球每年有2.2万吨镉进入土壤。其中有很大部分在我国。

在自然界中,镉这种重金属主要与锌矿、铅锌矿、铜铅锌矿等共生。在焙烧上述矿石及湿法取矿时,镉被释放到废水废渣中,像南江集团就是采取湿法取矿这一古老粗放的取矿工艺。

如果在开矿过程或者尾矿管理不当,镉就会主要通过水源进入土壤和农田。张睿明上次看过一篇国外农业部专家的研究报道,水稻是对镉吸收最强的大宗谷类作物,其籽粒对镉的积聚效果仅次于生菜。

而且国外的研究表明,镉主要在肝、肾部积累,并不会自然消失,经过数年甚至数十年慢性积累后,人体将会出现显著的镉中毒症状。镉使人中毒的最通常路径是:损坏肾功能,导致人体骨骼生长代谢受阻,从而引发骨骼的各种病变。上世纪60年代日本富山县神通川流域的骨痛病患者,影响人群达数百人。

而且,镉的半衰期长达15年以上,几乎一旦上身,一辈子就都难以摆脱。

镉所影响的不仅仅是人类,包括它所污染的整个环境系统,而王援朝之前送给张睿明的那一包鸡蛋,就是典型的镉污染产品,镉会造成生物体内对钙吸收的困难,一些动物也会出现软骨病,而下下来的鸡蛋变软,就是镉污染的表征之一。

张睿明瘫倒在椅上,他很少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王援朝他们这些镉污染地区的人们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未来,很可能就是“有钱的拿钱买药扛,没钱的只有拿命来扛”。他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此时此刻,面对南江集团这样的烂摊子,他自己对公益诉讼能否起到效果也产生了怀疑。

人类怎么能是这样一种热衷于自我毁灭的生物?

拿出那张照片,张睿明盯着顾海定定的看了许久,他不知道现在能否再相信这个同事,但不管怎样,自己必须要回东江去了。马上专案组全体成员也要工作会来布置工作,到时总要面对顾海,实在不行就单刀直入,向这小子挑明了,看他到底是哪路人马。要真是外面溜进来的耗子,那就向井厅长汇报,先清理门户。

打定主意,张睿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妥当,下楼找吴正告别。

三十多岁的中年派出所所长,脸上早就没有当场在西大时那俊逸少年的痕迹了,张睿明莫名觉得好笑,那时候,大四时,自己这老同学那是著名的“大众情人”,这个现在用起来稍显老气的形容词,那时候用在吴正身上那是再贴切不过,怎么十多年不见,现在变成了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大叔了。

“嘿,你还别说我,你以为你自己能好的到哪里去。”吴正不满的反驳道。

“是是是,你还是潇洒帅气的政法系白马王子。”张睿明说完,看到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老了,用那时很多老百姓的气话来说,我现在也是一个臭老检了,前天还被几个老保安打了一顿,想起来都丢人。”

吴正扬了扬头,说道:“嗨,不都这样,现在只要是面对基层的工作,不都一样难做,时代不同了,以前乡镇派出所,一个所里三四号人,要管七八个乡,几万人的辖区。遇到抓捕任务,去村里拿个人,一个老民警就够了,枪都不用带,直接踹门进去,把人带走就是,哪个敢多嘴?”

张睿明也知道时代变化,基层法治环境却在不断恶化,所有的基层工作都面临前所未有的新情况,他完全理解老同学所发的牢骚,他耐心的听吴正讲完。

“现在,你去村里面办个事,哪个还卖你警察面子咯,没当面拆你台就不错了,要是去远一点的村里拿人,你不从县局调三台车,我跟你讲,出都出不来,你看我去年去解救那个拐……”

“好啦,好啦,我也是一名基层的法律工作者,问题谁都懂,也清楚,只是现在社会环境下要扭转这个趋势,那不是你我这些做事的人该想的事,扯这些有什么用,再说,你还不是也处心积虑的跑这山沟沟里面来了,巡特警的中队长都不搞……”张睿明打断了吴正那没完没了的牢骚。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四章 英雄无泪

没想到,这样一问,吴正反而闷着脑袋在那里不说话了,张睿明推了推他肩膀,问道:“怎么啦,突然不说话了,提到你伤心事了?”

吴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他猛的一下撩起上衣下摆,露出肚子上一点奇怪的褐色疤痕,那是一粒小小的黄豆大小的凸起,在皮肤上如一颗不会消失的青春痘。就像小孩子小时候打的那种疫苗在皮肤上留下的疤痕一样。

张睿明一看到这个痘状的疤痕,他眼睛都直了,以前十年公诉科的职业经验告诉他,这是艾滋病阻断药所留下的疤痕,在许多毒贩和吸毒人员身上都曾经见过。

“没事吧?!”张睿明神色急切的望着吴正,他紧紧盯着老同学神情上的变化,他急切的希望从吴正的眼神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胖子却一下子从令人窒息的严肃表情切换为一张嬉皮笑脸出来,“嗨,没事,没事,没中招,瞧把你吓得,看不出啊,你还这么关心我,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去你的。”张睿明一击重掌拍在胖子肚子上。

“说真的,你这个,怎么弄的,是打了阻断针么?”

吴正少见的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说道:“去年上半年,在市局巡特警,一天晚上快收班的时候,我在远大路口那里买包烟,突然看见一个吹水的……就是吸冰%海的,你搞这么久公诉,应该懂噻……”见张睿明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一般看见吹水的,如果不是有现行的违法活动,我们都不会打草惊蛇,可那天,这人渣牵着一个小姑娘在那站着,TMD,这我一看就不对劲了,那小姑娘一脸麻木,看起来就是打了药,或者是用了手段,不吵不闹,特别好控制的那种,我就怀疑这人渣是拐了或者骗的一个小姑娘,在那里准备出手什么的,反正没好事。”

“然后你就上去盘问,准备看情况处理?”张睿明插嘴道。

“是啊,我马上就上去,准备弄这人渣。”

“怎么不等支援?”

吴正白了张睿明一眼,说道:“一看你就没当过警察,我们哪像你们检察官,一天到晚躲后面,动不动就等支援,有事等别人上。当时我一个小队在一起,三个人,对付一个瘾君子还不是看起来很简单的事,问题是,我上去刚问两句,这孙子抬腿就跑,为了搞清楚小姑娘来历,我跟着后面追了几十米,刚一把把这孙子扑倒,结果我就感到肚子上面一凉,低头一看,一只注射器插在我肚子上……”

张睿明听到这里,一句话都没说,他知道现在基层的执法环境有多恶劣,他拍了拍吴正的肩膀,表示自己的关心。

“我跟你讲,那天晚上,那个瞬间,在知道那扎我的孙子HIV检测呈阳性时,我整个人并不怕,也不慌,我感觉我开悟了,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真的,我当时真的什么都不怕,只是觉得……怎么说,就是一种通透,做什么都没意思,一切都是虚无。”

“后来打完阻断,三个月潜伏期过完后,检测没事吧?”

“没事,打完阻断,局里就让我回去休假了,过了三个月潜伏期,我拿到HIV检测为阴性的报告单,我就马上和局里申请,哪里都行,我想离开人群,离开所有人,找个清净地方,好好的活着。”

讲完后,两个人都陷入一段沉默,三河镇派出所坐落在正街西侧,背靠就是三河镇镇政府,算是三河镇的最中心,但是这个小镇再怎么中心,夜幕一落下,小镇居民都关上门来过日子,路上人迹寥寥,坐在派出所门口水泥牙子上的两人,只能听到蛐蛐的鸣叫和偶尔的一声狗吠。

这就是吴正所想找的清净地方吧。张睿明心想。

他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试着缓和沉重的气氛,笑道:“少来在我面前演戏,你小子肯定是图这天高皇帝远的,想舒舒服服的搞点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又不是反贪局的,在我面前演什么。”

“去你大爷的。”吴正笑着推了下张睿明肩膀。

“其实,我讲这么多,就是想劝你也要注意自己安全,你这次来三河短短几天,就三番两次的遇险了,幸亏这还是在我的地盘,你平时要总是这样一个冲锋在前的急性子,那不得把你家唐诗急死,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和你说那么多,也是希望你不要总是站在检察官的角度考虑,一个案子,它永远是案子,再怎么大都没家庭那么重要,但对于东江市这些人来说,南江集团是工作,是饭碗,你要对付这个企业,对他们很多人而言,就是砸他们饭碗,我上次劝你,也是怕有什么过激冲突,担心你受伤。你是什么性格,大学时我就知道了,所以还是那句话,多想想家庭,不要一心扑在案子上。”

说到妻子唐诗,张睿明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是啊,许久没和妻子见面了,妻子女儿永远是自己最大的牵挂。

“其实,唐诗她也一直劝我离开检察队伍,对了,吴楷明你还记得不?”

“哪个吴楷明啊?”吴正一下子没想起来。

“现在在大正律师事务所那个,以前我们老师。”

吴正一拍大腿:“就是以前我们那个刑法吴老师?学校四大名捕之首?”

“嗯,就是他,上次,我一个案子遇到他了,有过交手,还有点过节,不过也还好,各为其主嘛,但后来他一直邀请我去他律师事务所。”张睿明说到这,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去啊,大正我听说过,是津港的大所,还是有钱途滴。不过也是,你现在在省里,发展上还是好一些。”

“哪有,我愿意来省里,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前途发展。”张睿明见谈到这里,不得不解释道。

吴正不解的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张睿明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弯下腰,五指深深的插入泥土里,用手在地上重重的抓了一把。

吴正更加奇怪了,不明白张睿明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张睿明扬起手臂,手指微张,任风将泥沙从指缝中吹落。

吴正这下看明白了,答道:“不错啊,小明,站的角度这么高,你意思是说,你这次是为了三河的耕地而战?”

张睿明笑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为了人民的土地。”

…………

回东江市的车上,张睿明坐在窗边,拿出笔记本再画一个简易的法律关系图,这项坚持了十年的习惯,即使在长途跋涉的路途中也不曾落下。不一样的是,这次张睿明第一次把自己的同僚标记在图中的一个角落中,那个名字是:顾海。

虽然现在还没有证实他与南江集团的利益关联,但是从现在的情势来看,内部有情报泄露这一点,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

难啊,对付南江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同时,还要提防内部的蛀虫,这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之前专案组的联络员马俊友已经通知了,今天晚上专案组全体成员要开情报沟通会,顾海毫无疑问也会出现。

难道今晚就和他摊牌?

…………

东江华天之心大酒店虽然有个“大”字,其实却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星级普通酒店,就坐落在东江市人民东路三号。外表看起来毫不引人注意,连进入酒店都要通过一楼一家自助餐厅的电梯。

而这次事件的专案组就以这家酒店为落脚点,张睿明刷好门卡,走进最大的507号套房,里面专案组二十多号人都已经开了十几分钟的会了。

“不好意思,井厅长,为了确定一些情况,多呆了几天,我刚从三河回来。”

“没事,没事,理解,你辛苦了。”

见张睿明走进了,井才良露出笑容,向专案组众人介绍道:“这是省检的张睿明同志,很不错,在三河镇的调查很扎实,在南江集团也发动了一批证人,打开了我们工作的新局面,现在他亲手控制的一名南江集团的管理人员正在东江市公安局专案组那边帮助调查。为我们分担了压力,对正确处理这起事件起到了好的效果。”

在众人点头致意中,张睿明低头谦虚的往里面走,他眼睛一扫,心神一跳,顾海正好端端的坐在井才良的左侧沙发上,张睿明放松情绪,走过去,坐在顾海右边。

“辛苦了,兄弟,听说你在三河搞的不错啊。”顾海低声与张睿明说了一句。

“嗯,还好。”张睿明暂时不想和他有太多交谈,免得他起疑心。

一边是张睿明的疑心重重,一边是顾海的深藏不露,两人在对方神情上面都读出了异样的氛围。

“……南州大学的专家和省农业厅的干部明天就到实地开始第二轮的提样,东江市局的同志注意引导,我已经联系当地……”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五章 暗香幽探

井才良正在匆忙的布置任务,张睿明尽量仔细听着,但顾海的事情,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一晚上脑袋里都是自己公益诉讼相关的想法。

“好,我们请三河刚回来的省检张睿明同志介绍下他这段时间调查得到的一些情况……”

“哦,哦,好,这样……”张睿明这一下突然被推到台前,自己还没有做好汇报准备,万幸他工作做的扎实,简单梳理了一下逻辑,将这次三河调研的情况作了一下重点排序,开始用沉稳磁性的嗓音为专案组全体进行汇报。

“……所以,我认为,现在主要工作重心放在前期对三河镇污染情况的摸底排查阶段,等进入综合治理阶段……”在张睿明讲话的同时,吴正仔细的听着他在三河的情况,仔细到有一点反常。

等张睿明讲完,井才良进行补充讲话,他把整个全局工作的重点进行再一次进行强调:“现在我们工作的重心,是要快速的抓住主要问题,解决最大的敌人,讲白了,我们要尽快做出成绩来,给省委、给人们一个交代。按目前的信息来看,这次事件最大的污染源就是南江集团嘛,现在证据已经比较充足,东江市检这边,你们要尽快对相关负责人提起环境污染罪的刑事诉讼,而省检这边,做好公益诉讼准备,等东江市检提起公诉,你们马上跟进,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这项工作比较尽快完成,因为……”

正当井才良讲到关键时候,他这时突然有电话进来,“抱歉啊”他拿出电话,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神情一下子有微妙的变化。

张睿明在旁边,离得较近,这点细节被他捕捉到了。

更奇异的是井才良接起电话,马上用手挡住嘴,一边尽量小声的应答,一边快步走出会议室,到外面一个房间接听去了。

他离开了有十多分钟,房间里众人稍微放松了一下,有人躲到厕所里去抽根烟。

顾海这时转过头来,笑着问张睿明道:“怎么样,这次三河之行,有收获吗?”

张睿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收获很大。”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有点后悔,但张睿明既然已经表达出一丝不满,决定干脆就直视顾海的眼神,试着从里面读出异样来,两人之间有轻微的不可见的火花产生,就像打火机电子点火器按动时产生的微小电弧,可以感触,却细不可见。

这时,井才良接完电话,拉开套间门,回到屋内,见领导回来,抽烟的,休息的瞬间回到刚才的位置,准备继续开会。

井才良神色却有了明显的变化,后面的同志这次也能感觉到不同,就像一下泄了气的人偶,脸上满是无奈和失落,连之前那坚如磐石,不怒自威的气场也消失了。

这个电话改变了局势。张睿明顿时明白过来。

果然,井才良开口的第一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好像与自己达成了某种妥协似的,无力的说道:“这样,大家手头工作,稍微停一下,情况有些变化,先不要急着进行下一步,司法程序先稍微缓一缓,先做好证据收集,东江市检那边先不要提起诉讼,省检这边的公益诉讼也是。前期的各种数据采集和检验报告都统一收纳。报告结果,只能由马俊友和我掌握,和检验机构也沟通一下,所有数据情报都不得外泄,再次重复!千万、千万不要发生泄露!特别特别是对媒体那边,这是政治任务,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其实大部分人脑海里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箭在弦上的专案组,却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好吧,这件事目前只能这样了,等公安那边有什么进展再说吧。”井才良这句话明明对所有人说的,但张睿明看来更像是喃喃自语。

“井厅长,这边有个重要的问题,能问吗。”后面一个声音轻声问道。张睿明转头一看,他认识好像是东江市委秘书处派过来的一名小秘书,是为年轻姑娘,她应该是代表东江市委随时协调专案组的,一直都是坐在角落也不乱说话的那种,张睿明对她名字没什么印象。

“同志你说。”井才良神色平静。

“东江市委今天已经来了消息,市卫计委和食药监的执法部门已经按照上次新闻通报会上市长的要求,关停了南江矿业在三河的一厂和吉安的二厂两个厂区,现在这个状况……要不要通知一下市长?还是继续关停?”

也不怪这女秘书语气期期艾艾,张睿明站在她的角度也会感到为难,特别她又是夹在两个班子之间,确实,省里的专案组派下来工作,与地方政府的协调是门很大的学问,做的激进了,地方政府脸上不好看,动作慢了,省里面有意见,每个案子的具体情况又不一样,每个市长书记脾气,人脉,任期,下次的调动……等等问题,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张睿明不清楚井才良的底细,但这次突然宣布放缓处理,显然是还没有和东江市委有过衔接,本来你说搞,人家当晚就紧急处置,现在企业都已经关停了,你又突然说放缓……

“继续关停吧,放缓不是不处理!有些同志开会要专心,牢记会议内容……但是,这个问题提到还是及时的,这样,我等下和王市长那边沟通,不要有心理负担,有了衔接上的问题,及时处理就可以了”井才良语气前面半句很急促,有一瞬间的失控,可能是心里的压力正堆积着寻求爆发,后来透出了一点口子,马上醒悟过来,对方是市委的一名同志,结尾他还是放缓了语气。

那姑娘听完,眼眶马上就红了,低头大气也不敢出,明显还是新人,对领导突然的重话一下子难以接受,也难怪,毕竟井才良这个级别的干部对你有了想法,如果是一个系统的话,对前途是很大的一个影响。

后面的会议结束的就很快了,众人带着不解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人提出质疑,用马俊友的话来说,就是“展现了一支纪律严明、服从性强的团队应有的特征。”

会议结束后,张睿明起身,顾海也没有留自己谈话,作为一个部门同一个任务的同僚,这一点也太不正常了,张睿明直接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了一下,这几天的连续奔波,没有一个好的环境来休息,难得有一个24小时热水,有空调的房间,张睿明决定先不想今天这次内部会议为什么会发生逆转,他准备放空脑袋好好的洗个澡,再好好睡觉补充体力。

正换衣服时,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张睿明拿过来一看,是一个未知号码,“会是谁呢?”张睿明感到奇怪,但还是决定先接起来。

“你好,哪位?”

“你好……我是叶文……”一个甜美中带着娇憨的女声响起。

张睿明脑袋一懵,为什么这女的会打电话给自己?难道有什么情况吗?

“怎么?有什么事吗?”张睿明言语中不带情绪波动。

“这样,有一个消息,想和你聊聊。”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一点焦急。

“消息?”张睿明心想,现在专案组工作都停止了,还有什么消息好问的呢,再说听井厅长之前的口气,现在应该是敏感时期,能少与记者扯上关系为好,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案子,一个失误可能自己的政治生涯就到此为止了,刚刚东江市委的那个姑娘就是前车之鉴。

想到这里,张睿明压低声音回答道:“算了吧,太晚了,这段时间我也有事,以后再聊吧。”

“你们那边工作是不是已经暂停了?”叶文突然在电话里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句话来。

张睿明脑袋瞬间一激灵,怎么回事,刚刚井才良才接完电话,这姑娘就猜到了?这姑娘手里哪来的消息,而且是这么高层这么关键的消息!

张睿明喉咙发烫,他感到一股管中窥豹的局促感,到处都是信息不对称的壁垒,顾海明明知道什么,但是不跟他讲,井才良遇到了什么,也没有透露,现在连这个外围的女记者,似乎也比他知道的多。

只有自己,像是被蒙上黑布,尾巴点上火把,受人驱赶的野兽。对前途茫然无知,只知道蒙头向前。

他从来不是这样坐以待毙的人,父亲张擎苍从小到大对他的管理都很松散,从来不和张睿明讲什么大道理,唯一的例外就是当年刚进检察院的时候和他讲过的一句话:不要闷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当时的张睿明并不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才在宁丽县耗费了八年时间。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中年男人的生存之道——信息与人脉是三十岁后最重要的两项资源。

他握紧话筒,低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六章 《阿斯帕西亚的眼泪》

叶文小声回答道:“这样,电话里不好说,等下我选个地点,就你一个人出来,我们见面再聊……怎么样?”

十多个想法在张睿明脑袋里打了个转,最后他还是没有压下自己对法律和正义的热忱,他简短的回答道:“好的。”

“那好,我等下把地点发给你。”电话那头叶文的声音让张睿明越发觉得神秘。

“嗯……千万注意安全。”张睿明最后补充道。

挂了电话,张睿明陷入思考之中,叶文的立场实在是扑朔迷离,作为时代之声的记者,她之前的报道对专案组的工作造成了许多困难,当时同时为了调查出现在三河镇南江集团的厂区,一系列经历倒可以排除她和南江集团串通的怀疑,但毕竟,时代之声不是什么好惹的媒体……

正乱想间,手机有信息进来了,是叶文发过来的地址,张睿明收拾一下,披上一件外套,轻轻推开门,确定走廊没人后,张睿明一边按下电梯按钮,一边用手机叫车。

突然一个声音把张睿明吓了一跳,他抬起头见刘阳和顾海两人刚好从电梯里出来,他们两手里提着水果,应该是刚从外面买完东西了后乘电梯上来。正好撞见准备下去的张睿明,电梯门一开,刘阳正热情的和他打招呼:“哟,张检,这么巧,出去啊?”

“嗯,有点事出去。”张睿明眼神闪烁,他总是不太习惯对同事说谎。

“哦。”刘阳一脸单纯,旁边的顾海却始终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

拉图红酒庄园是东江市西郊一座高档的西餐厅,到地点了,张睿明还以为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怎么碰个头,换个情报还选个这么高档的地方,从下车到餐厅门口都有几十米的景观,做旧的石灰石砖和一排排橡木木桶,加上门口那个造型夸张的弥诺陶洛斯喷泉,在氛围灯的照射下,令人产生一种置身西欧古堡的奇异感。

让张睿明忍不住摸了摸口袋,担心身上钱带的是否足够。

没想到,他连掏钱的资格都没有。到了门口,张睿明刚准备往里面走,没想到餐厅门口的侍者就伸出带着白色套的手臂拦住了他。

“嗯?”张睿明不解的望着这帅气的男侍者。

“您好,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的,请您出示会员卡,或者告诉我邀请您来的朋友是哪位。”

张睿明一愣,刚想从这帅气的男侍从面前挽回一点自己的面子,低沉的说一句“我朋友叫叶文。”这时却看到一个火急火燎的倩影从玻璃旋转门里小跑着过来,撂下一句“这是我客人”,就一把把张睿明扯了进去。

在二楼的包间里面,张睿明刚坐下,就问道叶文:“怎么搞的这么隆重啊,我以为说完话就走了的,怎么跑这么……”

正说着话时,侍者端着餐盘和菜单过来了,张睿明把后半部分贬义的形容词吞进肚子里,把菜单接过来翻开,刚看了一眼,他简直就想把菜单远远的扔开,上面的数字简直超乎想象,虽然家庭一直比较富裕,但张睿明对自身消费这一块却异常严格,一方面是检察官清廉节俭的作风要求,一方面也是父亲当年从检察院辞职后家里那一段困难期养成的习惯。

“额,都晚上9点多了,我不用点什么了,来杯水就可以了。”

仿佛看穿了张睿明的窘迫,叶文莞尔一笑,拿过来菜单,随便点了一些甜品,就挥手让侍者下去了。

叶文捂着嘴笑着说道:“看不出啊,大检察官,听说你家里这么有钱,结果却没有一点富家子弟的架子。”

张睿明苦笑回答:“你是想说我就是个油腻的中年大叔吧,以前我有个师妹也是这样形容我。其实,我一般在家里,每个月生活费就几百元样子,我又不抽烟喝酒,也没什么应酬,更没什么花销大的爱好,无非就买点书。”

“哦,那可真是一个好男人啊。”

“什么好男人,没出息而已,我也没什么物欲,唯一爱好可能就是工作吧。”

“……工作狂啊,所以突然一身本事没处施展,很急躁是么?”叶文似乎意有所指。

张睿明厌恶这样的绕圈圈,何况今天出来见她已经是冒了风险的,他直接问道:“叶美女,前面电话里,你似乎有什么情况要和我商谈,现在我们早点入正题吧,你是哪里知道我们专案组工作停滞的?”

叶文玩弄着手中的银汤匙,轻声说道:“我们时代之声可以说是世界上前十的媒体,对于整个亚洲各国动态的关注度、信息把控度可想而知,你们这起案件,往小了说,只是小县城的一批大米检测异常,往大了……你是负责过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的人,影响有多大你自己也明白,对于整个中国粮食政策和南方的环境治理,可能都是一个变革的开端,你觉得这么大的一件案子,我们能不跟么。”

“好吧,我换个问题,为什么停滞了,你能告诉我原因吗?”张睿明眼神急切,他不是来这里陪这姑娘玩猜谜游戏的,他只是想直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叶文却无视他急切的眼神,站起转身走到旁边的装饰壁炉下面,欣赏起这红酒庄园墙上装饰的油画来。

张睿明等了几分钟,见她还在那里欣赏油画,按捺心中怒气,“没想到,这女的简直无语,这么一晚上把自己邀请过来,却又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吐露。”

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油然而生,要不是碍于绅士风度,张睿明简直想摔东西走人,他觉得不在这里浪费时间,反正相信这么大的案子,省里不可能坐视不理。公益诉讼是迟早的事,就算这次专案组折戟,张睿明也决心独自通过省检来推动对“镉大米”的调查。

毕竟民以食为天,没必要和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张睿明想到便做,他起身准备告辞,却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他仔细观察起叶文看的那副油画,这是一副《阿斯帕西亚的眼泪》,这副画左下部充分利用阴影,笔触传神,画着一位美丽的希腊裸女,正跪在一座庙宇内向天空中祈祷,而油画的上部,大面积的画面是上空神殿,画面正中,魁梧雄姿的宙斯手握闪电,正和左侧提盾持剑的雅典娜争执着,对称完美,色彩浓郁,对比强烈,人物比例也非常完美,是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

张睿明涉猎甚广,他知道这副油画,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派的代表人物,也是著名政治家——范艾克的手笔。

当然这幅画是复制品,其实吸引张睿明的并不是这幅画多么传神,技法多么美妙,让他在意的是这幅画的背景故事。

这幅画其实讲诉了这么一个故事:阿斯帕西亚是希腊主神宙斯和凡人所生的女儿,她半人半神,美丽非凡,甚至引起了风流成性的宙斯的觊觎,为了保护她(一说是嫉妒),雅典娜把她藏在希腊城邦米利都,结果米利都的一个小偷——伯里克利努引诱了她,并生下孩子,雅典娜为了惩罚伯里克利努,派勇士赫克托尔去杀伯里克利努,结果没想到阿斯帕西亚与伯里克利努产生了感情,她到宙斯的庙宇哭诉,最终感动了宙斯,宙斯在赫克托尔即将斩下伯里克利努首级前试图阻止,但晚了一步,而阿斯帕西亚伤心欲绝,留下眼泪后,宙斯施展神迹又将伯里克利努复活。

后面的故事还非常非常长,但最终却并不是什么美好结局,为什么叶文故意把这幅画送到张睿明眼里?难道她在暗示着什么?

而且这幅画的作者——范艾克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中最热衷于政治活动的画家,经常在画作中夹带政治诉求。

这样一联想,张睿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太敢相信的想法。

他明白是什么力量迫使专案组工作先停滞了。

酒庄里气氛适宜,优雅高贵,张睿明外表平静,这幅画的寓意在他心里却掀起汹涌波涛。

人类社会是一个层层相套的环,每个人都是这个无数环节构成的因果链接中的一环,很多时候,无法改变来自更上层的拉扯,只能随波逐流。

张睿明的心绪很快归于平静。

张睿明走到叶文身边,苦笑着说道:“用这么隐晦的方式……真是难为你了。难怪电话里不肯说。”

叶文笑了笑,说道:“毕竟事关重大,和聪明人,尽量用聪明人的方式沟通,我崇尚法律,不代表我就是刻板无知的,对于你们中国人爱用的含蓄方式,我也可以去熟悉学习。”

包厢灯光很暗,点的蜡烛也熄灭了,张睿明望着眼前立场不明的叶文,他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消息?”

“很简单啊,上次在三河镇,感谢你救我。”叶文浅笑一下,在淡黄色光晕的渲染下,显得格外动人。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七章 叶心向明

“额,这个,都说了几遍了,当时那是每一名检察官都会做的选择,没什么要谢的,而且……我相信你今天叫我出来,不止是这个原因吧?”

“确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叶文眼神直直盯着张睿明,移动腰肢,上半身往前挪了挪,坐的更近了一些,张睿明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

张睿明感到有点不自在,他决定尽快结束这场见面,早点回宿舍,他有种异样的感觉。

“你说。”

“我希望你能和我们时代之声保持信息沟通,我们一直没能与你们专案组建立联系,我们需要基层第一手的,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这个啊,我们有专门联系媒体的新闻官,这是他的号码……”张睿明装傻,马上把手机递了过去。

叶文笑着看着他,说道:“我说,我要的是第一手的来自基层的新闻素材,我们只想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不是你们想让我们知道的。”

张睿明这下遇到难题了,之前井才良刚说过,现在是敏感时期,他也明白,这时候,这个案子上,尽量要与组织统一口径,如果泄露情报,那娄子可能会捅上天。

但是张睿明又舍不得失去这样一个“信息自由港。”

“到时候具体再看吧。”张睿明只能抛出这样一个伸缩自在的话套子,做好了到时反悔的打算。

叶文嘟着小嘴,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吧,但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你知道南江集团他们委托的律师是谁吗?”

听到这个,张睿明起了兴趣,问道:“奇怪啊,这个案子还没找到南江集团的法定代表人,也还没对南江集团整个公司进行诉讼,他们老总都还在逃,怎么这么快就委托了律师介入?现在这局势下,还有律所接他们的委托吗?”

“当然有啦,而且这个案子,这种情况下,反而有些特别的律师专门打这种官司呢。”

听叶文这样一讲,张睿明心头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按你这么说,我怎么不知道南州省还有专门打环境污染案辩护的律师啊?给我透透风呗。”

“不是“专门打环境污染案辩护的律师”,而是专门替弱势群体抗争,永远不退让的律师喔。”

张睿明脑袋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汤佐,是这个“老牛”又出来了,是吗?”

叶文笑了一笑,说道:“不愧是省院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官,就是能力强,对业界了解很深嘛,我听说好像就是这个汤佐,我对他不太了解,只是听说这次南江集团找到他,好像就是奔着他专门替弱势群体打官司的名号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有没有找对人了?”

“南江集团哪里算弱势群体,真是搞笑了。”张睿明苦笑道。

“听说这个人好像是所谓的死磕派律师,是不是很难对付啊?”叶文问道。

张睿明一阵头疼,汤佐这个人,是南州最出名的死磕派律师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还经常撞破南墙,不只是张睿明听到这个名字会头疼,几乎整个南州省的老法官、老检察官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样的感觉,

张睿明一脸无奈的说道:“何止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完全就是处心积虑的吧,我看来,没有比他更难缠的对手了。”

“哦,为什么?听你这样讲起来,好像是一个有趣的律师呢。”叶文一脸好奇,突然对张睿明都感到头疼的这个汤佐起了很大兴趣。

张睿明苦笑着,和叶文详细介绍起汤佐这个人来。

汤佐和所有的死磕派律师一样,他的原则很明显:所有的案件,所有的!一定都是倾向于弱势群体,弱势群体具有天然的正义性。政府和群众,一定是政府的错,富人和贫民的,一定是富人的错。即使不是政府、官、富人,一定要往那地方引导,再千方百计的和体制挂上钩,体制是万能的,造谣不可怕、而且是必须的,最重要的是把自己首先打造成一个正义的天使!他老汤就是天使中的大天使!

而且汤佐特别会挑选案件,他几乎专门打行政诉讼和争议大的刑事诉讼,他选择的案件,一定有舆论焦点,能掀起风浪的案子。而他一旦接受了案件,马上就会开始发微博,艾特大V,你看看,又开始强拆了,官二代、富二代为富不仁,坑害百姓,等等等等,估计他自己都不会信,然后造舆论。最好能往什么正当防卫、犯罪阻却上面引,反正是公安局抓错人。

如果是刑事案子,在他会见犯罪嫌疑人前,马上全程微薄直播,时刻突出公安机关如何设置障碍阻止本律师会见,不管有没有受阻碍,都必定声称本人现在已被监视,时刻要做好去喝茶的准备,把自己要打造成一个受害者。

以前他们这些死磕派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后,一般会立刻发布刑事逼供的消息,被吊了几天几夜、大小便失禁啊,空调调最热啊,强灯照着不让睡觉啊等等等,简直就是渣滓洞,一旦这些套路用上,潜意识里就引导舆论把所有当事人的一切口供都抛弃,把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律师身上来。幸亏最近两高加大了对这些做法的打击,在现在的形势下,这些套路有所收敛。

但案件到了检察院,他就又开始表演了,汤佐会突出检察院如何阻止本律师阅卷,最好能站在写有检察院牌子前高举一份标语,写明“辩护律师请求阅卷”或“还律师依法阅卷权利”等等,其实并没有人拦过他。随后阅卷完,要发个微博说:本律师到XX检察院阅卷,复印一张材料便宜,才五块一张什么的,而事实上现在很多法院在网络上面,只要登入系统,案卷都是无纸化处理,但他就会视而不见,为什么张睿明这么清楚,因为当年他就是这样被汤佐坑过,当时看到网络上一边倒的对检察院收费的质疑,他还傻乎乎的算过,要是真能复印五块钱一张,那他一个月赚的复印费早就比工资还高了。

而一旦进入法院开庭阶段,重头戏就要来了,像汤佐这种死磕派不论有什么理由首先申请合议庭全体回避,不回避就是不依法审判,要是万一真的回避了,上来的合议庭继续申请回避,该方法一直用到不能再用为止,甚至还自创了最著名的奇葩理由:因为我不是共产党,所以我要求任何党员都不能审判我。

最后,很多老法官最怕开有汤佐出场的庭,因为肾受不了,有他庭审的每一项程序、每一次质证,每一次发言,都会拖得特别特别长,简直是一种折磨。

张睿明用了几分钟,把汤佐的特点详细的和叶文介绍了一番,对他来讲,提到这个名字,提到这个人已经就是一种折磨了,更别说还要在今后的庭审中面对他,张睿明简直想这个苦差事交给顾海,让他来做庭主攻手,“不知道这小子的肾好不好,经不经得起庭审鏖战。”张睿明不怀好意的想到。

“你怎么会对他这么熟悉啊?”叶文问道。

“运气不好,和他交过一次手,一个比较普通的刑事案子,虽然最后还是我赢了,但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张睿明回答道

叶文莞尔一笑:“看来这个人还真有意思。听你这样一讲,我觉得南江集团绝对找对人了。这样你该怎么办呢,法院对峙起来,你岂不是会很麻烦。”叶文现在习惯了站在张睿明的角度考虑问题,面对强敌的苦恼让她抬手蹙眉做額首状,顿时有种西施蹙眉的画面感。

张睿明喝了一口水,突然想到这起南江集团的案子中,汤佐发挥的空间其实很少,这起案子,几乎没有争议点,不管怎么样,环境污染是破坏公益的铁罪,在这个层面,汤佐没有操作余地,他的攻击点不会是这里。

“还有什么消息吗?”张睿明问道,如果攻击点不是环境污染的对错,那剩下的选择到底会是什么。

“没有了,我都把兜底都翻给你看了。”叶文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翻口袋的动作,她这条过膝短裙本来没有口袋,被她这样一翻,差点走光,张睿明赶紧转过头去,避免看到什么。

“好,既然没有什么别的消息,那今天感谢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张睿明看了看手表,掩饰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尴尬。

“这么早就走了?不再聊下?”叶文看起来有点不舍。

“嗯,等下11点,我妻子就要查岗了,已婚男人嘛,总不能让家里担心。”张睿明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婚姻情况,他不想给人任何误解,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好吧。”叶文神情有一瞬间的不悦,但稍纵即逝,张睿明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

两人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八章 浪潮袭来

张睿明特意走在前面几步,准备抢着买单,但没想到,钱包还没拿出来,叶文就轻飘飘的一句“挂在我账上。”就被带过去了。

从来没有让女性买过单的张睿明,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小原则被突破。

出了餐厅大门,两人慢慢走着,叶文突然问道:“你说,这个汤佐,既然这么厉害,又专门挑案子,帮弱势群体打官司,他怎么赚钱啊,感觉他还挺可敬的……”

听到这里,张睿明神色认真了一些,他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打官司不赚钱,刑事案子本来价格就是定死的,行政诉讼更没什么钱赚,加上他挑的案子的委托人大都是穷苦人,他打官司真的赚不到钱”

“怎么会!?一个整个南州省都知名的律师,难道还会没钱?他真的不求财吗?没想到他真是一个这么有正义感的人。”

张睿明沉默了一小会,回答道:“大部分的人做事,求的是眼前富贵,赚的是短线,聪明的的人,求得是身后名声,抄的是长线。但不管哪种,到最后都是为了价值变现,至少我认识的这个汤佐,他在诉讼上面赚不到钱,但是他比一般律师还要有钱的多,他家应该在南州省就有几处别墅”。

“啊!!律师不靠诉讼费,那怎么赚钱啊?”叶文一脸惊异的表情。

“时代不同了,律师来钱的路子可不一样了。”张睿明坏笑一下说道:“拜托,现在卖个煎饼果子的都讲究一个大数据分析,流量入口,可视化管理,现在这时代,互联网把一切行业的规则都改变了,律师也一样,以前都是一个案子一笔费用的做,就像古时的手工艺人,但现在想汤佐这样的律师,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正义使者,打官司只是博名声的目的,他的社交平台,他的自媒体,流量都是以数十万计算,你自己是做媒体的,你应该明白,当一个人成为流量的枢纽地,他所生产的内容还重要么?一个刑事案子的几千块的诉讼费在疯狂的流量和名声面前还重要么?”

“难怪!他这么大的关注度的话,通过网络媒体卖肉松饼都能发财好吗,何况他名声越来越大后,再为一些企业站台,或者在某些事件中,稍微带带风向……我的天呐,你这样一说,突然觉得这样的人才是互联网时代成功的律师。”

叶文自己本就是媒体人,张睿明这样一解释,她瞬间就明白了汤佐这人的盈利模式,连呼真不简单,转头看了看身边英朗的检察官,想起张睿明刚刚面对高价菜单那窘迫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说道:“看不出你也挺有互联网思维的,怎么不学学人家,也发个财啊“

张睿明谈谈的说道:“其实人都是人,没有哪个天生就高尚,我只是不喜欢为了钱就这样贩卖正义,抛头露面而已,何况,汤佐这样试探政府底线,总不是长久之计。”

“嗯,我自己是媒体人,我也不喜欢这种公知,越是那些标榜自己正义高尚的人,越是恶心猥琐。”叶文若有所思的说道,她突然一转头盯着张睿明,用甜美无邪的嗓音说道:“那……张检你呢?你家里听说也挺富裕的,是你靠做检察官得来的么?”

张睿明听到这里,简直一口气差点出不来,家里收入主要是靠妻子作为外企高管(performancecoach)的高工资和父亲偶尔的帮衬,至于张睿明的收入……不提也罢。

虽然问的突兀,但这姑娘应该是真的不清楚国内公务员的收入情况。

公务员收入在沿海地区不算高,但司法改革后,员额内的检察官收入提升很大,但总体来说,远比不上付出的辛劳。张睿明已经习惯对了对自己的严苛,可毕竟婚后还要管女儿萱萱和妻子唐诗,家庭支出不是一笔小数目,听到叶文这样问,他回答道:“如果靠我自己,估计都会挨饿了,我工资每月才5000多。”

“怎么可能!!”叶文简直不敢相信,在这姑娘眼里,省院检察官作为南州省公务员系统中工资最高的哪一档,对标的起码是美国的地方检察官(AD)的收入水平。结果张睿明居然告诉他,月收入才不到1000美元!长期在美国生活的叶文,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名司法系统公务员的收入。

“那你是为了什么?”叶文不解的问道,在她眼里,眼前这位不为金钱而工作的男人,简直就是苦行僧般宗教信徒,他们的信仰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这样奋斗?

张睿明笑而不答,他不想在这女孩子面前标榜自己。

“为了朱斯提提亚?”叶文问道。

张睿明知道他指的是正义女神,这位白袍蒙面,手持利剑的女神面孔瞬间在张睿明脑海里浮现出来。

“有这方面的原因。”张睿明答道。

叶文想到什么,继续问道:“你……是一名共产党员吧?我一直很想搞清楚,你们党员的宗旨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支撑你们这样付出。”

听到这个,张睿明觉得和这样一名外国女孩子解释党的宗旨,总有点奇怪,但他还是答道:“我确实是一名共产党员,我们的宗旨一直都是为人民服务,如果你还有疑问,想想这点,你就明白了。”

“果然如此,”叶文若有所悟,她接着又说道:“虽然没什么钱……但是我还是觉得你非常可敬。”

“怎么?”虽然这姑娘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张睿明还是想听她说出缘由。

叶文回答道:“你看,在这起“镉大米”事件中,我们媒体就希望整个事件能充分的报道出来,而你们政府却希望能够尽量消除影响,就像一个炸弹,各方的压力拉扯下,马上就要爆炸了,而你就像是那个把炸弹捧在手里的拆掉专家,既不能让压力太大,又不能不处理,甚至旁边还有像汤佐那样的人随时准备搞破坏,可难为你了。”

被叶文这样一说,张睿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辩解道:“这案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很多同事一样在奋斗,我们中国人讲究一个集体主义,不能把成败得失都系在一个人身上,好了,不说了,我车到了,下次再聊吧。”

张睿明说完摆了摆手就走上网约车,他动作很快,几乎是有点逃跑感觉,在这个美女记者旁边越久,越感到一丝不祥的心慌。

…………

第二天虽然没有布置具体的工作,张睿明还是准时7点起床,他收拾了一下,就从宾馆前往东江市检察院,这次专案组中他和顾海在东江市检设了一个临时办公室,以便今后公益诉讼的展开。

还不到8点,他就到了东江市市检的临时办公室,顾海没有出现,倒是省检的文员刘阳反倒早早的就在办公室,不知道忙些什么。

张睿明向他打了个招呼“早啊,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比我还早啊。”

刘阳看起来有点慌乱,手上东西整了整,回答道:“张检好,不好意思,我不是特意来这么早的,毕竟习惯早起了。”

他看起来怕因为自己的早到给张睿明压力。

“没事,没事,我只是看没什么工作了,来太早没什么意义。”张睿明把包放下,瞄了一眼刘阳那桌,很奇怪,他坐的位置似乎是顾海的办公桌。

张睿明问道:“顾海没有来吗?”

刘阳见张睿明盯着自己,他赶紧解释道:“顾检经常到处跑的,这时应该在外面查案吧,我帮他收拾一下办公桌。”

“哦,这样啊”张睿明想起一点,问道:“对了,井厅长那边有消息吗?”

刘阳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井厅长昨天开完会后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

“嗯……”张睿明还想说什么,这时一个身着检察制服的年轻人探了探头,看到张睿明在办公室,走了进来。

“张头,听说了吗?市政府大门口被堵了。”说话的是隔壁东江市检公诉科的王冲,上次去三河一趟,让他对张睿明感觉挺亲近的,今天他上班路过张睿明他们省检专案组借用的东江市检办公室,刚好看到张睿明在里面,就跑过来八卦一番。

张睿明挑起了眉,淡淡的回了一句,“堵大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前我们津港市政府大门,那一年难得清净一会。”张睿明在年轻同事面前,老检的架子还是要摆好。

“再说,堵也是堵你们东江市的大门,我们都是过来帮忙的“客将”,你和我们说干什么啊?”刘阳也打趣王冲道。

“如果是一般的堵门,当然不会和你们讲了,这次闹事的是南江集团的职工们,有大几百号人,阵势大的很呢,这样说起来,还是和你们有关系吧。”

“什么?”张睿明现在一听到南江集团四个字,就下意识的感到头疼,如果是因为这个案子,那确实与自己也有点关系。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五十九章 逆势前行

听到这,刘阳马上开始收东西,“张检,那个……我还有两个数据要去环保局核对,我先撤了啊。”说完,脚下抹油一样,马上就跑了。

张睿明心里苦笑,刘阳这人不愧是在省检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深谙群体事件的麻烦之处,这时候估计不要说专案组,市政府大楼里很多人也都找机会躲起来了吧,毕竟碰到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躲都躲不及,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处理好,你永远想象不到闹事的老百姓他们的诉求有多不靠谱,多夸张,如果不是解决不了事情,一般也组织不起这么大的阵仗,而且就是你千难万难的安抚好了,到时候兑现到位那不是一般的一把手有魄力和执行力能推动完成的,甚至到了最后一步,连兑现都到位了,这种事情在很多上级眼里那也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会有任何的正面效果。

所以,反正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没人愿意去触霉头。哪会有傻瓜主动去找事做。

王冲看到刘阳跑的飞快,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一脸坏笑看着张睿明,等着看他也找理由躲起来。

张睿明也不是傻瓜,何况他一个小小小小,小的不能再小的检察官,虽然有个“官”字,其实也就是个做事的,天塌下来上面还有书记、市长。就算这天专门来砸他们省委专案组的,那也有井才良、马俊友等一干领导,他一个小啰啰凑什么热闹,和刘阳一样找个理由躲起来,别被“抓壮丁”才是正经事。

想到这,张睿明准备收东西,出去跑跑食药监。突然,他脑袋里想起一件事,昨天,叶文已经透露消息给他了,这次,南江集团的委托律师是那个著名死磕派汤佐,怎么,这下南江集团马上就开始了“人海战术。”前后一联系,张睿明一下子明白是谁在幕后捣鬼。

他改变主意,要去现场看看,和这个汤佐早点碰面,探探底细,也是为了庭审上面有所防备。

张睿明背好提包,走出办公室门,王冲在后面不怀好意的笑道:“张检,怎么,也要出去啊。”

“我去现场看看。”

王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说,市政府门口的解放东路都已经被堵死了,几百号人啊,这可不是和上次那些保安一样,几句话就能打发的,你还去干什么啊?”

“我自有分寸。”张睿明边走边答道。

“张检就是厉害!佩服佩服!我对张检的敬仰之情犹如……”

王冲还在身后呱噪,张睿明回头瞪了这臭小子一眼,说道:“看样子,你很闲啊,我和你们处长说一下,把你借给我,跟我去现场怎么样?”

王冲脸上笑容渐渐凝固,想起上次和张睿明一行去三河镇那刺激的外勤经历,马上双手合十,做投降状,躲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

东江市市政府坐落于东江市新设立的开发区,这边的主干道都是八车道以上,十分宽阔,加上新区这边人密度很少,几乎从来没有堵过车,没想到今天就让张睿明这个外地人见识到了新区的第一次堵车。

浩浩荡荡的人群堵满了整个市政府门口的解放东路,黑压压的人群高举着十几条大横幅,东江市电视台的无人机飞在半空中,从上往下拍摄,只见人群就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雨云团。正乌压压的围着政府大门,数百号人齐声在唱《团结就是力量》,乱哄哄的,好似阵阵雷鸣。

张睿明挤进风暴的周围,走近到人群的边缘,看到这次来的集会群众绝大多数穿着的都是黑扑扑、油腻腻的工装。原本蓝色的职工工装不知是否刻意做旧,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人们眼神中透出各种神色来,有带着血丝,骑在他人背上的狂热,也有四处打量,纯粹好玩新奇的愉悦,但最多的是随波逐流,行尸走肉般跟着抬手喊口号的麻木。

张睿明扫了几眼,作为一名老检察官,他分辨出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南江集团的职工,并不像很多时候的集会行动,经常有一天300的演员鱼目混珠,跟着闹事。

这些黝黑,麻木的面孔后面真的都是一个个贫苦的家庭,三河镇有大几万的居民,张睿明上次和同窗好友吴正争的那么激烈,不就是争这个?

三河镇居民在南江集团任职的,有近万人,加上背后的家庭,这次南江集团的事件,暂且不说镉大米的扩散影响,实实在在受停工影响的就有几万人。

张睿明毫不怀疑背后的组织者能轻松组织起这样的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来,可以说这还只是经过挑选后,派来的先遣部队。

为何吴正那天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张睿明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对于这些人来说,南江集团的停产,并不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开端,反而无异于灭顶之灾,他们看不到未来山河镇环境的恢复,更在乎的是下个月的生活费。

无数扩音器的声音在人群上空不住回荡,和人群的轰鸣交杂在一起,让集会人群的口号很难听清楚,张睿明勉强从那举起的横幅中,可以读出这次集会的南江集团职工的要求。

《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在2025年前实现消灭贫困人口》、《工人要吃饭,停工就是死亡》、《坚决反对“一刀切”的粗暴作风》、《不要让青山绿水成为虐夺土地的理由》等等,不一而足,但核心意思很直白,就是反对停工,要求解决职工就业。

这拥挤的氛围,嘈杂的感触,狂热的气氛,扭曲的面孔,让张睿明感觉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感。自己这半个月来日日夜夜为之奋斗的青山绿水,全省人民的宝贵耕地,在这些人自己的那份薪资卑微的工作面前不值一提。张睿明最可悲的是三河人民还是没有契约意识,南江集团在性质是股份有限公司,属于民企,这里所有闹事的人们签订的合约上面,乙方明明白白都是写着南江矿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名字。可为何一旦有人煽动,就第一时间想到围堵政府大门,这个国家已经和世界并轨这么多年了,“按闹分配”的思想却依旧根深蒂固。

东江市公安局从周围县市火速调来了特警增援,从市政府各个街口远远停着的防暴车各地市的车牌号就能猜的出,所有警察都保持克制,做好准备,等在车上,张睿明清楚周围街区停着的这几十辆防暴车上每台车内都是一个分队的警力,但现在只有交警出来对市政府周围的几个路口进行管制和分流,避免刺激人群,引起更大程度的混乱。

中国的警察叫人民警察,在此时此刻,他们无愧于这个名字,整个市政府大门口,能够控制到现在这种程度,一方面归功于民警的克制与纪律性,一方面张睿明很佩服汤佐,如果真是他一手导演的这场示威,那么他也一定是一名高手,他很好的把握了分寸,他知道,如果强行把集会的影响闹大,等待他的将是公权力强大的反击。

他现在正是在玩火,聪明的试探着示威的底线,噬咬着官方的痛处,既彰显了南江集团的诉求,又还不会被马上扑灭。

张睿明在人群中不断寻找记忆中汤佐的样子,这个老家伙,难道真是自己不出面,就在背后煽动么,张睿明急着电话联系顾海,却完全无法打通,他抬起头四下查看,果然看到几辆东江市公安局的信号压制特勤车,这种特殊用途警用车车顶有一个大型的信号发射装置,看起来像一个小雷达,但它不是用来接收信息的,相反,它是一个高功率的信号发射器,可以阻断一定范围内网络信号传输,使手机、网络都无法使用,估计东江市公安局看到今天现场如此局面,所以把这特勤车都开过来用了,难怪张睿明电话打不出去,但是井才良那边估计情况也够呛,都不用打,都猜得到井厅长早就忙的不可开胶。

而且打通了,又能怎么样,现在连煽动这个词都不好讲,毕竟张睿明现在只是推测,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真是汤佐捣的鬼,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在这样的狂潮面前,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呢,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这群狂热的人潮面前,自己就像一滴水,怎么能熄灭这燎原的火焰?

张睿明没有后退,他选择不断冲进示威的人群中,寻找风暴的发起者,试图挤进风暴的中心,就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

然而,张睿明却突然发现另一个熟悉的面孔——王援朝,这个可怜的骨痛患者居然也在示威的人群之中,正麻木呆滞的随着人群行动,张睿明挤了过去,拍了拍老王骨瘦如柴的肩膀。

欣喜的叫道:“王援朝!”张睿明马上想到,现在终于有一点自己能做的事了,他可以通过王援朝了解清楚这次集会的组织者到底是谁,甚至发动王援朝,为自己在内部取证。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章 “南州法律界最后的良心”

“啊!”但王援朝看到张睿明后,那张黝黑凹陷,沟壑沧桑的老脸上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讶。然后,老人如同受惊的老鹿一般,赶紧转身,试图汇入了人潮之中,试图逃离张睿明。

张睿明冲上去,在人潮之中抓住了王援朝的肩膀,他吼道:“你跑什么啊?”

“张检……我……”王援朝试图挣脱张睿明的手,他扭曲变形的手指关节硌的张睿明手掌生疼。

张睿明一下子明白了,老王看来已经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今天是谁叫你们来的,告诉我!”张睿明对王援朝的叛变感到恼怒,眼神直直盯着他,问道。

“是南江请的那个汤律师逼我们来的,张检,我也没办法,你别逼我了……”王援朝几乎要哭了出来。张睿明看到这窝囊沮丧的老人,心里一酸,罢了罢了,何必逼他,张睿明手一松,王援朝顿时消失在人潮之中。

张睿明在王援朝的眼神中读出了害怕、惊讶、还有一丝愧疚。也许对方组织能力更高一筹吧,上次在三河,张睿明浅浅的一席话,不可能给这些习惯逆来顺受的底层贫苦人太多的保证。张睿明自己也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什么他走之前还特意把王援朝等人的家跑了一遍,也是担心之后会有变故,像这样又被别人拉拢过去。

怎么办,张睿明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毕竟现实如此,没有人能轻易的改变浪潮。

在东江市政府的大门口,张睿明第一次感到被一个人打败了,甚至这个人还未与自己碰面,也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是他的布置一下子将张睿明之前半月来的收获摧毁了一大半。

留下一地杂乱。

…………

一架无人机在张睿明头上几米处盘旋,发出“嗡嗡嗡”的巨大噪音,他暂时没心情去管到底是哪里的媒体为什么把无人机控在自己头顶。他现在正紧紧盯着示威的人群,继续寻找汤佐的身影。虽然现在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但是张睿明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无法缓解心里的挫败感。

突然这个时候他电话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令他心里一动:叶文。怎么,难道她们时代之声听到风声,要问我情况?

张睿明滑动到接通的光框处,电话里传来了甜美的女声:“张检察官,你是不是准备在地上蹲一下午啊?”

“你在哪里?”张睿明猛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女的难道就在现场,一直盯着我?

“我在我们大楼办公室啊,在重庆路这边,离你那里有几十公里呢。”

“什么。”张睿明一下糊涂了,既然叶文在几十公里以外,那她怎么会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蹲了有半个小时了。

张睿明左右仔细察看了一圈,确认没有看到叶文的身影,正奇怪着,突然明白了缘由,那个无人机正悬停在自己头上几米处,一个红色的小光点正一闪一闪对着自己,正拍摄呢。

“我说你能不能每天不要把心思都放在这些无聊事情上,我真的……”张睿明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叶文这次的玩笑让他很不爽。

“哈哈哈,你终于发现啦,我们这边现场的记者正远程传输呢,我刚好在直播室这里备班,碰巧一个镜头里看到你正一脸衰样的蹲在地上呢,怎么啦?我的大检查官。”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张睿明马上就准备挂电话。

“等下!我还真有事,你知道等下直播室,谁要来吗?”叶文还在那边故作神秘。

“你们这种无良媒体采访谁,我都没有兴趣。”张睿明说完,就要把电话掐断,但最后叶文传来的一个名字,让张睿明一下热血上涌。

“等下我们采访的是汤佐,就在我们公司。”

“地址发我,我马上过来。”张睿明狠狠的说出这句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消失在漫天喧嚣的背景下。

…………

电梯直达33楼,脚下的景致飞速的缩小,乘坐这南州省最高的透明观光电梯,会有种蹦极般令人战栗的刺激感,如同一阵电流闪过皮肤,令汗毛倒立起来。

但张睿明汗毛倒立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恐高的刺激,他心头有种混合着兴奋和担心的情绪在蔓延。这是他熟悉的临战状态,但其实他连为什么要来找汤佐的理由都没有搞懂,这个案子还没有走到司法程序,现在的停工也是东江市食药监的决定,也并不是司法查封。他也还不是公益诉讼起诉人,离庭审对峙还有很多程序没走,最终要不要通过庭审程序都未可知。

他和汤佐还未正式开战。

但张睿明决定要到这里来,作为一个不速之客,也是作为一名检察官。

时代之声传媒亚洲区域南州公司的牌子就挂在前台墙上,张睿明径直走了进去。

“先生、先生、请问你找谁。”妆容精致的前台见这人直接往里面冲,赶紧拦了上去。

“先生、先生!没有预约你不能进去的!”

张睿明转头,用上衣口袋掏出检察证,举在前台美女面前,神色严峻的说道:“检察官办案调查,退后。”

杀气内敛的犀利眼神把前台美女一下子吓退了几步,赶紧回到前台上,拨起主编的电话来。

张睿明没有停留径直往里面走,他的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噔噔的低音,右手下意识的抬起,虚握右拳在鼻下狠狠往右一撇,这是张睿明庭审前的习惯动作,如同WWE斗士的招牌进场。这是他庭审前一个小小的自我激励,充满了仪式感。

他心头怒火已甚,如果情报没错,眼前玻璃直播间内,正对着监视器侃侃而谈的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就是替南江集团工作,煽动群众闹事的汤佐。

汤佐年纪比看上去的要小一点,之前张睿明是不相信相由心生这种说法的,毕竟做公诉久了,看了太多禽兽衣冠。但这个人简直要让张睿明改变了想法,汤佐头窄腮尖,一看就是尖酸刻薄,心思深远的人,说话时嘴唇总是下意识的往左抽搐,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相貌。

他穿了一件旧的不能再旧的西装,一般稍微注意点的律师都是身穿万元以上的定制西装,刚毕业差一点的,也是上千的商场品牌。可汤佐不一样,他身上这件几十块钱的地摊货,一穿就是十多年,张睿明对这件衣服印象比对他人还深。

这件旧衣服就是他的招牌——淡泊名利,只为群众的招牌。就像他的社交媒体上面的动态,别的律师都是出差办案、接见会见的,偶尔发点法律普及。但汤佐,几乎都是时政评论和自己受迫害的臆想。

在张睿明年轻时候,与他交过一次手,那是一个普通的盗抢案,作案的是一个宁丽县火车站旁边的一个18岁新疆人,案子本来很简单,张睿明在庭审上证据充分,案子也没什么争议,但是这个汤佐却绞尽脑汁,使出无数恶心手段,各种法庭“碰瓷”,最后判下来,败诉后,还让人围攻过张睿明,而在汤佐他自己的自媒体上的标题却是“南州法律界最后的良心,今日死战无良检察官。”

而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南州法律界最后的良心”,今天又是煽动南江集团职工上访,阻挡张睿明他们提起公益诉讼的幕后黑手。

见张睿明站在直播室门口,叶文喜出望外,迎了上去,“你这么快就来啦?”

这座直播室由圆弧形的全透明玻璃格挡而成,张睿明清楚看到里面汤佐正和主持人讨论着话题,并未在意这边的变化,何况,他应该都不记得张睿明这个曾经只交过一次手的小小检察人员。

张睿明看了叶文一眼,说道:“我要直接进去找他,让他停止上访。”

叶文挡住张睿明道:“汤律师已经上机了,你给我个面子好么,让他做完这期节目,再去找他。”

注意到里面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仪器正紧张录制中,张睿明也有些犹豫,毕竟叶文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了,现在中止直播,是不是不太近人情。耽误了叶文的正常工作……

“你打电话给我时,不就知道我会找汤佐麻烦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打给我?”张睿明也在两难之中。

“我打给你,是因为我想帮你,但是不是让你破坏我的工作啊,你怎么这么执着呢。难道就不能多等个几十分钟?”

张睿明听到这里,直直的望着叶文,没好气的说道:“怎么等,你去问问南江集团的那群被骨痛折磨的三河镇的老百姓等不到了起,你去问下现在市政府门口聚集的几百号人,他们是不是受这个人指挥过来的。全东江市今天有多少人被他耽误了,这已经是群体事件了,叶小姐。”

见叶文没有回答,张睿明又说了句:“明白了么,所以我必须阻止他。这不是讲人情的时候,是必须恢复社会秩序的时候。”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一章 诉棍

张睿明说完。就往正在直播的直播室里面冲。

“张……”叶文还想说什么,已经拦不住他了,张睿明冲进直播室,被两名工作人员拦住,张睿明掏出检察证来,喝退围上来的人,对瞠目结舌的汤佐吼道:“你害的人还不够多吗,还在这里妖言惑众,你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吗!”

直播间里的众人一下子被张睿明这个不速之客搞糊涂了,镜头里突然进来的陌生人让直播室乱了个鸡飞狗跳,沉稳的主持人应变神速,让播导马上切进别的节目,旁边的几个男性工作人员,也围了上来。

“张检,何必在这里闹。”叶文跟了过来。

“可以,请汤律师和我去另外一个地方,我有几件事情都要找你核对。”张睿明没有理会叶文。

“你是哪位?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汤佐第一次说话了,他对张睿明几年前的样子已经没有印象了。

“你记不记得我不重要,我是南州省检察院的张睿明,现在在东江市市政府门口聚集了大量示威上访群众,你作为南江集团的委任律师,希望你能与我们合作平息事态。”经过前面几下,张睿明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他想到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汤佐停止市政府门口的骚乱,让秩序恢复。

其实,来之前井才良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人也联系不上,他只是给井才良发了短信留了言,告知幕后主使汤佐就在时代之声这里,希望井才良能迅速反应过来,抓住今天这场混乱的线头,不然,张睿明将在这里孤军奋战。

“检察院的?怎么?你有什么权利冲到这里来?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示威上访于我有关?”

张睿明一时语塞,汤佐毕竟也是一名经验老道的律师,在这些弯弯绕绕上和他扯是扯不清的,何况,张睿明现在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造成了混乱。

但事实就是如此,张睿明与汤佐心里都很清楚。

张睿明语气强硬的说道:“我现在是和声悦气的请你过来协助工作,你如果不听我意见,我已经联系上级,会有民警带你走。”

“汤律师,你看……现在这情况,我们这期节目肯定没法做了,要不,我们送你出去。”旁边的主持人起身满怀歉意的对汤佐说道,一手做出了“请走这边”的姿势,毕竟请嘉宾过来,结果出来这幺蛾子,保护嘉宾平安回去是现在应尽的义务。

“好的”汤佐起身,准备离开。

“他现在不能走。”张睿明对众人说道。

“为什么,你是国家公职人员,也不能这样凭空威胁他人吧!”那沉稳典雅的主持人也被张睿明激怒了。

张睿明对汤佐高声喝道:“你现在已经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你自己也是律师,你清楚聚众冲击国家机关,致使国家机关工作无法进行的话,对你这种首要分子,是要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没想到汤佐笑了起来,把双手手背相靠,做出一副拱手待拷的样子,对张睿明笑道:“好啊,就算你污蔑我,说我犯了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这个罪由你检察院直接受理的案件吗?还是说,我能由你直接进行逮捕拘留?”

张睿明一下子也被怼住了,的确,这件事与自己的关系开始并不那么大,最开始去现场看,也只是看看汤佐这个人,但是在人群之中看到王援朝,得知汤佐就是幕后元凶之后,张睿明整个心态都变了,突然一下子急躁暴怒起来,痛恨像汤佐这样玩弄弱者,搬弄是非的诉棍。所以才决心靠自己一个人平息这次骚乱。但自己确实现在就像一个义警,在法律上来说确实对汤佐无能为力。最稳妥的方式,还是想办法尽快把这个汤佐的情况告知井才良,让他派东江市局的警察来。

可是,时间紧迫,汤佐这人自己还不一定盯的住。

“怎么没话讲了?还有几个疑问呢,哦对了,你这张脸,我好像记得,以前你是在宁丽县的吧,你上次还打了一个公益诉讼是吧,姓张……我查下。”汤佐摆弄了一下手机,查到了有关张睿明的新闻。

他一边当作张睿明的面,一边拨通一个电话。“喂,你好,是东江市监察委举报热线?你好,我有件事要举报,现在我正在被省人民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当众威胁,他恐吓我,对,张睿明,你们查下,我可以作证,对,对,有很多人看着,现在就在这里,对,我们在……”

汤佐的故意开着外音,声音很大,张睿明冷眼看着他打诬告电话,唯一难受的是,时代之声的工作人员,都用不满厌恶的眼神盯着自己,毕竟刚刚自己的行为也造成了他们的一次直播事故。

等汤佐打完电话,他那小人得志般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张睿明一阵恶心,斜视着汤佐,对他说道:“打完电话了?估计你又得加一条诽谤罪了。”

汤佐冷笑道:“我知道这举报也是白费工夫,你们官官相护,但是没关系,今天你怎么样都奈何不了我,你们检察机关司法改革后,就是一条丧家之犬,没有什么本事,只会汪汪乱叫。”

听到这里,叶文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说道:“汤律师,你们两都冷静下,算了吧。”

汤佐没有理会,继续挑衅张睿明,“怎么不说话了,好了,今天的事情我都记录下来了,等着收法院传票吧,我也不在这浪费时间了。”

汤佐又转向时代之声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今天节目被人打断了,下次我亲自向你们总编致歉,今天我就先回去了,麻烦哪位送我一下。”说完,在两名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往一另一个电梯路口处走去,就要下楼离开。

张睿明一直遵循着法律,信仰着法律,可今天法律赋予他的职权却无法将幕后黑手汤佐带走,此时一种强烈情绪在张睿明胸口涌动。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汤佐离开,不然市政府门口的骚乱根本一下子没办法解决。

没办法了,张睿明逼不得已只能用强的,就算对方人多,也只能先拼一拼了。

正准备动手,“叮”的一声,汤佐等的电梯到了,张睿明也在这一刻冲了上去。

然而,一个意料不到的人出现在电梯门口。

“谁是汤佐!?”一个雄厚的声音压住全场。

“我……是,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事?我应该不认识几位吧。”汤佐扶了扶眼睛,他不认识眼前这三人。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你因为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冲击国家机关,跟我们走一趟,这里是拘留文书。”为头一个魁梧汉子懒得和汤佐磨蹭。

汤佐看清楚了拘留决定书,上面清清楚楚印着东江市开发新区公安分局的章,他仍在强词夺理,“我……我,你们证件呢?我要看你们证件!”

“带走!”魁梧的汉子上前一把扭过汤佐,就像抓一只鸡仔一样,鹰爪般粗壮的大手紧紧擒住汤佐两只细手臂,递给旁边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控制住,就把人往楼下带。

为首的大汉走到张睿明面前,笑着说道:“睿明啊,收到井厅长电话,我就马上赶来了,你这个信息很及时啊。”

这大汉就是顾海,张睿明传出了的信息幸亏让井才良在信息压制的间隙看到了,之后迅速联系顾海,让他直接过来带走汤佐。不然,今天市政府那边还在无头苍蝇一通乱战,找不到真正的对手,而此时汤佐应该正坐在时代之声的直播间里大放厥词呢。

“幸亏你们来的及时,不然我还真一下子带不走他。”张睿明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抓到这一场混乱的线头,剩下的就是如何把这个线头抽丝剥茧,弭平这场混乱了。

但这已经不是张睿明的工作了,有东江市政府这么多头头脑脑在,自己一个小检察人员能够发现罪魁祸首,并及时提供情报,已经很有力了。

“张检还是厉害,消息灵通,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情报,居然知道南江集团的委托情况。还能推出他就是幕后黑手……张检,果然很有一手啊。”顾海笑的别有深意。

张睿明听出他话中带着的刺,谈谈回道:“之前外勤调查,挖出来的呗,能力不行啊,不会搞卧……”张睿明本来想说那张在南江集团办公楼职员窗口发现的顾海照片,但话到了嘴边,又噎回去了,现在还不是和顾海摊牌的时候。

两人话不投机,顾海转身和东江市局的公安同志一起带汤佐走了,张睿明转身走向叶文。

低声道歉:“不好意思,今天破坏了你们的直播……”

叶文却连看都不敢看向张睿明,更别说接话了,用手悄悄指了指旁边时代之声的同事,就马上转身走开了,一句话都没说。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二章 风暴将袭

张睿明一下子心领神会,暗骂自己真是傻,人家叶文透露情报给自己,已经是担了风险了,自己突然杀到他们媒体公司,还破坏人家直播,要是别人在查哪里走漏了风声,这下自己主动和她搭话,不是摆明是叶文告诉自己消息的吗。

他暗自骂了自己一声傻气,也按下电梯,离开了时代之声东江分社,他走进电梯,就给叶文发了一条短信。

等下你下班后出来吧,我向你道歉,我就在你们楼下等,请你吃饭。

没一会儿,叶文回信息过来了:吃饭不用了,到别的地方走走吧。

张睿明回了个好字,就在时代之声楼下等着,没多久,一个倩影就飘然而至。

叶文今天本来穿着一套干练的职业装,头发扎好的,但是为了见张睿明,特意换了一套白色一字肩的短裙,头发自然垂下,俏丽可爱又迷人,然而,张睿明看到这样一位美人,却没有任何表示。开门见山的谈工作。

“前面不好意思,没有影响你工作吧?”

叶文轻轻回答道:“没有、没有。”在东江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两人并肩迤逦而行。

“那就好,现在还早,要么还是请你吃饭吧”张睿明还是对今天擅自闯进她们媒体公司感到愧疚,但好在能看着汤佐被带走,算是一种胜利吧。

“真的不用,就这样散散步也好,要不找地方喝一杯咖啡?”叶文感觉张睿明和自己独处时有一点尴尬,为了缓解气氛,她主动提出找地方坐下。

“哦,对了!”张睿明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眼神一亮,笑道:“咖啡有什么好喝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逛逛吧”

…………

叶文万万没想到,他所说的地方居然是东江市的菜市场,熙熙攘攘的大妈大爷,杀猪卖肉的叫卖,走在拥挤的小道上,地上的污水从瓷砖缝里溢了出来,把叶文漂亮的杏色高跟鞋都溅脏了。

她简直受够了,张睿明还拉着她往里面走,这人哪像什么省里的公务员,完全就像他自己说的油腻中年大叔!不,简直是吊丝!

叶文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张睿明还一把扯着她往里面走,哪有人会打扮的这么漂亮来逛菜市场啊,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叶文忍不住怨气,停下脚步,嗔怪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到这里干什么?”

张睿明回头笑着说道:“去了,你就知道了,绝对让你满意。”说完就继续催着叶文往前走。

完全无视身边丽人小嘴已经嘟的可以挂个小油瓶了。

张睿明就这样把叶文带到东江最大的菜市场里面一个仓库门口,他急急走了进去,去找老板搭话,叶文不情愿的在门口跺了跺脚,也跟着进去。

这是东江市白云路菜市场里的米行,也是东江市最大的米仓,叶文一进去,浓浓的的米味就呛了她一鼻子。

她用手捂住鼻子,从铺天盖地的米袋中找到了张睿明。

“老板,这泰国精米呢?卖的好吗”叶文进来前,张睿明已经和老板攀谈了有一会儿了,现在又指着另外一堆大米问道,边问边做笔记。

“泰国精米有几种,但都很好卖的,你要是进货去津港,进这个绝对不会亏。”

“那这个呢,本地米好像都便宜两块钱一斤啊。好卖么?”张睿明假装不懂的问道。

“这个本地米……怎么说呢,我自己吃,觉得不错,也便宜,这样,本地米你要多少?超过一车的话,我再给你打个折。”老板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不太懂,今年上半年卖的怎么样啊,这种本地米?”张睿明继续装傻。

“卖的还行吧,额……小兄弟,我和你不说假话,你是看了新闻吧?确实是有影响,你选本地米,我便宜3块一斤给你,你反正又不销本地,那还是没关系不。”老板见张睿明问东问西的,明显是套话,他直截了当的和张睿明交了底牌。

“不要。”

“少3块5,这是最便宜的了,再没的讲了”老板继续压价。

“还是不要。”

“那你说个价嘛”老板都急了。

张睿明笑道:“送给我都不要,我晓得这米现在到处新闻都在讲,有重金属超标吃不得。”

老板脸色一下红了,急忙辩解道:“哪个说的,有问题的米都是一批次的,早就被政府收走销毁了,有问题的米,政府也不会放出来不,我们也不敢卖不,你担心太多了。”

“还是那个简单的问题,到底上半年这米卖的怎么样嘛?”张睿明一心想知道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东江另外几个大的市场,通过食药监的收购数据加上零售渠道的出货数据,虽然自己一个人采样不太全面,但已经能大致推算出这次镉大米事件对东江市水稻种植的影响,甚至能算出对整个南州省粮食种植的影响来。

可惜叶文完全不理解张睿明的良苦用心,还在一旁生闷气。

老板以为这是小两口在生别扭,搬过一条凳子让叶文坐,一边回答张睿明:“讲实话,上半年本地米出了这个重金属的新闻后,是一下子就卖的不好了,价格一下子打了个对折,其实都晓得,没那么大影响,现在食药监盯的这么严,几道手续下来,本地米能拿出来卖的,可以说比别的米品质还要好了。”

“这我信。”张睿明知道,自从这事出了后,省委下令,东江市政府执行,各级食药监等相关部门那是对本地米严防死守,宁愿错杀一吨,不会放过一粒。简直比选精米还严格。但是最大的影响是声誉,本地米的名声已经彻底败坏了,销量很难回到以前了。

“是吧,你也知道政府肯定要严管,只是一般人都不敢吃这米了,哎,有时候也没办法,我晓得很多人把这本地米买过去,换个袋子名字再卖。市场没信心了,就是最麻烦的事。”这老板看起来也颇有感触。

“小兄弟,看你人蛮好,你买点本地米咯,实在不行,我搭点日本米给你自己吃。”老板还没有放弃。

张睿明却打算摊牌了:“老板,我也说实话,我是检察院的,今天过来做调查的。问的也差不多了,感谢。”

说完,留下一脸茫然的米仓老板,带叶文离开了此地。

无缘无故陪他做了一小时的案件调查,叶文难以原谅张睿明,出去的一路上都板着脸,张睿明却认真的和她分析这个案子的影响,没人回应就自言自语。叶文见状忍不住,发脾气说道:“你不是说带我去个满意的地方吗,这里对我有什么意义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睿明一脸懵逼,急忙解释道:“这……这……不这是带你来看看市场行情嘛,你们时代之声不是也紧跟着这个事件吗,我是想给你提供一个角度,从市场信心这一块做切入口,报导报导这次事件影响的背后,是对东江水稻业的冲击,这样你新闻有了,对市场也能做出一定澄清,不是皆大欢喜,于国于民也有利吗。”

“你真是太过分了,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舆论上的工具是吗,你除了案子案子,你脑袋里还有什么!”叶文突然爆发起来,对张睿明发了一顿脾气,跑到路边拦了一台车,急匆匆的走了。

张睿明站在路边,望着叶文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

…………

回去的路上,张睿明接到顾海的电话,得知市政府门口的人群已经散去了,汤佐嘴很硬,什么都咬不出来,最后是东江市市长张圣杰硬生生答应了汤佐提出的关于南江集团处理的一堆苛刻条件,等张圣杰在东江市政府的三河镇建设一揽子工程备忘录上签了字后,汤佐这才相信政府不会抛弃南江集团的职工。没多久,汤佐就让南江职工退去了。

张睿明听完默然无语,对张市长升起一丝敬意。

“对了,井厅长叫你现在过来,他要带你去向张市长当面汇报工作。”顾海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不悦。

张睿明想到,难道顾海把这次当面汇报的机会看作了井才良对自己的奖励?

张睿明心里也是暗潮涌动,井才良外热内冷,看他这次专案组的布置规划,和他的处事风格,不像是那种会在一件事完结前就开表彰会的人。那么这次的当面汇报,肯定是与具体工作细节有关,自己一个小小检察人员,有什么好汇报的呢?张睿明百思不得其解。

市政府门口风波平息后,余波要吹到自己身上来了吗?张睿明心里想到,这次当面汇报,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好的,收到。”按捺心里的疑虑,张睿明不露声色的回答道。

车辆一直前行,走重庆路至解放路,一路比之前畅通多了。经过市政府门口,还能看到三三两两散去的工人,大队人马应该已经被安排大巴车接走了,隔着车窗玻璃,看到一地狼藉,那些之前还高举的横幅,此时被踩在地上,任人践踏,张睿明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俗话,真是话糙理不糙。越是经济发展落后的地区,社会诚信与道德观念越是落后。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三章 奇怪的汇报

张睿明想起自己以前在宁丽县接触过的一个案子,当时宁丽刚通完高速公路不久,很多老百姓喜欢白天走上高速抄近道,晚上在高速公路上纳凉。一天一辆大货车行驶中发生交通事故,侧翻在旁边的应急车道上。

当司机血流满面的爬出撞的面目全非的车厢时,他看到一大群附近的村民围了上来。他赶紧向这些村民呼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些村民视他如无物,冷漠的从他身边走过,提着塑料袋子和桶子,开始疯狂的抢装这辆货车倾倒的货物——工业盐--亚硝酸钠。甚至一个替他打电话报个警的都没有,在附近的这些老百姓装的盆满钵满后,在过路司机报警下,高速交警来到现场,开始救助这个可怜的司机,这个司机在被送上救护车之前还一直和哄抢货物的村民解释:这些都是工业盐啊!吃不得的,有毒的!不值钱!几块钱一吨。

然而抢红眼的村民们,没有谁听进去他的话。交警和增援的派出所民警一遍遍试图阻止哄抢的村民,却因人数上的悬殊比例而无用,甚至每拦住一个村民,就反被呛:“别人都拿了,凭什么我不能拿?!”

中国警察很多时候其实也讳忌使用武力的,特别在这种情况复杂,对象众多的高速公路上。

逼于无奈的警察,只能强行把柴油浇到剩下的工业盐上,才避免了进一步的哄抢,但是大量的工业盐已经被老百姓兴高采烈的搬回了家,警察们苦苦的劝告这些盐吃不得、吃不得,却被当作了耳边风,最后没办法,联系当地政府,发动乡镇各级公务员,一家一户去去劝说,告知这工业盐的危害:吃了会有恶心呕吐、腹泻、紫绀,心悸,血压下降,呼吸困难等症状,严重时发生抽搐,昏迷,如抢救不及时,或摄入量过多,甚至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

但是,村民们并不相信,他们固执的以为,这些干部是想骗他们把盐交出来,好拿回去卖掉的,当乡镇干部挨家挨户的来做工作时,这些村民把盐藏在猪圈里,藏在鱼塘边,就是不愿相信别人的警告。

过了两天,附近村庄出现了三起的食品中毒事件,都是因为把工业盐--亚硝酸钠当作食用盐烧菜导致的,庆幸的是,三人因为发现及时都抢救过来了。

然后被抢救过来的村民们,却令人大跌眼镜,一纸诉状把当地政府和那个司机告上了法院,幸而法院依法依规没有立案,但却给当时年轻的张睿明上了一课。

故事却远没有结束,最为可悲的是,过了半年,当地有个老婆婆因工业盐中毒身亡,她不像之前那些村民,拿回去就直接做菜,一出事,马上就传开了,这位一个人守在半山腰破泥屋的孤寡老人,是把工业盐拿回去用来腌咸菜,等到过冬时再一吃,就发生了如此悲剧,甚至死后许久才被人发现。

令人唏嘘。

现实如此讽刺,可怜、愚昧和贪利依旧刻在国人的骨子里。张睿明在此案之后,一直在沉思,到底什么才能改变群众的苦痛,是完善的社会福利还是迅猛发展的经济生活条件?

或者两者都不是,只有以法律才能改变人心,这是张睿明在宁丽那些年得到最大的收获。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一书中提到:“法律不能重新点燃已经熄灭的信仰,但能使人们关心自己国家的命运。法律能够唤醒和指导人们心中模糊存在的爱国本能,而再把这种本能与思想,激情和日常习惯结合起来,它就会成为一种自觉的和持久的感情。”

而这些话语在当时成为了今后指导张睿明法律道路的明灯。

但联系今天这起上访事件,法律真的能起到效果吗,若不是张市长答应了汤佐的要求,整个事情并不会因职工们对法律的敬畏而结束,那么,到底是法律更有规范力?还是经济利益更有吸引力?张睿明又陷入了沉思。

…………

张睿明见到井才良已经是晚上10点了,在市政府门口,所有南江集团的职工已经散去,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张睿明感到一种微妙的失忆感,不久前发生的那场风暴仿佛只是一个奇异喧嚣的梦。

还没下车,张睿明就看到一个身影等在市政府大院门口,走近一看,居然是井才良,厅长出人意料的居然在门口迎接张睿明,这点没人能想的到,张睿明自己一下子都有点受宠若惊,赶紧下车。但他看到井才良严峻的眼神时,他意思到自己太天真的。

当然井才良也没有任何训斥的意思,对于张睿明今天一天卓有成效的奔走,他第一句话并不是想象中的赞许,而是有些耐人寻味。

“你是怎么知道南江集团的委任律师是汤佐的?”

张睿明不敢透露自己与叶文的联系,答道:“我是经过之前在三河镇时发动了的一名南江集团的职工,他今天在市政府门口,他告诉我的。”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确实王援朝当时在人潮之中。

“好吧”井才良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做好准备没?”

“什……么?”张睿明一下子没摸着头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前面早上挤进聚集的人潮中时,沾了一身的汗渍污迹,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奔波了一天,从市政府门口到时代之声杂志社,最后又是跑米仓市场,怎么可能还一身整洁得体。

“哦,不好意思,井厅长,我这一身……要么,我去换下?”

“没事,直接去吧。”

在三楼会议室门口,就看到了东江市市长张圣杰正召集市委应急小组正布置工作,井才良带着张睿明在门口露了一下脸,张圣杰很快就中断布置,走了出来。

“张市长好。”张睿明打了招呼,心情有点复杂,今天这阵势,这么急,应该是南江集团的案子又有了一些变化。

张圣杰没有应答,手势挥了一下,示意两人到他办公室去。三人沉默的快步走到最高五楼的市长办公室,前厅值班的市长一秘李永见张圣杰亲自带着两人上楼,赶紧迎上来要帮开门,结果也被张圣杰挥手示意走开。

这整个氛围,紧张又古怪,让张睿明越发心慌起来。

把门带好之后,张圣杰先坐下,在电脑上查找着什么,而专案组组长井才良没有看向张圣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井才良如此,张圣杰先打破了沉默,他把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转了过来,展示给众人观看,屏幕上是一段暂停的广告视频,张圣杰按下播放键,视频开始播放,镜头前一个逆光打的过亮、表情夸张的中年老板,正时而做思考沉思状,拉近特写,时而慷慨陈言,一遍一遍用高昂的语气介绍着自己化工公司是行业一流。这人在视频里声称他们集团是全国唯一的“由矿石直接到产品”的化工公司,能够控制从采掘、分拣、水捡、加工直到最后送到工厂、货架。可以包揽每一步供应链。其高昂的语气,不断重复的镜头,虽然恶俗,倒确实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广告。

广告的结尾打上的一段字幕——南江集团!南州一流!而那个中年人旁边有一行小小的字幕——南江集团董事局董事长李锦。

张睿明没想这居然是南江集团的广告。但是张圣杰为什么这时候给他看这个,难道又是与这个案子有关?

没想到接下张市长的问题更加让张睿明不解。

“张睿明同志,你平时了解股票吗?”

“报告市长,不是很了解,但基本的知识还是了解的。”

“基本原理,你懂吗?

“懂原理,但是具体操作就完全不会了。”张睿明如实陈述。

“好,这样,你现在搜索一下南江集团的股票价格。”

张睿明一下子反应过来,难道张市长是提醒自己南江集团的股票有波动?对这次案子有影响?

他赶紧打开手机,搜索到南江集团的消息,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则新闻:中国南江矿业集团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李锦之前一直被奉为行业领先的创新者,现在却为了维持公司的生存而挣扎着,两周前一系列重大事件暴露了南江矿业集团存在重大的环境问题。11月2日这家矿业集团港股价格突然下跌,导致李锦的股票市值从160亿美元锐减到5.3亿美元。

新闻下面的配图,居然就是张睿明那天在三河风流点领着井才良查看尾矿水直接排到闽水时的场景,下面还有一段分析:这家公司为何会陷入这场危机,缘由已经很清楚:当前南州省各级部门已经紧急介入处理南江集团的问题。而且李锦崛起的故事、七拼八凑的监管备案文件、南江集团的宣传材料,以及银行的披露信息,这些资料显示南江矿业严重依赖债务,这使得董事长和他的公司几乎没有犯错的余地。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四章 巨大反转

对于投资这家中国公司的投资者来说,这是一次对中国企业高杠杆风险和企业违约后低透明度的警醒。尤其是第一季度这个中国南方最大的矿业企业违约增加到创纪录的水平。

李锦不仅见证了南江矿业的负债与股东权益比率自2013年以来翻了一倍,他也承诺几乎所有他对个人贷款的控股权。直到被政府查处,股票暴跌后,南江集团才披露了李锦的借款规模,公司无力到期偿还债务,负责财务的经理同时失踪。

看到这里,张睿明隐隐有种不舒服的预感,为什么张市长要从这一点来提醒自己呢?一种很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在脑海里布置出一条他自己无法接受的逻辑线来:自己之前主动潜入南江集团的调查。反而成为了导致南江集团公司股票暴跌的导火索,市值暴跌的南江集团因此才陷入重重困境,无奈下委任了汤佐这样的诉棍介入,才导致了今天市政府门口的骚乱,所以一切……都怪自己?

但这条逻辑线,明显是有问题的,这条逻辑是明显的结果倒置,如果说因为张睿明的调查行为才造成了对方的违法反应,就好像说就是因为民警使用武器捉拿犯罪嫌疑人,反而导致了犯罪嫌疑人的持械反抗,所以都怪民警。这样的逻辑明显是不通的。

那张市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张睿明说道:“市长,如果是因为我在这次调查行动中有错误,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那么我向您道歉。”

这个时候就算张睿明心里再怎么不舒服,面对领导,以退为进总比直接冲突要好。

张圣杰摆摆手,“张睿明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提供一种思路,希望你能跳脱出检察官执法办案的思路来看待这起案件。”

张睿明点了点头,作洗耳恭听状。

“站在政府的角度来看,南江集团的职工也是群众,受“镉大米”影响的稻农也是群众,在两者利益冲突之时,并不是如何取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惩恶扬善的问题,如果说遇到问题,你们司法机关就像一柄利剑,惩恶扬善。那我们政府就像一块海绵,考虑的是如何把损失减轻到最低,只能吸收各方的压力,而不是简单的一刀下去,割离后就不管了,这其中的差别,你好好考虑下吧。”张圣杰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有所加重。

张睿明察觉出来异常,理智告诉他,面对的是东江市市长,自己必须冷静,虚心接受批评,但他毕竟检察官的正义感作祟,一下子没忍住,直接回击道:“市长说的话鞭辟入里,但是我作为一名检察官,有不同的理解。法治精神的关键在于敬畏,如果一名检察官调查取证就会导致违法集团如此剧烈的反抗,甚至我们的案子因此就止步不前,恶企不能得到惩戒,那么法律的尊严何在?人民的正义……”

“睿明!”井才良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的?自己工作失误,还找这么多理由。”

张睿明只好呐呐闭嘴,毕竟今天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与自己的级别千差万别,站的立场完全不同。

张圣洁却摆了摆手,示意让张睿明继续说。见他不再开口,说道:“你讲的有道理,今天我们三人关起门来开会,也是因为这次的工作中,我们东江市委和你们专案组在这起案件处理的共识方面缺少沟通,导致现在工作开展遇到一些难题。现在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把所有情况都摊开来说吧”

张市长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厚厚牛皮案卷袋来,摊开摆在井才良和张睿明的面前

说道:“其实,对于南江集团的违法排污,和股票纷争,我们东江市委和各级职能部门这边都有一些掌握,比你这次调查发掘到的多一些,甚至对于李锦个人的信用状况,我们也远远比你们省检领先一步,但是为什么我们东江市委在这起环境污染案件上雷厉风行,但对南江集团,我们东江一直采取保守态度呢,对李锦个人也迟迟未采取强制措施,这是有多方面的考虑因素在里面的。今天复杂这个局面就是我们都不想见到的,现在南江集团已经在悲观的市场预期下,面临破产,而这本来都是可以避免。之前我们东江市委,为了保护南江集团近万名职工,和他们背后千千万万的家庭,一直在考虑实习一揽子的政策,包括对李锦的立案处理,将其自身债务与南江集团进行分割,在对重点污染区内矿区直接关停。并对部分可以继续产业转型升级工程改造的厂区,引进社会投资,改进相关政策,进行升级改造,当然,南江矿业必须支付环境修复赔偿费两亿多,但让南江矿业对环保修复技术进行升级改造,以抵扣其支付的赔偿费用,这样一方面能让环境修复,又能对南江集团的职工们把影响降到最低,这样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张睿明心头一颤: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见在自己加入专案组之前,张圣杰所代表的东江市检这边早就通过渠道掌握了自己难以想象的信息量,既然如此,为何他却迟迟不与省检这边进行沟通呢。

“但是……”张圣杰加重了语气,因为你们上次大张旗鼓的调查行动,打草惊蛇,影响深远,导致了整个工作计划的泡汤,甚至现在造成南江集团市值狂跌,濒临破产,职工上访,李锦失踪等各个不利因素的出现。”

张圣杰作为一名老市长,在讲重话时语气不怒自威,虽然听起来语调平常,但在张睿明耳里,无异于雷霆震怒。

难道自己上次真的是做错了?可是为什么井才良也不透露这一点,还将对南江集团的调查任务分配给自己,他也不知道吗?那为什么顾海也显得那么的异常?

张圣杰说这些话时,看起来是对着张睿明说,其实却也是狠狠的击打了井才良的脸面。

“市长,这点,我有不同看法”,见张睿明在张圣杰的咄咄逼问下,默默无语。井才良站了出来。

“当前我们工作局面的被动,恰恰不是因为我们之前调查工作的冒进造成的,相反,是因为我们工作的相对保守造成的,之前,您所说的关于南江集团环境污染处置的总体规划,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却没有操作空间,目前国内环境产权制度还不够清晰,环境经济政策体系不太完善,排污权、碳排放权交易制度刚起步,生态补偿机制不完善。南州省进行“两型社会”建设还有更重要更艰难的工作要做,在这情况下,我们如何再去寻求财政刺激反哺南江集团。再者,根据你刚刚的情报,李锦个人债务情况已经如此恶劣,已经几乎与南江集团混为一谈,如何去引进社会资本?相反,与其像鸵鸟一样埋头躲避,假装事态不会爆发,还不如掌握信息,主动出击,试想一下,如果今天不是张睿明同志发现了对方律师汤佐是上访的背后组织者,那么这起骚乱必将更加棘手。”

井才良替自己出头,张睿明完全没有想到,虽然更多也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见井才良反击犀利,张圣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婉转的说道:“井厅长高屋建瓴,提出了很好的意见,既然我们都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面前还是先搁置争议,把案件梳理好,想想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吧。”

张圣杰接着问道:“睿明同志,这次事件中,你是什么时候掌握了对方南江集团非法排污情况的?”

“是在实地调查后,我才发现对方有非法排污情况,但是在掌握充分证据前,根据当前这起“镉大米”案件的现实情况,和我在实地调查前结合的一些案例,就发现,附近的大型化工、矿业公司有重大嫌疑,这点是毫无疑问的。”见问到这个问题,张睿明的回答四平八稳,他试图努力解释之前独自潜入南江集团的合理性。

“嗯,那你在进行隐匿调查前,是否有向你们专案组组长井厅长汇报情况呢?”张市长问这句话时,眼神却瞟了井才良一眼。

就是这短短的一眼,张睿明一下子心头雪亮,明白了今天为什么井才良会单独带自己来做这个汇报。

现在这里已是两人之间的斗法,自己就是夹在中间的那颗棋子,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张圣杰想通过自己这一点来攻击井才良,但是张睿明已经到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

如果如实回答,自己为什么对南江集团采取行动,这是告知张圣杰之前井才良在专案组成立的第一天,就安排给自己和顾海的任务,那么这样,明显就把井才良推入了张圣杰的计划之中,他就在等自己这句话,那么这起群体事件的账和因此造成的一系列后果都能顺着自己推到井才良身上。

而如果回答是独自作出的决定,自己一个小小的省检检察官,怎么担的起这么大的责任来!?何况自己到省检报到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就如此暗流涌动。

难怪,井才良之前与自己见面时问了一句:自己做好准备了吗?

现在看来,这个“准备”真的很难做。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五章 曾经的监所检察处处长

局势明显对张睿明不利,两位领导表面上永远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除了偶尔装出来的亲切。

张睿明现在还不清楚,为何张圣杰要四处找寻井才良的痛脚,但毕竟现在是在特殊时期,每一句话、每一次行动,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连锁反应。

但不能不回答,也不能思考太长,张睿明想到一点,回答道:“市长,当时在出发去南江集团之前,我有向井厅长汇报过去向,但是当时井厅长和我都打算仅限于基本面的情况调查,还没有想到要潜入进去,直接去尾矿库进行取证,而后来情况越发复杂,我和东江市检察院的两位同志只能迅速潜进去,然后又不巧被南江集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行踪,当时动了手。在争斗中,我的手机被对方打飞遗失了。之后我再想向井厅长汇报情况也没有办法了,这点,当时东江市检的王冲、李强两名同志可以证实。”

张睿明说完这段话后,张圣杰与井才良都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张睿明选择了“手机被打飞、无法汇报”这个确实存在的现实理由来解释,虽然有两边不得罪的骑墙嫌疑,但是在这个情况下,已经是最好的回应了。既没有把井才良拱出来,也不会得罪张圣杰。自己也能稍微规避一点责任。

“嗯,睿明同志辛苦了,确实也是担了很大风险,做了不少工作。我之前不是责怪你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从全局的角度考虑问题,今后有什么情况你和我们市委这边多沟通。”

张圣杰讲到这里,张睿明已经听出张圣杰结束谈话意思了,他看了看井才良,井厅长正安居正坐,没有起身的意思,也没有留自己的打算,看来他们两人之后还有事要谈,“那好,我就先走了,打扰两位领导了。”张睿明懂事的站起来告辞。

出了门之后,张睿明心绪万千,这次汇报工作,明显张圣杰一方面是敲山震虎,一方面也是为了转移目前工作中的负面影响。毕竟人家南江集团堵的是你东江市政府的大门,张圣杰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明明你们专案组捅出来的娄子,凭什么要我东江市委来背这个黑锅?

可这娄子不桶行吗,难道坐等那个遥遥无期的整治规划?先不说这个整体规划现不现实,就时间来看,等能解决现在环境污染、职工安置两大主要矛盾,那都得等几年去了,到时,你张圣杰还在不在东江都是一个问题。

这样与自己独处的时刻最利于思考,张睿明一个走在东江市委的行政楼里,宽大整洁的大厅灯光明亮如白炽,皮鞋踩在光可鉴人地板上,响起深沉的皮鞋声,现在已是凌晨,不少办公室仍亮着灯,不管怎么样,张圣杰在勤勉这点上无可厚非。

回到专案组下榻的酒店,张睿明迟迟不能入睡,这一天太过漫长,上午在上访的人潮中逆流而上,中午在时代之声杂志社怒怼汤佐,下午又去米库做了一次调查。晚上刚刚却发现原来自己所作所为居然适得其反,满满的挫折感和愤恨不断折磨着自己。顾海那边又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想套他的话,似乎又很难骗过那么精的一个人。

张睿明把台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怎么都睡不着。

也许该找人聊聊,谁在现在又能提供顾海消息呢,张睿明想起一个人来——刘阳,在省检做了快十年的老文员了,对顾海应该也是知根知底的,应该能从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张睿明想到便起身,反正横竖睡不着,披起衣服,给刘阳打了一个电话。

“刘阳啊,睡了没?”

“没睡啊,张检怎么了,有什么指示?”刘阳声音听起来很诧异,确实,张睿明到联合工作组后,与他的交流很少,并没有说过什么话。

“嗨,自己兄弟,别开玩笑了,就是有点烦,你在哪个房间?和你聊下?”

“哦!哦,张检,我就在705,欢迎来坐坐。”

“好的。”张睿明挂断电话,理了理思路,开门走了出去。

…………

“张检,怎么了?这么一大晚上的,还在想案子,睡不着?”刘阳留了一个流行的发型,两边剃掉,刘海留长,本来脸嫩的他这下看起来更年轻了。张睿明知道这小子平时喜欢开玩笑,不太正经,今天本来两个大男人的,张睿明莫名其妙的提出晚上过来坐坐,刘阳以后要是拿这个乱说,那就真是好玩了。

张睿明想了想,先直接切入正题:“怎么样啊,你也是省检老同志了,想问问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刘阳没想到这津港来的张检,平时看起来很严肃,还以为是装出来的,没想到,居然真这么无聊。

他本来还以为聊的什么事呢。居然还是工作上这点事。他本身不是什么很上进的人,没想到张睿明居然问他对案件的看法,他只有回答道:“张检,我就是普通一文员,以前也不是学法律的……我能有什么看法呢。还不是靠您和顾检二位大哥。”

见他主动提到顾海的名字,张睿明顺着话头,假装无意的问道:“哦,也是,顾检他挺厉害的,我在津港就经常听到他的名字,但听到的不多,他以前还搞过一些什么大案子,说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刘阳一脸得意的笑道:“嗨,张检,你这明显在逗我咯,海哥以前的故事一般人还真不知道,你说你在津港经常听到他的名字,那我不太相信。他以前当监所检察处处长时候的事,我们省检一般人都不知道,你外人难道听说过?”

“监所检察处处长?”张睿明一脸诧异,他完全不知道顾海以前还是一个小领导。那他怎么又混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察觉到自己说漏嘴的刘阳,笑容一下僵硬起来,估计在暗暗责怪自己嘴巴不严,“额,就是他以前搞过监所嘛……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听说今天后来市政府那边上访的人潮平息了。是怎么回事啊?”

“这小子,和我来玩转移话题。”张睿明心里暗笑,说道:“别来这套了咯,平息就平息了不,先给我介绍介绍当年我们海哥的光辉事迹。”

“张检,这个……就不要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海哥听到又得怪我乱说了,我们还是聊下别的吧。”

“少来!你要是今天不说,我就直接和顾海讲,你小子又在乱嚼他的舌根,看你海哥收不收拾你。”

“别别,明哥,千万别,海哥脾气大,又得收拾我了,我讲可以,但你得保证不和任何人透露。”

张睿明点了点头,刘阳叹了口气,开始讲了起来:“我们顾海以前算是省检最年轻的正科职,年纪轻轻就当了东江监所检察处处长,当然,这个监所检察处现在……”

“我知道,这个15年就改名了,现在是刑事执行检察处。”张睿明不用他解释,很清楚其中的机构变化。

“嗯,我们海哥那时候算是意气风发……脾气也没选择这么大,当时他也办了一系列的大案子,比如说他主办的东江市榆望区看守所原副所长张某帮助犯罪分子逃避处罚案、东江监狱两名干警虐待被监管人案和东江县看守所干警曹某滥用职权案,都是当时……可以说都是东江市监所检察史上同罪名犯罪首例有罪判决案。后来海哥搞出经验来了,你们现在所实行的《南州检察机关预防超期羁押的实施办法》,都是出自当初海哥的手笔,他在东江清理超期羁押专项活动时中搞出来的,甚至他在东江第一个实现“零超期羁押”目标,后来在全省检察系统实行。”

“嗯,以前监所检察很少这样有气魄,实打实的搞的,佩服。”张睿明由衷的赞叹道,突然想到一点,问道:“那为什么,他后面连级别都降下来了,职务也没了。犯了什么错误?”

“嗨,还不是因为一些案子太激进了,所以得罪某些人了不,海哥自己也不太注意这点,一到案子上面,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勇往直前。”提到这点,刘阳似乎也为顾海打抱不平。

“看样子,他和我性子差不多,有时候忙起来是不管不顾的。”张睿明答道。

“嘿,你还别说,海哥在这点确实和张检你很像,那个……我也是听说啊,听说张检你……之前在搞我们南州第一起公益诉讼时,中间被人下套子,还停职调查过?”

张睿明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答道:“嗯,确实是有过这事,但是当时情况特殊,对方也很狡猾,在我身上做出一些疑点来,按组织程序,是应该对我进行调查,但后来组织也没有冤枉我,很快就宣布了我的调查结果,还了我清白。”

“是吧,我就说你和海哥一样,都是这性子,工作也尽职尽责的……”刘阳开始顺着张睿明的话拍起了马屁来。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六章 虚虚实实

但张睿明今天这么晚来找他,可不是为了听几句奉承,也不是来了解顾海的光辉往事,他是来查清顾海到底有没有和南江集团勾结的嫌疑。

张睿明打断了刘阳的滔滔不绝,假装惊讶的说道:“其实我和顾海还挺有缘的,上个月,我去省检报道时,坐的那辆中巴车上,就碰到了他,虽然当时我还不认识他,但他好像之前就知道我一样。”

“哈,这么巧?那你俩还真是有缘,嗨,张检你自从办了上次那个案子后,我们全省谁不认识……”

张睿明赶紧刹住刘阳的嘴,问道:“不过也奇怪,当时那辆中巴车是从东江途径津港,最后开往省城福市的,当时顾海是从东江上的车,怎么?他是东江人?”

“不对啊,海哥他是北方人啊,以前在东江工作过,不过他那段时间出去办案,应该是那时去的东江吧,不过我也搞不清,海哥经常到处跑的。”刘阳答道。

张睿明步步紧逼:“哦,这样啊,那段时间有多久?”

察觉到张睿明语气不对的刘阳,支支吾吾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当时他出去休年假,去东江旅游探亲什么的吧,毕竟以前在那工作过……”

张睿明继续追问:“感觉那时他穿的挺……寒酸的,打扮成那样怎么可能旅游、探亲啊。”

“嗨,那我真不知道了,我只是知道海哥当时有几个月都不在省检这边,具体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再说,张检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嗨,我不就随便问问。”张睿明喝了口水掩饰了一下。

“不过,我听说海哥确实有亲戚在东江市,所以我之前才说他过来探亲嘛。”

“哦?”这点引起了张睿明的注意。

“而且,那……”刘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凑近张睿明的耳边说道:“听说那亲戚还是某个企业高管,一直想要海哥辞职,然后入职他们公司当法务主管,听说要给海哥发年薪呢,比你们现在收入能高几倍。结果海哥一直不肯去,后来那企业甚至都答应让海哥不用辞职,兼职形式都行。那不等于白送啊,结果,海哥还是没答应。”

“哦,原来又是这事啊……”张睿明还以为有别的什么重要情况,原来又讲到了辞职跳槽这一块来了,他心想自己之前在津港时,吴楷明等一大群人也还排着队等着自己跳槽过去呢。

张睿明笑着说道:“你不要觉得外面的钱好赚,那都是有自己的风险的,毕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滴,还不是他顾海在省检,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张睿明听到从自己嘴里说出的“利用价值”四个字,自己心里都是陡然一惊,是啊,“利用价值”这才是一切利益输送的由来,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情况。他在心里记了下来。

“海哥,你怎么这么说啊,我觉得我们海哥很优秀啊,有企业愿意挖他很正常啊,他的能力也很强啊。”

“兄弟,别人总是要图你某一点的,不然怎么不去招那些职业律师或者刚毕业的法学生,论专业,你一个天天在站公诉人角度看问题的人,让你一下子转换角度,站在当事人的角度看问题,怎么一下子学得好律师那些套路,再论可塑性,人家那么多法学院的高材生,偏偏要你一个三十多岁的公务员?而且我就不信了,哪家公司会花几十万年薪请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公务员。”张睿明故意说的严肃一点,他想激刘阳吐露更多情况出来。

“嘿,张检,还真有这样的公司,以前都到我们办公室来找过海哥,虽然当时海哥不太肯在公共场合见他,但他还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张名片来着。”

“怎么可能,还到省检办公室来?这也太夸张了,我不信。”张睿明故意摆出一副冷笑的神情来。

“真有,名片我不记得放哪了,但公司名字我记得,好像是叫什么“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的,好像还不是什么小公司,网上都查的到的。”

张睿明默默记了下来这个名字,他打定主意,回去就仔细查查。

“好啦,也不晚了,我得回去了,张睿明见问的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告辞。”

“张检晚安,明天我还想请假一天呢,麻烦张检批下。”刘阳不失时机的说道。

“请假?你们聘用人员又不归我管,再说,今天你不也躲了一天了,还请什么假嘛。”

“张检你看,我是我们省检的文员,这次跟你们过来东江帮忙,我们肯定听从你们指挥啊,再说,我一个聘用人员,也不好去找井厅长请吧……”

“也是……这样,你找你海哥,他毕竟在这里久一些,我也听他的。”张睿明找了个理由把刘阳打发了。

回到房间,他马上打开了电脑,显示器上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的情况一目了然: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创建于2008年,现隶属于南江矿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我公司……

看到南江集团名字的出现,张睿明心里一跳!果然,顾海和南江集团有关系!如果能查实这一点,就能解开为什么顾海之前的隐情是什么。

张睿明继续往下看

……参股企业3家。拥有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颁发的《安全生产许可证》。……作为南江集团的矿业化工专业公司,公司正在积极拓展国内资源领域,目前在云南、四川等地已有多个矿业项目正在推进发展中。在新疆自治区,拥有托克逊县可可奈艾石灰矿、鄯善县麦卡石灰矿、铅锌矿、钼矿等8个探矿权项目;公司所属的云南苍龙大理石石材矿,理论储量15500万立方米,为特大型石材矿山。公司在高瓦斯突出煤层的治理开采、急倾斜煤层开采等技术领域积累了丰富实践经验及技术成果,形成了成熟的煤炭生产管理体系和管理模式。

我们公司经过多年的发展,公司在矿业投资、开发、生产、流通领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创造了良好的业绩,并以优良的市场信誉与各级政府部门、金融机构、工矿企业建立了稳定牢固的合作关系;充分运用公司已有的销售渠道和诚信关系,与多家大型国有企业合作,开展大宗工业原材料贸易业务……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南京集团下属的一家专业化工子公司,采取法人独资的有限责任公司形式,是为了更好开展工作和规避风险。就如同恒大、碧桂园等房企,他们在各地开展业务时,都会临时注册一批小公司,这一切几乎就是一套队伍,几幅马甲轮流套,一个项目开工,几个公司就立马注册出来。

张睿明马上想到,不管这个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现在还是否正常经营,已经能初步认定这个公司绝对是南江集团旗下的,只要能查清顾海是否真与其有利益输送,那就能解释为什么之前他说要去南江集团调查,顾海是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也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去三河镇上,行踪被人详细掌握、跟踪、攻击。

甚至,如果想的再夸张一点的话,张圣杰之前为什么一直不对南江集团动手……

这个疯狂的联想让张睿明自己都吓了一跳!不会真的如此吧,张睿明甚至都希望事情不会被自己查实,如果这是真的,那无异于在南州省的官场上投下一颗重量级炸弹。

但这样一想,今天晚上自己无缘无故被井才良带到张圣杰面前,被狠狠的批评了一番,其实现在真的站在这个联想上来解释,那一切都很清楚了,很可能就是顾海接受了南江集团的利益输送,不管形式是什么,这个价值一定非常大,让顾海成为了省检里南江集团的一颗暗哨。对整个专案组的动态一目了然,甚至他张睿明什么时候去的三河镇,开的哪台检察警车,顾海都把信息传递的一清二楚。

而在东江市这边,南江集团笼络了张圣杰,让他把对南江集团的处置和情报压了下来,这样为李锦他们的转移财产,隐匿证据,甚至逃跑,都创造了条件。

然后因为张睿明上次的隐匿调查,导致了南江集团股票市值暴跌,张圣杰之所以会说那样一番话,都是为了给自己施加压力。

不!不是对自己,是对井厅长,对整个联合专案组施加压力!这是要和省里对着干啊!

天呐,如果张睿明的联想和猜测是真的,那这场风暴的后果已然不是张睿明可以想象的了。

那井才良呢?他到底站在哪个立场?应该是帮自己的吧,所以一开始就布置给自己调查南江集团的任务,今天在东江市委,他也是在帮自己和专案组说话,所以才和张圣杰搞的那么针锋相对。

这一切本身就太奇怪了,两位高层领导为何在对南江集团的处理意见上如此的不同,现在如果站在这个联想上来看,一切都是一个合理的圆。

一个恐怖的猜想。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七章 金融黑手

醒来时,张睿明冷汗直流,他摸了半天才找到台灯,温黄色的灯光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安稳下来,半汲着拖鞋一下一下跳到窗前,撩开一条窗帘缝隙。外面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显得特别阴沉。

是啊,这将明未明之际,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才五点多一点,身上压力已经让人睡不着了,张睿明坐起身来,准备看看新闻等天明。看了一些门户网站,结果又鬼使神差的搜索起李锦的消息来。心里有事,怎么样都总是会绕到上面去的。

搜了很多网站,标题都特别惊悚:《十年南江,一天瓦解》、《深陷污染泥潭,南江集团告急》都是报道上次专案组杀进南江集团进行调查的事,没什么新信息。在一路浏览,其中还有很多的假消息,像《“镉大米”事件独家解读:南江集团两条最新消息有何玄机?》这篇就绝了,硬是把这次南江集团的风波阴谋化,好像是东江政府故意整南江集团似的,行文倒是流畅无比,用词优美,一看作者,时代之声特约评论员:叶文……果然,出自这姑娘的手笔。

想到叶文,张睿明心里有一点悸动,毕竟人非草木,他张睿明又不是什么和尚脑袋,没找过女朋友的小鲜肉,毕竟也是三十有几的老男人了,叶文当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怎么会不清楚。

但是张睿明不想成为一名现在流行的“三不男人”,即“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

毕竟和妻子唐诗同舟共济这么多年,就算爱情的新鲜感已经磨完,还有更多家庭的责任感担在肩上,何况还有萱萱这个最重要的宝贝,怎么可能对叶文做出反应。

希望那姑娘能够明白自己的拒绝就是最好的善意。

不过看来叶文把张睿明的冷淡当作了一种刺激,反而现在在报道上一门心思的和专案组唱反调呢。

就像情侣之间,姑娘斗气耍小性子一样,张睿明简直哭笑不得,算了,下次还是找机会和她把关系挑明好了,就算是为了案子。

乱想了一会儿,张睿明回头继续浏览,网络上的信息真真假假,让人眼花缭乱,张睿明仔细浏览各个新闻,发现一个重要的特点,南江集团还真是瞬间崩塌的,搜索前几天的新闻,还只是一些集团的内部报道和企业简介,不说欣欣向荣,但明显看得出是企业公共关系部门炮制出来的“软文”,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点击,可见在这次“镉大米事件前期,”即使是东江市委在新闻通报会上已经对南江集团采取了举措,甚至点名要采取限产整顿的处理措施,但对南江集团都没有造成什么很大的影响。

但怎么,他张睿明调查了一次,这南江集团就像卤水点豆腐一样土崩瓦解了?

这次南江集团的迅速崩塌很可疑!

作为被张圣杰视作导致南江集团市值暴跌、整体陷入破产危局的罪魁祸首,张睿明自己的感觉非常奇怪,他完全不相信自己一次隐匿调查,和第二天井才良等专案组的调查取证,上了次新闻就能使一个市值上百亿的大型矿业化工集团濒临破产,这让张睿明自己都无法相信。

即使这个企业早已就病人膏肓了,即使张圣杰一直试图隐瞒起南江集团的危局。

如果从阴谋论的角度出发,有两种可能:1、这里面可能有人做局,利用省委调查组之手弄死了南江集团,2、还是南江集团自身内部,有人利用张睿明他们达到了假死的目的。

在旁人看来,怎么会有人能够在一个企业的死亡中获利呢,甚至怎么可能有人把自己的企业弄死,然后从中赚钱?这让人无法想象。

但有一个领域能够做到这一点——金融。

早在1860年,还是大清帝国时代,洋行股票已经出现在上海。之后,洋务新政没有彻底改变中国,倒彻底改变了中国的金融业,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等一系列知名近代企业相继在洋行发行股票。股价的扶摇直上,犹如江南造船局那烟囱中滚起的熊熊黑烟,以发行之初无人问津的轮船招商局股票为例,短短十年间,由银价100两升至260两的高位,当时“买卖股份之旺,几于举国若狂”。

资本市场上的投机就像是击鼓传花,谁接到最后一棒谁倒霉。,1883年就爆发了中国的第一次股灾。“不及一年,情弊显露,股票万千直如废纸”,上海资本市场哀鸿遍野,一片狼藉。

从此,“做空”“买空”“信托”等等新奇词汇开始涌入人们的脑海,“金融”一词也开始了它在中国近代史的几起几伏。

近期,最高检发布第10批指导性案例均为金融证券犯罪,其重要性也可见一斑,金融犯罪不仅严重破坏我国正常的经济秩序,而且影响到我国金融安全和社会稳定,成为金融系统性风险的重要隐患,也与大额犯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每一起涉案金额上亿的重大案件的背后,都有金融犯罪的影子。

公益诉讼也不例外。

而现在,可以说是金融市场已经融入了中国的血液之中。南江集团这个案子背后,是否有大额操盘手操作卖空的嫌疑?

之前张圣杰问他熟不熟悉股票,张睿明其实是谦虚了,作为一名司法改革后的公诉人,对于每个行业必须都有所掌握和了解,特别对于金融领域犯罪,这一危及现代经济的核心和血脉的新案件类型。这个领域高智商、高数额、高专业性的特点给张睿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他得到警醒。

张睿明自己不炒股但不代表他不理解金融,他在之前的公诉人生涯中就接触过一些金融犯罪,这方面进行了恶补。

开始急忙通过网络查询起来,在东方财富网的港股频道里。找到NJJT代码的南江集团,图形显示近期确实有一波不太寻常的波动,是明显的卖空讯号。

难道真的有古怪?

但是张睿明在这一领域确实不够精深,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要先想办法找到高手来解答,最好再证监会走一遭,看看有什么疑点。

证监会好找,可懂金融又懂法律的人才哪里找?张睿明一下子头疼起来,这一块的复合人才那可是少之又少。

各种分析和想法在张睿明的脑海里层出不穷,这个案子牵涉太广,面太大,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张睿明决定还是先从李锦身上着手,这个南江集团的核心与创始人,所有的谜团汇聚到一起,他就是那个解开所有秘密的线头,不能找到他,那这团乱麻将永远无法解开。

想着想着,外面旭日破晓,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洒进房间。

张睿明习惯早起,以前在津港的时候,每天五点,他都会悄悄起早。换上衣服到小区的健身馆晨练,健身对他来说不只是形体的管理,更是一种对自身的控制。是对自己意志品质的塑造,就算后面没有太多时间维持健身,起码他也把这点自律保持,可惜这里不是津港,现在的张睿明也没有时间发在自己身上。

出门张睿明先往东江市检的专案组临时办公室去,今天要找机会向顾海摊牌,在李锦还没有抓获的情况下,先想办法把信息厘清,特别是顾海这样内部的谜团。

但是出门就感觉有点不对,这个东江华天之心大酒店是专案组特意选的隐匿点。应该除了内部人,没有人知道专案组在这里落脚。但是张睿明一走出酒店大门,就察觉到一丝异常。

门口一辆邮政的小货车在这里停了一天一夜了,昨天凌晨回来时就看到在这里,而张睿明展眼看附近,并没有邮政的网点,这辆漆成邮政车辆常见的绿底黄字样式。驾驶室里有两人正躺在那里,看起来正休息,眼神却直直盯着华天之心酒店门口。

不好,应该是负责盯梢的家伙。

一旦有省里的调查组下来,和纪委、监察委下来一样,被人盯梢是到异地办案经常碰到的情况。有些是被检查或者监督的部门布置的,想早点知道东西,提前做准备而已,但有些就严重一些,是违法违纪的部门或个人在想办法对抗调查。

而且这代表已经接近事件的真相了。

张睿明以前在公诉科,这种事却经历的不多。但他还是反应灵敏,不动声色的正常走着,寻思着如何解决。

不管怎么样,检察警车是不能动了,他装作正常离开的样子,一边打电话,买了一份早餐。努力混入人群之中。

张睿明快步走着,他能透过街边的橱窗玻璃看到身后那辆邮政车上,驾驶室没有人下来,但是他又很快发现,一名大学生打扮的少女正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

这少女明明是大学生打扮,穿着朴素又有点显幼稚,符合这个年龄的打扮,但她走路姿势和步态却显出不协调来,移动中,她上肩毫无起伏,两手的甩动也不太自然。明显是压力很大的情况下故意装作自然的蝴蝶型甩手。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八章 内贼?

不协调的还有另一方面,她的步态动作与年龄也不一致,走路时完全没有少女那种脚尖先着地,步伐轻盈、蹦蹦跳跳的感觉。

一般人是很难看出其中些微的不同来的。

但张睿明可以,人的步态其实是比指纹更加神奇的存在,几万人里都难得有两个步态完全相同的人,现在全国的天网警务系统,最重大的升级就是对步态和面部识别的系统升级。张睿明在西大读政法系时,浅显的学过一点,今天这姑娘一跟上来,张睿明就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这姑娘是学过专业侦查学的,外表和神情都是伪装。前面那邮政车上的是盯梢组的,这姑娘是跟踪组的。

看来跟踪组和盯梢组衔接的很到位嘛,不是江湖上的草莽。张睿明心里做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他来到公交车站台前,假装焦急的等待一辆公交车,早晨人流如织。穿校服的学生、举着老年证准备搭车买菜去的老人,把公交站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张睿明站在外围,一边等着一边透过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的反光,察看身后的动静。

那姑娘果然跟着过来了。

正在这时一辆公交车也慢慢驶了过来,站台前等候的人群如打烂了蜂巢的蜜蜂群。一下子蜂蛹着向公交车挤上去,张睿明夹在中间,跟着上了公交车,他面无表情,用余光扫到身后跟踪自己的那女子也挤了上来。

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好家伙,上勾了,张睿明一边向公交车的车厢后部移动,一边注意观察着这女子,这女的靠在栏杆上,眼神茫然的看着这边,面无表情。

此时公交车上客的前门已关,车内的语音开始播报:“各位乘客,车辆即将行驶,请站好坐稳,抓好扶手,请给老人小孩怀孕的乘客让座,谢谢……”后门即将关闭,就在这一瞬间,张睿明突然从后门冲下了公交车。

那女子脸上一惊,急忙跟上去,但是公交车后门已经关闭了,她从人头攒动的车窗中好不容易看到外面的张睿明。他已经快跑着冲进站台一旁地下通道之中。

她赶紧拨通电话,“王队、王队、目标消失在103号公交车丫坡岭站……”

张睿明在地下通道里小步快跑,确认身后没有人跟来后,赶紧脱下外套,翻转过来,重新穿上,又在旁边通道里的小地摊上买了一个新潮的帽子戴上。从夹克里掏出一副墨镜,一架上,稍微做了点紧急伪装。

从地下通道的另一个出口出来,张睿明就拦下一辆出租车,快步坐了进去。一边拨通了井才良的电话。

“厅长你好,我是张睿明。”

“唔?怎么了?”电话那头井才良的声音很平淡。

“我被不知身份的人跟踪了,我有些情报要向你汇报。”张睿明声音有一些焦急,现在这个情况下,井才良是他唯一的可以相信的依靠。

“什么情况?你在哪里?我马上派人过来。你没有危险吧?”意识到张睿明的处境,井才良声音开始焦急起来。

“现在还没有危险,我已经甩开了对方,现在我在丫坡岭这边,这样,我先要去一个地方,到了地方,完成我的调查后,我再和你汇报,现在电话里讲不方便。”

“好的,千万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井才良开始意识到张睿明处境的危险性来

“好的。”在答应井才良的叮嘱后,张睿明挂断了电话。

他自上车后,还一直没说去哪里,司机见他一直打电话,也没问,电话现在打完了,司机大叔没好气的转头问道:“去哪里?”

“去证券监管局。”张睿明对前面的出租车司机说道。

…………

张圣杰答应汤佐的那份会议备忘录的复印件就摆在桌子上,顾海已经看了有一个小时了,这个案子,他完全没想到会走到这个地步,这份条件严苛、内容甚多的合约是以会议备忘录的形式签订的,其实就是东江市委对南江集团的一、二厂区进行总体搬迁收购的合约,只有这样才能挽回昨天那复杂难堪的局面。

昨天顾海和东江市公安局的兄弟接到张睿明的消息后,在时代之声杂志社把汤佐带到了拘留所,汤佐这老小子居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拘留所的讯问室里对着摄像头大声叫嚣“一天不让他见市长,东江市政府的大门一天都不会通”,顾海看着公安的办案民警对他毫无办法,连主管国安的老副局长老周以重罪吓他,他也毫不松口。顾海居然有点佩服这人,不愧是全南州省知名的诉棍,真是油盐不进,水火不侵。

被逼的没办法的顾海只有向张圣杰汇报,没想到,张圣杰百忙之中赶到了现场,汤佐这小子见到了张圣杰,在东江市市长的面前。汤佐也是一副毫无畏惧,百无禁忌的混不吝样子。

他对自己煽动群众上访闹事的事情一概不认,反而大摇大摆的拿出了这份合约,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内,所有发展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在不长的条件谈判后,张圣杰签订了这份会议备忘录。

会议备忘录原本只是是记载和传达会议情况、事项所使用的一种行政公文,渐渐的,南州省官场上却出现的越来越多起来。毕竟这种介于官方与非官方之间的文书就像许多年前流行的“批条”,你说它有用,它比许多红头文件要实用的多,你说他没用,有时,一些特殊情况下,这种非正式的文书能快速的销毁和遗忘。可谓灵活白用,可重于泰山、可轻于鸿毛,所有的一切的都关系在这张纸签名落款的那个名字上,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但现在这张纸上签名的“张圣杰”三个别致的隶书,写的字形扁方,左右分展,特别是那个“张”字,“蚕头雁尾”、“一波三折”,颇有拙方为巧,愚始见奇之感,就像张圣杰这个人。

所以顾海知道张市长肯定会遵守这份合约,甚至就算汤佐不发动南江集团的职工上访、堵市政府,张圣杰也会想方设法将南江集团搬迁改造。只是不会像现在这么窘迫难堪,南江集团的市值已经跌破谷底,大部分的财产都已经被董事长李锦抵押,值钱的东西几乎就剩下那些“矿证”。这种局面下来处理远远比之前纪处长和张圣杰定下的那套计划时要复杂麻烦的多。

都怪张睿明那小子!顾海在心里恨恨的想到,原来以为这个津港来的混小子,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把势,就只会一些媒体炒作的小手段,自己还特意在中巴车上假装和他偶遇,试了试这个张睿明的水平,当时也没看出有什么厉害的啊。

可没想到居然被他潜入进南江集团内部去了,而且也没和自己通气,擅作主张把井才良等专案组的人都引了过去,把顾海他们准备慢慢拆除的南江集团这个地雷提前引爆了。

这下好了,大家都受波及,案子影响太大,南江集团市值跌穿硬底,现在不管是重组、合并、重整都完全没有空间了,市场信心为负数,处理起来哪有空间,哪还会有二愣子企业敢买这样一个全国闻名的负资产公司。

舆论压力也起来了,东江市的稻农今年难得过好年了。

他张睿明倒好,一心就想着他的那公益诉讼,媒体照片上笑的春风得意,自己捅了一堆的烂摊子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想替他擦屁股都擦不了。

只有想办法早点抓到南江集团的李锦。不然这个案子最后国家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买单,几万名的职工啊。

TMD!顾海气愤的想到。

这时,办公室大门被猛的打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顾海真是不得不感叹,人有时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张睿明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从最开始的中巴车上碰面,到后来成立联合专案组后的貌合神离,到昨天两人理念和信息不对称造成的巨大分歧,此时已在两人之间划下了巨大的鸿沟。

这一切都即将爆发出来。

张睿明直直的盯着顾海,他刚从证券监管局取证回来,这近两个月来,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暗室里的野兽,汹涌的战意和野性的身躯都被束缚在这座叫做“信息隔绝”的暗室里。他看不到光,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他凭着自己出众的能力与意志,硬生生的咬开了暗室的门栓,冲出束缚的他好不容易击倒了一个对手,撕咬住敌人的咽喉,然后,现在有人告诉他,这全是错的!都是你张睿明的错!

无耻!张睿明狠狠的想到,如果一名人民检察官不能为三河镇那些身患骨痛恶疾的穷苦百姓出头,如果连直排闽水的尾矿库都不能制止,那么自己有何脸面佩戴这金色的国徽,难道像你顾海一样接受企业的利益输送?做一名人民检察官中的内贼?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六十九章 爆发

而站在顾海的角度来看,张睿明根本就是一根搅乱了东江大局的搅屎棍,在“镉大米”事件集体爆发前,顾海受省检行政检察处纪华副处长的要求,提前潜入了南江集团,以技术部职员的身份进行暗访,掌握了第一手的证据,然后向东江市委及省检高层进行了汇报,东江市市长张圣杰考虑到南江集团股权构成的复杂性和李锦个人的负债情况,定了下“分割李锦、整体改造、部分搬迁”的总体规划,本来都在稳步推进,结果没想到,居然半路杀出个这么个东西……

两人眼神直直对视,张睿明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的省检“新人”了,他现在是带着怒火来找顾海的,之前早上的被跟踪,为了不透露自己调查方向,想办法摆脱了跟踪,但现在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该查的也查的差不多了,所以直直杀回东江市检的临时办公室来,也不用担心被跟踪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该怕的是你们,这些检察官队伍中的蛀虫!顾海!

而顾海经历过昨天一系列折腾,上次张睿明和井才良等人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张市长被逼无奈已经和南江集团达成合约,案子已经覆水难收了,顾海此时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只想收拾眼前张睿明,两人心里的怒火都在此刻达到最高值。

“你知道什么人最恶心吗?”张睿明没想到,顾海先问了这样充满火药味的一句话。

“知道,吃里扒外的内贼最恶心。”张睿明反呛回去。

顾海轻蔑的笑了笑,满脸横肉的大脸一脸不屑:“呵,说谁呢?我觉得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最恶心,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路乱闯,什么都不懂,破坏一切。”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一句话。”张睿明恶狠狠的盯着顾海,“上次我去三河,是不是你安排人撞我们的车的?”

“你TM的说些什么?!怎么,准备来污蔑我了?”顾海脸上横肉直跳,眼睛就要喷出火来。

张睿明和顾海两个人都嫉恶如仇的性子,又不是一般胆小怕事的庸官,把正义与法律比自身荣辱看的更重。

现在既然都打开门来讲了,自然没什么好语气讲,两人都不打算在玩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那一套话术了,直接开始怼了起来。

“我有没有污蔑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就问一句,在卖空南江集团后,李锦给了你多少好处费?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也要请你去做独董吧?”

张睿明直直抖出了“国荣能源”这个名字,顾海倒完全没有想到,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是南江集团下属的化工公司,当初在省检进行第一批公益诉讼的情况摸底时,省检行政检察处就选定了南江集团这个目标,想顺着司法改革的大潮,率先打赢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但是不知怎的,消息泄了出去,南江集团董事长李锦得知了省检的打算,知道自己可能成为南州省公益诉讼第一个被起诉人,赶在风雨欲来之前,一方面开始了资产转移和隐匿证据,一方面派顾海的表哥顾诚以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副总的名义,来试图引诱顾海,为自己在省检内部争取一个前哨。

省检对这个案子高度重视,和东江市市委积极联系,确定了南江集团这个目标,顾海主动请缨,假装辞职,通过招聘成为南江集团技术部的职员,卧底调查。

结果没想到,张睿明在津港成功打赢了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

场面上的事,早做晚做,效果将完全不一样,见津港已经抢先一步,博得了好名头,而南江集团这边的调查工作却陷入了困局,李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调查还未充分、应对措施还不够明朗的情况下,省检上面也就没那么急切的想要走下一步了,何况南江集团案子涉及几万名职工、家属、百姓,千万不能莽撞,于是省检上层和东江张圣杰这边只能先积极部署,准备对策。

却没想到,“镉大米”事件爆发,局势急转直下,省委高度重视,联合专案组迅速成立,省检这边也指示顾海收线,同时,从津港把打赢了全省首例公益诉讼的张睿明抽调了过来。

就来到了最开始中巴车上的那一幕。

当时车上两人相遇,顾海对这小子印象就不好,一脸小资的酸腐气,还想找机会教训张睿明一下,没成想成同事后,天天桶他的娄子,现在居然还翻他的旧账?!

“我看你是欠收拾了。”顾海不像张睿明有书生气,比起法庭上讲道理,他更喜欢直接动手,上去一把扯住张睿明领口,他本就比张睿明高大一点,这下猛的突然动手,张睿明也没有想到,一把被他抓住。

“干什么,你想动手是吗?”张睿明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抓住领口,他来不及挣脱,右手捏住顾海抓自己领口的右手虎口处。随时准备卸他的腕子。

两人闹的动静震天响,除了隔壁办公室的刘阳赶紧过来看之外,同楼层其余东江市检各科室的办公室赶紧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知道要出事了,都躲起来假装不知道,这样之后说起来才能避嫌,也算是官场一个规矩。

“顾检、张检、怎么啦?别动手、别动手啊。”刘阳见到这阵仗,吓了一大跳,他知道顾海的爆脾气,根本都不敢上前阻拦,在门口一直劝道。

两人都没理他。

“怎么、心虚了?被我说中了吧,你TM就是一个蛀虫!”张睿明火气更甚,毫不退缩。

“要不是你在乱搞,我们今天会到这个地步?!”顾海恼怒之甚,右手抓住领口,左手握拳就是一击往张睿明脸上揍去!

张睿明早就等着,他右手手肘上举抱头,硬生生挡住顾海一拳,然后忍住右手疼痛,抓住顾海的右手拇指和虎口处交界处用力一翻,一个解脱动作,就要挣脱出来。

顾海也是反应神速,右手虎口一痛,眼看就要被张睿明挣脱,左手跟上去就是一个锁喉,死死卡住张睿明的脖子,让他挣脱不了。

张睿明脖颈一痛,要害处被拿,话都说不出了,脸涨的通红。

一旁的刘阳在那里急的团团转,却毫无办法来,“两位别打了,这是在东江啊,别人看到也不好看啊!”

刘阳斗起胆子,冲上前想拉开两人。刚走到一旁,扯住顾海一个袖子,却被顾海回头就是一喝:起开!这里没你的事!

吓得刘阳就是一颤,真的躲开了。

张睿明呼吸都难起来,两手紧紧压住顾海的左手,猛的一个后撤步往下一压,顾海关节一痛,手一松,被张睿明解脱出来。

被激怒的张睿明见顾海先动了手,也不客气,挣脱出来,上去就是一击直拳打在顾海脸上,接着第二击连着马上又到。

顾海挨了两下,准备抓住张睿明,却被他灵巧的躲开。魁梧的汉子暴喝一声,张开手冲上去,一把拦腰抱住张睿明,就要把他摔倒在地。

这时被刘阳从后面一把抱住,“两位哥,别打了。”

“说了起开,被让我连你一起打!”顾海被两人拖着,陷入僵局。

被锁住的张睿明也说道:“刘阳,你让开!不管你的事。这人已经腐败掉了,你感觉通知纪处长,我有证据!”

刘阳哪敢松手,三人正僵持间,电话铃声响起,在这打的火热的时候,哪还会去接啊。

张睿明一边挣扎,一边在旁边不停摸索,想办法挣脱顾海的束缚,刚好一把摸到旁边办公桌上一个订书机,高高举起,就要往顾海头上砸去。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吼住正纠缠在一起的三人。

“都给我停手!不停就都给我处分了!”三人转头一看,井才良就站着办公室门口,脸黑的可怕。

“还不停手,你们是不想再干了是吧!”井才良之前接到张睿明的电话,说有要紧的情况要讲,就急急忙忙感到省检临时办公点这边,没想到居然一来,就看到这么一个情况。

见井才良来了,两人却还没松开对方,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又站在各自的道理之上,哪有这么容易罢手的。

“我告诉你们,李锦已经找到了,还不停手,两个都给我滚回福市去!”井才良难得的流露出火爆的一面来。

两人心头一惊,“井厅长,你刚刚说哪个被找到了?”

“李锦,南江集团的李锦!你们还想不想办这个案子了?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啊!”

张睿明顾海两人,一听到李锦被抓住的消息,都是一下子就回过神来,赶紧送开对方。

张睿明大口喘着粗气,刚刚几分钟的争斗,耗尽了他的力气,但他心里还是激动万分。李锦到案了!意味着这个案子马上就能继续推进了,不用卡在这么一个地方。

他恨恨的撇了顾海一眼,等李锦把你的那一堆子破事全抖出来,看你现在还耍什么威风!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章 澄清

顾海脸上也是一脸激动,却没显露出张睿明以为会有的紧张害怕,他想到的是,李锦到案后,案子下一步的处理空间又大了一些,应该可以找到李锦所隐匿的那些资产。

两人回复了一下呼吸,整了整刚刚动手时弄坏的衣服领口。张睿明脖颈上面全是顾海手抓出的红印,顾海也好不到哪去,吐出一口血水,狠狠的盯着张睿明。

见来两人闹的如此水火不容,井才良走过来,指着两人吼道:“你们真是给南州省检察院长脸了啊,长脸长到东江来了啊!以后别人都知道了,你们省检的兄弟之间最团结了,在这里!在这个办公室自己人打自己人!!全省检的脸都被你们两个人丢光了!”

见井才良难得一见的暴怒,张睿明和顾海两人低着头,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刘阳知趣的赶紧跑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好,今天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以后还不知道东江市的兄弟会怎么议论今天的事。

…………

井才良红着脸训两人训了了有几分钟才结束,他本来是环保厅的副厅长,这事本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张睿明和顾海两人现在都是省里联合调查组的成员,你们专案组自己内部都这么不团结?别人会怎么想,现在在别人地盘打架,等于丢的是他的脸,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好了,今天这件事情我会像你们省检如实汇报,以后如果再出现谩骂、争斗这些情况,两个都给我滚蛋!”井才良喉咙都讲干了,刘阳适时的端过一杯水来。

听到井才良说要向省检汇报,张睿明心里也是一下有点担心,毕竟自己才来没几个月,现在接二连三的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要是传到津港陆检他们耳朵里去,自己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你俩牛啊,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打开门让全东江的兄弟看到,牛!”井才良忍不住还想多骂两句。

“井厅抽根烟!”一旁的刘阳又适时的给井才良敬上香烟。

井才良瞥了刘阳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来道:“那个……算了,今天李锦已经被东江市公安局专案组的兄弟带回来了,昨晚抓到的……那个,张睿明你上次在三河抓到的那个叫什么武去了的……”

“晁武,是南江集团的一个小头头。”

“对,就这个人,不错,帮专案组帮了很大的忙,这点你上次做的不错。”井才良吸了烟,说道:“现在李锦人已经关在看守所去了,今天讯问!你们两去不去。”

“去!当然去了!跟了这么久的案子,总算有突破口了。”顾海急着答道。

“你俩想去的话,先在这里,一人给我写份检讨出来,我连这事一起向省里报过去,还有,以后少给我再整事了。”井才良白了顾海一眼。

“井厅长,现在我们专案组工作不用暂停了吧?”张睿明问了一句,上次他刚从三河回来开会,井才良中间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就说专案组的工作先缓一缓,这一缓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现在李锦也到案了,该重新开始调查了吧。

“能不能继续办这个案子,上面意思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看你们两个人,今天讯问情况怎么样!东江市专案组的兄弟们今天凌晨开始忙,李锦人一到,就已经忙着讯问,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你们两负责公益诉讼这一块的,排后面去吧,再说啊,你们有权利讯问李锦吗?你们检察院不就是翻翻案卷,到时起诉就是了吗?”

井才良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和张睿明顾海反而距离拉近了不少,和他俩说话也懒得打官腔了。

顾海赶紧说道:“井厅长,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公益诉讼一样有调查权的,可以对违法行为人、证人进行询问、查证。”

“那好吧,现在李锦可是香饽饽,谁都想撬开他的嘴,我可不保证轮的到你们来问是什么时候了。”

“好咧,感谢厅长。”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见局面缓过来了,井才良看了一眼刘阳,笑道:“同志,我有点事找这两个人谈,要么……”

刘阳乖巧的很,明白有什么话要回避自己,赶紧接话道:“好的,厅长,我到外面去下。”

“好。”

办公室里就剩下三人了。

井才良找了个椅子坐下,他示意两人也坐下,按掉了烟头,说道:“现在就我们三个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为什么打起来的事,我还没问呢,现在你们可以把自己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

张睿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当初在他的构想里,是他先和井才良将顾海的违纪情况汇报后,再交由组织处理,没想到刚到办公室,正好碰到顾海,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而现在井才良意思是三个人现在就在这里把情报都说出来?当着顾海的面?!

“井厅长,我觉得还是和你私下交流吧……这个情况说起来,比较敏感。”

“没事,你说,我都知道。”没想到井才良好整以暇的望着张睿明说道。

什么意思?难道顾海的违纪情况,组织已经掌握了?

张睿明瞟了一眼旁边的顾海,这汉子还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确实,这人看起来不像心里有鬼的样子,可怎么……

“你是想说,顾海他和南江集团的关系吧。”见张睿明有点犹豫,井才良把他的犹豫说了出来。

“井厅长……”见已经摊开来讲,张睿明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他拿出一张照片,仍在桌上,“厅长,这个就是我上次在南江集团调查时,在他们职工公示栏上发现的照片,这人应该就是顾海吧。”

顾海自己也扫了一眼张睿明掏出的那张照片,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不是前段时间自己在南江集团卧底调查时的证件照吗?怎么,张睿明这小子在哪里发现的?对了,应该是在三河厂区里技术部时候的照片。

“今年上半年,我们省检在摸底全省公益诉讼目标情况时,和东江市政府有所交流,刚好他们报上来一个案子,就是这个南江集团环境污染案,当时我受纪华副处长指派,我倒南江集团执行了几个月的调查任务,摸清了情况,这张照片你是南江集团三河厂区发现的吧?”

顾海理直气壮的回道。

井才良也拿过来,仔细察看,这照片确实是顾海,但也只是他以前卧底时期的照片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

“睿明同志,这个顾海卧底调查的事,我昨天也从张市长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情况,确实是因为他们南江集团当时防备森严,省检这边也是准备把这个案子当作首例公益诉讼来处理,所以让顾海潜入南江集团进行调查。”

张睿明说道:“那国荣能源又是什么情况?顾诚和你又是什么情况?他们高薪聘请你去做副总,你怎么解释?你未必是化工毕业的?”

顾海听到这里哈哈大笑,笑声里尽是嘲讽之意,他望着张睿明说道:“顾诚是我表哥,他之前在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是有挖过我,但是被我拒绝了,这点刘阳他们都能作证,我知道你想说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是南江集团的子公司,这点,我会不知道吗?他们在得知我们即将展开调查后,就一心想办法渗透进我们省检和东江市的专案组,我会不知道他们的打算?”

见刚好说到这点,张睿明正好一肚子怀疑,直直盯着顾海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打算,他们也知道你是省检的检察官,那你告诉我,你还怎么去卧底?怎么去调查?他们看到你突然答应入职,还不会怀疑吗?不会提防你吗?”

这点怀疑早就在张睿明的肚子里憋了许久了,他之前就想过,顾海之前被顾诚以高薪聘请都没去,怎么会又到南江集团以望江的化名在技术部工作呢?而且只是一个小小技术员,当时张睿明就猜到顾海应该是卧底调查,这在检察官中极为罕见,但是在公益诉讼中却又将是常用的调查手法。

“我有那么蠢吗?你不想办法查清他们怎么拿到排污许可证,怎么绕开排污监控点,为什么没起用排污系统,那怎么起诉他们?只会像你偷偷潜进去拍照?我是没想到他们南江集团胆子太大了,居然敢直排闽水,不然一般这么大企业的排污系统是你张睿明拍几张照片就能查清的??你也就瞎猫碰到死耗子!”

顾海其实说的有道理,明明知道他在怼自己,但张睿明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反驳,确实,自己上次的调查算是运气好,也是南江集团太丧心病狂,直接把尾矿水通过明渠直接排到闽水里,不然一般的大型化工企业,排污环保系统管道就有几公里长,系统处理后的水合不合格要经过鉴定检测,一般人从外表看是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知道你是省检的人,还敢用你当技术员?”张睿明试图扳回一城。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一章 卖空

“我难道不会做假身份吗?我当时在他们三河厂区,用的都是假的档案,当时招聘时就骗过了他们的经理。”顾海一脸“这难道也很奇怪”的神情。

太阳已经西沉,残阳血一样挂在黄昏的天空,给一切都笼上金色,张睿明眼框还泛着血丝,心情颇为复杂,从个人角度来讲,他对顾海没有成见,在开往福市的中巴车上结识这个人,遇到那伙人贩时,看到顾海挺身而出,还是挺佩服他的,虽然这人有点臭屁。后来一同进入专案组,在工作中接触后,发现这人架子大,但也算有本事,昨晚和刘阳聊起以他在监所检察处时,还很钦佩以前的顾海,甚至,就算刚刚才打了一架,但是如果只是工作方法上的分歧,都能理解。

可是……

张睿明拿出另一份资料来,这是一份材料用牛皮档案纸紧紧包裹。是今早他好不容易甩脱跟踪后,在证券监管局查到的信息。他把这资料交给井才良。

顾海沉默的靠在一旁的办公桌上,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井才良接过来,仔细翻阅起来。上面的文件都是证券监管局的内部查档记录,对于井才良这样的厅官来说,毕竟隔行如隔山,他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内容。

张睿明走到他身旁,指着材料上的内容,详细的向井才良解释起来:“这是证券监管局的调档材料,上面是南江集团在之前股票暴跌、市值跌底时的证监局记录,上面记录了几笔异常的波动。”

“你是说,这次事件中有人在背后捣鬼?”井才良不解问道。

在张睿明潜入南江集团的当天,有几笔数额极大的交易,是券商在高位借入南江集团的证券之后卖出,而在后来,南江集团被省检调查的新闻出现发酵,舆论热点已经形成时,南江集团的港股市场上,又有几个机构在证券价格较低时再从市场买回证券还给券商,而这其中的价差,以数十亿计!

张睿明粗略的和井才良解释了两遍,井才良才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他抬起头看着张睿明说道:“怎么,你是怀疑有人在我们对南江集团的调查中通过证券市场谋利?”

“事实就是如此。这是典型的做空行为。”

“但是,我只是听说过炒股是把股票炒高,让手里所持的股票增值赚钱,怎么。股票不升反降了,他们这些机构还怎么赚钱?”井才良还是不太理解做空的概念。

张睿明解释道:“做空是一种股票期货等投资术语,就是比如说当你预期某一股票未来会跌,就在当期价位高时卖出你的股票,再在股价跌到一定程度时买进,这样差价就是你的利润。其特点为先卖后买的交易行为,主要关键点在于,你有信息或者行动能够预测或者操作股票的暴跌。比如说……”张睿明话是和井才良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旁边的顾海。

“……你能确定,南江集团马上就要被你的同事查处。”张睿明的话很明显,言下之意顾海是其中最大的嫌疑人。

站在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顾海此时也忍不住说道:“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你这个纯属猜测,凭什么说这起卖空与我有关,你有什么证据?”

张睿明笑道:“犯人才会说“你有什么证据?”,清白之人都是说“不是我做的”,顾检,你太心急了吧。”

顾海轻蔑一笑,说道:“你也是学法律的,刚刚你说的话有逻辑性吗,有没有一点法律思维?凭一点含糊不清的经验总结就想定我的罪?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你要讲逻辑?那好,我就和你讲讲逻辑。”张睿明接顾海的话说道:“上次我去南江集团调查那天,知道我们行踪的就你一个人,结果,我们一进入三河地区,马上就有大货车在国道上试图攻击我们,之后我潜入南江集团内部调查,同时证劵市场上,就有机构在高位大量借入南江集团的股票卖出,这已经是做空的前手准备了,接着在井厅长第二天带来专案组大队人马清查南江集团三河厂区尾矿库时,股票市场已经开始有波动的痕迹了,最后随着南江集团尾矿水直接倾倒的新闻通稿发出,南江集团股票的一泻千里,当时卖空的机构在其中赚了多少亿,你可以想象一下。”

“还是那句话,你没有证据。”顾海继续冷笑。

“我是没有你直接参与的证据,但是,我有证人,晁武已经证实南江集团老总李锦在我们专案组内部发展了内鬼,替他们打探传递消息,虽然晁武不知道内鬼是谁。而现在,李锦也已经被抓住了,只要在讯问中攻破李锦……我就能抓住那个内鬼。”

说道这里,张睿明转头盯着顾海一字一句的说道:“顾海,你现在怕了吗?”

…………

清晨的微曦带着一丝雾气弥漫在平坦的的东江大道上,这条路是东江市的第三环,也是最外的一环了,一辆检察警车在公路上疾驰而去。

窗外清冽的晨风呼呼的从车窗里灌进来,吹在张睿明原本紧绷着的脸上,让他在连接几天的紧张压抑之中感到一丝清新的舒畅。

昨天与顾海一场恶斗,既动手又斗智。让他精神疲惫,却也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今天一清早,就与东江市检的王冲等人赶往看守所,提讯李锦。

在和顾海彻底的撕破脸皮后,张睿明反而更加紧张起来,今天对李锦的讯问是关键中的关键,如果真的能够证实顾海的腐败问题,那还算自己火眼金睛,一下抓住自己队伍中的内鬼。

要是万一李锦这厮咬住不松口、或者真不是顾海,那自己岂不是冤枉好人?如果这样,就将让张睿明无法原谅自己了,他自己也曾被人冤枉陷害过,他知道那样的心情。

但是,转念一想,顾海身上的疑点确实太多了,如果真像刘阳所说的那样,南江集团一直在试图接触顾海,而且他也是一个深入了解南江集团信息的人,却也和张圣杰一样,一直出人意料的在对南江集团的处理上按兵不动。

这本身就是莫大的疑点。

加上晁武坦白出的“内鬼”怀疑,张睿明提出对他的质疑这样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井才良对顾海对顾海的态度却暧昧不清,明面上看反而更加亲切。

而这次讯问,张睿明却没有和顾海一道前来讯问,反而和东江市检的同志一起。却不是因为井才良指示了顾海回避。

昨天,在张睿明对顾海说出那句“顾海,你怕了吗”后,却是井才良在明面上训斥了张睿明,壮年有为的厅长打断了张睿明的话,神色严肃的说道:“张睿明同志,请你注意你对同志的态度和语气!你有没有搞清楚,不是一两份模糊的材料就能对一名同志定性!注意说话的分寸”

当然,这也难怪,在坐实任何一名同志有问题之前,组织的态度都应是包容与相信的,张睿明没有想到这一点,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贸然指证,犯了大忌,引起了井才良的强烈反感。

他与顾海刚刚动完手,情绪还很激动,这时被井才良一喝,也省起这一点来,只能先闭口不言。

“这件事情,我会向你们省检纪华处长沟通,也会及时查明,对于张睿明同志你在三河镇遇到攻击的事,我也保证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在一切查清楚之前,我们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们两个要摈弃怀疑,一致把这起公益诉讼做好。”

张睿明和顾海听到这,都没有反驳井才良的话。

“这样,我帮你们和东江这边联系好,明天早上,你们就跑东江市看守所一趟,提讯李锦。”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阵不悦,他知道井才良的意思,让顾海和他一起去,是为了表明组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坦荡。

但如果真的让顾海前去提讯李锦,万一他真是李锦安插在工作组中的内线,那么这次讯问很可能反而适得其反。给了两人传递信息,串通证词的机会。

“井厅长,我觉得……”张睿明刚想向井才良提出自己的质疑。

没想到,顾海自己却先说了出来,只见顾海坦然的和井才良说道:“我明天还是不去看守所了,在证实我的清白之前,我希望我能够避嫌,所以请厅长同意。”

井才良也是一愣,没多想太久,也就同意了顾海的意见,让张睿明和东江市检的同志一同前去了

最后,井才良一走,办公室里顾海就对张睿明抛下一段狠话,那眼神直直像要吃人一样,狠狠盯着张睿明说:“职场争斗我理解,冤枉我也没有关系,但要是你想在这个案子里故意做死我,那到时大家就来拼个你死我活。”

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张睿明却没有畏惧,只是多了一些怀疑,顾海的反应倒真的挺像一个被误解冤枉的好人,可如果他是无辜的,那到底省检内部,谁才是内鬼?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二章 “初中生”李锦

东江市看守所离市区有蛮远,与东江一监狱,东江拘留所都在东江市的最西边,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从市区赶到这里。

张睿明和东江市检的王冲一起带着案卷下了车,站在看守所的门口,让张睿明想起以前做公诉人的时候,公诉科那时,天天就是法院、看守所、拘留所、几个点来回跑,特别一到年底,一看结案率,要是倒数的话,那就只能天天蹲守在这几个点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实在是太累了,干不完的活,结不完的案子,津港市看守所门口的那几条土狗都对张睿明熟悉的很,看到他都不会乱叫。

现在却是张睿明半年来,第一次踏进看守所的大门,转到津港民行科后,以公益诉讼为核心工作的张睿明,已经很少有机会来提讯犯罪嫌疑人了,没想到,到了省检,却又有机会来到看守所。

见到久违的看守所,张睿明难得发了声感慨,一旁的王冲笑着说道:“其实我一路好想问张检你一个问题,你们省检不是负责这次的公益诉讼吗?怎么,公益诉讼还要来看守所?”

张睿明却很清楚,因为这次的公益诉讼是“涉生态环境资源保护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案”。

名字叫的拗口,内容和上次津港市的“毒跑道”案也很大区别。

他假装严肃的对年轻的王冲开玩笑说道:“你们东江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啊,叫你读书,你要养猪,最近,《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检察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你们东江这边没有开展学习?《解释》在民事公益诉讼和行政公益诉讼的基础上,增加了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这新的案件类型,明确规定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领域的刑事案件中,需要追究被告人侵害社会公共利益的民事责任的,检察机关可以一并提起附带诉讼。这可是都原文,我们省检早就要求全文通背了,你们年轻人啊,哎……”

“额,最近又有新的司法解释了?什么内容?”王冲一脸迷糊,完全没搞清张睿明在说什么。

“其实说简单点,就是以前,公益诉讼不都一般是针对未到达刑事案件标准的案件提起诉讼嘛,现在在刑事案子中,也能附带提起公益诉讼,这样由同一审判组织一并审理,也可以节约司法资源”

“刑附民…………民事诉讼?”王冲还是一脸懵逼,理解成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了。

“哎,你就理解成,你们东江市检办这起案子的刑事公诉部分,我们省检来办公益诉讼部分就行了。”张睿明一脸无奈。

王冲那灵活的脑瓜子一转,想到:虽然没学习过这个司法解释,也没完全听懂,反正这个时候,拍省检领导的马屁就是了。

“哈,反正解释天天有,学也学不完,我们还是比不了张检你,不愧是……”

“打住,把提讯证拿出来,准备进去了。”张睿明整了整制服,掏出证件,带着王冲迈步走进看守所的大门之中。

…………

每个看守所外观千差万别,其实里面气氛却是一致的,重重铁门,和不见阳光的监区,水泥地上永远潮湿阴冷,不似人间。

绝大部分第一次送到看守所的人,都无法自己下车,脚全是软的。

绝大部分。

送人进去的第一步,都是先进检查登记室,询问身份信息,有无前科,然后脱光衣服检查,是否有皮肤病,是否有疤痕,是否有纹身,经过10几分钟的检查,穿上衣服套上编号服,每个人都必须得穿。这时你就是一名看守所关押的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了。

看守所民警会带着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一步步的走向监视房,看着满墙的标语和“同学们”投过来阴毒或者麻木的眼神,每个新人都是无比恐惧。

在到达监室门口前,新人照例要喊一声报到。当抬起头,一般看到的第一眼都是满满的人,一个个整齐的坐在床板上看电视,其中有杀人,有盗窃,有受贿,有制毒,有强奸,有寻衅滋事等各种罪名的犯人,一般都是20多个挤在一个20平米的房间里。由于长期见不到太阳,地上潮湿的都发出难闻的霉味,头顶是大概6米高的屋顶。

这些人就是你的“同班同学”,“同学”是监狱、看守所里狱友之间互相的一种称呼,全国绝大部分都是如此叫的,出狱后,街上碰面了,一声“哈!老同学!”就能让人回想起这失去自由的日子。

当然大部分出狱的“同学”并不想回想起来。

看守所是先期羁押依法被逮捕、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的机关,所以是“学前班”,而监狱服刑的犯人叫做“读书”,一个改造区队里的叫“同班同学”,一个牢舍里的叫“同寝室友”,三年以下刑期的叫“小学生”,三到十年刑期的叫“初中生”,十到二十年刑期的叫“高中生”,二十年以上的就是“研究生”。

而死刑犯就只有“来生”。

李锦就是这里的一名“即将开课的初中生。”

看到真人时,张睿明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眼神闪烁,两只手像狗一样搭在身前的可怜的中年人与之前广告中那个雄姿英发、眼光如炬的近百亿身家的李锦联系起来。

这个根本就不像一个人,满是污迹的脸,不敢正眼看人,缩着头,全身不停的发抖,对什么都害怕。

“李锦!过来,有提讯!”监管人员对着监室喝道。

“到,”李锦一听指令就全身一阵颤栗,直直站在那里。让张睿明想起著名的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实验中那条一听铃声就马上分泌唾液的狗。

“跟我们过来吧。”张睿明没有二话,和王冲两人在管教人员的监视下,把李锦往看守所里的监区的临时讯问室带。

正常情况下公安、检察院来提讯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都是看守所的管教把犯人直接带到讯问室,提讯人员隔着铁栏杆,透过讯问窗口,进行讯问就是了。

但东江看守所今天情况特殊,在搞所区建设和装修,新的讯问室还不能用,于是张睿明他们直接进去到监区里面把人带出监室,在一个临时讯问室,讯问李锦。

这样也好,张睿明多了机会,能够近距离观察李锦的精神状态和所处环境,能更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姓名?”

“李锦。”

“籍贯?”

“南州省东江市。”

“工作单位?”

“南江矿业有限公司。”

“职务?”

“……董事长……”

之前,东江市专案组问话的材料,张睿明已经看过几遍了,李锦这孙子是在边防口岸被拦下来的,身上财物很少,居然只有几万块钱,难怪往西南方跑,往沿海跑,出境给蛇头的钱都不够,材料上,抓回当天就承认了一系列污染环境罪的犯罪事实,对自己在南江集团三河厂区指示违法排污,未按国家相关规定,直接将危险废物倾倒进公共水体里,造成严重污染环境的行为事实供认不讳,情节讲的也很清楚。签字捺印也毫无问题。

今天张睿明和王冲问道污染环境罪这一块的相关事实,李锦也是供认不讳。

“你为什么要向闽水中直接倾倒尾矿水,直接排污,造成三河镇大面积污染?”

“因为之前我们厂区的环保处理系统年久失修,坏了,整个搞好要上亿,为了省钱,我们本来想把尾矿库打大,打深,直接填埋掉,后来发现尾矿水量太大了,引起了尾矿库的多发性塌方,还四处溃露,没办法,我们就用沟渠直接排到河里去了。”

“你们是怎么绕过东江环保局的检测点的?”

“晁武他们在河里的检测点附近做了点手脚……就是将清水注入自动监测设备的进水口,干扰监测设备正常运行,他们搞的,具体操作我不太懂。”

“晁武说是跟你汇报过,你同意才搞的。”

“这个狗粮养的……对,是我同意的。”

对李锦的讯问比想象中的还顺利,一问一答,严丝合缝,基本没有反口的地方。可以说完全是把自己按着污染环境罪的构成要件上面主动靠上去的,令在场讯问的张睿明和王冲问的十分顺畅。

没十分钟就把污染环境罪的犯罪事实完全固定下来了。

王冲很开心,没想到,这么大的南江集团污染环境案,历时一年多的调查,省里专案组来了这么多人,张圣杰市长连夜通报,处理了这么一大批人,中间还夹杂了上访、闹事、隐匿调查,这么多头头脑脑都搞不定的李锦,被他王冲第一次讯问就什么都吐露了出来。

这次应该可以报个个人二等功吧,到时候奖章是戴起来先拍照还是先……

而一旁的张睿明却觉得很不对劲,这个李锦到处都透着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又有点说不清楚。

他对污染环境罪的事实答得太顺畅了,简直是故意往上面靠的,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三章 中金智成

张睿明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他脸上也不是一般犯罪嫌疑人的狡黠与对抗,而是一种特别的服从感,这一般只有在二审、再审和部分死刑犯身上才能看到。

李锦有问题,他说的可能都是实话,但是他的目的有问题。

他是一心想到监狱里去,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

张睿明接着往下问,问到关于南江集团的股票异常波动和李锦的个人负债问题上时,果然,这厮露出了真面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清楚。”李锦对这两个违法问题的相关信息完全否认,没有一点松口。

“你搞清楚了,现在凭你之前的污染环境的违法行为,你就要在牢里关上个八、十年了,你如果现在和我们坦白,在这两点上坦白从宽,争取戴罪立功,还有机会能够争取缓刑,你明白了吗!?”

王冲很恼怒,这老小子之前还答的挺顺畅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卡壳了!?

“领导,我真的是不知道,我又不炒股的,什么都不懂啊。”李锦拉长了脸,一脸苦相。

张睿明拿出了之前关于李锦借贷的各项证据,摆在他面前,说道:“李锦啊,现在关于你借贷和操纵股票我们可是有相关的证据啊,你搞清楚,不是你在这里抵赖就能糊弄过去的,现在我们是给你机会让你坦白,等机会一过,到时你求着见我们,你也见不到了哈。”

“我借钱是没错,可那也不犯法啊,领导,别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就是借了钱还不上,现在公司不行了,我也进来了,其余真的没什么可以交代了。”

“谁和你说借钱不犯法?!”张睿明一巴掌拍在讯问室的铁桌上,震的窗子嗡嗡直响。

“借……钱怎么犯法了……不是最多不能坐飞机吗?”李锦神情紧张了起来,看样子真的有鬼。

“刑法第193条——贷款诈骗罪听过没有?”张睿明直直盯着李锦。

“没有。”

“我粗略帮你算了一下,你目前通过东江市发展银行、南州城市银行借贷规模已经高达上十亿,加上吸附的闲散资金,还有外面社会上借的高利贷,加利息,你自己欠了多少钱,你清楚吗?”

李锦神情黯淡下去,“应该有十多亿吧……”

“我们掌握的就有二十亿了!”张睿明狠狠的把这段时间整理的关于李锦个人债务情况的资料用力拍在玻璃窗口上面。

“我看看、贷款诈骗、诈骗、挪用资金罪……我粗粗算了一下,这几个罪加在一起,合并计算,完全够你把牢底坐穿了!”

张睿明狠狠吐出一口恶气,看着李锦如一摊烂泥一样摊在讯问室的铁椅上。

“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锦还是一片沉默。

张睿明之前的分析,这李锦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操纵南江集团股票卖空一案,肯定也有他的份,虽然不知道他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但现在被抓了,他却一口咬定自己只有污染环境罪,很可能这家伙想一个人扛下污染环境罪这一条,隐瞒起操纵证券市场罪这些其他的罪责来。

因为这些罪会牵涉到他背后的黑手来,而且涉及上亿元,如果吐露出这些人的信息,在哪他都活不成!

想到这,张睿明思绪一下子稍微清楚了一些,但还有一点没能解释,为什么李锦自己身上就这点现金,明明是在南江集团的港股卖空中赚了那么大一笔钱,而且他之前借了这么多钱,难道也霍霍完了?

脑袋超负荷运转,让人疲累。

张睿明决定出去透下气,李锦这人在犯罪嫌疑人中不算特别狡猾的,但是自保的心态很重。就像一只老王八,缩头缩手的,也不敢作声,按张睿明经验来看,这种更麻烦一些,因为狡猾多谋的犯罪嫌疑人说的越多,露出的破绽也越多,但李锦这种一味的死守不说话,更难抓到他的破绽,估计今天这场讯问还会持续很久。

站在看守所灰暗的屋檐下,明明是正午,晚秋时节的日光却穿不透这监区灰暗的阴霾,张睿明喉咙发痒,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这时真想来一根烟,缓解这烦心的苦闷。

张睿明开始站在李锦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最大可能脱罪?”

污染环境罪是被查实的,怎么赖也赖不掉。而贷款诈骗、诈骗、挪用资金罪这几样,都是有详细的详细转账记录和财务记录留存,也很难赖掉,但是为什么这么多钱搞到手了,却身无分文,连跑路都只能往最便宜,最难搞定的西南边跑?

正想着间,王冲也走了出来透气,一出门,就连声抱怨,“嗨,本来以为能立个二等功,来一个全面突破,没想到这人倒是个真正地下党呵,打死不松口,这可怎么搞,我晚上还约了女朋友吃饭呢。”

张睿明笑着看着他,说道:“还没结婚呐,那你难了,别人都以为我们检察院的好找对象,实际上女孩子一了解我们这上班性质,白加黑,连轴转的,动不动就取消休假,一般女孩子还真受不了,特别你这种年轻人,又是专业对口的业务骨干,不抓着你干活,抓谁?”

“哎,张检你这可不对了,我们检察院的在相亲市场上听起来还是很有份量的,那姑娘们都生怕我们跑了还,现在经济下行,一般公务员还是很有地位的,毕竟那岳父母最看重的还是女婿的踏实稳重。”

“啊?那像你这样,经常那么晚才归家的,你女朋友不担心你在外面有个什么花花肠子啊?”

“张检,我工资卡早就上交了,我兜里永远就几十块钱,这经济命脉掌握在别人手上,我哪里还能跳呢,不只能乖乖的、老老实实的按我女朋友说的,指北往北,指南往南。”

“呵呵,没想到,你这还没过门,就被人把握住最关键的……”张睿明说到这,心里突然一动,明白了什么关窍来,脸突然沉了下来,仔细的思考起来。

“张检,你这话可有点……”王冲还想继续和张睿明打趣,没想到张睿明神色一变,刚开口,就被他挥手挡住,好不容易想到的荤笑话生生憋了回去。

张睿明想了半分钟,终于厘清了这起案件的大致脉络。

为什么李锦这么担心帮助机构买空卖空的事情败露,这么怕把对方拉下水,答案很清晰了,因为操纵卖空的幕后黑手、背后机构也控制了李锦,李锦有什么关键把柄在对方手上。

而李锦家人都还在东江,这次跑路也是一个人突然离开,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对自己家人带来的影响和伤害,可见这也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这个把柄就绝不会是家庭与亲人。

对于某些人来说,如果还有什么事物是比家人更重要,那就一定是钱!

从头来看,李锦应该是被人利用了,当李锦借贷了近二十亿元后,无力还清借款,于是和这个幕后机构合谋,李锦把手头的钱全部投给机构,然后自己吐露南江集团的所有负面情报出来,帮助机构买空卖空,之后串通省检内部的内鬼,掌握了专案组的动态,把握了关键的做空时机,最后再聘请汤佐这一个南州省最著名的诉棍,给事件添油加柴,把事件烧的更加火热起来。

所以汤佐发动南江集团的职工去上访堵市政府门,根本不是为了解决这些职工的生计问题,这完全就是为了造成南江集团即将破产的表象,让股市跌到最低!李锦等人就能大肆搂钱!

真是一条磅礴大气,心思缜密的规划啊,居然在自己公司的尸体上赚钱,李锦自己开始也没想到吧,可惜了股市里那么多的散户,一点血汗钱,血本无归,南江集团数万职工,患病失业,家不成家。

更毁了三河镇数万公顷良田,整个东江米业的名声、南州省甚至整个中国米业的名声也受其波及,这个损失更难计算!

而其中这么大范围,这么多受波及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李锦和他背后利益集团的一己私欲!

张睿明怒不可赦,若不是隔着讯问室的铁椅与栅栏,真的恨不得狠狠的抽李锦一顿。

他眼睛一狠,转头快步回到了讯问室,继续讯问李锦来。

“李锦,我们已经明白你所有的底细,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还不坦白,等待你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张睿明目光如炬。

“张检,我已经很配合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啊?你问我污染的事,我认了,你问我欠债的事,我也认了,其余你说别的,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中金智成,是这个名字吧?”张睿明久违的露出了笑意。

李锦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瞬间暴汉淋漓,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直流而下,不知道的看他这样子还以为他刚淋了一场雨。而看到他这个反应,张睿明更加确认,就是这个机构了。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四章 真正的大混混

做空南江集团,导致了一系列风波,在这起事件中唯一得利的一方应该马上就要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中金智成,这个名字不久前才第一次出现在张睿明视野中。昨天上午,在摆脱了未知名人士的追踪后,张睿明终于有机会前往东江市的证券监督局,

证劵监督局是中国证监会旗下的直属机关,证监会的大名在外,一般人都知道这个国务院直属的正部级事业单位是中国唯一一个统一监督管理全国证券期货市场,维护证券期货市场秩序的机构。

在全民金融的今天,这个机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主席直接向中央汇报,其在全国省、自治区、直辖市和计划单列市设立38个证券监管局,东江和津港因为其特殊性,是南州唯二设立了证监局的地级市。

张睿明昨天匆匆登门调查,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申请省检的协助函,只能匆忙打电话给刘阳,让他从电脑中扫描传输过来一张,又怕打草惊蛇,不敢向省检领导汇报,逼于无奈下,想起了自己的老上级——津港市检察院检察长陆斌,只能请他帮助协调了一下工作,幸亏陆斌接到电话,二话不说,迅速通过私人关系,找到了东江证监局的领导,很快就拿到了在上次南江集团的港股暴跌中,出手狙击南江集团,得利丰厚的做空机构名单。

其中的主力就是这个中金智成。

“我不知道是别人通过这个机构、还是你直接和这个机构合作做空了南江集团,但是可以肯定,我们检方和公安会顺着这一条线,一查到底,至此,等我们把你藏在他们那里的钱,全部都挖出来后,我会看着你把牢底坐穿。”

“张……张检,都是他们逼我的啊!我是被迫的!他们最开始就设好了局啊!我才是受害者啊啊!张检!救我!张检!”

年过五十的男人说哭就哭了起来,汗水和眼泪齐下,打湿他身上橘黄色的“东看0753”号黄色小背心。

看着李锦的心理防线被土崩瓦解,是一件让人情绪很复杂的事,无法想象一个掌握百亿集团的董事长,一夜之间就成为了看守所的监下囚,在南江集团三河厂区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张睿明曾经见到李锦和中外各种政客高官,各界名流的合影,张睿明也知道李锦家里劳斯莱斯幻影都有三辆,但是,他现在只能苦苦哀求眼前这名普通的人民检察官。

但是这些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而已,眼前这哭的呼天抢地的男人,不管曾经多么辉煌,现在多么凄苦,他对人民犯下的罪孽都是需要偿还的!

“你现在,如实的把整个事件的经过详细的和我们说清楚,就能在庭审上为你自己争取最多限度的有利条件,构成重大立功,还能减刑!这点你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我什么都说,我说。”

“好的,李锦,把你的违法犯罪情况详细的说明一下。”

李锦坐着了身子,清了清喉咙,开始向张睿明坦白:“好,我把全部事情都向你们检方领导汇报清楚,我在担任南江集团董事局董事长期间,应该是2015年吧,当时我们刚买下玉宝山矿区,当时出现了一些情况,当时的玉宝山还属于东江市长苏县的辖区,我们被人骗了,买下这块矿区却……”

“等等,你怎么越说越糊涂啊,不用扯这么远,怎么从买矿开始说起了,长苏县我知道,不就是东江市下面的一个地级县吗,怎么,玉宝山明明是三河镇的,属于东江市的郊区,怎么又是长苏县的辖区了啊?”张睿明听的一头雾水,打断了李锦的陈述。

“那是后来划过去的,当时还在长苏县的辖区内,和玉宝湖连成一块,“玉宝湖、玉宝山,山不见绿水常绿,黄沙遍地不见荒”这句老话张检你应该听说过吧。玉宝山没有植物不好看,但是这玉宝湖那可是……”

“别扯那些没用的,快说紧要的。”张睿明越听越糊涂,都懒得的骂他,怎么这李锦让他详细说情况,他却连俗语都来了,这笔录怎么记?

“反正当时玉宝湖和玉宝山都是在长苏县,又连着三河,当时有人告诉我们说玉宝山下面是中国南方最好的铅锌矿区,当时我们就信了,请了专家,探到玉宝山下面确实有丰富的铅锌矿藏,专家说这里可以搞,后来哪知道,上了别人的大当,全是一伙来骗我们的。”李锦讲到这里,脸上露出哀叹的神色,一层阴霾浮上脸。

张睿明问道:“怎么有矿产在地下,怎么还是骗你的呢?矿产质量不行?”

“不是质量不行,也不是地有问题……不,就是地有问题,对,地有问题。”

王冲在一旁也是越听越糊涂。说道:“李锦,我可警告你了,这次提起公诉,我们东江市检可是卯足了劲要送你坐个二十年的,你说话别颠三倒四的了!争取重大立功,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锦却一脸委屈,急着辩解道:“张检,王检,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这地是属于长苏县的嘛,当年,长苏县正在努力申报这个“全国旅游百强县”,玉宝山、玉宝湖按长苏县当时的规划,马上就要都划在景区内去了,属于省级保护区!那就根本不要想进项目了,那个骗子骗我们买下这块矿区,其实却不能开发,要冻结保护,你说我们花了这么大一笔钱,不是被骗了是什么?”

“这人叫什么,是什么人?”张睿明抓住其中关键点。

“这人吕毫波,东江商界一大传奇,东江人都知道,著名骗子和忽悠,黑百通吃,自称吕好博,道上的人都称他为博哥。”

“啊!又是这个博哥?”旁边的王冲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脸诧异。

“怎么,你也知道?”张睿明问道。

“张检,这人是一个大混混,整个东江市算知名人士,曾经东A88888的车牌就是他的,手底下许多项目,曾经的东江首富。”

“曾经?现在进去了?”张睿明问道。

“没有,犯了太多事了,诈骗、抢劫、组织黑社会性质犯罪等等,近百条罪名,早跑路了。现在在东江还欠了有几十亿吧,是东江首负了,这人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以前巅峰时候还真有些能量,现在他名字还挂在公安部A级通缉名单里呢。人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可能正在某个西欧的岛国上过神仙日子呢。”

“哦,这样啊,当时就是这个博哥诱使你买下玉宝山那块地吗?但是现在我看你那边矿产量也不错啊,怎么现在又能开采了?那他还是帮了你啊,怎么说骗呢?”张睿明转向李锦这边,继续问道。

“张检,你不知道,当时为了玉宝山的事情,我花了多少功夫,当时我知道玉宝山即将被长苏县规划为风景保护区时,我那个急啊,动用了全部关系,到处打点,还是没有一点办法,长苏县县政府大门我都快踏烂了,可是规划一直不肯改。可我这项目不可能拖着吧,我投了近十个亿,加上银行贷款,全部拖在玉宝山这个项目上了,每天醒来我就欠了银行13万6千啊,我现在都清楚的记得,日利息就这么高了,还有员工、机械、怎么敢睡觉啊!而且我资金已经花光了,现金流即将断裂,那我就万劫不复了。”李锦在回忆这段往事时,手一直在不停发抖,当时那逼命的场面完全可以想象。

“所以,这时候博哥就又站了出来,提出借高利贷给你,对吗?”张睿明出人意料的抢在李锦之前说了出来。

李锦在旁不住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张检,就是这个情况!我当时到处都融不到资金了,哪有借贷公司能补的了我这几个亿的仓啊,正是即将崩盘的时候,他那时又站出来,我虽然知道这人阴狠无比,绝对吃不了亏的,但是我当时也没有办法了,不找他借是死,找他借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这样的套路在张睿明的公诉人生涯中见得太多,但博哥这种专吃李锦这样大老板的大混混,却很少见,绝对算是当世枭雄,一般的小混混、小骗子骗的的是社会底层有点小钱又畏缩又贪心的小市民,但这个博哥,设这么大一个局,套的是李锦这样的亿万富豪,张睿明十年公诉人生涯中都很少见到,绝对的高手。

“他怎么敢借这么多钱给你?然后呢?借了钱之后,你又怎么让长苏县政府改规划的?”王冲在一旁问道。

“其实当时,他借钱给我,我还挺感动,也有点想不通。后来接触久了,我才想明白,他借钱其实也是打了一个稳赚不赔的算盘,我们公司虽然亏空很大,但是毕竟是上市公司,我能缓口气过来,还他的钱固然好,就算我缓不过来,我们公司在港股上市了,他就想要我们公司这个壳,这人脑袋精明的狠,他手底下就有这个中金智成,专门帮他搞金融这一块,能买到我们这个壳,对他来说,应该都能回本。”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五章 设局

“这么厉害?!我以前就以为这个博哥就会开些什么夜总会、KTV、多开几个饭店什么的,才能赚大钱,原来你们上亿老板是这么玩的。”一旁的王冲听到这里,不停咋舌,对他来说,社会大哥的固有印象还是金链子大纹身,一天三顿小烧烤什么的。

张睿明白了他一眼,让这年轻同志注意问话纪律,接着示意李锦继续陈述。

“我当时到处跑关系,寄希望于玉宝山矿区能从长苏县划出了来,可一直没有找到门路,这个博哥中间还骗了我不少关系费,说能帮我走通这个,搞定那个的,我以为他手眼通天,就信了他,还花了不少冤枉钱。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是在故意耍我,想把我的高利贷拖久一点,让我连本带息的根本还不起。”李锦讲到这里,喝了杯水,继续说道:“那半年我快急疯了,所有我在东江或者省里自己找的、或者透过别人找到的领导,没一百也有八十个了。其中,能让我进门的就不错了,有些话说的好听的,转身就不当一回事,半年都没有一个领导在乎我们南江集团的生死。山穷水尽之际,我豁出去了,我就想,既然找谁都没有用,那我干脆就找东江最大的官,我就找到东江市市长张圣杰那里去了。”

听到这里,张睿明和王冲对望一眼,没想到这李锦还挺有胆子的,门不清道不熟的就敢闯,但想了想,毕竟李锦也曾经是亿万身家的大老板,这点气魄还是有的。

李锦说道这,感叹了一下,似乎有点动情,他缓缓说道:“开始我以为张市长他架子很大,都不会见我,没想到,我没花一分钱,没有一点表示。他一听我们是大企业,就让我进去了,更没想到,当时在他办公室汇报情况,他就问了我两个问题,一个是我们这个项目投资有多大,一年带来的GDP有多少?第二个就是问我们这个厂区建成后,能够吸纳多少就业人口?我当时就向他保证,一定给他把当地居民的就业给解决了,来多少招多少,后来,他让我回去等答复,结果中间来了几次省里、市里的考察领导,这次,这些下来考察的领导就明显态度不一样了。没多久,“全国旅游百强县”的名单一出来,长苏县名列榜上,但其中还真把玉宝山从长苏县的规划里划出来了,划成了东江市的郊区,这样没多久,我们厂区项目就开工了,玉宝山的铅锌矿也真是好,藏量富足,埋藏又浅。我们公司慢慢走上正轨了。所以我现在还感谢张市长,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收过我的,但是却帮了我的大忙,又那么实干,东江市有的这样的领导,那超越津港真是有机会。”

见李锦说到张圣杰时,那一脸真诚的钦佩相,张睿明心里也有些感触,之前他向张圣杰当面汇报时,就发现这人真是人中龙凤,目光长远,格局之大难以想象。当时他说出的那个规划时,提到“对李锦立案处理,将其自身债务与南江集团进行分割,在对重点污染区内矿区直接关停。并对部分可以继续产业转型升级工程改造的厂区,引进社会投资,改进相关政策,进行升级改造”,这个对南江集团的总体处理思路,当时张睿明还有些不理解,担心他是故意拖着,迟迟不处理,放走了李锦。

但是现在看来,张圣杰可能真是有心这样去做的,假以时日,也许真能一方面能让环境修复,又能对南江集团的职工们把影响降到最低,这样就能为此次事件博得一个不错的结局。

想了一圈,张睿明也被带岔了思绪,不好,李锦这小子扯了半天七里八里的了,差点被他带偏,看起来老实,实际上也狡猾的要死,得赶紧让他回到正题上来。

张睿明咳了一下,严肃的对李锦说道:“让你详细讲你的犯罪事实,你讲了半天你的发家史了,再避重就轻,我们就结束讯问,你一辈子在监狱慢慢感动吧!”

“不、不,张检,我没有避重就轻,我是想先讲清楚背景,你们也理解我的苦衷,后来,我们资金回笼了部分,我想去还那狗日的博哥那借的高利贷,结果找到他,一算,居然已经到了四十多亿,我当时就和他理论,这人当时借钱时,签的是按天复利的合同!我的天呐,那怎么可能还的起,这人摆明就是坑我的,再后来,我就找了大佬居中调解,和那博哥几轮谈判,终于肯稍微减低一点利息,但是算来算去还是有二十多亿的借款,我当时整个矿区加起来产量还只刚刚够利息,怎么还的的起这笔巨款噢。”李锦讲到眼泪汪汪,直像被被黄世仁逼债的杨白劳。

一旁的王冲奇道:“这么高的利息?国家法律不是规定好了吗?24%之内的年利率才受国家法律保护,24%——36%的利率的利息,国家不干预主动偿还的,但也不支持,如果是36%以上的,那从法律上来讲那就是非法利息了啊,你完全不用还啊。”

李锦叹气说道:“王检,你们是国家领导,张嘴闭嘴讲的都是法律,可现实中怎么可能人人都老老实实依法办事啊,我被吕毫波他们的人抓到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关狗笼、埋活人、浸水笼都来过几次了,不说这些强来的,他就是派几个艾滋病人天天往你家里一坐,你也受不了不,特别我那两个宝贝儿子还天天在家里,你想哪天,万一被他派来的那些艾滋病人用针扎一下,我也不用活了啊。”

张睿明听到这里,基本梳理的差不多了,可对李锦也没什么同情,这人几句话里不知道几句真假,也不理会他的哭诉,淡淡说道“日复利的高利贷,你也敢借?算了,你继续说。”

“然后,我这笔钱就一直拖着拖着,东挪西凑的勉强把南江集团维持下去,以为哪天能拖到吕毫波他东窗事发,先抓进去,就没人找我要钱了,没想到还真让我等到他跑路的消息了,是去年年底好像,吕毫波因为几桩命案受牵连,被全国通缉,他人也消失不见,我就以为终于能出头了,难的的公开出来透透气,见见朋友,可还是没想到,我还是被吕毫波的马仔抓到,套着头带到一个荒山里,当时一睁眼,面前就是被吕毫波拿枪指着,我这赶紧求饶啊,说在努力凑钱还他。这吕毫波居然说不是还给他,我一愣,他意思是已经早就把我欠他的债务打包转给了中金智成这个机构,让我乖乖听中金的一个刘姓经理的话,他自有安排,我知道这人是犯过几条命案的人,当时我为了保命,也只能继续乖乖听他的。等中金的刘经理找上门来时,南江集团已经因为负债经营,濒临破产,他们也知道我们公司内部经营状况出了问题,中金就出了一个主意,要我配合他们操作,具体怎么搞其实都是他们负责,我又不懂金融市场那一套,他们答应只要这笔做成,就免去我的所有债务,而且还另外给我几千万的跑路费,我逼于无奈就答应了,结果还没等他们钱打过来,就在边防被你们抓住了……”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这个中金智成背后的“博哥”吕毫波捣的鬼,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倒是撇的一干二净,可你以为这样就够了?现在你只是算坦白,快交代,你们是不是在我们省委专案组内部安排了内鬼?这样才能往立功上面靠!”张睿明急忙抛出这个关键问题。

“张检,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听话做事的,什么都是吕毫波安排的,这我可以向你发誓……”李锦作势举手就要赌咒发誓,张睿明把他拦了下来。

“别整这些没用的!你还在我面前演??我告诉你,我当时前脚刚到三河,你们公司的大卡车就对着我撞过来了,你还说你不知道?你手下晁武都已经全部坦白了,就是你下达的指令!你现在还不讲实话?!你认为党和人民会放过你吗?”

“张检,我错了,真不是我,张检,我是听那刘经理吐露的消息,按他的指示办的,我也只是一个中间上传下达的,求你了张检!”李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若不是手铐在讯问铁椅上,马上就要下跪求饶。

“你还狡辩?晁武说的很清楚了,你是怎么要他何时何地,盯一个什么样的车,你说要他直接撞上去,直接把我们省检的人撞死都行,反正你们不怕事大,结果还是晁武他私自把命令改成恐吓、吓唬吓唬我们,你还真行啊,我都差点折你手上,你又得加一条故意杀人未遂!”

其实张睿明后面晁武那段全是假的,他并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具体命令,但这个时候,就是要利用问话对象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制造“囚徒困境”,让他们互相检举揭发起来。

“张检,我真没有指示要撞到你啊!我最开始就不敢把事情闹大……都是晁武在乱讲啊……”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六章 囚徒困境

李锦开始了漫长的看似真挚的哭诉,张睿明仔细分辨其中真假,问话就是这样,白炽灯照着着黑眼圈,一遍又一遍的在关键问题上鏖战。不管多么精妙的心理战术、问话技巧都比不过最简单的一个字:熬。

张睿明在内鬼这个问题上熬了李锦近一个小时,不管怎么样,李锦都回答不知道,不管是与晁武的材料交叉,还是别的讯问技巧,都无法得到别的答案。

几乎可以确定,李锦真的不知道省检内部的内鬼是谁,这条线掌握在更上层的中金智成的刘经理手上。

漫长的问话差不多也到尾声,核对了几遍材料无误,张睿明想了想,还是最后问你几个问题:“你们南江集团旗下是不是有一个子公司,叫做“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这个子公司的负责人是不是叫做顾诚?”

“是有这个公司,但是这个公司跟我没关系……”李锦回答的倒爽快。

“什么叫没关系?这个公司在工商局查到的注册信息上显示,就是你们南江集团控股的子公司,怎么叫没关系?”

“张检啊,这个公司人事、财权、业务都不受我们南江集团董事局控制的,说是说在我们南江集团旗下,其实就是吕毫波用来洗钱的一个工具。他后来见我好欺负,自己洗钱都不用自己的马甲了,直接注册在我们南江集团名下,和他没半毛钱关系,这个顾诚也是他的人,我是完全无关的啊。”李锦想都不用想,一听张睿明他们检方会问到这个公司,肯定也是有问题的,这时候李锦当然会一口咬定都是吕毫波的事,赶紧撇清关系。

“这不是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你是董事局董事长,责任上再怎么样都逃不开,我还再问你一遍,顾诚、顾海这两个名字,你到底熟不熟悉!?”张睿明眼神犀利起来,简直要直直射穿李锦的皮囊,读出他的思维。

听到顾海的名字,旁边的王冲都回头看了张睿明一眼,之前他们省检两名检察官大打出手的事情几乎传遍了东江市检察院,没想到居然牵扯到案子上来了?到底什么仇啊?难道是争女人?对了,肯定是为了上次在三河张检救的那个叫叶文的美女记者争风吃醋。

漫长无趣的问话中,王冲难得找到一个开展绮想的切入点,此时正兴致勃勃分析起张睿明和叶文的绯闻来。

张睿明自己却没时间关注旁边开小差的年轻同事,此时正是此次问话的关键处,如果真证实顾海已经腐化了,那么李锦这份材料无异于掀起一场小的风暴。

“顾诚我认识,之前不就说了嘛,他是博哥的人,派来帮他洗钱的,至于这个顾海……”李锦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就真不认识了,都姓顾?那他是顾诚的亲戚?”

“他以前曾经在你们南江集团工作过,你们旗下子公司国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的老总顾诚也确实是他亲戚,也试图去挖过他。”张睿明有点急了。

“真没印象,对这个人,他曾经在我们公司做过?”李锦仍是一脸懵懂。

张睿明把顾海在南江集团的照片拿出来,举到李锦面前,“真的没有见过?三河一厂的”

“领导,我真没见过,可能我见过也忘了,我们公司总共近万名职工,我怎么可能每个都见过,起码这人应该不是中层以上的管理。”

听到李锦的回答,张睿明沉默不语了许久,今天这场问话,得到许多关键的信息,甚至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也已经逐步清晰起来。吕毫波和他手下的中金智成、顾诚等人都已经进入检方的视野之中。

但是内鬼还是没有查找出来,没想到今天花了这么大功夫,还是不能确定顾海的真实身份。

他到底是一名忍辱负重卧底调查的检察官,还是堕落腐化的利益集团的手下?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最后一个问题,想到那个名字,张睿明就不舒服:“那律师汤佐是你委托的还是吕毫波雇佣的?别人可是拿出来了和你的电话记录和微信指示记录来的。”

李锦听到这里,见没办法赖掉,只能呐呐回答道:“这个……姓汤的,确实是我委托的,不过也就是叫他帮我组织一下工人上访,但是具体上访的命令我也是接上面中金智成的刘经理指示的……”

“好啦,你意思又和你无关是吧。”张睿明已经快习惯这人的无赖和胆小了。

“对,对,这个确实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张检你们不喜欢这汤佐,我们可以撤销和他的委托……”

“不用,我们有规定,不会干涉你们聘请律师,选择哪所律所是你个人的权利。”

见问的差不多了,该问的都问了,张睿明把讯问笔录和李锦再三核对,让他签名捺好手印,结束了讯问。

“张检!你可答应我了!我什么都和你说了!我可是重大立功!我要申请减刑的,张检!到时我一定感谢你……”

张睿明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自己在看守所保护好自己,想起什么就早点和我们联系,好吧,不久估计就要开庭了,庭审上面你记得今天你说过的话,到时把真相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就是了。”

终于结束了讯问,王冲按了按电铃,马上,就有看守所的管教进来,带走了李锦。

李锦带走之前还一直不停向张睿明恳求,希望能在张睿明这里得到自己重大立功的保证。

可现在吕毫波还在逃,这些事情谁又能保证呢。

回市区的检察警车上,王冲突然问了张睿明一个问题:“张检,为什么,这李锦在看守所明显过的生不如死,他的认罪态度也很好,今天也和我们交了底。他应该在东江也还有一定的能量,他怎么不让律师帮他申请取保候审呢?那不比现在在看守所里舒服的多?”

张睿明一边开车,一边和王冲解释道:“你想想,他现在卷入的这个案子标的额有多大?数十亿记啊!兄弟,以前,我07年刚参加工作时,那时一般上千万的诈骗犯,就不会要求取保候审了,出去基本就是一个死字,那么多仇家、债主等着他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呢。现在李锦这事,可是几十亿啊,那你想,他敢出这个看守所的大门么,你信不信,我前面要是说今天来帮他取保候审的,那他哭的还要早些,说不定都尿裤子了。”

王冲听到这乐了,笑道:“可以啊,张检,那以后遇到这种在外面四处仇家的人,那干脆就吓唬他,用取保来套他的口供,那不是一下子就招了。”

“你这小同志,别总想这些歪门邪道的,我们是检察官,《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忘了?你这业务还要加强……”

“别,张检,你别训我了,我开玩笑的,就在前面放我下去行了,约会已经迟到半小时了,我打车过去,对,就这……”

看着王冲轻快着离去的背影,张睿明突然一下子想起妻子唐诗来,这几天忙的头昏脑胀的,很少有时间留给自己,每次妻子电话来,都是一句“在忙”就匆匆挂断,只有晚上睡觉前在有机会,在台灯下默默点开妻子发来的微信视频。

点开都是女儿萱萱的身影,“今天作业写的快啦,爸爸看看。”“今天爷爷带我们去坐摇摇车。”甚至有时没有声音,就是妻子轻拍着萱萱的背,哄她睡觉的样子,女儿稚嫩的声音和天真无邪的面容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张睿明只有这个时候,睡前这短短的片刻留给了自己留给了家人,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忙这起案子,不能像以前一样有固定和妻儿视频的机会,他和妻子约好,让唐诗明天都拍一些女儿生活的剪影过来,慰藉这个独自在外的中年男人。

有了家庭,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有了软肋,也同时有了铠甲。

家人是心底最柔嫩的角落,而为了家人,却又什么都不畏惧。

上次的萱萱因为急性支气管肺炎住院时,就彻底击中了张睿明的软肋。那段时间是他最害怕回想起来的,无法想象如果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世界就将立刻崩塌。

但这也给了他最强大的勇气和动力,去解决“毒跑道”危害,也是为了不让有更多像萱萱这样的孩子再受到成人世界的伤害。

而对于妻子唐诗,张睿明的心情更加复杂,想起以前大学两人刚热恋时,西大离重庆市区非常远,张睿明每到周末就要抓紧时间跨越整个重庆去找唐诗,有一天雷雨交加,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大四的张睿明就要进行逻辑课的期末考试。但是唐诗在电话里的哭声让他心绪难安,当时唐诗比他大一届,已经毕业了,却没找到工作,为了陪张睿明,就在重庆另一头一座破旧的居民楼里租房陪他,当晚,唐诗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重庆举目无亲。躲在一座破破烂烂的小房间里,窗外狂风暴雨,屋里停水停电,只能一个人盖着被子躲在床上哭,作为她的男朋友,张睿明根本无法安心备考,于是,他决定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冒着狂风暴雨,穿越大半个重庆去陪自己的女朋友。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七章 波谲云诡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也才20出头的张睿明为了女友唐诗的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在风雨交加的雷夜,跨越大半个重庆。

20岁,多么美好的字眼,那时大学生打电话还要去“电话超市”,手机都还未完全普及,那一年电视里还在建设和谐社会,报纸上的第十一个“五年计划”才刚刚改为“五年规划”。

那一晚,从学校门口的“三蹦子”开始,张睿明一路换乘了七趟车,身上淋了几遍,唐诗等到他时,全身上下没处干的,走进房间几步,就弄的一地湿哒哒,唐诗怜惜的望着他,张睿明却心头火热,能陪她几个小时,什么都无所谓。

几小时的眷恋,第二天早上5点,张睿明就要回校考试,张睿明觉得那时的自己就是一个能为妻子做任何事的傻小子。

遥远记忆里的自己如蒙鸿初开的夸父,心里只有唐诗这一个太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离心爱的姑娘更近一步,毕业后也毫不犹豫的为了陪她,而选择了回到津港。

但现在怎么反而离自己心爱的人越来越远了呢。

一个人在东江市办这起案子,已经近两个月没回过家了,天气渐冷,也不知孩子怎么样,张睿明就着东江轻朗明亮的夜空,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

刚掏出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有电话进来了,张睿明收起思家的情绪,定睛一看,是井才良的电话。

“张检,怎么样,李锦抖出什么来没?”电话那边井才良的声音很急促,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到了关键节点,李锦这条大鱼已经上岸了,就看张睿明他们是怎么蒸烹油炒的,有没有把这起案子的底抖出来,现在井才良带领专案组工作也近两个月了,马上要向省委做专门汇报,能不能上台面,就看李锦这道大菜了。

“井厅长,刚准备向你汇报,我这边有重大突破了,李锦基本都交代了,背后是一个东江市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在捣鬼,具体情况我现在过来,当面讲。”

“好好,你直接过来吧,我在市委等你。”

“明白,我马上过来。”

张睿明刚准备挂电话,井才良又在电话那头低声说道:“还是换个地方碰面,这样,我们出去谈吧,找个地方,等下我发位置给你。”

说完,井才良就挂断了电话,张睿明却一点都不奇怪,越是离真相越近,越是最危险的时候,就越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和情报的隐秘。

联想上次在市委和张圣杰那次不愉快的汇报。气氛已经那样剑拔弩张了,再加上自己昨天的被跟踪,之前在三河的遇袭,这些看似零散的事件背后,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空气中的阴谋氛围渲染的愈加强烈,张睿明几乎可以看到导火线滋滋燃烧时那令人心悸的火光,闻到空气中渐渐刺鼻的火药味。

毕竟这是涉及数十亿的大案子,如此大的案值,带来的无法想象的危险。张睿明并没有任何证据证实张圣杰市长牵涉其中,反而今天李锦的讯问笔录中,张圣杰果敢正直的一面让张睿明记忆颇深。如果真如李锦所言,张圣杰并不是背后靠山的话,那么明显和张圣杰一条线的顾海……

如果顾海是冤枉的话,昨天和顾海的大打出手,完全是因为彼此信息的不对称造成的,那自己之前岂不是冤枉好人了?

在一路思考中,张睿明来到井才良指定的地点——古韵轩,这是位于东江市最繁华的正街上的一座小茶楼,茶楼虽小,却格调甚高。张睿明找上里座的包厢,推门进去,只有井才良一人在。

“井厅长”张睿明在井才良对面坐下,拿出今天的讯问材料,正准备递给井才良时,却发现自己面前的茶桌上有杯已经凉了未撤的茶,井才良应该刚刚在这里约见过了谁,这也很正常,工作组异地工作,耳目不明,没几个暗线怎么开展工作。

本来做事就要小心些,老百姓都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像专案组、纪委、督察等部门是经常异地办案的单位,个个都是暗地行动,何况这个数十亿的大案。

井才良接过去材料,迅速的翻了起来,张睿明叫来了服务员,撤走了面前用过的茶具,安心等待井才良的指示,现在情况已经明显了,专案组在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李锦也到案了,南江集团涉及的环境污染、贷款诈骗、金融诈骗等等多个方面的违法犯罪,已经大大超出了专案组的职权,这些就移交给东江市局就可以了,专案组拿着环境污染的相关资料,向省委汇报,拿出整改处置方案,后面专家论证、社会讨论啊,几乎都不关专案组的事了,自然有省委定夺,而背后中金智成和吕毫波追缉抓捕等等,这些涉及刑事案子的那一块,那也是东江市检察院和公安局的事,张睿明他们南州省检的工作也接近尾声,只要专注做好接下来的公益诉讼便可以了。

张睿明心想,井才良应该要选择收网了。

却没想到过了十分钟,井才良认真看完后的第一句话是:“继续深挖,吕毫波必须到案,一查到底,看看背后还有谁!”

张睿明心里一动,为什么还要查?井才良是省里年轻干部,这次下来带检查组,和张圣杰之前应该也没有什么接触,和东江市委从政治利益上来说,也是秋毫无犯的,这次案子专案组“镉大米”环境污染这一块的调查基本也圆满了,怎么还说要深挖到底?他井才良到底想挖出个什么来?

张睿明喝了一口茶,压下脸上惊异的神情,高层之间的事,他一个小检察员必须做到不乱问、不乱想、不乱说,这是基本政治素养,虽然明知有古怪,只能简单的回答道:“嗯,听井厅长安排。”

按道理,一个环保厅厅长不太指挥的了省检察院的检察干警,一般这样的联合工作组分工后,各部门的具体业务就不再做详细指示,毕竟跨部门协调工作,还是有个规矩在里面的,但自从上次三河镇回来,井才良明显有主动接近张睿明的意思,特别是带着张睿明去东江市委向张圣杰进行过那次不愉快的汇报后,很多地方都是直接指示张睿明去做,包括这次的讯问李锦。

张睿明心里一紧,背后一凉,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踏入一个很危险的处境,被人当作刀使了。

他不像顾海,在省检扎根多年,顾海虽然曾经因案子受处分,现在被下放,同样一个小小检察员,但到底也是省检的元老,井才良很多时候都不会主动指示顾海的具体工作,更何况顾海明里暗里和张市长有密切的联系。

而张睿明只是一个刚刚从地方抽调上来的检察员,根本还不了解上层复杂的情况,完全凭着一腔热血在冲锋陷阵,脑海里装着的只有三河镇那些受骨痛病折磨的村民和重金属污染的土地。

上次在张圣杰办公室的那次当面汇报,明显已经是被人当枪使了,自己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可能已经有人在心里把自己放在了东江市委的对立面了!

这样的自己真是只知道低头拉车,哪有抬头看路!张睿明一下惊醒过来,此时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错到了哪一步了,更不知道眼前水有多深。不管如何,刑事案子这一块的事,自己尽量要避免掺和了,特别是涉及东江市委这一块的,况且,目前材料显示东江市委应该没有问题的,有人在找问题而已。

但是通过李锦确定了南州省检的内部有内鬼这一事实,怎么办?这个自己必须要查清,可是……

正乱想间,井才良轻点了茶桌,张睿明回过神来。

“刚刚我讲了下一步你的工作安排,怎么样,记清楚了没?我重新再讲一遍吧。”井才良脸色温煦,现在张睿明对他来说,是一枚合用的棋子,也是得力干将,在这次工作组期间,张睿明表现突出,攻城拔寨,井才良对他非常满意,即使昨天张睿明和顾海大打出手,井才良嘴上说护住省检的面子,这个事情被他压了下来,没有往省里报,其实主要也是尽力护着张睿明,怕他一个新人被省里赶回下面去。

不等张睿明回话,井才良自顾自继续布置道:“我要你明天做一件事,继续通过你上次找过的证监局那边的渠道,去深挖中金智成的详细情况,特别……是这个里面有没有某些内部人士的金融账号……”

之前已经看明白了井才良的立场,现在听到这,张睿明一下就明白了井才良的意思,呵,什么内部人士,他无非又是想让张睿明去帮他“踩地雷”。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今天你做的这份材料,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以免打草惊蛇,你明白这重要性吗?”井才良神色严肃起来,盯着张睿明说道。

“明白,但是我今天是同东江市检的几位同志一起去讯问李锦的,这个我能做的,但是东江市检那边……”张睿明赶紧把问题抛回。

井才良沉吟片刻,说道:“嗯……这样,那我去做东江市检察院那边的工作。”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八章 退避三舍

听到井才良这样说,张睿明也不好怎么回答,看来,他一心想通过李锦的材料再挖出点什么来。

张睿明并不热心于井才良的大业,他只想想办法糊弄过去,不准备再被当枪使了,自己始终只是一名省检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员而已,超过公益诉讼范围的事项,过于主动积极只会带来风险。

在省检这一平台上,逾越自己的职权范围造成的后果比以前在地方检察院要更为可怕,以前可能只是各科室之间忙不过来搭把手的事,可现在涉及的是几十亿的案值、近万人饭碗的大案,走错一步就是悬崖万丈。

而父亲那句教导,此刻更加响亮的回响在耳边:不要低头拉车,要抬头看路!抬头!

张睿明准备请假,这个时候,以家庭的名义躲过关键的交锋时刻最为保险,再说,他也确实有两个月没回家见过孩子了。

“井厅长,我有件事想……”张睿明话说了一半,还没说完,只见井才良突然一拍大腿,惊道:“不不,现在找东江市检已经来不及了,张圣杰他们一定也知道情况了,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对中金智成采取措施!”

“不一定这么快吧,今天和我一起去的东江市检的王冲,是一名年轻同志,当时也没见他主动向上级汇报情况,可能还来得及……”

井才良又一次打断张睿明的话,说道:“不能冒这个风险,之前你说李锦交代的那个姓刘的经理,有具体信息没有?”

张睿明答道:“没有具体的信息,只知道是姓刘,还有一个电话号码,我们省检没有权限采取技侦手段,这点要请井厅长安排了。”

井才良眼睛一亮说道:“我今晚就请求省公安厅经侦总队协助,尽快把这个刘经理抓捕归案,必须把这个人握住省里。”

“嗯……为什么一定要握在省里,今晚走程序会不会太急了一点……”张睿明话才说出口就后悔了,暗骂自己一声多嘴。井才良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和想法,自己一个小检察员问什么,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果然,井厅长没听到似的,岔开了话题,说道:“这个中金智成是抓住那个吕毫波的关键线索,现在他们这个机构还在正常运营吗?你昨天通过证监局,那边有他们的地址吗?”

“这个地址已经查到了,但是是否运营就说不定了,而且……”张睿明看了看手表,已经近晚上十点了,一般的证劵机构应该也下班了吧。

井才良沉思片刻,他抬头似乎喃喃自语又像是对张睿明说道:“现在向省委汇报,或者走程序,已经来不及了吧……你和顾海、不、就你作为省检察院的检察官,假如现在这个刘经理就在你眼前,你有没有权力控制他?从法律上面来讲,你们能抓捕他吗?”

听到这里,张睿明就知道眼前这位省厅领导想直接动手,但他并不清楚司法改革的趋势,对现在检察院的职权也不太了解。

毕竟隔行如隔山,张睿明尽量用简洁的几句话告诉井才良:以前检察院对自侦案件——渎检科、反贪局办理的有一定职务的人员涉嫌构成的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等犯罪,还能进行抓捕,所以当年大火的《人民的名义》里面,侯亮平才能以一个反贪局长就撬动整个汉东省政坛乃至更上层。

但现在全国司法改革后,把检察院的反贪反渎机构全部转隶,成立监察委。检察院回归了一捕三诉(即批捕、公诉、抗诉、公益诉讼)的主业上来,侯亮平们早就转隶到监察委那边去了,等《人民的名义》第二部出来,侯亮平应该是监察委的人了。

总之,现在就是这个刘经理活生生的站在张睿明面前,也只能等公安过来采取措施,只有刘经理正在进行违法犯罪,张睿明才能以公民的身份见义勇为。

而且这也并不是张睿明所愿意管的事,井才良的举动,明显带有自己的企图,张睿明不可能为他逾越职权与法律。

张睿明一讲具体的法律问题,井才良神色越发不好看了,最后黑着脸,准备说点什么,喉咙动了动,还是没讲出来,张睿明心想,井才良一定是以为自己也在推诿,可现实情况就是如此啊。

“算了,我马上向省里汇报,请经侦总队的赶紧过来,对了,你千万记住我讲的话,不要透露风声,你明天就去证监局,查下中金智成的开户名单……”

张睿明等他说完,深吸小口气,说道:“井厅长,明天可能我去不了,自成立联合工作组以来,我已经两个月没休息了,家里也有点急事,想明天抽空回去一趟,特向你请两天假。”

听到张睿明突然的请假,井才良盯着他看了一小会,问道:“怎么,家里有什么急事呢?必须明天就走?”

“我女儿明天就生日了,上次在津港我忙着那起毒跑道的公益诉讼,没怎么管孩子,害的她得了急性肺气肿,出院后,她妈妈也忙,明天想回去给她庆生,顺便带她去医院复查一下。”张睿明说的都是实话,确实也是这样打算的,今年转民行科这块后,已经许久没陪过女儿,萱萱现在都已经不太叫爸爸了,再不回去,这个当爹的也太不像话了。

“陪孩子过生日也算什么急事?”井才良一脸惊异的表情,张睿明心里一咯噔,不会不批假吧。他突然想起井才良这人工作十分搏命,他和东江市长张圣杰在这方面倒是一路人,基本每天不是到省里开会就是下去检查工作,剩下的就是睡办公室,全心全意扑在事业上,陪伴家人是一个相当遥远的概念。

其实张睿明更多的也是为了避开这次大案的关键节点,马上李锦交代的情况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张圣杰那边,东江市委在这次大案上的态度本来很模糊,今天张睿明在李锦这块有了重点突破,这个中金智成的刘经理即将迎来各路人马的争夺,说不定现在东江市公安局的公安已经开始抓捕这个刘经理了,等井才良调动了省厅经侦总队那边的警力,两路人马相会,这案子到底归哪边管辖,又是一笔乱账,张睿明他们联合工作组的组员们,就像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面,张睿明一个刚借调省检的新人,最好的选择是在矛盾爆发前想办法自谋退路,起码避过这风声鹤唳的两天。

按道理,张睿明是借调省检的检察官,从工作组的角度出发,应该以井才良马首是瞻,但是之前各种迹象显示,这个案子比想象中水还要深,现在又不清楚井才良的底牌是什么,根本不知道他在这场角力中是否能获得最后的胜利,贸然站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何况上次井才良不就因为一个电话就中断了整个工作组的工作嘛。

想通了其中关节,张睿明更加坚定了暂时退避的决心,直视井才良说道:“嗯,恳求井厅长批准,我确实太久太久没能陪伴家人了,就两天假期,后天晚上就归组,继续工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井才良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本来就不是他环保厅的人马,张睿明在这段时间工作积极,立下奇功,打开了局面,已经完全出乎他的预期了。现在请两天假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次中金智成这块的调查,用不了这把好手了。

见井才良准了自己的假,后面的抓捕刘经理的布置也不用再和自己讲什么了,张睿明知趣的告辞,离开了古韵轩。

下楼,走到东江市最繁华的步行街上,迎着星空灿烂,张睿明难得的透了一口气,望着旁边川流而过的俊男靓女,突然有重回人间之感,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再也不用分析案情、开会、讯问,想这些烦心事了。可以给家里安心的打个电话,如果不是因为太晚,真想连夜就赶回津港,赶回妻女身边。

对,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回家,张睿明打定主意,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刚拦下一辆出租车,突然想起明天女儿生日,做爸爸的礼物都没有准备,也太不像话了吧。刚好现在就在这东江市最繁华的地段,找个商场逛逛也好,为萱萱选个生日礼物。

想到这,张睿明挥手让已经停到自己面前出租车开走,他难得休假,心情非常愉悦,连旁边出租车司机抛来的白眼都不以为意,转身走进旁边的一座商场里面。

张睿明从来都是直男心态作祟,极少过生日。觉得对一个人好,看重的是长远的付出和陪伴,这什么生日、情人节啊、这个节那个节的都是现代社会,商家为了业绩炒作出来的大卖日,平时对自己的生日更是毫不在意。

大学时和妻子唐诗恋爱,就忘记过唐诗生日,惹得差点分手,还被好友兼室友的“情圣”吴正狠狠的教育了一番:这女人呐,一年365天,你360天对她好,但是如果关键的那5天,你没有给她Surprise,那不好意思!她闺蜜一提起你平时对她怎么样啊?她的回答肯定是:不怎么样,他都不记得我生日。但是相反,如果你抓住了这关键的5天,这5天有各种惊喜给她,即使你其实平时都不怎么理她,对她也不好,那也没关系,在她和她闺蜜眼里,你就是一个关怀备至又有情调的好男人。

当时张睿明听着一头雾水,问这5天是哪关键的5天,吴正一副看奇葩的神情看着张睿明,“哪5天你都不知道?当然就是她的生日、情人节、白色*情人节、七夕、圣诞节这关键的5天啦,你们家唐诗是看上你哪一点了?做男朋友的居然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关注。”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七十九章 男人真的命苦

时间拨回现在,当时的通读“女人经”的情圣吴正,早就和前妻离了婚,把当年的花花肠子拾掇的干干净净,成为一名大腹便便的乡下派出所所长,而最不懂女人的张睿明却和唐诗早已结婚生女,家庭也算是美满。

张睿明收拾起会议,打量这座商场,到底买什么比较好呢?一楼是金器珠宝和化妆品区,萱萱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本来不想送金银珠宝这些稍显成熟的东西,可经过一家珠宝店时,张睿明被柜台上一串玉雕的小老虎项链给吸引住了。

这枚玉做的挂件不大,却颇为精致,圆润的小虎头在灯带下,晶莹剔透。张睿明还在犹豫给女孩子买这个是不是会显得凶,旁边的导购小姐就已经围过来了。

“先生,这个是今年我们店最火的项链,特别适合送孩子,这一套是十二生肖组合,国际大师手笔,您看这整体设计……”

张睿明随着导购小姐介绍,让她把项链拿了出来,在手里仔细把玩观看。以前萱萱过生日,张睿明一般送的不是图书就是插画本,一心想培养孩子阅读的好习惯,可教育这件事上,永远都是父母想的挺美,实践起来天南地北,萱萱每次看到张睿明送的书,脸就一沉,一边放着,嘟着嘴巴看电视去了,张睿明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一年到头难得在家,最好的教育永远是亲身示范,你父母天天打牌赌博、抽烟喝酒能指望孩子勤勉刻苦读书上进吗,大人都不懂事,还指望孩子?

张睿明倒不是打牌抽烟,他是工作太忙,根本见不到孩子面,示范的机会都没有,加上一个天天外面跑的妻子唐诗,两口子孩子基本就是丢给爷爷奶奶带。这隔代带孩子,最容易娇纵,在家里,萱萱已经隐隐有无法无天的趋势了。

这个小老虎萱萱带起来应该挺可爱的,可是总觉得怕一个小女孩带这个有点太凶,张睿明打算再看看别的,可是一想到以前自己给萱萱买的礼物,每次自己千挑万选后,选中自己中意的,女儿却总是不喜欢。这次干脆就选自己觉得不太合适的,反向排除一下,反而可能有奇效。

张睿明打定主意,让销售的美女把玉老虎项链包起来,萱萱是属虎的,这个刚好又对上她生肖,走出商店,天色已经很晚了,张睿明赶回工作组下榻的酒店,准备早点休息。

在酒店门口,张睿明特意留意了一下,东江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的巡逻警车刚好停在不远的拐角处,现在几乎全国公安巡特警都要搞夜间巡逻,通宵通宵的巡,为都市的夜间更增添了一分安全感。按道理,这夜巡以定点检查和动态巡逻为勤务模式,现在刚好停在工作组的酒店门口定点检查、休息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为什么那警车顶上那台集拍摄、定位于一体的“北斗”系统的摄像头,正直直对着华天之心酒店的正门口,特别对于昨天早上还被不知名人士跟踪过的张睿明来说,更加显得反常。

罢了,就算是真有人盯着省里的工作组,这也不奇怪,哪里的巡视组、监察委下来不被人跟呢。

反正自己已经休假了,难得让自己放松心情,懒得想这些,张睿明提着今晚刚买的礼物走进了电梯,上楼刚到房间门口,正掏房卡时,张睿明的手机响了,屏幕上的荧光反耀着张睿明的脸,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嗯,妈,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张睿明觉得很奇怪,出门在外,深夜最怕家人的急电,让他有点担心。

电话那边,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明显是躲在一个小房间打过来的,“崽,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一件大事啊?”

张睿明奇道:“什么大事啊?”

“今天是你萱萱的生日啊,你怎么都忘了……”

张睿明听到这,心里一慌,怎么,不是明天吗?难道自己忙晕头,搞错今天日期了?他赶紧拿出手机,果然,真是自己搞错了,今天就是萱萱生日,现在马上就12点了,得赶紧给孩子回个电话过去。

“妈,是我忙昏头了,我还以为是明天,我先不跟你说了啊,我赶紧给唐诗她们打电话补救一下。”

“娘倒理解你,只是你现在打你老婆手机应该打不通了,今天唐诗见你一天连个电话都不打进来,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哩,晚上替萱萱庆生的时候,你家唐诗还板着脸,一直在数落你,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帮你说了两句,她就对我发了顿气,甩东西出门了,现在还没回咧,电话也不接。你说我这么大人了,还受这气,我也要搬出去……”

电话那边,母亲声音带着点哭腔,明显是受了气了。张睿明听着心里更难受了,更带着一点悔恨,他知道唐诗的倔脾气,现在肯定是不会接自己电话了,如果在家里,估计也会一顿大吵,怎么办,这也不怪妻子,还不是自己害的,一个男人常年不回家,婆媳关系更不好处理。

但张睿明还是得先哄好老母亲,他先温言细语安慰了母亲一番,电话那头,母亲还在一遍遍抱怨这个家难待,要搬回老房子一个人去住,难得受别人脸色,活了一辈子,还要受媳妇的气,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张睿明只能先听着,让母亲先把脾气发完了。

“别气了,你现在回老房子住,也没人陪你打牌了,那边都要拆了,你牌友都没住那边了,现在你住“海天一线”这边,不一样也有很多新认识的牌友嘛。”张睿明劝解道。

“没牌打,我也要住出去,我在你这家里和坐牢一样,什么都不自在,还看她眼色,再说,你这小区打牌的老婆婆打的都好大,我打不起。”

听到母亲语气有所缓和,张睿明笑道:“你一个人走了,你老公怎么办,你还要做饭给我爸吃啊,你舍得了你宝贝老公。”

“呸,我才懒得管他。”

被张睿明逗笑的母亲,碎碎叨叨又念了一通才罢休,张睿明叹了口气,刚挂完电话,马上打给妻子。

嘟嘟,电话响了两声,明显接通了,却又马上切断换成了一句甜美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因暂时无法接通,已帮您……

张睿明缓缓的垂下拿着手机的手,背靠着酒店房间的门。心力已经被抽干,身体也疲惫不堪,案子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完成了自己公益诉讼调查取证的这块,但井才良却逼着自己往深处再走,而顾海和东江张市长这边有明显对自己有了提防。做好了得罪人,不做了更得罪人,正反都是一个难字。

而家里又是乱成一锅粥,妻子不理解,女儿肯定也生气了,那自己这一路拼搏又是为了什么。

张睿明此时感受到什么叫做孤家寡人,靠在门上,手机麻木的一遍一遍按着重拨键,呼叫着妻子的号码,张睿明看都不用看,提示音是一遍一遍的被拒接,他麻木的重复着机械动作,感觉特别无力,连掏房卡的心力都没得,颓靡的蹲在地上,提着错过生日的礼物,显得特别凄凉。

终于,拨打了不知道多少遍后,电话接通了,对方那边是一片沉默。

张睿明一听到接通了,赶紧举到耳边,忙着解释道:“我错了,我错了,这几天是我太忙了,我什么都忘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少事,我刚刚才讯问完……算了,不谈这些,我好想你,想最爱的小亲亲。”

张睿明以前就从吴正那里学了一些小套路,女人发火,不管有没有道理,先道歉,摆好态度,不管多尴尬,态度到了,起码不会更生气,然后再情话堵她的嘴。两口子吵架,就像打网球,你抛出去一个气话,她回过来一个耳光,那样永远没完没了,必须有个人站出来,把球接住,不回击了,才能平息风浪,这样能得一时风平浪静,而如果一个人永远不回击,面对横眉冷目不做声,永远笑对怒吼,那就能保爱情江山稳固,千秋万代。

张睿明说了一通情话,自己都有点腻了,电话那边总是没有一点声响,心里一阵奇怪,怎么?今天这招不灵了?

这时,对方好像实在憋不住了,传来一阵轻笑,一阵甜美的女声传来:“哎哟,我的大检察官,没想到你这么爱我啊。”

这声音娇憨动听,明显是位小姑娘,并不是妻子唐诗,怎么?!难道自己打错了,张睿明赶紧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低头一看,手机上显示正在通话中的名字是叶文!

刚刚不小心居然把电话打到叶文那去了!一定是自己一直在盲按重拨键,不小心从通话记录里按到了叶文的号码,联想自己刚刚说了一大堆的情话,这下可就尴尬了!

张睿明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接话,赶紧从兜里掏出房卡,先打开门回到自己房间,免得别人撞见自己的窘样。

“叶……记者,刚刚不好意思,我……拨错号码了……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张睿明声音支支吾吾,他面对叶文这样的美女时,一直很克制也很注意分寸,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但现在阴差阳错,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堆情话,自己苦心经营保持的距离感,顿时土崩瓦解。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章 生亦何苦

“你是打给你老婆的吧。”电话那头叶文的声音倒很直接。

“嗯,不好意思,叶美女,下次请你吃饭,向你赔罪。”张睿明下意识脱口而出,话刚说完,就知道说错话了,下次?什么意思,还想和人家见面?你一个有妇之夫约一个本来就对你有意思的小美女想做什么?

刚想把自己前面的话更正过来,叶文那边巧笑道:“好的,我等你,张检。”说完就挂了电话,尾音娇俏可爱,像初啼的黄莺,虽然人不在面前,却明艳动人,让张睿明心里微微一颤。

这下怎么办,难得真的和她再约见一次?“没事、没事,只是约她出来聊聊案子的相关信息,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对的,就是这样,看她还有什么信息没有。”

张睿明赶紧给自己的失态找了个理由,之前那天市场调查后,叶文生气离开后,张睿明一直以为自己与叶文这条情报线就彻底断了,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下,叶文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正好可以称此时,找她出来了解一下中金智成的信息。

对,只是为了了解一点消息而已,张睿明安慰自己到。

可现在这么晚了,妻子还负气出走,自己却想着怎么和别的女人下次见面,张睿明啊张睿明,你怎么也变成一个渣男了呢?想到妻子,张睿明心里此时充满了愧疚和懊悔。

得赶紧给妻子打电话,张睿明这次确定拨打的是妻子唐诗的号码,屏幕上的亮光闪烁起来,“拨号中”三个绿字随着几声滴滴声跳成了“通话中”

“老婆,我……”张睿明还没说完一句话,那边唐诗的怒斥就传过来了。

“没什么好说的!回来就离婚!太没良心了!你不记得我算了,你连你女儿生日都不记得了?嫁你还不如……”

唐诗话说的急促,骂的酣畅淋漓,张睿明这边听的也是心情舒畅,他太了解唐诗了,如果愿意骂他,那今天这事就能今日了结,万一要是唐诗不说话不理睬,直接家庭冷暴力,那就不是几天的事了。

何况,最担心的是唐诗一个人在外面安不安全,现在听她语气中气十足,应该还是蛮安全的,张睿明又稍微放下心来。

“老婆,我错了,我大大错了,回来我跪CPU、跪榴莲,我们老夫老妻了离什么婚啊,我回来马上就给你们母女两当车夫伙计,我们一家三口出国旅游,去那个什么东南亚玩一圈,算我赔罪。”

“滚!你少来这套,你个什么破单位,办护照都层层审批,你有时间去跑!?”唐诗说的倒是实情,现在南州省司法系统的公务员出国护照办理流程十分麻烦,要几级审批,张睿明一直想陪家人出国游玩下,都难以成行。

“这次,我一定去办,老婆,你在哪里啊?快回家,我就怕你不安全。”张睿明见唐诗稳定了一点,赶紧问道。

“在哪都不关你的事!你这时知道关心我死活了?少来!”

“老婆,我也是怕你不安全,你想现在外面这么乱,你又这么美,最重要的是,你还在外面,萱萱她一个人也不敢睡啊,明天早上萱萱还要上书法课……”张睿明趁机打起女儿的牌来,试图哄妻子回家。

“你还知道你女儿每天多忙啊?你还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看你还是住你们单位去算了,也不要回家了。”唐诗抱怨了两句,消了些气,说道:“我就在小区这湖边,安全的很,你也别装,我等下就回去陪女儿睡去。”

“唉,唉,老婆安全就好。对了,今天萱萱生日,我其实记得的,我买了礼物,明天回来就带给她,她今天没生我气吧?”张睿明都不敢提自己搞错日子的事,刚好借着这个小玉老虎,试图挽回一点女儿的心。

可能是听到张睿明明天回家的消息,唐诗明显语气放缓了许多,“哼,买礼物又怎么样,萱萱今天又收不到,她前面问了几遍爸爸在哪里,你也真是没良心,萱萱今天还特意画了一副画给你看,你却电话都不打一个的……好了,我挂了,不讲了,我回去了。”

唐诗电话挂的飞快,张睿明一下子轻松许多,终于哄好了妻子,他斜靠在酒店床上,顺手把左手上的礼物放在床头柜上,这时手机上的微信图标亮了起来。

张睿明打开微信,是妻子发来的一段视频,点开来,场景是下午女儿吃生日蛋糕时的样子,萱萱正对着镜头一边吃,一边喊“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今天我生日,我又长大一岁啦……”

谁的心不曾柔软,温黄色的灯光打下来,张睿明已泣不成声。

…………

本来以为连续忙了几天了,难得休息日,自己会起的很晚。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还是7点准时就醒了过来。张睿明心情很好,拉开窗帘,晚秋的天空湛蓝无垠,深吸一口气,愉悦的收拾起行李来,什么中金智成、什么吕毫波、什么张圣杰、井才良,在妻女的呼唤面前这些又算的了什么,何况张睿明也不想再做超过公益诉讼范围的调查了。

走出电梯,张睿明直接走到酒店门口,准备叫车去长途车站。等车的过程中,他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华天之心酒店的门口,没有了不合时宜的邮政车、也没有巡逻警车,也见不到明显的盯梢组。

看来,昨晚井才良和张圣杰直接围绕中金智成刘经理的抓捕,应该有过一番大战了。现在这起案件的焦点完全转移到中金智成这个机构上面了,其余的事情应该都会先放一放,看来今天对联合工作组这一块的盯梢已经也撤掉了。

张睿明想了一下,车子已经到了跟前,正准备上车,兜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的居然是王援朝,这让张睿明出乎意料,王援朝这名三河镇南江集团的员工为什么还给自己打电话?上次不是在市政府门口的闹事队伍中看到了他的身影了吗,怎么又找上自己了,他是不是又被南江集团的律师鼓动,这个电话是“诉棍”汤佐的意思?难道有什么阴谋?

张睿明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却没有作声。

电话一接通,那头王援朝用浓重口音的东江话哀求道:“张检,张检,求你救救我女儿!张检!”

张睿明一头雾水,王援朝女儿不是上次在他家见过的那名和萱萱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吗?怎么,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自己救?

“老王,没事,你慢点讲,是不是你女儿被绑架了?还是走失了?”张睿明赶紧问道。

“不是,不是,是我女儿也被南江集团给害了,得了病,我没办法了,只有求你帮忙了。”

张睿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王援朝是南江集团的老员工,又一直住在三河镇,长年在那种重金属污染的环境下生存,他自己得了骨痛症,而他女儿本来就家庭贫苦,营养不良,现在查出有什么重病也不难想象。

“什么病,也是骨痛病吗?”

“不是,是尿毒症,张检,我求你了,求你把南江集团李锦他们给抓到啊,我女儿的医药费、透析费各种加在一起,我活不下去啊!”电话那头王援朝声音已经沙哑,听的张睿明心头一阵发慌。

王援朝是张睿明上次在三河镇潜入调查时说动的几名南江集团员工之一,本来说好让他们站在检方这边,出庭质证南江集团,结果张睿明前脚刚回东江市,他们就被南江集团委托的律师汤佐鼓动,一起前去市政府门口集会闹事。

本来一名背叛过自己的南江集团员工就不关张睿明的事,而且现在他的惨状也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造成,但张睿明还是不忍心拒绝他的求助。

而且,之前市政府门口闹事的事,张睿明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张睿明想了一下,确认了不会是什么陷阱,说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东江市东华第一附属医院门诊部这里,我住不起院,只能在旁边找房子……”

“好,我马上过来。”张睿明挂断了王援朝的电话,实在不忍心听下去了,他一个十年检察官,见过太多人间惨剧,但唯一受不了的是看到萱萱那个年纪的孩子被病魔吞噬。

“师傅,帮我到东江市东华第一附属医院。”张睿明坐上面前的出租车,对司机说道。

…………

去东江市东华第一附属医院的路上,张睿明眼前总浮起吴小琴的面容来,同样都是在最美好年龄身患绝症的少女,同样的公益诉讼,相似的遭遇。

张睿明现在还记得在津港市殡仪馆为吴小琴送行的那一幕。没有葬礼,没有仪式,甚至亲属们的脸上都见不到一丝哀容,还在算计如何从医院讹到更多的赔偿,有谁真心在意那些女孩活过的美好痕迹呢。

对吴小琴她们来说,活着,只是一种煎熬,所以,张睿明一直问自己,如果把自己放在吴小琴的角度上,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未尝不是一种仁慈的解脱。

而现在,这样的悲剧又将上演。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一章 公地悲剧

见到王援朝时,是在东华大学附属医院旁边的一栋老旧的居民楼。

王援朝老来得女,之前有过两个儿子,但都夭折了,四十岁他老伴才又生了这一个女儿出来,但贫穷的家庭却并没有余力去怜惜这个可怜的女儿。

王援朝住在三河镇最偏远的乡镇,家徒四壁,他自己又身患骨痛症,每次发病时,生不如死,张睿明见过他身上发病时自残留下的累累伤痕,简直触目惊心,而一旦发病,只有抗生素和酒精能够稍微止痛,抗生素又远比乡里的白酒贵,残酷的折磨下,王援朝养成了酗酒的恶习。

老伴被他打走了,离开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家,几年了再没回来过,生死不明。女儿也没人管,靠王援朝在南江集团当保安的微薄薪水,爷女两就这样在病魔的阴影中苟延残喘,直到现在。

而最近,王援朝女儿也被查出患上慢性肾衰,也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尿毒症。

这是一套隔板在阳台上隔出来的小房间,凌乱不堪,用几条凳子架起一条旧床垫,就是王援朝和他女儿的安身之榻。张睿明提了一箱牛奶放在地上,王援朝赶紧用一壶旧保温壶给张睿明倒了杯水,拉了拉旁边躺在床上玩着一款旧手机的女儿,“快叫张叔叔。”

女娃儿应都没应,继续沉迷在手机游戏里,王援朝尴尬的笑了笑,“孩子不懂事,不会喊人。”

“没关系,都不容易,怎么会得上这个病。”张睿明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医院说可能是中毒性肾病导致的吧,我以前都没怎么注意,前几天看娃儿总是吃不进东西,还吐酸水,开始我以为是她胃不舒服,带她去镇上看诊所,医师就开了药给她吃,还是不顶用,在学校就晕倒了,他们班主任逼着我送到东江市来检查,昨天就查出来是这个尿毒症。”王援朝说这话时,神情麻木,眼神浑浊。

张睿明熟悉这眼神,这是很多重病家属脸上的神情,让人想起屠宰场待宰的老牛,不哀嚎,不反抗,默默等待残酷命运的锉刀斩下。

“中毒性肾病导致的?是慢性还是急性的?”张睿明之前为了这起公益诉讼,有研究过国内外镉污染相关的病症,一般来说,中毒性肾病可以由重金属污染导致,这点没有疑问,但其肾损害可呈急性也可呈慢性,不同重金属引起的肾损害情况都不一样,而且引起的肾损害与个体素质、重金属浓度以及接触时间长短有关,而镉污染造成的中毒性肾病应该是慢性的。

“医生说是慢性的,急性的话昨天再来已经保不住了”

“嗯,如果是慢性的话,应该与三河镇的环境污染问题有联系,但是……”张睿明沉思起来,现在仅凭医院的诊断证明,还不能完全肯定王援朝女儿的病情与南江集团环境污染案有关,真要提起诉讼的话,还要做检验鉴定。

“你今天说要我救你女儿,你要我怎么救?”

“张检,我要告南江集团,你帮我起诉,我求你了,不让他们拿钱出来,我女儿撑不了多久的。”

“老王,我明白你意思,你是想在这起案子里找南江集团负责是吧?但现在情况很复杂,李锦虽然到案了,但是他的资产基本都被别的人骗走了,你就算提民事诉讼,告赢了他,也没多少钱可以执行,而且他现在债多不压身,破产拍卖等轮到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张检,你意思是说就算我告赢他,我也拿不到我女儿的医药费?!”王援朝紧张的抓紧了张睿明的手臂,他全部希望就寄托在能从南江集团这里拿到医药费了,张睿明这时告诉他残酷的法律事实,王援朝一下子根本接受不了。

“很可能是这样的,因为现在南江集团已经没有多少可执行的财产了,而且这里面牵涉的情况非常复杂,银行抵押的财产、员工工资、公益债权、破产费用等等,各种费用都在排队。在当前情况下,是很难实现你的诉求的。”

“怎么会这样?”王援朝听到这里瘫倒在床垫上。

“我女儿才8岁啊!怎么这么命苦!我就带着她,我爷俩还不如死了算了。”王援朝趴在床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听到父亲的哀泣,那女娃儿也放下了手机,呆呆的望着窗外流泪。

看到这情形,张睿明一下子也不好受,他想了想,安慰王援朝道:“还是有办法的,你这边要做两件重要的事,第一件事,你去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先以环境污染导致人身损害起诉南江集团。第二件事,去向当地的党委反应,把你的困难情况讲一讲,争取得到党委的救助,这点我也会帮你联系当地政府。而最重要的是等我这边消息,我会想办法去查出李锦隐藏起来的资产,让法院尽快查封,这样到后面你们才有执行的空间。听明白了吗?”

张睿明的话让王援朝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听明白了,我赶紧拿笔记起来。”

看到王援朝鸡爪一样扭曲变形的双手,张睿明于心不忍,一把拿过他手中的纸笔,帮他把事项记好。

骨痛症再加上尿毒症,这样明显受镉污染的家庭在三河镇不知道还有多少,张睿明想到心里一痛,为转移注意力,摸了摸王援朝女儿的小脑袋问道:“对了,你今年8岁?也是属虎的吗?”

女娃儿受毒症时影响,精神上也出现反应淡漠的症状,呆呆望着张睿明不说话,旁边王援朝抹了抹眼泪,接口说道:“对的,我娃儿叫王萱,前几天才刚满8岁,也是属虎的。”

听到同样有个“萱”字,而且连生日都只差几天,张睿明心头一热,想起自己女儿萱萱来,他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王援朝的女儿李宣。

“前几天过生日?那叔叔送你一个小老虎好不好?”见女娃儿没有反应,张睿明主动从礼盒里拿出本来要送给萱萱的那个小玉老虎,就给王援朝女儿戴上。

王援朝在旁一看,赶紧拦住张睿明的手,说道:“张检,我家里穷,没什么感谢你,怎么还能让你送东西给我娃儿呢!”

张睿明压下老王的手,说道:“没事,没事,就当自己干女儿一样,别让娃儿这么大了还没过个好生日。”

见张睿明坚持,王援朝也就没说什么了,让王萱向张睿明道谢。

没想到,一直神情恍惚的王萱带上小玉老虎后,倒渐渐脸上有了神色,竟轻轻回了张睿明一句“谢谢叔叔。”

张睿明心里一颤,他知道这小姑娘可能从小到大都没收到过生日礼物,也没人在意过她的生日,此时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心里一痛,张睿明起身准备告辞,王援朝一路送到了楼下,路上张睿明问了下关于南江集团律师汤佐的事情,果然王援朝地位较低,他根本不清楚什么,闹事那天,他是跟着之前的几个老保安,听说有钱赚,为了几百块钱酬劳,穿上南江集团的工服按规定时间去市政府门口集会,具体汤佐怎么组织、煽动,他就不了解,也接触不到高层。

张睿明听完也没说什么,挥手让王援朝回去了。他漫步走出小区,今天这趟见王援朝,让他心里再起波澜,他本可以假装不知道一样,继续自己的假期,开开心心的回到自己津港的家中,陪女儿度过一个开心的周末,回来做好自己的本分,只要做好刑附民公益诉讼就可以了,现在材料已经准备的十分充分,到时庭审胜诉了,执行完全就是法院的事了,最高院不是一直说这几年要解决执行难的问题嘛,到时让王援朝他们去找法院不就可以了嘛,李锦有没有钱执行本来也不关自己的事。

张睿明一路慢慢走着,他想了很多,早上他本可以不接王援朝那个电话,假装看不到、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家庭挣扎在地狱里,随便多少无辜者死于“公地悲剧”。

不,“公地悲剧”里没有无辜者。

“公地悲剧”这个词出自于英国学者哈丁1999年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一篇题为《公地的悲剧》的论文。哈丁在这篇论文里一直试图阐述这样一个故事:一群牧民一同在一块公共草场放牧。虽然所有人都明知草场上羊的数量已经太多了,但每一个牧民都想多养一只羊增加个人收益,再增加羊的数目再让自己有更多收益,而草场退化的代价由大家负担。而当每一位牧民都如此思考时,“公地悲剧”就上演了--草场持续退化,直至无法养羊,最终导致所有牧民破产。

这个故事得出的结论是:由于每个人都有将自己的生存空间和资源向外拓展的天性,在公共利益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下,每个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榨取公共资源为己所用。因此,处于无保护状态下的公共利益是最易受到侵害的。

而如今,这个草场就是东江、津港甚至全国。而南江集团、津港四中这样的大企业、强势单位就是牧民。当个体的私利遇到无保护的公共利益时,没有人可以克制私利对公共利益的吞噬。

这是人作为个体的自私性所决定的,这是人作为动物的本能。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二章 孤军奋战

但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因为人同时又具有整体思维性。互助、他感、规范这些美好的词语代表了人超越动物本能的神性,在人类的群体中,总会有明智之士站在全局角度出发,树立规范,号召每个公民都让渡自己的一部分权利,用以守卫公益,避免私利对公益的吞噬。

这就是公益诉讼的由来,也是是张睿明为什么一直热衷于公益诉讼的最根本原因。

就这样想了很多,张睿明轻叹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

在华天之心的三楼一间套房里,井才良把马俊友臭骂了一顿,明明在省委机关也算颇有能量的马俊友大气都不敢出,这次工作组他是联络官,这次经侦总队没有马上协助,他其实是有点冤的,但是也不敢说什么。井才良正在气头上,这次要是让那个刘经理跑了,这个责任要是捅到常务,井才良推谁出去那都是一个死字。

“这个事先记在你头上!还不赶紧去协调邹总队长!”井才良把书桌拍得震天响,马俊友黑着脸,低着头退出套间里间的小办公室。

井才良是典型乖戾、偏激性人格,平时斯斯文文,彬彬有礼,一旦工作遇到阻扰时,就容易情绪失控,上次在东江市委和张圣杰的对峙也是同样情况。但今天更是暴怒,摔碎的茶杯洒落一地,下面的工作人员都不敢让服务员进来打扫,井才良这么生气倒也有原因。昨晚和张睿明谈完话后,井才良就联系马俊友,让他给省里经侦总队发协助函。他也马上给当晚经侦总队的值班领导邹望平副总队长打电话,听井才良讲明白具体情况后,邹望平开始打起了太极,本来跨部门、跨地区用警就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特别井才良还要求的特别急,当晚就要行动。这让邹望平起了警惕心理,两人电话里扯了许久,井才良还是没借到人,邹望平坚持要从省委走正常程序,逐级请示,文件落实。这等于就卸了井才良的力。逐级请示倒可以理解,但是文件落实这一点就太强人所难了,这么晚哪里去找省委领导讨论、签字、下达命令?明显就是不想接这个茬嘛。

最后邹望平还是说的很委婉,“井厅长,我理解您的意图与想法,但是程序如此,我们也没办法啊,这样,要不我给东江市公安局打个电话,请他们经侦支队的协助您一下?”

井才良本来就不想把这事过东江市的手,怎么好答应,只能再三表示感谢后,一挂断电话,就把旁边的空茶杯一摔。

这一夜,让他几乎彻夜未眠,这起大案已经办了一大半,就差最后的追赃拿人。对于一个不是政法口背景的领导,井才良已经做的十分优秀了,但是省委的要求也高:“一定要妥善、稳妥的处理这起事件,不留尾巴”。

那么追赃当然也是题中之义。

碰巧马俊友清早过来向他汇报的又是个小错误,从昨晚到现在,因为技术问题那份协查函还没发送过去,这让他一下火冒三丈,虽然井才良清楚没有具体的省委命令,经侦总队也不会接这份协助函,明明也知道马俊友小声提出的“异地办案,没有内网电脑与加密卡”等等客观困难也是实情。但井才良还是忍不住朝马俊友发泄了一通火,也宣泄了一番心里积压的焦虑。

毕竟这个关键时期,如果让东江市局昨晚抢先一步把中金智成给端了,那个关键的刘经理被张圣杰抓在手里的话,对他来说,这起事件后续处理就很不利了,辛亏现在还没有东江市局抢先一步的任何一丝消息。

等情绪缓和一点,井才良从包里掏出一部他人不知道的私用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名是老表的号码,他轻轻发了一条信息:老表,最近钓鱼没有?

然后井才良靠在套间的沙发椅上,点起一根烟,沉默的等回信。

这个备注为老表的号码是东江市委秘书处的市长一秘李永见,他是井才良的老乡,也是他好友的亲弟弟,这次联合工作组在东江市能顺利开展各种行动,很多时候也是透过他进行情报沟通。

没多久,沙发桌上传来手机的振动声,井才良打开信息,李永见的回信只有三个字:没钓到。

井才良紧紧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东江市那边也没有控制住这个在逃的刘经理,那么就还有机会,他稍微放下心来,这才想起房间里的满地狼藉,拨通酒店的总机电话,“嗯,派人上来清扫一下吧。”

…………

张睿明几乎又跟妻子唐诗大吵了一架,唐诗简直快要抓狂了,最后甩下一句“回来直接民政局见”就挂断了电话,如果昨晚不说今天回去休假的事还好,现在说了又临时说不回去,这种给人希望又生生夺走的落差感,更加残忍无情,张睿明心里苦笑,老婆现在还不知道,他一时心善,还把原本要送给女儿的礼物送给了王援朝的女儿,如果以后回去妻子发现女儿的礼物都没有了,那怕真是要“直接民政局见了”。

但张睿明没办法,在见到王援朝那被毁掉的家后,他坚定了把这起“镉大米”事件查到底的信念,毕竟无法执行的判决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如果不能把中金智成和背后的“博哥”一同拔起。南江集团案件中受害的当事人很可能永远也得不到救助,张睿明决定不去想其中的波谲云诡,一心就放在调查办案上,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站队,硬要说站也是站在受害的当事人这边。

敲了敲井才良办公室的门,张睿明径直走了进去。

井才良见张睿明走了进来,神色先是一喜,但也只是一闪间,马上就转回一脸冷淡的神情,昨晚张睿明强烈要求请假的事已经让他有些不悦。

张睿明径直走到井才良面前说道:“井厅长,我家里情况有些好转,暂时不用回去了,现在回来继续工作,希望能参与中金智成的调查中去。”

听张睿明讲完,井才良却站起来,自顾自的在旁边餐桌上拿起一包茶叶来,看了看,井才良平时一般是不喝茶的。只要沾一点茶,他晚上就睡不着觉,但此时。井才良将张睿明凉在一旁站着,自己到卫生间冲洗茶杯,自己顾自己地泡茶喝,也不看张睿明一眼,也不让他坐。

张睿明想到可能正是昨天自己一心回家,强行请假让井才良感到不悦,他一个厅长不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他就是想让自己看看他的情绪,不能让自己太嚣张了。

井才良一切从从容容地做完了,才淡淡摆了下手,张仲平这才在他的对面沙发椅上落坐。

“回来也好,说说,怎么突然回来,现在又愿意参与调查了?”

张睿明听井才良的口气,这时问的是自己怎么有愿意参加调查,那么说明调查应该还在进行中,看来昨晚无论东江方面还是联合工作组这边都没有抓获那个刘经理。

“这此联合工作组,我作为组员,当然应该听从井组长的指示,而我认为当务之急也应该是清查中金智成,找出那个刘经理。”

“你这半天不住,怎么就知道我们昨晚没有查获嫌疑人啊?”井才良用茶杯盖抹了抹氤氲的茶香,眼神透过蒸汽望向张睿明,他想看出张睿明是否和东江方面有联系。

张睿明笑道:“井厅长,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愿意继续查吗,我就根据你的话瞎猜的。”

“你倒机灵。”

井才良一下也没作声,昨天张睿明突然请假。让他心里生疑,但毕竟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像张睿明这样的政法系统的好手,对于调查这块是最好不过了。

“嗯,你先赶紧动用任何方法,马上开始查博哥那条线,有情况及时和我联系,我这边也抓紧联系省公安厅那边的支援,在他们接手前,就先靠你了。切记,切记,调查发现就行了,一旦发现嫌疑人踪迹,抓捕行动由我安排,你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置自己于危险境地了。”

“明白!”张睿明响亮答道。

…………

虽然说是参与调查,其实基本就张睿明一人在做,顾海自上次事件后,与自己是彻底决裂了,现在省检派到联合工作组的三人,只有刘阳还能用下,但他也是主要以内勤为主,这种实战业务根本靠不上,而其余部门的组员都不是政法系统出身,对于调查、初查这块也帮不了太多忙,毕竟也不熟,张睿明派遣不动,还不如找兄弟单位借几个彼此熟悉又有业务能力的年轻人,比如上次在三河镇有过合作经历的王冲李强二人。

电话打到东江市检察院公诉科时,不凑巧,检察员李强手头几件案子在办,根本忙不过来,张睿明也不好说什么。接着再打电话给性格相对活泼跳脱些的王冲。

“张检,什么指示?”电话那头,王冲正一副病恹恹的语气。

“不是什么指示,问下,你有空没?陪我查个人。”

“张检……我……这两天不舒服,请假了,你找别人吧。”

找人帮忙不能勉强,张睿明说了几句注意身体,就挂了电话。现在一合计,居然真没一个人能帮自己。

难道真要孤军奋战?张睿明想了一圈,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三章 雄性DNA

上午11点,坐在丹特时光咖啡的靠窗卡座上,张睿明正忙着打电话给刘阳,让他把刑附民公益诉讼的起诉材料和《协助查询存款通知书》准备好。神情忙碌的张睿明与这座悠闲曼妙的咖啡馆氛围显得格格不入,悠扬钢琴声中夹杂着张睿明急促的工作安排,显得怪异嘈杂。说到几个关键地方时,张睿明声音有些大了,幸亏这还是临近中午,咖啡馆人不是太多,只有身穿女仆服的服务员小凡,正靠着水吧和前台聊天,时不时用微微厌恶的眼神看着不远处那个业务繁忙的帅气大叔。

“叮当”,这时清脆的门铃一响。有客人进来,女仆服务员赶紧站起迎客。

“欢迎……光临!”身穿女仆服的小凡瞬间被眼前这位身穿桃红长的裙美女的美艳所震慑住了。

“请问您是一个人吗,您请这边坐……”小凡一边在前引导,一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成为这位大姐姐一样的美人。

“不用,我找人。”

叶文微微一笑,风姿绰约的走向窗前卡座上的张睿明。

“嗨,”叶文笑着给张睿明打了一个招呼,张睿明微微点头,示意叶文先坐,然后就继续打着自己的电话。叶文在旁对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只能干瞪眼,等他电话打完。

过了两分钟,张睿明一放下手机,就直截了当问道:“叶记者,今天约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有事要请你帮忙查下。”

“哼,我就说你这么小气,怎么会约我出来,我还以为你是请我吃饭的呢,果然还是工作的事。”叶文假装生气的说道。

张睿明苦笑道:“吃饭、吃饭,就这里吧,我看环境挺好,刚好边吃边聊。”说完就要叫服务员过来点单。

叶文却拦住他,“你以为我差你这一顿饭啊?想请我吃饭的人多了,再说你也不看下现在才11点,哪有人这么早吃中饭的。”

“抱歉、抱歉”张睿明帮她点了一杯咖啡,马上就言归正题:“怎么样,今天忙么?有时间帮忙吗?”

叶文轻抿了一口咖啡,问道:“你要我帮忙查什么。”

“我要你帮我约一个人。”

“谁?”叶文奇道。

“南江集团的代理律师汤佐。”

叶文更奇怪了,“啊?你为什么要找他呢?难道你要逮捕他?”

张睿明明白叶文对中国法律不是特别了解,尽量用简单直接的话对她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又不是警察,逮捕也不关我的事,只是这起“镉大米”事件已经到收网阶段,有些情况想要了解一下。”

没想到还是与这起“镉大米”事件有关,叶文脑袋一转。可怜兮兮说道:“你刚刚说这个案子都进入收尾阶段了,之前你答应我,要和我互通情报的,你忘了么……”

张睿明一时口快,说漏了嘴,刚准备找理由补救,但想起毕竟之前确实也答应过她。现在又有事求她,就把案件的一些最新情况和叶文讲解了起来。

张睿明用了几分钟才解释完这个李锦和中金智成的关系,背后的博哥等等未查证的事实一概没讲,叶文听完后,奇道:“那像你之前讲的话,既然已经涉及到金融犯罪了,应该也是由警察来介入,你们省检这边不是只要等着公益诉讼就可以了嘛。”

“中国的法律也很复杂,这个案子的确涉及到金融犯罪这一块,但是现在我还是以公益诉讼初查的名义进行调查,我想争取多找到点李锦他们转移的资产,不然的话,最后的执行将面临巨大的压力,这起公益诉讼胜诉了也意义不大。”

“哦,这样啊。好吧,我先帮你约他。”叶文一边轻挑一下眉,一边拨打起汤佐的电话来。张睿明在一旁凝神静静听着。

“诶,汤律师您好,我是时代之声的叶文啊,对,就是上次采访过您的……是这样,现在我们刚好要做一期关于行政诉讼的节目,想请南州省知名的法律专家,您看您现在方便吗?对……也行……但是我今天没开车,出来有点远……我这边地址啊?您等下。”叶文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对张睿明使眼色,一旁张睿明赶紧拿过一张纸笔把这家丹特时光的地址写下来,递到叶文面前。

“汤律师……我在这个城北路这个丹特时光咖啡厅这里,哎,谢谢您,我在这等您,专栏一定能上……诶,到时见。”

叶文一挂断电话,就巧笑倩兮的望着张睿明,“你怎么感谢我,张检,别人汤律师都专程送上门来让你调查,你欠我可不止一两顿饭了哦。”

张睿明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笑道:“可以可以,这件事办好,美女你要我请你吃十次饭都行。”

叶文想了一下,又问道:“对了,你们检察院和他关系不是不好吗,你见到汤佐又能问出什么来呢?他也不会配合你们吧。”

叶文问完,一脸困惑的望着张睿明,没想到这位平时看起来严肃的要死的检察官,此时居然憋出一个坏笑来。

“不是配合我们,主要是配合你……”

叶文目瞪口呆,“你到底什么意思嘛?我又不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怎么问?”

张睿明收拾起笑容,说道:“没事,到时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

汤佐在一个小时样子就到了丹特时光咖啡厅,他今天穿的笔挺,本以为还有摄影团队跟在这里,没想到只有叶文一个人坐在靠椅上等他,卡座里就她一个姑娘,旁边也没人坐。咖啡厅很清净,只有隔壁卡座里一个男人正埋头趴在桌子上睡觉,看起来也不是摄影师。让他觉得有点奇怪,难道这次专栏采访不要配照片吗?

但是,一见到容光照人的叶文,汤佐的疑惑顿时抛开了。叶文客气的请汤佐坐下,之前两人就有过几次工作上的接触,其实国外背景浓厚的叶文对于汤佐这种“死磕派”律师抱有天然的好感,之前一直挺钦佩汤佐在公共事务上的发言,但是这次知道了汤佐在“镉大米”一系列事件中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在南江集团中的身份,让她为了张睿明愿意站出来打探汤佐的口风。

两人不紧不慢的聊了下天,叶文却迟迟不提采访的事,话锋突然一转,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汤律师,其实我一直很钦佩你,像你这种专做classaction(集体诉讼)的大律师,在国外那是相当不得了,一笔大点的案子下来,起码都是近百万美金,汤律师在国内应该也不错吧?”

汤佐倒很谦虚,连连摆手道:“哪有、哪有,我们在国内的,基本都不太赚钱,我做集体诉讼很多时候还贴本,你想想看,这么多当事人,每个当事人都要做材料,都要跟踪服务,请助理的酬劳都是一笔大费用呢。”

叶文故作惊讶的说道:“啊!怎么会,我还以为汤律师这么大名气,还以为你很有钱呢。哎,突然觉得好心酸。”叶文一边说,一边夸张的叹气,又说道:“汤律师这样的男人都赚不了太多钱的话。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好男人嘛,我们姑娘家收入低活的累都可以理解,没想到汤律师这样全省知名的律师也活的这么累。”

男人之间,互相哭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在女人面前,哭穷只能代表你对这女的不感兴趣。面对适合繁衍的雌性展现自己雄性的权力与优势,这是刻在男人DNA里的天性。

“也没有那么夸张啦,其实我主要收入也还可以,在南州来说,还是有几分实力的。下次请叶小姐去我在南湖山庄那里的房子郊游一下,那里可以划艇,打高尔夫,风景很不错的。”汤佐说这话时直了直腰,头也微微抬起了些。

“哇!汤律师在南湖山庄都有别墅!那里可是全省最贵的别墅区啊,没想到汤律师这么有钱,这次南江集团的诉讼费应该都很可观吧,其实,我也想当律师哦,就是看不进司考的书,要是汤哥有时间教我一下就好了……”

叶文最后一个“汤哥”叫的甜蜜,望着眼前这娇滴滴的丽人,让汤佐一下动了纳妾的心。

刚说完,叶文就低头蹙眉,自责道:“不好意思啊,我一见汤律师就特别亲切,特别看了你的公众号后,对你的见识才学特别钦佩,尤其你站在公共事务上的那些观点,就像一名斗士一样,我特别钦佩,就自顾自的把你当作哥哥一样对待了……”

夸一个颜值高的人长得好,是天然的切入点,但是像汤佐这样长相刻薄尖利的人,这就显的太虚伪,叶文故意选了才华这点来夸,让汤佐非常受用。

“好!好!就叫我汤哥就好了,蛮好,蛮好,我对叶小姐也是非常……这个……仰慕,有这样漂亮的一个干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汤佐笑起来,眼睛缩成一条细缝,脸上的褶子像梯田般隆起,密密弯弯又像水波涟漓,本来就尖长的脸,此时更显出一个三角形来。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四章 好妹妹

隔壁卡座上正埋头趴着的张睿明听到汤佐的话,直犯恶心,他之前就和叶文商议好,未免引起汤佐注意,他就躲在旁边桌椅上,用手机微信与叶文保持联系,具体要打听的几点关键事项也早就写在叶文手里的一张纸上。

张睿明在旁压阵,让叶文放心不少,但是当着张睿明的面,这些出格的话又难以说出口,而且还是面对这样一个恶心的汤佐。

“嗯,汤哥愿意认我这个妹妹就好……”叶文一边要记住打听的要点,又要面对汤佐放出钩子,同时心里又有复杂的情绪杂糅,刚刚的语气已经有点不自然,而且问话的顺序也有所混乱,关键的“这次南江集团的代理费是多少?”问了后又被自己的话盖过去,正想办法怎么扯回这个问题上来,没想到汤佐自己有意炫耀自己的专业实力,说道:“想当律师,哥哥愿意教你啊,律师找对方向,沉下心还是很有前景的,你看,我南江集团这笔单子,预计收入就有600多万,只要你先通过司法考试,这个,我愿意带你……”

美女的求教当然要回答,面对对自己一脸钦佩的叶文,汤佐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从如何帮叶文找司考培训老师,如何实习,如何带业务,汤佐讲的天花乱坠,叶文自己也快信了,感觉辞职后跟着汤佐,分分钟就能年入百万。

与汤佐背靠背坐在隔壁座的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也不由佩服起这汤佐来,这画饼能力,以前是当保险讲师的吧。怕汤佐讲个没完,他赶紧给叶文发了个短信:“别让他画饼了,赶紧套出话来。”

叶文看了眼手机,就轻咳一声,说:“哇!汤哥可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喔,别妹妹过几天再见到汤哥,汤哥就没事人一样了。其实妹妹一直觉得找男朋友就要找汤哥这样既暖心又有实力的成功人士……不像那些小屁孩,不会说话又不体贴人……”叶文说这话时,眼神闪烁,若有害羞的低头蹙眉,娇俏可人。

汤佐不是什么刚出道的雏鸟了,他在江湖厮混这么多年,还听不出叶文这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心头也觉得很奇怪,他见过许多贪慕金钱的女人,也没像叶文这样直接,这么明显的直钩,让他心里直打鼓,难道是哪个仇家派来的诱饵?还是警方的卧底?

这时,旁边的张睿明也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关键就看这下能不能成了。

见汤佐半天不说话,叶文假装发脾气,说道:“汤律师是不是觉得我太随便了……我就是听汤哥前面替妹妹规划好了方向,感谢汤哥而已,汤哥要是多想了,就当妹妹没说。”叶文说这话时娇嗔的样子比平时更添可爱。

最终还是欲望占了上风,汤佐把心一横,想到:不管了,反正到时发现有问题,再断了联系就是了,压低身子,凑近和叶文说道:“这样,妹妹,你先加我另一个号码,以后有事就用那个号码和我联系,有时候我在忙没接电话的话,你就发我微信就好了,以后没零花钱,也可以找哥哥。”

说完,汤佐从包里内侧一个小口袋里翻出另一个手机,拨通了叶文的号码。

“汤哥,我明白你意思了,到时会联系你的。”拿到关键的号码,叶文开心的对汤佐眨了眨眼,一边偷偷用微信把号码发给了张睿明,而不明就里的汤佐还沉湎于以后包养把玩叶文的幻想里。

手机屏幕一亮,一直趴在隔壁卡座的张睿明见关键号码到手,给叶文回了一条信息“注意安全”。就起身快步离开了咖啡馆,他原本就靠背靠汤佐坐着,这下离开也没引起汤佐的注意,倒是叶文看着张睿明离去的背影,一下急的心里七窍生烟:“这人怎么这样,号码到手,也不管我了,居然就这样跑了!”

见叶文神不守舍的样子,汤佐还在幻想如何抱得美人归,猥琐的说道:“妹妹,也到中午休息的时间了,你看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下……”

没想到叶文突然脸色一冷,说道:“汤律师,既然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回到采访上来吧,就随便聊聊你做过的一两个行政诉讼案吧。”

汤佐心火已经被撩起,哪是这一下能被浇灭的,哪里还想的起什么行政诉讼来,一心只想要眼前丽人。

“怎么了,我的好妹妹,工作什么时候不能聊啊,还是先聊点别的呗……”,没想到,汤佐还没说两句,叶文就突然停下记录,抛下一句“社里有事”,就要起身离开。

“妹妹……妹妹,你这是干嘛啊,还没说完啊……”汤佐完全不明白为何这女人变化这么快,刚刚还是一副甜美可人的样子,突然就冷若冰霜,抬手就拉住叶文衣袖,却被叶文一把甩开。

“妹什么妹,”叶文白了汤佐一眼,快步离开了咖啡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汤佐坐在原地。

…………

回到东江市检察院的临时办公室,张睿明就直接找到刘阳,刘阳把早就准备好的《协助查询存款通知书》递给张睿明,殷勤的问了句:“张检,还要什么么?查的怎么样了?”

“还不就那样,没什么头绪,先看下对方银行账户吧。”张睿明一般整理材料,一边答道。

“对了,我昨天晚上就看到东江市检察院开了会,我想去打听一下,只是从走廊旁边过,就被他们请开了,搞的神神秘秘的,我是怕张检你比他们晚了一步,毕竟现在东江市经侦支队和东江市检察院都盯着中金智成在抓,你一个人怎么赶在他们前面。”

张睿明笑道:“他们阵仗弄的越大越好,我才有机会找到机会。对了,你打听到他们的进展没。”

刘阳把这两天在东江市检察院所听所闻告诉了张睿明,昨晚东江市经侦支队就连夜查封了中金智成证劵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结果到那里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根据公司注册的法人和别的资料,查到这个刘经理本名叫刘工,还根据之前的开户账号,抓了一批交易员和他们公司会计,但是连夜审讯下来,似乎也没什么收获。

“他们申请冻结了中金智成的企业账户了吧?”张睿明一下就抓住行动的关键核心。

“对,冻结了中金智成的账户,但他们公司户头上只有不足十亿,之前有大批钱款早就转移出去了,只有那个法人刘工知道去向,但这人也是精的很,早就躲起来了。”

张睿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这消息也和吴正告诉他的相符,看来这个刘工早就对今后逃逸布置了退路。一般的金融犯罪调查,最重要的关键点就是追查赃款这一块,但同时高智商的金融犯罪分子也会第一时间就转移账户资金。

南江集团现在明面上的董事长李锦已经进去了,帮助卖空、洗钱的中金智成也已经被查封,刘工已经潜逃,幕后的最大头目吕毫波本就销声敛迹几年了,

之前南江集团就算有千条线万般渠道,这几天在东江市局的大肆搜查下,应该都断掉了,现在南江集团只有一个律师汤佐还在明面上,加上汤佐在南州省内巨大的能量,刘工的善后工作必然是通过汤佐来安排的,那两人之间必定有重大联系。

传统的调查工作,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排查和摸底,而省委工作组异地办案,处处受制,不比东江市局这边人多势众。张睿明一个人根本玩不转,只有通过美女钓王八,通过叶文深挖汤佐这位南江集团的首席律师。

所以张睿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从汤佐身上下手,现在已经得知了汤佐的私密号码,这条关键信息就是最重要的武器。

局面就像一场大战,东江市经侦支队和检察院就像正面迎敌的堂堂之师,直接针对中金智成的查封冻结,拘留、调查已经吓得刘工等人惶惶不可终日,也逼着他更加隐蔽的潜伏起来。而张睿明就像绕道敌后的突击部队,正顺着汤佐这条线,慢慢就要摸到刘工的巢穴里面了。

张睿明一边赶紧通过内网向省检察院领导申请查询汤佐的通信记录,一边整理思绪,这时刘阳走了过来,“张检,你还亲自打什么材料,我来帮你吧……”

张睿明急忙把页面隐藏起来,挥手道:“去去去,自己忙你自己的去,我又不是什么领导,材料当然要自己搞了。”

刘阳只能悻悻地走了开来,张睿明上传了附件,通过内网邮箱发送给了审批领导,趁着等回信的间隙,问道:“对了,你们顾检这几天怎么样了,天天在忙些什么。”

见张睿明居然主动提起顾海来,刘阳一脸尴尬的神情“顾检……这几天都没看到人,应该是忙着在外面跑吧,那个……其实吧,我觉得张检你人也挺好,顾检呢,也是讲义气的好兄弟,上次……你们两是不是有点什么误会……”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五章 火踵神仙鸭

其实关于顾海这一点,张睿明这几天也在反省。上次的冲突,自己也确实有部分过于毛躁的责任,主要是两人自最开始大巴上碰面时就有点不对付。而这案子查下来,处处被对方先占一步,明明知道有内鬼在联合工作组内,却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这让张睿明情绪特别敏感。

这种让人步步占先的案子,用围棋术语来说,这就叫“式危之局”,只有通过“分断”的手法来缠斗破局。刚好那天又拿到证监局的资料,显示联合工作中内确实有人勾结中金智成来操纵南江集团的股票卖空,联系顾海之前的异常反应,张睿明第一个就怀疑是他,所以当天才大打出手。

结果现在一路查下来,虽然发现顾海是站在东江市长张圣杰那边的,但在案子里却没有任何违法问题,也没有发现其与中金智成的关联,这让张睿明担心自己之前是否是错怪了好人。

一边想一边刷新了下电脑邮箱界面,画面一闪,收件箱的图标旁多了个1,省检领导批准的《查询通讯记录介绍信》已经传送过来了,张睿明赶紧打印出来,一把油墨芬香的介绍信拿在手里,张睿明就在内网电脑上登出自己的邮箱账户,然后不动声色的走出了办公室。

而这一切,不远处的刘阳都看在眼里。

…………

办理好公文手续,张睿明就来到东江市移动公司,和大堂经理说明缘由,很快就把汤佐那个私密电话的详单打了出来,近几个月来详单上面有记录的号码有十几个,对于这种不记名、不实名的黑*卡电话来说,有点太多了些,显然是一个常用的私密号码。

张睿明又通过移动公司把有过通讯来往的这十几个号码进行了实名确认,没想到这汤佐外表一副苦大仇深的尊者架势,实际上也是个花花和尚。

这十几个号码里有十个的都是女性开户的号码,估计都是他的地下情人,再根据姓名、住址、工作等等信息分析、筛选一遍后,剩下的几个可疑的不记名和不实名号码中,应该就有这个潜逃的刘经理的真身号码。

从早上接手调查到现在,短短几个小时就有突波,张睿明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刚准备去银行查询汤佐的银行记录,手机响了起来,一接通就传来叶文的抱怨:“张睿明你什么意思?!利用完我了就抛下我不管!?”

“没有、没有、我的姑奶奶,现在每分每秒都必须抓紧,多少人等着追回中金智成这笔救命钱呢,我哪有时间留在那里听你和汤佐扯谈。”

叶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扯淡?我为了你,色相都出卖了,到最后你说我是扯淡?难道你就不担心你走了之后,那个老色狼对我做出什么来吗!?”

叶文说道这里都快气哭了,这个男人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又这么不解风情。但这次自己的付出,他总应该明白了吧。

没想到,张睿明略想了一下,说:“不担心。”

叶文简直肺都要气炸了,这人还真恬不知耻!她本想一把挂断电话,但这样,估计这恬不知耻的某人也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他心里就只有这个案子,变态工工作狂!

“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找你。”叶文强忍住怒气说道。

“没必要吧,你忙好你自己的就是了,有什么好素材我会告知你的。”张睿明看了看手表,他不想再和这姑娘浪费时间了,今天还有几个地点要跑,语气也有些不耐。

没想到叶文出人意料的执着,语气急促的说道:“张睿明,我警告你!你这是对一名记者的侮辱,我不是你的什么附庸,我比你更想了解事情的真相,更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乖女……所以,我要和你一起调查!”

听完叶文近似泣诉的咆哮,张睿明犹豫了片刻,叶文的职业精神打动了他,他最后略微想了一下,缓缓的说道:“这次调查是有危险的,很可能到时还要想办法控制刘工,你一个女孩子能承受这种危险吗?”

叶文坚定的说道:“我比你想的要勇敢的多,我能承受。”

见到如此执着的女人,电话里张睿明无奈的说道:“那好,第一件事,先把你的裙子换了,然后我们银行见。”

…………

在中国银行东江市分行营业部对公窗口,张睿明正用之前让刘阳替他准备好的《协助查询存款通知书》查询汤佐的银行账户,账户资料打出来一对,张睿明看了后半响不语,一旁的叶文急切的摇了摇张睿明的肩膀问道:“怎么样啊,有问题吗?”

张睿明半天却抛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错了。”

“什么错了?”

“我以前和你估计的他这个年收入错了。”

叶文不知道张睿明这时提这茬干什么,问道:“怎么,汤佐其实挺艰苦奋斗,收入没他自己吹的那么高么?”

张睿明连连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人家一张卡一年流水上千万!这一年下来,不知道赚多少钱,我看我以前居然还低估他了。我真要考虑以后也去做过流量律师了……”

眼前这入检十年的清贫检察官说完后,还不停的长吁短叹,哀怨世道不公,公务员的那点工资还不如卖红薯。

见张睿明还在那神神叨叨,各种感慨,叶文急着催促道:“赶快查清他账户现在还有多少钱啊,扯这个些有什么用,关键他账户往来的信息,而且万一中金智成的赃款也打到他的卡里呢……”

没想到张睿明两眼一翻,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说道:“他已经把账户的钱转移走了,而且今天中午才开始转移了,是今年额度是最大的一次,看来是收到风声了,现在再怎么查封冻结他的账户已经没什么重要意义了。”

“啊!那怎么办!这么千辛万苦查他的账户,现在什么都没有,那不是线索断了吗?”叶文在旁急的都直跺脚,她下午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职业套装,灰色的小西装加长裤,反而衬得身穿高挑出众。

张睿明却一点都不急,淡淡说道:“我早就料到他的账户里查不到什么……”

“那你还特意走银行的调查手续……?”

俊朗的检察官莫名伸出右手,指向虚空,手指捏了一个围棋落子的指法,一手食指在下,中指在上,仿佛两指间真捏着一枚白字,忽地,在看不见的棋局上重重落下。然后少见的扬眉笑道:“重要的不是查的什么,而是“查”这个过程,我终于揪出谁是真正的内鬼了。”

一旁的叶文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张睿明自言自语的讲着什么,心想“没想到这人发起癔症居然这么莫名其妙。”

她还是不忍心就这样白白放弃,有点失望的对张睿明问道:“你别装神弄鬼了,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现在该做什么?”

“吃饭!”张睿明简单直接的答道。

“啊?!”

…………

东江市是平原地形,物产丰饶,气候温润适宜,当地人吃的口味比较清淡偏甜。张睿明在这边出差这几个月,还一直吃不习惯这边寡淡的口味,一想念起津港的海鲜和烧烤来,就只能在超市翻找康师傅海鲜口味方便面,一解对家乡菜的思念。

望着面前四样精致的津港菜:“干炒虾仁”、虎跑素干”、“干菜焖肉”“火踵神仙鸭”张睿明真是精神一振,只想着大快朵颐。

特别是这个“火踵神仙鸭”气雾翻腾,异香扑鼻,红艳浓香的火踵,鲜嫩油润的肥鸭,乳白似奶的汤汁,形美味鲜,诱人食欲,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叶文虽然也是津港人,但从小在国外长大,对于津港的饮食倒没什么特别的嗜好,然而居然能在东江市老区的一个小巷子里吃的正宗的津港菜,这也让她颇为惊讶。

然而更让她惊异的是,面前这个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为了节省时间可以在色狼面前抛下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工作狂。居然舍得为了吃一顿晚饭,带着她绕了几个圈子,七拐八拐在几间大红圈圈着一个大大“拆”字的老居民楼中,找到这个小店子。

叶文算过了,这一路找过来,两人总共花了52分钟!是整整52分钟啊!这么有时间观念的一个人,不知道多少人马都在围追堵截这个刘工的时候,在这么重要的案子的关键时刻。

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有闲情逸致带着自己来找家乡菜吃。

叶文越想越不对,在她原本的印象里,这人根本不要进食休息的,完全就是一个机器人,今天居然……

“吃啊,怎么不合口味啊?”眼前正埋头扒饭的张睿明,见对面的美女还没动筷子,不由停下动作,不解问道:“这里可是我一个老同学介绍我过来的,今天第一次居然也让我找到了,这里马上就要拆了,以后可难得来吃了,还不赶紧吃?”

叶文却嘟起嘴,夹起面前的老鸭头,指着张睿明问道:“是不是在你眼里,这个鸭比我还要重要?”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六章 《八恶人》

“什么跟什么??你疯了吧……”

“那你为什么今天中午为了赶时间可以留我一个人面对那个老色狼,现在又花52分钟来吃这个火什么鸭,你时间愿意花在这个鸭身上,中午都不愿意等我安全再走!”叶文气鼓鼓的,一脸小公主的脾气。

“神经……”张睿明白了她一眼,又埋头吃饭去了。

叶文闹了一下,抵挡不住面前菜肴的诱惑,也吃了起来,张睿明先吃完,擦了擦嘴说道:“我一直都是工作第一的性子,做公益诉讼,每分钟牵扯都是千万人的利益,中午确实是有事情安排,必须早点去做,现在不一样,终于有时间请你吃饭了,你不是一直说我欠你几顿饭嘛,这下算还了。”

叶文一边撕下一块肥鸭肉,一边问:“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张睿明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扬眉笑道:“谋定而后动,该做的做了,现在等消息就是了。”

面前这英朗的男人,笑起来特别迷人,特别那一挑眉,眉宇间有种让人心安的气质。叶文不觉看的有点痴了,脸红了一下,说道:“哦,这样……但不是这一顿饭就还清呢,你还欠我几顿呢……”

张睿明却没发现面前美女的心思,也没回答,拿出手机,仔细的盯着,自顾自说道:“不出意外的话,等下应该就能知道这个刘工的位置,我们马上就要行动了。”

“行动……?”叶文还没问完。张睿明手机响了起来,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通了电话。

“嗯……这个地点?嗯……明白,好……我还有另外一人……”张睿明接电话很谨慎,一边还用手在纸上不停比比划划。

“好,我不会动手,只是跟踪蹲守,请领导放心……请尽快安排吧,嗯,再见。”张睿明刚挂完电话马上就起身,作势就要结账离开。

“喂喂,怎么了,找到刘工地址了?都不和我说!”叶文一把扯住张睿明的袖子问道。

张睿明定定望着眼前这位身材高挑的美女,眼神突然温柔起来,说道:“省委工作组运用技侦手段,通过你上午拿到的号码,定位到了刘工的地址,但是,我不希望你去,太危险了,你已经帮了大忙了,这不是你的职责。”

张睿明以为他的关心能换来叶文的理解,却没想到等来的是狂风暴雨。

“张睿明,你就是一个混蛋!我下午在电话里和你怎么说的,你忘了吗!我有我的尊严,我是一名调查记者,这是我的职责。”

看着眼眶泛红的叶文,张睿明哑然失笑,调查嫌疑人算什么记者的职责……但是他现在可不敢取笑这姑娘了,不知道她疯起来还会做出什么傻事。

算了,反正自己也答应井才良,凡事安全为主,只是先期跟踪查找而已,危险性不一定那么大,而且,确实也要借她的车一用……

“好,你跟我去可以,但是凡事要听我指挥。”

“好,一言为定。”

叶文开心的跟着张睿明出了门,天气已经转凉了,迎面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叶文今天穿着这套套装有点薄了,她抱住手臂,在这初冬的天气里瑟瑟发抖,瞅了瞅旁边张睿明,他倒穿的比较厚实,英伦风的白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皮夹克,难道这人都不知道脱下外套给自己吗?哼!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你钥匙呢?”张睿明一边问她,一边朝她伸出手来。

“什么钥匙?”

“车钥匙啊。”

叶文眨了眨眼睛,问道:“开我车去啊?来得及吗?”一边说,还是一边听话的把钥匙递给张睿明。

这对自己颇为冷淡的男人倒不客气,一把接过钥匙,自顾自上车发动起来。

“哎……你等等我”叶文赶紧跟上去,坐到副驾驶位置上。

车上,张睿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这个刘工手机定位位置就在东江市西阳县,果然没跑远,就躲着里东江市旁边两百公里的一个小县城,倒也算聪明。”

“怎么就聪明了,我一直没搞懂,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人躲在西阳县”

张睿明没空回答她,正忙着熟悉了档位按键,叶文这辆白色的大众高尔夫,对于开惯奥迪的张睿明来说倒很容易上手,车子驶出小巷,就按照设定好的导航路线往西阳县驶去。

车子驶入东江市外环路,外面车水马龙,正是晚上饭后高峰期,张睿明驾驶技术很好,在车流中不断超车变道,完全不像之前吃饭时气定神闲的样子。

张睿明一边在车流中疾驰,一边回答叶文的疑问:“不管是公安机关还是我们检方以前的反贪局,侦查追逃,都是讲究一个兵贵神速。第一时间就要设卡拦截,排查机场、铁路、公路运输卡口那是必备功课。你知道为什么我这几天都没有从传统的调查手段入手吗?”

“为什么?是做不了嚒?你几乎只有一个人,啊!……”叶文正说话间,却见前面一辆挂车的车尾灯越来越近,眼看马上就要撞上去。

却见白色的两厢小车如闪电般向左变向,然后超过前面这辆挂车,张睿明瞄了一眼右反光镜,车子回到中间车道,继续和叶文说道:“你说对了一半,我们确实这次无法这样做,而且也不需要这样做。”

“别说啦!安心开你的车吧!”叶文被刚刚的一幕吓得半死,右手紧紧抓着副驾驶右方的把手,简直是哭着叫道。

这人平时看起来沉稳,怎么开车这么生猛,就算追逃调查也不用这么快吧!简直是丧心病狂!

张睿明见她紧张的样子颇为可爱,一下童心大发,故意逗她似的,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哈哈,我偏要说,刘工既然是这么大数额金融犯罪的嫌疑人,被全国通缉,那么他肯定也算到公安机关会在公共交通工具上设卡,他不会这么蠢到用自己的身份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那么,他就只有开车逃离,而我们南州省南边的广州正在搞亚运会,安保规格甚严,完全就是插翅难飞,他不可能往南跑;北方是首都,沿线都是安检站,他也不会往北;西边就是省界卡口,东边津港就是海边,也不好跑,想来想去,只有躲在附近县城,有手下马仔小弟掩护,反而最为安全。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麻烦你不要说了,专心开车!”

张睿明见她真要哭了,慢慢放缓了油门,继续说道:“而且我们就一两个人,没办法用传统方法排查摸“块”,只有根据侦查学来追“线”,说真的,如果汤佐那个号码没有弄到,那我还真没什么线索来跟这个刘工了……”

见车速放缓,叶文紧紧抓住把手的右手也终于放了下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问道:“你是怎么通过汤佐的号码查到这个刘工的地址呢?我一直没搞懂……哦!对了,我听别人说,可以通过叫外卖留的地址查人,是不是这个刘工在西阳县的时候叫外卖暴露了位置啊?”

张睿明哑然失笑说道:“那不现实啊,你想想,一个逃犯恨不得每天手机关机,怎么还敢用手机叫外卖,又不是特大案子,满城都是他的通缉照,吃饭肯定都是叫小弟或者外人带进来。而且,真正的手机定位技术叫LBS基站定位,这个属于技侦了,具体的技术细节也不能和你讲。但简单的来说,如果没你弄到的这个汤佐私密号码,那我们也查不到刘工的位置。”

说到这里时,张睿明感激的扫了一眼叶文,满怀感激的说道:“所以……今天真谢谢你了。”

叶文听到这,心里一暖,嘴上还是不饶他,翘了下小嘴说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切,我又不是看你,我是看反光镜,太自作多情了吧。”

“哼!”

…………

到西阳县时,已经是凌晨了,叶文躺在副驾驶位置上睡着了。张睿明开的也有些困了,还有几分钟就可以到之前手机定位的位置。张睿明看了看天色,今天天气很好,月光亮堂堂的,适合蹲守,看了看时间,凌晨12点11分,打开手机短信,有一条井才良发过来的未读信息,内容是“安排的经侦总队警力已经于11点17分于福市出发了”,张睿明算了算路程,估计应该是明天早上9点多才会到。

异地用警的案子都是水深的大案,比如这个案子,井才良不想牵涉、起码暂时不想牵涉东江市公安局进来,当然也不想通过市局下面的西阳县警力来执行这次抓捕,所以张睿明几乎在这几个小时里是孤军奋战,他要做的,是在经侦总队的警力赶到前,发现并盯住刘工。

这个案子,历时两个多月,终于在这里要完成关键一击了,想到这,张睿明心里稍微放松了些,雪白月色铺满大地,如同白雪皑皑,让张睿明恍惚想起一部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八恶人》,那是一部杀气腾腾的电影,在漫天风雪里,赏金猎人、杀手、治安官、恶徒轮番上阵,每个角色都试图讨价还价,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信念,这部电影充满了存在主义的调调了,一个没有信念的人,在选择信与不信中成为了自己;而善与恶,在这信念的选择中充满了偶然性,但最后总归是一地杀戮。

这个案子里,自己与叶文的相遇也是充满了存在主义的偶然性与必然性,如果不是那次偶然在南江集团产区内的离奇事故,自己也不会认识面前这个姑娘,也不会通过她拿到刘工的定位地址,但同时,只要努力去追求一个目标,总会找到前进的道路,没有叶文,也会通过别的途径追踪至此,这就陷入了存在主义的迷思之中,这让张睿明想起那部电影,同样的选择与思考,结局是否也会是一地杀戮?

张睿明突然不寒而栗。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七章 香艳危情

刘工不是什么善角色,吕毫波更不好惹,都是犯过命案的狠角色,加上手下马仔,张睿明心里真有点悬,幸亏今晚的案子只要发现并跟踪就够了。刘工非常狡猾,除了必须联系的时候,平时基本这个手机是不会开机,短短的联系后立马就会关机,所以张睿明开始担心会不会扑了个空,到了才发现刘工已经跑路。

但张睿明一到地方就确信应该是这里没错。

车灯在不知名的乡道上随着地面起伏忽长忽短,黑暗中一座庞然大物在一个拐弯后突然出现,月光下,张睿明仔细分辨面前的黑影,高耸的烟囱和破旧的围墙,无数管道如同粗大的血管般把巨大的厂房连在一起。

这是一座不知废弃多久的厂区,根据蜿蜒如蟒蛇的蒸汽和物料管道、巨大的钢铁脚手架来判断,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化工厂区。

那就对了,这里很可能是以前南江集团旗下分公司的厂区,现在废弃后,本来就地处偏远,鲜有人来,里面面积广大,说不定弯弯绕绕几个出口,是刘工的天然安全屋。

开车绕废厂慢慢转了一圈,这厂依山而建,乡道刚好蜿蜒环绕,上山就通向西阳县城旁的省道,张睿明选了一个居高临下的点,驶出乡道,关掉车灯,在黑暗中慢慢靠近废厂,他把车停在一堵土坡的背面,这里刚好能看见大半个废厂去,就是旁边荒草丛丛,稍微显得恐怖,夜色中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在这乡间废厂上空不住回荡。

张睿明准备轻轻摇醒叶文,酣睡正香的美女记者平时的睡相一定不好,此时大大咧咧摊着脑袋,一只脚搭在前挡风玻璃上,正有节奏的打着呼噜。

连拍了几下肩膀,“干嘛呢……”叶文不耐的甩开手,此时张睿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吵着要来的,到了地点又不肯起来。

重重点了几下,这姑娘终于醒了,“啊!”估计很少被男人看见睡相,赶紧先翻出包包,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后就要打开车顶的阅读灯,却被张睿明一把拦住。

“我们已经到了,千万别开灯,小心被发现,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小心打草惊蛇。”

叶文呐呐的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观察,蹲守,这个位置能看到底下大部分的厂区,等早上天亮了一点,我就到对面去,你守这里,应该就能覆盖整个视野了,注意有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出入,万一有车驶出,就要马上跟上去。”

张睿明说完,解开安全带下车,但刚下车他就发现不对劲,背后有一点手电筒光从远处自上而下射来!

糟了!有人!张睿明回头一看,刚刚没有发现这土堆后面小山上居然有一个水塔,水塔上面居然住着有人!

这时,两束手电光正一晃一晃从水塔下往张睿明叶文所处的位置慢慢走来,五十多米的距离马上就要到了!

是刘工?还是他马仔小弟?!张睿明急出一头冷汗,怎么办?是发动汽车赶紧逃跑?那不是正打草惊蛇了吗,刘工一定会连夜逃窜,凌晨夜晚那就难跟了!如果不走,自己就两个人,还带个姑娘,怎么控制的住对方!蒙混过去?这么晚,谁会跑到这么个荒郊野地里面来!?

等一下……这么晚什么人会跑到这个荒郊野地里来呢……

叶文此时也发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个黑影,她一个女孩子一想起对方很可能是黑帮团伙成员,真切的面对危险时,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张检,怎么办?!发动……”

她话还没说出口,张睿明已经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张检,你……”

男子粗重的鼻息温热的呼在脸上,宽厚的胸膛就在眼前,有力的双臂擎住了自己,这绮丽的场景曾经只出现在叶文的幻想和迷梦中,但此刻滚烫的肌肤相亲,这种真实的感触,把她拽回了现实。

叶文这下更加慌乱了,张睿明一把把她推倒在副驾驶座上,同时一手摸到副驾驶座位的调节按钮,想把座椅放倒,可是这该死的大众座椅调节按钮是一个旋钮!要费力的慢慢旋转,而车外的黑影已经就在几步远了!手电光柱已经照到车窗玻璃上了!

张睿明一咬牙,左手从叶文大腿下穿过,干脆直接横着把美女记者抱到自己身上!同时轻轻一下吻在叶文脖子上!

啊~叶文恰好的一声喘息。

此时,车窗外映上两张恐怖的人脸,两束刺眼的手电光束打进车内。

窗外两人手持铁棍的敲了敲小车的玻璃:“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张睿明摇下车窗玻璃,一脸尴尬的神情说道:“不好意思,两位大哥,刚停了下车……”,他脚下轻轻踏上油门,同时一手遮住叶文慌乱中扯开的上衣领口,时刻准备发动汽车驶离现场。

这两人一看就非善类,一个高高大大的胖子拿着一根铁撬棍,旁边一个矮瘦矮瘦的小个子脸色深沉,阴骘纹如刀刻,正狠狠盯着车内情形。

在他们看来,车内两人,驾驶位上那男的长得倒挺白皙的,三十岁左右,正面对面抱着一位美女放在腿上,再看那女的,脸红耳赤的,衣裳凌乱,上衣扣子被解开一粒,电筒一照就映出一片雪白来,可惜马上就被这男的挡住了,嗨,这荒郊野岭,一男一女,躲在车上,还能做什么事来。

“办事就不能去开个房嘛?非要寻着刺激!”这高个胖子原本一脸凶神恶煞,此时见两人是来寻欢偷乐的,倒放松了警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两位大哥,我马上走!马上!”张睿明赶紧赔上笑脸。

“快滚!妈的,看得老子起了性子,把你这相好强了,你信不信!”那胖子作势恐吓道。

“马上!马上!”张睿明赶紧放下叶文,一按电子手刹,白色小车向前驶出,飞快的驶上乡道,往县城方向去了。

见小车上偷情的男女跑的飞快,那胖子目露猥琐的和旁边矮个子笑道:“龙哥,这偷情偷到这里来了,还真挺刺激哈。看的老子都有反应了,如果不是博哥要我们守着工哥,我他妈真想现在就到西阳县城去找几个姑娘玩玩!”

那被称龙哥的矮个子哼了一声:“希望只是个偷人滴,要真是跟来的差佬,我们马上就要收东西,准备带工哥跑路了……不对,还是不放心,我去喊工哥,你去开车,早点换地方算了。”

“嗨!你怎么这么紧张咯,又不是差佬,差佬跟踪还这样一男一女哦?你没听到那女的刚刚叫的那一声!我日!爽的起飞晒!我是只想找地方泻火。”那胖子说完舔了舔嘴,右手提了提裤子,转头回水塔下的监视用的小房间去了。

那龙哥懒得理自己这好色无耻的小弟,他眯着眼盯着小车驶去的方向,见半响,那小车没有回头,周围也没什么异常,准备抽根烟就回小屋继续打牌,他撩了撩衣服下摆,扎紧裤子里,掏出打火机,这时,他腰上露出黑黝黝的一坨东西,那是一把云南搞来的5*4式手枪。

…………

张睿明惊魂未定,一路开的飞快,驶上县道后,又开了几公里找了个加油站才停下来。叶文在旁一直红着脸不说话,这姑娘怕是吓到了,张睿明赶紧安慰:“没事,没事,已经没追来了,幸亏没发现……”

“怎么能说没事!明明有事!你都亲上来了还说没事!”叶文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撇过头不想理旁边这男人。

“怎么还哭真的了啊?”张睿明把车掉了个头,停在加油位上面,一边盯着前面废厂的方向,他担心刘工这种高智商罪犯,说不定已经派人尾随过来了,而且更怕的是刘工听到风吹草动,连夜跑路,现在自己车已经暴露了,再跟已经不好跟了。

“当然是哭真的了啊!”叶文哭了一下,这时由羞转娇,突然抱过张睿明右手,就是重重的一咬。

哎!张睿明一把反应过来,扯出手来,有点懵逼,“你咬我干什么?!”

“你碰了我,我还没被男人这样抱过,我爸爸知道一定会废了你!”

张睿明看着手臂上一圈深深牙印,没好气的说道:“那是形式所逼好吗?我是已经结婚的人了,我很爱我的妻子,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想法!”

听张睿明这样一讲,叶文更生气了,又把张睿明手臂扯过来,狠狠一口咬上去!

张睿明苦笑不得,怎么说对她没兴趣她反而更生气了,这小女孩的脑回路真无法理解,他索性右手一用力,肌肉紧绷,自然从叶文的口中滑了出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说了不是我想这样的。”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你到底试过多少次了?就这样一把抱过去,亲上来?只是做戏有必要做这么真吗?”叶文眼眶红红的,几滴眼泪在不停打转。

张睿明摇了下头,他被这不可理喻的女人气的已经快说不出话来,“我试没试过不关你的事,但刚刚那种情形下,必须做足戏,如果让对方产生怀疑,你我说不定都会没命好么!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啊!我告诉你,我看过案卷,吕毫波手上起码有三条人命,对方不是轻易可以糊弄过去的!”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八章 死神的鼻息

叶文没想到张睿明这么凶,稍微收起一些小女孩脾气,但还是一脸不忿:“哼,就你有理由……对了,刚刚那两个人里有刘工吗?”

“我看过刘工照片,刚刚那两人都不是,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个废厂,要派人看守也不太可能派这两个人,而且也不会住在山上,明显是放哨的小弟。”

见叶文稍微冷静点,张睿明接着缓声说:“刚刚我们都鬼门关走了一圈了,现在敢不敢和我再杀回去。”

…………

回到废厂已经凌晨两点多,张睿明跟井才良联系了一次,报告了一下情况,井才良还是叮嘱他在现在情势下,安全第一,能盯就盯,实在不行就等明早大部队直接突击。

张睿明同意安全第一,但是坚持继续蹲守,井才良也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嘱咐了几点就挂断电话。

张睿明抬头望了望前方,这废厂如同黑夜里蹲踞低伏的巨兽,遥遥望去,也显得幽深恐怖,这次他俩换了一个更远的位置盯梢,但也更安全,远离最开始那个山坡,之前惊魂一幕让两人更加小心。

“你先睡下,我来盯着。”

“为什么不是你先睡,你都追了一天了,你比我还累啊。”

张睿明笑了笑,自己确实累了,“好,我先眯下,有情况马上叫醒我,没情况,你困了就叫醒我,就算你不困,6点也准时叫醒我,到时天也亮了。”

“嗯,你……手怎么样?还痛么?”

张睿明转过身去,没有回答,对这姑娘,自己一直清醒的明白着,两人之间的界限在那里,没想过越雷池一步。今天这一路相伴,却隐隐让自己有点担心,如果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过了心里的界。

所以,张睿明下定决心,不想在任何私事上与叶文纠缠,也不打算回答她,没想到刚一躺下,无边睡意一下涌了上来,张睿明立即陷入黑甜迷梦之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用手推自己,张睿明一睁开眼,浑身一颤,想起自己正在盯梢,猛的坐起,“怎么了?有动静?!”

叶文指着厂区中央一个三层楼高的建筑说道:“嗯,你看前面那个仓库楼上那个窗口,从五点左右就隐隐有亮光亮起,一直亮到现在,刚刚我好像远远看到两个人影进到那仓库里去。可能就是之前那两人。”

现在已经接近早上六点,天已经亮了,视野很清晰,虽然隔得远,但也能依稀分辨前方的情形。

张睿明顺着叶文目光看去,那其实是一个化工的原料吊装车间,几根管道横穿而过,将这个车间和对面几个厂房连接起来,车间外墙有盘旋而上的铁楼梯,应该可以从外面直接进入二楼的操作间。

“必须近一点观察了,这个位置根本不清楚是不是刘工要转移了,如果跟错,那就是前功尽弃,我下车过去看看,你留在车上,时刻保持电话联系,如果我很久没过来,你就马上联系警方,直接突击。”

“你这是今天第三次了,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我在这又不能帮到你,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这次是没得商量的!这次是真玩命的时候了!你在这安安全全替我与外界保持联系就是最好的帮忙!”张睿明罕见的凶了一次,叶文被他一吼,倒不敢再提跟进去的事。

张睿明说完,就下车准备潜入,却被叶文一把拉住,美女记者从包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电动剃须刀似的小东西递到他面前:“带着这个,这是一个防狼电击器,我虽然从来没用过,也不知道威力,但是应该能帮到你的。”

张睿明一把甩出下右手的折叠警棍,接着对叶文挑了一下眉,“不用,我带了警棍,这两个小贼还奈我不何。”接着下车在清晨的晨曦中,慢慢向废厂摸过去。

张睿明动作很小心,在厂区外墙半人高的杂草矮枝中慢慢踱步过去,贴着围墙到了铁门口,锈蚀的铁门早就被人卸下半边卖掉了,毫不费力就钻进了厂区里面。

进来的地方是后门,是仓储区,联排的几个仓库刚好是不错的掩体,张睿明在水泥仓库中穿行,他经常保持体能训练,又是政法大学出身,接受过正规的实战动作课程,屈身前进与直身前进结合,很快就慢慢摸到了之前看到有灯光透出的化工原料车间。

贴在墙边才发现,这个原料车间真的很大,是一个长近百米,宽几十米的长方形车间,红砖结构的外墙保持的很完整,张睿明知道一般化工厂倒闭后,原料车间都会尽量保持可用。因为在企业破产流程中,原料车间就相当于一个化工仓库,要继续分装、存储未处理的化学材料。所以一般化工厂都会留最好的厂房当作原料车间。

原料车间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废池,原本不知道是做搅拌还是储存用的巨大池子,早已废弃多年,现在里面全是常年汇流进去的雨水,完全就是一个野池子,水面覆盖了厚厚的一片浮萍,绿油油的如同草甸。

而原料车间的另一边就是厂区的内部公路,直直可以看到远处的正大门,路面也是长久失修,坑坑洼洼。

张睿明躲在原料车间的外墙转角处,仔细观察周围动静,突然听到几米外转角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赶紧找个突出的支撑水泥柱后面躲好,心头一阵狂跳,手里紧紧拽着警棍。幸亏脚步声越走越远,应该是往另一个大门方向去了,他小心掏出手机来,轻轻调到自拍模式,把手机摄像头慢慢从墙角下面伸了出去,这样观察点、手机、观察人成一个三角形,张睿明躲在转角后面,从手机屏幕上看到右转角方向,几米远的地方,之前凌晨碰到的两人正从车间侧门出来,两人手里各自提着两个黑色公文包背对着张睿明往正门方向走去,两人越走越远,却未见到刘工的身影。

等了一下,走出去的两人还没有回来,而刘工也没有出现,张睿明越发不安起来,难道这个刘工的号码定位是错的?实际上定的只是他手下的小弟?但是短信内容与通话时间上来看,汤佐这个私密电话的通讯对象应该就是刘工无误啊,怎么现在都到这里了,还未发现这关键的中金智成刘经理身影。

张睿明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冒险摸进车间里面看看,只要一发现刘工在里面,就马上退出来,他慢慢探出身子,趁那两人还没回来,轻轻从原料车间的侧门溜了进去,里面空间广大,成堆的蓝色化学原料桶四处散放在一楼平地上,旁边还有几个巨大的铝合金罐体。这车间长年无人打理,许多罐体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不知道是什么原料气味逃逸出来,熏得张睿明一阵反胃欲呕,他赶紧躲在一堆罐体后面,一手用衣袖捂着口鼻正四处张望,突然心头一阵狂跳,抬头一看,楼上操作室的里面有个人,正在那不停的摆弄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头顶已秃,颧骨突出,一撇八字胡,不是刘工是谁!

化工车间的操作室装着透明的玻璃墙,张睿明从外面看里面也很清楚,果然是他!张睿明按下心里的激动,既然已经确定刘正在这里,那么自己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现在只要轻手轻脚的慢慢离开这个车间,躲在远处守着便是。他慢慢移动身子,从罐体后面轻手轻脚探出头来,见刘正一心在他面前的笔记本上敲敲打打着什么,张睿明快步起身,就要离开这个车间。

他动作迅速,刘正并未发现,就要到侧门口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喊道:“正哥!走了!东西都……”,张睿明还没反应过来,一张大脸猛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凌晨那个胖子!

那高大的胖子明显也吓了一跳,随即一下明白过来:“你他妈是差佬!?”。

张睿明还是先他一步,直接一把抽出右手的伸缩警棍,一个上击棍就照那胖子头上呼过去。

那胖子明显是一个练家子,抬起左肘就是一档,右手一伸就要去抓张睿明的脖子。

张睿明毕竟还是有准备,见上击棍被格挡,马上就矮身躲过胖子伸来的右手,上前就是狠狠的一个撩棍直击胖子下体!

顿时,那胖子挨了这一下,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脸色也变成了猪肝色,夹着双腿正不住痛呼,张睿明不知道对方几个人,赶紧拔腿就跑,想夺门而出。

张睿明刚跑一步,却被那胖子一把抓住左肩,接着被猛的一把扑倒,胖子比张睿明高一个头,体重几乎是张睿明的一倍,这一下猛的压下来,张睿明被摔了个眼冒金星,头上“嗡”的一下差点昏过去。

勉强用力起身,根本推不动身上这如小山重的巨汉,腾出右手想击打他的头。却被这胖子右手一绕,左手一缠,张睿明的脖子已经被狠狠的锁住!

这胖子一边死死压住张睿明,一边朝楼上喊道:“正哥!正哥!快跑!有差佬!”

楼上刘正见这情形,赶紧收拾东西,一边把电脑装进包里,一边就往楼下奔来。

面对比自己重这么多、这么有力的巨汉,还在地面被锁住脖子,基本就宣告胜负了。张睿明因为缺氧,意识渐渐模糊,他真切闻到了死神的气息,眼前渐渐失去颜色,整个世界变成无声的黑色。

一个念头在脑海浮现出来:难道就要牺牲在这里了?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八十九章 患难与共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点电芒闪过,被控制住的张睿明感到一阵电流传来,全身一颤,马上清醒过来,同时感到脖子上的压力顿时减轻,差点窒息的晕眩和突然而来的电击让张睿明用了十几秒才缓过神来,抬头就看见叶文拿着电击器,神情紧张,不知所措站在一旁。

“他……他……不会死了吧,我……杀人了?”叶文吓得还怔怔站在原地,脚不停的颤抖,牙关打颤,半天说不出两个字来。

张睿明费力的推开身上沉重的胖子,摸了摸那胖子脖颈上的动脉,没好气的对叶文说道:“你以为你网上买的那玩意是什么军用品,这胖子最多休克几秒,你没来的话,我倒是会交代在这里了。”

“真的……没事吗?”叶文颤颤兢兢问道,她第一次用这个电击器,对于威力完全没把握。她本来在车里等着张睿明的联系,结果等了半天还没见他出来,一时担心起来,就跟着进了厂区。结果刚好在原料车间门口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一时情急,就打开电击器印在那胖子的脖子上,阴差阳错救了张睿明。

张睿明好不容易站起来,刚想安慰叶文,正看到刘工提着公文包从楼梯间出来,刚好冲到两人面前,刘工本来在楼上见胖子已经制住了张睿明,刚准备从下面侧门出去,结果没想到他一下来,胖子不知怎的倒在地上,这个差佬旁边还多了一个女子,这下兔起鹘变,三人面面相觑,刘工一下不知所措。

“拦住他!”张睿明一反应过来,就是直接冲上去要控制刘工,可刚刚几下激斗,张睿明头颈还是麻木的,速度一慢,刘工反应过来,转头就跑。

张睿明刚准备追上去,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这突然平地惊雷的一声巨响,现场几人全部怔怔吓呆在原地。

不会吧!难道是枪!?

一枪射出,最先反应过来的器官是耳朵,特别在这封闭式的车间里,张睿明一阵耳鸣,这许久不曾听见的枪声……是5*4!向左一看,旁边车间红砖上一阵烟雾迸发,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弹孔,赶紧回头,就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昨晚那个叫龙哥的,正站在车间门外十米处,拿着一把5*4瞄准自己。

叶文被这枪响,吓得抱头蹲在地上,无视没有威胁的叶文,这龙哥聪明的保持着和张睿明的距离,正直直的指着他。

这不是张睿明第一次遇到枪战了,但以前第一次遇到枪战,那时还在公诉科,晚上遇到来寻仇的宁丽县黑社会,当时黑灯瞎火,开枪只是一瞬,完全没有准备,反而没有那么害怕。而今天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直直的面对死亡,张睿明才发现,人会不由自主的腿软,忍不住想求饶。

张睿明没有求饶,甚至来不及说话,就看到那龙哥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咔”清脆的击锤声想起,然而并没有听到枪响,是臭弹!

从死神手里刚刚逃脱的张睿明,赶紧往前一步拉起叶文,两人飞快的冲向楼梯间!

这边,龙哥已经拉膛退出那颗不响的臭弹,骂了句“粗制滥造的憨货”,重新上膛,瞄准正飞奔中的两人,“砰!”又是一声枪响,这枪打在旁边装满化学原料的蓝色塑料桶上,“轰”猛的一震!那桶原料爆炸起来,火花四溅。

大半个车间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叶文被巨大的冲击波猛的震倒在地上,脚一软,半蹲在地上一下完全起不来,楼梯间的墙壁刚好在第一次的爆炸中保护了无助的二人,但此时外面不断发生原料桶连爆,刺鼻的黑烟顿时笼罩着楼梯间小小的空间,张睿明回头扯起叶文,捧起因极度恐惧痛哭流涕的脸,一边擦掉叶文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道:“喂!喂!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不能停在这里!我们去二楼,那里还有安全出口!相信我!”

被张睿明眼神传来的力量所鼓舞,叶文点了点头,站起来,两人一起往二楼跑去,冲上二楼平台,正好看见走在前面的刘工正打开操作间的大门,躲了进去,张睿明全力冲刺,却还是晚了一步,刘工从里面堪堪把门锁上。

“开门!”张睿明怒吼道!现在一楼已经是一片火海,烟雾与火龙已经渐渐弥漫到二楼楼梯间了,呆在外面平台上只有死路一条!

通往外面的安全出口正在操作间里面,刘工把门锁好,就立即从出口逃生去了,张睿明看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把刘工火烹油煎了。但此时保命要紧,他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一个红红的消防柜,赶紧上前一脚把消防柜的玻璃橱窗踢碎,从里面背出一个干粉灭火器。

“现在一个灭火器有什么用啊,根本杯水车薪。”叶文在旁不知道张睿明提着这一个灭火器有什么,下面已经是一片沸腾了,刘工和那个龙哥已经拖着那个胖子跑了,现在张睿明和叶文两个人被围在这火海里,陷入九死一生的局面。

张睿明一边扯开灭火器喷头,一边冲到二楼楼梯间,使劲一喷,白雾状的干粉灭火器对于化学品火焰还有些效果,火舌退回去了一点,但是浓烟只是挥散只是一瞬,灭火器一断,黑烟马上把张睿明整个人都包围起来。

呸呸呸!张睿明喉咙如针刺,从烟雾中退了出来,短短几秒,他脸上已经是熏得一片乌黑,他赶紧对叶文喊道:“你赶紧报警,简单讲一下,就说失火、追逃。”

叶文已经在浓烟中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头示意,一边躲在离火焰最远的操作间门口拨打电话报警,急促的和接警员描述这里的情形,她说到一半,回头跑到楼梯间与火舌奋战的张睿明,边说边比划的问道:“位……位……位置!”

张睿明赶紧打开手机,他把之前发给井才良的定位位置拿给叶文看,叶文刚和接警员说了两个字,“嘟嘟”电话居然在这个时候断掉了!

啊!叶文无法想象,在火焰包围的火场,居然没有信号了,赶紧试着再拨,还是一次次显示“无网络”,张睿明掏出自己手机,居然也是显示无网络,现在周围是火海,外面无援兵,井才良和经侦总队的大部队还要两个小时后才会到这里,到时,自己和叶文已经是两具焦尸了。

疲劳和绝望,让铁汉也跪倒在地,现在的情形对于被火焰包围的两人来说,简直是判了死刑。

“如果让女儿萱萱看到漆黑如碳的自己,那她还怎么认出自己,这样的自己不会吓到她吗。”

想到女儿,张睿明站了起来,“不行,不能死在这里”。他察看了周围,现在唯一的出口就在操作间,必须要进去,死都要冲进去。打定主意,他把叶文从操作间的门口拉开,自己退后几步,猛的加速,举着灭火器铁罐就是往操作间的铁门上一撞。

“咚”的沉重巨声回响在二楼平台,张睿明这死命的全力一撞,操作间的铁门居然只是撞了个小小的凹痕出来。

张睿明自己疼的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捱过去,左臂、左肩又是一片钻心剧痛,应该是骨折了。

握住刚刚撞的骨折的左臂、左肩,张睿明面对眼前死局一筹莫展,连操作间都不能进去,哪里还有出口?

这时浓烟几乎将两人逼到操作室门口的一角里,一旁的叶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死死的拉着张睿明,嘴里呜呜喊着什么,她被烟雾呛住了喉咙。根本说话不出,张睿明也好不到哪里,他脱下外套遮住口鼻,但也是难以呼吸言语,慌乱中更听不出叶文喊的意思。

见张睿明一时难以明白,叶文急了,一把扯住张睿明肩膀,凑到他耳边,呜呜的沙哑喊道:“闯!闯!”

“创?”张睿明一头雾水?

见张睿明没有明白,叶文急忙两只手不停的上下比划,不停划着一个正方形,

张睿明突然灵光一闪,是“窗?!窗口!”

是了,打破窗口跳出去,外面刚好又是一个野池子,跳到水里应该也不会有事!可是,刚刚上二楼来之后,就没看见这里有窗户啊?!怎么办,哪里有逃生的窗户!

张睿明突然想起,刚刚从楼梯间上来,好像在二楼进来的楼梯间外墙那,就有一个对外的窗户!只有那里可以逃生!

可现在二楼楼梯间已经也是一片火海,张睿明看了看手里的干粉灭火器,只有最后一点了,不知道能不能冲到那个位置,但现在已经不是能选择的时候了!

他左手在刚刚撞门时已经骨折,使不上力量,全靠右手提着灭火器,叶文机敏的一把拿过灭火器喷嘴,瘦弱的小肩膀扛起筋疲力尽的张睿明,两人互相搀扶着,提着灭火器,两步三步,靠着最后一点干粉,最终冲回到了二楼楼梯间!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九十章 好的结局

张睿明把空了的灭火器用力往窗户上一砸,“哗啦”一声响,玻璃碎片迸裂开来,一大片玻璃掉落进窗外楼下的野池子里,张睿明探头出去,终于这半小时第一次呼吸到了清新空气,他没时间感慨,往下一望。从窗台到野池子还有个近两米的距离,要是跳下去这一下没跳好,很可能摔在旁边水泥地上,这近十米高的高度下摔下去,也是非死即伤。

但现在没有选择机会,火龙再过十几秒就要吞噬两人现在所站的位置,张睿明一把把叶文抱上窗台,深呼吸一下,比了个三二一的手势,用力一推,叶文立刻一跃,“扑通”一声正好落进野池子中,水花四溅,一团波浪散开,水面渐渐恢复平静。

“糟了,忘了问这姑娘会不会游泳了……”

张睿明来不及犹豫,后退几步,赤炎的火舌舔舐他的后背,明显感觉裤脚都烧了起来,一段全力助跑,一脚踏上窗台,纵身一跃!

“嘭”张睿明胸口像挨了一记重拳,不知道有没有骨折,从十米的高空中坠落水面,远比想象的要痛,在浑浊的水池中勉强睁开眼,拨开眼前层层密密的浮萍,张睿明赶紧寻找先前落下的叶文。

看到了!就在前方几米处的池底,叶文似乎落水后就摔伤昏了过去,幸亏这池水并不是深,张睿明潜游到底部,一把抄起叶文的软腰,手足并用,两脚用力踩踏,奋力上浮,终于慢慢靠近水面,浮出水面,张睿明抬头四望,慢慢游到池子边缘,这野池子边缘与地面落差足足有一米多,好不容易浮到水面,却没办法带着叶文爬上去,张睿明心急如火,正焦急万分时,一只手从岸上伸了过来,顾海的大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张睿明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这张猪头大脸帅气非凡,这么开心的见到顾海。

…………

把叶文拉上去后,张睿明也跟着爬上了岸,上岸后才发现,周围停了七八台警车,密密麻麻围了几十号人,警报灯闪耀,熊熊燃烧的原料车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周围还有几只警犬四处查找还有没有刘工遗留的证据,看样子东江市巡特警、经侦队、检察院,基本上都来齐了,张睿明没时间仔细看,叶文现在还昏迷不醒,望着躺在地上白皙的脸蛋,张睿明心里一阵不忍,从最开始的偶然相遇到现在,这姑娘几番因自己而遇险,心里隐隐已经有些触动,如果真让她死在这里……

张睿明赶紧问顾海道:“救护车呢?”

“已经叫了,应该和消防的等会就到。”

“我们先急救,我左手骨折了,快帮我把她翻过去。”

他和顾海两人先把叶文翻转过来,用膝盖顶住她肚子,先让叶文俯身向下,把腹腔里的积水排出。然后张睿明再把叶文翻回正面,这姑娘已经昏过去了,必须做心肺复苏。

心肺复苏有两个部分,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循环吹气,他左手骨折,胸外心脏按压这一点只有让顾海来做。

一下、两下,顾海用力按压着叶文两侧肋缘于胸骨连接处,每按五下张睿明为叶文吹一次气,终于,两分钟后,叶文手脚轻轻一颤,似乎有了反应,张睿明俯身在她鼻间仔细观察,叶文终于有了自主呼吸,虽然神志仍是昏迷不醒,估计是复苏后综合征,但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见终于把叶文从鬼门关前捞回来,张睿明一下瘫倒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如瀑的汗珠,他转头望向同样大气喘个不停的顾海,两人同时相视一笑,这一笑包含太多的感触。

“你们是跟着我过来的吧?这个位置,昨天晚上我才拿到,也没有和你们透露,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跟我的?”

顾海望着张睿明,这个案子如今已告一段落,既然自己身上的嫌疑已经洗清,之前的不愉快早已随着刘工的落网烟消云散,他坦然说道:“你是政法大学毕业,你的能力我们都认可,从最开始,张市长就知道你会是第一个查清这案子全貌的人,而且对你的跟踪也比想象中的难,第一次跟你就被你发现还跟丢了,所以现在你应该知道哪一天开始跟你的。”

那就是之前去证监局的那次开始的,张睿明仰头喘了口气,“算了,也蒙你们抬爱,这么看得起我,今天如果你们没跟来,我倒真要死在这里了,也连累了叶记者。”

顾海一脸尴尬,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好意思。

张睿明沉思片刻,问道:“既然你们跟着我来的,那刘工他们三人应该已经被你们抓获了吧?”

顾海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们本来想等你出来再动手的,可见你被发现了,我们就准备行动,一听到枪响,我们就赶紧过来了,可惜第二枪引爆了车间里储存的甲醇,我们过来时一楼已经是一片火海,我们根本冲不上去,只能等消防,幸亏你们机灵,自己从二楼窗户跳出来了,不然今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内疚死了。”

顾海说这话时,旁边几名特警刚好押着刘工和那个胖子过来,那胖子还狠狠的盯着张睿明,估计他还记得之前张睿明给他那重重的一击。

一名身穿白衬衣的三级警监走了过来,顾海赶紧站起身来,张睿明看了看他编号——300003,估计是东江市局的刑侦副局长。

这位白衬衣与两人依次握了握手,感激的说道:“这次逮捕了两名嫌疑人,通缉犯刘工也在内,有一名持枪歹徒已经被我们击毙了,这次感谢省检两位同志的大力协助!”

顾海和副局长客气了几句,副局长俯身安慰了一下张睿明,说:“张检辛苦了,这次一定会向省里汇报,特别是张检你不顾危险,潜入调查,为我们侦破工作立下了汗马功劳。一定让……”

张睿明抱着怀中仍在昏迷的叶文,苦笑道:“别的都不用,只求局长帮忙催下救护车,这位叶记者虽然有呼吸了,但怕拖久了有后遗症。”

“这个当然。”副局长起身让指挥中心再三催促下救护车,没多久,一辆最近的西阳县120救护车就赶到现场,见叶文已经被抬上担架,张睿明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一旁的顾海走了过来“你不跟着去医院?你手已经这个样子了……”

张睿明这才有机会关心一下自己,刚有这念头,就感到背后火辣辣一阵剧痛,估计在火场时,后背,四肢都有一定程度烧伤,而左手折断后无力的垂着,一碰就钻心的疼。

“哎哟……”张睿明强忍身上剧痛说道:“算了,井厅长等下就快到了,我还是等他来再去医院吧。”

顾海定定看了张睿明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这个案子张市长已经说了,之后工作由我们省委工作组主导,刘工等人如果要移送,随时听从井厅长那边指令,你安心去医院吧。”

见顾海看出自己担忧,张睿明应了一声,确实再拖着不去医院也不行了,他也不多说,转头上了120的急救车。

车上靠在一旁座椅上,刚打起瞌睡,正看见叶文悠悠醒转过来,眼神迷离的努力想要睁开,一见旁边的张睿明,眼眶就泛红,几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珠子不停打转,梨花带雨的样子,格外令人怜惜。

“安心,好好休息下,没事了”张睿明靠近叶文慢慢安慰道。

怕她失温,张睿明从护士那里多扯了几件垫子,盖住叶文身上,好不容易忙完,这时湿漉漉的口袋里传来了电话铃声。

工作组组长井才良电话打来了,张睿明接通电话,“井厅长,我刚准备向您汇报,我……”

张睿明刚想说点什么,井才良就抢在他前面说道:“好了,不用汇报了,具体情况我都从顾海那边了解了,你辛苦了,这次立了大功,现在那位和你在一起的女记者状况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

“她现在情况稳定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嗯,你安心休息,这段时间你不用担心案子。”井才良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张睿明却怔怔的拿着手机出神,的确,南江集团的处置方案东江市长张圣杰早就拿好了主意,和工人代表也签订了合同,中金智成这块刘工今天也已经到案,加上之前被抓的南江集团董事长李锦,除了早已逃亡多年的吕毫波,这个案子主要头目已经一网打尽,整个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下一步就是移送起诉,但是,这次刘工等人对自己的袭击,起码已经构成妨碍公务罪和故意杀人,从当事人回避的角度出发,接下来这起案子法庭上的公益诉讼环节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张睿明顿时有一点淡淡失落感,努力这么久,最后法庭公益诉讼起诉人的位置上坐着的却不是自己,像极了上一起在津港的“毒跑道”案,自己施展浑身解数,踏平各种波谲云诡、努力争取来的局面,最后收场的依然不是自己。

也罢,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就好。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九十一章 不情之请

正乱想间,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握住了张睿明的左手,叶文似乎看出他的失落,正投来安慰的眼神,张睿明轻轻在她手掌上拍了拍,这次却没有甩开。

…………

在西阳县人民医院先期处理了一阵子,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在井才良和张圣杰的关照下,张睿明和叶文两人第二天就送往东江市医疗条件最好的东江市东华第一附属医院,到医院门口,刚下转院的救护车,井才良就迎了上来,两人细细聊了一段,把当天的局面复盘。

张睿明小心的问道:“这两天怎么样,刘工招了吗?”

井才良却黯然笑道:“招了,该招的,不该招的,他都招了,按他的说法这个案子基本算是到他这里就到头了。”

“没有别的证据和线索指向吕毫波的吗?”

“完全没有,这个吕毫波真不简单,这几年一直没能抓到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个案子他也是只在李锦的笔录里闪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了。而且对他来说,这个案子都不算最大的,抓他估计不是这一下的事,而南江集团和“镉大米”这起事件,我们必须尽快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张睿明听到这里一下就明白了井才良的意思,两人沉默了一下,张睿明问道:“那现在这个案子,既然到底了,刘工把之前转移的赃款吐出来没?还有牵连到别的“更深”处吗?”

“赃款已经吐出来了,现在已经查封了刘工几个冒用他人的银行账户……”井才良看了张睿明一眼,明白他的疑问,眼神回避的说道:“这个“更深处”……就没有了,我们开始的想法是以最坏的打算来处理这个案子,所以在信息和行动上和东江市委这边做了一个隔离,但现在通过李锦和刘工的口供来看,东江市的领导班子确实没有与南江集团有任何利益往来,是绝对干净的。但之前我们的工作也没有错,这个异地调查,小心行事总是对的,而且他们不也一样对你、对我有过跟踪嘛,这个可以理解……以后,这个疑问就不要提了,不要影响同志间关系。”

张睿明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他接着笑道:“现在看来,东江市局对我的跟踪还是对的,不然的话,昨天我和叶记者已经死在那个不知名的野池子里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下,井才良看望了一下叶文,慰问了几句,就准备离开,张睿明送他到车前,最后问道:“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开庭,公益诉讼这一块谁来负责?”

井才良笑道:“这个是你们省检的事了,我们联合工作组基本完成任务,也要解散了,但是我听说应该是指派顾检负责吧……”见张睿明神情有些失落,井才良又安慰道:“张检,你还年轻,好好休息吧,案子永远做不完的……而且做事怎么样也不是最重要的……先把身体养好,才有革命本钱,再见。”

张睿明苦笑一下,送别井才良,回到病房,还没待一下,就听到病房外一阵吵闹。

“美女,你不能这样走来走去,你这个伤口不能扯动的……”

“哎呀,我就要换病房,那边都是不认识的,我就要住这里!”

这熟悉的声音传来,没过几秒,张睿明就看见叶文提着个输液架一瘸一拐的走进自己病房来,对自己咧嘴一笑,手上还插着点滴针头。

“算了,我是她朋友,让她陪我聊聊天吧。”

跟进来的护士还想阻挡乱闯的叶文,见张睿明这样讲,也出去了。

这几天,已经来了几波慰问两人的队伍,有东江市的相关部门,有叶文他们公司,送了不少东西,叶文大大咧咧在张睿明旁边坐下剥开一个香蕉吃了起来。

张睿明笑着看着这姑娘,“怎么样,好点没,没留疤吧。”

“留疤也不要你管,又不是你老婆。”

这天就没办法聊下去了,恰好这时手机又响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是唐诗打来的,张睿明当着叶文的面就接通了。

“怎么几天还不接电话?!什么意思!真不准备过了!”电话那边唐诗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张睿明讪讪不知如何回答。

到医院后,张睿明只向井才良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自己受伤的事不要让家人知道,不愿让她们担心。

“嗯……嗯……这几天忙完了,很快就回来,好,好,我错了……”

张睿明接电话时眼神里的温柔似水,看的叶文心里如刀绞,她实在忍不住了,气鼓鼓的提起点滴架,舞大刀似的离开张睿明的病房。

护士见叶文突然又急着出来,追在后面问道:“对了,美女,你还换病房吗?”

“换什么换!不换了!我死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张睿明手里拿着电话,但外面的喧嚣他都听在耳里,只能是一脸苦笑。

…………

没住两天,张睿明就闲不住了,这几天吃得好、睡的好,日子安逸的不真实,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不用为案子跑上跑下,反而不习惯起来,中间又来了几批慰问的各级领导,连好兄弟吴正也从三河镇赶了过来,一见面就大骂张睿明傻X,三十多岁还这样冲在前面,最后一个露脸机会都没得,张睿明笑着骂胖子吴正自己不也差不多,一个人躲在偏远山区,又有什么能表现的呢,两人斗了斗嘴,吴正直嫌医院饭菜不好吃,怂恿张睿明和他一起溜出去,再去吃那个小饭馆的津港家乡菜,结果被眼尖的护士姐姐从电梯口拦了下来,神通广大、能潜入最危险地带调查的张睿明却溜不出小小的护士站……

吴正走了之后,张睿明日子又无聊起来,叶文倒真耍起小女孩性子,这几天真不到张睿明病房来了,微信上发消息也不理。

这样也好,毕竟张睿明不是傻子,这女孩对自己的心思哪里会看不出,自己已经结婚了,对她的冷漠拒绝反而是最好的温柔了吧。

想到叶文,张睿明有点心烦,他准备去走走,突然想起之前王援朝也是带女儿在这个医院做检查透析,刚想打电话,脑海里又浮现出吴小琴的凄凉身影来,胸口一窒,但还是拨通了电话。

王援朝刚好今天带女儿在肾内科做检查,听张睿明说要来看看自己,诚惶诚恐的连说自己过来,张睿明没跟他客气,直接问清楚位置就挂断了电话。

见到王援朝时,他正帮女儿排队买药,张睿明打着绷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差点没惊掉下巴。

“张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的?”

张睿明没好气的想到:“还不是因为帮你们这些当事人追赃款,不然自己早就从这案子里抽身了,如果不是为了追查刘工,自己怎么会深陷险地。”

王援朝一头雾水,张睿明不想让这老实人知道自己是因为调查南江集团才负伤,他怕王援朝有心理负担,随便找个原因就忽悠过去了,他主要的想把案子的情况和他讲了一下,让老王到时出庭也更有信心。

“南江集团的钱款基本上追回来了,这样你在最后的执行时也能站在更有利的位置,现在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女儿,少喝点酒啊。”

张睿明陪王援朝聊了许久,这个案子走到最后,最重要的就是希望执行能落到实处,受害人都能得到医治,三河镇能回复往日的青山绿水,东江市的大米在市场上也能早日重拾品牌来。

聊到下午四点,张睿明才在王援朝的千恩万谢中回到自己病房,每一位当事人的肯定是这一行少有的温情时刻,张睿明刚体会不久,一踏进病房,就看到三位陌生又眼熟的访客,正身穿检察官制服笑着望着自己。

张睿明明明觉得见过领队的一人,但就是一下想不起来,先赶紧一一握手,抓紧时间绞尽脑汁想对方名字,这三位看制服都是南州省检察院,可自己都不认识啊,想了一圈只能尴尬问道:“请问……是哪位……领导?”

“这位是纪华啊!你自己处长都不认识啦?”旁边一位漂亮的书记员见张睿明居然不认识他自己的顶头上司,忍不住笑道。

“哦!哦!纪处不好意思,这次我从高处摔到水里,脑子不太灵光”张睿明赶紧找个理由补救眼前的尴尬局面,其实也不怪他,这次借调省检,他总共只去了省检大楼一次,这顶头上司——行政检察处的副处长纪华虽然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是当天报到后,立刻就把张睿明发配到省委专案组来了,行李都没放就直接上了省里开往东江的大巴车,他和这纪华也只一面之交,此时认不出倒挺正常。

“这两位都是省检宣传处的兄弟,今天我们过来主要是代表省检欧检察长等领导的意思,特意来慰问看望你的……”纪华倒不介意,他简单向张睿明介绍了随行的两人,就坐下开始慰问来。

机关单位的慰问程序基本都是同一个流程,握手,聊两句,然后拍照,基本都差不多,只是随着领导级别不同,随行人员有增减,有点像旅游团进景区。

纪华坐着和张睿明聊了一会儿,主要还是鼓励和赞扬张睿明这次潜入调查、因工负伤的杰出表现,旁边两位宣传处的正不停给两人拍照。

说了一段时间,张睿明突然打断纪华,提出了一个要求:“纪检,这些奖励和认可,我很感谢省检的领导,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领导能够考虑。”

纪华倒是没想到张睿明会主动提出要求,笑着说道:“没事,你尽管讲,只要条件允许,省检领导都会考虑的。”

见纪华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张睿明坦然答道:“我希望能参加这次南江集团案的庭审阶段。”

第二卷 省检扬名 第九十二章 真正的内鬼

这个问题一出,纪华神色有所变化,他想了半天,叹道:“睿明,你也是老检察官了,这个案子你身处险境,直面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甚至枪击、火海中逃生,还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所有人都认可你的功绩。但这样一个大案,你自己也是受害当事人,你在一线这么多年,业务应该比我还懂,你觉得就算省检领导让你出庭了,在法律回避这一节上违例了,你自己心里应该也不舒服吧。”

“纪处长,正是因为我在一线这么年,每一个案子就像我自己的孩子,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工作,就是为了站上法庭的那一刻,所以我希望能善始善终,完成的漂漂亮亮。”

“这个案子你自己不要再纠结了,上面已经指派顾海接手了,省检领导都对你这次英勇表现都赞不绝口,屡次在党委会上对你个人提出表扬!案子有的是,这次我还正是为了你的下一步工作安排来的……”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紧,果然,今天纪华不可能单纯为了慰问跑这么远,看来还是带着人事安排来的……只是不知是好是坏……,当下屏息聆听。

纪华望着张睿明继续说:“这样,津港市检那边最近有一个公益诉讼的案子,是新类型的,而且在社会上引起了比较大的舆论关注……省检领导是这样想的,津港市是全省经济最好的地级市,也是国家级旅游城市,那边现在更需要发挥你的实务能力和公益诉讼这块的经验,而且又是你的家乡……”

听到这,张睿明明白了,这是要赶自己回津港市检呢,他顿时五味陈杂,但在领导面前也不能表现什么,他先耐心听完。

“……这样,党委也是主要想听听你个人的想法,当然,也不是就这样随便下去,我们和津港陆检察长联系过了,上级也打了招呼,你下去先到民行科当科长,以后有机会,再优先推荐……”

领导问你意思,其实就是意思意思,真实的意思是早就决定了,张睿明心里再有想法,此时第一时间也就只能拍胸脯向纪华保证:“绝对服从党委安排!全心全意完成任务!”

见张睿明一口答应,纪华也松了口气,最开始看到关于张睿明的人事安排,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一名刚刚立了大功的检察官,居然马上就下放回地方去了,虽然给了一个科长,但是……

现在,见张睿明马上就服从安排,一句别的话都不讲,这让纪华更感到意外,这样也省了他许多功夫,当下拍了拍张睿明肩膀,表扬道:“好!很优秀!睿明,你真的是我见过的非常不错的同志!懂业务!有能力!又服从命令!政治过关,向你这样的优秀同志以后还有广阔的发展空间,省检随时欢迎你回来!”

张睿明笑了笑,谦虚了一番,虽然相信这番话是纪华的真心话,但他心里却如同打翻了调料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各种情绪在胸口翻腾。一个人,到了20岁还不狂,这个人是没出息的;到了30岁还狂,也是没出息的。张睿明年轻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现在人到中年,早已学会如何面对世态炎凉,也学会了中年人生存最起码的一点:不动声色。

强压心头情绪,和纪华几人又寒暄了一番,定好了交接工作的安排和日程,张睿明终于送走了省检的三人。好不容易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病房,想让自己情绪放开,先前的不忿、愤怒、伤感此刻却平静下来,因为张睿明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来,只要打开手机,看看萱萱的照片,满腔的怒涛化为一江春水,蜿蜒而去。

也好,回津港,回到女儿身边。

…………

退病房时,张睿明特意问了护士叶文的情形。

“她啊?还好啊,烧伤部位已经痊愈,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不肯出院……”护士说到这里时,瞄了张睿明一眼,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情况啊,一个明明早就好了,为了陪你不肯出院,三天两头偷偷过来看你,而你这样中度烧伤的,却又急着出院,到底怎么了?情侣吵架啊?”

张睿明一脸苦笑的说道:“同志,你误会了,你看下我病历,我是已婚,她是未婚,什么情侣啊,朋友而已。”

是啊,朋友,出生入死的朋友而已。

张睿明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接触叶文,更不能去撩拨她的心意,这是一个已婚男人的底线。

此刻默默离开应该就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

张睿明在病房里收好东西,之前井才良打电话来说会安排人送他,等了一会,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病房,来的人居然是顾海。

坐在车上,两人半天没有说话,张睿明心里有不少情绪在混杂,借调省检这短短几个月时间,从最开始中巴车上相遇开始,顾海就不算他朋友,不管做什么事,这人永远都比自己多算一步、抢在自己前面一步。而之后相互竞争、误会,大打出手,最后却又被他相救,但马上这个案子也被他拿走,甚至自己离开省检可能也是在这人的影响下,现在却又是他来送自己离开,

也罢,这起诉讼让这个人来,也许还更能让人放心。

车子行上外环线,车里气氛异常沉默,张睿明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问道:“刘阳现在在哪里?”

顾海完全没想到张睿明会知道这件事,瞥了他一眼,说道:“因为涉嫌违纪违法,现在已经在省纪委留置审查。”

果然,张睿明心里一沉,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内鬼到底是谁?从最开始三河镇调查开始,到后面中金智成卖空时机的把握,都有一个内鬼的身影在时隐时现,将工作组的内部情报不断透露给南江集团和吕毫波那一方。

顾海感到很疑惑,刘阳涉案的问题,连他也是最后讯问刘工和查询刘工手机的通话记录后才发现,张睿明这几天一直都在医院,怎么也知道了刘阳涉案的问题?

顾海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张睿明没想那么多,直接答道:“这个很简单,通过排除法和一点试探就发现了,之前我去三河镇那次,知道我行踪的只有你、我、刘阳、井才良以及东江市检少数几人,结果那天我连车牌都被李锦他们详细掌握了,当时我就开始留心,因为你和荣能源化工发展公司的联系,所以最开始我以为那个内鬼是你。”

顾海现在还记得那天两人动手张睿明重拳的滋味,此时想到,嘴角一撇,冷笑道:“所以那天,你才在井才良面前指认我,想把我弄死,就是因为你那无聊的猜想?”

说到这,张睿明反而不好意思了,确实那天自己被李锦、刘工他们误导,错怪了顾海,两人才闹得那么剑拔弩张,现在想起来,自己的确实有责任,何况,最后顾海还救了自己一命,这样想起来,旁边驾驶位上这个面目凶恶的魁梧汉子,没有原本印象中那么反感了。

张睿明犹豫了一下,坦然说道:“那天确实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呵,我不需要你道歉,最后你能引导我们抓到刘工,我们也算扯平了”顾海还是一贯的直接,他接着说道:“反正都是为了工作,你也早看我不顺眼,我也嫌你太娇气,我们也算不上朋友,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承认你是个不错的同事。”

“对,同事就是同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张睿明也被顾海的直接打动了,事世浮沉,同室操戈都以为常事,有一个能坦诚相待的同事已经是职场幸事了。

“对了,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刘阳才是那个内鬼的?”

“我错认你是内鬼后,却没能在李锦口供里挖出你和南江集团有利益往来的证据,当时我就缩小了怀疑范围。后来,我通过汤佐弄到了刘工的私密号码,当时我需要省检领导签字的《查询通讯记录介绍信》,我本来想让刘阳帮我打出来的,我突然灵机一动,让他帮我打印了一份《协助查询存款通知书》,还故意说明是要查汤佐的,结果,等我下午去查汤佐的银行信息时,发现他的账户马上就转移走了,这个内鬼明显就是刘阳了,所以之后的调查我都完全避开他进行。”

听张睿明说完,顾海心里也由衷赞叹:这津港的富二代,虽然有时犯迷糊,但是关键时候还是有两下子的,如果不是他提前发现,这个案子现在结局还未可知。

刘阳不像李锦等人,是省检多年的老文员了,虽然是聘用人员,但这么多年下来,与顾海等人都有了深厚的情谊,这次他虽然违法违纪,顾海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太好受。

“你也许不知道,刘阳和刘工两人都是同村同族的远亲,所以这次南江集团的案子,刘工通过腐蚀他,打入我们工作组内部,才造成那样的困境。”

见张睿明没有说话,顾海又接着说道:“……刘阳以前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我和他共事三四年了,他做事扎实可靠,你知道我们系统里像他们这样的临时工,待遇很差又经常加班,又容易缺乏自我认同,他家里条件不好,这次刘工许诺给他一笔钱,只要他在我们行动前发几个关键的短信……”

听到这,所以事情基本上都对上了,从最开始的调查三河镇到最后查汤佐账户,一直是刘阳在与南江集团联系,特别是替中金智成卖空这点,为刘工等人谋利近十亿。

“刘工许诺给他多少钱?”张睿明突然问道。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九十三章 二三月里饶春睡

“50万,先付了20万,现在已经向监察委退回了……”

居然只为了区区50万?!张睿明心里也是一阵感触,确实,在省检这样的重要机关工作的人,即使只是一名小小的临时工,过手的资源、影响力、信息都是无法想象的,如果不能把握自己,随时都可能被贪欲所淹没。

两人沉默了一会,车子已经驶入了东江市高铁站,在进站口,张睿明下车与顾海告别。

“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两人相视一笑,恩怨情仇尽皆消弭。

张睿明迈步走进进站口,他一直有种淡淡的预感,或者说一种希冀,希望能在马上的某个拐角处遇见突然出现的叶文,这种情绪一直在心里轻轻发酵,在即将离开的此时最为强烈。

而这种情绪又引起张睿明心里的一丝内疚,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见她?即使见了她,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关于叶文的印象此刻却渐渐清晰起来,从最开始口口声声讲着“美国法律”的飒爽英姿,又想起酒庄夜会时的惊人美丽,再就是为了自己以身试险、套话汤佐的“小妹妹”,而最后停留在张睿明脑海里的,是那个在火海中与自己赴汤蹈火生死与共的叶文。

如果再早一点遇见,会不会不一样?

这时,张睿明心里的愧疚又占了上风,妻子唐诗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不,早一点,也只是更珍视的一位老朋友而已。

对,老朋友,也许今生再也不会相见的老朋友……

检票、安检、登车、发动,张睿明的希冀慢慢淡了下去,最终望着车窗外逐渐远去的东江市,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已经成了回忆。

本来就不应该有的心绪,就让它变成回忆,这样就好。

…………

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公益审判庭,今天下午三点开庭的这起全国首例毁坏名胜古迹民事公益诉讼案,已经鏖战了近三个小时了,津港市检察院的检察员张靓站在公益诉讼起诉人的位置上,此时正向法庭申请播发一段证据视频。

“津港市检察院现在出示7号证据,是当事人张小掖在短视频平台上公布的一段案发当时拍摄的视频,证明目的是认定当事人的违法事实!申请当庭播放!”

公益审判庭审判庭的女庭长陆有亮高声答道:“同意,请书记员播放”

书记员把津港市检方刻录有当事人拍摄的短视频碟片放进审判庭的多媒体系统,随着开始键的按下,视频开始播放。

这是一段现在流行的抖音短视频,画面背景是津港水月洞景区一处未开放的洞穴里,被告席上的四名大学生正开心的对着镜头做着各种鬼脸,镜头一转,其中两人人模仿动作游戏里的架势对着一块倒悬的钟乳石笋合力踢了过去,钟乳石石笋顿时被踢粉碎,这时背景音乐响起,四人大笑……

这是全国首例毁坏名胜古迹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案,起因是几名穷游的津港大学大学生在本市西区最著名的景点:西江湖水月洞游览时,进入景区未开放区域,肆意破坏原始地貌,还拍短视频炫耀,涉案四人已找到。津港市检已委托第三方鉴定机构对破坏的喀斯特地貌进行勘验鉴定,结论得出目前四人在未开放区域损坏的钟乳岩,保护、修复费用高达数百万人民币,而且其中最大的那柱“仙人指”钟乳石,如果等溶洞再次自然生成的话,需要整整2000年以上,这是大自然瑰宝、自然对人类的馈赠,此时却在四人的短视频媒体上,就这样轻易的化作四人炫耀把玩的玩物。

视频播放时,旁听席上几名的无关群众传来了阵阵唏嘘,但马上又被几个家属压下去了,现在法庭里旁听的大多是4名被告的亲朋家属,此时乌压压一大群人,给庭审带来极大的压力。

这是张靓第一次以主办检察官的身份出庭,压力虽大,但她始终牢记张睿明教他的三点原则,庭前调查做的十分扎实,证据全面,此刻在庭前显得却十分从容自信,而同为女性的审判庭审判长陆有亮也给了她一定的支持,之前有几名情绪激动的被告家属居然在法庭上辱骂她,马上被陆有亮安排法警轰出了庭审。

鏖战到此刻,进展一直很顺利,而在视频播放后,对方律师已经几乎没有正面交锋,对于检方提出的证据也不质疑,在陈述环节态度也很消极,几乎选择了放弃的态度,张靓此刻却心里打鼓,疑惑万分。

怎么回事?这样下去,对方四个人定罪是毫无疑问的,难道对方就这样打算认罪了?

疑惑的时候,她习惯性的想找寻一个人的身影,希冀可以在那个人那里得到答案,当时知道他就要调回津港的消息后,张靓还兴奋的跳了起来,上次那起“毒跑道”案中,跟着他自己得到了飞速的成长,这次他回来,据说还是接李巍科长的位置,而自己终于可以又跟他好好学了。

张靓心里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张睿明,此时张睿明正在赶回津港的路上,而张靓已经按耐不住向他讨教学习的激动之情了。

正分神间,法庭上审判庭已经宣布休庭,高声宣布将择日宣判,张靓透了口气,今天庭审已经结束了,顺利的话,下次宣判有罪判决是十拿九稳,那样就能在张睿明面前,好好展示自己的成长。

她开始收拾案卷,今天是周五,好不容易能放假,正准备找陆有亮借房间换下出庭穿的检察官制服,好直接回家。这时旁听席上的家属却突然围上来了,一二十号人齐刷刷围住了张靓,有老有小,几个年纪大点的妇女直接动手推搡起张靓来。

“干什么!干什么!”和张靓一起出庭的检察员吴云赶紧护住这小姑娘。

“你们不让我们活了!那就大家都不用过了!我儿子赔不起!家里过不下去!我们就到你们家里过去!”为首几个妇女指着张靓骂了起来!

“不过了,以后就在这里吃喝!”后面几个家属扶着一个八九十岁样子的老人,让老人躺在原告桌子上,直直摆在张靓面前。

“你个小姑娘!你叫张靓是吧!我们以后家里老年人就跟着你过了!你把我儿子罚的倾家荡产!害的我儿子读不了书了!到时我就找你!你养我全家!”

张靓哪里见过这架势,一张小脸此时涨的通红,在法庭上伶牙俐齿的她此时被眼前这些胡搅蛮缠的被告家属围得说不出话来,她又急又气,从小接受的教育没有告诉过她,这世界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错误不一定都会得到惩罚,而卑鄙是许多卑鄙者的通行证。

“我……”张靓被人用力一推,一下摔在旁边座椅上。

“干什么!干什么!法警!谁再闹?!都直接拘留了!”本来已经退庭的陆有亮听到这里的喧嚣,赶紧带着几名法警回到法庭。

那几名法警的得到庭长指示,赶紧驱散家属,护着张靓等人离开,几个老人推不动法警组成的人墙,还咬牙切齿的指着张靓“你等着!要是你害我们倾家荡产!我们全家人找你家里去!”

在这些人看来,打碎几块天然的石头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而检察院开口就要自己家庭承担几百万的赔偿义务,这完全就是断自己全家生路,而且自己的孩子因为这件事还要被学校处分,要是孩子千辛万苦考上的大学,因为这点事情就不能读了,那这些老人一定要为孩子拼命。

张靓离开时已经被吓到瑟瑟发抖,小姑娘牙关发颤,在这些撒泼发狠的家属面前,她褪去了检察官的光环,只是一个被围攻的小姑娘,这是她第一次受当事人围攻,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

“二三月里饶春睡,七八年来不早朝。”

初春的风,凌烈刺骨,车厢里却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女儿的欢笑与妻子的恬静,如同最美好的一副画卷融入到张睿明心里,让他没由的想起白居易的这首《喜杨六侍御同宿》来。

这首原本讽刺皇帝不上朝的诗,此刻却莫名贴近张睿明的心境:管他大案小案!老子今天不上班!

恬淡美好的家庭生活,这是他这半年来最幸福的时刻。刚回到津港没多久的张睿明,刚回到家里,还来不及亲两口女儿,父亲张擎苍就招呼着全家人跟他出去吃珍馐。

“爸,吃什么去啊?连珍馐这个词都用上了啊!”

年过60的老人眉毛一扬,说道:“你从小在津港长大滴,你说这个时节,什么是珍馐咯!今天我们吃“刀”!赶紧去,我今天凌晨2点过去的,才好不容易订了5条“江刀”,去晚了,怕被人换了哦!”

一听到“吃刀”两个字,张睿明就明白了,今天父亲要带全家去吃长江“三鲜之首”的刀鱼。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九十四章 “ 长江第一鲜”

刀鱼也叫鲚鱼、刀鲚、望鱼等,体长扁平如刀。颜色皎洁如白银,形状又如一把出鞘的尖刀,所以被称为刀鱼。长二十厘米左右,银白色,海生,每当春季,刀鱼成群溯长江而上,在津港附近,形成鱼汛。

刀鱼、鲥鱼与河豚并称“长江三鲜”,都出自长江下游,三者又都是都是季节性回游鱼。每年春天,到点就来,到点就走,说是“珍馐”两字绝不为过。

“长江三鲜”中,野生鲥鱼在上世纪已经绝了,如今吃到的鲥鱼都是人工养殖的。而每年可以吃到河豚和刀鱼最长也只有清明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过了清明,肉质变老,骨头发硬,行家是不会再吃的。如今养殖兴盛,河豚到还算好养活——河豚遇险就把身体涨成一个球,都可以拿它来当球踢,可见生命力之顽强。而刀鱼却无比金贵,离水便死,养殖难上加难,所以可谓三者之最尊。

古诗有云“拔刺银刀刚出水,落花香里鮆鱼肥”,当地文人又曰“河豚愧有毒,江鲈愧寡味”,更有五代时期毛胜将其拟人化,“貌则清臞、材极美俊、宜授骨鲠卿”,认为江刀恰似清秀的“白圭夫子”,如此一来,江刀便不仅仅是一种时鲜小鱼,更多了几分风骨和情怀在其中。

而刀鱼又分为“江刀”、“海刀”、“湖刀”三种,其中又以江刀为最贵,今天张父提前预定好的就是江刀。

白色的奥迪在津港市的晚高峰里川流而行,一家人都在车上,张睿明开的很慢,团聚的时光仿佛有实感般可以触碰,如同温黄的生日蛋糕,让人心暖的沉醉其中。

妻子唐诗和张睿明已经有几个月不见了,在东江时,妻子电话里心硬似铁,见面了架不住张睿明的几下哄,两人的温情又回来了,可见,距离是影响感情最重要的因素。

“这几天爸爸可是一直急着算你回来的日子,生怕你错过吃刀鱼的季节,其实他早就定到鱼了,但他一直说要等你回来再吃。”

“嗨,我哪是专门等他,我是……等他回来付钱。”张擎苍还是不习惯直接表达对儿子的感情,赶紧摸摸鼻子说道。

在家人面前,张睿明却是个木头脑袋,不解妻子意思的说道:“我哪有那么多钱啊,还是要靠我爸这位大老板,这刀鱼我是消费不起的,只能帮忙吃吃。”

“你真是个呆子……”

一家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到了地点,这几年生意忙,张擎苍家都很少回,更别说带家人出来吃刀鱼,妻子唐诗也是第一次来吃这近万元一斤的江刀,感觉特别稀奇。还以为会是什么钓鱼台国宾馆、北湖九号这种超奢餐厅,结果一到地点,一脸不可置信。

“这不就是普通的菜市场嘛?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睿明好几年前跟父亲来过,知道里面的缘由,一脸偷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江刀堪比黄金,全国每年长江捕刀鱼的证一般只发29张!只有这29个渔夫、公司有资格捕刀鱼,所以一般人根本收不到,幸亏我爸面子大,认识这里一个老师傅,第一时间就帮忙留了几条真正的江刀。”

难得被儿子一夸,张擎苍得意一笑,说:“今年老赵帮我留了几条3两左右的,哼,一般人到钓鱼台国宾馆去,就算点的到,那也是2两左右的小刀,我们今天吃3两多一条的大江刀,5条就要花我近3万!最重要是要懂江刀,不然,你在别的地方,30万都不一定吃得到!”

唐诗一边咋舌,没想到这鱼这么贵,一边暗暗庆幸是公公出钱,不然真让小两口出,那还真吃不起。

而旁边的张睿明见马屁凑效,暗暗对妻子使了个得意的眼神。

“嘿,老赵!”张擎苍带着家人穿过污浊不堪的菜市场,找到里面一家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小店,对一名围着围兜,头发凌乱,叼着一根玉溪的中年师傅喊道。

“哟!张总,来了啊。”

那赵师傅将众人引进店子里面的一间铺面,穿过矮小的过道时,唐诗正心想这看起来简陋不堪的棚子,吃什么都没意思啊,突然眼前一亮,迎面一轮明月!

这菜市场沿江而设,穿过了就是江岸,此时江风袭来,初春寒潮刚过,万物复苏的生气,在这月下江岸,特别迷人。

张睿明抱起女儿萱萱,就要趁着月色教她几首古诗。

“星垂平野阔……”

“月涌大江流”

没想到,女儿不用他教,自然的念出了下句,萱萱稚嫩的声音念起这气势万千的诗来,别有一番况味。

张睿明感激的看了一眼妻子,这几年,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女儿的教育基本都是依赖妻子,唐诗独自培养了女儿阅读的好习惯,作为父亲,自己做的太少,这一点自己亏欠妻子太多。

张擎苍这时正接过赵师傅递过来的一条刀鱼,正准备借着月光仔细检查是不是正宗江刀。他看得仔细,又担心旁边赵师傅笑他多疑,于是唤了旁边的张睿明过来,借口教儿子鉴赏刀鱼的名义,细细检查手里这“活黄金”。

“你看啊,这个江刀鱼头、眼睛均为白色,如果是湖刀,下巴会有轻轻泛红……”

张睿明不知道父亲心思,只能在旁默默点头。

“这个江刀不肥,全身是流线型的,如果是湖刀、海刀、那肚子明显肥大的多……”

旁边的唐诗,见这两父子说的煞有其事,奇道:“这海刀、湖刀真有这么大区别吗?”

“那肯定啦,湖刀多刺、海刀苦涩,一斤才几百元,只有江刀是长江第一鲜!”

张擎苍好不容易检查完,小心翼翼的捧回给赵师傅,要他按最专业的做法——清蒸,弄去了。

几人在江边坐好,不多久,老赵捧着一大盆做好的刀鱼过来了。

一端上来,唐诗先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这刀鱼脂香扑鼻,完全不同于以往记忆中的任何食材的香味,脂白细腻,还未动筷,唐诗先咽了几口口水。

赵师傅笼手站在一旁,介绍道:“洗刀鱼不用刀破膛,而是用筷子伸入鱼鳃处卷出鱼肠,可以保持鱼的身型完整。放两根细葱、两块姜片,再淋上点猪油,就进蒸箱,这样的清蒸刀鱼最好吃。”

唐诗先挑了一块,一口下去,肉质非常细腻,有很多细微的油脂均匀分布在鱼肉间,「入口即化」这个词完全就是为这江刀量身定做的!

更神奇的是,一种让人记忆深刻的香味直冲脑门,是一直特殊的鱼脂香气,回味无穷,简直是在体内缭绕不绝。

“太好吃了!”

正当唐诗高声赞叹时,一旁的张擎苍却默默放下了筷子,脸色阴沉的望向赵师傅,说:“老赵,我认识三十年了,你居然拿海刀诓我!”

…………

这下突然的变化,让气氛都诡异起来,唐诗不解的望着公公,明明很好吃啊?怎么还说这不是江刀?

“张总,你这是开我玩笑了,我怎么会拿海刀骗你,你都说认识我三十年了,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啊,你以前帮我还少吗,你是我恩人,我……”被张擎苍吓到的赵师傅简直语无伦次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今天亲眼看着捞上来的江刀,居然会被老张说是海刀,不可能被掉包啊!

这时,一旁的张睿明放下筷子,也默默说了一声“的确,味道是不太对。”他以前吃过一次江刀,对那特殊的脂香记忆太深刻了,可以说终身难忘,这次的刀鱼还是有那特殊味道,应该是江刀不错,但是却有点不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擎苍是老饕了,能吃这一口“长江第一鲜”,可以说是他此这辈子活着少有的几个理由之一了,此刻他正细细品味着这刀鱼到底那点不对。

唔……有点发苦……但不是海刀那海腥味的苦涩……

“老赵,这江刀是在哪边打上来的?”

赵师傅赶紧回答道:“是从渔火码头那边打上来的……”说到这,赵师傅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这几年,确实从渔火码头那边打上来的刀鱼有点发苦,因为那边江刀洄游都是过荆沙河过来的,荆沙河这几年水质不知道为什么不行了,特别差,那边天天死鱼,江刀也一年比一年少了,所以才会这样吧?”

原来如此,张睿明听到这,想到一点不对来,问:“那荆沙河是我们津港市的上游啊,是城市饮用水水源地,这么大的事,都没人管吗?”

“哎,哪个单位会吃饱了没事去管咯,经常有我们这些旁边的渔民投诉,没用,打电话、发邮箱都没用,我们自己生意都受了影响……所以,这次也不好意思了,这江刀味道不对……我其实也没办法,现在环境是这样的,这样,张总,我这次只收你一半钱算了,确实不好意思了。”

张擎苍却豪爽的一挥手,“什么不好意思,没事,这事不怪你,钱按说好的算就是了”

“张总,真不好意思了,确实,现在外面这环境,我们这已经算是最新鲜最好的了,按现在这情况,明年还有没有江刀都说不定……”

张擎苍搞清楚愿意,也不愿怪这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打断他道:“说了没事……对了,去下点面条来,放这鱼汤里,那最是一绝。”

“哎!好,马上!”说完,赵师傅就进屋做面条去了。

张擎苍等人专心吃起面前的刀鱼来,张睿明心里却一直有点不舒服,面前的江刀依然鲜美无比,可吃在嘴里,总是有点隔阂,那点若有若无苦味慢慢和赵师傅的话一起钻进心里,连现在津港的水都已经这样了吗?连津港人的母亲河都被污染的时候,这样大的事,居然没有在社会上引起任何调查与反馈,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雪崩的时候可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张睿明暗暗想到:当没有人呐喊的时候,就是公益诉讼起诉人应该站出来的时候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九十五章 撒泼打滚 解决一切

张靓这几天过的很恐惧,那天早上,她如同往常一般,起床自己做了个简餐,就准备搭车上班。可她刚出小区门口,就被旁边几个等候许久的妇女团团围住,指着她不停辱骂。

这些战斗力中国最强的大妈们都是上次“水月洞”钟乳石被损坏案中四名被告四名的家属,几个人骂的非常难听,说她“毫无人性”“就是想搞钱!”“和景区串通一气!”、还说要24小时跟着张靓,以后还要她来养老,面对这些大妈,张靓简直要崩溃了,她打电话报警,警察一来,这些大妈就不骂了,也不说话,就是跟着张靓走,警察也没办法,在小区门口把这些大妈赶走,可张靓一到检察院,从楼上往下一看,检察院的门口蹲着几个熟悉的身影,这几个大妈都等着张靓下班呢。

到了下班时间,张靓捱到了晚上7点多钟,一看门口,那几个大妈还守着呢,没办法,总不能不回家吧,她只能又报警,警察没多久就到了,可一来赶这些大妈,一动起手来,这些大妈就大喊“都是国家的地!凭什么我们就不能站在这里!?”“警察动手打人了!检察院冤枉陷害人啦!”

场面又混乱又难看。

“张小姐,你看,这个她们又没对你做什么,而且又不是男的跟踪你,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对她们采取措施啊,再说也是因为你们案子引起的,要不,还是让你们单位做做工作……”

张靓见警察对这些跟踪围攻自己的大妈也毫无办法,甚至有不太想管的架势,急的她俏脸上蹦出几滴眼泪来,张靓强忍眼泪,咬牙对出警的民警诉道:“警察同志,麻烦你想像一下,一群对你恶意满满的大妈们,天天跟着你,你日子怎么过的下去,你难道不会毛骨悚然吗?你们这是什么工作态度!这明显已经侵犯我的隐私权了!”

那民警被张靓怼了一番,也有些脾气了,打开执法记录仪,义正言辞的说道:“张检察官,这是你们检察院的事,又不是我们造成这个局面的,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们有不法目的,我们现在再护送你回去一次,但希望你尽快联系你们单位,妥善解决。好吗!”

张靓气鼓鼓的瞥了一眼不远处守着自己的大妈们,确实,一般派出所很少因为跟踪就拘留人,特别是这些难缠的中年妇女,他们也不想引火烧身。公检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一般人印象中的那么和谐,如今世道清明,问责制如尚方宝剑悬在头顶,大部分机关单位都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尽量不给自己找麻烦。公安眼里的自己永远在负重前行,检察院是没事找事,而在检方眼里,公安是一群大老粗,自己才是法律的看门人。所以两家人之间一般都有所提防,其实这样也好,算是一种司法体制上的平衡。

她脑袋里想了一圈办法,抹了抹眼泪,狠狠说道:“送我去别的地方吧,我也回不了家了。”

所以,她这几天都是在闺蜜家里睡的,而今天一上班,就要把这个案子案卷上交做评查整改,她一点都不想再碰这个麻烦的案子,本来就证据确凿、充分的一个事,结果现在所有的矛盾却聚焦在自己一个女孩子身上,搞的自己一身难堪,有家不能回。

可恶!为什么她们这么不讲道理!有错就不能老老实实承担吗?

现在民行科就像没领导一样,张睿明一直没到岗,李巍就即将调走,张靓把被围攻的事反映到李巍那里,李巍却没什么表示,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张靓忍了几天了,但今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总不能在闺蜜那里住一辈子吧。她决定了,等下就把这件事向主管民行科的严副检察长越级汇报,不然太影响自己生活了。

张靓就这样一边整改案卷一边在心里给围攻自己的那几个大妈画叉叉,正胡思乱想间,办公室门口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一看,是与自己同期进入津港市检的检察员吴云。

吴云是张睿明走后调入民行科的,之前在公诉科历练了一段时间,被陆斌抽调到民行科来补充战力。他长着一张圆脸,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做事也积极,和张靓又是同期,两个年轻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小姐姐,在干嘛啊?”

“没看到我在整上次那个案卷啊,哪像你那么轻松!”张靓心里还很不爽,见谁都想喷。

“哦,这样,刚刚严副检察长要我们民行科的都到他办公室去……”

“真是的,案子都做不完,还天天这么多杂事。这些领导就不知道体谅一下吗。”张靓不耐烦的停下手里的笔。

“……靓姐,现在说下没关系,等下就不要说了,我看严检样子,心情可能不太好。”吴云知道张靓这几天被围攻,心烦意燥的,怕她撞到严检枪口上,好心提醒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就上去,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不?”

“我也不清楚,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对了,还要我们带上次水月洞公益诉讼的案卷上去”吴云一边说完,一边帮张靓拿案卷,他心思细腻,知道张靓这几天被那些家属搞的不胜其烦。他对年轻漂亮的张靓一直有好感,张靓这几天下班,他都偷偷跟着张靓回家,生怕张靓被人给打了、绑了,悄悄跟在张靓身后暗地保护。

“张姐……等下,刚好可以把你这几天被围攻的事情也向严检汇报下吧,我看你每天也挺烦的,也不安全。”

张靓皱眉道:“等下有机会,我就跟严检讲……”

吴云点了点头。

然而,这个“机会”却一直没等到,张靓和吴云他们一进去,就被严路劈头盖脸骂了一番!

严路甩下几张纸,黑着脸对张靓和吴云说道:“你们两自己看看!这里有省检传来的彻查通知,有市委信访局传来的受理函!还有几个部门的,我就不一一念了,电话问询、举报的那更是数不清,你们两到底怎么回事?别人举报信都快往北京送了!说你们两勾结西江湖景区,索拿卡要!怎么闹的这么大?都不向上级汇报?眼里没有我这个检察长了是吧!”

张靓和吴云一下子被严路的气势吓住了,张靓被骂的有点懵,加上这几天被围堵,心里本来就憋屈,眼眶里眼泪不停打转,脑袋里无数话在翻滚,可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两人只能默默看着严路一直咆哮。

严路毫不留情,在众人面前狠狠的把民行科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你们科是什么回事!?还有没有党纪法规了!?什么事也不汇报,不反馈,独立了是吧?!今天最高检举报中心还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值班领导是谁,把我都叼了一顿!以前一个张睿明就是这样目无领导,随意行动,哼,现在他来当你们头头,人还没到,你们就开始有样学样了是吧!?我现在告诉你们两,如果这次举报属实,你们两等着脱衣服吧!”

张靓心里急的要爆炸,她本就是易喜易悲的性子,从小乖乖女的性格,让她面对这局面完全忘了怎么反驳,脸涨的通红,又被严路这样一训,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严路见张靓哭了起来,也懵了一下,他指着张靓气不打一处来:“你……难怪别人说我们检察院阴盛阳衰,两反被撤了后,现在只能干叫唤,你也是入额的检察员了,哭什么哭?还是什么小女孩嘛?!”

随着张靓的哭声,场面一下失控,民行科众人低着头不敢言语,老严脾气严厉是众所周知的事,他正火头上时,谁也不敢这时候出言顶撞他。何况这又是关于实名举报的事,不清楚内情的人,哪里敢多嘴。

还有些人心想:这张靓也是的太不懂事了,还是小姑娘家家的嘛?有事说事嘛,哭有什么用。

严路今天本来就是想在民行科众人面前立威,特意借了举报这个事,摆好了场子,刚说到兴头上,哪里想到张靓会这一哭,这下感觉在众人面前失了风度,他恼怒道:“你们民行科什么纪律作风!领导还没说两句,就哭哭啼啼!真的没人管了是吧!”

吴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往前站了一小步,打断严路的话,准备帮张靓说话:“严检,不是这样的,其实……”

他终于鼓足勇气,准备直面爆发中的严副检察长,可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突然猛的安静下来,他心里奇怪“怎么了,我说话这么有用?”,仔细一看,众人都回头望向门边,整个办公室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吴云回头,却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人身着检察官制服,剑眉星目,昂首走进房间,这时,张靓停止了哭泣,老严也默默收口,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移动。

那人径直走到老严面前,抬头对着面前的副检察长,眼神犀利,语气冰冷的说道:“谁说我们民行科没人管?”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九十六章 人前立威

故地重回的感觉很微妙,张睿明站在津港市检的大楼下,突然有恍如隔日之感,这出去借调的半年仿佛不存在一般,东江市的遇险和火海,只是昨天睡的太晚,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梦而已。

路上碰到几名熟悉的同事,看到张睿明都亲切的过来客气了几句,昨晚就有几名民行科的检察员和书记员通过电话微信同自己提前“拜码头”了,电话里各种恭维,张睿明自己还很懵逼,对于即将履职的民行科长这个位置,他并没有把这作为一个领导岗位。

当然,也有一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说张睿明是犯了错误从省检被贬下来了,上次那个案子里得罪了某位大领导……

这些或多或少传到张睿明耳朵里,他都是付之一笑,今天是回到津港的第一天,他心里有几个想法,有太多事要做,没时间去应对他人的目光。

他径直走向陆斌办公室。

“陆检好!津港张睿明向您报告!”张睿明站的笔直,神色自若,如一柄鞘中待拔的宝剑,沉静中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好、好,回来是好事,我一直觉得优秀的人才就要留在我们自己手里,这次他们不放你回来,我也准备找他们要人去了。”陆斌还是一脸平易近人的笑着,毫无大领导的架子。

张睿明顺着陆斌手势坐下,稍微谈了一下在省检这半年来的工作,其中一些敏感部分他简单带过,花了近十分钟讲完,他讲的客观公正,没有渲染自己的功劳,也没有隐瞒自己同顾海的冲突。

陆斌沉吟一番,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案子,我们也很关注,那天你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帮忙协调东江证监会,我就知道这个事比想象的还要麻烦……最开始是省检纪处长也是点名要你过去的,我们考虑你在公益诉讼这块的经验和你较强的能力,也就同意了,现在看来,还是让你受了些苦啊……不过还好,虽然你遇到了一些困难,完成的还是很好的。”

张睿明点头称是:“感谢陆检的对我的信任,睿明在省检时,也时时告诫自己,不能丢津港市检的脸。”

陆斌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关切问道:“怎么样?听说你最后还受了伤?现在还好不?要是有事,你再放段时间假。”

“不用了,陆检,我在医院躺了几天,好的差不多了,这两天也抽空休息了一下,现在状态不错,随时能投入工作。”

“那就好,现在在全国司法系统新形势下,民行科工作不像以前是靠边站、边缘人的角色了,这次为什么我们和省里都决定把你放在民行科长这个位置上,就是希望靠你这把公诉尖刀,打开我们津港公益诉讼这块的新局面,好了,我也不多说,你尽快和李巍交接一下,把工作计划理一理,多和严检汇报,有什么思路、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张睿明听出陆斌言语中对自己的拳拳关爱,赶紧道谢,两人又说了一下,张睿明就起身告辞,今天他事情很多,等下先要和李巍交接,交接后又赶紧要去向主管民行科的副检察长严路汇报……想到老严这硬骨头,张睿明就头疼。

最后他还准备和几名民行科的同志一起碰个头,现在看来,时间已经不够了,不想加班太晚就要赶紧了。

来到熟悉的民行科办公室,李巍昨天就把把东西全部清走,交接的事项也都已经列好表,摆在桌子上了,作为上一任的民行科长,李巍做事没什么失误,也没什么亮点,这次他去长枚县检察院任职,对他来说也算好事,升了半级,他这人心思深沉,张睿明和他接触这一年多,却仍然感觉陌生,上次那起“毒跑道”公益诉讼中,张睿明其实有些细节想找他聊聊,但现在人去楼空,也就作罢。

正当他清理对照李巍留下材料时,突然听到楼上办公室传来阵阵咆哮,听声音,是有人在发飙。

奇怪?楼上不正是老严的办公室吗?怎么,是谁又惹到老严了,感觉楼都要被吼塌了。遇到老严这暴脾气,张睿明心里默默替这人感到惋惜。

正越听越不对时,刚好门口公诉科科长谢其生经过,他上前一下叫住与他关系很好的谢哥。

“谢哥,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哟,睿明啊,听说你回来了,这次当上民行科科长,不错啊,下班一起吃个饭,庆祝下。”

张睿明笑着说道:“不了,今天还一堆事在忙,问下谢哥,上面是怎么了,感觉严检很大脾气啊。”

谢其生一下想起来,奇道:“楼上?……不对啊,那现在应该就是在说你们民行科的事啊,他前面叫你们公诉科的都上去了……哦,对了,可能你刚刚来,没听到。”

张睿明这下明白了,抛下句“晚上聊”,就急急忙忙上楼去了,还在走廊里,就听到严路的吼声,走到门口,刚好听到严路那句:“你们民行科没人管了是吧!?”他推门进去,看到张靓正满脸泪水,民行科众人被训得头都不敢抬起,此时不替自己属下出头,以后这科长工作怎么开展?当下,张睿明定了定神,直直走到严路面前。

冷冷说道:“谁说我们民行科没人管。”

这下,众人见新科长来了,心里都是一松,均想到“这下终于有人帮自己说两句话了。”

张睿明说完,直视严路,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本来上次“毒跑道”公益诉讼中,严路对张睿明不按常理出牌的搞法就有点意见,虽然后来两人关系有所缓和,但现在在众人面前,都是立威的关键时刻,谁也不能失了脸面。

在这关键时刻,还是一旁吴云抢着答道:“报告严检,本来今天想向你汇报的,这几天这些家属还不止到处举报……”

严路一下紧张起来,没有管张睿明了,急道:“怎么?不止到处举报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找了领导?”

“她们围攻了张靓,这几天还跟踪、辱骂她,吓得她有家都不能回。”

吴正说完,严路一下懵了,没想到居然有这情况在里面,他转头望向张靓,“真有这事?她们动手没有?”

“动手倒没有,只是跟踪了我几天,我不敢回家,一回家,她们就在门口堵我,上次还跟到院里来了……”张靓这时情绪稍微平复一点,抽泣着说道。

“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个也是我们没有过错的证据啊,还有,你们两到底和他们景区管理公司有没有联系?有没有违法违纪情况?”

“这个绝对没有!”张靓和吴云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他们提交的所谓证据,说你们接受景区吃请的菜单……还有你们从他们管委会车里搬东西的视频……”老严都有点迷糊了。

张睿明上前一把拿起举报信后附带的所谓“证据。”一看就哑然失笑起来,是一张在津港云台酒店的消费单,消费虽然高,但是没有和张靓吴云有关的证据,而那段视频通过连续照片形式打印出来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模模糊糊显示着吴云正从一辆轿车后备箱搬出什么来,也毫无说服力,张睿明递给张靓,让她们自己解释。

张靓和吴云一看完所谓的证据,两人就气愤说道:“那个菜单跟我们毫无关系!那个搬东西的视频是那天他们景区监控台的视频电脑坏了,我们要查被告进入景区的记录,没办法,就让他们把硬盘直接带到法院去了,当时比较重,就好心帮他们搬一下,结果在法院门口被这些人拍到了,还拿来诬陷我们!”

张睿明其实很清楚,现在社会人心难测,很多当事人基本都会来这招,只要是遇到司法系统有不利于自己的判决、诉讼,第一件事不会思考自己是否有错,而是想办法把法官、检察官搞定。搞不定法官、检察官就想办法搞定上级,诬告、打击、恐吓,层层施压下来,像这样的无效举报已经是现在诉讼过程中的比较低级的手段了。

但是很多时候,上级不会这样想,特别在越来越紧的环境下,宁愿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只要有检举、控告,不管有没有有效证据,先让被举报人写份《情况说明》过来,不管有没有问题,先查再说,优先考虑如何把责任下移,这就是所谓的“痕迹主义”。

严路为人虽然苛严,但是他也明白这两个所谓“证据”本来就不成立,他本来主要想借这个机会整顿下纪律有所松懈的民行科,顺便在张睿明到岗前先敲打一下这些人。没想到被张靓这样一哭,反而下不了台。

几人详细问了一下张靓被围攻的情况,又劝慰了一番,严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张靓一个交代,让她先好好休息,这个案子先放一放。

张靓却不肯了,对她来说,这个案子都是自己的心血,而且庭审也结束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了,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放手。

严路见状,他本来就在火气上头,又错怪了张靓,这气一下没地方出,直接说道:“那这样……我们和中院那边联系下,把这边情况也反映下,补充一下我们的想法,这个案子当事人真的太过分了,必须好好树立我们检察院的权威!我觉得这些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毁坏文物罪!干脆等案子判完,直接移交公诉科,按故意毁坏文物罪起诉追刑!”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九十七章 “痕迹主义”

严路此言一出,下面都是一阵诧异,几个反应快的,都一下明白这严检确实脱离实务太久了,但都不知道怎么去和他解释。

但如果在这么多人面前反驳他,太伤他面子了,而且他毕竟是主管副检察长,也不能逼急了,张睿明回头对众人说:“你们这些人啊,严检批评你们纪律涣散真是没说错!下面几个办公室门都没关,你们先去下去忙吧,就我和这个案子主办的两个人留下来就可以了,你看这样行不?严检?”

严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倒也点了点头。余下众人除了张睿明、张靓、吴云,都离开了副检察长办公室。

等人走后,张睿明含笑望着严路,也不说话,严路被他看到发毛,直接说道:“你小子有什么鬼名堂,直接讲,笑什么笑!”

张睿明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假惺惺的说道:“我还是佩服严检,开创了公益诉讼领域的新局面!公益诉讼转刑事诉讼这点上,我们严检可是全国第一人了!”

这下张睿明的奚落,严路是听出来了,他拿眼白对着张睿明说道:“张小子,你笑我也没用,我是太久没接触实务了,但是你到我这个位置来试试!一年到头近三百个会要开,各种视频会、协调会、务虚会,每天几个文件等着学习!我也愿意天天做做案卷、出出庭,有时间搞搞学习,可是谁来帮我开这些会?!”

听严路这样讲,张睿明倒也理解了,现在领导也不好做,文山会海的,痕迹主义又正盛行,要求事事有痕迹,样样有台帐,换自己到严路那个位置,也不一定有时间来巩固实务知识,想到这,张睿明换上一副笑脸,对严检解释道:“严检,我不是笑你,我是向你汇报下情况,如果我们现在从公益诉讼转到刑事诉讼。先不说公诉科那边支不支持,愿不愿意接,从法理上来讲,有麻烦,涉及到民事诉讼转刑事诉讼的问题,地方公安也不会自己打脸,根本走不通。第二个,从实践上来讲,这个也是没有先例的,所以我不太支持这样来。”

张睿明这样一讲,严路大概明白他意思了,但他还是顾及自己脸面,铁着脸说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因为施压,我们就退步了?”

张睿明刚想回答,这时张靓突然说道:“这是我的案子,我觉得就按已经提交的起诉状来,损害赔偿,道歉就可以了,法院独立审判,我们也不用再做什么……”

“不,这个我们起码要保护好你,以后如果再有跟踪围攻你的情况,我给市局诚局长打电话,都按治安条例直接拘留了!一定要保护好你!”老严前面说啥啥不对,一脸恼怒的样子,好不容易碰到个能说的点,马上强调起对检察干警的保护来。

“严检说的是,靓姐这几天可真辛苦了……”吴云在旁适时插嘴道。

几人说话间,张睿明却不发一言,仔细察看这起案件的案卷来,严路瞥了这和自己不太对付的新任科长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说道:“既然没什么别的意见,那就这样吧,保护我们同志安全放第一位,该拘留拘留,也不用再和法院那边沟通了,该罚多少罚多少……”

张睿明却突然问道:“这次委托的鉴定机构,他们对破坏的喀斯特地貌进行勘验鉴定后,结论是要多少年修复?费用大概多少?”

“听说要2000年以上才会自然修复,修复和保护费用似乎要400多万……”一旁的吴云答道。

“嗯……”张睿明沉思一下,说道:“这个案子让我想起我在省检办理的上一个公益诉讼——“南江集团污染案”,同样是面临巨额的环境修复费用……”

听到“南江集团”这几个字,几人都是心里都是一惊,上次那起“南江集团污染案”实在是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主要很多细节上忌讳莫深。院里都在传,张睿明自己就是因为这个案子被撵出省检,没想到当事人居然自己提起这件事来,办公室里众人一下子都屏住呼吸,仔细聆听他下面的话。

张睿明却问了吴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你个人与阿里、腾讯、南江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在法律上的最大不同点是什么吗?”

“额……我个人啊?……盈利?商业行为?还是能否雇佣人员?”吴云一下子被问的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张睿明突然问这么奇怪的一个问题。

“都不是,不管你是个人经营还是开设独资公司,一样可以盈利、可以贷款、可以雇佣员工,这些都和大企业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法律上最大的不同其实是责任上的不同!”

听到这,张靓一下子明白过来,张睿明想说的其实是后续处理的问题。

“你个人、或者独资企业,都是对个人或者企业债务负无限责任,中国是没有个人破产法的!企业亏损或者公司犯法,欠了巨额债务,可以直接走破产程序,一拍两散。而个人欠了再多的钱,这些债务也都会永远背在你头上,这就是最大的不太同,所以,这起案子里,这四名被告的家属才会那么激动,我看过案卷,有些家属家庭情况确实不好,这上百万的赔偿款压到他们头上,对他们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全家几乎就要毁在这里,他们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小孩子几下胡闹”要赔这么多钱。所以才会做出围攻张靓同志的过激行为。”

张靓这下不高兴了,听张睿明口气,似乎准备软处理,一直在案子里受委屈的她这时忍不住说道:“可是,那么多杀人、抢劫、故意损害财物的案子,不一样也是要巨额赔偿吗?欠债就要还钱,犯错就要接受惩罚,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张睿明苦笑说道:“你没在公诉科呆过,可能有些不了解,我国实际司法过程中,严重的刑事犯罪反而没赔什么钱……除交通肇事犯罪案件外,其他案件法院可支持的损失主要是物质损失,像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等为治疗和康复支付的部分费用,最多加个误工费,你想想这有多少钱?如果造成被害人残疾的,无非加些残疾生活辅助具费等;如果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就加个丧葬费。真的,单纯的刑事犯罪赔偿,没多少钱赔。”

“可是,不是很多时候,政府、单位也会拿出钱来……对了,还有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啊。”

张睿明一边把材料放回牛皮纸案卷袋,一边慢慢把袋子背后的绞绳绞上,低着头,语气有些低沉压抑,“刑附民诉讼也是差不多的,同样不支持精神赔偿,大额赔偿一般都是建立在提供谅解书前提下,这个案子和南江集团的案子在后续处理方式上有相似的地方,南江集团的案子最后,也是依靠东江市政府提出包括引进社会投资、改进相关政策、进行升级改造在内的一揽子方案,才让当地老百姓和职工满意。那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现在反馈也非常好,南江集团这个案子算是画上一个不错的句号,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政府出面干预的前提下的……所以说,为什么外面都说我们检察院现在说话没人理了,确实,仅仅依靠法律,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很多案子最后都是靠组织、政府、单位的力量来善后的。”

严路毕竟是处事经验丰富的副检察长,听张睿明这样一讲,他就明白这小子的意思了,之前,关于上次南江集团的案子闹的那么大,收尾当然也要昭告天下,在东江市各门户网站,现在都可以看到这样一条新闻——《《东江市打赢青山绿水保卫战三年行动计划》》

主要内容包括:对南江集团重点污染区内矿区直接关停。并对部分可以继续产业转型升级工程改造的厂区,重点区域严禁新增钢铁、焦化、电解铝、铸造、水泥和平板玻璃等产能,当然,同时南江矿业必须支付环境修复赔偿费两亿多,但让南江矿业对环保修复技术进行升级改造,以抵扣其支付的赔偿费用,这样一方面能让环境修复,又能对南江集团的职工们把影响降到最低……

这小子也是想在这个案子里来借力化解矛盾?

张睿明坦然对严副检察长说道:“我也想在这个案子里,现在矛盾全部聚焦在我们津港市检一家身上,当事人就觉得是我们起诉他们,天天追着我们搞,这样不行。我想借助景区、政府、管委会、景区管理公司他们的力量来处理,如果只是单纯的把几个大学生判罚,解决不了关键问题,反而可能激化矛盾,所以,方便的话,能不能开个协调会?和法院一起,叫上几个相关单位,坐下来共同探讨怎么处理这件事。嗨,讲白了,也是不想就我们检察院默默背着黑锅,扛着这么大压力,也让岸上那些人下来,试试这水里的深浅。”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九十八章 协调会

张睿明一进门,就发现家门口散落了一地的泡沫盒子和一个硕大的纸箱。

“怎么了这是?买大件了?”张睿明一边脱外套,一边换鞋往里面走。

“去帮忙找下还有长点的插线板没,这边师傅在装净水器呢。”厨房里妻子唐诗正站在一旁看两位师傅摆弄一堆设备。

“净水器?”

张睿明感觉有点纳闷“怎么买那玩意干什么啊?”,张睿明一家住的小区是津港有名高档别墅群,号称外面接进来的水都是在小区管道统一再次过滤的,怎么还要家里再装一个净水器?

“还不是上次吃刀鱼吃的,你爸都说现在津港的水质不好,我们家这边也是接的荆沙河的水,万一真有问题怎么办,不买一个净水器怎么安心。”

“嗨,你还信我爸说的,那天后来他自己不也吃的那叫一个欢,他是太敏感了,哪有那么夸张。”张睿明一边递过插线板一边说道。

“不是!这个是真的,今天,我在公司里面提到这个话题,好多人都有同感,都说家里的水闻起来有股怪味,真的不能喝了。”

“这个净水器多少钱啊?”张睿明的关注度总是和妻子不太一样。

“58000,这种是最好的。”唐诗轻描淡写道。

“58000!?我半年工资还没这么多!”张睿明简直无法理喻女人的价值观。

“又不要你出钱,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见妻子这样讲,张睿明默默躲进书房去了。

晚上吃饭时,张睿明还在想这事,唐诗喝了一口新净水器过滤后的水,一脸幸福的神情说道:“你尝尝,水还是甜的,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一点味道,感觉也软了一点,这才是真正的水嘛。”一边说一边把水杯推动张睿明面前。

“瞧你那样,你还以为你是品酒了呵。”张睿明嘴上这么说,尝过新净水器过滤的水后,他才发现,确实和之前有不一样,感觉明显不同,举起杯子看,里面也没有任何沉淀物,更没有什么怪味了。

之前的水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张睿明到厨房,关掉新净水器,取了一杯没过滤前的自来水,两杯水放哪到一起,仔细比对起来。

“还说别人夸张,自己还不是一样敏感……”唐诗在旁看着张睿明认真的样子觉的挺好笑的。

张睿明没有理妻子,认真闻了几遍,尝了尝眼前没过滤的水杯,说道:“你闻闻看,是不是这没过滤的水有股子松香油味?”

…………

第二天上班,张睿明想找个时间来和老严沟通调查荆沙河水质的事,结果,刚到办公室,就被告知,等下要到中院参加协调会。

沉浸于构思荆沙河水污染调查的张睿明还搞不清状况,“协调会?……什么协调会?”

“水月洞环境公益诉讼的协调会啊!不就是你自己上次讲的,要和法院一起开嘛,在津港中院开,你那个西大校友陆有亮主持,还有景区管委会他们……”

“严检,怎么这么突然啊,您去不去?”

“这个……我就不去了吧,你自己去……我、我还有事……对了,你快点去吧,人家那边几个单位都到了……”老严说完就挂了电话。

张睿明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老严今天这么客气?不对啊,不像他风格啊。一看表,这会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开始,没时间了,张睿明叫上张靓、吴云,马上就往津港中院赶。

一路上,张睿明总在想,没想到老严现在这么靠谱?昨天刚讲,今天就把这么多单位的叫齐了?不错啊,这老同志,挺有能量啊,以后看来不能给他甩脸色了。而且没想到这管委会还挺上心啊,明明知道叫他们来是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居然这么早就来了,开始张睿明还担心景区方面一听是协调会,人家怕出钱还不肯来呢,没想到这么顺利,看来这件事还挺好解决。

可到了中院大门,看到停了几台西江区区委的车,张睿明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西江区就是水月洞景区所在的区啊,怎么连区委都到了,这是为何?

很快,张睿明不祥的预感就灵验了。

一走进市中院三楼大会议室,却看到许多不太认识的人,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正坐在首座。侃侃而谈,张睿明敲门进去,那人扫了一眼张睿明三人,停止了讲话。

“这几位是津港市检察院的同志,也是这起公益诉讼的主办检察官。”坐在那领导旁边的中院公益审判庭庭长陆有亮向众人介绍道。

张睿明目光向场内众人扫过,略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位是我们西江区的区长,毛康平。”陆有亮见三人刚来,赶紧介绍坐在首座的毛区长。

“毛区长好。”

没想到,那坐在首座的毛区长看了一眼身穿检察官制服的三人,却也不多理会,也没叫张睿明几人坐,他自顾自继续讲了起来:“……刚刚我强调了,你们管委会要以稳定为首要,你们就……”

这下有点尴尬,张靓和吴云两人身子还没跨进办公室,一脚踩在里面,另一只脚还在门外。今天不是说开法检两家的协调会吗?按道理,法院、检方才是主角啊,怎么现在感觉和不速之客一样,没人理睬咱们啊。

两名年轻人没见过这场面,一时僵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睿明轻轻指了指会议室后排的几个位置,带着三人直接坐了过去,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起,自己得看得起自己。

“这次事件,必须想办法消除影响!让那几个学生道歉!你们管委会怎么回事!如果再这样管理涣散!再出现问题!我先把你这主任换掉!”

毛区长讲话气派十足,指着面前的管委会主任就是一顿狂训。

而那位管委会主任神情紧张,一个劲点头说是,冷汗直流,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不停摸着自己那已经秃了的脑袋,似乎想摸摸看,自己乌纱帽还在不在。

张睿明听了一段,渐渐摸清楚情况了,原来这个根本不是法检这边召开的协调会,简直可以说是问责会,似乎这个案子又有什么情况发生,导致主管旅游、文化这块的毛区长非常生气,今天特意召集相关单位指导起事件处理。

正听着时,张睿明突然感觉手肘一股温热传来,低头一看,原来是张靓的小手轻轻点了点自己。

她把自己手机递了过来,张睿明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则新闻——《大学生误入景区禁区,误触溶洞石柱判罚500万》,下面还有几则关于此案的讨论:如何看待“大学生意外碰坏溶洞石柱,被罚数百万”?

略微扫了扫,新闻下跟帖讨论的人不在少数,大部分回帖都是辱骂性的回帖,都在攻击司法系统判罚过重,几个破石柱子怎么可能值几百万?!语气好点的质疑是不是罚太多了,骂的重的网友直接讲“肯定是官官相护,乘机敲诈”,还有不少攻击景区管理松懈,“大学生误入景区,还要罚的倾家荡产!”,还有不少人反馈“水月洞景点就是一个黑心景点,以后再也不会去了”云云。

张睿明这下知道为什么今天这毛区长会发这么大脾气了,这个案子像极了当年的“大学生掏鸟案”,违法者同样是公共舆论中没有攻击性、天然容易得到舆论同情的大学生,而媒体同样避重就轻的歪曲报道,甚至在案件前期一边倒的舆论氛围,最重要的是,同样吸引的是一群法律素养没有得到提升、容易被引导的普通群众。

“你们司法系统一定要将维稳工作放在首位,不能任由这些人恶意传播,搬弄是非,这样,先按寻衅滋事……”

毛康平说到这,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陆有亮,接着说道:“……我不想批评我们法院和检察院的同志哈,但是在这起事件里,我们法院有些工作没有做好,应该更加强势、有力的处理好对当事人的工作,尽量把矛盾的苗头扼杀掉。”

陆有亮在旁频频点头。

“而我们检察院这边……”毛康平看都没有看张睿明这边,他眼神四顾,仿佛对着空气说道:“我们津港检方在公益诉讼这块有些名气,赢过几场官司,但我看啊,这里面有些方向性的错误在里面,比如像之前的那起四中的“毒跑道”公益诉讼,把矛头对准了我们公立学校,对准了我们自己的事业单位,这样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嘛,这次又把矛头对准一些一穷二白担不起责任的学生,这样不好,容易引起社会矛盾,不利于稳定大局,为什么不把目标放在那些大企业上面呢?他们又能担得起社会责任,又不会影响社会稳定,更不会打击到像四中这样的公立机构,是吧……”

这话明显就是冲着张睿明他们来的,上次“毒跑道”公益诉讼在津港引起强烈反响,不少公立学校、幼儿园把排查污染源、防治空气污染,保护儿童放在了首要位置,但是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毒跑道”公益诉讼中被告人陈志军圈子里的人,一直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检方是故意刁难、利用公益诉讼来实现政治打压,这些怪话传到耳里,让一直秉公执法的张睿明觉得憋屈,而现在突然当面听到质疑,更是让他感到气愤难耐。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九十九章 调解开始

“区长!我有不同意见!”

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毛康平的指示,毛康平大概许久没有这样被人打断的体验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陆有亮也一脸懵懂,她不知道谁这么不懂规矩,她看了看自己旁边法院的法官和书记员,确定不是自己院里的人打断领导讲话,才稍微安心。

毛康平抬了抬眼睛架,这位强势区长抬头寻找,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打断自己讲话。

这时,他看到坐在角落里一名身穿检察官制服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本来想呵斥这人一番,但众庭广众下,他又不好发展,强按下心里火气,摆手道:“可以,你讲。”

“感谢区长,是这样,首先,我也知道目前的网络舆论风向并不太好,但是目前情况还没有到草木皆兵的程度,如果我们采取极端的强力措施,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引起当事人更过激的举动……”

毛康平没好气的打断道:“什么叫“草木皆兵”?!这位同志,你到底懂不懂处理舆情?现在已经在信息爆炸的临界点了,如果不采取措施,即将引来全国性的传播……”

“就是因为我懂舆情,所以我才不建议对当事人采取强硬措施,就是因为我知道这些当事人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更清楚人逼急后的能量,才不希望看到事件继续发酵,对于他们来说,十几天的拘留根本不能吓退他们……”

这侃侃而谈的检察官当然就是张睿明了,他对毛康平的强硬做法有不同意见,担心会适得其反,为了案子更好解决,也为了津港市检的尊严,他决定挺身而出。

“哼,你个小同志,太年轻了吧”毛区长隔张睿明有段距离,从他的位置上看过去,只能迷迷糊糊长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声音听起来挺有磁性的,让他以为张睿明还是一个刚出茅庐没多久的楞头小子,所以从年龄上奚落他几句。

张睿明却对毛康平的话不以为意,他正色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走司法程序了,请区长相信我们检察院和法院,相信我们有能力稳妥的处理好这件事。”

“呵,你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

“是的!我们有信心今天之内就让涉事当事人家属删除网络舆论,平静的接受判罚。”

张睿明说的慷慨激昂,法院庭长陆有亮听到耳里却不是滋味,“你们检察院要出头,你们自己出头嘛,为什么要扯上我们中院?”但此时情况复杂,也不好反驳他。

“哈哈!”毛康平这下乐了,怒极反笑道:“可以!你今天之内做好!我给你们陆检打电话,对你们提出表扬!”

“好的,今天之内一定做到!”

“既然你们检察院这么有本事,那也用不了我们区里的啦,我们就先走啦。”毛康平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会场,这下对张睿明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摆明就是甩袖走人。

在场众人哪里看不出领导脾气,赶紧齐哗哗的站起,送领导离开。

“报告区长,还有一事!”张睿明又出人意料的说道。

“嗯?”毛康平回头看向那英挺的小伙子。

“我们检察院民行科提起公益诉讼的理由从来不是看对象适不适合!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公立单位就退让!也不会故意去为难勒索大型企业!只要国家利益、社会利益、人民公益受到侵害!不管对象是谁,我们都会站出来!”

此言一出,全场人都不敢轻视面前这检察官,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你叫什么名字?”毛康平定定望着这敢于直櫻其锋芒的检察官。

“报告区长,我是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睿明!”

“好,我记住你了!”

说完,毛康平就离开了现场,区委的人一走,陆有亮就把张睿明请到一旁,这位年龄比张睿明大不了几岁的美女庭长,不动声色的问道:“又夸下海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这次是我做的主审,开庭我也在,那几名家属可不是什么善茬。可不是那么好调解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师姐,我这次可是在救你啊。”在同校校友面前,张睿明换上一脸亲切的笑容,然而他说的话却更是不着头脑。

“救我??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可不是我们提起的公益诉讼!”陆有亮眉间微蹙,她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位说话时而斩钉截铁、时而云里雾里的检察官。这人做事太奇诡百出了,但也总是在绝境前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解决问题,这点倒像极了他那个大律师师父……

“陆庭长,你看,我研究过被告一方的情况,对方现在也在绝路上,如果我们任由事态发展,那么得到的肯定是更强烈的反扑,我想还是想办法化解其中的关键矛盾,看能不能调解,如果单纯来硬的不就是下个判决书的事么,但那样不能解决问题啊。那样这些人肯定又告,毛区长这边压力一大,到时肯定也向市里反馈,我们检方依法起诉倒还好,就怕你们中院到时一下子面对几方的压力,那不是深陷泥潭了嘛,所以我也是想今天就把这案子调解好。这不就是等于在救你了嘛。”

“呵,救我?”陆有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人平时看起来挺正经啊,怎么耍起无赖来这么熟练?

陆有亮不想和他继续鬼扯,她抓住实际问题,直接问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嗨,还不就是拉上景区管委会他们,他们每年自己财政拨款那么多,里面维护费用那么高……”

陆有亮望着眼前这位英气的检察官,突然觉得这人就像个大男孩一样幼稚,她叹口气道:“先不说景区肯不肯自己掏钱,现在被告的要求是认为自己没错!这些被告家属昨天跑到我们法院,大吵大闹后提出了要求:是景区管理不到位才导致他们孩子迷路的,他们还准备找景区要钱!”

张睿明没想到,这些被告家属见舆论转向后居然倒打一耙,这就太过分了。

“你说吧,这你怎么谈,还今天之内就要调解好,万一景区不肯出一部分,家属又不肯出太多,那谁来出这个修复费用?”陆有亮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张睿明,看这“大男孩”会怎么回答。

张睿明却胸有成竹的一笑:“师姐,你听说过“中国旅游产业保护基金会”没有?”

…………

很多被告家属是这样的:你不去找他们,他们天天盯着你、围着你讨要说法,可一旦,你放低态度,号召大家找时间坐在一起来谈谈,他们就“这段时间不在家。”“那天要上班”等等理由来推脱。

这是张睿明在公诉科时候多少次调解后得出的规律。偏执的人总会有对抗心理,怎么让你不舒服就怎么来。

今天也是这样,上午就打了电话给四名被告的家属,开始还好,可一提到法院碰头,各个就说今天有事,逼的张睿明只能说来了就有机会提前调解,还能少赔钱,这样到下午三点,四名被告代表人才稀稀拉拉勉强到齐。

然而来了也不是一下子可以谈成的,两个多小时后,张睿明两手撑在桌子上,撑着被吵得发胀的脑袋,望着眼前的混乱场面默默发呆,在他面前,十多个人正争得面红耳赤,景区这边几个负责人已经气的拍桌子,而对面几个家属已经踩在凳子上了,手指着对方,如同咆哮的狒狒一般,手拍着胸脯,试图用动作增强自己那明显站不住脚的诉求的合理性,张睿明毫不怀疑如果他此时离开,这两拨人会毫不犹豫的动起手来,厮打在一起,就像两群呱躁不堪的猴子。

资料与本子狂甩,口水共唾沫齐飞,张睿明默默坐在中间位置上,麻木的看着这一切,陆有亮在调解开始时,刚讲了两句,就借口有事跑出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检方。张睿明倒完全可以理解她,毕竟这调解是津港市检提起来的,她们中院没必要冲在前面。

张睿明也很想躲在外面,等吵停了再进来,可是他不在的话,这些人肯定一拍两散,调解就是这样,最开始的几个小时完全就是用来浪费的,不吵几个小时,无法让这些人心平气和的谈条件。

景区和被告两方现在又像两拨毛发冲冠,咯咯直叫的斗鸡,最有趣的是夹在中间的张靓,正这边劝一句,那边讲一句,却没什么人听她的,急的团团转,就像一直误入混战中央的鸭子,真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

想到“鸡同鸭讲”这个词,张睿明直觉得太贴切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检!你还笑,你不讲两句,这都几个小时了!”张靓难得的对张睿明发了下脾气,在她眼里,这人也真是的,吵这么久了,他就一直坐在那里,看着这边炉火越烧越旺,除了劝回要离场的家属外,基本不说一句话。

“早知道,还真不如按破坏文物罪起诉,起码调解的时候有更多的退让空间。”张睿明自言自语道。

喧嚣中,张靓正用笔记本挡住飞过来的一个纸杯,简直感觉自己就像一名战地记者,在硝烟中躲避炮火,回头却见张睿明莫名其妙的嘀咕了一句。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张睿明伸展了一下酸疼的手臂,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换上一脸认真的表情:“没什么!我准备开工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章 分割击破

张睿明说完,看了看表,已经吵了两个多小时了,这些人火气已经没那么强,是正式开始讲条件的时候了。他用力的锤了一下桌子,“嘭”的一声重响,全场都停下了动作,等着看眼前这位管事的检察官准备干什么。

张睿明用手指了指被告张小掖的父亲张琪,他是这次四名被告人的总代表,“张小掖父亲,那个,你跟我出来一下。”

分割击破,抓住核心人物是谈判、调解的基本原则,张睿明把张小掖父亲张琪叫到旁边一个办公室,进去把门一关,张睿明自顾自拿了一张凳子坐好,第一句话就给张琪来了个下马威,他指着对方说道:“你很危险了啊!这个事现在很麻烦,区委已经介入了!”

“区委就区委嘛!我们随他来!本来就是要找领导!越大的领导越好!哪有这样的搞法!你们几块石头就要我们陪几百万?!这世界上哪有这天价石头啊!?你以为是陨石哦!陨石都没这么贵!我们不怕,这事本来就是他们景区没有设置好引路的标识标志,害的我们孩子迷路,我们还要找他们麻烦咧!”

没想到,对方很强硬,根本不吃这一套。

“呵,你们还要找景区赔钱?”张睿明一阵冷笑。

“那当然啦!没这搞法!我们已经联系时代之声的记者了,要曝光!我们还要……”

听到时代之声这四个字,张睿明脑海里闪过一抹倩影,但也只是一瞬,他马上回过神来,打断面前这一脸偏执的中年人,奇怪的问了一句:“你说说看,陨石多少钱一斤?”

“陨石?几万到几十万的都有。”张琪见这检察院的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随口答道。

“张先生倒很了解这块哦,不知道您是做哪个行业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做那个行业也不影响我孩子这个事吧?”张琪有些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张睿明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是津港市博物馆展览二部主任,对吧,张主任,我之前说“你”很危险,没有用“你们”这个词,已经是给了你面子了,我们检方很好说话,调解只要双方对结果都满意就行,但是你知道吗?今天区里面已经向市里汇报了,听说上面领导很生气,要我明天向市里说明情况,你说,明天我是如实汇报,说你儿子违法后,你作为拿国家工资的事业单位人员,还想把责任全推到水月洞景区,还想通过联系媒体把事情闹大呢?还是说你态度很好,积极配合我们工作,努力凑齐修复款,消除社会影响呢?”

张睿明说这话时,眼神犀利,直直望着张琪,一股威严由上而下的压过来,让张琪毫不怀疑眼前这人手中紧紧握住自己的前途。

“我……这个……这个媒体不是我联系的,与我没关系,这个不要找我。”张琪已经有些怕了,他语气随着情绪在微微发颤。

“这话,你到时跟你们馆长去说吧,再让你们馆长跟市里去说,你看领导信不信吧。”张睿明也不理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张琪这个展览部主任刚提拔没多久,让他每当多久就下了的话确实有点舍不得,但是一想起这个案子如果真判下来,自己家那熊孩子当时踢那石笋踢的最凶,自己家赔的话要赔上百多万!张琪一咬牙,还是打定主意要抗到底,他放出狠话来:“这个真不怪我……你们硬要威胁我,我大不了不做这个主任了嘛,也没多多少工资……”语气虽然强硬,神色却有些黯淡。

“呵!这么说,你自己的前途不要了?那你儿子的前途你要不要?硬要我说“你们”很危险,才肯罢休?”

“姓张的!你这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动我儿子!”张琪猛的一下站起来,冲着张睿明猛推一把,一副就是要动手的架势。

张睿明寸步不让,一把扯住他吼道:“张琪!亏你还是国家工作人员!怎么这么不懂法!我告诉你,我们现在依法判下来,虽然你儿子不用服刑!但是这个案子也是一个污点,要伴随他终身的!如果执行不到位,还将列入失信执行人名单!你儿子不只是无法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而且对他以后求职将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公务员、参军这些都想都不要想!”

“你敢!?”张琪怒不可赦。

“哈,法律规定的,你说我敢不敢,对了,你孩子还是津港大学在校大学生吧,之前津港大学吴校长给我打了几个电话,询问他们学校这四个学生情况,我还跟他说现在情况还不确定,今晚再回复他,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拨通他电话!”张睿明一边说,一边真拿出手机拨打起一个号码来。

张琪见张睿明来真的了,一下突然变脸,乖戾的神情瞬间就转为一脸哀求,赶紧拦住拨打电话的张睿明“张检,求你!别影响我孩子毕业……求你了!”

“为了你孩子,你也该想清楚!”张睿明见张琪已经服软,挂断电话,坐下双手抱臂,冷眼望着这三秒钟前还要对自己挥拳相向的中年男人。

张琪完全换了一副语气,神色困苦,一脸萎顿的说:“张检,我先前情绪激动了,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大量……”

张睿明把水杯推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一点,说道:“你也是国家工作人员,其实也应该懂道理,这个案子里谁对谁错,你心里也清楚,你还闹到网上去!?还让那些妇女跟踪围堵我们检察官!?这个案子我们检方愿意坐下来跟你谈,完全是在救你,如果让市里接手,呵,我看你怎么收场,只怕你们赔了这几百万都无法挽回真正的损失,你孩子一辈子都会毁了。”

“张检,我明白,但是我们真是没钱,不只我们一家,他们三家也没什么钱,一下子掏几百万出来,我们卖房子都不够啊,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才闹出围堵这些事……你放心,绝对不会再有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就说你们四家合在一起能赔多少钱!”张睿明一敲桌子,直接要掀他底牌。

“我们四家前面算过了,东凑西凑……大概只有……80万……”

“别人第三方的鉴定报告上面说整个修复费用要500万!你们拿80万?打发叫花子?不说了!你们等区里和你们来谈吧!我也要马上和津港大学吴校长联系了!”张睿明猛的起身,作势就要离场。

“别别……别,张检!求你了!我再和他们三家商量一下!”张琪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快去!”

张琪赶紧跑回去,和另外三方家属凑在一起商议起来,七七八八扯了几分钟,张琪回到到张睿明面前,一副苦瓜脸的表情“张检……我们只能再凑个60万……140万已经是我们四家倾家荡产凑出来的了,这个真没办法了”

“呵,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啊!讨价还价的,按法律来那就是500万一分钱没得少,执行不到位,就按程序走,失信人名单啊什么的,你自己看吧!再说,我不是没看过你家里的经济情况报告,你给儿子买宝马都有钱?你现在弥补自己儿子造成的损失就没钱了?挽回他的一生前途就没钱了?”

张琪心里痛骂自己平时对儿子太娇纵了,嘴上却说:“张检!我们真的没办法了,那宝马……还是贷款买的……总之,你看下对方景区最少要多少,这140万已经是我们的上限了……”

“哼!你们先想办法凑200万吧!”张睿明说完,起身就回到大会议室,刚刚和被告一方的沟通很有成效,基本摸清赔偿的下限多少了,其实最开始张琪说140万时,已经接近张睿明的心里预期了,景区自己每年修复拨款有几百万,再加上中国旅游产业保护基金会那边申请一部分费用,完全够了,最后那句200万只是先给对方一个更大压力的预期,也是为了留足被告人这边和景区正式谈判时的退让空间。

张睿明一进会议室,气氛一下子就不同了,经过刚刚他这一番敲打,被告这方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生怕惹恼了这位检察官大人。

“景区刘经理,请跟我过来一下。”张睿明又把景区这边代表扯到一边,把详细情况说了一下,但是他没透露被告这方200万的底线,一番言语上的拉扯后,景区这边情况也差不多了解了,景区这边要求的赔偿底线是150万,这样一算,两边底线基本融合,而且还有余,这次调解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双方情况都掌握后,张睿明回到现场,现在氛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完全不复之前的混乱嘈杂,两方都愿意让这位检察官做工作,也能够安下心来听对方的声音。

这时,张睿明环顾全场,清了清喉咙,准备进行最后一项工作。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一章 收拾人心

现在双方的要求基本已经耦合了,最后的工作就是让他们自己达成共识,想到这,他沉声对众人说道:“好,你们双方我都谈了许多,其实基本是已经很接近了,这样,你们自己把细节敲一下,具体金额你们自己谈吧。”说完就一扯目瞪口呆的张靓,带着这菜鸟检察官出去了,留下场地给当事人双方,让他们自己沟通细节。

“张检,什么情况啊!为什么你把这些人一下子拉出来,一下子拉进来的,怎么突然,这些人就都听你话了,我前面说什么都没用,根本都没人听我的,你到底怎么弄的啊?”张靓被这突然的变化一下子都搞懵了,完全不知道张睿明施了什么魔法,让这群分歧大到简直“物种隔离”的两拨人,居然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

趁他们两拨人自己谈的空隙,张睿明有时间来好好教导一下眼前这位年轻的美女检察官“法律上的调解很像战争和谈,什么时候谈,什么地方谈这些都很关键,罪名、刑期、证据都可以是谈判的筹码,反正调解的目的都是为了消除矛盾,双方满意。像我们检方这种居中谈判时,就要先分开当事人,各自拉一边来谈。而且要想办法,都先打一棒子,讲清不利因素,单独击破,降低双方各自的心理预期,不断拉拢双方的底线,等价码接近一致时,再让他们自己谈,不然,你在那东一句西一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可能引火上身,帮谁都引起对方反感。所以,调解很有技巧的,也很重要,可以说调解是我们工作中最常用的技巧,司法系统中绝大部分的轻微案件,可以说都能以调解结案,而且贯穿各个阶段,公检法都能适用,现在,你知道调解有多重要了吧。”

张睿明讲了一大通,却见张靓砸吧着大眼睛,却不说话,一看就是没听进去的样子。

“听懂没有?”

“额……听懂部分了吧……”

“那我问你,我刚刚讲的关键两个字是什么?”张睿明没好气的问道。

“嗯……这个……关键……”张靓本来听的水里雾里的,被突然一问,马上卡壳了“……关键是……敲打?”

“对!就是敲打,你想啊,这调解,就像把两个规格完全不同的零件让他们耦合在一起,你怎么做?只有不断敲打,压迫他们,用电锯,用锤子,在机床上仿佛敲打,让他们的尺寸渐渐一致,最后才能拼接在一起,这样形容,你该懂了吧?”张睿明说完,脸上假装生气,挑了一下眉,给了张靓一个“这还不懂,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小神情。

张靓却睁着星星眼,望着眼前这位业务精湛的英朗检察官,突然觉得张睿明真挺帅的……

“怎么样?是不是听傻了?”张睿明用手在张靓面前晃了晃。

“嗯……明白了!谢谢张检指导。”张靓一下回过神来,赶紧说道。

张睿明见这姑娘神情奇怪,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会议室的门这时打开了,景区管委会和四名被告的家属这时走了出来。

“张检,我们谈好了,你再过目一下。”说完那张琪递过来一张草拟的调解协议书,张睿明接过来,认真研究起来。

过了一会了,张睿明看完了双方写的这个协议书,基本上像道歉赔偿、消除影响几个关键要求都实现了,但还是有几个问题,张睿明指了出来。

“嗯,这里有几个问题,第一,我们检方是公益诉讼案件的原告,而公益诉讼在法庭辩论终结后申请撤诉的,人民法院不予准许。所以像这上面所写,要我们撤诉是不可能的。但是还是能调解结案,第二,像这里,适用这条法条就没必要……”

几个小问题很快就改正完了,张睿明请陆有亮来过目确认,陆庭长看了几遍,确认没有异议后,就打发书记员去打印盖章去了,等正式调解书的间隙,张琪还一个劲的感谢张睿明“张检,这个案子,虽然你们起诉我们,开始我是不服气的,但现在我服了,我还感谢张检你,虽然我儿子……”

调成一致,谈好条件后,签字盖章前书记员拿去打印的这段时间,是比较敏感的,这时检方、法院还有当事人都坐在一起,大家刚刚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如果这时再谈案子,很容易谈出事来,万一讲着讲着,又讲到几个不开心的点上面,双方又吵起来,闹不好,调解书打印好拿到面前却不肯签了,签字前却又甩手走人的事,那也是经常出现的。

所以这时就要找话题扯淡,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聊一下国际新闻啊,中东局势啊,和女性当事人呢,就聊一下美妆护肤啊、最近出了什么韩剧啊,这些轻松的话题。

这是张睿明这么多年得出的宝贵经验,这时,见被告家属还扯着自己聊案子,张睿明赶紧转移话题,对旁边的西江湖水月洞景区的景区管理公司负责人刘经理说道:“那个……刘总,听说最近你们那边,西江湖好像建了一个新的水上乐园,据说是我们南州省最大最好玩的水上乐园,马上要开放了,你看,你和他们家属也是不打不相识,要不,也送我们在座的各位几张票呗,让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那刘经理也是精于人情世故的老手,见张睿明这样一问,赶紧赔笑道:“张检说重了,按道理,别说几张票,就是送年卡也行啊,但是,现在有这样一个情况,我们那里环评这块有点小问题,现在一时半会还开不了,这个项目现在还在想办法,这样,以后开张了,在座各位要票的话,直接找我就是了……”

听到环评两个字,张睿明一下敏感起来,水上乐园的环评有问题?难道是水质?那边好像也是荆沙河的水啊。

张睿明正思考间,那刘经理这时却凑到他耳边,低声对他说道:“张检,我明天就送两张水月洞的票过来,您明天是在院里还是……”

张睿明没时间理会这刘经理心里的小九九,更不在乎几张景区游览票,他急忙低声问:“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老实跟我说,你们那环评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刘经理觉得奇怪,他们景区项目环评过不过的了,关他们检察院什么事?但这个毕竟涉及单位机密,但看面前这检察官大人神色严肃,不答又不行,他环顾四周,见没人听的到,小声的回答:“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水有点问题吧……没达到国家标准,但是这个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估计年前就会解决……”

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一颤,果然是水的问题!

…………

民行科以前在检察院属于靠边站的部门,大部分都是年老的军转干部、没过司考的行政人员。以前的混沌未开的蒙鸿时代,大量的军转干部涌入公检法系统,军转干部讲政治,懂规矩,作风优良,唯一的缺点就是法律实务太缺乏,过去的实战部门主要是公诉科、两反。安置到这两个部门办错案,那是要出大事的,所以检察院系统内民行,监所、未检等部门吸纳了大部分的军转安置干部,这也代表了民行科过去轻实务、重行政的风格。

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司法改革后,民行科地位直线上升,也有了公益诉讼,特别是津港这样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公益诉讼是检察院在两反转隶后手里仅剩的几张重要底牌之一,导致民行科里军转干部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可民行科不只是公益诉讼一件事,张睿明今天好不容易的空,想把科里众人聚在一起开了一次会,也和大家交交底,自己履职几天了,之前又忙着上一个案子,很多人话都没说过一句,也是该聚聚布置一下今后的工作了。

会议定在下午3点,本来简单一个碰头会,可到了3点半,还是有几名老同志没到场,张睿明脸色不太好看,他低头看了看表,对负责考勤的内勤杨帆说道:“不等了,迟到的都记上,下周例会再统一处理。”

“科长……老魏、老凌前面都发了个短信给我,都说在外面有事……”管内勤的杨帆低声说了一句。

“不管,都先记上,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了吗?出外勤有事也该和我说一下啊,不然谁知道都去哪里了。”

张睿明扫了一圈,没来的老魏、老凌都是老军转干部了,年纪都是40多了,也没入额,对前途发展也无欲无求,都是些老油条了,想调教好,那基本不抱太大希望,但基本的尊重还是应该要有的,到时先让这两人写个检讨,例会上发言吧。

见其余几人虽然都坐在这里,却还有几个在玩手机,张睿明一皱眉,准备正式开始收拾下民行科这懒散的作风。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二章 猛虎下山

张睿明是从民行科借调去省检的,这次回到民行科,科里都是几个老面孔,反而很多工作不好开展,就是想趁现在刚履职,把科里的规矩先立好。

“好,这个会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回到我们津港市检已经有几天了,前面一直忙案子,还没和大家好好聚聚,我也才去省检半年就回来了,大家都是老熟人,我也明白大家想法和难处,以前都说我们民行科是养老部门,但这几年,大家手里多了很多事,工作量猛增,但人员基本没什么变化,压力也很大,所以希望今天把大家手头的事捋捋,捋顺了,做什么都轻松些。”

民行科总共8个人,张睿明为科长、吴云、张靓都是做事积极的年轻人,是业务骨干,魏晨哲、凌文、陶泽三个是军转老同志,基本按时打卡上班,下班回家关机,也不指望他们办什么重案难案,杨帆是30多岁的老大姐了,主要管内勤,最后还有一名传说中的人物,津港市检天上天下无人不怕的段哥,段乐咏。

军转的老同志虽然对法律实务不太熟,工作积极性也不够,但又一点好,起码不会随意顶撞领导,也不会轻易拆台,最麻烦的反而是这段哥。

此公的传说那是从张睿明还在宁丽县时就如雷贯耳了,段哥和张睿明同年,长得很普通,考上公务员时已经29岁了,他进来时就打定主意,一心恪守本职,对超出守则以外的任何工作都是一概推掉,是怎么也叫不动的一个人。

2016年时,中央办公厅下发了一份文件《保护司法人员依法履行法定职责的规定》,这份规定明确要求了“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要求法官、检察官从事超出法定职责范围的事务。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有权拒绝任何单位或者个人安排法官、检察官从事超出法定职责范围事务的要求。”

但是,文件在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风向标,可能越是下文,越是代表现象普遍,这份《保护司法人员依法履行法定职责的规定》印发的背景就是各地政府经常以创文、创卫的理由要求法官、检察官上路协助交警执勤、打扫卫生等,做许多与职务无关的工作。

法院、检察院的法官、检察官们自己案子都搞不完,却突然多出这么多杂事来,都是叫苦不迭,累都算了,主要是法官、检察官的尊严扫地,辛辛苦苦读那么多书,通过司法考试、两院公务员考试、入额考试,好不容易穿上法袍、检察官制服,却和退休老人一样穿个小背心,站在十字路口吹哨子,万一碰到自己以前判过的当事人开车经过,这脸往哪里搁?

所以一时间,各地法检系统抱怨四起,基于这种情况下,中央下达了这个文件,希冀能靠这几张纸挽回法检系统岌岌可危的尊严。

可惜文件虽好,地方还是有苦难诉,既然文件明确不准法检系统做超出职责的事?那好,我们下个文件,号召全市党员参与创卫、创卫。

于是,这股风潮并没有得到遏制,法检系统还是经常灰头土脸的站马路。去年,津港也是搞“创建文明城市。”无数法官、检察官放下业务,走上街头,拿起扫把,举起小黄旗,口哨吹个不停。

当执勤任务下到民行科时,大家都围着食堂,一桌人正吃午饭。本来就是很反感这种占用司法资源的行为,大家都七嘴八舌吐槽起来,一直不说话的段哥却突然说了一句“既然这样,可以打电话给省里反映嘛”,大家都以为然,连声叫好,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就过去了。

到了执勤时间,众人还是老老实实走上街头,准备开工,然而这时,一个紧急通知却下了下来,是省里直接下给省政法委的,要求全省所有司法系统学习贯彻《保护司法人员依法履行法定职责的规定》,不需理会超出法定职责范围事务的要求。连市里几个领导都连着电话打过来,表示这次创文工作安排不当,希望市检这边不要再向上面反映了,以后尽量减少法院、检察院的创文工作。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望着段哥,段哥却还是一副“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表情,马上,众人都奉段哥为大神。

“段哥,你太厉害了!怎么,上面有这么大靠山啊?”有人拍他马屁道。

“没呢,省里现在不是有个“我给省长写封信”栏目吗,我就是实名留了下言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文件下来了。”

众人向他举起大拇指,佩服他仗义执言。

他却轻描淡写说道:“我也不是为了别人,我就是下午还要炒股,怕这事耽误我操作而已。”

众皆绝倒。

检察官虽然有个官字,现实里却也受各种拘束,段哥这样敢出头的人总是少数,但这段哥太特立独行,平时对业务也不太上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副业中。张睿明和他私人关系还不错,但是工作上还是叫他不动的,说多了怕他又到处捅上去,接下来这案子倒也不太指望他。

所以一个民行科,真正能依靠的主要还是吴云、张靓两人。

张睿明把民行科负责的几项主要工作都分了一下,对生效的民事与行政判决、裁定、调解书监督和审判人员履职监督都分给几名军转干部负责,督促履职、支持起诉这块交给段哥负责。

这几项都是民行科之前就有的基础业务,也都是常规事项,一般不会有什么难处,最大的刺头段哥见自己捡了个轻松事,也点头表示服从。

这时,张靓见众人都有了安排,她瞪大漂亮的大眼睛问:“张检……噢不,科长,我主要负责什么呢?”

张睿明瞧了她一眼,说道:“你和吴云两个人,明天有一项任务,和我去一趟水务公司,估计又有案子要来了。”

…………

检察警车在津港的外环路上疾驶,张睿明一边开车一边想这案子该怎么开始。今天早上出发前,他已经分别向副检察长严路和检察长陆斌汇报了自己的想法。

老严态度不置可否,他不想多事,但也怕万一这真是一个大案子,也不好明确表示反对,所以并不表态,含糊过去了。

在老严这里得不到确切指示的张睿明,考虑到如果真的是饮用水污染,那就是高度敏感急迫的大事件,他越级向陆检察长汇报了情况,张睿明知道,越是遇到大的问题,大的案子,陆斌做决策反而更坚决,果然,陆斌沉吟了一番,同意了张睿明对荆沙河水质初查的请求,但是交代了一番,千万不要随意对外公布鉴定结论,也不得未经批准接受媒体采访。

谈完工作,陆斌还打趣张睿明道:“睿明啊,昨天西江区毛区长还打电话过来,表扬你在上一起水月洞公益诉讼中的表现,区长说你是心系百姓,作风硬朗,雷厉风行,语气听起来有点……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汇报啊?”

“不好意思,陆检,那天比较急,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当时在协调会上我有点急躁,说话方式也没注意,可能让毛区长说的有点……介意。”

“你有做错什么没有?”

“没有,我问心无愧。”张睿明站直答道。

“那就没关系嘛,这个做工作,总会有冲突,有问题,只要站稳自己立场就可以了,但是以后遇到阻拦和难题,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好吧?这次调查,如果遇到比较大的难题,千万记得不要莽撞。”

最后,陆斌还开玩笑说道:“你啊,你回我们津港后真是猛虎下山,今天我是接区长电话,估计以后还要接市长电话,披荆斩棘是没错,但是也要注意分寸方法,你这性子啊……要改。”

张睿明当时答应的快,心里却起嘀咕,公益诉讼必定会触动一系列的利益群体,如果自己真是温和好说话的脾气,那还不如早点调离民行科,去未成年人犯罪检察科,轻轻松松过个安稳日子算了。

正出神间,车辆驶过荆沙河,阳光下,河面波光粼粼,金光璀璨,这就是西江区最重要的饮用水源地,也是津港市的重要水源地。

回到这个案子来,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是网络上、社交媒体上已经开始出现津港水污染的帖子,许多微信群里都在转发关于津港自来水不能喝的传闻,超市里的外地桶装纯净水已经被抢购一空,几个大品牌的矿泉水也已经出现了缺货的现象,虽然还没有官方消息传来,但结合自己之前的几次发现,今天这一次初查应该会有所收获。

“咦!这不是我们科长嘛!”副驾驶位上的张靓突然一声尖叫,弄的车上几人都是猛的一下紧张。

“怎么回事啊?靓姐!怎么一惊一乍的,吓人啊?”

“啊!我们科长上了今年“南州省十大法治人物”的评选!是25号候选人,现在得票数是第15位!3084票!我得赶紧帮我们科长拉票去了。”

这件事张睿明早就知道了,上次陆斌已经和他说过,这次十大法治人物,津港市检这边会报他的名字上去,算是对张睿明工作成绩的认可吧,昨天妻子唐诗知道后,也是欣喜若狂,马上就准备在微信上拉票,毕竟这个网络投票对最终入选还是有很大影响的,评上这省级十大人物的话,今后也算是一种政治资本。

昨天唐诗刚准备转发,却被张睿明制止了,张睿明批评了妻子一番,荣誉是自己干工作干出来的,可不是拉票拉出来的,要妻子不要宣扬,随意一点就好。唐诗嘴上答应不拉票,心里却没抱怨丈夫死脑筋,现在机关干工作谁不作秀?真正做事的人永远只能做事,难怪这死脑筋现在还只是一个小科长。

“科长,我已经在朋友圈里号召帮你投票了……咦,这票数第一的这人怎么这么夸张啊,已经181341票了!还是我们津港的一个公安分局局长,哼,肯定是刷的!”

“有这么高票的?我看下。”一旁的吴云好奇的凑过来,“……西江区公安分局局长陈捷……31岁?!这么年轻就副处实职了!!天啦!”

“还长得挺帅的……但是,还是比不上我们科长……”张靓一边嘀咕,一边仔细把这陈捷的照片和一旁的张睿明做对比。

“好了,别闹了,到了,干活!”

张睿明停好车,“津港市水务集团总公司”的单位门牌就在眼前。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三章 “智慧检务”

我国水务事业发展很晚,上世纪70年代才开始重视,还是不均衡的。在建国时,我国只有70个左右的城市有自来水供应,而且覆盖人口也只有900万左右,只相当于现在一个石家庄的人口。而与供水对应的污水处理更是明显不足,只有上海、南京有污水处理厂,而且处理能力几乎为零。

在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人口涌入城市,工业等需水量急增,城市供水能力成为城市发展的命脉。城市水务也开始受到重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中央对水务行业进行市场化改革。

也就在上述背景下,威立雅等水务公司进入中国。政府将一部分水务环节授权给一些符合某些资质的企业,自来水厂开始变成水务公司。这些企业以国企为主导,私企为辅,一些地方开始尝试中外合营,甚至在一些沿海地区,出现了全外资的城市水务公司。而每个城市水务公司都不太一样,津港水务集团是中外合营的模式,原先的国有公司——津港自来水厂占57%的股份,而不久前引入的威立尔法资集团占剩下的43%股份。

威立尔只是众多水务公司中的一个,但它很不普通,跻身世界500强,13年排名第377,与其排名相近的知名企业有杜邦、高盛、中国人保、汉莎、诺基亚等,可见这个有160多年历史的企业实在不一般。

而津港自来水厂更是老国企,两强结合,国企的盘根错节加上外企的强大实力,让这个庞然大物根本不会把几名小小检察官放在眼里。

所以当张睿明三人径直找到净水厂的操作班长,说明来意时,小小的一名操作班长,就让拿着检察官证件的三人吃了一个闭门羹。

这位操作班长一听说这三位风风火火的检察官是来调查最近的水污染传闻的,果断拒绝了张睿明等人察看水厂净水池和净水系统的请求,甚至连这段时间的净水数据都不肯提供,全部推脱说经理不在,如果要调查,必须通过上面经理批准。

“呵,你们这水务公司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我们检方调查还需要经过你们的批准?哪有抓贼还要贼批准的道理?!”年轻一点的吴云见状,火气上头,直接在现场就拍起桌子来。

那班长还是一脸无奈,推脱说道:“这没办法,我也只是一个员工,公司制度就是这样,如果外面的人要调取设备运行记录,必须通过汇报值班经理,等经理批准才可以给你们看……”

“那你们经理在哪里?!”

“我们经理……额……他去省公司学习去了,今天不在……”

“什么时候会回来?”张靓顺着话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十天半个月吧。”那班长打了个马虎眼。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张睿明这时打开了执法记录仪,摄像头上面的红灯亮起,对准这位值班班长。

“你干什么……拍我……也什么东西可以告诉你的……”

张睿明正气凛然的指着他说道:“我现在是津港市检察院检察官的身份告诉你,根据《“两高”关于检察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六条:人民检察院办理公益诉讼案件,可以向有关行政机关以及其他组织、公民调查收集证据材料;有关行政机关以及其他组织、公民应当配合。我现在是柔声向你宣读法律规定,如果你再拒不提供相应证据材料,我们将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见眼前这三名身着制服的检察官来真的,这班长腿一下就软了,毕竟自己只是一名工作人员,不敢也不想与法律相抗衡。

“这样吧,请各位等一下,我打电话给我们经理,这个……他今天要去福市学习,但是可能现在还没走,我请示他一下吧。各位领导,还请到上面会客室坐下,喝杯茶吧。”

张睿明摆摆手,拒绝了这班长的邀请“不,我们就在水厂这里等,看你们是不是真有胆子拒绝国家检察机关的取证工作!别废话,赶紧打电话给你们经理吧。”

这班长见张睿明等人强硬,逼于无奈,转过身拨打起电话来,虽然这人刚刚拒绝配合调查,着实可恶,但他也是迫于上级压力下的无奈,此刻从背后看过去,这班长就像一只不停啄米的老母鸡,正对电话那头的经理唯唯诺诺,不难想像他此刻应该是被骂的狗血淋头。

“这……我们经理,说马上就过来,请各位稍微等下。”这班长仿佛洗了个澡,冷汗淋了一身。

没多久,一名周姓经理快步到了现场,这人一身酒气,明显刚从酒桌上赶回来,带着一群保安来到现场,他涨红着一张大脸,脖子上青筋暴起,一来就气势汹汹指着张睿明三人说道:“你们是检察院的?为什么不去抓犯人,来我们水厂干什么?!”

张睿明微微笑道:“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的工作人员,这次是来你们津港水务集团进行水质调查,请您配合。”

“配合?!我们水务公司关你检察院什么事!为什么要我们配合!你们凭什么!”这周经理情绪很激动,在酒精的作用下,像只斗鸡般高昂着脖子,直直对着张睿明吼道。

旁边几个保安见状,都围了上来,局势一触即发。

张靓忍不住了,这位美女检察官眉间微蹙,说道“你是这里的经理是吧,我明确告诉你,我们是代表国家进行公益诉讼的初查工作的,任何单位个人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你们再这样不配合,我们先向你主管部门反映,再对你们水务公司做出处罚……”

“少来吓我,你们检察院有资格罚我们吗?环保局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们检察院来管这水质?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这周经理一脸飞扬跋扈的神情,他是咬准了检察院管不到自己。

“你这人到底懂不懂法啊……”张靓还想说什么,却被张睿明拦了下来,只见他上前一步,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他把肩上挂着的执法记录仪摄像头对准周经理,淡淡说道:“周经理,您是觉得只有环保局才有权利监督你们吗?”

那周经理眉毛一撇,哼道:“那是当然,你们检察院的怎么都不懂这……这……什么法去了……”

旁边的净水班长提醒道:“……是环保法。”

“对……对,就是这个环保法,这法上面都说了,环保局才是我们这个主管部门。”

张睿明不想和过多他解释,他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界面递给周经理,笑着说道:“那好,周经理,请你和环保局王局长说明下情况吧。”

那周经理半信半疑的接过张睿明手机,屏幕上两名身穿制服的领导正坐在指挥中心,威严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屏幕前的自己!

这下吓得周经理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这、这是?”

“这是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新装的“智慧检务”系统,通过我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我们指挥中心可以实时查看记录我们现场执法的情况,并且还能无缝连接各单位政务系统,此时此刻我们陆检察院和环保局王局长都正通过“智慧检务”系统看着你呢,来,你不是说只有环保局才能管到你们水务集团嘛,现在环保局领导正等着你接受调查!”

…………

人类社会已进入信息化的时代。在线生活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线政府也必将成为常态,推进“智慧检务”,打造科技、便民的司法机关,已成为司法改革的一个重要方面。

而现在,智慧检务建设的基础和支撑是新时代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移动互联、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等技术日渐成熟,信息化发展进入新阶段。这些都为智慧检务的构建提供了技术实现途径。

在这样的背景下,津港市检察院主动顺应大数据时代政府“智慧治理”要求,结合检务行政工作特点,提出“智慧检务”发展目标。通过打造“智慧检务”,切实推进司法改革,今天张睿明所采用的画面实时传输就是“智慧检务”1.0系统的基础技术。

今天早上出发前,张睿明就预估到了这种情况,津港水务集团一方面是中外合资企业,在津港市颇有能量,自己几名检察员贸然过来调查,在如今敏感的局面下,肯定会遇到层层阻拦。这就需要院领导出面协调相关部门了,所以,当这周经理提出只有环保局有资格监督管理水务集团时,张睿明马上通过“智慧检务”系统,让环保局领导与现场实时连接。

在环保局的施压下,津港水务集团的周经理终于配合起来,他冷汗淋漓,领着众人察看净水系统,这下没有任何推辞,张睿明等人从净水池采样取证时他也毫不阻拦,近段时间的净水数据也毫无保留的摆在所有人面前。

等取证完毕,张睿明与这周经理友好的握了握手。

“感谢周经理。”

“……应该的……我们全力配合你们而已……”

局面缓和是好事,先前的剑拔弩张变成现在的春风化雨,初查也基本完成了,按道理应该高兴,但张睿明对这周经理的坦然态度还是很疑惑,这人这么配合,难道真的不怕查出什么吗?还是他另有打算?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四章 荆沙河

取样完成后,三人正准备离开,周经理却客气说:“几位领导,既然事情都办完了,能不能赏脸到我办公室喝杯茶?”

张睿明见他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脸上酒气也慢慢散去,微一犹豫,点了点头,领着张靓和吴云往津港水务集团的行政大楼走去。

水务集团就是有钱,院内气派非凡,内部道路都是宽敞的八车道,沿途都是移来的名贵银杏,顺着林荫大道前走,一片巨大的人工湖泊映入眼前,人工湖故意做成一个小西江湖状,小桥木栏点缀其上,细处看来倒也精致。

张靓不知道为什么科长现在突然有了喝茶的闲情逸致,以前在津港,张睿明就是以拼命三郎的工作作风而闻名,任何应酬都是能躲就躲,怎么去了省检一趟回来还学会这调调了。

走进周经理办公室,三人顿时眼前一亮,办公室宽大的不讲道理,一排君子兰、翠竹等绿植摆的那叫一个齐整,坐上红木座椅,吴云就咋舌道:“这国企就是好,省检检察长都没这么大的办公室,哪还敢摆这么多七七八八的绿植、书画,太奢侈了。”

周经理听到后面几句,倒也笑笑不说话,专心始摆弄眼前的茶具来。

张睿明不懂茶艺,答应来喝茶,其实也是想探下这周经理底线,津港水务集团是一家大型中外合营企业,但还是国企股份占主导地位,在津港盘枝错节,对于现在外界的水污染传闻不可能毫无察觉,应该早就有几波人来调查过了。

而最奇怪的也就在这里,既然风声日紧,怎么还能像今天这样无动于衷?知道检方来调查了,值班经理中午工作期间还肆无忌惮的饮酒放肆?

等周经理刷完茶具,张睿明问道:“周经理,这段时间,我们应该不是第一个过来调查水质污染的机构吧?”

“那确实,在你们之前,已经来了几波人了,我们值班电话都接到过几起投诉了。”他手上动作不停,水壶里热水已经滚了。

“那不是每一批,你都这么配合吧,应该很多人都得不到吧。”

周经理把一杯热茶递到张睿明面前,“张检,那你搞错啦,每一批都得到了回复,包括你们,我先前就说过了,我们水没问题,都是达标的,这次你们把这取样带回去,我保证检测结果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茶水氤氲,热气后面张睿明神情有些迟疑,“为什么周经理你这么有自信?据我了解,现在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说现在我们津港市的水质可是出现了一些异味的,很多人都说有一股奇怪的松油味,这可是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到,闻得出的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是严格按国家标准来检测的,详细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

张睿明喝了一口热茶,紧紧盯着眼前的水务集团净水厂区负责人,“荆沙河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么?那边据说这段时间经常出现死鱼和异味,难道你们的水源地你们也不用管?”

“那我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环保局吧,你们不是和他们很熟么,我们其实也只是用水机构,源头问题不是我们应该负责的。”

这周经理的回答倒是颇有技巧,张睿明听完都暗自佩服,旁边的张靓接话反问道:“你们是国企,你们的领导都是有政府任命的,你们担负着重大责任,怎么可以轻飘飘说一句你们只是用水单位就把津港市几百万人民群众的饮水安全置于不顾?!”

“哈哈,各位领导,你们要知道,我们水源地都装有南州省环保厅环境监测站的检测探头,那可是24小时全时监测的,如果一旦有污染发生,数据上马上就传到环保厅了和环保局,瞬间就会发出警告。这些可不是我们水务公司的规定,是明明白白写在环保法里面的,如果真像你们所说的,发生了相关污染情况,那么第一时间知道的也应该是环保机构,由他们来反馈我们,而现在我们也一直没有得到反馈,那么有责任也应该是他们环保机构的责任,所以,我才建议你们先去保护局查查,看看他们探头还正常工作没有。”

听到这话,检察院三人一下都默默无语起来,的确,现在的环境监测站已经非常先进了,全时的探头放在水里,如果真有问题,确实会第一时间反馈到省环保厅,各方就会得到消息。那为什么社会上已经有如此多的水质问题反映,但是环保厅那边却毫无反应?难道水质真的没有问题?

见几句话就让几名检察官哑口无言,周经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是吧,我们真的也很为难,确实,检测不是我们的事,今天你们过来,要求查数据,我们也马上就给你们查了,但真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张检,你们该查的不是我们,是今天和你们检察院连线的那位环保局局长。”

听到这,张睿明终于豁然反击道:“你意思是说你们水务集团没有任何责任?这搞错了吧,你们属于涉及重大公共利益的国企,若你们对水污染的潜在危险都听之任之,不提高警觉,也不向环保部门报告,同样存在失职的责任,有关领导和直接责任人也应行政问责,还有,你放心,环保局我们检察院一样会查,如果真是环保局在这次事件中存在渎职失职的情况,我们也会依法提起行政公益诉讼。”

张睿明说完话,就起身准备告辞,张靓、吴云两人见状,也跟着起立,周经理也不多留,三人提醒了几句,要水务集团实时关注水质监测,有情况即时反馈,周经理连声说好,张睿明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这茶喝的不欢而散,张靓、吴云两人出来时还是气鼓鼓的,特别是吴云,他对水利系统一窍不通,今天一路上插不上话,现在终于可以抱怨一下对方态度,“这人什么态度啊,真以为我们拿他没办法了啊,真的是,几句话就把责任都推给别人,净水、管道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啊!”

张靓也附和道:“就是,太嚣张了,先前半天不让我们调查,后来又推卸责任,这次要真的是他们水务集团的责任,那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周经理。”

“张靓,公益诉讼不是你出气的工具,如果他们水务集团真有责任,那也是按法律来处理,不要对这些企业抱有敌视的态度,我们要敌视的是污染环境的行为,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里面来。”张睿明听出张靓的不忿,担心她情绪失控影响工作,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张靓被张睿明说的,神色有些僵硬。

张睿明倒不是真的生她气,这姑娘可以说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一直很注意提携指导,也很少批评,今天难得说了她两句。又怕她介意,赶紧找了个话题转移一下,“现在时间还早,这样,我们去荆沙河实地察看一下,看看是不是水源地附近有什么重污染企业,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说完,三人就要出发,突然张睿明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居然是市检的值班电话。

“张科长,你在什么位置?”

“我还在水务公司这里,怎么了?”

市检值班电话那边语气有些急促,“是这样,有人报警,在富于镇附近河面发现许多死鱼,群众想投诉环保局,还打到我们这边来了。”

听到这,张睿明神情一变“富于镇?那不就是荆沙河那边吗?好,我马上过去。”

…………

驱车十多公里,一到现场,刚下车,一股巨臭随风袭来,令人闻之欲呕,是一股强烈的死鱼味道,张靓捂着鼻子站在河堤上,看到面前一番可怕的景象,她一个姑娘家家,实在受不了,就躲回车上去了。

张睿明望着沿岸的水面上白花花的漂浮着一大片的死鱼,绵延了几百米的水面,几乎把小半个荆沙河都盖住了,泡在水里的死鱼经太阳一晒,浓郁的臭味直冲脑鼻。

“这鱼怕是死了有几百公斤吧!”

“几百斤?起码几吨有了!”

“哎哟,真是造孽啊!东方红鱼场这损失怕有大几十万了。”旁边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阵阵感慨,却没几个意识到荆沙河是津港市重要的水源地,今天这大面积的污染下,马上要出大事了。

张睿明眉头紧锁,环保局的人马上就到了,防疫站与畜牧局的人已经在现场指挥防疫。他们几名检察官穿着制服站在这里,也引起旁边群众的窃窃私语。

“检察院的都来了?那怕是要抓人了。”

“检察院?那不是应该抓贪官的吗,在这干什么?”

张睿明没有理睬别人的目光,他一边叮嘱张靓和吴云在现场配合相关部门做好调查取证,一边自己把制服外套脱下。

“张检,你这是……?”

“我到旁边走访一下,你们赶紧取证,我有预感,这个案子不会简单……这个案子很可能要引爆整个津港市了……不,甚至影响整个南州省。”

张睿明说完,就融于人群之中,消失不见了。留下张靓和吴云手忙脚乱的开始现场处置工作来。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五章 “乌特勒支”

张睿明沿着荆沙河岸,通过手机定位,以污染区为中心,仔细的的找着工厂、农庄、大型点的养殖场等等设施,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却连一个可疑的都没有看到,这让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怎么回事?一般水污染都是由这类设施引起的,可这富于镇上却一个烟囱都看不到,这个镇子是津港市西江区政府之前大力扶植的一个旅游景点,主打是生态旅游和绿色农业,花了大价钱建了几百亩花海,号称要做中国的“乌特勒支”。

“乌特勒支”是著名的荷兰小镇,说起来有趣,用地图软件搜索著名的“荷兰小镇”,绝大部分都在中国境内,像“南通荷兰小镇”、“大同荷兰小镇”等等,这些拙劣的仿制景点大都只是规整了一下田地,给路边的民居贴上一点工艺砖,再摆上几个假风车,就堂而皇之的准备开始圈钱,就像现在这个富于镇。

可时代不同了,出过国门的老百姓大都看不上这种粗制滥造的国内小景区,富于镇的旅游业一直没发展起来,那几百亩花海早就因为水土不适枯萎殆尽,周边的配套旅游资源也一直没有跟上脚步,过了几年,现在这个小镇看起来和一般的农村小镇并没太大区别。

可毕竟之前的投资规划都还在,按旅游区规划的小镇附近应该是没有重污染的工业,现在实地看来也是如此,这个小镇方圆几公里内应该都没有工厂、大型养殖场什么的。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面积的水污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定了定心神,张睿明一边想一边沿路排查,如果附近没有明显的工厂,大型养殖场,那么应该就不是地下埋线的管道泄露了有害物,难道……是石化集团的石油管道?可那也不太对,附近连加油站都没有,应该也不是石油管道的事。

以污染区为中心,张睿明已经走了两公里了,这样的半径内,还没有任何发现,打电话叫规划局的朋友查了查富于镇的规划区划分,更证实了猜想,这一块规划的环境很好,不会有长期性流出污染物的企业、单位。

那么,答案越发明显了,这污染物应该是有人偷偷倾倒到这附近地区的,并不是长期性的,而是呈波状的,应该是以大车为交通工具。张睿明整理起思绪来:嗯,很可能是罐体车,废弃物应该是工业原料之类的,那么只要询问附近居民,是否最近有可疑车辆进出小镇,再查清楚是不是有野塘、废坑之类的便于倾倒废物的地点,再通过查看小镇监控摄像头,以这几种方法来查找,应该很快就能抓住那个倾倒污染物,破坏津港市水源地的王八蛋!

确定了方向,有了把握,张睿明更加积极,他加快脚步,一路找过去,调查的第一步还是实地问本地居民,这是排查摸底最基层、最有效的一环。

张睿明找到路旁一名看起来年过六十的老人问道:“你好,请问一下,你是这里居民吗?这附近有什么野池子和废坑什么的吗?”

“你……你干什么?”老人看起来很警觉。

“我是记者,老人家,你听说河边死鱼的事了吗?我们是来调查的,怕最近有什么污染物,对你们身体不好。”张睿明编了个谎话,这是长期司法工作下的无奈之举,现在基层法治环境恶劣,一说自己是司法系统的,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还不如说是记者,更好开展工作。

“记者……?”老人看起来有些迟疑。

“对,津港之声的,老人家,你最近看到过什么罐体车进你们村子没?附近有什么异常没有?”张睿明问的很小心,摆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没……没有,没有什么异常……”老人却仿佛见鬼了一般,赶紧摆摆手转头就走,张睿明还想再问两句,结果“咿呀”一声,老人直接回头进屋,直接把门关上。

奇怪了哈,明明今天在河堤上一堆附近居民看到了弥漫半个河面的死鱼,自己也说明了来意,怎么这些人一点都不担心?

张睿明感觉有点不对劲,他一边走,一边继续找人问话,可奇怪的是,之后他问附近的任何人,刚打招呼,对方脸上还有笑容,可张睿明一提起附近是不是有污染源的事,对方马上就跟看到瘟神似的,对自己是避之不及。

怎么回事?张睿明感觉自己仿佛才是那个污染物,让人不愿意与自己多说一句话,这些村民每天生活在荆沙河旁,这么大面积的死鱼事件也不怕吗?难道没有愿意站出来的人了吗?那最开始报警、举报这件事的人又是谁?真是有鬼了。

张睿明马上联系指挥中心,让指挥中心马上把先前的举报号码发过来,相信这个人应该是愿意站出来的。

然而,这个举报电话却打不通了。

天空似乎一瞬间就暗了下来,张睿明心里也猛的一沉,明明人已经在这里了,污染源应该就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可自己就像被王小二带入埋伏圈的小鬼子,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举目望去,竟然没有一名居民愿意帮自己。

没办法,张睿明电话联系张靓、吴云两人,得知他们那边现场处置基本完成了,西江区毛区长都赶到了现场,防疫和疾控的在现场布置了检疫区,环保局也开始介入调查,事态似乎已经得到控制,。

“张检,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找到污染源没?”

张睿明苦笑一番,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污染源都还没有找到,但我们已经尽力了。明天去调监控吧,你们过来接我吧,今天暂时就先到这里吧”

叫回两人,一到车上,张睿明稍微布置了一下明天工作。

“吴云,你明天负责联系好检验机构,记得,检材一点保管好,要冷藏的记得冷藏,催检测的老师快一点,现在这案子已经波及挺大了,我们要早点动手。“

“好的,张检,明天我就联系津港大学中正司鉴的老师。”

“不,现在就联系吧。”

“额……好的。”

张睿明回过头来,一旁的张靓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等着安排任务。

“你的话……明天干脆和我一起去西江市公安局吧。”

“嗯……去公安那里做什么?”

“你不是觉得那个“南州省十大法治人物”网络投票的第一名的陈捷有刷票嫌疑嘛,我带你去踢场子去啊。”

…………

张睿明自认为这个笑话还可以,实际上这冷幽默换来的只是一片冷场。

“……咳……好了,其实是明天过去调富于镇的监控视频,天网系统的视频数据只有在各县市的公安局监控中心才看的到,明天我们去调一下富于镇附近的视频探头,看看有没有嫌疑车辆。”

“张检,已经有眉目了吗?”

“嗯,今天我做了一下调查,根据之前的规划和现场调查来看,这富于镇应该没有工厂、养殖场等明显常设的污染源头,那么,应该就是灌装车偷偷的倾倒废料造成荆沙河污染,于是我继续走访,想询问一下附近居民,可发现这些人完全都不配合,这样找根本无济于事,那么只有明天直接调附近监控,希望就能找到倾倒的嫌疑车辆。”

“张检,今天看现场情况,估计环保局应该也会开始调查吧,我们要不要和他们一起?”

“环保局……”张睿明右嘴角微微上翘了“……这起公益诉讼,到后面,我们肯定要去环保局查阅他们的工作记录,万一他们有渎职行为,很可能这起诉讼会变成行政公益诉讼……所以,我们先不要联系他们吧,看看情况变化。”

“张检……真的可能会起诉环保局吗?那不是行政诉讼了吗?真的要官告官?”

“看情况吧,既然是人民给了我们公益诉讼的权力,如果环保局真有渎职违法行为,那么在公益面前,就没有什么“官”“民”之分。”

…………

回到家里,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剧,唐诗外企的工作很轻松,完全没有张睿明以往印象中的会计师那么繁忙,每次一打趣她们单位是白花钱养了她这么一个闲人,就只会换来妻子的白眼——“又是花你的钱,你还养不起呢!”

这时张睿明就会哑口无言,更何况,妻子的薪水是自己的几倍,自己确实没什么资格在家里说话。

“今天怎么准时回来啦,我的大检察官。”

“嗯……今天案子查的比较快。”张睿明一边洗手一边回答道。

他正准备吃晚饭,到餐厅一看,桌子上却没有做好的饭菜,家里的保姆小梅姐一般很勤快啊,每次都下午准时做饭,怎么今天却……

“老婆,小梅姐人呢?晚上吃什么?”

唐诗正看着宫斗剧,头都不回,“前面小梅打电话给我了,说是我们这边超市搬迁,今天她去别的菜市场买菜,估计要晚点。”

“哦”,张睿明吃了两块饼干,端了两杯水坐到唐诗旁边。

“我爸接萱萱放学去了?”张睿明一边把两杯水放在眼前仔细比较,一边随口问道。

“嗯”唐诗顺口答道,现在这剧正到关键时候,皇后在魏璎珞的吃食里下了药,吃下去孩子就保不住了!唐诗根本没有时间管老公。

“嘭”这时门厅传来了厚重的一声响,张家的保姆小梅姐正开门进来,刚脱下鞋,她兴奋同朝里屋说道:“唐姐,我买菜回来了,你不知道!今天这河鱼有多便宜!不要钱一样的!我买了几斤!”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六章 人人相害的循环

张睿明一惊,拦住小梅姐问道:“这鱼是河鱼?!刚打上来的?”

小梅姐在张家工作有大几年了,一直很勤俭可靠,张睿明从来也没说过什么,但这次却反常的激动起来。

“恩,怎么了?挺便宜的啊……”

张睿明阴沉着脸,接过那袋鱼看了一眼,“不要吃,丢掉吧……”

妻子唐诗起身抢过刚买来的鱼,她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为什么啊?挺新鲜的啊?”

张睿明见状,就把今天初查的事还有荆沙河大面积污染的情况和家人讲了一遍。讲完之后,唐诗赶紧一把把鱼丢到垃圾桶里面去了,不管是不是现场捞上来的死鱼,心里总是有隔阂了,看样子她这段时间是不会买鱼吃了。

“现在人怎么这样啊!真的是,太坏了。”小梅姐抱怨道:“开始还以为能捡个便宜。”

“就是,真是互相投毒,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断子绝孙的事都做得出……”

张睿明默默听两个女人在旁抱怨,他觉得妻子有句话说的好——确实是一个互相投毒的时代,如果没有强力的监管,人与人之间的互害只会愈演愈烈。

“怎么办,这下买的鱼又不能吃了,晚上吃什么……”保姆小梅姐这虾伤了脑筋,张家算是好说话的雇主了,张睿明经常在单位加班,女主人唐诗也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没人天天盯着不自在,对保姆要求不严,开的工资也很可观,所以小梅姐把张家人当亲人一样,买菜也就按性价比来买了,没想到这次吃了个亏……还不知道会不会要自己赔,如果要自己赔,那也应该……

张睿明却没想太多,他直接说道:“晚上出去吃算了吧,赶紧给父亲打电话,让他接了萱萱就直接去饭店吧。”

…………

一家人在“龙王”海鲜自助餐厅汇合,这是萱萱最喜欢吃的店子,而且女儿对能出来玩这件事特别开心,这意味着吃完回家起码也是晚上8点多了,唐诗今天不会再额外布置功课了。

“滋~”火热的牛排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酱汁淋上去,香气“嘭”的一下炸裂开来,旁边的生蚝也发出阵阵好闻的蒜香,令人精神一振,张睿明正在西餐这里排队,带小孩来吃自助餐那就真是不要想轻松了,妻子坐在位置上要照顾萱萱,生怕她乱拿乱吃,张擎苍年纪又大了,只有张睿明一个人来来回回拿食物,偏偏这餐厅又是津港比较高级的自助餐厅,豪华宽敞的大厅,走一趟要几十米,张睿明已经累了一整天了,现在吃个饭都不安心,一看今天的步数记录,都已经有大公里了。

早知道,就找个普通餐厅算了。

拿食物过去时,坐在儿童椅上的萱萱笑着说:“爸爸就像出海觅食的企鹅爸爸!”听到女儿这样说,张睿明心情又好了起来,对女儿笑了一下,回过头来,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前面那人不正是津港市检检察长——陆斌吗?

张睿明定了定神,确定是自己单位的一把手,他端起盘子,向正在那里挑选食物的陆斌走了过去。

“陆检!”

“哎!这不是睿明吗?这么巧?”陆斌一见到张睿明,露出一脸微笑,“今天陪家人来这里吃饭?”

“是的,陆检也是陪家人?”

“嗯,对了,你父亲也来了吗?”

“来了,就坐在前面。”

“那好,我过去跟你父亲打个招呼,说起来,你父亲还是我师傅呢。”陆斌说的很客气,张睿明在前面带路,两人来到张擎苍面前。

“爸,今天运气好,碰到我们检察长了。”张睿明向父亲说道。

“前辈好,好久不见了,感觉都有十年了。”陆斌主动跟张父打招呼,他伸出手去,想要和张擎苍握手。

“嗯”没想到,张擎苍却无动于衷,只是鼻子里含糊的应了一声。

陆检可是津港市检察长,人大任命的检察系统一把手,平时在津港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张睿明今天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向别人伸出手,居然被冷漠的忽视了!而且这个拒绝他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这下张睿明都是猛的一下呆了。

陆斌手悬在半空,气氛一下子颇为尴尬。幸亏,一只柔嫩的小手伸了出去,张睿明妻子唐诗适时的握住了陆斌伸出来的手。化解了这次的尴尬。

“陆检您好!我在家经常听我们睿明说起您!您对他诸多照顾,我们都很感谢!麻烦您了!”

陆斌也是心思敏锐之人,马上接口道:“没有,没有,张睿明他自己工作积极,他是我们院里骨干,他当科长以来,为我们院工作打开了新局面,检察工作高强度、高负荷,对家庭亏欠很多,我们党委很感激你们家属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理解!”

两人寒暄了几句,唐诗不愧是外企高管,几句话说的陆斌喜笑颜开,原本降至零度的气氛渐渐解冻。只是张擎苍依旧铁着脸,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好,几位慢用,我先过去了,睿明,在家里好好休息,明天见。”

“好的,陆检。”张睿明赶紧答道。

“萱萱,跟伯伯再见。”唐诗让女儿和陆斌告别。

“伯伯再见~”

“欸……乖。”

女儿童声稚幼,希望能缓解陆斌心中的疙瘩,本来自己单位领导主动过来和父亲打招呼,父亲却莫名其妙甩脸色,让别人热脸贴冷屁股,气氛也突然紧张起来,幸亏妻子站出来救场,不然张睿明真怕陆斌心里会有意见。

“爸?怎么回事?你以前认得陆斌?”张睿明忍不住问道,与领导接触,本来就是很敏感的事,父亲张擎苍过去做了近二十年检察官,后来又辞职经商,虽然攒下一份不小的产业,但张睿明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把心高气傲摆在脸上的人,何况,陆斌自己都说张擎苍曾经是他师傅,既然以前就认得,那怎么今天不给人家好脸色?

“我的事!你不要管!你们这些什么领导,在我面前,那连个屁都不是!”一直不做声的张擎苍被问的烦了,少见的动了怒。

吓得萱萱脖子都是一缩,躲在唐诗背后。

张睿明见状,也不多问,父亲既然这么敏感,这陆斌可能和父亲当年离开津港市检有关系,说不定就是当事人之一,这样一想就能合理解释为何张擎苍对陆斌等津港市检的领导,如此大的脾气。

父亲当年脱下制服,这是张家一个几乎不能提起的禁忌话题,张睿明也一直在偷偷调查当年父亲为何会被人举报,在事实没有搞清之前,他也不好对父亲说什么。

陆斌走后,家人间气氛还是有些古怪,张睿明和唐诗带女儿去挑食物,萱萱对自助餐这种形式很喜欢,在孩子眼里,无尽的食物可以免费拿,简直就是仙境,巧克力、冰淇淋、蛋挞、牛排、生鱼片、可乐、如果不管着她,她手上起码要堆几十碟东西才肯回桌,唐诗打趣说萱萱就像进了玉米地里的猴子,剥了一个又拿一个,最大的永远是下一个,搞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今天张睿明带孩子来,也是为了教给她一个重要的概念:自制和放弃。

张睿明逗她:“萱萱,摸摸你的小肚子,你饱了没有?”

“饱了~”

“那你为什么还想拿这个黑森林蛋糕呢。”

“我只吃一口……”

“吃了一口后,那这个蛋糕别人就吃不了了,那不就是浪费了吗?”

萱萱这时就眨巴着眼睛不说话,向小孩子灌输“自己”“别人”的概念很简单,但是想要教会她们接受“忍受不利于自己,但有利于别人,有利于大家的事情”这一概念却很难,孩子还没有完整的世界观,更没有太多的道德、荣辱、法律的约束,何况,即使是成人世界里,即使有这些规则的约束,排队,不乱丢垃圾,守秩序,这些事情,一样有许多人不肯接受,不愿去做。

见到喜欢的东西却不能吃,萱萱有点不开心了,她嘟着小嘴,明明吃不进去,也还是不肯离开糕点区,张睿明见状蹲下来,捧着她的小脸,轻声教导她:“萱萱,你看,父亲每天的工作就是教别人守秩序,萱萱是爸爸女儿,如果萱萱都不听话,别人肯定也不会守秩序的,爸爸工作就无法完成,你想不想帮爸爸完成工作?”

“想~”

“那你吃这蛋糕可以,但是拿了就要吃完,好不好?””

萱萱不开心说道:“太大了,我吃不完,就咬一小口,没人知道的~”之前张睿明说的话,她还是没听进去。

“不行,别人会知道,每个人都要为大家着想。”

“不啊~我就要吃~我才不管别人。”萱萱看样子就要哭了起来。

张睿明毫无办法,律己容易律他人难,女儿不听他的话,就算他是检察官也没有办法,眼看萱萱就要在地上耍赖,唐诗在旁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拉住女儿就要强行带走。

没想到萱萱却突然挣脱唐诗的双手,从蛋糕架上拿下那块黑森林蛋糕,咬了一口就丢在一旁。

张睿明看在眼里,突然感觉无奈。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七章 公安局长

西江区公安局大楼新建的富丽堂皇,令人望之生畏,张睿明倒也没什么感觉,检察院的到公安局来了,按以前的规矩,那可都是“大爷”,公安局的一般都毕恭毕敬的,毕竟一个“补充侦查”、一个“不予起诉”就能把这些大老粗收拾的服服帖帖,再加上以前的“反贪反渎”,警察再牛气,那一般也不敢在检察院面前耍威风,

张睿明倒没什么特权思想,只是希望借着以前“两反”的余威,能够妥善顺利的把监控调出来,一下车,他就带着张靓直奔指挥中心。

在一名文员的引导下,推开厚重的铁门,宽阔的大厅墙上,数十面巨大的屏幕正不停显示着津港市西江区各个角落的一举一动,一联几排的电脑正繁忙的运作着,嗡嗡作响的几排服务器,整整齐齐,看的张靓是目瞪口呆。

周总理有句老话,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警察的科技装备一般都是最新的,在执法硬件上进行提升,不断引入高科技,比如指挥中心这个一体化实战平台,就能实现实时监控、实时处置,随时能调度到西江辖区内任何一个摄像头。

今天指挥中心的主任不在,只有几名值班的接警员和一名指挥中心的民警在值班,张睿明掏出证件和那名民警说了一下情况。

“嗯……这样,我先和我们主任汇报一下,看他怎么回复吧。”这值班的民警见张睿明等人拿出了证件,态度挺好的,倒挺好说话的样子。

可他电话打了几遍,他说的那个主任却一直没接通电话,张靓在旁,神色微微有点急躁。

“兄弟,你看这样可以不,你先帮我们查下,我这一下要看的视频量也不小,估计要看几个小时,我们也是为了诉讼来的,看的也只是一个镇子的监控视频,暂时还没涉及什么刑事犯罪,影响也不大,但是时间比较紧。这样,你一边汇报,我们一边查,估计等你打通电话了,我们还不一定查的到嫌疑车辆。”

这年轻的值班员被张睿明一说,倒也同意了,反正都是为了公务,这两名检察官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一挥手,叫来一名文员,让她帮张睿明他们调出天网系统的监控数据出来。

“您是要查什么东西?”那文员坐在一台电脑上,打开天网系统的主界面。

电脑旁边的张睿明答道:“你帮我把富于镇附近的几个探头数据筛选一下,我要统计几个嫌疑车辆。”

“好的”文员动作有点生疏,一个字一个字敲打着,过了半个小时,也没进入搜索界面,一下子忘了密码,一下子没插加密卡的,做事毛毛糙糙。张睿明在旁急的简直想自己来查,但毕竟别人地盘,也不好太放肆。

也不怪这小文员,公安指挥中心的天网系统已经非常强大,探头下每个人的相关体貌特征都会一一传送到主服务器上面来,然后在屏幕上形成研判数据,一个绿色的光标栏会在屏幕上把每个人的具体信息都显示出来,甚至每个人的步态、身高、相貌等各种数据都在指挥中心的屏幕上实时分析显示着,一旦有情况,可以达到瞬间反应。所以从这么巨量数据中筛选需要的几个车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天网系统的权限管理非常严格,不同级别的用户掌握着不同权限,使用时还必须有相应的加密盘、用户密码。

等了半天终于进去系统了,在输入地址、区域、时间、车辆类型等几项关键信息后,随着进度栏到达百分之一百,

屏幕上弹出了目标时间内,出现在富于镇附近的几台罐体半挂车,其中应该就有倾倒废料的嫌疑车辆!

太好了!应该找到了,下一步逐一核查就是了!

张睿明高兴完,刚准备让文员把这几台车信息打印出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冷酷的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这语气颇为不善,在这人说完后,整个指挥中心都安静了下来,如坠冰窟。

“什么人,这么嚣张的语气……”,张睿明一边心想,一边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二级警督制服的警官正直直盯着自己。

这警官眉目阴沉,尖削的双颊给人冷酷强硬的感觉。张睿明突然觉得此人眼熟,刚想问那值班警官,才发现先前那值班员此刻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快说不出话来了。

“吴磊,你解释下为什么,外人能进我们指挥中心,还有,李主任去哪里了。”

“陈局……我……这几位是津港市检察院的同志,过来办事的……李主任,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津港市检的?”那被称为陈局的威严男子眼光在张睿明两人身上扫了几遍。

“陈局?!局长??这人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应该也是30出头的样子,居然是……局长?!难道就是那个评选“南州省十大法治人物”的西江分局局长陈捷?应该不会错了,看样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啊。”张睿明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上前伸出手来。

“你好,我们是津港市检民行科的,我是科长张睿明,这位是检察官张靓。”

陈局长简单的握了一下手,张睿明感觉他手指冰冷,五指修长,如同此人阴鹫强硬的气场。

“哦,什么事情?”此人态度一直冰冷,但又威严的令人不得不答。

“是这样,我们市检这边有起公益诉讼正在推进调查,目前有些线索需要借助贵局的天网系统进行核查,所以今天特来调取记录。”

“公益诉讼?嗯……就是起诉那些什么跑道、学校、大米之类的小事?”陈捷露出一丝讥笑的神情。

这人真让自己不舒服,张睿明强压心里的反感答道:“是的,上次我们推进了全国第一起“毒跑道”公益诉讼,保护了全国几千万幼儿的身心健康,这次,我们是来调查荆沙河污染情况的,还请西江分局这边配合下,数据我已经找到了,只要打出来就可以了。”

“协助函呢?”那人还是淡淡的说道。

“什么?”张睿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公安局和检察院之间虽然偶尔有争执,但总体上两家单位的关系是非常好的,毕竟是承接侦查、起诉两个紧密环节的兄弟单位,平时接触是非常多的,一般有个什么小事都是直接就帮了,很少会彼此设卡,所以之前值班员吴磊一见检察证,没问什么也直接帮忙查数据了,张睿明今天过来时,也根本没想到会遇到刁难,一个小小的初查也没想过要向上级申请协助函,协助函更多是涉及到查封、扣押、吊销等比较重要的手续才去申请。

见张睿明过了半响没有拿出协助函来,陈捷回头指着值班员吴磊,冷冷说道:“你私放外单位人员进入指挥中心,还私自向他人透露公民信息,这次我先关你禁闭,具体处置等调查完再说。如果影响恶劣,你等着脱衣服吧!”

吴磊听完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辩解,连忙点头称是。

陈捷说话时,指挥中心的众多接警员也是埋头做事,头都不敢抬,可见此人平时作风颇为严厉,管理风格颇为苛烈,几名文员敲字都不敢敲的太响。

处理完值班员吴磊,陈捷又拨打起指挥中心主任的号码来,可能见是局长的电话,那个主任马上就接通了。

陈捷直接对着电话吼了起来:“李主任!你不错啊,以为我休假了,就不会来督查了是吧!……不用解释了!这个主任你不要想当了!下周一你和吴磊一起到禁闭室门口等着吧!一人七天!”他一说完,就猛的挂断电话。

等他收拾完手下民警,这时陈捷犀利的目光射来,对张睿明两人说道:“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理由来协调工作,我也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是检察院的,但是现在你们没有协助函,在这里就什么都不能调。”说完,他就转过身去,理也不理张睿明两人,摆明是要赶人的态度。

可恶,没想到这姓陈的这么死板,处罚也是雷厉风行。张睿明虽然和那个李主任素未谋面,和这值班员吴磊也只是一面之交,但此刻也不由自主的同情起两人来,先不说别人,眼前这位值班员吴磊确实是因为替自己行了个方便,才挨了陈捷的处分,先不管监控视频能不能调取,自己还是有义务替值班员吴磊说两句的,别让人家为了帮自己却要关几天禁闭。

张睿明上前,对着陈捷的背影说道:“陈局……不关这位兄弟的事……”。

刚开口,没想到一个身影却冲在自己身前,居然冲上去一把把陈捷的肩膀扭过来,气势汹汹的直接怼上这位西江分局的陈局长。

“喂!我说你是什么意思!太过分了吧!局长了不起啊!”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八章 无人机

陈捷估计从来没想到会在西江分局和人动手,还是这样被人直接这样扯过肩膀,硬生生的把自己拉过去,他狠狠回头,却只见一名个子娇小的美女检察官像一只斗鸡一样,挺直了腰,正气汹汹的训斥自己。

“瞪什么瞪!没看过美女啊!还怀疑我们身份?!这是我们的证件!看仔细了!”张靓个子不算高,今天又只穿了一双平底鞋,她在陈捷面前简直矮了一个头,但她气势一点都不输,一手掏出检察证,直接瞪着陈捷就怼了过去:“你怀疑我们,我们还不信你是这里的局长咧!”

陈捷对面前的这女孩哭笑不得,他又不好对女生发脾气,而且这女的还不是自己单位下属,这下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张靓!”张睿明赶紧上前拉住张靓。

张靓不依不饶,她和张睿明好不容易查到倾倒废物的嫌疑车辆,结果却突然碰到这个什么局长突然督查,居然就不肯让检方取证了?!哪有这种搞法!在她看来——是这局长故意要找事呢,他们公安局平时不一样经常什么文书都不带的就跑检察院来办事,我们又何时刁难过他们,哪有这么不通情理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美女越想越气,甩开拦住她的张睿明,直接对陈捷吼道:“你们警察什么回事啊!西江区那么大面积的水污染,当时怎么没看你在现场啊!我们检察院马上就能起诉了,你们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里耍官腔!你们怎么对得起人民群众!你们自己不喝水吗!?”

虽然好男不跟女斗,但陈捷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对眼前这姑娘忍一下可以,这样直接蹬鼻子上脸就过分了,他目光更加阴鹫,但他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忍住心里的火气,挥一挥手,就让手下女协警上前拉开了张靓。

张靓却一把推开围上来的两名女警,她强行走到打印机旁边,就要拿走之前打印出来的嫌疑车辆数据。

“喂!”陈捷叫住了她。

张靓转头盯着,她眼睛红红的,目光坚定,上唇紧紧咬住下唇,俏丽的脸盘因气愤而微微发颤,就像一只被猎人逼进墙角的美丽小雌豹,看起来莫名让人怜惜。

可惜陈捷不是怜花惜玉的人,他昂起下巴,用冷酷的口吻说道:“如果你敢拿走这张纸,我就敢以泄露公民信息罪逮捕你!”

张靓还是定定的望着他,目光开始变的怨恨起来,张睿明知道她不想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关键线索。

“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回来!”陈捷对指挥中心的女协警说道,陈捷威势甚高,几名女协警马上就围住了张靓。

“算了,我们走吧。”张睿明上前,一边护住手下的女检察官,一边拿过张靓她手里的资料纸。

张靓牙关紧咬,双唇还在轻轻发颤,张睿明从眼里读出了不忿和委屈,还有坚守正义和公益的眼神。

“没事,我有办法破案,你别急,不要和他们在这里闹了。”张睿明在张靓耳边轻声劝道。

说完,张睿明扶住张靓肩膀,带着怒气冲冲的姑娘离开了指挥中心。

经过陈捷身前时,张睿明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只是把那张好不容易得到的数据纸撕碎,往陈捷面前扔去。

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的纸屑中,年轻的西江分局局长脸上露出了一丝狠笑。

…………

“张检!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陆检察长,让他们领导出面,他们西江分局太嚣张了!明明就是一个分局嘛,那脸色!好像完全看不起我们公益诉讼似的,明明数据就在眼前了,马上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倾倒污染物,立刻就能破案了都,为什么……”回去的路上,张靓还是一脸不忿,这次在西江分局受挫的事让她非常生气,“都怪那个姓陈的!就是他!以后他们西江分局过来办事,我也挑三拣四!让他们体会下被刁难的感觉”。

张睿明却沉默不语,一路上,他只管开车,等张靓发够了脾气,他才温和的劝慰道:“这个事情我们自己有错在先,确实没有协助函,给了别人借口和理由来卡你,主要责任也在我,但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捅到上面去,破坏我们和公安两家关系不说,还让领导觉得我们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没必要。”

张靓听张睿明这样说,虽然明知道这样做有道理,单心里还是不开心,自从当上检察官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受气,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被兄弟单位挑剔的滋味。

“前面也都是气话,以后我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特意去为难他们西江分局的,别的什么都算了,主要是……太可惜了,明明马上就能查到车牌号,马上就能抓住这些人渣,结果半路出来这么件事……”

张睿明这时却神秘的笑了一下“没事,有办法的,等下我们直接去富于镇,马上就能查出那污染源来。”说完,方向盘一转,车辆驶上外环路,看样子真要往富于镇方向驶去。

张靓一脸疑问,“怎么可能……一个镇子那么大块地方,就我们两个人,走一天都走不完,而且你不是说那边居民都不帮我们吗……”

张睿明神色却很坚定:“不是只有他们公安局有高科技,我们也有,相信我,我有办法在今天内就查出这起案件的真相来!”

…………

“嗡!”一架无人机正凌空而起,扬起的灰尘吹到了张靓的眼睛里,让她火辣辣的疼,但张靓神情却很开心,正欢喜的看着张睿明手机上实时传来的空拍视频。

这是一台在“智慧检务”系统工程中配套研发的法务无人机,它能进行现场勘查,通过拍照摄像、气体取样快速固定污染情况和违法证据,同时通过存证云系统实时存取电子证据、进行哈希值比对校验、甚至可以马上通过蓝牙打印机出具司法鉴定报告,在现场就能完成一系列取证、存证与出证的全流程操作,是公益诉讼中的“神兵利器。”

张睿明也是最近才从后勤装备处拿到这台无人机,上次走访富于村遇阻后,他就开始在科技手段上想办法推进调查。

“说了吧,他们公安有天网,我们也有无人机,今天我们一路航飞检测、拍摄,应该一下午就能圈定几个可疑地点,运气好,今天就能找到污染源。”

无人机在空中的航拍图像非常清晰,张睿明之前就在地图上做好了规划,划定了几个格子区域,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详细调查,张靓在一旁对传回来的图像进行对比、分析、记录,两人合作顺利,在第三个工作区域里就有了发现。

在富于高速收费站后面,紧挨着一条公路,有一大片的柑桔林,这片柑桔林很可疑,在林子中间有一个小房间,奇怪的是这小房间周围方圆几十米都没有柑桔树种植,如同一个圆心,如果是刻意不栽种的话,也不会是这么规整的一个圆形空地,很可能是土壤受污染,原本种植的柑桔全部枯死的结果!

如果不是无人机上空俯视,靠双腿是绝对发现不了隐藏在一圈柑桔林中心的这个小房间的,如此隐蔽的场所,又显得如此反常,张睿明心里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地方了!

“走,我们先探探这个地方!”

到了实地才发现,这片柑桔林还真是倾倒废水的好地方,旁边就是公路,大车可以顺着一条特意铺好的石子路开到里面那个栋小屋,上高速也方便,林子又隐蔽,旁边围了一圈的柑桔林恰好可以挡住旁人的目光,真是一个完美的倾倒场所。

顺着那条石子路往里面走,一股恶臭就隐隐传来,随着越走近小屋,气味就越浓烈,这更坚定了张睿明的猜想。到了小屋门口,从外观可以看出这是一幢随意建的小屋子,废砖石子随意垒砌而成的四面墙壁,甚至都不太平整,而且并不大,简直就是一个围死的猪栏,但奇怪的是没有窗子,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情况。

一个破烂的小木门,上面挂着一个小锁,锁倒是挺新的,看样子也是经常开启。张睿明抬脚,扭腰,转身就准备一个侧踢,这时一旁的张靓却拦阻了他。

“科长,这个毕竟是别人的私人区域,我们这样贸贸然进去是不是不太好啊,还把人家锁踢了……万一里面有人怎么办?”

张睿明白了她一眼说道:“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这个房子明显就是用来伪装掩盖倾倒废料的管线坑。再说了,两高关于公益诉讼的解释里也给予了我们检方初查的权力,有时候做事,还是要灵活点,实在不行,真不是污染源的话,我陪主人一把小锁就是了嘛。”

说完,张睿明猛的扭过身,一个帅气的侧踢,一脚就把这小木门踢开!

一股巨浓的恶臭袭来!简直就像是打开了一座毒气室,这种臭味熏得人发晕,张睿明和张靓两人赶紧捂着口鼻,躲到远处,暂闭其锋芒。

这气味不像一般的臭味,不同于尸臭的腐味,也不同于重金属污染的铜味,竟然是一股农药味道!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零九章 看客

等屋里气味稍微散了一点,张睿明强忍反胃,眯着眼睛,慢慢走近那个房间,即使掩着口鼻,还是有一股强烈的味道直冲脑鼻,闻起来应该是工业废液!走到跟前一看,这个房子里面没有任何装饰和别的家具什么的,只有一个新砌的水泥池子,这水泥池一平方大小,看起来也不深,大概只有半米样子。里面是一根水管,埋在地下不知道通往何处,水泥池底全是一滩滩液体干涸后的污泥,应该就是废液倾倒后遗留下来的。

张睿明看了一下就受不了刺鼻的恶臭,他被熏得的已经有些头晕了,赶紧退了出来。躲到十多米处,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终于缓过神来,被恶臭熏得一直躲在远处张靓赶紧凑上来问:“怎么样?科长?是这里么?里面什么情况?”

张睿明喘了两口气,弯着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张靓说道:“别问了,赶紧通知环保局和当地村委会过来吧,就是这里了!”

…………

环保局来了几台车,全副武装的监察大队工作人员穿了全套的防化服,看的张睿明一愣一愣的,简直担心自己前面单枪匹马冲进去近距离接触了废料,要不要明天去医院自费做个检查。可看了看旁边这兵荒马乱的情形,他又摇了摇头,估计明天也没时间,这案子现在已经到关键阶段了,估计有的忙了。

环保局来的很快,但村委会干部却一个都联系不上,张靓打了乡镇办公室的号码,让他们乡镇联系村里,可等了半天,还是没看到村干部的身影,现场周围倒是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附近村民,带着孩子,端着饭碗,就像赶庙会一般,看着这么多车和人进进出出的,觉得新奇,完全想不到这件事情会对他们的生活、对他们的子孙后代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还有几个村民,一直在旁边围住张睿明和环保局的工作人员打转,不停递烟、送水、套近乎,可一问他们具体身份是什么,问这屋子主人是谁,就又不肯讲了,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村委会干部还是附近想掩盖污染真相的居民。

等环保局监察大队的搞完取样和拍照,已经是夕阳西下了,环保局来了一位副局长,叫什么张睿明倒没记住,好像是姓田,一来就忙着指挥调查清理,也没多理检方两人,手下监察大队十几名年轻人正忙着顺排污管排查污染物去向,人多就是好办事,一下就查清里面水泥池中的水管连接的是村里的排污渠,顺着排污渠可以一直连到荆沙河,前几天的荆沙河大面积鱼类死亡事件的缘由,此时也一目了然——应该是当天早上,有台大型罐体车从这个地方把工业废料水排了出去。

“这些王八蛋!”张睿明恨恨的骂了一句。

张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奇道:“不对啊!如果真的是直连村里的排污渠的话,那么不是还会经过他们村里自己的田地么……既然连旁边的柑桔树都会枯死,这些村里的田那不会都被这污水弄死了吗?那这些村民难道都不会找这小屋主人麻烦?!”

张睿明苦笑一下,看到这情形,他对这件案子底线已经有了七成把握了,缓缓说道:“说不定这小屋主人就是这个村里人,每家每户都收了“排污费””也说不定。”

“怎么会?!”张靓一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从小锦衣玉食接受良好教育的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家的青山绿水就这样出卖了,为什么他们连自己家附近的土地河流都不保护……难道他们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健康吗……”

“这件事还没定论呢,我也只是猜测,而且,你也不知道人心在利益面前有多黑暗……算了,现在主要任务是查出承包的这片用来掩饰违法倾倒的柑桔林的人是谁,村里有多少人牵连在这起事件当中。”

这时环,保局那名田姓副局长走了过来,面对着围观的几十名村民,高声说道:“你们村长是哪位啊!我和你们乡镇联系了,说你们村长电话都打不通!在现场没有啊?!赶紧露个脸啊。”

喊了半天,周围也没人来认这个村长,此时已经是夜晚了,环保局监察大队的工作人员戴着头顶灯继续最后的扫尾工作,张睿明忙了一天此时也终于歇了一下,站在一旁看着田局长怎么处理。

围观村民倒越来越多,乌压压的一片人围着现场,脸上神情各异,有麻木不仁的看客,有猎奇的围观者,还有些人居然莫名其妙愤怒起来,躲在人群后面骂骂咧咧的骂现场工作人员动了他们村里土地,坏了附近的风水,田局长听了有脾气,吼了句“谁在乱说话!”,手电筒一照过去,这人赶紧闭嘴,又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群里,一下也揪不出来。

田局长喊了半天,见没人应他,又有看客在旁边说三道四,惹的他不舒服,扯着嗓子吼道:“你们村长到底在不在!?现场有村干部没有!?站出来!这个屋子的主人呢!?有没有村里管事的啊!”

这位田局长头顶微秃,五短身材,说起话来倒气势十足,颇有官威。被他这么一吼,围攻的几十名村民都不由自主的都后退了几步,这些人大都是来看热闹的,难得看到村里来了这么多人,都想看看这么多市里干部在干什么,见这些人在找村干部,他们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都是一个村里的,就算知道村长在哪,这时也不会乱说,谁也不想出头趟这趟浑水。

这群典型的“中国式看客”张睿明再熟悉不过了,在他这十年的检察官生涯里,这些围观的看客一次又一次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不同的现场中,杀人案,他们围攻猎奇,有人跳楼,他们围观起哄,非法集会,他们欢欣鼓舞。现在,他们自己的土地河流被污染的满目疮痍,他们还是麻木围观。

见始终没人应答,田局长从车上拿出一个扩音喇叭,“喂,喂,喂,咳……这样啊!你们附近的村民都听好了,我们是津港市西江区环保局的,啊这样,我们接到津港市检察院举报,这里有那个……那个污染的倾倒地,我们现在对这里已经做了初步的调查取证工作,现在来看啊,这里确实是一个排放污染物的隐藏水管,连着的是你们村里自己的排污渠!我告诉你们!这里排放的根据我们估计啊,应该是工业、或者医用废水,是有毒性的!那个前两天,荆沙河死鱼看到没有?那个很可能就是这个水管排出去的!所以,你们现在有知道内情的!有村干部在现场的!赶紧站出来!这是保护你们自己子孙后代的事!”

田局长讲的颇有感情,可惜仍然没引起任何波澜,这些村民依旧麻木的站在原地,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张睿明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接过田局长手里的扩音喇叭,他太了解这班“看客”了,这些人,特别是穷苦地区的农村人,大都是贪图蝇头小利,见不的别人好的性子,有好事都想多吃多占,真有坏事来了,则都能躲多远躲多远,让他们主动出头担责,那是想都不要想,软的是不行的,只能来硬的了。

“这样啊,我们是津港市人民检察院的,我是民行科科长张睿明,今天我们在进行公益诉讼初查过程中,发现这里是污染倾倒点,详细情况前面田局长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只是想提醒一点,现在这起事件还只是公益诉讼阶段,还不涉及刑事责任!请你们之中的村干部主动站出来,配合我们调查,如果再没有人站出来,我们将依法向津港市公安局移送案件,以污染环境罪开始调查,很可能对村里有责任的领导干部采取强制措施。总之,现在站出来,还是简单的污染治理、环境修复、组织处理,我数三下!,记得啊!三下以后!如果还是没有人站出来!那我们将依法转交公安机关处理,主犯将要面临刑事处罚!很可能会有牢狱之灾!而那些从犯,就是你们中的只是不知不觉参与进来的一些人,不管是知情不报的、还是参与收钱的、联系工厂的,只要这起事件有关的人,我们也会采取措施,罚款、拘留,有多少人抓多少人!”

见张睿明这样说,人群开始有了骚动的迹象,围观的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几个人目光转动,都看向躲在后排的一名中年矮个男子,这人身穿白衬衫,留个小平头,戴着副眼镜与一般的农村人形象、气质有所不同。

张睿明眼尖,一眼就发现村民们已经用目光把这人给拱了出来,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举起右手,开始严肃低沉的数道:“一!”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章 人心即深渊

人群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窜动。

“二!”

那名穿白衬衣的中年人旁边的几名村民,已经自发的退开一步,似乎都害怕把自己牵扯进去似的。

“三!”

张睿明刚数完,就听到一个声音喊道:“这个人就是我们村长!你们找他!跟我们其他人没有关系!”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对,都是这些村干部搞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收了几百块钱污染费,大不了退了嘛!吓我们干什么嘛!”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而在村民的指责中,那名穿白衬衣的男子走出人群,低着头说道:“我是村长,我跟你们走。”

…………

在富于镇中心小学的办公室里,淡黄色的灯光,破旧的门窗,能够找到这校长借到办公室已经是万幸,张睿明倒也不期待这里条件能和司法系统的执法办区那样功能齐备,安全完善。能够把这陈村长带到这里把询问材料做了,已经要烧高香了。

公益诉讼并不是刑事诉讼,除了刑附民公益诉讼外,一般无法对当事人采取强制措施,采取措施也不是检察院民行科的事。所以张睿明现在带陈安和到富于镇中心小学来接受询问也并不是什么强制措施,没有什么强制力。完全是之前那番话震慑住了这名老实的村长,他主动配合而已,也幸亏现场环保局来的人多,如果只是张睿明和张靓两人,那在那么多村民的围观下,是绝对带不走这村里任何人的。

环保局田局长带着监察大队十多名兄弟,冲破村里的围观人群,把张睿明等人带出了金田村,送到中心小学这里,打了个招呼就一脚油门回市区去了,临走前田局长答应张睿明,小屋那污染源的检测结果一出来就马上告知津港市检,张睿明连连感谢。今天这案子接触下来,区环保局算是比较给面子的兄弟单位了,但是这村长陈安和,田局长和环保局方面并不想接手,毕竟环保这块他们已经做完他们的本职工作了,这种问责、诉讼的事……不好说,容易惹一身骚,干脆就让张睿明他们津港市检接手,反正到时一并处理就是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睿明只能就近借了中心小学的一间办公室,来给这名陈村长好做询问材料,毕竟自己暂时也控制不了陈安和,又不能带回检察院,在村里镇里别的地方也不安全,只能找这种事业单位之类的,寄希望这陈村长没那么恶浪滔天,不会指挥手下做出冲击机关单位这样的事来。

而且这陈村长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人。

这陈安和长相普通,身材矮小,倒也算文质彬彬的,与张睿明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他最开始以为,这起案子属于典型的谋利私排污染物案件,一般都是村霸乡匪什么的,鱼肉乡里的那种人,起码也是一个强势的村干部为了弄钱什么的。

因为你想偷偷弄快地排污收费。这事在村里不强势一点根本做不成,太多人眼红你了,起码要镇的住,张睿明完全没想到这富于镇的案子主谋居然是陈安和这样一名看起来典型的“老实人”?

问话长达两个多小时,陈安和比想象中的还要配合,张睿明几乎还没采取什么问话技巧,他就把整个情况都吐露了出来,问话材料中写了整整六页,可这每张纸却都看的张睿明背脊发凉、心寒胆战。

每个人的心底都是一座深邃不见底的深渊,从深渊下望,不知道是人是鬼,是佛是魔。

这件事情要从两年前讲起,开始是这样的:

陈安和是一名年轻村长,虽然外表看起来显得憔悴,他却实际上与张睿明是一年的,这些年他过的并不轻松。

金田村是富于镇周边的一个贫苦村,富于镇过去搭上了津港市“国家级旅游城市”评选的便车,引入了大量的财政投资,马路修的那叫一个宽敞,路灯是十米一个,一幢幢小洋楼蹭蹭就立了起来,看的旁边的金田村村民是羡慕不已,特别是那个荷兰小镇“乌特勒支”项目,那百亩花海,在邻居金田村村民眼里,啧啧啧,富于镇的日子简直就是美国那样的发达国家的日子!

而金田村却是一个贫困村,虽然面积广大,但大多是无法种植的贫瘠土地,交通不方便,也不能像一些拆迁村一样搞土地财政,也没有效益好的村属企业,是一个没人愿意来的穷乡僻壤,只有最靠近富于镇收费站这边的几户居民,还能靠这高速公路搞点汽修、饭店之类的小生意。

金田村的村长不好当,几乎每天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没出息没用,在许多村民看来,村里没钱没发展就是因为村干部没用,不会去乡里区里跑项目弄钱回来,也不会向上级哭穷,没钱就没人心,前面几任村长见没什么路子还要挨骂,没搞多久就都卸担子走人了。

于是前年,又开始新一轮的村长选举,因为是穷村,先前那些村长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得到,所以这村长也没什么人争。大家就推举老实公道的陈安和来当,而一般人也受不了那个气,陈安和是一名老实人,也真有自己的想法,还真没推辞,就成了现任金田村的村长。

他外表老实笨拙,心里却是有一腔热血的,他想带着村里致富,最开始也是想方设法,上下跑动,引进柑桔品种,发展新型种植。可一方面确实没钱没技术,另一方面刚好碰上柑桔大年,全国柑桔供大于求,价格暴跌,眼看一年过去了,村里还没有任何起色,陈安和心里也很焦急。

事情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起源于去年的一场群架。去年上半年的一天,陈安和正在村委会办公室坐着,突然有村民冲进来,喊道“出事了!杀人了!”

陈安和心里一惊,连忙跟着跑出去,到了现场,他看到十几名村民拿着耙子锄头围着一辆大挂车,挂车的驾驶楼玻璃窗户都已经被砸碎了,驾驶员被拖在地上,已经被村民打成一个血人,看上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怎么回事!报派出所没有!?”陈安和到现场看到这情况,心里一惊,他最怕的是人没了,那这可是命案啊。

旁边一名叫黑子的村霸,这时一脸不屑的说道:“报什么警,我们留了手了,没打死,留了他打电话叫人送钱的力气。”

陈安和赶紧俯身去看那人情况,发现确实身上大多是划伤,看起来没有伤及内脏骨头,但是现在这出血量,拖久了也怕万一有危险。

“我还是赶紧报警吧”陈安和说完就拿出电话拨打起来。

“你个傻逼村长!他妈的选你当村长只是一个背锅做事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是吧!”那叫黑子的村霸一把扇飞陈安和手里的电话,他恶狠狠的指着陈安和说道:“这司机他妈的偷偷开车到我们村里来排污水的!刚好被我们发现了,现在只是给他一点教训,他家里还必须送钱过来赔偿我们村里!你他妈是不是傻!?还报警!?别人害我们村,你他妈还替外人着想!?这件事起码要这司机家里拿20万来!我们今天在这里的兄弟姐妹们一人先分几千!大家也是拿个辛苦钱,是不是!”

听到有钱分,在场的几名闲汉先欢呼叫嚣了起来,众人摩拳擦掌,这一晚上就能搞几千块,那这比什么生意都赚钱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并没有夸张,许多治安环境恶劣的乡镇小路上,经常会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和背着小孩的妇人,守着路旁,等一有车辆经过,就站到路上来,也不说话,也不让路,必须要司机给个十块、八块的才肯放行,特别晚上,村里的小路上,一台车想过去没扔个几十块钱那是想都不要想,这事派出所也不好管,一个穷乡僻壤,出警不知道要几个小时,等到了,早就没人了,再说这么一点金额,你有几个民警?你敢在人家村里拿人?叫村干部也没用,一讲起来,这些村民就是一个口气——国家给我们自己村里修的路,凭什么给你们外人开!?

金田村也是这样一个治安恶化的偏远穷苦乡村,刚好让这些村霸乡匪碰上这么一个准备偷排污水的倒霉蛋,那真是送到嘴里的肥鹅,平时还是小打小闹,拦个车还要说些“压坏了路”“踩坏了田地”之类的借口,这下这挂车司机自己送个把柄来,拉着一大罐子的发臭污水,一根管子正从罐体上面引下来,偷偷排到林地里。这不是贼偷了贼老大,自己找死嘛,黑子等人准备趁机敲一笔大的。

黑暗中,陈安和趴在地上,摸索着自己被打飞的手机,等他好不容易站起来,那司机已经被黑子用镰刀架着,拨打了家人电话,让人送钱来。

见钱就在路上了,黑子脸上露出狞笑来,用镰刀刀背拍在那司机脸上,“现在才老实了,我说了,这事你要是不送钱过来,你这大车我马上一把火烧了!你要是敢叫警察,你自己先给蹲牢里去!老子不太懂法,但是你做这个事应该也是要蹲几年号子的吧。”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起风了

陈安和实在看不过去了,他挺起胸膛说道:“黑子!你莫太过分了,人你们也打了,剩下的还是交给我们村里来处理吧,赶紧通知乡里吧……”

“你他妈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当村长这一年多,村里分过红没有!?是不是你他妈的把钱都给卷了!?现在我带着大家搞点路子,也是为了村里大伙好,你却总是来使坏!什么意思?你是想把人拿在手里,独吞是吧!?”黑子在众人面前怼的陈安和下不了台,在金田村里,有钱就是大爷,没钱说什么都没人理,陈安和这一年来,确实没帮村里搞到什么钱,一些人难免说三道四,说什么“都是村委会几个人把扶贫基金分了”“上次买柑桔苗的几万钱里面有一万多的提成”等等之类的风言风语,此时,黑子就是利用村民这种心态,把祸水全部往陈安和身上倒。

陈安和也是性格太过弱势,加上这一年确实没给村里分红过,自己心里有愧,这时也不好辩解什么,只能守在原地,怕黑子等人真把这司机给弄死了。

没多久,那司机手机又响起来,电话那头问了几次具体位置,再过了一会,来了一辆霸道,上面下来了四名男子,手里拿着开山铲,骂骂咧咧冲下车,看样子是想抢人!

可他们走进一看,这一下傻眼了,村里这时已经围了有上百人了,男女老少,各年龄的都有,都说流氓怕老人,这些七八十岁的大爷,他们打自己还好,要是真敢还手,一铲子下去,老人肯定就没了,那不得把命赔给他啊!

他们四个人见这情形,哪里能抢人走,自己不被扣在里面就不错了。

一名领头的大哥赶紧让小弟收敛起武器,他堆上一脸笑脸走向黑子,意思是商议商议?那黑子也是为了搞钱,两人拉到一边,这下谈了许久。

陈安和不知道他们当时谈了什么,只知道这次事件中,那司机给黑子拿了10万,黑子倒也守诺,把这钱按现场的人数,分了下去,还给村里留了3万。从此以后,黑子就发现了这条新的发财门路——承包排污,开始联系厂家,找地方掩埋排污,想来长期赚这黑心钱。

陈安和本想阻止他,但是人轻言微,黑子做事很聪明,整个村子里大部分人按贡献大小都能拿到钱,不偷不抢,又不用费力,很多人都觉得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污水大部分都排到河里去了,只是排污渠途径的一些田地农苗坏了,但是多赔一点钱,那些村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为了长久把这门生意做下去,黑子承包了金田村和富于镇交界的那块柑桔林作为掩护,在林子中间建了一座小屋,里面就是排污池,还修了一条通往林子中心的石子路,让大车能开进去。甚至为了堵住附近居民的嘴,连近郊的富于镇居民也按距离短近,按时发放了几百块的污染费,所以张睿明上次走访才会到处碰壁,没人吐露这个秘密。

听到这里,谜题大都解开了,张睿明心里几转,有几个关键问题还不清楚,这个污染物到底是是什么?又是从哪里联系的金主?

而且这些话都是这陈安和的一面之词,也不能轻信。想到这,张睿明轻笑道:“陈村长,你刚刚说的都是你自己的一面之词,真实情况我们一定会调查的,你现在在这里把所有责任都推给那外号黑子的人,那也没什么用,你作为村干部,也是有领导责任的,再说,你也在里面拿了钱吧?”

陈安和听到这,黯然道:“我确实拿了钱,作为村干部,我责任最大,但是我这一年多从他那拿的每一分钱都是有记录的,我都用在村子里,上次村里建祠堂我这里就拿了10万……”

张睿明听出其中关窍,急道:“你这里有记录?!那账本在哪里?!”

“就在我家里,放在书桌背后和墙壁的夹角里面。”

这个可是关键证据,很可能有详细的日期、进款、数量。对这起案子来说,是目前最关键的事物,对定罪量刑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张睿明给张靓使了一个眼神,张靓马上就明白了,她赶紧出去打电话,让吴云连夜赶过来支援,估计还要带陈安和去他家里一趟拿账本,明早……不,现在马上就要拿到这个账本!

看着面前这男人,萎顿的坐在木椅上面,才刚过三十的年龄,头发已经灰白了,张睿明突然有些不忍心,这人已经很配合了,但这个案情现在看起来也已经接近达到污染环境的标准,虽然这陈安和不是主犯,态度良好,有自首情节,但是很可能也是要判刑的,张睿明突然有一丝同情这人起来。

“张检……我虽然是犯了错,但是,我真的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不想被村里老百姓们指着脊梁骨骂啊……这一年多,总共收了30多万,但是这钱都是用在村里啊,我一分钱都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张睿明心里有些信了,嘴上还是冷哼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都只是你一面之词,等到时对比账务、看了别人的口供再说吧,对了,那个什么“黑子”,这人本名是什么?是村里人吗?他人现在在哪里?”

“他本名叫利宏远,是我们村人,现在赚钱后就主要住到津港市里面去了,但是这些联系排污的厂家什么的,还是他一手把控,钱也是他来结算。具体他现在在哪我就不知道了,他到底是怎么联系厂家,我也更不清楚了。”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把这起案子的基本法律关系理了一遍,按照污染环境罪立案其实也差不多了,主要还有几个损害情况和检验鉴定还没出来,但是这个叫利宏远的主犯判刑应该是没有问题了。那样的话,这个案子属于刑事犯罪,还是要移交公安机关的,但是,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贸然移交这样会不会……

经过上次事件,张睿明对西江分局陈捷也有点意见,这人实在是太欺人太甚,如果不是他突然阻挠,应该已经抓住了排污的半挂车司机了,也能查清这些污染物来源。想到这个案子现在又要重新转交给他,张睿明心里有点不舒服。

张靓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已经打完电话了,“张检,吴云等下就带人过来,我们是等他到了再去?还是?”

张睿明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上次在西江分局和陈捷起完冲突后,现在情绪还不是很好,如果此时告诉她,这案子最后还是要乖乖移交给西江分局,估计她会气死去。

“科长,科长,你觉得怎么样?”张靓见张睿明神情有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口问道。

“没什么……”张睿明起身示意张靓和他一起到走廊来谈,也是怕陈安和听到什么。

他环顾四周,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气温骤降,张靓鼻子都冻的通红,看到这姑娘跟着自己跑东跑西的吃了不少苦,张睿明有点于心不忍,本来想让她做内勤,但是现在科里真正能在大案子中顶上去的只有这两个年轻科员,真离了她也不行。

“我们还是要等吴云来再说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太少了,一方面要看着陈安和,还要再进去村里搜账本,也是实在太危险了,而且有些细节,我还没问完,再等等吧。”

寒风刺骨,张靓今天出来还是穿着冬装制服,外套都没得,冷的小脸通红,张睿明看着有些心疼,但同事之间也不好表达多余的关心,趁这两人都没话的空隙,张睿明突然半开玩笑半规劝的说道:“不错了啊,昨天上午,敢直接怼上那个陈捷呢?你才上班多久啊,万一以后陈捷又升了,调到我们市检来搞个副检察长什么的,你不怕到时让你穿小鞋啊。”

张靓此时却摸了摸冻红的鼻子,反问道:“嗯……张检,其实我才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上次你在省检办的那个案子,听说你单枪匹马和别人持枪歹徒搏斗,最后还被火场包围,九死一生,那我问你,你当时是为了什么呢?”

张睿明心里一动,笑道:“不错,还学会反问了,我上班多久了,你上班才多久?我反正也活了一半了,你的人生才刚开始,还有很多精彩没有享受过,很多时候,少说多听,不要急于表态,这样也是为了你好。”这话一出口,张睿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是自己说的,一直被人吐槽太急太冲,做事情只知道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的自己,居然也有劝别人低调稳重的一天?

“我就是受不了这些人,因为耍官威、摆架子、和一些空空荡荡的理由,就轻易把我们这些人的辛苦工作抹杀掉,我真不喜欢,我只是想尽快破案,这样也是我们错了么?”

张靓眼神纯洁无暇,像极了十年前那个立志做法律援助的自己,看的张睿明神情有些恍惚,他没办法给这姑娘答案。只能轻轻说道:“进去吧,起风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直面公安局长

两人说完,转身回到屋内,陈安和见两人回来了,神情紧张的问道:“张检!你之前在村里可是答应过我的!我主动交代了,应该就不用坐牢了吧!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啊!”

“少跟我讲条件!你以为是菜市场买菜啊!你一个村长,在村里公告栏上面有名有姓的,你能跑哪里去,再说领导责任你总是有的吧,而且具体情况等我核实了再说!”

“我什么都告诉你啊!我这个已经是很配合了!”

“配合是一方面,损害结果是一方面!等几份检验报告出来再说吧!目前看来你这个情况……”张睿明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看着陈安和反应。

陈安和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紧紧盯着自己。

“……还不好说,但是如果你等下能带我们把账本拿到,基本上,你应该不会判实刑的。”

“张检,不判实刑是什么意思!?不用坐牢么?”

张睿明刚想和他再说两句,突然一个声音从屋外答道:“谁说他不用坐牢的!”接着,这间办公室门被狠狠的一脚踢开,一大队警察如猛虎下山冲了进来!

张睿明仔细一看,领头的正是西江分局局长陈捷,再一看制服,这群人是西江分局的警察。

寒风随着洞开的木门卷了进来,张睿明应变飞快,他赶紧一下起身,“哟,陈局长!”同时手撑在背后,把还未签字的询问笔录轻轻推到陈安和面前。张靓见机也反应过来,一下子明白张睿明意思,走到陈安和面前轻点笔录末尾空白处,示意陈安和赶紧在询问笔录上面签字。

“陈局,我们津港市检正就一起公益诉讼案子对当事人进行询问呢,怎么?你们有何贵干?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了?也不和我说一下……”张睿明边说边迎了上去,一手带门,示意要和陈捷等人到走廊上去谈。

没想到陈捷却一动不动,严肃的说道:“我们西江区公安局对3.13污染环境案已经立案调查,这位陈安和是重要嫌疑人,依法进行拘留,请张科长配合。”陈捷语气最后的“科长”两个字咬的特别重,明确告诉张睿明,我比你级别高,居高临下的气势明显。

“这个……案子已经立案了吗?拘留文书在哪?”张睿明还有不少问题要问陈安和,他不想这么快就把人交出去。

“张检,这案子已经和你们检察院没有关系了,拘留文书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带人也不用向你出示文书吧,难道你是案件当事人,还是当事人家属?”陈捷语气冰冷,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在他看来,挡在面前的这位检察官完全是没事找事。

而张靓这时又见陈捷,一张俏脸瞬间就变得冷冰冰,恨不得上去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公安局长狠狠的踩几脚,这人昨天早上才在西江分局不给津港检方面子,而且看样子,现在又是来抢案子的,太过分了,虽然达到刑事立案标准的案子,的确是应该移交给警方,但是这起案子与检察院这边的公益诉讼密切相关,现在这陈安和询问笔录都不肯签了,接下来的调查怎么办。

听到来势汹汹的公安民警说要把自己拘留,陈安和这下情绪完全失控了,他一把推开签了一半名字的询问笔录,惊慌失措的对张睿明说道:“张检!怎么回事!不是说不用坐牢嘛!你昨天说过的!只是赔钱!纪律处理而已!怎么现在警察要来抓我了!!张检!”

张睿明这下四面楚歌,陈安和的笔录眼看马上就要拿到手了!却没想到被陈捷突然插了一脚!这下陈安和不肯签字,陈捷他们要把陈安和带走,还要把案子移走!怎么办!?真的就这样移给他们算了?

“现在时间紧迫,起码让陈安和把字签了,再把那本账本拿到手,不能让这起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移交出去!”张睿明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赶紧行动起来,他不顾陈捷的冷漠,走过去到这位局长耳边低声说道:“陈局,我们工作已经快做完了,给我们一点时间,先让当事人在询问笔录上面签字,这样移交之后你们的工作也好开展一些啊。”

陈捷狐疑的看了张睿明一眼,他慢慢走向一脸紧张的陈安和,冷峻的气场吓得陈安和头直往脖子下面缩,他走到桌子前,拿起之前那份询问笔录,扫了几眼,没想到,看完后却是一脸轻蔑,唰的一下扔回到桌子上面,对张睿明说道:“就是这样一份材料!?完全是胡说八道,对我们毫无用处,我们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了,这个村长才是这起案子的主谋!”

张睿明听完陈捷的话,感到一阵奇怪,这个案子连检察院这边也是跟踪调查了好几天,刚刚才搞清楚这复杂的案情,他们公安局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切实证据”?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公安局一直在隐秘调查?但是不对啊,之前没听到消息,而且最重要的:现在荆沙河损害结果的检验鉴定报告还没出来,还没有切实证明达到立案标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已经按污染环境罪立案了,还批了刑拘?

陈捷不关心张睿明此时在想些什么,他一直对这位名声在外的检察官颇为不屑,靠些小打小闹的公益诉讼也能成为南州省十大法治人物!?趁这个案子,陈捷不失时机的嘲讽起张睿明来:“没想到啊,张检,你大名在外,结果这种一面之词的询问笔录你也信了?还要让他签字?你不怕这笔录以后放案卷里去,会让整个津港市司法系统笑你么?”

张睿明神色不变,面对赤裸裸的嘲笑,坦然问道:“陈局,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我只是如实记录而已,我想问一句,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证据?”

陈捷昂起头,冷冷说道“我们已经接到实名举报了,并且有人指证,这个案子确实是这村长做的,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听到陈捷这么回答,张睿明心里抹过一丝想法,虽然不知道陈捷所说的证人是谁,但联系陈安和笔录中的叙述,他这个村长很可能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幕而让他当的!这从头到尾可能就是个局!?

想法只是想法,如果陈捷手里真有铁证,那这一切猜测都没有意义。

但张睿明还是想试试,他向陈捷低声说道:“陈局,你没发现一个问题,你仔细想一想这案子的关窍,有奇怪的地方,而且现在,陈安和他说他有一项关键的证……”

“够了!”陈捷一把推开张睿明,他脸色铁青,原本突出的双颧此时因愤怒而一下一下的鼓动着,看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瘦狮,正对威胁它的外敌,露出狰狞的尖牙,守卫自己的领土。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破案!不需要你来插手,你这是对我们刑警这份职业的侮辱!张睿明,你就这么想要往上爬吗!?你想玩你们的那些公益诉讼,你们玩就是了,等我们移交起诉后,你们附带提“刑附民诉讼”什么的都成!但不要现在就急着来抢成果!”

陈捷这番暴怒彻底打破了凌晨的寂静,张睿明被吼的一下子在那手足无措起来,他从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更不惧权威,然而刚刚陈捷的这番话刺到了张睿明的痛处,是啊,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公益诉讼,不就是一件案子嘛,让他们拿去就是了,何必和这些刑警抢饭碗呢,难道自己真是一个只图上进的人吗?

这时张靓还看的眼睛巴巴望着张睿明,希望他能想出办法来,可是张睿明这时却也低下头,默认陈捷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两名民警分别站在陈安和两侧,双肩一提,就把人带起来,眼看就要出门带走。

就在民警即将把陈安和带出门的时候,一旁的张睿明突然旁若无人般大声的自顾自背诵起法条来:“根据《刑事诉讼法》及《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中的规定,办案人员在执行刑事拘留时必须向被执行人出示《拘留证》,并责令被执行人在《拘留证》上签名、捺指印……”

即将被带走的陈安和听到张睿明的话,突然反应过来,他用力甩动肩膀,试图挣脱左右架着他的两名警官,一边高喊着“拘留证!拘留证!我要看拘留证!”这下事发突然,那两名警官一下子没注意,被陈安和扯的东倒西歪,三人摔在一起!

陈安和摔在地上,还不忘大喊:“拘留证!你们是不是警察!为什么不给我看证件?!如果没有!凭什么抓我!”

“张睿明!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捷一下反应过来,直接指着张睿明喝道。

张睿明却怒极反笑,一脸轻松的神情,“没什么意思,我对我手下检察员普及下《刑事诉讼法》及《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怎么?不行吗?陈局长你如果忘了,我可以来教你啊。”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三章 程序正义

陈捷见张睿明这样说,倒也一时不敢回嘴,确实他自己这边也有瑕疵,不能再和张睿明纠缠,想快刀斩乱麻,上前就一把抓住陈安和肩膀,要强行带他走。

陈安和却赖在地上不停挣扎,嘴上喊着要看拘留证,场面一下非常难看。

张睿明在旁不失时机的对张靓说道:“看到没,我们西江分局的陈局长,拘留人居然不带拘留证,这事说出去,不知道整个津港市司法系统会怎么想。”

陈捷狠狠的瞪了张睿明一眼,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看穿了自己这次行动没带拘留证的瑕疵,确实,这起案子,他是晚上才接到实名举报,证人也是突然出现,确定情况后,他火急火燎赶往现场,路上联系环保局,才知道津港市检察院已经快自己一步,早早就开始了公益诉讼初查,已经把这个村长带到富于镇中心小学办公室来问话了,陈捷破案心切,干脆直接来到这里,准备强行把人带走。本来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又有刑事调查权在手,带人毫无问题,没想到这个张睿明,居然开始挑起自己的刺来?!

他这是想拿回昨天上午在西江分局指挥中心失去的面子呢!

陈捷恼火起来,直接回到:“张检!你搞错了吧!谁说我们没拘留证就不能拘留他?!先行拘留你不知道么?!根据《刑事诉讼法》第80条:公安机关对于现行犯或者重大嫌疑分子,如果有下列情形……”

没等陈捷说完,张睿明竟主动帮他把他下面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如果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公安机关可以先行拘留:(1)正在预备犯罪、实行犯罪或者在犯罪后即时被发觉的。(2)被害人或者在场亲眼看见的人指认他犯罪的。(3)在身边或者住处发现有犯罪证据的。(4)犯罪后企图自杀、逃跑或者在逃的。(5)有毁灭、伪造证据或者串供可能的。(6)不讲真实姓名、住址,身份不明的。(7)有流窜作案、多次作案、结伙作案重大嫌疑的。”

张睿明做公诉这么多年,刑诉法怎么会不倒背如流?他轻松背完了法条,看着陈捷问道:“请问陈局长,这位村长是正在预备犯罪、实行犯罪还是有人在场亲眼指证他,或者有任何符合这七项中任何一项的违法行为呢?”

“我们有证人直接指认他犯罪!”陈捷放开陈安和,他眼神发红,开始认真起来对付张睿明。

…………

做警察很累,很累,在公务员里面,公安干警不管是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最辛苦的一群人,也是待遇与付出最不成正比的一群人,新中国建国以来,全国有1.4万余名公安民警因公牺牲,其中3300余名被批准为烈士,而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因劳累牺牲在岗位上的。

而且,因为公安系统庞大的数量以及岗位设置的半军事性,公安系统干部比起别的公务员系统干部来说,成长也是特别缓慢。陈捷这样的年轻干部在其中已经属于佼佼者,他也很珍惜自己的机会,努力拼搏,奉献自己,十一年来破获大案要案百余起,一路从基层侦查员成长到现在的位置。

就是因为是从基层侦查员成长起来的,所以他对案件的嗅觉更强于常人,从接到举报起,到联系证人,再加上昨天上午张睿明等人到西江分局指挥中心调查富于镇监控视频的事。让他马上就把几点串联起来。

污染环境案从来都是后知后觉的案件,一般都是在损害结果发酵引起舆论风暴后以倒查问责的形式被发掘出来,但这起荆沙河污染案不太一样,也多亏津港市检张睿明他们主动积极的调查,在损害结果还不明朗时,案子情况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而西江分局这边,这个案子刚刚有人举报,在这个案子的具体损害情况还并不明朗的情况下,陈捷就迅速反应,连夜调查,杀奔富于镇金田村这边来了。

结果没想到碰到津港市检这两个钉子!在陈捷看来,这两人就是想通过他们的公益诉讼去向上级邀功,同时又对他们西江分局的侦破工作造成了阻扰。

特别是这个张睿明,居然以拘留证这种小事来抢人!?

但现在法制环境日新月异,对法律程序的重视也不可同日而语,陈捷确实因为一些原因,还没签拘留证,他最开始想法是直接先把人带走,不管是走拘留、还是拘传、或者传唤程序,随便选一个都能带人走,反正当事人分不清。没想到居然现场有检察院的来挑刺!

“我说了,我们有证人在局里,这个理由总可以了吧,符合先行拘留的条件吧?!”陈捷反将一军,还是试图先把人带走。

“陈局长,我也说了,只有现行犯或重大嫌疑分子符合那几项条件的才能先行拘留。”张睿明也是不紧不慢的答道。

“你是听不懂话吗!?我们有证人指证这个陈安和!”陈捷怒极反笑,他已经厌倦在这里和张睿明抠法律字眼了,何况这检察院的还在不停强词夺理。

“我的意思是不是说不符合那七条之一,而是——陈安和根本就不是现行犯和重大嫌疑人。”

陈捷被张睿明这无厘头的一句话,直接给逗乐了:“哈哈,张科长,你不会是想说因为我不让陈安和签你那份询问材料,他就不是犯罪嫌疑人了吧?那可真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你可真是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陈安和现在就不是犯罪嫌疑人。”张睿明的回答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神情也是严肃万分,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现场气氛这一下子因为张睿明的强硬态度而僵了起来,张睿明的回答让在场众人都陷入云里雾里。

站在张睿明身旁的张靓都是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刚刚不还都询问这个村长了吗?他自己都承认违法了……怎么现在,连嫌疑人都不是了?

陈捷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吼道:“喂!姓张的!你别太过分了!你对得住你那身制服吗!?我不知道你和这陈安和有什么利益输送,但我一定会向组织举报告发你!你这是徇私枉法!替这明显的犯罪嫌疑人开脱!”

等陈捷发泄完,稍微冷静下来,他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开心,这张睿明突然说出这么颠倒黑白的一句话来,太奇诡了!太不符合常理了,他就算收了这嫌疑人钱,他也不该这样替这人开脱啊,难道他以为他们检察院说不是犯罪嫌疑人就真不用调查起诉了!?他是不是疯了?

面对所有人质疑的眼神,张睿明深吸一口气,缓缓答道:“陈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陈捷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众人也都想看这著名的公益诉讼检察官这次怎么圆。

“我想问陈局,污染环境罪的立案标准是什么?”

“这个……”陈捷这一下子还真被问倒了。

张睿明仿佛自问自答道:“我来告诉你吧,这起案件,暂时还没达到染环境罪的立案标准!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一)》第60条的规定:污染环境罪的标准有六种:(1)致使公私财产损失三十万元以上的;(2)致使基本农田、防护林地、特种用途林地五亩以上,其他农用地十亩以上,其它土地二十亩以上基本功能丧失或者遭受永久性破坏的;(3)致使森林或者其他林木死亡五十立方米以上,或者幼树死亡二千五百株以上的;(4)致使一人以上死亡、三人以上重伤、十人以上轻伤,或者一人以上重伤并且五人以上轻伤的;(5)致使传染病发生、流行或者人员中毒达到《国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预案》中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分级Ⅲ级以上情形,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你自己看看,这事件符合哪一条!”

张睿明的话让全场鸦雀无声,的确这个案子从发案到调查,再到现在准备扣人,实在太快了,相关的损害结果鉴定报告都还没出来,谁能保证损失一定是30万以上呢?

但陈捷试图拿回局面:“张睿明,你别欺人太甚!这个案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对不只是30万以上,起码300万起步!”

“但是在损害结果出来前,谁能保证是这个数字!凭你陈局长的一句话吗?!程序就是程序!正当法律程序原则就是为了防止今天这样的行政权力滥用,保障实体公正的实现!”张睿明反唇相讥,这下局面势同水火起来。

没想到这学法律就是这么会强词夺理,见检方一直占着程序、公正的理由,陈捷真是有力使不出来,怪只怪自己做事太雷厉风行,只想尽快破案,没想到居然被这小子抓住瑕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走,反正明天应该损害报告就出来了,实在不行,程序补正一下算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寂静的凌晨

陈捷是从基层干警拼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他行动起来疾风迅雷,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就要强行把陈安和带走。

张睿明看出他们意图,打开自己执法记录仪,对众人吼道:“今天谁敢不按程序来!我第一时间就通知津港市检察院侦查监督科!”

侦查监督科是人民检察院下设科室,有权对公安机关的侦查活动是否合法实行监督,能够直接影响这起案件。

张睿明神情如同临阵的武士,神情专注,陈捷心想:碰到一颗硬钉子了,看样子今天要强行拘留是不太可能了,他思索着能不能用传唤等非强制形式,把陈安和带走。

可之前这番法理交战下来,陈捷实在是怕了这个张睿明,逐字逐句,每个法律问题上都斤斤计较。估计传唤的话,张睿明又会从中作梗,陈安和也不会那么听话跟着去局里。还是必须想办法和检察院达成一致,他强忍怒火,挥手让人看着陈安和,他想把张睿明请到一旁,好声好语把这件事协商处理下得了。

随着风声又起,木门“咿呀”一声再次被打开来,房间里灯光被冷风吹的一晃,张睿明眼前一暗,正见到几名身穿检察官制服的人走了进来。等看清时,发现为首的居然是津港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老严!

严路副检察长这时正带着吴云等人迈步走了进来,老严脸色铁青,张睿明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看样子自己又有什么事得罪这名姜桂之性的老检察官长了,但是现在局势复杂,一触即发,能看到吴云等人赶来,还是让张睿明心里一宽。

毕竟,自己是正科实职,陈捷是副处,老严同为副处,但老严这个是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还是压陈捷一头,他现在到现场,就能稳住局面,把这起诉讼调查的主导权拿回自己这方手里。

再怎么样,自己检院的还是会帮自己吧?

没想到,老严到了现场,第一件事居然就是批评张睿明。“张科长!什么情况?我听市公安局的领导说,你在这里阻扰西江分局陈局长他们工作?还说你架子很大,不肯让公安兄弟依法带人?”

“严检,你听我说……”张睿明瞬间想到,肯定是陈捷前面指示手下,和市局汇报了情况,不错啊,这个陈捷,一边来硬的,一边找援兵。

“别解释了,睿明,我记得你是民行科科长啊,怎么?你又要重建反贪局了?有权扣人了!?”

听到这里,张睿明只能低头,领导发怒了,他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用行动表示服从命令。

“严检,有一个情况我们想反映。”张靓这时却站了出来。

严路点头示意她说。

“严检,这起案子里有份关键证据,还在陈安和家中,我们本来是想等吴云来了后,马上就去调查的,但是刚刚西江分局陈局长他们都忽略了这起证据,所以我和张检才想把陈安和留下来,这份证据很关键,希望能现在去金田村提取。”

陈捷听到这里,喝问陈安和道:“这个是真的吗?”

“领导,是真的,我是被冤枉的!这一年来。利宏远给我的30万。我没在自己身上花过一分!都用在村里了!”陈安和简直要哭出来了,看起来确实不像假话。

“这个证据是什么?现在在哪里?”老严问道。

“是一个账本,就在陈安和家里!”

…………

凌晨三点多了,北风还是呼呼刮个不停,一行车辆在寒风中往金田村驶去,这一队车辆有检察警车有公安警车,却都没有打开警报灯,在凌晨的乡道上沉默的行驶着。

严路坐在前排副驾驶位上眯眼休息,这人年纪大了就睡的少,但是却睡的早些了。张靓正在后座上靠着车窗睡着了,这奔波一整天,小姑娘人已经到极限了。

张睿明坐在后座另一侧,正在想事情,这起案子到最后还是让西江分局把人给带走了,这点张睿明其实没什么意见,反正最后总要移交的。他担心的是陈捷从最开始就被人误导了侦查方向,很可能把陈安和这个替死鬼当作主犯在弄了。

所以,他之前才不想那么快把陈安和交出去,起码先得让陈安和心甘情愿的把账本拿出来再说,但在老严来之后,局势扭转,现在人已经被西江分局陈捷他们带走了,那也没办法了,只能希望陈捷他们听的进自己的意见,别被真正的幕后黑手给耍了。

突然,车身一停,车辆猛的一下急刹,车内四人都是往前一摔,正休息的老严一头差点磕到挡风玻璃上。

“怎么回事”被摇醒后的老严,直接就是一下敲在开车的吴云头上。

“严检,不好意思啊……前面车也是突然停下来,我也没办法……”

张睿明没管那么多,一把拉开车门下车。果然,已经到陈安和家门口了。

陈安和在金田村的房子比张睿明想象中还要破旧,是现在农村里很少见、最穷的土砖房,连墙都没有刷白灰,一些破损漏风的地方,用的几张报纸粘住,看的众人心里一动——这村长难道真是冤枉的?

在陈捷等民警的催促下,陈安和不情愿的走到门口,掏钥匙准备开门,可这家伙哆哆嗦嗦的,钥匙掏了一半,居然转身又走了回来。

“什么意思啊!”陈捷一把上前拉住他。

“领导!我家里就我妈一个人在里面,她心脏不太好,你们这么多警察、检察的都在这里,她看到不得急死去,能不能劳烦你们先回避下,我拿了东西就出来,别让……我妈看到……”

张靓在旁见这陈安和神情真挚,脱口就答应了“那好,我们就退到……”

陈捷白了这姑娘一眼,直接压着陈安和喝道:“别废话,赶紧的,不然直接一脚踢开你这破屋子,连你妈都带回去问话!”

凶神恶煞的陈捷还是有效果,陈安和这下不哆嗦了,回头立马把门打开。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啊,我回来拿点东西,我要去市里学习几天……”

陈安和原本不准备开灯,结果后面的陈捷上来就一把把灯打开,整个破屋子真是一眼就望到底。张睿明都不相信这是一个村长的家,家徒四壁就是形容这种地方的,除了一张桌子,几个板凳,两张床,家里几乎没任何东西,陈安和去年就和老婆离了婚,孩子也不归他带,这样看来,和这男的离婚真是没错,现在哪个村长家里还这样的,老鼠都养不活,看起来都窝囊。

“怎么啦!你们是谁啊!”床上的老人看到一大群人这阵仗,吓得赶紧哆哆嗦嗦坐起来。

“妈,没事……这些都是陪我去市里的同事……”陈安和赶紧安抚起老人来。

老人视力不好,也就信了,闹着要起来给大家倒水。

陈捷没管这么多,直接押着陈安和去找那个账本,两人在那个老书桌的背后摸摸索索,不多久,真让他从书桌和墙角的夹层间翻出一个布包裹出来。

陈捷一把拿过来,张睿明也凑了上去,之前做询问材料时就知道陈安和是会计职校毕业,这账本做的还真是有模有样,张睿明稍微看了几眼,确实如他所说,几笔费用都和村里支出对的上。

见证据到手,陈捷手一指,一句“带走”,架上陈安和就往警车上送,张睿明跟在后面,也没作声,这个案子到现在,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陈安和母亲这时看出不对劲,哀嚎着冲上来,一把拖着陈安和的大腿不让民警把人带走,陈安和也抹着眼泪扭头喊道:“妈!真的没事!你快回去!我只是去学习一下而已!妈没事……”

顿时哭泣声、哀嚎声在寂静的乡间此起彼伏。

旁边的居民都被喧嚣吵醒,几户农居的灯已亮起,有几个胆子大的披上衣服,凑到陈家门口看什么情况。

结果一看到,陈家门口居然五六台警车,这威严的阵仗,吓得准备看热闹的村人赶紧回头躲回家里去了,毕竟人人都收了污染费,真怕把自己也带进去。

老人拖着儿子的大腿不停哀嚎,被两名民警从旁边把老人拉开,制止了混乱的现场。

一群人都转身回到车上,陈安和还想扭头安慰几句,被一把塞回车里。

张靓从地上把老人扶起,她安慰老人几句,张睿明就把她喊回到警车上,人都已经带上车了,还不赶紧离开。

车辆发动,一行警车飞快的驶离金田村,之余一股汽油味弥漫开来。

回去的车上,张靓情绪一直很低落,她还是很少见到这让人心酸的场景,陈安和破旧的小屋和母子之情引起了她的同情,张睿明却靠在一旁没有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的灰蓝色的天空,此时晨曦如同揭开夜幕的一角,东边已经有一抹亮光与津港的山峦连成一线,璀璨夺目。

太阳即将升起。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不杀伯仁

早上6点,张睿明回到家里,妻子和女儿还在睡觉,怕惊醒她们,张睿明跑到书房,稍微收拾一下,准备睡几个小时,昨天一整天的工作让自己头疼,脑袋昏昏沉沉的,可是一沾床,却又不想睡了,这个习惯伴随他好多年了,一直是这样。睡眠质量极差的他,每次通宵加班完,反而却一点都睡不着,头疼是失眠的副产品,如刀锯般折磨着张睿明那日渐衰弱的神经。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拿过床头一本书来看,转移注意力是仅剩的几个有效方法之一了,现在他手里拿着的是《寂静的春天》,这本书因在《三体》中出现而走红,张睿明翻开它却不是因为跟风,而是自己做公益诉讼的话,就要强迫自己的改变学习方向,扭转自己的阅读习惯,不断吸纳这一方面的知识。学习内容随工作而改变,这是张睿明大学时期就懂得的道理。但是这本确实挺枯燥的,不停翻来覆去的讲DDT有毒啊不要用啊,通篇其实就讲了这一个环保主题,倒不像一本环保类的全面评价分析,倒挺像是一次煽情的呼吁。

而且张睿明不喜欢看这本书还有一个原因:RachelCarson在1962年这本出了《寂静的春天》,问世已经很多年了,与国内一边倒的点赞不同,但张睿明从很多国外网站得到不一样的看法,

有人指责RachelCarson杀的人比斯大林还多。

因为DDT当年是用来消灭蚊虫的,减少传播致命的疟疾。书出版后,掀起热潮,引起广泛关注,很多地方因为这本书而禁止使用DDT,但与此同时,全世界有2000万儿童死于疟疾。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想到这,张睿明又把这本放回去了,做公益诉讼已经一年多了,回想起自己这一年多做过的案子,自己在半夜惊醒时,也会问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东江市的“镉大米”事件,自己横冲直撞,直接潜入南江集团,揭露了三河厂区直排尾矿污水的事实,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好事。结果却导致南江集团市值蒸发,无数员工失去饭碗,整个案件陷入被动,自己还被顾海和张圣杰好好的上了一课,直到现在,南江集团案都还没有开庭,后续处理还没结束,影响还未可知。

而现在这个案件呢?会不会自己所作所为也是错的?陈安和老实窝囊的表象是不是也是伪装出来的?自己和陈捷冲突后才迫使陈安和拿出的那个账本会不会也是假的?还是说这个陈村长真是那个叫利宏远的人推出了的替死鬼?

这一切,张睿明现在都不得而知,在混沌中,他慢慢睡了过去。

…………

不知睡了多久,急促的铃声响起,张睿明半睡半醒间接通了电话,是民行科内勤小梅姐打过来的。

“科长,打扰了,有件事向你汇报……”

“嗯……怎么?”这小梅姐也真是的,说话吞吞吐吐,今天怎么了?张睿明刚睡醒,情绪有点烦躁。

“有当事人到民行科来了,在办公室等你,说是来自首的……”

听到这,张睿明略微清醒了一点,当事人自首?又不是公诉科,民行科最近没什么案子要起诉啊,连这个荆沙河水污染案都移交了西江分局了,那这会是谁?

“谁啊?说是哪里的没?”,张睿明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时间,才早上10点,但还是要爬起来了,不管是谁来了,现在也要到院里去了,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自己没有时间多休息。

他一边穿鞋一边等电话那边的回答,可鞋穿到一半,突然掉落到地板上。张睿明神情一呆,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和惊慌失措的神情。

电话那头,小梅姐紧张的语气说道。

“张检……是你父亲现在在我们科里等你……”

…………

张睿明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开车直往院里奔。脑海里闪出无数个问号,父亲?我爸没什么事到检察院干什么?还自首?!路上他赶紧拨打起张擎苍的号码来,还好,电话还是打的通的,父亲没出什么事吧?听到电话那头的嘀嘀声,张睿明真的很怕突然被一下挂断了,那很可能代表自己父亲已经被采取强制措施了。

万幸,电话接通了。

“爸,什么情况?你在哪?”

电话那头,张擎苍的声音听不出异常,“我在你办公室咧。”

“什么事啊?你没事吧?”

“你到了再说!”张擎苍说完一句,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到父亲斩钉截铁的语气,张睿明心里稍微放心点了,听他说话还是中气十足的,应该没什么事吧……路上,张睿明在心里把父亲的产业梳理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基建工程和酒店这一块的,甚至还有一个小网络公司。但再怎么看,应该也与自己民行科扯不上关系啊。父亲不会是遇到什么刑事案子吧?他是老检察院出身,应该也不至于啊?

这个念头更加让张睿明紧张,他一路狂飙,赶到院里,就看到一辆百多万的林肯领航员停在检察院停车场,车牌是张睿明很熟悉的津A01888,这个不是张家世交王叔的车吗?怎么会这里?张睿明没多想,往楼上办公室快步疾行。

推门进去,办公室气氛却很奇怪,父亲和好友王叔真坐在自己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对着进来倒水的小梅姐开着玩笑,气氛看起来很热闹祥和,哪有什么“要自首的当事人”?

王叔名叫王英雄,和父亲是从小到大的挚友,两人在生意上却没什么交流,王英雄开了一家医药化工企业,在津港做的很大,是当地的特大型企业,规模上十亿。说起来王英雄算是看着张睿明从小长大的,从张睿明小时很喜欢这个天天买美国玩具给自己的叔叔,长大后,两人关系依然非常亲近,跟真叔侄没什么区别。

张睿明一进门,王英雄就起身,轻轻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睿明啊!好久不见了啊!怎么?清瘦了好多啊!”

张擎苍坐在沙发上,一脸笑意,看着当科长的儿子,虽然之前一直不太喜欢他检察官这份工作,但现在脸上还是有点面子的。

张睿明赶紧请王英雄坐下,笑容满面的说道:“王叔,怎么过来也不先给我打个电话,没怠慢你吧。”

“没、没,知道你忙,我到了这里才知道你昨天通宵办案子去了,我说下次再来,你爸硬要打电话给你,把你吵醒了,还让你这么远赶过来,这还是亲爹吗?”王英雄说完最后一句话,豪爽的笑了起来,他笑声感染了张睿明,办公室里仿佛瞬间变成愉快叙旧的会客厅,三个男人欢聚一堂。

但张睿明心里却更加阴沉了,看这样子,难道是……

张睿明坐到两位长辈对面沙发上,拿起一个水杯慢慢放到唇边,办公室门敞开的,外面人来人往,张睿明心里转了几圈,还是没有去把门带上。他决定单刀直入,放下纸杯,直接问道:“王叔,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王英雄此时却收敛起笑容,他嘴角一撇,脸上一丝说不出味道的神情,带着一丝嘲弄的语气说道:“侄儿,我今天可是来“自首”的。”

张睿明手里纸杯突然没捏住,落在地上,茶水溅了一些在裤腿上都毫无所觉似的,过了半响,他缓缓问道:“是这次的荆沙河污染案?”

王英雄却看起来比张睿明坦然自若的多,“和这个案子有关系,但我是被冤枉的。”

“王总,你这样讲,我就不明白了。”张睿明认真起来,坐直了身子,神色也颇为严肃。

“是这样,贤侄……”王英雄刚准备开口,却被张睿明打断了,眼前俊朗的年轻人笑道:“王总,我们谈工作时,就不要以私下关系相称了吧,毕竟是工作场合,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中午吃饭时我再向您赔罪。”

听到这话,王英雄回头望了张擎苍一眼,张父却是一脸平常的神情。王英雄只好苦笑道:“对,对,张科长提醒的是,毕竟在你工作场合,今天特意到这里来谈,也就是为了光明正大,本来,私人感情一码归一码嘛,不要有顾虑,张检,我们依法办事就是了。”

听到这句“依法办事”张睿明心里稍安,他微笑问道:“王总,你今天说来自首,我就不太明白了,我是民行科的科长,我主要管的也就是公益诉讼,而公益诉讼里面我不知道有“自首”这个说法啊?”

“嗨,我那是气话,你听我把话说完,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津港市检察院和西江分局这边,现在都在搞那个荆沙河污染案嘛,这个案子现在西江分局那边,好死不死的,那个卵倾倒污水的司机,居然一口咬定是我们药厂这边进的污水!这下把脏水泼到你王叔我头上来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世交与原则

王英雄说道这里,手一挥,眉毛都倒立起来:“我当时一听到这个莫须有的指控,就和市里一些领导发脾气了!这不是泼脏水嘛!太过分了!不知道那个司机从哪里进的制药厂废液,居然嫁祸给我们!?我们厂里投资了巨额资金建立了一套母液循环处理系统,是有国家专利的!我们没必要,也不会去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自己生产中产生的废液,我们自己能处理,还能变废为宝,变成30%以上的草甘璘水剂,何必倒出去,惹一身骚呢,你说是不?”

听到这,张睿明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那个西江分局的陈捷也是气死我了,派了几个虾兵蟹将来说,要我去他们局里接受调查!?我当时直接打电话给市里分管经济的副市长,我们津药化工一年给市里纳税就是几个亿!现在随便一个毛头小伙子就要我去“反映问题”?我直接到他们西江分局就把那个陈捷骂了一顿,他估计也是受到压力了咯,后来跟我道歉,说不是他们西江分局要查我们,说是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要以公益诉讼的名义来查我们津药化工,我一打听,民行科科长就是贤侄你。当时,我就和你爸说了,别人查我,我要骂他个狗血淋头,我侄儿查我,那我直接送上门来负荆请罪,直接来向你“自首”!”

王英雄说到后面,越说越激动,激忿填膺的讲了一大堆,张睿明好不容易才从他的话语中梳理出大概一个情况来:这次荆沙河污染案,西江分局昨天晚上会突然来抓陈安和,就是因为他们接到了举报,同时他们还抓住了那个倾倒污染物的司机。而那个司机直接指认是王英雄他们的制药公司排出的污染废液,王英雄对市里施压后,陈捷直接把压力转移到张睿明头上来了,这才惹的王英雄大发脾气,这根本不是什么“自首”,王英雄这是直接上检察院来要说法来了。

“王总,我这个才是真冤啊,不是今天你突然上门,我还根本不知道有这事!我根本不清楚情况啊,这个案子已经移交西江分局那边了,我们要提公益诉讼也是刑附民公益诉讼,那都必须等他们案子调查完一起起诉,主导权还是在他们那边的。”

张睿明内心苦笑一下,这说的倒是他的真心话,这陈捷,当真是……搞成现在这个局面,张睿明一下也没有办法。西江分局那边可能还没查清情况,应该是证据不足,以为这个王英雄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想直接抓过去问话,但没想到一个特大型企业的老总,会怕你一个小小的分局局长?所以在王英雄施压后,又被大骂了一通。

他越想越恼火,这个陈捷,知道什么也不说,已经把那个排污的司机都抓住了也不和这边通通气,看样子这个案子他是想彻底撇开我们检察院来搞。陈捷那人锋芒太盛,这下杀下他威风也好。

王英雄发泄完,此时换上和蔼的神情:“睿明啊……我就不叫你科长了,太显得生分,这样,我不管你们现在是怎么查的,也不管什么情况,这样……你们那个什么“公益诉讼”,能不能停下来?不是我怕你们查出什么,而是毕竟这个……对我们公司影响不好,怕传出去影响生意……这样,你们说嘛,修复要多少钱,我先拿200万出来!我捐给市环保协会,作为津港市有担当的大企业,我们也是愿意为了家乡的青山绿水也多付出一点的嘛,怎么样,睿明?”

“这样,王总,我先打个电话,确认下情况再说,好么?”毕竟多年世交,张睿明还是想先搞清楚情况。

“好的,你尽管打就是了。”

张睿明当作两位长辈的面,拨打起电话来,他一边拿着电话,一边看对面两人神情,父亲张擎苍一脸飘然物外的神情,看起来漠不关心,可王英雄明显就是把他特意拉来向张睿明施压的,而一旁的王英雄,开始见面的热情亲切,到讨要说法时的怒火冲天,现在又是一脸平和的笑容。张睿明知道自己这个王叔叔,一直是个聪敏绝伦、长袖善舞的角色,这案子如果真牵涉到他?自己如何应对?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因暂时无法接通,已转移到……”张睿明挂断电话,摆出一脸苦相,“王总,这个,西江分局陈局长电话打不通,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是吧,睿明,我就说他是搞错了,明明不是我们公司的事。开始知道躲起来了,这样,还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们检察院这边……能不能把这个案子的公益诉讼给撤了?钱我愿意多捐些给环保联合会。”王英雄不失时机的说道。

“王总,我说了,这个案子现在是刑事案件,如果真不关你的事的话,我们这边也不会提起公益诉讼的,你放心,清者自清嘛,捐款这块,我倒是可以帮您介绍他们会长,但是这个案子……我一直就一个意思,这是已经一个刑事案子了,有相关情况要看西江分局那边和损害鉴定的报告,如果真有环境污染,那我们必须起诉,不管是谁,我们都会一视同仁的提起公益诉讼。如果不关王总你的事,那我们也不会冤枉好人。”张睿明鼓起勇气,才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毕竟是看自己从小到大的世交长辈,在亲人的恳求面前,要坚守原则,讲明法律是件不容易的事。

“睿明,你意思是没得商量余地?一定会提起公益诉讼?”

“目前的损害情况来看……是的。”张睿明深吸一口,说出了这个答案。

办公室里如冻结般瞬间沉静了下来,久未说话的张擎苍打破沉默,试图缓和局面。对自己儿子说道:“睿明,我是你爸,这个是你叔,你自己要搞清楚轻重!能不能在法律范围内,想办法把你们现在的调查什么的,先停掉?我和你讲实话!你叔的津药化工马上就要准备到香港上市了!现在是关键时期,我今天特意陪他来也是这个意思,你们那些什么河流治理啊公益诉讼的小打小闹的事都先停了,这也算是我们家里共同的大事,不要为了你这个小科长,来影响你王叔的大业,你以后的锦绣前途……我回去再好好和你说。总之,今天你听话啊,我们也是按法律程序,让你稍微关照下,治理的钱,我们都愿意出了,还有什么难题啊。”

父亲这话,张睿明不好接,他转头看向王英雄。“王总……”张睿明刚想开口,张擎苍又把他打断了:“什么王总、王总的,叫王叔!人家小时候背你去秦皇岛玩,你不记得了?看着你长大的,当个小官就不认识人了?”

张擎苍从小管教严格,张睿明在青春期里一直算是比较听话的孩子,长大后也很少对家人说不,在家一直温温和和,结婚、生女、从来也没让家里操过心。唯一一次例外是坚持做检察官的时候,这次也是一样,涉及工作上的事,他斩钉截铁的要拒绝,只是思量怎么说更容易让人介绍。

这时,办公室门外,一些同事已经被张睿明办公室的喧闹吸引住了,张靓等人正往这里张望,张睿明瞄了一眼外面,说道:“……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一切只能按法律来办,王总,如果这案子真的与您企业没关系,那您放一百万个心,我在检察院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个好人。”

王英雄还要说些什么,张睿明又对父亲张擎苍说道:“爸!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直接来我单位了,在家我是你儿子,在这里我是人民检察官,我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身份关系,而改变任何法律原则。”

“你……”张擎苍脸色刷的变青,指着张睿明就要发脾气,一旁的王英雄拦下张父,“算了,算了,张检也是有苦衷,毕竟国有国法嘛。好了,今天也说了这么多了,就不耽误张检工作了,我们也告辞了。”说完,王英雄站起来整了整西服外套,就要离开。

“王叔,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张睿明见不谈工作了,一脸笑意温煦的邀请道。

“吃个屁!”张擎苍一甩衣袖,重重的摔门而出,一脸怒气的先行离开了。

“王叔……真不好意思了。”张睿明一脸勉笑的对王英雄说道。

“没事,贤侄,理解理解。”王英雄和张睿明握了握手,也走出了民行科科长办公室。

两人走后,张睿明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头疼又袭来,他按了按太阳穴。在亲人面前坚持原则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他也很少遇到,仔细想来,越发觉得事情复杂了,如果津药化工真的无辜的,那么王英雄完全没必要以感情牌来迫使检察院撤回公益诉讼,这里很明显,陈捷他们西江分局肯定掌握了张睿明他们不知道的情报和证据。

这个陈捷啊,真是……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生学闭嘴

正想着,一声娇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嘿,科长,听说刚刚那是你爸?楼下那辆津A01888的车也是你家的么?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

张睿明不用睁开眼,也知道肯定是张靓这时跑过来了,这姑娘不分场合出现的毛病还没改啊……都没看到自己一脸不愉快么。

“不是,是一个朋友的……”刚好,趁这姑娘在这里,张睿明准备把下一步工作布置一下,他说道:“你把门带下,我有事和你交代。”

“誒”张靓一蹦一跳的去关办公室门,却恰好被不远处的吴云看到,年轻的检察员脸上神情有了一些变化。张靓却没发现,坐到刚刚张擎苍他们坐过的位置上,刚坐下,发现上面还有温度,美女检察官一下弹起来,从旁边搬来一张凳子,换了个位置听张睿明讲话。

“现在事情变复杂了,上游的污染企业已经有嫌疑企业出现了。”张睿明一手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

“真的吗?!今天不是你父亲来……啊!不会吧!张检,原来你家就是幕后黑手啊!”

“……”

张睿明感觉头更痛了,“不是那样的,是我家里的一个世交好友的企业,目前也只是有嫌疑而已,但是,如果是真的话,我也不会徇私枉法,越是这个情况,我们的调查工作更要进行,不能松懈。”

“哦……张检,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这个嘛……”张睿明把西江分局陈捷隐藏情报的事告诉了张靓,这姑娘一听就气鼓鼓,的,口口声声要杀去西江分局找陈捷讨说法。

“没那么夸张,不过真的我们要考虑和那边沟通一下了,上次冲突的后遗症就是这样,现在双方关系都不太和谐,裂痕产生后修补起来就比较麻烦,不过,想办法嘛,反正都是同一个案子,又是兄弟单位。”

张睿明把案子整了下,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多。到饭点了,叫上张靓,两人一边说案情一边往食堂走去。

张睿明星眉剑目的,看起来不像30多岁的人,这时和本就俏生生的张靓走在一起,更像是一对年轻人。张睿明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有几个熟一点的开起了玩笑来,察觉到异样目光后,张睿明特意加快了一点脚步,拉开半步的距离,避免与张靓肩并肩同行。

津港市检察院的饭菜一直算不错的了,自从司法改革之后似乎更加好吃了,几块钱的饭菜居然四荤一素。这个张睿明倒很有体会,越到级别高的食堂,饭菜约便宜越好吃,有幸在省里端过饭盘打过菜,十多块钱吃大闸蟹,在外面谁敢信。

端着餐盘找地方坐,来的晚了点,就几个位置了,刚坐下,张靓就跟着坐过来了。

“科长,你看通知没?”

“嗯?怎么?”自从上次叶文的事后,张睿明一直提醒自己注意和女同事保持距离,可这姑娘一直没这概念,没事就往自己办公室跑。

“通知你们科长开会啊!就在全体群里。”张靓一口咬着筷子说道,说这话时,离得也太近了,她嘴上轻轻咬掉的口红,沾了一点在筷子上,张睿明都看的很清楚,逼的张睿明这个已婚中年男人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为避免尴尬,掏出手机看起来。

的确是有一条通知,是关于下午1点召开院里常务会的,院领导和各科科长都要参加。张睿明刚刚任职没多久,还在考察期,当然不敢懈怠,看了看时间,估计要快点吃饭了。

但这次办公室通知的常务会有点奇怪,怎么突然连自己这些科长也要参加这个常务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般都是处理人员或者学习典型案例等大事才会这样,开的时间也有点奇怪,今天又不是周一周二,怎么突然召开这个会议,让张睿明有些疑惑。

他转头问道:“最近有什么新闻吗?还是有什么大事?”

张靓一脸迷茫的答道:“没有啊。怎么?”

“上面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学习文件下来?”

“也没有啊?”

看了看周围,众人都低头吃饭,没人多说话,张睿明心头涌过不祥的预感。

…………

没到1点,张睿明就已经到了大会议室,找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机关开会坐位子非常有讲究,主座、次座、左右、内外围……一点都不得马虎,每个人都应该坐在自己对应的位置上,偏偏张睿明是个对官场规矩非常反感的性格,一般是离主座多远就坐多远。

人陆陆续续进场,老辣沉稳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直属上司副检察长严路、年轻有为的副检察长周景行、清瘦阴鹫的政工主任王天明一一走进会议室,院领导除了检察长陆斌,其余几位都到齐了。奇怪了,陆检察长怎么又不在?上次在海鲜自助餐厅与陆斌不期而遇,张睿明本来以为是与陆检交流感情的好机会,没想到却被父亲的冷脸把气氛全破坏了,自那以后,张睿明还没单独和陆斌接触过,不知道陆检会不会由此对自己有了意见……

这时,公诉科科长谢其生走了进来,经过旁边时,张睿明打了个招呼,谢哥见状,直接就在张睿明旁边坐下。

“陆检好像又不在?”张睿明低声问旁边的谢其生。

“听说是去市里开会了吧,具体不知道,中午好像就去了。”谢其生一边说,一边翻出一大册案卷,拿出一只笔批改起来,他开会时居然还随身带了案卷规整,可见公诉科业务量之大,张睿明看在眼里,心里更同情自己这个检院里的师父了。

不过自己也差不多,现在加班比几年前还要频繁许多,倒不是案子多了,而是现在除了实务以外的事情多了太多:政工、扶贫、党建、学习笔记、思想汇报,粗略一算,基层检察员一年要交的材料都有近百份,张睿明这时也后悔没随时带本笔记来写,刚好有时间应付这些文山书海。

可没想到,很快他就没时间做别的了,一大堆诘难即将扑面而来。

会议开始后的前十分钟倒还挺正常,各科室汇报近期工作,提一下无关痛痒的问题,台下是万马齐喑,没人搭话,也没人附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想自己的问题。

到张睿明时,他把民行科最近的两起公益诉讼情况汇报了一下,简单讲了一下上次的西江湖水月洞景区的案子调解经过,这案子各方都比较满意,没什么好说的。接着,他开始陈述最近这起荆沙河水污染的情况,可刚讲到民行科运用无人机,发现污染倾倒地的林中小屋时,副检察长严路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张睿明隔得有点远,听到不太仔细,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他继续往下面讲,讲到在富于中心小学问陈安和话时,与西江分局冲突的事只是草草带过去,刚准备讲最后取证,却被严路打断了。

“张睿明啊,你先等一下,今天我们这个常务会呢,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强调一下,就是这次民行科工作中的作风问题。”

听到严路这样讲,张睿明略感诧异,但马上明白过来:有人又要对自己发难了,他眼睛下扫,“好的,严检,请你先讲”。

严路不客气的,接过话茬,咳嗽两声说道:“今天啊,为什么临时开这个常务会,就是因为我们有些同志,在处理工作中,出现了一些不好的作风倾向。我可以开门见山的告诉大家,本来这个会只是讨论马上要开始的扶贫工作的,但是上午,我们党委在开会过程中,陆检察长接到市公安局一个电话,获知了一些情况,是关于我们民行科最近工作中与西江区公安分局冲突一事的,现在陆检察长已经去市里做协调工作去了,在陆检回来前,我和高检察长商量了一下,干脆把常委会扩大,周副检察长和王主任也同意了,所以把你们几个科长也叫上了,也就是希望你们在以后工作中改变作风,戒骄戒躁,提高大局意识,与兄弟单位避免摩擦!”

听到这,张睿明差不多猜到一半了,看来那陈局长挺擅长秋后算账啊,那天被自己怼的窝火。这下把事情主题拔高到大局高度,通过层层施压来找回场子,这下知道讲什么兄弟单位感情了,那当时在他们分局调视频都不肯时,他陈局长怎么不想兄弟感情呢?不肯随便把人给他们带走,就是自己当时独断专行,做事毛躁了?

张睿明暂时也不辩解,他先听严路说完,再说,没想到现在这严检都开始帮“外人”了,以前在“毒跑道”案子里还以为和他已经冰释前嫌了,现在又跳出来批自己。

但现在的张睿明已经不是过去在“毒跑道”案中,动不动就怼领导的热血青年了。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随便说什么“一月之内,必结此案”的傻话了,经过那段省检经历的磨练,他明白一个道理。

每个人都用了两年的时间学会说话,很多人却一生都学不会闭嘴。

张睿明现在终于学会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刀光剑影

“……这次事件中,一些同志罔顾组织纪律,一方面没有大局意识,另一方面是透露出来的专断独行的作风问题,这是最需要得到警醒的。好大一个科长啊!从调查开始,发现,最后连人都扣住了,都没想到和主管领导汇报一下,这是什么态度?什么作风?这是个人主义!我们要旗帜鲜明地反对个人主义!一致的行动,一致的意见,只有坚持集体主义。才能使我们全体的步调整齐一致,成就良好的团体。要团结一致的为一个共同目标而团结奋斗,就一定要反对个人主义。对现在存在的个人主义倾向,必须有病就治、长抓长治。只有这样,我们津港市检才能始终保持先进性、纯洁性,形成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

严路说的义正言辞话,在下面掀起阵阵反响,本来开会就是这样,平时波澜不惊,看起来人人都是一脸尊者神情,喜怒不形于色。但一旦遇到这样批评、处分的场合,下面听众的积极性瞬间就调动起来了,心里暗爽挨批的不是自己,毕竟隔岸观火、落井下石是人的天性。

旁边谢其生停下手中案卷,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张睿明没什么表情,工作嘛。早已经是荣辱不惊了,这次的事情其实很好解释,最开始,昨天早上在西江分局调监控遇挫时,张睿明没有汇报,是因为觉得是小事,不想显得自己小气无能,也是不想破坏公检两家关系,不把事情上升到领导这一层去。而下午调查发现倾倒污染的小屋时没有汇报,确实是因为太忙了,自己忘掉了,后来等环保局一到,又更加忙了,到了晚上,严检又不太懂实务,张睿明寻思了一下,打电话给他,无非讲几点要求,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来,帮不了自己什么,所以就没汇报了,没想到现在成为了自己个人主义的表现。

但是,严路说的也没错,自己确实在这一块做错了,犯了官场大忌,这批挨的不冤。

想到这,张睿明倒心安理得的接受严路的批评,他神情自若,唾面自干,等老严说完,张睿明清了清喉咙,继续把前面没汇报完的内容简要的说了一遍,也没怎么提案子的事了,草草结了个尾。

程序往下走,还是继续由各科科长汇报工作,轮到坐在张睿明旁边的公诉科科长谢其生汇报,他停下手中笔,简要说了一下公诉科工作。接着按惯例,对领导之前的讲话附和一下,谢其生讲到:“今天严检的话让我感触很深,特别是关于个人主义的批判,我觉得很有道理,一个单位不能拧成一股绳,那么肯定形成不了合力,工作也做不好,个人主义这一点,从法理上来讲毫无疑问也是要批判的,法院上下级之间是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审判的公正以及独立审判。而我们检察院上下级之间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则是为了更好地实行监督,保证实体和程序的公正……”

听到这,众人都还以为平常,毕竟领导之前已经定了调子了,跟着不痛不痒的说两句,发表下意见就可以了。但没想到,谢其生语锋一转,一个“但是”,开始了讲起另外一番话来:“但是,现在司法改革后,我们市检现在力行办案终身负责制。每个人对自己案件质量终身负责,讲句实话,我们一线检察员,责任压力大,,需要不断学习,提高办案水平,是为了公平公正,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在工作中要合力合作,而一旦追责起来,却又是个人负责……”

听到这,下面掀起阵阵窃窃私语,确实,涉及到敏感的问题上,许多人心里都有意见,但人人都不说,没想到谢其生今天借张睿明这个事,把这一点给抖了出来。严路脸上已经不太好看了,旁边的高裕民更是铁青着脸,看着就要发作。

果然,部队出身的高裕民对这种局面更不习惯,他接过话头,打断谢其生的汇报,直接拍桌子说道:“谢其生,这一点,我作为一名老检,我有不同看法。你认为“办案中是集体主义,而案件追责中是个人主义”的说法。我认为不成立,你怎么不谈谈现在一直推行的“领导干部带头办理重大、复杂、疑难、新类型案件”的要求呢?现在一般大点的案子,哪个不是领导签名,你还真以为会让你们几个科长顶在前面啊!我告诉你,如果我们津港市检追起责来,要出了事,第一个脱制服、主动去监察委接受处理的就是陆检!第二个就是我,你们可以完全放心,轮到你们,嘿,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平时要你们加强学习,你们不加强学习,关于办案终身负责制的文件学习透彻没有?里面还有最关键的一句话——检察官在职责范围内对办案质量终身负责!职责范围内啊,同志们,不要妖魔化这个制度,反过来想,这个制度反而是保护我们的制度,只要我们在履职过程中,谨守程序,恪守职责,再怎么样追责也追不到你头上嘛。”

高裕民越说越得意,他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而且对办案主体责任的强化,有利于促进办案质量的提升。这要求明确办案主体,分清责任。一个案件最终被发现是冤假错案,当然要追问发生错案的原因。你们以为执行这个“办案终身负责制”以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啊?做梦!这种倒查机制和责任追究制度司法系统内部一直有,也有一定的操作性,只是以前没摆在台面上而已罢了。上面的想法我觉得很有道理,如果办案人员没有责任感是很危险的。通过实行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建立负责任的办案机制,可以使办案人员认真对待案件处理问题,最大程度上避免冤假错案发生,这个与个人主义并没有关系,所以不要把这个当作个人主义的挡箭牌。”

高裕民说话声音大,中气足。张睿明倒没想到他现在理论水平进步这么快,居然很快就找到谢其生观点中的漏洞,直接给釜底抽薪了,他也不想谢其生再硬抗领导,手轻轻拍了拍谢其生的手背,用行动表示对谢哥的感激,也告诉他已经够了,没必要再为自己去争论些什么来。

谢其生脸色涨红,张睿明知道自己这个检察院里的师父,平时很少出头说话,一说话就脸红,一杯啤酒也脸红,他性格十分内敛,埋头做事这么多年,从市检到下面每个区院、县院。都知道谢其生是老黄牛,连张父张擎苍以前都以他作为反面例子教导过张睿明,不要只会低头拉车……

可现在……连师父都替自己出头了。

张睿明想忍住心绪澎湃,可是情绪在胸口翻腾,手指甲深深的掐紧肉里。罢了、罢了,人非草木,自己也不想当那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就准备直接发言。

“高检……”张睿明刚说完两个字,却听见一阵骚到,再一看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望向门口方向。

只见津港市检检察长陆斌推开门走了进来,“陆检好”“检察长好”几个坐在门边的赶紧打招呼来。

高裕民和严路等领导见到陆斌到了现场,脸上笑容和蔼,一旁的周景行赶紧帮陆斌拉开桌椅。

“同志们,我来迟了一步啊,不好意思,大家继续。”陆斌从众人眼前走过去,坐到主座上。

“刚刚结束了市里那边的会议,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你们继续啊。”

高裕民含笑说道:“向检察长汇报下,我们刚刚在他们科长汇报的时候,稍微探讨批判了一下个人主义作风的问题,就目前工作交换了一下看法,我目前没什么要说的了,看检察长有什么指示?”

“噢?个人主义作风?具体什么情况?”

“是这样子的……”高裕民结合前面讲的话,把张睿明之前在荆沙河污染案中未及时汇报以及和西江分局冲突的事情,简要和陆斌说了。他知道陆斌对张睿明的爱才之心,所以主要讲的是张睿明现场处置中的不当情况,对众人后面关于“个人主义”“办案终身负责制”的讨论只是简要带过。

陆斌听高裕民汇报的时候,他低头拿出手帕,擦了擦金边眼镜。等高裕民讲完,他才重新架上,他低声对高裕民问道:“……既然这样,那你对张睿明有什么处理意见?”

看不出陆斌脸上神情变化,高裕民心里一动,把这个烫手山芋抛了回去:“处理谈不上,这次也是想趁机整顿一下我们市检现在出现的不好的作风倾向,免得队伍失控,具体意见还是看陆检您的想法?”

陆斌没接话,也没再看向高裕民,他抬头环顾了现场,语气深沉的问道:“你们还有人要讲什么吗?”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高手交锋

下面无人作声。

陆斌喝了口保温杯的水说道:“你们没人讲,那我来讲了。”

他清咳了一下:“高检察长说的好啊,个人主义!这个问题很重要,要解决。但是是我们几个领导在这个办公室里面,开个小会就可以解决的吗?是把张睿明批判一顿、给个纪律处分就可以解决的吗?”

陆斌环顾一周,又说道:“周副检察长,王委员,你们也说说嘛?也谈谈看法嘛?”

听出陆斌之前的那番话意味,另外两名领导这时哪还敢站出来。

“就不能解决嘛?一定能解决!也要解决!纵观整个津港市,这种现象也不是我们检察院的特产嘛。解决要有个过程。同志们啊,我们现在面对的形势很复杂,甚至是严峻。如果不是张睿明同志上次在南江集团污染案中奋不顾身的跟踪调查,引导抓获刘正,南江集团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破?这是不是个人主义?!这样的精神如果是个人主义?那我觉得要大力倡导个人主义!我建议我们在场每一位都学习这种个人主义,发挥这种奋不顾己的精神!”

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一热,陆检真是棋高一筹,直接质疑批判主题的合法性,一下子就夺回了会议的主导权!

陆斌这番话说的下面噤若寒蝉,他这是把张睿明之前的成绩拿了出来,直接转换了个人主义的定义。

“再说说集体主义。我们很多同志,是听话,服从指挥,领导说一下动一下,领导不说,就什么不做。没有主观能动性,这样就是集体主义吗?这是懒政!各个都觉得做得多错的多,不做不错,都躲在后面呢!怎么得了,这样的集体主义要的吗?这是吃大锅饭,是磨洋工!这样的集体主义我宁愿不要!我愿意多用一些有个人主义的、会犯错误的同志!我都不愿用那些素餐尸位、暮气沉沉的人!我看啊,张睿明同志不但不用处理,反而要提出表扬!我听说这次也是他最先发现污染源嘛,证据也是他收集的,这样的同志是要重用的。我们就是缺少张睿明这样敢于为人民群众利益亮剑的闯将!”

这最后一句话,基本就是把这次讨论定了性了,高裕民和严路都没想到,这次陆斌因为这起案子被市里特意叫了过去,估计陈捷他们也施加了压力,但没想到,陆斌回来了居然更加信任张睿明了,这是什么回事?

两人脸上都不好看,陆斌态度鲜明的支持张睿明,这无疑等于打了两人的脸,会议室一下子鸦雀无声,谁都不敢流露出看笑话的情绪来。

这下常务会的主题,来了个180度扭转,别人可以不做声,但高裕民不行,他是在场的二号人物,一号讲完后,要附和着讲两句的。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上陆斌的话继续讲下去,“陆检讲的很对啊,这个……啊,对张睿明同志敢拼敢闯的精神要发扬、学习,但是,呃……以后啊,睿明啊,有困难还是要向组织反映,多汇报,不要让严检他们都不知道你案子到哪一步了,那样也不好支援你嘛。”

张睿明哪里听不出老高话里的意思,赶紧递上一个台阶,让两位副检察长好下台。“对、对、高检批评的是,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没有及时汇报,以后一定改。严检也辛苦了,昨天凌晨还赶来替我们解围,带领我们发现了关键证据,感谢严检。还有陆检,刚刚的表扬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以后必将和民行科全体,一起把我们院的公益诉讼事业带上新台阶,谢谢几位领导。”

这下把尴尬的两位检察长从台面上接了下来,张睿明自己也找回了场面,在一团和气的氛围中,人人脸色慢慢恢复平和,张睿明舒了口气,但刚刚幸亏陆斌回来救场,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个会开到最后是个什么情况。

“好,这个事情先放一边,刚刚去市里开会,有项工作要布置一下,是这样,我们津港市司法系统要开展本年度的扶贫工作,这次的扶贫对象将是周山山区的贫困家庭,暂定好像是男县吧。这个,我们每个科室去两个人,分批次去,工作比较忙的公诉科先等一下,先……就民行、侦监两个科室先去吧,这是第一批,时间很紧迫,过几天就出发,法院和公安的扶贫队伍和我们一起出发,到时候,注意和兄弟单位的接触,保持纪律作风,到时,几个单位在一起,这个对比就非常明显了,千万注意纪律,我强调几遍了啊!”

经过前面的刀光剑影,陆斌布置了最后一项工作,居然是关于本年度扶贫的安排,张睿明听到那句忙的科室后面才去,当场就恨不得举起手来替民行科争取排后面,这下好了,又要耽误一段时间去下乡扶贫,手头这个案子怎么办?难道交给张靓她们?还是干脆这次扶贫就派几个老同志去下算了。

扶贫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意味着要放下手头工作,爬山涉水到老、边、穷地区,和当地穷苦村民一起吃、一起住,还要想方设法解决当地实际问题,少则一两个星期,多则一个月。不能回家,更没有休假,听到这两个字,下面哀鸿遍野,每个人都知道这扶贫有多苦,连张睿明也头疼起来。

科里就这几个人,谁都不愿意去的,但是现在又必须报两个,过几天就出发了,报谁去呢?张睿明此时眼前浮现起民行科“军转三老”的身影来,哎,算了,不用和他们提,张睿明都能想到他们不肯去的理由,腰不好啦,坐不得长途车,家里要接孙子啦,等等等等,与其自讨苦吃,还不如就让吴云和段哥去吧,张睿明初步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没想到,陆斌这时又补充了几句:“忘了讲了啊,这个……每个科室的科长必须带队,还有,尽量派女同志去,这次主要是对山区儿童进行一些关爱活动,到时肯定要讲课、做游戏什么的,好吧,就这样,散会!”

张睿明一下楞了,哎,到最后自己还是逃不过这件苦差。他准备看一下日期,看自己要去多久,哪些天不能接送女儿上学,这时微信图标却亮了,点开一看,是陆斌发的一条微信。

是让他马上去检察长办公室。

…………

管理学有种说法:表扬属下要选人多、当众的时候,给属下一个激励。而批评属下要选人少、独处的时候,给彼此留给面子。

此时,在陆斌的办公室,张睿明被狠狠的批了一顿,之前在常务会上不骂他,还顶着压力表扬他是为了保全他面子,给这个刚履职民行科长不到一个月的新科长撑腰,保全他的锐气。而现在把他臭骂一通,是为了敲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免得他再出什么岔子。

陆斌连开了三个会,喉咙都讲干了,打开保温壶盖准备喝水,却发现水都喝完了。原本低着头的张睿明这时终于开了窍,一下接过陆斌的水壶,到饮水机接了八分满的温水,恭敬的递上。

陆斌火气稍退,抿了一口茶水说道:“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报告陆检,我做事太急,几次出言顶撞西江分局陈局长,影响两家关系。而且没有及时向严检汇报工作,做事没头没脑,工作太糙。”

“哼”陆斌脸上神情不定,没有点评张睿明说的对不对。

“和陈捷之间的事,我倒不怪你,反而我支持你在关键问题上坚守立场,把握原则。公益诉讼还算一个新事物,我们不争取,别人就不会把你当回事。至于和严检汇报这方面,年轻人有点个人主义,有朝气,可以理解,这点在常务会上面,我也强调了很多次,你明白没有。”

张睿明聪明通达,反复咀嚼起之前常务会上陆斌的话,这下被他点破,一下突然明白陆斌的意思来。

“明白了,我以后会坚持原则的同时,照顾两家关系的,并及时向领导汇报。”

“你……!”陆斌一下额头间挤出一个“川”字形皱纹来,他指着张睿明想吼,但嘴张开了却还是没有吼出声来,他忍了一下,硬生生的把怒火憋回去。换了一种语气,幽幽的说道:“睿明啊,你是一个有能力有灵性的人,我再讲透一点哈,现在司法改革到了深水区,今年政法委书记没有兼任公安局长,现在我们检院提拔干部也不需要经过……你明白什么意思了吧,你现在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没?”

听到这里,张睿明开始还是一头雾水,这个政法委改革关他民行科什么事?陆检这又是打什么哑谜呢……政法委书记没有兼任公安局长?张睿明联系之前关于司法系统改革的一些传闻,突然心头如电闪而过,一下子想通几者之间的关窍,他这下才真正明白陆斌的意思来。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章 告白

沉思片刻,张睿明就站直身子,铿锵有力的回答道:“请陆检放心,今后工作中,我们会捍卫人民的利益,绝对不会退让的,我们民行科也会强势起来,争取案件的主动权。”

“嗯。”陆斌这下神色才缓和起来,问了下张睿明这次民行科下乡扶贫的安排,张睿明考虑到案子还在跟进,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却被陆斌一口拒绝,“如果各个都像你一样,因为有事就不肯带头去扶贫,你们科长都不去,那我亲自去啊!”

陆斌这下语气虽然生气,但谈的是小事,张睿明倒没前面那么紧张了,但还是赶紧赔上笑脸。

陆斌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张睿明最后感谢了两句,转身就要推门离开,这时,陆斌却突然看似随意的在他身后问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个事,你是不是认识津药化工的王总?”

陡然听到这个问题,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脑袋里顿时飞快思索起来,检察长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之前中午他也不在院里,不可能知道王英雄中午来过民行科的事,那么就只能是他在市里开会时,市里某些领导提到过津药化工老总王英雄和张家的关系,所以……现在这是试探?

想到这,他回头诚实答道:“王总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今天中午来了我们民行科,和我聊了一下。”

陆斌没有说话,神色平静的看着张睿明,向陆斌这样精明的领导汇报。最忌说假话,一旦说了一个谎话就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那样总有圆不了的一次,只要有一次,就会失去领导信任,而失去信任很多时候就等于结束职场生涯。

所以张睿明选择说真话,有限的真话。

陆斌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拿过一份文件批阅起来,无声的下了逐客令,留下一个问号让张睿明自己去猜。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连续奔波几天的张睿明默默带上门走了出去,这件案子,正像一口幽深古井,在黑暗中反射出艳艳水光。

…………

下班时间是下午5点,张睿明准时驾驶自己的奥迪从检察院停车场慢慢驶出,一些机关有不成文规定,虽然下班点到了,但领导车不动,从上到下的检察干警、书记员、文员们都不会动,所以很多年轻人宁愿不开车,或者把车停到附近停车场。就是为了自己想早点下班时,不显得那么显眼,不给别人留下跑的太快的印象。

张睿明倒不在意这些,他昨天通宵没睡,今天难得准点下次班,到了门口刚好看见一名穿着淡黄色短妮风衣,带个格子鸭绒帽的时尚美女戴着墨镜站在那儿。张睿明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开车,正过门岗时,抬杠的一刹那,没想到那美女居然主动跑到张睿明车旁,“咚咚咚“敲了敲张睿明车窗玻璃。

“你好……?”

张睿明降下车窗,正想着这人谁,突然见这美女摘下墨镜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的望着张睿明,这双眼睛如此熟悉,如此灵动动人,张睿明对这双眼睛的记忆简直是刻在脑海里,曾经在火海里,在生命最危急的时刻,这双眼睛也满怀信任的望着自己,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叶文。

张睿明一下子愣在那里,怎么,这姑娘回津港了?

这个与他有过命之交的美女记者却没像他这么失魂落魄,她欢快的主动绕到左边,拉开副驾驶车门就坐了上去。

“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到叶文的一瞬间,张睿明心里的各种情绪迸发开来,像重新见到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又像他乡偶遇知己。惊喜,内疚,兴奋,各种感情纠结在一起,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负罪感。

对什么的负罪感呢?想的深了,张睿明简直想打醒自己。

“我才刚到津港啊,家都还没回呢!”

“那你行李呢?怎么没看你提着什么啊。”张睿明脑海有点混乱,只想随便找点话题,避免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外露。

叶文浅笑道:“我在津港都是长住酒店的,到津港第一步当然是先去酒店啊,ThestyleofChanelgirls你懂不懂?”

“Chane?香奈儿?那不是香水吗?”直男癌的张睿明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香奈儿女士就是30年长居在巴黎丽兹酒店的套房的,哎呀,跟你解释不清,这是一种生活风格呀,你这种没出过国的中年油腻男不会懂的……”

张睿明还想说些什么,后面的车响起喇叭,他也不可能一直停在门口和叶文讨论什么“ThestyleofChanelgirls”只能怪叶文的突然出现太梦幻了,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失控。

“你去哪里?”张睿明把车开出院大门,驶上马路。

“我也不知道,我对津港没什么印象。”

“那你怎么不回家啊?跑我这来干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啊!”

张睿明猛的一脚急刹,车子堪堪在斑马线前停住。刚刚叶文这句话简直是赤裸裸的表白了,这让他心里一下子慌乱起来。整个脑海一团浆糊,此时根本不知道想些什么。

“你……在医院时,我出院时都没看到你……什么时候出院的?”张睿明用仅剩的脑细胞工作起来,憋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话来转移话题。

没想到叶文却定定说出了一段长情的告白:“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出院了,当时我过的很痛苦,我知道你结婚了,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所以上次在医院里看到你那么在意你妻子的电话,我一下就很难过,很生气,生自己的气,我怪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上你这个说话又老土,年纪又比我大,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什么优点的已婚男。当时,我好恨自己,所以对自己,也对你发脾气,你出院我想去送你,但是我不敢面对自己,面对我得不到的你……”

“你……”张睿明目瞪口呆,他感官中的时间仿佛停止流逝一般,在这个小小的车厢里就这样听完了叶文对自己的表白。

“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与你是否结婚无关。今后,你想见我,我见你,你不想见我,我还是想见你。就让我自己这样吧,随便你拒绝吧,让我自己难过,等我难过到麻木了,可能哪一天我就可以忘了你了。”叶文说到这里时,边说边笑了起来,张睿明却看到她笑着笑着,两条眼泪却如珍珠,顺着脸颊滴滴连成线的落下。

温软的车厢里,此刻都是叶文身上的香气,望着眼前丽人笑着留下的泪,张睿明的思维在此刻宕机了,直到“咚咚咚”重重的几下敲玻璃声音才把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车窗外,交警正居高临下的望着车内的张睿明,这台奥迪刚刚已经在这个路口停了两个灯的时间了,车子发动起来的,变了绿灯却一动不动,惹的路口执勤交警走过来察看情况。

“警官,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开走。”张睿明反应过来,马上按下手刹,开车往前走

“哎!现在是红灯!”

“艹!”张睿明少见的爆了句粗口,本来就心烦意乱的,刚刚被交警一催,没看什么灯就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刚好闯了个红灯。

张睿明此时已经不敢看叶文了,气氛一过,此时两人都有点尴尬。

“哎,今天又闯一个红灯,下次要用我老婆的驾驶证去扣分了。”张睿明想随便找了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可他这钢铁直男的性子,偏偏在叶文面前又提了“老婆”这敏感的两个字,毫无疑问,又在叶文的心里插了一刀。

他顿时满脸通红,毕竟是一起赴汤蹈火过的人,不想伤她的心,补了一句安慰:“不……好……意思啊,我随口说的,你别在意……”

叶文看起来没什么影响,主动说道:“没事,对了你刚刚闯红灯扣分了,几分啊?你也可以扣我的驾照啊,我在国内换了驾驶证的。”

“没事……这是小事,我有分……”

“不!就要用我的驾照,让我能为你做一点事好吗?”

叶文的坚持让气氛变得荒诞起来,张睿明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姑娘争执扣谁的驾驶证分的事,这个姑娘还一心想比张睿明妻子唐诗付出更多,这简直太荒谬和难以想象了,可现实确实很多时候比想象还要魔幻。

张睿明瞄了一眼车子中控台上的贴着的一个小饰品,这是一个卡通小狗举着两块照片,里面一张照片是妻子和自己的结婚照,另一张是女儿萱萱的照片。看了看这两张照片,张睿明心神也安定了下来。

“我请你吃个饭吧。”张睿明平静说道。

“好啊。”叶文神色中透着一丝为爱疯狂的光芒。

…………

“找个地方把事情讲清楚吧”,带着这样的想法,张睿明把叶文带到津港市的一家大商场。停好车,两人就乘电梯上去。现在的商场都喜欢叫“生活综合体”,基本上是集购物、休闲、美食于一体。张睿明经常带女儿来这里,萱萱喜欢玩这里的小火车,一玩可以疯一天。

想到女儿,张睿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一章 距离一公分的吻

以前周末经常和家人来这个商场,一家人其乐融融,回忆美好可触。张睿明今天却感觉异样,带着身旁这位丽人,张睿明感觉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站在手扶梯上,他忍不住四处张望,生怕被熟人看到似的,叶文却毫不介意似的,表白完后,这姑娘情绪很好,叽叽喳喳的欢乐的很。仿佛终于说出自己心里沉重的负担似的。

走过女装区时,叶文自然一手挽住他的右手,张睿明却如遭火烫似的,飞快的抽出手来。这下动作之快,他自己都有点尴尬,叶文却神情不变,依旧笑意盈盈。

为了尽早找地方结束这场尴尬,张睿明想选个人少一点的店子随便吃点什么就走,可上去才发现,居然人山人海,每个店子门口都坐着一排等位的年轻人。

“这么多人……要么换地方?”看着一对对的年轻情侣,张睿明此时却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奇异感。

“不用嘛,我挺喜欢这里的。”叶文到了室内,脱下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淡蓝色雪纺搭衣,她妆容精致,打扮时尚看起来和这里的年轻女孩们没什么区别。但张睿明是下班过来的,上午又出门的急,下身还穿着检察的西裤。他此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很像一个人。

一个老电视里的秘书长——宋思明。

《蜗居》里面那个不说一句错话,不做一件错事。却在感情上翻了车的老男人。

此时张睿明从旁边的落地镜里仿佛看到自己的样子正和宋思明那张方正温厚的脸慢慢重合,即将变成同一个人。

不行!想到妻女,张睿明心里再次敲响了警钟。

叶文正开心拿了餐牌,坐在店员为店外的等位的顾客准备的小凳子上,正招呼张睿明坐过去。

“叶文啊……要么,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什么算了,我还是简单和你说两句……”张睿明刚准备拉这姑娘换地方,突然听到一串熟悉的声音。

旁边排队等位的一个女孩子声音传来“这里的东西真的好吃吗?看起来很一般啊……”

张睿明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穿着红色连帽衫的年轻姑娘就站在张睿明前面几米处排队等位,她一边低头玩着手机一边和旁边的男孩说到,甚至这个男的张睿明也很熟悉。

“这里真的可以,你信我咯,网上排名很高的,如果你怕难等,那我们换地方?你比较想吃什么?”

那男孩似乎很殷勤,手里拿满了饮料、零食,而那女孩却似乎不太理睬他。

张睿明一见这两人,心跳一下急促起来,这两人天天和自己见面,正是下班后出来吃饭的张靓和吴云两人!

吴云一边和张靓说,一边四处寻找别的店子。

见吴云眼光扫来,张睿明赶紧背过身去,一手拿出手机,挡住侧脸。

“别的店子也都要等位啊……就这里吧,都快到我们进去了,再换地方,电影都可能赶不上了……”吴云语气温柔,张靓却是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吴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张睿明此时想趁两人没发现,赶紧拉叶文走,他俯身在叶文耳旁说了句“换地方”,叶文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拉起这姑娘,拔腿就走。

“诶……张睿明,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走啊!”叶文突然被扯走,正一头雾水呢,不由大声问眼前这看起来简直是仓皇逃窜的男人。

听到“张睿明”这三个字,等位的张靓一下子抬起头来,奇怪?难道科长在这里?她四下张望,还真让她发现了,前面有个男人和张睿明背影很像,正和一名女子往楼下走去。难道真是张检?

她推了推一边的吴云,奇道:“你刚刚看到科长没有?”

正埋头查附近美食的吴云一脸懵逼,然后马上表情变成惊恐,“嗯?没有啊?科长来了吗?他看到我们了吗??那我们怎么办!?”

张靓无所谓的说道:“我们本来就没什么,这有什么关系?可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了,科长还带着一名年轻的女人,不像他老婆……”张靓一边说,一边拉着吴云往张睿明离开的方向追去,“恩咯,好像真是科长,我们去瞧瞧去。”

张睿明没时间和叶文解释,一边拉着她,一边快步离开,他往前走了十几米步,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张靓和吴云快步往自己这里走来!

什么情况,这两人自己吃饭就是了嘛,怎么还真追过来了,张睿明带着叶文简直小跑了起来,这下反而在商场里显得有点奇怪。张靓一下子就发现了疾走的两人。

“张科长!”张靓不顾旁边人的目光,对着张睿明两人的背影挥手大喊。

“奇怪了,科长今天明明听到有我们喊他,怎么还不理我们啊?”

“你是不是看错了啊,他平时不都下班就回家,从来没别活动的吗?以前聚餐都不会去的,怎么还会和别的女人出来吃饭?”吴云在旁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不行,我一定要上去看个究竟。”张靓的愣劲又犯了,她快步往张睿明离开的发现走去,正是电梯井的方向。

而这边,叶文虽然不知道张睿明在躲着什么,不过看他那神情,莫名觉得好笑,明明两人都没有什么,这人却这么紧张。想到这,叶文心里一甜,张睿明这心里有鬼的样子,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张睿明急的头上汗都冒出来了,他来到电梯口这里,可该死的电梯都还在1楼,等上来起码还有两分钟,他偷偷回头瞟了一眼,张靓正大大咧咧的拉着吴云往这边走过来了,只有十几米了!他都能看清那姑娘手上的小熊包包。

张睿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明明最开始大方的打个招呼,介绍一下这位是认识的记者朋友就可以了,但自己却从最开始就如同逃课被抓的孩子,第一秒开始就感觉做贼心虚,而一旦开始躲避,再想解释已经解释不清了。

怎么办?!张睿明居然突然有马上要被人抓奸在床的感觉。他看了看头顶商场的指示标志,一咬牙,带着叶文左拐来到消防通道这里,用力一推消防门,带着叶文闪身躲了进去。

从电梯口跟过来的叶文看到刚刚被打开的消防门,一脸偷笑的跟了进来,这次无意中窥破张睿明的小秘密,让她颇为兴奋,有种小时候恶作剧的愉悦感。

哼!没想到吧,师父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这座商场的消防通道没装灯,打开门进去就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太清,张靓故意幽幽的对着里面喊道:“张检?你在吗?”

张靓刻意拉长的嗓音在空空的消防通道里回荡,就躲在门后面的的张睿明此时心都提到到嗓子眼了,隔张靓就只有半米距离的他,此时听的一清二楚。

而叶文和张睿明一起躲在门口这个小小的夹角里,两人几乎是贴身相拥,叶文香软的气息就在张睿明耳边,令他几乎目眩。

“我明明看到张检在里面,我下去看看……”

“别咯,靓姐,电影马上要开始了,还没吃饭的,求你了。”好奇心旺盛的张靓正打算往里面走时,却被吴云一把拉住,“我们餐号都已经到了,赶紧去吧,到我们了……”

“明明看到了了嘛……”

终于,这烦人的两人离开了消防通道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我们出去吧……”话还没说完,张睿明就发现自己的背已经被汗淋湿,这闷热、幽暗、安静的小天地里,一只软软的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他回神过来时,看到一只温润的小嘴离他唇边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了。

张睿明一把把叶文推开来去。

“我结婚了。”

“我知道,那有怎样。”

黑暗里,张睿明的双眼熠熠发光“所以不能这样。”

“……”

在良久的沉默后,张睿明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叶文发抖的双肩,可以看到她捂着双眼在轻轻的抽泣,他强忍着把眼前丽人拥入怀中的冲动,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不停燃烧。让他快要疯狂。在失去理智前,他拼命从牙间里挤出几个字道:“吃完这顿饭,不要再见面了。”

…………

津港名菜“西施舌”可以算南州省最出名的一道菜了,在各大小说里也是串场的常客,听过的人不少,但知道的不多,所以关于“西施舌”的出处那是众说纷纭,最出名的出处是关于春秋战国时期越王勾践的。相传,勾践卧薪尝胆,奋力灭吴后,夺得了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他的夫人担心勾践也沉迷西施美色,步那夫差后尘。于是,偷偷地叫人骗出西施,将大石绑在西施的身上,尔后将西施沉入大海。勾践知道后,雷霆震怒,连夜差人去救,却大海捞针,无法找到,但搜救的官兵却从沿海的泥中挖出了一种似人舌的“海蚌”贝类,烹制后滋味非凡,人们便称它为“西施舌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施舌

“西施舌”是津港市菜,其本尊其实就是种名叫沙蛤的贝。其做法非常本真,只要滴几滴耗油,什么都不用放,蒸锅清蒸几分钟再取出来,壳中自带着一点点鲜甜的汁水,整块吃下去,如同情人的香吻在口中缠绵,滋味难以言说。但大店子里却做的不好吃,最好吃的反而在沿海附近的街边小摊,一个是新鲜,另一个是地道。

夜幕拉下,海风微醺,在温黄的路灯下,邀三五好友,一瓶冰啤,一碟“西施舌”,再加上各类水产、烧烤,香味四溢,一口扎啤下去,清凉爽口,沁人心脾,人生的乐活劲便充沛全身。

搭的塑料篷布下面,几桌都是热闹喧嚣,三三两两的大声喝酒、招呼、玩游戏。只有一桌却莫名尴尬,一名打扮精致,与这街边氛围格格不入的美女正一口接一口的干着面前啤酒,而她眼前的男人,一看就像当官的,坐姿都是正儿八稳的。神情一本正经,干瞪着眼望着眼前美女喝闷酒,却一动也不动。从旁人看来,这两人的关系有点奇怪,没有夫妻间那种琴瑟和谐的气场,也不像吵架后的小情侣那般冰霜刺骨,而那男的一看就是已婚人士,女的又太过俏丽,所以旁边有好事之人对着二人指指点点。

这二人就是张睿明和叶文。

之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运气不错还有位子,张睿明便引着叶文坐下,一边招呼老板点菜,“老板,上一碟西施舌、一碟生蚝、一个海鲜炒饭,两份烤翅,快点!”

“老板,有酒吗?”叶文却出人意料的问道。

“有,要多少?”

“来一打。”叶文刚喊完,张睿明就一把拉住她,“你疯了?一个人喝这么多?”

谁知道叶文一把甩脱他的手,语气冰冷的说道:“要你管?我又不是你老婆。”

张睿明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起开瓶盖,一口就灌了下去。

菜很快就上来了,叶文却一口都不吃,一杯接一杯干着啤酒,张睿明看不下去,他一把抢过两瓶来,找个起子打开,陪着这姑娘喝起来。

酒过半巡,张睿明涨红着脸,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美人,嘴角一撇,带着一丝怒气问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要这样伤害你自己。”

叶文支起手肘,手掌撑起额头,一张俏脸看起来痛苦万分,她却沉默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张睿明想开导她,换了种语气,柔和的劝解道:“你看我们两,其实接触并没有那么多,也没见过几面的。甚至,现在坐在这里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你是阳春白雪的海归大小姐,看你这样子,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我只是一个津港的臭土鳖,家里本来很穷。后来我父亲从检察院辞职做生意赚了点钱,现在最多也就是个没什么品味的土豪,我自己没什么本事,一个月就检察院这6000块钱工资,还结了婚,带个小孩,讲句不好听的,万一我离婚了,到相亲市场上面都没人要的。你又何苦呢?”

这些话说的很直白,很现实,张睿明从婚恋市场的角度来看待自己,把现实情况赤裸裸的剖析给叶文看,希望能敲醒这个姑娘。但他没想到,就是因为叶文的海外背景,让这姑娘一脑子的爱情至高、物质虚无的观念,在她浪漫主义的脑海里,张睿明坚毅勇敢、忠诚善良的品质才是最重要的,甚至越是拒绝她,越让她看到张睿明对家庭负责的态度,越让她喜欢。

“你搞错了,我不是什么海归,我现在本身就是美国籍,我母亲在国外是钢琴家,我爸还留在国内,他是远洋船长……”叶文的脸上也飘起了一抹红晕,给吹弹可破的肌肤增添了一抹鲜红的色彩,加上醉眼朦胧的媚眼,令人看起来怦然心动。

“我知道,你是“受美国法律保护”嘛。”张睿明说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趣事,这下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见气氛好转,张睿明想趁着这推心置腹的时候,把叶文脑海里的结解开。他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呼出一口酒气说:“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其实大学时选修过心理学,拿过国家心理咨询师证,我太了解你的心态了,你看我分析你的心理啊——在我看来,你其实是一种报恩心理的扭曲。因为我在东江的时候救过你两次,你一直觉得心里亏欠我什么,所以想以这种方式来感谢我,同时也是祈求自己心里的一种平衡。我一个混的这么差的中年油腻男,你喜欢我什么!啊,你说对不对!”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酒量比叶文还要差,干完那两瓶啤酒后就差不多头晕目眩了,他还试图从心理学的角度来扭转叶文的感情,可惜,半晕半醉的张睿明,这个心理学分析功力实在是说不上好。

叶文的酒量比他好的多,接过话头就反劝起张睿明来:“你总在强调自己不值得我喜欢,其实这是一种自我心里的映射,这是你自卑心理的体现,你上次在东江市外表看起来那么威风凛凛,义正言辞的抓那些坏人,其实,我知道,你越是看起来自负,其实你内心越是自卑。”

“哪有,我没有……”张睿明昏昏沉沉,说不出太多话来。

“真的,你就是这样的,你内心还是一个需要别人认可的小男孩,你之前说自己只是一个臭土鳖,这暴露你最想要的东西,人越是强调什么,就越是欠缺什么,你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而造成这个渴望的原因……”叶文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从张睿明之前的言行中分析起来,“嗯……你说你父亲只是一个没品味的土豪,你心里其实……对于你父亲辞职的事一直很介意吧?”

“喂喂喂!到底谁才是懂心理学啊……你说话怎么也一套套……”

两人就这样喝了几个小时,寒风骤起,张睿明这才真切感觉到初春的寒夜,看着眼前这已经醉倒的姑娘,自己也已经不行了,怎么送她回去?

“醒醒啊,醒醒,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啊。”

张睿明强撑起眼皮,摇摇晃晃的拍了拍叶文的肩膀,想把她摇醒,可这姑娘醉的已经不省人事了。

这下可伤脑筋了!怎么办,总不能真带这姑娘去开房吧,那简直是偶像剧标配了,难道自己今天这作死作得还不够么?眼下又不能不管这姑娘,张睿明脑袋一痛,拼命回想起自己认识的女性朋友来。

脑袋里转了几个圈,才发现自己结婚后,还真没一个女性朋友。叶文这么一个醉醺醺的漂亮女孩,也不敢放心把她交待给别的男性,但总不能把她带回家去吧……

张睿明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感觉妻子的菜刀已经架在脖子上,让他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冷颤,酒劲都清醒了许多。

没办法了,自己认识的、关系比较好的,还能拜托的女性只有张靓了,想到今天下午还带着叶文不停躲避这位偶遇到的下属,现在居然只能拜托她了。

不知道她看到自己和叶文出来喝成这个样子,会怎么想,不会真以为叶文是他的小三吧……但是不管她怎么想,也只能这样了。

他拨通了张靓的电话,那头的美女检察官对这个电话感到有些诧异,但还是一口答应了,说马上就过来。

在等张靓过来的这个当口,张睿明给自己叫了一个代驾,刚打完电话,对面原本趴在桌子上的叶文,顺着一滑,马上就要摔到地上去了,张睿明赶紧上前一把轻轻扶住她,用肩膀抵着这姑娘,一边用脚把凳子勾过来坐好。

事情都安排妥当的这一点片刻时光。趁着温煦的夜色,他好好的看了看肩上的这个女孩。眼睫毛长长的,还挂着之前干涸的泪痕,两弯黛眉如两条小河,多少风情都藏蕴其中,小嘴一嘟一嘟,不知道正梦到什么开心的事。

希望她不要梦到自己。

这个女孩子很美好,有着天使的外表,还有一颗追求公平正义的心,张睿明仔细想想,似乎叶文也帮过自己许多次了,在东江市南江集团案中,为自己传递消息,为自己引出无德律师汤佐,甚至牺牲色相去套出关键的号码……

不知不觉,已经与叶文有如此之深的牵绊了,在西阳县时两人更是共同经历了数次惊心动魄的遭遇,张睿明想起那晚在车上唐突她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惊恐与紧张都已消去,回忆里反而有一丝甜美的余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张睿明告诫自己,等她明天醒来,就电话拒绝她吧。不,这样感觉又有点奇怪,人家女孩子一觉醒来说不定都已经忘了,自己去提会不会太奇怪……

对,太奇怪了,还是等她下次提起时再拒绝吧。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河东狮嗅夜来香

张睿明正望着怀中丽人浮想联翩时,一辆小车停到自己面前。一抹身材娇小的倩影从车上下来。

“科长,这是……”张靓望着张睿明抱着一名陌生美女,难道这就是今天下午在商场偶遇时科长,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想起当时被自己追的到处逃的科长,张靓这时露出一脸坏笑来,要你当时不和我坦白,这下藏不住了吧。

张睿明瞪了她一眼,这美女徒弟马上使劲把笑憋了回去。

“快来帮忙啊,这位是……我一个普通朋友,今天晚上可能要麻烦你照顾她了。”张睿明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麻烦张靓做工作以外的事。

“没事,没事,我反正一个人住,也还挺方便的。”

正说着,迷醉中叶文翻了个身,一把搂住张睿明,两手紧紧抱住他,这尴尬的场景让刚刚张睿明“普通朋友”的说法不攻自破。

张睿明没法,在张靓注视下,轻轻搭下叶文环抱自己脖子的右手,一手托着腰,一手抬起双腿,把这姑娘一把拦腰抱起,使劲放到张靓的车厢后排上面,让她躺好。

再到旁边买了点醒酒药,又叮嘱了几点,就让张靓带叶文回去了。

张睿明自己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轻轻进门,妻子唐诗却还没睡,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顺手按了下手机遥控器招呼到:“回来了?”可能是知道老公经常加班的缘故,唐诗对张睿明这么晚回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嗯,我还有工作要做,你先睡,我估计晚上睡书房了。”张睿明不敢多说什么,默默脱鞋进去,屛住呼吸,快手快脚经过客厅走道,生怕酒气被妻子闻到,准备马上就躲到书房去。

他打开书房门,泥鳅一样滑进去,马上就把门一关。心情就像开着敞篷车,奔向南方的肖申克一样,胜利和自由已经在手上了。

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妻子唐诗的身影幽幽的跟了过来,她双手抱臂,满目狐疑的望着张睿明。

“等一下……怎么回事,一身酒味?”唐诗知道张睿明平时很少喝酒,除非是遇到不得不喝的场合。

“今天……我碰到一个朋友,陪她稍微喝了两杯。”张睿明以前答应过妻子,两人之间再怎么样,都不能彼此隐瞒,此时只能吐露实情,但具体情节轻描淡写带过。

“朋友?谁啊?”

“你又不认得的,难得喝了一点,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去做事去了,做完赶紧睡觉,你别管我了。”

引起唐诗怀疑的不只是酒气,而是张睿明身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女人之间就像互相用气味标记领土的动物,一丝的异样都会引起彼此的警觉,察觉出是否有对手侵犯领域。特别是在男人这种特别重要的“财产”上面。

唐诗狐疑的盯着自己老公,张睿明神情自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真的只是……朋友?”

“那当然啦!”不信你自己看我手机!张睿明一把掏出手机,解锁页面递到妻子手里。“你自己看我的通话记录,看看最近轨迹有什么异常没有,真的是,这么多年连我都不相信了?”

唐诗扫了一眼张睿明的通话记录,没看到什么陌生电话,她把手机还给丈夫,半开玩笑的说道:“哼,现在这些男的啊,没一个靠不住。这些年你是表现不错,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要辜负我和你女儿啊,我跟你说啊,你要是真的出轨,你女儿你是永远不要想见了,萱萱也会因为你这个父亲而被人看不起,她一生都会生活在别人的歧视里,而且……”

“够了啊,不要拿女儿来说这些东西啊!你最近少看点奇奇怪怪的国产电视剧,一天到晚不是宫斗剧,几十集坐在宫里养孩子死孩子的。要么就是天天看些婆婆斗媳妇,妯娌斗来斗去的,看的你脑袋里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嘛。”

精于庭审辩论的张睿明深深明白一个最基本的辩论战术:当法律有利于你的时候,你就强调法律。当事实有利于你的时候,你就强调事实。当道德有利于你的时候,你就强调道德。当法律、事实、道德都不站在你这边时,你就敲桌子,先把对方吓住。

张睿明现在就是这样想的,既然晚归的自己确实不占理,那还是用气势先把妻子镇住再说。这招也还真凑效了,在家里极少发脾气的张睿明,这样稍微严肃的讲了几句,妻子唐诗还真怕他生气了,一下子没再说什么。

张睿明做戏做全套,眼睛睁大,一脸悲愤冤屈的神情,紧紧盯着唐诗。

“我看什么电视又不关你的事,不用你管,,等你工资比我高再说。”唐诗被吓住了,但见老公没生气,唐诗随便反驳了两句,找回了点面子,就回沙发上去了。两人从相识到现在整整十多年,彼此在对方生命里共同经过了近一半的记忆,再加上女儿萱萱,唐诗倒完全也不相信自己老公会出轨,在她的潜意识里,连这可怕的两个字都与张睿明那张相貌堂堂的脸无关。

妻子走开后,张睿明把书房门轻轻关好,他脱下自己外套,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虽然酒精麻痹了自己嗅觉,但是他还是闻出自己身上在今天一路染上的烟味、酒味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淡淡的香味。

那是叶文身上的香水味。

张睿明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他拿出手机想问下张靓他那边叶文情况怎么样了,叶文有没有吐出来,她睡着没有?起来后发现在陌生人家里会怎么想?

几个想法在脑海里掐架,他从电话菜单里找到张靓的号码,手指浮在手机屏幕上空,想了半响,还是没有拨通这个号码。

这一瞬间,他突然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没有当面坚决的拒绝叶文?为什么不和妻子讲清楚这个事情?他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此时冲过去把一切都告诉妻子,向她坦白自己……自己的什么呢?自己有做错什么了吗?有出轨吗?有发生了什么吗?

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和叶文发生,对,我已经很克制了,我这样也是做的对的,我没有做错什么。张睿明这样想着,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说服了自己,自己已经亏欠妻子很多了,不要再因为这种还未发生的事去让她白白伤心了。

在给自己不坦白的行为找好了理由后,张睿明仿佛解开了一个心结,他终于放下心来,眼皮子突然变得很重,即将沉沉的睡去。

这时,书房的门却被推开了,张睿明猛的一下惊醒坐了起来,抬头一看,居然是父亲张擎苍走了进来。

下午叶文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张睿明的思绪,他都忘了上午父亲陪着王英雄来检察院找自己的事了,事后两父子一直都没机会坐在一起把事情摊开来聊聊。看父亲一脸疲态的样子,应该是一直在房间等着自己回来吧,结果没想到自己这么晚才回来,听到动静,等妻子唐诗走了,才找了过来吧。

“爸,今天……”张睿明想到自己在院里拒绝了王英雄的请求,还当着王英雄的面,让父亲不要再到检察院去找自己,当时说的义正言辞,态度坚决。这时两父子家里相处,总还是有点感觉对不住父亲,担心是不是伤了父亲面子,害的一辈子要强的张擎苍,又在检察院丢了次脸。

没想到张擎苍却是一脸笑意,似乎对儿子今天的所作所为毫不生气,即使害自己在好友面前失了面子。

“今天的事……你做的很好。”

张睿明仔细看了父亲几秒钟,张擎苍眼里毫无阴翳,眼里带笑,看来父亲真的没有把这次拒绝放在心上,还是说父亲本来就不想帮好友王英雄?

张睿明一直隐隐有种预感,是不是今天父亲有意让自己……

“儿子啊,我和你王叔关系好是好,但是啊,你毕竟是我的儿子,今天你做的很对。”

看到父亲一脸满意的样子,果然……张睿明心里明白过来,张擎苍今天答应津药化工的老总王英雄出面,已经给了王英雄面子,也没有耽误朋友感情。但是却不是真心想因为王英雄的事就让儿子难做,看到张睿明果断的拒绝了王英雄提出的停止公益诉讼调查的无理请求,这一点让张擎苍很高兴——我是答应你了,可我儿子没答应你,这也不怪我了!这既顾全了朋友情谊,又没影响儿子仕途!难怪张擎苍现在看起来对张睿明今天的表现颇为满意。

见证实了想法,张睿明心里却不是很舒服,父亲久经商场沉浮。互相算计,锱铢必较那是常情。但是没想到连王英雄这样的张家世交,张擎苍也不会全心全意的去帮。虽然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但是张睿明对商人之间这样赤裸裸的计算,还是感到一丝不悦。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亲对象

“以前我的确不太喜欢你一心扑在检察院上面,但现在我想通了,既然你正科已经解决了,我们还是努力搏一搏,虽然你年纪不小了,步伐也慢了别人两三年,但是还是有机会,你现在好好工作,到时有机会,我帮你去活动一下,找个好的位置跳出来。我想了好久,你这性格啊,在外面也不太适合,还是好好走你的仕途,现在还算年轻,努力再搏一搏,不说市里,去个政法委,我还是能……”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直想指出自己这个正科职,还只是暂任、考察阶段,都还没正式任命的,父亲却已经在想以后了,但父母心思,都是把自己子女往好的方面多想一想,他也不想说破父亲的美好计划,就随张擎苍讲了下去。

“……所以啊,今天我还生怕你会一口答应了王英雄,王英雄这人也是的,自己公司花了那么多钱搞了什么国家专利的循环系统,却还把污水这样排,受点教训也好,你千万别因为我就渎职枉法啊!我生怕影响你前途。”

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我本来就不会答应他的,我从来不会徇私枉法的,底线一直都在。”

“那就好!我就晓得你是这性格,油盐不进的,也好,搞这行咧,太油滑容易出事,太正直了没发展,难掌握这个火候。”张擎苍说这话时,眼睛望向虚空,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怕父亲想起伤感往事,张睿明接口道:“我没想过什么发展,我就想这样,做点事而已……”

听到张睿明又是这不求上进的口吻,张擎苍眉毛倒竖,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张睿明看到父亲不喜欢自己说这些,赶紧呐呐的闭了嘴。

“好了,不说了,你早点休息。我也去睡了。”张擎苍说完就回头离开书房,张睿明看着父亲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起,这铁塔般的汉子背影已经开始佝偻,头顶也已经微秃,老态来的太快,让张睿明实在不忍承认父亲真的老了。

这家里的担子,是该自己挑了。

…………

叶文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公寓里,她第一时间看了看四周,昨晚是睡在一张小床上面的,粉红色的床单,公主风的床罩,四周也是充满少女感的布置,这明显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房主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昨晚睡了多久,又是谁送自己到这里来的,这里又是哪里。

自己的手机、钱包就在旁边,叶文拿过手机看了看,已经上午10点多了,这时她才发现手机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你好,张检的朋友,我是他的同事,你醒来后,洗漱用品已经替你备好,请随意,走时关好门便可。

看来,这是张睿明的一个女同事家中,昨晚应该是他们送自己来的,叶文头痛了一下,她看着手上的便利贴,眼里被两个字刺痛着。

“张检的朋友”……到最后,还是绕不过“朋友”这两个字吗?

叶文拿出手机,找到张睿明的名字,她略犹豫,就拨通了电话,现在那人在干什么?昨天最后自己又做了什么?但是,打通了又能讲什么呢?

是啊,打通了又能讲什么呢,到最后也绕不过朋友两个字,何必呢。

想到这,她按下了挂断键。

…………

张睿明盯着手机已经有几分钟了,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直思索着要不要给叶文打个电话过去,不知道这姑娘昨晚怎么样了,张靓照顾好她没有,她现在又在干什么,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却还是没有按下拨通键。

“科长,到了。”

吴云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一栋方正堂皇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国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又来到西江分局大门口了,上次在指挥中心与陈捷的不欢而散,现在还记忆犹新,可这案子现在已经没有新的突破口了,张睿明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推进,与其毫无准备的去突查津药化工,还不如到西江分局这边调下案卷,如果说检察院这边是拨开了这件案子的重重迷雾,那西江区公安分局这边早就已经踏入山中,离踏上峰顶,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只有几步距离了。

与其在山脚苦苦攀爬,还不如放低姿态,请西江分局互通消息,捎上自己一程,反正不都是为了还荆沙河一个碧水蓝天么。

张睿明一路往行政楼走去,一进电梯,直接按了5楼,直接冲向局长陈捷的办公室,然而,在局长办公室门口敲了几下门里面都没有反应,难道这陈局长摆架子?还是没在局里办公?张睿明刚准备重重的再捶几下,旁边办公室的一名女警却探头出来问道:“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们陈局长,我们是津港市人民检察院的。”

“陈局长不在,有什么事可以打他电话。”

张睿明就是不想和那人电话里沟通,才直接找上门的,何况,电话里能看的到案卷么。

“唔……现在才11点40,你们局长就下班了?还是……”

张睿明多问了两句,那女警就一脸不耐的转头回去了,面对冷冰冰的大门,张睿明一心的不爽,他今天跑过来,就是想协调下最近因为这起案子而闹得不愉快的两家关系,结果没想到居然吃了一个闭门羹。

昨天张睿明睡的很晚,一脸疲态,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吴云今天也是一脸愁云惨雾的样子,两个大男人简直都是一脸衰相。

而且今天张靓这丫头也是的,居然借着自己昨天求她帮忙安顿叶文的事,今天早上打电话找张睿明批了两个小时假,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疯去了,民行科真正能办案子的就这几个,现在只留下一脸不爽的张睿明和吴云两人,在陈捷的办公室门口干瞪眼。

正百无聊赖的张睿明此时突然想起,昨天在商场偶遇张靓和吴云两人,看来这小子是想吃窝边草呢,检察人员管理严格,一般是严禁同事之间恋爱的,如果吴云和张靓真的在一起了,那么两人中必定会有一人调离,现在民行科缺兵少将的,张睿明可不想两人当中任何一人因为这事被调走,他决定敲打一下两人。

“对了,张靓那丫头干什么请假?而且请中午这两个小时,有人约啊?”

听到张睿明问这个事情,吴云表情有了点变化,眉头锁的更深了,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怎么啦?不要说你不知道哈,我看你们天天黏在一起的。怎么?她有男朋友了?”张睿明决定痛打落水狗,专揭别人伤疤。

却没想到旁边的小年轻看样子打定了主意不回答。

“不肯说就算了,哎,本来这次扶贫还想安排你和张靓两个人去的,整整半个月啊!孤男寡女!荒山野岭!相依为命!我原本就担心你们两个会发生点什么,现在看样子人家姑娘有男朋友了,那更不行了,别让人家男朋友误会……”张睿明存心逗弄下吴云这年轻人,对刚刚这连着用的几个成语非常满意。

没想到吴云咬了咬牙,说道:“只是相亲而已,还没到那一步呢。”

…………

请了两个小时假,张靓却是一脸的不开心,眼前这杯咖啡早就冷了,上面的拉花原本是可爱的小熊图像,此时“小熊”的嘴巴被张靓用咖啡勺轻轻点了几下,变成一脸坏笑样子的怪物史莱克。玩的无聊了,张靓正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前面那个男店员和那个女咖啡师的聊天话题已经从动漫新番转到最近流行的宅舞,最后又到了的抖音上大火的新兴城市,这小伙子在外围摩拳擦掌这么久,终于露出了约那妹子单独出去旅游的狼子野心。

虽然这男店员招数拙劣,野心外露,撩妹技术不堪,但起码人家主动啊,张靓在这枯坐了一个多小时,都忍不住想上去搭个话了。

要不是这个相亲对象是父母以命相逼,必须要见的。天天被无数小青年捧在手上的张靓还真不打算伺候这高冷孤傲的主了。

她看了看手上夜光卡通表,都12点多了,她今天只请了两个小时假,时间紧急,衣服都来不及换,她爸妈每隔十分钟就发信息过来,问她相亲情况,叮嘱她到时一定要好好表现,说这个对象简直是人中真龙,天下无双,身高、长相。学历、工作、背景都完全是二老心中最完美的选择,只要这个对象能成女婿,二老把全身家当做嫁妆都行,简直把自己这女儿当作过季的旧衣,菜场的烂叶,清场甩卖都算了,简直恨不得送货上门。

这时,张靓妈妈又打电话来了。

张靓没好气的接通了电话:“妈,你要是这么喜欢,那你自己嫁得了,现在都还没来,我还真不想伺候了。”

“我要不是老了一点,这还真轮不到你。”电话那头,张靓母亲颇有女侠气概。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四人相亲

“得了,你们爱谁谁,我这还真不等了。”

“你敢!这个你要是不见,那就当我们没你这个女儿了。”

“妈,这人到底什么条件啊?让你们这么喜欢,还神神秘秘的,我问又不说,今天都马上要见面了,你就给我透透呗。”

“嗨,这是你伯伯介绍的,人家是当大领导的,伯伯叮嘱了不要提前告诉你,怕你图人家地位、官职,怕你在接触过程中,放低了身段。你就先这样接触,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去想人家地位,就单纯看他这个人,如果觉得人品不错,我们就赶紧收线!别的家庭环境、工作啊、收入什么的你爸妈我们早就帮你查好了,那都没话说。”

“哪有你们这样……”张靓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的张妈妈急道:“哎呀!你伯伯在旁边,他说那男孩子已经到了门口了!你赶紧看看!”

“啊?到了?那我挂了”听到这里,张靓马上就挂断了电话,她低头理了理头发,真到见面的当口了,她开始有点紧张起来,恼火今天没时间好好准备一下,都怪那个“张检的女人”,昨天为了照顾她,折腾了一晚上,搞的自己今天出门都没什么准备,又没睡好,眼袋都出来了。

她低头看自己打扮,嗯,今天应该穿高跟鞋的,这外套也太幼稚了,她低头整理这段时间,眼睛余光扫到一个身影进店,那人正直直往自己这边走来,张靓心头暗暗激动,头更不敢抬了,这“完美”的相亲对象居然一眼就看到自己了,那等下抬头一定要嘴巴微合,笑不露齿,第一个镜头就俘获这小子的心。

张靓心里默念技巧,调整面部肌肉,嘴巴弯成27度,眼睛微微睁大,慢慢抬起头来。

却看见西江分局局长陈捷此时正居高临下望着自己。

…………

尴尬是此刻的宁静,

“你就是张靓?”先开口是陈捷。

“对……”张靓此时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该假装不认识面前这个家伙,假装自己没去过西江分局,假装自己没狠狠的怼过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

“我可以坐下么?”工作时间以外的陈捷其实挺绅士的。

“可以。”

陈捷将张靓面前的椅子拉开,自然的坐了上去,他是年轻干部,工作中气势十足,但此刻在这个咖啡厅里,他看起来只是一个稍显严肃的年轻人。

其实虽然有过冲突,还骂过陈捷,但张靓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公安局长长得还是挺帅的,脸角轮廓分明面孔,一双凤眼狭长、内勾外翘的,皮肤白皙,嘴唇薄细,平时紧紧抿住的样子颇为强硬,今天看起来,意外的是一副颇为俊美的男生女相。

“额,你就是我伯伯说的那位陈先生?”张靓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就算完成任务,也得赶紧找点话题来,不然这顿饭实在是太煎熬了。

“嗯。”陈捷回答的很平淡。

“之前你我家人说起张靓这个名字时?是不是没有想起我就是……上次那个你见过的女检察官?”

“嗯,现在想起来,之前你确实也没有说过你自己名字……”

“哪有!之前我和我们科长在你们指挥中心的时候,张检就介绍过我,你明明听到过的,是你自己不记得了吧!”张靓马上嘟嘴表示抗议。

本以为陈捷会表示道歉,没想到他毫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嗯,确实是我忘了,你当时也不太引起我注意。”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这种居高临下、盛气逼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哼!居然说我不太引起他注意!张靓心里一阵不爽,打定主意不给他好脸色看。

在服务员上菜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各自做着其他事,张靓打开手机,刷起了二次元网站,而陈捷一脸无聊的查看这座咖啡厅的布置。

过了一会,见张靓不说话,陈捷倒意外的主动找起了话题,“觉得我怎么样?”

虽然这话题不如不聊。

张靓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张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道,只能礼貌性的回答道:“还好啊。”

“那就好,如果互相第一印象都看不上眼,就没必要坐在这里聊了。”

“你很奇怪额,第一印象就这么重要么?很多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虽然我是外貌主义者,但是也觉得起码也要多接触段时间才能互相知根知底,就像某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冷酷无情,毫无人性……”张靓说完偷偷翻了个白眼,她还记恨着陈捷上次在指挥中心拒绝自己取证的那一幕。

陈捷看到她那样子,居然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有研究显示,每当你见到一个陌生人,在三秒内,这个人在你今后的人生中的定位,你的大脑就会做出判断来,这一点是验证过的,就是说,两个人见面的第一眼,基本就确定了这两人会是情侣、夫妻、还是朋友、仇人。而我们两,不说前三秒……前三百秒估计都不太愉快吧。”

张靓见他笑起来的样子颇为好看,心里的满腹怨气稍微平息了一些,她半开玩半认真笑道:“何止不愉快,我恨不得打死你就好。”说完,小嘴微微嘟起。

陈捷也被张靓的可爱神情逗笑了,他笑着说道:“好啊,你想打过来就打啊,张检察官。”

张靓小拳头捏紧,心里寻思着这次要不要真的报个仇,作势就要锤下去时,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过来一看,是科长张睿明打过来的,她低头手掩着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张睿明声音传来,“在哪呢?忙完没有?下午没事过来一趟吧。”

“喂,科长,我还在有事呢。”

“哦,这样啊……昨晚我那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原来是问这事啊,张靓心想,估计他是憋了很久才打电话来问的吧,此时赶紧答道:“那姐姐昨晚说了一晚梦话呢,还踢被子,害的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今天早上我出门时,她还没醒。不过,没事你放心,我留了纸条,强调了你对她的关心爱护,说明我是替你照顾她一晚的。”

“你别乱说……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电话那头,张睿明的声音出人意料紧张的微微发颤。

“普通朋友啊……人家那姑娘昨晚叫了十几声你的名字……”

“我……欠她很多钱。”张睿明声音更加紧张了。

呵~男人,张靓心里笑道,刚想再逗下张睿明,没想到却被他反将了一军。

“别说这个了,你现在在哪里?我跟你说,我和吴云两个人今天上午在西江分局这里吃闭门羹,现在准备回去呢,我们这在外面受别人冷言冷语的,你倒好,相亲相得怎么样啦?”

西江分局?张靓听到这,偷瞟了对面坐着的陈捷。“你们在那里做什么啊?”

“这个案子现在关键点就在西江分局这里,我们手里信息太少了,人家西江分局都差不多摸透了,我还不是想找他们陈局长协调一下,可这个陈捷,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不说这个了,你那边相亲对象怎么样?我跟你说啊,这个啊,我真的觉的我们吴云很好啊,阳光帅气,你看要是没有我们吴云……”电话那头张睿明还没说完,就被吴云打断了,同时传来两人的笑闹声。

等闹了一下,电话那头张睿明笑着说道:“好了,你先忙,我再打那个陈局长电话去了,你下午有事就先忙你的吧……”说完就要挂电话。

没想到张靓的回答让张睿明精神一振,“张检……那个,现在陈捷就在我对面。”

…………

陈捷一手端起一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无奈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睿明和吴云两人,这下气氛比之前还要尴尬。

反正张靓也对这次相亲也不抱太大期望,比起自己的“婚姻大事”来还是这起公益诉讼更加重要,在她通知后,张睿明两人很快就赶过来了。

这本是一个两个座位对向而坐的四人座,张睿明径直往张靓旁边一坐,这个桌子旁边就只剩下陈捷旁边的座位,吴云这下就尴尬了,在堂堂西江分局局长的强大气场下,他不太愿意坐在陈捷这个“情敌”旁边,但真不坐又太现行,刚弯腰准备坐下,陈捷随意的瞟了他一眼,年轻检察员就被吓得猛一哆嗦,赶紧去旁边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张睿明旁边去了。

张睿明本想好好和陈捷沟通一下,可这次赶到餐厅,一见到他那冷傲的神情,他明白这人和自己一样,不是什么会被私情所绊的人,与其拐弯抹角,还不如开门见山,他只想快点搞清楚王英雄的津药化工是否真和这个案子有关联,就直接问道:“陈局长,大忙人啊,今天找了您一天了,我们也不耽误您时间,就想问问能否聊下这次的荆沙河污染案?”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勾勒全局

陈捷微嘘一口咖啡杯上的蒸汽,淡淡说道:“张科长,都是兄弟单位,按道理能说的我应该尽量说,但是对于你……还是先看看你想要什么吧,不知道你想问哪个方面?”

这位陈局长语气冰冷,明显对之前的两次冲突还心有于怀。

“之前你就说过,你们是找到证人才去的金田村,既然我们在金田村夜查时也算是……配合愉快,连陈安和和他的账本我们都已经移交给你了,我希望陈局长现在能告诉我们检察院这边,津药化工与这起事件有什么关系?你们所谓的证人又是谁?”

张睿明一说完,陈捷嘴角一撇,冷笑道:“呵,张科长还真是不客气啊,打扰我的约会不说,现在一下子就抛出这么多问题出来,我以为我是你的当事人呢,怎么感觉被讯问一样啊?”

张睿明还没说话,旁边的张靓此时忍不住了,插嘴道:“约会?什么约会啊,我们只是第一次相亲,这离确定关系还远的很呢!”

陈捷转头望向她这边,诧异的问道:“你家里不是这样说的啊?你母亲不是说你对我很满意吗?还邀请我下周去你家里,还说你对我挺有感觉,对了,这个领结还是你妈给我的,说是你送的……”

张靓听到一半,脸就涨的通红,不等陈捷说完,赶紧打断他道:“啊!!!我根本还没和你接触,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啊!还送东西?肯定是我妈,肯定是她在中间捣鬼!”

张睿明在旁听得哑然失笑,吴云也是一脸乌云,两人都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

“……这个,原来是阿姨送的啊,我说呢。”

“就是!我怎么可能这么随便送男孩东西,哼。”

等两人闹了一阵,张睿明请咳了一声,想把话题继续拉回到案子上来,“咳……唔,陈局,这样,能不能让我们听下你的想法,我们津港市检完全是站在如何更好的办理这个案子的角度上,我为的不是去争这个功劳,这案子说到底也不是我们单独哪一家的事,到时肯定要提起公益诉讼的,既然如此,在你们移交我们检察院公诉前,我们也希望能够帮到你们。”

张睿明这话说的已经很客气了,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站在互利共赢的角度去看待这起案子。

陈捷思考了一会,他沉声答道:“张检,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抓到那个倾倒污染物的司机了,他已经什么都供了出来。”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除了张睿明外心里都是一惊,毕竟,这可是最重要的一个关键人物了。这个司机是连接上下游的桥梁,又是污染环境罪的实行犯,毫无疑问,只要抓到他,整个案子都一清二楚起来,难怪那天西江分局这边这么快就出动了,原来是抓住了这个核心人物。

“你们是怎么抓到这个司机的?”张睿明之前就通过王英雄知道了这个消息,抓到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抓到的。

陈捷淡然一笑,说道:“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和张小姐。”

“感谢我们?”张靓一脸懵逼,这怎么是感谢我们?又不是我们抓到的。

张睿明却马上反应过来,他望着陈捷,说道:“是因为上次我们去指挥中心,调出了那段时间出现在富于镇附近的危化车车牌详单,你们才查到的吧?”

“没错,当时看到你们这么激动的样子,我还很奇怪,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份名单,你们走了后,我就留了一份,结果,我让指挥中心调了一下最近的报警记录,才发现原来之前也有人报警反映荆沙河污染造成大量鱼类死亡的事,当时因为只是小范围的财物损害,我们把这个警转给环保局那边了。后来看到你们来调视频,我两下联系起来,发现其中有关联,再对着这份名单逐一核查下,就抓住了这个开危化车倾倒污染物的司机。”

“这个司机指认的就是陈安和吧,所以你们得到口供后的当天晚上,就直扑富于镇而来抓捕陈安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张睿明接口说道。

“你说对了,基本上就是这样。”陈捷不得不承认,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说出一点细节,张睿明就能勾勒出整个轮廓来。

“难怪你们会不相信陈安和的口供,你们已经认定了陈安和就是这个幕后黑手,所以才一心要带陈安和走。”

“对,唯一没想到的是,当时走的太急,文书不太齐,差点被你找理由挡住了。”陈捷此时心里也由衷欣赏起张睿明来,这人风格其实和自己很像,为达到自己目标,想尽一切办法,身上有股子“狼味”,如果干刑侦,一定是把好手。

见气氛好转,张睿明决定乘胜追击,“现在既然都摊开讲了,希望陈局长告诉我一个关键问题,那个倾倒污染物的司机口供里,上游的排污企业,这个污染事件的源头,是不是就是津药化工?”

提到这个问题,陈捷脸色一暗,目光下游,一下子没有说话。张睿明见他这样子,马上就想起之前在自己办公室里,王英雄当时那不可一世的口气,说他把陈捷骂了一顿,还找了领导施压,现在看来,陈捷当时是没少挨上面板子。

“这个……我们没有证据的事,不能瞎指认,也不能随便吐露案情,但是,就目前口供指向来说,值得去一探究竟,别的什么我也不能说了,张检,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张睿明此时也苦笑一下,安慰陈捷道:“理解,理解,都是做事的,你还算一个官,如果是我们的话,结果只会更惨。”

“你们两到底在说什么呀,神神秘秘的……”一旁的张靓不知道两人在打着什么哑谜,彼此一副“我明白你、你明白我”的神情,没想到当初针锋相对的二人,现在看起来竟然颇为投缘,张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既然上游已经有司机指正,简直就是昭然若揭,而中间倾倒的司机也已经第一个被抓获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下游,要查清要到底是谁让金田村那片柑桔林成为肆意倾倒污染物的法外之地。

“陈安和现在在拘留所吧?他后面有招供吗?”张睿明试探性的问道。

“没有,后来做了几份材料,但和那天晚上你做的那份材料如出一辙,他还是死咬着这件事他不是主谋,赃款他也没有动过。”

“那,当天凌晨,我们一起发现的那个账本呢?”张睿明问道。

说到这,陈捷摇了摇头,回答道:“那个账本很粗糙,上面只有陈安和单方面的记账,并没有司机的签字和村里的签字,你是学法律的,你应该明白这个账本的证据效力怎么样。”

听到这,张睿明喃喃答道:“合法性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基本上没有关联性、真实性……这个没有对方签字的账本,在质证中,对方几乎不可能承认,那样的话,这份证据几乎没有任何证明效力。”

“对,就是这个情况。”陈捷也是一脸苦涩,所以,先不论污染物流出的上游企业到底是哪家,就下游的排污地来看,现在所有的证人证言都指向了陈安和,至于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利宏伟,现在根本都发现有任何相关的证据证实与这起案子有关。

吴云此时反驳道:“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那个姓陈的村长真是主谋,他家里都穷成那样了!他自己身上没用过一分钱啊,那这么大笔钱到哪里去了?”

陈捷沉默的半响,他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才一五一十的和检察院的众人说道:“这个案子的钱去了哪里,我可能知道……排污的司机交代,他每次从津药……不,从上游企业那里以一吨200块价格装来几十吨的污水,然后以每吨50块的价格给陈安和,然后把污水排放在那个柑桔林的小屋水池里。一趟他能赚上万,陈安和也能赚几千,这样的事,每几天就有一趟,这一年多,我们初步估计了一下,应该涉案金额就是几百万,还没计算对荆沙河的污染损害和水体恢复是多少钱,张检,这个案子……可能会通天啊!”

张靓、吴云、张睿明三人听到这里,心里都是猛的一震,张睿明之前对于王英雄提出要捐出200万给环保联合会时,还有过动摇,差点就想答应了,现在看来,这200万对于这起案子的案值、对于恢复荆沙河的水质环境,那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陈局,我希望尽快,我们就联合行动起来,对津药化工来一次彻底的调查,把这个上游的污染源给固定了,这案子这么大,我们遇到的阻力越大,我们身上的责任也是越大,如果不尽快抓到污染企业,到时先不说治理的急迫性,连治理的这笔巨款,政府都很难筹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国制造

张睿明的话,陈捷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各有各的难处,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说道:“不是我不想去查这个津药化工,我也不是一个简单几句话就会屈服的人,只是……现在没有更强有力的证据,只有这司机一个人的口供,如果我们贸然上门去搜查津药化工,容易打草惊蛇。”说到这里时,陈捷神色懊恼,似乎对津药化工老总王英雄上次通过市里的施压,颇为不忿,但是现在自己手头没有证据,确实拿人家毫无办法,仅仅凭借一份真假不明的口供,就贸然对一个区里的纳税大户、即将上市的明星企业动手,可以想象将面对多么夸张的阻力,很可能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到这,张靓吴云二人也一下子泄了气,这种明明知道元凶,但是却没有证据指认对方的感觉太糟糕了,张靓抬头一看,陈捷一脸阴沉,上次他传唤王英雄的惨痛经历,估计现在还历历在目。

“如果我们手里除了一份口供之外还有证据呢,我有办法可以直接上门搜查津药化工,还能查封扣押相关的证据。”张睿明却突然说道。

“当真?!”张靓第一个惊喜道。

“嗯,你忘了上次我们去津港水务集团取样的水体了吗,还有之前在金田村那块柑桔林小屋的水池里取样的污染物样本,这俩份样本的检验鉴定的结果应该快出来了,只要这两个的结果证明林中小屋的污染物确实排到了水体里,或者证明两者有相同的部分,那我们就能克服阻力,将荆沙河、排放点林中小屋、津药化工的化工母液三者连成一条线,名正言顺的杀向津药化工的生产车间调查取样。”

听到这,连陈捷都少见的眼睛一亮,“真的吗?你们之前就有提取过水体数据?”

“嗯,这起案子最开始我们就到水务集团去提取了净水池样本,检测过程虽然久点,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但希望报告对我们有利。而且,那天去金田村发现那个林中小屋的时候,我们和环保局就对当时那个林中小屋的残留物进行了取样,也送去鉴定了,这次的取样主要是固体残渣,可能结果出来的还要快一些。”

“那好,等结果出来,我们就联合行动。”陈捷眼睛闪耀着光芒,这是张睿明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

…………

虽然打扰了陈捷和张靓的相亲,但是和西江分局谈好了下次合作,张睿明难得的高兴起来,少见的和张靓多开了几个玩笑。张睿明一脸得意,狠狠的表扬面前的美女检察官一番:“以后这样的相亲,多搞几场,法院院长啊、司法局领导啊,都来几个,这样以后我们津港市检的协调工作,就全部交给你了,哎哟……”

如果不是碍于他是领导,张靓真恨不得多揍他几拳,这样一闹,气氛也活络起来,事情谈完后,张睿明和吴云借机告辞。

除却一脸不开心的吴云,今天这场“四人相亲”可以算是大获成功,不仅解开了与西江分局陈捷的矛盾,一方面也得知了案件的重要信息,还有了明确的调查目标——津药化工。

当时四个人谈案件谈到兴起,可此时真静下来,想到真要直面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王叔,张睿明心里突然一阵酸楚,他内心还是隐隐有些不忍,希望是自己的判断错了,那个司机也是随口乱说,从个人角度来说,他并不希望看着王英雄的津药化工真的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坐上检察警车,吴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张检。”

“去津港大学吧,你上次把检材是送到那边吗?”

“是的。”

“嗯,那我们先去看看检材情况。”

一路上,吴云见张睿明神情有些恍惚,随口安慰道:“科长,你也别压力太大了,这个案子现在都往好的发展,等检验鉴定报告出来,只要真是与津药化工的母液成分相同,应该就能把这案子办成铁案了吧?”

张睿明却苦笑道:“你别想的太简单了,这个案子远比我们看到的复杂,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这次的水质损害情况有多严重,修复费用肯定还要层层调研、论证、报告。等结果出来,估计会滚成一个天文数字。”

“这个污染源到底是什么啊?我天天听你们讲这个“母液”“母液”的,搞的我也跟着讲,但其实我一直没搞懂是什么“母液”,这个津药化工到底是做什么的?”

张睿明眼神望向车外,说道:“津药化工生产的主要是草甘膦溶剂,这是一种许多除草剂里面都会有的关键成分,津药化工可以说是我国东南部最大的草甘膦生产厂家了,又靠着我们津港,海运发达,远销国外。可以说如果津药化工真的因为这次事件停产了,整个南美洲的玉米、棉麻价格都会有影响。”

听到张睿明说的这么严重,简直牵扯到国际风云了,吴云咋舌道:“科长,你不是开玩笑吧!有这么夸张?一个我们津港的化工药厂可以影响到这么远?”

张睿明收回眼神,一边调低副驾驶座椅,一边随意说道:“就有这么夸张,草甘膦溶剂主要应用在除草剂上面,现在南美洲基本主要是用我们国内生产的除草剂,如果津药化工真的停产,除草剂价格就要飙升,那么南美洲的农业成本也会相应增加。”

“我们国家的制造业真有这么厉害?”

“中国制造四个字已经在改变世界了,中国是唯一一个正在大步走向发达国家的国家,除了中国,世界上其他的发展中国家,现在都看不到能在不远的将来迈入发达国家的希望。而简单举个例子,阿里巴巴的市值是5000亿美元左右,这已经相当于全世界GDP排名20位左右的国家一年的国内生产总值了……对了,2017年的20名是波兰,一年的国内生产总值是5401亿美元,阿里巴巴一家公司就比得上波兰了。”

吴云震惊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啊……张检,这么夸张啊,那我们如果真的把这个津药化工查出问题来,会不会影响国际局势啊……”

听到这,张睿明轻笑道:“国际局势不会影响,但……津港局势就不好说了,除了津药化工之外,你还听说过西江区有什么大点的企业没有?”

吴云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印象中自从以前的硫化工厂出了那个污染事故后,西江区就没有什么企业了,后来就突然冒出这个津药化工了啊。”

张睿明苦笑道:“你当然没听说过,当时津药化工还不叫这个名字,它的前身就是这个津创硫化厂,对硫化工厂的污染事故案提起公诉时,我就是公诉人之一……说起来,后来津药化工能成功收购比它自己体量大许多的硫化工厂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吴云简直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张睿明,当时那个津创硫化厂污染案闹的沸沸扬扬,那时还没有刑八修正案,污染环境罪仍叫重大环境污染罪,他们的副厂长就因重大环境污染被判五年有期徒刑,是当时南州省的第一起环境污染大案。没记错的话,当时的公诉人就是现在的民行科长张睿明,吴云还记得南州晨报上有一期的封面人物就是张睿明,算是他一个公诉人生涯的亮点。

没想到这个因为张睿明的诉讼,而被整体收购改制的津创硫化厂居然变成了现在的津药化工!更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居然又因为这次的水污染案被同一个检察官盯上……张检,你是不是和这个厂子有仇啊。

吴云在脑海里感叹了半天,还是不敢把自己这几下感慨说出来,“额……原来如此,张检那你以前应该就和这个王英雄王总认识啊?”

何止认识,张睿明心想,这个王英雄是自己家世交的事,就算现在不说,很快也会传开来,虽然还不够达到回避的程度,但说出来总归不太好。他喉咙动了动,说到一半的话改口道:“算是认识吧,王英雄是个强人,这次我们算是遇到对手了。”

吴云倒没想这么多,他感叹道:“那这个企业以前就被张检你收拾过,现在又遇到你,他们才是算遇到天敌了吧。”

张睿明摇了摇头说道:“要是这个案子真像以前那个案子一样简单就好了,你是不知道王英雄这个人……”

“怎么?”

“津创硫化厂和现在的津药化工完全不一样了,当时自从津创硫化厂出了那个污染案以后,西江区政府对这个厂的处置非常头疼,对主要责任人判刑倒简单,重要的是这么大一个国企,这么多职工怎么接手的问题,当时改造升级的费用就是几个亿,加上制度陈腐、厂房老旧,设备落后,根本很难重整,本来就是连续多年亏损的倒闭企业,国家也掏不出这么多钱来救助,又刚好碰到国企改制的政策期,于是,市里就想把这个津创硫化厂引进外资,给整体改制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亲自下厨

听到“改制”这两个字眼,吴云心里一沉,他明白那个时期,“改制”这两个字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国有资产流失,而且其中的股权纷争,派系斗争,尔虞我诈那是难以想象的。

“于是,当时王英雄就以资产注入,买下了这个津创硫化厂,改制成了现在的津药化工了么?”

张睿明闭上眼,躺在座椅上淡淡说道:“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当时要招商引资、改制津创硫化厂的消息放出去,居然半年多没有一个老板过来谈过,根本无人问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因为偏远么?还是因为之前污染环境案的事?”吴云奇道,他开始还以为这王英雄在收购津创硫化厂中赚了许多黑心钱,担心国有资产流失,结果没想到当时是这情况,看来这王英雄还是做了一个好事?

“西江县本来就是一个偏远地方,这有部分影响。而污染案也有部分影响,所以后面那个坐牢的安监副厂长还减刑了一年半,也是为了不吓到后面招商过来的老板,也算是为了消除影响……但除了位置偏远的问题和环境污染案的影响以外,还有许多复杂的因素,当地的县领导和居民都不希望这个企业改制,一路使了许多绊子。”

吴云越听越糊涂了,“怎么会?市里领导说要改制,县里又不肯改制?一个出了污染事故老化工厂,为什么不准人家改制了?”

“当时的西江区还只是一个县,贫穷落后,上面有两个思路,一个是发展文化旅游产业,有一个大的规划,包括现在的西江湖景区、水月洞什么的,另一个就是搞经济开发区,将一些大厂集体迁移过去,扶植本土企业,引进吸收东莞、深圳的产业转移。当时这两个规划方案一爆出来,当地居民和县里领导当然是希望能够走文化旅游路线,那样能得到国家支持,又能大修大建,短期内就能出政绩,居民也能靠文旅做服务业,所以,这个津创硫化厂的改制案就很关键,基本上就决定了当时的规划方向,如果真让津创硫化厂改制成功,生存下来还发展壮大了,那就代表西江县将走的是经济开发区路线。如果津创硫化厂没有改制重整,直接破产了,那很可能西江县就会走文旅服务业路线,县并变区。”

吴云完全纳闷了,明明现在的西江区是一边是津港市的著名旅游景点,一边也有这个津药化工,现在看来,这两个规划都成功实现了一部分啊。而且,说这么多,又和现在这个津药化工的水污染案有什么关系?

“科长,我就不懂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要击败你的对手,就要尊敬、学习、了解你的对手,何况,这段陈年往事更能彰显王英雄的能量。”

张睿明见吴云没有回答,接着说道:“当时,王英雄只有几千万和一个无比大的胆子,他为了进军西江县,拿下这个津创硫化厂,那真是要蛇吞象,其中的跌宕起伏、坎坷万千,一言难尽,好不容易通过市里的资源,搞定了重重部门,可县里还是没有松口,当时王英雄去西江县实地考察,还被一伙村民拦路殴打,车子都直接推到公路外面去了。”

“这么夸张?”

“还有更夸张的,有一天,当时县里一个头头,突然请王英雄去赴宴,地点选在市里一个高档酒楼,气氛非常热烈,王英雄也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分别之际,那头头拍着他的肩膀亲切的说:等你拿下这个厂,我请我老婆亲自下厨为您做饭吃。”

听到这,吴云笑道:“这么一下就搞定啦?肯定是市里有人给了压力,王英雄当时肯定都乐疯了吧。”

张睿明此时却冷冷说道:“王英雄当时也是你这样想的,他受宠若惊,回家和手下一说,所有人都面色大变,有人告诉王英雄:那位大佬的妻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听到这,吴云也是背后一凉,他从检时间还不大久,对于这些事情触动非常强烈,而张睿明早已知道,每一个成功的商人背后翻开来看,都是一路腥风血雨,每跺厚厚的案卷里面,可能都隐藏了无数秘辛。

沉默半响后,张睿明叹道:“最后,王英雄还是成功买下了津创硫化厂,他用了哪些手段,就不用细细说了,总之,这样一个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人,你觉得,我们几个能搞的定么?”

说完这句话后,刚好也已经到了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门口,张睿明拍了拍已经有点恍惚的吴云,走下车。

…………

荆沙河水质的检验鉴定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是金田村林中小屋的残留物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成分显示主要为3%左右的草甘膦。

“是了,就是这个!”吴云很开心终于拿到一个主要证据,这下起码能把中游倾倒污染物的这个司机和下游的金田村陈安和给起诉了,现在关键是要证明上游的津药化工生产车间里也是这种含量的的草甘膦。

“科长,我们明天就去津药化工吧?现在有证据了,起码能拿到搜查证了!”

张睿明却沉吟了一下,“这个明天再看吧,我到时通知,这次要去也一定要叫上西江分局,嗯,我现在还没有把握,如果这次搜查没有结果,这个案子就很难走下去了。”

“科长……应该会有结果的。”

“到时再决定吧,总之,没有我的同意之前,这份证据千万不要透露了。”

张睿明说完就转身走了,吴云望着这位一直以刚正不阿、百折不饶而闻名市检的检察官,心里有一些疑惑,为什么王英雄的过去,张检这么清楚?这个案子里,他到底和王英雄是什么关系?

…………

走在傍晚里,一道斜阳把身影拉长,路边两排茂密的椰子树随海风摇摆,这幅美景让张睿明不由想起“几百黄昏声称海,此刻红阳可人心”这首不同寻常的诗来,平素咏诵夕阳的诗句意境大都是悲哀苍凉,叹息人老容颜去的调调,只有这首《黄昏色词》说“夕阳黄昏之声马上就要落入苍茫大海,只是此刻的鲜红的落日更衬人心”,这两句诗走出来一味悲情的氛围,不落窠臼。

更衬张睿明此刻的心情。

今天一天之内搞定了西江分局陈捷,下午又拿到了关键的一份检验鉴定报告,转机一到,主动权也第一次掌握在检方手里,剩下的就是看如何突击搜查津药化工了,刚刚他没有第一时间决定明天的行动,也是为了再通过父亲接触王英雄一次,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张睿明还是想争取王叔主动自首,积极修复环境,也能避免两家撕破脸皮,于公于私,都能有所交代。

走在这条回家的滨江步道上,仿佛置身美景之中,张睿明现在住的的这套海景别墅是父亲张擎苍几年前购置的豪宅,2008年的时候,津港市就已经下文严厉禁止在保护岸线范围内建造永久性建筑物,海景房早已是一房难求。

当时,这种绝版的海景别墅的市价已经到了令见多识广的张睿明都心惊胆跳的地步,这套房子出来时,全家人都不太赞成花那么多钱买栋房子,结果张擎苍力排众议,硬是买了下来,结果没几年,这套房子现在又涨到让张睿明更加心惊胆跳的价格了。

走到自己家门口,张睿明却发现一辆玛莎拉蒂总裁停在自己家门口。

怎么?谁来了,张睿明走进一看,却发现自己妻子唐诗从这辆豪车上面走了下来,同时跟着唐诗下来的,还有一位看起来气宇轩昂的男子。

张睿明认得他,他叫罗斋,是唐诗的前男友,也曾是张睿明的情敌,也是现在妻子的公司老总。

“嗨,罗总!”张睿明略一犹豫,就大方的迎了上去。

“张检你好!”罗斋看起来比张睿明要更显成熟、高大一些,方正的脸庞不笑的时候颇具威严,每次看到他,永远都是干练的短发,得体的西装,握手时,张睿明看到他衬衣袖口上绣了个好看的“罗”字,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定制服饰。

“今天我们罗总难得按时下班,就刚好送我回来。”唐诗在旁笑着向丈夫介绍道。

“哦,那真感谢罗总了,我们家这位,平时下班跑得快,还要领导送他回来,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罗斋笑起来有个好看的卧蚕,可以想见这样年富力强,又身价不菲的男人,在外面是多么的吸引异性。

“张检见外了,我们公司里面彼此都不叫领导这个词,这是你们公务员喜欢用的,唐诗她们平时都叫我Mr.Lee。”

张睿明笑着说道:“噢,这样啊,我还是老土冒了,那个……Mr.Lee,今天辛苦你送我家这拙荆回来,你看,你不是住市政府那边的吗?跑这么远,又不顺路,真的麻烦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二十九章 理想主义者

“没事、没事、顺路,顺路,为了我们SA3(会计事务所3级资深员工)唐小姐,绕这么一点距离,那是举手之劳。”罗斋接话倒挺自然。

“哦,不知道罗总是不是每位女同事都这样接送,那真是太辛苦了。”张睿明话里藏针。

“不会,我只送过我们唐诗,毕竟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不是别的姑娘可以比的。”罗斋撇过头不看张睿明,望着唐诗笑着答道。

两个男人之间说话,语气都很客气,笑的也是灿烂,但总是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隐隐透着一股别扭。

唐诗打破这种尴尬,主动邀请道:“罗总,你也好久没有来我家里坐了,进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不不,我还有事,告辞了。”罗斋摆摆手,转身就按下车钥匙。

“好走啊!”张睿明没有一丝多留他的意思。

罗斋摇下车窗,挥了挥手,车辆疾驰而去,剩下的张睿明和唐诗默默相对。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的有了心灵感应,何况都认识十多年了,唐诗不开口都知道自己这个老公有了点小情绪。

罗斋追唐诗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这种遥远的陈年飞醋张睿明倒不会吃,主要是大学后,这个罗斋还不懈的努力争取,换了个男闺蜜的马甲围着唐诗转。每次一到放假,张睿明和唐诗要从南州省省会的福市大学回津港,都会有个跟屁虫跟着混过来,在北京读大学的罗斋每次都坐个飞机到福市来,然后再陪着唐诗坐火车回去,弄的张睿明唐诗两人面面相觑。

张睿明说过几次,甚至动过揍这小子的想法,但是每次拉开场子谈,这小子态度又还端正,答应不再骚扰唐诗,可就像非洲草原上围着腐肉绕着圈圈的鬣狗,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他那深情的等候。

转机发生在三人毕业后,这罗斋想介绍会计专业的唐诗工作,邀请她和自己进同一家会计事务所,张睿明当时明确表示反对,这不是羊入虎口嘛,自己妻子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一个深情的目光,搁谁受得了?当时罗斋苦口婆心的替唐诗规划好了以后的职业发展,还帮她拿到了高于平均薪水近一倍的offer,甚至见张睿明疑心太重,为了表示他毫无私心,罗斋大义凛然的申请调职海外,整整消失了几年,直到最近才回来。

俗话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都是男人,男闺蜜的那点小心思张睿明怎么不清楚,只是现在从大学毕业到现在都已经十一年了,张睿明从小张变成了张检、过段时间也要变成老张了,大家都是中年人,这些情情爱爱,已经被现实的柴米油盐磨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年年初的时候,这个罗斋回到唐诗她们事务所任所长,当时张睿明心里动了一动,但也没有想太多。

结果,居然今天已经送自己老婆回家了。

开门进去,换鞋的时候,张睿明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这个罗斋看起来这几年混的不错啊,他那西服都订制的,开的又是百多万的车,啧啧,还是在外面有钱。”

“嗨,他在海外津贴本来就高,现在回来做所长,加上他自己家里的资源,年薪七位数很正常。”

“唔……这么多年,我们检察院把一年所有公积金、保险全部算上,可能才刚刚摸到六位数的门槛。”

“呵,你们那单位……”唐诗刚想取笑一下老公这拿了十年的几千块钱工资,突然想起刚刚张睿明提起罗斋的语气,怕老公有想法,话到嘴边,又换了一个语气,“……稳定嘛,再说,家里也不靠你那点工资。”

两人换了鞋,唐诗喊了几声家里保姆小梅姐,却没人应答。

“这个小梅,真是的,居然还没开始做饭,看来下次要说下她了,越来越没个规矩了。”

“算了,我来做吧。”张睿明换下外套,就走进厨房去了,他很少准时下班,今天难得好好替家里做点事来。

“滋”,金黄的蛋液随着勺子上下飞舞,女儿萱萱比较挑食,冰箱里总是多出许多为她买了又不喜欢吃的剩菜,刚好今天派上用场,估计保姆还要一下才会回,张睿明准备先炒几个小菜,把饭做好,等下开饭也能早点。

见到丈夫在厨房里,唐诗也轻轻跟了进来帮忙,两人分工默契,一人切菜备料,一人掌勺,张睿明一边翻炒着锅里的炒三丝,一边看似随意的说道:“对了,这个罗斋这么有钱,他结婚没有。”

看到自己丈夫憋了这么久,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出了想问的问题,唐诗被他那假装随意,其实刻意的样子逗笑了。

“没呢,现在算钻石王老五,但是听说有个在谈的。”

“哦,那他现在送你回来,他那女朋友不会介意?”

唐诗知道张睿明起了疑心,神情一变,认真答道:“我说了,人家只是顺路送下,又不是刻意的,刚好我今天下班和他一起下班,这么小的事,人家女朋友很漂亮的,我们都这么多年朋友了,送下怎么了?”

张睿明这些年,在外面做人做事都是不卑不亢,颇有气势,但是一到家里,那还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话一般不多说,现在唐诗声音稍大一点,马上就安静下来,只是幽幽的抱怨了一句:“顺路……他不是住在市政府那边的金域国际吗,哪有顺路顺到我们这海边……”

“张睿明!我跟你这么多年了,女儿都有了,我跟罗斋他也认识多年了,我和他这么多年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今天他送我一下,你就这么敏感的,你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嗨,我不就是随便说下么,担心他多绕远了路……”张睿明声音越来越小,他其实不太想妻子天天跟这么个男闺蜜在一起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到都一阵不爽。

“你看,现在孩子也大了,你那工作……能不能考虑辞职回来,多陪下萱萱……”

不提这茬还好,一说到工作这个话题,唐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放下菜刀,双手叉腰,撇过头,一脸讥笑的望着张睿明。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呀,是啊,我也想做全职太太,每天只要陪陪萱萱多好,好啊,我明天就辞职,家里我也不用管了,我们萱萱现在一个英语补习班280一节课、一个书法班240一节课,一个钢琴班500一节课!一年萱萱补习就要十多万,我请问下你,张大检察官,你一年收入是多少?”

这话怼的张睿明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平时在法庭上口若悬河,叱诧风云的公益诉讼起诉人,此时面对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却都说不上话来——你一年赚了多少?

张睿明神情一下萎顿下来,确实,自己这一点薪水,给女儿交补习班都不够,何况还有房贷、养车、等等各种费用,如果不是父亲张擎苍平时帮衬一点,那什么一万一斤的“刀鱼”、现在住的这海景别墅,那张睿明这辈子是不要想了。

即使什么都不再购置,仅仅维持张家现在的生活水准,张睿明的薪水都不够,吃穿住行的任意一项都不是自己这十万出头的工资能负担的起的。

“司法改革后……我们检察官马上要加工资了,要设单独职务序列……”

唐诗嘴角一扯,冷笑道:“你这个要涨工资的事,我记得没错的话,从你上班第一天开始,就有这个消息了,这“狼来了”说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信啊?”

张睿明听完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刷了刷锅子,倒上油,准备做最后一个菜。妻子唐诗在会计事务所,一年工资也是自己的几倍,父亲张擎苍生意这几年跟着行情走,更不用说,他一个正当盛年的当家汉子,结果收入这么一点,在家里确实没什么地位。

所以之前张擎苍一直对他的职业规划有意见,张睿明报考检察院时就发了一顿脾气,当时就说检察官不好当,待遇和发展,两头都靠不着,可张睿明一心想做公诉人,又想破解父亲检察官生涯匆匆结束的谜团,义无反顾地穿上了这身制服。

结果还真和父亲说的一样,基层检察院真的累,刚上班那几年,张睿明勤勤恳恳,几乎没有哪天是准时下班的,每天回家都带着几本案卷,当事人几次都找到家里来闹,出差那更是没日没夜。在宁丽县工作了七年,却连个副科都没解决,唐诗当时就说嫁了张睿明后,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张擎苍一直想运作儿子离开检察系统,甚至辞职出来做律师或者接自己生意都远比现在的发展好,但是张睿明就这性格,平时在家里不声不响,做起事来却犟的像牛。

他内心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从最开始立志做法律援助律师,到现在公益诉讼,这些年风吹雨打,依然没有熄灭他的热血。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章 河东狮吼

幸亏,这两年司法改革后,陆斌也算看重他,现在这个小小的“科长”也能堵住父亲的嘴,不然张睿明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特别今天又看到年富多金的罗斋。

别人的生活似乎总是更精彩一些,曾经的情敌开着崭新的玛莎拉蒂,拿着七位数年薪,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但张睿明倒不太担心妻子会出轨,只是一种男人间的……竞争意识在折磨着他。

张睿明换了一种语气,温柔说道:“老婆,总之,以后不希望你和他走太近了,毕竟女儿都这么大了,我们不要让别的人胡乱闯进我们的生活好么。”

唐诗神情有些古怪,她一下没有接话,把手里的菜刀放到水台上冲洗。感觉到妻子的反常,张睿明低头看她,她一边切菜一边说道:“我,你可以放心,但是,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到底去哪弄的一身酒气,你到底和谁混了一晚上,我问过你单位同事了,昨晚你没有加班,也没听说你有什么应酬,那你和谁在一起?你身上的香水味又是怎么来的?”

张睿明脑袋一下子空白起来,他心里猛的浮现叶文的样子来,明明没有发生什么,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心慌?

越是这个时候,反应就要越快,张睿明逼自己把语气放轻松,一脸平常的神情答道:“一个朋友,不是说过了吗,她喝多了一点,我就让同事送她走了。”

“男的、女的?”唐诗这次抓住了关键。

“女的。”张睿明直接答道。

“你和她两个人?”唐诗语气冰冷。

“嗯。”

“嘭!”唐诗猛的把菜刀往砧板上面一剁,菜刀狠狠卡进木砧板里,她一边扯下身上的围裙一边冲出厨房。

“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睿明赶紧关火,跟着出去,脸上急的汗都出来了。

“你听我解释,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你说我想的是什么样子?!你和别的女人孤男寡女的,大晚上喝一晚上酒,那女的还故意醉在你目前!你说我还能想成什么样子?!”

唐诗一张脸因气愤而涨的通红,脸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看的人心惊胆颤,她扯着自己头发用尖亢到难以想象的声音吼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你到底要怎么样!你今天还怀疑我和罗斋有什么?!我会单独和罗斋晚上出去吗!我会醉倒在罗斋面前吗!”

“你听完我解释!”张睿明一把抱住发狂的唐诗,不要让她伤到自己,他脸上已经被唐诗做好的指甲划了几道口子。

“我不听,你说!你和这个女人有多久了!”唐诗头发凌乱,眼神怨毒指着张睿明问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么!”张睿明脸上冷汗直冒,他气的眼眶发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被冤枉的他就像一只发狂的公牛,却要安慰眼前更加失控的妻子。

“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不想听到你说这个女人!我只是觉得恶心!”唐诗挣脱张睿明环抱她的手臂,手拢了一把头发,她眼镜在刚刚争吵中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她这件上衣都被扯开了一道口子,此时像一只斗鸡,红着脖子紧紧盯着张睿明,时刻准备攻击。

“你真的不信我吗!?”张睿明心里憋屈此时到了极点,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衣领扣,一把把衬衣脱掉,赤裸上半身来。

“你干什么?!”暴怒中的唐诗被张睿明这奇怪的动作给吓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这老公此时把衣服脱掉干什么。

张睿明没有说话,他一直喜欢运动,可检察院繁杂的工作占据了太多的时间,已经许久没有健身的他腹部已经隆起了小肚腩,此刻他赤裸的上身并不是那么好看。

他慢慢转过身去,唐诗看到张睿明原本光洁无比的背上,此刻有大片大片的紫色疤痕,明显是伤口刚刚愈合没有多久。

“这是什么情况?”唐诗奇道。

“我上次在东江调查那个案子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当时烧伤面积达到7%,已经构成轻伤了,这个姑娘当时就和我在一起,我和她虽然出生入死,但我们是清白的,老婆,你现在愿意听我解释了吗。”

“好,你讲,我看你怎么解释。”唐诗语气明显放缓。

张睿明一把把妻子拉到卧室里,把门给锁上。今天家里没人,张睿明母亲陪萱萱上补习班去了,张擎苍在外面应酬,连保姆都没在家,给两人解决这件事创造了一个好的环境。在卧室里,他一五一十的把和叶文在东江市相遇的经过彻底的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那个跟踪刘正的夜晚,在车上发生的香艳一幕,连昨天和叶文见面后,在商场的消防通道里,叶文要吻自己的事,张睿明也不敢说。

这整整讲了有十几分钟,唐诗听完后,情绪终于安稳下来,但她还是一脸不开心的说道:“既然是这情况,那姑娘为你做了这么多,听你这样讲,看样子应该也长的可以吧,反正我是人老珠黄了,你怎么不考虑一下,跟人家小姑娘去过啊,人家为了你可是什么都愿意。呵,还为你色诱那个什么律师,那她有没有色诱过你啊?既然郎情妾意的,你怎么不以身相许啊!”

“嗨!我们两这么多年了,又是初恋结婚,女儿多么宝贵,我有这么好的家庭,我还图什么呢,再说,你还不清楚我这人,平时本来就没什么爱好,别的姑娘和我工作上接触可以,平时生活里,那怎么受的了我这么无趣一个人。”

“呵,知道就好!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那是、那是。”见叶文这事终于在妻子这里过关了,张睿明赶紧跟着附和道。

“对了!我问你,那个女的到底有多漂亮?让这么多人神魂颠倒的。”

听出妻子言语中的酸味,张睿明赶紧拍上马屁道:“人家漂不漂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老婆最漂亮。”

“哼!”唐诗嘴上没松,但她神情已经明显透露出对张睿明的关心,她一遍一遍摩挲着张睿明背上已经愈合的伤口,“现在还痛么?这疤痕什么时候才会消?”

“不知道,可能不会消了。”张睿明答道,可能怕妻子担心,他又补充道:“男人身上有疤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就你理由多。”唐诗轻轻捏了一下目前这个大男孩的脸,她靠在张睿明肩上,喃喃说道:“难怪你从东江回来后,从来不给我看你的后背,睡觉都穿着睡衣,你以前从来不穿睡衣的,我还以为你是挡吻痕什么的……以后,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好么,不要这样让我担心。”

“就是怕你担心,才不想说,反正又没事……”

“不行!一定要说!我不想看你再这样了……对了,你辞职好不好?你赚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人在这里,我晚上就和你爸说,合计一下,让你赶紧出来,这太危险了。”

“傻,又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危险,很难得才这样,没事,真的,我自己也有分寸。”

“还说是难得?!上次津港那个什么跑道的案子,你都已经被停职了,幸亏后面还了清白,那次是政治风险,现在又是这样的生命危险,这工作有什么好的。”

“……”

这个问题张睿明也问过自己,问了太多遍了,此刻,他只能安慰妻子道:“等办完这个案子,有好的去处再说吧。”

“嗯。”两口子在一阵风暴后,终于归于平静,而此时张睿明心里却隐隐有了起伏。

…………

晚饭后,张擎苍还没有回来,张睿明原本想晚上先跟自己父亲在家里谈完后,问了他意见再去找王英雄,但此时张擎苍迟迟不归,张睿明坐立不定的,他等不及了,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去找王英雄。

没想到张擎苍的电话此时进来了,“爸,你在那呢?”

“这样,你过来一下,我和你王叔都在沄韵阁等你。”

“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张睿明想都不用想,这时王英雄和父亲叫自己过去,肯定是因为这次案子的事,没想到,王叔直接找上自己,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难道是今天他们准备津药化工搜查证的时候被王英雄知道了?

这次赴约,张睿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世交的长辈,原本应该是融洽的家庭聚会,结果现在居然弄出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来。说不定,明天自己就要带人杀奔王英雄的津药化工,搜查张家的世交好友。

原本因为张睿明的一起案子,王英雄一手拿下津创硫化厂,创建了津药化工,没想到,现在张睿明又要亲手去查封这家企业,甚至可能因为此事,将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王叔送进监狱。

世事流转,真是嘲讽啊。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沄韵阁”是津港市一个非常隐蔽的私人会所,坐落在津港著名的“天元山”旅游度假区里面,隐藏在著名的中式别墅区“东南一号”的湖心半岛上面,张睿明开了三十多分钟车,才在这片度假区里找到“沄韵阁”的方位,一大片联排的中式别墅,“东南一号”四个大字在照灯下熠熠生辉,牌匾高悬在中门正中,张睿明的车牌之前就从会所发到门岗,此时通畅的一路驶进去。

一路夜色宜人,兰花香气铺满了这条滨湖小路,张睿明忍不住打开车窗,顿时就有大股花香涌入车内,满满都是春末夏初的气息。

驶过一条小桥,就到了“沄韵阁”门口。

张睿明才刚到门口,就有高大帅气的侍应走了过来。

“请问是张先生吗?”

张睿明点了点头,下车把钥匙递给侍应去泊,整了整衣服,大步迈进中门。

从假山流水中穿行,经过一个月拱门后,远远听到一阵古筝清响。张睿明知道,已经到地方了。

张父喜欢邀朋友到这里喝茶,这里格调高雅、琴声悠扬,在津港一些小圈子里颇具雅名,当然更出名的是这里的价格。

在身着别致汉服的女服务员引导下,张睿明踏上二楼,推开一间茶室门,父亲张擎苍和王英雄正坐着喝茶,正首主座上还坐着一位张睿明不认识的中年人,里面一件普通的白衬衣,外面穿着夹克衫,正埋头喝茶,见张睿明进来,神情不变,而他身上这件夹克衫却引起了张睿明的注意力。

这夹克衫经常在新闻上面见到,是国内领导常穿的款式。

雅座旁边一名美女琴师正低头演奏,张睿明留神一听,奏的是古筝曲《战台风》。

“啊,睿明来了啊,来坐,今天我们喝柴烧铁观音,味道比较正,你习惯不?要不要给你换下?”王英雄非常客气,一见张睿明马上迎了上来、

“不用换,我随长辈,叔快坐。”

张睿明依次和父亲、王叔打了招呼,到主座上的那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时,王英雄笑着介绍道:“睿明,这位是我们津港市的蒲市长,你们年轻同志,难得有机会见到市里领导,这次要把握机会,好好和蒲市长汇报一下啊。”

听到这,张睿明猛的一激灵,心头几个想法转过,姓蒲的市长?张睿明脑海里迅速搜索起来,是了,今年换届后,是有位蒲的市长来津港分管经济和外贸,好像叫蒲任,是省里下来的,要定一个在津港这样的沿海大镇任分管外贸的副市长,那是要上达天听的,这可是大领导啊,今天这杯茶真不好喝了。

王英雄摆下这么大一个场面,打着什么算盘?张睿明一时间脑门冒出密密一层细汗来。

他一边思索,手上动作不停,王英雄刚介绍完,他赶紧俯身弯腰,谦和的向那位蒲市长走过去,“蒲市长好!我是市检察院的张睿明。”

蒲市长脸上看不出神情,略一点头作为回应,也未起身,摆摆手示意张睿明坐下,颇有气势。

王英雄一手指着张睿明,笑着向副市长介绍道:“老张养了个好儿子啊,睿明很不错的,之前借调到省检那边,办了南江集团那个大案子,这次又回我们津港市检任科长。虽然官不大,但是人很优秀,能力强,上次老张让我打电话问几个朋友张睿明在省检的表现,省里几个领导那都说了一堆好话,什么能力强、敢进取、讲原则。我就羡慕老张,有个好儿子,不像我,养个女,那事业做再大都没用。”

“媛媛很不错了嘛,我听说在国外读书也读的很好啊,现在男孩女孩没区别,这种落后的旧思想要早点抛弃,我就觉得女儿不错,贴心,老王啊,你要知足,要进步。”蒲任脸上习惯了这种一板一眼的神情,连聊天都像是在布置王英雄工作。

他听到王英雄前面提到的南江集团案,一下感了兴趣,转向张睿明这边问道:“南江集团那个案子……就是你办的?听说现在那边国务院都已经派了许多专家过去,在论证具体的土壤修复办法,现在北京都很关注那边,现在还没开庭。到时开庭你还要过去吗?”

张睿明连忙回答道:“市长,这个案子我是负责前期的调查、证据收集等工作,本来下一步的诉讼环节,我想以公益诉讼起诉人身份参加的,但是有点变故,估计不行了。”

“哦?怎么不行了?有什么情况吗?”

张睿明苦笑着说道:“在那个案子里,我被犯罪分子攻击,受了点伤,估计上法庭也是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现了。”

“受伤?!伤在哪里?”一旁张睿明的父亲张擎苍连忙问道。

“睿明啊,什么情况啊?”王英雄也急切围了上来。

“没事、没事、一点烧伤,现在已经痊愈了……”

“这里没外人,赶紧给我看下!”张擎苍不管儿子说的“已经痊愈”什么的,执意要看伤口。

张睿明逼于无奈,将衬衣下摆撩起,张擎苍看到儿子背上一片片紫红色的伤痕,神情有点动容。

“你回来这么久,怎么都不说?!”

“嗨,这个当时就是怕你们担心,我还特意嘱咐省检同事不要讲,再说,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小事。”

张睿明放下衬衣下摆,整了整衣服。一旁的王英雄趁机向蒲任推荐道:“领导,我说了吧,这样的年轻干部不提拔,提拔什么样的?有冲劲,有想法,敢奉献,这在以前革命时期,那就是先锋模范。”

蒲任难得的露出了笑容:“现在也是先锋模范嘛!不错,小伙子很优秀,之前我和老张也讲了,现在两院的年轻人都很优秀,能力强,懂业务,又有冲劲!我们市里一直想从两院要人,可是那边一直不太肯放。当然,我开口,那应该还是没问题,你们之前说的,我觉得可以,但还是要想问下他自己想法……对了,小张啊,你当时为什么从省检下来了?”

听到这里,张睿明从蒲任的话里面整理了一些信息,今天父亲和王英雄都在这里,又请来了蒲市长这样的领导,他刚刚那话里的意思,在自己来这里之前,父亲和王叔应该和蒲任提过什么,讲两院年轻人不错、要人要不动?……那很可能就是关于自己工作的事。

现在局面微微有点复杂,张睿明本来过来是想就明天搜查津药化工的事,来提前和王英雄沟通的,结果没想到,现在王英雄搬出了一座大佛出来,而且看样子还准备替张睿明谋一份好前程,而蒲任刚刚问他为什么从省里下来了,也是在查他的底细。

一心为自己铺路的长辈,却又极可能是危害民众的元凶,如何抉择,张睿明心里已经开始犹豫起来。

“报告市长,我能力还有欠缺,上次南江集团的案子也有不够尽善尽美的地方,可能省里也是希望我能回津港,撑起家乡的公益诉讼吧。”

张睿明这话讲的四平八稳,没有流露出一丝他真实的情绪来,对于从省检下放这件事,他一直心里都有些想法,但那牵扯到南江集团案深处,此时他不能在领导面前表现出来,更不能有一丝怨气,官场就是这样,灯光一照下来,必须时刻保持积极态度,永远昂着头前行,才能有机会。

蒲任是老干部了,对于张睿明从省里下放这件事,他一眼就猜出原委来,只是借机试图下这年轻人的心性成不成熟,能不能一起谈事,结果张睿明沉稳的回答让他挺满意,看样子起码不是一个毛糙、不懂事的草包。

“嗯……好,年轻人是要好好保持朝气,我之前和你们陆检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在市人大会议上打过几个照面,但是市中院的丁院长我很熟,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对于现在工作。”

听到这,张睿明适时露出一脸懵逼的神情,望向旁边的父亲和王叔,虽然他之前通过对话已经猜出父亲和王英雄的打算了,但不管自己想不想,如果急急忙忙的表露态度,显得太急功近利了,而且,他本身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真的要离开检察院吗?

见儿子一头雾水的样子,张擎苍笑着说道:“今天你王叔好不容易请动蒲市长喝茶,当时我们聊到你这个事,我和你王叔就向蒲市长汇报你情况,确实,现在检察院怎么说,僧多粥少,而且这个业务也太重了,我们就想如果有什么合适你的岗位,能够调动的,也需要年轻干部的,就请蒲市长介绍一下,我们做长辈的,也算是尽心了。”

果然!张睿明之前就猜到可能是这事,父亲一直希望能为自己博个好前程,而王英雄也希望能通过牵线这个事,更加和张家拉近关系,这样自己也不好意思在这案子里对王英雄的津药化工动手,如果张睿明答应了,调到好的位置去了,王英雄也能躲过这次公益诉讼,那这就是一石二鸟,所有人都得利的局面。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二章 修桥补路无尸骸

我都已经帮你前途铺路了,难道你还要咬我?

而站在蒲任的角度,他只是考察一名年轻有为的青年干部,考虑给他一个更好的位置、更好的岗位来为人民服务,于情于理来说,也是毫无问题的。

“是啊,睿明,我们蒲市长平时很忙的,那一般的老板,是根本见不到的,今天百忙之中抽空和我们几个老朋友喝杯茶,这是为了你这个事,侄儿,我和你父亲也是这么多年交情了,我们都老了,现在也是靠你们这辈了,就是希望能扶你们上路,谋更好的发展,之前我就打听了一下,下半年人事冻结解除后,政府办那边会空出一个位置来,市中院那边也有个庭长位置可能出来,虽然都是竞争上岗,但是你也要提前争取嘛。”

王英雄说到这里时,张睿明看到一旁父亲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老张年轻时长得颇为英气,身材又颇为高大,比张睿明高的多,他性格比张睿明还刚强似火,在检察院也是名声在外的业务好手,可惜,却在2003年被莫名的举报,接着就被双规了,然后在众人冷眼中离开了津港市检。

所以,张睿明知道,父亲一直希望自己不要进公务员系统,进来了也不要进检察院。

但是没想到,张睿明还是选择了公诉人这条最苦最累,最看不到方向的路。

刚进来时,张擎苍骂了张睿明无数次,但既然进来了,他就希望自己儿子要么早点出来接班或者当律师,要么就狠狠的往上爬,当官,当大官!越大越好,这是张擎苍“移情”心理的体现,他未曾实现的抱负此刻更加强烈的在张睿明的身上燃烧起来。

检察院系统内部发展很有局限性,也很封闭,既然儿子已经在检察系统十年了都还是这个样子,那就只有让张睿明“曲线救国”,去市委、政府办、组织部等部门,甚至能拿到法院这个庭长也不错。

张擎苍说了这么多年,这次是最好的机会。

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满脸的皱纹,背后有这样的父亲,前面有王英雄这样强大的大佬愿意帮自己,有这样好的条件,家人都期待着自己能走向更高点。

这么多年了,罗斋已经年薪百万,许多同学都已经走上了领导岗位,而自己现在却还是一名冲在第一线的小小民行科长。

张睿明,你怎么会把一手这么好的牌打成这样?

见张睿明半响没有说话,一旁的蒲任以为他是太紧张了,接口道:“这个事啊,也不是说,我点头就一点怎么样了,组织用人有党纪法规,也有程序,要根据有关指示精神和干部选拔任用条例的基本要求及条件,还要经过民主推荐、领导班子慎重研究才能定,但是我看了我们小张啊,从他这名同志个人来说,各方面都不错,肯定符合条件。这个,向组织推荐合适的干部,也是我的职责嘛,我做好我该做的事,小张,你也一定要好好工作,一定要在本职工作上做好,做出彩!你先说下你自己的想法看,我和你父亲,还有王总,我们先一起商量一下,这个,小张你是想先往市里政府办走,还是继续搞法律本职工作,去中级人民法院?你早点打定主意,这事也好往下面走。”

蒲任颇有官威,此时却也放下架子,一副对后辈循循教导的姿态,旁边王英雄对着蒲任一脸谄媚笑意,正不停招呼服务员换水加茶,发现张睿明的异常后,又一边转过头,不停使着眼色,要他赶紧选。

而父亲更是焦急的望着自己,神色里满是期待。

张睿明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形莫名的荒谬起来,眼前的三人,都是津港市叱诧风云的大人物,里面还有自己的至亲、好友,此刻都在为自己一个小小检察官的前途而谋划,张睿明心里清楚,只要自己在此刻点点头,说出几个字来,他相信父亲和王英雄的能量,他选的这个位置十有八九就能谋到,而不管是政府办,还是中院的庭长,都远比现在自己这个小小的检察院科长更能施展抱负,毫无疑问也更有前途。

这选择放在许多人面前,可能就毫不犹豫的选出来了吧,即使意味着,在荆沙河这个案子里要想办法放津药化工一条生路,但,毕竟王英雄是自己的世交长辈,还为自己谋划了这么好的前途,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张睿明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高喊,很多人一辈子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这就是贵人相助啊,一飞冲天的良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赶紧答应去政府办啊!你不是早就厌倦庭审上的唇枪舌战了吗?你不是早就忍受不了每一起案件中都要殚精竭虑了吗?你不是想准时下班回家陪女儿么?

快答应啊!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没得选!

是啊,很多人都没的选,因“毒跑道”而罹患白血病的吴小琴没得选,她甚至都来不及长大,见识世界的广阔与美好,就只能委屈于那青山松岚下的小小骨灰盒里。

南江集团案里的王援朝也没得选,因为镉大米,他活的不像个人,每天只能用酒精麻醉身上不断加重的骨痛症,连女儿得了尿毒症,好不容易抠下来给女儿吃的营养品,竟然都是重污染下的软鸡蛋。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张睿明打定了主意,他眼眸里闪耀着光芒。

“谢谢蒲市长关心,我还年轻,也希望能在公益诉讼起诉人的岗位上更好的为人民服务,领导的好意,我心领了,感谢!”

张睿明说这话时,不卑不亢。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张擎苍鼻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如果不是看到蒲市长还在这里,眼看就要发作。

王英雄也神色顿时一变,眉头皱起,但对张睿明的不满也是一瞬而已,他赶紧对着蒲任换上笑脸,还想说些话来补救:“哈哈,年轻人,一下子看到大领导有点紧张了,不敢讲话了,没事,以后再说,再说……”

蒲任倒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情来,神情温煦的说道:“好,任何岗位都是一样为人民服务嘛,觉悟很高,革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

王英雄还想说些什么,蒲任这时却起身了,看样子准备要离开。

“我等下还要回市里,还有个会要开,今天就先这样了啊,小张啊,人很不错,啊那个,老王、老张,我们下次再聚。”

“领导慢走。”

三人把蒲任送到门口,等蒲任的司机过来,三人逐一和副市长握了握手,目送领导上车,脸上的笑容等蒲任的车开远后才松了下来。

“哼!你可以!让我和你王叔放了市领导一个大鸽子!”蒲任走后,张擎苍率先发作,狠狠的瞥了张睿明一眼,就甩手独自走上了二楼茶室。

王英雄脸色也不好看,他拍了拍张睿明肩膀,搂着这不省心的小子一边上楼,一边低声说道:“睿明啊,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今天请蒲市长出来,那是我和你父亲谋划了好久的事了,之前就一直在帮你想办法,你现在这样天天呆在检察院也不是一个事。你不知道我帮你约蒲老板约了几个月,今天好不容易,蒲老板说有一个小时时间,我和你爸就赶紧请蒲老板到这里喝茶,主要就是为你这个事。”

“王叔,这个我也知道你们的好意……”

王英雄打断他,继续说道:“你先听我讲!你是不知道你爸做了多少工作,到处打听到下半年会出来哪些位置,现在这两个位置,是我和你爸千挑万选的,就是怕你还想搞法律,还特意选了一个市中院庭长,你是不知道,下半年结束人事冻结后,多少人要动!无数人正摩拳擦掌,好多人都已经定好位置了!蒲老板也给面子,说要和你当面谈,我们急急忙忙让你过来,也是想让别人领导看看你这个人,刚刚这么好的机会!蒲市长那意思都是说随你选了!结果你……”

王英雄边说边摇头,神情无比惋惜,张睿明这时也有点懵了,现在仔细想起来,不管是政府办还是中院庭长,哪个都是无数人想去的香饽饽,都可以说是实权部门、核心位置,可自己就简简单单的这样放弃了,顿时有种深深的悔恨感,这种感觉就像扔掉一张中了千万彩票大奖的奖券。

“你上去,赶紧先给你父亲道个歉!然后把你的个人情况、获奖的一些经历、拿的几等功什么的都编成一条短信,我把蒲市长号码给你,你给人家发条短信,再好好介绍一下你自己!我们再想办法补救一下……”

“王叔,我不会发这个短信的,我想靠自己上去,上不去也没关系。”站在茶室门口,张睿明定定的望着王英雄说道。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能接受王英雄的好意,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泡铁观音

对明知是无罪的人而使他受追诉,对明知是有罪的人而故意包庇不使他受追诉或者在刑事审判活动中故意违背事实和法律作枉法裁判的行为——叫做徇私枉法。

这是张睿明的底线,即使面对的是这个张家多年的世交,即使几分钟前,这个人还在为自己的前途而上下奔波。

法律就是法律。

王英雄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自己叫了几十年侄子的男人,他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原本搂着张睿明的手也放了下来。

“王叔,我还是想和你好好谈一次,你……”

张睿明还想说什么,王英雄摆摆手,示意他先进去。

回到茶室,张擎苍正坐在茶座上捧着茶杯生闷气,张睿明回到位置上,于现在紧张的气氛下,即使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时也不好开口。”

王英雄倒不介意,没等服务员过来,他就把张睿明面前的旧茶倒掉,又用茶刷刷了刷他的茶杯,给壶里重新添水,开始烧起来,这时旁边典雅的女服务员要过来帮手,却被王英雄挥手拒绝了。

烧水,沏茶,王英雄品茶三十多年,手法极为熟练。放茶前,他先烫了烫茶壶,再往茶壶里慢慢放茶。一个小小的放茶动作,看似简单,其实学问深奥,先放小叶,再放茶末,最后放入大叶,没有几年的手法,光放茶这一关就过不去。茶叶放的不好,口感就会逊色,有些茶友说喝铁观音喝不出甘甜的味道,问题多半出在放茶的步骤上。

王英雄冲完第一泡壶茶,突然迅速的把茶壶倒了倒,他这下为的是不积茶水苦涩之味,手法利落,滴水不漏。这时茶香积于壶底,一般来说第二冲的铁观音才是最佳的口感,但是奇怪的是,王英雄并没有把第二壶的茶奉上,而是马上又把茶汤倒掉,上了第三壶热水,这次茶香蕴韵,但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了。王英雄手法迅捷,疾风迅雷、撒豆成兵的一下,转眼之间,他手里的茶杯,已经注满了茶汤。

“尝尝,品一下。”王英雄把新茶放到张睿明面前。

刚拿上手,香味随着升腾的蒸汽铺满了整个茶室。

张睿明微微一品,第一口轻轻啜着最上层的茶汤,“啧!”品茶人喝入第一口时的轻叹,是对茶的最高赞扬,即使对茶道只是初通的张睿明,此时也分辨出面前这杯,是茶中上品。

甘中带甜,香气馥郁持久,清高隽永,灵妙鲜爽,怕是张睿明今生喝过的,最好的铁观音。

王英雄手不停歇,把另一杯新茶换过张擎苍手里的冷茶。

茶喝了快半小时,父亲张擎苍一语不发,王英雄也默默啜着自己手中的铁观音,张睿明就看着两人默默地泡茶、喝茶。

等张睿明喝的入味了,王英雄抱着茶杯,温煦的说道:“睿明,这茶原本是很正的柴烧铁观音,比一般的铁观音还要苦,香还要浓,你父亲和我都是茶中老饕了,对于我们这种老茶客来说,我们喜欢喝的都是第二道、甚至第一道的茶汤,但你父亲之前告诉过我,你平时喝茶喝的比较少吧?”

“是的,叔,我一般喝咖啡为主。”

“那就是咯,我这次为你泡三道水,这样的柴烧铁观音味道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正,但是甘甜淡香,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茶道深奥,每壶茶里都有学问啊!喝茶喝的就是一个“心、境、情”,这点,睿明,没人教过你吧?”

张睿明顺着王英雄的话说道:“是的,王叔,我对茶道一窍不通,还请王叔讲解。”

“有些茶,喝起来层次分明,但是道理大,有些茶的道理却很质朴,比如像你这壶三沸铁观音,总结起来,其实就四个字——舐犊情深。”

“喔?”张睿明隐隐猜到王英雄想说什么,但此时又不好打断他。

“我和你父亲把之前苦正的第一道、第二道水滤掉,为你奉上清香、淡然的第三道茶,也是希望你能容易入口,喝的轻松,平和一些,就像这次为你谋划的前途一样,也是希望在我们两年老力衰之前,扶你上马,送你一段飞黄腾踏。”

张睿明望着眼前的王英雄,这番话若在平时,再联系之前王英雄的款款好意,那必定是会打动自己,但是现在,津药化工的案子正箭在弦上,马上就要开始搜查,此时王英雄刻意的卖弄温情,不得不引起了自己的警惕。

如果此时有任何的心软,这个案子就很难进行下去。

但此时,又若是轻易翻脸,于情理上来说,却又太过意不去了,但国家公益扛在肩上,明天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搜查津药化工,这是大义所至。

王英雄不愧是老辣的津港大佬,今天晚上他请出副市长蒲任出席,不管是为张睿明谋事还是展示实力,都是绝妙的一笔。于私卖了张睿明一个大大的人情,于公,摆明了自己手里的影响力,让检院和警方不得不考虑案件影响,投鼠忌器。

而且,张擎苍还坐在这里呢,父亲和王叔的关系,张睿明心里一直很清楚,在零散的记忆里,王英雄就一直与张家有所走动,如果现在贸然撕破脸,父亲肯定会顾及与王英雄的情谊,痛骂自己一番,但如果不说,明天直接登门搜查,那更是显得自己刻薄无情,毫无人性了。

张睿明陷入纠结,只能默默饮了一杯手上清茶,淡香的茶汤顺着舌尖,流过唇齿,贯满双颊,顿时香气满满充沛唇间。

就在这一低头间,张睿明突然发现面前茶几上这套红木茶具有些奇怪,仔细一看这套茶具略显老旧,红木的托盘上有几处的碰蹭的痕迹,张睿明不太懂茶道,但也看出这茶具的颜色、款式也与这茶楼整体清雅飘渺的素色装饰不太融洽,看上去不太像是这里本有的茶具,再仔细一看,在茶座的右下角处,有两行篆刻的小字,上面刻着两句诗词: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张睿明唯一的爱好就是古诗词,这一眼就看出这诗来由,出自王昌龄的《送柴侍御》,一般是用在临别赠友人的场合,这两句说的意思也是“两地的青山同承云雾,同受雨露润泽,虽间隔万里,但看的也是同一轮圆月”的知己之情。

再仔细一看,两行小字下面还有落款:“吾兄临行,英雄谨赠。”

这……?见张睿明一脸疑惑的样子,久未说话的张擎苍,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当年我去广西跑第一笔单子时,你王叔送给我的,我带了这套茶具,在广西的偏僻山里,我就靠这套茶具喝了一年的茶,守了一年厂房,才跑成了第一笔单子,这就是你王叔的情谊见证。”

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原来这是父亲当年辞职后,山穷水尽之时,王英雄仗义出手,给了张擎苍第一笔单子和这个茶具,让张擎苍终于在商海赚到第一桶金,才使的张家有机会翻身。

“所以,当时,我回来后,就把这套茶具带回来,一直存在这里“沄韵阁”,说起来,老王,我们用这个茶具也喝了十多年茶了哦?”张擎苍最后这句倒是对王英雄说的。

“嗯,有这么久了,你看这茶渍都渗进木色里去了。”

锦上添花倒不难,最珍贵的是雪中送炭。

看到这,张睿明心里一沉,之前吴小琴、王援朝那些人的面目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要不?这次就放王叔一马?

这下张睿明更不好提明天搜查津药化工的事了,此时说出来,自己简直就是无情无义的罪人。

“睿明啊,我知道你最近负责的事,我也不是怕你查,而是我……这个确实有难言之隐啊。”

没想到,王英雄借着此时气氛率先说出了张睿明的心事。

“王叔,这个,哎……”原本设想无数种开头的张睿明竟突然语塞。

“我们津药化工是津港……不,是整个南州省最大的医药化工集团了,这次的事件,不管怎样,我知道,我们肯定是最有嫌疑的,但是,睿明,你要知道,我手下一个制药厂就有2000多名职工,我也不止这一份产业,我也不可能时时监督、面面俱到的去管理每一个罐体的情况,每一次生产,每一次过滤,我不可能都守在旁边,但我一直以来都是把环保、安全放到第一位的,不然我也不会投入三个亿来研发这样一个废物处理系统,而且自从荆沙河的消息爆出之后,我特意要求他们每个车间的负责人,必须加强管理,车间主任必须每次生产,每批次废料都严格按程序来,责任到人,台帐清清楚楚,可以说,我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但现在,我更是担起一个企业家的责任义务来,我愿意尽最大程度的配合,只要一点,就是你们检察院和西江分局那边,这几个月不要对我们动手,让我平稳的IPO,你要我出钱出人都可以,睿明,我这是真心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叔,这个事情……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讲,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可以说,你就是我家人,但是,这个案子,现在党纪国法就在这里,我必须要查,如果王叔你是清清白白的,那我相信,对你们津药化工来说,这不会是一次抹黑,反而,更能让你们集团在这次事件中撇清关系……”

“睿明!怎么听不懂话呢,你叔不是不准你们查,是要你们在IPO之后再说,到时也能尽量减低港股那边的影响,不然的话,这个案子,你叔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你自己办的南江集团案,难道李锦那家破财尽的局面,你想在你王叔身上看到吗!?”

张睿明皱了皱眉,对父亲的质疑解释道:“爸,这个案子不会像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只是搜查而已,又不是定罪,我也会尽量不让消息传出去,不会影响王叔他们公司上市的。”

“你看你就是外行!你现在打电话给你那个律师师父问下,对,就是那个姓吴的,你问问人家,在IPO审核排队期间,如果突然爆出这样一个市场负面情绪源,你看到时还批不批的下来!这可是你王叔一辈子最重要的一段时间了,你什么时候查不可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要不是看你是我儿子,要是别人!我早就……”

张睿明心里却想到,如果这个津药化工真是有违法排污行为,那迟早都会被查到,等到了IPO之后查到,再消息爆出,股票狂泻,那损失的就是广大股民散会的血汗钱了,现在看来,那更应该在津药化工上市前,查清是否牵涉案件之中。

“爸,我是觉得,IPO之后,那如果爆出……额,你说的那个什么“负面情绪源”,王叔不一样会亏损吗,他们自己股东的原始股有禁售期,而且,别的散户也一样会亏啊……”

“你还真一心要害你王叔了!?你看我不……”张擎苍还想说重话,却被王英雄拦住。

“睿明,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心忧天下的理想主义者,但是啊,人不能只想着“大我”,有时也要想想身边的人,你父亲虽然是……这个经历过一些沉浮,但是,一直以来,对你,对这个家庭,他是尽到责任的,你从小没缺衣少粮过吧?你活的一直都很富足,不能体会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尔虞我诈,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那种,所以你还保留了一颗为他人着想的善心,用你们喜欢说的唯物主义来说,这是在物质富足,精神生活极大水平提高的前提下,才有的社会意识,但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在还远远没到那个人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时候,现在你应该保护的不是那些你见都没见过,面目模糊的什么“公共利益”,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概念,你该保护的人在你目前,是你的父亲,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张睿明知道王英雄从小读书不多,发迹后反而佛道儒一股脑的读了起来,他还组织了不少读书会,经常几个书友聚在一起谈经论道,学学书法,品品茶,当然能进他的那个圈子的,都是非富即贵,最开始,张睿明还以为王英雄只是借读书会的名头结识一些场面上的大人物,现在看来,王叔这书还是读了不少进脑子里去了。

又听到公益与私益之辩,张睿明不由想起一年前,自己与吴楷明的那次对谈,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很难说服眼前自己这顽固的两位长辈,他们比自己有钱有地位,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早已经在多少年的风雨中定型,不是自己简单两句就能够撼动的,此时说再多道理,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如举个例子吧。

“王叔,你听说过“蝙蝠侠”没有?”

“嗯……什么?”王英雄一脸雾水。

张睿明笑着说道:“就是一部电影,叫《蝙蝠侠黑暗骑士》,推荐叔你回去看下,关于你刚刚提出的观点,而我想说的回答,那部电影里都给了解答。”

“我不明白,有什么你可以直接说。”

张睿明明白,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只能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深深呼一口气,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我是公益诉讼起诉人,守住底线就是对家人最好的保护。”

“那你意思是明天一定要查津药化工?”

“是的。”

话已至此,三人都不用再说什么了,宽阔雅致的茶室里,此刻显得无比压抑,张睿明起身,准备告辞。

他起身沉默的离开,坐着的张擎苍和王英雄都没有什么反应,此时,不管是父亲还是世交长辈,都显得是那么的陌生。

“爸、王叔,我走了。”张睿明对两人告辞,尽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走出“沄韵阁”,夜风袭来,清爽的夜花香气沁入张睿明心脾,门口的侍应适时将他的车开来,张睿明随这边规矩,给了一点小费,上车发动,迎着夜风,劈开黑暗般的驶去。

…………

上午十点一刻,检察院民行科一组人马,加上西江分局两组警力,再加上西江区环保局监察大队的人员,几十号人准时在津药化工的大门前汇合。

昨夜张睿明一夜没睡,他躺在床上,却还在留神玄关动静,结果父亲张擎苍一夜未归,不管今天有没有查到什么,这次他和父亲还有王英雄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已经是彻底决裂。

津港市检这边是张睿明带着张靓、吴云两名主力,而西江分局这边连局长陈捷也来了,张睿明适时的把现场的指挥权推到了陈捷那边,一方面他现场官职最高,同时,即使到现在,张睿明也不想正面直接与王英雄冲突。

陈捷倒也爽快,他大手一挥,拿着搜查令和相关证件,领着众人大步走进津药化工的生产车间。

陈捷身材颇为高大,此时走在前面,表情严峻,眉头紧锁,不怒自威,警服下摆随着步幅而动,看起来虎虎生风。

张睿明跟在右侧,看到陈捷这气势,回头对张靓和吴云低声笑道:“我们陈局长真是一表人才呢,看起来就是人中龙凤,哈哈,我们张靓还真有眼光。”

张靓一听张睿明这玩笑,一下子脸都红了,昨天中午她和陈捷的相亲被张睿明吴云两人打断之后就草草了之,但经过那短短的一下接触,她倒没之前那么讨厌这个目中无人、自大冷酷的陈局长了,甚至现在从旁边偷偷瞄去,陈捷好像真的……还挺帅的。

“张检!你能不能严肃一点,现在工作期间呢。”张靓被张睿明这下说的脸红,只好板起面孔,假装正经的责怪道。

一旁的吴云,此时看出张靓的害羞来,他喜欢张靓很久了,此时最怕突然冒出陈捷这样的强力对手,顿时惊慌问道:“靓姐……你不会真看上那家伙了吧,他这种人一看就是大男子主义者,你要是真跟他,肯定……”

“哪有!哪有!你们都不要乱说了。”张靓一脸恼羞,给旁边两人,一人一记粉拳。

今天公安局、环保局、市检民行科三部门联合执法,不用像以前一样,张睿明一个人独自面对巨大的阻力,此行的气氛也稍微轻松几分。

“各位领导,欢迎,欢迎!”一走进厂区大门,在联合执法的三部门工作人员面前,一名身穿化工工作服,头戴安全帽的中年男人突然迎了上来,向众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刘在石,是我们津药化工主管生产的副厂长,今天各位领导莅临检查,我代表我们王董事长,全程陪同大家,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各位多多包涵。”

这个姓刘的副厂长一说完,旁边就有几名公关部的美女工作人员,上前给联合工作组的众人一人递上一个小礼物袋。

“这是干什么……”张睿明刚想呵斥,却看到那刘厂长堆上满脸笑容的握住这次一同前来的区环保局监察大队伍队的手。

“伍队!伍队!哎呀,今天来也不提起说下,走!中午去上次那里钓鱼去!”刘厂长一脸笑意,手握的铁紧,脸上肌肉笑的发颤,明显与这伍队是老相识。

“哎……这个,再说,再说。”监察大队的伍队长明显对这情况感到尴尬,他又不好直接甩开刘厂长的手,只能任他握着。

看来是熟人啊。

那刘厂长和伍队打完招呼,小眼睛一转,马上来到威风凛凛的陈捷这边。

“陈局好!您今天来之前,我就和夏政委汇报过了,今天一定配合您工作,您放心,您要先看什么,我马上带路!我还和夏政委提了一个小小的意见,今天大家都很辛苦,这样!中午我们去何记海鲜!我订了几桌,上次我和夏政委还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刘厂长上来就搬出了夏政委,这陈捷就是再金刚怒目,此时也不得不给点面子,一脸冷酷神情,此时再端着也不太适合,他被这八面玲珑的刘厂长热情洋溢的拉着,只能鼻子里淡淡的恩了几下,也不再好摆什么冷脸。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五章 联合执法

津药化工是津港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又适逢IPO审查的关键时期,它此时的公关部阵容正是无比强大的时候,精挑细选的几名公关部美女公关都是身材高挑,百里挑一的标致美人儿,贴身的职业装配合上丝袜,温婉的盘发再加上精致的妆容,吸引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空气似乎都散发着粉红色的暧昧氛围。几个年轻一点的男同志,此时都不知道天南海北了,特别是这些美女那不同于一般职业装的短裙,裙摆高出膝盖整整一公分,举止间风姿摇曳,令人难以移目。

一贯习惯了自己青春美少女身份的张靓,看到众人在这些美女公关下,个个都面潮耳红的,原形毕露,忍不住对吴云抱怨道:“你们这些男人,一见到美女,脚都不知道怎么抬了。”

这时,一名短发美女正把那个小礼袋往张睿明手里一塞,张睿明顿时触感到这礼袋沉甸甸的,摸了一下,估计是两包好烟和一个小红包,像这样的当场塞红包经常发生于医院和各类检查中,对与这个人情社会,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刘厂长估计也是精于此道,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今天这场“检察”,在他看来,什么公安局、检察院联合执法,还不就是来索拿卡要的,只要和平时一样,拿点小东西,打发掉这些难缠的小鬼就是了。

而那美女把礼袋递给张睿明之后,转身就要走开,没想到却被一手抓住。

“你叫什么名字?”这这看起来倒颇为帅气的检察官,突然问道。

见眼前这位检察官“搭讪”,这名漂亮的短发女公关还以为是这检察官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准备用个假名就应付过去,她巧然一笑,回过头甜甜答道:“叫我婉儿就可以了。”

“好,婉小姐,你刚刚这个行为,已经涉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九条——为谋取不正当利益,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的,是行贿罪。”

“你说什么?”那叫婉儿的女公关一年难以置信的神情,塞个小红包,送个伴手礼,这在她过去的经历中算是最常见的小事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居然真的来一板一眼的较真。

张睿明却没看向她,他朗声对在场所有人大声道:“我是津港市检察院张睿明,现在我们与西江区公安分局、环保局共同进行联合执法行动,我的执法记录仪是正在拍摄状态,并且实时与我们市检指挥中心联线,请各位在镜头前注意自己的所言所行!我们是代表国家对津药化工进行搜查!请刘厂长配合!无关事项都请回避!”

刘厂长反应迅速,赶紧过来赔上笑脸,“张科长,不好意思,刚刚怠慢您了,请见谅,我……”

“废话少说!带我们去母液罐吧!还有!把你们递过来的这些东西都收好,如果再有违规行为,我保证绝对你依法处理!”

刘在石看到张睿明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摄像头正亮着红灯,显示正在拍摄联线状态,加上张睿明那神威凛凛的神情,他这下知道,这位董事长特意叮嘱过的检察官,不是好惹的善匝。

张睿明这番话彻底扭转了现场的松弛气氛,见他正在与上级视频联线,一些收下了小礼包的人赶紧把东西塞回给那几名女公关,那急切的样子,简直跟扔回烫手山芋似的,生怕自己之前的样子被指挥中心看到。

“刘厂长,这几位女士如果不是车间操作人员,就不用她们陪同了,就你带我们过去就是了。”这时,一旁的陈捷也对刘在石发号施令道。

“好的……好的。”刘在石一抹头上汗珠,挥手让那几名莺歌燕舞的美女公关都先回避了。

见现场终于清静,张睿明笑着对大汗淋漓的刘在石说道:“请刘厂长带路吧,我们直接就去母液罐。”

…………

“各位领导,我们津药化工采取的是国际上成熟的氯*乙酸氨解法技术,经过多年持续改进,在产品收率、含量、规模化生产和综合利用等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该工艺以氯*乙酸与氨水为原料,在乌洛托品催化剂作用下可以得到纯度为95%左右的甘氨酸。同时我们……”

站在草甘膦制药车间的操作室内,隔着明镜般的玻璃窗户,刘在石向众人介绍道,“……我们整个操作流程都是无尘、无菌隔离操作,机器人使用率到达95%,可以说都达到了航空级的密封度,而且我们的工作人员都是经过严格流操、工艺培训才能上岗,有31名高级化工技师……”

在刘在石的介绍下,众人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制药车间里,几十名身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全副武装,头戴防护面罩,正对着一项项设备操作着,从联合执法组中大部分外行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显得是有条不紊,一切都显得非常专业,有科技感。

几名环保局监察大队的工作人员这时调出制药车间的后台数据来,详细检察后暂时未发现什么异常,刘在石脸上得意的神情更加明显了,“陈局、伍队,我之前就说了嘛,我们这里采用的是成熟的的氯*乙酸法工艺,非常安全,没有任何违规违程的行为,几位领导完全可以放心。”

“据我所知,氯*乙酸法工艺是国际上已经淘汰的甘氨酸生产工艺了把,国外的草甘膦制药厂都是采取Strecker工艺、Hydantion工艺这两种,特别是Hydantion工艺,这是作为氢氰酸的替代工艺而被发现的。羟基*乙腈是氢氰酸和甲醛的加成物,其沸点是183℃,在高温下能分解为氢氰酸和甲醛,因此,从生产和化学角度来说,以羟基*乙腈为原料来生产甘氨酸,既解决了氢氰酸不易处理的缺陷,又保持了改进Strecker工艺的优点,该工艺目前正是国外最受关注的技术路线,我们国内上海和深圳已经有两家制药厂引入了这项工艺,从这个角度来说,贵厂所谓的“成熟”工艺,其实潜台词就是别的先进制药厂已经淘汰的工艺吧。”

这段话说的声音也不是太大,却颇有见地,从人群后面传了过来,众人听完,都颇为赞同。这一下子说的现场的刘在石拉不下脸来,他开始还以为这次环保局特意带了化工专家过来,循声望去,居然是人群后面的检察官张睿明说出来的。

他出言讥讽道:“没想到张检这么厉害,对化学这块也有研究,不知到张检是哪个专业毕业的?拿的又是哪个专业职称?”

张靓见刘在石说话酸溜溜的,赶紧出声维护自己科长,“喂!谁说不是这块专业的就不能发言了?我们检察院和法院等等从事司法工作的,经常碰到涉及专业技术背景的情况,难道一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就不能提出自己的质证意见了吗?我们张检……”

张睿明拦下张靓,淡然一笑的说道:“哦,看来刘厂长是对我的意见不太信服了嘛,但是刚刚我所说的,都是咨询了我国科院津港304化学所的苗瀚苗所长后,得到的答复。我相信,在草甘膦相关领域,苗所长应该算是权威了吧,难道你们津药化工还隐藏什么厉害人物?还是说刘厂长自认为比苗所长更具权威?”

听到张睿明搬出苗瀚这座专业大神出来,刘在石顿时感觉被压一头,但此时事关重大,他不能服软,嘴硬道:“张检说笑了,苗所长当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但是……这个理论和实际,总是有那个,误差和不同的嘛,现在我国最稳定、安全的应该还是我们这个工艺……”

“哦,看来这个问题还有争论,这也正常,没事,到时庭审时,我请出苗所长作为专家辅助人出庭就是了,到时,我们庭审上面再好好辨明白!”

张睿明这话一出,刘在石感觉眼前一黑,今天王英雄交给他的最重要任务,就是避免被联合执法组发现什么漏洞,将诉讼想办法扼杀在调查阶段,早上王英雄就告诫过他,要是今天出了纰漏,马上就给他滚蛋!

现在张睿明这句庭审时见,简直宣告他的职业生涯终结。

“张检!张检!小的真的佩服,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张检包涵,这个我们的工艺……”刘在石之前一直对平时接触较多的两个监管部门:公安和环保更加担心,特别对那个陈捷发怵,还以为检察院只是过来凑热闹的,结果没想到,这个检察院的张睿明才是此次检查最大的对手,从最开始的接待到现在进车间,都是这小子一直在出难题。

“刘厂长,我们也别绕圈圈了!你知道我们看重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赶紧带我们去母液罐那里去,明白没,那里才是我们最想要看的地方!马上!”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认证过的循环系统

张睿明此时站在刘在石面前,他并不特别高大,但此时几句话下来,如同天神降临,逼的刘在石腿都突然一软,忍不住就要伏倒,只能低头答道:“好……好,我们现在就去废液处理区,各位领导,真……不先看下别的?”

“张靓!登记一下,津药化工刘在石不配合我们市检公益诉讼初查!”

“好!好!领导这边请……”刘在石简直被逼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能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

“各位,我们厂区都有两根专门的废液排出管道,都是用高压泵,将废液压入管道,再排到母液罐体内……”

一边听着刘在石的介绍,众人顺着两根长长的导流管道,同时走过操作间的长廊,一边俯视楼下车间里工人忙碌的操作,一边看着两根粗大的导流管道如巨蟒蜿蜒而去,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穿过厚厚的墙壁,打开防化铁门,走到对面的房间,顿时,三个巨大的母液罐体出现在众人眼前。

每个罐体都是高十米多、直径三四米的巨大金属圆柱体,津药化工制药车间的草甘膦制作工艺并不复杂,氯*乙酸法工艺制草甘膦就是以氯*乙酸与氨水为原料,在乌洛托品催化剂作用下得到纯度为95%左右的甘氨酸。同时在发生反应后,还会产生大量富含氯化铵和甲醛的废水。

之所以叫这种废水为“母液”,因为其中也含有低浓度的草甘膦成分,所以就是所谓的草甘膦母液,根据我国相关规定,草甘膦和甘氨酸溶剂必须在30%浓度以上才能批准出售,而这些废水“母液”,其中的草甘膦含量一般都不超过3%,是无法在市场上面流通,属于剧毒工业废料,必须统一处理,严禁私排。

这种“母液”很难处理,并且处理起来成本很大,而之前在金田村的林中小屋的那个偷排池里,提取到的样本就是这种草甘膦含量3%的废水——“母液”。

而按津药化工的操作流程,这些废水要通过之前那巨蟒般的导流管道流入面前的巨大罐体之中,再通过母液循环系统转化为纯度为35%左右草甘膦,刘在石吹嘘他们津药化工为研发这一套母液循环系统,花费了几亿元,而且属于全国专利,能变废为宝,他们不可能也没必要做那种偷排废液的危险行为。

刘在石一边介绍,一边指挥手下站在操作台前,实地演示整个系统给联合执法组的工作人员观看,随着系统启动,低沉的嗡鸣声顿时响彻众人脑海。

“不好意思啊,这系统确实噪音比较大,各位可以先到屋外等候,等检测结果出来后我们在进来。”刘在石说完后自己就走出车间,听他这样一讲,大部分人都忍受不了循环系统工作时的巨大声响,都随着刘在石走出了废液处理车间,而张睿明和少数几人定定的站在原处,神情专注的看着操作电脑上各个数值的变化。

过了几十分钟,沉闷的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众人走回房间,这时有两名工人正打开罐体上的阀门,用专用大桶通过导流管,装了半桶处理后的草甘膦水剂。

在众人看循环试验的同时,刘在石在旁不懈讲解道:“大家避开一点啊,让我们工作人员来,这个分解在空气中的也是有一定毒性的,这是我们处理后的母液,反而比之前的废水还要更浓,草甘膦含量达到了30%,可以作为低品质的草甘膦直接向市场售卖,所以,我们这整个厂房是不会产生任何有毒废液的!之前做95%浓度的甘氨酸产生的废水,直接又能通过这个循环系统变成30%的草甘膦,产生的所有的废料都可以推向市场,直接变废为宝!只剩下无毒无污染的盐水透过液。”

这时,津药化工工作人员然后把专用的试纸放入桶内,等了几分钟,把那试纸拿出来,放到众人面前。

试纸内暗藏的检测试剂与检材一结合,顿时发生反应,之间那白色的化学试纸的结果显示区此时变成了绿色,按照反馈来说,此时,经过处理的低浓度无用污水,已经通过循环系统,变成了可以市场出售的30%浓度草甘膦水剂,看起来,这套系统确实是变废为宝。

见结果出来了,循环成果喜人,刘在石脸上乐开了花,他赶紧趁机向众人炫耀道:“……所以啊,我不知道是哪里出现的谣言,说我们津药化工有违法排污的情况……这点,我可以向各位领导保证!我们这里不产生任何污水!我们欢迎别的草甘膦制药厂把污水排到我们这里来!我们能把污水都变成30%含量的草甘膦,我们还谢谢他们!不收他们一分钱排污费!”

刘在石这番话讲的颇为流畅,看样子是准备了许久的台本,也不知道接待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单位检察、领导视察。这番话在平时肯定博得了阵阵掌声,而现在,效果也不差,吴云这张靓两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真这么神奇?这也太夸张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真的不可能产生废水啊!”

“额……我不太懂,但是看样子确实很厉害的样子,难道真的不是他们……”

同来的环保局监察大队众人此时也频频点头,之前关于这套循环系统的数据模型,津药化工这方已经提供给过他们,从最开始的建厂审查开始,这套系统就在整个津港环保界赫赫有名,它的运转能效和实际效果是经过多方肯定的。

既然这套系统是真实有效的,那从常理来说,津药化工不可能还需要私自排污啊,难道之前的侦查方向都是错的?!

张靓心里也是一阵疑惑,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下意识的把希冀的目光投射到面前的男人身上,此刻这个男人却一直沉默着,对刘在石煽情的讲解无动于衷,没有附和赞同,但也没有提出质疑。

难道科长也信了?

这时,刘在石又拿出一个大红本出来,兴高采烈的捧到陈捷等人面前,“各位领导,这就是认证我们这项废水母液循环系统,由国家知识产权局发给我们津药化工的专利证明!”

陈捷拿过那本专利证书副本,捧着手里仔细察看,他不是法律专业人员,对知识产权法更是一窍不通,此时只知道这专利本捧起里沉甸甸的,看纸张也不像假冒的,难道是真的?

他虽然不懂,但作为这次联合执法组现场最大的领导,又不能露怯,众人还眼巴巴看着他,等着他对这本专利证书的评价呢。

“额……这个我看啊,这证书应该是真的……”

旁边的张靓看出他的窘迫,此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陈局长,你到底会不会看啊?”

陈捷对这位古灵精怪又青春靓丽的“相亲对象”是毫无办法,这张靓一下说穿了他心思,但他在众人面前又不能失了面子,只能冷哼一声道:“我看了下……这个盖的章印,确实是国家知识产权局的章,这个……肯定就是真的啦。”

“哈哈,这种萝卜章,如果陈局你就信了,你们西江分局也太粗枝大叶了吧。信不信,我明天就发个有联合国安理会章印的“好人证”给陈局你。”

“好,我们警方都是大老粗,那请张小姐,你告诉我们,这个证书是不是真的。”

张靓也不答话,笑着拿过那本专利证书,同时一手拿出手机,通过SOOPAT国际国内专利查询系统,输入证书编号查了起来,没一会儿,津药化工草甘膦废液处理系统的专利项目和认证马上就显示出来。

“喏,陈局,我查过了,是真的,怎么样,现在服不服我。”张靓把证书递还过去,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娇俏清丽的笑容,陈捷手上接过证书,而他心里有根弦,被这个笑容撩拨了起来。

这下见专利证书都是真的,此时联合执法组的众人对津药化工的污水处理能力是深信不疑了,这起水污染案以荆沙河出现大面积鱼类死亡事件开始,到后面检察院发现隐藏在金田村的柑桔林小屋中的排污池,再到抓到那个陈村长和开污水罐体车的司机,加上检验鉴定报告显示那林中小屋的排污池内,也是这种3%浓度的草甘膦。

原本都以为这条证据链明显指向津药化工,这次联合执法,开始都是抱着查封扣押的想法来的,结果这一趟下来,却没发现津药化工存在任何违规操作的情形,甚至还被这刘厂长好好炫耀了一把他的污水循环系统。

难道这趟扑空了?这津药化工真的是无辜的?

吴云凑到张睿明身旁,低声说道:“科长,你看,他们这系统真的有效,如果这样,他们还真没必要通过外部车辆偷运污水出去私排,那样对他们这种拥有能变废为宝的系统的企业来说,真的又危险、又没必要……”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七章 查封扣押

吴云怕自己讲的太直,引起张睿明反感,他停顿了一下,看张睿明神情,面前这英朗的民行科长神情却没有波澜,点头示意吴云继续讲下去。

“你看……要不我们马上去西江分局直接讯问那个偷排污水的罐车司机,突击审问他一番,我觉得很可能,那个司机欺骗了西江分局的办案民警,其实他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污水,并不关这个津药化工的事。”

张睿明默默听完吴云的陈述,他走到西江分局局长陈捷身边,低声问道:“那个司机的行踪,之前的装车、通行记录查过没有?”

陈捷答道:“那司机非常狡猾,反侦查手段熟练,这一年来他都是几块假*牌交替使用,视频探头和交警数据都查不清楚他那辆罐体车的通行轨迹,但他承认是从津药化工装载的污水母液,这点他一直没有变过,主要现在没有实物证据直接表明,这罐体车是从津药化工出来的,证据链就是缺了津药化工这关键的一环,我们警方也一直在想办法,如果今天不能在这里发现直接证据,那这案子很可能就走不到起诉那一步了。”

张睿明和陈捷两人之前斗得昏天暗地,此时却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商议着什么,现在看起来两人关系居然……颇为亲近。这突然的转变,看的旁边一些经历过金田村抓捕陈安和那一夜的民警,完全是瞠目结舌。

“……嗯,这样,我有办法。”张睿明压低声音和陈捷说完,抬头走到自信满满的刘在石面前。

“刘厂长,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张检请问。”刘在石此时正意气风发,在现在这情形下,他谅门外汉的张睿明也挑不出什么纰漏来。

“请问这套循环系统运作起来,每处理一吨废液的成本是多少?”

刘在石心里一惊,这检察官一问就问到了节骨眼上面,这套循环系统千好万好,安全性、转化率各方面都很好,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贵了”!

运转这套系统,各方面成本综合下来,一吨的废液要近3000多元的成本才能转化为几十公斤可以售卖的30%草甘膦水剂,而这些水剂只能卖个500元左右而已,完全覆盖不了成本,而如果把污水外包给别的正规的专业处理公司,按照国家要求的污水处理系统去处理一吨污水,那也要近2800元左右的处理费用,所以这条循环系统,也只是比正常排污处理节省几百元而已,而且这套设备又容易损耗……

所以,刘在石清楚,津药化工为了节省开支,经常不使用这套循环系统,也不外包有处理资质的正规公司,而是通过一些胆大心黑的个人老板,把这些污水按100元一吨的价格偷偷运出去,具体这些个人老板怎么处理,那就不关津药化工的事了,平均每运出一吨污水,津药化工可以节约2400元左右的处理成本,一年下来,这个总量数字可以上千万!在这样的巨大利益面前,从副厂长刘在石到董事长王英雄,怎么会不动心。

所以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额……这个成本问题,我要问下我们公司的专家技师……”刘在石心里连连叫苦,他又不敢直接回答出来处理一顿要这么多钱,那明显就会出现破绽。

“我来告诉你吧,根据你们公司14年这套系统上线时,对外宣传的数字是每吨污水处理成本是800元……”

听到张睿明这样一讲,这个数字明显是当年夸大的广告词啊!但此时,正好说出来真是太好不过了,没想到这个检察官做功课做的细致,那么久的数据都被翻了出来,却刚好被公司当年的广告词骗了。

刘在石赶紧附和道:“对,对……好像就是800元每吨左右的成本,比起一般公司2000多的处理费用,我们公司……”

没想到,张睿明此时又毫不客气的继续说道:“但是,经过我向苗瀚所长询问,再翻看你们公司之前在环保局的备案,联系之前你们这套系统的维护情况,我重新得出一个正确的成本价格,你们公司每运行这套系统处理一吨污水,成本要达到3458元以上,这还没有计算你们这套系统的损耗情况。”

“额……张检做事,真是细致,但是这个具体成本情况,请允许我们内部先讨论一下……”

“不需要了,我们在庭审前会申请第三方的评测机构介入,对你们的整个工艺流程进行公正客观的评测,在庭审中,这份评测也会作为一项证据提交审判庭。”

张睿明的话语并不宏亮,也没有刻意冰冷的威吓,但此时听在刘在石耳里,无异于五雷轰顶。

“张检……”

众人之前被刘在石一番忽悠,差点就信了这个老狐狸,还以为今天这一趟毫无收获,结果这位市检的检察官一番话下来,也不见如何恫吓威逼,只是简单几句言语,就吓得这个之前意气风发的刘厂长噤若寒蝉,完全不敢再使什么花招了。

“还有,你这个系统……”见张睿明还有话说,现在所有人纷纷凝神静听。

之见张睿明慢慢走到罐体面前,手指轻轻敲了敲一根大如巨蟒的导流管,过了半响,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转头对刘在石说道:“你这根管子,本就坏了的吧,刚刚在这套系统运作时,很多人出去后,我就发现,同样是在机器的发动颤动下,这两根导流管,一根在急剧的颤动,另一个却没有任何反应,估计其中有一根导流管早就被你们弃用了吧?”

“啊……”刘在石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另一根导流管在制药车间的时候,我就发现已经断掉了,现在是强行接上用来应付我们检察的而已。”陈捷在一旁,接着张睿明的话答道。

“那好,现在只要我们核算之前制药车间的生产记录,再根据这一条导流管的输水能力,我就不信在这减半的处理能力下,你们津药化工的污水处理记录可以和制药记录对的上!到时候我想问问刘厂长,这多出来的几千吨污水到底到哪里去了!?”

刘在石此时已经彻底哭丧着脸了,他还想辩解什么,张睿明却看都不看他,转过头来,对联合执法组的众人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有初步证据,可以证明津药化工在草甘膦生产过程中有违规违法行为,还请伍队带监察大队的兄弟们辛苦下,我们现在开始依法查封津药化工,从制药车间到污水处理区,相关的电脑,台帐,硬盘,统一扣押带回,特别注意一下循环系统的运行记录,这两台电脑就由我们市检察院带走详细核查,你看可以吗?伍队。”

这位环保局监察大队的伍队,此时已经彻底明白眼前这位看起来英气逼人的检察官,是真的要彻底把津药化工翻个底朝天,联系张睿明之前雷厉风行的言行,连这位环保局的领导,此时也不得不配合起张睿明的行动来。

“好,大家把查封扣押表拿出来,开始行动。”

随着一声令下,联合工作组的工作人员纷纷动起来,不一会儿,从操作车间到污水处理区,盖着环保局公章的查封封条就贴满了关键的设备仪器,一些能带走的电脑设备和硬盘贴上扣押单后就被拆卸下来。

“各位领导请先等下……各位领导,求求你们了。”

刘在石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不停贴条拆卸设备的执法人员苦苦哀求,然而在现在这局面下,没有人理睬这副厂长无谓的请求。

见形势不妙,刘在石转了几圈也毫无办法,他只有拿出手机,躲到一旁向王英雄汇报这里情况。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津药化工董事长王英雄痛骂了一顿“你他妈是头猪吗!?这才几个小时,你都拖不住?就是一头猪在现场,也会嗷嗷叫两声,不说了,我想别的办法,你现在就算抱住张睿明他们腿,死死拖住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拿走东西!”

王英雄没等刘在石回答,就唰的挂断了电话,刘在石心里虽然沮丧,但此时只能奋力一搏了,如果真让张睿明他们把这些设备都扣押走,难保不会被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对津药化工就是致命伤,而对刘在石个人,也是宣布了他职业生涯的终结,此时,只有死马当活马医医了。

刘在石大喊一声“哎呀。”马上就跪倒在陈捷旁边,一把抱住陈捷的大腿,“陈局长!陈局长!哎呀!我头疼的要命,你们一个同志推了我一把,我现在不行了啊!”

陈捷对这人浮夸的演技只感到可笑,刚准备叫几名民警把他抬开,此时一个电话却进来了,陈捷原本随意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神情却突然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捂住话筒,躲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张睿明没有注意这边情形,他还在奋力指挥查封扣押,现在一定要争取不留遗漏的做好搜查工作,如果今天没能在津药化工的制药现场这里,发现相关的直接证据,补上荆沙河水污染案里的关键一环,那这整个案子很可能将功亏一篑!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功亏一篑

“快点,张靓,来,快拿之前科长叫你带的试管,我来开阀门。”吴云这时快步走到装满了还未经循环系统处理的废水母液的二号罐体处,正要打开阀门,让张靓用试管收集一项关键的检材,以用作检验鉴定,这是之前张睿明在车上就吩咐俩人的最重要任务。

“来啦。“张靓快步走过去,一手从公文包里拿出提取检材的试管,正要从微微开启的阀门处提取废水母液时。

突然一阵高声的指令,让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都先停下!”

这突然的一声高喊,令全场执法组的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上动作,只见陈捷一手拿着电话,一边走到人群中间。

他神色冷酷,语气严肃的对所有人说道:“今天行动到此为止,不采取任何查封、扣押、冻结的形式,相关的调查报告,都请交由我们西江分局,我们再适时上报。”

“陈局,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停止行动?”张睿明最先反应过来,他急忙冲到陈捷面前,质疑他停止搜查的理由。

陈捷没有理会怒不可遏的张睿明,他目光忽视绕过面前愤怒的检察官,环视全场,指挥众人道:“我说了,所有人都给我停下,贴上去的封条都先撕掉,请大家迅速配合。”

西江分局的民警最先停手,环保局监察大队的人看了看他们领头的伍队,那伍队此时也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示意众人,把东西都放下。

整个气氛顿时变得古怪压抑起来,众人见领导发话,只能回头把之前贴好的封条撕下,原本准备抬走的电脑主机,此时也默默被放了回去。此时,整个联合执法组除了市检的张靓和吴云,其余人都开始默默把拆卸、查扣的设备、台帐慢慢放了回去。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原本躺在地上的刘在石赶紧爬起来,头如捣蒜一般向陈捷致谢,感谢这位铁面阎罗突然大发善心。

“什么意思?!陈捷!你想干什么?!”张睿明一脚把旁边的一个原料空桶踢飞,他眼睛简直要碰出火来,今天眼看就能完成前期取证,只要能封存这些证据回去,他有信心能把证据链上面最重要的一环给补上,而现在,这个陈捷居然要放弃这一切!?

见这名检察官雷霆暴怒,原本暗自窃喜的刘在石,此刻也躲到一旁,又紧张的关注着现场局势,生怕在张睿明的强硬要求下,联合执法组又开始动手查封起来。

直面张睿明的怒火,陈捷眉间一立,顿时两人间又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两个男人之间眼看争斗就要再起,但陈捷脸上火气只是一瞬,马上却又恢复了之前第一次相遇时的冷酷神情。

“张科长,这不怪我,你等下应该就明白了。”陈捷言语间似乎还有些沙哑的无奈。

“我明白什么?……”张睿明还没问完,他手机这时也响了起来,他原本不想接,刚准备滑到挂断键时,他瞄到了上面的来电号码。

是津港市检察长陆斌打过来的。

“陆检……”张睿明接通后,还没开口说话,陆斌的话就让他顿时心灰意冷。

“先听我讲,你现在在现场吧,工作停一下,具体时间等我通知,在我批准前,不再推进这起案子。”

“领导……这个我们马上就能……”

“不要再说了,执行命令!”陆斌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张睿明没有一丝辩驳的机会,他还想说什么,陆斌已经挂断了电话,

望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张睿明眼睛望向虚空,神情麻木,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为什么?连最支持他工作的陆检都……

陈捷嘴角上扬,此时分不清他是苦笑还是讥笑,“我说了吧,这不怪我……”

“好了,听我命令,继续把东西放回去,我们准备收队!”

众人默然应道,如画面倒放一般,原本拆卸下来的电脑硬盘又塞回了电脑主机里面,而原本背走的电脑主机此时又放回了原地,甚至连之前收上来的生产台帐,此时也放回了原处。

张睿明站在倒放的人群中间,一动不动,此时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拿出手机来,找到其中他一直称为“王叔”的那个人的号码。

拨通过去,他想问一个问题。一个昨晚在“沄韵阁”他没有问的问题——是什么样的欲望和力量,可以让一位他所曾经敬仰过的企业家,为了自己的蝇头私利,不惜毒害众生。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张睿明默然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

从津药化工出来时,张靓发泄着对陈捷的不满,甚至众人最后在津药化工大门口各自登车准备离开时,陈捷难得的放下面子,走过来试着和她打招呼告别,她却回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太可恶了!这些当官的,这陈捷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接了一个电话就这样突然翻脸!什么东西嘛!还什么“南州省十大法治人物”?!我看啊应该是“南州省十大无耻之徒!”真是气死我了!”

张靓拉开车门坐了上来,她依然对着陈捷骂骂咧咧的,一张满满胶原蛋白的脸上,此时嘴气的嘟起来,像个小笼包。

听到张靓骂最大的竞争对手陈捷,吴云此时心里乐开了花,连忙附和道:“对、对,我也觉得那个陈捷不是什么好人,真的是太冷酷无情了,谁做他女朋友才是可怜,一看就是那种在家里天天冷暴力的人,简直……”

张靓虽然嘴上说陈捷的不是,心里却对冷峻帅气的陈捷仍有好感,她没理吴云,转头向张睿明问道:“张检……现在我们怎么办,今天的搜查竟然什么结果都没拿到,下一步诉讼的证据链都不完备。”

张睿明此时正躺在副驾驶位上,整个人都躺倒在那里,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一脸迷茫的望着车顶棚,对张靓的话似乎没听到一般。

对他来说,这次搜查酝酿了近一个月,从整个案件的角度来说,这次几乎就是最后的收官之战。毕竟,在污染环境罪的案子中,收集证据远比抓捕犯罪嫌疑人更为重要,可以说污染环境案就是打证据、拼检验鉴定报告的死斗,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拳拳到肉的实战决斗,不像许多模棱两可的案件类型,有巨大的发挥空间。

污染环境案大部分都是铁案,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谁有证据,谁就能赢。

而今天,整个联合执法组简直是一败涂地,明明在最接近胜利的时候,却愕然而止,就像一辆马上抵达终点的赛马,却被人紧紧拉住了缰绳。

特别是张睿明还赌上了一份沉甸甸的亲情,为了这次的搜查,他不惜与张家世交王英雄翻脸,拂逆自己的父亲,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

结果却是换来今天这场彻底失败。

吴云难得看到这位民行科长如此失魂落魄,他发动起汽车,此时却不知道该往哪去,而现在张睿明这情况,他又不太好问,三人此时在这小小的警车中沉默起来响。

见张睿明心情不好,吴云、张靓两人都不太好说什么,过来半响,张靓想起一事,问吴云道:“对了,之前那个试管你收好没,这个回去马上就要送检……”

“什么试管!?”一直失魂落魄的张睿明猛的一下坐起,问道。

“就是之前,张检你安排我们收集的他们津药化工废水母液的取样样本啊,你忘了?”

吴云一边回答,一边把一根贴好标签的玻璃试管拿了出来,张睿明如获至宝般一般拿过那根试管,放在面前仔细察看。

“刚刚你们提取时,用执法记录仪全程摄像没有?”做事严谨的张睿明想到一个关键的程序问题,担心这好不容易得到关键样本提取程序违法,赶紧问道。

“当然啦,科长,你放心,我们都是按程序提取的。”

“好。”张睿明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怎么,前面陈捷叫所有人停手,你们怎么没听他的?”

“嗨!我们老大是张检你啊,那个陈捷我最讨厌了,随他多大的局长,反正管不到我头上,我一颗红心,只向着我们领导。”

“这马屁拍得好,我喜欢!以后每次见我都多说几遍。”张睿明开心的拍了拍吴云的肩膀,简直恨不得抱住吴云亲上一口。

这两人,一个拍的起劲,一个闻着直说香,张靓一翻白眼,鄙夷的看着这恶心的两人。

好了,张睿明顿时感觉精神又回来了,这次搜查能够带回这支检材,起码不是无功而返,心里终于好受点了。

“张检,我们现在去哪?”张靓问道。

张睿明望了望车外,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在这阴雨连绵的下午,车窗上已经蒙上厚厚的一层雾气,他手往前一指,突然豪气干云的说道:“走!我们回市检,找陆检兴师问罪去!”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合时宜

听到张睿明说要找市检一把手“兴师问罪”,一旁的吴云张靓笑的直不起腰。

“张检,你这个笑话真的好笑。”

两人笑了一会,却发现张睿明始终神情认真,看起来竟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科长,你不会真的是要去市检直接找检察长吧……?”

“怎么?你们以为我开玩笑?”

“不是,科长,我们都听说了,上次在常务会,陆检才帮出头,现在你因为这点小事就直接去找领导……我觉得陆检一直是一个很有原则的领导,他绝对是有他的苦衷……”

“开车吧,别废话。”张睿明懒得和这两个年轻人夹缠,让吴云赶紧出发,他想在陆斌在办公室时,赶紧找到他。

吴云没法,检察警车一脚油门下去,驶离了津药化工这个让联合执法组吃了个大瘪的地方。

回到津港市检察院,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张睿明下车就大步往行政楼大步走去,他一路虎虎生风,看起来真像是要找陆检麻烦的样子,吴云张靓两人怕这他惹事,赶紧跟在后面。

到了五楼陆检办公室门口,才发现陆斌下午不在市检,听办公室的人说,他是参加市政法委组织的省司法系统书画摄影展开幕式去了,张睿明问了下地址,就准备往那边去。

张靓这时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他,“科长,你去找陆检又能干什么?这次搜查是他叫停的?那他肯定也有理由啊,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去找领导,你准备干什么?找他要说法?”

连新人检察官张靓,都看出这时去陆斌那里不是明智之选,但张睿明此时却听不进去劝告,他必须要一个说法,为什么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只想把这个案子拿下,而陆检却把他心头这股热血给浇灭了。

“我有我理由,你别管。“张睿明抛下一句话,就一个人径直往书画摄影展的举办地——市图书馆去了,留下两人悻悻的站在原地。

…………

津港市图书馆是高大的圆贝型建筑,张睿明下车就往里走,刚走近大门,就看到台阶上,市政法委的领导和书画协会的会员们正在合影留念,在图书馆的前门台阶上满满当当站了五六排,陆斌就站在第一批的正中间,旁边一个估计是协会主席,所有人正对着面前几米处的摄影师露出笑容。

“好……调整。”

“三”

“二”

“一”

“O~K!”

等拍完合影,众会员纷纷互相握手告别,张睿明站在不远处,等着陆斌和众人一一打完招呼,他心情烦躁,此时只嫌陆斌交际太广,要逐一握手,估计要等十几分钟才可脱身。

其实,陆检之前在照相时就看到张睿明了,他不动声色,继续忙完自己眼前事情。过了十分钟,好不容易人群已经散开,各自离开,陆斌终于得空,他却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张睿明,却不说话,反而转身走上台阶,往图书馆里面去了。

张睿明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图书馆展厅,这座高大的轻钢建筑,设计的非常新颖,整体从远处看来,就像一颗津港市常见的圆贝,走到里面,才发现这样的设计下,阳光可以从正上方的玻璃天幕直到一楼展厅。再融合整体大面积光洁的大理石砖,使得这间展厅在此时阴雨的梅雨傍晚,依然汇集了璀璨天光,一幅幅展品依然明亮可鉴。

不知怎的,一见到陆斌那深邃的眼神,不怒自威的气场。张睿明那满腔的不满,已经慢慢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委屈。

陆斌什么也没说,慢慢渡步,微微昂首,欣赏墙上的作品。

张睿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每当在这位老检察长旁边,张睿明心里总有一丝被长辈耳提面命的感觉,毕竟当年是陆斌把他从偏远的宁丽县发掘出来,后来也是这老人给他公益诉讼这个新的方向。

“陆检……”按耐不住的张睿明,在身后忍不住开口。

陆斌却摆摆手,示意他噤声,他此时站在一副山水写意画前面,神情专注的欣赏着眼前这副作品。

张睿明顺着他眼光望过去,他不太懂画,更不懂国画,也只能跟着欣赏起来。看了两下,他实在看不懂,只能赶紧出声谈正事:“陆检,你知道我今天过来想问什么。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只要今天查封掉津药化工的制药车间,这次的案子证据链基本就全了,也就定了。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叫停你们?你是想问这个吧。”陆斌白了他一眼,带着重重的鼻音哼道。

张睿明还没答话,陆斌又把头转了过去,继续看画,原本负在身后的一只手此时在这副画上画了一个小圆,框出一个局部来。

“你看看这个小圆,里面是什么?”一直不出声的陆斌突然问道。

张睿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里面刚好框住的是一只生长在嶙峋崖壁上的腊月寒梅。

“额……这是一支梅花,傲雪寒梅?一般文人都这样说的吧,陆检……你意思是要我像这支寒梅一样,品质高洁?不屈寒冬?……”

陆斌白了他一眼,似乎嫌他话多。

“你再跟我退几步看。”陆斌说完,就带着张睿明后退了几步,张睿明不知道这深沉难测的市检一把手,此时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被老检察长带着站在离这副画两三米的地方,这副山水画本就是颇为大幅的手笔,宽近两米、长一米八的巨幅山水,之前站的太近,张睿明看的也不太上心,也就只看到那朵梅花,远景也没留意,这时站远再看那副画,全局尽收眼底,此时感觉完全不同。

陆斌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凌虚写意,在这幅气势磅礴的写意山水画上面虚画了个圆。此时,年过半百,发须斑白的老检察长,昂首挺胸,气宇轩昂,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你现在看到全局后,感觉完全不同了吧!”

“是的,完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虽然张睿明不太懂比例、框景、纵深这些专业术语,但站远后,他也看的出这副画——很辽阔,乱石嶙峋的崖涧,却在高僻的石壁上盛开着一朵梅花,此处锋锐的笔意到了旁边。却又透出生机来,在涓涓的溪水中,一群野鸭追逐嬉戏,互相交颈梳理羽毛,有几只作势要振羽欲飞,特别是其中一只幼凫轻轻卧在母凫身上,让人从嶙峋的寒意突然转化为生机的暖心。

他凭感觉答道:“陆检,我觉得这画,挺好的,很辽阔,感觉很大,一幅画都框不完这个景色的感觉……”

“算你蒙对了,这马远所画山石有个特点,他所用笔法虚实结合,使画面猛然产生了旷阔之感,哼!西方自文艺复兴后,才开始有计划的、有系统的运用透视手法,却不知我们中华先他们几百年,就已有这笔法,所以这全图颇为辽阔,构图宽厚,局部让人看起细微温煦,转换到全局时又有跳脱世外之感。”

张睿明听陆斌说的头头是道,感觉大有裨益,但他完全不明白这副画与他今天搜查津药化工被喊停的事有什么关系,刚想开口问,陆斌竟又自顾自提了一个问题出来。

“现在,你在看你之前看到的那支寒梅,此刻有什么感受?”

面对这虚虚实实的问话,张睿明简直要疯了,可毕竟是自己单位一把手,此时也不好反驳,只能略想一下,硬着头皮答道:“额,我没什么感觉啊……哦,不,好像又有一点感觉,什么感觉说不出,大概是感觉这支梅花在这副画里有点点不协调的地方。”

听到张睿明的回答,陆斌难得的露出的一丝笑意:“对,就是这种不协调的感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支梅花不合时宜!你看此时青山绿水,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在崖壁上却开着一枝寒冬腊梅!春天都来了,这梅花独自摆出一副傲视风雪的样子,这是要给谁看!?你看这整个大局,都是一团春暖花开时,梅雨新风后的美景,此时这朵不合时宜的梅花就是不和谐的缘由,就是有悖于大局的地方。”

听到这,张睿明冷汗直流。

陆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还是王英雄通过什么渠道,发动了他难以抵抗的力量?还是最近市场有什么波动?张睿明赶紧搜肠刮肚,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在公益诉讼中太悲天悯人,太容易被苦难的当事人所打动,导致钻牛角尖,整个视野都聚焦在如何应对诉讼这一块,而忽视了整个大局。

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他还不太明显,毕竟公诉科都是代表国家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提起刑事公诉,严格说起来并不代表那些被害人,这个时候,共情的心理还没有现在这么强烈,而一遇到公益诉讼,像之前的四中“毒跑道”案和南江集团案,无论是吴小琴、还是王援朝,当事人的悲惨遭遇,都会深深的影响张睿明的判断。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章 《梅石溪凫图》

“陆检,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最近津港市就要召开中国国际化工展览会了,这是我国最高规格的化工和石油展销会,津药化工又是南州省重要的化工制药厂……我只说到这里,具体事情你懂了吧?”

张睿明如醍醐灌顶般突然通彻,心头一片雪亮,为什么陆斌会突然喊停搜查、陈捷接到的又是谁的电话,所有的关窍一下在他头脑里连上了。

“明白了……”

“明白就好,到时什么时候继续推进工作,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陆检。”

“说起来,今天这次赏画……还不错吧,你学到什么没有?还有疑惑吗?”见张睿明终于明白事理了,陆斌神色也舒展开来,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

“陆检高明!真是让我茅塞顿开……”

“切!你小子少来!还茅塞顿开?你以为这画展是茅坑啊,是让你放屁的地方啊?!不会拍马屁就不要学别人,真的是……”

听到陆斌此时骂自己,张睿明总算松了口气,陆斌这种大领导,对不直接接触的人越客气,越亲切,那就代表之间的陌生感更强,隔阂越深,而越是熟悉的人,他说话才会不加修饰,直接出口。

“哼,说了这么半天,你知道这是谁的画吗?”陆斌又突然一问,可张睿明哪里懂这些,此时四处乱瞄,猛然发现画框下面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梅石溪凫图几个字,他顿时知道这副画的画名。再加上之前他听到陆斌提过一句“马远所画山石”,他灵机一动,立马答道:“额……这是马远的《梅石……溪凫图》。”

看出张睿明的小聪明,陆斌笑骂道:“你小子倒是会现学现卖,算你反应快。”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复刚才的生涩晦暗。

又赏了一阵书画,此时阳光黯淡下来,一看天色也已晚了,张睿明准备告辞。

“好了,回去吧,下周一天还要出发去周山男县扶贫,你早点回去收拾东西吧。”

“下周一?怎么这么快?不是要下周末吗?”

“反正最近你也没事了,早去早回,对了,你这次代表的是我们市检的脸面,在外面注意一言一行,维护我们市检察院的名誉和形象,特别是和别的单位接触的时候!”

“明白。”张睿明口上回答,心里却叫苦不迭,这次扶贫还是去这么远的周山,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那是不要想回了,这段时间,女儿只有辛苦妻子一人接送了。

“明白就好。”陆斌点了点头,对眼前爱将绝对服从的态度表示满意,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西江分局那边,好像是他们陈局长带队。”

…………

张靓今天晚上刚回到自己的单身公寓,还没开灯,就发现不太对劲,借着走廊射来的楼梯灯,她发现门口横七竖八的摆了两双鞋子,仔细一看款式,再联系今天日子,她顿时明白了。

“妈~爸~你们就别躲了,我都知道你们在了。”

“当当当!”随着灯光突然打开,张靓的爸妈头戴着喜庆的尖桶纸帽,一下子全跳了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爸,妈,我今年都过了三次生日了,一次农历、一次阳历,现在闰月也要过了么。”

“嗨!谁让你这孩子总是不回家,硬要一个人出来住,你妈是太想你了。”张爸适时的抱怨道。

“我都24岁了,好不好,你们能不能把我当个大人,我就是想自由才一个人搬出来住的,你们这样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我还怎么独立啊。”

张靓妈妈听到这就不开心了,她解下脖子上的大红丝巾,一脸嫌弃说道:“你也知道你是大人了啊,那怎么还不找个好点的男朋友?你以为我们不辛苦啊,我们也不想这样哩,主要你一个女孩子,硬是闹着要独立独立,可是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坏人么?你让我怎么放心?我说了,你要么早点嫁了,要不,我就让你爸爸早点退休,每天接送你上下班,等你安全到家再回去。”

“妈,你太夸张了吧,你们在这样,我这小房子的钥匙可就要还给我了啊……”张靓本来想抱怨妈妈小题大做的,可是想到自己上次在西江湖水月洞案子中,被一群当事人围堵了好几天,连家都不能回,那段时间简直天天以泪洗面。现在想起来,自己爸妈也是被那次事件给吓怕了。

“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孩子,我是真的不放心你,你要么住回来,要么早点嫁了,要么我这把老骨头就辛苦点,当你又重新读小学了,每天接送一下。”张父推了推眼镜,他本就老年得女,现在年近退休,所有一切都是想围着宝贝女儿转。

“哈哈,你们就这么想女儿嫁出去吗?既然你们这么担心,那女儿找个男人一起住,那你们是不是就放心了?”张靓嘴角一翘,想来个以退为进,微微笑道。

很快她就笑不出了。

“你还真敢现在就带男人回来了!!?”张妈一听张靓的话,马上就当了真,顿时炸开锅一般,立马在张靓的小公寓里翻箱倒柜起来。

“妈!妈!我开玩笑的!”张靓赶紧去劝阻,却实在拦不住比她自己更加容易大惊小怪的母亲。

“奇怪了啊,之前就翻过一遍了,没看到男人东西啊!你是不是把他东西藏起来了?还是这个男人住在附近?晚上才过来?”

“妈!根本不是这样!”

张妈翻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大事,回头一脸惊喜的问张靓道:“你说的这个男人是谁!?不会是上次你大伯介绍给你的那个陈局长!?是不是啊?”张妈一脸小女生的神情,此时顿时声音都不一样了。

“不是的,谁都可能!就是那个姓陈的不可能!”张靓突然发了脾气,让一旁的张靓爸妈完全摸不着头脑。

“怎么?上次相亲回来,你不是还说人家不错嘛,怎么突然又……?他欺负你啦?”

“不是啦,你们不懂的。”张靓一点都不想和父母解释陈捷今天突然停止搜查的事,她还在不满陈捷的中途放弃,她也不想对二老解释检察官的职责。

“到底怎么了嘛?”

“要不要和你大伯说一下?”

“说了,反正不会和他在一起,你们就不要管了。”

张靓说完捂着耳朵,借着进厨房帮爸妈倒水的时机,避开二老无休止的盘问。

见女儿这样子,二老猜到陈捷肯定有什么事惹的张靓不开心了,此时也不好再问什么,张靓刚走进厨房,就“哇塞”一声,惊喜的发现二老趁张靓回家前的这段时间,已经做好了满满的一桌饭菜,想念爸爸手艺的她,此时开心的把饭菜端了出来,准备一家三口好好的坐在一起吃个晚饭。

“爸,你辛苦了,我今天陪你喝一杯。”张靓乖巧的从冰箱里翻出了老爸最喜欢的泸州老窖,她从小就被父亲培养出了不错的酒量,性格里偶尔大大咧咧的豪爽也是拜父亲所赐。

“嘿,还是我女儿疼我,家里都时刻备着我爱的这口小酒。”张父眼睛笑开了花。

“看你那得意劲,我就没你那好福气咯,这女儿还是只对爸爸好,对妈……”

“妈,你看你,那是什么话咯,我哪里又对你不好了。”

张妈这时突然还真一抹眼泪,突然作势要哭了起来。

“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我到底怎么了我……”张靓一见这情形,一下子也慌了手脚,赶紧安慰母亲道。

“哎,我命不好,不怪你,真的。”

“怎么了妈,怎么吃的好好的,突然说这话来……”

张妈一边假意抹着眼泪,手却在桌子底下用力的捅了张父一下,张靓父亲突然会过神来,想起之前两人商议好的“计划”。他一放筷子,就对张靓叹气道:“额……是这样,今天下午,我和你妈出门,准备来替你过生日,走在我们那院子下面,刚好碰到我们隔壁那陈婶,那陈婶今天带了一条大金链子,足足有几两重我估计,她还抓着你妈说,这是她女婿买给她的……”

听到这,张靓大致猜到怎么回事了,对面陈婶是著名大嘴巴,她女儿嫁了一个什么上市公司的高管,整天挂在嘴上,每碰到一个人就要介绍她那宝贝女婿,还经常问张靓找好没有,张靓早听烦了,加上也想要过自由小世界,所以才搬了出来。

“嗨,妈,她说就随她说呗,你女儿还小,才不像她家那老姑娘呢。”

“你还小什么小!?我告诉你,你已经24了,按法律来说,已经是晚婚晚育年龄了,你还检察官呢,哼,这都不懂?!”

张靓对母亲这话只能啼笑皆非,她感叹道:“我之前哪有时间谈恋爱啊,刚毕业就到市检上班了,每天忙的死,又不像一般社会上面姑娘。”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表面兄弟

“我看你天天有时间发朋友圈啊,那怎么有时间了?还有,上次那个陈捷,我不管你为什么不喜欢,总之你必须先接触着,不准和以前一样随便就不理人家了。”

“对,对,我特意还在网上查了陈捷的信息,那是相当不错啊!年纪轻轻才30出头,已经是局长了,长得又好,高高大大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张爸也在一旁附和道。

“他条件是好,但是这个人……哎呀,工作上面的事,你不会懂的。”张靓抱着一个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

“奇怪了咯,你找他又不是为了工作的,找他是过日子的嘛,哪里还要管人家工作的咯,我不管,你必须主动联系对方,不能和以前一样,借口慢慢谈、慢慢谈的,就不理人家了,你要是再这样不找男朋友,我们老两口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我会接触他,可以了么?”张靓没办法,明白今天二老就是特意来兴师问罪的,她此时不服不行。

“我跟你讲,今天那个陈婶,最过分的是,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那把我气的啊!我真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张妈此时见张靓语气有所松动,马上就乘胜追击。

“怎么了?”张靓此时也起了疑惑,难道是什么非常难听的话?

“那陈婶说,你家女儿这么漂亮还不找男朋友?还出去住?是不是不喜欢男人啊?当时听完这话,我脸都青了!在院子里就和她吵了起来,我现在心里这口气还出不来呢!那死八婆真是可恨,还在院子里假惺惺的到处和别人讲!还说现在社会上这种好多,说这种女的,一到年纪大了,就会突然消失,和家里断绝来往,她说的绘声绘色,院子里好多人都信了,我在下面骂了好久,搞的我心里这火啊!我今天是根本睡不着了……”

“岂有此理!”张靓的火爆脾气也一下被点燃了,“老娘今天就要搞定那个陈捷!我还要发朋友圈!让这些讨厌的人全部都看的到,老娘有男朋友!”

…………

张睿明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脱鞋进去后,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一楼客厅里没有响起平常的电视声,家里静悄悄的。

“妈?”

张睿明走到客厅一看,却只父亲张擎苍坐在客厅的台灯下等自己,屋内烟雾萦绕,浓重的烟气仿佛有质量一般沉积在客厅里,令灯光都难以穿透。

看样子,妻子唐诗是受不了张擎苍在客厅大肆的吞云吐雾,带女儿早早就上楼去了。

“爸……”自从昨晚张睿明在“沄韵阁”拒绝了王英雄和父亲的请求后,这还是两父子第一次碰面,也是第一次试着交谈。

张擎苍不说话,他面前的烟灰缸里,有十多个烟蒂,张睿明可以想象老人独自在这里坐了多久。

“怎么,还在怪我没答应王英雄不查他们津药化工……?”张睿明把窗户拉开,试着让屋外的新鲜空气吹散屋内沉重的烟雾,他坐到张擎苍侧面的沙发上,今天是一个机会,总要和自己父亲说清楚,解开两父子之间的心结,顺便也打听一下王英雄的底线。

张擎苍把手头一丝烟蒂在烟灰缸里重重的掐灭,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怪你不帮王英雄,我怪的是你不帮你自己。”

“我哪有不帮自己?秉公执法就是在帮我自己,我分的很清的,爸,我不能为了我们家和王叔的交情,就轻易的放过这个案子,再说,上次你陪王叔来过我单位后,那天在家里,你不是都赞同的我的想法了吗。”

张擎苍摇了摇头,他久经世事,看的多了,对张睿明这种为了工作不顾一切的态度早就很不满了,可对于自己这个孩子,说是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也长这么大了,也不可能动手了,“之前,我同意你不帮王英雄,那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希望你在检察院这条路也有个好前程,不能因为王英雄的事影响你仕途,但是昨天情况不一样,王英雄他都愿意为了你的前途,把苗瀚都请出来了,人家这下是真有诚意的,那就完全不一样的,这是一条捷径啊,远比你现在这样熬出头,要快捷的多,你怎么就这样拒绝了呢?”

听出张擎苍还在因为昨天的事生气,张睿明敏锐的发现一个问题,父亲是不是还不知道今天搜查停止的事。

“爸,你别说了,其实我的态度对这起案子影响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今天的事你知道了么?”

“今天怎么了?我昨天回来后还没和英雄联系,你今天查出什么没?”

张睿明苦笑道:“还查什么啊,搜查进行到一半,就被紧急叫停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哦,什么情况?”张擎苍一下坐直问道。

张睿明把今天上午搜查的事简要和父亲讲了一遍,张擎苍听完后,神情严肃,他看起来本没有替王英雄开心,反而是皱眉道:“这样说来,应该是王英雄通过别的方面,对你们施加了压力……哎,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还是斗不过你王叔那只老狐狸的。”

“所以,你就不要再说昨天晚上的事了,在王叔他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个电话就能摆平的小啰啰,这下,津药化工应该能平稳IPO了,你应该开心了吧。”

张擎苍却唾了一口唾沫,一脸不悦的低声骂了一句,“我开心什么!?我是希望这个事情你能掌控在手里,好有资本去和王英雄谈价格,让他帮你牵线,给你提供政治资源!至于他那津药化工能不能IPO,又关我什么事咯!”

听到这,张睿明奇道:“不对啊,父亲,作晚在“沄韵阁”,我看你一脸为王英雄打抱不平的样子,你和他两个人又是今天这个送茶具,明天那个赠诗的,连“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都出来了,怎么现在又不关你的事了?”

“你……”张擎苍本来想说重话,但想了想,自己儿子是这样一个对人赤诚相待的性格,他根本不知道商海沉浮的险恶。

“你是这些年过的太简单了,没有在外面深入打拼过,看问题就只会表明,现在人都是讲究一个资源互换,哪里还跟你讲什么感情,再说,再好的朋友,能比得过自己儿子?昨晚我大部分的话,都是做样子给王英雄他们看的,我一直都是站在如何给你铺好路的立场上来行动,王英雄他也知道,上次我陪他去你单位找你,你拒绝后,他如何聪明的一个人,他就估计是你觉得价格低了,所以昨天才请出了苗市长,想最后好好和你谈一次。”

“所以,你们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昨晚那么多话都是说给王英雄听的?”

“傻孩子,社会上做事不就是这样半真半假,目标一致时,讲交情,利益相悖时,讲利益。当年要不是我本来在广西有自己的资源,答应成了分他一半,他王英雄会给我启动资金让我去广西接项目吗?朋友圈就是一个利益互换的场所,人情只是其中一项微不足道的筹码。我现在知道王英雄今天跟你来硬的后,我最担心的,不是他那公司怎么样,我担心的是你再没机会借助他的资源,甚至我担心你以后有什么事要从苗市长那里过的话,会被卡。”

“那应该不会,爸,我相信苗市长应该不是这种人,一名高级干部,不会因为这点事为难我的,而且,我一个小小检察官,能有什么事从他那里过……”

“希望吧……”张擎苍又点燃一根烟。

“对了,爸,你听说过中国国际化工展览会没有?”

“我知道啊,最近要在我们市召开,怎么?”

张睿明眼神一沉,“这个会要持续多久?什么时候结束?”

…………

张靓的大伯打电话给陈捷的时候,他还在市局指挥中心开会,在会上,他只瞄了一眼,就赶紧拿起手机低声接通。

“陈局,还在忙?”对方声音不冷不热。

“哦,老板,不忙不忙,请指示。”陈捷语气少见的颇为恭顺。

“没事,就是问下,张靓那姑娘和你接触的怎么样了?”

“哦,这个,还在接触,那姑娘很优秀,我会努力争取。”

“嗯,好,你晚上有空?”

陈捷脑海转了几个想法,很快领会了对方意图,马上答道:“我等下忙完,就约张姑娘,我会主动一点的,老板放心。”

“好,你先忙。”对方客气一下,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陈捷放下手机,准备继续开会,但思索一下,觉得还是先给张靓发一条微信,他和这姑娘相亲后还继续联系,主要还是看在张靓大伯的面子上,其实他对张靓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在西江分局对着自己一顿发作,今天中断搜查后,那姑娘又是一脸憎恶自己的神情,估计现在就算发过去信息,人家也不会回。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二章 高跟鞋

可刚刚人家大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自己今晚主动一点,还是约一下吧。想到这,陈捷编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等下有空吗?

果然,过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回复,陈捷正准备不想这事了,突然手机一阵振动,打开一看,两个字:有空。

其实,张靓这边远比陈捷还要紧张,之前,张妈妈见女儿终于想通了,愿意主动联系陈捷,简直是心花怒放,但她转念一想,马上又挡住张靓主动给陈捷发短信的手。

“妈,你干嘛呢?”

“傻,我们战略上要主动,战术上要被动,不能让你这样急匆匆的去约人家,还是让你大伯和陈捷说一下吧,让这小伙子主动约你。”

“大伯那么忙,你何必这种小事还麻烦人家。”

“这你不要管啦,听我的,而且,就算这男孩子主动发信息给你,你也不准回的太快了,必须过五分钟才回。”

“妈……你怎么这么懂。”

“哼,那当然,你妈当年也是……”

于是,这才有了之前陈捷会议上的那一幕,张靓见陈捷主动约自己等下见面,她过了几分钟才回复过去。

可这已经晚上8点多了,做什么都不太合适,两人用了许久才敲定了地点,找个电影院看晚场电影。

张靓花了十多分钟装扮了一番,平时很少穿高跟鞋也拿了出来,她甚至特意换了一件调整型的内衣,虽然一直没什么时间谈恋爱的她,对男人的了解却并不少。

爸妈陪着张靓走到了电影院门口,在张靓的强烈要求下,两老才十分不舍的准备离开,张妈本来还偷偷躲在电影院的广告立牌后面,想看看自己的准女婿陈捷到底怎么样,却被自己检察官女儿马上识破。

“好咯,好咯,我真的走了,不会偷看了,你赶紧过去把。”

“嗯,赶紧回家,你们两个呀,真的是,不要影响我发挥。”

在张靓的不停催促下,二老才离开。

可张靓站在选好的灯光角度下,等了十多分钟,这陈捷却还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这人怎么这样?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张靓按耐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到哪了?电影马上要开始了。”

“我已经到了C区停车场门口这里了,大概两分半就能到了。”陈捷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酷精准,完全不像张靓从他微信对话中脑补出来的关切语气。

“哦,那好吧……”张靓挂了电话,百无聊赖的望着电梯上来的方向。

陈捷此时正进入停车场,他选好位置,马上就要倒进去,此时一阵特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浑身一震,这是值班电话的铃声!

“陈局,红星路立交桥这里发生一起杀人事件,现场有两人死亡,目前……”

“好,我马上过来。”陈捷一边说完,一边一挂档位,“啾”车后轮在停车场的塑胶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一阵锐鸣,陈捷油门到底,飞的驶出停车场。

西江分局今天的值班领导并不是陈捷,但是他作为主官,此时必须第一时间到场,他一边驾车,一边通过电话布置案件处置,纷乱的思绪和信息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与时间,什么约会、相亲,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此时,电影院门口的张靓苦苦等到电影开场,陈捷都没有出现,她电话打过去,一直又在忙线。张靓气的一跺脚,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场。

这是一部外国的动作片,张靓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在男女关系上,她还挺细心,为了照顾陈捷口味,特意选了一部动作片,可这人,居然出现都不出现,电话现在还在忙线。张靓一个人乏味的坐在影厅里,无聊的望着屏幕上的人物打来打去,她环顾四周,看到前后左右都是一对对卿卿我我的男女,而看看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居然被别人放了一个大鸽子!?

她实在忍不住了,把爆米花一摔,站起身走出影厅。

陈捷!你给我等着!

张靓恨恨想着,一边往自己的电影院外走,一路上越想越气,自己一个女孩子,在电影院门口等了他半个小时,开场后又等了这么久,他居然说不来就不来了,关键是连电话都没一个!什么意思嘛。这种人,真和吴云说的一样,就算结婚了,肯定也是一个家庭冷暴力的混蛋!

高跟鞋踩在平滑的瓷砖上发出好听的叮当声,张靓回头看着商场的落地窗,欣赏自己今天的装扮。

嗯,这双鞋真好看,走起来也是款款生姿,今天头发前面刘海是不是太薄了?嗯,还是挺好看的,张靓欣赏了半天,然而一想到这样漂亮的自己,却竟然被男的放鸽子!?张靓一气,没注意看路,被一个小台阶一磕,一下摔了下去。

哎呀!张靓毕竟很少穿高跟,这下脚踝扭到了,她忍住痛,脱下一只谢察看,仔细一看,才短短几个小时,脚后跟也已经磨破了,后跟已经血淋淋的了,现在又扭到了,这下不能走路,她此时只有把另一只高跟鞋也脱了下来,一手拎着两只鞋,一手提着包,一双娇嫩的小脚隔着长袜踩在广场平滑的地板上,狼狈的挪到路边,准备叫车回家。

她觉得自己此刻傻透了,一个精心装扮的夜晚,是这样结局:被人戏弄,还摔到脚,最可气的是,放自己鸽子的人,是自己之前最讨厌的混蛋!

哼!还是不能心软,讨厌的人就要讨厌到底,此时虽然已经是晚上10点了,可对于津港这座沿海大都市来说,正是夜生活的开始,张靓站在这电影院的前坪广场这里,叫了十几分钟了,都还没叫到车。

她用打车软件下单,居然排到都排到半小时之后去了,津港这些人是什么鬼?难道晚上不睡觉的吗?张靓恨恨想到,自己这些年很少晚上出来,难得出来一次,结果遇上这种人!都怪那个陈捷!

怎么这么倒霉啊!还能更倒霉吗!?

此时一辆的士从前面路口驶过来,她赶紧挥手,远远就开始喊道:“的士司机!司机!”

走进才发现,那车上已经坐满,却没按下空车键,停都不停,一脚油门,加速从张靓面前驶过,溅起地上的点点污水,溅了她今天新穿的套裙一身。

啊!张靓眉头一挤,真是最倒霉的一天了,她马上就要哭出来,她拿出手机,准备向妈妈哭诉今天的遭遇,以后再也不要见这个陈捷了!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里一颤,瞬即反应过来,挂断电话,只穿着长袜,飞奔向那个男人。

然后张靓用自己的手包狠狠的砸向那人头上。

“陈捷!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么!?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像傻子一样多委屈么!”

陈捷却也不反抗,随着这姑娘手包用力砸在自己身上,眼里依旧是一副看白痴的神情。

“打够了吗?”

张靓狠狠说道:“没打够!自从那次在你们分局,后面在金田村,今天上午在津药化工,我起码有三次想打你了!现在还放我鸽子!我要一次打够。”

陈捷嘴角一撇,对这眼前这傲娇的姑娘是哭笑不得,前面他一接到杀人事件的警情,作为主管领导,马上赶往了现场,幸亏附近刚好有一组巡特警,反应及时,马上就抓获了嫌疑人,他到现场,组织完救治和善后工作,向市里汇报完情况。等忙完才发现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了。他本来准备回局里继续看看现场材料的,结果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忘了,他想了半天,才发现手机里一连串张靓的未接记录。本想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但毕竟放人家一个姑娘鸽子不太好,于是他试着碰运气的态度,就到电影院这边来看看。

刚好就碰到了提着高跟鞋、站在路边的张靓,见这姑娘一脸委屈要哭的神情,他心里一下也有点内疚,随她的粉拳不停落下。

等她打累了,陈捷终于有时间向她解释:“我今天是单位突然有点急事,所以……”

“不用解释了!我不听!以后反正也不会见面了。”张靓还在气头上,在她看来,一个男人可以在第一次约会就随便抛下你,那么以后只会更轻易的抛弃你!

陈捷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男人,在他的匮乏的情感经历里,男女之事就像简单的加减乘除,喜欢/不喜欢、接触/不接触、结婚/不结婚……一切都是简单的价值对比,他找女孩之前的考虑都是以直接的判断法计量: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她有什么资源可以归于我使用?和这个女孩结婚后,她能付出多少多少?我能付出多少多少?

一切都像计算般精准,一切都是交易,什么“情情爱爱”、“山盟海誓”、“世间真情”在陈捷这里完全没有概念。

毕竟,一位三十出头就能爬到分局局长的人,一个每天在刀光剑影中求生存的人,怎么去要求他还能被男女之间那点小清新、小温情所打动?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三章 FOX BAR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以一个既定的标准来寻找伴侣,张靓也是因为其大伯的原因而出现在陈捷的择偶范围内的。

这在常人看来颇为冰冷无情的爱情观,在陈捷这种一心仕途的圈子里面,其实却是一种颇为常见的选择。

张靓抱有的却是小女生的幻想,她喜欢陈捷高大的身材,冷俊的外表,不错的职业前景,但她更希望找到一个对她好、温柔体贴、又能给她惊喜和仪式感的男人。

而此刻,两人的世界在这一瞬间无限的接近了。

陈捷一把拉住张靓的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哎,哎,干什么?”身在半空的姑娘脸瞬间就红了,男人有力的双臂紧紧抱住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陈捷胸口的滚烫体温,张靓躺在他的怀中,抬头刚好可以看见陈捷轮廓分明的侧脸,俊秀的薄嘴唇,高挺的鼻间……张靓不觉看的痴了,此时才想起抗议来:“干什么!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不是在招的士吗?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好了。”陈捷少见的露出一丝淡笑,细薄的嘴唇抿成一个好看的弧线。

“我也不要你这样抱啊,快放我下来!别人都看着呢。”

陈捷却努了努嘴,眼神指向张靓那被血染透的脚后跟,淡淡的血迹都已经透出丝袜,看起来颇为可怜。“你已经走不了路了吧,我背你过去。”

陈捷说完,并不打算征求张靓意见,径直往自己车走去。

被公主抱的张检察官,此时简直想用手捂住脸,在人来人往的路口,被这样一名帅气的男人抱着,要是被熟人看到,自己……

张靓的绮想还没结束,她就被轻轻的放下了,“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陈捷把她放到副驾驶座上,转头自己也上车。

“想去哪里?”

听到这个问题,本来气的只想回家的张靓此时却犹豫起来,“这人真讨厌,可是终于才见面,马上就回去吗……”

“这里不能停太久,我们边走边决定去哪吧”

车辆发动起来,张靓靠在副驾驶头枕上,她把头偏过去,不敢看陈捷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人见面都没好事,可是一见到他心里又……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你想吃东西?还是回家?”

“我想喝酒!”张靓意外的豪爽。

陈捷再三回头,核对这姑娘的眼神,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忍不住笑道“哈哈,可以,我们是去找个地方喝酒吧,我知道……”

“去我公寓那边吧,我楼下有一个不错的小清吧。”张靓存了个心眼,虽然自己算是非常能喝的女孩,但是万一还是喝过头的话,自己家就在楼上,回家也很方便安全。

“到时,你怎么回去?”张靓这时问道。

“没事,我晚点叫司机过来。”

“哈,那就好。”张靓双掌交叉,虚握了下拳,捏的骨头轻响,一脸狞笑道:“那就好!等下可以肆无忌惮的放倒你了。”

“可以,放马过来吧。”

…………

陈捷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作为一名年轻有为的中层干部,所言所行一直都是按规章制度来的,开口就是同志,站着就是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随便一拍照就是领导视察的感觉,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已经渗透到他的言行里。

他虽然也去过不少私人沙龙,隐秘庄园之类的,但大都都是一些非富即贵的聚会场合,虽更加奢华高端,却没有这么年轻、时尚的感觉。

他已经快忘了自己还只是一名刚年过而立的“中青年”。

这家就叫FOX BAR的小清吧,装修的颇为工业风,进门就是一个仿旧的电话亭,红漆刷就,旁边还有几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子拿着手机不停自拍。沿着门进来,是一排的可乐机、点歌机、小游戏机,花花绿绿的。灯光很暗,高大的陈捷小心的跨过面前的长椅,随着张靓往里面走。

“老板,先来一打苦啤,你再问问这位小帅哥喜欢喝什么。”张靓熟门熟路的对吧台喊道。同时让陈捷来点他自己要的。

“额……我就和她一样吧。”陈捷瞟了一眼那满是奇怪名字的酒单,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这些年轻人的喜好是什么,也看不得那些名字代表什么意思,目前最不露怯的办法就是跟着张靓点一样的。

“再来一打苦啤?”金发的年轻调酒师问道。

“额……”陈捷犹豫起来。

“嗯,来两打再说吧,等下再加。”张靓笑着接口道,她心里想“别等下这两打就放倒这个陈局长了。”

又点了一些果盘零食,张靓带着陈捷越过喧闹的大厅,往楼上走,这座酒吧在大厦的一楼,二楼有个临街的露台,要更安静私密一些。

陈捷在上楼梯时,不小心撞到了头顶一块挡板。他有点尴尬的揉了一下,张靓看着直笑。

自从和这姑娘进来之后,总感觉自己与这氛围有点不合时宜,每天在会议、督查、办案几件事中无限循环的陈捷,很少有自己的生活,此时这色彩斑斓的夜生活面前,自己感觉全身都僵硬起来,手足无措的,完全不知怎么与这些年轻人沟通。

正想着,突然一阵微风吹来,陈捷刚习惯黑暗大厅的眼睛,被眼前明亮的一大串流光溢彩的灯带所点亮。

二楼露台是临街的半开放场所,一改大厅的工业风,头顶是灯带环绕,明亮如星,与夜空银河交相辉映,而低头旁边是一大片的绿植园艺,微风轻徐,清香袭来颇为沁人心脾。

这里隔绝了楼下的喧嚣,看着高楼大厦的夜景,听听旁边的虫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完美之处。

两人选了一个小桌,靠着颇有质感的木椅靠背,张靓此时终于感觉找回了自在感,一扫前面被这男人公主抱的“憋屈”,前面从陈捷车上下来时,她也是执意不让陈捷抱,扶都不用他扶,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挪上来的。

不能让眼前这男人觉得自己很容易得到。

酒很快就上来了,张靓不愧从小和张爸练出来的酒量,颇为豪爽的起开一瓶,对陈捷抛下一句:“先干为敬”,就喝完一瓶。

陈捷这下傻了眼,开始还以为叫两打酒叫太多了,可这看起来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提起一支,就一口干了,这怎么了的,难道今天会这被姑娘放倒?

他酒量本就一般,此时又不像他熟悉的场合,一般都说中国的酒文化博大精深,官场上也流传着各种关于酒的野狐禅,说什么“能喝三两喝半斤,这样的干部要表扬!能喝半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党放心!”

其实都是老黄历了,这些年政风整顿,公务员喝酒变成了最少见、最低级的错误,官场早就不是酒场了,特别是陈捷走上领导岗位后,基本上已经没人敢劝他酒,所以他根本没经过“酒精考验”,此时被张靓这气势一吓,心里打起鼓来。

“要不,还是给你换无酒精的饮料?”张靓看出他的犹豫,特意耻笑他道。

这话一激他,特别是这女孩子说的,瞬间陈捷就想,不喝不行了,陈捷学张靓样子,抄起起子,一把起开一瓶苦啤,一饮而尽。

咕噜。

陈捷差点没吐出来,他第一次喝这么干、这么苦的酒,而且这酒还是常温的,不像平时常喝的喜力青岛什么的冰啤顺口,喝多少都没太大感觉。这个就太闹心了,室温保存的,喝起来一点都不顺,苦味还留在唇间,强劲倒还是真强劲。

“陈局长,你慢点,这酒劲儿比较强,你不行就少喝点,要不要给你换了?”张靓话虽这么说,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慢,她说话间,又起开一瓶,娇媚一笑,昂头就是咕噜咕噜一瓶吹了。

陈捷本来受不了苦啤那个味,准备换别的。但他清楚听到张靓那句“你不行”?

……

什么!?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

于是陈捷跟着又是几瓶干下去。酒劲上头,看着张靓留在瓶口的唇印,心神都有点恍惚了。

两人喝了酒,才好说话,此时话匣子终于打开了,张靓完全不像一般认识不久的小女孩一样扭捏,大方的介绍自己。

张靓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家里条件一直挺好的,起码算个小康吧,而且家里出了一个大领导,她大伯在东江做大官,而她自己从小成绩就好,在津港大学毕业后,按照家里的规划,顺其自然的考入了津港市检,而且一进来就跟着张睿明,完成了毒跑道公益诉讼,更是在最后的庭审中,作为主力,直面成名许久的吴楷明大律师,并最终胜利逆转,算是在津港名噪一时。

而且这姑娘虽然不是很高挑,但长相颇为甜美,一笑起来,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加上一对小虎牙,很容易吸引年轻男孩的目光,从小到大,追求者一直没断过,连民行科的同事吴云,现在都还在死皮赖脸的天天跟着呢。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个故事

陈捷默默听面前的小美人说完,他对张靓的情况,之前就有所了解,现在听她说了一遍,在想起自己情况,心里一下有了对比。

“张检很优秀啊,条件这么好,我都不太敢和张检说话了。”

张靓笑着说道:“哪有,陈局,你说笑了。”

“别叫我陈局陈局的,感觉好奇怪,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张靓捂着嘴笑道:“其实我是觉得你之前给我的感觉就是一板一眼的,说话又不多,感觉很冷酷的样子,所以才不敢直呼你名字呢。”

“工作中是这样,公事公办嘛,你开始在我们指挥中心时不也一样,那样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开,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你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敢对我动手了吗。”陈捷此时无奈笑道,当时张靓冲上来那样子,活像一只小斗鸡,哪里有眼前这美淑女的影子。

“哼,我一般人还不动手,动手就找最大的官来”张靓轻笑道,转眼,她想起什么,收敛起笑意,问道:“不过……说真的啊,你到底是哪一年的?怎么感觉和你说话,像和长辈说话一样啊。”

“我履历网络上都搜的到啊,我是86年的,现在32了,我说话很老气吗?”

“嗯,有一点。”张靓想了一下,又说道:“主要你给人的气场太强了,让我根本想不到是跟一个比我只大7岁的人说话,只觉得是和领导说话。”

“哪有,我算什么领导,不过是服从组织安排,做一点事而已。”

“没呢,陈局长在工作中的样子说一不二,颇为霸气呢。”张靓说这话时,已经完全没有笑容了,她又想起今天上午那不快的一幕,津药化工那原本稳稳在手的证据,却因为陈捷停止搜查的命令,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心里一想起这事,顿时就不痛快起来,此时言语中也有了几分讥讽。

陈捷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怎么听不出张靓的话中之意来,但此时美人当头,他又不能失了体面,只能呐呐苦笑道:“没办法,不是我说一不二,而是服从上级指挥。”

“哦,这样说来,上次在你们分局指挥中心,也是有上级指挥你,让你不给我们市检提供证据视频了咯。”张靓又想起第一次和这人见面时的场景,不知不觉和陈捷,她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可每次工作中见面,两人都是针锋相对,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这是两人之前的心结,张靓想趁着今天喝酒后不错的气氛,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好了,今天我们就不聊这些了,之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算是我的错……”陈捷摆手求饶,对于之前那些事,他作为公安局长,和张靓他们站的角度不同,所采取的态度。方式当然不同,两家之间难免产生一些冲突。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吗?”张靓突然问道。

“记得,怎么了?”

“本来我是准备按家里安排,见了你一面后就不再联系的,但是那天我们科长来了后,你答应与我们市检联合执法,让我看到了你的正义感和奉献精神……可今天,说实话,上午那一幕,我对你很失望。”

陈捷听到这里,知道她讲的是在津药化工制药车间里,当时他按照市里的统一部署,在中国化工展览会期间,顾全大局,暂停案件调查的事。他知道张靓是一名很有正义感的检察官,此时跟她讲上面的这些弯弯绕绕,她肯定不能理解,也听不见去,所以,陈捷决定什么都不说,沉默的面对张靓的质疑。

风吹过,春天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温情,瞬间吹散。

见陈捷不回话,张靓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之前的质疑,她借着酒劲,说了一句气话:“我真的觉得,虽然……你比我们科长官大,但是,对这起案子上,对老百姓上,你真的不如他,他比你要坚决的多,你知道吗,他今天下午,为了你停止搜查的事,气冲冲的去找我们检察长论理,我怎么就没看到你,对这种错误的指令有一丝反抗呢……”

听到这里,陈捷眼皮猛的动了一下,他心里乱糟糟的有很多话想说,但都堵在胸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明白很多话不能说,不敢说,说真心话的时候太少太少,让他现在都不会怎么去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外人看他,意气风发,年轻干部,高大英俊,又能力非凡。都以为他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日子,但其中的苦涩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每天开不完的会,学习不完的精神,干不完的工作,千条万线,都扯着自己,任何一个决策都如履薄冰。做的多不是好事,做的多错的就越多,特别是他又是一名年轻的公安领导。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能不老成稳重么,如果轻松自在,他能到现在这个位置么关键是,他没有一个背景强大的出身,他父母都是工人,贫寒的家庭背景下,他是一路风雨,步步拼搏,才拼到了今天。

曾经为了节省电费,躲在公共厕所里读书,曾经为了学费,年少时就开始拾荒卖废物,被人打,被人追,他用了二十多年的努力,爬出自己的阶级,在环境复杂的津港市,他经历旁人难以想象的黑暗,才能换来现在这句“陈局长。”

而对于张靓口中那个三句不离口的张睿明,在几次接触后,打听过后,他其实挺羡慕张睿明的,张睿明父亲曾经有过污点,但还是给了张睿明旁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资源,可以让他毫无顾虑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大不了官场受阻后,他还能回家继承父业,或者做一名财富自由的律师。

但他不行,他家里连几亩薄田都没有,他回头没有退路、

所以,之前几次与津港市检的冲突,他就一直看不惯张睿明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子哥样,凭什么你就能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肆意运用法律和道德,来批判我们第一线民警的工作方法,空谈法律,就能解决掉这个王英雄吗?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就像《人民的名义》里面,前期的祁同伟,同样的出身,同样的上进心,同样的英雄主义,却被一个有着省部级岳父的侯亮平所鄙夷,所践踏,凭什么!

与祁同伟不同的是,他希望能恪守自己的底线,坚守自己的原则,不要被深渊所吞没,但事实有时……

陈捷眼睛通红,头痛欲裂,一张嘴就是一嘴酒气。

他却强抬起头,换回一贯的冷峻神情,对始终误解他的张靓说道:“我和你讲两个故事吧。”

“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张靓迎着他的目光对视。

“好,我开始讲了,以前有个小官,他管着一个小小小小的地方,有一次,他因为要准备指挥一次很大的行动,紧张得几天天睡不着觉,加上又风餐露宿,几天后满头黑发竟变成白发,只能用染发剂,理发师说他以后每月就必须去染一次,不然就会被人看出来。后来行动搞完了,完成的挺成功,但是对这个小官来说也没什么很大的影响,没升没降,也没表扬,日子平淡的过去,但是没多久,他看到新的一批晋职名单,里面就有一个县长,这个县长,之前因为要接待省长视察,紧张得几天睡不着觉,满头黑发变秃顶,他就这样顶着突然秃顶的头发,迎接考察,甚至还作为典型案例宣扬,而省长考察后,回去就将这个县长大肆表扬,看样子要以为重用。”

听到这,张靓想了一下,她气愤的答道:“我虽然一个女孩子,这么多年也自认为心理素质过硬,一个人看了鬼片就倒头便睡。如果因为领导要来视察就内心焦灼,甚至秃顶,天啊,我是决计不会的。领导来了也是对着稿子、念念文件,又不是对你念死刑判决的法官,怕个鸟啊。倒是之前那个小官,如果是为了工作,心忧焦虑白了头,那我还能理解。”

陈捷苦笑一下,这大约是平常人人与官场中人的区别。这小姑娘虽然也是公务员,但她一来初入职场,没想着怎么晋职晋级,二来,她一个女孩子,对仕途倒也没那么上心,这故事中的苦涩,她现在还理解不了。

“既然这样,那我也让你猜个谜语吧。”张靓突然说道。

“好啊。”

“一颗大树上层层叠叠坐着的猴子,上面的猴子往下看,看到的都是下面猴子的笑脸。下面的猴子往上看,看到的却是红通通的猴子屁股,你猜这说的是哪类人?”

陈捷苦笑道:“你这个,太明显了,不就是我们这一类人,你这个谜语,怎么连你自己都框进去了。”

“哈哈,我又不是当官的,我只是一名快乐的小检察,你才是猴子呢!”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最重要的安保任务

张靓莞尔一笑,她今天穿的淡蓝色套裙,妆容精致,这下笑起来,两个酒窝如两汪清泉,沁人心脾。

陈捷平时对于漂亮女孩没有什么概念,但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惊艳”这两个字,有了最好的定义,望着眼前丽人,他眼睛都有些迷了。

“……你好……美”陈捷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他摇了摇脑袋,想确认自己有没有醉。

但一个人想确认自己醉没醉时,那就代表这人已经醉了。

张靓脸颊上飞上两朵红晕,神志清醒,但她对刚刚陈捷这突然的一句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漂亮!”陈捷已经趴在桌上去了,他脸红如炭火,张靓从没想到之前每次都是一脸正经,冷酷犀利的那个陈局长,醉了之后是这样子。

“哼!知道就好!现在才发现吗!”张靓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害羞道:“真的吗?其实你也长的挺好看的……”

陈捷怔了一下,他望着眼前女孩,有种想去拥吻她的冲动,他眼眶有点泛红,深深的望着眼前姑娘。

张靓察觉到他眼神的炙热,这才发现自己的话太羞人了,她一下脸红,这时潮红的脸颊,让陈捷更心慌了。

两人之前因工作而产生的误会,正在慢慢消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莫名的情愫在两人间慢慢滋生。

“……”

“嗯,我继续讲下一个故事吧。”陈捷清咳一声,打破这半响的迷离。

“额,好,我听着呢。”

陈捷眼神望向右上方的虚空,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之前,在某个偏僻县城,有一名小警察,这个小县城很偏远,有背景的都不愿意来,分配到这里的基本一辈子也出不去。这个小警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但他还是很努力的完成工作,每次任务都冲在第一个,有天,上面来了一个很重要、很隐秘的任务,安保等级非常高。好像是一个首长要去县城附近的一个景点,在上级监督下,整个县局都行动起来,对整个线路进行详细全面的安检排查,每一个落脚点都排查了好几遍,唯一一个可能有问题的地方是一个厕所……”

听到这,张靓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你怎么这么恶心,是要讲什么笑话嘛?”

陈捷也跟着干笑了两声,没一会,他收敛起笑容,继续说道:“这个服务区的厕所位于首长去旅游景点的高速路上唯一一个服务区,当时县局局长怕第二天去景点的途中,领导有可能会在这个厕所里方便。于是那天,对这个厕所排查了几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是又担心在安保任务前一晚,万一有什么敌特分子等当天安检搞完后,晚上偷偷在这个厕所里面埋炸弹什么,如果第二天上午出事那就不得了!而且这个厕所,是领导途中唯一可能下车的点……”

“喂、喂、喂,你这个也太夸张了吧,而且好恶心。”张靓说完,就捂着嘴笑起来,眼睛皱起,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更夸张的都有,只是涉密的不好讲而已,听我讲完嘛。”

“好,好,你讲。”

“……于是,那个县局局长,就指示,要安排一名民警,当晚就住到这个厕所里面去,守一晚上。以防别人搞破坏。当时这个命令下来,这个凡事冲在前面的小警察第一个表示愿意去,经过一番政治审查后,当晚他就抱着一件大衣,带着一个凳子,在这个厕所里面守了一晚。第二天,首长的专车,经过这个厕所,却根本没有停,这个安保任务也顺利结束了,这个小警察继续工作,因为这个事情,被全局通报表扬,很快就被推荐,调往市局去了,这个守厕所的夜晚,成为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听完这个故事,两人都沉默下来,隔了许久,张靓才轻叹一口气。

“唉……这个,我怎么觉得很可悲。”张靓眼神已黯淡,她怜惜的望着眼前男人,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眼神完全不复以前的犀利,看起来……看起来仿佛一个委屈的孩子。

陈捷苦笑道:“哪里可悲了?按程序做事有什么可悲的,这个本来就是按照警保卫任务的要求做的,完全符合规范,国外更夸张的都有,奥巴马每次出国访问,他的粪便都要带走的呢,都是这样一个流程,这个事还远不到那个级别呢,而且那个厕所,当天晚上确实也是有危险可能性……这个一点都不可悲。”

陈捷说完,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下。

“没事了,反正那个小警察现在也混出头了嘛,来,为了那个小警察,我们干了。”张靓为了缓解这气氛,又起开两瓶酒来,递给陈捷一瓶,两人一碰杯,各自仰头喝完。

两人之后又喝了许久,直到凌晨,最后,张靓眼神迷离,但神志依旧清醒,而对面的陈捷早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喂喂喂,我可背不动你啊!喂!”张靓没想到这个堂堂的公安分局局长,居然被自己这小姑娘给这么轻易就放倒了。

她用力掐着这男人耳朵,试图叫醒他。

“唔……我睡下……别吵……”陈捷摆摆手,抱着一个空酒瓶就躺倒在清吧椅子上面。

“怎么这么重,像头猪一样……”张靓使出吃奶的劲,用力拉起陈捷肩膀,她想试着把陈捷扶起,想看看能不把他背走,却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这个高大的男人。

她翻出陈捷裤袋里的手机,想给他司机打个电话,却发现这公安专用的手机,她连解锁都解不了。

“啊!!!早知道这人这么没用,就不带他来这喝酒了。”张靓简直要疯掉了,现在怎么办?不可能真让他睡这吧,想了想,只能找男人来搬这头重的和猪样的家伙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准备给吴云那小子打电话,

等下……,自己不是在和这人约会了吗,如果叫吴云来,万一吴云吃起醋来,对这家伙做了什么手脚……

额……喝的微醺的张靓,此时脑补了十几集凶案侦探片,她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主意。

那打电话给谁呢?科长?

想起自己前段时间才帮张睿明把那个酒醉的美女背回家,现在也到了该科长报恩的时候了吧。

想到这,她拨通了张睿明的电话。

“嗯……怎么?这么晚干什么?”

张睿明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客气,旁边好像还有人声。

“额……科长,那个,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

“我和陈捷在这喝酒呢……但是他醉倒了,我背不动,上次你……”

仿佛生怕张靓提起上次的事一样,张睿明赶紧打断她的话道:“你和谁喝酒?”

“陈捷……”

张睿明终于明白意思了,他笑道:“他这个不最简单了嘛,他不是有司机吗,你这样,直接打电话给他们指挥中心,就告诉他们,陈捷在你这里,要他们派人来就是了。”

“这个,打110?不太好吧?报警电话啊。”

“嗨,公安平时这种警经常接,醉倒的行人也影响治安秩序嘛,何况还是他们局长,你打呗。”

张睿明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电话那边的张靓独自在风中凌乱……

“可恶!上次他叫我,我再晚都马上过去了,今天叫他,居然就这么打发我了!”

发觉被敷衍了的张靓,还是准备按张睿明之前提醒的,给110打了一个电话,她酒量虽好,但今晚实在是喝的太多了,也喝太久了,酒劲上头,她自己已经有点头晕了,语气也已经开始犯迷糊:“喂!110吗?我要报警!”

“你好,我们是西江分局指挥中心,请说。”

“你们局长陈捷现在在我手上……”

…………

接到“局长被绑架”的警情,出警民警很快到了“现场”,全副武装的民警却只看到一名小美女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局长,在搞清楚这个乌龙后,几人七手八脚的把这个高大的陈局长背上了警车。

准备关车门出发前,这名美女却喊住了出警的民警。

“你好,同志,能问一个问题吗?”张靓哈着酒气,她还有点小事情希望能问清楚。

出警的警官对面前这位局长身边身份不明的美女,态度非常之好。

“没事,请随便问”

“你们陈局长,以前最开始分配的时候,是不是分在偏远县城里面啊”

那民警不知道这美女问这干什么,但是还是回答道:“是啊,我们陈局当年是从宁丽县一步一步爬出来的,非常厉害呢。”

“哦,没什么了,麻烦你们送他回去了。”

张靓看着陈捷被他们送走后,自己回头把单结了,一手提着高跟鞋,另一只手提着最后一瓶酒,一个人走在凌晨空荡的街道,星光点点洒下,披在这个美女检察官的肩上。

宛若仙女。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仰头喝下一口酒,幽幽叹了口气。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升华革命友谊

张靓那个电话打的真不是时候,作为一个已婚男人,凌晨12点,被一个美女打电话到家里,把女儿、老婆都给吵醒了,当着妻女的面,这个电话怎么接都不对。

张睿明好不容易敷衍过去,挂了电话,刚准备关灯睡觉,此时却发现妻子唐诗正双手抱胸,气势凌人的望着自己。

“哪个啊?又是那个女孩?这么晚打电话来?”唐诗的声音冷冰冰的,明显有了意见。

“单位同事,她男朋友喝醉了,想要我去帮她背。”张睿明小声说道,一边轻轻拍了拍旁边重新睡着的女儿的背。

“呵,不错啊,又换人了,是不是真的同事啊?”

“不信,你把手机拿去看就是了。”张睿明有点不耐烦了,他把手机递了过去,他最不喜欢这种夫妻间层层审查的氛围,女人一过三十,仿佛有统一培训一般,纷纷选修起侦查课来,个个具备了敏锐的侦查意识与手段,对老公附近出现的一切异性都抱着高度的警惕性。

而凡事有因必有果,有阴就有阳,一些本就花心的男人被日益加强的监管逼出了更高明的反侦查意识与技术,夫妻两人之间就像一部日益精彩的谍战剧,而剧情的最后通常都是以离婚为结局的悲惨落幕。

大部分的婚姻都是以爱情开头,以转化为亲情而结尾,雄性荷尔蒙与多巴胺会分泌的愈来愈少,而房价、教育、医疗、会连同柴米油盐这些琐事会让婚纱照上的甜蜜笑容慢慢淡去。

张睿明不想这样,他一直奉行是夫妻间绝对的坦诚与忠诚。

而此刻,张睿明对这句话体会更深,现在唐诗又在怀疑自己,加上这起案子遇到瓶颈期,这让他感到很烦躁,突然有一瞬间,叶文的倩影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自从上次醉酒后,就一直没有叶文的消息了……”

这时唐诗一把从他手里把手机拿过去,真的翻看起他的通话记录和手机信息来,张睿明翻身拿过一本书,一页一页,随便看着,等着妻子检查完。

“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过了几分钟,见唐诗没翻出什么,张睿明调侃道。

“哼,这次算你过关,但以后,你那个小姑娘同事,你也不准私自和人联系。”

张睿明答应好,帮女儿盖好被子,转身把灯关了。

…………

周一一大早,众人在市政府门口集合,准备召开扶贫工作誓师大会,政法口的部门基本上都来齐了,司法局、法院、检察院、公安局。一大片制服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蔚为壮观,其中警服是最多的,警察数量本就是公务员里第一多的,张靓一边跟着张睿明列队等着领导讲话,一边小脑袋四处转着,打量着陈捷在哪里。

那天之后,陈捷就一直没打电话过来,张靓不知道是那局长对自己醉倒在一个姑娘家家的事感到颇为丢脸,还是工作太忙,她一直没等到陈捷的联系,作为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保持被动是她的天性,她当然也没有去主动联系陈捷。

即使她有点想念那晚吐露心声的大男孩。

“看什么呢?”张睿明回头瞟了一眼张靓。

“没看什么啊。”

“找你男朋友呢?喏,在前面呢,那么高一个鸵鸟脑袋你都看不到?”张睿明一边指着前面十几米地方一个穿警服的身影,一边说道。

“啊,哪呢?……”张靓循着张睿明的指示望去,真看到陈捷高高大大的背影,正领头站在一大队公安前面,果然是他,哎,等下,好像又中套路了。

“……哎呀,谁说是我男朋友了?!”

张靓一边说,一边几记粉拳砸在张睿明肩上。张睿明笑着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没一点领导架子,同事间经常互相开玩笑,民行科里气氛越来越融洽,相处时间久了,他也是越来越了解自己这个年轻的美女下属,张靓是典型的颜值控,又喜欢口是心非,现在这么紧张,再说,那天晚上都和陈捷喝成那样了,两人肯定是成了。

时间一到,几位市里的大领导出来,在主席台上讲了大段话,搞完扶贫动员,接着,陈捷等几位带队领导又到台上,做这次扶贫工作的表率发言,势要一举扭转对口贫苦地区的现状,将精准扶贫工作落到实处……

今天市里几个大媒体都来了,电视台的记者甚至用起了大型摇臂,摄像头在高空中对着人群,扫了几遍,长镜头一遍遍对着市里领导拉近拉远,几条横幅从市政府楼上铺下来,这次誓师动员会的规格甚高,气势颇为恢宏,一看是这阵仗,下面列队的各单位人员,人人都站的笔直,动都不敢动。

随着参与扶贫的全体工作组员,齐声喊完了口号,这次大会的流程算走完了,众人潮水般散开,按不同单位、不同地点,登上不同扶贫组的大巴。

见张靓还眼巴巴望着陈捷那边,张睿明拉了她一下,“怎么,要做“望夫石”啊?上车啦。”

张靓脸一红,跟着张睿明登上前往去男县的扶贫大巴。

这趟车是去男县的,检察院人少,和西江分局混着坐,车里熙熙攘攘,虽然知道这趟行程不会轻松,但是这新鲜的集体活动,还是让众人颇为兴奋,车厢里热热闹闹的,一些相熟的同志各种找着话题,谈天说地,让这俩扶贫大巴内的氛围内如同出游的旅游包车,

张睿明坐在张靓旁边,见小姑娘还在望着车窗外,四处探寻,他忍不住提前告诉她一个惊喜。

“对了,偷偷告诉你,你的陈局长也是去男县扶贫,他还是我们这扶贫组的组长。”

“真的!?”张靓此时一下欣喜起来,心里一开心,忘了掩饰自己情绪。

张睿明还没回答他,只见,一名身穿警服的高大身影,登上了这辆大巴,张睿明偷笑一下,知趣的拿好自己行李,坐到后排位置上去了,把张靓旁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哎……张检你去哪……”张靓还在回头问张睿明怎么了,此时就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高大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张检,你好。”陈捷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的对张靓说道。

“……好。”张靓本来就娇小,此刻抬头仰视面前这男人,感觉说话都珐生生的。

“我可以坐这么?”陈捷脸上神情冷峻,完全看不出是那天酒醉后吐露心声的大男孩。他问这句话时,似乎也没想经过张靓同意,自问自答般的把行李往架子上一放,自顾自坐在张靓旁边。

气氛这一下奇怪起来,张靓心里混合着不安、期待、愉悦、和一丝的紧张。他那天回去怎么样了?他还记得他自己说过什么吗?他对我印象怎么样?他怎么又这么冷酷了,难道因为在外面大庭广众下?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她外表看起来颇为镇定,心里已经暗潮涌动。

无数个问题在张靓脑海里浮现,但她怎么好主动和男方开口搭话,只能调整姿态,含额,挺胸,收腹。在陈捷旁边摆出一副芊芊淑女、岁月静好的样子。

完全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气势汹汹推搡陈捷的凶悍样。

车辆开动了,从津港市政府大院驶出,往目的地——偏远的“国家级贫困县”男县驶去。

张睿明坐在后面一排闭目养神,陈捷和张靓各怀心事的坐在一起,彼此都想找话题,但都呐呐的不敢开口。

随着车辆驶上高速公路,车厢里众人的喧嚣也安静下来。

还是陈捷道行浅,他趁着四周安静下来,轻轻对张靓说道:“张靓同志,那天你回去还好么?没影响你第二天工作吧?”

“什么同志、同志的,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一板一眼,还有,第二天是星期六啊!为什么星期六会影响工作啊!”张靓在心里吐完槽,还是嘴角含笑,用最淑女的口吻回答道。

“挺好的啊,陈局,你呢?”

“那天晚上,我有点失态,请你见谅,但是那天不好意思,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是我觉得,真诚是我们的友谊,请包容。”

张靓简直要吐血了,这是什么风格的话语,这人那天喝醉了远比现在正常啊,怎么现在一口全是这种时刻建设美好祖国的腔调。

陈捷生活中是一个非常自律,非常严谨的人,他的私人生活,社交圈也非常单纯,一直以来也是把政治学习摆在首位,加上爱情经历非常贫瘠,此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紧张的他,只能一边摆出冷酷平常的样子,一边苦苦搜索对女孩子该用的说话方式,在没有得到任何搜索结果的情况下,只能选择了自己最习惯、最不会出错的一套语言模式。

“我还好啊,你也没说什么啊,就讲了两个不错的故事呢,但是那天你喝了好多,你后来回去没事吧?”张靓眨巴眨巴大眼睛,试图把这次聊天扭转回正常频道。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男县兆林村

“额……还好,你觉得这次扶贫工作怎么样?”陈捷似乎不想回想那个被这姑娘喝翻的耻辱夜晚,找了个话题就准备盖过去,单这个转折转的颇为生硬,后面的张睿明听着,忍不住都快笑出声来。

张靓也被陈捷浓厚的六十年代老干部画风给搞晕了,她又不好表达出什么来,只能接着陈捷的话往下面说:“我觉得这次的扶贫工作……额,这个……很好,要……那个,多开展。”

张睿明被这两人充斥着六十年代的文艺气息的对话给彻底逗笑了,他身子向前,手搭在两人的座椅后靠上,笑着说道。

“两位,要不要把你们的革命友谊升华一下?在革命工作中并肩同行?”

突然出现的张睿明,让两人都吓了一小跳。

张靓反应了半天,才明白科长这是取笑自己呢,回头翻了个白眼回去。

“你好啊,张检,前面没注意你在后面啊,上次那事……”陈捷转头望向张睿明,见他神情自若,似乎没记恨自己上次中止搜查的事,他微一犹豫,就转身伸出手去。

“陈局,没事,我后面也知道什么情况,不是你的问题。”张睿明握住陈捷的手,之前在津药化工的事,本就不是两个人所能决定的,此时也大方的一笑泯恩仇。

“才几天不见,怎么,成我们检察院的家属了?”看着他和张靓的神情,刚握完手,张睿明就别有深意的笑道。

“争取、争取,还在努力中。”陈捷倒也大方,坦荡荡承认正在追求张靓的事。

张靓听到陈捷承认,心里一喜,脸上却是害羞的撇过头,假装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

见陈捷如此坦诚,张睿明心里给这陈局长点了个赞,现在很多人都是骑驴找马,一边明明有了发展对象,还一边接触着别的异性,都是不承认、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态度。像陈捷这样大方承认发展目标的,算是少数。

见陈捷挺实在的,张睿明也不想打扰两人“畅谈革命友谊”,聊了两句,自己就回头闭目养神去了,车外蓝天白云,今天倒意外是个不错的天气。

随着大巴越行越远,离津港是越来越远了,车窗外两侧景色渐渐有了起伏,从津港的平原丘陵渐渐转为周山山脉的崇山峻岭,点点白云漂浮,张睿渐渐睡去。

…………

“科长,我们到了。”

“额……”张睿明猛然惊醒,他睁开双眼,大巴车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下车一看,太阳西斜,照在一栋低矮的建筑上,一块木头牌子,上面依稀可辨几个字:兆林村文化室。

乌压压四十多个村民们坐在地上,望着张睿明这群稀奇的城里来客,麻木空洞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些穿着新潮,津港来的扶贫工作组组员。

村里干部向陈捷等扶贫队员介绍了一下这个村的情况:兆林村,地属南州省福市男县金洞乡,是这里的一个自然村。福市男县县,被国家列为扶贫开发重点县,也被国家确定为福市周山特困片区县之一,是公认的南州省脱贫攻坚难啃的“硬骨头”。而兆林村,则是帮扶贫困村名单中的一员。

张睿明对男县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去年,他去省检报到的时候,也是乘车经过男县,结果在车上遭遇一伙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幸亏当时同在车上的顾海识破了犯罪分子的伪装,两人合力把这伙人拦下,解救了被拐儿童,移交警方。

想起这段事,张睿明就想起顾海来,这个在省检短短共事过几个月的同事,狡黠能干,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也算是竞争对手,但彼此也是是互相钦佩。

现在,那个家伙,此时应该正忙着南江集团案的诉讼工作,张睿明心里默默算了下南江集团案的诉讼期限,应该过段时间就要正式开庭了,到时自己作为受害人,估计也要出庭。

正想着,一旁陈捷正对这次兆林村来的几十名村民发言,讲了几个想法和扶贫策略,张睿明站在一旁默默听着,陈捷讲的倒挺全面,什么坚持标本兼治,因户精准施策,什么强化产业扶贫措施、实行一对一帮扶……

这些车轱辘话讲了一套一套的,张睿明只是听听不说话,他心里暗自替陈捷着急,这扶贫是一项很复杂的大工程,对着这些村民说这么些话有谁会听?

而等陈捷讲到后面的具体措施,张睿明算是听懂了,他的扶贫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买小猪,送给村民们养,买作物幼苗,给村里种,然后拍照、填表、搞完宣传就走人。

台下村民各个没什么表示,在他们看来,这些城里来的干部,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给钱、给贫困户指标,陈捷还没说完,就有村民打断他道:“领导,我们就问关键的问题,你们能给帮忙贷款不?”

“贷款?”陈捷摸了摸没什么胡子的下巴,他知道之前根据政策,省里给许多精准扶贫对口贫困户发放了一大批无息、低息脱贫贷款,后来这个事变成摊着伸手就能拿的福利,很多贫困户从来没想过要还,也没想过要拿这钱去搞养殖、种植,甚至当天拿到的贷款,第二天就赌输掉的都有,反正你们要扶我,没钱了,你们还得贷给我,而且很多地方贫困户见贷款一次能贷几万,来钱快,弄的很多贫困户根本都不稀罕别的送树苗、送小猪之类的扶贫措施,觉得那都来钱慢,一心就想弄扶贫贷款。

所以今年省里布置扶贫工作,把贷款这项卡的很严,基本上个人很难批到,陈捷这时只能回答道:“老乡,这次扶贫工作,我们以帮助养殖业、种植业为主,贷款基本上……很难有了。”

“那搞个卵。”

“走走走,听到没,没贷款。”

兆林村的村民一听没贷款,一下子走了一大半的人了,只剩下十几个老年人,无所事事的留在现场,看这些扶贫组的新鲜事。

这下冷场后,陈捷一下子也讲不下,村支书见到这个情况,赶紧来圆场,说:“天色也不早了,各位津港的同志赶了一天路,也辛苦了,我们先到村里吃个晚饭,晚上再听陈组长指示。”

一向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陈捷面对这最麻烦的扶贫工作,此刻也是难掩尴尬的神色,只能点头道,扶贫组一些人随着村干部到村里去,准备吃晚饭。

村民也摆摆手,各自散了。

扶贫组一行十多号人,在村里一个定点的落脚点吃饭,张靓从小在城里长大,她从来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木架子上敷上泥浆、稻草搭成的土房子,更没想到,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有地方才刚通电,对于柴火灶台、旱厕这些东西,她更是完全无法忍受,刚到没半个小时。她就偷偷问张睿明什么时候能回去。

“嘿嘿,怎么,这么快就舍得抛下你男朋友回去了?”

“科长,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我从来没在乡下过过夜,这环境,我怎么生活啊,别说网络,我估计想洗个热水澡都难。”

“这你别问我,要问你的组长男朋友去,估计这一下,你还真不要想回去的事。”

听到张睿明这样说,张靓一下子泄了气,她拿出手机想给家里报个平安,才发现,这山里,电话都难得打出去。

“啊!太讨厌了!我这周还有几个新番没刷呢!!”

张睿明笑着看这城里姑娘在这呼天抢地,此时,村里招呼一声开饭了,张睿明拉着这姑娘围过去吃饭。

昏黄的灯光只能照到桌子的中间一片,再远一点的桌角就彻底陷入黑暗了,吃什么菜都看不清,张睿明打趣张靓,要她别夹到别人的鼻子。

“怎么这灯光这么暗啊,难道不能……”

张靓刚想抱怨,张睿明就阻挡住她的话头,他心里清楚,这种年收入不足2000元人民币的贫困户,每一度电都是宝贵的资源。说不定今天不是扶贫组定点到他们家,平时他们自己吃饭时,可能都是不开灯的。

吃的菜倒原汁原味,村里给扶贫组的借宿家庭,每户给了伙食费,要求他们招待好市里来的扶贫组,今天又是第一餐,居中一个大锅炖土鸡,浓香扑鼻,肉圆子、炒杂菜、红烧鱼、蒸红薯窝头、鸡蛋丝、芋头。摆了一大桌,香气四溢,就是卖相不好看,加上昏暗的灯光,黑不溜秋的,不知道煮的是什么。

张靓试着用低劣的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锅里的东西,黑黑的,滑滑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吃惯了城里精致的日式料理、法餐、西餐,突然让她吃这莫名其妙一大坨的东西,那简直还不如杀了她。

她放下筷子,准备晚上随便吃点带来的零食就打发这一顿算了,正准备离座,却被张睿明一下叫住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益诉讼与扶贫

“怎么,不想吃饭?”

“嗯……我不舒服,我不吃了。”

前面就一直观察她神情的张睿明,此时笑道:“我看你是嫌村里东西粗糙,所以不肯吃吧。”

“我说了……真的胃不舒服,张检你别管我了。”

“那你都动筷子了,吃一口再走吧,晚上山里冷,一口热的东西都不吃不行的,会饿的。”张睿明继续劝说道。

张靓小女孩脾气有点犯了,她最不喜欢别人逼她,她声音有些急促,“说了不吃就不吃!我就是饿死!都不会吃一口的。”

这话声音有点大了,全桌人都看着这边,气氛一下尴尬起来,张靓脾气一起,顿时就要离座出去。

张睿明知道这姑娘性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劝她只会适得其反,干脆不管了,夹了一个老山粑粑,转移话题,避免尴尬,问村长道:“哎呀,这个是男县特色菜吗?”

“是的,领导,这个全是粗粮磨得粉。”

“哦……”转移话题后,众人又专注自己眼前的饭菜,张睿明大口吃完饭,拿了一个碗,盛了一些饭菜,嘱咐村长,让他留在锅里热着,怕等下张靓会饿。

吃完饭,陈捷召集所有组员开会,张靓也不情愿的到了会场,会上陈捷一个人讲了一通,底下没几个人附和,本来这种扶贫工作,费力不讨好,大部分人都想着怎么应付上面的检查,早点交差了事,看到这村民也都个个是扶了多少年贫还扶不起的老油条,哪个还真想出头卖力来弄这事?

陈捷没办法,见没人响应,主动对众人介绍一旁的张睿明道:“这位是市检察院的张科长,此行也是我们的扶贫组副组长,大家听听他的意见。”

最开始,站在一旁的张睿明见陈捷把自己推了出来,先开玩笑道:“感谢陈局长,给我又封了一个官,升了几级,先谢谢咯。”

陈捷此时也不好意思,这个扶贫组本来就是跨部门临时性的组建了一下,包括组长,其实都没正式任命,他也是抱着想交出烫手山芋的想法,把张睿明给“请”了出来。

“张检,我们就不客套了,今天你也看到现场情况了,这边村民开口就是要贷款搞钱,对别的工作抵触情绪很大,我们张睿明检察官,在津港市检是专门负责公益诉讼这一块的,公益诉讼涉及方方面面,对于农村扶贫工作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是想请教我们张检,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张睿明心想这陈捷给自己戴高帽子戴的真是时候,把最麻烦的扶贫难题推给自己,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推诿的人,而且这次来男县兆林村,张睿明是真想做一点实事的。

“我想先问陈局一个问题?”

“你说?”

张睿明环顾四周,现在开会的都是组员,都是西江分局和市检、还有司法局的一些老同志,他开门见山道:“我们这里现在都是自己人,我们关上门来开会,这次的扶贫工作,我想问陈局,你是打算应付检查,把扶贫材料弄好,拍完照就走?还是准备扎根实地,正儿八经的解决当地贫困户的问题?”

“额……”见张睿明问的这么犀利,陈捷一时都不好怎么回答了,他是分局主管刑侦这块的局长,西江分局那边上次的案子都没跟进,但是上面又强行要求他实地来推进这次的精准扶贫,这是政治任务,根本没得商量的。但他自己其实有些想法,手头案子都搞不完,结果还要来这偏远的乡村,帮几户老百姓养猪、种菜。这不是……

陈捷心里有意见,又不能说,在现在这种大局势下面,只能服从,他心里不憋火是不可能的,他一心就是想早点搞完这事,应付完检察,早点回去办案。

“讲实话,当然是想速战速决,当然,如果能真的帮到老百姓,那也是最好的。”

“陈局,那我告诉你,不管你是想应付检查,还是真想搞,其实没区别的,都一样会很麻烦。”

“怎么会?”陈捷不解道。

“向你之前在村民面前说的,我听出你是想买一些小猪,给村民们养,然后作为养殖业扶贫,做材料,应付检查是吧?我想说的是,这些村民肯定等不到小猪长大,就会吃掉。”

“为什么?这里村民没那么蠢吧,现在又不是饥荒什么的,哪有这么搞的。”一些组员见张睿明无根无据的就把村民说的这么短视,几个老同志马上有了意见。

“就是啊,一般不都是这样扶贫吗?”

“我是赞同陈局意见,早点买完东西,发完,我们也好收工回家。”

张睿明见大家有了意见,他也不急着反驳,等众人说完自己想法,他才缓缓解释道:“不,村民们吃掉用来养的小猪,其实不是短视,而是聪明的选择。”

陈捷问道:“张检说话,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张睿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随手带包这个习惯,可以说是法律人的必修课,文书案牍,资料书籍,法律人的工作归根到底就是“说和写”,时刻带着公文包,随时拿出纸笔、翻找资料,查看文件,是成为一名优秀司法工作者的必经之路。

“我之前因为工作缘故,参加过一些公益行动,也进行过一些社会调查,主席讲过嘛,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之前察看过往的扶贫记录,刚刚听村长介绍,又对照了一些兆林的情况,我发现搞养生猪养殖,那基本是死路一条,我查了一下,去年津港市的生猪出栏情况,和市场需求情况,陈局长可能不知道,现在我国的生猪养殖业大部分都是亏损的,绝大部分都是靠补贴为生。”

对陈捷来说,他只是想找个途径能把这次扶贫蒙混过去,具体后面怎么样,那他真还不太关心,此时,见张睿明说的头头是道,他只能耐心听着。

“……猪养殖成本由物质和服务费用、人工成本构成。物质和服务费用主要包括仔猪费、饲料费、饲料加工费、水费、燃料动力费、医疗防疫费、死亡损失费、工具材料费、修理维护费、固定资产折旧等费用,这些名词讲出来就要这么久,何况真投钱进去,我可以说,帮一户搞生猪养殖,起码要投十多万,其中仔猪费、饲料费是影响生猪养殖成本的主要因素。人工成本看兆林村的情况,这些还比较少,但是因为最近环保的原因,这个地方,养猪,呵呵,那肯定拿不到多少补贴的,而且这还没算最大的风险——猪瘟疫,所以,既然养猪一定会亏损,那这些村民拿到小猪后,很快就会吃掉,这才是最有经济效益的方式。那样的话,我们这次扶贫,还没等到年底检查组下来检查,估计我们一走,就彻底失败了,到时,年底总结的时候,我们这个扶贫组,肯定不合格,按现在的扶贫文件问责机制,在座每一位,都要扣发绩效,人人担责。“

张睿明说完,周围一些之前有不同意见的老同志,此刻也服气了,但人人都担忧起来,现在的扶贫工作在年度考核中是重要项目。陈捷更是头疼,他作为领导,按现在的问责压力下,扶贫这一块对他的晋升简直拥有一票否决权,作为一名锐意进取的中层领导,他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落后步伐,要知道,公务员这条路,一步错,那就是步步错。一个阶段晋职晋级慢了一年,这辈子就慢一年,很多人就因为一些更小的事,一辈子就卡死在某个台阶上。

见养殖业搞不了,有人幽幽的说了一句:“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多买点树苗,搞种植业,年底只要树都活着,那应该就可以交差了吧。”

“嗯……种植业可以搞……”张睿明点了点头,众人见这副组长点了头,都神情欣慰,想到终于有个能年底交差的办法了,各自都欢欣鼓舞来,但张睿明马上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是,这个村子,都是山地,而且降雨量很大,没有没法建立排水沟……没有硬件设施排水,没有池塘等二次蓄水的设施,水利是最大问题,抗灾能力极差,不解决水利问题,种植业可能比养殖业风险更大!”

“那你说怎么搞嘛?”这下,扶贫组员大都泄了气,闷闷不乐坐在一旁,人人心不在焉,盘算着要是这次扶贫没搞好,对自己影响有多大。

“我建议,明天我们先走访,搞调查,然后用两天时间,选择方案,之后再想怎么办。先找好这次扶贫工作的方向。”

陈捷总结道:“我也同意张科长意见,我们先研究研究,明天分几组进户,挨家挨户搞调研,晚上开会统一方向。”

简单说了两句,陈捷就宣布散会,各人都回自己那简陋的临时居所休息去了,张靓却还坐在小板凳上,一言不发的生闷气。

陈捷远远看了她一眼,想过去问下她情况,这时却看见张睿明已经过去,他在原地想了一下,还是静静走开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复杂的调研

张睿明走到张靓身旁,蹲下安慰道:“怎么?想家了?还是生我气啊?”

张靓却埋头坐在那里,不开心的说道:“哎,科长,你说,我们读这么多书,经过层层选拔,终于当上人民检察官,手上负责的都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案子,可为什么,现在我们要沦落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讨论怎么养猪啊!”

听到这,张睿明也笑道:“是啊,我去年也搞过扶贫,也很苦,我知道的搞过扶贫的人,几乎都有你这个想法,现在全国公务员都忙着搞扶贫,很多关键岗位上的人都放下手头工作,钻进山里乡里,成天忙些养猪种树,这些以前根本不屑一顾的小事,很多贫困户还不乐意,这些政策搞的他们也不舒服,多了好多事,他们觉得还不如直接给钱,加上各地疯狂的级级督查检查、一票否决、文山会海,强压政策下,扶贫这项工作让很多人都抱怨连天。”

“是啊,是啊,就是的,真的太烦人了,我看了下要整的材料,每一户几乎都有一本书那么厚的材料要搞,想到我们的荆沙河污染案也是同样这么厚的案卷材料,但那是为了保护整个津港市的水源地,而这一整本扶贫材料,只是为了帮一户村民养猪!我这个心态真是……”张靓气的站起身来,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子,恨不得马上就回津港去。

张睿明却抬头看着山里幽静的黑夜,他想了一下,淡淡说道:“我也不想和你讲什么实现全面小康,发挥党员先锋模范性等等这些大政策、大道理,我说真心话,我觉得这个事,和我们公益诉讼是相通的,同样都是因为各种问题,导致的弱势群体受损,都是因为各种发展不平衡下面的结构性差异,不同的是,我们公益诉讼是后发后至,是问题发生后去解决的事,而扶贫,是在问题爆发前就解决问题,可以说同样都是为了公益,两者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是抱着学习和试验的态度来的,如果连这么复杂的农村问题,我们都能解决好了,我相信今后,我们在看新的问题,处理新的案子时,肯定有更深一层的体会,你说是不是?”

见科长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张靓也不好说什么,她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知道这姑娘心情不好,又饿着肚子,张睿明笑道:“对了,我替你留了饭菜在锅里,你去吃了吧。毕竟在人家村里,给人家那只土鸡一点面子好不好,人家都到锅里了,你都不吃它?走,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见张睿明说的好笑,张靓这下终于放下面子,点头答应了,她其实早就饿了,肚子咕咕咕叫着,这山里温度比外面冷的多,不吃点热的,还真挨不过去。

她把锅里的饭菜捧出来,原本口口声声“饿死都不吃”的张靓,一口下去。

“真香!”

…………

第二天清早,陈捷就准备把工作组分成几组,洒下去进行摸底调研,

现场,扶贫组把兆林村村民分成三组,扶贫组按各组情况领取了任务,也分成三个小组,各自研究各自的组员,村民们给予出以上回答配合。

比较有特色的是,村民被分成村妇女组和普通村民、贫困户组,每组的视角都不尽相同,普通村民代表的是徘徊贫困线附近的村民、贫困户组代表的最穷苦的一群人,而妇女一般都是留守妇女,代表的是出外打工后,留守的这群人。

三个村民组中,普通村民组最不配合,大部分人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贫困户指标和贷款,带队的陈捷问的头痛,当问到是否需要帮助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时,这些村民倒也是来者不拒。

而张睿明负责的是贫困户组,他这边调查对象还比较配合,对扶贫组的问题,基本上有问必答。

结果还真和张睿明昨晚预计的差不多,每个贫困村都有自己贫苦的最大缘由,兆林村最大的困境是水。兆林村的村民提到今年的情况:上半年水患,下半年又缺水,因为这些,“农田还得减产50%”,这些村民讲到这里,就像在讲一件最不起眼的事一样稀疏平常,包括谈到水利问题,吃水困难在现在,仍然如同灰蒙蒙的天空一样,笼罩住整个村落。在问到去年扶贫组为什么没解决吃水问题时,村民说兆林村经过去年的扶贫计划,就将治水方案上报上去了,计划建水渠来改变这种情况,但这么久了迟迟没有任何进展。

张睿明问问一位老人:“那现在你们饮用水问题怎么办?”

“有钱的去男县县城买,80元,只能买十立方,太贵了,来回运也麻烦,我们没钱的吃不起。”

张睿明又问:“那怎么办?难道你们不喝水了吗?村里没井水吗?”

老人麻木说道:“有井水,山上有几口井,但是那边水源有问题,一吃井水就浑身瘫倒,行动不得。”

张睿明问:“为什么?”

老人答:“不知道,水质的问题吧,后来我们从山上挖了一个水凹凹,缓解了部分上半年雨季用水的问题,但是下半年旱季,水还是很难,实在不行,就只有吃那井水,吃了在家里要瘫几天,去年有几个老人就这样瘫死了。”

老人说这话时,神情非常平静,仿佛说一件无足挂齿的平常小事一般,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一般,脸上全是麻木,让张睿明想起一种同样麻木的动物——羊。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挺沉重,这场景触及了他心里最痛苦的一个角落,让他想起去年办理的南江集团案,同样因为重金属污染,王援朝的骨痛症,他女儿的尿毒症,还有三河镇的难以计数的穷苦村民,这地狱般的场景难道在这里又重新出现了?

最基本的生存资源,水都如此难求,何况其他?

…………

问完自己负责的贫苦村民,张睿明这一组接近调研工作的尾声,扶贫组同村民共同讨论最想解决本村哪个问题的环节,当大家指出更想解决水治问题,也就是之前那位老人反映过的问题时,村长跳了出来,表示水治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张睿明等人疑惑问道:“这个问题,真的已经解决?刚刚村里老人还在说……”

之前看起来小心谨慎的村长此时神情认真道:“我们已经做了预算……就是只要等钱到县里,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那怎么,这个问题呼声这么高,你们真的已经把这个预算做上去了吗?要不要我们去县里问下?还是你们根本没有报上去?……”张睿明连珠炮似的发问,让这个畏畏缩缩的村长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起来,他把张睿明请到一旁,低声说道:“这个,你们市里的同志可能不了解我们当地情况,这兆林村的村民,各个老奸巨猾,他们说没解决,那是想再搞点事情出来,想再吃一波水利工程的钱,你们市里干部都是好人,容易被他们蒙蔽,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没事,我们也会向相关部门核实,到时如果县里财政有什么难处,这次我们津港司法系统,也筹措了一笔扶贫专项资金,到时……再说吧。”

张睿明说到扶贫资金时,他注意到这村长的喉咙动了一下,如同沙漠中干渴的旅人望见水源时的神态一般。

能问出“水”这个关键问题时,扶贫组的帮扶工作其实已经开展了一半,而最大的麻烦来自于各个方面的矛盾与掩盖。

去调研路上,乡领导一路跟随,在当地干部眼中,这群津港来的扶贫组,那就是天大的官了,可以上达天听。

张睿明中途随便拉住路过的一个村民,询问他的年收入情况如何时,乡领导马上靠了过来和那个村民说道:“这些是上面派下来帮你们脱贫的领导,这是问你人均年收入达到4000元没有?4000元,有没有!”

这名当地的乡领导,说这话时神情紧张,一直用眼神暗示对方,似乎生怕这村民多说什么,把问题急剧精炼起来,概括成最简单的“是,还是不是!”

在当地,3000元以上就达到脱贫线了,这个乡领导明显是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嗯嗯。”村民木然地点头,这位村民叫曾庆,脸上太阳穴处有一道长达一公分的疤痕。

而张睿明昨天才百度过的,从搜索引擎的主页上,关于兆林村的新闻通稿里,仍有去年扶贫组对兆林村,进行驻村帮扶,助力脱贫的新闻报道,而曾庆这个村民,在新闻上的配图里,他就是去年的贫苦典型。

一年过去了,又碰巧被扶贫组点中的他,再怎么样也“必须脱贫”了。

张睿明读过去年扶贫组在兆林村的扶贫报道,去年是东江市第一医院的扶贫工作组,他们带了全套先进的医疗设备,来到兆林村,帮助当地村民看病,新闻通稿说的很委婉,写扶贫组和当地群众打成一片,为兆林村民带来了最期盼的医疗服务,给村民最大的帮助……。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章 《驴得水》

可当张睿明深入了兆林村,且问到去年的扶贫情况时,村民们都是异口同声的抱怨。

“那些医生没用,没点用,就是看病,但是又不治病,检查出来有什么用,反正我也治不了。”这位慢性肾衰竭的老人,提到去年东江市第一医院的扶贫工作组时,还是一年怒气,他们宁愿不知道自己身上得了什么病,每天过的还开心一些,结果现在检查出来,真要治疗了,还是要去大医院,哪有那么多钱去治,还不如以前不知道,明天就这样过。

听到这,张睿明再对比上一期扶贫组所写的新闻时,他感同身受地领略到讽刺与沉重。

村里领导想要的是,多卖惨,多叫穷,好争取多一点的扶贫资金下来,而乡里干部希望的是,比去年的贫苦状况有好转,能让乡里在年终的扶贫情况这一项成绩中,拿一份漂亮的成绩单,为自己的仕途博一条好前程,而扶贫工作组为的是年底有成绩,能够接受纪委和组织的检查,也好交差。

而村里每一户居民的诉求也不相同,这小小的兆林村,扶贫工作如此复杂,可想而知,全国的农村工作有多难做。

张睿明这组调研工作做完后,他来到张靓负责的妇女组这边,看看她这边的情形,却意外发现三组村民组,对扶贫工作的要求方向完全不同,可以说是极端分化。

妇女组大多是年轻人,留守妇女居多,家里很多人都在外地打工,她们的诉求更多是与宅基地和补贴有关,至于水的事,她们似乎没那么关心。

“灾后补贴的时候,别人都10亩地补偿了1000元,我19亩才补贴1200元吧,还有最重要的。我还没有房子,我希望村里能帮我地找点批下来。”妇女组有一位村里的妇女,她在抱怨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有正视扶贫组员,她偏过头,眼睛看往右前方,那是条大路,通向山上。

张睿明听到一半,就明白她的主要诉求了,但是这妇女户口虽然迁进来了,她是寡妇,丈夫死之前就把唯一的宅基地给卖了,不管是根据当地的村约乡规,还是相关法律,她都没办法再批下宅基地,但她不管,为此闹了无数次,今天有抓住扶贫组来讲这事。

张睿明叹了口气,短短一天,就又这么多问题,每组的诉求还不一样,分歧之大超乎想象,估计这次扶贫想好点交差,那真的难了。

三组的极端分化,还表现在对村史的回忆上。这次有一个填报表需要村民描摹出村里20年间发生过的重大事项,并标出时间节点。其中妇女组对本村大事记记得尤为详细,且提到了另外两组,并没有提到的鸡瘟,对此,村长否认了这一说法,认为是个人养殖不当造成的大面积死亡。

惹得村里的养鸡大户周南,冲过来把提到这事的妇女臭骂了一顿,说她是泼脏水、下黑手,嫉妒周南的生意越做越大,想抹黑他肉鸡的销量。

“根本不是鸡瘟!”兆林村养鸡大户巩耀武大声向扶贫组表态。几年前,周南就开始在兆林村进行土鸡放养,至今已有五六年了。他的兆恒生态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也是扶贫组生计保护项目试点之一。

巩耀算半个当地人,镇守兆林村已有20个年头了。以前种药材,04年开始苗木繁育,13年转行养鸡。他在兆林村算是最有钱的人,此时财大气粗的他,指着妇女组的众人发了狠话。

“谁要是影响他生意!他和谁就没完!”

眼看就要再次炒起来,在众人制止下,这个小问题,马上跳了过去。

鸡瘟到底存不存在?现在已经很难查清,也没有太大意义,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填报表上的一环,居然都引得村里人大动干戈,仅仅因为担心自己的产业传出不好的历史。

“分成这样子三组,其实也是为了更能得到真相。”张睿明对组员说道,其实早已预测到会有这些混乱的情景,这是为了接近真相,没办法的办法,他理解陈捷。

而张靓偷偷和张睿明说,刚刚周南偷偷塞钱给她,要她们扶贫组帮忙申请绿色认证,被张靓狠狠的拒绝了。

与兆林村接受调研的村民们不一样,周南自己有车,微鼓的腹部围着保丽卡的皮带,笑起来有点像县里领导,志愿者这次过来,巩耀武从头到尾参与了项目,陪同了全程,不停跟在后面散水散烟,十分客气。

“希望自己能得到政府国家的关心,我其实,这个,鸡的销路不太好。”谈及到鸡,周南面露难色。

男县四面环山,路几乎都是为盘山公路,周边远离村庄,可以说都是穷乡僻壤,去年张睿明撞见的那起拐卖儿童案,他还记忆犹新,这连绵的周山山脉,给物流运输横添不少阻碍,导致外销是个最大的问题之二,仅此于水利问题,而周南养的是土鸡,鸡的品种偏中高端,当地人不会消费,内销也根本没人买,因为这些原因,周南的土鸡偶尔销售给男县的餐馆——当地名菜,男县烧鸡公,成了最大的需求商。

周南的鸡舍建在山上,一共八个,从山下抬头望去,占据着兆林好些个小山头。实地考察中,周南一说起他的土鸡,唾沫横飞,他这个全是“走地鸡”,一个周期下来,只喂纯苞谷,在地上、山里要足足跑满半年,百分百保证鸡肉的品质。

周南说道这里时,神秘兮兮的对着扶贫组组员说道:“外面那种肯德基、麦当劳那些,都是30天出栏的速生白羽鸡,那种白羽鸡长得很飞快,站不起来,动不了,简直是怪物,根本吃不得。”

张睿明笑道:“哦,这我倒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夸张?”

“那当然了,领导,而且,外面那些无良商贩,还在鸡出售前还要灌一批沙子增重,毫无诚信。”周南昂起头,气势鼓鼓,一副土老板特有的骄傲神情说道:“反正我不干这事。”

他请的养鸡工人,一个人一个月给1800元。“当地困难户,有时也请他们过来帮忙,一天给80,这已经算是很多的了。”周南坦言,去年扶贫组就找上他,提供养鸡贷款基金,让他带动村里的贫困户,基金贷款两年内无息归还。然而现状是完全不是之前想的那样,周南有自己的难处:“鸡棚花了50多万,政府补贴13多万,养鸡折损率是8%,现在还是亏损状态的,领导,还让我来带动人,我自己都快养不活自己了。”

在此之前,县畜牧局的培训课上,畜牧局请来了农业专家,为村里讲解养鸡技术培训班:如何让科学管理鸡舍,实施防疫,开拓笑了,周南听地很认真。

对比去年扶贫工作检查表的相关材料,张睿明他们这批的扶贫工作组,还要对去年的扶贫试点工程进行验收评价,一一对周南的土鸡养殖社各项指标进行打分。扶贫组众筹项目中心的一名项目专员指出周南的一个问题,药品不应该放在仓库,需要特殊隔离时。

周南回答的非常迅速:“好,马上处理。”

张睿明看着这带着乡干部气息的土老板,神情专注,专心于自己的事业,让他又燃起一点对这次扶贫工作的信心。

之前见塞钱给张靓没成功,周南又把张睿明拉到一边。

“领导,我就是想要申报绿色认证,看看销路会不会好一些。”周南说这话时,自动缩头缩首,看起来非常卑微。

交谈过程里,即使怀有痛点和包袱,张睿明明显能察觉周南思路清晰,意识开明。相较于其他的兆林村村民,一心一意沿袭传统的生产方式,只想在兆林村搞种植,在水利环境这么差的情况下,又有地形地质不利,多发天灾等因素的影响下,完全依赖于单一的农业生产,那基本就是一条死路,而要改变兆林村贫困现状,依托土鸡养殖业的发展,也许是一条还稍有机会的明路。

张睿明打定主意,准备好晚上开会时的讲话内容。

到晚上开会时,陈捷先将整个兆林村的基本情况介绍了一下:这村总共是200多村民,老人妇女为主,而这里生活的当地村民,全部以务农为主,他们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只有十几人,完全不像一般的农村,而且出去打工的都打不长久,因为觉得离孩子太远不好,家里还有老人,走不开,就回来了。但出去不回来的也有,少。在家乡,他们的全部收入,只来源于种田。

陈捷说到这,还提出一个问题:“对了,我还发现一个情况哦,我在这两天了,还没见到几个小孩,怎么这里没什么儿童吗?”

今天负责妇女组调研的张靓,此时默默说道:“我问过了,这里总共在村里的,只有13个小孩,1个老师,学校就是一个以前的猪圈,这个老师,我前面也和她聊了一下,她是属于特岗教师,而且是特岗教师里最难的一个,被分配到兆林这穷山坳里来,她说明年也一定要走,即使编制不要了,也必须走,这里实在呆不住了。”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一章 霸王硬上弓

张靓说完这个,幽幽的补充了一句:“如果她走了,这13个小孩就必须每天跨越20公里山路,去邻村的小学读书,那真的太难了,这简直就是电影《驴得水》里面的场景。”

有组员问道:“为什么这里不请个民办教师、或者聘用制教师啊?”

张睿明苦笑道:“如果连有编制的特岗教师都不愿意呆在这里,何况那些每月只有2000块钱的民办教师,这个问题的根本,是如何从县里请有编制的老师来,同时想办法提高老师待遇,留住现有的老师。”

说到这种涉及教育局的事,那完全不是扶贫组能掌控的,众人又都沉默下来。

张睿明在心里默默想到:低生育、低教育水平,这是一个族群走向衰亡的典型征兆。而教育是最有意义的投资,如果不改善兆林村的教育情况,这些孩子只会复制父母的老路,贫苦无助,在这穷山僻壤了却一生,永远不会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这次的扶贫工作,一定还要想办法,把这13个孩子的教育问题给解决了。

想到这,他站出来说道:“我有三个想法,我们这次既然来了,就应该争取把兆林村的关键问题给解决了。今天我跑了一天、问了一天、也听了一天。我归纳了我发现的几个主要方面问题:首先,是要解决兆林村的水利问题,这个是重中之重,我现在在负责荆沙河水污染的公益诉讼,所以我非常清楚,水这种我们平时在津港唾手可得的资源,对于兆林村这种贫困地区却是有多么的宝贵……”说到这,张睿明把今天关于兆林村用水情况和走访调研得到的消息同众人做了个汇报,特别提到了这兆林村山上水质有问题,去年还有几个老人因水质问题过世的事。

“……以我过去的经验来看,这里的地下室很可能不达标,甚至被重金属污染了,不能再通过打井取水,应该根据当地一年旱涝各半年的情况,建一批水窖、蓄水池,开拓水源,尽量避免使用地下水,而且之前我还得知,现在关于水利建设的问题,村民和村干部都各有各的说法。”张睿明说到这,他又把去年水利扶助立项的事说了一遍。

“听你这样讲,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到底男县政府有没有立项?是没批下来?还是真的是这些村民在重复申报?”听完张睿明的陈述,陈捷立马问道。

“这个简单,明天直接问县里就是了,如果已经立项,问下为什么没批下来,如果没立项,那我们就申报,实在县里没钱,我们就用这次筹措的扶贫资金,先帮兆林村把几个水窖、蓄水池建起来。”

这次扶贫工作组下来,不仅来了人,还筹措了800万的扶贫资金,这笔钱是整个津港市司法系统的捐款,就是用来解决兆林村的实际问题,而此刻,最迫切的就是水利问题。

“嗯,我觉得可以,而且他们村民本来就是主要靠种植收入,先解决水利问题也能提高他们产值。”

“我也同意,反正水窖和蓄水池,也花不了太多钱。”

扶贫组员对解决用水问题这一点似乎达成了共识。

“……我第二个提议,还是发展养殖业,靠周南这个村里唯一一个有规模养殖概念的人来拉动收入,那个周南的土鸡养殖社,我认为有潜力,我们以他为龙头,带动村里的养殖业,想办法开拓市场和渠道,昨天那土鸡我们都吃了嘛,味道很好啊,养殖业比起薄利多灾的种植业,更有市场和收益,为什么不能以这个为突破口呢?而且,我认为,只要帮周南解决了这个绿色认证的问题,把他的品牌效益打出来,再帮他修条直通鸡舍的小路,把运输搞好。就能解决村里发展养殖业和解决富余劳动力的问题。”

见又说到养殖业的问题上来,陈捷还记得昨天开会时,张睿明如何反驳自己的原话,此时他反问道:“张科长,昨天你才说过我的,说养殖业风险大,不考虑,但是今天你又说希望能发展土鸡养殖,张检,你这几下就让我看不懂了,昨天说不行的是你,今天说行的又是你,怎么,这事到你这讲出来,就不一样了?”

张睿明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笑着说道:“昨天,你所说的那个养殖业,只是简单的扔一些猪崽丢给这些村民,拍完照就准备拍屁股走人,而今天我说的这个养殖业,是建立在我们客观实情和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的。你也看了那个叫周南的人,他的土鸡养殖社你也去过,你觉得,我们扶植他一个这么愿意钻研养殖技术,有自己的专业鸡舍,有自己渠道的人,和昨天我们所打算丢一些猪崽给那些大字不识,防疫、出栏、接种什么都不懂的老人随他们去养,这两件事是一个概念吗?”

周南本来就属于陈捷今天负责的普通村民组里的一员,陈捷对周南的情况也很了解,确实这人是兆林村少见的有干劲、有主见、有能力的人,如果以他为起点,进行养殖业的普及,那确实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这个周南本来就不属于扶贫对象,他是兆林村最富有的几个人之一了,现在我们又给他投钱,这不是培养了一个大富翁吗?怎么确保他会先富带后富呢?就算他一个人吃饱喝足了,富得流油,但是这和村里其余的贫苦村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捷这番话,问的直接,但也问到了点子上,张靓在旁也不住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如果仅仅是扶植一个周南起来,对整个村的带动很有限,他一个人的土鸡养殖社和全村其他人并没有什么联系,最多也就是让村民去他那里打工而已,可这和让村民们自己富起来,关联并不大……”

张靓说到一半,看了看张睿明,就突然闭住了嘴,张靓对他越来越熟悉了,看张睿明神情就知道这人肯定已经心里有谱了,因为面对现在连绵不断的质疑声,张睿明脸色神色却一直很镇定,他一定准备好了对策,一直以来,越是对他质疑与批评的越多,这人最后的反击就会越加猛烈,这是张靓在研究张睿明的几次庭审后,总结出的最大规律。

张睿明最喜欢就是谋定而后动,率先丢出一些破绽或者一个主题,等对方全力进攻后,再突然反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我是这样想的,我会提供给周南的土鸡养殖社一个全套的扶助计划,但同时,这个计划里面,我也准备包含一个条件——对他的公司进行股份框架改制,改为村办企业,同时让他的公司和男县的一些企业联营,具体操作还请陈组长授权于我,让我来全权负责,对这个工作,我很有信心。”

张睿明说这话时,神情自信从容,陈捷当然知道张睿明是津港著名律师吴楷明的爱徒,他父亲也是津港商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一个村级企业的股份改革,对他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思考一番后,陈捷点头说道:“额……我认为这个可行,这件事就有劳张科长上心了。”

张睿明微笑点头,似乎已经胸有腹案。

“科长,你不是有三个想法吗?现在已经讲了两个了,还有一个是什么啊?”张靓此时问道。

张睿明心里却暗暗叫苦,陈捷作为正儿八经的扶贫组长,还没讲几句话,自己前面却讲了一大堆,风头全被自己抢过去了,特别还是在张靓面前,哪个男人不希望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好好展现自己的实力,喜欢被属下抢了风头?

“额,我那个还没想好,我们先听我们组长有什么想法,看陈局意见,毕竟我们也是民主集中制嘛,民主是每个人讲自己的意见,集中就是最后再交由我们组长决策嘛。”

陈捷脸上神情有些阴郁,他没有接过话头,只是淡淡说道:“还是请张检说完吧,我一直佩服张检深谋远虑,思虑超前,我唯张检“马首是瞻”。”

张睿明心里叫苦不迭,从这句“马首是瞻”里,明显就能听出陈捷对自己有了意见,他又不好摆上台面来讲,只能简略把自己第三个想法讲了一遍,就是希望能从扶贫资金中拿出一部分,专门从去从兆林村三个教育方面的难题进行补助,依次是:教师补助,学生的学杂费,伙食津贴。

张睿明明白,不管修水利,搞收入,那都是帮这些村民一时,真正能帮他们一世的,只有帮他们把孩子带出来。

而从小贫苦孩子出生的陈捷,听到张睿明谈到如何帮扶兆林村的教育问题时,神情终于有所触动,他眼神里似乎有什么神色划过,喉咙动了动,想补充什么,但却被一旁的张靓抢先道:“还是我们张检厉害,我开始就一直在想如何帮这些孩子,说真的,我都想留下来教这些孩子了,就是我脾气不好,让我来教的话,如果不听话,估计都会忍不住动手……”

张靓说到这里,作出一副很凶的样子,虚空挥了几下,可爱的样子,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所扶贫工作组定点的土砖房里难得有了些欢笑声,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

“……我就觉得我们张检的意见很好,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这次扶贫资金既然有这么多,那就应该用在点子上嘛,再说还有比教育更好的投资吗?我认为就应该多投些钱在这些孩子身上,最好连他们初中、高中、大学的钱都给他们准备……”

张睿明这时在旁补充道:“这个,我还是建议对扶贫资金的使用要慎重,我看我们的专项资金有800万,假如说拿出一部分来对水利和养殖业进行投入,剩下的一部分,运用几种组合模式的理财,一年的利息应该可以达到20万左右,而这笔钱,就基本能够覆盖教师补助,学生的学杂费,伙食津贴了,还能避免坐吃山空,能够比较持续的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教育扶持。”

“对对对!我说了!我们张检最厉害了!最帅了!”张靓完全不介意自己之前的话被张睿明打断,她此时正以崇拜的眼神望着张睿明,在她看来,这个从最开始的“毒跑道案”就一路带着自己的英俊检察官,如同自己的师父和榜样般,一直指引着自己,同时,这个榜样是永远正确的,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他都能想出解决的方法。

张靓那原本单纯尊敬的神情,在陈捷眼中却变了味,在他心里刻下一副难忘的画面,张靓正痴情而崇拜的望着张睿明。

“好,张检说的,我都没有意见。”陈捷心里一痛,此时回头对张睿明甩下淡淡的一句话,神情一冷,就再无表示。

张睿明心里一动,他知道这人平素颇为冷峻强势,平时在西江分局应该也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今天恐怕自己说的太多,喧宾夺主,触到了陈捷的“逆鳞”了。

他在余下的会议中,就没有再讲什么,静静聆听余人的想法和意见,大都是附和,自己再没多说一句话。

即使这样,张睿明也明显感到自己与陈捷之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隔阂。

张睿明一直深信一种观点,人与人之间是有一种看不见的磁场的,每个人与人交往时,磁场相同的人,终究会成为朋友,而磁场不对的人,再怎么勉强接触,只会适得其反。

而他对陈捷的感觉,简直就是磁极的两头,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针锋相对,经历过几次交手后,又几次和解,今天这点小矛盾,比起那晚在金田村的剑拔弩张,已经算是最平和的一次矛盾了。

会议最后,陈捷几乎是以张睿明的意见为主体,制定了一系列的扶贫举措,明天分工实行。

散会后,张睿明正准备离开,一个甜软糯糯的声音叫住了他,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在这穷乡僻壤的,除了他那美女检察官手下,还能有谁。

“麻烦张美女,注意下你身边的眼神,我还很年轻,还想多活一点日子,你没看到有些人的眼神都要杀了我了吗。”张睿明苦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一个科里的同事、还是因为这姑娘,实在是一个女孩子在这离家几百里的乡下,太寂寞了,这几天张睿明总是感觉这姑娘有事没事的跟着自己,没事就抓住自己聊天。这可害苦了张睿明,陈捷每次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散步时,陈捷那冷酷的眼神,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张睿明感觉已经万劫不复了。

张靓却毫不在意的说道:“张检,你陪我聊下嘛,我一个人在这里,都已经快烦死了,我想到一些事就很烦……”

“这些事……你就不能换个人聊?小姑娘,你现在可是有人盯着的了,你要是想玩什么套路,来什么欲擒故纵的招数,麻烦别拉上我,我可不掺和你们年轻人的卿卿我我。”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扯动眼角,示意张靓注意不远处,那个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正紧紧盯着两人的陈捷。

“科长,我就是因为这事烦……我才不想理他呢。”张靓小嘴一撇,故意不看像陈捷那边。

这两小口,到底又怎么了!?张睿明心里叫苦不迭,他最怕扯进这种桃色纠缠之中,可这姑奶奶现在看样子,是不找人说话不会罢休了,张睿明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走吧,陪你到村口散散步,有什么烦心事你就说呗。”

…………

兆林村,虽然是南州省有名的贫困村,在国务院都挂上号的。但这个村门却修的富丽堂皇。

大理石砌就的三门牌坊,高耸在村口,高十多米,宽八米的大牌坊,上面雕龙画凤,做工精致。下面洞开三门,最大的中门能过八排轮的大货车,这豪华的三门牌坊,津港许多富村都不舍得随便建,这个兆林村却建了,也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这让张睿明想起一些以前办过的案子,越是贫困乡、县,其中随意挪用、贪墨公款的发案率却远比一些经济强的地方高得多。

“张检,你别发呆了好不好,你说下为什么嘛?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我想了几天了,都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张靓用手在张睿明面前挥了挥,终于把他从神游中拉回来,之前张靓已经和他抱怨了半个小时的陈捷了,在这小姑娘看来,陈捷简直不可理喻,自从到这里之后,就几乎没主动找过她,神情看起来也是爱理不理的,让张靓简直要发疯,但是张靓一和别的男人接触,他那冷冷的眼神又跟了过来。

“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既然这么喜欢,就霸王硬上弓嘛。你们那天不是都喝的很开心嘛,他都醉成那样子了,怎么?你没下手?是不是觉得还是我们科里的吴云好些啊……哎呀。”

张睿明摸了摸被掐红了的手臂,这姑娘每次下手还真不轻,他笑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要杀人灭口啊”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小鸡小鸡》

“科长,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张靓跺了跺腿,涨红脸,一看真要发公主脾气了。

“好好好,你再说下那晚情形,我帮你分析下。”

“他就是和我说了那两个故事嘛,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反正醉了后,这段时间基本就不太理我了,我一个女孩子,总不能真要我主动去追求他吧,那可算什么事呀。”

张睿明沉默了一下,他并不了解陈捷这个人,如果是一般的男孩子,突然对一个女孩冷漠起来,无非是两种原因,一个是本来不太感兴趣,试了一下,女方给的反馈不够,马上就不主动联系了。还有一种,那就是情场高手的招数了,这种男人能明确评估女性对自己的兴趣值,能够在感情中一直把握主导位置,甚至这种冷漠,就是欲擒故纵的一种伎俩而已。但陈捷他……一个三十出头,就拼死拼活爬到分局局长这个位置的男人,不可能会是一个花太多心思在情场上的老手。

那么他是对张靓没有兴趣了?也是,人家毕竟起点这么高,找伴侣应该是瞄着资源去的,找个能够作为靠山的妻子,远比张靓这种咋咋呼呼的小女孩更为实际。

张睿明并不十分了解张靓的家庭情况,他凭借自己粗浅的恋爱经验,得出了陈捷对这姑娘已经没有兴趣的结论,但此时,又不好直接告诉张靓,怕打击到她……

没想到张靓自己却说道:“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不想追求我了?对我不感兴趣了?”

“嗯……可能吧……”见这姑娘自己说了出来,张睿明只能轻声附和道。

“啊!!!从来只有本姑娘甩人的!怎么能让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来甩我!不行!绝对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张睿明对一惊一乍的张靓已经习惯了,他不解问道。

“当然是努力去把这小子给追回来啊!等他彻底的爱上我,然后再狠狠的把他给甩掉!”

张睿明不理解现在这些年轻女孩的脑回路,他只能笑道:“人家都已经对你没兴趣了,你准备怎么去追求人家呢?人家可是堂堂西江分局局长,那可不是一个什么情窦初开的小男孩。”

小美女检察官这时却狐媚一笑,右手微张,手腕一扭,在虚空中抓了拳。

“你等着看吧,张检,我不会让这个陈捷逃出我的手掌心。”

…………

第二天一早,陈捷简单做了一下分工,张睿明负责联系周南,把昨天定好的扶植计划和股份改制合同预热一下,张睿明也正准备提前同村里和周南沟通一番,争取今天做个合同初稿出来。

没想到,才刚说出让周南和村里合办村办企业的想法,周南的眼神都发光了。

“张检!这个好啊,我早就想和村里一起搞了,我一个人这个压力实在太大了,万一一次鸡瘟,那我都扛不住了。”

“这次合作可不是让你来卸担子的啊,主要还是想发挥你的能力,把养殖业这块扛起来,如果真的融资成立村办企业,这个经理还是必须你来做,并且,你的原始设备和技术、场地、连同你这个人,都折算成股份入股!不让你吃亏!”

张睿明说的很有吸引力,周南当即就拍胸脯同意了,如果真以村办企业的模式改革,那对他面前这个前途未卜的小小养殖社来说,绝对是好事,既增强了风险抵御能力,又能扩大规模。早就听说这次的扶贫组下来,带了几百万的扶贫资金,如果能得到这样一笔巨款输血,那这个小小养殖社,瞬间就能翻身赶上县里那些大型农业公司。

“你也别高兴太早,这个计划还要得到村里的同意和集体表决,对于吸收就业人口,你有多大把握?”

听张睿明问到这个问题,周南有点犯难了,吸收就业人口说起来不难,不就是招入嘛。签个合同就进来了,但是养不活发不出工资怎么办?现在市场需求就这么大,这个养殖社招工完全是看需求量来的,根本养不活闲人。像现在这种情况,整个男县也就几家做烧鸡公的店子,一个月的需求量也就是几百只鸡,现在周南这几个人就完全能照应好这个养殖社,遇到旺季忙不赢的时候,无非按80元一天在村里请几个临时工就可以了,可是看这津港来的检察官口气,好像准备让自己再招几十个人似的。

周南想到这,马上换了一副表情,眼睛耷拉着,丧气的垂着头,哭丧着脸说道:“领导哎,不是我不想招人,只是,我们现在这个……只有这么大的市场,也只有这么大的劳动需求,招太多人,这个对村办企业以后的发展不好,也养不活啊……”

张睿明一眼看出他的小算盘,不等他说完,就直接说道:“这个市场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帮你算好了,你不是一直想搞绿色认证食品嘛?这个我们陈局昨天晚上已经帮你联系省里认证机构了,今天那个申请书应该都寄过去了,根据我们《南州省绿色企业认定评价方法》和《南州省绿色项目认定评价方法》,你这个养殖社,只要我们扩大规模,等方案里的新鸡舍建起来,我看啊,通过审核,应该没有问题的。”

“真的!?张检,那可太谢谢你和陈局了!那我无条件支持,这个改制我支持!就按村办企业改。”周南听到已经帮他申请绿色认证的消息,一下子欣喜不已,他脑海里马上打起算盘,只要通过绿色认证这道坎,他这个鸡就能进入最近的大城市——南州省省会福市,那可是百倍于男县的大市场啊!消费规模和水平那可不是男县那几家小小的店子可以比拟的!

周南简直可以想象自己今后作为一名身价千万的养鸡大亨时的样子了!只要销量和市场打开了,按现在百倍规模的扩张的话,别说这小小的兆林村两百多人口,就是再翻一倍都能吸纳了。

“张检,就是不知道这个改制什么时候进行?”

“你先和我一同去做村里工作吧,你先把你压箱底的技术和计划拿出来,做出一本像样点的计划书,我拿着去村民大会上,替你说两句,村委会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好,张检,你可是我的贵人啊,本来我都当心我这小养殖社,今年都挺不过去了,结果,你这次可真是救了我啊。”

“你好好准备吧,我可不是白来的,我还指望你帮村里几十号人脱贫呢,你到时可得当好经理啊!”

…………

搞定自己手头的事,张睿明挥手让千恩万谢的周南先回去,他回头往村委会走,之前改制周南土鸡养殖社的事,还只是稍微透了风,现在还的再去好好调研一下。

经过村口小学时,张睿明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所吸引了,他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走近这个猪圈改成的“小学”。

不身临其境,很难想象这座可能是整个南州省最简陋的小学到底有多寒酸,这小学的校舍本就是一个老旧的猪圈改成,在四面透风的土砖上盖上几大块石棉瓦,在用报纸堵上一些大风眼,一块边缘残破的黑板斜靠墙摆在地上,这就是教室了。

而更触目惊心的是,这13个孩子一直只有一名前年招进来的特岗老师,这名叫陈雪的老师,自己也才刚毕业两年,年纪才23岁,在张睿明他们眼里,也还只是个刚踏入社会的“孩子”。

虽然这个“兆林中心小学”只有小雪她一个人,但她每天都没含糊,备课,做教案,批作业,搞考试,体育课、音乐课,按县教委的要求,一样不少。甚至连升旗都坚持了下来,张睿明刚来的第二天,就有幸见识了全省最简陋也最感人的一次升旗。

那天早上,还下着连绵的小雨,张睿明当时还不知道这个简陋的猪圈是一所学校,正站在门口,早起,准备伸个懒腰散散步,却看到一个姑娘领着一排十几个孩子正神情肃穆的面对一根光秃秃的旗杆站着,张睿明当时觉得奇怪,就准备上前询问,却突然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扛着一面红旗,从路口一步一步,认真的踢着不标准的正步走来。

等走进一点,这半大孩子肩上扛着的“红旗”有点奇怪,显得非常粗糙,连线缝都不太直,仔细一看,那红旗竟就是在一块大红布上,用金线手工缝上几颗星星,而那个半大的孩子,穿着一件明显大几个尺码的85式旧军装,不知道是他家里哪个大人给他的,但他脸上神情却不逊于天*安门国旗班的战士。

即使只是在这样简陋的小水泥坪上,他全神贯注,如同真正在万人的大广场上,他一步一步,因为年纪小,力气不够,他的正步踢得有点歪歪扭扭,可张睿明看的出他一张小脸都板的通红,脸上的肌肉纠成小小的几条褶皱,他是一名真正的国旗手!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随着,“国旗手”把手里的红旗绑在旗杆上,红旗渐渐升起,那姑娘带着那十几个孩子,用自己的声音,唱出了国歌,在这个南州省最穷苦的乡村小学,升起了一面国旗。

张睿明眼眶一热,当即就立正站直,陪同这些兆林村的孩子们升旗。

那次升旗,成为他最难忘的一次升旗仪式。

张睿明后来去这小学去了几次,每次都感到震惊和感动,但他总隐隐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这里孩子和那位小雪老师都过的太苦、太沉重了,张睿明几乎没看过她们笑过,

但现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笑声,有谁来了么?

再走进一点,音乐的旋律传到张睿明的耳朵里,有人正用手机放歌呢,而且仔细一听,放的好像还不是什么儿歌,旋律颇为动感,张睿明仔细听歌词,好像居然唱的是什么……

“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咕咕day

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咕咕day

公鸡公鸡公鸡公鸡喔喔喔喔喔

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咕咕day……”

这不是那个什么叫《小鸡小鸡》的网络歌曲吗?张睿明曾经陪女儿萱萱听过太多洗脑歌,没想到居然在乡村里又与这口水歌不期而遇了。

没想到这小雪老师还挺有趣?

张睿明童心骤起,他走到旁边,悄悄蹲在教室四处透风的围墙旁边,从老猪圈的缝隙中往教室里面望去,正看到十多个学生正随着这首《小鸡小鸡》手舞足蹈跳着韵律操,而最前面领舞的女孩居然是……

张靓!?

年轻的美女检察官,此时上身正穿着一件青春校园风的针织开领衫,下穿一条红黑格子短裙,脚上的黑色过膝长袜带点小小的俏皮,正散发出一股独有的青春活力,领着一群孩子开心的跳着韵律操。

张睿明还是第一次见这些孩子这么开心,不管男孩女孩都开心的跟着张靓学着小鸡的动作,咯咯模仿小鸡姿态,活蹦乱跳着,笑着,几个小孩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甚至连平时看起来颇为安静,脸上总是一脸沉重的特岗教师陈雪,此时也一脸笑意跟着节奏勉力跳着

“不错啊,带这姑娘来算是带对了。”张睿明没想到张靓还有这样的亲和力,与孩子们马上就打成一片,也只有这时候,张睿明才感觉这些兆林村的学生们,孩子们的天性终于释放出来,不再是之前那苦大仇深的模样。

张睿明躲在一边看了一会,唏嘘了一阵就准备悄悄离开,一转身却看到陈捷正蹲在另外一边,也正“偷偷窥视”着教室里面的欢乐氛围。

两个猥琐的“偷窥男”此时眼神一对,各自脸上都是一阵尴尬的神情,马上都指着对方,对对方这种“卑鄙龌龊”的行经表示谴责。

张睿明反应机敏,马上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怕两人的突然出现打扰了里面孩子们难得的笑容。

张睿明慢慢移了过来,一把搂住陈捷肩膀,他之前注意到陈捷这小子的眼神,几乎都集中在穿着短裙跳舞的张靓身上,此时两人互相撞破,赶紧先下手为强,低声对陈捷说道:“陈局,你不错啊,平时不理我们检院的女同志,装一脸清高,现在又偷偷蹲在这里看她跳舞,你是不是有点太那个……”

“我……我哪有,倒是张检你才真是那个……你都结婚了。还蹲在这偷看你下属跳舞,太过分了吧……”

张睿明没想到这小子脸皮远胜于这教室的土砖墙,居然此时还会倒打一耙,看样子这小子之前在张靓面前那呆板的样子,怕都是装出来的吧。

张睿明心里轻蔑一笑,管他是不是什么局长,论嘴上功夫,估计津港司法界比自己强的还没几个。

“我可没有眼睛直直盯着我们同事,我是在为这些孩子们的笑容而感慨。可不像某些人,一见到姑娘跳舞,那眼睛都直了,脸上口水都掉地上了,现在还倒打一耙。”

“我哪有,张检你可别乱讲啊,这个……”

陈捷这下被张睿明说到心事,脸一下红了,此时忘了两人处境,反驳的声音一下太大了,被教室里面的几人听到了,张靓率先冲了出来。

“是谁啊!?谁在外面!?”

等她出来一看,居然看到张睿明和陈捷两人正勾肩搭背的站在教室旁边,两人好像正商议着什么。

“张检,刚刚是你们两在外面偷看吗?”张靓一脸惊异的问道,她前面在里面跳的颇为开心活泼,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以为有人在偷窥呢,赶紧出来看看,结果却是张睿明和陈捷两人。

“额……什么?偷窥?我刚刚在附近碰到陈局,我们两在商量这次的扶贫计划呢,额,你小女孩忙你的去,别打扰我们。”

张睿明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陈捷也马上附和道:“对,对,我和张检正交流呢,你们在干什么?上什么课呢?”

张靓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演戏,陈捷那脸红耳赤的样子早就出卖了他。

“哼,别说啦,你们两位大领导,麻烦一起来陪我们兆林小学的同学们跳操吧,看样子你们也很闲嘛,既然想看那就进来看嘛。”

“额……这个,刚刚陈局吩咐我一个任务,但是,我听陈捷安排,他去我就去。”张睿明马上把锅给陈捷戴上。

“不不不了,我这边还有事情……”陈捷赶紧摆手,他此时脸红得简直像个灯笼,晚上挂门上,简直可以照亮几公里远。

“来嘛来嘛,两位叔叔,我们一起来嘛……”

“来啊,刚刚姐姐跳的很好看呢……”

这时,兆林村的小学生们纷纷跑到外面来,盛情邀请这两个从大城市来的叔叔加入他们的队伍。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三章 特岗教师

“陈局,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小朋友都想和你一起玩呢,你怎么扭扭捏捏的,比我一个姑娘家家还害羞,不就是跳个操嘛,有那么难嘛。”张靓机敏的抓住陈捷的七寸,一举将死他。

“对啊,陈局,来吧,我也是刚学这个舞。”特岗教师小雪此时也出来了,久违的笑容终于出现在她脸上,此时她终于才有了23岁女孩子的开朗与活力。

“好啦,几个简单动作嘛,我会教你的……”

“我这个……真……”陈捷还想反抗一下,却被张靓连拉带拽的拖进教室里去了。

“喔耶!哦耶!叔叔跳操!叔叔当大母鸡!!”一群衣着褴褛的小孩子们开心的拥着陈捷往教室里去,在他们看来,这个高大冷峻的叔叔,却要跳这个小鸡韵律操,一定最有趣了。

而一旁的张睿明正想趁机跑路,却也被小雪老师抓住现场,笑着拉进了教室。

…………

“好!预备!开始!”

“1、2、3、4、甩头!”

“喔喔喔喔,喔喔啊~~”

“2、2、3、4、伸胳膊!”

“咕咕咕咕,咕咕啊~~”

在欢快的音乐声中,两个大男人正手脚笨拙的带着可爱的母鸡帽,站在一群孩子前面,和两位开心的小美女舞动起来。

…………

晚上的扶贫组例行碰头会上,张睿明把今天周南的意见同陈捷汇报了,陈捷也很支持,决定明天就直接把这个项目作为这次扶贫组工作重点往上面汇报,陈捷那边绿色认证的事也有消息,省里认证机构回信已经过来了:申请书已经接纳,具体的考察审核工作,还要等一段时间。

陈捷想了一下,又问张睿明一个问题:“张科长,我建议要不……还是先再拖下,现在这事我们是两头并进,一边申请绿色认证,一边就搞村办企业改制,但是这个改革后的具体情况还没掌握,现在就搞绿色认证,万一人家认证组下来了,却发现没什么看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张睿明却一笑,说道:“没事,你放心,这个我知道,你以为省里那些认证组动作会快吗?他们做事那是推一下动一下的,估计等我们这边新鸡舍建完,公司改制搞完了,他们那边还没动静呢。到时肯定还要跑省里催一趟的。”

见张睿明这么有信心,陈捷倒不再担心这个问题了,他把今天县里的反馈说了下:“我今天电话问了男县主管民政的陈县长,他那边给了我回应,关于兆林村这个水利扶贫的事。他那边确实已经立项了,大概是70万的项目资金,但是现在还在走流程,估计建水窖和蓄水池,等招标立项一步步走下来,应该要到下半年了。”

“下半年?那不是已经到旱季了吗?那还怎么蓄水?”张靓这时已经换掉了上午的针织衫和短裙,换回一套简单的运动服参加例会,在这荒偏的山村里,也没那么突兀了。

不知是近香心切,还是上午闹的太欢腾,陈捷此时都不太敢看她,瞟向别处说道:“这个我们也没办法,现在都是审核立项制,体制里要用钱都很难,这个程序我们也没办法加速,只能希望他们能尽快吧。”

下面有了议论,“这样啊,那我们就先不管水的事呗,把教育和养殖搞好,我们也差不多能过年底的考核了。”

“对啊,这本来就是以前已经批了的项目,我们再搞也搞不了了,那我们还不如把手头能搞的搞好,至于什么雨季旱季的,那也是老天爷的事,我们也没办法,兆林村这些村民,都这样过了几十年了,也不多这一年,明年再解决吧……”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这里有人在讨论自己,此时,突然平地里炸开一计响雷,在这昏暗的小土砖房里,众人都是猛的被吓一跳,张靓直接吓得“哇!”的一声跳了起来,差点都哭出来了。

接着便是“砰砰啪啪”的细密响声,初时听起来还是黄豆大小的声响,过了一小会,雨声连绵起来,“哗啦啦”的如天河倾盆罩下,有人挑开窗帘,外面已经是如浓雾般一大片的雨帘了,笼罩了这荒野小山村。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几串水珠“滴沥沥”的从屋顶的瓦缝中落下,正在开会的扶贫组,只能挪动位置,躲开雨滴下来的地方。村支书找来几个脸盆、木桶,把这屋内的雨接住,这个会才能继续开下去。

“哎呀,刚说这个雨季的事,老天爷就马上应验了,这话还真不能乱说,这就和我们值班时一样。”

之前说老天爷的是西江分局的一名老民警,此时赶紧“呸呸呸”收回前面的话。当过警察的都有一些忌讳,特别是这个值班时千万不能乱说话,绝对不能说“闲”、“不忙”、“事不多”“没警”“稳”之类的话。如果说了,那你就等着一大波警情向你迎面扫来吧,到出班前是不要想停了,脸被打的啪啪响。是不是觉得很邪乎?但这种现象几乎在所有派出所都出现过,久而久之,这些话便成了值班时的禁语,也延伸为平时都不乱说话,所以,一般老警察,话都特别少。

“这么大的雨,要是下到明天,我们门都出不了,还怎么扶贫啊?”一名司法局的老同志看了看外面的天,嘴上这么说到,其实他心里倒挺开心,能窝在房间里睡大觉,那可比漫山遍野,跑上跑下的去搞调研、走访轻松的多。

村支书此时却一脸忧愁,他望着外面如瀑的雨帘,苦着一张脸说道:“突然这么大的雨,我们平时雨季里都很少见,如果下到明天,那就不是什么扶贫不扶贫的事了,怕会有泥石流和滑坡哦,照这样下下去,很可能几个山梁下面的地方会被山洪泥水给淹了去。”

“泥石流?!”陈捷听到这里,也紧张起来。

“等下,这雨还是没减弱的话,我就要去村里巡巡看了,怕出事。”老支书这时点起一根烟,忧愁的望着外面。

“好,等下开完会,我也陪你出去转转。”

“这么大雨,你们怎么出去啊?”张靓望着外面暴雨,这时她是绝对不敢出门的。

“没事,女娃娃,我有雨衣,这种天气,山里很危险的,你们城里人就不要出门了,我还是必须在村里转下的。”老支书吸了口烟,露出一脸褶子对张靓笑道。

继续开会,回到水利扶贫这个话题上来,之前几个组员都是觉得既然县里已经在走程序了,扶贫组就不该重复管这个事,陈捷也准备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讨论学校教育的事

一直没说话的张睿明这时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见他说话,陈捷马上不敢掉以轻心,知道他为人严谨细致,从来不会说废话,赶紧让他把话说出来,“怎么,张检,有什么意见?”

“我想问下,我们这里在座的,应该都是党员吧?”

张睿明这样一问,全场的扶贫组员都点了点头,这次参与扶贫的,大都是各个单位的老同志和骨干,全部都是党员,连张靓都已经是预备党员了。

见大家都是党员,张睿明继续说道:“我在想,1927年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党还在初期的时候,经历了大革命失败,躲过了国民政府的“白色恐怖”和“清共”,主席带着组织转入广大的农村,完成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制定了农村工作的重点。那时那么弱小的我党,在那么复杂艰苦的环境下,还坚持与广大农民打成一片,建立根据地,成立犁牛合作社,将没收地主的和集资购买的耕牛定为全体社员公有,按农户分得的田亩多少调剂使用。后来的苏维埃政府还大力增加农业投入,组织农民开垦荒地,兴修水利……”

听到这,在场的扶贫组员大都不说话了,听张睿明说到那个时代共产党员的风采,此时仿佛历历在目,真是令人敬仰。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如果以那个时代的党员要求来对比自己,我觉得很羞愧,如果仅仅因为一个项目程序上面的原因,而置兆林村老百姓眼前的困难而不顾,我觉得这不符合我党的宗旨,所以,我建议,我们继续推进水利建设,争取在我们离开前,村里的水窖和蓄水池就开始动工,让兆林村的老百姓能够赶在旱季来临前,就有一套完善的蓄水工程。”

“张检,你这样说没错,但是已经立项的项目,我们又主动来做,而且我们也没办法去干预项目程序的审批啊,怎么去主动推进?”

张睿明此时抬头回答道:“这个,我之前粗略估算了一下,按村里200多的人口算,我们建第一批水窖和蓄水池,就要投入近百万,而看他们县里的项目资金,也只有70万,等他们来做也完全不够。这样,干脆我们用带来的800万拿出一部分来,以扶贫资金来建第一批水窖和蓄水池,等县里立项程序走完,他们的钱直接接我们的工作继续往下做,建第二批嘛。这样两边都不耽误,也能一次性解决用水难这个问题,还能改善村里的种植条件。”

“你是说,用这次我们的扶贫资金,直接进行水窖建设,这样来绕开那些复杂冗长的审批程序?”

“是的,正是这个意思,做事不能得过且过,不能因为“反正总会解决”,就对兆林村眼前的困境无动于衷,把问题推到后面去解决,我们可是党员啊。”

“好,我同意。”陈捷见张睿明说的在理,此时也点头附和,众人见组长也点头了,纷纷也表示没有异议。

“接着,我们讨论一下,怎么解决兆林村的教育问题。昨天,张靓同志已经提过,这里的兆林中心小学只有一名老师,而且这民特岗教师今年年底就会离职……这样的话,这里13个孩子的教育,那将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难道,就不能劝一下这位特岗教师?想办法让她留下来,应该就能避免这个情况吧。”

有人提出这个意见,张靓听在心里却不太舒服,她是负责村里妇女组调研工作的人,她与这位小雪老师也是接触最多的。现在提到如何解决兆林小学的难题,扶贫组所有人目光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张靓身上。

“张检,你和那姑娘走的近,你能不能想办法劝那老师留下来?这样的话,既能帮这些学生们留住了他们的老师,也算是我们解决了兆林小学的撤校难题,年底也有考核加分。”

张靓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沉思片刻,低声说道:“我做不到……”

…………

今天上午,她特意陪小雪一起上课,带孩子们跳韵律操,后来还教这些孩子们画画。张靓明显感觉的出,兆林村的这些孩子都很喜欢自己,对自己甚至比对老师小雪还要热情,也是,比起穿着朴素的小雪老师,自己打扮新潮,还能歌善舞,有很多新的玩意可以哄这些孩子,自己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对于这些孩子来说,简直就代表外面那个多姿多彩的广大世界。

甚至,中午休息的时候,特岗教师小雪还特意拉着张靓到一旁,悄悄问她现在津港那边一般的私立学校老师待遇怎么样。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额……”张靓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女孩子,在这个贫困山村磨砺了两年,她已经看不出一个年轻女孩的活力与激情了,头发枯黄,面容憔悴,这座山村小学,已经磨去了她仅有的的一丝锐气。

“哦,这样啊,我想年底就去津港找工作,张检,你能帮我问问吗?对了,我还准备好了简历,村里没有网络,能不能请张检你帮我在网上投一下,我好久没有出村了,现在感觉自己都已经老了。”小雪说这话时,嘴角微抿,虽然是笑容的样子,张靓看在眼里,心头却有苦意。

“好的,这个没问题,我到时就帮你投,对了,这个联系方式怎么办?山里没有网络,到时要是简历过了,怎么联系你面试?”

“我都跟养鸡的那个周南说好了,他经常往外面跑,张姐你就打他电话,让他回村的时候告诉我,我就马上过去。”

“可这一来一去的,加上这里离津港又远,等你赶到面试地点,那不得几天了……”张靓这时想到,这姑娘一个人在这山里,担心她赶不上面试,替她担忧起来。

“那也没办法,我是必须出去的,但是年底前我又没有假期,这村里还有几个孩子马上就要考初中了,等交接的老师一来,那是最好,如果没有人来接,我也起码要陪这几个孩子过完最后这一年……”

张靓听到这里,心里一下沉了下去,原本想劝她留在兆林村的想法,根本无法开口,同样都是20出头、青春少艾,渴望自由、渴望幸福的女孩子,外面有电影院、商场、公园,有地铁、学校、快递、外卖,大城市有华美的生活在等待。谁愿意为了2000块钱守在这穷乡僻壤当一个孤苦无助的乡村特岗教师?

她也才23岁啊。

一直以来,让她在这网络都不通的兆林村坚守两年的,根本不是“特岗教师”那虚无缥缈的什么编制。

是她舍不得这些孩子们的一颗师者良心。

但小雪老师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梦想,真劝她留下的话,这不是抹杀了一个年轻女孩的青春吗。

而此时,在这间破旧土房里,面对扶贫组众人的询问眼神,“想办法说服小雪,让她放弃梦想,留在村里继续耗费青春”这样的话,张靓根本说不出口,虽然是为了孩子们着想。

…………

“我做不到……陈雪老师,已经为了这里的孩子们耗费了两年的青春,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想去扼杀她的梦想……让她走吧。”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有几个组员投来了异样的眼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有利于兆林村,有利于孩子的意见,张靓会拒绝。

“特岗老师可都是签了服务年限合同的啊,要是这个陈老师辞职的话,先不论她的辞职能不能批,首先,她这几年可是不能考公务员,也不能参加事业编制的老师招考了……”有人这时说道,确实,特岗教师是一个很特殊的制度,当时就是为了解决广大农村地区教育问题而设立的,它的招考条件与难度,相比一般的教师招聘,都是极大放宽的,一般合同中也设立了服务年限,就是为了对付小雪这样的特岗教师流失问题。

如果辞职,很可能意味着从此与正式老师无缘。

“她知道!她也很清楚!”一直低头的张靓突然大声喊道,她眼眶泛红,脸颊不住抽动,看起来是情绪压抑到极致的爆发。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恐怖雨夜

“她也才23岁!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就必须把青春耗费在这里!?小雪她一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她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也是想过一点正常女孩的生活,为什么你们就不肯放过她?一个人一生又有几次23岁?!”

张靓的突然爆发,让全场一下安静下来,可能是想到小雪的遭遇后感同身受,张靓发泄完心里的憋屈,就坐下来,埋头也不说话。

见张靓如此动情的想帮小雪老师,张睿明此时也站出来替其说话。

“嗯,我也觉得没必要强留,这样,我的意见还是和昨天晚上开会时的一样,我们的专项资金有800万,目前来说,拿出100万对水利进行投入。周南那里的村办企业改革预计投入100万,剩下再拿一部分投其他扶贫项目,剩下的一半左右,运用几种组合模式的理财,一年的利息应该可以达到20万左右,而这笔钱,就基本能够覆盖教师补助,学生的学杂费,伙食津贴了,现在既然陈雪老师要走,我们先努力向县里申请调老师过来,如果这项工作走不通,那我们再自己请老师,从20万利息中,拿出8万,以年薪8万左右,请一名有经验,有能力的,愿意扎根兆林村的聘用制老师,我觉得不会是很大的难题。”

听张睿明这样一讲,兆林村小学的前景仿佛又开朗起来,这小小的会场气氛又缓解了许多。

张睿明说完安排,又安慰张靓道:“至于陈雪老师,我们不仅不强留她,还应该帮助她重回外面世界,这样吧,我们到时做做县里工作,争取让陈雪老师协商离职,不影响她今后的招考和应聘,毕竟就像张靓说的,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付出了两年青春,已经够了……”

张睿明这话说完,给张靓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又看了一眼陈捷,陈捷立马会过意来,接着补充道:“我也觉得是,毕竟一个单位还是要有人情味才能有活力,兆林村虽然现在还不是一个很留人的地方,但我相信,经过我们这次扶贫,解决兆林村的几项基本难题后,等养殖业起来,村路修好,这个村子起码能摘掉贫困村的帽子,到时一定会吸引更多的人才投身这个美丽的村庄……”

等会开完,已经是晚上10点了,外面雨声却一点都没有停的意思,仔细一听,“砰砰砰砰”,雨滴变大,仿佛如下冰雹般,起身站到窗前,他被眼前景象所深深震憾,张睿明很久没看过这么大的雨了,天河倒挂,如一条巨龙在乌云中时隐时现,吐吒成泪,呵气成雨,带着如瀑的暴雨,团团围住这山脊下的小村庄,猛的一声闷雷下来,感觉这座小土房随时都会被暴雨压垮。

这时,老支书带着雨披,急匆匆的从张睿明身边经过。

“老支书,这么大雨,你真要出去?”

“那有什么办法,不去不行啊,万一晚上垮了山,滑了坡,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啊!我今晚必须巡村,到时可能还要请你们扶贫组的同志帮忙,我们打个轮替,连夜守着,我看这架势啊……不好说。”

张睿明还想说什么,老支书把雨披往身上一盖,低头猛的冲入雨幕之中,才几步远,人影就被连绵的雨帘所淹没,根本看不到了,看到这夸张的雨势,张睿明还真怕这豪雨压垮这老同志的背。

还没回头,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拿了一件雨披,也站到门口,陈捷一边把手机、钥匙等贵重物品放到贴身的口袋,一边对张睿明说道:“张科长,你也早点休息,晚点,你带几个年轻组员来替我,我跟老支书巡村去了,你千万早点睡啊,这个时候就是要保证休息,梯队轮替,今天这架势估计要忙一晚,如果雨势连绵到明天的话,我明早就联系县应急办。”

“好的,你先顶第一阵吧,晚点,我就来,什么时候需要,就来我房间敲门,我先去休息了。”实际接了这么些天,张睿明才发现陈捷这个人,这么年轻就能到现在的位置,确实有他的道理。在工作上,他毫无保留的倾尽全力,每一件事都力求尽善尽美。一个人刚入职场时,能努力尽职、倾尽全力不难,坚持一年也不难,难得是年复一年去尽力工作,把所有细节做好,永远想在前面,将这种精神坚持十年,这样的人,在任何一个行业,都一定会成功。

这间民房一方面是会议室,一方面也是张睿明几个扶贫组员的临时定居点,让他不用像住在别处的组员,还要冒着这大雨跑到自己房间去,这么大的雨,出去就会淋湿,张睿明准备直接睡觉,他转身回头,却看见张靓正对着外面大雨发愁。

“你还不回去休息?这么大雨,估计你回去就淋湿了,到房里就记得马上擦干,我找把伞给你。”

“科长,我都怕伞根本没用,估计走出去没两步,就会全湿了去……啊!!”

张靓话还没说完,突然又是一个响雷,两人看着那道霹雳从云中划下一道灼烈的亮光,击中不远处山上的乔木。

“……这可怎么办啊,张检,我根本都不敢回去了,何况还这么大雨,我平时最怕打雷了,一听就发抖,今晚我一个人可不敢睡觉了……”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副奇怪的表情望着这姑娘:“这也没办法,再说,你跟我说干什么,你怕的话要不去找你陈局呗,喏,伞拿好。”张睿明一把把伞递给她,完全不顾小姑娘的感受。

“我只是抱怨啊!是你自己想歪了好不,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过去了。”张靓刚说完,一把举起小伞,也冲入雨幕之中,张睿明望着外面一片朦胧的雨雾,天地仿佛在此刻不分泾河界限,万物都笼罩在水汽雨雾中。

“今晚看来不会太平啊……”

在一声感慨后,张睿明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稍作洗漱,擦干身上溅落的雨水,调好闹钟,赶紧躲入自己的被窝里面,陷入黑甜梦境之中。

…………

绮丽的梦境,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如电梯前的一低头,如买烟时的一出神,再抬头时,身边事物突然开始流转,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代入角色展开了。

张睿明站在一团火焰之中,浓烟呛的他喉咙刺痛,看不到四周的出路,火舌如活物般舔舐而来,这里……不正是东江市,追捕刘正时的那个旧化工厂房吗?

哪里有出路!怎么办!站在火焰的包围中,还是那个旧厂房的二楼,还是那个锁死的铁门,张睿明试图逃离,他几乎能感受到烈焰灼烧脸颊的刺痛。找东西!赶紧找东西把这铁门砸开,一想到要找东西,一转头,旁边就有一个消防灭火器出现了,张睿明赶紧一把拿过来,用力往铁门上一砸,这梦中的铁门不像现实那般坚固,被他一砸就轰然洞开,生路就在面前!

他马上就准备冲如前面的操作室,逃出这火场,可刚抬腿,他心里总觉得突然没由的一阵心悸。

火场、浓烟,这就是那个夜晚啊。可怎么总觉得不对,但是应该还有一件事要做!还有什么事?即使在这逼命的时刻,他还总觉得少了一件事物。

到底是落下什么了?是什么让自己这么在意?是什么事物?还是,是一个人?对了,是一个人!他猛然想起自己一直在担忧的是什么。

叶文!这个逼命的夜晚,这女孩不是应该在自己身边吗!她在哪?

“张检,我好烫,我好痛……”随着女子凄厉的哭声,张睿明猛然回头,镜头一转,却看到了一副让他心碎的画面,叶文正被烈焰所包围,她全身燃烧着,哭诉着,伸出焦骨一般的残躯,一步步往张睿明走来。

“张检,张检!”

“啊!”张睿明从梦中惊醒,他冷汗淋漓,猛然坐起,却发现一身湿透的老支书正用力推着他的肩膀,焦急的喊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支书,你回来了?”张睿明刚从噩梦逃离,灵魂仿佛还没归窍,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支书会把自己摇醒。

“张检!出事了!”

老支书神情惊恐,脸上写满了害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外面暴雨依旧,张睿明清醒了一些,不是和陈捷说好,他到点来换自己吗?怎么却是这老支书?

老支书说完前面那几个字后,嘴唇簌簌发颤,一张一合的,因为过度慌恐紧张,他嘴唇肌肉空自发力,却说不出话来

张睿明不知道是什么事让面前这老人吓成这样,他也跟着紧张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啊,支书,你慢点讲,不急。”

老支书神情如吓破胆的老兽,哆哆嗦嗦,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你,你们……津港,那个,那个女娃儿……被,被埋了!”

张睿明如遭电击,一下弹起。

“什么情况?!她现在在哪?!”

“她所定点的那个王寡妇的新房子,刚刚,她那房子背后垮了山,后面山坡发生滑坡,山体一下盖下来,那个房子一下都埋了!人应该还在里面!应该……是活不成了……”

张睿明眼神突然失焦,一下猛的站起,什么雨具都没拿,直接冲进那恐怖的暴雨之中。

…………

这次扶贫,兆林村这组总共十多人,只有张靓一个女孩子,当时为了考虑她的安全与方便,村里安排她住在村东头的一个寡妇家里,那王寡妇早年丧偶,膝下又没有孩子,最近好不容易凑钱在自家老屋子前面几十米的山脚下建了一栋新房子,但还没什么装饰,就一些简单的家具。

本来村里想法,是让这王寡妇同张靓同住的,可是这寡妇门前是非多,王寡妇又是这……比较那个的年龄,夜间经常不闭门的,她同张靓在一个屋子里总有点不方便,于是两人商议,张靓就一个人住到那间新房里去了,可没想到,今天突然下起这场暴雨,刚好这件新房位置离山体太近,建好后还没来的及挖平后山的,加上这后山又全是松散覆盖的黄土,之前挖山建房留了个坡度30多度的斜坡,被这连夜暴雨一冲刷,整个后山突然垮塌,几万立方的山石猛然如巨兽一般倾泻而下,王寡妇的新房顿时被土石淹没,整个过程就几秒钟,张靓很可能在睡梦中就这样突然离世!

张睿明在雨中狂奔,大雨打的他几乎抬不起头,他全力分辨方向,他走的太急,鞋子都来不及穿,此时踩着泥泞胶着的土路上,脚掌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道道口子。

但他恍如不知。

一路上,他遇到几个同样听到消息,冒用赶来帮助的村民和扶贫组员,一个年纪大的老干警把伞盖住张睿明头顶,与他并肩同行,在雨幕中大声喊道:“你们的车在哪里?我们要马上去找挖掘机来,村里有没有?”

张睿明此时无法思考,他推开为他打伞的手,摆摆手,不管不顾的往村东加速跑去。

如果张靓真有个三长两短,张睿明无法原谅自己。

这姑娘最开始来津港市检,第一个案子就是跟着自己,一路并肩作战,既是同事又是朋友,还有几分师徒之情。何况,这次来兆林扶贫,是张睿明亲自挑得张靓,原本是希望创造机会让她和陈捷多接触接触,没想到,居然亲手把她推到了无边地狱。

到时可怎么面对这姑娘的父母!

张睿明远远就看到几束手电光束刺破的夜空,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给他指示了现场的方向,不知道在路上摔了几跤,张睿明连跑带爬,在越过一个土垒后,终于赶到了滑坡现场。

现场已经看不到那栋新房的一砖一瓦了,滑坡后,整个一大片土石如上帝的巴掌一般,劈头盖脸的压住了新房原本所在的位置,之留下几米高的一层土石,在雨中静静彰显着自然之力的恐怖。

此时已经聚集了十多名村民和扶贫组员,村里没有挖掘机,也没有什么大型机械,此时村支书去挨家挨户找铁锹、铁铲了,还没赶过来,而此时众人手无寸铁,几个人正徒手搬动土石,还有几人正在呼喊着张靓的名字,试图查找那微乎极微的一丝生机。

而此时,在现场还有一个人如野兽一般,跪在土堆前,疯狂的刨挖着眼前的土石,他手臂如飞,此时不知疲倦般,一捧一捧的把泥石甩到身后,雨水混合着泥水冲刷着他的身躯,他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整个已经是一个“泥人”,张睿明走到他跟前,才认出这个“泥人”正是西江分局局长陈捷。

张睿明跪倒在陈捷身旁,雨声太大,他只能凑到这“泥人”耳边,大声问道:“这房子有几个房间?大概在什么位置?她睡在哪个房间?”

陈捷一脸污泥,根本看不出神情,他仍在拼死挖着眼前土石,根本听不进张睿明的问话。

直到被张睿明抓住肩膀,他才反应过来,意识到现实世界的存在。

“我说!她大概睡在哪个位置!那个房间现在在哪!?”

陈捷指了指面前,又指了指前面几米处一个地方,雨声让他的声音飘飘忽忽,他的头发被雨打湿挡住了眼睑,看不出他神情,但张睿明还是听出他语气中那茫然失措的慌恐。

“我问了王寡妇,被掩埋的这栋房,有两个房间放了床,一个在我脚下,还有一个在那里。”

“好。”

张睿明答完这个字,就往陈捷刚刚指的那个地方扑去,滑坡后形成的这片土堆崎岖不平,张睿明手足并用,爬到陈捷指的另外一个房间的土堆上方,马上同陈捷一样,用尽全力,飞快的刨挖着面前的土石。

手指甲很快都翻脱了,血水顺着指缝留下,滴到地上的土石上,张睿明已经满手鲜血,他脚掌上的口子,此时也被泥水冲的生生发疼。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捷,陈捷的手更是恐怖,十指扭曲,用力太猛,手指可能都骨折了,此时正用手臂和双肘一下一下搂开面前的土堆。

两人此时都倾尽全力,感知不到外界的纷扰,也不在意这天地间浩荡的大雨,对一切都毫无知觉,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心里的慌恐、无助、害怕、紧张。

只有一个信念在心头燃起,驱动着四肢如机械一般的持续运动着,仿佛不知疲惫,能永远就这样挖下去。

一定要救出张靓!

雨势毫无停歇的意思,老支书带着一群村民拿着铁锹,铲子。打着手电筒赶来,工具分到众人手里,所有人都站在土石上,循着张靓可能卧睡的位置,一下一下死命的挖下去。

张睿明拿到一个铲子,他顺着自己之前刨开的口子,刚几铲子下去,就听到“叮”的一声脆响,从手里传来的触感,应该是挖到了什么金属物件。张睿明精神一振,赶紧加快速度,又是几铲下去,不只是发现一件金属事物,还看到了被褥的一角,张睿明终于挖开张靓可能卧睡的地方了。

再挖一下,一个老式的铁架床在土石坑中显露出来,上面被褥都找到了,张睿明手足并用,一把拎开那床同床铺一同被泥石掩埋的卡通花纹的棉被。

下面却是空空无物。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她的被子,她要睡应该就睡在这里啊!怎么现在没看到人影,尸体也没找到。

这时,陈捷那边也挖到了底下的卧室,挖开土石后,只有一架同样的铁床,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张睿明见此情此景,心里知道张靓生还几率是微乎极微了,他体力用尽,双脚一软,一下瘫在地上。

“啊!!!!!!!!!!!”

此时不远处的一声哀吼划破整个雨夜,穿破漫天的水雾,令人心颤,陈捷这个很少露出表情变化的男人,正跪在土地上后仰着头,任雨水冲打透他的身躯。

如果连这两个卧室还没找到人,那很可能就是被泥石流给冲到土堆更深处去了了,按今天这种情况,没有大型挖掘机,也没有搜救设备,人应该是救不到了……

张睿明心里一阵酸楚,也跪倒在地,他扯着那张原本属于张靓的被褥,心里正不停责怪着自己。

她才24岁啊!就因为自己一个念头,今天就葬送在这偏远的小山村,张睿明根本都时间没去想这件事的影响会有多大:一名市检察院的检察官牺牲,整个津港市检都会发生大地震,张睿明也没想上面会如何处理自己,他心里一直在问一个问题。

到时如何面对张靓的父母?

就在这全场心哀的时刻,站在最外围指挥救援的老支书,突然发现有人走过来,他睁大眼睛,沟壑纵横的脸上猛的有了一点喜色,他慢慢抬起手指,指向远处在雨中打着伞,迤逦而行的两个身影。

“那,那……那不是“被埋”的那个女娃吗!怎么,她不正在那里吗!”

这时,听到老支书的呼喊,张睿明也抬起头,他看到兆林村的特岗教师小雪,正举着一把花伞拥着一个女孩,在暴雨中慢慢走向滑坡的现场。

那女孩真是张靓!

她没事!她没被这泥石流淹没!张睿明心里瞬间被各种情绪的激流击中,惊喜、释怀、愉悦,这种劫后余生的放空感瞬间充沛他的大脑,之前极度的紧张一直压抑着他的情绪和感知,现在他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了,浑身的伤痛顿时占据了感知。在短暂的回复后,张睿明站起身来,向两个女孩迎了过去。

“你,你……还好吗?”面对失而复得的下属,又经历了这么大的情感冲击,张睿明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表情,他只能苦笑的问道,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姑娘,看她是人是鬼。

张靓此时穿着轻薄的睡衣,汲着一双拖鞋,裤腿完全被雨水打湿,可她身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山体滑坡的样子。

“科长……我还好,我之前不是说过我晚上怕打雷吗,我就去找小雪老师,睡在她那里了,结果,半夜听到外面动静好大啊。我还以为是村里出什么事了,听到别人呼叫“有人被山体埋了”,结果一问村民,居然被埋的是我自己……”

张靓此时睁大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她是半夜中被外面“救援她”的动静给惊醒的,这时跑过来一看,见几十号人正在滑坡现场奋力救援,还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各个都成了“泥人”,让她心里深感内疚。

“科长,不好意思我,我……”

张睿明递给个和煦微笑,“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好了,这下我不用担心了。”

这时参与救援的人都围了上来,在滂沱豪雨中,大都全身湿透,所有人都围着这姑娘,惊喜、诧异、抱怨各种情绪在此时混合。

“妹子,你真是命大啊,这么好巧不巧,刚好今天没睡这里!你家老人在保佑着你呢!”

“菩萨保佑!”

老支书也说:“还好,还好,要是扶贫组一来我们村就出这事了,那不得了,上面怪下来,我这个支书也别想当了。”

在众人的喧嚣中,有个人特别的沉默,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雨中,他淋了半天,双手全是鲜血,脸上的泥泞在豪雨的冲刷下,露出原本冷峻的面孔,这次援救,他是最奋力,也是最动情的人,虽然和张靓一直还没确定关系,但他心里已经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就是他最好的选择。原本以为已经无法再救回的女孩,此时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如同奇迹般的失而复得,让他更加认清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此刻他的心情无与伦比的激动,但他本就是面冷心热的性格,见众人围着张靓,此时他就站在最外围,眼睛紧紧盯着眼前女孩,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看出陈捷心里的情绪波动,之前陈捷那拼死努力的样子,张睿明看在心上,心里也深受感动,张靓和他在一起那绝对没选错,这个男人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他这时轻轻对张靓说道:“陈捷前面很关心你,以为你埋在下面,十指都挖出血了,那样子,真的很专情了,跟他打个招呼吧。”

“陈局,我……”

张靓慢慢走向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在雨中试着给陈捷一个微笑,感谢他为自己的付出。陈捷却沉默的迎过来,在所有人的目光前。

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

大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停,随着便是阳光猛烈的大晴天,昨晚因为滑坡,折腾了一晚上的扶贫组员,来不及休息,就要撤离了。

上午,陈捷向上面做了汇报,县里和福市来的应集救援组就在路上,津港市这边也要求扶贫组今天就往回撤,未完成的工作计划转交当地政府继续执行。

经过昨晚的惊魂一夜,打乱了整个扶贫计划,但现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滑坡事件传到上面,引起了阵阵恐慌。如果真让扶贫组员牺牲在扶贫地区,那这个责任倒查下来,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周老板!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和村里都说好了!你这个养殖社改制计划继续执行,合同草稿在这里,我也给了村里一份,你过目一下,再请人看看改改,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请你斧正。”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打印的一份合同草稿递给周南,这个土鸡养殖社老板一大早听说扶贫组要撤离了,急的他是抓耳挠腮,就赶紧来拦扶贫组的车了。

他这个土鸡养殖社改制成村办企业的计划是张睿明提出了的,扶贫组也答应替他去申请绿色食品认证,可是这扶贫组今天就要撤离了,那这个计划还作不作数?他心里没底,赶紧赶到村口,一把拉住正往车上装行李的张睿明。

“张检!我全家的生计可都是寄托在你身上了啊!这个合办村办企业的计划……村里真的认吗?还有,那个绿色认证的事……”周南平时穿着打扮,说话都很有县里干部的架势,但此刻,他只能仰仗面前这津港检察官,此时说话非常客气,手上动作却不停,紧紧扯着张睿明的衣袖,生怕他会逃离似的。

张睿明笑着握住他的双手:“这个你放心,你这个养殖社改制是作为我们这次扶贫组的亮点工程报上去的,文件都传到省里去了,你不信你可以去村里问,县里问,今后对接的事你直接找村支书就是了。还有,那个绿色认证的事,已经在走程序了,我还担心你这边动作慢了呢,等你这边新鸡舍建好,你就联系县里畜牧局,或者联系我,马上就请省里认证机构审核组过来,你只要做好一件事,把这个企业给搞好!给村里多创收,也多带几个乡亲致富!”

周南听张睿明安排的细致,这时也眉开眼笑道:“好的,好的,张检,我一定做好我自己的事,你放心,到年底时,请你检阅!”

张睿明摆摆手:“我检阅什么,是村民们检阅你,检阅我,检阅这次扶贫工作到不到位,好啦,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好多事要交代。”

周南还想说些什么,张睿明把他打发走了,这次扶贫组走到匆忙,很多工作交代的不是很到位,但没办法,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虽然只是一次虚惊,但这次滑坡已经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津港市检检察长陆斌亲自打了几个电话慰问张靓,要张睿明赶紧带人撤回来,让这姑娘好好放几天假,给她压压惊。

本来扶贫组预计要驻点工作20余天,现在才几天就要离开了,幸亏陈捷和张睿明都是工作细致,想做实事的人。这短短几天内就已经形成了一套详细的调研报告与扶贫计划,找到了兆林村久久未脱贫的顽疾所在,并制定了一系列相应的扶贫计划,其中关键的几项:改造村办企业、提高教育投入、水利设施建设都已经在按部就班的开始推动,剩下的工作大都移交给了当地政府。

“还是你们大城市的年轻干部有水平啊,这几天时间,就能想出这么多好法子,唉,要是你们能多呆一段时间,那我们村今年就一定能摘掉贫困村的帽子。”

走之前,村支书还紧紧握住陈捷的手,感谢扶贫组这些天来的工作,陈捷手上全是伤口,被他一握,马上就一阵钻心的疼,陈捷马上抽回手,忍着痛说道:“这几天麻烦村里了,感谢老支书,我们一定会抽时间回来看看的,这精准扶贫是响应上级号召,也不是一时一会的事,请您放心,兆林村的发展我们会一直在关注着。”

在回程班车上,众人几乎都在呼呼大睡,张睿明望着前排靠在陈捷肩上睡的安稳的张靓,嘴角一笑。

这姑娘之前口口声声要让陈捷逃不出她手掌心,现在看样子,逃不出手掌心的应该是她自己吧。

张睿明望着窗外景色变化,心里划过无数个念头,这短短的几天扶贫,让他感受颇多。想起李援朝,想起吴小琴,如果同样没有扶贫组的介入,兆林村的村民就会走上吴小琴、李援朝的老路。没有新的水窖和蓄水池,兆林村这些村民还是只能饮用那有问题的井水,要么被有问题的井水影响,在病痛中默默死去,要么就是奋起抗争,但不管是通过何种渠道补救,灾害还是发生了,吃亏的总是这些最平凡的村民。

而公益诉讼,不管张睿明怎么努力,怎么拼命,怎么想方设法与那些损害公益的企业、单位做斗争。其本质上,也还是一种事后的补救措施,有其局限性。而这次的扶贫经历,拓宽了他的思路,提供了另一只解决“公地悲剧”的渠道。

能不能有一种途径、一种系统,去防患于未然,让吴小琴、王援朝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正乱想着,他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有信息进来了,张睿明点开一看,是手下的检察员吴云发来的一张照片。

张睿明放大这张照片,上面是显示的是关于津药化工的秘密资料,这是津药化工为IPO所准备的申报材料,而在津药化工委托的会计事务所一栏中,填着的是: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

看到安永瑞华这个名字的时候,张睿明眼睛瞳孔瞬间睁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无数念头与想法涌过他的心里,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他太熟悉了!脑海里两个人的身影愈加明显,一个是妻子唐诗的老朋友和上级:罗斋。

而另一个身影与他更是意义非凡:他的妻子唐诗。

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正是张睿明妻子唐诗所工作的会计事务所!

津药化工聘请的居然正是自己妻子的事务所,这让张睿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按规定,拟上市的公司是必须跟会计师事务所签订服务合同的,并且还要聘用取得“从事证券相关业务许可证”的会计师事务所(审计事务所),来进行会计报表审计、净资产验证及其他相关的咨询服务等业务,聘期一年,可以续聘。

可张睿明怎么也没想到,这津药化工怎么这么巧,刚好聘请了自己妻子的事务所,而现在,关于津药化工的荆沙河污染案,因为中国化工博览会的原因,在搜查到关键证据时,就被紧急喊停了。导致这个案子的证据链还非常零碎无力,根本撑不起这个如此大案值与影响力的案子。

如果还不能找到新的突破口,这个案子很可能就要在调查阶段就结束了。

难道就任由像王英雄他们肆意把荆沙河弄成这样吗?

张睿明冥思苦想很久,在来兆林村扶贫前,终于想办法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方向,而且,他把这个方向交给了吴云来调查。

他所找到的突破方向就是寄希望于津药化工IPO期间所聘请的会计事务所,张睿明准备想办法从这个事务所身上找到漏洞,再把津药化工的账本拿到,找出其中关于排污费的证据。这样来补全关于荆沙河污染案中津药化工的证据链。

而这一切,因为妻子事务所的突然出现,让张睿明心里开始慌乱起来。

怎么办?继续深入调查,还是换个突破方向?可是,这次面对的对手是那个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王英雄,一个在津港市叱诧风云数十年的商界巨鳄,他的触手伸向津港的各个领域,体系庞杂,根基深沉,上次搜查失败后,他很可能已经做好了全方面的防备,自己各方盘旋,好不容易搏出两次机会,一次已经被上面叫停,而这次,如果放弃,很可能就再找不到津药化工的漏洞了……

而且,会计行业的水深丝毫不亚于法律行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这个圈子那天然的排他性,非专业的贸然踏进去,只能是死路一条。还有,这个案子很可能会牵涉到【作假】、【关联交易】、【人为调控成本】等等会计行业的灰色地带,甚至是违法行为,如果真的被自己发现了相关的违法证据……直接指向自己妻子的话……

怎么办?

张睿明刚想了一下,就不敢再想了,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在等待,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选择,如果妻子牵涉进来……这个念头一起,张睿明就头痛欲裂,为了办这起案子,他已经与王英雄决裂,与父亲也闹翻了,难到现在连妻子都要……

车子继续往行驶,忙了一晚的张睿明此时却无心休息,他的脑袋因为连夜劳累而生生发疼,他双手也满是伤痕,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此刻内心里的煎熬。

…………

下午,满载扶贫工作组的大巴车就抵达津港,在市政府的大院前坪上,众人纷纷挥手告别,陈捷这一组总共十几人,除了张靓、张睿明两名市检察院的检察官,还有来自津港西江区公安局的干警和市司法局的同志,虽然来自不同的部门,但昨晚为了拯救张靓,大家都是同心协力在雨中奋力拼搏,不少人因为昨夜救援而彻夜淋雨,导致感冒发烧,还有几人身上也划出道道口子,身上伤痕遍布,张靓此时向所有人深鞠一躬,表示感谢。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看电影不要身份证啊

“嗨,这姑娘,太见外了,都是同志嘛。”

众人摆摆手,就此告别,张靓大难不死,混到了几天假期,张睿明心里有事,一下车就回检察院办案去了,儿西江分局的其他民警,见到了昨晚陈捷与张靓相拥的那一幕,此刻心领神会。

“陈局,向您汇报,没事,我们就散了啊。”这次西江分局来的人最多,开了一台依维柯来运兵,这些人见陈捷与张靓两个人昨晚真情流露,明显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但是现在人多口杂,两人只能杵在那里,等着众人散去呢。

“陈局,车我们就开走了啊,今天车特别挤,你自己想办法回来吧,我们就先撤了。”

“您没事也别太积极了,今天给自己也放天假呗。”

这些家伙没等陈捷答应,就一脚油门,运兵车刷的一下就离开了,留下陈捷在后面喊道:“嘿!你们这些兔崽子!等等我。”,陈捷作势追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回头尴尬的看了一眼张靓。

此时,留在现场的只有张靓和陈捷两人,

“怎么办?下午……你有事没?”

“我没事啊……”张靓回答的倒远比陈捷那结结巴巴的样子自然。

“我们找个地方看电影吧,再一起去吃个晚饭?”陈捷其实倒不是害羞,而是对男女之事确实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子接触,他虽然职位颇高,但对于相亲对象,又不像是他平时的工作,他都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能干什么。

“怎么又是看电影啊,你就不能换个别的活动吗?”张靓假装生气,嘴角一翘嗔怒道。

“那……我还真不懂你喜欢干什么了,要不去喝茶?还是按摩洗脚?”

张靓简直要晕倒,这人也才三十出头,怎么一天到晚想的活动,都是一股浓浓的老干部作风。

“算了算了,还是看电影吧,反正你上次放我鸽子,你还欠我一次呢。”张靓一边说一边叹气,这人现在就过的这么没情趣了,以后更不要期待会有什么浪漫的惊喜了。

“哦……哦,好。”平时看起来冷峻强势的陈捷,此时在张靓面前宛如一只发愣的大熊,呆呼呼的。

“好我们走吧,你也没开车来吧,我们打个车去呗。”张靓一边说,一边主动挽住陈捷的手,小女孩亲密的贴了上去,发梢的清香传到陈捷鼻子里,少女香甜的气息让他一下沉醉。

“对了,你……带身份证没……”

陈捷还正沉浸在幸福之中,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现张靓正问自己,他看到身旁丽人正害羞的低头埋进他背后,他这时感到很不解,怎么问这个问题?

“我没带身份证啊,看电影又不用身份证啊。”陈捷不知道为什么张靓此时这么害羞,虽然此时她的样子动人,但在钢铁直男的陈捷看来,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身份证在哪呢?我也没带身份证。”听到这,张靓似乎有点不开心,她的小脑袋从陈捷背后转出来,轻声说道。

“哎,我说了,看电影又不要身份证!吃饭也不用啊,没关系的,我们直接走吧。”陈捷还是不解风情,在他看来,这姑娘实在是太没有社会经验了,身份证是公民的身份证明,只有一些情况下才需要出示,看电影要带身份证干什么?!

张靓简直要气疯了!她心里已经把这个大蠢牛骂了几遍了,自己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可这人就是不懂!但她外表还是强忍住怒气,嘴角的上翘,露出一弯僵硬笑容,用尽量温柔可人的声音说道:“陈捷,你能不能带上身份证,我怕可能会用到。”

陈捷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一样,他此时停下脚步,双手握住张靓的双肩,低头慢慢靠近她的脸蛋,张靓都快可以闻到陈捷身上的男性气息了,这让她心里一慌,脸不由的红了。

“你,你干嘛……这里有人呢……”

“张检,你是不是以前在哪个电影院被人强行要求出示过身份证?还是被人强行登记过身份信息?那可是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的,你带我去,我帮你出气!”

陈捷神情认真,看样子是真以为张靓之前遇到过这种事,还想着帮她出头呢,却不知眼前这丽人心里只想着掐死他。

“算了……今天我有事,先回去了!”张靓脸色一黑,直接提着包就准备走人,她完全被陈捷气晕了。

“哎哎,别啊,怎么了?”陈捷一下子懵了,赶紧追上去解释:“你怎么生气了?我没说什么啊?”

“是是是,是我的错!”张靓还是不理他,但在这柔情铁汉的挽留下,还是停下了脚步。

“好了啦,你要看什么电影,我马上买票,证明给你看,到底要不要身份证。”陈捷低头拿出手机,就要买票。

“你……”张靓气的说不出话来了,狠狠的踩了陈捷一脚,帅气的转身走人。

“哎!”只留下这钢铁直男的一声痛呼在这空旷的前坪回荡。

…………

张睿明想了几个小时,各种预案在他脑海里演练,他手机一直停留在一个界面上面,那是一个新闻页面,标题是《热烈祝贺中国国际化工展览会在津港胜利闭幕》,其中的内容,张睿明稍微扫了一眼,“中国国际化工展览会是亚洲化工行业顶级展会。展会规模约为41,000平方米,参展企业近800家,展品范围涵盖了基础化学品、精细与专用化学品、化学品包装与储运、石油化工及新能源、化工技术与装备和智慧化工创新产品等。其中津药化工厂所生产的强威牌除草剂拿下了本届展会最大的国际订单……”

张睿明把屏幕上显示着这则新闻的手机,慢慢的推到津港市检检察长陆斌面前。

“陆检,怎么样?会已经开完了。”

陆斌神情默然,他已经沉思了许久,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张睿明已经介绍过许多遍了,下面的意思他也很明白,就是希望不要放过津药化工,想办法给老百姓一个交代,还荆沙河一个碧水蓝天。

但是,做任何事都要考虑这个政治影响,关于津药化工的这个案子,上面在展会期间已经定过调了:一定要切实保证津港市的经济发展,不能因噎废食,在经济转型期间,在优化结构升级期间,出现一些矛盾和问题都很正常,都是要放在一个大局观的角度上去解决……

这些明面上的话,陆斌听在耳里,心里也很清楚。他怎么不明白上面意思,张睿明上次气势汹汹的找到市图书馆来,他还特意让这小子好好欣赏《梅石溪凫图》,然后把他丢到偏远山区去扶贫,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打磨这毛躁小子的火爆性子。

何况,这个案子现在的影响也还没出来嘛,证据也不齐全,上面现在的态度也不是空穴来风。在今年津港经济全力“保7”这么严峻的局势下,如果贸然对一个年纳税额几亿的大企业动手,先不论能不能一次放倒津药化工,当就是这个风声传出去就太坏了!多少民营企业现在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突然看到在津港商场上沉浮数十年的王英雄都难逃这场公益诉讼,那这个示范效果就很麻烦了。

人言可畏啊,原本天经地义,依法办理的一起案子,几经转口,可能就是一场津港商界的“民企大逃亡”!

陆斌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睿明却不这样想,他看到的是法律的规整效应,如果人人都视环保法如无物,这朗朗天下,好好的一个津港市,连水源地都能随意玷污的话,那人民检察官的职责何在!?

两人已经在这“对峙”有几分钟了,张睿明摆明态度,要是你陆斌不肯批准继续对津药化工跟进调查,他张睿明就赖在检察长办公室不走了。

“睿明啊,你想清楚啊,这个可是牵扯到你妻子事务所,万一要是有什么岔子,这个你和你妻子怎么交代?”

陆斌这话说的确实是张睿明最担心的一点,这个方面他自己也没着落,他一回到津港,就直接奔陆斌办公室来了,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头绪。

看出张睿明的犹豫,陆斌投去安抚的眼神,“再搁一段时间吧,不急着这一下,你有什么切实的把握再和我汇报吧,记住一点啊!你要调查可以,但是不能影响津药化工正常的业务运行,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刚拿到一单大单子,又在IPO的关键时期,我不想听到王英雄到处告你的状,我更不希望再接到蒲市长的电话了,明白没有?”

张睿明沉默的点了点头,陆斌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上次对津药化工的搜查为何停止,所谓的上面意见来自何处。

应该都是这位主管津港市经济发展的蒲市长的手笔。

“好,回去吧,自己想清楚。”

张睿明默然起身,一提到妻子的事,他再坚持就显得太过了,他起身准备走出陆斌办公室,却被老检察长从背后喊住了。

“哦,对了!那个……张靓啊,他现在是不是在和西江分局的陈捷在交往啊?”

“这个,我不太清楚,具体请您直接问张靓吧。”

陆斌挥了挥手,示意张睿明可以走了。

连日奔波的民行科长,默默离开办公室,难得的准时下了一次班。

…………

张睿明回到家中,他难得一次准时下班回家,妻子却不在了,他问保姆小梅姐,得知唐诗今天工作要加班,单位解决晚餐,不会回家吃饭了。

看样子,应该是忙着津药化工上市前审计的事,张睿明原本想在家里好好和妻子谈一次的,看样子得等到晚上去了,他心情有点烦闷,女儿去年下学期换了一个贵族私立学校,全封闭式管理,从小学就得开始住校,张睿明现在一年都难得见到女儿几次了,一个大男人在忙完了几天的扶贫,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居然一个亲人都不看不到,突然有种孤家寡人的失落感。

而且,还和父亲因为王英雄的事闹翻了,两人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张擎苍甚至因为不想见张睿明,在外面酒店住了一段时间,这种冷冰冰的家庭生活,张睿明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躺在沙发上,“无聊”,这种张睿明许久没体会过的情绪,这种对他来说颇为奢侈的情绪,居然此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没有地方要去,刚从兆林村回来,手头也没有必须要做的工作。甚至连陪女儿都没机会,真是太无聊了。

突然,张睿明脚尖被一个湿漉漉的小东西舔舐*着,脚底一下痒的要命,他猛的一下坐起身,果然是自己家里养的那条叫做“馒头”的小柯基。

这只短腿狗性格颇为活泼,一天不带它出去溜达,立马晚上就在家里到处打转,大搞拆迁。

张睿明知道这家伙腿太短,跳不上这沙发,所以才舔着自己脚底,这是要自己和它玩呢。

“哈,没想到,居然只有你个小东西还记得我。”

刚好现在无聊,小梅姐做饭还要一下,张睿明换了一套休闲装,就带着“馒头”出去散步。

…………

这栋沿海别墅,住起来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张睿明最开始搬过来时,当时想象过许多美好的场景,但真的体会到时,才知道什么叫劳心劳力。

原本前后花园的草坪,看起来绿油油的,夏风吹来,躺在草坪上舒舒服服夜听虫鸣,颇有意境。是吧?但是更多的是蚊子,全年无休止的蚊虫轰炸,所有窗户严防死守,挂满蚊帐都没用,但相比草地另一个问题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了。因为草品的原因,别墅的草地全年疯长,简直三个月不除草,它就能让这几千万的别墅变成荒冢的效果,让张家父子头疼的不得了,最后只有把院子的草地都平了,铺了地砖。否则的话,仅仅是除草就要让人崩溃了。

唐诗一直颇有微词,花这么多钱住别墅,结果连草地都没有,那算什么事?张睿明用几十盆花卉打发她了,想要绿化很简单,自己弄些花盆就好。而实际上,别墅区本身的绿化都非常棒,自家的院子其实没必要再弄什么花园了。

大的确是大,爽也的确是爽,但其实大部分时间,张家父子都没时间在家,张睿明忙着检察院工作,张擎苍更是天南海北到处跑,说起来,在这海边别墅住的最多,能依风听海,享受人生的,只有张家的保姆:小梅姐。

这栋别墅有六个房间,此外地下室里在张睿明的强烈要求下,做了一个活动房兼健身房,摆了一套健身设备,搞的像模像样,还造了个小吧台,在摆上全套的投影设备与音响,沙发选最贵的来,这个家庭影院品味一定要高。

后来爱喝酒的张擎苍又脑子一热,还在后面埋了一个酒窖。穷苦了大半辈子的张家当家人张擎苍,想改变家族的气质氛围,在他这一辈就一举翻身,准备通过大兴土木,大把花钱,培养后代英伦贵族风来。

最夸张的是,张擎苍还准备建游泳池,因为临近海边,这个小区原本规划是内部有一个小区贵宾使用的大型的海水浴场,但张擎苍想一步到位,改变自己泥腿子出身的事实,想模仿国外的别墅区,搞个自己的室外泳池,他甚至准备动用自己的关系,想办法到规划局改变自己别墅的规划审批,来实现自己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露天泳池梦。

张睿明对于父亲这些举动,早就了然于心,极力反对,他知道对于中国人来说,什么游泳池那绝对就是个摆设!因为几乎所有中国的富裕阶层的人,都没有锻炼身体的习惯,即便锻炼的,也大部分是健身房健身器材,游泳的不多。如果真让父亲建了这个泳池,浪费水不说,清理游泳池还是一个麻烦事情。落叶很多,全都会掉进游泳池里,那会又要加盖子,加了盖子后,在每次使用前又要做除菌,这一项项下来,张睿明想到都头疼,终于拼命死谏下,才让父亲收回成命。

而那些买房子的时候的很多美好的设想,比如邀请亲朋好友来家里聚会,在院子里举办烧烤派对啊,游泳池派对啊,想得很美……

还是那句话,没有时间!!

总而言之,能挣这么多钱的,大部分都很忙,很累!

能偶尔有休息的时间在家里待着,张睿明只愿意老老实实窝在书房里,上网看书或者趴在卧室逗逗女儿。

这和许多年前,住在检察院家属区的老房子时的日子,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同。

张家人根本没有时间在家里搞健身,也没有时间在家庭影院里看电影,至于酒窖……大部分也还是空着,摆着最多的张擎苍不知哪里收来的——白酒。

张擎苍也一直没有改变家族的气质基因,张睿明一直还是贫苦孩子的花钱习惯,行为举止完全就是个中年油腻大叔,这点上已经多次被叶文吐槽了。

想到叶文,张睿明心里直痒,那个美女记者自从醉酒的那晚后,就一直没联系过自己了,她难道已经醒悟了?不再纠缠自己?

想到这,明明知道这才是应该有的结局,对双方都好,可张睿明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就像一件别人送的名贵礼物,你可能并不喜欢它,出于道德纪律,你也不能接受。可有一天,别人真的收回它后,你望着原本摆放着它的地方时,还是会怀念它出现在你生命里的日子。

不是它不好,是你接不起。

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春日寒梅 不合时宜

牵着狗,在滨海步道上面漫步,张睿明心情放松了一些,彤红的海霞从海线延伸过来,与金黄的沙滩连成一线,夕阳、海滩、白沙,这一切都美不胜收。想起自己在这边已经住了有几年了,却很少注意身边有这样的美景,张睿明不禁感慨自己平时陪伴家人的时间太少太少,有再多美景,都没时间去体会。

“馒头”在前面左嗅嗅右嗅嗅,倒显得比张睿明更熟悉这条滨江步道,一路与其说是张睿明在遛“馒头”,倒不如说“馒头”带着张睿明逛自己的地盘。

本来正放松的漫游在美景之中,“馒头”却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突然朝着旁边的灌木丛狂叫起来,张睿明赶紧拉扯牵绳,想安抚自己家一贯温顺的柯基犬,还没来得及出声,一只巨大的黑影猛的从灌木丛里扑出来,张睿明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什么东西?小牛?狼?

张睿明定睛一看,一只巨型獒犬突然从草丛中冲出来,直扑张睿明面前而来,这只獒犬直有半人来高,全身漆黑,跑起来,直如一头小牛一般,它脖子上又没有牵绳,张睿明心里一慌,一把拉过“馒头”就要准备躲闪。

那獒犬直冲张睿明面门,那头直比张睿明还大,站立起来估计比成年人还高,虽然冲过来时不叫不吼的,但它的体态明显是要扑人的。

张家的柯基犬“馒头”,此时早就被吓破胆了,一双柯基独有的兔子耳朵耷拉着,“哎呜哎呜”的呜咽着,死命往张睿明身后躲,牵绳扯得笔直,怂样尽显。

张睿明此时也全身紧绷,跑是肯定跑不赢了,他准备等这巨犬靠近时,一脚狠狠踢上去。

就在那獒犬即将扑到张睿明身上时,一声急促的口令从不远处响起。

“卡比,回来!”

那只叫做卡比的巨型獒犬,这时身形急转,前爪变向,后爪踏地,在张睿明面前划了一道弧线,一个腾跃回到他主人身前去了。

虽然虚惊一场,张睿明此时后背却已被冷汗湿透,刚刚那危险的一幕,简直是凶险万分,张睿明仔细看了看那只犬,是津港稀有的纽波利顿獒犬,这样的大型犬,一旦咬住猎物,没有命令那是绝对不会松开的。

没想到在自己的小区里面,居然碰到直立起来比自己还高的巨犬,主人还不用牵绳牵住,张睿明心惊过后,就是一阵愤怒。这人简直是太没有公德心了,显然是同住在这个别墅区的邻居,平时住在这的一般都是非富即贵,素质也还可以,邻里之间一般很少红脸,但今天遇到这样的人,这样放任大型犬在小区内游荡,要是真扑到小孩孕妇那可怎么办?!

张睿明决定不管邻里关系如何,一定要好好提醒这人一下。

牵着狗的是一个看起来才20多岁的小伙子,这人胖乎乎,穿着一件上面写着“全员恶人”的文化T恤,看起来是一脸横肉的普通宅男样子。对他的狗之前那一幕举动,这人没看见一样,满不在乎的往前面走着他自己的路。一点都没有向张睿明道歉的意思。

“馒头”一脸怂样,趴在地上不肯过去,张睿明一把把它抄起抱在肩上,从后面快步跟上去。

“先生,先生,这是你的狗吗?”

“嗯,怎么了?”那胖子看起来没有一点想要道歉的样子。

“你就这样带着这么大的狗在小区里面散步?遛狗连绳子都不牵?”张睿明看他那不理不睬的样子,语气微微有点加重。

“我自己的狗,怎么了?我想上绳就上绳啊,关你什么事了?”那肥仔还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张睿明有点来火:“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没素质啊?这小区里面还有不少的小孩、孕妇,如果出现刚刚那样的情况,万一咬到人了,你担的起责任吗?”

“现在有孕妇、小孩在吗?你是不是有点太多管闲事了?怎么?我狗刚刚咬到你了?你怎么连只狗都怕?”这胖子连着几个反问过来,态度颇为嚣张,连带他那只纽波利顿獒犬此时也对着张睿明和“馒头”瓷牙咧嘴,低吼低伏,一副作势就要攻击的样子。

张睿明见这人不讲理,他懒得和他废话,拿出手机拨打物业保安的电话,同时拦住这人不让他走,没几分钟,两名带着对讲机穿着红色制服的保安就跑了过来。

张睿明和他们讲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讲的时候,强调了一下小区的规章制度,像这样的大型犬按道理,是不能出现在这个别墅区的,张睿明简单讲了一遍,讲的时候,那獒犬主人抱手站在一旁,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两个保安的态度很好,在张睿明讲话时,不住点头,等张睿明讲完,那保安回头看了一眼那肥宅,“先生,你这个确实不符合我们小区规定,请你配合我们……”

这名保安正要教育那肥宅,但另外一个保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把他拉到一旁。

两名保安在旁边窃窃私语了一番,过了一下,两人走过来,对

那肥宅换上一副笑脸,温和说道:“王先生,这里我们来吧,请您下次还是注意带下牵绳,好么?”

那姓王的胖子,瞥了一眼张睿明,冷哼一声,就吹着口哨,带着他那条巨犬大摇大摆的走了。

“喂!你先别走!……”

张睿明原本准备叫住那王胖子,却被两名保安笑着拦住。

“这是什么情况!?你们要给我一个解释!”张睿明一直对这高档小区的物业还比较满意,没想到,今天这些人居然明目张胆的偏袒一方业主,还置小区的规章制度于不顾。

“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管他,反而还拦住我?”

“张先生,是这样,我们这是为你好,刚刚那位王先生是广恒集团的大公子,你也知道广恒集团是我国500强里排前的大公司,这个王先生,他为人一直有点那个……我们也不好怎么劝他,他的事迹您应该都听过,网上都有相关的一些报道,我们这也是为您好啊,像这样一个人,如果真因为这点小事,就和他争执起来,我们怕事情闹大,影响张先生您自己的生活与工作啊。”

原来这胖子就是广恒集团的大公子,难怪这样飞扬跋扈,这广恒集团在全国都是排名靠前的大房企,其大公子居然就是前面那胖子。张睿明知道他家里是津港数一数二的大富豪,这个胖子在网络上也非常出名。当然都是臭名,几年前他就因为遇到临检,不停车,酒驾冲卡,拖伤了现场交警,还导致交警残疾的事上过一次津港新闻社会频道。后面这胖子靠家里的资源与金钱,很快就出来了,让人愤慨的是,这胖子出来后居然还不知悔改,还找到那交警医院去,又把病床上的执勤交警打了一顿,这下惹恼了津港市局的领导,马上就把这王胖子给抓起来,虽然他家里动用各种办法,后面不知道搞没搞成,反正最后是给了一个缓刑,也算是其家族恐怖能量的一个体现。

没想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麒麟原来就长这样,张睿明今天可是长见识了。

像这样的事,这王胖子还有很多很多,可以说在津港是名声数一数二的执绔子弟了,至于些睡女星,闹市飙车等等,不一枚举,像今天这样溜个大型犬,不带牵绳,那简直根本算什么事

而且这人飞扬跋扈,还眦睚必报,是个非常恶心,恐怖的人。

见张睿明一下没说话,这两个保安赶紧借势劝道:“是吧,张先生,这个人很麻烦的,您反正也没受伤,也没什么损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没必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到时,弄的自己不开心,还怕这种人动用手段报复。”

见两名保安态度真诚,不住的赔礼道歉,仿佛之前犯错的是他们两似的,张睿明心里一软,火气也消了许多。

“不是我怎么样,只是我们小区不是有这个规章制度嘛……”

“张先生,感谢张先生,真的没必要,都是一个小区的,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忍一下算了,世上哪能每件事都称心如意呢。是吧,过好自己就不错了,这些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张睿明心里听的有些压抑,是啊,自己法律人的职业病又犯了,喜欢和人钻牛角尖。工作上也是,一直以来,满腔的正义感与使命感,一心想把津港的公益诉讼搞出名堂来,从第一个案子开始,就弄的自己被停职调查,去了省检又被赶下来,最后现在,连和自己父亲都闹翻了,整个一费力不讨好的结局。

张睿明心里越想越懊糟,他摆摆手,让那两名保安走了,这事他确实不想管了,随他去吧,这世上不平事何其多,我只有这一己之身,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还不如早答应王英雄和父亲的谋划,靠着蒲市长的推荐,早早跳离检察院这个火坑,何必去做那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傻瓜呢。

他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慢慢的审视自身这一年多来的失败之处。

自己这是何苦,总是这样嫉恶如仇又能怎样?能力再强又能怎样?张睿明想起陆斌特意带自己欣赏的那副《梅石溪凫图》,自己就想那春开后的寒梅,整个就是一个词——“不合时宜”!

什么叫“合时宜?”什么叫“不合时宜?”张睿明其实一直很清楚,他本就是心思聪慧,又善于学习,奋力刻苦的人,官场这些道道,他其实也很清楚,无非是站队排位,因势利导几个字而已,比如南江集团案,如果自己当时不是一心想着为王援朝那些受骨痛病折磨的穷苦百姓出头,随着井才良一查到底。而是按张圣杰的意思,慢慢来处理事件,想方设法避责,降低影响,那估计现在自己还在省检里面。

张睿明心里不爽,他并不是不会去做一名利己主义者,而是不屑于去做,多年的检察官生涯,已经将职业信仰凌驾于自身的得失荣辱,这在生物学家达尔文看来,他就是一名典型的“利他主义者”。

利他主义者是相对于利己主义者的反义词,这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一个自然选择的结果,因为,有利他天性的生物更有可能使它们的物种留存下来,比如像非洲草原上的母角马,在族群迁徙过程中

,它如果看到一群鬣狗或者其他的食肉动物接近它的孩子时,它就会假装年老力衰和受伤,一瘸一拐地脱离角马群,好橡腿骨折断了一样。这样,像鬣狗这样的追猎者就会跟踪它,希望进行一次比较轻松的捕食。一旦母角马将敌人引到迁徙族群的几百米之外,它就会突然一下加速奔走,母角马的策略常常成功。偶尔也会失败,失败的话就会被敌人吃掉,它虽然牺牲了自己,却保护了它的种群,提升小角马在迁徙途中的存活几率,使小角马有可能活到成年,繁殖后代,保证族群的延续。

而人类历史上也有许多这样的例子。一个家庭、国家或民族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是因为其中极少数的利他主义者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奉献族群,甚至是牺牲生命。因此,许多社会学家都认为,利他行为是一种遗传机制。

张睿明就是这样的一个利他主义者,他希望能够以自身行动改变津港,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改变。

但在现实的磨砺下,他的这点小理想已经磨灭的快消失殆尽了,今天只是想劝别人遛狗时给大型犬套上牵绳,而这点小事,自己都做不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张睿明默然起身,拉紧“馒头”的牵绳,慢慢往家里走去。

…………

回到家里,张睿明心情依然没有扭转,随便的吃过晚饭,他回到书房边看书边等妻子下班,这段时间,张擎苍一直在外面忙生意,几乎连着一周都住在酒店套房里,一方面确实是工作需要,一方面也是对张睿明显示自己强硬冷漠的态度。

张睿明翻开了几本书,难得有个休息的晚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他心里有事,一直想着是怎么与妻子沟通,看看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到底与津药化工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哪一步了。

可是妻子直到晚上10点多还没有回来,张睿明打电话过去,不是忙音,就没人接,他知道以往妻子一到年底盘点时就会这样,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忙的时候什么也顾不上,可张睿明还是心里有点点的不舒服。

期间张母进来过一次,唠叨了几句,就被张睿明以看书为由请出去了,他手上翻过了几本书,没有一本看的进去,他站起身,看手表,都已经接近11点了。他心里不安,收起书本,起身拿车钥匙,就要去妻子单位看一看。

也好,直接去他们事务所找那个罗斋,说不定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白色的奥迪在津港的奢靡夜晚中,不算什么特别亮眼的好车,这时已经是11点多了,最繁华的津港大道上还是车流不息,平均要十多分钟才能过一个红绿灯。

堵在车流中的张睿明,有点懊悔自己过激的举动,自己招呼都没和妻子打,就这样贸贸然冲过去找她,会不会影响她工作?万一中间错过了扑个空怎么办?

而且,上次还因为罗斋的事,和妻子吵过架,今天突然过去,会不会让她以为自己是来搞“突然袭击”的?

绿灯一亮,张睿明无暇细想,随着车流往前驶去。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来到了妻子工作的事务所的大厦下,张睿明开车从下面经过时,他就抬头往上看,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所在的17楼此时灯光通明,应该还有人在工作。

停好车,张睿明坐电梯上去,到了17楼,才发现,灯光虽然开着,却只有几个人在加班,也没看见唐诗的身影。

“您好,请问你找哪位?”一位加班中的姑娘见突然来了一名陌生人,上前问道。

“你还,我想问下,我唐诗她下班没有?我是她丈夫,她还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还。”

“哦,唐姐啊,她之前就下班了啊,但是今天他们组好像有聚餐,可能之后集体活动去了吧……”

这时,旁边一个男职员,打断那女孩的话道:“嗨,你难道不知道,唐姐她们组今天“Completethelis”,罗所长带着她们出去嗨去了好么,他们应该去山水华泉泡温泉去了吧。”

“好,感谢二位。”

张睿明听到这,赶紧按电梯下楼,往山水华泉驶去,

…………

山水华泉是津港一个度假酒店,在津港西北部靠近周山山脉那块,那边号称有津港最好的天然温泉,现在是初春季节,气温还未升高,泡温泉倒是一般团建的不错去处。

团建、聚会都可以理解,但是一天不给电话就有点过分了,张睿明在心里按下不悦,一路往山水华泉赶去,到了酒店时,都已经是凌晨12点多了,他把车直接开到酒店大门,还未等侍应过来开门,他就直接下车,往里面走去。

可刚迈出两步,张睿明就走不动了,他怔在原地,在初春的寒风中,他看见妻子唐诗,正被一个高大英俊男人贴心的披上呢子大衣,两人有说有笑的正从大门中出来。

那人正是妻子的前男友、现在的上司——罗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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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八章 挑战七位数年薪的人

时间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在明亮的酒店大堂里,张睿明可以清晰的看到酒店喷泉光柱上飞蛾的舞动,可以看到凌晨月光洒下映在唐诗低头含蓄的笑脸上,可以看见罗斋借着批毛呢大衣的动作搭在自己妻子肩头的那只保养细致的手。

张睿明的心,如地心的熔岩,炽热的翻滚着,喷薄到地表时却又凝固成冰冷的黑岩。

他迟疑了片刻,就迈步迎了上去。

唐诗见到张睿明时,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如摄影般瞬间定格,但她只略一迟疑,就自然的接上神情变化,不管是否真的出轨,在这时,自然的神情是最好的掩护,原比高声解释或者恼羞成怒要更为合理。

“老公,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唐诗一脸惊诧的问道。

同时,她左肩轻轻抖动,罗斋搭在她肩上的左手在这时也顺势滑下。

“我打了你一晚上电话,你都没接,我就找到你公司去了,他们说你会在这……”张睿明仔细阅读着妻子脸上的神情变化,寻找着任何一丝变心的痕迹。

但唐诗却对张睿明的想法知根知底,她脸上依旧笑着,上前一下挽住张睿明的手,两人套招一般,在外人面前隐藏起心底的起伏,唐诗笑的自然,张睿明也看不出阴晴变化,此时看起来只是一名丈夫来接正常下班的妻子。

罗斋此时倒成了最尴尬的一个,他脸上神情颇为不好意思,向张睿明解释道:“张检,这个……我们公司今晚有个聚会,吃完饭后,大家都在这里来放松一下,泡泡温泉,唐诗可能是手机忘了带了,所以没接你电话……”

“哦……在泡温泉,所以电话没带,但怎么没看到别的同事呢?”张睿明笑着说道,嘴角不经意间弯成一个讥讽的角度。

“罗斋这时也听出张睿明言语中的尖刺,他也看发现在自己和唐诗出现时,有不合适的地方,他上前一步,解释道:这个……兄弟,你别误会,听我解释,我们公司十几号人本来都是10点进池子的,11点半就出温泉池了,后来唐诗说她有个项链掉在温泉浴场了,所以我就陪她回头去找,刚刚才找到……”

张睿明脸上看不出喜悲愤怒,这时,唐诗也随着附和道:“睿明,真的,我前面项链掉在里面,找了好久,才在玫瑰浴场的托盘那里找到,估计是当时喝酒时不小心取下来了,忘了戴回去。”

三人此时彼此气氛都不对,罗斋见张睿明到了,就先行告辞了,留下张睿明和唐诗两夫妻。回程车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张睿明心里憋着一股子火,他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妻子自从这个罗斋回国后,加班就越来越多,电话也接的没以前及时了,加上这个罗斋上次还把唐诗送到家门口,可见两人关系越发不一般。

张睿明长期忙于工作,之前在省检时,几个月不在家,这段时间又忙着去兆林村扶贫,确实陪家人的时间渐少,加上两人夫妻年长日久,难免激情不再,感情升华为亲情,都说七年之痒,一切都过于熟悉。夫妻生活变成了没有了新鲜感的重复,而张睿明和唐诗相识相爱又何止7年,整整13年感情,连这个计量值都早已突破。

但张睿明还是不愿相信妻子会出轨,他知道唐诗的为人,就如唐诗对他的信任一般,可现在这疑点接二连三的出现,又让他不得不怀疑起来。

两人此刻默契般的沉默起来,彼此心里都有满腹的话语,正累积发酵,等着一个突破口。

晚风冷彻,张睿明摇上车窗,在等一个红绿灯时,唐诗率先按耐不住,打破沉默。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说要在男县那边待大半个月吗?”

“嗯,出了点事,提前结束了,我之前打了你一晚上电话,怎么?没想到我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出张睿明言语中尖锐的酸意,唐诗扭过头不理他,隔了一下,估计是怕自己的沉默让张睿明当作默认,她回过头,眉间蹙起,声音带着冷漠的强硬:“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之前在酒店已经和你解释过一遍了,我说了,今天晚上因为泡温泉,所以没带手机,我都是刚刚上车后才看到你的未接来电。”

“哦,刚好没带手机,项链也忘了,所以才和罗斋一起出来的么?然后,还以为刚好,所以他亲昵的帮你披上衣服,还刚好手搭在你肩上,又刚刚好,被我看到,怎么?这么多个刚刚好都被我碰上,我怎么这么走运呢!”张睿明说这话时,牙齿紧咬,这话像是从他牙缝间挤出来似的,现在车里没有外人,他不用再考虑会被他人笑话,堆积的情绪眼看就要爆发。

对于绝大部分男人来说,戴绿帽是最不可容忍的事情,从直立猿人开始的异性占有意识,刻在每个雄性生物DNA里面,此时化作最原始的烙印在张睿明的脑海里提醒他,刺痛他,让他几乎不忍回想酒店门

口那一幕。

“你别这么幼稚了好不好!真的只是刚好他陪我去找个项链而已,出来的晚了一点,又刚刚好,他帮我披下衣服,碰巧被你个死脑筋看到了而已。”唐诗此时的情绪转化为愤怒,在她看来,张睿明这样轻易不分青红皂白的怀疑自己,是婚姻生活中另外一种不可饶恕的过错。

“呵呵,那意思我不该怀疑,我不该看到?!好了,不说了!是我的错可以了吗!”张睿明怒极反笑,他胸口憋屈的简直要爆炸,他最讨厌妻子这一点,夫妻之间一旦出现争吵,不管起因是什么,她总是用一次一次的愤怒让事件升级,而今天又是这样,到最后还是要自己低头,才能让事件平息。

这一切太可笑了,张睿明越说越大声,他无处发泄,脚下重重油门踩下,“啾”刺耳的轮胎声伴随着轮胎与沥青马路摩擦所产生焦黑的恶臭味,这俩银灰色的奥迪猛的一下加速,车子在无人的滨海大道上飞驰起来,瞬间飙过了一百码。

越是平时恪守自我,情绪温和的人,在愤怒的时候越是显得恐怖反常,平时温善的外表压抑住大部分的心性,在此刻的爆发时,所有平时心灵受过的伤痕和压力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张睿明脸色阴沉,狠狠的把油门一脚踩到底,神情看起来狰狞无比。

“你干什么!要死一起死好了!”妻子唐诗已经竭斯底里了。

张睿明却不答话,他眼睛通红,恶狠狠的盯着前方,他情绪已经接近失控,车外的景色飞驰而过,唐诗此刻抓紧右上角的扶手,气势汹汹的盯着张睿明,丝毫不认输。

在车辆飙过极限后,张睿明突然想起女儿的身影,他情绪顿时松懈下来,车子速度终于锐减下来,他大口喘着气,舒缓着刚刚绷紧的情绪。

张睿明把车停到路边一颗棕榈树下面,此时路灯映着他一半的脸,双眼藏在阴影中。

“好了,我相信你,不去怀疑今天的事了,我就想问你一点。”

“你能不能不要用你平时审犯人的语气和我说话……”唐诗对他终于停下车子的举措,才刚放下心,面前这个男人神情又变得严肃可怖起来。

“我说了,老婆,就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张睿明声音里竟然有丝丝无奈,唐诗听到他终于叫了一声老婆,心里略微放宽了一些。

“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啊……”

“你能不能辞职……最起码,不要再在这个会计事务所了。”

“为什么?你还是怀疑我和罗斋吗?我们两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尽可以去查,要不要我现在就把罗斋叫过来,当面讲清楚。”唐诗眼神直直的望着张睿明,她语气变得急促,似乎是被怀疑的委屈和愤怒交织混合的一种情绪,她不想夫妻间把这种不信任带回家,有什么就在这里讲清楚。

没想到张睿明在意的却不是这一件事,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因为我怀疑你和罗斋有什么……我问你,你们所最近是不是接了津药化工IPO的单子?”

唐诗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丈夫居然问到她工作上面来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张睿明一直以来对她的工作都是不管不问的,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我的工作你从来没问过啊,再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哦,我知道了,津药化工不是你王叔的公司吗?你如果是想帮王叔打招呼,要我们减点费用什么的,那我明天可以去向罗斋问下。”

面对妻子询问的眼神,张睿明却无动于衷,他低声道:“这个事与我有关系,很大的关系,但不是什么要你们去减费用什么的,我可能……要对王英雄提起公益诉讼了。”

“什么?!王英雄不是你爸爸的老朋友吗,和你关系也很好啊!我记得我们每年还去他家里拜访的,怎么会要起诉他?他犯了什么大罪吗?”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把荆沙河污染案的始末尽量简要的和妻子讲了一下,从最开始突然出现大面积的鱼类死亡开始,到金田村发现那个隐匿在柑桔林中用来泄污的小屋,到后面陈安和被抓,津药化工浮出水面。他虽然想简短,却还是讲了有十多分钟,在听完最后搜查失败后。

唐诗已经猜到丈夫的意图了,“所以,在现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想以我们公司的这次审计为突破口,想从我们这里挖出相关的材料来?”

“是的,特别是查清他们津药化工在排污费用上面做手脚没有?有没有一些不正常的支出?按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报,他每排一吨就要给几百块,一年下来,这个金额起码是几百万上千万,而他们因此节省下几千万的循环费用,这样一个大额的账目,涉及到黑钱支出,应该是很容易查到的,所以我怕查到后,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张睿明此时语气已经变得

温柔,言语中也透露出对妻子的关心。他本就是投鼠忌器,担心这次对津药化工审计账目的过程中,找到唐诗她们会计事务所的违法证据,担心会把自己妻子牵扯进来,所以才希望自己妻子能退出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当然,不让妻子和罗斋见面也是张睿明心里一个没有说出口的考量因素。

但是没想到,让他今天辗转反侧,纠结了许久的难题,在妻子面前却幼稚的可笑。

唐诗嘴角一撇,摇头轻笑道:“嗤,你这是杞人忧天了,一看你就不懂,会计账目这一行远比你想的复杂的多,别说几百万,就是几千万的黑钱和资产出入,高手做过手脚后,就是摆在你面前,你都完全看不懂。”

当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后,唐诗神采焕发,她轻笑着丈夫完全是个门外汉,却还硬要在这一领域来逞能。

“怎么会呢……?那么大一笔钱的出入,这个很难查吗?”张睿明不解道。

“呵呵,做假账的套路深不见底,跟你这种门外汉那一下子讲不清,我就简单说几个办法:首先,是评价价值变动非常大的资产,像土地和房子,假如我造一栋房子,我说了这房子花了3000万,房子你也看到了,监理报告、竣工验收报告都有,数字也都对的上,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栋房子是价值1000万还是5000万?还是说评估报告你想要填多少?”

张睿明一下傻眼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是稍微想一想,确实现在连很多司法鉴定报告都能按委托方的要求出,在监理、验收报告做做手脚,估计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嗯……也是的,这个确实一下子就是几千万资产的出入了。”

唐诗接着往下说:“这还是最老的蠢办法,在实体资产上做手脚。如果做手脚的是广义的无形资产呢?像是股权、著作权、使用权、商标等等呢。你觉得你会搞的懂?别人硬说是这个数,有相关的合同支持,你凭什么不认可这个数字?”

“这个……我完全相信。”张睿明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就了解这行的水深不可测,此时更加相信了。

“是吧?我还只是说两种方式,还没提到像可隐藏关联方的商务模式(艺术品交易、服务业);极难定价评估的资产(生物资源、特殊资质相关资产)呢。”

张睿明已经完全无法答话了,只能点头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替我担心,你们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就算津药化工的账目真有什么问题,就算津药化工的所有账本和我们事务所的审计报告摆在你面前,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商经法和公司法知识,你是什么都看不懂的,所以别开口就什么“很容易查到”,这些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是金融行业的这么多年薪七位数的“金领”们,赖以谋生的技能与本事,你们这些年薪五位数、六位数的公务员们,好好的写你们的报告,开你们的会,不要想随随便便就到这个领域来挑战专业人士。”

唐诗说这话时,凑到张睿明面前,一手轻轻扯着自己丈夫的蓝色领带,神情带着自豪,语气颇为轻佻,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

她作为专业人士的优越感与精英思维,彻底的击碎了张睿明那小小的自信。

从最开始在一起时就是这样,张睿明总是这样轻易的被妻子说服,在妻子面前,张睿明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配不上她的土包子,婚后,在妻子面前,张睿明也卑微如尘土,家里一切经济大权、所有内外决定,基本都是唐诗来做决定,在张家,论地位,除了辈分最大的张擎苍,就是唐诗排第二了。

有人笑张睿明在家里是“妻管严”,张睿明人前总是解释说“那是对妻子的尊重。”而其实,张睿明在心底深处,对妻子唐诗还是有着一股自卑感。

唐诗从学生时代起,就是那种少见的冷面美人,她的美不像叶文的娇媚可人,也不像张靓的青春靓丽,她美的卓尔不群,她的脸是那种透着点出尘气息的超逸脱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所谓的“高级脸”。唐诗自小学习舞蹈,她身材高挑,身姿挺拔,当时唐诗昂首挺肩,气质优雅的挺着“天鹅颈”,从同年龄的那些平庸的少女旁一走过,完全就是鹤行鸡群,而那些含胸驼背的普通女孩们一见到唐诗,简直就是鹿伏鹤行,各个自卑的不得了。而那些男生,会用各种方式围着唐诗打转,却又都不曾入她法眼。

除了两个人,一个追求她追求的最热烈、最积极的罗斋,和另一个因为父亲的事,而疏离人群,沉默寡言的张睿明。

眼前妻子那张依旧美丽脸上,时光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这张脸让张睿明想起往事,心神也是一阵剧动,他定了定神,回到现实世界。

“你意思是我担心的太多?你真觉得我们什么也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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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中国夫妻不说爱

妻子唐诗神情微变,绣眉轻蹙,她松开轻捻张睿明领带的小手,神情认真起来:“老公,我不担心自己会牵扯进去,我们事务所有自己的准则,也有法律和监管部门的约束,我们是不会违法的。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会计法》我比你熟悉的多,另一方面,我也不会辞职,具体原因,我们以前都分析过了,不管是从经济角度还是发展来看,我对这个家庭的贡献都远大于张大检察官你,为什么要因为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公益诉讼和你那个年薪十万出头的工作,放弃我年薪大几十万的事业?你不觉得听起来也有点不合理吗。这样对比起来,要辞职的不应该是你自己吗?”

一回到赚钱多少这个话题上来,张睿明就自觉在妻子面前矮了一头,“我是担心你,提前给你一个警告而已,你又总是扯到收入上面来干什么。这个……人在家里的贡献,不是单看这个赚钱多少的,而且,我这个也是为了社会公益,于国于民都是有意义的,不是单纯赚多少的事……”

唐诗听到这。嘴角一扯,一阵嗤笑:“张大检察官,我说了,我们事务所审计有我们自己的准则,我们专业人士的事不劳您操心。而且,一个男人工资比不上妻子就算了,还跟我来扯什么“家庭贡献”?我怀萱萱的时候,那十月怀胎,每天晚上疼的睡不着,担心这里担心那里的,我挺着个八九个月大的肚子时,还要自己做饭!分娩时候的痛苦,月子时,一晚上没得睡的涨奶,喂夜奶,白天还要照顾萱萱,这些事情你体会过吗?我记得那时,你还窝在宁丽县的山坳坳里,你现在跟我争论谁对家里的贡献大?!”

说到这里,张睿明彻底没声音了,两行晶莹的眼泪从唐诗脸上划了下来,冲花了她精致的眼线,留下一条灰黑渐变的妆痕。

仔细一看,岁月并不是没有在妻子身上留下痕迹,原本高挑消瘦的“天鹅颈”在生产后变成了浑圆的肩头,唐诗脸也胖了一小圈,腰膀也不复当初的盈盈一握,眉宇间依旧有几分当初那个冰山美人的超逸脱俗,但终究坠落凡尘,沾染上人间烟火。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看到妻子被岁月刻画上的伤痕,张睿明心痛如割,母姓永远是最伟大的,自己确实刚刚说错话了,自己本就亏欠家庭太多,又有何颜面去要求妻子还为自己放弃她的事业呢。

“我……”

“不要再说了……”唐诗神色凄婉,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管你那什么公益诉讼,你只要不要打扰我的正常工作,随便你怎么样,你要查我们事务所,那也随你!我只知道我管好你们张家几口人就可以了,什么国家大义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一个小女人来扛!”

…………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这一天忙活,张睿明早已累的头痛欲裂,他简单漱洗一下,就躺在床上,妻子唐诗侧转过身,背对自己,自从去兆林村扶贫开始,两人已有几天没见过面了,原本想象中的恩爱场面,却被此刻的冷战所代替。

妻子之前的话还萦绕在张睿明心头,两人在连番争执后,裂痕越来越多,只希望时间能修补两人之间的隔阂。

女儿不在,两人的话却越来越少,今天有因为这些事大吵一架,张睿明心情不好,抱头闷睡,心里事情堵着,虽然累到极点,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失眠的毛病又犯了,想开灯起来看书,又怕影响妻子休息,正烦恼间。

一直没出声的唐诗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老公,有时我真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还有没有爱情。”

张睿明心里一动,妻子这是示弱了,有机会早点结束冷战,他想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爱情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现在都三十多了,讲起来总怪怪的,我只想保护好你和萱萱就好了,其余的什么也不想。”

“那你还爱我吗?”

唐诗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张睿明平时在法庭上应答如流,此刻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最重要的人,却突然卡壳了。

卧室的窗帘拉的很紧,只有边缝的一丝月光透了进来,张睿明抬头可以依稀看清吊顶的轮廓,这间看过无数次的屋顶也许是今生最后的归宿,熟稔而自然,就像黑暗中起身去上厕所时也从来不需要开灯一样,太熟悉了,熟悉到成为自己身体知觉的一部分。

就像对身边这个人一样。

中国人是不说情爱的,我们总是习惯说“夫妻之间要恩恩爱爱”,恩爱,恩爱,爱与恩总是夹揉在一起,大约是过去的中国人,活的都很辛苦,夫妻之间一路走来,必不可少的要互相担当,这便是恩情。而经历过那个互相怀疑检举的时代,别说天天把爱字挂嘴边,能互不伤害就是恩情了。

时间的长河中,夫妻双方并肩同行,历经苦难,能不放弃对方,赤心相待的,便是恩情与爱情杂糅的结晶,而到儿女成婚时,婚

宴之上,老父母又是拱手祝福一句“两人一定要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啊。”

世界上有多少对夫妻,就有多少种不同的夫妻关系,但几乎所有结婚后就互相不说爱字的夫妻,都在中国。

“都这么多年了,我只要你好就好了。”

不知道回答是否过关,唐诗反正是没了回应,过了片刻,传来妻子轻轻的鼻息,张睿明知道妻子睡着了,他心里微微酸楚,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在混沌中沉沉睡去。

…………

早上回到津港市检,一路上不少熟悉的朋友打趣。

“嘿,张乡长回来啦!听说你开了一个村办企业!没带几只土鸡给兄弟们尝尝?”

张睿明笑着应付着,回到办公室,他把门一关,就翻找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卷宗来,他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夹着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嗯,嗯,吴云啊,来我办公室一下……对,带上这段时间,你查到的资料。”

没多久,民行科科员吴云就站在张睿明面前,年轻小伙子把资料递上,神情里满是期待,这次张睿明去兆林村扶贫的几天,他就查出这津药化工关键的几项证据,在他看来,只要抓住这次安永瑞华审计的机会,不管是利用第三方的会计事务所,还是直接连这个安永瑞华一起查个底朝天,一定就能抓住津药化工偷排污水的证据,这个案子马上就能大突破。

张睿明却一把把资料整好锁进办公桌抽屉,淡淡说道:“这次我们就先不查了吧,这个案子压力太大,现在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时候,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一些事情上面吧。对了,最近还有别的公益诉讼案子提上来吗?”

没想到科长居然是想放弃这个案子了?那前面那些努力不是白做了吗!

吴云不解道:“科长……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做这个案子了?人都抓了啊,那陈安和都已经关起来了,偷排污水的司机也抓到了,这背后的津药化工是个明眼人都看的到了,简直是呼之欲出了啊!怎么能这个时候放弃呢?”

“话不要乱说,我们是检察官,是司法工作者,一切都是按证据办事,陈安和与那个司机,现在都是因为涉嫌污染环境罪被西江分局调查,还没移送过来呢。你现在有关于津药化工介入其中的证据吗!?没有证据,就不要先入为主的做有罪推定!别一点法律思维都没有!”

见张睿明态度严厉,吴云收敛一点锋芒,他换了一种语气说道:“不是,科长,这个我们之前的信息与调查都指向了这个津药化工啊,要不是那次搜查被突然喊停,我估计我们早就有完善的证据链了,而且那个陈安和……不都是科长你自己怀疑他是个替死鬼嘛。”

听到这,张睿明也一时语塞,是啊,现在这个案子,偷排污水的实行犯是那个司机,下游承接的是陈安和。看起来也说的过去,但是上游的津药化工、陈安和背后那个始作俑者——金田村的利宏远,都还迟迟未曾露面,很可能这两个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而现在因为王英雄的施压,津药化工的调查陷入困局,而突破口只能寄希望于西江分局抓到陈安和口中的金田村村霸利宏远了。

抓到后又怎么办,现在能办津药化工吗?张睿明心里没有底。

“科长,现在我们都知道津药化工委托了这个安永瑞华做IPO审计,昨天我就向你汇报了,只要我们抓住这个点……”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去找别的公益诉讼案子吧,这个案子先到此为止了。”

“张检……”

吴云还想说什么,张睿明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年轻的检察院心中的正义感不下于张睿明,此时出去,门摔的砰砰响,但张睿明心里纠结苦楚,他又怎么知晓。

为了办这个案子,张睿明已经和父亲张擎苍、张家世交王英雄闹翻了,推掉了蒲市长的推荐,也算自己轻手阻断了调离检察系统高飞的捷径,拆掉了父亲给自己铺好的青云阶梯。

付出了这么多,却仍然无法击败实力强横的王英雄,但张睿明已经没有筹码了,难道最后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摆上衡量的天平?去试图撬动最后的胜利?

不,这代价太凄凉,张睿明付不起,他不能把妻子也出卖了,调查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这条路走不通,那这个案子现在就没有什么突破口了,只能静待陈捷他们西江分局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一想事情,张睿明就头疼起来,他手撑住头,用力按了几下,昨晚和妻子一番争执,现在两人关系还未缓和,在家里,已经算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了。

今天忙了一下别的事务,张睿明不在这几天,科里工作倒还算是有条不紊,几个老军转干部对分配到自己手上的简单事项倒也不推辞,

尽心尽责的完成,段哥这段时间也还算积极,张睿明没他说过重话,本就是年龄差不多的同事,哄着做事远比耍威施压有效果的多。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张睿明没加什么班,就到点回家,不用忙公益诉讼就是这样,常规事务只有那么多,也没那么有挑战性,难怪大家都想往机关跑,年纪大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张睿明回家既没老婆,也看不到孩子,只有冷冰冰一桌饭菜,可能是察觉到最近家里的风向转变,连保姆小梅姐,看到张睿明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张睿明拿出手机,拨打起妻子的电话来。

“在哪呢?还没回家?”

“我加班呢,我这边忙,不和你说了……”

“哎……”张睿明话还没说完,唐诗那边就挂断了电话,自从昨天的事之后,两人心里都有了隔阂,唐诗抱怨张睿明管的太宽,居然还想让她辞职。张睿明更是一肚子邪火压着没处发,他虽然理解妻子长久以来的付出,但对于这位在山水华泉酒店门口看见罗斋亲昵的为唐诗披衣这件事,加上唐诗一晚上不接电话。让他心里疑惑从生,暗暗决定,等有时间,还是要跑一趟山水华泉看看,查查那晚妻子的出入记录。

仅仅是想调查的事,心里就有些难受,两夫妻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互相透明的相处方式是当时结婚时张睿明和唐诗就共同定下的原则,可现在却闹成这个样子。

张睿明在心底复盘和妻子这些年的感情,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把自己摆在一个太卑微的位置上面,从追求唐诗开始,他就是毫无保留的付出,单纯的男人真心喜欢一个人时,就会陷入这样的盲目,付出一切,不管不顾。但在一起后,觉得只要两个人结婚了,自己一心忙于工作就是对家庭负责,只要自己在外面不乱来,问心无愧就可以了,但是张睿明却冷落了妻子,忘了感情还是需要浇灌的。

人在想事时,会自动提取相关的信息,张睿明随便翻开一本唐诗看的情感杂志,眼睛一瞟,就看到这样一段话:有数据显示,现在每四对夫妻里面,就有一对夫妻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张睿明此时突然想起大学好友吴正因前妻出轨,而彻夜痛哭时的样子。

当时吴正最开始发现其前妻出轨时,神色严峻,沉默冷静的拎着一把军匕,拿着一张离婚协议书,连着查到的开房记录扔在他前妻面前,在铁证如山面前,两人迅速的办妥了手续。当时张睿明还记得他特意请了两天假,跑到东江市陪吴正喝了个昏天暗地。

当时那铁骨铮铮的汉子,喝的稀里哗啦,哭的呼天抢地的,张睿明安慰他,骂他,激励他,试了一整晚都没用,最好的陪伴还是默默的陪着挚友,跟着一杯接一杯灌下去。

最让张睿明记忆尤深的是那天问吴正,“你是怎么通过细节发现那贱人出轨的?”

“妈的,10086竟然知道她醉酒了,然后主动要求去接她!”

现在想起来,吴正的回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吴正离婚后,再加上遇到艾滋针袭击的事,就主动要求躲到偏远的三河镇去了,要不是上次南江集团的案子,张睿明也难跑那么远去看他。

而现在,张睿明此时的夫妻关系也到了这危急的时刻,可惜却没有好友能陪在身边喝一杯。

其实像吴正一样,直接通过司法系统,去查妻子的开房记录,对张睿明来说要简单的多。但他毕竟是有原则的人,这样触犯法律的行为,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何况,他一直是一个恪守职责,是为了社会公益,连自己前途都可抛弃的人。

想的烦躁,刚随便吃了几口饭,张睿明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张靓打过来的。

张睿明一边嚼着一边说道:“怎么了?下班时间啊,张靓同志,你不是还在放假吗?”

“科长!快打开电视!出事了!”

张靓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安的急促,张睿明听到这里,赶紧让保姆小梅打开电视。

“什么事?你慢点说。”

“科长,你赶紧调到津港卫视!现在正在播出的《津港直通车》栏目,现在正在讲荆沙河污染的事!”

张睿明听完,急忙把电话放到一边,电视调到津港卫视,屏幕上,坐的笔直的主持人正一板一眼的用播音腔说道:

“今年上半年开始,我市自来水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味,一时间,引发我市市民纷纷抢购矿泉水和净水器,甚至在今年3月25日,在荆沙河富于镇河段,出现了鱼类大面积死亡的现象。在环保部门与公安部门的调查过程中,牵扯出一批企业偷排毒物的违法行为,而津药化工等相关企业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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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六十章 津港第一执绔

“……据了解,这些企业涉嫌将上万吨草甘膦稀母液偷排至荆沙河富于段等地,而根据专家估计,该次环境污染修复费用超过一亿元。此案中,有3名相关人员涉嫌污染环境罪或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西江区公安分局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此案现在正……”

张睿明越看越心惊,他手里的遥控器捏的越来越紧。这报道明眼人一看就有蹊跷,经历过多次舆论战的张睿明,太清楚在一件案子查清前,贸然把案情捅到媒体层面是诉讼大忌!何况是牵扯这么广的大案。

而且,这个把信息透露给媒体的人,故意在里面不提津港市检,只提到西江分局和环保局,西江分局局长陈捷和环保局看到会怎么想?肯定会怀疑是津港市检这边走漏风声的,而嫌疑最大的当然就是主办此案的民行科长张睿明了!

好一招祸水东引,真是其心可诛!

张睿明现在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电话那头传来张靓焦急的声音“科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经历了几次实战后,张靓对于公益诉讼的理解早已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了,她已经明白在没有事实证据的情况下,泄露自己的诉讼目标,贸然曝光一个这么大的集团涉及到非法排污,如果不是准备对津药化工下死手,那就是失了智。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有电话进来了。”随着语音提醒,张睿明看到陆斌的电话也进来了,他迅速挂断与张靓的通话,赶紧接通检察长的电话。

“你怎么回事!谁透出消息的?!张睿明,我告诉你,我不可能保你一次又一次啊,这次你实在是太过了!”陆斌的声音隔着电话都带着滔天的怒气,张睿明可以想象老检察长怒气冲天的样子,只恨不能一脚踹过来。

最麻烦的是,在陆斌看来,这个案子的信息很可能就是张睿明自己透给津港卫视的,想以舆论手段,逼陆斌推动对津药化工的调查,再联系这小子以往,师承吴楷明的大胆作风,这个推理很有可信性。

“昨天你找过来,我没答应让你继续调查津药化工,你就给我使这些幺蛾子是吧!?”

张睿明也想到这一点,他赶紧解释道:“检察长,这次真不是我,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搞啊,这样明显把我们工作推到绝地了,我能这么蠢吗?”

“我先不管这些,张睿明,就算不是你自己泄露出去的,这个消息应该也是你们民行科泄露出去的,你一样要负领导责任!”

“陆检,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不管怎样,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关不严,科里工作没做好,思想没统一,我向组织道歉,明天我主动做检讨。”张睿明心里已经在把接触过案卷的人排查了一遍,最大嫌疑的应该是吴云。

“现在讲这些没用!明天你回来先向严检汇报!搞不好就给我停职!”

“好的,陆检……”张睿明话还没说完,陆斌就直接挂断电话了。

电视里面主持人还在用平板的语气说道:“我国科院津港304化学所的苗瀚苗所长在接受被本台记者采访时表示,草甘膦母液在自然环境中很难降解,这种草甘膦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母液,如果被注入水体,不仅会导致水体富营养化,对水质的影响也是持续性的。由于污染物中含有草甘膦成分,如果被非法填埋,填埋处附近的植被将受到影响。蒸发后的有毒物质也会影响附近居民的健康。有害成分如果……”

张睿明恨不得一把把电视砸了。

陈捷的电话这时也进来了,真是接二连三啊,张睿明心情在愤怒、委屈、疑惑的顶点过去后,反而回复了平静。

他等了几秒,才接通了电话。

“陈局……”

“张科长,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电话,我就问你一句,这个新闻是你报给电视台的吗?”陈捷倒意外的颇为冷静,语气中也没有想象中的攻击性。

这让张睿明心情也放松了一些,他诚恳答道:“不是我,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好,我们把这个案子继续走下去吧。”

“好的,陈局,明天我回单位了解情况后,我再具体和你沟通。”

陈捷答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相比起前面两个电话带来的压力,反而陈捷这通电话,如雪中送炭般让张睿明感到安心。

挂断电话,张睿明坐在沙发上开始苦苦思索起来,对于目前局势来说,这个报道把局势推到了一个很复杂的地步。原本准备按上面意思先压住调查的张睿明,此时不得不考虑继续推进对津药化工的调查。而在上次搜查失败的情况下,目前最大的突破口只剩安永瑞华会计事务所这边了,而这,又难免会把妻子扯进来……

可恶!

这津港卫视的报道打乱了整个局面,现在不管做不做,上面都会因为舆论上的压力,对自己问责,做什么都难以挽回,除非迅速查清津药化工的违法事实,将王英

雄绳之以法。那也可能得罪蒲任副市长……

张睿明想起一件事,他赶紧打开电脑进入津港市最火的本地论坛“津港之声”,果然上面已经有人开始跟帖了,几个惊悚的标题正挂在首页。

“重磅!津港市的自来水不能吃!”

“权威报道,津港市化工水厂检测,津港水质低破三类水!”

这些帖子看的张睿明是心烦意乱,他打开手机,朋友圈里也有人在疯传“紧转发给你的家人,荆沙河水源污染可能致癌!”

点开一看,里面胡编乱造的内容让他哑然失笑。

风暴眼已经成型,台风即将来袭。

陆斌此时应该正疲于应对来自市里高层的压力,而这次津港卫视作为地方大台,按道理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让新闻过审,这样看来,幕后应该是有推手在推动,不管怎样,自己作为主办的检察官,没有在新闻里出现,这次是被幕后推手将黑锅扣到身上来了。

张睿明心里烦闷,他这时坐在沙发上反而什么也想不出,梅雨天阴沉氤氲的氛围投影到他的心里,让他在这空旷的别墅客厅里,都只觉得烦闷。

得出去走走。

他给“馒头”套上牵绳,带着这条活力十足的柯基,准备出门散散步。

走出门,晚风徐徐,此时已经是傍晚,原本就阴沉的天气在这时已经漆黑如墨。

傍晚时分,人的眼睛刚脱离白日的明亮,还未习惯黑夜的来临,此时夕阳的余晖下,反而是最黑暗的时刻,有数据显示,这个时候的交通事故发生率也是最高的。

张睿明牵着“馒头”沿着小区内滨海步道慢慢踱步,步道的木板踩上去有好听的“咚咚”声,馒头兴奋异常,它的四条短腿走的比张睿明还要快,嫌陷入沉思的主人走的太慢。一会在前面费力拉扯,一会绕着张睿明打转,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上次在滨海步道碰到那个不给獒犬套上牵绳的广恒集团大公子王麒麟,闹的自己不愉快,这次走到上次那个獒犬扑出来的灌木丛时,张睿明特意多了个心眼,还好,这次没有看到那一对恶犬恶主。

沿滨海步道绕了一圈,到小区中心的花园,这里已经有一个妈妈带着孩子在玩着泡泡枪,小男孩走路都还不太稳,拿着泡泡枪倒是一路连走带跑的,玩的非常开心。

张睿明从旁边经过,走过孩子身边时,“馒头”看到空气中飞舞的泡泡,兴奋极了,几条短腿还追着泡泡们扑腾,跳起来的高度还不到一火柴盒,看起来颇为可爱。但张睿明担心“馒头”吓得小孩,收紧了牵绳。

他刚准备把“馒头”扯回来,还没用力,却看到“馒头”啊呜一声,自己耷拉着耳朵,往张睿明身边跑过来,一溜就躲在主人腿后,看起来很害怕某个事物似的。

怎么?张睿明心里越过一丝不祥的念头,上次看到这家伙一副怂样,就是王麒麟那条没牵绳的獒犬扑过来那次,难道?

他一抬头,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一只獒犬从远处飞奔而来!

那巨獒大如小牛,又通体乌黑,在黑夜中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此时它奔跑如风,又不喊不叫,明显是带着攻击性来的,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几米之外了。

“啊!”那原本在旁边玩泡泡的小孩此时一声尖叫,划破宁静的傍晚。张睿明知道这种纽波利顿獒犬,自远古时代起,就是作为狩猎犬饲养的,极具攻击性,在它看来,这个肉墩墩的小男孩就如远古丛林中它祖先扑击的那些野兔野鸭一般,巨犬原始的兽性在此刻爆发,眼看就要扑到小孩身上。

“超超!”孩子妈妈原本蹲在一旁地上,等她反应过来,这条巨犬已经腾空跳起,直往她崽崽身上咬去。

这一口下去,这孩子脸上非得被生生撕下一口肉来,孩子妈此时根本来不及上去保护,整个人已经在原地吓傻了。

就在这獒犬就要扑倒小男孩的瞬间,突然旁边一个身影闪出,一记重重的飞踹踢在这畜生柔软的腹部,凌空把这狗踢飞几米,被踢断一条肋骨的獒犬“呀呜”一声夹着尾巴飞快的逃开了。

张睿明虽然一脚把这恶犬踢飞,心里还在怦怦直跳,大腿都仍在微微发颤。这獒犬实在太快,他刚刚也是最后才反应过来,赶在最后关头救了这小男孩一把。

他赶紧去看旁边那肉墩墩的小男孩,这孩子完全被吓呆了,怔怔站在原地,虽然恶犬已经逃走了,他还动都不敢动一下,一张小脸憋得的通红。

辛亏张睿明还算及时,那獒犬差一点就扑到这小男孩身上了,此时他妈妈也赶紧跑了过来。

“超超!超超!哪里疼没有!?你说话啊!”

小男孩这时才放松下来,“哇”的一声哭出声,顿时眼泪如决堤,稀里哗啦直往下落。

张睿明正蹲下准备安慰那孩子,不远

处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刚刚是打伤了我家的狗!?”

这声音听起来嚣张无比,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无耻,张睿明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自然就是这只獒犬的主人,广恒集团大公子,王麒麟了。

今天,这王麒麟遛狗依然没带牵绳,倒意外的带了两名美女,此时正溜达着慢慢走了过来,那只獒犬此时被张睿明踢怕了,垂着头跟在主人身后,再不见之前的凶狠。

“哟,又是你啊,怎么,刚刚是你打伤我的狗吗?”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上次训斥自己的那个小子,王麒麟这下脸上神情更加阴鹫,此时他额头上一根青筋在皮肤下,可见的微微颤动,自小以来就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上次的冲突已经让他心里不爽了。今天居然还真对他的狗动了手,今天不好好收拾张睿明一顿,王麒麟是不会罢休的。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张睿明坦然站起,他直视王麒麟,义正言辞的说:“没错,刚刚是我踢伤你的狗,是你的狗要咬这孩子,如果不是我一脚踢开,这孩子受伤的话,我看你怎么办,我就不用你谢了,你赶紧给这母子道个歉吧,人家小孩都吓到了。”

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王麒麟脸上神色从阴鹫转为狂笑,“哈哈,你踢了我王家的狗,你还要我道歉?!我告诉你,我家这是纯种的纽波利顿獒犬,在上海拿过犬赛冠军的!这是冠军犬!你踢伤它,我告诉你没个几十万赔,你今天没完!”

“几十万?一条狗?”张睿明说的声音很小,像是对王麒麟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看张睿明一脸莫名的神情,王麒麟以为他怕了,他一边是对着旁边的姑娘炫耀,一边也是对张睿明说道:“知道你不信,我可不是信口开河,你去查下上海犬赛2017年亚洲杯大型犬冠军是哪条犬,再查下它的身价,我告诉你,我家狗是有血统证和奖杯的。看你样子也出不起这钱,当然,我也可以大人大量,只要你跪在地上向我家“杜比”道歉,我也可以考虑原谅你,哈哈。”

王麒麟态度倨傲,他这番话说下来,旁边两名美女都神情紧张,站在一旁静观这富二代如何耀武扬威。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感慨,按照我们南州省去年年度的人均收入数据,在交通事故保险理赔核算中,一般一条人命也就是几十万的价格。而在你们这些执绔子弟眼里,居然踢你你们狗一脚,也是这个价钱,人的命还比不上你狗挨上这一脚?”张睿明声音低沉,看起来倒不像是为钱担心,而是有一番触动。

“怎么扯这些?想让我同情你?要么赶紧拿钱来!要么就乖乖趴下对着我家“杜比”道歉,喊几声“狗祖宗,我错了”!”

王麒麟说到后面时,故意说的嬉皮搞怪,惹的旁边两名妖娆打扮的女伴直笑。

那孩子母亲此时都看不下去,她站起身对着王麒麟斥道:“你这人也太不讲理了吧!明明是你家狗差点咬到我家孩子!居然还要这位先生赔你的钱?你做梦!我没要你赔就不错了!”

“艾!我看你孩子脸上完好无缺的,我家狗最终可是没咬到你孩子啊,但这人可是实实在在踢到我的狗了,再说,就算咬了你家孩子,多少钱我都赔的起!反倒是他,我家狗价值100多万,他赔的起吗?”

“你怎么这么无耻……”

“够了,我没时间耗在这里,我叫我律师过来,让他处理这件事吧!小子,等着被起诉吧,我要你陪……这个25万吧!250这个数字,挺适合你的。”

听到起诉两个字,张睿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的,你确实应该叫律师过来,还要快点,不然我都替你担心。”

见张睿明神情异样,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居然还要自己快点请?王麒麟简直感到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听到要上法院,还是这么大的索赔数额,正常人早就道歉了,这小子怎么这么胸有成竹?

“小子,我可不是开玩笑,你等着吧,几十万,老子要让你赔的倾家荡产!”王麒麟一边说,一边真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廖律,我在家里,有点事,你过来一趟,马上!”

王麒麟讲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他昂首望着张睿明,等着律师到了,看这小子还怎么嚣张。

王麒麟一旁的女伴见来真的了,也好心出言提醒张睿明:“先生,你就赶紧道个歉吧!我们王总人其实很好的,你服个软,说不定就原谅你了,这也是为你好,别因为这事害的你家倾家荡产,你可打不赢这个官司。”

旁边那孩子母亲这时也认出王麒麟身份来,她凑到张睿明身边也低声劝道:“这人好像是那个广恒集团的王麒麟……我们惹不起的,你看……要不还是道个歉?”

张睿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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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民行科长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危害公共安全罪

那孩子母亲见状,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知道这广恒集团大公子的累累恶名:开车冲关,撞伤交警,出来后还到医院打交警。在娱乐圈也是嚣张跋扈,谁都不敢惹,虽然住在这高档别墅里区的,都是有点钱的人,但权势怎么也比不过这全国前列的房企大公子。

孩子母亲这时站出来,准备替张睿明道歉,“王……王公子,这个算是我们错了,这位先生他也不是有意的,也是为了……”

却没想到,张睿明站到她身前,拦住她的话头,这男人不算高大的背影,此时却颇为坚定,昂首挺胸面对这津港可排第一的富二代。

朗声说道:“王麒麟,我前面要你早点请律师来,说了是为了你好,既然你要诉讼,我就来教教你法律!”

“哈,小子,你可以,你要教我?!我洗耳恭听!”王麒麟嘴上客气,神情越是狰狞。

“第一,根据《津港犬类饲养规定》第九条:重点管理区内禁止个人饲养大型犬、烈性犬,一般管理区内禁止饲养烈性犬。你这条獒犬,是非法饲养,按规定是要扑杀的……”

“噢~”王麒麟简直怀疑这人脑子有病,别说一个养烈性犬这种小事,再大的事对于权势滔天的王家来说,那都不算事,这人居然还真拿一个小小的条例来说事。

张睿明却没在意他讥讽的神情,认真的继续说道:“第二,根据《津港犬类饲养规定》第十一条:携犬外出时,犬只颈部必须佩戴犬牌、束犬绳,并即时清理犬只排泄的粪便……”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念这个我就会怕了?!你神经病啊!我会怕这个?哈哈哈!你可是太逗了!”

王麒麟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个什么傻逼规定当回事的,还说的这么认真,难道这人真是傻子?

“这世界上,这些什么规定、法律有什么用!?那都是约束穷人的!有钱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或许是吧,但是,现在的你是没有资格轻视法律的。”

“你什么意思?我就不信我一只狗没带项圈就会怎么样了!……”

张睿明的镇定,越发激怒了王麒麟,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改主意了,我要叫人来收拾你,你等着,我……”

张睿明却毫不畏惧,淡淡说道:“你听过“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这个罪名吗?王先生,“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指故意以放火、决水、爆炸以及投放危险物质以外的并与之相当的危险方法,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法条我说了估计你听也不懂,我就简单和你说,你这样放任一条烈性犬在公共区域攻击他人,足以构成这条罪了,这可是要坐牢的。”

对比王麒麟的狰狞狂怒,张睿明镇定自若,他好整以暇的抱臂站着,嘴角一丝轻蔑的笑容。

“你说什么?”

“王麒麟,你也算是津港有名的人物了,我推算了一下你上次打交警那个事情,按道理,应该以妨碍执法、故意伤害罪等几项并罚,你现在应该都还在牢里的,我也不管你家里是怎么摆平的。我告诉你,你现在身上起码背着一个缓刑,那事也就是两年前的事,这样算起来,你现在还在缓刑期!在缓刑考验期又犯新罪的,撤销缓刑,对新犯的罪作出判决,把前罪和后罪所判处的刑罚合并执行,这点不用我说,当年监区的检察官也警告过你吧!?”

听张睿明这样一讲,王麒麟脸色顿时变了,他声音都有点发抖,“你别乱讲,我上次那个事情……是达成谅解了,合理合法的。你现在也别想吓我,我就不信了,一个狗没带牵绳的事,还没咬到人呢,怎么就属于什么“危害公共安全?!”你别信口开河!”

“呵,我明确告诉你,“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刑九后修改了,不需要造成危害后果,算了,和你这种人讲这么多,你也不懂,你不是还说要告我吗?我告诉你……”

张睿明这是掏出一个黑色的皮夹子翻开,上面一个精致的金色国徽,“我是津港市检的检察官张睿明,这是我的检察证,王麒麟,不管你有多大的是势力与金钱,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见眼前这男人居然是一名检察官,王麒麟这下头疼了,他上次犯案后,家里好不容易才把他捞出来,最后千辛万苦才判了一个缓刑。自那之后,家人不断提醒他,在缓刑期间一定不能再犯事了,他多多少少听了进去,行为也有所收敛。但时间一久,故态复萌,飙车斗殴之类的事情干了不少,但是运气好,没被抓到过现场,没想到,今天出来溜个狗,居然碰到个检察官!

他还是不服气,辩解道:“别以为你是检察官,就怎么样了,法律又不是你写的,我就不信了,这个什么……危害公共安全罪……应该是要我故意才能作数吧?我又不是故意不给这狗不带绳,那个……我今天忘了,怎么!这也怪我?”

听到王麒麟的狡辩,张睿明笑着望着他,“王麒麟,我

们昨天才见过面吧,当时我就提醒过你一次,不能放任烈性犬出来攻击他人,还有几个保安作证。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这点已经构成对你犯罪故意的旁证了,一般来说,法官也会认可。再说,你觉得,你能比我一名十年公诉经验的检察官更懂法律?我告诉你,法律的确不是我写的,那是人民意志的体现!但是,我作为检察官,我比你更熟悉法律,也更会运用它!”

王麒麟听到这,他脚一软,抛下身旁两位女伴,就转身就准备走人,今天这是惹不起这检察官了,他可不想再被关进号子里去,那种日子,可根本不是人呆的。

“站住!”张睿明一声喝道,王麒麟一哆嗦,看守所呆过的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条件反射,听到这声酷似监狱管教的指令,他忍不住一下立正,简直就差喊“到!”了。

“你今天这事,我不追究你也可以,你先转过身来……跑什么跑!这里全程有摄像头的,要抓你,证据足够啦。”

王麒麟真还老老实实转过身来,张睿明一勾手指,他就老老实实走过来,简直比“馒头”还要听话。

“你看,这里是花园中心,有摄像头的,你跑不了,也抵赖不了。”张睿明一指旁边一根立柱,上面一个球形的全景摄像头,正对着众人,一个红点正不断闪着。

“检察官,是我……我错了,这次我对不起。”王麒麟顺着张睿明手指方向看去,他见还真有摄像头,心里一慌,第一次向人低头,主动道起歉来。他从小虽然嚣张跋扈惯了,但看守所里度过的那段日子,比多少年的教育都有用,经过上次案子,王麒麟现在最怕的就是穿制服的司法人员,一听张睿明又要送他进去,这下彻底慌了神,与之前判若两人,连他身旁的女伴,此刻看到王麒麟这副狼狈的样子,此刻都惊呆了。

“不用向我道歉,你要向这位女士道歉。”张睿明用手一指那个被吓到的孩子的妈妈。

“美女,我错了,不好意思!”王麒麟此刻态度顿时诚恳不少。

“你注意点啊,一条这么大的狗冲过来……今天要不是这位检察官,要是咬到我小孩,我跟你也没完!”那孩子妈,此刻见王麒麟居然道歉,她也没有得理不饶人,意思这事道歉了也就算了。

“好的,好的,我一定改。”

张睿明这时接话了,“你那条狗怎么回事啊!?上一次吓我一跳,这次差点咬到人家孩子,我说了,你真应该感谢我,不是我一脚踢开。王麒麟,单就你这个事,如果这案子到我手里,我一定让你回牢里去,正儿八经坐几年!”

“是!是!张检你说的对!我回去,就给这狗上口笼,出来一定牵绳了!”

王麒麟一脸通红,他心里还在恼怒,可此时的现实情况又让他不得不低头,他毫不怀疑面前的检察官有能力再次把他送进去,特别他现在又是缓刑之身。

王麒麟好不容易道完歉,想赶紧走人,早日忘了此刻丢脸的一幕,他刚迈出脚步,却又被张睿明叫住了。

“等一下,你不是还要我跪下来,叫你的狗一声“祖宗”吗?怎么,忘了?”

“不、不、不,张检,那是我糊涂,我说错话了。”

张睿明可没忘记先前他嚣张跋扈的样子,“对了,你不是还要我陪你几十万吗?怎么?钱不要了,不是还要告我吗?”

“不敢,不敢,是我做人太高调了,不懂事,我错了!”

“去吧,这次,我就算了,不和你计较了。”见王麒麟态度还行,张睿明摆了摆手,示意王麒麟可以走了。

王麒麟完全没想到,这检察官得了势却没有不饶人,还以为他会勒索一笔钱款,居然真就这样放自己走了?

“还愣着干什么!滚蛋!”

“誒、誒,对不住,不好意思……”这津港数一数二的富二代,此时被抓住痛脚,赶紧灰溜溜的带着两名女伴,逃似的离开现场,走的时候还不忘一脚踢在那尽给他惹事的纽波利顿獒犬上。

等王麒麟走后,那孩子母亲对张睿明千恩万谢的,张睿明摆摆手,“这本来是我应该做的,这人太嚣张了,昨天我才提醒他,今天还不知收敛,硬是要拿判刑坐牢吓他,他才知道害怕。”

“你可真厉害,不过,他这样真的要坐牢吗……?”

“哎,危害公共安全哪有那么容易认定的,我只是吓他的,不管怎样,法律有它的规范性,就是用来规整像王麒麟这样的人的。”

张睿明安抚了一下小朋友的脑袋,他神情疲惫,刚刚这下小小的插曲,虽然最终大获全胜,但明天依然有更难的困局在等着自己。

张睿明这几天过的狼狈,津药化工的案子被上面喊停了,昨天也是同样面对这个王麒麟,一心想退让的自己默默忍受了委屈,面对现实的逼迫,陆斌说自己是不合时宜的寒梅,不该太锋芒毕露,在

东江市办南江集团案时,环保厅副厅长井才良也说自己刚直易折。难道自己真的与这世界格格不入吗?

所以张睿明试着和解,与这世道和解,听领导意见,压下津药化工的案子,不去多管闲事,面对王麒麟这样的恶人,他昨天也试过退让,不去多管闲事。妻子说他收入微薄,父亲说他不识时务,他也准备学着改变,学着圆滑。

可又怎么样呢,该找上门的还是找了上来,生活依然把张睿明逼向了绝境,即使他已经投降。

今天益田路,工作上,有人把案子信息透露给电视台,把黑锅转嫁给他。生活中,王麒麟这样的恶人,也欺凌他,之前还说要告他,要他跪下叫那狗一声“祖宗”,这世上不如意的事这么多,躲又能躲到哪去?

干他娘的!

最后还是要靠法律,靠自己的强硬扳回一局。

张睿明在心里狠狠告诉自己:既然无路可退,就放手一搏吧。

只要还有法律可以依靠,只要自己还站在公益这边。

…………

第二天,走进津港市检的大门,虽然局面是内忧外患,但张睿明整个人完全不同了,昨天的事给他深刻的上了一课,他此时内心充满了勇气。

陆斌昨天电话里明显动了真怒,明知道老严和他不对付,却让他先去向老严这个主管民行科的副检察长汇报。这明显是让张睿明走正常的汇报程序,先挨老严一顿批再说。

所以当老严唾沫横飞的训斥时,张睿明早有了心理准备,他眼观鼻、鼻观心,等老严骂了个舒服,他才开口。

“严检,现在你骂我也没有用了,最难的问题不是怎么处理我,也不是找出幕后是谁泄露了这次的报道,而是如何把这个案子走下去。”

“你TM的倒说的轻松,你说不处理就不处理你啦!你知道昨天陆检他接了多少电话吗?连省里都过问了!蒲市长昨晚10点还把我叫过去汇报情况,我是真不想弄你,不然现在你就停职了。我跟你讲,这次的事,现在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你传出去的,但是昨晚津港卫视那边的报道,里面许多具体的信息,都是你们民行科才知道的内容,你说这次不找你找谁!?”

“严检,我相信我们科里同志,不一定是我们这里透露的,也可能是别的单位,凑齐了信息,告诉电视台那边。”

“你别跟我扯那些了,我问你,津港304化学所的苗瀚跟你比较熟吧?听说你在津药化工现场还拿他怼刘在石,这次人家电视台怎么知道这位化学专家了?还不是你透露的,津港化工口的专家这么多,怎么昨天单单请苗瀚上电视?”

张睿明心里嗡的一下,他突然意识到昨天那起短短的新闻里面隐藏了太多的信息与圈套。

“这个,苗所长我也是之前因为这起诉讼,向他请教相关的专业问题,具体我和他没有任何私情,这电视台为什么会知道他这个人,我也不清楚啊……”

“别说啦!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知道现在津港市里,老百姓抢水都抢疯了好么!现在超市里面,所有的纯净水都一抢而空,市里紧急从东江调了水过来,才慢慢稳定局面,这个事闹大了我跟你讲!市里宣传部已经让津港卫视那边噤声了,现在一方面要消除影响,降低老百姓的恐慌情绪。另一方面,还要讨论这个案子怎么处理。”

“严检说的是,我一切听从指挥。”

老严见一贯伶牙俐齿张睿明这下少见的不说话了,他还记着上次在常务扩大会议里,陆斌为了保张睿明,借着集体主义、个人主义的话题狠狠的批了老高和老严两位副检察长一顿,他准备这次借着机会,找回场子来。

“张睿明啊,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做事一直都这么毛躁吗?怎么总是捅娄子,陆检他可是一颗爱才之心,为了你不知道扛了多少压力,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啊!你这水平还当民行科长!?民行科在今后,是要作为我们市检的左右手的,比公诉科还重要!你这水平当科长?我看你就别转正了吧,免得害我们市检折了一只臂膀!”

这话明显说的太重,可张睿明不是什么毛头小子,现实也不能像那些浮夸的职场剧里演的一样,动不动就当面怼直属领导。

在官场上。做什么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别人借着上面的威势进攻的时候,就越要忍耐,这时盲目冲动,只会让别人找到更多的破绽,小鞋那就穿不完了。

犯错只是能力问题,怼领导那就是态度问题、政治问题了,不可同日而语。

第三卷《民行科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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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晦暗不明

张睿明耐心等老严说完,他一直保持一个态度,就是承认自己工作有失误,但绝对不是故意的,希望领导原谅。

老严见张睿明态度端正,骂了半天也没有破绽,他话锋一转,问道:“你说,这个案子现在怎么处理?”

见严路终于忍不住了,张睿明一直等的就是这一下,他想知道上面的定调是什么,是对津药化工继续查下去?还是把风波压住?

“我一切听领导指挥,服从安排,查我就马上开展工作,暂时不查我也毫无意见。”张睿明机敏的把问题抛了回去。

“哼!这事倒还真轮不到你来定夺,这样,昨天管经济和宣传的蒲市长就问起这个案子是谁负责的,还问了一些情况,要你今天去他那里汇报!”

“蒲市长?哪位蒲市长?”张睿明没有想到副市长这个级别的居然要见他,姓蒲的市长?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名字……不会是他吧?

“蒲任啊!还能有谁。”老严责怪似的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似的。

果然是他!蒲任要我过去?张睿明心头一亮,终于把一切关系点,都联系了起来。蒲任他之前就见过一次,还是王英雄和父亲那天晚上叫他去喝茶时认识的,当时王英雄还提出请蒲任在下一波干部提拔时推荐张睿明。

王英雄祭出这尊大佛,既是想卖张家父子一个人情,又是替自己消灾,想让张睿明停止对津药化工的调查。但没想到,张睿明油盐不进,拒绝了王英雄的好意,这也成为两家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而现在,这个案子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蒲任手上?以他和王英雄的关系,现在市里的态度,张睿明已然可以猜到了。

“对了,我警告你,现在津港上层局面非常复杂,很可能马上就要“变天”了,你小子说话做事这次可不能毛糙了,你从那律师师父那里学的那一套,千万别在蒲市长面前乱来!也不能乱答应,乱表态!这……“天”还不知道怎么变呢!”

张睿明听到这,暗暗心惊起来,这老严口中的所谓“变天”,应该是指这次津港市一把手变更的事。

这次“两会”后,津港市主要领导马上要面临正常轮换。现在市里主要工作都暂时由这个蒲市长负责,但据说就这几天,应该新的市长就要履职,但现在具体是谁,外面都还没个准信。

张睿明虽然身在官场,但对上面这些大人物的更迭,没有什么政治敏感性,而且司法系统与政府之间也一直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关系,张睿明对津港几位主要领导根本不了解,他也没想过去攀附哪一位,所以也不太上心。

但是这个案子居然牵扯这么深?张睿明虽然对政治这块不上心,但不代表他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老严这样一讲,肯定是怕蒲任将这案子定了调后,这边一执行了,结果后面新来的一把手有不同意见,到时一着不慎,津港市检的工作将面临非常危险的局面。

而且,这个案子最蹊跷的地方在于,一个市里的主要电视台,居然轻易让这么敏感的新闻播出了,这背后,还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大鱼,万一……

张睿明越想越心惊,这次老严倒还算够意思,提醒的很有必要,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答道:“我明白了,我会主动向蒲市长汇报,但不会乱讲什么,一切回来听您和陆检定夺。”

“嗯……”老严看了一下时间,摆摆手道:“现在差不多了,你去吧,蒲市长有什么指示回来告诉我们,我们研究市里的意见,再决定。”

老严话说到这份上,明显这个案子的主动权,很可能都不在市检自己手里了,要等上面定调。张睿明点了点头,答应了几声,就出来了。

他刚往自己民行科走了两步,在楼梯口旁边,正低头寻思间,突然感觉手肘被一只软糯糯的小手一拉,他就被一抹倩影带到一旁僻静的楼梯间里。

在这四下无人的小角落里,张靓正一脸紧张的问道:“科长,怎么样?这个案子到底怎么搞?昨天那新闻又是怎么回事?”

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发蒙,张睿明只能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天那新闻也不是我联系的,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完全看上面意思。”

见科长也没有答案,张靓嘴巴一撇,也是一脸不开心。

“对了,你怎么就来上班了?不是放你几天假吗?你有时间,就多陪陪人家陈捷,现在这个案子要想继续往下走,你那个男朋友可是很关键的助……啊”

听到张睿明取笑自己,张靓狠狠的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根本还不是我男朋友好吗!”

“怎么?吵架了?”张靓笑着揉了揉被掐红的地方。

“别跟我提那个呆子了……对了,张检,你知道是谁给电视台提供新闻素材的吗?”

张睿明叹了口气道:“我不

知道是谁,我只知道他这个行为,把我们工作推动了极为被动的局面里,现在这个案子继续发酵,再闹大的话,搞不好会有一大片人被追责。”

“怎么会……我觉得公民有自己的知情权啊!怎么能动不动就堵塞舆论呢,这样把事情抖出来,才能引起重视嘛,不然的话,像上次那突然被中止的搜查一样,说不准我们查就不中止了,那这案子根本搞不下去。”

张睿明却想的不仅仅是怎么查,他一脸忧愁,声音严肃道:“这案子不是开玩笑的,我们面对的一直都是实力强劲的特大企业,现在闹这么大动静,津药化工查出问题还好,要是查不出的话……你、我、甚至陆检,都要挨处分,一个都躲不了。”

“挨处分就挨处分,我才不怕呢,我觉得本来污染水质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这个新闻出来,这事很可能就被掩盖了,我觉得这透露消息给电视台的人,才是正义的吶。”

听到张靓明显的同情倾向,张睿明神情一变,审视的望着她。

“你觉得这个人是对的?”

“嗯……”察觉出张睿明审视的目光,张靓赶紧解释道:“但这个事不是我透露的,我还没到这个地步,我做事还是起码都会向你汇报的……倒是张检你,昨天上午我听吴云讲,你一言不发就把案卷锁了起来,资料只在你那里,也不准我们继续推进了,问你也不说……”

张睿明听到这,只能苦笑道:“昨天我压下这个案子的调查,有我自己的苦衷,你们能理解就好,不能理解我也没办法。”

张靓想了一会,天性活泼,口无遮拦的少女直接问道:“科长,你是不是因为和王英雄的关系……家里给了你压力了?所以你准备放他一马?”

徇私枉法是司法工作者大忌,张睿明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哎,算了,我先不和你讲了,反正你也不会懂,你跟了我也这么久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张靓睁大眼睛望着张睿明,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

副市长蒲任这时正在召开津港民营企业家代表*大会,张睿明只能在会场外苦苦等待,坐在市政府四楼的接待室,他一边看着手表上面的时间,一边望着会议室的大门,津港市里排得上号的民营企业家,此刻大都在里面坐着,初步估算了一下,这大会议室里的几十人,手上总共掌控着一千多亿的资产与企业、随便动一动,那都是震天大事。

张睿明知道为什么蒲任会让他今天早上过去了,这个汇报的时机选的颇有深意。但也可能只是碰巧遇到这个会,毕竟按蒲任的级别来说,见一个小小民行科科长,还真用不上这么费心思。

“哗啦”会议室大门被秘书处工作人员打开,神采奕奕的蒲任走在最前面,一群企业家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出,张睿明这时也起身,站在走廊上等着蒲任经过。

“你们放心,在津港的经济进程中,我们市委只会不断为民营经济营造更好发展环境!帮助民营经济解决发展中的困难,我们民营企业只能壮大、不能弱化,而且要走出津港!走出南州!……”

走廊上,蒲任出来时扫过张睿明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他正全神贯注同这次与会的民营大佬告别,并再次强调这次会议的精神,

“感谢蒲市长,欢迎领导下次来我处视察……”

蒲任和几人握过手,这时身边终于空了下,张睿明刚准备上前,这时蒲任的第一秘书又马上迎了上去。

“市长,下午行程,您过目下,是去哪几家企业看看……?”

蒲任皱着眉头,在行程表上圈了两个名字,转身便往往楼下走,他经过张睿明身边时,毫不理会这个曾经见过一面的年轻科长。

张睿明神情尴尬,面对这样刻意的冷漠,他只能站在一旁,等着蒲任的召唤,但现在看来,这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对他是有了意见。本来上次在“沄韵阁”,王英雄向蒲任引荐了张睿明,按道理,蒲任对他的印象应该是不错的,可是随着张睿明与王英雄翻脸,昨天津港卫视播出的水污染的大新闻,都把泄漏者的矛头指向了张睿明,现在在蒲任看来,这年轻人不只是不通情理,还是一个胆大妄为,做事荒谬的野心家!

这时。蒲任的秘书点了点头,跟着蒲任的脚步,保持着几米的距离,拨通电话。

“老板中午没在家里吃,可能先到津药化工那边,你们准备一下……”

张睿明在旁边听到秘书的言语,心里一阵猜测:“难道,蒲市长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就去津药化工视察?”这明显是要帮风波中的津药化工站台啊。

张睿明还等汇报,现在看来蒲任故意甩他脸上,理都没理他,他也无法,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蒲任此时对他的态度冷淡的颇为生硬。一般这个级别的领导,待人接物都颇为注意,更不会因为对方身份

相差悬殊而不予理睬,对于一些差异悬殊的市民、属下,反而要表现出更为亲民的态度来。

这明显是替王英雄出气呢。

即使被人视为空气,张睿明还是不卑不亢的跟着蒲任的脚步,在四楼电梯处,蒲任一马当先走进电梯,后面跟着他的两名秘书和助理,在电梯就要关门的前一瞬间。突然一手拦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去。

张睿明在最后时刻走进电梯,在这几平方米的小空间里,原本平静的氛围被搅动,面对这个突然闯入封闭空间的不速之客,蒲任手下两名秘书,脸上都透出一丝反感的神情,仿佛在责怪张睿明这人太不懂政治规矩了:大领导坐电梯,你也跟着挤进来?

张睿明却没时间理会他人眼神,既然已经知道王英雄与蒲任的关系,他从查这个案子开始,他就做好了迎战强敌的准备,在省检时,南江集团那起案子里,就算是面对东江市市长张圣杰,也一样无法阻止他追求公益的脚步。

蒲任脸上并无神情波动,他不可能不认识张睿明,那天晚上王英雄和张擎苍,千辛万苦请他到“沄韵阁”,不就是为了给这小子暖暖场,想给他谋个好去处嘛。

可惜,却是个愣头青。

电梯下行,马上就要到一楼了。

张睿明按捺不住,打破沉默,“蒲市长,我是津港市检的……”

蒲任没等张睿明开始自我介绍,他冷淡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现在没时间专门听你汇报,这样,你等下跟着上车吧,车上讲。”

张睿明点了点头,电梯到一楼。市政府大楼前坪,候着这次陪同考察的人员,早就集合站队等着领导出来。

蒲任一挥手,众人转身上了两台市政府牌照的考斯特,张睿明也跟着蒲任一行坐了上去。

车上,张睿明一直在找时机,准备向蒲任汇报昨天的事件,他现在是“刀切两面光,两头不讨好”。王英雄和蒲任,都以为他是故意发动舆论战,想把事情闹大,水搅浑,把这案子摆到台面上来,强行推动对津药化工的调查。

张靓和吴云等自己科里的年轻人,又以为张睿明服软了,在这个事件里徇了私情,因为他和王英雄的世交感情,想偷偷放津药化工一马。对他也有了意见。

张睿明正坐在蒲任身后的位置上,一边整理思绪着,一边等着适当的汇报机会时。蒲任却先开口,没有客套,单刀直入的说道:“张睿明,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我和市里都还等着你的解释。”

解释?关于昨天那个报道的解释?

张睿明心念一动,昨天那起报道,最大的影响,是把这案子推到台面上了,甚至还点了津药化工的名。这样一来,津药化工此时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远比上次被三部门联合搜查时还要凶险,而此时蒲任却特意去津药化工视察,想必这次视察的新闻也很快会占据津港新闻的头条,多少可以冲淡一些市场的悲观情绪,稳定一下局面。

蒲任明显是站在津药化工这边的。

“蒲市长,昨天那则新闻,我完全不知情,我没有接受过任何采访,更没有擅自将正在调查中的案件信息透露给他人,这件事完全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那我问你,你觉得昨天那新闻的可信度有多少?”

“这个……目前的证据来看,昨天所播报的大都属实……”

蒲任习惯性的手一挥,说道:“那就是了,这么详实的信息,我们市委没掌握,他们电视台倒掌握了,这是谁透露的?还不是你们办案单位,我问过陈捷他们了,这个案子你们检察院民行科介入最早,资料也最详实,案卷现在还锁在你抽屉里吧?”

蒲任真是深不可测,居然连案卷锁在自己抽屉都知道,这不得不让张睿明暗暗心惊,难道是昨天严路汇报时透露的?他逐字逐句的斟酌蒲任的话语,从中分析到底是谁在陷害自己,虽然还不甚清晰,但隐隐已经有了轮廓了。

“是的,市长,我原本是想,既然目前案子关于津药化工的证据还不足,想先暂停调查,等别的方面有突破口再说,没想到,昨晚新闻就……”

“你别说那些了,现在讲这些都没用,我告诉你,张睿明,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小科长吧,这个案子你知道到哪一步了吗?我明确告诉你,这案子已经快通天了,省里已经在问了,你一个小小的张睿明,还真背不起这案子!”

蒲任明显动怒了,在他看来,眼前这小子,居然做出这种事,不惜发动舆论战也要对付津药化工,简直不可理喻。

“市长,我……”

“你别说了,我告诉你!现在张市长才刚上任,我就送人家这样一个见面礼!你考虑过这影响有多坏吗?你也真会选时候!我问你,是谁指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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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诡谲难测

张市长?难道那个悬而未决的新市长已经确定了?张睿明心里诧异,但他现在没时间去打听这张姓市长到底是谁,他赶紧答道:“蒲市长,没人指使我,也不是我透露的,我真不知道。”

“哼……”蒲任不屑于去和张睿明这种小啰啰争论什么,既然不承认,他就不准备再问了,蒲任心里一直也有个疑问,张睿明个人的能量确实也不够去推动津港卫视播出未审核的敏感新闻,而电视台方面,也一直否认是有人指使,昨天的值班副台长一口咬定是自己失误,对新闻没把关就点头通过了。

气的蒲任今天一早就停了那个副台长的职,而那那副台长反应也很奇怪,一直承认错误,态度端正,对于停职调查态度相当配合,但就是咬定与他人无关……

蒲任暗暗想到,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候,出这些幺蛾子,新来的市长即将在津港履职,这个新市长之前在东江时,就素以作风强硬,能力超群而著称。新到津港,猛龙过江,势必掀起一阵风波,这次突然爆发涉及民生,影响巨大的水污染案件,会不会……

“既然你说没人指使,那就没人吧,不提这个了。我不知道你们检察院最近怎么回事,现在全国都在搞经济,新时代的主题是发展!是提升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是不断增强综合国力!放在我们津港角度上来看,今年最大的目标是我市GDP总值冲上20000亿,你知道这次的“中国国际化工展览会”吗?这次津药化工拿到的南非单子价值就几个亿,张睿明,你告诉我,你们检察院一年能创造多少GDP?!”

这个问题颇为尖锐,加上蒲任毕竟是市领导,张睿明一时还真不知如何拿捏回答的风寸。

虽然明明知道蒲任是为了凸显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但他简单的用GDP的贡献值来对比司法机关与企业,这显得过于轻视法律,如果不是司法机关维持社会秩序,怎么会有一个完善的经济发展环境,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两分法可以讲清的。

“蒲市长,我冒昧说一句,我们检察机关更多的还是维护社会的风清气正,为经济发展创造良好的条件,两者相辅相成的,不是简单的看贡献多寡来的。”

蒲任听到张睿明回嘴,心里更不快了,“风清气正?那也是维护社会治安,打击违法犯罪才是风清气正吧!那也是你们检察院负责公诉的部门的事吧,怎么你一个民行科的,天天盯着我们津港的大企业来找事,还说是维护社会秩序呢!?”

“这个案子现在的污染情况来看,影响了津港市人民群众的健康生活,完全有提起公益诉讼的必要性,所以我们民行科之前就介入案件的初查,而且,单就目前的损害情况来看,也达到了污染环境罪的立案标准,等西江分局那边移交过来,我们市检的公诉科应该也会介入其中了,请蒲市长放心。”

“你……”蒲任见张睿明油盐不进,他原本以为,以自己的身份,提出压下调查的请求,不是什么难事。但没想到这张擎苍的儿子态度如此强硬,让蒲任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这时,外面景色一下开阔起来,车队驶入津港市的高新区,联排的厂房和大楼映入眼帘。津药化工的厂区就在面前了。

借着窗外突然出现的高大建筑群,蒲任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张睿明,毕竟我和你爸也是老相识了,送你几句老话吧,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德恩广被虎亦亲。”

张睿明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感谢市长指教,一定铭记于心。”

蒲任说完这句,干脆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张睿明。两辆考斯特转过路口,就到了津药化工门口,市政府一行考察队伍还未下车,凌空十数个热气球升起,巨型横幅招展,下面锣鼓喧天,红地毯直接铺了几百米,王英雄正领着全体职工,副厂长刘在石带着那群美女公关,候在厂区大门口,就等着蒲任大驾光临。

张睿明坐在车上,隔着玻璃看到这一切,对王英雄这套路倒也眼熟,上次面对联合执法组的搜查,王英雄也是安排刘在石来这一出,当然,规格上还是有些差距。

蒲任在车上看到下面这夸张的阵仗,他皱了皱眉头,先没下车,坐在车上拨通起王英雄的电话来。

“英雄啊,你这什么情况!?中央三令五申,官员视察绝不能搞排场,摆阵仗!你这样搞,电视台还怎么拍?新闻怎么发?赶紧全给我收拾了,不然我就不下车了,直接走了!”

王英雄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赶紧点头,回头一挥手,让那些锣鼓队,仪仗队赶紧滚蛋,连天上十几个热气球,都一个个拉了下来。

这一下花了不少功夫,蒲任在车上看的直摇头,这个王英雄啊,老时代的人,一点敏感性都没有,现在的政治环境变化都看不懂。

等王英雄把现场撤完,花了整整十多分钟,光那个红地毯,几十人一起动手滚回才堪堪搞完。现场一地狼藉。

张睿明看的只想笑,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这时的身份非常尴尬,他又不是市政府的,与王英雄先前就撕破了脸,说起来还算是“津药化工”的敌人。现在人家市政府的领导是来考察工作的,自己在这里只是徒惹他人白眼。

他打通吴云电话,让他过来一趟接自己,这小子来的到挺快,这时蒲任他们见津药化工的大门口已经撤干净了,蒲任整了整衣领,换上一副温润的长者笑容,迎着下面众人期待的目光,走下了车。

跟拍的记者早就等得心焦,这时见正主终于下来了,赶紧举好器材,找好角度,跟着拍摄。而王英雄等津药化工的管理层此时也赶紧迎了上去。

在众人的喧嚣中,张睿明默默的上了检察警车,背离众人的笑脸,静静驶离。

…………

车上,张睿明一边想事情,一边打量正开车的吴云。这次的泄露事件,既然各方证据都表明是从市检这边捅出去的,那嫌疑人无非就民行科张睿明、张靓、吴云这一直跟着案件推进的三人。

张靓性格开朗大条,但自从四中“毒跑道”案后,她早就唯张睿明马首是瞻了,张睿明相信不会是她,那么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现在考虑的无非是吴云他透露案件信息给电视台的动机是什么,考虑一个人的动机,最重要是看他能得到什么,吴云不过也是一名协办的科员,他和王英雄也无怨无仇。单纯个人角度上面来讲,这个案子办下去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

而且,能够让津港卫视播出未经审核的新闻稿,这一点就不是吴云他个人能影响到的,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张睿明想到这,面上表情越发不动声色,看似不经意的抱怨道:“唉,怎么办啊,这次这个事真是害苦我了,现在蒲市长已经下命令了,一定要把这次的事件压下来,看来就算全市人民都知道水有问题,但这个津药化工还是动不了了。”

正在开车的年轻检察院此时眼皮一动,眉头一挤,人在紧张时就会不由自主的额头一抬。下巴一伸,正是吴云此刻的神情。

张睿明都看在眼里。

“那……那怎么办?科长,市里不同意,我们就不查了吗?再说,这蒲市长他愿意担起这么大的担子!?”

张睿明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之前老严和我讲,要我一切行动听蒲任指示,既然连严检察长都这么说了,已经定了调的事,我们下面做事的乖乖听话就是了。”

“严检察长真是这样说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对了,小吴啊,你对这案子怎么看?你觉得下面应该怎么走?”

“额,科长,我怎么看又不重要,一心听从指挥。”

张睿明见吴云没上钩,他也懒得再问了,今天忙了一天,心力交瘁,现在就算查出是吴云桶上去的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该怎么搞就怎么搞。

他太累了,闭上眼准备养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听说新来一个姓张的市长?”

“张科长,你才知道啊!网上都流出任免文件了,好像是叫张圣杰,是以前那个东江市市长,现在也算是升了半级,不都说下一步到副省长必须到我们津港来镀镀金吗,你别说这……”

“张圣杰!?”张睿明猛的一下坐起身来。

“怎么,科长你认识啊?”吴云被张睿明的动作吓到了。

张圣杰这人,张睿明怎么可能不认识。在南江集团案中,他就领教过这个政治强人的本事,说起来,也算是有缘,居然现在人事一动,居然变成津港市的市长了。

就是不知道张圣杰了不了解这个案子,还是说这次事件……

张睿明不敢深想,一到市检大院,就领着吴云直往副检察长严路办公室去。

老严正在办公室等着张睿明,而且连陆斌都在,可见今天蒲任的话,对津港市检今后工作方向影响之甚。

自那天新闻播出后,张睿明还是第一次见陆斌,上次在电话里,陆斌是对他动了真脾气的,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

“陆检,上次真不是我泄露……”

陆斌摆摆手,打断他道:“别说了,赶紧讲下蒲市长怎么指示的。”

张睿明把蒲任的意见复述了一遍,蒲任的态度很明显,不希望市检继续对津药化工调查,影响本年度的经济工作计划,而他又没有明显的强硬拍板,他似乎也在担心着什么。

老严一听完,鼻子一哼,说道:“这个很好理解,现在的环境下,又是这么大的案子,他肯定也不敢拍这个胸口,万一事情继续发酵,最后谁敢担这个责任?!”

吴云在旁符合道:“那这样说的话,既然蒲市长也没有明确反对,我们不就能继续推进这起案件了吗?”

张睿明会场扫视了一周,吴云、老严明显都是站在继续推动调查的角度来看待的,而陆斌一贯沉稳,经过昨天突发新闻的失常后,今天已经回复平时深沉多虑的本色,又是市检一把手,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表态的。

“听说,最近新市长马上就要履职了,这个新市长会不会对这个案子有影响?有多大影响?”张睿明估计陆斌在想这个问题,他直接替领导讲了出来。

“张圣杰?他是以前东江市的市长,唔,睿明啊,他和你之前认识吗?”陆斌此时终于开口,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新的主官到来,对整个市的影响都是巨大的。虽然张圣杰可能还没把视线投过来,但毫无疑问,新官上任,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稳”字,在荆沙河水污染案中,他很可能采取的是压舆论,保稳定的态度。而张睿明之前在省检办案经历,陆斌也听别人提过,据说还和时任东江市市长的张圣杰起来冲突,所以此时才这样问到。

张睿明苦笑着自嘲道:“认识是认识,但估计我留给他的也不是什么好印象……”

“没事,你只要秉公执法就可以了吗,那南江集团案现在不也处理的挺好,虽然还没开庭,但听说那边生态修复工程已经实地进行了,那案子也算过了,你别太担心。”

陆斌安慰的话语却无法让张睿明心安,张圣杰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他对这起案子的态度决定了今后的发展,如果他也同蒲任一样,一心要保GDP,环境问题先放一边的话。那这个案子肯定推不下去了。

“这样,大家还是先谈谈自己想法,现在怎么办。”

老严见时间成熟,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我觉得还是继续推动吧,这个案子既然连省里都在关注,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该查就查下去,我觉得啊,一般来说,新官上任都会人事冻结,这个张市长也是强硬派,他很可能也需要这样一个案子,一个契机,来整顿一下津港市的政风和企业界的局面,我认为应该继续对津药化工调查,查实他们,把这案子办成铁案,到时张市长应该会支持我们的。”

吴云这时也点头附和,“我同意严检察长意见。”

陆斌脸上没有神情变化,头转向这边,问张睿明道:“张睿明,你的意见呢?”

张睿明还在细细分析先前的话语,老严和吴云这么积极的推动案件调查,加上老严刚刚的话语,显得颇为可疑。他又没和张圣杰打过交道,却说的那么笃定?

沉思片刻,他答道:“这个案子,关键不是我们办不办,而是现在如何办,之前搜查被中止,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再登门搜查也没有很大用了。只有从别的方面着手,只有我们先查到津药化工涉案的铁证,那之后不管处不处理,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上,所以现在根本不用考虑查不查,而是如何查的问题。”

张睿明这话,讲出了陆斌的心声,他点头道:“张科长说的对,现在主要是你们民行科有没有信心,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如果有确实的证据,那我支持严检意见,直接起诉,按程序走,不管到时张市长支持也罢、反对也罢,主动权都在我们市检手上。”

陆斌的话,基本就等于定了调了,严路和吴云也点了点头,张睿明心里苦笑,这案子的关键,最后还是落在自己头上。

散了会,张睿明出门就给陈捷打电话,打过去才响一下,就被挂断了。领导岗位就是不一样,难得打通电话,估计也是在忙。张睿明等了半天,陈捷没打过来,他到办公室里,找到正在忙着整案卷的张靓。

“借我手机用下。”

“干什么……?”张靓虽然有疑问,但还是乖乖把手机拿了过来。

张睿明用张靓的手机拨过去,陈捷果然马上就接通了。

“怎么啦?”陈捷的声音温柔无比,张睿明听到差点笑出声来。

“额……我是张睿明,借你女友电话打的,这样,我想和你聊下这案子的事。”张睿明一边夹着电话,一边还要用手抵挡这边张靓不停袭来的粉拳。

“嗯?张科长?怎么,我还在开会呢,晚点我打给你。”

“不用,我长话短说,你知道这个案子不是我透露的,我想问陈局你,现在你那边还会查下去吗?”

陈捷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们当然会查下去。”

“即使要动津药化工,你也会查吗?”

“张科长,看来你对我还不太了解,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到这局面了,上面的压力已经减轻了,我们西江分局,必须要查到底的,倒是你们市检那边,怎么样?你们是什么态度?”

张睿明笑着道:“陈局,你放心,我们并肩作战。”

两人在电话里默契的同时一笑。

“可惜上次搜查被中止了,现在还没有任何关键证据。”想到这,陈捷的声音有些失落。

张睿明想了一下,低沉的声音传到陈捷耳里,令他精神一振。

“这你不用担心,关键证据就在我家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亲密关系》

张睿明心情有些紧张,今天下班路上,他考虑很久,要不要顺手带束花回去——紫色的洋桔梗配上纯白的百合,被花布纸一包,一束繁星点点的,颇为好看,温婉可爱的花店老板,笑着说道:“先生你好懂花啊,这是送给爱人的吧?洋桔梗象征坚贞、百合象征纯洁,这束花的话语表达了忠贞不渝的爱情。”

“嗯……”张睿明点了点头,一丝温柔爬上心间。

然而在付钱出门后,抬头是阴沉暗霾的天空,低头迎面走来一对情侣,男孩正亲切的替女孩披上大衣,像极了那晚在山水华泉门口,撞见的那一幕。

张睿明心里突然一烦,他这几天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山水华泉调查,想起妻子与罗斋那晚在一起时的笑脸,这位不算年轻的英朗检察官,心底有些东西被刺痛了。

罢了,罢了,何必还来这些虚浮无用的东西。

花束被扔在花店不远处的垃圾桶。

…………

张睿明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罗兰?米勒《亲密关系》,这是一本讲述夫妻之间如何成为特殊的朋友,如何更加的要好,要有依赖、信任,还要通过心里话去更有效的沟通啊,巴拉巴拉之类的。

张睿明觉得全是屁话。

到家后,妻子果不其然的还在加班,对她来说,这次津药化工IPO审查的Case,是她今年最大的项目。上次在车里一番交流,妻子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嘲笑了张睿明粗浅的会计知识一番,在她看来,就算把津药化工的证据摆在面前,张睿明他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压力如同外面阴沉的天气,张睿明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天空从灰蓝转为深蓝,再从深蓝转为幽黑,妻子久久未归。过了一个小时,张睿明手里的这本《亲密关系》依旧停留在他最开始翻开的那一页,实在看不进去,他站起来,在自家别墅宽阔的一楼会客厅来回走动,排解心头的焦虑。

8点了,张睿明看了看表,估计唐诗又要10点才会回来,本想今天和妻子好好沟通一番,争取把她拉拢过来,让她从永瑞普华事务所这边去发掘津药化工非法排污的证据。连台词都在心里酝酿了好几遍,可现在人都还没到。

张睿明走到书房,想换本书看,他眼睛扫过书架上一整排的书籍,却停留书架下的电脑桌上,妻子工作性质比较特殊,经常有不固定工作时间的习惯,把工作带到家里是经常的事,这时唐诗的个人笔记本电脑就摆在桌子上。

心里猛的一颤,转过几个念头,张睿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唐诗的笔记本电脑。

妻子的电脑设了密码,张睿明试过几个常用的数字组合,都无法打开,唐诗的身份证、出生年月、女儿的生日、唐诗以前的电话号码,依次试了一遍,还是没有打开。

张睿明心里有点急,这个电脑是唐诗常用的工作电脑,这几天晚上,她都是带着这电脑回来加班的,今天可能是因为没有电,才恰好放在家里。里面应该有这次津药化工的IPO会计报表,打开的话,不用和妻子交涉,也不用冲突,就能直接找到这个案子的相关证据。

张睿明又试了一下结婚纪念日,还是不行,他翻找旁边的摆件,打开唐诗常看的几本书,看看会不会有记载密码的小纸条,甚至连旁边闹钟的底座都翻开了,什么都没有。

这该死的密码会是什么呢?

张睿明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一串模糊的日期来,他绞尽脑汁,翻开手机上的日历,看到一个用红圈标记的日子后,他想清楚了密码是什么,他在窗口处填入20040826这串数字。

“叮咚”电脑桌面映现在张睿明眼前,但他神色却没有解开密码的喜悦,反而有一丝惆怅,这串数字是他和唐诗在高中时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张睿明突然有点懊悔自己先前不该脑子一热,醋意一上头,就把那束洋桔梗花给扔了,妻子可一直没有忘记两人初次相遇的日子……

收拾心神,他飞速的在唐诗的电脑上搜索最近的工作记录,寻找文档,很快,一个巨大的文件夹被张睿明从E盘里翻找出来,里面赫然正是津药化工去年至今年的IPO审核账目,价值极大!之前在津药化工厂区搜查时,联合执法组千辛万苦都没有找到,没想到这份关键的证据一直就藏在张睿明家中!

女人对于电脑就是这样,即使再重要的数据,在她们看来,只要电脑有个开机密码,那就高枕无忧了。张睿明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虽然明明知道自己是在为了公益取证,但是却隐隐有种商业间谍的负罪感,他明白如果让王英雄或者永瑞普华事务所知道这个数据是从唐诗这里搞到的话,对妻子的职业生涯将是巨大的打击。

但现在,局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不兵行险着不行了,张睿明打定主意,死咬这个秘密资料的来历不松口,一定想办法隐藏起证据来源,避免对妻子造成伤害。

张睿明拿出津港市检的配发的一个专用U盘,悄无声息的把这份文件夹打包复制过去,然后删除所有痕迹,退出了妻子的电脑,一切看起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刚弄完这一切。外面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张睿明赶紧把笔记本一合,站起身,刚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身后就传来妻子的声音。

“你在这干什么?”

“我在找书看啊,你晚饭又不回来吃。怎么?又加班?”

“嗯……”唐诗看了看书房里的布置,没什么异常,但两人相处久了,互相之间有了微妙的心电感应,她总觉得老公神情有点奇怪,但加班到现在,实在是太累了,唐诗无暇细想,脱下外套,把张睿明从电脑桌上赶开,一下又打开了那台笔记本电脑。

“你出去吧,我还要发几张表过去。”

张睿明一边走出书房,一边应到:“嗯,你也别太辛苦了,累坏了得不偿失……”

唐诗一啜牙花子,不耐烦说道:“啧,我知道,快出去啦……”张睿明含糊一应,就老老实实带上门,离开了书房。

他悄悄把左手手心里的U盘放到衬衣里袋。

…………

昨晚两夫妻一夜无话,张睿明一早来到市检,就直奔检察技术科,唐诗之前就嘲笑过张睿明这些年薪五、六位数的公务员看不懂年薪七位数的专业会计做出来的账本,也分辨不出里面的门道。

张睿明心里不太服气,既然我们看不懂,总有看的懂的人吧,今天一早他就直接去找检察技术科的司法会计。

检察技术科是一个很尴尬的部门,名字高大上,职责听起来也颇为有科技含量:都是些什么技术取证、检验、鉴定、复核,负责文件、痕迹、声纹、司法会计、法医、计算机技术检验鉴定之类的。旁人都以为会想电视里面一样,大白褂,胶手套,天天不是黑客一般破解密码硬盘,就是高冷法医,一下就发现隐匿在尸体下的真相什么的。

其实都是假的。

基本上,现在的检察技术科就是天天修电脑、拉网线、改系统、拍照片的代名词,随便哪个网吧找个网管过来差不多就能胜任。

这几年,司法系统大搞信息化建设,其实就是上面觉得先进的设备,花了大价钱钱买回来,有些单位嫌贵,没有买到后期的使用和维护的,就把运维这块交给了检察技术科,基本上,这班人每天要么是忙着调视频会议系统,要么就是哪里的内网平台进不去,就修内网去了,听到最多的是一句话是——“哥,我这内网IP又冲突啦!”

至于那些声纹、司法会计、法医等等这一块的业务,在司法改革期间,检察院“两反”剥离,自侦消失后,基本上就荒废了,也没有保存相关的技术人才。

张睿明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过来的,津港市检技术科一直设置了司法会计这个岗位,还有一名50多岁的徐会计在岗位编制上,虽然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但这份资料里的大致问题,他应该还是看的出来的吧。

“徐哥,这个就是我和你提过的资料,我不知道里面全不全,我们能找到的都在这了。”

张睿明把U盘插在电脑上面,点开文件夹,恭恭敬敬的请徐会计过目。

徐会计一抬眼镜,眼睛从镜片下面直勾勾望着张睿明,不冷不热的说道:“好的,我看下啊,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专业会计事务所做的假账,那我可就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了啊。”

“呃,徐哥你太谦虚了,您可是老前辈了。哪有您看不出的。”张睿明一边说,一边客客气气的敬上一根烟。

徐会计虽然几乎没正儿八经做过司法会计,但平时负责单位财务,比张睿明这种会计白痴那是强的多。

果然,徐会计粗粗看了一遍,就发现一个问题。

“额~奇怪,这个里面大都是他们公司的原始账目,我看懂没问题,那个事务所审计更替的账都还没做完,这种原始的账目……”

张睿明一听有戏,赶紧问道:“徐哥,您赶紧讲,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怎么搜查的?一般来说,查公司账目,很少能找到这个原始账目,就算找到。这个原始账目很少这么全的。你们查了那个接业务的会计事务所?”

一听到在问证据来历,张睿明赶紧敷衍道:“这个……之前搜查津药化工的时候,我偷偷留下的,这个还请徐哥替我保密,我现在还不想提交这个证据,留在后面用。”

他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证据效力,而是如果让别人知道这账本是他从妻子工作电脑中偷偷发现的,不管是证据合法性,还是对妻子的影响都难以想象。

徐会计倒没对这账目资料来历起疑,这原始账目也没什么虚假地方,他细细看了两遍,就发现了几个关键点。

“张检,他们津药化工这去年的账本里,有两个关键问题。第一,是这里有大量的不明出货产品,你看,这出货单、过磅单上写的都是“溶剂”两个字,这个叫“溶剂”的东西,一年下来居然有上万吨,而每吨价格都是200到500元之间,这笔款项,大都是由这个叫李永建的人接手的,发票什么的也是签着这个李永建的名字,这人到底是谁啊?第二,这里非常奇怪,如果像你前面和我讲的案情一样,这个“溶剂”如果是他们津药化工通过循环系统再生产出来的30%浓度以上的草甘膦水剂,那这里就讲不通,因为这个溶剂他们居然是以200到500元价格付钱给这个李永建的人的。”

“什么意思?”张睿明有点听糊涂了。

“是这样,你看,他们津药化工是化工厂嘛,他们制造出来的这个“溶剂”,按道理应该是商品,他们是卖方。这个李永建是外面的人,是买方,津药化工把这溶剂卖给这个李永建的同时,不但不找他收钱,反而以200到500元的价格补钱给这个李永建!哪有这个道理,生产东西的人,反而给钱给买东西的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张睿明回想了一下,李永建、李永建?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哦,对了,是陈捷他们西江分局抓到的那个排污的罐体车司机。

“这个人就是这次污染环境罪的实行犯,是那个从津药化工买污水,然后倒在柑桔林小屋里的司机,他是中间的一环。现在已经被西江分局关看守所了,他也供述了从津药化工买污水倾倒的事实。”

“那就对了啊!张检,这一切就讲的通了啊,既然这个李永建是用灌装车帮津药化工排污水的人,那这个什么“溶剂”就不是30%以上有价值的草甘膦水剂,而是你们一直追查的、没有价值的3%以下含量的草甘膦母液,就是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这个就是证据啊,张检,恭喜啊,这个账本上面有他们公司的电子章,开庭拿出来,绝对是铁证如山啊!”

徐会计言语中透着欣喜,这个案子听说他们民行科闹了许久,中间还被叫停了。现在他老徐把这账本一看,马上就发现了关键问题,哼,以后谁还敢小觑他们技术科。

张睿明心情却没那么好,虽然找到了这个关键证据,但却不好用。这个毕竟不是通过正常搜查手段拿到的,目前只能用来指明调查方向,在庭审过程中,却难以作为证据提供,除非正儿八经的申请对永瑞普华事务所的搜查令,正式的拿到这份证据。

“谢谢徐哥,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些资料,还请徐哥替我保密,这个暂时还不能用,万分感谢。”

“好的……”徐会计没问什么就同意了。

张睿明收拾好资料,又感谢了一番,离开了技术科。他走出门,就拨通了陈捷的电话,今天陈捷倒很快就接通了。

“陈局,可以行动了。”

这几天来,张睿明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沉稳有力。

…………

隔着一层纱帘,张睿明可以清晰听见王英雄对众人“讲课”的声音。

“首先,在座各位,相信什么“一个领域投入超过一万个小时,就能在某个专业达到世界一流”的,请出门左转罗永浩老师演讲录。

再者,如果谁觉得马云成功的秘诀是因为他有个浙江曲艺协会的爸爸,出门右转朋友圈“揭秘中国互联网大佬的富豪神秘背景”。

今天我们这里有很多新朋友啊,我想和大家交流的是,亿万富翁的思维——“整合资源而不是拥有现成的资源”。

来,先让我们认识下新的朋友……”

王英雄的声音高亢有力,以前张睿明也经常听他的“讲课”,但今天完全不是这样的,张睿明此时正和陈捷,带着西江分局的几名全副武装的干警,正凝神屏气,埋伏在一帘之隔的旁边茶室,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这里是“沄韵阁”,张睿明与蒲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王英雄的常去处。

王英雄经常在这里举办他们小圈子的茶会,今天听他口气,现在里面应该是一些下游经销商和普通朋友为主,可以让王英雄放肆讲他的成功经、积聚威望。

王英雄颇为长袖善舞,就像他自己说的,“亿万富翁的思维是整合资源而不是拥有现成的资源。”到他这个级别了,怎么去获得资源、怎么去推动发展已经不重要了,他就像一颗太阳,质量大的出奇,无数的行星、彗星、小星体都围绕着他转动,成百上千的人依赖着他而活。

他提供的是一个渠道,一个利益交换、关系通达的渠道,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目的,需要一个中间人去提供一个桥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都会去找他,基本上都会有求必应。

这种人有种专用名词——政治掮客,其中最出名的人物就是几年前莫名死亡的“大师”王林。

第一百六十五章 草莽时代的英雄

而张睿明最佩服王英雄的一点是:他甚至会提前想到你的需求,提前为你准备好解决方案。就像专门为你准备的圣诞礼物。你毫无准备,打开一看,却发现正是你梦寐以求的那个东西。

比如他上次提出的,要请蒲任作为张睿明的推荐人,在下次调整职位时,为张睿明铺好晋升的台阶。

一个在基层奋斗多年、上升无望的小科长,突然给你一个成为法院庭长、法制办主任的机会。在常人看来,简直如梦幻一般,只怕会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而当你接受了他的礼物,也意味着你欠了他的人情。而人情总是要还的,王英雄推荐张睿明的目的,在于阻止津港市检这次关于津药化工的公益诉讼,而这一切企图,都隐藏在他的礼物之中。毫不生硬,非常自然,充满人情的递到了他的目标面前。

虽然如此诱惑,如此好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然而张睿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了。

但还有很多不会拒绝的人,王英雄就像一颗参天大树,许多人都通过王英雄办成一些事、实现一些目的,成为依附他的一颗藤蔓或者小树,而王英雄又利用这些小树去实现更多的目的,这样资源互换,长久以往。王英雄的根基稳固,触手也伸向了津港市的各个领域、各个方面,成为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

所以,这起案子最开始的调查阶段,就几次受阻,差点中断,而即使现在那段新闻播出后,关于津药化工污染荆沙河的传闻,在民间已经沸反盈天了,但王英雄依然可以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惊慌。

当然,也到此为止了。

张睿明与陈捷彼此对视一眼,另外几名干警脸上神情也颇为紧张,一颗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干警的战术手套上。

众人都清楚隔壁茶室里并不是平常的小毛贼,那可是能量堪比高层领导的特大企业——津药化工的老总。

听了一下,张睿明缓缓移动,凑到陈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先进去和他谈一下吧,毕竟是老相识。”

陈捷点了点头,张睿明往前走两步,撩开朱帘。

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室内的茶客们脸上都是一顿,王英雄神情最为惊异,上次张睿明毅然拒绝自己的请求,还带联合执法组突袭津药化工搜查,已经意味着两人关系的彻底决裂。

但此刻看张睿明脸上神情,似乎……并不是来找事的。

这个一脸笑意的曾经“侄儿”,走到王英雄身旁,俯身轻轻说道:“王叔,跟我出来下吧,有点事想和你聊下。”

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也不知道这张睿明葫芦里卖什么药,王英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在这里说就是了!”

“王叔,我是念在我们这么多年感情,才提前进来请你。如果王叔你不肯听我的,那隔壁全副武装的干警们冲进来,在你这么多朋友面前,强制传唤你,那场面可能就不好看了。”

张睿明这话里绵里藏针,裹挟的意味甚重。王英雄狠狠的盯着他,这么多年,已经少有人敢这么赤裸裸的威胁他了。

但张睿明眼神坚定,毫无装腔作势的游离。

王英雄眼珠转了几转,茶室里的众人正看着他,他想了一下,站起身来。

“各位,我“侄儿”有点事找我,我先去下,办点事,大家先聊,先聊。”

和众人告别后,王英雄就随同张睿明走出这“沄韵阁”茶楼,陈捷领着西江分局的干警也悄无声息的撤到楼下。

一下楼,几名干警就带着王英雄准备上警车,面对黑洞洞的警车车门,王英雄猛的一下挣脱,转头问张睿明道:“怎么!?这是要逮捕我?”

张睿明笑容温煦的回答道:“哪敢,就是想请教叔几个问题。”

“有什么你在这说嘛。”

张睿明笑着指了指周围射灯环绕、郁郁葱葱的花园布景,“这里说不太好吧……,王叔,你放心,不是什么逮捕,真的只是问下话而已,没打算搞什么强制措施的,还请叔配合一下,这样,地点可以你定,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我们再商量。”

“那就在这里吧,我到隔壁开个包厢。”

“那怎么……”陈捷刚想说什么,张睿明就打断他道:“好的,就这样吧,我们找个隐秘点地方,就做一份询问笔录。”

他还是想尽量先不激怒这桀骜的老狮子。

“还有,你们警车都给我撤了,停在外面什么算回事?怕别人不知道我被你们盯上了?!”

王英雄趁机抬价,一脸烦操的说道。本来这次的案子,最开始想直接到市检和张睿明谈好,结果这孩子油盐不进,后面以化工展览会的名义压下去后,以为没事了,结果又莫名其妙出了个大新闻。

看到电视上点名道姓的指出津药化工非法排污,王英雄这几天气的都睡不着。

今天又找上门

了。

面对态度强势的王英雄,陈捷有点沉不住气了,这案子最开始的调查期间,传唤王英雄去西江分局问话时,他就被这津港有数的大老板给狠狠叼了一顿,王英雄还公然捅到蒲任那里去了,害的陈捷挨了一顿狠批,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

“这什么意思?直接带走算了!”陈捷这话说的大声,一方面是与张睿明商议,一方面也是向王英雄施压。

他已经憋了很久了,今天上午张睿明说有了突破性证据,逮捕都够了。既然有了证据,他就准备大干一场,王英雄这磨叽嚣张的态度,他恨不得直接上手段直接带走。

张睿明却拦住他,“陈局,麻烦下兄弟们,把车开走吧,这里留我们俩,加上个做材料的兄弟就可以了。”

陈捷无法,所有希望都还寄托在面前这检察官身上,他点了点头,让几名干警先行把警车开走,现场就剩四人。

换了一间走廊尽头的小房间,王英雄背手走入,自然的招呼服务员上茶,调熏香,甚至还准备请个琴师进来,幸而被张睿明给制止了。

还不容易请王英雄坐好,张睿明单刀直入的问道:“王总,现在正式开始问话了,这也不是讯问,就是正常询问一下,请王总谈谈这次津药化工非法排污的情况。”

王英雄嗤笑道:“张睿明,这里如果不是看在我和你父亲这么多年感情,就你刚刚进来那样子,我是理都懒得理你!你以为带着这几个穿狗皮的东西,就能拿我怎么样?!”

“你太TM嚣张了吧!你再骂一句试试!”陈捷明显被激怒了。

王英雄却好整以暇,他见已经成功的激怒陈捷,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我在省里动动手指,传传风,陈捷,下次调整你给我等着……”

“你来啊!……”陈捷脖子上青筋暴起,神情有些激动了,贫苦家庭出身的他,最忌讳被人以这种形式挑衅。他一下站起,作势就要上前提起王英雄去局里。

张睿明一把拉住他,平复好失控的陈捷,再转向一直试图掌控局面的王英雄。“王总,这样吵没什么意义,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我就想问问王总,你们津药化工一年的生产量大概多少?”

王英雄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张睿明,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也别来这一套把戏,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你有本事,有什么证据,只管来抓我!”

他还想故技重施,逼张睿明把底先透出来。

没有被他激将计带进去的张睿明,自问自答道:“王总,根据你们集团去年披露的财报,津药化工去年的草甘膦年产值达到了10万吨,年产值也在20亿之上……”

“那又怎么样!?”

“你听完我讲完,你们公司最近可真是不太平啊,最近上新闻这事不说,我今天还听说你们公司中高层大面积的辞职了,怎么?王总,这是快沉的游轮,老鼠先跑?你那边还招不招人啊!?您看我合适不?”

“你少来这套!如果不是你们玩阴的,故意让津港卫视搞我,哪里会这样!我跟你们讲,我们作为津港化工业最大的化工企业,一年能为市里创造近十亿的税收!我们才是这个城市的功臣!从之前蒲市长开始,我们厂每年要接待领导十数次!可惜,一旦把企业做大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张睿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就是想弄政绩嘛,但你有必要对一个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这样绝情嘛!?你问问你自己,你小时候去看灯会,哪次不是背在我肩上去的!”

听到王英雄这番话,张睿明也有点动情,确实,从小到大,王英雄没亏待过自己,但今天是为了津港市几千万居民的饮水安全才走到了这一步!现在整个案子就差最后一步了,现在可绝对不能手软!

“王叔,首先,这个津港卫视为什么会播出那条新闻,我自己都不知道缘由,也不知道是谁在捣鬼,我还想问你呢。”

听到张睿明的辩解,王英雄鼻子“哼”了一下。

张睿明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有这样的能量去推动这个报道,我一样会去推动。还有,王叔,今天不是站在我们世交的情分上来谈这起案子,我是站在津港市公益诉讼起诉人的身份上来和你谈,这次荆沙河污染事件,在还没有出检验结果的情况下,已经导致了大面积的用水恐慌!现在整个津港市,你已经很难找到放心的纯净水源了,我听蒲市长说,市里从外地调了两百万吨的纯净水过来,才堪堪能够解燃眉之急,叔,这一切都是从你这开始的啊!从你们公司第一次赚那个黑心钱,花钱让废水给李永建他们偷排开始!”

张睿明说的神色俱下,颇为动情,王英雄却只是冷冷道:“张大检察官,我还是提醒你一点,你有什么证据就直接讲!别在这里一口一个“从我这里开始”,我开始什么了!?我们津药化工可是有国家认证专利的废液循环系统!这个你们在我们那搜查时,就已经看过了,原本要花几千元一吨外包给专业排污公司的废水,我们一套系统循环下来,能把废水转化为30%以上浓度的母液,可以直接出售,这样,我们

的废液不但不用请别人处理,还能通过这个系统盈利!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到我们非法排污的虚假指控,我只是用行动证实我们的清白,还有,你们有证据就直接摆出来!没什么要说的话,请恕我不奉陪了!”

王英雄发泄完情绪,就作势起身,准备离场。

陈捷看到王英雄身为违法嫌疑人,居然都如此嚣张,没说两句就要离场,直想上去直接上控制。但之前就说好了,今天的问话全部听他们检察院的,他只能心里干焦急,望着张睿明,希望他这时能拿出证据来,留住这王总。

“王叔,你们开动这循环系统转化一吨母液,要多少成本?”

“别问我,我又不管具体事项。今后有什么事,直接按程序找我律师吧!”王英雄一边说,一边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眼看一只脚就要踏出房门。

陈捷他们眼珠子都要急出来了,张睿明却不紧不慢,笑着说道:“溶剂这东西,挺值钱啊,去年才100元一吨,今年全国掀起环保风暴后,都达到400元一吨了,这个李永建卖这个都可以发财哈。”

“你说什么?”原本走出房门外的王英雄,此时脚步又收了回来。

“我说,王总,你们公司是做善事吗?怎么每卖给人家一吨的那个所谓“溶剂”,反而还要倒贴人家几百元一吨,怎么?这溶剂不是草甘膦溶剂吗?怎么越卖越亏啊!”

王英雄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知道张睿明说的是什么了,心里不住打鼓,但他余威犹在,此时恼羞成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具体业务方面的事项我不管,有什么法院见吧!我还要告你们,告津港卫视!你们以为掌握了人民给你们的权力就能随意在津港横行霸道了!?我告诉你!没门!还什么公益诉讼?还准备告我!?我先告你们!”

张睿明却笑着说道:“叔,你给你自己戴高帽也没用,我们公益诉讼是不能反诉的,你这也不属行政诉讼……算了,先不扯这个,既然“溶剂”你不认,那也没关系,就是不知道你盖过章的账本,你会不会认了!也不知道这账本拿到法院去!法院会不会认!”一边说,他一边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一张昨天他拍的账本照片,举起对着门口的王英雄。

王英雄听到“账本”两个字,人都怔了一下,他顿时急了,赶紧转身回来,拿过张睿明的手机,这手机上的照片还真是津药化工去年账本中的一页,下面还有一个清晰的红章印。他脸上顿时阴沉下去,怎么回事!怎么最要命的原始账本到了他们检察院手上!?

张睿明没给他思考时间,“王总,现在还来的及!你把具体情况和我们讲一下,如果你真不清楚下去情况,说不定还能免于对你个人追究污染环境罪!……”

说到这,张睿明一字一顿的看着王英雄说道:“只要你,把事实经过和我们讲一遍!”

“你这个是哪里来的?”王英雄还抱着一丝希望。

“这个你不要管,反正绝对是你们津药化工真实的原始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你们津药化工每年用来收买李永建偷拍污水的罪证!拿到法院上面去,我以我十年公诉人经验向你保证!绝对足够用来定罪!”

张睿明的气势第一次让面前这个津港市的巨富感到了压力,王英雄如同瞬间老去一般,他神情萎顿,脸上也不复先前慷慨激昂的神采。

“你意思是不会追究我个人的罪?……”

见王英雄神情有所松动,张睿明反而放慢了语气,这个时候就要吊他的胃口,他用手一边轻点着桌子,一边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轻答道:“是的,叔,只要你详细把这个案子中的具体情况讲一讲,把负责非法排污这一块的负责人交出来,再详细说说哪些上下游的渠道,我觉得,应该对你个人影响不会那么大……”

手指在红木长桌子上敲出清脆的“咚咚”声,也敲在王英雄的心上,不知不觉,他已经细细密密沁出一背的冷汗,被窗外的夜风一吹,贴着他里衣,凉湿湿的一大片。

他打了一个冷颤。

这局太凶险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被自己这个喊了几十年“侄儿”的孩子逼到绝地。

王英雄发家于远古的草莽时代,那是倒爷一车皮、一车皮的往返于神州南北,深圳从渔船到铁甲舰,一船船往香港拉货的时代,那是一边一张批条转手卖上千万,而一边投机倒把罪却高悬在众人头顶的时代。

那是混沌未开,民众刚刚觉醒的时代。

王英雄就是从那个年代经历九死一生杀出来的。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后来改的,他最开始的名字叫“王拥军”,为了纪念自己从那个时代浪潮中突出重围,打拼出这份家底的过往,王拥军给自己改名叫王英雄。

现在近60岁的王英雄,此刻却不复当年的豪气,人越大就越怕事,拥有的越多就越怕失去。

望着眼前正气浩然的张睿明,王英雄低头说道:“那我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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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黎明时分

津药化工由王英雄2013年创立,地处津港这个长三角地区经济水平极高的城市。主营业务是生产除草剂里最重要的成分——草甘膦水剂。

津药化工的前身是津创硫化厂,当时还是国企,在几年前,同样因为水污染事件濒临破产,厂里的主要领导因为这案子还判了刑,当时负责这起案子的公诉员中就有当时借调市检帮扶工作的张睿明。

王英雄融资改制前,津创硫化厂当时的固定资产约在8千万左右,有自己的厂房,加上这个行业的机械价值很高,8千万里,大部分都是优良资产的设备机械,虽然地皮不是自己的,但这濒临破产的津创硫化厂在当时确实是一块肥肉。

这块肥肉肥美,但外部环境就很复杂了,因为西江“县改区”规划,以及西江区今后“走建设”还是“走旅游”两条道路之争,当时厂区那块地被四面八方的势力盯上,却没几个人敢下手,都知道要吃这块肉没两把刷子不行。

王英雄以前没接触过化工这一块,但他嗅觉极好,在发现这个商机后。费尽心机,终于摆平了西江区的各种地头蛇,拿到了这个厂。从2013年改制到2015年,津药化工每年保持15%的增长率。2015年企业达到发展高峰期,规模为几千人,年营业额几十个亿,毛利润在21%左右。

那个时候王英雄响应中央“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的号召,开始积攒资金准备研发废液循环系统。一条进口的废液处理循环系统大约需要30亿左右。王英雄当时手头资金大约有5个亿左右,加上银行贷款,原本考虑在14或15年上国外的废液循环系统

14年的时候,西江“县改区”成功。西江区政府要全力发展旅游业,连同西江湖、水月洞一系列的景区开发都是那时候开始推动,而对工业园区重新规划,需要津药化工搬厂房到新建的“高新工业区”。当时全国各地都在争相新建工业园区,津药化工是特大企业,又是老牌子,上面都知道津药化工一年能创造几亿的税收,不止是津港市,连隔壁的东江市、南州省省会福市都在竭力邀请王英雄把厂区搬过去。

然而当时的津港市一把手不同意,一定要把津药化工留在津港,甚至西江区政府也不同意津药化工搬走,但区财政又缺乏足够的资金建设新高新工业区,这所谓的西江区“高新工业区”位置偏远,甚至连接市区的交通网络都没有配套好,工业区里的厂房建设粗糙,可以说一穷二白,几乎没几个工厂愿意搬过去,王英雄当然也不肯。但是西江区一边要发展旅游,这些工厂必须从老厂区搬走。而区政府一边又不愿放手这么一大块肥肉,不肯放他们离开西江。

所以就采取了一些今天看来是十分值得深思的策略:

西江区政府鼓励津药化工搬迁进入新工业园区,然而工业园区里是毛坯厂房,既不符合工业厂房的标准,更无任何装修。当时西江区政府承诺:各厂以租赁合同的形式搬入新厂区,自己支付厂房改建、改造和办公区装修的费用,搬迁费用自负,而西江区政府将在第一个租赁期到期后以便宜的价格将地皮卖给各个企业,这个租赁期间大概是3年。

当时,王英雄就提出,能不能一次性买断工业新区的地皮,但是当时的一把手考虑各方因素,直接拒绝了这番提案。

更是有人放话出来:“而如果不搬迁的话,那有什么问题,自己看着办!”接着,西江区政府立马公布了旧厂区原址上西江湖、水月洞等一系列景区开发的规划图,在众多企业还未搬迁的情况下,就放出这一系列消息,明显是势在必行了。

于是,十几家企业在这种情况下只得同意迁入新工业区。而津药化工整个的搬厂、改建,厂房装修,设备调试,耗去了大约4亿资金。王英雄原先十几年的潜心积累顿时耗尽,而进口国外的先进草甘膦废液循环系统的计划,也化为泡影。

15年时全国通胀已经加剧,草甘膦原材料价格疯狂上涨,用工荒首现长三角。

王英雄当时为了留住工人,15年给工人平均加了15%工资。最麻烦的是,化工企业需要的还不是一般的农民工,需要的是有丰富从业经验的化工专门人才,王英雄当时因为员工问题,头疼欲裂,他甚至直接去各大院校的化工专业,承诺毕业即就业,大肆寻找新鲜血液。

然而情况已经没有好转,剩下的职工工资又必须加上去。

厂里一线技术员平均工资为5700,一线为4300,每天八小时后必须按劳动法来付加班工资。还必须免费吃住的。四人宿舍,一天三餐,这还不包括那些工资上万的专业配剂大拿。

全国性的原材料价格上涨,津药化工毛利润下降了11个点。王英雄开始着急。他把剩余的资金投入了当时在疯长的股市,想从里面圈一部分钱,再贷款准备在16年进口国外的废液循环系统。因为这个行业有其特殊性,母液处理是整

个行业的最大问题,就像之前张睿明所说,生产中产生的一吨废液,按正常处理规范的话,一吨废液交给有资质的废液处理公司,一吨价格15年就到了1800元左右每吨,而津药化工一年下来,光废液处理费用就要上亿,所以,进口国外的废液处理循环系统势在必行,这种国外的先进系统,能真正把草甘膦母液压缩再生产,变废为宝。重新变为30%以上浓度的草甘膦水剂,这样下来一年就能节省近一亿元。

可惜,王英雄把钱投入股市的时间,刚好是2015年5月。

王英雄资金投入了才一个月后,遭遇A股有新世纪以来最惨烈的熊市。还好王英雄家大业大,没伤到根基,但是通过股市盈利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回到原先的轨道上慢慢经营。

16年全球经济开始下滑,津药化工的主要客户,南美洲阿根廷和欧洲希腊方面的订单量急剧下滑。王英雄意识到这是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同时也是津药化工前所未有的困局,他开始采取裁员措施。16年底裁掉了四分之一的技术员。

16年的时候广东民营企业倒闭潮的新闻喧嚣尘上。津药化工原先的原料供货方,长三角的微型企业们,纷纷出现停摆。有一个跟津药化工供货供了十几年的企业,还请王英雄去丹霞山玩过,张擎苍、张睿明一家人也跟着去过。

这家供货企业16年还是坚持不住了,正搞倒闭清算,还欠津药化工五十万的应付款。王英雄当时去看他,看到那个厂长,六十几岁的人,正被两个二十几岁的讨债人按在车头发动机盖上打。两个讨债人都是债务单位的,欠了他们五千万。王英雄看这情况,叫司机上前赶走那两个讨债人,他扶起那老厂长,聊了几句,那五十万就没提了,直接叫司机回津港。

当时那老厂长,满脸是血,还一个劲的提醒王英雄,就重复的说四个字,“关门过冬!关门过冬!”

16年的时候工资成本继续疯长,普通一线技术员7000都留不住。厂区里搞卫生的保安,一天8小时,就坐门口聊天,给2500居然嫌少。津港当时正在进行大规模拆迁,很多原先当地人的老房子,都换到七八套房子。当地的工人在拆迁后一下子就坐拥了好几套房产,卖掉一套变现都有几百万。区区几千的工资已经不放在他们眼里。而当年,津药化工一年的利润额第一次出现大面积滑坡,不到2000万,大概也就是津港市中心两套一般的房子吧。

16年各种传闻,都说政府要加大对民营企业和微型企业的支持,政策支持、环境支持,简化审批手续,可是只闻打雷,不见下雨。

反而,当年企业贷款的标准远高于往年,当年下半年,各家银行疯狂放水房地产,全国房价狂涨,在这样的情况下,流向实体经济,贷给企业的资金口急剧收紧。津港年民间借贷开始流行,一些民间借贷机构,年利率几乎都在4分利以上。民营实体行业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利润率。完全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企业在向他们贷款,但仔细一想,估计都猜的到是些什么人在贷——全是些捞偏门的公司。

人工、原材料继续疯长,原本不怎么做的国内低利润订单也要开始抢,没办法,不做,全厂几千人等着喝西北风啊,而工资一样要付的。

16年年底,津药化工账面第一次出现亏损,王英雄第一次没在家过年,他也要躲追*债的讨债人。

那一年除夕,王英雄躲在中国最南端的海南万宁大洲岛,他借别人打电话给家里,面对家人的叹息和哀愁,他只能一个劲的说。

“明年就好了,明年就好了……”

然而等到了17年,更大的难关来了,全国性的环保整治开始,大面积的小微企业关停,无数企业停工、停产。有些地方甚至烧烤摊都不能摆。津药化工虽然是特大企业,也受到了巨大冲击,最直观的就是,通过有资质的环保公司处理草甘膦废液,每吨的价格飙升,直接到了2800每吨,这样下来,王英雄一算,年底,津药化工肯定要亏一个亿以上!

如果还是以前的津创硫化厂,那没人会急,反正是国企,最后总是国家买单托底。但津药化工是民营企业,这一切都关系着王英雄的个人命运。

没办法,王英雄千方百计,发动自己的关系网,通过各种渠道融资了3个亿,请了一个团队,研制开发自己的废液循环处理系统,还未走完验证手续。就匆匆上马装线,期间王英雄把这套系统大肆宣传,还申请了国家专利。就寄希望于这套系统能成功运行,把每年过亿的排污费用节省下来,扭亏为盈了。

而这时,17年年初,劳资纠纷就开始增多,新来的技术员做一个月就提要加工资!不然就走人。要知道一名大学生从入厂,到能运行设备,再到能上手检测,差不多就需要三个月左右的培训时间。刚能开设备的技术员就提出要加薪。但也正常,外面工资现在都开的很高,人家农民工都过万收入,何况这种

化工专业的技术员。

这两年全中国,几乎只有房地产挣钱!那么多上市公司一年净收入还不如一套房,何况是津药化工这样的民营企业。

在自己研发的循环系统失败后,面对严酷局面,王英雄开始了改革,进一步大规模裁员。人数从几千人降到了几百人!

房地产公司都是越做越大,全国各地各县城开分公司,津药化工却是越做越小。就在这个多灾多难的2017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英雄已经头发全白的关口。

另一个坏消息来了。

17年8月,津药化工的厂房租赁期满,西江政府给王英雄两个选择:要么根据市场价打9折买下现在厂区地皮2.年租金涨100%继续租。

17年的土地九折也是14年的三倍啊!

而这时,那套自己研发的循环系统真实地运行时,王英雄才发现被骗了:这套废液循环系统的运行成本就达到了3000元每吨,循环生产出来的草甘膦水剂,卖出去也才500、600元,相比起过去交由环保处理公司的2800每吨的价格,只能节省几百元而已,还没算为了上这套系统所借的贷款利息,而这样到了年底,亏损的窟窿只会越来越大,亏损额可能会达到2亿,王英雄将直接破产!

“如果不是强行要求搬厂区这件事,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如果搬厂不是由企业出资,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我们都可以按规矩干干净净的活下去,但是没有如果。原先那个做承诺的一把手已经高升,早不鸟你了,当时,现任发话了,说九折是给出最大的优惠了。14年和我一起搬到“工业新区”的企业,从14年到17年三年间已经关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个企业都是干起出租厂房的勾当,没有一个有钱把土地买了下来的。”

故事讲到这,在“沄韵阁”这间茶室里,张睿明烟雾缭绕的对面,王英雄狠狠的把烟头摁进烟灰缸。

“后来你怎么办的?你们津药化工现在不是挺好吗?18年你们还越做越大了啊……”一旁的陈捷听王英雄讲了半个小时他的过往,听入神了,急切问道。

“我们还能怎么办,贷款买地呗,只能这样了,不然真直接破产了……”讲到这,王英雄神色有点闪烁,语气也不复先前的慷慨激昂。

久未说话的张睿明,此时淡淡说道:“我看王叔你能化险为夷,不是你们简单贷个款就能办到的吧,王叔,我研究过你们津药化工这几年公布的财报,再比对我最近得到的账本,我发现在2017年,你们津药化工的一项关键数据有了巨大的波动,你们在排污处理这块的费用支出在这一年急剧下降,同比下降达到670%!这一项费用上的节流,一年就替你们节省近一个亿!可以说是你们津药化工这两年转亏为盈的最大功臣,也是王叔你从破产边缘捞回身家性命的转折点……”

张睿明停顿了一下,神色凝重,一字一顿的问道。

“王英雄,你就是在2017年开始,把草甘膦废水母液,通过李永建等人偷排到荆沙河里,以节省污水处理成本的吧?”

这一个多月来的勾心斗角,激烈交锋。这样一个检察院、公安局、环保局轮番上阵,市长,副市长,检察长,公安局长,无数大佬投入其中,涉及千万人饮水安全,全国瞩目的一个大案。

今晚,此刻,直面最关键的嫌疑人,终于被张睿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王英雄脸颊急剧颤抖,喉咙急剧颤抖,张嘴想说什么,但声音一直卡在喉头,这关键的一句认罪词,却迟迟说不出口。

陈捷此时脸上神情也万分紧张,虽然司法改革后,“口供是证据之王”的说法早就没了,但毕竟中国的法治传统就是讲究一个“认罪伏法”,王英雄此刻在第一份笔录里认罪的话,这个案子可以说就真正的迎刃而解了。

张睿明见王英雄还有所犹豫,他神情犀利,旁敲侧击道:“王叔,相信我之前说的,你现在还有机会拯救自己,如果真要到了法庭之上,我们把这份账本作为证据提交,你觉得你还有胜算吗?!”

“这……这,睿明,真的要说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王英雄此时脸色灰败如土,完全不复一名在津港纵横驰骋的大富豪神采。

“叔,感情归感情,国法归国法,你现在认罪坦白,我帮你争取宽大处理,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躲,是躲不掉的了。”

“这样啊……”王英雄低下头,眼神黯淡,他双手握成一碗型,左手手指在右手手背上不住摩挲。

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王英雄终于说道:“……是的,我是在2017年开始偷排污水到荆沙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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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功亏一篑

见王英雄终于说出这一句来,张睿明和陈捷心里都是长叹一口气,陈捷赶紧瞄了一眼做记录的干警,直到看着那民警把这句话踏踏实实写在笔录里,陈捷才放下心来。

“是怎么排放的?通过谁?具体是排到哪里?”张睿明不愿放弃这个突破王英雄的天赐良机,赶紧问道。

“睿明,你这样问?……不是说只要具体负责的与我无关,我不知情的话,就不会定我个人的罪吗?”

“王总,现在这个案子还在调查阶段,你先讲清楚情况,具体怎么宽大处理我们会考虑的,不是说你否认一切,就能证明一切与你无关,那只是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堆里而已。这个案子我们检方和公安都掌握了相当充足的证据,证据链也已经完善,下一步只是根据你们涉案人员的坦白情况,逐一考虑如何处理而已。”

张睿明的话让王英雄心又沉了下去,之前这小子答应的什么“证明与自己无关后就能免罪”估计只是他的心理战术罢了,就是让自己一层层跌入他的陷阱,现在自己都已经坦白涉案了,再讲出具体情形的话,看来想脱罪是难了。

想到这,王英雄干脆又沉默以对。

见王英雄说完一句后又不答话了,张睿明有点急,历声催促道:“王总,我说了,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争取我们的宽大处理,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坦白的讲出来,这个案子现在已经不是罚款、治污就能解决的了,你应该趁我们津港市检和西江公安还能把这案子握在手里,抓紧机会早点认罪。看在你现在的表现上,我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你争取从轻处理,目前来看,缓刑是很有机会的。但是,你如果现在还负隅顽抗,不说我们会怎么样,这个案子再拖下去,肯定就要闹到省里去了,那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的了。王总,别的不说,我敢肯定,到时只会让你后悔万分。”

张睿明的劝导颇有威慑力,但王英雄此时心里还在犹豫,他沉默一下,心思转了几转,开始诉起苦来。

“睿明,我今天跟你们几个年轻人讲讲真心话,你们不要看我们做老板的表面多风光,其实我们才是最苦最难的人。你们不在商界,所以不知道民营企业有多苦。首先,融资渠道极度困难。小一点的企业,银行几乎不给贷款,像我们这样的大企业,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比起那些国企来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拿津港来说,年营业额6000万以下都算微型企业,但是这些微型企业却负担了津港90%的劳动人口,和81%的税收,但是这样的企业,却贷不到款,像我们大点的企业,花尽关系,想尽办法,天天在银行面前和孙子一样,也得顶住远比国企苛刻的条件,负担着高昂的利息,才能贷到一点救命的钱。

而长三角地区,从09年就开始,民营企业倒闭潮就席卷开来,我们民企贷不了款,一次失误就活不下去了,这在现在都是很常见的,后来民营老板们变聪明了,许多人办了外国护照,家里都偷偷办好移民,平时看起来还是正常生活的样子,走之前到处去狠借一笔高利贷,然后选个凌晨,全家突然迅速逃离中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接二连三的听说沿海这边到处是全民借贷、p2p、资金链崩盘的新闻。我告诉你们,像XX宝、XX币,所有这种年利率12%以上的,都是庞氏骗局,还有那个吴*英案,都是被逼出来的,那个水太深了,我不好讲。但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民营企业已经这么这么困难,上面还不出*台政策扶持。难道把民营企业都逼死了,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中国经济靠什么?难道靠只进不出的国企?还是靠外企?靠淘宝?靠KTV、会所?”

王英雄讲了一大堆,陈捷脸上看不出变化,张睿明心里却是酸楚交加,王英雄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世交长辈,看到满头白发的他此时神色哀愁的说出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路来,张睿明心里也不太好过,他一直看到的王英雄,都是意气风发,呼风唤雨的样子,此时才知道这个津港的商界强人的背后,走的是这么一条艰难的路。

“……睿明,你爸也打拼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也清楚。今年上半年,根据官方数据,全国国企的负债额刚刚突破百万亿关口,百万亿啊!你们都听听,这些年来,国有企业各项指标里,负债增得最快,达到十年前的4倍。我们民营企业拼死拼活的,贷不到一分钱,一个错误就万劫不复。他们国企动不动就几十亿、几十亿的从银行拿钱出来,补贴他们一肚子的蛀虫,他们根本没想过要还其中的一分钱,他们也根本不在乎企业怎么样?利润怎么样?效率怎么样?可以说,他们国企只要负责负债,而创造就业、创造价值都是我们这样的民……”

见王英雄越扯越远,开始还抱有同情心理的张睿明敲了敲桌子,打断他道:“叔,我们今天不是来听你诉苦的,是来听你坦白你的问题的,你现在和我讲这些也没有用,我也管不了,我只知道现在,是你们津药化工排出的污水在荆沙河泛滥,连累津港几千万人的生产生活,就把你的违法犯罪情况交代清楚,别的那些都不用讲。”

被自己后辈这样打断演讲,王英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本想发作,想了想,今天确实是自己处于违法者的角度,没什么资本和张睿明拍板,只能忍耐道:“……你说的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真不是我们津药化工想故意去偷排污水道荆沙河里,都是现实所逼啊……但凡我有一条活路走,我也不会这样,如果不是当年西江区强行要求我们搬厂区这件事,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如果搬厂不是由企业出资,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如果我们可以轻易的贷到款,如果我那套自研的循环系统……真的有用,津药化工都不用走到这一步,这真的不怪我们啊……”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法庭见吧!”听到王英雄还在东扯西扯,张睿明抛下这句狠话,就猛的一下起身,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陈捷,两人顿时心领神会,都一下站起,作势就要离开。

“哎……哎,怎么回事啊?”王英雄赶紧一把拉住要走出茶室的张睿明。

被扯住的张睿明站在门口,回头对王英雄严肃说道:“叔,我最后叫你一次叔,我是真的想要帮你,可你自己看样子不想帮你自己啊!你现在还一个劲的把责任推到国家身上,推到政府身上!可你看看现实情况,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家现在还敢喝自来水里的水吗?你看到电视里津港老百姓的泣诉了吗?这些事都不是政府和国家逼着你做的,不是谁逼着你把污水倒到河里去的。偷排污水的是你们津药化工,也是你口中白莲花一样的民营企业,这也是事实,既然你不想讲案子的话,那我就不听了,这个案子法庭见吧,反正我们也有账本,证据齐全,只是到时,你再想争取缓刑,那基本不可能了。”

“好好,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陷入绝境的王英雄此时彻底投降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的坐回红木座椅上,抱着头陷入了恐惧之中。这个案子经过前几天那该死的津港卫视一闹,新闻一播出来,全省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王英雄他们厂区这几天都连接被愤怒的市民团团围住,游行是一波一波的来。直到昨天蒲任视察后,总算好了一点,起码当地派出所愿意出警维护一下正常秩序了。

见到王英雄态度变化后,张睿明也坐回了原位,他换了个口气说道:“王总,我只要你说下具体情况,到底你是怎么偷排污水的?你是让谁来帮你排?排到哪里?”

“你们不都知道嘛,为什么还要问?”

“这不一样,叔,你说出来就是坦白情节,而如果是我们通过证据链证实发现,那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

“好吧,我们……是通过那个叫利宏远的人牵线,那个李永建的司机过来拉草甘膦废液,最后再排哪……我就不知道了,听你们说,好像是排到荆沙河了……”

王英雄说这话时,再不复英雄之姿,他低着头,在他的精气神泄了后,他脸上再不见先前的满面红光,褶皱突然特别显形。

“利宏远?金田村那个?”

“对!就是金田村的那个畜生!这狗日的骗我说一定会排到专门的分解库里!绝对不会违法,谁知道他这狗日的居然直接排荆沙河了!对!都是这狗日的害的!全是他的主意,之前17年年初,他就找过我,问我要不要帮忙处理污水,比正规公司便宜的多,只要10分之1的价格,当时我还没动过这个脑筋,没理他,我是到了17年6月,西江区硬要我们买地了,我才没办法了,开源节流,才找的他。对了,这个混蛋抓到没有?”

“抓没抓到都不关你的事,这个我们心里有数,还有呢?这样的交易进行了几次?怎么进行的?总量多少?”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你们不是有那个账本嘛,那上面怎么写的,就是怎么回事咯……其实这个也与我无关,具体事项都是副厂长刘在石负责的,与我无关。”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眼中一直当英雄一般的看待的商场豪杰,此刻也与那些他曾经办过的那些鸡鸣狗盗的小贼一样,吞吞吐吐,千方百计替自己狡辩。

他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们去年一年支出排污这块的费用就达到了1510万,这笔钱款都是由李永建每月签字结算的,对于他们中游的运输方来说基本上都是违法所得,对你们津药化工来说,也是违法成本。目前案件别的情况我们都核实的差不多了,剩下就是怎么处理王总你了。”

王英雄神情萎顿,他不知道张睿明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有了突破性进展,最要命的还是他们公司的原始账本居然落到了他手上,这是最关键的弱点,王英雄本就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此时问了一晚上的话,不像张睿明刚开始拿出账本那么惊讶恐慌了,心情已经沉静下来,他开始分析他们是从哪里拿到这份关键证据的。

是那天联合执法组搜查中发现的吗?不对,当时他们联合执法组已经在蒲任的施压下,停止了搜查,找到的证据都放回去了。

那是自己手下会计出了问题?也不会,津药化工的高层和会计都是久经考验的自己人,不会出现叛徒。

在排除几个可能性后,王英雄发现了泄露账本最可能的地方——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对,一定是这个IPO的事务所里出了纰漏!这才让张睿明拿到了账本!

一边分析对策,王英雄一边想办法,想了几个办法都否决后,此时只能把蒲任抬出来拖延时间。

他低声说道:“各位,你们也知道,现在全国经济形势都不太好,我们都要适应“新常态”,我们津药化工在津港可是纳税大户,一年光税就得好几亿,昨天晚上的津港卫视新闻看了没?6点37分,新闻标题:《新时代的化工行业领路人》,这个节目可是播了7分钟的一个大专题呢,里面蒲市长亲自替我们站台,我们在这次国际展览会上面,可是拿了一个10亿的大单……”

“别说了,王总,过来签字吧,这些都没用。”

王英雄脸一下就沉了下去,“真的必须签?要不……我先给蒲市长打个电话,你看我们毕竟是特大企业……”

“再唧唧歪歪,我们直接向省里汇报了!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事,省里也会保你?看到底是国法大,还是你的面子大!”陈捷面如寒霜,一点都不给王英雄留脸面。

“叔,签吧,现在还来的及,起码对你个人还来得及,说不定能争取个缓刑。”张睿明此时温和说道,他和陈捷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此时配合默契万分。

王英雄叹了口气,一把拿过那份笔录,陈捷向他宣告了一些程序事项,“你是否有阅读能力?以上笔录是否与你所说的一致,如果有不一致的地方,请你……”

王英雄摆摆手,懒得听完这些,他表示没什么异议,直接就签了下去,可在他刚签了一个“王”字的时候,茶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陈捷最先反应过来,他以为是王英雄的手下,起身就要上前,却发现进来是一位身穿职业装,气质冷艳的女子。

“你是谁?!干什么的?”陈捷只是微微一怔,马上就历声问道。

那女子却理都不理堂堂的西江分局局长,径直走到王英雄身边,一把拿下他正准备在笔录上签字的笔。

“王总,这个不要签,我已经查清了,他们没有通过正规手续进行过搜查,那本账本是假的!”

“你说什么!?我告诉你,我们正在办案,无关人等请出去,否则依法处理!”陈捷被这突然出现的美女狠狠的无视了,见她又破坏了关键的一步,王英雄字都还没签完就被她拦住了,陈捷火冒三丈,不管她是何方神圣,此时就要发作。

这美女却理都没理陈捷,一把拉着王英雄就要走,陈捷上前一步,一把拦住两人,他没见过这么大胆子的女人,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就要把人带走!?他一把拿出手铐直接准备上手段。

却被一边的张睿明拦住了。

“你拦我干什么!?”望着一旁的检察官,陈捷一脸无语,他发现面对这突然出现的莫名女子,张睿明神情显得并不惊讶,看起来似乎是旧相识。

张睿明一脸苦笑道:“陈局,她是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廖彩,也是吴楷明的爱徒。”

“师兄,你还没说我是你师妹呢……”廖彩只有面对张睿明时,才露出一脸笑容,她妆容精致,这一笑下来不说倾国倾城,神采夺目是肯定的。

笑完,廖彩就换上冰冷的语气,面对陈捷说道:“还有,我是津药化工的代理律师,陈局长,请注意你的态度,我们王总现在并没有任何的理由受你们强制,相反,我们当事人出于企业家的责任感,尽力配合你们调查,并在你们的威逼利诱下做出了之前不真实不合法的陈述,在此,我们全面推翻先前的询问笔录,并拒绝签字!”

陈捷此时气的发抖,他青筋暴起,吼道:“你算什么人!没资格……”

廖彩却俏丽一笑,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陈捷拿过一看,是一份大正事务所关于廖彩代理津药化工法律事务的证明。

王英雄此时见廖彩终于来了,想起她刚刚的话,顿时喜出望外,他急切问道:“他们那份账本是假的?!”

廖彩转过头盯着张睿明,一字一句的慢慢的说道:“我问过安永瑞华事务所那边,他们没有收到任何协助调查的函件,也没有人上门搜查过,也未向任何人提供过关于津药化工的账目,所以,我这师兄手里所谓的“账本”,毫无疑问是非法证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同床异梦

廖彩此言一出,张睿明面如土色,这师妹实在厉害,虽然许久不见了,但一进门就给了他莫大的压迫力,这冷艳美人此时与一年前在“毒跑道”案里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那时这个师妹还是扮演着张睿明与恩师吴楷明之间的联络员与磨合剂。

当此时,真正直面这个师妹时,张睿明才体会到她的恐怖。

她每个点都击在张睿明的痛处上。

“这你……不能这样推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侦查渠道,这也不是你们应该操心的,师妹,既然你是津药化工的代理律师,那我更应该提醒你一下,现在无论是从舆论环境还是外界的压力来看,你们现在都应该紧密与我们合作,争求宽大处理,而不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能安全脱罪。”

廖彩却饶有兴致的望着张睿明,说道:“师兄,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你会了一些新的东西。结果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你怎么翻来覆去还是“引蛇出洞”“虚张声势”这几招吗?太让我失望了吧。”

面前的冷艳丽人工作时,完全不复平日里的娇媚,见张睿明没什么话说了,她带着王英雄在三人面前径直离开。陈捷本来想拦一下,但看旁边的检察官毫无反应,只是一脸失落的怔怔站在那里,看着到手的关键证据“飞走了”。

“张检,你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拦着她?”

“陈局,我……有自己的原因,明天我们再商量怎么办吧……”

“商量?!还商量什么?!煮熟的鸭子飞了!”陈捷一把把那只签了一个王字的询问笔录抓起撕碎。他情绪非常激动,今晚好不容易突破了王英雄的心理防线,只要他在这承认违法的询问笔录上签了字,这起案子基本上就板上钉钉,有没有张睿明手里那个账本也已经不重要了。可现在……

面对陈捷的咆哮,张睿明沉默的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他心里乱的很,此时不只是这“偷”来的账本是否属于非法证据的问题,他担心的更是妻子是否已经知道这账本是从她的笔记本电脑里泄露的。

“我明天再说吧……这里面很复杂……”

“你明天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或者一个可以他妈的用的上的证据!”

陈捷狠狠的白了张睿明一眼,带着手下干警也离开了这间茶室,只留下张睿明一人呆在这孤独的境地。

…………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按指纹进屋,别墅一楼静悄悄的,只留了一盏给晚归人的走廊灯。

看到妻子的鞋正静静躺在鞋柜里,张睿明心里略微放宽了点。蹑手蹑脚的提着鞋走上二楼,简单漱洗一下,轻轻推开卧室门,妻子似乎正睡的香。

踮着脚轻轻踩着地毯走进去,掀开被子一角,张睿明睡了进去。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了,可妻子的声音还是从身侧传来。

“怎么这么晚回来?”唐诗的声音慵懒,明显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样子,另张睿明庆幸的是里面不带有一丝兴师问罪的味道。

“嗯,加班呢……”张睿明刻意说的平静。

“睡吧~”唐诗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张睿明心里有些紧张,尽力用正常的语气问道:“你……今天工作还好么?”

“还好啊,就是这起Case比较辛苦……我好累,不说了,睡吧。”

妻子的回答让张睿明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目前还没牵涉到妻子就好,剩下一切都还好说。

“嗯,睡吧。”

长夜漫长,人们互道晚安,可有人注定无眠。

…………

第二天清早,张睿明还在迷迷糊糊间,他就感到旁边一阵动静,妻子已经起身穿衣准备去事务所了。

“才几点呢?”

“才7点,你可以再睡下,我早上还有个会。”

“嗯……”张睿明翻身,躲过窗外耀眼的阳光,却感到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在自己身上。

“来,亲一下~”唐诗画好眼妆,爬到床上,对着还在现实与睡梦中游离的丈夫说道。她这段时间冷静了许久,渐渐体谅起张睿明来,试图缓和近期两人之间不太和谐的夫妻关系。

张睿明眯着眼睛,强支起上半身,抬头在唐诗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就“嘭”的一下摔回床上,继续沉浸到黑甜梦境之中。

“我走啦~”唐诗的告别没得到张睿明的任何回应,最近他实在是太累了,昨晚又是凌晨两点才到家,最近刚从兆林村扶贫回来,就这样投入工作,唐诗也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扶着扶手,走下别墅的棕色木梯,唐诗高声喊保姆小梅姐:“小梅、小梅,我早餐做好没?我急着走呢!”

“唐小姐,这豆浆打好了,就是这起司还没好……”

“我怎么和你说的啊,提前给你发了短信啊,知道我这段时间忙……”唐诗白了保姆一眼,接过保温杯。

“不好意思……我明天早点……”

唐诗没有说话,打开杯盖,刚喝了一口,就马上拿远杯子,尖叫道:“这么烫!”

“哎呀,刚打出了的,没烫到吧?”

唐诗气的没说话,一边捂着嘴唇,一边提着包,弯腰换好鞋,保温杯也没拿就气冲冲的走了。

到公司路上,唐诗还在生气。

“这小梅姐,越来越马虎了,不知道是不是怪我们今年工资给少了?再加?那都快比我老公高了!”

一天的心情都被嘴上烫出的泡给破坏了,在金茂大楼负二楼停车场匆匆停好车,唐诗蹬着高跟鞋急急冲到电梯口,同一群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们挤上了早晨第一班的电梯。

唐诗其实也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罗斋急匆匆的叫她一早过去,说是上面总部领导有指示,要开专案早会,可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有这什么“专案早会”?奇了怪了,这津药化工IPO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业务:特大企业,流水充足,还有强厚的背景,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踏进办公室大门,唐诗肚子有点饿了,她一边寻思着等下一定要叫助理下去带个早晨过来,一边敲门走进罗斋的办公室。

罗斋平时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永远是从容不迫的沉着冷静,三件套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他有着东方男人少有的精英气质,衣袖永远是整洁白净,衬衣领口也永远熨烫的工整如刀锋,手腕上一块劳力士“绿水鬼”点缀出这男人的精致品味来。

不像自己家那个男人,说起来是什么检察官,实际上连一般的小白领都不如,上次从那什么兆林村扶贫回来,一身的泥沙,洗个澡,头发里都是沙子,那发的制服,永远是皱皱巴巴的,衣袖万年翻不清。一说他邋遢,就总是借口没时间。

可今天有点奇怪,罗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显得有点憔悴,衣服也是昨天穿过的,似乎一夜没离开办公室,好像也没睡什么,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满的都是抽完的烟头。

见到唐诗进来,罗斋抬起浓重的眼袋,定定的望着眼前这爱慕多年的女子,从她高中到大学,再到结婚,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原以为再不会相见,却因为命运轨迹的阴差阳错,在同一间会计事务所里。现在两人因工作天天在一起的时间,比她的那个检察官老公还要多吧?虽然爱慕之情渐渐淡去,可同事之间相濡以沫的感情又渐渐浓烈,罗斋自己现在都不知道对唐诗,是怀抱着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是对初恋孜孜不倦的爱慕?是对十余年老友的知己之情?是共克风雨、并肩作战的同事之情?

还是对一名背叛者的不解与愤怒?

“早上好。”

“嗯。”

“怎么啦,不是说总部过来开会吗?”唐诗自然的坐在罗斋的对面座位上,虽然两人是上下级关系,但毕竟相知多年,知根知底,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而且,女人对于爱慕自己的男人,即使不在一起,总还是有种特别的情感,仿佛拥有一件华丽的奢侈品,总忍不住拿出来轻轻擦拭,摆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

“嗯……”在异常的沉默后,罗斋眼袋浓重的双眼中,透着一股悲愤,他低沉的问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嗯?”唐诗小嘴一瘪,眼睛睁的大大的,用俏皮的表情代替一脸疑问。

“我应该说什么吗?”

罗斋叹了口气,用尽量冷静的语气陈述到:“昨天,客户那边律师已经联系我了,说我们这边有客户的信息泄露给了津港市检察院,造成了极坏影响,昨晚津药化工王总,被检方和公安带走问话。起因就是我们这边泄露的信息,而且因为我们工作的失误,很可能造成这次Case失败,并且还可能使他们王总有牢狱之灾,而这次从我们这拿到客户*信息的人……”

说到这,罗斋凑近了些,眼神也越发深沉,仿佛里面藏着一只怒吼的野兽,唐诗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眼神。

“……就是你那检察官丈夫,那个他妈的张睿明!”

“什么意思?!”唐诗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脸不解的问道:“你是说,我们有信息泄露给了……我丈夫?”

“唐诗,我查过这Case的整个流程与进展报表了,津药化工的原始账目只在你那里!原因只有你知道!”

“怎么可能……”

唐诗手足无措的同时,罗斋站起身来,一边拿出这次IPO的分案,一边拿出一张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函,他厉声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排查了整个会计师内部,也检察官津药化工的会计师,他们都是隔舱式做表,为了这次IPO而整合的账目数据,只有你那里有完整的!怎么可能我刚刚把原始账目给了你,你丈夫马上就拿着这账目去威胁我们的客户!?还要起诉他的违法行为!你别再说你不知情了,这次事件完全是你们两夫妻合伙做的!”

唐诗简直要气的发抖,她知道一旦背上泄露商业机密的罪名,先不论法律上是否有责任。光在行业内部,一般的会计事务所是不会用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的!

“我没有……”唐诗直面罗斋的愤怒,她咬牙一字一顿说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泄露客户的信息,更不会和我丈夫一起做这种事,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我绝对会查清的!”

“铁证如山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总部已经在问了,要我们今天之内就辞退你,你自己看怎么办吧?”罗斋颓然的坐回自己位置上,他脸色灰败,刚刚这番话他完全是逼着自己说出口的,说到后面,声音细不可闻,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他本就不忍心看着唐诗离开,他和总部高层,昨晚沟通了一通宵,可毕竟唐诗这次的做的太出格,犯了公司大忌,行业铁规,没人保得住她。

“我最恨被别人冤枉!我说了我不知情!”

“别说了,我尽力了。”罗斋语气透着深深的无奈,唐诗看着他颓唐的样子,相信昨晚他也不好过。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唐诗甩下这句狠话,转身离开罗斋的办公室。

…………

盯着镜子里自己脸上那黑黑的眼圈,张睿明苦笑了一下,曾几何时,他还是西政大学政法系有名的美男子,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当年风采了,十一年检察官生涯,居然就磨人至此。

昨晚他辗转反侧,这个案子现在的复杂情形掏空了他的精力,特别是现在牵涉到永瑞普华事务所后,他好不容易用不光彩手段,从妻子的电脑里“拿到”津药化工的原始账本,在昨晚猛攻下,王英雄都已经认罪了,没想到却在最后签字画押的时后,被正大事务所的廖彩横插一脚,现在功亏一篑,案子又陷入混沌之中。

而最怕的就是如果廖彩查下去,很可能会查到津药化工的账本是从妻子这里泄露的,那对唐诗的职业生涯……

张睿明不敢再想下去,他收拾一下,赶紧出门往市检赶去。不管怎样,今天都要想出对策,一方面是保护妻子,一方面也是保护自己。

到了市检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张睿明在走廊上就听到民行科大办公室里是一阵喧嚣。

怎么回事啊?一早上的,这么嗨?

张睿明走到大办公室门口,进门就闻到一阵花香袭来。

“嚯!好香啊!”,张睿明进去一眼就看到一束巨大的粉玫瑰摆在办公室正中大桌子上。

“这是传说中的粉玫瑰——“邂逅的公主”吧?”昨天才去过花店的张睿明,此时一眼就看出这束玫瑰花的花名来,“呵,这个可老贵了,一千多吧?谁送的啊?”

民行科里最活泼的段哥这时答道:“嗨,看不出张科长挺懂啊,这个1888呢!你怎么不问下是送谁的呢。”

张睿明这时望着旁边脸臊的通红的张靓,笑道:“还能是送谁的啊,还不是送给我们市检最漂亮的女检察官——我们张大小姐的!不然,难道还有小妹妹送给我们几个老鬼啊?!”

“嗨呀,张检,你这么帅,还是有不少小女孩爱慕的,我们几个老鬼才是没人问津,要是让我选,送这堆粉玫瑰,还不如学那个抖音上面用钱扎一堆花,我更开心!”

张睿明笑着骂了几个老鬼一声“俗气”。他顺手拿过这束粉玫瑰上面的吊牌,这笺纸上面留着一个颇为工整的名字。

陈捷。

“他人呢?送了就走了?”张睿明放下笺纸问道。

原本躲在一旁生闷气的吴云,此时一指张睿明的科长办公室,“他正在你办公室等你呢。”

…………

张睿明的科长办公室颇为狭小,原本只是一个楼梯茶水间,原本按上面文件规定,这个楼梯间都没得的。后来市检装修时,陆斌让下面还是隔了几间科室领导的办公室出来,毕竟一科之主,还是要有点私人空间。

推开门走进去,陈捷正大刺刺坐在沙发椅上,面色冷峻,看起来还在为昨晚张睿明的突然卡壳生闷气。

“哟,这么自觉啊,直接找过来就坐上啦?怎么,茶水怎么不自己泡呢?等着我双手奉上啊?”

张睿明嘴上开着玩笑,手上却动作不停,赶紧翻出纸杯,给陈捷奉上一杯香茶。

他越和这外表冷酷的局长越熟,越明白此人的臭脾气,就是一个字——“装”!明明外冷心热的一个人,越是和人熟,越喜欢表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

“局长就是不一样啊,我记得我之前两次去你们西江分局找你,一次在指挥中心,我就被你赶了出来,第二次在你办公室门口,等你半天,吃了个闭门羹,怎么?我们检察官在你大局长面前就是低一级啊,我看啊,我们是对你太客气了。”

张睿明还在东拉西扯着,脑袋却头疼起来,他知道今天陈捷是来兴师问罪的,昨天那么大阵仗,自己下午还说有关键证据了,一摆开阵仗动手,结果到晚上关键时候,却被对方律师廖彩给兜头一瓢冷水下来,说自己手里是非法证据,突然就不能用了。

这搁谁也不好受啊,何况是堂堂西江分局局长。

面对张睿明的嬉皮笑脸,陈捷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止住张睿明的话头,严肃说道:“张科长,我今天来,是要你给个说法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法律野兽

“怎么?追我们检院姑娘,还要我这个小科长给你这位局长牵线、做红娘啊?”张睿明依旧在装傻。

陈捷没理他,他直接把两份文书甩在桌子上,张睿明只瞄了一眼,就知道其中一份是《撤销案件申请书》,另一份是《逮捕证申请书》。

一份撤案,另一份是直接逮捕,目的截然不同的两份文书,陈捷想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科长,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答复,要么,我今天就到你们公诉科把对王英雄的逮捕证给批了,要么我就直接把这案子给撤了。反正现在证据也不足,达不到起诉标准。”

“你要我怎么答复?”张睿明认真起来,他其实心里隐隐知道陈捷想要的是什么。

“你手里那“账本”,给我,我拿这个直接搞定这个案子,我没时间天天耗在这上面了。”

果然,陈捷是比自己还急的性子,这是想逼着自己今天就给他透个底呢。

“陈局,我实话告诉你,这个“账本”可能还真是属于非法证据,我真没办法就这样直接给你,给了你也是害了你,我们找别的证据,从长再议吧。”

“那我今天就去你们公诉科申请撤案算了,之前抓的什么陈安和、李永建,全他妈放了。反正咱们也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不搞了,什么都不搞了。”

张睿明苦涩的摇了摇头,他知道陈捷这是说气话呢,但他也只能默然无语道:“那新来的张市长那边,你准备怎么交代?”

“怎么交代?反正现在水质检验结果还没出来,到时再看不,按道理也是他们环保局的事,皇上不急我们这些太监急什么?实在不行,那我先不撤案,等他们环保局那边报过来我再继续调查咯。”

张睿明听出陈捷是要“消极怠工”了,他品了一口水道:“陈局,你再给我点时间吧,我看能不能有所突破,这个“账本”的事……还是先放我这里吧。”

陈捷盯着张睿明,看出他眼神中的无奈,他过了半响道:“好,我等你消息。”说完起身离开了张睿明这小小的办公室。

…………

陈捷刚走没多久,张睿明手机就响了起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可惜张睿明此时想的不是什么好事情,来电话的也不是什么善匝。

廖彩电话每次来的都真是时候,上次“毒跑道”案里,也是她突然的电话邀约,引的张睿明掉入吴楷明的陷阱中,被停职调查,差点影响案件走向。

而这时候的电话是干什么?刺探?挑衅?还是警告?

张睿明边想边慢悠悠的接通起来,那边传来廖彩柔糯糯的声音,“师兄,在干嘛呢?这么久才接我电话?还在懊恼呢?”

“我懊恼什么?”张睿明答的很警觉。

“懊恼昨天的功亏一篑啊,明明差点就拿到我当事人的关键陈述了,结果却被识破,不过,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居然真让你找到那个账本了啊,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呢?通过你那美女老婆吗?”

廖彩工作时的态度与平时她的形象是鲜明的反差,张睿明知道自己这小师妹平时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时尚女孩,虽然年过三十,可却一点都不显老,穿着打扮也是20几岁的样子。但一旦到法庭上,这美艳姑娘简直就是树影下伺机而动的毒蛇,招招致命。

这话问的已经非常明显了,电话那头张睿明的声音沉默了半响,才幽幽说道:“你是在录音吗?没必要吧,都几个老熟人了。”

电话那头,廖彩却笑的很开心,“师兄,没必要这么怀疑我吧,再说和律师打电话,提高警惕性也是应该的,我就不怪你了,今天打电话给你,一方面是看下你懊恼的样子,一方面也是真想你了……”

张睿明不耐烦继续被廖彩这么挑衅,他冷冷回到:“我没什么懊恼的,没什么事,我们案子里走程序时再见面吧。”

廖彩却自说自话道:“师兄你应该懊恼的,懊恼不该乱用非法证据啊,作为司法人员知法犯法,这个不是很应该懊恼吗?”

张睿明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个案子,没想到还在调查阶段,王英雄就出手请了大正律师事务所来代理这起案件,想来,也是因为吴楷明的关系吧。大正事务所在津港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所,同时也是张睿明法律职业生涯的起点,上次在“毒跑道”案中,与吴楷明的交手就差点害自己万劫不复,这次派来的廖彩也是大正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可以说是吴楷明的爱将,更是与张睿明知根知底的师兄妹和老同事。

这一仗怎么看都不好打了。

现在这起案子,中游排污的司机李永建、下游承接污水的陈安和都已经到案了,而最关键的就是上游这个津药化工的王英雄,目前指向他的证据还是只有中间李永建的口供,连隐藏在幕后的中间商——利宏远也还未到案,也未发现有关键的实物证据来证实津药化工是上游的排污企业。最接近的两次,一次是上次被中断的搜查,再就是这次张睿明偷偷找到的原始账本了。

而检验鉴定方面,进行了三次检验鉴定,一次是对荆沙河水质的测量,主要是查清目前荆沙河污染到什么程度,对居民用水是否有影响,可因为牵涉太大,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结果来,虽然现在光外面的舆论传言,就已经让津港几千万居民不敢使用津港的自来水了,严重影响了全市人民的正常生产生活。

而第二份检验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提取的就是之前在金田村柑桔林中,陈安和用来排污的那个小屋里排污池的样本。这个是用来证实处于案件中游的李永建与下游的陈安和之间存在非法排污的联系的,目前报告已出,也是当前张睿明手里最有力的证据了,之前也凭借这一份报告推动了对津药化工的搜查。

虽然上次的搜查因为王英雄的运作,被强行中断了,大部分的证据也被放回,但津港市检民行科并不是无功而返的,吴云他们还是拿到了关键的第三份检验鉴定的检材——津药化工废水母液的取样样本。有了这份检验检材,只要能检出其中有与之前两份检验鉴定中一致的草甘膦成分,那这三份检验鉴定报告就能形成一个有力的证据链,为这起案子留下一张最后的底牌。

这也是张睿明最后的杀手锏了,可是现在还不能保证三份检验鉴定报告会有同样的成分,万一其中有一项成分不一致……或者其中有一份提取检材的程序违法。都会导致前功尽弃,所以在这检验鉴定出来前,张睿明还是提心吊胆,不得已冒着风险,费尽心机的从妻子的电脑里“偷”出关键津药化工原始帐薄来。

本来想借这个帐薄把王英雄套进去,却还是前功尽弃……

张睿明真的有点懊恼了。

正想间,妻子唐诗发了一条微信过来:“晚上早点回来,有事找你。”

这可奇怪了,妻子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张睿明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却显示忙音,无人接听。

他发微信过去,“怎么了?”

却没有任何回应。

张睿明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应付完手头工作,一到下午下班时间,他便少见的急着往家里赶去。

…………

回到家中,如张睿明意料中的一样,虽然还只是傍晚,家里的窗帘却都被拉下,整栋楼都显得阴沉安静的奇怪。屋里客厅灯一直没关,妻子唐诗正坐在沙发最远的一角,昏黄的全铜落地灯光线只照在唐诗肩部的位置。妻子的神情淹没在黑暗中。

她坐姿端正,典雅中隐隐透着一些疏远的味道。

张睿明闻出两人间不安的氛围,他只能先不动声色,一边坐在走廊小凳上脱鞋,一边问道:“怎么急着叫我回来啊,发短信打电话也不回。”

唐诗没有回答他,依旧沉默的坐在黑暗中。

张睿明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他走近一点,倒了一杯水,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怎么啦?都不理我?生气了?我今晚都没加班,直接就赶回来了呢。”

望着格外安静的家里,张睿明开口喊道:“小梅姐?小梅姐?”,喊了几句,却都没得到回应。

“我让她今天放假了。”唐诗终于开口。

张睿明奇道:“怎么了?她不是月底放假吗?”

“我让她回去了,好让我们能两个人把这事谈谈。”唐诗的声音出奇的冷漠。

“你要谈什么?”张睿明疑惑的坐到唐诗对面的沙发上,今天家里的一切都显得不太对劲,保姆被妻子遣走了,父亲张擎苍本来这段时间因为这案子与张睿明闹翻,一直在外面没回家,而张母这周本来就回乡下省亲去了。

家里现在只有张睿明和妻子唐诗两人。

更为奇怪的是张睿明看到在一楼客厅的角落,横放着几个大行李箱,箱子都是唐诗经常用的,看样子都是唐诗的东西。

张睿明试探着问道:“怎么?要出差吗?去哪?”

唐诗却眼神望向虚空,面目如旁边冰冷的现代雕塑。她出神了半响,最后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张睿明,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老婆啊,还能是谁?”张睿明语气越发疑惑起来,他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清晰。

他这时注意到唐诗的手机就摆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难道妻子正在对自己录音?”这段时间深陷这起案件中,因而神经过于紧张的张睿明,马上在心里否认了自己对妻子的怀疑。

自己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怎么连自己相爱十多年的妻子都怀疑起来了。

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问道:“老婆,怎么了?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唐诗的语气一如今早的罗斋。

“什么啊?我应该有什么要和你说吗?”张睿明虽然疑惑,但还是笑道。

“你怎么还笑的出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听到妻子这样一讲,张睿明浑身猛的一震,唐诗知道自己从她那偷了账本了?!

张睿明站起身来,此时只能试图稳定妻子情绪,看看事情到了哪一步,于是他尽量缓和的同唐诗讲道:“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国家。”

此时见张睿明的言语间已经坦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唐诗怒极反笑道:“不,你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只是毁了我的事业,毁了这个家。”

张睿明:“你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什么,我都是为了我们的家。”

唐诗用一种冷漠的声音笑道:“我不会信了,从你偷偷打开我的工作电脑,偷走我电脑里的客户*信息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一样了。我说了,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今天早上去事务所,罗斋要我滚蛋,我已经被辞退了!混蛋!因为你愚蠢的行径!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事业!我十几年的心血,从大学开始,不断的学习、努力、考CPA,我毕业后辛勤的工作……”

说到最后,唐诗用一种张睿明从未听过的尖锐语气哭诉道:“我的一切成绩与荣誉!都因为你那自私的行径,在今早烟消云散了!”

张睿明情绪也被激发出来,“我不觉得你在那里是开心的,每天有开不完的会,接不完的那个什么……Case,说真的,每次听到你们单位之间说话,总是这样夹杂着几句单词时,我真的想笑,但是,很好,也许你并不需要再去那个替这些犯罪分子服务的团伙里工作了!”

此时,两人之间的对峙已经彻底爆发,而这间别墅成为夫妻之间的角斗场。

“哦,你说我在一个犯罪团伙里工作!?我们事务所用专业技能丈量这个社会,给无数的企业、单位提供服务,保证社会资源的不停流转!你呢?从我的电脑里偷走我客户的数据!再去威胁我的客户!你又是什么?检察官?还是一个小偷?”

唐诗口中的“小偷”两个字彻底触碰到张睿明的逆鳞了。

“我是小偷!?那我告诉你,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会计法》第三十五条:“各单位必须依照有关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接受有关监督检查部门依法实施的监督检查,如实提供会计凭证、会计帐簿、财务会计报告和其他会计资料以及有关情况,不得拒绝、隐匿、谎报”。你不是专业人士吗?你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年薪5、6位数的人吗?你不是比我还懂吗?你告诉我,我一个堂堂人民检察官,对我发现的违法证据,我为什么不能去查实、提取!?”

唐诗嘲讽的眼神望着张睿明:“什么几位数年薪的,你一直介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我问你,你自己都说了这《会计法》的三十五条,我们是要接受有关监督检查部门依法实施的监督检查,但这里面有一个关键字——“依法”两个字!你做到没有?我只知道的是你偷偷打开我的电脑,套出我的密码,得到那份帐薄!这个难道就是你口中的“依法”吗!?”

张睿明直直盯着自己的妻子,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说道:“我是从我的妻子的电脑里拿到这份证据,这份关键的证据就一直躺在我的家里,我的书房里!你怎么证明我是违法的?啊?我用的是我们默契的秘密,我们的相识纪念日,这个信息是你我共同所知的,在法理上,以我们共同所知的信息,怎么确定你有对我保密的意思表示?再说我们是夫妻,我们是共有财产的,你怎么确认分割那台电脑的所有权?!……”

唐诗摇了摇头,她嘴角撇到一边,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又有点激愤难耐,她气愤的打断张睿明的话到:“Justshutup,illyou?!收起你那些诉棍的法律术语吧!我只知道你是未经我的允许,偷偷拿走我的保密信息,我知道的法律知识就这么多!我相信也足够了。”

张睿明此时却诡异的笑了一下,他语气缓和了一些,神情有些失控,他仿佛对唐诗说,又仿佛喃喃自语道:“没用的,没事了,我一样会提交这份原始帐薄,没有人会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我依然能打赢这场公益诉讼。”

“为什么?我会证明你是从我这偷到这个帐薄的……”

“证人提供的对与其有亲属或者其他密切关系的当事人有利的证言,其证明力一般小于其他证人证言——这是我国的证据规则,而且,你作为我的妻子,也不会被审判庭强迫出庭作证。”

张睿明说这些时,神情恢复了一名检察官的镇定自若,他缓缓把法条与法律关系剖析给自己的妻子看,看他从法律法理上会如何攻击,如何防御,如何进退自如。

唐诗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相识十余年,相爱十余年,结婚近十年的男人。却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唐诗恐惧的想起一个问题:他说这些时,他是刚刚才想到?还是他在偷那些账簿时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第一次站在丈夫的对面,唐诗终于明白了那些被告人面对张睿明时的心情。

这人是一头野兽,一头以法律为利齿,攻击撕咬的野兽,任何他的对手,都会被他彻底的撕碎,吞噬。

第一百七十章 夫妻·抉择

唐诗感到一股来自心底的颤栗,她毫不怀疑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的能力,但她还是决定反击,决心捍卫自己的事业与名誉。

“不用法院强迫我出庭,我会自愿出庭,指证你没有任何手续,就从我这偷走了帐薄。”

张睿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妻子、爱人、唯一的初恋、自己孩子的母亲,此时居然说要出庭指证自己!?

如同胸口重重的中了一枪,张睿明仿佛经历窒息一般,重重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在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后,他苦笑着望着面前的清冷丽人。

“你……现在正式要……离开我了,是吗?是罗斋教你的吗?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子教你的,是吗?他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这一切了!?”

“是你偷偷打开我的电脑,偷我的客户*信息,现在你还有冤枉我有外遇?!你一个男人就不能承认你自己的行径吗!?”

“我当时是……别无选择,但是你和罗斋呢!?你和他难道也是别无选择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和罗斋根本没有发生什么!而且,罗斋一直还在维护我,他为了我,与总部大吵了一架,现在还死死扛住总部辞退我的命令,他是一名真正的绅士。相比起来,你又为我做了什么?现在害的我身陷囹圄,难道这也是为我好吗?!”

张睿明心头此时被嫉妒之火彻底蒙蔽,上次在山水华泉酒店门口,看见罗斋亲昵的替唐诗披衣的那一幕,此时不断在他脑海里重现,加上最近不停出现的可疑迹象,很难不让张睿明把一切的缘由往罗斋身上想。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一旦出现猜疑的裂痕,虽然当时可能不会破裂,但一旦真正遇到磕碰磕碰时,最先破裂的开口就是之前那条猜疑留下的裂痕。

“呵!他是绅士!?我只是一个又老又丑的中年男人是吗?!所以你可以和他一天到晚在一起!甚至一起去酒店!他亲昵的把手搭在你肩上!你知道吗?你们并肩走出来的那一刻,你那容光焕发的,就像一对恋人依偎在一起,带着事后的笑容……”

唐诗再也忍耐不住,她手抬在半空,手掌并拢,就想一个耳光扇到张睿明脸上。

但她面前的检察官丈夫却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直直逼视着她。

最终,那只手还是放了下来。

张睿明眼神如受伤的困兽,泛着一点泪光,“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你一直以来享受着他的爱慕,他的殷勤,你自以为你有分寸,保持着距离。但其实,你根本就是一步步陷入他的陷阱了,真的,那个王八蛋,我不会放过他。”说出最后几句话时,他语气又变得凶狠,仿佛随时准备出去找罗斋搏命。

“我说了,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唐诗的语气有所退让,她的语气让张睿明心里隐隐感到一丝安慰,起码她还没承认,也代表事情还没有坐实……

然而唐诗接下来的话,让张睿明心里还是一寒。“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远比你善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不要再怪他了……”

“哦,不要怪他,那你告诉我,是谁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的。”张睿明问这句话时,眼神哀伤迷离,他这一问也是在问自己。两人的夫妻关系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无法想象曾经如此深爱的一对初恋恋人,却依然在时间的冲刷、现实的侵袭下走到了这濒临崩溃的一步。

“问题只在你身上。”唐诗指着张睿明说道。

“我?”

“你从来没有花过心思陪我,陪萱萱,陪家人,甚至一份生日礼物你都没有替你女儿买过,在你眼里,工作是第一位的!在你心里,什么“公益”“人民”之类虚无缥缈的词汇都远比萱萱的健康成长更为重要!你有过机会的,无数的机会去离开这份你所谓的高尚工作!但是你却离开不了……”

“是的!我离开不了!这是绝对的!我是检察官!这是我的事业,高尚的事业!我守卫的是千万人的利益!你做了什么?你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王英雄他的剧毒污水就这样排到河里,我们每个人都要喝的河水里!谁站出来了?只有我站出来!而你现在却要成为他的帮凶!?你要让这样充满了2A类致癌物质的草甘膦的水给我们的女儿喝吗!?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张睿明在唐诗的质问下,已经有点恼羞成怒了,他眼睛里精光暴射,他的吼声已经彻底将唐诗淹没。

唐诗却没有同他争吵,在半响的沉默后,这位受过无数委屈的母亲,只是用低声、受伤的语气说道:“我为你生下了萱萱……”

听到这,张睿明眼中的瞳孔睁大了数圈,这句话让他清醒了一点,他嘴巴张开,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妻子,却什么都说不出。

“……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已经收好东西,我走了,不要来找……”

“老婆,别,我们先冷静……”见唐诗转身提着行李,就要往门口走,张睿明这下急了,赶紧上前去挡住她,可手刚握住她的肩膀,就被她猛的甩开。

“让开!我不想闹的难看!”

她推开张睿明,提着行李冲出屋外,利落的把行李放进车后备箱,“嘭”的关上车门,车窗外倒映着张睿明茫然无措的脸,唐诗看都不看他,扭转车钥匙,汽车发动机轰鸣声响起,一脚油门,就这样头也不回的驶离了张家。

…………

罗斋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室,他面前的电脑里有三封未读邮件,都是总部发来的。一封是关于处理SA3(会计事务所3级资深员工)职员唐诗的决定函,剩下两份,一份是关于这次事件对罗斋的处分通知,最后一封是催促津港分部上交处理结果的最后通牒。

而他面前的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已经满到快溢出来,罗斋挠了挠脑袋。最后通牒的时间已经过了,他还是不忍心在辞退唐诗的人事通知上面签字,他知道,一旦签下去,唐诗的职业生涯几乎就毁于一旦。

可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拦总部的决定。

他面前摆着助理下午买来的外卖,他一天都没怎么出办公室。一直愁着眼前这事,现在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把冷了的外卖扔到垃圾桶里,披起外套,准备到下面日料店随便应付一下,刚起身,却看见唐诗走了进来。

罗斋想到过她今晚会回来一趟,所以也一直在办公室等,可当她真回来时,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做了。

“你……想清楚了?我会按最高的补偿金给你补的,还有,你的推荐信我也写好了,不会提到今天……”

唐诗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直响,她抬头挺胸走进了,径直坐到罗斋对面,脸上毫无一名被公司辞退的职员应有的颓废,而是如女王般,直接把她的手机摆在罗斋的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罗斋还在迟疑,唐诗已经打开她手机里的一段录音,开始播放起来。

唐诗手机里先是传来她自己的声音:“……是你偷偷打开我的电脑,偷我的客户*信息,现在你还有冤枉我有外遇?!你一个男人就不能承认你自己的行径吗……”

罗斋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想出口询问,却被唐诗打断,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接着手机里传来张睿明的声音:“……我当时……别无选择,但是……”

唐诗按下了暂停键,刚刚放出的是她和张睿明之前争吵的内容。

张睿明最开始的怀疑没有错,争吵的时候,她确实一直在录音。

罗斋脸上的神情由最开始的迟疑慢慢转变为放松,最后转变成兴奋。他手握拳,向虚空挥了一下,一脸兴奋道:“好!只要这份录音给我,我马上发给总部,就不用辞退你了。”

唐诗却摇了摇头,她依旧一脸冷漠,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来收拾东西的,只是,我要告诉你们,不是你们辞退了我,而是我自己要辞职。”

罗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眉毛纠起,一脸疑问道:“等等,为……为什么?你已经证实这不是你的错了,可……”

唐诗没有正面回答他,她只是又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来张睿明的录音:“……王英雄他的剧毒污水就这样排到河里,我们每个人都要喝的河水里!谁站出来了?只有我站出来!而你现在却要成为他的帮凶……”

罗斋边听边摇头,他听了开头一段就知道唐诗要表达的意思了,不等唐诗放完,就抢先说道:“不是,这是客户的行为,我们无法干涉,我们只负责将客户送入证劵市场,别的那些东西,也与我们无关。”

唐诗却冷冷说道:“我丈夫可能是比较混蛋,但他这点没有说错,你们确实是这些犯罪分子的帮凶,你们替他谋求更多的利益,让这样的黑心企业在证劵市场中更加肆无忌惮的去收割穷人的财富,甚至还试图掩盖这些企业的罪证。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我不愿再做帮凶,我退出。”

罗斋还想说什么,但他看唐诗眼神灼灼,他知道怎么也留不住她了,在惋惜的同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津药化工的原始账本毕竟是唐诗手里传出去的,只要她承认张睿明取证的合法性,永瑞普华的客户王英雄就依然岌岌可危,唐诗现在依然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你真要走?”罗斋一边盘算,一边问道。

“我确定。”

“我会给你今年我们所里最高的奖金额度——30万,这是你今年应得的绩效奖,不,50万吧,也算是这么多年对你忠诚的一种奖励。”

唐诗没想到他会拿出这么多钱来,她回头看了看这间她熟悉的公司,从毕业之后,她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了。从职场新人到现在年过三十,几乎所有的职场生命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今天却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怀疑,而即将结束这里的一切。

就接受吧,就当是对今天被冤枉的补偿。

唐诗这样想到,而且,她已经决定离家与张睿明分居一段时间,虽然可以住在以前在津港市区为投资而买下的小公寓里,但在找到新工作前,身边也确实需要这样一笔钱。

想到这些,唐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罗斋见她没有反对自己的提议,就当她是同意了,他马上拨通起财务总监的电话。

“Ryan,马上给唐诗的账户转50万,是的……没有错,以年度奖金划账,快点。”

罗斋挂完电话,用一种坦诚的眼神望着眼前丽人。

过了两分钟,唐诗手机屏幕亮了,一条短信提醒进来,“您的账户收到一笔500000.00的转账……”

她站起身来,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辞职信,扔在罗斋的办公桌上,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罗斋在她身后喊住了她。

唐诗回头,用疑问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还有什么事吗?”

罗斋眼神突然变得闪烁起来,如同一只谋划着阴谋的狐狸。

“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花200万,买你手机里的那段录音……”

唐诗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只要有这份录音在手,他们就能把这次张睿明非法取证的把柄牢牢的握在手上。那这个案子不管后面怎么开庭,王英雄这方都将拥有莫大的优势,而且可以凭借这件事,直接把张睿明弄下台,甚至直接追究他的违纪违法责任。

在罗斋期盼的目光中,唐诗调出了手机里的录音文件。

当着他的面,直接按下了……删除键。

“不要!”罗斋试图喊停她,要知道,这小小的一段录音文件,可是关系着十几亿规模的特大企业——津药化工的生死存亡啊,也是决定王英雄和张睿明的身家性命的关键证据,甚至可以把堂堂津港市检察院都直接搞臭!即使她喊价上千万,王英雄都可能会考虑买下来!

可这女人,却直接删除了!?

“为什么?”罗斋不解问道,在他看来,刚刚这女人直接把这价值连城的宝贵证据给毁了,完全不可理喻!

唐诗脸色如铁,牙关咬的发颤,狠狠的说道:“他毕竟是我女儿的父亲!”

说完,这位当今时代的女强人,甩甩头发,潇洒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间曾经占据她所有职场生命的公司。

她大步向前,如同新生。

…………

虽然已是凌晨,但津药化工的办公大楼此刻正灯火通明。从楼下向上望去,可以看见无数的人影在落地窗前来回奔走,如同首尾相接的蚂蚁队列,即使在楼下,也能感受到上面津药化工职员不可开交的忙碌。

王英雄正怔怔的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眼前这熙熙攘攘的局面,他面前,数十名员工正在忙碌工作,其中有集团的会计师、永瑞普华的会计师、大正事务所的律师以及一大堆技术员等等等等,整个一成分古怪的混合联队。

所有人都在忙着一件事——销毁证据。

张睿明之前的一击已经彻底吓破了王英雄的胆,好在最后时刻,廖彩突然出现,把王英雄从地狱边缘捞了回来。

而今天晚上,刚刚罗斋那边也来了消息,那份原始帐薄的事,已经“不用担心”了。

听到这原本应该振奋人心的消息,王英雄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脑海里还是昨天晚上张睿明和陈捷带着西江分局的民警,包围他的场面。

虽然不愿承认,但昨晚知道张睿明手里握有他们公司的帐薄的那一刻,他心理防线几乎就要崩溃,简直要跪地求饶。

他叱诧风云这么多年,第一次离看守所如此之近,真是差点就要进去了。

王英雄心里感慨道:“人还是不得不服老,越是拥有的越多,越是怕失去这一切。”

他也暗自庆幸听从了张擎苍的建议,聘请了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廖彩作为代理律师。真是知子莫若父,知道张睿明这一身技艺大多是从那所里习来的。昨天也辛亏有这美女律师出马,不然真差点就折在这阴魂不散的民行科长手里。

当然,代价也蛮大,光前期代理费,大正律师事务所就收了800万,王英雄现在想起都一阵肉疼。

对眼前这美女律师是又感激,又敬畏。

此时,廖彩正忙着指挥众人整理津药化工这一年来的台帐、帐薄、货物进出记录,她今天穿着一件紧身职业装,此刻正撩起袖子,解开第一颗领扣,满头汗水的将各小组送上来的整改后资料,进行清点审核。

王英雄看到廖彩被汗水打湿的衬衣下面玲珑浮凸的曲线,他吞了口口水,若不是自己年纪已太大了,目前局势也太凶险,王英雄还真差点起了纳妾的心。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单马闯阵

虽然不太敢真做点什么,王英雄还是近香心切,忍不住凑到廖彩身前,装作关心道:“那个……廖美女,廖律师,这个你都忙了一整天了,也没休息下,要不你先坐坐?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叫人送过来。”

廖彩忙着签审完手头一本帐薄,好不容易抽时间回头白了王英雄一眼,“王总,现在可是救你命的时候啊!还不知道他们检察院和公安局查到哪一步了,我们毕竟收了你的代理费,你自己不急,我们也要替你急啊!”

虽然这美女气势压人,但王英雄毕竟也是手腕通天的富豪,这时见自己一腔柔情却碰了个钉子,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心里懊恼,装腔作势道:“我有什么好急的!?我堂堂一个特大企业董事长,我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牌没用呢,我当然不急啦,我们本来就没犯法。你们也不要太紧张了嘛,有什么事让他尽管再来好了。”

廖彩见这人这个时候了,还死要面子,倒也不太想理他。只是冷冷讽道:“既然王总本来就问心无愧,那昨晚何必那么急的发短信给我啊,又为什么差点在那笔录上面签字?”

王英雄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喃喃道:“这个……我也是没办法嘛……”

廖彩摇了摇头,讥笑道“王总,专业的事情,你就放心交给我们专业的人来吧,我之所以现在如此紧张,是因为还不知道你们津药化工的内部已经被他们检方渗透到哪一步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我们必须要做好防御,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好好检查一遍,所以我才准备连夜来替你做这些事……”

廖彩一边说,一边指挥手下把王英雄办公室电脑上的主机硬盘拆了下来,她一拢汗水打湿的发梢,自信的笑容扬起,她和王英雄继续说道:“王总,向你介绍一个小诀窍,真正的好律师几乎都不上法庭的,庭审是最后、最无奈,也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步。王总你喜欢国学,有句话肯定听说过——功夫都在诗外,同样,你这个案子也是如此,真正关键的事项,早在庭审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廖彩这一番话下来,王英雄心里已经信了八分,此刻见她如此有信心,王英雄也稍微安心,转身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面。

可王英雄刚坐下去,他就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心里突然想起一件担心的事来,又紧张兮兮的凑到廖彩身边问道:“那个、那个……张睿明真的不会再拿这个帐薄的事做文章了?不会又把我再传唤过去吧?”

廖彩轻笑道:“这个你放心,这个安永瑞华事务所的罗斋,我们之前就合作过,他做事是相当靠谱的,你也对他挺了解啊,他答应的事情,一般是没问题的。”

“罗斋这个人……我放心倒是放心,主要那个张睿明,真的是太麻烦了。一直是紧紧咬住我不放,我真没想到,一个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居然会这么难缠,一点私情都不顾!我们长辈的话他是不理的了,但,不知道廖律师和他关系怎么样?……”

王英雄说这话时,半是感慨,半是征求廖彩的意见,他知道张睿明也是从大正律师事务所出来的,和大正的廖彩、吴楷明也是渊源颇深。这小妮子如此娇艳,见到张睿明一口一句“师兄”叫的甜,难保两人以前会不会有过那么一段……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还能通过这美女律师给张睿明做点工作,别让他再死缠着自己不放了。

廖彩心窍玲珑剔透,怎么不会猜到王英雄这点小心思,她干脆的断了他的念想。

“没用的,张睿明他就是这油盐不进的性子,别说是我们这些过去的同事、朋友,我估计啊,就是他父亲站在他和法律的对面,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大义灭亲。”

廖彩说完,脑海里又浮现出张睿明上次和吴楷明在“毒跑道”案的精彩交锋来,这人战术多变,实力雄厚,上次连师父都败下阵来,这个案子里,虽然明知自己现在已经握有了一张必胜的“底牌”,可廖彩一想到要在法庭上对阵张睿明,心里还是微微发怵。

而连实力颇强的廖彩想起张睿明在法庭上的恐怖杀力,此时都感到头疼伤脑,作为当事人的王英雄,他此刻心里的恐慌更是不言而喻了。

“你都说的他这么麻烦了,你让我怎么安的下心来啊!”一想到可能真要坐牢了,王英雄简直要抱头痛哭起来。

“说了你不要担心,因为我……”廖彩这时朱唇轻启,轻轻靠近王英雄,在他耳边说了一段悄悄话,把她必胜的“底牌”轻轻揭开一角向王英雄展示……

王英雄神色变幻了几下,小眼珠连转了几圈,廖彩刚说完,他就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大声连说了几个“好”字。

“好!哈哈,有这个把柄在手里,那是再也不用怕张家这个小子了。”

王英雄此时喜笑颜开,他终于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的坐下,甚至还有时间,好整以暇的泡一壶茶,全盘托付给廖彩,自己已经能轻松坐观今后的局势。

…………

时间飞逝,到了晚上11点,一些工作人员已经有点疲累了,几个津药化工的员工甚至已经坐在地上玩着手机,无视这个不知哪个律师事务所来的漂亮女魔头。

“这该死的津药化工完蛋又光我什么事?这律师凭什么发号施令?”这是大部分津药化工员工的心声。

廖彩看出现在士气有所下降,她让人买了宵夜,又卷起袖子,站在大办公室的正中。向所有人鼓劲说道:“大家都抬起头来,看向我这边,喂,我长得应该还算漂亮吧!?别低头了,都看着我,看到那些蓝色的文件盒了吗?那里面装满一本本的东西,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她极富演讲口才,是大正事务所里的激励大师,此刻正准备施展她的演讲才能。而第一步——先抛出一个话头,吸引大家的关注。

众人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问道,这个很明显就是普通的账本啊。

却见廖彩大声自问自答道:“那叫账本!告诉你们一个关于账本的秘密:它们不会自己审查自己,知道吗?没有你们,它们不只是一堆堆旧纸堆。而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而这些账本、硬盘现在存在的意义,就取决于在座的各位,如果没有满腹武装的拆弹专家去解决他们。它们就是一个会炸掉我们所有人,毁灭这个公司的炸弹。我的拆弹专家们!各位高手们!它们即将炸掉的是你们的工作!你们的饭碗!你们的前途!除非我们现在就把它们都彻底清理干净!”

众人听她这样说道,纷纷有了点精神,但还没能激发起斗志来。

廖彩此时继续说道:“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我们王总,其余的都是打工的。但是,每个人的年薪都不同,我知道你们其中,安永瑞华的工资不错,今天来的几位都是上六位数年薪的会计师,他们现在还在不停的整理手上的资料。剩下人里面有六位数的,也有拿五位数的,而我,是八位数,我能拿到千万的年薪!”

这话一出,全场都一下安静下来,大家不知道她此时提到待遇收入这种敏感的事情干什么?难道她是想炫耀自己丰厚的年薪?

“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才30岁,我只是做到了一点,就拿到了一千万的年薪——我把每件事都做到110%!我开始实习的时候,每次审合同,整账目,我也有你们现在的想法:“做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不是我的事。”没错,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会告诉自己,我可能成为一个富人,也可能成为一个穷人。但我每次都他妈选择当富人!!!我每件事都付出110%的努力!我只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我的客户信任我,我的同事信任我,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在挽救客户生命的这个晚上,偷偷躲在一边开小差,所以我能做好10万标的的案子,也就能做好100万标的,我的声誉随着我的身价不断攀升。直到我现在做这件上亿标的的案子!”

她演讲时,全身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的语言都充满了韵律感,给人以澎湃的激情,几个年轻点的,此时听到她的例子,想象自己如果也如此坚持下去,那美好的未来……一些人的眼睛里都开始放光。

“是的,我就是以钱论英雄的,假如这儿有任何人觉得我太武断或者庸俗,那你去职业介绍所重新找份保安、清洁的工作吧,因为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但在你在今晚离开这间满是胜者的房间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看这几位永瑞普华的会计师们。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当你搭乘着公交车,在红灯前停下,而这些人会开着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总裁,停在你旁边,他们是去高尔夫山庄度假的,而你呢,你做公交车去赶你的晚班!真的,我已经得到你们王总的首肯,今天,所有人!只要完成了我们的工作,每个人多发一个月的酬劳!而如果还有人继续磨洋工,不好意思!真的请你离开吧,好好翻出你们几年前的简历,重新到人才市场里去!和那些年轻人挤公交车去吧!”

廖彩这些话,一方面是激励,一份就是赤裸裸的警告了。先前那些还坐在地上偷懒的津药化工的职员们,此时如遭电殛,赶紧都起身,重新投入工作之中。

看到员工们又重新运转起来,廖彩准备来最后的激励工作;“你是不是还有房贷没付清?好!拿起你们面前的账本开始审查吧!你的是不是想换车了?好!打开你面前的电脑,开始清理硬盘吧!!你女朋友是否觉得你他妈就是个屌丝?好!赚到钱回去怼她一脸!!!我希望你们今天能够清理完这一切,这是在拯救你们自己的工作!不让你们明天去挤公交车唯一的办法!也是你们升职加薪唯一的办法!用110%的激情做好你们的眼前事!你们今天唯一要做的只是好好的看你们面前那个文件盒里的东西!然后用你们的专业知识审查它!修改它!然后我就能让你们变得——比津港市检那些耀武扬威的检察官们都有钱!!!”

这话说完,下面已经是整片整片的欢呼了,之前的颓暗气氛一扫而空。廖彩连用几个口号作为结尾,说的感情真挚,极富感召力,下面的人听着也是群情高昂,几个人还鼓起掌来,在他们看来,这个律师的言语,就是最好的强心剂。给他们带来了最重要的东西:信心。

“是的,我们也可以!”不少人这样想到,在加上王英雄答应给每人额外发的奖金,自信加上激励,这让这间办公室里的众人,顿时如高速运转的齿轮,不停的开始自检起来,销毁一切可能涉及津药化工非法排污的证据。

王英雄看到廖彩这番出色的演讲,他惊讶的合不拢嘴。没想到这看起来冷艳的美女律师,口才竟然如此了得,一段话下来,整个团队的精气神就完全不一样了,人不可貌相,看来这女子不是一个花瓶,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廖彩说完这一大段话后,也欣赏着自己带来的改变,她松了口气,坐下来闭目养神,刚刚那番言语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她在闭眼休息时,却突然听到一丝异样的声音,她已经演讲完一分钟了,却仍还有人在鼓掌。

“这怎么回事?难道对我有意见?故意喝倒彩?”

这时周围的职员们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四周安静下来,廖彩睁开眼,想看到底是谁在捣乱,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众而出。

张睿明就这样大刺刺的走进了津药化工的办公室。

大正事务所的新律师、助理们虽然不认识张睿明,但也在新闻上看过这位公益诉讼专家的新闻。而安永瑞华的会计师对他自是非常熟悉,至于津药化工的职工们,上次这位检察官带着大队人马杀来调查的身影,更是让他们记忆犹新。

此时,他居然就这样在这充满敌意的人群里越众而出。

王英雄看到张睿明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拔腿就跑,这个男人给他的威压实在是太强了,他最怕张睿明的身后突然冲出一群公安民警,当场就把他给控制了。

幸而,张睿明背后没有任何人,他真是一个人来的。

廖彩最先反应过来,她迎了上去,先是审视了张睿明全身上下,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便服风衣,手上也没有拿任何法律文书,看来不会是来执行什么决定的。而他神色看起来比之前更为严峻,甚至连一丝可以沟通的气场都没有。

他只是眼神死死的盯着王英雄,直直的向他走去。

“张检,你有什么事!?”迫于他的慑人威压,廖彩连“师兄”两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挡在他面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我只是来和王总说几句话而已。”

张睿明的回答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他如同冷酷的机器,眼神里满是杀气。

“王总现在不方便,你有什么话就和我……”廖彩刚想替委托人把张睿明给挡下,身后却传来了王英雄自己的声音。“让他过来吧,我自己来和他谈。”

廖彩不好反对,张睿明就这样直接走进王英雄的办公室,廖彩作为王英雄的代理律师,生怕他说错话,赶紧也跟了进去。

把门一关,这间小办公室隔绝了外面大厅里各种窥探的目光,此时只有曾经熟悉的三人面面相对。

面对张睿明,王英雄心里却是百味交杂,这个自己曾经的“侄儿”,如今却为了他所谓的“公益”狠狠的咬着自己几个月不松口了,中间不管是通过利诱、威逼、妥协、交换都不曾让这个男人松口放自己一马,甚至昨晚差点就狠狠的把自己撕碎了,只要在那份笔录上签了字,王英雄知道,自己肯定会被面前这人毫不犹豫的扔进大牢。

“妈的,我可是津港有数的大佬!我闯江湖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生!他父亲都不敢这样对我,我对他仁至义尽了,他居然这样弄我!”王英雄心里的情绪由不解、畏惧慢慢转化为恼怒,他已经在张睿明面前憋屈了太久了,此刻有廖彩在身边,又是在自己主场。他忍不住对张睿明怒道:“你他妈的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见张睿明没有回答,王英雄仿佛是为了以这种形式找回自信,他撕扯着嗓子,用尽力气的嘲弄张睿明:“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就凭你和陈捷那个泥腿子出身的东西,就想扳倒我!?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要真认真起来,捏死你和陈捷,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你他妈在我面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熊孩子!你到底要什么!?当检察长吗!?我会让你现在这个科长都当不成,你给我等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孑然一身 不败战神

在王英雄狂风骤雨般的吼声下,张睿明如海岸线上的灯塔,直面狂风骤雨的汹涌波涛,他静静的站着,眼神冷酷,毫无变化的等他说完。

狂风终将停息,怒吼也总会平静。王英雄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他也盯回去,昂起脖子,试图鄙视着面前这小检察官,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睿明只是冷冷的笑道:“我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听到这样奇怪的两个字,王英雄倒忘了还要出气的事,他只是奇怪的打量着张睿明。

“你什么意思?”

“感谢你让我可以全神贯注的投入到这个案子里面,我现在毫无牵挂,毫无负担了……”张睿明说到这,顿了顿,他扫了一眼廖彩,继续说道:“我妻子已经离开我了,也离开永瑞普华,现在的我孑然一身,我一定会把你送上被告席,我会站在你的对面,亲手把你送进监狱,而这一天……就在近日!”

春天的津港,气温还没回升几度,马上就是一波倒春寒过来,而此时在这间津药化工的小办公室里,虽然中央空调开的很大,室内按道理来说应是温暖如夏,但此刻的王英雄,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

张睿明说这一段话时,语气平静,像是叙述着别人的事一般,却给面前的两人莫大压力,如同宣判了王英雄的命运。

听到张睿明亲口说要把他送到牢里去,王英雄眼神都发直了,此时,面前这检察官身上的威势完全压了过来,虽然只是冷冷的几句话,却早胜过了他之前疯狂的咆哮。

“张检,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威胁我的当事人吗?”一旁压阵的廖彩最先反应过来,马上提出质疑。

张睿明却理都没理她,而是继续说道:“王总,你好好享受现在的一分一秒吧,因为,在不远的某天,你就会发现,此时一份普通的晚餐,一个普通的周末,都会变成你朝思暮想的幻想。”

王英雄听到这话时,手掌发抖,额头淌汗,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挨到太师椅的椅边才停下来。

廖彩实在不敢让张睿明再说下去了,她掏出手机,正式的对张睿明宣布道:“张检,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我现在将开始录音,请你对我的当事人尊重一点。”

张睿明只是瞟了她一眼,不屑的向王英雄说道:“王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有什么事你自己都摆不平吗?还要律师帮你撑腰,你才敢说话?”

王英雄被张睿明这样一激,猛的一下回过神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紧咬住我不放!?”

王英雄一说完,张睿明就马上历声回答道:“因为你就是一个罪犯!而我的工作就是把你这样的犯罪分子给送进监狱里去!”

王英雄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见张睿明说他是犯罪分子了,以前他大都一笑了之,但今天不同,之前的每次相遇,要么是有求于张睿明,要么就是被他拿着证据胁迫。但现在,好不容易两人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有时间从各自的角度来看这起事件,终于可以真正的抒发心底的情绪。

于是,他怒吼道:“我到底犯了什么法!?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犯罪分子,可我问你,我的受害人在哪里!?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人起诉我伤害了他的利益?对了,现在你们关于荆沙河污染情况的官方报告都还没出来吧,怎么?一件还没有定论,还不知道有没有损失的事,你们检方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抓着我不放!?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听出王英雄的诡辩论,张睿明知道他是想借着上面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公布水污染状况的原因,来混淆视听,避而不谈津药化工非法排污的影响。张睿明冷笑道:“公益诉讼是什么意思?就是替津港市几千万老百姓来讨回利益,起诉你这种无视……”

“够了,够了,别拿这些鬼话来哄人了!特别还在我这个比你多喝了三十年水的人面前……”王英雄粗暴的打断了张睿明的话,但他脸上戾气却渐渐褪去,他眉目一抬,用真挚的眼神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真的,你从小就认识我,你也听过我之前的故事了,你知道但凡我有一条活路走,我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当年西江区硬要我们搬厂区,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如果我们可以轻易的贷到款,如果我在研发的循环系统时没被骗!我他妈的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你。”

没想到,张睿明的回答此时却让王英雄笑了起来,他足足笑了十秒,才渐渐收敛起笑容,面孔转为一种爆发前的扭曲——然后吼道;“没人逼我?我自己的选择?!……是现实在逼我!我根本无路可选!你以为我是罪魁祸首吗?我告诉你,最大的罪人不是我!我问你,之前规划出问题的一把手问责没有!?之前骗我的那些人……我报了警,还托了人,现在还没抓到!现在如果不是蒲市长拉我一把,津药化工早就倒了!我倒了没关系,大不了回家养老,但是我手下千余名员工怎么办?我上下渠道的几千名工人怎么办!?我不只是一个普通的特大企业!我们做实业的,与那些玩空手套白狼,动辄贷款几十亿拿地盖房的房地产不一样!我们手底下担着一大票人的吃喝拉撒,我每年要交给国家几亿税收!我把中国制造业推向海外!现在阿根廷、西欧用的都是我们生产的除草剂,怎么?我们有错吗?我们错在哪里?!”

王英雄这番话说的动情,他说到后面不停拍着自己胸脯,眼神真挚的对张睿明问道,同时也是质问张睿明背后所代表的津港检方。

他越来越进入状态,王英雄终于在面对这位检察官时,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他终于找回了那个在众人面前口若悬河,呼风唤雨的津港大佬的霸气。

见张睿明没有回答,王英雄继续说道:“所有这些规则、法律,你所紧紧抓着我不放的这什么“公益诉讼”,我问你,这最后,就是你们赢了,我们津药化工倒下了,罚了巨款,而这些钱会到哪里去?你口中那些因我而没水喝的老百姓?你们会一笔一笔给他们发下去?!”

张睿明见提到敏感的罚款流向,他回答道:“这些钱当然会进入法院的执行专门账户,然后再以专项资金的形式用于荆沙河的治理……”

王英雄却摇头笑着打断张睿明道:“法院?执行专门账户?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征税……”

被此人的诡辩彻底激怒了,张睿明反声吼道:“你不要用你那套阴暗的资本家思维来打量我们司法工作人员!这一切都是公开公正,有迹可循的!也是你罪有应得的下场!”

“呵……我的下场?!”王英雄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张睿明,“……我知道你这几年专门在做这个,你也选好了几个适合的目标,不管是之前的津港四中还是南江集团,都被你搞定了,但是我不一样,我不会和他们一样就这样输给你。因为现在今年不同了,时代不同了。你关心过你周边的情况没?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到处都是门面出租的广告?你有没有发现周末商场的人流量都在急剧下降?你知道现在我国电量新增、铁路货运量新增和银行中长期贷款增量是多少吗?我告诉你——“变天了”!现在上面总的方向是要保增长!我们这些企业是国家的生命线!所以这片土地上总会有我这种勤勉刻苦的企业家一席之地的!我问你,你们检察院一年能为国家创造多少税收!?”

见王英雄又问到这个蒲任当时问过的话题,张睿明摇头冷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当年有一个人也同样对中央下来的调查组问过这样一个问题,她叫田文华,你知道是谁吗?你应该很清楚吧,三鹿集团的老总,百亿身价的乳业首富,现在怎么样?”

“别拿我和那种在产品里做手脚的人相提并论,我和她不一样,我这事……并不是有心的,我也不是为了谋求更高的利润!我不在乎钱,我想要的只是让津药化工可以生产下去,这点哪里错了!?我只是想为千余名员工谋求生路,这哪里错了?我每年上交的税金,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供养了向你这样的检察官,供养了这个国家,而你现在反而要来起诉我!?”

“我不是代表你的利益、你的意志!我代表的是人民的利益,我维持法律的尊严,守护祖国的绿水青山!这是为了人民而起诉你!”

“少来了!什么法律、人民的,别讲的这么冠冕堂皇,我知道,是新来的那个市长要弄我了,这一些都只是上面神仙打架的余波,而你,只是一个被人操控,用来毁掉我的工具而已。”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话题也越来越敏感,一旁的廖彩见王英雄越讲越危险,赶紧删掉自己之前的录音,默默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峙。

“没有人操控我,也没有任何人把我当作工具,我的动机只有一点——法律”

“哦,希望你真心是这样想的,但我告诉你一点,法律是人为了适应形势,规划社会而制定的,而现在,我就是站在“形势”这一点上!”

两人目光直直对视,这曾经亲密的二人间,此刻互相仇视的眼神中,仿佛有实质一般刀剑相向。

张睿明盯了王英雄几秒,慢慢转身离开,王英雄眼神灼灼,直视着张睿明离去的背影,两人最后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临走到门前,张睿明转身,摊开双手,留下一句话给王英雄。

“最后送你一句话,法律如同一把武器,掌握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出不同的威力。而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在法庭上从未败过的高手……”

王英雄高昂着头,没有回答,冷冷逼视着这位检察官。

张睿明手指翻开,张开双臂,这一瞬间宛若战神。

“而这人就站在你面前!”

…………

妻子离开的第三天,在卧室的梳妆镜前,显出一张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脸来。

张睿明已经几天没收拾过自己了,这几天他都忙着准备正式起诉津药化工的事,他已经和陈捷那边说好了,今天材料应该就会提交到津港市检公诉科来,而民行科这边的刑附民公益诉讼,应该也会跟着一起提上市检高层的讨论桌。

之前电话里,陈捷的语气还是充满了疑惑,他对张睿明要求西江分局在调查还未充分之前,就贸然提起诉讼的做法还是有一些怀疑的。在他看来,这个案子能够牵涉上津药化工的证据链还不完整,特别是现在,在几次不成功的调查活动打草惊蛇后,津药化工已经彻底的销毁了相关的违法证据,目前已经找不到别的蛛丝马迹了,而陈捷手上能够与津药化工相关联的证据只有司机李永建的供述,可孤证不立案啊,怎么张睿明现在却催着自己把案子就移过来?这一贯沉稳的张睿明怎么如此急了?

张睿明却笑着说道:“谁说只有孤证的?我手里还有几个关键证据呢,检验鉴定就有三个在做了,从车间母液罐到荆沙河水体,每个环节我都取样在鉴定,其中排污地那里的已经出报告了,另外两个我之前和那边的老师联系了,这两天就能出结果,所以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走程序了。”

“你小子不错啊!瞒着我把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了。”电话那边传来了陈捷难得的笑声,虽然证据链不是太扎实,但目前来说也已经够了,而且案子移送检察院剩下的事情也不关他的事,他还乐的一个轻松,“好咧,你说可以就可以了,我明天就让下面把案子移到你们市检,剩下的事情,就靠你们了。”

于是,今天张睿明就即将迎来关键的一次报告,如何说服市检正式提起公诉,是他这几天心里的心事之一,也伴着别的痛苦折磨着他几夜没睡好。

多想事好,多想工作就不用想别的烦心事,比如妻子唐诗离家出走的事。

相爱十余年,张睿明第一次清楚的了解了“失魂落魄”的含义,自从那天大吵后,唐诗就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张睿明最开始还带着争吵后的愤怒,但愤怒很快冷静下来,变成失落,而失落马上又变成了痛苦。

其实平时倒还好,工作一忙起来就没了烦心的时间,最怕的是某个醒来的早晨,看着空荡荡的双人床,看到妻子还没收好的一支眉笔、一根牙刷,看到某件她未带走的衣服,窗户打开,风轻轻吹开她还没翻页的一本,那时,就会清醒的意识到。

“哦,她真的已经离开了。”

然后便是心口如同被什么揪住一般,像什么东西直直的往里面钻一样,疼的无法呼吸。

张睿明便是这样,在市检工作时,表明看起来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可当手机不小心翻到妻子与自己的合照时,内心瞬间崩塌,而在心疼过后,便是一地荒芜。

张睿明不是没试着去找她,可是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根本就不会接听他的,开始挂了几次后,再打过去,就完全是被设置了黑名单,已经拨不进了。

问唐诗娘家,说没有回去过,张睿明只能向岳父岳母道歉,二老倒没太责怪张睿明,还答应替他把女儿劝回去,这倒让张睿明稍稍安心。

可一个女人在外面始终让人担心,张睿明四处寻找,倒也不太难的在两人之前投资的一套市区小公寓那里发现了唐诗的踪迹,虽然没碰到她的面,但张睿明发现钥匙锁已经换过后,再通过妻子的几个闺蜜,总算确定了唐诗就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张睿明在门口守了一晚上,说了许多话,妻子却始终没打开那扇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没办法,只能先给两人冷静的时间。

而如今,面对镜子里如同丧家犬的自己,张睿明猛的捧起一把冷水,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把,冰冷的春江水刺激皮肤的每一寸毛孔,神经末梢传来的脉冲电流让张睿明的脸部肌肉连着抽搐了几下。

好了,打起精神,今天还要提起公诉,这也是正式向王英雄出手的时刻。

到了市检,张睿明先跑到公诉科找谢其生,结果谢其生却不在,得知是带着早上西江分局移送过来的案卷到严检办公室去了。张睿明一听就猜到是津药化工的案卷,他马上又往老严办公室赶过去。

刚到老严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军转干部老严的大喇叭声传来。

“这案子这样搞,我不同意,在我这审查不通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退回!补充侦查!

张睿明在外面听到严路的声音,他就心里想到,“坏了,老严要卡这案子。”他三步并两步,赶紧上去。可到了老严办公室门口,他手放在半空要敲门下去时,又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

不至于啊,严路上次会议时的态度还是支持对津药化工动手的,怎么短短几天,却整个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他俯身到门边上,仔细听里面两人的对话。这时传来的还是老严的咆哮,张睿明知道老严是非常强势的副检察长,自己和谢其生两个科长在他面前基本说不上什么话,张睿明倒想听听谢其生的声音,想知道这个案子西江分局那边是怎么移过来的。而且,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昨天陈捷电话里关于起诉王英雄这块的事,答得非常含糊,张睿明现在还不清楚这小子有没有把王英雄一并移送过来起诉,有没有对其人采取强制措施。

这时听里面传来老严标志性的如磨砂纸般的声音:“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案子移送过来前到底有没有和他们公安沟通过!?怎么这么明显的王英雄都不在被告人里!?你们到底要怎么样!?西江分局也是的,现在居然还没对其采取强制措施!万一真跑了,这个案子上面怪罪下来,我看你们谁担得起!?”

听到这,张睿明一下明白老严为什么这生气了,陈捷这小子把自己耍了!西江分局没有把王英雄放入案卷里,现在王英雄还是好端端在外面逍遥着呢。

难怪一直立场强硬的老严为什么会说不肯同意了,张睿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和老严立场一致的时候,这下,他心情平复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急切的想冲进去。他又在心里转了几个想法,还是决定静观其变,没有贸然的打断公诉科谢其生向严检的汇报,而是老老实实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已经布局几个月了,倒也不急于这一下。

在办公室张睿明翻了翻台帐,看了看内网,心里却一直沉静不下来,他心里还牵挂着这次案子审查起诉的事,过了没多久,他手机一下响起,张睿明不用看都猜到应该是严路打过来的,果然,真让他猜对了。

“严检,什么指示?”

“过来我办公室一下。”老严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张睿明这时庆辛自己之前没有莽撞的冲进老严的办公室,果然这个案子,市检上层还在拉扯,最后总是有自己发言的机会。

“好的,马上来。”

…………

张睿明推门进去,严路正站在在沙发的一侧,而对面椅子旁边站着的,是公诉科长谢其生。

让张睿明没想到的是,检察长陆斌和副检察长周景行都在老严办公室,陆斌正拿着这次西江分局移过来的荆沙河污染案案卷细细察看,周景行也站在一旁陪着陆斌审完。这两人显然都是刚到没多久,进门还没坐下,就急急拿过案卷察看起来,现在也忘了坐下,而其余几人见检察长都还站着,也只能陪着站起身,等他审完。

陆斌看了有一会,才把案卷细细审完,他回过神来,发现周围人都站着,而张睿明也已经到了,赶紧挥手示意道:“都别站着了,坐下吧。”我们现在就开个短会,看这个案子程序怎么走。”

陆斌一直算是津港领导中的另类,他比较坚持讲民主集中制,一般影响比较大的案子都愿意同下面几个科室领导一起讨论,而不是把所有大案子放在检察院委员会关起门来讲。这点让张睿明和谢其生等几个下面做事的小领导倍感亲切。

“怎么样,你们都看了这案卷没?”

众人都点头称是,只有张睿明一人摇了摇头,他拿出自己这边前期调查的资料递给陆斌,一边说道:“陆检,我还没看过西江分局那边的正式案卷,我自己这边前期调查的一些证据材料现在也提交领导,请各位审核。”

陆斌瞥了他一眼,“你先看看吧,时间宝贵,现在先让看过案卷的先讲讲自己想法吧。”

谢其生第一个说话,他是这次案件中最关键的公诉科长,目前荆沙河污染案是以刑案立案,毫无疑问他这个公诉科长是冲在庭审第一线的人物,甚至连张睿明这个民行科科长,在完成前期调查后,在法庭上也只是以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起诉人的身份,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而已。说白了,这个案子所有的基础,还是建立在谢其生身上。

“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大家都能看到,中间排污的司机和承接排污地的两个犯人已经到案,证据也很扎实,但是他们公安移交过来的材料里,没有关于津药化工的直接证据。所以,我不建议对他们津药化工同案起诉,建议先分案,等下一步有了直接证据再对津药化工提起公诉。”

“津药化工啊……”听到这个令人头疼的名字,陆斌也陷入了长考,一旁的严路此时却说话了:“什么叫“没有关于津药化工的直接证据”?明明有的嘛,你们不是已经在这个实行排污倾倒行为的司机这里得到了相关的口供了?”老严一边说一边翻开案卷的厚牛皮纸夹,“你看、你看,这个李永建的几次材料里不是都已经指出津药化工就是他的上游企业了嘛,口供可是“证据之王”啊!而且,这后面在李永建家里,不是也查到了津药化工排污费相关的发票票据等等客观证据了吗?在我看来,这个证据链很齐全了啊,怎么还不能起诉这个津药化工呢?”

老严的话引起现场几人不同的反应。谢其生虽然资历甚老,是多年的老公诉科长了,但是在对于老严来说,一样都不放在眼里,平时没少呼来喝去的。此时他对老严这蛮横的说法,心里有些反感,但却也不好表示什么。只能淡淡说一句:“那个发票票据,我们都核实过了,他那里票据不全,要么是以前的手撕发票,要么就是假的,在法庭上,根本不能拿来用。”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抖,是啊,票据、帐薄这块的关键证据,自己曾经无比的接近,连津药化工的原始帐薄都到手了,如果不是因为妻子被津药化工那方威胁了,这个案子早就证据齐全,直接送王英雄等人进去了。想到这,心里又是一阵懊悔,加上想到唐诗负气出走,张睿明头一下痛起来,赶紧闭目养神。

倒是一旁的副检察长周景行这时说话了,“我前面稍微看了一下这个案子材料啊,我觉的谢科长是老同志了,他有自己的考虑在里面。现在中央一直推行的都是要“零口供办案”,也几次在会议精神强调:要淡化以前口供为“证据之王”的说法。我觉得现在没有起诉王英雄倒不是什么坏事,先把这案子分案处理有其道理在里面,一方面我们先对有把握的动手,另一方面也能对这个案子后面的变化留有余地,如果以后真发现了这个王英雄的直接证据,到时再采取强制措施也来的及啊。”

周副检察长是津港市检常委领导里面最年轻的,也是业务口上来的人,对谢其生这种埋头工作的“老黄牛”抱有天然的好感,而且对这个案子,他也没有从头跟到尾,对其中的个中隐情也不是太了解,这次完全是出于客观的角度来评价的。

老严一直对周景行这种年轻干部不太感冒,加上最近几年这年轻人在市检居然隐隐有坐4望3的趋势,所以引起了老严的警觉。

“怎么不能起诉那个王英雄!?周检啊,我向你“汇报”一下啊……”老严这话一出,其中的酸意简直溢出言表,听出两位副检察长有掐起来的趋势,谢其生面有异色,连一旁埋头看案卷的张睿明都忍不住了,抬头瞄了瞄周景行的反应。

周景行赶紧接话道:“不敢、不敢,严检说笑了,我向您汇报……”

陆斌面无表情,坐看两名副手此时的表演,现在是4月,津港市市委刚刚换完届,张圣杰刚刚履新,按道理来说,这次的“人事冻结”应该还有几个月,但现在市检的二号人物——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情况非常微妙,老高本来和陆斌同年,但一个是副厅职,一个是正处,两人职务级别看起来相差只有一级,但其中的利害关系却复杂深邃。老高在他现在在正处已经这么多年了,要么就这次冲上副厅,搏一搏官路生涯的最后一站,冲上去了就还有前途发展。如果没冲上去,那马上就要退二线——混个巡视员或者到司法局领个闲职养老去了。

但一贯强硬的高裕民,此时却一反常态的低调起来,在自己这关键的敏感期,卸了担子,不再管院里的实务工作,看起来对今后前程是兴趣寥寥的样子,所以今天也没出现在这会上。

检察长陆斌也借坡下驴,安排高裕民主抓市检的廉政和思想去了,其实也就是……。这其中复杂的情形,就不是外人可以看透的了。

而这一连串的变动,使得现在市检领导内部的气氛变得复杂起来,严路和周景行都是副检察长,两人都有机会在“人事冻结”结束后搏一搏前程,迈出关键的一步,于是,在现在这次案卷讨论会上,两人之间也出现了些许火花。

老严没有理会周景行的“奉承”,他眼白一转,继续说道:“这个案子不是小案啊!同志们!这个案子是要讲政治影响的啊!这次津药化工的丑事被津港卫视在新闻上播出后,反响可不是一般的强烈啊!现在津港市几千万老百姓都盯着我们呢!如果我们现在对老百姓的呼声不闻不问,关上门来讲什么“零口供办案”,那老百姓怎么想!?新来的张市长怎么想!?我觉得还是要把津药化工加上,把这个王英雄加上!这也是我先前为什么不同意就起诉这两个小角色,一个司机,一个村长,明显只是摆在台前的小人物嘛!要搞就搞大的,我建议直接先给王英雄上强错了,就是管经济的蒲市长问起来,这个我们也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没办法嘛!”

老严说话虽然冲,也没什么说话艺术,但是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有什么想法直截了当的就说了出来,张睿明听到他大刺刺的提到了津港市的两位市长:新任的津港一把手、原东江市长张圣杰,另一位是张睿明也打过交道的管经济的副市长蒲任,而从老严的语气中,听出来这两位市长之间也……

屋子里都是聪明人,谢其生也听出老严话中的意思,他这时只能放弃分案起诉的想法。低声问道:“那严检意思是……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

“当然啦!同志们,这个案子必须要让人民满意,这西江分局也是的,这样移过来让我们去诉?到法庭上,要我们怎么搞?陈捷这小子也是有点……年纪轻轻到了领导岗位就飘了?也不想想上面意思?”

张睿明这时淡淡说道:“可能就是因为陈捷猜到了上面意思,所以才选择哪个也不得罪,反正提起诉讼的是我们检方,不管是我们直接就诉这两个,还是我们退回补充侦查,他都是根据我们意思来的,一问起来,他就能把责任撇开。”

听到张睿明一番话下来,周景行顿时感到背后一寒,没想到这案子牵扯这么广,同时也后悔自己先前的急躁,不该贸然发表意见。

此时张睿明继续说道:“……我也同意谢哥和周检的意见,这个案子关于王英雄这块确实还有证据不充分,事实不清楚的情况在里面,而对于李永建、陈安和两人来说,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毫无疑问可以提起公诉,就分案处理来说,确实有其的合理性,也更安全一些……”

此时张睿明的话一出,全场都惊讶起来,因为明明在这个案子的前期调查中,他的态度是最坚决的一个,也是在先期调查中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怎么此时听他口气,好像是要放过王英雄一马似的?

都知道一般分案处理中,后案处理的嫌疑人,最后大都是“没处理了”,不是证据不足不起诉,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再也抓不到了。而张睿明此时替王英雄讲话,难道是要放津药化工一马?听说这王英雄是他张家世交,这人平时看起来铁面无私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不能免俗,要帮王英雄躲过此劫?

想到这里,在场几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张睿明,连久久不露神色的陆斌都向这位立场暧昧的民行科长投去质疑的眼神。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副检察长严路最先发难,现场五人中,面前谢其生、周景行的态度都是要分案处理,而自己是一定要把王英雄弄下来的,陆斌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一般是最后才会买定离手下结论。

所以,此时张睿明的态度就非常关键了,如果这小子打定主意要徇私情,一方面他是这个案子公益诉讼这块的主办人,另一方面陆斌一直挺喜欢他,把他当作人才培养,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陆斌的态度,如果变成三票对两票,那这局势就岌岌可危了。

不等严路想完其中的利害关系,张睿明又缓缓说道:“……但是,我们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无非就是看犯罪事实、情节是台清楚,证据是否确实、充分,犯罪性质和罪名的认定是否正确。而目前的这个案子定性来说,应该是按污染环境罪起诉,这是一个有多人参与,主体复杂,影响深远的案件,刚刚严检有几句话说的特别好,如果我们仅仅抓获中游、下游的渠道,就急急提起诉讼,而对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上游产生污水的津药化工不闻不问,这怎么又说的过去呢?老百姓答不答应呢?”

张睿明这话一出,严路顿时就安心起来,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点眼力见的,那他上次在东江市,怎么又会得罪张圣杰呢?

还是这小子知道,张圣杰来了津港任职后,有心结交……

张睿明没有理会严路在旁的浮想联翩,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的说出来:“我没有因为任何领导的压力,影响了我的判断,我一直都是站在法律角度来考虑的:刑诉法和高检规则里面都要求:“人民检察院追诉犯罪应当客观、全面,因此,在审查起诉时要注意审查有无遗漏犯罪嫌疑人的罪行和其他应当追究刑事责任的人。要查清案件的全部犯罪事实,就必须查清犯罪嫌疑人的全部罪行,对共同犯罪案件要查获所有实施犯罪的人。”这个案子从性质上来讲,是否属于共同犯罪还未可知,还要看进一步的侦查结果,但是,目前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指向了王英雄,而且,这个案子里面,怎么可能只起诉中游的运输盈利者与下游的危险废物接收人,而对上游的罪魁祸首视而不见呢?所以,王英雄确实是一个应当被追究刑事责任的人,我支持对现在这份案卷退回,让西江分局补充侦查,把王英雄查实了再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关键的一次抓捕

张睿明这番话下来,基本表明了他的态度,老严更是心感安稳,虽然张睿明开头话里藏针,挪揄了老严一下,但看在这次退回补充侦查稳了的份上,老严也不太想计较了。

却没想到,一直没开口的检察长陆斌,这时却不咸不淡的问道:“对了,张睿明啊,我听说之前这个津药化工的王英雄专门到你办公室来找过你,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斌这话问的敏感,张睿明一时也懵了,要知道,在日益收紧的政风环境下,与当事人有利益牵连,那是此中大忌。

怎么回事?陆检开始怀疑我的动机了?

张睿明微微想了一下,马上就答道:“我知道大家也听说了我家和王英雄的关系……但是,我在这里以人格,以一名检察官的职业道德向大家保证,我绝对不会在此案中有任何的徇私枉法,更不会因为我与王英雄的私情瓜葛影响我的工作,请大家放心,请组织监督!”

张睿明说的义正言辞,在场几人被他这样一说,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再说什么了。而张睿明自己此时也体会到了陆斌刚刚这一问的良苦用心:他是故意这样问的,就是要给张睿明一个撇清关系,讲清立场的机会,以免以后工作中有人以自己和王英雄的这层关系,来质疑这起案子中张睿明有无遵守回避原则。

现在在场五人,除了最后定夺的陆斌以外,大都表了态了,这时目光都投在陆斌身上,只见这位深孚众望的检察长,抬了抬眼镜,慢慢说道:“大家既然都有态度了,我就表个态吧,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是司法机关,我们有我们的相对独立性!我们不屈从于任何外来压力,我们秉持法律原则,以国家和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将这起案件……退回西江公安分局,补充侦查!”

…………

这天下午,大概是晚上7点左右,明明上行政班的都已经下班,可在西江公安分局主楼,还是热闹非常,只见一个人影正在大楼里矫健如飞,他看起来非常焦急,连途径旁人的问好都无暇回答。

这人正是西江分局局长陈捷,他一边飞快的穿警备带,一边快步在走廊穿行,他跑到一楼刑侦支队这层,对着值班室里坐着的几名熟悉的刑警队长吼道:“你们几个,赶紧麻溜起来,情报那边给了个线索,我们去抓人”。然后就领着大队人马,奔到去枪库里领几把92式和子弹。

陈捷这几天过的也不太好,这个荆沙河的案子,那天刚送过去就被津港市检那边打回来了,补充侦查。张睿明还在电话里和他大吵了一架,说他阳奉阴违,玩套路,明明没起诉王英雄,就把案子移了过来。陈捷也不是好说话的主,两人当即就吵了起来。

陈捷平素就是这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主,你张睿明一个小科长,我堂堂一个分局局长,凭什么听你指挥啊!

再说,确实没证据的事,你津港市检厉害,你自己去起诉人家津药化工就是了啊!

吵完后,陈捷倒也冷静下来,今天一听到指挥中心传来关于这起荆沙河污染案中一大幕后黑手——利宏远的所在消息,也马上就带队出发,前去抓捕,一刻也没含糊。

陈捷去抓捕的时候一定会带武器,这是他以前在宁丽县当民警时就有的习惯,即使现在当了领导,他还是保持住这一习惯的,算是非常有担当的领导了。

毕竟拿枪无小事,更多时候害的是自己。

夜幕中,一台普普通通的面包车,悄悄驶进了津港市老区钢铁厂家属楼的窄巷口,消息显示,这次污染环境案中,负责联系上下买家,请司机,负责三方接线操作的利宏远就在这栋老旧的民居里面。

这里是国企改制房,没什么小区的概念,窄巷里电线杆、煤堆、单车堆满了各色杂物。灰泥墙上贴满了各种牛皮癣小广告,车子在巷口就开不进去了。陈捷一挥手,趁着夜色的掩护,几个精干的大汉如身手矫捷的猎豹,悄然无息的潜进这栋老楼。

五楼,在一栋老旧的红漆木门前,“居委会的,有人说你们家煤气管漏气了。”陈捷很直接地敲着嫌疑人藏身所在房间的门。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一个烦躁的男生,接着这声音的主人嚷嚷了几声就打开了房门。

“哪里的?身份证呢?拿出来!”

“怎么了?大哥?不是煤气漏气吗?”

“别罗嗦,身份证拿出来!里屋还有人吗?!”陈捷一边问,一边瞟了一眼里面一眼,手下几个刑警迅速就冲了进去。

“偌……给”门口这男人倒自觉的给了证件过来。

陈捷接过,翻了一翻,没什么疑点,

这时里面两个刑警也走了出来,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里面窗户什么情况?”陈捷对两名刑警问道。

“窗户是锁死的,没有其他的门。”

这就奇怪了,陈捷目光转向眼前这男人。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利宏远的?今天你家来了别的人没有?”

“没有别人了啊,我一个屌丝宅男

,这里还能有谁?再说什么事情啊?领导?”

“你以前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吧?”陈捷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这人明显不是那个什么叫利宏远的,但今天的线报,明明说报的这一户啊,他决定先诈一下。

“我也没有啊,我平时就在下面超市收银,房子也是租的……”

陈捷一边听他讲话,一边留心周围环境,陈捷四处查看,一直走到门口的老楼梯平层处,透过窗户,他突然发现对面楼上有情况,原本打开的一扇窗户,好像有个小脑袋探头看着这边情况,而一见陈捷目光投来,那扇窗户正在此时赶紧闭上了。

有问题!

陈捷一下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情报没有错,只是这是嫌疑人故布疑阵,给陈捷的信息源一个假的地址,原本留在外面的信息指向的就是这栋掩护的楼,而正主正躲在对面楼上偷偷瞧着呢!

陈捷手一指对面,手下几个老刑警一下反应过来,饿虎扑食一般往楼下飞奔而去,准备冲上对面楼。陈捷也打开对讲机,赶紧呼叫下面蹲守的兄弟。

“瓠子,瓠子,这是个诱饵楼,正主在对面……5楼,一单元靠右一户,赶紧守住,二哈,你们守后门的不用动,换个方向就……”

陈捷拔腿就准备往下走,这时他的皮外套却被人扯住了。

“领导,你身份证还没还我呢?你们到底什么事啊?”

陈捷一把把他身份证塞到他手上,“我们是社区送温暖的!”说完就往下飞奔而去。

他跑下一楼时,正巧碰到对面楼出来两个小子,一打照面,两个细瘦的和鬼一样的年轻人还想跑,被陈捷一手一个,直接按在地上。

这时先前下楼的两名刑警丛对面楼上下来。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跑的比我快,还让这两小鬼跑了!?”陈捷呼哧呼哧穿着大气,一边摁住两个小鬼,一边嘲笑面前的两个手下。

“陈局,你是不知道,这两个小鬼,一见我们上楼梯,马上从那老楼梯平台上往下跳,刚好躲过我们,幸亏你来了,不然就让他们跑了。”

陈捷没时间继续扯,拖着两个小鬼往楼上走,到了五楼,见门已经打开了,几名刑警直接冲了进去,没多久从里面拉出一男两女来。

那两个女孩同这两个小鬼一般细瘦,一看就是未发育的未成年女混子,陈捷倒不太在意,他再仔细看那另一个男的,三四十岁样子,五大三粗的,此时低着头,看起来磕了药一样,一直在那哆哆嗦嗦的。一名刑警一把把他的头拽起,眼睛通红,一副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样貌,看起来有点虎,而陈捷却一见他就两眼放光。

对!这个就是利宏远。

按捺心头的喜悦,陈捷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人,见到我们跑什么!?你这个先过来!你们四个不要动!给我蹲下!”

陈捷直接把利宏远拉到客房里,虚掩着门,让他和外面四人分开。而那两名女孩子则有些不情愿和那两小鬼蹲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陈捷神情平淡,掩饰着他心里的波澜。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飞、飞、飞、”利宏远此时借着上头的毒劲,依然在装疯卖傻。

陈捷懒得和他夹缠,一把把他翻过身扣住,一边摸他裤兜,找他裤兜里有没有证件钱包等等证明身份的事物。

陈捷摸的很小心,很专业,他的手虚并成一个掌型,不是在利宏远的身上一路拍着查找东西,而是如抚摸一般,虚沾着利宏远的衣服,轻轻的扫过去。这是因为,控制涉*毒人员后,检查涉*毒人员的身体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这种人一般都随时带着刀片、针头之类的事物,上面一般还有这些涉*毒人员的血迹、液体,而这些人又与艾滋病患者群体高度重合,一旦用手拍击查找他们身上的口袋,极其容易被他们携带的刀片、针头划伤,那就非常危险了。

果然,陈捷刚准备搜他的上衣口袋,这原本就魁梧的利宏远突然缩头,然后脖子猛的往后一靠!后脑勺狠狠的砸在陈捷的眼睛上,陈捷顿时眼前一黑,利宏远再猛的一个翻身,起身就要往外面冲!陈捷强撑着眼睛的剧痛,矮身一个扫脚直接把利宏远扫倒。利宏远刚准备爬起身,就被问讯赶紧来的两名刑警死死压住,他在这个时候,还不放弃,强用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刀片,把那锋利的小事物,张嘴就要往肚子吞!

陈捷见机极快,赶在他吞下之前,上去一脚直接把利宏远手里的刀片踢飞。再一下扑倒在利宏远身上,扭住他的手,这才控制住这嚣狠的狂人。

“妈的,这畜生,差点撞瞎我!”

陈捷不客气的用力扭过利宏远的双手,上了手铐,他揉了揉肿起一块黑乌的右眼,估计当时这小子再重点,自己可能就撞晕过去了。

三人拎着利宏远走出来,陈捷吩咐手下看好利宏远,他就带着旁边两个姑娘到隔壁房间问话去了。

这两个小女孩也是细细小小的,看起来和前面那两个小鬼差不多,应该也就

15、6岁样子,其中有一个是这次消息来源的特情人员,陈捷心里有数,但此时为了不让外面几人怀疑,一并带了进来。

“你们两个多大了?”

“16……”

“17……”

“身份证呢?”陈捷喝道。

两个小女孩摸摸搜搜了半天,才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拿出了身份证。陈捷扫了一眼,然后猛的一抬头。“你13岁!?”

“我其实已经虚岁14岁了……”

“虚什么虚啊!你这明明才刚13!……你们在这干什么啊!?”虽然见多了小女孩不学好,出来滥交的,但这次还是让陈捷心里不舒服。

“……没做什么啊,找朋友玩呗……。”13岁的那个小女孩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情。

“……都是他们找我们的……”另外一个年龄点的女孩,其实也才15岁,她是陈捷这次行动的特情,就是这女孩传回来的消息,让陈捷的眼线发现这屋子里有个人很像利宏远,这才有了这次行动。

此时虽然知道自己有人罩,但这个15岁女孩似乎还是很害怕,这句话没说完,她用余光瞥见旁边女孩投来的目光,她又不往下说了。

“你们两老实点,说,你们在这里玩些什么?“飞*叶子”没有?”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就在打牌”

“还不老实!等下都带走!看你们交不交代!”

“嗯……”15岁女孩默默地应了一声,而13岁女孩则把头低了下去,两人凑在一起切切私语,估计是在互相责怪。

“罗嗦什么呢!都不准说话!”

陈捷看了两个女孩一眼,估计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也懒得问了。叫了门外两名刑警进来。

“馿子、阿虎,去,把房间搜一下。二哈你看着那三个人。”陈捷开始下指示了。

陈捷这时回头,把15岁的女孩拉到了一旁的角落,他问了几句话,那个女孩低声回答了几句,陈捷确定了这个女孩就是眼线后,也没再表示什么。

“有没有(搜到东西)?”陈捷问完话,另外两名刑警刚好走回来,他马上就一问。

“没有。”

陈捷没有再说话,他走到这屋子的厕所里,用皮鞋脚尖抬起那肮脏的马桶盖,他望了一眼已经冲干净了的马桶池,再望了一眼旁边全是纸团的垃圾篓。

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好,走,五个人都带回去。先回局里。都他妈吸毒的。”

…………

五人带到楼下,陈捷让附近辖区派出所又支援了一台警车,三台车分别带人。回西江分局的路程挺久的,开车需要半个小时。五个嫌疑人分开带走,这也是为了分割施压,那两个小鬼挤在一台朗逸警车的最后一排,却也没有感觉很挤,因为那两个男的实在是太细瘦了。

而看那两个细瘦的小鬼,此时神情自若,还想找民警拿手机玩游戏,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公安抓获了,根本没有太多的畏惧感,前面一开车的名民警一问他们,这两小鬼就一直抱怨,完全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而已。

另外车上的两个女孩子眼睛滋溜滋溜的在转,四处打量着,神情有点好奇,也有点恐惧。

而神情最放松的却是这次行动的核心目标——利宏远,这狠人不知道真是劲头到了,还是无所谓,上车被几名大汉控制后,就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昂着头睡大觉。

陈捷知道这是个老油条,倒也没管他,低着头正拿着手机跟上面汇报,想了一下,又给张睿明打了个电话。

两人前几天刚吵完,张睿明心里还有些不爽,这时见陈捷电话过来,还是不情愿的接通了。

“怎么?”

“张大科长,这利宏远我替你逮到了。”

张睿明原先还在气陈捷上次移送案卷时耍了他,之前声音还有点不耐烦,此时一听到利宏远的名字,精神一下就来了,语气也客气了许多。

“陈局,你们现在在哪?”

“我们现在回去路上,你也不用来我们局里了,直接到办案中心碰头吧”

…………

陈捷回到局里,先归还了枪械,就回车上守人,等手下刑警给五个嫌疑人办理好了留置手续,就开车往办案中心去。

西江分局正在大搞装修,只能去市局的办案中心办案,而且等下还要送看守所和戒毒所,离西江分局也甚远。每个地方都相隔半小时以上的车程。

所有,而不管是堂堂西江分局的局长、还是会见的律师、提审的检察官,一办案,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浪费在路途上。所以,等陈捷把人押送到了办案中心,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

张睿明早就等在执法办案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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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滚滚浊世 谁能渡谁

执法办案区建设是一项大工程,全国各地市的司法机关都在大搞执法办案区建设,虽然有各种原因在里面,但对于基层司法工作者来说,有了这样一个集中了拍摄、查验、问讯、检验等诸多系统于一体的机构,确实是方便了许多。

而这次的审讯过程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地方。两个男子怎么也不承认自己有吸毒。五个人都拉去做了尿检,除了那个做特情的15岁姑娘外,其余四人均成阳性。有尿检检材在手,再加上两个小女孩做旁证,证据链已经齐了。

再往电脑里一比对系统,三个男的和那个年纪只有13岁的女孩居然都是第二次吸毒了,这样的话,几人都可以强制戒毒了。

而这对于讯问中的陈捷来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意味着接下来的审讯工作有了一个巨大的筹码——我国强制戒毒的规定比较宽泛,有比较大的自由裁量空间……

果然,在强大的攻势下,两个细瘦的小鬼一下就招了,细节和证据链也轻松锁定。

这案子细究之下,也就是普通的容留吸毒,这两个细瘦的小鬼都是这一带的小混混,以前就跟着利宏远混的,上次张睿明带着人把金田村那个排污的柑桔林小屋彻查后,敏感的利宏远就知道这事麻烦了,涉及到津药化工这样的大企业,他赶紧就准备跑路,可是他虽然枭勇,但就是津港当地的小混子而已,外面没什么势力,没什么地方可以逃。而他这几年搞的钱又大都在这个“毒”字上败光了,加上自己毒瘾深重,没粉吸的话活不下去,所以他就干脆不走了,打着“灯下黑”的主意,躲在津港市这两个小老弟这里,几个月都不出去。

见这么久都没事,他还以为公安和检院没什么本事,抓不到他,这次两个小老弟色心一起,想约几个姑娘一起来“飞”下,结果放进来陈捷的一个眼线,这才暴露了利宏远的位置。

而现在抓获的五人里,除了一直不肯说话的利宏远,其余都招了,陈捷把除了那个15岁的眼线和利宏远外,其余的三人系统程序一走完,他把强制戒毒决定书一签,就让几名刑警带走,送戒毒所去了,也不管这三人一路的呼天抢地。而那个15岁的“眼线”姑娘,等那三人一走,陈捷悄悄把她带到一边,他交代了两句,就在电脑前忙活去了,到时等系统里一删,就可以直接把她带出到办案区外,这次事就了了。

张睿明在一旁看着陈捷做这些,虽然知道警察办案有许多手法,但此刻真见到了,连做了十年公诉的张睿明,今天也是感到大开眼界。

他靠在一旁,看着陈捷领着那姑娘在登记室里,陈捷在一旁忙上忙下的,没时间带自己去利宏远那,张睿明一时无事可做,就同这15岁的姑娘聊了起来。

“你才15岁,怎么就出来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

这姑娘上身一件旧兮兮的蝙蝠衫,下面穿着一件露出膝盖上面两寸多大腿的短裙,下面艳俗的穿着一条黑色丝袜,才15岁的脸上浓妆艳抹,但也掩盖不住她神情中的青春稚嫩,让张睿明不由的想起《喜剧之王》里的张柏芝,连她一开口说话,都是同样的一股子风尘味。

“……没什么理由啊,一个人无聊,也没人管,和他们一起好玩呗。”

“你爸妈呢?”

“没人管我的……他们钱都不给我。”说到这,那女孩低下头去。

“你爸妈在做什么?”

“外面打工啊。”

“哦,应该有钱啊”

“那没有,他们知道我不读书后,就不给我钱了,我平时靠自己赚钱。”

“靠自己赚钱?做什么呢?”

“晚上去酒吧和夜总会上班啊。陪客人喝酒唱歌咯,一晚上也有几百。”

“……就陪客人?怎么陪?”

“你说怎么陪……喝酒呗,酒水有提成,我们能拿这么多。去大庆路那里一般一晚上能有300吧,新区那边至尊更好一些,一般都可以拿到400以上……”

张睿明本来想问更深的,但想起这姑娘毕竟算是“特情人员”,他也不好再问了。怕伤了这姑娘,也让自己不舒服。

“那你不读书么?”

“读书?”女孩子摇了摇头,“读书没前途的,到时候也是打工,还没我现在赚的多。”

“……”

张睿明本来还想像电影里的情节那样,教育这小女孩几句,听了这话后有他一下被呛住了,顿时感觉自己的无聊,鲁迅说过——男人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到头来不过都是恶心的自我满足而已。

人各有命,算了。

两人沉默的呆了一下,这时陈捷也把系统里程序走完了,他换了几个数字证书,系统里审批退回,程序回退……

等点完“确定撤销”。

现在,这15岁的姑娘在程序上已经没犯事了。

“走。”陈捷进来,不带感情的对小姑娘说道。

这15岁的特情姑娘,一声不吭,沉默起身,跟着陈捷出去了,张睿明透过玻璃窗看到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走到执法办案区大门前。陈捷按了按铁门旁的按钮,等了几秒没人应答,估计也是因为现在是凌晨3点了,值班室里的人估计都睡了,陈捷又通过对讲机呼了一下外面的值班室里留守的协警。

这下没多久,铁门“咣”的一下打开,那姑娘低头走了出去,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这样走入外面漆黑冰冷的世界。

看着这姑娘还没长成熟的瘦小背影隐没在黑夜中,不知怎的,张睿明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姑娘也没比自己女儿大几岁,就一个人在外讨生活了,她以后怎么过?继续陪酒?和毒犯混在一起?

这些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甚至张睿明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名字是什么,也没必要去问,

滚滚浊世,谁又能渡谁。

陈捷送那姑娘出去后,走回张睿明面前。

“走?去见见那利宏远?”

“嗯,”张睿明收起杂乱的感慨,豁然起身。

…………

利宏远就没好好的在讯问椅上呆过,不管陈捷手下那外号“二哈”的年轻刑警如何问他,吓他,甚至和他交流各自的爱好,不管说什么,他都一个字不吭。坐在铁制的讯问室座椅上低着头,睡着一般,对什么话都来个不理不搭。

张睿明和陈捷走进来后,利宏远也是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两人一眼。

“哟,不错哦,这么硬,不知道等下去戒毒所后,还挺不挺的住!?”

陈捷一把把案卷甩在讯问室的桌子上,他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利宏远面前。

“喂,我告诉你啊,你还是这态度的话。晚点我亲自送你去戒毒所,我保证会把你和那些艾滋病的关在一个监室里面,怎么样?想想,每天晚上,都有新朋友来和你打招呼,要是不小心被抓破一点皮……”

陈捷这番话已经明显有威吓的意思在里面了,张睿明的检察官身份让他对陈捷这略显过界的刑讯手法有点反感,但今天毕竟都是为了共同的案子在努力,张睿明一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对面的利宏远,此时还是紧咬牙关,低着头,闭着眼,来个一声不吭,表达出绝对的抵抗态度。

见这招不管用,陈捷又说道:“还不说话啊?你别以为你这样就没事了,我告诉你,利宏远,你的身份我们早就查清了,你不只是今天吸毒这点事,我告诉你,你啊,估计能去戒毒所待两年都算好事了。”

陈捷说这话时,利宏远眼睛还是一直闭着的,仿佛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张睿明看到陈捷使了个眼色,一下就明白过来,还是要玩“好警察、坏警察”的老套路,于是,他也搬了凳子坐下,对利宏远说道:“利宏远,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民行科科长张睿明,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在荆沙河污染案中的违法情节,我们已经查实了,你下游的危险废物接收人陈安和,你的盈利运输人——也就是你的司机李永建,包括你的上游的提供污水给你的王英雄,都把你供出来了,而且我们也有关于你的一系列实物证据,如果你保持现在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戒毒所,你不用去了。你会因为污染环境罪的加重情节,起码是三到七年吧……这样,你的刑期就会吸收掉你的两年的强制戒毒期限。也好,起码你不用去和艾滋病人待在一起。但是,万一还查出别的什么违法,那我们可不能保证只有七年……”

当张睿明说到不能保证只有七年时,利宏远鼻子重重的“哼”了一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也好,起码是今晚以来,这已经是他与警方、检方的第一次交流。

张睿明见有了效果,继续慢慢说道:“我也不是想吓你……你这个案子还有很多情节我们还没发掘的,我其实挺佩服你的,你愿意为了一个王英雄死扛,但是不知道王英雄他们愿不愿意为了死扛,我听我们陈局长说,你手里的司机李永建,他第一天被抓时,就马上把你的事都供了清清楚楚,甚至……”

“艹他妈!”利宏远难得的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出来,他眼睛此时也睁开了,一脸蛮狠的吼道:“你们别他妈想诈我,我今天不就是“飞”了一下嘛,说什么三年,七年的,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陈捷马上发作了,拍着桌子和利宏远对吼道:“现在我们是在讯问你!是给你机会交代别人的问题,要你把津药化工是怎么委托你偷排污水的事讲清楚,关于你的违法情况,我们早就查到一清二楚了!根本不需要和你罗嗦!如果只是想动你,我们现在直接把你扔看守所就行!我告诉你,现在是给你机会,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在量刑幅度上面给你一点挽回余地,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你这个主犯,是肯定要从重处理的!”

陈捷把手里的案卷在讯问室的铁桌上摔的震天响,利宏远气焰一下子黯了下去,从他现在的身体动作来看,他应该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此时正呼哧呼哧在那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睿明见火候差不多了,他一边接过陈捷手中的案卷,一边翻开里面的卷宗,对着利宏远读到:“……2017年8日,利宏远在金田村他家里和我商定,要我帮他从津药化工运一些废料到村里一个地方,我不清楚是什么,利宏远他也不要我多问,他说他知道就行了,然后我在他的授意下,从当月开始,一直到2018年,运输了……”

张睿明语气放的很缓,确保利宏远听的清楚,他选了之前李永建笔录中的一部分,故意刺激他,慢慢念给他听;“……我是按每吨100元的费用从利宏远那里拿钱的,这里面还有要给陈安和的每吨70块钱,一年下来,我自己才拿了一点小钱,大头都是利宏远他自己……”

“畜生!都是假的!假的!”

面对利宏远的暴怒,张睿明停止朗读,笑眯眯的望着利宏远,说道:“既然你自己不发声,那你怎么证明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呢,我倒是有兴趣,听听到底怎么回事,你记住,我们陈局长前面就说了,关于你的证据,我们已经很扎实了,我们想了解的是关于你那些污水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和李永建他们说的一样,从津药化工来的?”

利宏远这时反应却低沉了下去,他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眼神。

“你们要我说也可以,但是,我希望能谈下条件,我看外国电视里面,不都能达成那个什么……谈判条件之类的嘛,我希望能不坐牢……”

利宏远还没说完,陈捷就一下打断他道:“你别得寸进尺!我们是在中国,没有你说的什么“控辩交易”之类制度,我们只是可以在你坦白的基础上,对你的量刑建议有所调整,但是像你这样开口就是“不坐牢”?那你想都不要想!”

陈捷的话一下把利宏远的绮丽幻想打破,他又沉默下去,坐在铁椅上慢慢思索起来,对他来说今天这个夜晚至关重要,决定了他的下半生在哪里度过,这个偷排污水的事,真的有这么重!?什么都不说的话,要坐七年?他们想知道的是津药化工的事?

在他沉思的这段时间,张睿明没忘记旁敲侧击,“利宏远,现在真的是在救你自己,我们是想搞清楚你的上游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你再不说的话,我们也有证据把这个污水来源揪出来,王英雄他自己都承认了,只是到时候,你也得不到任何坦白的机会了,关于你的刑罚毫无疑问会是这次案子中最重的……”

利宏远想了有一会,他心里毫不怀疑司机李永建已经出卖了他,刚刚这检察官念的案件事实确实是真的,李永建是真的被抓了,但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要津药化工的口供呢?王英雄现在怎么样了呢?如果他被抓了,也肯定会出卖他,这个津港上亿身家的大老板一定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来了。但是现在还没听到王英雄的消息,看这些人急的样子,难道还没对王英雄动手?但这检察官又说王英雄已经招了?

如果王英雄还没落网,那他们一定就需要自己这份关键的笔录了。但怎么才能问出王英雄现在的情况呢?

这个在金田村就游手好闲,打架生事的混子,虽然在津港市里,只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小人物,但他一贯颇有城府,此时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后,他想到一个主意,决定耍一下面前这些趾高气昂的条*子。

利宏远一边思考,眼神一边乱瞟,他打量着眼前的三人,三人都穿着便服,两名看起来成熟一点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应该是领导,而在一旁做笔录的一名年轻人,应该是警*衔低一些的小警察。

搞清对方情况后,利宏远对那做笔录的年轻刑警说道:“上次王英雄还没结我钱呢,欠了我几十万,我怎么会帮他隐瞒呢!?只是听说他和市里很多上面的人物关系不一般,我担心我现在把他抖出来,会遭他报复,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知道王英雄有多大的能量,我跟你们说,像你这样的小警察,他动动手指就能把你弄死,所以,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现在关在哪里?”

张睿明本想接过话,刚说:“这不用你……”

却没想到被陈捷手下那个外号“二哈”的年轻同志被利宏远这样一激,抢先答道:“呵,那姓王的都已经上电视了,新闻都把他骂死了,他马上就要被抓了,你就不要在这借那姓王的威风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决战前夕

陈捷反应迅速,赶紧瞪了那“二哈”一眼,年轻人顿时反应过来,赶紧闭嘴,可这时已经晚了。利宏远诡谲的一笑,他已经知道一个关键问题的答案。

利宏远想到:刚刚这年轻条*子说王英雄“他马上就要被抓了”,那么王英雄现在就肯定还好好的待在外面呢,可能逃了,也可能没逃,但看到这些条*子如此急切的想要王英雄的证据,加上刚刚这年轻人的话。这一切疑问也就都得到解答了。

现在这些公安还拿王英雄没办法!所以他们急需我的口供!

利宏远想到这,心里一下放松下来,有了筹码在手上,他就能好好的和面前这些条*子来谈条件。

张睿明也察觉出不对,气氛登时变得紧张。

而利宏远这时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背靠着并不舒服的冰冷的铁椅椅背,双手交握,脸上居然露出一丝讥笑的神情。

“人家王英雄才是这次案子中最重要的人物吧?毕竟手上一个十多亿的大化工公司,我上次听李永建说,最近他们还要上市,相比其他们来说,我这算什么?一个小角色而已,各位领导你们想抓王英雄,但是还缺了我这份关键的一份笔录是吧?”

张睿明赶紧答道:“你还真别把你自己当一回事,抖出王英雄的笔录我们早有了,差你这个不少,多你这个不多,怎么样,快点交代吧。”

“你是……姓张是吧?”利宏远此时咧着嘴笑道:“张检,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明明知道你们现在急需我的配合,我就眼巴巴的什么都跟你们讲了,到时你们再一把把我卖了,到时我在看守所里求你们,你们还会来吗?”利宏远说这话时,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张睿明发现这人笑起来才带着点金田村的土味,就像村里一个普通的大汉。用平淡的口吻讲着不着边际的恶意。

张睿明还没答话,一旁的陈捷直接就起身了,“呵,行,你不讲就不讲,今天就直接给你送看守所了,难得和你夹缠,你以为我们还要求你!?”陈捷一边说,一边就要往讯问室门外走,看起来真要直接带走这利宏远的样子。

旁边的“二哈”这时急了,他眼瞅着自己的局长都起身了,略一迟疑,起身就准备跟着他一起把利宏远带走送看了,张睿明这时却在桌子底下按住他的大腿。

“等下,我再给这人一次机会吧。”

张睿明清楚,这是陈捷的心理战术,他讯问前就和张睿明商议好,扮演“坏警察”的角色,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来,而他此时假意走开,就是要给这利宏远一股压力,不能让这小子气焰太嚣张了,不然这问话根本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陈捷出去时,“嘭”的一下,把门摔的直响。而张睿明这时开口扮“好警察”了。

“利宏远,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这个案子啊,说大也确实大,但说这个情节多严重,我觉得吧……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这现在我们是代表警方和检方同你问话,你如果态度诚恳点,我相信对你是非常有利的。”

“别来这套啦,我是一个混了这么多年的老人啦,这些你讲再多也没用……”

见这利宏远实在是硬扎,没有办法了,张睿明不得不使出最后杀手锏,他声音很小,仿佛自言自语般,莫名的说了一个地址。

“津港乐城,17栋607室……”

张睿明这话说的声音太小,一旁做记录的“二哈”都没听清楚,他转头问道:“张检,你说什么……?”

张睿明没看他,却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做笔录的手,示意下面这一段话就不要记进去了。

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利宏远,果然,面前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难得的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来,利宏远肩头明显的一下绷直了,虽然试图强自控制他自己的神情,但他的微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他故意也问道:“你说什么……?”

张睿明却没理他的问题,继续笑着说道:“利宏远啊,我之前在调查你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明明在系统里还是未婚,但为什么民政局那边又有关于你带一个孩子去打检疫证明的记录,而这个孩子,从户口上面来看,又不跟你姓,你怎么这么好心,这孩子不管是上学,还是去医院都是你一手包办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黄波,男,17岁,是吧?和他妈妈一个姓,他父母早就离异了,母亲叫黄小蕾你应该很熟吧。这黄小蕾以前也是金田村的一名已婚妇女,有老公有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但几年前,这黄小蕾老公不知怎的,突然就要离婚,还对这黄小蕾大打出手,听说离完婚后,这女人就搬到津港市里去了,住的房子就是这——津港乐城17栋607室,而这房子是你早年买的,不会这么巧,你善心大发了吧,而她的孩子,听说有个叔叔经常来看他,还有,你说奇不奇怪,都说这“外甥像舅”,怎么?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两也会越长越像?……”

利宏远额头上一颗汗珠,此时正滚了下来,他一生没结婚,与黄小蕾这些丑事虽然在金田村不算是秘密,但也不是外人随便就能知道的,而此时被张睿明一抖出来,利宏远还是感到一阵颤栗,不知道这些人说这些要干什么。

“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们怎么连你有私生子的事都知道了?我告诉你,你那个司机李永建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们了,他把你这些年所有的违法事项一览无余的都都抖给了我们,我跟你讲,看不出你还挺行啊,弄你一个人的案子就够我们弄几天的了。怎么?现在不说话了?你前面不是还要和我们谈条件吗?现在谈啊,我等着呢。”

张睿明这段话里,大部分都是威吓意味的猜测,此时真假参半的话一出来,反而收到了奇效。而利宏远完全不说话了,过了半响,他才直直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检察官,忍不住问道:“你们想怎么样?这和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这关系可就大了啊!利宏远,我听说这个这个17岁的黄波,在学校表现虽然一般,成绩也不行,但是这个身体挺好哦,还能有点别的出路吧……”

利宏远听张睿明这样一说,他心头顿时一紧,突然想到关键的一件事来……

无视利宏远紧皱的眉,张睿明此时好整以暇的对旁边外号“二哈”的年轻干警问道:“听说这几年部队改革了啊,现在招新兵一般是什么时候?”

被问的措手不及的“二哈”,愣了一下,摸了一下脑袋,才反应过来接话道:“张检,一般招兵,春季招兵好像就现在啊!我有一个侄儿,前几天才搞完体检……”

张睿明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这时转过头来,笑眯眯的望着利宏远,嘴上却对“二哈”说道:“你说,现在这家里有亲人服刑或者在看守所候审的,这个政审过的了吗?”

“这个应该不……不、不、不能过吧,好像有影响,会被刷下来……”

张睿明就怕这年轻干警说错话,特意在桌下给他踩了一脚,就是要他顺着自己的话讲,结果这“二哈”还是差点说错。

幸而利宏远的注意力被张睿明的言语所牵走,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破绽,他此时紧张无比,虽然他对黄波来说只是名义上的“干叔叔”,但他对这孩子珍若性命,可以说愿意用一切去弥补黄家母子,而这次为了送黄波去参军,连他这次躲难,特意都不敢往津港乐城的家里躲,就是怕牵连孩子,可眼下面前这两个讯问自己的检察官和公安,此时不正暗示要挡住黄波的政审吗。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虽然吸点粉,但我脑子很清醒,波儿和我又没有法律上的父子关系,更不在一个户口本上面,你们能怎么去影响他!?你们能奈我何!”

利宏远说这话时,脖子上的青筋直爆,看起来十分吓人,张睿明却笑着面对他的狂怒,越是这样色厉内荏,越是代表之前的进攻都打到点子上了。

“你还和我来讲法律?你知不知道,你和黄波属于事实父子关系,考虑到与案情的关联性,我们可以申请做亲子鉴定的,到时看你怎么否认。”

“你想骗我!亲子鉴定,难道还能强迫我来做!?哪有这么没天理的事!?”

张睿明笑着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掌上的纹路,波澜不惊,神色淡然的说道:“我们不需要强迫你做亲子鉴定。在法庭上,如果我们申请做亲子鉴定,而你无正当理由拒不同意并配合做亲子鉴定的,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73条第2款、第75条:“可以推定对其不利的事实成立”。也就是说,如果你到时不肯做亲子鉴定,没关系,法院就会默认你与黄波的父子血缘关系……是真实的。”

张睿明说这话时,脸上依旧挂着温煦亲和的笑容,任旁人怎么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名帅气阳光的青年人,而看在利宏远眼里,只是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从心头升起。

这人为了挖出我的口供,将无所不用其极!

利宏远毫不怀疑眼前这男人能说到做到,但他心里还有一丝的希冀:就算孩子不能参军,应该也还有别的出路……

而此时张睿明又打破了他的幻想。

“哦,对了,你还真要争取一下,早点出来,不然的话,以后你家孩子要是想进事业单位……”

利宏远这时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对他来说,自己再怎么混蛋,再怎么无耻,自己这一辈子毁了就毁了,怎么也不能影响自己的孩子。

他抵着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那沉默了许久,隔着几米,张睿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绝望的气息。

终于,在十多分钟后,利宏远缓缓抬起头来。

“好吧,我说,你们想问什么?”

…………

走出讯问室,陈捷此时正靠在讯问室的墙壁上,一脸烦闷的抽着根烟,直到见张睿明出来,他脸色才有所好转。

“怎么样?”

“搞定了。”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一份讯问笔录递给陈捷,熬出这关键的一份讯问笔录,他终于能稍微伸个懒腰了。

陈捷接过笔录,翻了几眼,脸上阴沉的神色越看越淡。最后难得的对张睿明笑道:“张科长,不错啊,怎么样,请你吃宵夜去。”

张睿明一看表,现在都已经是凌晨5点了,得,又是一通宵,“哪是吃什么宵夜咯,这都已经是早饭了。”

“可以,都行,我请。”

张睿明忍不住打趣道:“你请一个早餐而已,怎么搞的这么豪气干云的,早餐再多能吃你多少钱啊!”

一贯冷酷持重的陈捷,突破了这么一个硬骨头后,难得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笑着答道:“可以,张检,这样,你选哪里都行,我争取请你吃津港最贵的早餐,好不?”

“好啊,走。”

陈捷把案卷上面该签的字签完,就把这利宏远交个手下刑警带去看守所,顿时和张睿明,两人如好哥们一样,搭着肩走到看守所外,坐着张睿明的车就往市里走。

一路上,陈捷坐在副驾驶,两人都忙了一通宵了,怕他犯困,陈捷一直和张睿明聊着闲话。

“张检,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吃这个早餐呢?”

“陈局,虽然你级别比我高,但在某些方面,你还真不一定比的过我,你不是说要请我吃津港最贵的早餐吗。我告诉你,我还真知道这“津港最贵的早餐”在哪里。”

陈捷这下被张睿明钓起兴趣了,他好奇问道:“是什么呢?”

“你听说过刀鱼没有?”

“刀鱼?”陈捷是宁丽县人,宁丽县是津港最偏远的山区,他倒真没听说过这样津港的珍馐,此时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哈,这你没听过吧,我们津港的老饕都知道,这刀鱼呢、虽然鲥鱼与河豚并称“长江三鲜”,都出自长江下游,又都是都是季节性回游鱼。每年也就春天这一两个月有吃,但是啊,这个鲥鱼与河豚现在都有养殖的了,先不说这个珍稀度,光是单论肥美,这刀鱼在我们津港可是没有哪一样菜比的过,说是长江第一鲜,那是毫不为过。”

听张睿明说的这么兴起,陈捷心里却在打鼓了。

“那这刀鱼,这大早上,天都没亮呢,哪有吃啊?”

想起刀鱼那肥美弹牙的口感,一口下去腴而不腻的脂肪,张睿明边想,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出一个弧度,带着笑意说道:“陈局,这你搞错了,反而吃这刀鱼面,就是要趁早上去,这鱼贩子都通宵通宵都守着咧,我们现在到城南的最大鱼市场,找我爸的好友赵师傅,估计还能混上几条小的,不过已经过了清明,说实话,江里都没什么”好刀”,真正的极品早就被捕完了,不过也好,我们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混几条品相差一点的小刀,来碗舒舒服服的刀鱼面,真是人间一大极品享受……”

听到这,陈捷忍不住打断道:“不知道,这张检嘴里“长江第一鲜”的刀鱼面……大概要多少钱一碗啊?”

“现在过了时令了,都是些小刀,也不贵,大概4000左右一斤吧,我们今天吃个六千样子,就能吃的蛮好了……哎哎,陈局,坐稳,坐稳,怎么?晕车啊?”

…………

两人最终还是没去吃那堪称天下奇珍的刀鱼面,张睿明随便找了个鱼粉店,他和陈捷一人来了一碗二十块钱的鱼粉,就应付了这顿早餐,毕竟这才是符合两位公务员收入水平的消费习惯。

在小粉店里,张睿明喝了一口鱼汤,看似随意的问陈捷道:“陈局,听说上面换了新的大老板了,你们公安和市里走的近,怎么样?没和新来的大老板汇报汇报啊?”

陈捷看了张睿明两眼,低头喝一口汤,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我一个小小的分局小领导,哪轮到我去向大老板汇报啊,上面这么多头头脑脑的,我算什么东西……”

张睿明笑道:“连你堂堂一个分局局长都不够格了,那我们这小科长怎么办?见到新市长了,还不得吓死啊。”

两人笑了下,张睿明继续说道:“……我是想问下陈局你这边,有没有……上面传达个什么意思下来?”

陈捷叹了口气,“跟你讲实话,这个案子我是真不想办的,你比我介入的还早,你应该更清楚,你看啊,从第一天调查开始,我刚摸到这津药化工的一丝踪迹,这王英雄刚浮出水面,才刚客客气气请他来说明下情况,结果,我被他臭骂一顿不说,马上就接到某位高层的电话,说我是不顾大局!动机不纯!天地良心,张检,你也是办案单位之一,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路过来,容易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战序幕

“不容易、不容易……”张睿明拍了拍陈捷肩膀安慰道,没想到陈捷这人还真是外冷心热。

说到动情处,陈捷放下筷子,一脸正气的说道:“你说是不,再说我们那次搜查,张检,当时你也在现场,你还对我发脾气?我当时自己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还不知道找谁发泄呢!”

见提到那天搜查的事,张睿明现在想起来,当时确实太冲动了,没有把站在陈捷的角度来考虑,在现场还和他起了争执,真没必要。不过现在讲这些也没什么用,得赶紧把话题扯开来。

“呃……你最近和我们科里那小姑娘,谈的怎么样了?两人发展到哪了?”

张睿明这话问的有点突然、有点尴尬,毕竟算人家的私事,但问出口了,陈捷也不好不回答。

“还行啊,在接触……”

“哦……”

张睿明随口应了一下,气氛有点冷场,两人又坐了几分钟,各自看自己的手机,在工作群里布置一下白天的工作。

见都吃的差不多了,张睿明起身道:“走呗,我是送你回局里,还是送你回家去?”

陈捷刚想推辞,想了下,也没必要,就接着坐上张睿明的车。

一路上,两人话又少了起来,张睿明打开收音机,借着电台的掩护。

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对了,对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看法没?“

陈捷看着车外的熙熙攘攘,手肘搭在车窗上,手掌撑着额头,回答道:“我没什么看法,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后面也都是你们检方和法院的事了。”

“王英雄这一块,你看现在已经有这个利宏远的讯问笔录,利宏远人也到位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陈捷回头看了一眼张睿明,知道他这一晚上跟着自己办案,跟的也辛苦,也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来,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但陈捷还是有些忌惮与迟疑,他反问道:“真要抓王英雄吗?到时庭审,你们检方有把握没?”

张睿明叹口气道:“没办法,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荆沙河水质损害报道,其实已经出来了,只是怕引起大面积恐慌,暂时还没向社会外界公布而已,目前我知道的损失——已经好几亿了,到时涉及到后期一系列的水质恢复工作,区里财政出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要靠罚没资金来,而且,我看我们严检他们态度,是非要抓这个王英雄不可……”

听到几亿这个数字,陈捷咂了砸舌:“这么严重?”

张睿明默然的点了点头。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问了一句:“严检?你们那个副检察长严路?”

“是的。”

陈捷不解道:“怎么他和王英雄干起来了?他们之前有过接触吗?”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把电台音量调大,轻声反问了句:“听说最近来的大老板是福市人?”

“嗯,好像是的,这个也正常啊,这新来的张市长,到他们那个级别了,调整是要讲任职回避的,不能回家乡任一把手。而他是南州省内成长起来的干部,又不愿意出去。再说他在东江市干的不错,典型的实干派,上面认可他的能力。调到我们津港来,镀镀金,下一步副省,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嘛。”

这些信息都是网络上能查到的,合理合法,也没什么敏感内容,陈捷口直心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张睿明却摸了摸鼻子,低声说了句:“老严也是福市人,而且,现在这个,上面市领导刚动完,很快就要解除人事冻结,接下来就要动他们检察长这一层的了……”

陈捷自己刚到位置上没多久,这次调整于他影响不大,所以没想到这么远。刚刚经张睿明这么一说,他顿时明白过来。

他赶紧坐直了身,问道:“原来如此……那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张睿明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确定了,总之……你怎么想,我不管。但我站在法律和津港人民的角度上来看这个案子,津药化工也是非查不可的,而我之前的工作也是为了这一刻。我们铺垫了这么久,对我来说,王英雄必须绳之以法。所以,陈局,我希望你也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案子的急迫性……早点动手吧。”

陈捷盯着张睿明良久,点头答道:“既然现在证据已经比较充足了,我们警方逮捕王英雄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一直有个疑问,张检,我不是听说王英雄和你们家关系很不一般吗,怎么,我感觉这个案子里,你们市检里面,你的态度却一直比较坚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办这个案子?”

张睿明回头瞄了他一眼,直视前方,淡淡答道。

“为了人民。”

…………

这天,王英雄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市工会举办的2018年年会暨五年庆典大会上,站在最前排,正在宣誓。

此时,大会正在举行了宣誓仪式,在副市长蒲任带领下,全场起立,面对舞台大屏幕上的誓词,都举起右手,重温津港工协会的誓词:“我志愿参加津港市工业协会,依照宪法和法律的规定行使民主权利,发挥国家主人翁的作用,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参与管理国家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管理社会事务;协助人民政府开展工作,维护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政权……

王英雄感到兜里手机一阵振动,然后就是铃声响起,而此时正在宣誓中,担心旁人投来不满的目光,他本来想挂掉,但他突然分辨别出这不是自己平时用的手机铃声,而是另一个廖彩直接交给他的非实名注册的紧急联络电话。

他赶紧用左手从兜里把电话拿出来,同时还不忘瞄了一眼台上站的笔直,正神情严肃宣誓的蒲市长,怕他注意到自己在人群里不太和谐的动作。

他左手按下接通键,低声说道。

“怎么了?我在有事……”

“听我说!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电话那头,廖彩严肃的声音令王英雄感到心慌,他赶紧答道:“嗯。”

“第一,他们要来抓你了,逮捕决定书已经批了。”短短几个字,王英雄却如遭雷击,突然感到一阵目眩,是高血压要犯了的征兆,他脚一软,若不是手撑住旁边座椅,立刻就要摔倒在地,他强自扶住自己,站着,咬牙镇定心神,头上的眩晕在几秒后渐渐退去,他又把手机贴到耳旁,继续听下去。

“……第二,你现在马上离开你现在位置,保持移动,我来与市检和西江分局斡旋。”

电话那头廖彩的声音让人心安,王英雄现在真心感觉给大正事务所的这几百万代理费,还真是一分钱一分货,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些律师身上了。

“好……”

“……第三,按照之前我教你的应急预案中的步骤来处理,注意细节,一定一定要百分百处理好细节,不能和家里任何人有接触!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廖彩等了几秒,王英雄的回答才传了过来。

“……好。”

“记住了?”

“记住了。”

挂完电话,台上正好宣誓完毕,众人放下手坐下,王英雄却已满头大汗。

“刚刚,我们的津港市政府蒲任副市长,带领我们重温了激动人心的誓词……”台上主持人声音高亢甜美,王英雄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望了望台上的蒲任,现在这冗长无聊的大会还没结束,他又不能上台和蒲任说话,只能以上厕所为由,先起身走到会场外。

一出门,王英雄就躲在一旁的会场外的消防通道里,避开周围人的目光,打电话把司机叫了过来。

司机一到,王英雄就把自己平时用的办公手机,和一沓银行卡递给他。

“你现在马上带着我的手机和这些卡,开车往公司走,记住,到了公司以后,你把我的这些银行卡都拿给周秘书,你再往福市走,上高速,万一被拦下来,你就说我让你去福市接一位朋友,手机是我让你拿去修的,其余什么都不用说!听明白没!?”

见司机点了点头,王英雄赶紧把手机和银行卡都拿给他,让他赶紧去落实。

这几张银行卡里,每张都有几千块钱,都是以王英雄的身份证实名开卡的,之前王英雄就和他的秘书商议好,一旦出现不可控的情况,马上就把这些卡分发下去,让几名手下采购员离开津港市,在外地使用这张卡,作为扰乱警方视线的烟雾弹。

而现在这情形,就是所谓的“不可控的情况”。

安排好这一切,王英雄原本就应该顺着这消防通道往楼下走,下面有廖彩安排好接应的车马,而过了几分钟,王英雄还是没有往下走,他站在原地,站在防火门背后,隔着薄薄的木门,王英雄还能听到大厅里传来主持人宣布大会胜利闭幕的结束语,还能听到那些津港名流的欢声和喧嚣。

他好不容易才能坐在这个会场,站在最前排,享受着富豪的人生,此刻却要在这幽暗逼仄的角落里,如同一个逃兵一般,慌不择路的往乡野荒村逃去。放弃这几十年靠自己拼出来的荣华地位。

真要放弃这一辈子的心血,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做一名落魄可欺的逃犯?

王英雄咬了咬牙,已经过了汇合的时间点了,他早该走了,来逮捕他的民警很可能都已经到了会场了,在这里一分一秒,都会变得更加危险。

但他却选择了回头,推开了防火门,大厅的灯光顿时照亮他不再年轻的面孔。他大步往会场走去。

王英雄还不愿放弃,他还在想抓住最后的的稻草。

他穿越人群,径直向蒲市长走去。

这时大会已经散了,蒲任正站在台下,被几名商界人士簇拥着,正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呢。蒲任在人群间隙中见王英雄走来,挥手向他招呼。

见到蒲任对自己的笑脸,王英雄心头一阵暖流淌过,他暗忖:“还有机会,只要能得到高层的认可……”

这时却看到蒲任旁边的秘书凑到副市长身边,附耳说着什么,王英雄这时也走到蒲任身旁,等着蒲任和秘书交流完,好请他出手相救。可蒲任听完秘书的汇报,神情顿时一变,领着众人就往厅外走,与王英雄擦肩而过时,竟是毫不理睬,看都不看他一眼。

“蒲市长……”王英雄还想跟上他的脚步,却被蒲任手下秘书拦住。

似乎连他手下秘书都怕和自己这个眼看就要身陷囹圄的亿万老板有接触,只是摆手拦住王英雄不让他上前,话都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明显。

鸟兽尽、良弓藏。

得鱼忘筌,济河焚舟。

在众人簇拥着蒲任离开后,王英雄成了整个华美大厅里的最后一人,空空荡荡,无人理他,也无人敢理他,他突然觉得可笑可叹,胸里突然升起一股豪气来。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从大厅侧门出去,疾步走到消防通道,推开门,沿着黑暗阴冷的楼梯往下走,直直走到这座酒店的底层仓库,穿过一楼的货品通道,马上就是侧门了。

王英雄竖起衣领,走出侧门,一辆毫不起眼的无牌丰田埃尔法正在门口等待。

他拉开车门,赶紧猫腰上车。

“怎么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就被逮住了呢,都超过预定时间十多分钟了。”驾驶座上是一名梳着大背头的年轻人,带着墨镜,转头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看起来让人觉得非常轻佻。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祁长生,是大正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您只要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其余都不用问了。”

“快开车吧,对了,你这车上没ETC卡吧?”王英雄明显对这态度叼毛的年轻人不满,他找个话题提醒道。

“我早丢了,我做的很妥善,王总,看到后面箱子里的衣服,假发,帽子没,麻烦换上吧。”

王英雄走到后座,后座地上果然有个箱子,里面放着一些外套、墨镜、以及各种装扮的装备,其中还真有一套假发。

他却没有动其中的任何东西。

那个自称祁长生的年轻人,看了看反光镜,轻笑道:“怎么?王总对衣服不满意啊?没办法,现在就是要想方设法把你隐藏起来,困难时期,可没地方给你搞套阿玛尼西装啊。”

王英雄却冷冷道:“别废话了,我不会穿这些的。”

“得咧!”祁长生也不好说什么,他嘴角一撇,露出不易察觉的讥笑神情,发动汽车,就往津港市外驶去。

“等一下……”

“又怎么啦?王总。”

“我不准备逃了,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

在党校大教研室里,张睿明正站在讲台上,向全体学员介绍一篇题为《浅析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的现实困境及突破思路》的论文。

这是全市司法系统“青干班”的一堂培训课,张睿明是作为讲师上台,给眼前司法系统的各位青年才俊们上课的,投影仪打出的这篇论文就是他自己这两年工作心血的总结。

他从“毒跑道”案为典型,详细剖析了目前检察机关在提起公益诉讼中遇到的问题,并进行梳理,试图从司法改革的大角度来破解公益诉讼中的难题。

这堂课,张睿明准备了很长时间,可今天他还是上的比较枯燥,干瘪瘪的,没什么脱稿发挥的逸文笑事,完全不是他以前在内部培训讲课时的风格,此时台下几乎睡倒了一大片。

而张睿明自己也毫无调动学员积极性的打算。他心不在焉,正想着手头荆沙河污染案的事。

今天上午,逮捕决定就应该已经传过去了,从时间来说,现在应该都已经批下来了,不知道陈捷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王英雄抓到没有?

张睿明还等着手机里传来陈捷收网的讯号,要是让王英雄给跑了,这个案子做起来就没那么实了。

他一边应付念着准备好的教案,一边凝神注意自己放在讲台上的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精诚所至,手机屏幕突然一亮,有电话进来了。

张睿明赶紧拿起一看,却是廖彩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转过几个想法,也是,现在最急的可能就是这位王英雄的代理律师,不愧是大正事务所的高手,自己的好师妹,居然在几小时内,就得到了风声,想通了关窍,马上就找上门来了。

“同学们,我接个电话啊。”张睿明留下这句话,就大步走出教室。

张睿明把手机拿在手里,走到走廊尽头,看着上面跳动的通话键,他嘴里“啧”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下对手的态度。

确认旁边没人后。张睿明按下了接通键。

“师兄?”电话那头传来娇媚的女声。

廖彩的声音轻松自然,听起来风平浪静。

第一百七十八章 难以拒绝的诱惑

“嗯,怎么?”

“你知道我有什么事找你……”

张睿明嗤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猜到你肯定会来找我,不过我以为你会是当面来找我,没想到你却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看样子我在你心里的重要性还是不够啊。”

“哪有~师兄,你愿意见我的话,我马上就赶过来,和你碰头。”

“不用,我敬谢不敏。”张睿明脑海里马上想起当年,在四中“毒跑道”案里,自己也是应这美艳心狠的师妹之邀,与陈志军见了一面,结果被陷害,差点连工作都丢了。

“师兄,我只是希望能和你们检方再沟通一下,关于你们逮捕我的当事人这件事,我们希望……。”

张睿明赶紧打断她,同时打开手机的录音键,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但由衷的佩服你,本来我以为在王英雄被捕后,或者起码在警方宣布逮捕令后,你才会和我谈,但是没想到,你消息居然这么灵通,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接着传来廖彩的轻笑声:“师兄,不是你昨天透露消息给我,说你们今天要逮捕我的当事人吗?你何必还这样问呢?”

该死!根本套不到这女的!

张睿明放弃了套话廖彩的想法,反正这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争斗,在这些小事上和她拉锯没有什么意思,他准备挂电话了。

“没什么,我就挂了。”

“等一下,师兄,如果你们检方有诚意的话,我愿意劝说我的当事人自首,只要你们保证几点:首先、不向媒体透露消息,影响津药化工的IPO,再者、马上走取保流程,不加以阻拦,当天就让我的当事人回家。”

这话钓起了张睿明的兴趣,从廖彩的条件中就看出王英雄的心态,他果然还是不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既然有机可乘,那就借机先压价,突破对方的谈判底线。

他故意沉默了半响,用富含攻击性的语气问道:“呵,你以为我们司法机关是菜市场买菜啊!?可以跟你来这讨价还价啊!?替我转达一句话给王英雄,人民给给予我们的执法权,不是任由你们来肆意买卖的!”

说完,他刷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张睿明挂完电话,却没有急着回教室,他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党校广场里的伟人雕像,伟人高举右手,左手捧着几本书籍,神情肃穆,引领时代。

他在等着什么。

过了没一分钟,果然廖彩又打过来了。

“好吧,我们再加一点条件,我们当事人愿意自首坦白,并且提前履行对荆沙河水质的修复费用,绝不拖沓,但是你们检方不能以主犯起诉他,法院那边我们也会以涉及商业秘密的理由,争取不公开审判,但是希望你们检方不要从中作梗……”

廖彩见张睿明那边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怎么样,你们得到了胜诉,水质也得到了修复,我们当事人也受到了他应有的处罚,这样这个案子算是完美的终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睿明握住电话,沉默了片刻,“还不够,人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教化,我要王英雄向全体市民的公开道歉,让津港几千万人民知道,对公益的损害必将得到公正的处罚。”

廖彩一听完,马上就回答道:“这绝对不行!你知道津药化工现在正在IPO最敏感的时期,王英雄毕竟曾经也是你张家的世交好友,你知道如果津药化工这次IPO失败的话,他就没有翻身之地了,你何必这样!?”

“这个案子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老百姓每天喝个自来水都不放心,你告诉我,现在再来搞个“不公开审理”,老百姓会答应?到时出事了,你觉得谁担得起?而且,这个事,也必须有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他王英雄不站出来,谁站出来?”

张睿明的声音说的诚恳真挚,确实案子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现在还想来捂住这个盖子,堵住几千万人的嘴,已经不可能了。

“张睿明,我提醒你,你现在要赶尽杀绝的可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从小对你关爱备至的长辈,你就不能念一点旧情吗!?”

“那我问你,就算我看在旧情的份上,真的全盘答应你的条件了,甚至说服我们检方同意了,但是真到了被上面问责、老百姓戳脊梁骨的那天,我该怎么办?下狱陪王英雄吗?”

听出张睿明言语中的坚决,可已经退到了底线的廖彩,也已无路可退,她只能奋力一搏,既然来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廖彩冷声问道:“你意思是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了?”

张睿明想了一下,用无比严肃的口吻答道:“公开审理,和当众道歉这两点,我不能退让。”

沉默,暴风雨前的沉默,如夏日沉闷的午后,鼻息里都能感到空气中粘粘的胶着感,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张睿明感到一丝凉意。

雨落下来了。

“张检,既然你决意开战,希望你记得多带一样东西。”

“什么……?”

间隔了一个鼻息的时间,廖彩的声音如毒蛇般缠绕上张睿明的脖颈、脑后。

“给自己留好棺材。”

在这句话后,是半响的宁静。

张睿明很久没被人这样直接的威胁了,而且还是从自己这曾经的师妹口中说出,气愤只是一瞬,更多的是让他感慨。

“呵,现在是威胁我咯?没事,你今天的所言所行,我都会呈交司法局和律协的。”

“哈哈,我好怕哦,那可真是太吓人了……”廖彩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听的张睿明心里一阵发麻。

这冷艳丽人笑了一下,收敛起笑容,接着又叹口气,幽幽的低声说道:“……师兄,好,既然谈不拢,那就法庭上见吧,但请你记得,我能确信,这个案子将成为你人生中遇到过的最大危机……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到了那天,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我等着呢……”张睿明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

在党校培训完最后一节课,已经是下午6点了,张睿明披着夕阳的余晖,就往家里赶,今天是女儿放假的日子,平时都是父亲张擎苍负责接送萱萱上下课的,他今天应该会带着女儿回家。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女儿,这让张睿明心里多少感受到春天的滋味。

别墅的前坪就在眼前,张睿明遥遥就看见父亲张擎苍的A8停在门口,虽然两父子自从上次争吵后,许久没再见面,今天看来,有女儿在家,说不定能重归于好。

张睿明收拾下心情,走进玄关,脱鞋时却发现在鞋柜上除了父亲的皮鞋和萱萱的小鞋外,还多了另外一个男人的鞋,尺寸明显与张家父子的不符。

“谁来了?”

张睿明心里起了疑惑,神经不由自主绷紧起来,但此时客厅里传来女儿的欢笑嬉闹声,这让人又稍感心安。

“萱萱~”张睿明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着女儿名字。

“爸爸~爸爸”一个可爱的身影此时像个小熊一样飞奔过来,“嘭”的一下跳进张睿明怀里。

逗着女儿的小脸蛋,看到皓齿明眸的小丫头,张睿明感觉心都要化了。

“乖女儿,刚刚跟谁玩呢?”张睿明抱着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跟英雄爷爷啊~”

女儿萱萱天真的笑道,说完,就扭身下来自己走,她跑到客厅地板上,王英雄正坐在一堆积木中间,面前用玩具搭成了一个小“城堡”,而张擎苍正坐在沙发上,两人都笑容和蔼的看着萱萱,画面颇为温馨,张睿明简直有种错觉,面前这身家亿万的王总,依旧是张家最好的世交,而之前的一切都未发生,今天只是一个平常的周末。

见张睿明到了,王英雄脸上笑容渐渐暗淡下来。

张睿明也脸色阴沉,他不知道为什么应该已经被逮捕了的王英雄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但现在要照顾女儿萱萱的感受,他又暂时不能发作,他朝楼上喊了喊正在打扫卫生的小梅姐,要保姆把萱萱带到搂上去,家里大人有事要谈。

可萱萱死活不乐意,王英雄逗小孩非常有一手,举高高、骑在头上坐牛、开飞机、做翘翘板,每次萱萱看到王英雄都会玩的很疯,两个人一老一小的,老的就是个老顽童,小的是个小精灵。那是很难把两人分开的。

“爸爸,我不嘛~我要和英雄爷爷玩!哇~”

见女儿萱萱突然就哭了起来,张睿明站在原地也手足无措,怎么安慰都没用。

最后还是王英雄半跪着,手拍着萱萱的小脑袋,安慰道:“萱萱宝宝乖,爷爷和你爸爸聊完正事,马上就陪你玩好不,晚上带你去海洋球游乐场好不好?”

“……好。”萱萱这才愿意听话的和小梅姐上楼去,走之前还不忘对着张睿明做怪脸道:“臭爸爸,把妈妈气走了,还不让爷爷陪我玩。”

听到这,张睿明只能苦涩的摇了摇头。

等小梅姐把萱萱带上去,这下客厅只剩下三人了,仿佛开了冷气一般,整个气氛瞬间变得凌冽刺骨。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最先开口的是张睿明,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无法理解一个即将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一个他亲手送上法庭的违法嫌疑人,为什么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的家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王英雄笑道,神情还带着刚刚陪萱萱时的愉悦。

张睿明扭了扭脖子,语气中透着凌厉,沉声说道:“这是我的家……”

不等张睿明说完,张擎苍却抢先打断了他的话:“那我是不是该提醒你,这别墅房产证上面,写的还是我的名字,我还没被你气死呢。你现在还没继承我的遗产。”

“呵……”见父亲依然站在王英雄这一边,张睿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爸,你曾经也是一名检察官,相信不需要我来提醒你窝藏、包庇罪的构成要件吧。”

张睿明说这话时,向前走了两步,他神情严肃,直直盯着父亲,仿佛一瞬间长大,不再是张擎苍心里那个孩子,他用自己的方式阐述着检察官的立场。

面对儿子的强势,张擎苍却哼了一下,“窝藏、包庇罪,是指“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行为。”我又不是帮我老友逃匿、隐藏,我是光明正大的带着他到你面前,试着和你沟通一下,谈论自首的条件。”

“你觉得讲这些有意思吗?……再说,这是我和他的事,我希望爸……你不要再掺和了。”张睿明试着换了个语气劝说父亲不要卷进来。

“我是替他来……”张擎苍还想说什么,王英雄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没事啦,老张,你休息下,我和侄儿好好谈,都一家人嘛,何必呢。”

张擎苍烦操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

“那好,我到外面抽根烟,有事叫我。”说完便起身,走出去了。

此时,张家别墅的客厅里,只留下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王英雄自如的摆弄着面前的茶具,他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又刷洗了一个杯子,过了两遍水,倒入翠绿的香茶,把茶推到张睿明面前,这一切熟练的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

张睿明看都不看面前的茶杯,他径直坐在自己的沙发副座上,试图拿回一家之主的主动权。

“你到这里来是错的。”

“哦?”

“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会徇私枉法的人,从最开始,你就应该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如今的局面,可以说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以为你跑到我的办公室来,仗着和我家这些年的交情。我就会放过你吗?……”

说到这时,张睿明摇了摇头,似乎在替王英雄惋惜。

“你低估了我,你低估了我们检察官的尊严和誓言,也低估了津港的老百姓,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人会知道?我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句话,我从来不曾怀疑过。”

张睿明说话时,王英雄一言不吭,默默品着自己面前的这壶正宗的西湖碧螺春,良久才淡淡说道:“这壶茶是去年最上品的龙井,只有豆香味,没有青草涩味。火温刚好,没爆温,所以才难得的这么清澈碧绿。我当时收了十饼,其中八饼送给一些重要的朋友,知道你爸爱茶,这最后的两饼就都给了他,我自己一分都不留,只能偶尔跑你家来蹭蹭这正宗龙井……”

王英雄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黯淡:“我知道我今天是在劫难逃,也许进去就出不来了,但是我想最后啊,也能品品这绝妙一口茶。”

见王英雄说的动情,一副英雄末路的颓靡,张睿明心里倒也有点难受,他坐下拿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口。

唔,果然不一样,虽然不太懂茶道,但张睿明也明白这碗茶汤黄绿通透,滋味鲜,甘,纯,滑几味兼备,不愧是正宗的西湖龙井,绝非凡品,相比起来,自己平时喝的那些简直就是漱口水。

见张睿明喝完一口,神情中的火气已经淡去几分,正闭眉养目。王英雄借机说道:“说了也奇怪,睿明,你平时自己在家里待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你家里还有这绝妙的珍宝吗?”

虽然王英雄问的奇怪,张睿明只能接口道:“我平时又不喝茶,再说这也是你送给我爸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过的也不是很舒服,这个……你和妻子失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就在想,睿明啊,你是真不知道你自己以前有多幸福,你父亲一直给你挡风遮雨,家庭也幸福美满,衣食无忧,这些你看起来平常的日子,每一天其实都是弥足珍贵的,就像这饼极品的正宗西湖龙井,它就这样摆在你家里的储物柜中,你未曾关注过,但不代表它不在。”

见王英雄强行把两者连起来,又想给自己洗脑,张睿明嗤笑一下道:“呵,王总,别绕来绕去了,此一时彼一时,我也不是之前那个在“沄韵阁”里,被你随意左右,敬重你如榜样的年轻人了。我今天是作为一名检察官来和你谈话,劝你一句,早点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这才是正路。”

张睿明这话说到后面,语气放缓了很多,他是真心想劝王英雄回头是岸,但眼前桀骜的亿万富翁,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打败。

“你还没听我说完,张睿明,我是在提供一个机会给你,我知道你现在家庭也因为这个案子,搞得四分五裂,父离妻散的。我也想道歉,表达一下歉意,我在想,既然你一定要抓我,那可以,我拱手就擒。而一旦我要进去了,那我必须把我名下的部分产业交给一个亲近的人来保管、打理,而你父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第一百七十九章 法律就是法律

说到这,王英雄凑近张睿明,一脸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我愿意把除津药化工以外——所有的公司和产业转移到你父亲名下,请你父亲代为“保管”……”说到保管两个字时,王英雄特意加重了语气,生怕张睿明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贿赂之意似的。

“……只要你在这次荆沙河污染案里,按我的要求开庭,不要把我列为主犯,不公开审理,没有道歉等一系列影响津药化工IPO的屁事,这样,你家里的裂痕也能弥补,也能让你张家一辈子荣华无忧……”

“够了!”张睿明再也无法忍受王英雄的无耻,他豁然起身,历声说道:“你这根本不是什么保管!你这是在贿赂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觉得我如果是一个只为了一己私利的人,我还会把这个案子推进到现在这个地步吗!?对于津港的几千万市民,我看你根本就是毫无悔改之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要么现在去自首,要么我马上打电话给西江分局局长陈捷!”

张睿明生冷的态度让王英雄脸色刷的一变,不知道是第几次了,面前这个小子又一次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最开始是在他市检的办公室,让他放自己一马被拒绝。然后又是在“沄韵阁”当着副市长蒲任的面,要推荐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替他谋个好前程,结果还是油盐不进。最后就是今天了,王英雄几乎是把自己身家的四分之一,全是优质的产业,送给他们张家,只求能保住这次津药化工的IPO……可他居然还是拒绝了!?

既然你今日无情,那就别怪我他日无义!

王英雄也站了起来,直视着张睿明的双眼,两人四目灼灼直视,先前饮茶时的那丝温情也消失不见,王英雄眉心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这位津港市的老牌富豪,最后的耐心也已耗尽,如今老龙逆鳞已触,即使是穷途困境之中,仍有万钧气势。

他神情肃穆,沉闷的声音如雷声低鸣,“你听说过一个说法没,在人还是原始氏族时期,应该是父系氏族时期吧,所有人都以氏族为单位群聚,每个孩子生下来后,所要面对最大的威胁,从来不是外部的野兽、有毒的浆果,而是——他暴虐的父亲,即氏族首领。族长有权占有氏族里的所有女人,包括族长的妻子和女儿。而这些男孩的命运非常危险,如果他们引起这个族长的警惕和嫉妒,就会被杀死或驱逐。这样的一个父亲是所有的男孩们的梦魇,而这些年轻的、旺盛成长的小男孩们也是父亲的心腹大患,总有一天这些被驱逐、被防备的男孩们会成长起来,会有一人杀死并吞食暴虐的父亲,从而成为新的族长,而这一切,就如同狮群里,年轻的雄狮总会成长起来挑战老狮王,这是大自然的法则,这是残酷的环境决定的,这是刻在每个男人DNA里面的痕迹。这么多年了……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你长大了,张睿明,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吧?等一个机会,向我、向你父亲证明,你已经是一头强大的雄狮了?”

张睿明原想对王英雄这些弑父情结的理论不置一顾,可当他直视王英雄的眼睛时,他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老狮王的无奈与衰落,让张睿明不由自主扪心自问起来。

我真的是这样的吗?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自己?

他想到自己在张擎苍这些年的庇护下,面对父亲规划的一切,不止一次的把这视为一个牢笼,自己也有不止一次的试图挣扎,也试图挑战张擎苍的权威,希望在这个严父面前怎么自己,所以才顶着父亲的反对,考入检察院,而现在又不愿辞职,也不愿换岗,如今在公益诉讼人岗位上的坚持,不也是一股子想证明自己的气在支撑吗?

过了半响,张睿明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不是一个只在乎自己命运、前途的“动物”,我从来没想过夺谁的权,也没想过通过这种形式证明自己,人之所以为人,不是靠这些原始的动物性成为万物之灵的。人是有“社会性”的,我们是有社会规则的,我们分享知识,通力合作,制定法律,互守互望,这才有了现在的文明,我们法律人就是这些规则的守护者。我今天走到这一步,不是想要什么,也不是想证明什么,没有别的什么理由……”

说到这,张睿明一字一顿说道:“法律就是法律。”

又听到这在张睿明口中重复了无数次的两个字,王英雄摆手嗤笑道:“法律是什么?法律把你养大的?还是法律给了你现在的位置?这栋房子,对,就是这栋别墅,是法律买给你的?……得了吧,你在官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你告诉我,你为了抓我,你牺牲了多少?你父亲对你很失望,你妻子也离开你了,这么多人都告诉你你错了,为什么还不信!?你就这么恨我?”

王英雄说到这时,张睿明低头叹了口气,眼神也有所迟疑,“看你怎么想吧,从个人角度来说,我从来没恨过你,你一直是我敬重的长辈,我感激你,也愿意从别的方面帮你,但是,从公众的角度来说,法律不

能够放过你……津港几千万市民也不会放过你。我别无选择,今天必须送你进去……”

“进去?张睿明!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安排好后面的取保等一系列事了,我最多在里面待几个小时,不就是一点保证金嘛!我甚至愿意花几倍,几十倍,几百倍的钱,来搞倒你!你不是法庭审未曾败过吗?!这次,我会让你知道……”

“……我们这些老王不退,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王英雄说这些时,眉发皆张,真如一头雄狮一样,不算高大的身材,却气势逼人,让张睿明有一瞬间的胆寒。

他边说边往门外走,站到玄关处时,王英雄回头,最后盯着张睿明说道:“你不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谁,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老人,有什么样的能量,你也不知道地下世界的规则,你还活在你那个虚构的大同世界的幻想里。我保证,这次,我会好好的给你上一课,你把我说的十恶不赦,以为你是干净的?你以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能问心无愧?你等着,张睿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会找到的,我会找到那个东西,那个你心底的,你害怕的,你那不可见人的一面。等我找到时,我会把你狠狠的打倒,把你的一切夺走,到那时,你不再是一名检察官,你甚至连律师都没得做,是的,这次我可能会被你们这些人扳倒……”

说到这,王英雄居然笑了起来,他嘴咧开成一个狰狞的月牙型,眼睛里闪着凶光,继续说道:“……但是,我会把你拉下来,我们会在监狱里相遇,不同的是,我可能只有三年,而你,可能是大半辈子。我出来后还有富足丰厚的身家地位,而你……将一无所有。”

王英雄在笑声中转身,穿好鞋,这时张擎苍刚好打开门。

张父关切的问道:“谈的怎么样?”

王英雄头也没回,淡然说道:“不说了,走,陪我去公安局自首。”

张擎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张睿明,他不再言语,扶着老友准备去西江分局主动投案,准备等取保候审后再商量之后的庭审策略。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门时,张睿明喊住了王英雄,说道:“王英雄,就像我之前说过的……”

他叹了口气,双眉皱起,眼神却无比犀利。

“法律就是法律。”

…………

站在仪容镜前,张睿明正怔怔出神,今天他的难得的擦了皮鞋,检察官制服难得的熨烫的整洁板正,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看起来与平时加班加的昏天暗地、一脸颓靡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今天是备受关注的荆沙河污染案,第一次庭审的日子。张睿明整理好仪容,心里默念着检察官宣誓词——“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宣誓: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

这是他很少有的一个具有仪式感的习惯,做好准备,叫上副手张靓,便向着市中院出发。

一路上,明明是影响力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沿途却没看到什么异常,到了市中院的前一个路口,一个著名的“广告位”时,却连一个横幅都没有看到。

张睿明心道:奇怪了。

一般有点影响力的案子,那这个去中院的必经之地上,早就围满了寻求曝光的当事人,那到处都是“横幅招展”,“人山人海”,各个新闻媒体也喜欢在这里取点素材。

所以业内都戏称:这里简直是市中院的黄金广告位。

张靓回头看了几遍,确认了一个群众都没有后,她转头对正在开车的张睿明说道:“看来大正事务所下了血本啊,今天都清场了呵。”

张睿明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神情有点担忧,今天这案子的主体还是一起刑事诉讼,民行科的几人是因为刑附民公益诉讼,而配合公诉科的谢其生等人出庭的,最主要的还是看谢其生这边刑事公诉的发挥。

刑附民公益诉讼本来就是一件新生事物,本来南江集团案应该是南州省第一起刑附民公益诉讼案件的,但因为“南案”牵涉太广,损害太大,目前三河镇附近受污土壤、水体的恢复治理工程才刚完成评估论证,估计立项、执行都要时间,所以这起张睿明在省检察院唯一办过的案子,早就完成调查阶段后,却迟迟未能开庭。

当然,就算开庭,南江集团案的公益诉讼起诉人也是顾海,张睿明只能作为刘正等人故意伤害、妨碍执法案的被害人出庭。

所以,今天这起荆沙河案歪打正着的成为了南州省第一起刑附民公益诉讼。

第一个典型就意味着今天张睿明又是“吃螃蟹”的人,这种新模式带来了程序和模式上新的尝试,也带来了未知的困难和风险。

这不,在法院门口就遇到了“新风险”。

人民群众没见到几个,倒是来了几堆身份不明的媒体。

张睿明等一干市检的检察官,才刚下车,就被媒体的“长枪短炮”围住了。

谢其生和张睿明挤开围上来的记者,想替后面的张靓等人开路,突出重围,结果男人们一冲出重围,身材娇小的张靓还是被落在后面,瞬间被几名记者围住。

“请问一下,你们市检这次是南州省第一次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吗?”

“你们这次的是不是故意抢在省院的“南江集团”案开庭前提起刑附民诉讼,所以……”

随着闪光灯闪烁,张靓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由自主的答道:“……这确实是我们省第一次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但我们没有任何要争这个第一的想法……”

“那么请问!如今是在检察机关是在破坏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那今后会不会扩大或延伸监督范围?会不会将公益诉讼延伸到各个诉讼领域?”

“什么?……”张靓虽然已经从检有段时间了,可今天这种规模的记者团,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此时被问住,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不想回答,可看到这疯狂的记者团,看样子她不开口的话是不会放她过去了,她只能怔怔站在原地,被推得狼狈不堪。

她被逼于无奈,刚想回答,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群,排开人潮,一把把张靓拥入怀里,从人群的包围中挤进中院大门。

张靓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那人拥入怀里,她瞬间被雄厚的男子气息包围,“你怎么……”挤出人群后,她刚想推开,定睛一看,只见那人面色冷峻消瘦,却又轮廓分明,熟悉的面孔颇为英俊,正是身穿便服的陈捷!

见自己的“准男友”这时过来解围,张靓也是面色一红,躲在他臂弯里,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捷一把回护她,一边领着把她送到法院大门,让她顺利进去,再回答道:“今天刚好放假,知道你要出庭,就想过来看看你。”

“嗯。”张靓点了点头,这时追上来的记者被法院的法警拦在门外,却还不肯罢休,在门口高声喊道:“请问一下,中国司法改革下一步重心是不是就是将检察机关的公益诉讼铺开到各个领域,全面覆盖各个诉讼类型……”

问这话的是一名挂着“时代之声”证件牌的记者,他这个问题用心颇为险恶,明显是将这次庭审的焦点从荆沙河污染案转换到“公益诉讼扩大化”的伪命题上面来,想借机抹黑一波津港市检。

可他问的嗓门最大,神情最激动,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当场所有记者关注的焦点,几台摄像师顿时把镜头对准他,此刻,这个问题已经通过几个直播渠道,呈现在全国人民的面前,变得难以回避。

张靓原本不想回答的,她也隐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敏感性,可此刻骑虎难下,如果不回答的话,反而会在所有媒体面前露怯,对市检的形象也会有一些减损。

她犹豫一下,还是朱唇轻启,说道:“我认为……”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睿明已经转回到被围住的张靓身旁,他接过一个话筒,替这姑娘解围道:“……根据目前的法律法规、以及上面文件精神,我们公益诉讼的案件范围主要还是集中在食品、药品安全领域,破坏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等侵害众多消费者权益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案件上,至于检察机关今后会不会扩大或延伸监督范围这还有待于下一步工作实践中去总结和认识。但是,请在场的各位记者朋友调整关注的焦点,今天的荆沙河污染案,已经严重影响了津港市市民的工作生活,我们市检也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而提起诉讼的,让公正得到伸张,公益得到维护,这是我们的目的,谢谢。”

张睿明说完,就果断递回话筒,把喧嚣的记者群隔在身后,带着张靓往审判庭走去,陈捷这时也从目送着自己女友奔赴战场,而他自己从旁听入口检证进去。

上楼时,张靓还被刚刚的逼人阵势吓到了,有点出神。

张睿明低声提醒她道:“调整下呼吸,马上就要开庭了。”

张靓呐呐的点了点头。

调整了几下,却还是调整不过来,转头神情紧张的问道:“科长,我还是怕,毕竟少了那个关键的鉴定报告,要是我们输了的话,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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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庭审交锋!

“今天这场诉讼,我们优势很大,之前他们津药化工以“涉及商业秘密”为由,提出要不公开审理的请求,已经被法院驳回了,今天这场案子就算他们大正律师事务再怎么神通广大,影响还是无法消除的。在舆论战上,我们已经占了上风。都说“大案看影响”,刚刚外面的那群记者,我看啊,大都是王英雄他们请来的“外援”,问的问题都是一个个陷阱,你以后千万注意,能不开口就绝不开口,一逼你,你就说要经过领导同意,才能接受采访,知道了没?”

听出张睿明话语中的警醒之意,张靓连点了点头。见这姑娘已经记住教训,张睿明又接着用温和的语气安慰她道:“……这次我们已把握住胜利的钥匙,所以等下庭审一定要稳,按我们的策略一步步走就是了……”

两人正说话间,第四审判庭已经到了,张睿明马上收声,挺起胸膛,当先迈步进去。此时,在庄严的审判庭中,他的师妹廖彩,正坐在辩护人席上,冷眼望着他。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

现在里开庭还有几分钟,张睿明与谢其生走进庭里,而一位年长的书记员已经坐到位置上打开电脑,调试起设备来。谢其生一手拉开座椅,领着助手坐到了公诉人的位置上,张睿明则领着张靓坐到了旁边公益诉讼人的位置上,长桌上一排四位检察官,神情都是临战前的冷峻,气势已经压了过去。

而辩方律师廖彩,也直接板着脸,带着两位助手坐到辩方席上,横眉冷对检方四人。

张睿明特意扫了一眼旁听席,这次廖彩她们辩方没能实现“不公开审理”的目标,但明显还是做了工作的,此时已临近开庭,这第四刑事审判庭里,居然还没坐几个人,甚至来的人,样子也是他们津药化工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偏向辩方的媒体。

人民群众呢?这明明是关系千万人自身用水安全、身家性命的大案啊!

不知道廖彩用了什么手法让这案子的影响力降了下去,但张睿明更不想承认的事实是:老百姓还真没几人会在这影响千万人的事情上出头,更多人想着的还是“反正有政府管”“我去旁听了又能怎么样呢……”

张睿明还在想着这奇怪的景象,他突然注意到墙壁上悬挂的电子钟。

时间即将走向上午九点三十分,

那书记员刚整理好电脑里的模板,扫了双方一眼,见人数差不多到齐了,又看了看表,时间一到正点,也没罗嗦,他跑到庭后的法官办公室,估计得到了法官的示意,又赶紧回到庭上,站在中间自己位置上“唰”的一下站直,调整一下情绪,开始按程序查验当事人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到庭情况。

“辩护人?”

廖彩清脆的声音答道:“到”

“大正律师事务所的……”

“你的身份证是……?”

“对!”

书记员和廖彩核对了信息后,又转向检方。当书记员问道“公诉人是否到庭?”时,张睿明在法庭上又一次听到了这曾经无比熟悉、充满感情的三个字。心里一阵触动,简直就要脱口答到了。

可自己早就调离公诉科了,今天的公诉人早已不是自己。

这时旁边的谢其生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在这里。”

那书记员问完公诉人后,却迟疑了一下,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资料,想了想,还是犹豫的问道:“这个公益诉讼……人到了没?”

张睿明知道这个书记员也是第一次接触刑附民公益诉讼,还不太熟悉“公益诉讼人”这个词,怕喊错闹笑话。

他赶紧笑着回答:“公益诉讼人张睿明——到!”

…………

“核对完毕,请公诉人与诉讼参与人庭就坐……”

书记员核对查明完当事人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到庭情况,就要按程序请双方入庭,虽然一般常见的情况是两方早就坐在位置上了。

接着,书记员,又开始朗声宣读起没什么人关注的法庭纪律来。

“请全体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读法庭规则:一、旁听人员必须保持肃静,不准鼓掌、喧哗、吵闹,不得有其他妨碍审判活动的行为……”

这一幕张睿明见过了无数次了,今天倒没什么感觉,他身子稍微放松了一点,靠在座椅后靠上,做好临战的准备,这时对面的辩护人席位上,廖彩投来一丝挑衅的眼神,她嘴角向右一拉扯,竟然是蔑笑的神情。

张睿明倒也没什么表示,反而还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过去,都2018年了,还在庭上挑动对方的情绪波动,寻求破绽?这都已经是很落伍的心理战术了。

这时,那边书记员也已经快宣读完法庭纪律了:“……对违反法庭纪律的,法庭将给予口头警告、训诫,不听劝告的,经审判长决定,可以没收录音、录像、摄影器材,责令退出法庭,或者经院长批准予以罚款、拘留。对于哄闹、冲击法庭等严重扰乱法庭秩序的人,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以宣读完纪律,他马上朗声道:“……全体起立,请合议庭组成人员入庭。”

随着书记员话音落下,市中院的法官领着两名陪审员走进了第四审判庭,负责今天庭审的是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法庭的一名老法官——左宁,这是一位年过五十,外表看起来就颇为老练的老刑法,张睿明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头疼起来。

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就最怕碰到这位老同志,左宁也是老军转,颇为强硬,而且思想也颇为老旧,张睿明在他手里吃过不少亏,他也对当时这个招数多变,想法活跃的公诉人很不对付。

张睿明曾经还在某次庭审后损过他,说他是一部“活的中国近代法制史”体现了从“一打三反”到现在的“三个看法”,而左宁也对张睿明反唇相讥,说他是最油滑的公诉人,比一些律师还不讲规矩。

两人的关系真说不上好。当年张睿明当公诉人时,就不止一次为了案子和这位左大老爷当庭争了起来,估计这左宁对张睿明印象也颇深,毕竟当年在庭上被张睿明气的,敲断过两个法槌了。

所以当左宁的眼神扫过来时,张睿明神情有点尴尬,木然的递上一个笑脸,左宁看到这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公诉人,如今又出现在自己的案子里,他连客气都难得客气,面如寒霜,直接嗤之以鼻。

这时,书记员见合议庭成员都到了位置,高声道:请坐下!

左宁等合议庭成员各自坐好。

“报告审判长,公诉人和诉讼参与人均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就绪,请指示开庭!”

左宁扫了双方一眼,见人数到齐了,又看了看表,时间一到正点,也没罗嗦,“咚!”法槌猛的敲下,法槌一般都不重,一般法官也不会用力,但这位左法官,却仿佛酷爱这敲法槌的仪式感似的,这一下敲得,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张睿明看到左宁敲法槌,就想到自己以前气的这位性格强硬的法官敲断过两个法槌的趣事,此时场景重现,仿佛历历在目,脸上一下没绷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刚好被左宁锐利的目光扫到,张睿明赶紧一收脸上神情,还是引起了这位法官鄙夷的冷眼。张睿明只能在心里苦笑:不是冤家不碰头,这次的案子还真是落在最不想碰到的法官手里了。

左宁冷眼扫完张睿明,回到这次庭审程序中,他宣布道:“南州省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四庭,今天就南州省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向本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四人被控污染环境罪一案,现予公开审理。现在开庭!”

法槌又一次敲响!庭前准备阶段结束,正式进入开庭审理阶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张睿明的怪笑,这次左宁的法槌敲得明显比刚刚轻了许多。

“提被告人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到庭!”

这时全场目光都转移到入口,只见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四人被威严的法警提进庭里。

王英雄之前一直在取保,也没有收押,这次开庭,他的精神气十足,完全和之前那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富豪没有任何区别,此时甚至在众人面前更显桀骜。

而他身后,是在一直没钱交保证金,也没请律师的利宏远、陈安和、李永建三人,这三人看样子,在看守所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经历,三人垂着头,一脸灰败,麻木的随着法警的指令,走入庭内。

四人走到法庭中间固定的被告椅前,在法警的口令下,坐的整整齐齐。

…………

接下来就是查明四名被告人信息,询问收到津港市检察院起诉书副本的时间等等常规的刑事诉讼庭审流程。不同的是,中间还穿插了查明刑附民公益诉讼被告身份以及查明收到刑附带民事公益诉讼的起诉书的时间等等,这次案件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毕竟是南州省第一起刑附民公益诉讼。

“南州省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向本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四人被控污染环境罪一案于2018年4月22以南港检第4371号起诉书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经审查,于2018年4月25日决定受理本案。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三编第二章第一节的规定,本庭按照第一审公诉案件普通程序,公开开庭审理本案。”

随着左宁宣读完开场辞以及介绍完三位合议庭成员信息,他开始按程序介绍各方诉讼参与人:“……津港市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谢其生、欧风出庭支持公诉;同时指派张睿明、张靓出庭支持刑附民公益诉讼;大正律师事务所受被告人王英雄委托,大正律师事务所律师廖彩、董刚出庭为被告人王英雄辩护。”

这些程序张睿明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但是没办法,庭审就是这样,每一次权利的宣读,每一个名字的出现,都标志着法律的尊严。

“……现在告知当事人、法定代理人在法庭审理过程中依法享有的诉讼权利:

(一)可以申请合议庭组成人员、书记员、公诉人、鉴定人和翻译人员回避;

(二)可以提出证据,申请通知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证据,重新鉴定或者勘验、检查;

(三)被告人可以自行辩护;

(四)被告人可以在法庭辩论结束后作最后陈述。……”

在漫长的程序走完后,庭审终于进入实质性的法庭调查阶段。

审判长左宁:“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先请由公诉人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

谢其生是张睿明生平仅见的“实力派”公诉人,特点是厚重沉稳,基本功扎实无比。他代表公诉人宣读起诉书时,张睿明从未听过他说错一个字,

谢其生一贯的沉稳发言保证了这一环节绝无纰漏,他深入浅出,将“荆沙河案”最重要的关键点,即证明危害事项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在本案中就是荆沙河水污染和津药化工非法排污之间的因果关系,谢其生结合前后的证据事实,先做了一场详尽的陈述。

谢其生名声在外,都知道他是津港市检察院里少有的厚道人,在他十余年的公诉人生涯里从未使过阴险招数,也从未下过绊子,打擦边球。甚至连和他交过手的律师都对谢其生的为人赞不绝口,称他是市检里的正人君子。

这样的诉讼风格,决定了谢其生适合办一些“铁案”,他的风格太光明磊落了,都是中规中矩、一招一式的出招,很容易让对方提前做好防备,有些功力深厚的老律师可以在开庭前就猜到他所有的诉讼策略,提前定好策略,在庭审时再逐一针对即可,交起手来,简直就是“喂招”一般。

可庭审不会永远是“铁案”,特别是今天这么大案值,影响这么深远的荆沙河污染案。

廖彩不是泛泛之辈,她作为大正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虽然平时专攻民商法和知识产权诉讼这块,但吴楷明既然在这么大的案子派她来,就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现在,她手里的底牌就有好几张,不,应该是说,她知道检方手里的底牌没有几张。

这次荆沙河污染案,作为一个典型的污染环境案,这种类型的案件中,最关键的证据就是检验鉴定报告。目前廖彩通过情报网得知,张睿明他们检方手里,只有一份关于那个金田村柑桔林小屋——非法排污点的检验鉴定报告。

这份报告只能证实这个金田村的小屋确实有过非法排污,只是能证明一个中游的排污地点而已。

而关于上游津药化工的证据,上次张睿明和陈捷曾经无比解决,上次他们带领的联合搜查行动,是王英雄最危险的时刻,但已经被蒲任喊停了,而后,经过廖彩带领几路人马地毯式的查找销毁下,津药化工上上下下,已经找不到一丝与这次案子有关的证据。

所有上游这块的实物证据,廖彩相信检方是拿不出了,更拿不出津药化工母液的检验报告出来。

你连污染物的成分都不知道,你怎么去在荆沙河里比对!?

而关于下游荆沙河的污染情况,这个工作要提取荆沙河水体,进行检测,目的是为了证实这次案子中的损害结果,与证实水中是否有草甘膦成分。

而荆沙河绵延百余公里,廖彩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整个河盖住,取样对于检方来说,轻而易举,连廖彩知道张睿明他们早就着手了。

但她心里最安心的就是这份报告,之前张睿明等人去津港市水务公司查水质的事,廖彩她早就掌握了,对于这份关于现在荆沙河水质情况的检验鉴定报告,她是一点都不担心,情报通天的她,甚至比张睿明还早知道:这份检验鉴定报告早就出来了。

但这份报告永远也不会到张睿明他们检方手里去。

因为这份报告实在是影响太大了,一旦公布出来,那就坐实了荆沙河水污染严重的事实。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国际都市,水质都不能正常饮用的话,那将掀起多么大的风波!?所以这份报告,廖彩是笃定检方他们拿不到的,毕竟这里可是牵扯到多少人的前途发展,就算真有问题,那也只能是内部处理,赶紧治理,对外安抚,有问题也只能没问题。

何况,这个案子除了上次不知道哪个幕后黑手,推动了津港卫视一下,播出过一段新闻外,官方还未证实任何有关荆沙河污染的传闻。特别是近期,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和搜索量,有一个明显下降的趋势。

想到这,廖彩不由的赞叹自己的“妙招”在掩盖这次事件的热度中,起到了奇效。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诉突袭!

所以,现在明显可以感到上面的态度变化,对于这样的污染丑闻,上面应该也是为了避免群众的恐慌,不会轻易让这样的一份水质报告出现在这次公开庭审中的……

也就是说张睿明他们,就算再等十年,这份关于荆沙河水质的检验鉴定报告,也不会到他们检方手里。

那这样,检方手里就只能拿着一份中游的关于排污地的检验报告,上够不着罪魁祸首——津药化工。下也不能公布具体的水质污染情况,无法证明损害程度。

可谓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也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根本不具有证据的“三性”。

所以,他手里的证据毫无威胁。

关于以上这三份检验鉴定报告,包括对其结论的各种推衍、计算,以及其后续的影响、扩展,廖彩通过大正事务所的AI法务系统进行分析,再加上几十名大正所高手的推理论证后,才得出了“没有威胁”的结论,让她可以有恃无恐,无视检验鉴定这污染环境案中最关键的一类证据。

这是廖彩手里的第一张底牌,也是张睿明缺少的底牌,就是没有完整的检验鉴定报告证据链。

而第二张底牌,就是检方手里,目前并没有关于津药化工和王英雄涉及此案的实物证据,这是廖彩最为放心的一点,自从大正事务所接手后,整个津药化工的财物、车间、流水线都被翻了一个底朝天,这位大正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领着永瑞普华几名审计师,从各个角度把津药化工的财务帐薄清了一遍,消除了所有隐患。

而且,之前张睿明从妻子唐诗那里得到的原始账本,现在无法再拿出来了。

想到这,廖彩忍不住在谢其生陈述的当口,露出一丝笑意。

而面前正字正腔圆的朗读着起诉书的谢其生,他这样一个正人君子,谅其也不会耍什么花腔,他是最好预测,最好针对的公诉人,而那个麻烦的张睿明,只是负责刑附民公益诉讼而已,对关键的刑案审讯过程影响有限。

这是廖彩第三张底牌。

三张底牌在手,廖彩此时才能沉着的应对这次庭审,她正双手放在桌上,放松的靠在长椅后背上,听着面前谢其生机械的念着起诉书。

“……被告人王英雄,男,61岁,汉族,高中文化,南州省津港市人,身份证号码:XXX,系津港制药化工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裁,住南府豪庭1号……”

这位老资格的公诉人,虽然还不到四十,头发却早已花白,听了个开头,廖彩就放下心来,这份起诉书开头听起来毫无新意,并不超出大正事务所之前所做的庭审推衍,果然,这位著名的津港市检的“正人君子”,做事太规矩,很好预测,不会有太多的威胁。

但廖彩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她脸上轻松的神情瞬间消退,因为她听到谢其生的起诉书越来越“不对”。

“……被告人王英雄因投放危险物质罪一案,2018年4月10日XX法院决定逮捕,4月10日由津港市公安局西江分局执行逮捕。现……”

等一下?投放危险物质罪?

廖彩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赶紧翻开之前津港市检递送过来的起诉书副本。她核对过几遍了。的这份起诉书上面明明写着的是“污染环境罪”啊,怎么?检方现在却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起诉王英雄?!

廖彩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罪名突袭!”

所谓罪名突袭,就是指检察机关在指控被告人犯罪的庭审过程中,突然提出新的指控事实、新的罪名,这也是属于检方常用的诉讼策略之一。

因为我国法制环境的现状下,因为“想象竞合犯”和“法条竞合犯”的存在。一般一名被告人实施的犯罪事实所触犯的罪名有可能是多个,从不同的角度评价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所以,在庭审中,一些有经验的检方公诉人,可能会策略性的采用罪名突袭的方式,给被告人进行出其不意地打击。像如今这起案件中,“投放危险物质罪与”与“污染环境罪”属于想象竞合犯,王英雄同时涉嫌“投放危险物质罪”与“污染环境罪”这两罪,而这两罪的主观方面、客观方面、犯罪主体都有不同。

而“投放危险物质罪”从刑罚上看,那是远远重于“污染环境罪”的,而现在公诉机关在开庭时针对王英雄偷排污水的行为认定为投放危险物质罪。这就是明显的“罪名突袭!”

可恶,在之前廖彩不是没有考虑过检方采用“投放危险物质罪”这一罪名的可能性,但之前检方提供的起诉书从来没有提及这一项罪名,所以麻痹了廖彩。

而对于今天的庭审,廖彩也准备了多次模拟对抗,加上咨询过几个熟悉谢其生公诉风格,与其交手过几次的律师都说这谢其生,一生都没采取过这种“罪名突袭”的诉讼手法,这种“打擦边球”的套路,他一直都是不屑于顾的。

那怎么好巧不巧,今天就碰上了!?

廖彩心里一动,马上明白过来是谁在捣鬼了!她目光狠狠的扫向谢其生旁边,脸上正强自按捺笑容,神情颇为忍耐的张睿明。

肯定是他!就是这个大正事务所出来的“师兄”,这个吴楷明的爱徒,一定是张睿明在背后作梗,说通了谢其生,让他采取这种“无耻”的诉讼战术。

“……本院认为,被告人王英雄、李永建、陈安和、利宏远以营利为目的,违反国家规定,往河中倾倒具有腐蚀性、刺激性、有毒性的化学品草甘膦,投放毒害性物质,危害公共安全,并造成重大财产损失的特别严重后果,违法所得数额巨大,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四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四十一条的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此致

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

谢其生的话音一落,在场的廖彩再也不敢轻视这位一身正气的公诉人,真是“人不可貌相”,也真是“近墨者黑”,想到这,廖彩死死盯着谢其生身旁的张睿明。

好,张睿明,你可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对于起诉书,是否与被告人收到的一致?”

随着审判长左宁的询问,廖彩早按捺不住,赶紧提出异议。

“检方刚刚宣读的起诉书,与我方收到的起诉书副本有巨大差异,特别是关于其中控诉的罪名,由污染环境罪直接变更为了投放危险物质罪!控方这种行为属于变更起诉,我要求审判庭按《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的规定报决定。否则属于程序违法!”

廖彩说完后,她还不忘转向坐在庭中做记录的书记员。

“以上我所说的话,请书记员记录在案!”

对于廖彩强硬的态度,审判长左宁也感到头疼,他转向谢其生,询问道:“对于辩方提出的异议,公诉人有什么想要说的没?”

对于廖彩的应对,谢其生与张睿明早就商议好了应对策略。他此时按照之前推衍的计划,此时高声答道。

“……根据两高”发布《关于办理环境污染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明确了环境污染犯罪竞合的处理原则。环境污染犯罪行为可能同时触犯多个罪名,如无经营许可证从事收集、贮存、利用、处置危险废物经营活动,严重污染环境的,可能同时触犯污染环境罪与非法经营罪;违规排放、倾倒、处置含有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的污染物,可能同时触犯污染环境罪与投放危险物质罪。为进一步加大对环境污染相关犯罪的惩治力度,《解释》第六条、第八条明确规定了“从一重罪处断原则”,即同时构成污染环境罪和非法经营罪、投放危险物质罪等相关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

廖彩一边听一边摇头,在她看来虽然检察机关在起诉中有权选择这样灵活多变的诉讼策略,但前提是应当保障程序正当和妥当进行,不能为了追求胜诉而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严重侵犯辩方的辩护权,违背程序公正原则。

在想这些时,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了追求胜诉而采取的总总阴险、灰暗的手段。

“……终上所述,我们检方对于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起诉这件事,完全是依据两高的《解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变更起诉,也不属于程序违法!”

谢其生说完,现场一片寂静,廖彩一脸的怒气,可她必须遵守庭审秩序,再怎么样不满,也只能等审判长的定夺。

这时,坐在审判席的左宁,同两旁的人民陪审员商议了一下,他转头,高声宣布:“审判庭综合了双方的意见,经过讨论,认定辩方的异议不成立,庭审继续进行!”

听到这,张睿明在桌子下兴奋的握了下拳,他恨恨想到,这次总算给了王英雄一个小的教训了,下面的才是重头戏!

接下来就是张睿明代表公益诉讼人,宣读刑附民公益诉讼起诉书,当庭宣读、辩论,这些涉及语言类的工作对于声音沉稳有磁性的张睿明来说,从他大学时就是强项,只见他语音清澈,将荆沙河污染案从头到尾的起因、发展、危害,详细的向法庭叙述了一遍。

特别是关于如今造成的危害结果,对人民群众正常生产生活的影响,张睿明结合前后的利益关联与排污网络,说的颇为动人,当提到王英雄的津药化工从中谋取的几千万利益时,这个令人惊讶的数字出现,全场的视线都被他所吸引,而后,大家才发现自己惊讶的太早了。

马上,张睿明运用对比法,当场宣布了他的调查结果:就津药化工已经王英雄、利宏远等人的这些行为,所造成了直接、间接财产损失,再加上后期的治理费用,估计将到达十亿元以上!

当十亿这个已经无法用惊讶形容的数字爆出,全场已经无法再保持寂静了,连旁听席上偏向于津药化工这方的新闻媒体们,此时也被这个数字所牵动,纷纷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张睿明看了一眼旁听席上的听众,可惜,今天被廖彩她们动了手脚,如果旁听多来一些津港市民,再多一些中立的媒体,刚刚自己这番慷慨陈词一定可以掀起一股惊涛骇浪,狠狠的劈向对面的这些无视公益、罪恶滔天的混蛋。

审判长左宁:“刚刚公益诉讼起诉人宣读的公益诉讼起诉书听清楚了吗?”

随着逐一询问完,没人有异议,接着老法官:“下面由被告方针对起诉书指控的违法事实进行陈述。”

现在起诉书和公益诉讼起诉书都已宣读完毕,接下来就是被告发言了。

陈安和、李永建、甚至利宏远三人都当庭表示认罪服刑,看来先前公诉方的“罪名突袭”起到了奇效,现在这三人都已经被检方强硬的态度吓破了胆,纷纷投降,争取法庭的宽大处理。

而轮到王英雄时,明明知道这位当世枭雄不会好对付,但张睿明还是感觉胸口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认为我无罪……”

王英雄站起来当庭说道,果然,还是要做无罪陈述。

虽然他语气中,些微的颤抖、忘词还是体现先前“罪名突袭”的效果,但王英雄姜还是老的辣,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把自己与这件案子撇的干干净净,从主观方面的完全不知情,到客体方面“未有显著证据证明,造成了严重的危害后果”,王英雄气宇轩昂、毫无悔改的陈述着。他花样百出,逻辑严密,语句用法都颇为规范,张睿明有一瞬间都感觉此时自己这个认识多年的老叔叔,说话的语气,语句都与自己的师父吴楷明如出一辙。

“教的好啊,让他背了很久了吧,师妹。”

张睿明看向对面的辩护人廖彩,真心佩服她工作做的如此细致。

“……所以,我认为,我不构成任何违法行为……”,王英雄讲完,张睿明感到一阵头疼,他已经拉开架势,冲着无责陈述来的,这位检察官心里明白,一定是廖彩在王英雄耳边吹了风,料定检方手上没有关键的直接实物证据,根本就奈何不了津药化工和王英雄,所以才如此强硬的背水一战,直接做无罪陈述。

这场诉讼,在辩方廖彩她们看来,经过前期调查阶段的几次交手,检方现在根本没有完整的证据链来支持,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做无罪辩护。

王英雄做无罪辩护这点,倒是在张睿明意料之中,虽然头疼,但却不紧张。因为……

“谁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

张睿明想到这,嘴角不由自主的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

接下来的讯问、发问被告人等程序都在张睿明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起伏变化,而马上就是关键的归纳焦点和举证了。

既然王英雄提出了无罪辩护,这次庭审的焦点当然就集中在关于王英雄是否有违法行为,违法行为是否与本案有关?

以及他的主观方面:对于偷排含有草甘膦成分的母液到荆沙河这件事,王英雄是故意?还是间接故意?或是疏忽大意、放任?

好不容易焦点归纳完,终于到了最重要的举证、质证环节。

这时先由谢其生代表检方提交证据。

不知怎的,现在廖彩看到这位面相老实,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津港市检最老实的”检察官,心里反而感觉一阵紧张。

这人才是深不可测的家伙,之前被其“罪名突袭”就是吃了用老眼光看人的亏,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与自己师出同门的张睿明。

而女人的直觉总是对的。

谢其生又出手了!

就在这最关键的被告举证环节,谢其生向合议庭提出:“我方有新的重要证据要向合议庭提出,这是一份关于津药化工废水母液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并且,我们还有一份关于李永建驾驶的罐体车进出津药化工装载草甘膦废水过程的视频证据!”

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拿到了母液样本!?

廖彩顿时全身血液停止流动一般,感觉如坠冰窟,这是“证据突袭”!之前在“毒跑道”案中,吴楷明就对张睿明用过这一招。

时隔一年多,张睿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看来,这就是他们检方的底牌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没透露拥有这两份直接证据,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证据突袭”!

在这关键的时刻,廖彩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两份证据的真实性,但从对面张睿明脸上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来看,这一切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争一城 失一国

他之前屡次鲁莽的向王英雄和自己示威耍狠,都是为了迷惑己方,让己方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提起公诉。

而其实,张睿明对于廖彩的情报网络,早就了如指掌,知道廖彩会认为他没有关键的证据链,所以他才故意“示敌以弱”,为的就是现在发动“证据突袭”,能够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廖彩代表的津药化工,现在已经被检方逼入绝境了。

辩护人廖彩毕竟能力极强,马上做出反应:“反对!检方在举证期限后逾期举证,此证据不能使用,是无效证据!”

然而,对于廖彩的强烈抗议,左宁只是皱了皱眉,扫了一眼谢其生递上来的证据目录,他向检方问道:“为什么之前没有提交?”

“报告合议庭,因为这两项证据都是在昨天才到位的,您可以看这份检验鉴定的出具日期。”

廖彩现在无暇细想检方是如何得到这份津药化工的母罐废液样本,只能关注眼前的困局,她在心里瞬间准备好了几个应对策略:先看检方的取证程序有没有问题,再看有没有相关的搜查证……

心思聪慧的吴楷明高徒,顿时在心里推衍出了今后的几步……先想办法打掉这份证据,就算实在打不掉,这份检验鉴定报告也只是针对津药化工车间里母罐废水样本,只是一份单独证据而已,就算和先前柑桔林的报告一起,能证明有己方有倾倒的违法行为,但只要上面不公布具体的水质污染情况,就还有机会翻盘……

现在还是先想办法阻止合议庭采纳。

廖彩还在孜孜以求的向审判庭提出反对意见,“这两份证据都已经超过……”

审判座上的左宁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辩方不要发言,左宁和陪审员商议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其中的的视频证据,“……那这个呢?”

“这个也是最近才从西江分局的天网系统上提取出来的,这是津药化工门口几个探头的视频数据,经过长期的摸排筛选,终于确定了其中一辆无牌危化罐体车就是李永建驾驶的用于运载草甘膦母液的车辆,这光盘里记载了其出入津药化工的视频数据。”

看到谢其生向合议庭提交那片拷录了监控视频的光盘时,廖彩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之前王英雄不是说李永建每次来装废水,都是开着没挂牌的车吗?不是没有留视频证据吗?怎么又被翻了出来?

廖彩简直要疯了,怎么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多关键证据来?她逼于无奈,只能赶紧想办法应对,只能期望这视频不够清晰,真实性和相关性不够,只能到时见招拆招了……

但不管怎么样,最麻烦的就是这个视频证据,特别是这样提醒现场违法过程的视频证据,那基本都属于直接证据,如果被采纳的话,那整个局势在质证之前,就已经彻底的倒向检方了。

这样关键的直接证据,就算是逾期举证,就算是明显的“偷袭”,合议庭一般也还是会采纳的,何况还是检方提出的。

廖彩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显,果然,左宁此时高声宣布:“反对无效,此证据具备证据的三性——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与案件有关联,真实合法,可以作为证据采纳。”

听到合议庭出于对这份证据重要性的考虑而决定采纳这份检验报告和视频证据,张睿明兴奋莫名,不由自主在桌子下的挥了一拳,太好了,这次“证据突袭”成功,基本上就宣告此役大胜了。

而廖彩这边见自己对检方逾期举证的反对意见被驳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检方此刻的大举进击。

没办法了,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下,廖彩只能暂时暂且收兵,她向合议庭高声道:“因为检方违规提出新的证据,我方现申请休庭以准备反驳新证据!”

“同意辩方律师意见,现在休庭!”

随着法槌重重敲下,张睿明甚至觉得左宁的敲槌声也变得好听起来,看着面前正灰头土脸收拾资料的廖彩,张睿明主动走过去。

张睿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招呼道:“师妹,这是我们这十年来第一次交锋吧?”

廖彩却冷冷道:“你别得意,我今天输也是输在你们市检所谓的“正人君子”谢科长手里,你别以为你讨了什么便宜,再说,这官司还没打完呢,下次庭审能不能看到你还不知道呢。”

张睿明没有分辨廖彩言语中的含义,他以为师妹只在单纯的在置气,笑着向这位师妹伸出右手。

廖彩却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张睿明,她拿起路易威登的限定版手袋,看都不看一眼张睿明悬在半空,尴尬的右手。

“你看过谁和监下囚握手的吗!”

说完,廖彩领着助手从旁大步走过,徒留张睿明站在原地。

…………

回市检的路上,张睿明和谢其生还在分析今天的庭审攻防上的得失,做个简短的分析会,从今天的效果上来看,这次的“公诉突袭”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战果,“罪名突袭”让几名被告人的心理防线,顿时被击破,对当庭认罪起到了推动作用。

而“证据突袭”,直接打乱了辩方的诉讼策略,毕竟根据先前的情况,王英雄和廖彩还敢做无罪辩护。但现在检方直接亮出两张底牌来,给了津药化工狠狠的一击,对他们来说,现在最稳妥的打算应该是认罪,而后争取司法机关的宽大处理。估计廖彩那边现在还后悔自己低估检方了吧,看目前情况,很可能在下次庭审中,辩方会改变诉讼诉求。

见第一次庭审大获全胜,张睿明心情好了很多,这几个月来自己的辛勤付出,终于有了好的结果,也不枉自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开完庭已经是下午六点了,谢其生问道:“睿明啊,你回哪边?送你到哪里下?”

张睿明心里的苦楚一下冒了上来,他却没法说,妻子已经和自己分居,而父亲也不会回来,好好的一个家,现在分崩离析,几乎就是孤家寡人了。

他只能苦笑道:“我没什么事,还是先到院里吧,如果严检、陆检还在,我们也汇报一下今天情况,看看上面是什么态度,舆论方面是什么反应,有什么要跟进的没有。”

听提到舆论的事,张靓这时突然想起今天开庭的奇怪之处来,问道:“怎么今天没什么人来旁听啊,我本来以为影响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会是万人空巷的情景呢……”

“所以你今天收拾的这么漂亮,准备上新闻啊?”

张靓白了一眼张睿明,“……不是,我是在想,他们大正事务所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把舆论都压住了,而且我现在看了一下网上的相关新闻,几乎也搜不到相关的报道了,关于今天开庭的事,那根本就没有报道。”

张睿明也打开了手机,他搜了一圈,确实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荆沙河污染案的资讯,直接找今天开庭的消息,也没有,甚至连之前关于这个案子的新闻都打不开了,必须要点击中国庭审公开网,输入具体的开庭时间、具体的审判庭,才能找到今天案子的直播视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新闻都没有了,估计没几个市民知道今天这水污染案开庭,难怪没再旁听席上看到什么人来。如果今天旁听的群众多点,报道这次庭审的新闻多点,再加上今天我们的发挥。那这个案子完全是铁板钉钉了。”

张睿明和张靓两人此时都叹息大正事务所神通广大,居然把这么大的案子给压了下来,影响了舆论走向,没能让检方今天庭审的优势发挥出来,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我认为啊……”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其生却开了口,他在这几人里资历最老,性格最稳,他一开口从来都是直切要害,张睿明和张靓两人此时都安静听他的意见。

“……一个律师事务所再怎么厉害,都无法对舆论影响到这个地步,就算是津港市律协、司法局,都做不到这么大范围的消声,所以,很明显,是大正事务所在上面高层这块动了手脚,利用了某些领导当心事态扩大,引起舆情危机的心理,借刀把相关的新闻都……”

谢其生说完,他把手机上刚看完的一则新闻,推送给张睿明和张靓。只见这则新闻的标题非常宏大——《与中央精神相悖!津港检方以环境为题起诉民企》

一路扫下来,这篇推送的公众号新闻,格局倒是蛮大,全篇从各种经济数据入手,把这次的荆沙河污染案做阴谋化解释,质疑津港市检在津药化工IPO的关口提起这样的一起刑事诉讼,把维护人民公益的一个案子解读成对津港的化工业支柱企业,对著名企业家王英雄的恶意打压,法律勒索。

张睿明和张靓一看完,顿时对廖彩的舆论战术恍然大悟,这姑娘不愧是民商事的高手,这么一个刑事案子居然可以往经济趋势上面扯,先利用高层对舆情风暴的担忧,压制舆论的膨胀,大正事务所这是“四两拨千斤”啊,最关键的部分就能请人帮他们做了。廖彩只需要再请一些偏向性的新闻媒体过来,用春秋笔法将舆论焦点引开,转移到市检的目的上来,影射这次的案子只是为了搞垮津药化工。

甚至再把标题做大一点,就像这篇新闻一样,直接把现在的经济下行和民营企业的普遍破产挂钩,再和这个案子联系起来,这就是完美的外围舆论啊!只要把声势造起来,那这个案子就不是单纯的环境污染案了,就会演变成敏感的国企与民企之争,甚至让阴谋论爱好者,质疑起市检在这个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来,从外围着手,领导投鼠忌器,那这个案子的胜负就未可知了!

正如谢其生所说,他们大正律师事务所只需要因势利导,花点小功夫,就取得了舆论战的胜利。

“阴!真TM阴!”

张睿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样一想,在当前的敏感局势下,这个案子的发展还真不明朗了,先前庭审后好不容易的一点好心情,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张靓很少想这么远、这么深,这下分析起来,发现法庭上的一点优势还真不一定冲抵的了整体上的劣势,这让小姑娘不由的担心起来。

张睿明只能安慰张靓道:“没事,我们还是做好我们本分的事,在庭审上面尽力去赢就是了,这个案子,后面具体怎么定性、怎么处理,再怎么看影响,那也离不开法院的判决嘛。只要我们庭审上把津药化工咬死,剩下的,我相信中院也不敢判的太出格,估计啊,最后应该还是会以污染环境罪判,几个主犯估计三到五年实刑,几个次要点的,估计就缓刑?”

谢其生:“嗯,我估计也差不多,但现在我们证据也还不够,特别是关于这损害结果的鉴定报告,半天拿不出的话,连这个“严重后果”的界定,都会有麻烦,而且对于证据链的完整也有影响。”

张靓也知道这最后一份检验鉴定的重要性,“可惜啊,鉴定中心那边,就是打死也不肯现在出这个水质的结果来,问了几遍了,总是说“还在搞、还在搞”,这个鉴定要这么久吗?”

谢其生摇摇头:“有些事啊,不是能不能,而是愿不愿意,这个鉴定毕竟影响太大,估计有人施压了……”

听到这,众人心里都是一片清澈,顿时都不再言语。

就这样气氛压抑的到了市检大院,张睿明和谢其生下车就往楼上副检察长办公室走,毕竟是大案开庭,刚回来,还是要向主管领导汇报一下情况的。

严路是老副检察长,说话做事一贯都很强硬,要求颇严,特别是纪律上面,简直是不通情理。对一些细节简直扣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曾经清查所有办公室,一旦发现办公区域里有书籍、零食、花盆绿植等等小东西,都要通报问责,一时间,津港市检是风声鹤唳,垃圾桶里全是零食书籍,门卫老头那里摆满了检察员们不要了的绿植。

张睿明对此还有过微词:一流的领导抓大局,二流的领导抓业务,三流的领导抓纪律。

但老严有点好,律人先律己,对自己一直严格要求,从来不迟到早退,经常主动加班,虽然不知道他忙些什么,但此时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张睿明到他办公室门口,一敲门,还是传来了老严沙哑的声音。

“进来。”

张睿明和谢其生进去,两人单刀直入的把今天的庭审情况向老严汇报了一遍,老严是老检出身,但呆过的部门太多,离开实务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担心他听不懂,张睿明直接把情况笼统讲了一遍,具体的交锋策略,都略了过去。

严路听完后,半响没说什么,他突然起身,径直朝张睿明走过来,张睿明一直和他有点不太对付,此时见他一脸紧绷的神情,又不说话,这一瞬间,还以为他过来要抽自己。

难道自己今天又有什么事得罪老严了?

正提心吊胆间,才发现老严是走到张睿明的身后,打开热水器,再打开旁边的一个铁皮文件柜,从里面掏出一罐茶叶出来,悉悉索索的掏出一点放在两个纸杯里。

什么?老严居然要给自己泡茶?

张睿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和老严也算是旧相识了,但更应该说是冤家路窄,两人从来没看对眼过,当然最受影响的还是张睿明,毕竟领导和你气场不对付,那你在单位怎么混?

这几年来,张睿明别说和老严亲自泡的茶,连他的好脸色都没看过。所以当老严亲自给两人泡茶时,张睿明简直是受宠若惊。

捧到手里,这水温度有点不够,这茶叶也远比不上家里的正宗西湖龙井,张睿明却感觉要热泪盈眶。

不容易啊,老严居然都认可自己了……

见两人一副惊呆的神情,严路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他看起来心情确实不错,打开手机摆弄了起来,他似乎在编一条很重要的信息,从书桌里翻出老花镜,用“一指禅”逐字逐字的在手机上敲击着,中间还几次回退,删了不满意的部分重新打,神情极其慎重。

张睿明和谢其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看他如此严峻的神情,在旁静静等着,不敢出声。

过了有十多分钟,严路终于摆弄完,身子又转向两人,用张睿明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过的平易近人的语气说道:“今天庭审的事,我之前还比较担心,毕竟对方是这个大正事务所,听说还是一名比较厉害的女律师,怕你们两会遇到什么难处,听你们这样讲,我算是放心了,也敢和领导汇报了。”

向领导汇报?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凄凄惨惨戚戚

张睿明心里冒出几个问号来,看老严刚才慎重的样子,如果是陆斌的话,完全没必要啊,对这个案子,陆斌一直在工作群里跟进,之前就知道情况了,再说,有什么他也会直接问张睿明,老严没什么必要现在向陆斌汇报啊。

难道是张圣杰?张睿明心里突然涌出这个想法,他之前就知道老严和张圣杰是老乡,老严虽然一直在津港任职,但他是市司法系统东江同乡会的副会长,而且最近听说,“人事冻结”马上就要结束了,这动完上面的高层,接着马上就是检察长了啊,难道老严……

张睿明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东江市在南州省算是经济比较差的几个地区之一,以前都是穷乡僻壤,也没听说过出过什么名人,但东江地区这些年却出了不少干部,这一方面也是跟新时代,反腐倡廉有关,津港出去的高层里,最近几年倒了一大片,而且津港市这几年明显在“大方向”出了纰漏,这些年都没出什么领导来,反而是东江籍的领导们一个个在高层舞台上粉墨登场,“东江系”的传闻,也在南州省的政坛里,影影绰绰的时隐时现,“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起来。

再联系以前从来不管实务的老严,突然之间,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几次市检的常务会上也是频频变脸,态度几变。

最开始,在张睿明调查金田村和陈捷发生冲突时,严检还借着张睿明没有向组织汇报的缘故在常务会上狠狠的批评张睿明的“个人主义”,当时怎么看不出严路对这案子这么上心啊?怎么随着张圣杰脚步越来越近,严路的态度也是180度转弯,从批判张睿明的“个人主义”,变成现在亲自给自己这个他最不喜欢的检察官泡起茶来。

再联系起这个案子里,王英雄背后站着的是谁……那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张睿明顿时醒悟过来,自己不知不觉中,还是卷入了风暴之中。

而且,这种假设下,也解开了张睿明心里最大的一个疑惑——就是上次津港卫视为什么会突然强行播发关于荆沙河污染案的新闻,点名道姓,矛头直指津药化工,还披露出那么详细的案卷内情来,最后再顺势把黑锅扣在张睿明头上,虽然后面听说他们电视台,有个副台长都因此被停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也是成果斐然嘛,直接推动了原本已陷入僵局的案子,也在在全省人民面前,抖出了津药化工这个幕后黑手。

谁有这么大的能量?现在想起来,这个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张睿明狠狠想到:自己失去了亲人的信赖,失去了尊敬的长辈,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只是别人手中的一个小棋子!

张睿明喝了一口茶,手里这杯茶此时变得苦涩起来,张睿明举起纸杯,捧在唇边,挡住日益消瘦的脸颊,不让严路看出他心绪的变化。

“你们俩,今天表现的很好!我已经帮你们俩向陆检邀功,这次五一先进个人……没问题,到时还要报两个三等功上去……”

严路此时仍沉浸在喜悦中,一点没注意张睿明脸上神情变化。

“……嗯,那谢谢严检了。”

“你们是不知道,这次的案子有多么重要,能打赢这起诉讼,基本上就宣告我们津港市检在全省的司法改革中,已经走在前面了。整个转职能,转思想,转作风,都已经取得圆满的效果,在全省中都是示范尖兵,特别是睿明你负责的公益诉讼这块……”

老严还在滔滔不绝,这时“嗡”的一声响,老严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了一秒,他马上拿起一看,同时,张睿明可以明显看到老严脸上神情的释放,如同观察了一朵老铁树开花的全过程。谢其生应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副检察长如此神情——眼神闪烁着莹莹的光华,一张嘴想笑又暂时忘了发声一般,干干的半张着,如同一条横放在砧板上鱼嘴一张一合的鲤鱼。

张睿明知道一定是有好消息传来了,是关于上面认可的消息,他不失时机的问道:“严检,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吗?”

严路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喜笑眉开的对两人说道:“刚刚,我一直在向大老板汇报,大老板很肯定你们的表现,希望你们再接再厉,把这次的案子彻底打赢!”

“大老板?哪位大老板?陈书记?”谢其生在旁问道,他说的陈书记指的是津港市政法委书记陈伟民,话一出口,谢其生就意识到不对,现在改革的大方向,对政法委并不太……

而严路此时口中的“大老板”一定不会是陈伟民。

幸福面前,严路只迟疑了一下,他决定对两人摊牌。

“老板是津港一把手——新市长张圣杰,他对这个案子很关注啊。毕竟他刚到津港来,我们就送了这样一个“见面礼”给他。这么大的一个环境污染案子,影响千万居民的切身利益啊,影响太大了,老板很重视!我们压力也很大,但是,这既是挑战也是机会,只要我们办好这起案子,长远来说,我们也能在老板面前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

说到这时,严路转向张睿明,笑着说道:“……当然,我们张睿明同志,以前就给张市长留下过比较“深刻”的印象了。”

果然是张圣杰!

张睿明听到严路这样一讲,心里基本把一切都对上了。回想起在省检时,自己与这位强势的张市长之间各种“不太愉快”的争执,他此时只能苦笑道:“以前不太懂事,有些地方可能还冲撞了领导,希望这次能扭转领导对我的印象吧……”

“放心!我已经在大老板那边替你说过许多好话了,你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省检时,因为南江集团案与大老板有过什么误会,但我相信,只要你把这次案子办好,老板对你绝对会有一个整体的改观的!”

“好的,我们本来就应当尽力……”

而一旁的谢其生虽然不明白张睿明之前与张圣杰有过什么瓜葛,但今天严路的话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案子远比想象中牵扯的还要远。

张睿明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和谢其生又向严路汇报了一些别的工作,见时候不早了,他俩很快就告辞,离开了副检察长办公室。

…………

“这是投名状啊……”电梯里,张睿明忍不住和谢其生——这位他最尊敬的前辈感叹了一句。

谢其生投来安慰的目光,“我倒不这样想,不管别人怎么算计,我们打这个官司,本来就是为了法律的公正和人民的公益,不管他们高层介不介入,我们一样要按本心提起公诉,只是造成的后果影响我们无法把控罢了。除此之外,我倒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太喜欢老严的语气,他一口一个“老板”的,我们检察院又不是行政机关,毕竟还是有一定独立性的,这样对市里的领导谄媚……而且,要说起来,陆检才是他老板吧。”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公司、团伙的呢,开口就是老板老板的,满满的社会口腔,你说对吧,谢老板。”

“……”

张睿明的小玩笑,冲散了两人心头的阴霾,这个案子才到关键节点,下次的庭审应该就是决战,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收集证据,分析策略,做好准备。

而且今天的庭审确实也先下一城,为胜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走了。”张睿明挥挥手,在路口和谢其生告别。

谢其生明白自己这个小兄弟的纠结与苦楚,安慰道:“好走……别想太多,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嗯。”张睿明打起精神,勉强笑道。

…………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了,张睿明晚饭还没吃,车子行驶在路上,却不是往家的方向,窗外是流光溢彩繁华街景,唐诗现在住的小公寓就在检察院的不远处,张睿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妻子。

到了这栋小区楼下,张睿明没急着上去,他下车找了一个一圈,终于在一个小花坛旁边,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他脚踩在花圃旁的长凳上,踮起脚,从小区里往楼上望,漆黑的夜色里,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其中,点点窗户亮起灯光来,如夜空的繁星,而在这其中,张睿明找了好久,终于可以看到唐诗所住的那个公寓窗户。

淡淡的温黄灯光正亮着。

知道妻子就在不远处,张睿明心里一暖,他提着一篮子的水果、零食,还有妻子最爱吃的约翰丹尼巧克力熔浆挞,他很用心了,连这甜点都还是温热的。

手里还捧了一束紫色风信子。

好笑的是,结婚后这些年里,相亲相爱的这些年里,张睿明一次都没为妻子买过花,这位过惯苦日子的小检察官,不喜欢花束、贺卡这些虚浮的东西,他曾经觉得,宁愿去买一大朵花菜,也不需要这些没有实用的植物根茎。

但现在,张睿明甚至连各种花语都开始熟悉起来。

风信子,传说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的好友雅辛托斯的化生,一个因嫉妒而被杀的美少年,阳神阿波罗爱上了菲亚辛思,却惹来西风之神苏菲洛的嫉妒,妒火中烧的苏菲洛,却误把代替阿波罗出席雅典城祭典的雅辛托斯杀死了,阿波罗为纪念好友便把雅辛托斯倒下的血泊中生长出的小花命名为“风信子”,表达他的哀思与珍惜……以及道歉,这便是风信子的花语。

站在1803室门口,张睿明轻轻敲了几次门,果然,回应他的是沉默,张睿明想拿出手机,但唐诗早就不肯接他电话了,他只能坐在公寓的门口,靠在厚重的木门上,自言自语的开始说起来。

“老婆,我知道你在里面,没事,你不想见我,我理解,我就是太想你了,怕你过的不好。我问过媛媛她们了,她们说你现在还不想理我,我只要知道你现在安全的、开心的就很好了,你先自己开开心心玩一段时间,但万一有什么事你还是要马上告诉我……”

张睿明坐在地上,他把带来的这一大袋东西放在一旁,拨弄了一下。

“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下水果,还有你喜欢吃的那个巧克力挞……还有一个小东西,哈哈,你可能会喜欢,我估计你还是不会开门,所以不敢买太贵的东西,你记住我一走就拿进去哈,有些还是热的……”

就在张睿明疯子一样自言自语的当口,旁边的公寓门打开了,一对小情侣要出去吃饭,那女孩先走了出来,却突然发现走廊上有一个东西。仔细一看,正是如无赖一般躺在地上的张睿明,那女孩吓了一跳。见张睿明望向她,又赶紧捂住自己嘴,等她男朋友一出来,赶紧挽着她男朋友的手乘电梯下去了,那男孩子还不停回头,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地上这位莫名其妙的中年人。

“这是……神经病吧?”

“可能是讨债的……”

听到那对小情侣传来的窃窃私语,张睿明只是扭头白了一眼,继续颓废的靠在唐诗的门口,诉说着自己的衷情。

“……我知道,上次你还去萱萱她们小学看了她,萱萱上次回来,第一件是就是哭着和我说她要妈妈、她要妈妈,你是不知道,我真的……”张睿明说到这时,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眼泪在眼眶里一圈一圈的打转,想起女儿的哭喊,两滴眼泪“啪”的就滴落在他的短风衣外套上。

说到女儿时,张睿明突然感觉背后有轻微的振动,隔着厚厚的木门,他还是能感受到有动静,应该是妻子唐诗此时听到他提起女儿来,估计也和自己一样,靠在门上,默默伤心呢。

见妻子有了反应,张睿明赶紧继续说道:“……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萱萱估计也快坚持不住了,家里不能没有你,我们女儿也不能没有妈啊……实在不行,这样,你搬回别墅去住,你和女儿一起,她放假回来还能看到你。你不想看到我,我就……我就一个人出去住,你把这间公寓留给我也行,总之,女儿不能没有你,只要你和萱萱好就行了,我无所谓……”

张睿明一边说话,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见有了突破,他一下来了精神了,脸上眼泪此时也渐渐淡去,但他还是继续先前的口吻,努力说服妻子。

可不知道说了多久,张睿明背后的木门却从未打开过,他心里的那点希望又慢慢黯淡下去,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11点了,他叹了口气,“老婆……我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我明天晚上再继续来陪你,你不愿见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别感到孤单就好了,还有,你如果愿意住回去,你就给我发个短信……对了,你要是不愿和我发短信,你就通过别人告诉我也行……总之,我不想你和女儿分开,至于我……那没关系。”

张睿明把带来的东西摆在唐诗门口,“我把东西摆在你门口了,等下,我一走你就早点拿进去啊……都是你喜欢的,被别人拿走就怪可惜的了……好了,我真走了……走了啊。”

在原地徘徊了一下,张睿明狠狠心,迈步向电梯口走去,他在电梯口特意多等了一下。

可还是没有等到妻子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

快到家里时,远远的望过去,漆黑的别墅里,一盏灯光都没看到,张睿明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妻子以往每一天都会给自己在玄关留一盏灯了。

而自从唐诗离家出走以来,这个家还能叫家么。

他进屋后,打开走廊灯,从厨房里翻找了半天,却也没找到什么吃的,这也不怪保姆没留饭,自己这段时间,家里几乎是孤家寡人的。每天也没心情在家吃,都是自己随便在外面解决了。

张睿明打开储物柜,找到萱萱没吃完的几片饼干,就着凉水,随便对付了一顿,就洗漱完,躺床上睡去了。

今天忙了一天,张睿明很快就沉沉睡去,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突然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迷迷糊糊站起身来,打开门,却看到妻子唐诗正神情温柔的站在门外。

“我想通了,女儿不能没有我,我回来了。”

张睿明喜出望外,见妻子终于回头,一把上前就抱住了唐诗,摸着妻子柔顺的黑发,他也热泪盈眶。

“没有,是我错了,不该赌上你的前途,不该轻视你的事业……我错了,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拥着妻子往楼上走,张睿明如同踩在云端,他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他简直不敢相信,唐诗这么突然就回来了,幸福的晕眩让他沉醉,他回到床上,看着妻子慢慢睡在他身旁,他问道:“这几天……你过的好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身陷迷局

“不好……很苦、很苦。”

张睿明怜惜的抚着妻子的肩,安慰的搂了一下,又马上松手,他转身去关床头另一侧的台灯。

灯光一下熄灭,四周又陷入黑暗。

张睿明顺手搂向妻子的位置,却发现是空空一片,他赶紧打开灯,灯影照过去,身侧哪有妻子的身影!?

原来是梦醒了。

张睿明从剧烈的心痛中睁开眼,打开灯,果然,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美梦,张睿明叹了一下,用手轻柔的抚着妻子过的位置,他又陷入了对妻子思念之中,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清照的《声声慢》是千古名篇。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秋凉的寒意、淡薄的酒、入夜忽起的风、这些零碎的意象,初时并不在意,但在某个时刻,看到离人的一件熟悉事物,就猛的勾起心里的牵肠。

张睿明望着妻子的枕头发了一会呆,叹了口气,正准备关灯继续睡去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突然响起。

“咚咚咚”真如先前梦里听到的一样。

怎么回事?这么晚谁来了啊?

张睿明披衣起身,梦境与现实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的思考能力,在梦里时,张睿明不会想到妻子为什么没带钥匙,也不会想妻子为什么会这么晚急急赶回来,但回到现实中,此刻急促的敲门声,在这凌晨时分,不合常理的在空荡的别墅里回响,显得那么异常诡异。

明明知道不会是妻子半夜想通赶回家来,这下外面是谁就不知道了,但张睿明也不担心,他踩着脱鞋往楼下走去,这边别墅区的安保措施一直很完备,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巡逻防控,而且一般陌生人必须要有业主的同意,才会放进来,这时在半夜敲门的来客,要么就不是外人,要么就是持有官方证件的人。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自己市检的同事吧?

这么晚了,怎么还找到家里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难道案子起了什么大的变故?

想到这,张睿明加快了脚步,他来到玄关前,透过猫眼往外望去。

四名自己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正气势森严的站在门口。

“谁啊?”

“张检,请你开门,我们是省检察院的,有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省检?”

张睿明仔细看了看四人的衣着打扮,领头一人穿着的是藏青色的09检察官制服,另外几人穿着的是便服。

此时,领头一人把证件举在手上,透过猫眼,张睿明看的清楚,那本证件的封皮的确是自己经常见的检察证样式,黑底封皮上,一个国徽耀眼夺目,看样子确实是省检的人。

他打开门,四人一下涌了进来。

“干什么?干什么?”张睿明对几人的举动感到奇怪,正要阻挡,这时,那为首自称来自省检的男子却一把拦住张睿明,另外三人直接穿着皮鞋就踩了进去,在张家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什么意思啊!这是我家!”张睿明没想到这几人居然如此不讲道理,他一手拿出电话准备叫保安过来。

“张检,我说了,我们是省检的,我是案件管理办公室的,我叫皇甫国。我们案件管理办公室最近清查去年安静时发现,去年的南江集团案的案卷中,遗漏了部分终于资料,我们估计,可能是上次张检你借调省里,在办理南江集团案后,回津港时……是不是你张检收拾行李时没注意?有一些关键的证据也不小心夹带着带到津港来了,所以我们今天特意跑了一趟,顺便找一找。”

这自称皇甫国的省检检察官,身材不算高大,理了个寸头,四十岁左右,鹰钩鼻,眼眶深凹进去,一看就非善类。说到张睿明是“不小心拿错东西”时,他眼睛往中间挤,和眉毛皱成一个狐疑的三角形,明显对张睿明一副怀疑的神情。

一听是因为去年的南江集团案来的,张睿明心里奇怪,张睿明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拿错东西的,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案卷。

而且这话也很奇怪,为什么要特意跑津港找一份资料?难道不能打个电话,下个函过来吗?

“怎么可能!这个案子的卷宗,我一直就没拿过几次,而且我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把卷宗里的终于资料带到家里?这个案子我早就全部移交给你们省检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官顾海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他啊?”

但张睿明的抱怨起不到任何效果,这时,那三人在客厅四处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就马上往楼上张睿明房间找去。

“等等,你们找资料也不是这样找的吧?我要看你们证件。”张睿明赶紧跟了上去。但几人却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在他的房间翻找起来,甚至要打开藏在衣柜后的一个隐秘的保险箱。

皇甫国淡淡说道:“张检,请你把这个保险箱打开吧,让我们看看里面情况。”

“这里面只有我父亲的几本房产证和一些金器,你们真的是省检的吗?我现在非常怀疑你们的身份,还有,再怎么重要的资料,我也不可能直接把它藏在自己保险箱里吧。如果你们一定要开这个保险箱,拿搜查证来!”

张睿明有点生气了,现在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一进门就把张家上下搜了一遍,到现在,还没给一个正当的说法。

“既然张检不愿意打开,那就算了……”那皇甫国转头示意一名部下“……把刚刚张检的话记下来。”

这时,一名男子在张擎苍房间一个夹层里,翻出一个小袋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十几扎美元,随便数了一下,都有二十万刀以上。

“张检,请你解释一下,你身为一名人民检察官,月收入不过几千元,为什么家里会有如此数额的美元?”

张睿明抱臂冷眼看着这一幕。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我父亲在津港商界也算略有小名,这点家产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还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请各位出去。”

皇甫国冷笑道:“我们出去没问题,但是还要请张检陪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可能要张检到省里说明一下。”

听到这,张睿明警觉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踱步调转位置,背靠楼梯,如果对方有想来绑架之类的,他就随时准备往门外冲。

“什么意思?你们是要干什么?我现在是津港市检的民行科长,为什么还要和你们去省里?”

张睿明又仔细看了四人的衣着,除皇甫国以外的三人,都是干练的长裤、夹克,脚下穿的都是长筒高帮的作战靴,这种作战靴张睿明以前在西政时经常见来培训的警官穿过,那时还艳羡不已,听说是特警才配发的,那现在看来,这三个年轻一点的,明显都是特警!

特警?这皇甫国又说自己是检察院的?怎么回事?

张睿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在三河镇时,他就听老同学吴正说过,现在监察委办案拿人,遇到公安系统或者有部队背景的当事人,经常会向特警支队借一些年轻同志来压阵,防止对方逃脱。看今天这阵势,一上来就完全不像是来找什么遗失的案卷资料,根本就是一次没有搜查证的搜查!

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对方可能确实也是官方身份的人,但绝对不是检察官。

“你们不是案件管理办公室的,我想起了,“案件管理办公室”在去年改革后,就改成了案件管理处,早就没有“案件管理办公室“这个名了,另外几位也不是检察官吧,装备也不是法警的装备,你们到底是谁?”

四人这时以半圆围住张睿明,皇甫国笑着说道:“张检好眼力,我们的确不是检察院的,我们是驻检纪检监察组的,目前有些情况需要请张检回去调查一下。”

皇甫国这时又把之前的证件拿了出来,张睿明才发现,刚刚隔着猫眼,又是半夜,自己只看到一个黑底镶国徽的封皮,就误会是检察证,而其实这是一本监察证,至于皇甫国身穿的藏青色制服,可能是这人本来就是检察院反贪局过去的,今天故意换上以前的制服来迷惑自己。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股莫大的疑问涌上心头。

监察委?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搞错了?

“……不可能吧?我负责的是公益诉讼这块,最近也没有结案的案子,你们会有什么事要找我?”

“……这个,我们必须到地方了,才能透露你,这是关于你“两规”的手续,请过目。”见已经挑明身份,皇甫国递上一份手续,张睿明拿过来一看,赫然便是要求自己于今日,到省监察部门交代问题的文件。

这是真的!可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张睿明脑海里“嗡”的一下,愤怒、委屈、疑惑、震惊等几种情绪顿时向他袭来,该怎么做!?是马上向领导汇报?向父亲求助?还是赶紧给妻子留言,让她照顾萱萱?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张睿明沉下心来,他苦笑道:“你们代表组织来调查我,有手续,我也愿意配合你们,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过什么违法行为?更不知道我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到底中间有什么误会?请各位领导给我稍微透露一点吧。”

“你不要猜了,到地方自然会告诉你,也会有人问你话的。”

见话说不通,张睿明掏出手机,“可以,那我先给我们院领导汇报一下,说明我配合你们调查去了……”

张睿明刚准备拨通陆斌的号码,却被旁边一名高大的特警一把把手机拿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我只是和我们领导汇报一下,这个不违反规定吧……”

皇甫国这时把张睿明手机用证物袋收好,回答道:“不好意思,张检,按规定,我们还真不能让你打这个电话,也不能让你和任何人联系。”

“你们……我和我家人安排一下家务事也不行吗?我女儿马上要放假了……”

“不好意思,现在暂时还不行,如果张检态度比较好的话,我们上午到福市,下午晚上,张检就能回家了也说不定。”

张睿明换了一个问题:“我们领导知道吗?”

皇甫国微笑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张检,请配合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我们早点出发,就能早点结束……”

“电话也不能让我打一个……?”

“没办法,这是为了防止一些嫌疑人串供、毁灭证据,张检是公诉科的老行家,应该可以理解我们的顾虑吧。”

张睿明此时沉默起来,确实这皇甫国说的也在理

但讽刺的是,张睿明自付心胸坦荡,从来没有任何违纪违法情况,此时突然要接受调查,说难听点,就算给他时间,去与共谋串供,想去干些隐匿罪证、销毁证据,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有什么“罪证”,这个“罪证”到底是什么,同谋又是谁。

“走吧。”

在皇甫国催促和监督下,张睿明简单换了几件衣服,几人也没在张家找到什么,这时准备带着张睿明走出别墅。

“等一下,我换个鞋。”

“可以……”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换上一双运动鞋,同时把一张小纸条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进保姆小梅的鞋子里。

“快点吧,张检。”旁边几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张睿明这个小动作。

张睿明整理了一下裤脚,起身和皇甫国几人走了出去,几声蛙鸣想起,此时夜风袭来,黑沉沉的夜里,在张家门口草坪上,停着一台并不显眼的商务车,张睿明被众人簇拥着上车,还被两名大汉左右夹着,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去了。

“你们也太看得起我张睿明了吧,我只是市检一名小小的检察官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领导,更没有任何违法违纪,没必要这样防备我吧。”

皇甫国坐在他前面一排,回头看了他一眼。

“程序工作而已,张检你也是司法系统的人,应该可以理解吧。”

张睿明苦笑一下,还是试着和皇甫国沟通。试图问出自己到底哪个地方被人黑了,又有什么证据可以惊动上层纪委,但皇甫国口很严,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反贪,不管张睿明怎么问,他就是打定主意,不到地方不撒鹰。

既然见没有效果,问不出什么来,张睿明干脆放宽心态,反正自己从检十年多,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也相信组织不会冤枉自己,真有什么误会到地方肯定也能说清。

打定主意,张睿明就放松下来,他靠着座椅,坐在打起瞌睡来,随着这辆商务车驶出小区,走上外环路,然后上高速……

张睿明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是在一个幽暗的地下停车场。

“起来,起来,张检你心还挺大哈,居然睡的这么熟?”

张睿明揉了揉睡僵的脖子,“我没做亏心事,到哪里都不怕,当然睡的好了。”

皇甫国没接话,只是笑了下,就领着张睿明下车,往地下停车场里侧的电梯口走,这黑洞洞的停车场里,可居然没停几辆车,空间非常广袤,幽静深远,走在里面,只有几人的脚步声不住回响。

张睿明看了看手表上面的时间,居然已经是早上6点了,刚刚自己在车上起码睡了两个小时以上,他再看看周围的几台车,是福市牌照,居然真的到省会来了!?

此时周围的皇甫国等几人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四人把张睿明围在中间,压着往里面走,带进电梯里,张睿明突然有种不安的猜想:要是这些人不是监察委的,其实是以前南江集团案中在逃的最大黑手——吕毫波的手下,那自己今天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但很快,张睿明知道自己多虑了,电梯上行,很快到了高层,门一打开,张睿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酒店。

“往这边走。”

皇甫国把张睿明引到一间客房里,让张睿明走进去,里面此时正有两名穿便服的男子在等待,一名年轻点的,一见皇甫国到了,赶紧起身,而一名年纪大些的,正躺在床上抽着烟,见皇甫国把人带来了,点了点头,示意张睿明坐在一旁的位置上,颇有领导架势。

这时,那陪同皇甫国“抓捕”张睿明的三名便服男子,见人已经送到,就向现场的两位领导汇报了一下,马上就离开了,看来倒真如张睿明所猜想的一样,是借过来的年轻特警。

“呵,倒也太看得起我了,以为我那点身手还能翻江倒海不成……”

张睿明苦笑了一下,抬头面对现在的困局,思索起应对之策来。

“这位是我们谭宏飞组长。”皇甫国向张睿明介绍那位领导模样的老同志,然后手一指旁边的年轻人,“这位是助手小陈,这段时间,主要由小陈跟进你……”

第一百八十五章 驻检纪检监察组?

张睿明看了看两人,谭宏飞长相颇为霸气,粗眉大眼,瞪起眼来吓死个人,脸上也是一脸的戾气,估计不是军转干部就是刑警出身。

而那被称为小陈的年轻人年轻人,戴副眼睛,斯斯文文,看起来倒也面善,他知道所谓的“跟进”其实就是陪同监视,但此时只能苦笑道:“我一个成年人,又不需要人陪……”

“这是规定,我们已经很好说话了啊,你注意下自己语气。”

张睿明萎顿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说道:“这个事情到底要多久?你们要问什么,现在可以开始问了啊……”

那叫潭宏飞的领导,这时粗暴的插话道:“不是我们要问什么,是你自己有什么要向组织汇报的没有?你自己有什么违法违纪的行为、工作中有什么徇私枉法的问题?你现在有个自首的机会,给你时间,这里有纸笔,自己写上去吧!”

他说话时,中气十足,边说边用手点着桌面,震的桌子砰砰响,十分有气势,

“我真的没有任何违法违纪行为啊……”

见张睿明并不承认自己的违法,谭宏飞懒得多说一句,一挥手,就起身走出去了,留下皇甫国和小陈守着张睿明。

“张检,你是老检了,知道我们的工作流程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睿明望着皇甫国,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那好,现在还算是自我交代阶段,请张检拿笔自己写吧。”说完,把桌上那纸笔递到张睿明面前。

张睿明心里叫苦不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可此时又被逼着交代,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我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完全没违反过纪律法规啊……”

见这么久了,还是这个口吻,皇甫国脸色一冷,但他可能也见得多了,倒也不生气。不再同张睿明说话,而是嘱咐让那个小陈跟进,起身就往屋外走了。

现在,屋里就剩张睿明和那年轻同志两人。

“同志,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能不能给点头绪?”

“你自己想清楚,不要问我。”

那叫小陈的年轻人,微闭起双眼,开始养神,对张睿明是不理不睬,这下,张睿明算是明白了,自己不交代点东西出来,那什么时候能走就不知道了。

这酒店应该是福市市区四星朝上的大酒店,张睿明走到窗前,细细查看起来,这个房间的窗户都是锁死,门没去试,但估计也打不开,这小陈陪着自己在这里,估计是盯着自己怕自己乱来,张睿明又看了看房间,没什么异常,就是普通酒店的布置,张睿明知道以前上面的这些纪委、调查组之类的,遇到大点的案子如果要注意保密的话,就喜欢找这种酒店住下,隐匿起来办案,像去年自己在省委,为应对南江集团案而成立的联合工作组时,当时也是这样隐匿在东江市的一个小酒店里调查南江集团。看来司法改革后,现在监委他们差不多还是这些路数?那今天这情况来考虑,自己也是牵扯到什么大事情里了?

张睿明越想越心惊,他更紧张的是,不知道家里保姆小梅有没有发现自己留的那纸条。

时间慢慢流逝,张睿明在房间里满满踱步绕圈,缓解心里的焦虑,而监察委那年轻人,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看似在养神休息,其实自己一有什么大点的动静,肯定就会起身喝止。

这房间一般双人间大小,绕一圈不过八步,张睿明此时都走了几个小时了。

最磨人的便是此刻的空白,外面许多谣传监委纪委会通过各种软手段来审问有问题的领导干部:什么不准睡觉,什么用书本隔着打人之类的,张睿明知道那纯属胡说八道。他以前接触过反贪的同事,知道现在监委纪委有自己规范和程序,加上自己公诉时审讯的经验,很多时候,人最大的恐惧来源其实是——对未知的恐惧。

所以,像现在这种情形,张睿明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现在这几人明显是在“熬鹰”,把人放在这里,不打不骂,也不同其说话,通过这种封闭空间,信息隔绝的场所,让被调查者自己审视自己,怀疑自己,交代自己。

此刻,无声的房间里,时间就是最好的讯问者。

很多有问题的被调查人,挨不过漫长的空白,也受不了自己对自己的不断审视。没一两天就老老实实把问题写出来,主动向组织汇报了,但也有一些心理素质超常的狠人,直接在这里住一两个月,咬紧牙关,吃好喝好,大步迈出去。

但这种人毕竟少,

体制是一个复杂的词语,没在里面呆过的人,无法想象体制对一个人的掌控度,一般被组织调查的人,承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心里压力与负担,这种无声的压力和负担是最有效的询问手段,甚至能把人压垮,所以这些年,自杀的……

而且,既然已经把人请过来了,那肯定是有一定的证据在手里,一般的小猴子那是不要想翻出组织的五指山。

但张睿明看着四周的环境,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大,第一,这里并不是一般监委纪委办案、问话的场所,张睿明开始以为是因为案子特殊,要隐匿工作,所以才选择这个酒店作为询问、留置的场所,但刚刚自己在这房间里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发现并没有像一般纪检工作使用的特殊酒店一样,首先墙壁没有软包,而且浴室不是半透明的,连窗户也没有栅栏,甚至房间里布置的和普通酒店一样,座椅电视、水壶茶几,根本不是张睿明所知道的用于纪检工作的特殊酒店样式。

第二,地点也不太合适,司法改革后,两反和纪委合并,他们自己也有完善的办案机构,像最近几年全国各地新修的党风廉洁教育基地……其中一般都分AB两区,A区对外开放,是党员教育学习、对外展示成果的窗口,而B区……,监委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自己的工作流程。动用特殊酒店办案,那一般都是异地办案,或者是涉及到级别很高,地位复杂的高层,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现在都把人带来了,明明就在省纪委的驻地——省会福市,如果皇甫国真的是驻检纪检监察组成员,他明明可以把张睿明带到省监的办案大楼去就行了,何必还到这酒店来?

第三,张睿明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官,虽然有个“官”字,但根本算不上领导,实际能量小的可怜,对这样一个小人物,明明直接委托津港市检纪检部门调查,或者直接叫张睿明自己到省里来说明也可以,何必这么劳师动众的,居然半夜杀到张家来“拿人”,还翻箱倒柜,四处查找?

不管张睿明怎么想,刚刚这三点都显得太不合理,而且他扪心自问: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过任何违法行为,也没本事去以权谋私。

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最近这起荆沙河污染案牵扯到某些人的利益,被人诬告了?还是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驻检检察组的?!

张睿明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想吓到了,但却越想越合理,他仔细回想起昨晚到现在的一幕幕情形,最开始那个皇甫国自称是省检案件管理办公室的,被张睿明拆穿后,马上改口称自己是驻检纪检监察组的,他们在张家一直翻箱倒柜,一直想找出张睿明的罪证来,可是如果是真的驻检纪检监察组出手,绝对已经握有自己详细的“犯罪证据”,不会通过这种形式来查找,要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微信记录、银行转账、大数据比对,太多太多的办法查清一个人,除非是像《人民的名义》里面,要查那种把几个亿现金藏在别墅里的处长,不是这种涉及到重大数额的贪贿案件,如果真有证据了,哪有人这样到处查现金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手里并没有自己的“罪证”,那么这又回到第一个逻辑分支上面来了——纪委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大老远的到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在三更半夜到别人家里,抓一名小小的检察官吗?

张睿明越想越狐疑,他开始打量起正躺在床上装作闭目养神,实际监视自己的小陈来。

不得不承认,这些冒充驻检纪检监察组的家伙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不管是穿戴的制服,还是出示的假证,连那份双规自己的文件看起来都难以分辨真假,如果是假的,那可真是惟妙惟肖了,甚至潭宏飞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情,也颇有领导干部架势,这让张睿明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如果这些人是真的监察委的同志,自己现在怀疑同志、对抗组织调查的想法,那也是不对的。

而且这些人一举一动,包括之前的问话安排,却都又符合一般纪委监委干部工作的流程,这点又太像真的了,还是说他们内部有熟悉纪委工作流程的人?

怎么办?张睿明头疼起来。

还是静观其变吧,如果是假的监察委,很快就会露出破绽,张睿明打定主意,倒也安心下来,坐到位置上,学着那小陈的样,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房间里的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张睿明坐久了,起身活动了一下,要么来回踱步,要么回到座位上坐着,那小陈此时也动了动,翻身拿出手机充电器,要么玩下手机,要么就继续闭目养神,而阳光从东边的窗户渐渐变成头顶的直射,再慢慢移到西边,最后消失不见了,变成一抹斜照的夕阳。

中间的午饭问题,是通过外卖解决的,捱了不知道多久,张睿明看了看手表,居然已经到了下午,今天一整天看样子就耗在这里了,他心里却慢慢安稳下来,因为那小陈明显比自己要更急了一些,看手机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张睿明知道,如果是假的监察委,那么他们非法拘禁自己的情况下,根本没什么时间来玩这样的“熬鹰”战术,今天这样摆架势,估计到了晚上,见自己一直没主动交代,那皇甫国和谭宏飞肯定会按捺不住,提前来讯问自己,到时肯定还会搞疲劳战术。

想到这,张睿明赶紧又回床上躺起了,趁现在没人熬自己,赶紧补充体力。

果然,刚过晚上六点,那个子不高的皇甫国和一脸蛮横的谭宏飞走了进来,两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目光阴鹫。

见两人出现,张睿明猛的一下坐起,谭宏飞直接走到张睿明对面,而那个皇甫国抱臂靠在玄关墙上,冷眼看着张睿明。

“小陈,你盯了一天了,出去休息下吧。”

“好的。”那年轻人如蒙大赦,马上起身走出房间。

谭宏飞搬过凳子,大刺刺的往张睿明面前一摆,大马金刀的就坐在他面前。

“张检,嘴挺硬啊,想了一天了,怎么还是不肯交代自己的问题啊?”

张睿明起身拿了一个凳子,也直直往哪谭宏飞面前一摆,一下子找回气势,直直扛着这两人的冷眼,挺直腰板说道:“这位谭……叫你谭处长吧,我说了,我没有任何违法行为,不知道怎么交代不存在的问题。”

“你……!”谭宏飞远不如皇甫国深沉,一见张睿明已经被熬了一天了,却毫无软化的迹象,态度甚至比上午还要强硬,他不由的被撩起火气,只想如何杀杀这嚣张检察官的气焰。

“……你觉得我们没有你的证据,会把你带到这里来吗!?现在是给你最后的生路!给你一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张睿明此时却笑了起来,“这些话,以前都是我讯问犯罪嫌疑人时说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换我来听你们说,不过讲真的,你们水平还真不行,意图和面部的神情太明显了,太急功近利了,就差把“我们没有证据”写着脸上了。”

“你什么意思!”

“谭处长,你刚刚问我话时,头部没有转动,眼神下瞟,明显是在“创造内容”,而神情太急,脖颈太过僵硬,之后眼神又直直的盯着我,私图掩盖自己的心虚,是典型的声厉内荏,而且……”

这时,张睿明已完全掌握住主动权,反客为主,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我自己绝对没有任何违纪违法行为,所以更不可能存在你所说的“罪证”!”

被眼前这位检察官彻底激怒的谭宏飞,此时眼睛要喷出火来,他太阳穴一鼓一鼓,一拍桌子,“你他妈敢……!”他想嘴巴张大,想说些什么,却又对这义正言辞的男人毫无办法,卡在半空,仿佛一个张嘴的河马。

张睿明继续说道:“问心无愧,自来坦荡……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谭处长……”

张睿明说这话时,眼睛特意瞄向靠在门口墙上的皇甫国。

“据我所知,检察院反贪局、反渎局并入监察委后,一般监委纪委内部,都是以“室”为单位,像“第一、二、三纪检监察室”、“党风政风监督室”这种,所以,你也不可能是什么“处长”,而应该是“组长、室长、主任”这样的称呼,而我刚刚这样叫你处长,你也没有表示反对,可见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国司法改革后,监委纪委的内部机构和职能应该是什么样的吧?还是说,你们是假冒的监委工作人员!?”

张睿明此言一出,谭宏飞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气焰消退,原本站起来准备发作的身子,此时也呐呐的不知道该站还是该坐回去。

连一旁旁观压阵的皇甫国此时都神情一动,脸上掠过一丝把戏被拆穿后的惭愧。

谭宏飞此时恼羞成怒,大吼道:“可以!可以!张睿明啊,你不错,我在纪委工作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嚣张,居然还反怀疑起我们的身份来!?我告诉你,你是死鸭子嘴硬,不到最后不死心!既然你要证据,那我问你!你妻子那五十万是怎么一回事!”

张睿明心里一惊,刚刚的激将计已然成功,逼谭宏飞透出一点关键的信息来,“妻子的五十万?”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唐诗手上有什么证据落在他们手里了?妻子有收过什么黑钱?!

虽然心绪波动如潮,但张睿明脸上依旧是一副茫然的神色,然后又转化成清白人被冤枉后的恼怒,这都是不知情者的正常反应。

“五十万?什么五十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张睿明神情困惑,气焰也被压下去了,谭宏飞狞笑道:“你作为她丈夫,你都不知道?这钱难道不是你授意她收受的贿赂?”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妻子跟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我更不会通过她收什么钱,我父亲补贴我们家的生活费就是我收入的几倍了,也完全够用了,我何必去冒险收你所说的这笔钱?”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环中套环

“呵,哪有人会嫌钱多的,再说,五十万是小数目吗?你张睿明是学法律的,我问你,你家庭经济状况,是判断你是否受贿的主观条件吗!?”

张睿明还是紧紧咬定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笔钱,我不相信有这笔钱!”

谭宏飞这时拿出一张打印的银行汇款流水来,

慢慢念道:“户主名:唐诗,

汇入时间:2018年4月2日,

转账金额:500000,

转出账户:罗斋

转入账户:68402460……”

随着谭宏飞慢慢报出妻子银行卡的详细账户来,这件事真实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难道?妻子真收了50万!?

张睿明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妻子曾经是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的职员,这笔钱难道是她的离职补偿?但这也太多了一点吧,永瑞普华现在受雇于津药化工,也就是受雇于王英雄,在这个节骨眼上,妻子收到的这50万就非常的“显眼”,而且为什么是罗斋的私人账户转给她?这里有没有经过正常的财务立账……

张睿明随便算了一下就发现这件事里,妻子已经有几处麻烦的法律隐患了,而且现在这个时机实在是太过显眼,老公正在起诉津药化工,妻子就收到被告人的一笔巨款?这样看来,唐诗是很难洗脱嫌疑了,简直就像在进行到白热化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最显眼的靶子。

而且,张睿明自己都很麻烦:在案子已经进行到了这最敏感关键的庭审环节,居然自己法律上的财产共有人,接受了犯罪嫌疑人手下转来的五十万钱款!

这件事光传出去就会掀起惊涛骇浪,张睿明想都不敢再往深处想。

如果唐诗真的收了这五十万转账,很可能会毁灭她自己和张睿明!

张睿明心里震惊,但脸上神情还是镇定自若:“我不相信,你们可能只是碰巧查到我妻子账户上,用于工作的正常转账……”

他还想辩解什么,神情强作镇定,但随着谭宏飞把详细的流水单副本递到面前时,张睿明的手还是颤抖了一下。

这张流水上,赫然便是那五十万的详细记录,看到妻子真了收了那笔钱,张睿明心也沉到了海底。

“怎么样,张检现在还想说什么?还怀疑我们的身份吗?”

张睿明沉默不说话,他要赶紧厘清思路来,这事非同小可,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很关键,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且,输的不只是这场官司,很可能还要堵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是自己和妻子的人身自由。

他还想仔细看下那流水副本,却被谭宏飞一把扯走了。

“怎么,还不死心啊?你不是找我们要证据吗?现在证据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也不是要把你逼上绝路,只需要你坦诚这五十万的来历,然后,再……”

谭宏飞刚想说下去,一旁的皇甫国赶紧走过来,是了个颜色,打断了谭宏飞原本的话,

“……再想想吧,张睿明,想清楚了,就把情况写在纸上。”

谭宏飞被这样一打断,用咳嗽掩饰一下,再接上之前的话,同时把张睿明面前的纸笔摆正,示意他赶紧坦白。

然而,过了半响,张睿明还是不为所动。

他把面前的纸笔推开,“我是真不知道这五十万的事,更不知道到底是谁要陷害我妻子,故意转入这笔钱给她的……”

他一边辩解,一边在心里祈祷妻子不要动用这笔钱,只要不能证实是妻子有使用过这笔款项,这笔款项是贿赂的事实就还不能坐实。

房间的灯光有些暗了,

皇甫国起身搬来了旁边的落地台灯,台灯的白炽灯管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直直的照着张睿明的脸,刺得他睁不开眼来,照了一下,皇甫国才把灯关掉,用手指关节处,狠狠的敲了敲桌子,提醒张睿明道。

“你别冥顽不灵了!这笔款项,唐诗已经在前些天就支取了其中的五万,我告诉你,现在只有向组织坦白,把你所知道的写下来,不然的话,你自己做了这么久公诉,你应该清楚你和贵夫人的下场是什么。”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张睿明“嘭”的一下站起身,刚想发作,但想起此时非同寻常,他吞下一口气,猛的一下坐了回去。

“渎职受贿、枉法裁判这些罪我都比你们熟,在无法证明有利益关系、有谋取不正当利益的情况下,仅仅凭这莫名其妙的五十万,就想冤枉我和我妻子,你们也太小看法律的严谨性了吧……”

张睿明说到这,抬起下巴,直视两人的眼睛:“……而且你们不就是想证明我收了王英雄他们的钱会徇私枉法嘛,但是,现在正在审的荆沙河污染案,我是从头跟到尾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在这个案子里付出了多少心血,津港市检察院上上下下肯定也是相信我的,所以,从最开始,你们所说的我受贿后徇私枉法的这个假设就不成立!”

张睿明的痛斥,此时却毫无效果。

皇甫国像看穿了张睿明的想法,知道他会这样反驳,他早就做好准备,此时露出一丝冷笑道:“说不定你是收了钱又不办事呢……还有,呵,你说的这些“法律的严谨性、利害关系、谋取不正当利益”……这些词语很高大,也很客观,但是,张睿明,你也不是小孩了,很多时候,你觉得现在这个社会,是一个会完全讲法律、讲事实的社会吗?你想想,我们只要把你妻子这些情况的证据,再加上关于你态度的这些材料往上面一送,你觉得上面还会考虑有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这些文绉绉的词语吗?”

皇甫国说完,张睿明立刻感到了凌冽的杀意,对面这两人确实掌握了这关键的一份材料,只要往上面一送,自己立马停职不说,怎个事情也会变得复杂起来,甚至也会影响荆沙河污染案的庭审。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张睿明第一次放低了自己的态度,缓和了语气,开始考虑对方的要求来。

“我之前就说了无数遍了,把你这个案子里的所作所为,都写下来,特别是关于这五十万的事。”

说来说去,还是要自己坦白,张睿明揉了揉眉心,他开始在心里做逻辑推衍,妻子又是为什么会接受这笔钱?罗斋那小子又为什么会给妻子这笔款项?还是说这笔钱根本就是一个圈套?那为什么纪委会去查妻子的账户?难道有人举报?这五十万的事到底是谁发现的?

张睿明推衍了几个可能,想到最后,最可能的结论是:这就是一个圈套,从最开始罗斋拿这五十万给妻子时,肯定是以别的名义装给她的,自己这个傻老婆,当时毫无防备之心的收下了这五十万,结果被人拿来做了文章。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隐隐有了谱,但他嘴上还是只能回答:“这五十万,我是真不知情,于我毫无关系,而且,我相信我妻子……”

谭宏飞直接拿起旁边的一个烟灰缸就朝张睿明头上扔了过去!

那几斤重的玻璃烟灰缸,四四方方,砸到头上是绝对是非死即伤,张睿明头一偏,于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嘭”的一下,那烟灰缸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碎了一地。

张睿明嘴角一扯,眼神顿时冷冽起来。

他咬牙问道:“怎么,纪委还能刑讯逼供吗?”

一旁的皇甫国见气氛一下失控,赶紧站在中间打圆场,他先把气势汹汹的谭宏飞请出去,那谭宏飞倒此时也停手听劝,回头狠狠瞥一眼张睿明,掏出个根烟,到走廊上抽烟透风。

然后这边,皇甫国给张睿明倒了一杯水坐到谭宏飞原本做的位置上,他本就颧骨尖瘦的脸庞换上刻意的笑容,手肘撑在张睿明面前的桌子上,靠近张睿明轻声说道:“张检,我们也不是想弄你,这件事本就不是冲你来的,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向组织坦白,承认这五十万是如何来的。我们再根据情况酌情处理,估计啊……应该都不会往你们市检报,对你没有影响,我们主要是想给这起案子做好事前监督……”

张睿明心里嗤笑对方拙劣的演技,这些讯问、询问的套路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是用“囚徒困境”、还是“复合问题”这些眼花缭乱的问话战术,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让对方迫于压力,主动承认而已,而此时,皇甫国这些话套子,在有十余年公诉经验的张睿明面前,当然不会凑效。

“既然是为了替我们市检做好事前监督?那好,我很欢迎,但是我无法回答我不知道的事情啊……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又一次无功而返,皇甫国直直盯着张睿明的眼睛,时间已经不等人,想了半天,明白眼前这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不是言语可以随便威逼引诱的人,他叹了口气,最后决定豁出去了,直接向张睿明露底牌。

…………

“张检,说实话,你这个案子,说到底,顶破天,也不过就是你妻子收了五十而已嘛,而且就像你说的,没有这个这个“利害关系”,也没有“谋取不正当利益”,我们确实……也不太好就凭这个弄倒你,所以啊,这个今天请你来啊,我们其实也是有我们的原因的……”

说到这,张睿明知道对方要吐露真实意图了,不由坐直了身。

“……我们是想啊,看你能不能在这个荆沙河污染案里,适当的照顾一下被告方,这个起因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提供了一些线索,我们就根据情况对你进行了调查,然后就发现了这个五十万的事。事情确实很敏感……但是啊,只要你老实一点,自己注意分寸,不要对人家赶尽杀绝,这个,让我们也能向上面交差,你这个事情,我们也不会往上面报了,就当没这个事!这样讲,你听懂了没……”

皇甫国凑近张睿明面前说这些话时,语气有些不自然的间断,声音也放的很低,他的姿态已经表明了寻求合作的意图,就等着张睿明的回应了。

居然是因为这个事!?张睿明心里震骇莫名,他没想到绕到最后,这群自称是驻检纪检监察组的人,居然也是来替王英雄做自己工作的,甚至最开始那罗斋给唐诗的五十万,就是他们早设好的圈套!

而且他刚刚说的上面?这个上面是指谁?王英雄还有多少底牌没出?

张睿明心里波澜起伏,但表面平静,他决定先放低态度,套套对方底限:“合作?可现在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庭审了,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个,会有人和你们对接的,你们不是在上次庭审中,提交了两份新的证据嘛,我们……”

正说话时,谭宏飞抽完烟,走了进来,他吐完最后一口烟圈,大刺刺的走到张睿明面前,听到皇甫国说到关键处,便背手站在一旁,昂着脖子,对张睿明施加着压力。

听皇甫国那番话,张睿明心里一下明白这些人想干什么了,这是想以自己妻子收了这五十万“黑钱”的证据,来对自己施压,想逼自己在庭审中拆市检的台,好帮津药化工胜诉,避免王英雄的牢狱之灾,还有那几亿的罚款!

算盘打的真好,这一系列手段下来,也算是让张睿明开眼了,他不知不觉到了人生中最为危险的关头,前面是万丈悬崖,退后一步是烈焰滔滔。

出卖自己的良知,答应这黑幕交易,也许就能保证自己的前途,和妻子的自由,如果坚守检察官的道德,那么这些人肯定就会以这五十万为事由,害的自己和妻子身陷囹圄,那自己不只是前途尽毁,整个张家都会面临覆顶之灾,如果自己和唐诗都出事了,女儿萱萱怎么办?

这样一想,顿时张睿明激出一身冷汗。

但他在这种危局下,依然保有冷静的思维,这是他多年法律工作中积累出来的宝贵能力。

张睿明决定先拿回气势,反客为主道,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你们这是站在津药化工的位置说话?而且,我也不相信王英雄他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用这种办法拿了五十万塞给我妻子,他难道还敢把这事抖出来!?难道他就不怕被起诉行贿罪,反而会害他自己又要多关几年!?”

这时一旁的谭宏飞粗着喉咙说道:“你是不是傻!王……他既然敢这样安排,就肯定布置了后手,那个实际执行的人又不是他,好像是那个叫罗斋的会计师,到时让这人出来顶罪不就可以了嘛。”

皇甫国此时也不失时机的扮演起“白脸”的角色来,脸带笑意的说道:“对的,这个问题你不要管,你同意的话,就先把自己怎么收受这五十万的事先写下来,我们只是留着作为一个保证而已,绝对不会往上面报,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了。你放心,我们可以绝对保证你的安全,你的前途和贵夫人的自由绝对不会有影响。”

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这两人倒毫不掩饰起卑劣的意图来。

窗外月光冷冷照进这酒店里侧的隐秘房间,雪白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莫名让张睿明心里有所触动。

这时,谭宏飞走近两步,换了个姿势,踩碎地上清白的月光,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说道:“怎么样!?这是为了帮你自己啊,想清楚啊!”

张睿明鄙夷的看了看围住自己的两位“驻检纪检监察组”成员,他心里已经有了选择。

“你们之前不是在偷偷录音吗?怎么现在又不录了?”

“别扯别的……”

这时,张睿明抬头,一字一顿道:“呵,你们真是驻检纪检监察组?你们的所言所行,根本就配不上这几个字!我告诉你们,就凭你们刚刚那番无耻的话,我就和你们势不两立!”

“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谭宏飞火冒三丈,他猛的一脚踢来,直接把张睿明连人带凳子直接踹倒在地上,今天耗在这小子身上一整天了,结果就是套不出这个口供,不管怎么软磨硬泡,证据拿出来,甚至底牌都掀开了,可这小子就是迟迟不肯写下自己的陈述。这让谭宏飞耐心已经耗尽,忍不住出手,只想狠狠的揍张睿明一顿。

他本就是部队退役的老兵,这一脚下去,就直接把张睿明踹倒在地,他还不爽,起身还准备去揍这冥顽不灵的家伙,却被一旁的皇甫国一把拉住。

“别拦我……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皇甫国也拦不住这蛮牛一样的家伙,只能急道“哥!办事要紧,别冲动!”

谭宏飞想了一下,吐出口恶气,指着躺在地上的张睿明狠狠说道:“他妈的,不是为了办这个事,要是换了我以前的脾气,早就打死你个龟孙,让你嘴硬!”

“哈哈……”

没想到,躺在地上的张睿明此时居然笑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浩然正气

“你笑什么!?你是不想活了是吧,怕我们收拾不了你!?”

张睿明此时捂住自己的胸口,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谭宏飞这一脚可真重,不知道有没有踢裂肋骨,他此时胸肋痛的难受,但心情反而轻松许多,刚刚这两人的一系列盲目的举动,暴躁的行为,已经彻底暴露了对方的身份,绝对不是省监察委的工作人员,他已经毫无畏惧了。

“你前面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现在,我原话奉还,两位“领导”,你们又知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你说什么!?”

张睿明笑着自问自答道:“你们的下场,我已经看到了:非法拘禁,伪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这几项加起来,估计也有好几年吧……”

“你他妈再说一句……”那谭宏飞此时撸起袖子,冲过来一把抓住张睿明的衣领,神色嚣张的吼道。

张睿明却毫不畏惧谭宏飞凶狠的眼神,他怒目圆睁,直直的迎着面前的大汉,怼了回去。

“……怎么,还要再加一条故意伤害么。”

接着,他一把甩开谭宏飞抓住自己脖子的手,退后两步,扫视四周道:“我开始还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监委带人,居然是带我到这莫名其妙的普通酒店来。我还在想会不会是改造后的内部酒店,结果发现还真是没有任何改造的普通酒店,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布置是合乎规范的,于是我就开始怀疑,但还只是一点怀疑,但接着看到你们两的态度,以及你们的问话水平,我就知道,你们是假冒的……”

拆穿这两人的把戏后,张睿明气势大盛,毫不担心此刻自己独身一人面对两暴徒的危局。

“……还有,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会有我妻子的转账流水?为什么会知道这五十万的来历?还有,为什么你们一直想逼着我写下关于这五十万的陈述?我现在是明白了,你们为什么又有这所谓的“证据”,因为这本来就是你们转给我妻子,就等着现在来陷害她的!然后你们发现只有转账记录,还扯不到我身上来,就故意伪装成监委纪委的工作人员,想逼我写下陈诉材料,然后承认自己与这五十万的关联,到时,你们就能凭着这个来冤枉我,对我施压是吗!你们其实就是王英雄派来的骗子!”

此时见身份被拆穿,谭宏飞和皇甫国都不作声了,皇甫国脸上转过几个神色,过了半响,此时月光被乌云淹没,清亮的月光消逝,台灯投影在那尖瘦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听到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张检,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考虑过你现在的处境没有?如果我们真是违法分子,此时,你独自一人,难道不应该更加害怕吗?”

张睿明此时却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慢慢坐回去,他斜靠在椅背上,一脸不屑的说道:“我当然考虑过我自己的处境,你们不要想来威胁我,既然我看穿了你们的身份后,此时孤身就敢揭穿你们,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噢?那我们真还想知道,张检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就不怕我们杀人灭口?”

张睿明嗤笑了一下,“我既然猜到你们是王英雄的人,我当然就完全能猜到你们的诉求与计划,你们的计划不过是两个步奏:第一步,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对这五十万知不知情,所以你们想先假冒纪委监委来威胁逼诱我,让我承认这五十万的来源,坐实你们陷害我妻子贪污受贿的证据,之后你们再以举报我们夫妻二人贪污受贿来向我施压,以达到解救王英雄的目的……”

当张睿明说这些话时,谭宏飞和皇甫国两人都没有反驳,两人知道被这检察官拆穿后,就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了,此时默认了张睿明的猜想。

“……第二步,如果我一直没有中你们计,咬死不肯认了这些栽赃,你们逼不得已,只能和我透口风,故意说是上面授意你们来整我的,想假装成监委的同志,试图和我达成暗箱交易。可惜啊,你们功课做的太少,太不了解我了,我连什么都放弃了,现在只想办下这个案子,你觉得我还会怕你们的诬告么!而现在,你们既然已经被我拆穿,剩下的不过是继续威逼我,不管你们是把我关在这里,还是把我绑走,从我不肯认供、拒绝与你们合作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再也救不了王英雄了,也改变不了这次庭审的方向,就算你们杀了我,也无法改变大局。”

说到这时,张睿明大义凛然的站起,拿出法庭上的霸气,直斥面前的两个骗子。

“而且,我堂堂人民检察官,你们真敢对我动手么!你们现在已经涉嫌非法拘禁和伪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但这俩个罪……说实话,你们还有回头机会,你们既然只是为了骗我的供词而来,我相信也不会是什么不择手段,穷凶极恶的人,王英雄已经没有机会出来了,你们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皇甫国这时被张睿明说的有些慌乱了,他手足无措道:“我们根本没有想……”

这时张睿明一把拉过旁边的落地台灯,他调到最亮,把灯光对准正站在一旁发愣的谭宏飞和皇甫国,强烈的灯光一照,两人不由抬手遮挡。

“……还有,我家里安保监控是全时段360度无死角拍摄的,视频同步上传云端。你们今天凌晨在我家的一举一动,以及这位皇甫国“同志”的相貌,早就上传到服务器上面了,而且我走的时候,留了纸条给我家保姆,按道理……”

说到这,张睿明瞄了一眼自己左手手腕处,然后用食指轻轻点着手腕上这块价格不菲的帝舵碧湾,笑着对着两人说道:“现在是晚上11点21分,我家保姆早上7点就到家了,7点03分,她应该就发现我留的纸条,然后就会马上通知我父亲和警方。按正常程序估算,我父亲会动用他所有能量,来催促警方,估计一个上午就会通过监控和联系省监察委搞清你们身份,等锁定你们的踪迹,追查到这里来,估计就是24小时之内的事,而现在,离你们带走我,已经有16个小时多,留给你们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等张睿明说完,面前的谭宏飞和皇甫国还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你……真的不怕我们对你动手?信不信我们把你绑了!?你真不怕死么?”那长相蛮横的谭宏飞还不死心,强撑起胸膛,狠狠逼视着张睿明道。

“呵,我说了,你们早就暴露了,监控视频早就把你们的样貌拍下来了,王英雄估计也就许了你们十万多来骗我的口供吧?说真的,你们有必要为了这么点钱害了自己一生么?赶紧跑吧,趁警察还没上门,他们现在很可能拿着你们的照片顺着视频找过来呢,如果你们现在走了,对于你们非法拘禁我到这里的事,我会一笔带过的,我也不会追究你们,甚至警方到时问起来,我也会对你们的来历闭口不谈,但如果你们想动手……那我也不会客气了。”

张睿明一边说上述这段话时,一边解开衬衣的领口,取下脖子上的领带,他用领带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右手手掌上,再把一块长如匕首玻璃碎片握在手里,这块碎片就是之前谭宏飞扔碎的那个烟灰缸的一部分,他刚刚被谭宏飞一脚踹倒在地时,就悄悄从地上抄起一小块尖锐的碎片藏在手里。

他此刻用包裹着领带的右手反握住那块尖若匕首的碎片,左手屈伸做格挡状,整个人沉身猫腰,摆出持匕格斗的架势,神情犀利,蓄势待发。

他做这一切时,神情颇为沉静,令人头皮发麻,在知道对方两人并不是纪委监委的同志,而不过只是江湖上的几个混混后,张睿明气势一变,远不是之前那个被轻易带走,神情惶恐,一心只想护妻的老实男人了,

张睿明死死的盯着眼前两人。

“当年,我宣誓入职的那一刻,早就不怕死了,你们呢?敢来试试么?”

这时。那两个之前还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小混混,此时见面前的检察官如此强硬,互相望了一眼,赶紧夺门而出,作鸟兽散了。

见强敌逃走,张睿明绷紧的架势也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喘了口气。

…………

张擎苍带着特警准备突击这酒店时,张睿明正靠在酒店前台的沙发上休息。

“睿明!”

张睿明被父亲的喊声叫醒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近48小时没合过眼的他强睁开眼,只见满头花白头发的张擎苍正关切的望着自己,铁爪般的两支手正紧紧扼进自己肩膀里。

“你没事吧!”

“没事……”

张睿明看了看父亲身旁的几名特警,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扛着破门器的,完全是应对恐袭的架势,估计父亲为了救自己,一路没少联系人,这阵仗,怕是省城的巡特、重案此刻都惊动了。

“……爸,我不是前面就给你打过电话了吗,说没什么事了,我就在前台等你,你怎么这么大阵仗啊。”

“别说了,早上小梅告诉我时,我当时吓的要命,你是不知道啊!我马上报警,找人,我真的是怕你被绑了,那我就……”

张擎苍说到这里,双手微微发颤,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大劫过后的茫然感,看的张睿明于心不忍,自己这些年,虽然小事不闹腾,但像转行、调动这些大事上,还真没听过父亲的话。像这次荆沙河的案子,还为了原则,和父亲闹的不可开交,两人已经冷战一个多月了,可现在自己一遇到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世上朋友、夫妻、同事都可能会出卖你,但只有父子之间极少会抛弃对方。

毕竟,儿子是每个男人生命的延续,

看到父亲满脸的愁苦,估计刚刚这几个小时,他没一刻能放下心,老人所受的煎熬,张睿明完全想象的到。此时,只能赶紧安慰道:“哎,我一个检察院的小啰啰,哪个有兴趣绑架我啊,就是几个江湖上的小骗子,装成省监察委的,把我带过来,想逼我……”

说到这,张睿明差点把妻子那五十万的事情说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忙着勘察登记的警察,赶紧收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们对你动手没有?”

张父却没注意儿子的变化,他最关切的还是儿子的安全,在这事面前,之前父子之间那些争执、分歧早就不算事了。

张睿明解开自己衬衣,摸了一下肋骨,“没事,就踢了一脚,有点淤青,他们后来被我拆穿,彻底撕破脸开始对峙前,我偷偷找了个防身的东西,一亮出来,他们就不敢上前了,我再说了一下非法拘禁的严重性,他们就被我吓走了,对了那防身的东西……哦,在这。”

张睿明从兜里掏出那用领带包住的匕状玻璃碎片,他这时才发现,虽然包着领带,自己的右手上还是割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当自己落入不知来历的犯罪分子手里,面对致命的威胁时,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狂跳的心脏,不住升高的肾上腺素,还是给了张睿明不一样的体验,他就像到地狱门口转了一圈,还好,还好,那两个骗子,还真被自己不要命的架势所吓到了,也可能是他们只是想骗一份口供,没有接到要动用强硬手段,攻击,绑架自己的指令。

但不管怎么样,张睿明此刻还在不停的问自己,如果当时那两人真扑了上来,自己有信心持匕相向,殊死一搏吗。

想到这,张睿明手又开始微微发抖起来。

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张擎苍从前台找服务员要了纱布,层层包裹起张睿明右手的伤口。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真没事,爸。”

张睿明想起一件关键事情来,他抬头打量四周,见周围只有福市公安局的民警,没有看到任何别的家人身影。他赶紧问道:“爸,你没通知唐诗和我妈吧?”

张擎苍皱了皱眉,“没有啊,怕她们担心,女人们,估计她们也帮不上忙,听到你有事,肯定哭哭啼啼的,到时我还哪有时间管她们。本来准备,如果晚点还没找到你的话,估计我就要告诉她们了。”

听到妻子和母亲没事,张睿明放下心来,苦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她们女人家,知道了肯定吓的要死,万一她们再呼天抢地的,害她们担心一场,那我真闯大祸了。”

说完,脸上面前挤出一个笑来。

虽然张睿明嘴上这样说,但自己出这么大一个事,妻子甚至都不知情,心里还是有一点难以言说的苍凉。

他低头叹息一番,正犹豫要不要给妻子报个平安时,这时一名身穿藏青色检察官制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睿明,好久不见了!”

张睿明眼睛一亮,这人笑容温煦,眉眼看起来也很熟悉,是哪位领导?张睿明虽然与他见过几面,但一下没想起来了。

“您是……”

张睿明一边想这人是谁,一边看旁边父亲,张擎苍也一脸茫然,今天得知儿子被带走后,他就急疯了头,一路能找的部门都找遍了,儿子的单位也找了,省检也找了人,现在各部门知道张睿明平安无事后,都往这里赶来呢,现在这位检察官,估计不是市检就是省检的。

这人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省检行政检察处的纪华啊,去年我们还当过一段时间同事,虽然你当时很快就下到东江去了,还是见过几面的……”

张睿明一拍脑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纪处,我刚刚才经历这番波折,脑子一下还不清楚。得罪,得罪。”

纪华却不以为意,笑着摆手道:“没事,你现在身体怎么样?状态还好吗?我们省检今天下午接到你父亲的电话,说你被绑架了,省检党委高度重视,欧检察长指示一定要不惜代价营救你,幸亏,你自己应变机智,反应敏捷,没吃亏,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们省检同事也就放心了。”

张睿明不好意思笑道:“让领导担心了,欧检也知道了?”

“是的,你毕竟也是我们省检出去的嘛。上次欧检开会还在表扬你呢,不只是我们省检,你们津港市检好像也有同志要过来吧,估计在后面一点。像你这样的优秀同志,工作积极,不畏艰险,我们定要好好保护,把“从优待检”落实到实处。不过,说真的,你看你,才半年时间,就两次身处险地了,万一出了什么危险,我们也……非常担心啊,对了,这次抓你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危险逼近

见又问到这个麻烦的问题,张睿明现在还不知道妻子这五十万到底什么情况,此时当然也不能随便和人聊起这件事,万一引起真正的监察委注意,妻子这五十万的事,还真不是一下说的清的,可能会把夫妻两人都逼上绝路。

而在纪华问张睿明今天这事的具体情况时,旁边的福市公安局民警也围了过来,一同投来询问的目光。

此时他只能打马虎眼道:“我也不太清楚对方身份,只知道这几个自称是省监察委的,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然后想逼我在荆……今天承认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诈我嘛,以为我是贪官,想从我身上搞点钱。结果被我识破了,几个小混混,和以前那些拿着官员PS照片敲诈勒索的骗子一样,都是常见的手法,我稍微吓吓他们,他们自己就跑了,没什么大事,我觉得,都够不立案,我也没什么损失,就算了吧。”

张睿明说的轻描淡写,但纪华却颇为重视这次事件,可能也是想体现检察系统从优待检的政策导向,此时,他看了看张睿明受伤的右手,正色说道:“睿明,你不要怕!我们南州省所有检察官替你撑腰。还有政法委也站在你这边的,你放心,这些胆敢袭击报复我们检察官的犯罪分子,我们一定要追查到底,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一定会督促公安机关,将他们抓捕归案!”

这下麻烦了,张睿明生怕说出五十万的事来,所以不敢点出对方的身份,担心被顺藤摸瓜,牵扯到王英雄身上,把对方逼急了,直接把妻子被塞了五十万的事抖出来,到时就难讲清了,没想到纪华却认真了,看样子是一定要把那两个骗子抓到。

看到自己的话适得其反,张睿明此时只能苦笑道:“感谢组织的关爱,我没关系……”心里却一直担心如果这五十万的事真被发现后,该怎么办?

是主动向组织汇报?

张睿明想了一圈,还是决定先找妻子问问真相。

反正,现在只能先找个话题岔开,张睿明此时想起南江集团的案子来,他刚好问纪华:“对了,处长,我去年在省检的那个南江集团案,现在海哥处理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庭?”

见张睿明人调离后还在关心这起案子,纪华不知他的想法,只能回答道:“估计还要两个月吧,你自己从头办到尾,你也知道其中的复杂性……哦,对了,到时还要请你回来一趟,出个庭,这个案子让你受苦了,也是想替你出个气嘛。”

听到这,张睿明又回想起那个枪声与火海的夜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一年,还真过的不算太平。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纪华见张睿明没有什么大碍,安抚了几句,向现场民警交代了些事项后就告辞了,而张睿明向负责这起事件的民警做了份笔录,登记了一下损失,在民警的护送下,也乘上父亲的车往津港回去了。

…………

凌晨两点的福市街头,死一般的宁静,夜晚的大道上,只有路灯如星辰般挂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中,路上偶尔出现三三两两的夜归人,和天桥下徘徊的流浪者,才让人感受到一丝生气。

卡宴寂寞的行驶在福市通往高速入口的外环大道上,现下车内终于只有父子二人了。

温黄的灯光投影在车内,一闪一闪,张睿明过了良久才叹气道。

“爸,这个事是王叔弄的,这些人要的是我罢手。”

张擎苍神情动了动,但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开车,只是把电台的音量调大了一些,

张睿明继续说道:“……他们还拿出一份“证据”,说唐诗收了他们的五十万,威胁我,如果不在下次庭审时帮王英雄免刑,他们就要送我进去。”

“他们敢!”

老而弥坚的张擎苍,终是没忍住,脱口骂了一句。

“他们手里有什么证据?”

“是一份指向不明的转账记录,现在还不能确认是否真是唐诗的账户,但是……这已经很危险了。”

张擎苍沉吟片刻,“要不我去找人查查?”

“没必要,我明天直接去问唐诗吧,她也在外面冷静这么久了,我也该把她劝回来了。”

说到最后,张睿明停顿了一下。

“毕竟她是我妻子。”

…………

在津港大学附属小学门口,随着下课铃敲响,孩子们蜂拥而出,这些年报复社会的心理变态特别多,每到放学时分,派出所、居委会都会派人过来值守,前些时间又出了一些事,现在在津港最好的津大附小门口,层层叠叠设置了几层防撞拒马,几个协警和学校保安如临大敌一般守在门口,等着孩子们平安出校。

张睿明正坐旁边的公安执勤亭里,和人民路派出所的一名民警闲聊,他一边听着这西政师弟对繁重工作的抱怨,眼睛一边盯着外面一位身材窈窕,带着墨镜的靓丽美人。

“……你说是不,这还有什么搞头,每天三防三访,还要站岗,晚上巡逻,一天根本没的停,一个月拿这几千块钱,命都搞死,上周,西江分局还累死一个……”

“没办法,现在哪里的公务员都不好做啊,今年听说省里又把绩效都砍了……”张睿明根本没心思闲聊,注意力都在外面,但他还是顺着面前这师弟的话头,抱怨了一下公务员微薄的工资,他和面前这民警也是第一次认识,他是特意找个能不被外面的美女发现,又能观察外面的动静的地方,所以才跑到这公安执勤亭里和民警闲扯的。

这时,外面那穿着粉蓝色长裙的倩影动了动,往学校门口走去了,张睿明顺着她的行进方向看去,见自己的女儿萱萱正出校门,开心的奔向那丽人。

“兄弟,我先有事,下次聊……”

“誒,好……”

张睿明抛下一句话,就一下起身,走出民警执勤亭,向那丽人和自己女儿走去。

那美女正是唐诗。

“嗨……”张睿明挤出满脸温煦的笑意,试图给两人一个月冷战以来,第一次碰面留下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开场。

“……好久不见”

正抱起女儿的唐诗,回头见到面前这个还是她丈夫的男人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接着马上恢复平静。

“你怎么在这里?”

“呃……我看到你的短信,说今天女儿放假,你会来接她去过周末,所以我就想,反正就算我上次在你门口蹲那么久,你也不肯见我,那我只能借今天这机会,主动来这里等你咯。”

见张睿明提起上次守在自己公寓门口的事,想起那晚丈夫的深情,唐诗眼神软了一些。

“我不是在短信里面通知你了嘛,这个周末萱萱跟我过,张先生,你今天找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张睿明心里一下有了酸楚的感觉,上一次唐诗和自己讲这么生分的话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十五年前?

“额,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好不好……”

“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唐诗的语气一点都不给两人缓和的余地。

张睿明嘴角一扯,苦笑一下,妻子的神情语气已经表明她不想和自己多说什么,但今天确实又必须和她好好谈下,这让他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神情尴尬的站在一旁,简直要急的抓耳饶腮。

没想到,破局的却是自己那可爱的女儿。

“爸爸,我想去吃披萨……”

萱萱看出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不失时机的冲父母喊道。

“好啊,走啊,现在就带你去。”张睿明赶紧接上话。

“我要吃那一家~”

说完,萱萱就迈开腿拉着两人往学校旁的一个快餐店走,张睿明心里一喜,知道有了转机。而唐诗也只能无奈的跟上两人的脚步。

…………

在快餐店的二楼,萱萱正一个人在旁边的儿童乐园玩着滑梯,张睿明和唐诗相对无言的坐在旁边,张睿明望着面前这张爱慕多年的脸庞,淡淡的回忆勾起心底情愫。

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吧,那时候两人都在重庆读书,张睿明每个周五都会在唐诗的大学门口的必胜客里等她下舞蹈课,当时张擎苍刚生意刚起步,张家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两人身上的钱经常只够点一份饮料,却能开心的在快餐店坐一下午。

现在两人的苦日子早已过完,生活富足,女儿乖巧,但面对面坐着时却没有了当时的心动。

“说吧,你想说什么。”唐诗先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有什么事要说呢?”

“看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今天还特地跑过来,以前我安排你接一次萱萱,一年都难得接一次,天天说忙,今天居然莫名其妙主动来接你女儿。我看你没这么好心,今天就是有事要找我。”

见提到自己的软肋,张睿明苦笑一下,推开桌子上女儿吃完的餐盘,他斟酌了许久,思考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和态度去问那五十万的事,如何去刺探妻子的情绪,如何从妻子反应中分辨出她是否也是“共谋”之一,如何让妻子听从自己的话,张睿明想了很久,也想的很痛苦,却一直不知怎么开口。当你不得不审查你最信任的人时,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反复要背叛自己一般。

最后他打定主意,询问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永远是坦白。

“我得到消息,有人说你从罗斋那里拿了五十万?”

唐诗脸上的神情一下僵硬了,带着一丝诧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她不是那种被人当场抓住把柄的诧异,而是眉毛难以察觉的一挑,短暂的迟疑后,轻蔑的一笑,低头抿了一口必胜客的燕麦牛奶,用一种“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的神情,以嘲弄的语气说道:“呵,不止是五十万呢,我的离职补偿有八十多万呢,怎么?是不是萱萱要交下半年的钢琴课学费了?你没钱了吧,要多少?两万?”

“离职补偿?你离开永瑞普华事务所了?”

“是的,没错,我炒了老板,拿了离职金,潇洒离开。”

张睿明直直的盯着她,确认她只是搞错了这个问题的字面意思,而不是有意的隐瞒知情后,他缓缓说道:“你这笔钱,并不是离职金,起码其中一部分不是,你这八十多万里面,有一笔钱,大概五十万样子……会给你带来麻烦,很严重的麻烦。”

“呵,你是说直接给的五十万?那是对我的奖励,是我另一部分的离职补偿而已,这会有什么麻烦?”

见妻子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张睿明忍不住心头的愤怒,高声问道:“哦,离职补偿?我问你,你之前年薪多少?三十五万吧,你上班八年来,扣除保险,社保,我算过你的离职补偿,大概就是三十万左右,这八十多万的补偿金,你觉得正常吗!?还是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故意找他们要的!?”

张睿明激动的语气激怒了唐诗,“你什么意思!?我找他们要什么钱?这都是罗斋自己要给我的,他说这是对我多年工作的一种奖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警告你,别对我大喊大叫的啊。再这样,我就马上走人!”

两夫妻的争吵引起了一旁玩耍的女儿注意,萱萱从“城堡”里爬出来,向两人投来了疑问的目光。

“妈咪~你没走吧?”

“我还没呢,你自己好好玩。”见女儿被影响,唐诗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安慰女儿道。

张睿明见吓到萱萱,摸了一下后脑,也调整了情绪道:“对不起,刚刚我太急了,不该对你吼的……”

哼,唐诗嗤了一下,没有接话。

张睿明没有理她的不屑,他俯身往唐诗那侧靠近了些,用诚恳的语气道:“……你听我讲,这笔钱很可能就是对你的阴谋,是另一种形式的“送礼”,而且我现在正在起诉津药化工,在这敏感的时机里,这笔钱会非常非常麻烦。你当时在做这么重要的决定时,难道就没有想过和我说一句吗?哪怕只是提一句,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财产上是共有的吗,这笔钱给了你,就等于是给了我,而这很可能对我们家带来灾难。”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目光里含着复杂的情感,有无奈,有担忧,有急切,但更多的是仿佛被背叛的伤感。

听出张睿明话语中的担忧,唐诗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低头,回避张睿明的目光。

“我……我当时,心情也很复杂,那天情绪有点失控,刚刚和你吵完,马上又要到罗斋面前辞职,以拿回我的尊严,所以当时,他说这五十万是我的绩效时,我根本没多想什么,如果这件事会影响到你的工作,那我非常抱歉……”

唐诗还没说完,张睿明就打断她的话,苦笑道:“抱歉?只是抱歉就可以解决这件事的话,那我向你磕头都可以,这件事不只是会影响我的工作,它甚至还会夺走我的事业,甚至,把我,把你都送进监狱。”

“坐牢!?你刚刚说的是坐牢?”唐诗神情一下紧张起来,她皱起眉头,身子猛的一下坐直。

“对……受贿罪的普通标准是三万元,这个事情如果没弄好,我们真有可能被起诉。”

“可……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这笔钱是不能拿的啊,罗斋他和我讲的也是绩效奖啊……”

面对妻子这苍白的辩解,张睿明只觉得可笑,妻子唐诗表面上,外人看来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样子,只有张睿明这与其共渡了十余年日子的人才知道,唐诗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成熟稳重。

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绩效奖?现在才五月初啊,哪有这个时候向离职的员工发绩效奖的!?”

唐诗沉默了,像做错事的孩子,面对父母的责骂,一句声也不敢出了。

张睿明也用手撑住额头,闭眼陷入沉思,这件事比他想的还有复杂,虽然目前还没听到组织对自己调查的风声,但他知道,既然王英雄都已经试过找两个骗子用这件事来威胁逼迫自己,既然上次没得逞,那下一步,很可能就是直接向市检告发,把自己彻底拖下水,然后从这次的庭审中打出去。

那自己和妻子,都将面临最危险的局面。

是先把钱退回去,然后主动向组织坦白?

但罗斋他们已经这样操作了,就一定不会接受退回去的钱,而且,现在这件事毕竟还没有捅到上面去,自己这样主动讲出来,会不会适得其反,反而害了自己?

这时,对面的唐诗拿出手机,和绝大部分身陷囹圄的普通人一样,第一反应就是从网上查找资料,唐诗开始搜索起受贿罪的法条与相关的认定标准来。

她找了几分钟,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开心的招呼张睿明道:“你看,你看,这里不是讲“受贿罪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那受贿罪必须要有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咯?这次我虽然拿了这五十万,但是你没有替罗斋他们办事啊,这怎么能构成受贿罪呢?我们没事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清风茶室

看着唐诗一脸兴奋的样子,张睿明真不想这么快就给她泼冷水,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属于典型的误解,很多人都以为“拿钱不办事就不算受贿咯”。但实际上,16年的新规出*台后,现在只要数额达到3万元,或者未达到3万元但情节严重,都构成受贿罪……”

张睿明说到这,眼神凌厉起来,直直的望着唐诗,神情严肃的说道:“你还记得吗?收这笔钱的那天,你不是刚刚和我大吵一架,不准我使用那本从你电脑里“拿”到的原始账本作为证据吗?我那天曾经请过我们院里的司法会计专家审查了那个账本,结果你拿了钱之后,这本账本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你说万一查起来,上面会怎么想?为什么这么巧,在你收到钱的那天之后,这账本就消失了?而如果王英雄真有心去陷害我,这件事一旦曝光,他既能以“非法取证”诬陷我,同时又能以“隐匿证据”这条来套我,不管哪一条,都足够他弄死我了。”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用唐诗很少听他说过的严肃语气,随着他神情越发严峻,唐诗也跟着紧张起来。

唐诗从没想过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在她看来,这笔钱完全是她这些年辛勤工作后应得的酬劳,在她们这些习惯了外企工作环境的人眼里,付出与回报成正比,只要你创造了自己的假装,再高的奖励,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可现在,怎么还牵扯到刑事犯罪上面来了。

唐诗迟疑了一下,她虽然内心不太相信真有这么严重,但此时看见张睿明深沉的眼神,她还是说道:“好吧,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先试着把钱退回去,记得通话、转账这些都要准备录音取证,留好凭证,这是第一步。”

“好的……”唐诗嘴上一边答应,脸上的神情开始惶恐起来,她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如果真像自己丈夫说的这样,那……

她声音微微发颤道:“如果他们真把我们抓进去的话,我们女儿怎么办?让你父亲先帮我们看着……?”

“哎,你先不要慌,听我说我……”张睿明看了看唐诗的神色,妻子这时已经被这件事吓得有些出神了,他赶紧用手轻轻拍打着唐诗的肩膀,给她一丝安慰的温度,接着他用温和的语气安慰道:“……如果他们,收回这笔钱。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皆大欢喜。但是,如果他们还是一心想陷害我们,拒绝收回这笔钱,那我就直接向上面汇报,直接通过组织来处理,但现在,我们先争取不要把事件闹大,平稳度过,好么?”

唐诗没有回答,她点了点头,神情还是一脸的担忧,她已经开始害怕起来,先是用手捂住嘴,接着低头,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她从小到大,一直过的太平祥和,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望过,一辈子顺风顺水,此时突然告诉她,很可能自己将变成一名监下囚,这让唐诗完全接受不了。

张睿明看出妻子的惊恐,他试着伸出手去,想握住唐诗紧紧握拳的小手,可才刚触到那冰冷的肌肤,妻子却猛的一下缩回手去。

张睿明苦笑一下,妻子还是没有原谅自己,不过也是,毕竟是自己毁掉了她的职业生涯,还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来,也因为自己一心只想破案,才弄出这么些破事处理,想要让她这么快消气,确实很难。

他想了一下,望了望旁边正一个人玩的开心的女儿,柔声说道:“要么,这段时间还是回来住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而且女儿也更离不开你,马上就要放长假了,有你在旁边,萱萱也开心一些,你看怎么样?”

唐诗听到这里,停止了呜咽,她抬起头看着张睿明,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确实,一个女人,独自在外漂泊的苦,实在是唐诗难以承受的痛苦,特别她又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女人,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困境,又要学着照顾自己的生活,又失去了自己的事业,还要带着心伤试着重新找工作,而对女儿的思恋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

而现在,张睿明的提议充满了诱惑,如果真住回张家的别墅的话,衣食住行都再不用担心,也能更好的陪伴女儿,但是……

自己现在还无法原谅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次不能就这样轻易的算了,因为张睿明的莽撞,自己失去了一切,起码,这段时间的分居中,必须拿回自己的尊严。

唐诗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你呢?”

张睿明笑了一下,回答:“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我住单位宿舍去就是了,反正以前也在那住过那么久,也习惯了。”

“看不到女儿,你也没事?”

张睿明眼神黯淡了一下,说道:“没办法,比起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经受风雨,我宁愿让你和女儿在一起,我也放心一些,反正我以前陪萱萱陪的也少,换你来更好一些吧。刚好,这段时间我也要忙案子,一个人住院里无牵无挂的,也方便些。”

见张睿明居然又扯到工作上去,唐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答应道:“好!既然你这么忙,那你出去吧,你今天搬出去,我明天就搬回来!”

其实唐诗原本的潜台词是“你也舍不得女儿,那就继续一家三口在一起吧”,本来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去,没想到这大猪蹄子,居然还真准备一个人住出去,见张睿明一心只有这案子,唐诗决定干脆自己直接住回来,把他轰出去,也乐的独自守女儿。

“那就这样说好了?”张睿明却丝毫没有察觉妻子语气中的异样。

“嗯,我明天早上就搬过来。”

“东西多么?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搬的……”

“不用!”

张睿明无法理解面前这女人,明明是为了她好,怎么感觉,现在反而更生气了呢,这位法庭上辩才无碍的检察官,此时却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女人的心。

…………

在与妻子女儿分手后,张睿明回头就把自己的东西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东西反正不多,随便打包了一下,就搬到市检的宿舍住去了,而唐诗这两天也开始忙着把那笔钱退回去。

张睿明准备了几种方案来处理这件事,也做好了主动向组织汇报的打算,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周末的检察院宿舍里,不太亮的台灯下,张睿明借住在手下一名助理宿舍里,说是借住,其实倒也没那么泾渭分明,津港市检的宿舍几乎和大学差不多,铁架床,四人间,环境说不上多好,但一般单身、异地的都能申请,各种法警、实习生、聘用制人员都混杂住着。而津港本地成家了的老检察官,一般就不会住在那里了,他们都在本地置业买房。张睿明这次也是特殊情况,还没等周一申请,就提前先搬了过来,他把家里清空,好让妻子能安心住回海边别墅去。

他此时正对着电脑,一边看着两高的政策动态,一边在旁放着一本书,手上写写划划,做着笔记。

这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拿过来看了一眼,张睿明脸色一变,回拨了过去。

“没退掉?”

电话那边传来了唐诗的声音,“是的,我现在都找不到罗斋他人,电话不接,去公司,这段时间也是关门的,根本也不知道怎么去退这钱了,怎么办啊!”

张睿明想了一下,回道:“你先不急,再试着联系一下吧,实在不行,等明天上班了,再直接去你前公司,当着以前同事们的面,把钱点清楚,送还过去就行了。”

“好吧,现在只有这样了。”唐诗疲惫的挂断了电话。

果然没有收回这笔钱,那几乎就确定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了。

张睿明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明天一早就向陆检汇报吧,对方都快摆明车马了,自己也必须马上采取措施。

不,现在就向陆检汇报吧,张睿明打定主意,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0点了,有点晚,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拨打起陆斌的号码来。

然而,电话还没接通,门外却响起急促沉重的敲门声来。

张睿明一边拿着电话,一边起身去开门。

一打开,却看到纪委书记王天明领着几人站在门口,正气势森严的望着自己。

张睿明背后汗毛一立,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好,王天明平时很少在市检露脸,可一旦找上门来,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还记得,以前在津港四中“毒跑道”案里,当时自己被吴楷明等人陷害,也曾与王天明直面交锋过,如今又冤家碰头,张睿明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上次那么幸运能不能平安过关。

“王书记,什么事啊?”

“张睿明,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这几位是津港市监察委的同志,你跟他们走一趟吧!”

“等一下,我先跟陆检汇报一下。”张睿明一边焦急的等着陆斌接通电话,一边示意王天明身后的几位黑衣人先等一等。

“不用打了!我之前就和陆检汇报过了,陆检现在是不会接你电话的!”

仿佛印证王天明的话一般,这时张睿明手机里传来客服机械一般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现已为您转移到……”

张睿明麻木的放下电话,他看着面前津港监委的工作人员出示了监察证,拿出正式的“双指”决定书来,这次不会像之前王英雄找来的那两个骗子一样了,这份“双指”决定书上面印章,文书都颇为工整,一看就是真的。

这次真是监委冲自己来了。

“别磨蹭了,走吧。”王天明与监委的一名自称李勤的组长,一左一右夹着张睿明,剩下几人收拾起张睿明的电脑等随时物品,就带着往楼下走。

辛亏此时正是晚上比较安静的时候,张睿明随着众人往楼下走,一路上还没遇到几名熟悉的检察员,不然,见到这个阵势,张睿明不敢想象,明天自己被监委带走的新闻会如何传播开来。

但此时被监委带走调查,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之一了。

自己的名声很可能就毁于这一刻,检察官的前途就在这一瞬间消逝。

走上监委的面包车后,张睿明第一时间向王天明表达了抗议:“王书记,你可能不相信,我刚刚正准备向陆检汇报情况,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件事,这两天,我还一直督促我妻子,要她及时把钱还回去呢,我自己也是两天前才知情,这件事完全是津药化工那方栽赃陷害!想把我踢出下一次庭审。”

王天明却看都不看一眼张睿明,嘴角一扯,冷冷说道:“你怎么运气就这么好!?两次案子里都有人栽赃你!?张睿明,我跟你讲,这次的事可不像上次了,你也没那么好的运气了,陆检要我带句话给你,你这次不要找人,也不要打任何人电话,把问题老实交代了!不然,你没好果子吃!”

张睿明申辩道:“王书记,我也是这样想的啊!我一上车,你还没问我,就主动向组织汇报这件事,之前我确实也准备向院党委汇报情况,这不是电话还没打通,你们就来了嘛……”

“呵,张睿明,就这么巧?刚好我们到,你就想向组织汇报了?”

张睿明赶紧插话道:“不是,是您到之前,我就在试图向陆检汇报了。”

王天明眯着眼打量了面前这长得浓眉大眼的小子,他对张睿明印象一直不太好,以前那次交锋后,更是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检察官不太感冒,此时见他又顶嘴,心头火起,直接怒斥张睿明道:“我跟你讲,我做纪检这块已经很多年了,见过许多堕落腐化的同志,也处理过许多违纪案件,他们很多人都是像你一样,自作聪明,见我们找上门了,就马上装作向组织汇报,同时转账退钱,想赶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最后搏一把,张睿明,你这些小聪明,别在我眼前耍,我告诉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的,到了地方,自然有你说明情况的机会!”

王天明说完这句,就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张睿明。

车子在津港市里没开多久,就直接开进了开发区的一个院子里,张睿明透过车窗,看到大院门口的右侧门墙上,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津港市监察委,另一块是纪委,而这地方,明显就是监委纪委合署办公的场所了。

到了地方,张睿明被几人带着下了车。

往里走去,穿过一楼的走廊,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几个办公室都还亮着灯。张睿明随着这些人到了里侧一间办公室门口,门口贴着一块门牌,上面写着“清风茶室”几个字。他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监委请喝茶”的地点了。

对于外人来说,“清风茶室”是一个听起来挺奇怪,又感觉老土的名字,而对于系统里的人来说,光提到这四个字,就能让某些人冷汗淋漓。

这里是监委专门用来约谈的地方。

津港市监委在践行全面从严治党、落实监督执纪“四种形态”的过程中,专门设置了这传说中的“清风茶室”,并准备了绿茶、红茶、苦丁茶三种不同的茶,根据被约谈、处理对象的不同,以不同的茶来招待。

饮茶品茗,坐而论廉,本是幸事,但监委纪委的茶却不太好喝,这种全新的工作方式自推广以来,津港市监委运用“清风茶室”已经约谈347人次,已成为津港市廉政教育的著名亮点工程,是写进了工作报告里面的。

所以,张睿明怎么会不清楚这地方,但一到“清风茶室”的门口,他一颗悬着的心反而松懈了下来。

张睿明心想:监委既然已经有了“双指”决定书,但却先只是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谈话,那证明现在这件事还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毕竟自己在荆沙河污染案里的表现,完全是清白无辜的,而且王英雄那方也没有自己任何谋求不正当利益的事实或证据,所以看来,现在并没有按受贿罪来走。

张睿明自己问心无愧,此时也并没有被关进“双指”场所,那证明自己还有不少的回转余地。

就看等下喝什么茶了。

走进“清风茶室”,墙上挂着不少宣传板,有《纪律检查机关监督执纪工作规则》,有名人警句,还有各种伟人格言,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块做工精致的挂图:

绿茶清香淡雅廉志长

红茶提神警心孕廉心

苦丁茶涤心提神明廉意

这几句话还配着相关的图画,仔细一看倒是别出心裁,有竹、有莲花,有兰花,反正都是一些廉洁高雅的象征,一般人也不会注意这些挂画和它们上面的字。

张睿明却知道:不同的茶,其实代表的是不同的处理结果。

第一百九十章 一招不慎

绿茶,颜色最浅,喝的人最多,因为这是喝这茶的,大都是即将走向关键岗位,或者将在敏感位置履职的领导干部的,绿茶最清,代表着预防教育,是请约谈对象来接受廉政教育,增强廉洁自律意识的。

津港市监察委的去年的报告里就指出过:为了在全面从严治党的新形势下,针对全市新提拔的干部、监委新进人员、重要岗位调整人员等,邀请到监委的这“清风茶室”里,品一品淡绿沁人的“绿茶”。开展一些廉洁学习,重申一些从政规范,进行廉洁自律教育等等。

其实,能喝绿茶的都算是好事。

而红茶,是针对一些有未被查实的投诉举报、或者在工作中有苗头倾向性问题的领导干部,通过一杯红茶,一边谈问题、一边敲警钟,进行警告教育,同时采取一些轻微处罚的措施等等。

张睿明想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今天很可能就是喝这个,毕竟自己并没有任何违法违纪行为,也没有苗头倾向性问题,虽然还是有点委屈,但考虑在王英雄和廖彩等人的不择手段的猛攻下,现在只是喝到红茶,那就还算不错了。

最后的是苦丁茶,针对一些查实了违纪行为,需要进行诫勉教育和纪律处分的领导干部,在这里,就会被奉上一杯苦丁茶,用这种苦涩醒人的茶来警醒品茶人,全面从严治党这不是一句空话,接下来还将有一系列的举措跟进。总的来说,这算是“清风茶室”里最严重的一种情形,因为在这里喝苦丁茶的人,基本就等于已经查实了其违纪行为,即将要对其进行处理。

而张睿明,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杯苦丁茶。

王天明把人送到清风茶室后,在走廊上和监察委组长李勤沟通了一下情况,就看都不看张睿明一眼,自顾自走了,留下这位民行科长一个人在屋里。

过了半响,那监委组长走了进来,在张睿明面前的茶座上坐下,另外还有一名年轻人,坐在门口靠墙的椅子上,打开记录本,架势摆好,即将开始约谈。

到了地方,张睿明才有时间好好察看四周的情况来,面前这正牌的监委组长李勤,看起来颇为年轻,估计也就是30来岁左右。听说去年监委纪委合隶后,从各地反贪局、反渎局、公安队伍里面选调了一大批优秀的年轻干部来构建这新部门的框架,这样一来,使得这样一个新成立的部门汇聚了各地抽上来的新鲜血液,看来这说法不假。

李勤坐定,脸上神色平静,他背靠椅背,淡淡说道:“张睿明同志,我们是津港市监委的第7纪检监察室的组长李勤,之前在你们市检,我已经介绍过自己了,这次请你过来,也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请你如实配合。”

张睿明脸色如常的回答道:“好的,我对于组织一定毫无隐瞒,如实陈述,请问李组长想问什么?”

见面前这检察官一脸平静,毫无担忧的神色,李勤脸上微微诧异,“我们之前接到实名举报,说你在这次市检提起公诉的荆沙河污染案中,有受贿枉法的情况,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线索,以及我们查实的证据,我们得到了相当可靠的结论,而这结论也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同时,你也知道,现在这起案子关系很大,影响非常深远,所以我们今天晚上请你过来,给你机会,想组织说明这笔钱款的来源。”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通亮。果然,王英雄他已经豁出去了,居然冒着把罗斋搭进去的风险,也要把自己弄下来,看来他是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胜诉,铁心死保津药化工IPO了。

“我也是前两天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在这次荆沙河污染案里是最强势的推动者,而对方津药化工的董事长王英雄一直试图从庭外影响我们的工作,在多次对我个人的威逼利诱无果的情况下。他瞄准了我的妻子,他授意手下,通过我妻子的原公司,给付给我妻子高于正常水平的补偿金,而这笔钱就是你们查到的那笔所谓的“贿赂款”。而我是在前两天,被几名冒充省监委的骗子非法拘禁时,才知道这一切,对此,省检的纪处长和福市公安局应该都有记录,你们可以通过他们了解情况。”

李勤刚开始还以为面前这检察官与他平时对付过的腐败分子一样,到了监委就老实交代所有案情,可这张睿明,居然还挺嘴硬,说起话来避重就轻,颇有城府,脸上态度也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这让李勤非常不舒服。

他决定向张睿明施压,不能让这身经百战的检察官太轻松了,起码要让他喝不下茶。

“哦,听张检这话的意思,之前是完全不知情咯?”

“正是如此。”

李勤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不动声色的拿出另一份资料来,张睿明扫了一眼,知道那是一份问话笔录,但具体是谁的笔录却还不得而知,但看对方的神色,李勤此时看起来胸有成竹。

张睿明心里暗叫不好。

“嗯,张检能力还是很强啊,在那种局势下,还能找到重要的直接证据,明明都有能一举制胜的杀手锏,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在庭审中拿出来。”

“你什么意思?”

无视张睿明的质疑,李勤一边说,一边翻开手里的那份笔录,他的大背头梳的一丝不苟,西装挺拔,可能一直在强势部门工作的缘由,看起来神情举止都颇具攻击性,此时正用挑衅的语气说道:“我去看了你那次案子的庭审,讲实话,确实很精彩,特别是那几次“罪名突袭”,我相信给了他们被告相当大的压力,但是,我一直对一点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这么重大的环境污染案子都是“稳”字为主,庭审基本就是走过场,大部分重要事项在庭前就已经定好了。但你们市检这次提起公诉时,还要在庭审上玩那么多的花招,难道你们在前期调查中,就没有掌握什么直接证据吗?”

说到这里时,李勤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来,不等张睿明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后来,等我们接到举报,再通过核实,才发现,原来之前你们的关键证据被张检你给独吞了,不得不佩服张检你啊!你可是玩这过河拆桥的高手。而后,张检你虽然收了钱,但没撤诉,现在又在庭审上大杀四方,把王英雄他们逼上绝路,是不是又为了坐地起价?要个更好的前程?”

不知道为什么,张睿明对这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衣着精洁的监察委组长毫无好感,可能是不喜欢其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也可能是被他身上那种盛气逼人的态度所刺激,但更多的,却不是心理上的反感,而是一种警觉,就像猎人在丛林里追索驯鹿时,却要时刻警惕老虎的那种警觉感。

此刻,在听到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后,张睿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人很危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之前的调查工作,一直都是与西江公安分局、环保局,密切配合,精诚合作的。所有的信息、渠道也都是互相沟通,齐头并进,根本不可能存在我独吞什么关键证据的情况,而且,如果李组长功课做的足的话,你会发现,我才是这一路过来最积极,最主动的推动案件进程的人。”

李勤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当然主动啦!公益诉讼就是你的刀,用来威胁、打击这些大企业大集团的工具,好实现你的个人利益。张睿明,我对你调查的很仔细了,从毒跑道案开始,每次被你盯上的公司、单位,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会用一切手段将其击败。而同时,你一步一步把对方逼到绝地,然后讨价还价,榨出对方最后资源不是吗?你看看陈志军,被你盯上后怎么下场?而你自己,解决毒跑道案后马上到了省检,而后又是南江集团案,现在呢,你既得了利益,又把津药化工逼到绝地了,只要你再成功把王英雄送进去,马上全省都会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张睿明是有名的公益卫士,又在你公益诉讼的战绩上添上浓重的一笔,让你既得利又得名,不是吗!?”

“呵,不是,我……”张睿明被他丰富的想象逗笑了,刚想辩解,却又被李勤打断。

这位长相颇为端正的监委组长,直接把那份笔录用力的甩在桌上,道:“这里是你们津港市检察院,检察技术科一个姓徐的司法会计做的笔录,他说,你曾经拿过一份津港化工的原始账本拿给他看,请他做了初步审计,但是,你却要他先不要声张……”

李勤用手一下下点着这份笔录,越发用力起来,他凑近张睿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把他看穿一般,用笃定的口吻继续说道:“……是啊,当然不能声张了,因为这是你的摇钱树啊,呵呵,张检,你知道我们还发现什么了吗?在你把这份原始账本给徐会计审计后没多久,你妻子就“那么巧”的收到那笔“陷害”你的受贿款了,而之后,不管是在庭上,还是你们上交的证据目录里,这原本最重要的关键证据——津药化工的原始账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说到这,李勤背靠椅背,双手合十,气定神闲的说道:“张检,请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只带“十二个字”

这番话下来。对张睿明无疑是重重的一击,他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一时哽咽。

是啊,当时自己独自一人通过这种不太光彩的方法拿到了津药化工原始账簿,虽然这份证据诱惑无比,可以对王英雄一击必胜,但确实涉嫌非法取证。他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把这份证据直接移交西江分局的打算。只是拿来诈了王英雄一次,拿到了王英雄口供,结果那晚的最后关头却被廖彩打破,也没能让王英雄在口供是签字盖章的。

当时被廖彩撞破后,张睿明还想继续消化这份证据,通过程序补正等方法继续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可被妻子唐诗发现后,在她的逼迫下,张睿明只能放弃了这份关键的直接证据,最后也没有提交审判庭。

可怎么想到,妻子会收了那五十万!

现在想起来,那一步棋还真是“一着不慎”,张睿明心里一直在懊悔,也不知道罗斋是什么时候埋下这关键的一手的,这是王英雄还是廖彩的布局?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危机迫在眉睫,如何在组织面前配合调查,同时又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远未到满盘皆输的时候。

公诉十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这个社会上,藏在笑容后的刀光剑影原比直白的拳脚相向更加危险,张睿明不止一次面对过种种诱惑,有送钱,有送卡的,有逢年过节往你家跑的。更多的是一些擅长勾兑的律师,张睿明记忆最深的一次是萱萱刚要上幼儿园的那次,当时还住在市区的老房子里,周围没有配套好的公办幼儿园,好的私立幼儿园又太远,唯一一个合适的是津港最好的市教育局幼儿园,可这个幼儿园太火了,里面非富即贵,而且必须提前一年多排队摇号,张家一家人想遍办法都没能把萱萱送进去,正准备送到远一点的私立幼儿园,辛苦点每天接送时,张睿明却接到了这个教育局幼儿园的电话,是他们园长亲自打过来的。

他说萱萱入学的一切事宜都包在他身上,当学期就能就读。

当时听电话的张睿明和唐诗都欣喜若狂,感觉都有点不真实,难道心想事成?天大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了?

张睿明稍微冷静了一下,问那位园长为何如此客气,那边犹豫了一下,提出了唯一的一个请求:就是帮他一个忙,他们集团里有一位副总,牵扯到市检正在办理的一起受贿案中了,他不要张睿明徇私枉法,也不要他做什么很麻烦的事。

只要他传几句话。

说是说几句话,其实只有十二个字:茶叶到了,水放三成,拿出蜂蜜。

这个案子不在张睿明手里,听说因为牵扯很大,正处于不予会见的状态,但张睿明要带几句话进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已经在公诉科摸爬滚打几年了的张睿明,不用思索,就知道这十二个字是案情相关的密语信息,他背后一冷,果断拒绝了这个园长的“好意”,直接想也不想的让女儿去了每天要多坐一个小时班车通勤的私立幼儿园。

当时在一旁听完全程的唐诗,还一直抱怨张睿明,在她看来,觉得没什么问题啊。不就是12个字而已嘛?这有什么关系,你通过讯问什么的程序,随便提这几句不就可以了吗?反正别人也听不出什么来。毕竟那个教育局幼儿园还真不是有钱就能读的了的啊。

而这个呆子,就这样拒绝了。

张睿明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很久以后,这个案子结束了,张睿明后面闲聊时才知道,当时他拒绝没多久,监狱里有个管教没把持住,接受了十万的好处费,把这几句话带了进去,让这十二个字进了这个牵扯到上亿的大案的老总耳里,原本被限制会见的他,一下明白了外面的案件进展。从此态度大变,导致这个大案里的几个主犯逃脱,给国家造成上亿损失。而这个管教,也因为这短短的十二个字身陷囹圄。

张睿明把这件事和唐诗讲了后,自己这粗线条的老婆,当时就咋了咋舌,再也不敢在张睿明工作中的具体案情上指手画脚了。

而从此之后,张睿明也更加引以为戒,养成了慎言慎行的好习惯,一直以来提防着这些不知所以的“好意”,可是这世上蝇营狗苟的人太多,拿不下你,就拿下你的家人、朋友。吃喝玩乐,衣食住行,香车宝马,琴棋书画,你总有爱好吧,只要被人发现了你的弱点,只要你有这个被行贿的价值。

香饵就会潮水般向你涌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百密一疏,总有一失。

张睿明这一疏就落在了妻子这一下,而现在,把自己害进了这“清风茶室”。

苦丁茶有点凉了,对面的李勤身姿挺拔,英气勃发,没有一丝要替自己添茶的意思。

张睿明苦笑一下,喝了一口这颇不是滋味的苦丁茶。刚一入口,差点就要吐出来。

冷,涩,像是喝了一壶冰冷的锈水一般,但是没办法,对面这位气势正盛的李组长一看就不是会给自己端茶递水好说话的样子。

这时的李勤正以好整以暇的看着张睿明的窘迫,他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甚至是一种旁观、欣赏困兽的神情。

他要看这号称在法庭上从未输过的检察官,会如何应对这铁郭金城般的围堵,试看这南州省公益诉讼第一人,又能否继续在这“清风茶室”里潇洒自若、雄辩滔滔?

张睿明想了半响,这个时候不能说假话,因为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去圆,而那样最后,总会有一环出错,而一旦出错,立刻就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决定说实话,在这时候,说实话,特别是向组织说实话,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李组长,你既然讲到这里了,我也向组织汇报一下,在我妻子唐诗看来,她收到这笔钱的时候,一直以为这只是平常的离职补偿金,或者是年终奖励,根本没想到会牵扯到我的案子上面来,从主观方面来讲,她是完全不知情,而且,之后,她也没有以这件事为由,要求我藏匿这份原始账本之类的违法行为……”

说到这,张睿明摇头着苦笑一下:“本来家丑不想外扬……实不相瞒,自从那天之后,我妻子就与我分居了。甚至她那天拿了那笔钱的事,我都是前两天才知道,这你们也可以去调查,所以,这更加证明了我妻子和我,都没有“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这一受贿罪的主观动机,我们真是被陷害的。”

虽然自己明明被冤枉,可多年的庭审交锋,业务训练,让张睿明失去了正常被冤枉者常有的“委屈感”和“钝感”,他太习惯这种重压之下的言语交锋了,明明是心里受气、委屈,脸上却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所以,说到这,张睿明脸上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脑袋太灵活就是这点不好,想太多,就容易给人太滑头、不诚实的印象来。

此时,不管自己多不喜欢面前这小子,张睿明还是逼自己放低姿态,让神情更加自然,摆出更容易让人相信的样子来,最好再木讷一点。

李勤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张睿明老实木讷的意思,他继续抓住关键细节,穷追不舍道。

“张检对民商法应该也略懂一点吧?能不能告诉我你妻子正常的离职补偿金是多少?”

“额……这个我不太懂……”

“既然张检不肯算,那我告诉你吧,你妻子与永瑞普华的合同上,清清白白写的是18520的基础工资,加岗位津贴,外勤补助等等等等,大概一年就是35万样子,至于离职补偿金,我根据劳动法粗略算了一下,大概就是30万样子,那么请问张检,为什么王英雄委托的永瑞普华事务所要付给贵夫人80多万的离职补偿,这多余的50万到底怎么算?”

“……他们外企的薪资不是这样算的,他们的激励机制也和我们不同……”

“够了!张检,我是一直给你们陆检面子,所以才先在这里和你谈话,不然就直接请你去留置室了,那你还想喝茶!?你前面关于受贿罪的构成要件,有一点说对了——“非法收受他人财物的,必须同时具备“为他人谋取利益”的条件,才能构成受贿罪”。但是,你还忘了关键一点——“为他人谋取的利益是否正当,为他人谋取的利益是否实现,不影响受贿罪的认定”。也就是说,现在最重要的争议点,是你隐匿这个原始账本的行为,构不构成为他人谋取利益,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是知情和有主观愿望的,但……”

说到这,李勤笑了笑,身态更为放松了。

“……我们的举报人那边,也许还会提供让张检你更为头疼的举报材料来,而且,我们手里不只是法律武器,你不要忘了,我们还可以追究你的纪律责任,这点希望你不要忘记!比起法条的一板一眼来,纪律的灵活性,你应该更清楚!”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暗渡陈仓

最后,李勤气势十足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如同惊堂木一般,给了张睿明精神上的致命一击。

“你只有主动向组织交代实情!把你的违法违纪情况,毫无保留,毫无隐瞒的写下来,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张睿明很少有被人逼到绝地感觉,此时他知道面前这位组长在讯问技巧上,毫不逊色于自己的恩师吴楷明,特别是对气氛、节奏的把握,张睿明一不小心就陷入他的陷阱之中。

这人是高手。

此时要从气势上压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自己说的话也不再有可信性了。

但是,张睿明必须说点什么,因为现在我国并没有关于沉默权的规定,只规定了如实回答的义务,而且张睿明作为一名检察官,本是也有向组织坦白,说明情况的义务,但他又如何在坦白是同时保护自己呢?

张睿明没有犹豫,他试图再挽回局势,“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我确实没有替王英雄谋利的想法与……”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回答,李勤却不想再玩这一问一答、原地推磨的游戏了,他决定直接开始“熬鹰”。

“算了,张检既然这么顽强,不肯坦白,那也没关系,请先到留置室休息几天吧,希望你会尽早想通,早点如实陈述,好吧?”

说到这,李勤有点不屑的瞥了张睿明一眼,他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叫人把这位检察官带到留置室去,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了,不知不觉又耽误了一晚上,却毫无突破。这让一直对自己工作能力颇有自信的李勤很不爽,他走出茶室门前,用鄙夷的语气低声嘟囔了一句。

“呵,什么公益诉讼第一人,和他那傻老婆一样,贪小便宜,就是为了收这么点小钱……”

“你说什么?!”

没想到,原本一直处于守势,态度极其克制的张睿明,此时却站了起来。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善,李勤心里一喜,转身,回头大声对张睿明说道:“我说我看不起你!张睿明,这么一点钱,你都不敢承认!”

张睿明明知道对方可能是故意激自己,但他此时却毫不犹豫,往前一步,直接在这清风茶室里,和李勤怼了起来,他一脸涨红!满脸怒色,往前几步,额头直接快顶到李勤的脸上了。

他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男人道:“不是这句!你说我老婆什么?!我警告你,你说我可以,不能说我妻子!”

这人是不是疯了?李勤没想到这一直颇为配合的男人,居然因为对他妻子的一句嘲讽,就如此失控?!

而且在监委纪委这里向一名监委组长发怒!?

但李勤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有些窃喜,张睿明此时越失控,对他的处理就越有利,甚至还能扩大加强对其的措施。

他此时打算再刺激这男人一下。

“张睿明,我和你说实话,如果不是上面要求,像你这么点案值的案子,我真接都不想接!我告诉你,对付你这种级别,按道理还轮不到我亲自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科级小啰啰?”

“你又什么资格来讯问我?我在法庭击败过许多你无法想象的对手,你连在法庭上向我挑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躲在这小角落里,用阴测测的眼神打量着来人,试图从背后朝我们这些真正做事的人下黑手。告诉我,你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贡献?”

“呵,小张,我以前也是反贪局的,我办过的人跟你都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你别在这里和我顶牛,你有什么资格?一个收几十万的小角色,讲实话,像你这种,换以前的话,见都见不到我,你这种级别的腐败分子,给我塞牙缝都不够格!”

李勤说这话时,在“小张,不够格”几个词特意加重了语气,不过,确实这张睿明有点不同,居然这么张狂?这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李勤从事反腐工作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小啰啰。

一般的调查对象,嚣张并不奇怪,但那都是大树上的猕猴——有靠背的叫的欢,一般的处级以下的小角色里,从来没有这么嚣张的。

张睿明这时都直接凑到李勤眼前了,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李组长。

“呵!你当然不会动我!不过不是你不想!是你动不了我!我清清白白,孑然一身!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清清白白?!算了,我今天不想和你多扯,这样,你等着,小子,在留置室好好清醒一下吧,呵,看你态度这么恶劣,先冷静个一周吧,到时你求我,我都不一定会见你。”

李勤说完,懒得和张睿明夹缠,大步迈出清风茶室的门。

“我不会呆那么久的……”

“你说什么?”

李勤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回头斜视张睿明道。

张睿明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李勤真的怀疑面前这声名在外的检察官脑袋有问题,他忍不住怒极反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是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啊,张检,你还以为你们检察官就不得了了吗?我告诉你,“双指”的留置时间可远比你了解的那些措施长。”

他笑完,对他同事说道:“让这小子家里送被子来,通知他……父亲吧,也让他父子两见一见,记得啊,多带点东西,还要待很长一段时间,东西没带齐怎么行。”

张睿明此时却站在门口,盯着李勤居高临下的神情,仿佛自言自语道:“不用,我明天就会出去。”

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只会说大话的神经病。李勤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张睿明,大步离开了办公楼。

张睿明先到一楼登记检查室,在这里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皮带、手表等所有尖锐的硬物,连有纽扣的衬衣都要换下,全身没有一样硬质材质的衣物。同时还进行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确认没有别的问题,才可以放进留置室。

这是他一生最委屈的时候,虽然明白这都是按规程办事,但这样的检查,还是极大的刺痛了他检察官的自尊心。

接着,张睿明在监委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隔壁的留置室,这是一个类似于派出所留置室的地方,不同的是按照规格,有空调,电灯,洗漱间和床,所有的地方都有防止意外的软包包裹着,甚至连台灯都是有灯罩保护,无法取出,住宿条件倒还好,大件东西也比较齐,当然别的小东西都要自己叫家人送来。

“前面李组长吩咐了,叫你父亲来送东西,你需要他带什么来?”

“就叫我父亲带我女儿的作业本来就可以了,我要帮我女儿的家庭作业批改,她明天早上就要交有父母签字的周末作业了,其余都不需要,我明天下午就会出去。”

正做登记的几名工作人员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久以来,就没有哪个被“双指”对象这么有自信,还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出去?还明天下午?

天方夜谭!

这检察官只是一个小科长,怎么这么大口气?

但这几人虽然脸上诧异,嘴上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不是直接负责询问张睿明的李勤,也不需要与他斗智斗勇。大家只是当这小子狂妄过头了,有一点妄想症。

“真的不要带东西?”

“是的。”

“那我按你原话转达了啊。”

“好。”

…………

没多久,一脸沉重的张擎苍,踱步走进了这栋大楼的会见室,他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痛心,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场景。

此刻,居然要在张睿明身上重现?

当张睿明身穿换好的棉质衣服出现时,张擎苍再也按耐不住,老腿一颤,不是手撑着桌子,就差点要摔在地上。

“说了要你离开检察院,你不听我……”张擎苍说着说着,语气生涩如老锈的齿轮,老眼浑浊间,夹着一丝泪光,眼看就要说不下去了。

张睿明见到父亲的神色,眼睛马上就是一红,但他此时不能再让人担心了,强忍心痛,沉声说道:“爸!我没事,我本来就是被陷害的,组织会查清楚我的冤屈的!调查清楚只是时间问题!你放心,我马上就会出去!”

“我怎么放心啊!你都这样了,我真是,悔不当初啊!”张擎苍叹了口气,但他毕竟也是历经风雨的硬汉,难过只是一瞬,马上收敛起消沉,安慰张睿明道:“没事,我已经到处活动了,我也打听了,你这个根本就是诬告,和上次陈志军那畜生诬陷你的情况差不多,应该没事的……”

“爸,我有办法,这样,你替我办一些事……”

张睿明这时看了眼周围,见没人关注自己,在附耳与父亲交代一阵后,悄然将一个号码写在王英雄手心里。

“……爸,记清楚没,你出去就马上和这个人联系,一定要尽快办到,我相信明天我就能出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只能害怕这一夜

王英雄抬头望了张睿明一眼,见他神情颇为自信。此时他也沉吟道:“这个你放心,既然你有信心,我等下出去就马上联系,一定到位,我一定要最快把你弄出来,我也已经问了几个领导了,有点眉目,我还准备去向蒲市长打听一下……”

“蒲市长那里,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张擎苍不解道。

“我感觉不太对……总之,爸,蒲市长那边你没必花太大功夫。”

“睿明啊,你别和自己过不去,我知道这个案子让你对蒲市长有了点意见,但是人家毕竟……”

“爸,你相信我,我这么多年,也经历过许多风雨了,内部这边……我也明白怎么操作,我们真没必要去自讨没趣。”

张擎苍看了看眼前自己这儿子,张睿明眼神坚定,不像是怄气的样子,他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些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张睿明见差不多了,催促父亲早点回去。

“嗯……那我回去了?”

“好,还有,记得今天这些事,千万别告诉我妈和萱萱,唐诗也先不要告诉,到时看局势变化再说。”

“嗯,你不要怕,我尽快就把你弄出来。”

“好,快去吧。”

送走父亲,张睿明躺在留置室的木床上,房间只有薄薄一床单被,他并不太冷,因为根本就睡不着,背后的硬床板一动就咯吱咯吱直响,上一次睡在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时候?大学?高中?张睿明不太记得了,沉沉的夜,他却毫无睡意,脑海里翻滚着这些日子的画面。

这案子是从二月初那碗贵逾真金的刀鱼开始的,然后是荆沙河开始爆发大面积的鱼类死亡,接着是在金田村发现的排污点,张睿明他们也是从这晚正式开始行动。

然后是与陈捷的不打不相识,到后来王英雄浮出水面,新闻报道开始发酵……

前几天庭审小胜的意气风发仿佛还在眼前,可现在自己已被困于这小小斗室。

一生追求清白正义的检察官却反被诬。

张睿明心里怎么能安。

这是他十余年公诉生涯的最低点。

隔壁有人在不停捶打木板床,被工作人员喝止才停下来,头顶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亮刺刺的照着人眼睛疼,可为了让外面看清里面情形,一整晚都不能关,不适,纠结,难受,而这些外在的不适都是可以忍受的小问题。

最大的痛苦是心里的落差,对未来的担忧与被诬陷的愤怒在一遍又一遍的捶打着张睿明原本强韧的神经。

如果真按受贿罪认定怎么办?女儿怎么办?妻子怎么办?

如果被开除公职怎么办?自己又能再做什么,一辈子就毁在这里了?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咆哮、抽搐。却无法发泄出来,在此时此地,他无能为力,无边的黑暗将他笼罩。

但这个男人

只允许自己害怕这一个晚上。

……

太阳照常升起,张睿明彻夜未睡,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只能躺在床上正晕晕乎乎想着事情。突然听见外面监委工作人员的呼喊,他一下猛的坐起,脸上顿时恢复了坚毅的神情。

男人可以败,志气不能输。

他沉声问门外的工作人员道:“什么事?我能出去了?”

“想得美,吃早饭,然后继续问话!”

张睿明麻木的来到问询室,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继续坐在铁桌上开始今天的问询,这次问话的是他没见过的两个年轻人,问了两句后,见张睿明态度很强硬,也就不太搭理他了,两人自顾自聊起来,中间间歇问几句。整个过程倒也还算轻松,可就是张睿明一直处于被问询的状态,整个人没什么机会放松休息,见对方也不太急着突破,根本也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他心里一下清楚了:这就是“熬鹰”的开始。

时间到了中午,吃过简单的中饭后,进来的人是张睿明最不想见到,又是最想见到的人——李勤。

最不想见到,是因为这家伙能力太强,最为反感的人就是他,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带进去,而最想见到他,也是因为这家伙能力太强,张睿明最为反感的人就是他,如果等下出去的时候能当面打他的脸,那将是多么出气的一件事。

“呵,张检,怎么还没出去啊?!你不是说今天就能出去吗?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说了是下午出去,现在还早呢,怎么,李组长不敢问我话了吗?不敢面对我?”

此时正是中午,人最犯困的时候,在问话中,中午一两点和夜间十一二点是最容易突破的两个时间段,早上那两人是故意来消磨张睿明意志的马前卒,而真正的杀机是此刻出现的李勤,这种轮番问话的软性的连续作战方式,是最适合突破强硬对象的问询战术,再嘴硬的腐败分子,这样熬个几天,也会乖乖投降,老实交代问题。

但是,张睿明不打算跟着李勤的节奏走,就这么随他的意愿来进行这次交锋。

“报告李组长,我感觉不舒服,疲累难受,已经连续问了一上午了,我申请休息。”

张睿明同时马上做出痛苦的表情来,在监委正式成立后,相关的制度法规也逐步配套起来,全程录音录像,被问询人如果身体不适,疲累也是有权利要求休息的。

“张睿明!注意你的态度!你这是在对抗组织吗?故意演给谁看呢。”

“报告李组长,我真不行了,请求休息。”

“你上午11点51分结束的问话,现在已经是13点09分,你中间休息了这么久,你还要休息什么!?要不要请你移步红叶山疗养院?给您配齐设施、人员,享受一下高级的福利啊!?”

李勤懒得跟面前这人夹缠,自从昨晚正式闹翻后,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更加浓烈了,他准备今天好好收拾一下这狂妄的检察官,此时不打算给他退路。

“我真不舒服,昨晚没睡什么,现在还头晕晕的。”

“少罗嗦!你根据规定,现在你有向我们回答问题的义务,张睿明,你也注意一下你的身份,而且,我说实话,现在讲的是文明执法执纪,不然的话,你自己懂的!”

张睿明确实懂,以前那个草莽时代,有许多不能说的“战术”,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也没必要在这点上和李勤死磕。

他昂起头,直直答道:“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不过我告诉你,我昨天向组织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句隐瞒,今天你再怎么问,我还是那个答案,没有受贿就是没有受贿,我无法承认一个不存在的事实。”

李勤却没直面张睿明的回答,他兜兜转转,又拿出一个牛皮袋子,绕开上面的缠线,从里面拿出一份资料,又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出其中一段视频,推到张睿明面前,“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张睿明扫了一眼,只见视频中,是一个人被审讯问话的场景,这个人张睿明非常熟悉,他看起来完全不复以前的潇洒倜傥,就算穿着那套合身的“三件套”,也没有之前的绅士优雅。原本高高梳起的头发,此刻垂了下来,挡住颓靡的面容。

这人正是此次陷害张睿明的直接黑手,同时又是他最大的情敌,最恨的混蛋——罗斋。

居然是他?他既然陷害自己受贿罪,那相对的,他应该就是行贿罪啊。按道理这小子应该早就跑了,怎么?现在是落网了,还是主动投案?

“仔细听听你这对向犯的陈述,里面有很多东西呢。”李勤点了视频的开始键,画面中的罗斋开始主动交代起案情来:

“……对,第一次碰面是在我们公司,那天晚上张睿明来找我,要我给好处费……”罗斋刚说一句,就被人打断了。这时,手机里传来了讯问人严厉的画外音:“你说清楚!是哪个单位的谁,具体哪一天,到你们何处的公司,找你要关于什么的好处费!”

罗斋唯唯诺诺点了一下头,按视频里讯问民警的要求,重新说道:“……是三月下旬的某天,应该是27号吧……”这时,他似乎又被讯问人瞪了一眼,原本神情犹豫的罗斋畏缩了一下,又用肯定语气道:“对、对,就是27号,那天晚上,津港市检察院的张睿明,到我们永瑞普华事务所来,找我说一件事……他说他手里有我们事务所老主顾王英雄的罪证,随时能让我们这次的项目泡汤,他说可以便宜了结这桩事……”

“到底是什么项目?”

“就是津药化工IPO的项目,这次我们所一次能赚上千万,当时张睿明提出找我们要五十万,通过他妻子的离职过账……”

张睿明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他没想到罗斋居然这么无耻,他原本以为罗斋的所作所为只是迫于王英雄和廖彩的唆使,这次的举报也只是打算来威胁自己,让津港市检在庭审中败诉而已。

可现在,这小子明显是想要自己万劫不复!

第一百九十四章 播出事故?

视频里,罗斋的行为,明显正在以“索贿”这一特殊的行贿罪情节来脱罪,因为司法实践中,虽然行贿罪与受贿罪并存,但也有不少只成立受贿罪而没有行贿罪的情况。因为被勒索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的行贿人,从法益侵害的角度上来看,他是没有获取不正当利益的,不构成行贿罪,但勒索财物的国家工作人员还是构成受贿罪。

这是因为,首先来看被勒索一方,他没有侵犯行贿罪的客体——即:职务的不可收买性。

行为人并不是为了获取不正当利益或主动地收买国家公职的公正性与廉洁性,也并不是在进行一场权与利的肮脏交易;

接着,被勒索一方在客观方面不具有危害社会的行为,他所获得的利益是法律允许的;

最后,被勒索一方不具有谋取不正当利益的主观意图。所以,如果被勒索财物一方没有获得不正当利益,就不符合行贿罪的构成要件,当然也就不成立行贿罪,故《刑法》第389条第3款对此作了特别规定。

那这样一来,张睿明之前所坚持的——排除那份原始账本是“没有获取不正当利益的”这一论点,反而会帮罗斋脱罪!而且还会使他自己陷入“索贿”这一特殊的受贿罪法律情节之中。

设计这一切的人,早就猜到张睿明会在这个案子中会坚持“那份证据本来就是非法取证,应该排除,所以没有获取不正当利益”这一辩解,所以才因势利导,让罗斋以张睿明“索贿”为由来引君入瓮,使得张睿明的辩解反而成为“索贿”的构成要件,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罗斋当时能坦然冒着触犯行贿罪的风险来设计张睿明,

目前看来,有人早就指示他在成功后,以“被索贿”为由来逃脱法律的严惩。而这样同时又能把张睿明套进去。

这样殚精竭虑的布局,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为了对付自己所布下的毒计,张睿明张睿明心里不由苦笑一下。

这高人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他也太看的起自己了,居然如此煞费苦心……

突然灵光一闪,张睿明想到:从受益人推幕后黑手的话,付出这样的心血,必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肯定是为了更大价值的目标,比如,市值近十亿的南江集团!

张睿明心里越发怀疑起廖彩来,自己这个师妹一直以来都是正大事务所支柱,更是深得吴楷明衣钵的传人,行事雷厉风行,不择手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这样的杀招。但现在他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张睿明沉吟一下,坦然道:“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居然想通过这种方式逃脱自己的罪责,李组长,不知道你发这个视频给我看是想证明什么?凭这人的一己之词就准备定我的索贿吗?”

李勤这时收回手机,笑着道:“怎么?张检还不打算承认吗?你放心,不只是他的证词,我们还有其他的证据证实,但在彻底撕破脸前,说句实话,我还是念一丝同事之谊的,毕竟我也是反贪出身,你我也算是曾经的检院同事。我现在再给张检你一个机会,请你自己坦然一点,爽快一点,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把什么都摊开来讲,那样大家都不好看。”

“没事,请李组长摊开来讲吧,我就不信这没发生过的事,还会有什么“铁证如山”来。”

李勤把一份笔录在张睿明面前晃了一下,须臾间就收了回去,接着神秘的笑着说道:“3月27日,永瑞普华事务所的所在的永华大厦保安证明,当晚12点左右,有一位当事人到该公司所在的永华大厦17楼,当时他急匆匆,似乎在寻找某人……”

“不用讲这些虚的,这算什么证据?!你这是准备证明什么呢?证明我去找过罗斋?然后就能推出我向他索贿!?李组长,你这个想象力也太夸张了吧。这也构成什么证据链了!?开玩笑!你在没有任何实物证据的情况下,就想定我的索贿?罗斋在哪?我要找他对质!”

见此人冥顽不灵,李勤也有点怒了,“对质?张检你胆子也真大啊,你真敢对质的话,那也很简单,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里已经接入了综合应用平台,现在罗斋就在西江分局!上面领导也正通过上面这集成视频摄像头看着你呢!随时能进行视频联线,交叉问询!你准备怎么样?”

张睿明听到这,抬头看向头上几米处,那正对着自己的摄像头,一个小红点一闪一闪正拍摄着,这间问询室毫无疑问确实集成了综合研判视频系统平台。

但张睿明毫无畏惧。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整,他眼睛一亮,嘴角不经意间挂上一抹神秘的笑容。

时间到了,他站起身来,第一次居高临下的望着李勤。

李勤对面前这检察官的态度感到不解,这不算高大的男人,此时气势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完全不复之前的萎靡畏弱,也不像昨天最后那色厉内荏的暴怒,现在却是一股沉稳自信的……从容?

“你想干什么?张检,现在视在频里看着你的,可不只是我们监委的领导,你们陆检可能也在,怎么?你也知道,被调查人的态度可是很关键的表现材料,注意你的言行,别害了自己。”

“李组长,我和你打个赌。”张睿明一步步走到李勤面前,双手叉腰,手指着头顶的摄像头,冷冷说道:“现在在摄像头对面的,绝对不会是罗斋,你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怎么对他采取措施?我敢打赌,现在看着这里的,最多是你的领导。”

李勤一下答不出话来,怎么回事?这小子哪来的自信?

现在这时候,估计都没有人从研判室里看这边的情况,本来这案子就有点勉强,在没有什么证据的情况下,当时罗斋在接受询问后就已经放掉了,而上面副主任也一直不赞同现在就把张睿明规起来问话,如果不是更上面强行……

但李勤已经开始虚张声势了,就必须挺到最后,他“呵,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只是提醒你……”

“够了!李组长,我知道你们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可以要求我在这里交代问题,但是,你们监委做事也必须依法依规吧!?问了这么久,现在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明白我是冤枉了的,你又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

“谁说我们没有证据,张睿明,我们只是还不想……”

张睿明这时手指着手腕,对李勤笑着点道:“李组长,看看时间。”

李勤不知道这胆大妄为的家伙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的态度与昨天都不同了,此时嘴带冷笑,步步紧逼过来,哪里还是昨天那个一边喝着苦丁茶一边诉苦的小检察官,仿佛瞬间反客为主一般,现在根本不是李勤在问询他,简直是他在问询面前的监委组长!

李勤看了看手表,三点过几分而已,不知道他在指什么,他不由疑惑道:“你指着手表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每周一的下午三点,是津港新闻频道播出当周专题纪录片的时间,而今天上午9点,是每周的“时代之声”的出刊时间,李组长可能平时看新闻看的少吧?所以不太清楚,我建议你现在赶紧用手机看看津港新闻频道,今天的新闻专题可不一般,与你息息相关呢!”

李勤半信半疑的打开手机,调动新闻频道,此时手机上的画面正显示着荆沙河的水面,只听镜头前的漂亮女记者正对着摄像头,说着新闻词:“微风徐来,却不是满池绿水,现在我们记者用肉眼就能清晰的看到,我们津港的母亲河——荆沙河水面泛起阵阵恶臭,自从上次鱼苗大面积死亡事件后,随着前段时间的暴雨,今天水面又浮起了层层的鱼尸,我们不禁担忧起如今荆沙河的水质情况。众所周知,这里是我们津港市最重要的水源采集地,而就在上周,我们的津港市检察院就已经对污染我们母亲河的相关责任人与企业主体提起了刑事诉讼与公益诉讼,此时,让我们随着镜头,梳理下这起事件的时间线……”

这是……!!

李勤顿时反应过来,这次的水污染事件居然又一次出现在媒体面前!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千万人饮水安全的环保大事啊!相关的新闻报道必定要经过层层的审查才能播出,而上次荆沙河污染案的新闻未经审查就在电视上面播出时,可是马上引起了津港市大面积的恐慌与讨论,而市里一些高层也是雷霆震怒,马上就将当天值班的副台长停职。

而上次事件才过去多久。现在居然又出现了荆沙河的新闻!难道是播出事故?

李勤顿时否认了这个想法,上次的强行播出,已经是波橘云诡了,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个副台长突然脑子进水一般,强行播出了这么敏感的素材,而当那个副台长停职后,蒲市长在当天的紧急会议上就说要严格处理,可等了一段时间,新任的张市长到位后,这件事居然就吊了起来,那副台长现在还不知如何发配,但隐隐已经有不了了之的趋势……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因势利导

而今天,这突然又播出的荆沙河污染事件后续新闻,令极具政治敏感性的李勤不得不开始感到担忧。

难道……变天了?!

他开始正视起这突发新闻背后的逻辑来,这样一个敏感新闻的播出,背后一定是风起云涌。如果真是这样,那代表总的趋势也将变化,现在自己贸然“双指”张睿明的事,如果再无法得到他确切的口供,那很可能将给自己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而且令李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面前这家伙,他明明被暂扣了所有的通讯工具,也切断了与外界的沟通,他怎么会知道今天津港新闻频道会播出这个?

此时,这小子突然的嚣杂态度,也表明了一个令人心惊的信号:这一切很可能就是他所布置的!

而张睿明此时外表镇静自若,其实几分钟以前,他心里也是不住打鼓,这一切确实是他布置的,但在成功之前他也毫无把握,旁人看来,此事简直是一个奇迹,一个身处绝境的检察官,如何撬动津港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媒体,在一天之内制作、审核、播出一部如此敏感的专题片?!

先不说如何在几小时内剪出这部片子,单是让这件事通过审核就是天方夜谭,要知道,之前的津港卫视,也是播出同样的题材,一名副台长就被马上停职,但此时津港新闻频道居然又播出了。

“这、这……”李勤一脸不可思议,他也无法想象为何刚好今天会播出这个来。

而张睿明心里清楚,他所做的看起来神奇,而其实说穿了,是他闻出了上面的风向变化,而且,最重要的是——津港来了一位“强人”。

张圣杰这人实在是高深难测,之前在东江时,张睿明就见识过这官场强人的风范,此人一心为民,作风强硬,之前在东江市时,为了发展经济,打开局面,直接将南江集团扶成全省第一的矿业集团,带动东江市经济腾飞,直追津港。而在“镉大米”事件发酵后,他又能果断处置,迅速在省委联合工作组和几千名南江集团的职工之间找到平衡点,几处用力,先运用政治艺术稳住省委调查组,避免事件的不当扩大化,而后又迅速与李锦等无耻腐化的管理层进行切割,并进行严惩,同时又能安抚群众与市场,妥善处置之后的职工问题,统筹全局,及时开展水土恢复。

这一切非凡的操作,给当时的张睿明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没有难以想象的政治手段和官场艺术,这一切完全无法想象。

而之后,听说他要调任津港市市长,当时张睿明还非常当心此人的立场,毕竟两人在东江市的接触远算不上是平静祥和。

但上次津港卫视突然播出荆沙河的新闻,这让张睿明后来意识到,张圣杰这位新上任的主官,将会在津港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张睿明原本不想与这场政治风暴有所牵扯,但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人陷入绝境,为求自保,很多底线都会突破,更何况张睿明谋划的只是是借力打力而已,他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昨天就授意父亲张擎苍,让父亲从新闻媒体这块发力,把原本渐渐失去热度的荆沙河污染案拽回公众视野之中。

刚好,在津港市人脉广盛的张擎苍有一个在津港新闻频道的老同学专管专题片这块,这下一来二去,几人合谋了一下,决定冒险一试,上午派出一辆专题大巴,加上以前的素材,中午随便一剪,在救儿心切的张擎苍推动下,成品几小时就出来了,直接创造了新闻频道的最快记录。

但有片子是一方面,能不能过审又是一方面,不知道是新闻频道的审核领导闻到了上头的风声,还是张擎苍运气好,这部曾经害的一名副台长落马的片子居然顺利过审了。

张睿明却很清楚,这一切刚好符合了张圣杰的谋划,正苦于寻求津港政坛敲门砖的新任市长,怎么会放过这送上门的机会!

而这,就是打破当前僵局的制胜手。

“张睿明,这……这是你搞的?”李勤此时已经紧张起来,迫于面前张睿明居高临下的压力,他猛的一下站起身,压低语气,试图在身体姿态上挽回一城。

而面对李勤的诘问,张睿明却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给他一个看清自己实力的机会。

“是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局势,以及领导的意图——难道整个风向变化,李组长还看不清吗?”

“什么意思?”不知不觉间,李勤头上密密麻麻沁出一层冷汗来,他不敢再轻视面前这位小小的民行科检察官了,谁知道这小子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庞然大物。

“我意思是说,切实办理好荆沙河污染案,严惩给人民群众带来严重影响的犯罪分子。这本来就是顺应民意,响应国家生态文明建设、解决生态环境问题,坚决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的总体战略的大事……。”

此时,明明知道张睿明正在唱高调,讲政策,李勤却一句话都不敢回,只能唯唯诺诺听他讲完。

张睿明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连接综合应用平台的摄像头,他笑了笑,刚刚那番话他也是说给此时正在研判室,盯着这问询现场的领导们听的。他此时已经完全掌握了现场的主动权,举止自若的走回到椅子旁坐下,惬意的往背后一靠,用中指的第二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咚咚响,示意面前正手足无措呆站着的李勤坐下,然后张睿明双手交握放在腹间,一脸神秘莫测的笑意浮上眉间。

“李组长,我打个赌,不出几分钟,就会有人拨通你的电话。”

“……谁会打过来?”李勤一脸颓靡,他已经被面前这检察官彻底折服。

“你到时就知道了。而我还知道,这个电话一来,我就要出去了。”

“怎么可……”李勤话还没说完,他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个张睿明所预料中的电话,让李勤汗毛都猛的倒立起来,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心里更是一紧,赶紧又站起身,出去接听电话。

张睿明看着李勤出去的背影,心里终于松懈下来,他背心其实也已湿透。自己刚刚所摆出的神秘风范在此刻瓦解,他也是强弩之末了,在这个电话进来之前,他并没有任何把握能通过这一系列媒体影响舆论,也没把握通过舆论来影响案件处理、拯救自己,现在也不能确认这通电话就能让自己逃过一劫,但是,在这穷途末路之际,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自救办法了。

水无常形,因势利导而已。

过了几分钟,李勤走回这间问询室,看到他一脸灰败的神情,张睿明心里一喜,知道自己苦心孤诣的谋划,在此时终于成局。

果然,李勤慢慢走到位置上,极不情愿的宣布。

“根据指示,关于张睿明同志的“双指”措施,现在结束,请张检收好东西,随我们出去……”

…………

门外是阳光明媚的五月天,张睿明怔怔的望着明媚的阳光出神,他用手轻轻抚摸了胸前佩戴着的红色国徽,看了看身上这件藏蓝色的检察官制服,在失去制服的这两天里,他更加理解了其沉甸甸的重量。

此时,随着对自己的“双指”措施结束,基本也宣告了自己这次被诬“受贿”事件,起码也已经暂时搁置起来。张睿明现在不想去想这背后的暗潮汹涌。

他此刻只想静静享受自己身上这件检察官制服带来的尊严与满足。

“张检……额,这个,我们毕竟也算是老同事一场,我这个……也是对事不对人,开始也是迫于上面压力没办法,还请张检海涵,不要介意这两天的事啊。”

看着面前李勤陌生的笑脸,张睿明都无法想象这同样的一张脸,昨天还同自己势同水火,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而今天却又能如此一天三变,春风化雨起来,真是一出活川剧——变脸。

“没事,我理解,毕竟都是为了工作,我相信组织和上级,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们所做的一切,也是符合监察工作程序,为了防微杜渐,服务大局,我非常理解……”

“是的,是的,张检谅解就好,大家都是为了社会风清气正,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我们也没办法,依命行事而已,感谢张检大人大量,理解我们工作。”

李勤见张睿明如此好说话,此时忙不迭感激起来,他不知道面前这神通广大的检察官是否真和新任市长有联系,反正上面意思也很清楚了,与其冒着得罪“大老板”的风险来对付这检察官,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早点把人放了,再说,现在关于这检察官受贿的证据也不齐全,硬要上纲上线弄张睿明,也难保不会出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人皆媒体

在这多方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最后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李勤在对张睿明采取了两天“双指”措施后,只能草草收场,礼送张睿明走出监委大门。

“哦,我理解是理解,就是在想一个问题,根据《国家监委立案相关工作程序规定》,李组长昨天问话时有几处不合规范的地方,而且李组长你态度也过于蛮狠了吧……”

李勤面如土色,他知道如果这些工作上的纰漏要是被张睿明传到上面去的话,那对自己的前途……

“张检,张检,是我工作疏忽,我以后一定改正,这次还真请您见谅了……”

无视李勤的先倨后恭,张睿明爽朗笑道:“说了,都是为了工作,我理解,李组长放心,出了这个大门,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接着,在李勤的目光中,张睿明迈步走出监委大门,外面是父亲张擎苍在等待,父子两风波后再见面,终于不复在里面时的那悲惨光景,脸上都是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张擎苍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儿子的背,示意儿子先上车,张睿明却发现一辆红色的宝马正停止不远处的街角,车窗摇下,一抹倩影从车内露了出来。

张睿明眼睛一亮,她还是来了。

他回头让父亲先等等,转身向那辆宝马走去,而车内的红衣女子从反光镜看到他慢步走来,神情也起了淡淡变化。

走到车门前,张睿明露出一抹温煦笑容。

对他来说,眼前这女子与自己纠葛许久,虽然自己一直在拒绝着她的心意,两人也不曾有任何过界,但在昨天那逼命时刻,张睿明鬼使神差般就想到了她,于是把她的号码写在父亲手掌上,让张擎苍一出去就联系这位时代之声的专栏记者,通过她去发动舆情攻势,与津港新闻频道这边的正面报道形成合力,这才解了今天的困厄之局。

这位丽人就是那个在东江市与张睿明共历生死的叶文。

“叶记者……今天谢谢了,感激不尽,也好久不见了哈,那个……”

张睿明在这有过命交情的美女记者面前,一下居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此时面色尴尬,语言也混乱起来,他一想到两人不久前,还是那种纠结的关系。此时就更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应对。

想起那个暧昧的夜晚,在沿海的街边小摊上,张睿明心里就有一股暖流经过,那晚,叶文对自己诉说衷肠,但自己却无法给她回应,虽然不能接受美人心意,但也极大的满足了他男人的成就感。

在冷静过后,这段时间里,张睿明强忍住心里的悸动,一直有意无意的避开与她的联系,试图冷处理这位美女记者,而叶文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性格,自尊心颇强的她,在明白张睿明的态度后,也渐渐放下了对这位正直勇敢的检察官的追求,两人慢慢断了联系。

直到这次张睿明主动向她求助。

“你好么?”叶文声音简洁有力,简单的三个字,就远比张睿明的手足无措表达了更多的态度。

“好,好……”

“送你回去?”叶文转过头来,定定望着眼前的故人,脸上看不出喜悲,语气也很平淡,隔着不远的距离,张睿明读出了她眼神中的变化,他心里一凉,顿时明白她为何如此态度

——她眼里已经不再有之前看着自己时的神采,

那种喜欢一个人的神采。

张睿明心里一下冷了下去,虽然这明明是他之前所期待的结局,本来就是没可能的两个人,本来就应该说清楚,可当人家真放下的这一刻,心里却……

怎么却如此的不舍?

“不用了,我父亲来接我了,这次真谢谢你,下次我……”张睿明想表达谢意,可他不知道能做什么,请她吃饭?两人以前吃过两次饭,哪次不都是差点吃出火花来。请她喝茶?看电影?自己和人家什么关系,一个有妇之夫,好意思总粘着人家一个独身美女么。

“不用,小事而已,本来这个案子就有很高的传媒学价值,不为你,我也一样会去引爆它的……”

“但还是……”张睿明还想说些什么,面前的红衣丽人却戴上了墨镜。

“没什么事,就有缘再见了。”叶文摇起车窗,随着引擎轰鸣,一下就离开他的视线。

张睿明还在原地,叶文却似乎已经走出了两人之前的暧昧记忆,毫无留恋的大步离开。

“她就是那个叶小姐?”张擎苍此时走了过来,他从儿子神情上读出了一些讯息,但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嗯。”

两人再没有说什么,回头上了自家车,赶紧驶离了这充满了不快回忆的地方。

…………

在车上,此时只有父子二人了,张擎苍一边开车一边试探着问道:“刚刚那……叶小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她有这能力?我在津港商界厮混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做新闻的同学,能出一两条小片子都要烧香拜佛的,可这女的,居然一下子就把这件事传的满城皆知了,今天我还看到几个微信群里都在转你这事。”

昨天迫于时间紧迫,张睿明把叶文的号码给张擎苍后,就交代父亲把一切信息都传达给叶文,甚至包括了许多荆沙河污染案中的敏感消息,但并没有告诉张擎苍这样做的原因。

而因为知道儿子一向办事稳重,又是这样事关张家前途的大事,张擎苍也没有多嘴询问,出去当晚,就直接打电话给那个神秘的叶小姐,第一时间把张睿明交代的事情办妥了。而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张擎苍才有机会好好问下自己儿子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位神秘美女。

张睿明不知道如何说起,他苦笑一下,转移话题道:“你微信群里转发什么了?我看看。”

张擎苍把手机递过去,张睿明一打开,就看到一个赫然醒目的标题——《荆沙河污染事件惊现反转,主办检察官涉事被控》,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张睿明还是吃了一惊,叶文这弄的标题也太耸人听闻了吧,他点开一看,里面内容倒不像标题那样偏向被告方,大部分内容都是张睿明透出去的消息,加上一些之前的新闻报道以及上次庭审时公布的情况:把这整个事件梳理了一遍,然后话锋一转,把污染源的矛头继续对准了津药化工,同时也对张睿明这次受诬被控提出质疑,立场鲜明的站在公诉方,用事关百姓切身利益的这起事件,撩拨着公众最敏感的神经。

而最为晦涩的上层变动、时局变化、张圣杰履新等事倒是一字未提,这倒使得这篇文章的传播顺顺利利,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看到这样一篇可称范例的公众号文章,目标明确,针针见血。张睿明在心底给叶文的传媒能力竖了个大拇指,他放下心来,笑着回答之前的问题道:“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记者朋友,在时代之声任职,有这块的资源而已……”

“普通朋友?”张擎苍一边问,一边意味深长的回头望了张睿明一眼。

见父亲脸上一副“你小子不错”的神情,张睿明只能装作镇定的答道:“普通朋友。”

“那你这“普通朋友”很不错啦,昨晚三点多接电话,本来语气很冷漠,一听是你的事,立马就急着问我详情,今天一听到我说你可能就要出来了,又马上就到这里接你,还长这么漂亮!?你这个“普通”朋友可真不普通了,我怎么没这种朋友?”

张睿明假装没听出父亲的取笑之意,他马上转移话题:“不信算了,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虽然是为了自保,但不知道这次弄出多大的事来了,得赶紧了解下外面情况。”说完,就不再理睬父亲不怀好意的询问。

不过确实也是,张睿明终于有时间来评估这场自己引发的风暴到底有多猛烈了,打开久未开机的手机,居然有几十通未接电话,大部分都是一些陌生号码打来的。稍微查了一下,有不少探听情况的部门、媒体,甚至还有一些外媒的跨国电话,人人都争相采访这位刚刚平安走出“强力机构”的荆沙河污染案主办检察官。

“电话很多?不回过去?”张父瞟了一眼,就知道儿子在里面这段时间,估计电话会打爆。

“嗯,不想回,全是这些媒体的,估计都是想从我这挖点料出来。”

张睿明知道这里面没几个有好心的,外媒估计都恨不得把这件敏感的津港市特大污染案渲染成全国性的普适案件,接着再添油加醋一下,这些不怀好意的外媒直接就能得出“中国已无可用之水,揭露真相的检察官已被双规”这样的惊悚标题,再用以抹黑我国的环保政策,就是这段时间最热辣可口的新鲜素材。

张擎苍不解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张睿明笃定笑道:“我见得多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负重前行

很快,现实就证明了张睿明所言非虚,他打开一些自媒体与公众平台,输入关键字:津港、水、水污染、检察官,弹出来的首页就是自己上次庭审时的照片,再一看标题,果然各个新闻标题都惊悚异常。他苦笑一下,现在这时代,媒体就像一群嗜血而动的游鲨,这些庞然大物对一丝血腥味都敏感异常,闻风而来,随时准备吞下美味的新闻饵食。

但这些天生的“新闻杀手”并不是最危险的,毕竟拿着版号、接受统一管理的媒体、电台都必须向上级负责。而最恐怖的是现在几亿计的自媒体们,不管是头条系、还是公众号,都已经以野火姿态宣告了新时代的媒体模式: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发言官,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电视台,所有的资讯以几十倍以往的速度传播着,夹杂着曲解、添加、歪曲、虚假,各式媒体混杂直下,仿佛原始丛林一般,资讯野蛮生长、短短一天时间,关于自己、关于案情的新闻在各种发酵后已经通过无数家公众号平台、朋友圈、蔓延到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相比起老式媒体鲨鱼般的“一口一口吃”,这些自媒体简直就是以亿计数的食人鱼,只要有一点新鲜可口具有传播价值的新闻滴入水中,瞬间就能引起狂潮!

张睿明不太敢想象自己引发了多么大的舆论风暴,也不知道这波风潮会把自己带向何处。

他也不想去想市检那边会如何处理自己,虽然自己现在平安无忧的走出了监察委的大门,但昨晚自己可是在市检的宿舍楼里,被纪检书记、监察委工作人员亲自押着,在大庭广众下带走。

这件事的影响远不是一纸行政警告的处理可以相比的,人言恶如虎!如果今后不能当众证明自己的清白,单单昨天这一幕,就能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而其实,当众带走的恶劣影响就已经显出来了,张睿明看了看手机上几十通未接来电,里面除了性格单纯的张靓两个电话,其余的津港市检同事没有一个打过电话问一句情况,祝一句平安。

也是,估计现在自己在单位的名声已经臭了,所有人都已经对自己避之不及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想起那日荆沙河第一次庭审得胜后众人的喝彩鼓舞,再同自己今日落难后的待遇比起来。

真是“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

看出儿子的心思,开车的张擎苍问道:“现在去哪?先送你回家,还是回单位?”

“回家吧。”

久未闭眼的张睿明,此时摇下座位靠背,随便这案子怎么发展,未来如何变化,自己会怎么样吧。

他闭上眼,不去想这些纷纷扰扰。

现在只想静静回家,抱抱孩子。

…………

张睿明回到家里时,唐诗正在织毛衣,两根长长的织衣签在这位曾经的外企精英手指上飞快的舞动着,张睿明一度误以为织衣服、织睡枕、打围巾这是每个女人出生就会的天赋,就像男人出生就会踢球一样。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像唐诗这样从小喝着咖啡、看着《罗马假日》长大,开口postscript、闭口drop的新时代女性为什么也会这门古老的技艺。

直到看到那件可爱的粉色毛衣,张睿明明白了,妻子又在给女儿准备秋天的毛织衫呢,以前谈恋爱时,张睿明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感情迸发的时期,只不过对象是当时的唐诗而已。

折纸鹤、学吉他、写情书,这些闷骚的文青手段让他在与罗斋的竞争中以微弱的优势获胜,张睿明为了唐诗可以把一切天赋都点上,而唐诗给他最热烈的回应,不过是一个用一个小时就织好的钥匙扣。

当年那只高傲的小天鹅,在众多追求者中不曾低头俯身,但母爱的伟大让她无怨无悔的忍住了生产时那锥心裂骨的疼痛。

与生孩子时的世界第一痛比起来,现在为萱萱打打毛衣又算什么呢。

女人的感情在有了孩子后,会发生巨大的偏移,如果问张睿明“女儿和妻子哪个更重要”这样的世纪难题,他可能要纠结一辈子。但对于唐诗来说,却是毫无难度的固定答案。

男女情爱和激情会慢慢蜕化成亲情,而对儿女的感情会成为夫妻感情最后的保险箱。几乎中国所有的离婚夫妻,压断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都是对子女的漠视与子女的长大独立。而反过来,因为顾及孩子,也是让无数陌路夫妻感情愈合的最好粘合剂。

所以张睿明才会提出让唐诗住回来陪孩子,甚至宁愿自己在这风雨时分,独自住出去。

张睿明还在脱鞋,客厅里就传来了唐诗的声音。

“你一个人回来了?刚刚你爸不是去接你了吗?”

这次张睿明被监察委带走调查的事情,因为害怕家人担心,在顺利出来后,两父子在回来路上达成共识,打算不告诉家里任何人,而刚刚张擎苍把儿子送到家门口,就忙着去请几位同学喝酒去了,这次四处活动,为了弄出张睿明,也花了老人好大功夫,人情难还,必须时来时往。而张睿明心力交瘁,没力气陪父亲去,就一个人回了屋。

“嗯,爸有点事出去了……”张睿明回答道,他换下穿了两天的外衣,走进客厅,妻子茫然的抬起头,不是说好他住出去,换自己住回来陪女儿吗?不知道他为什么打破协议。

“哦,你今晚回来睡……?”

“爸爸~”而女儿萱萱看到爸爸回来,以为父母又和好了,开心的打着招呼。

面对妻子的茫然,女儿的兴奋,张睿明突然有些酸楚,是啊,两人还在调合期呢,唐诗性子外冷内倔,之前说好她回来陪萱萱,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她才答应回家来。现在自己这样回来确实有点破坏协议,让妻子起了疑心。

“……没呢,我就是看看女儿。”

张睿明苦笑一下,走上前一把抱起正安静在旁学水彩画的萱萱。他抱起萱萱,就是一阵逗弄,一下坐飞机、一下子骑牛牛,惹得女儿一阵咯咯大笑。

“嘻嘻~爸,你看我画的好不好……”

张睿明低头看到女儿画的自己:一个圆圆方方的脑袋下面几条细腿,一脸的小线条表现出胡子拉杂,穿着的检察官制服也变成了警服,他知道女儿一直搞不清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总把检察官和警察搞混,因为在孩子们眼里,直面犯罪分子警察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一群人,而躲在警察背后的那些检察官,根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画的好,画的好……”张睿明忙不迭的表扬起女儿来,不知不觉中,他眼睛都有点湿润了。美好的家庭生活,曾经是那么的平淡无奇,不就是三人的日常嘛。但在经历这一系列波折后,他才知道现在这一幕是如何珍贵如金,如果不是自己的殊死一搏,如果不是父亲、叶文的奋力搭救,自己很可能现在还被困在那小小的问询室,极有可能被以受贿罪提起公诉,而后,将失去一切。

只有经历过身陷囹圄的绝望,才能体会自由平安的幸福。

“对了,你这几天怎么样?上次那件事……?”

妻子放下手中线团,面色凝重的问道,唐诗上次从张睿明口中得知这起事件后,她心里也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一直以为牢狱之灾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可没想到,这世上人心难测,自己居然也被人盯上,也有终日担忧,夜不能寐的这天。

张睿明一边摸着萱萱的小脑袋,一边装作轻松的答道:“没怎么样,还好,那件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问了上面一些人,应该不影响,你今早把钱还回去,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按之前我教的答就是了。”

“哦,那就好,你放心,我今天就已经还回去了,我把那五十万硬是转回到公司账上了,这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嗯,应该没事了……”张睿明笑的淡然,而其实,这几天的苦、发生的一切,让他心如刀割,却为了不让妻子担心,还要强自忍受。

他打算一个人负重前行。

又抱着女儿玩了一下,很快就到了萱萱睡觉的时间,唐诗让保姆带孩子上去睡了,此时一楼只剩默默相对的两人。

灯光黯淡,在两人身后投出长长的剪影,影子层层叠叠,交织在一处,影子的头部靠在一起,仿佛紧紧依偎,张睿明看得有趣,往妻子身旁移了移,影子缠的更密了,交颈相拥一般,宛如结婚照上笑的甜蜜的两人。

唐诗却起身往远处挪了挪,同时,影子也分开了。

沉默半响,张睿明开口道:“对了,我托人问了一些情况,那个罗斋……你千万不能再相信了,他心怀叵测……”

听出张睿明语气中的不善,唐诗马上反口道:“什么叫“不能再相信了”?我一直又没和他怎么着,再说了,他在之前还算护着我吧,一直不肯让总部辞退我呢,倒不像某些人,恨不得我马上失去工作就好。”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中年男人不如狗

听出妻子语气中的不满,张睿明明白她还在生气,上次因自己而失去工作后,唐诗一直郁郁不欢,这件事给她造成的伤害仍在继续。

张睿明叹了口气道:“他可是……”

唐诗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重要内情来,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向快人快语的丈夫刚说了这几个字就没声了。

张睿明本想说这次事件中,罗斋就是那个极力想把张家拖下水的人,可话到口边,想了想,还是怕唐诗担心。他又改口道:“总之,你不能再信罗斋了,这个人可是想把你我都拉下水,居心叵测啊!”

“我本来就没信他的,上次我也是主动辞职的,我和他根本没什么!请你不要再用“再”这个字了。”

唐诗反应强烈,他还在对上次山水华泉门口的事很敏感,生怕张睿明借题发挥,又提起这桩旧事来。

这个节骨眼上,张睿明倒没想扯这些小事,他想起这次监委李勤问话时,透露的一个关键逻辑漏洞——为什么罗斋和廖彩他们会知道自己非法取证的事?还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提交那个账本?是不是妻子同他们有过接触?

在李勤的问询后,张睿明开始整理起这起案件错综复杂的逻辑链,这些问题随着罗斋问询视频的曝光逐渐浮上水面,到底是谁向他们泄露了自己的底牌?他甚至还有一个更恐怖的猜想:难道是妻子和他们达成了一致?是她向他们透露了自己的底牌?

他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神色看起来非常慎重,“我问你,上次你辞职时,有没有向罗斋提过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不会把那个原始帐薄当证据提交?甚至还有恃无恐的以这件事来要挟我?”

张睿明语气愈发严厉起来,这些问题也是两人之间最大的分歧,涉及夫妻间最重要的信任危机,在解决之前,两人是无法心平气和的沟通的。

张睿明刚问完,突然想到那天唐诗莫名摆在桌上的手机,当时自己就有所在意,但他再怎么吵怀疑,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妻子身上,更不会想到妻子会对自己录音,可现在,他无法忽视这个可怖答案的可能性。

难道……最亲的妻子也会对自己拔刀相向吗!?

在天人交战一番后,张睿明还是选择直接问了出来:“难道说你之前真的录音了……?”

唐诗半响没有回答。

灯光在唐诗的脸上投下剪影,隔了几米,就已经看不清她神情,但长久的沉默反而是最明显的承认。张睿明仰头一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颓然的瘫在沙发靠背上。

看到丈夫神情中的绝望,唐诗也害怕起来,她赶紧辩解道:“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害你……”

张睿明却摆了摆手,拦住她接下来想说的话,苦涩的笑容浮上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出这个男人精神上的疲累,原本英俊的脸上此时也挂上了厚重的眼袋,他没有再说什么,以手掌撑着膝盖,艰难的支撑起沉重身体。

他慢慢站起,往屋外走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

夜色深沉的不像话,空荡荡的街道上无人无车,路灯把张睿明身影拉扯拉长,在满是灰暗底色的深蓝画布上踽踽独行。

离家独行的三十岁男人,是最悲凉的时节,有家不能归,儿女不能见,前顾无路,后顾无人。上下都指望着你的肩膀扛住一切,而一切都汹涌而来,而你却如洪流中,无依无靠的浮萍。

张睿明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为自己活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肆无忌惮的放纵是什么时候,自从在检徽下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全身心都交给了崇高的事业。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几年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在哪里?张睿明突然想到过去在公诉科时,经常出差办案的他,最爱的时刻是办完事情回程的路上,长途跋涉,工作辛苦,怎么还会轻松呢?其实就像一些中年男人在回家后,到了楼下停好车,却喜欢一个人在车里呆一一段时间。还有那些喜欢自驾游的浪子,单人单车,无依无靠,在陌生蛮荒的边地独行,只有风声陪伴。只有这些时候,没有工作的压力的中年人,在漫长无际的高速路上,在一个人的车厢里,不用担心案子、薪水、工作、家庭、前途这些淹没人生的烦闷杂事,能让自己的思绪随着此刻的寂静沉淀,能想着自己的心事,那种放空的感觉,才让张睿明真切的觉得自己活过。

然后才能在独自的放空后恢复气力,积累勇气,再打开车门,一脚踏入红尘中,去扮演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一位检察官。

用这些角色支撑起别人艳羡的生活。

而现在,这一切仿佛都在崩塌,他只是一个在凌晨无家可归的中年男人,长路漫漫,不知道能回哪里去,回检院宿舍?自己昨天晚上被监察委当众带走,现在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回去干什么?徒惹目光而已。

那回市区的小公寓,可那房子当时主要就是给唐诗买的,怕她下班晚了没地方去,张睿明连钥匙都没有,现在门都进不去。

现在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张睿明举目四望,这条路他走了不知道多久,家不能回,案子如此艰难,自己又被诬告,前途看起来已毁,妻子与自己近乎决裂,家不家,业不业,卷入这样的悲哀之中,简直令他心死。

都说“中年男人不如狗”,只有真正走到这一步,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冰凉,张睿明已经无路可去了。

他只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发一会呆。

不知不觉,海风起了。

没想到,他一个人又来到曾经和叶文吃“西施舌”的海边。

昏黄路灯下,那家夜宵摊正准备打烊,连塑料篷布都收了一半了,炉火也已经罩上,老板对张睿明比较眼熟,见这男人一个人慢慢走来,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

“要吃点什么?”

张睿明原本只是想随便走走,没想到居然无意间走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是心境太过寂寞,想找个地方发泄下,还是见老板都这样问了,也不好拒绝,张睿明居然就坦然坐下,抽出一双筷子道:“随便来几样东西吧,一碟干烧鱿鱼,一手牛油,拿两瓶青岛。”

“好嘞!”

东西还没好,酒已经上了,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后,张睿明这才想起,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独自喝酒。

虽然这路边小摊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好酒,但更重要的还是喝酒的心境,苦涩的泡沫咽下去,回甘的一下涌上舌根,张睿明“啧”了一下,心里的凄凉顿时消解了几分,他长出了口气,低头打开手机,正准备找找通讯录里有哪个朋友能收留自己一晚。

却突然看到身旁地上突然出现一双漂亮的红鞋。

张睿明猛的抬头,看到一双明媚的眸子。

一身米色纱裙,头挽丝带的叶文正盈盈如月光般动人的站在他面前。

张睿明简直可以听到自己此时的心跳,在这个寂寞的夜里,居然是这姑娘来到自己身边,虽然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不能与她太过亲近,但此时心里的喜悦还是如同爆开的礼花筒,他不自主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文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复杂,她眼神清冷,嘴角小小的翘起,带着一丝同男友耍小脾气般的俏皮,嘴角一扯,有些口是心非的语气答道:“我没什么啊,就是随便走走,刚好在这里碰到你而已。”

张睿明一把扯开旁边的一张凳子,“坐?”

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自己怎么回事?明明下定决心与面前这丽人划清界限,可怎么一见美女主动点,就守不住原则了?

叶文倒一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直接坐下,她没等张睿明动手,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两人对望一眼,什么也没说,将纸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最好的安慰就是无言的陪伴,叶文陪张睿明连着喝完几瓶酒,两人脸上都飞上一层红晕。张睿明眼睛有点迷离,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这次还愿意帮我?”

这个问题有点无头无脑,但两人此刻倒不觉得突兀,自上次醉酒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而张睿明刻意的躲避和冷处理,让叶文心里难免酸楚,这位时代之声的美女记者,今天也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为什么还要帮眼前这个对自己如此冷淡的男人?

“因为我……我是一名调查记者,从工作性质上来讲,我和你们搞公益诉讼的检察官很像,我们也是常年奔赴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努力把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人们,我经常幻想自己是一个英雄——在最贫瘠苦难的地方,做最困难的工作,被人追、被人骂、被人打、也经历过收买、陷害、侮辱、不解,但同时我也很享受这样有挑战性的工作,我感觉自己也是一个探险者,一个能拯救世界的人,正是这种自我幻想,以及虽然不多但总算还有的来自被害者甚至旁观者的认可与感激,支撑我走到现在。所以我理解你,在东江时我就见识过你工作时的拼搏精神,这次的案子,我当然愿意相信你,所以我决定帮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重温艳情

这个答案有些崇高,也很感人,张睿明听完后虽然也挺感激面前这位如太阳花般坚韧勇敢的姑娘,但他心里其实却更渴望听到是另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回答。

她……难道对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吗……?

见张睿明半天没回应,叶文还以为自己先前的话太过煽情了,不好意思的掩嘴笑道:“是不是我说的太……夸张了,你也别太紧张了,我们两毕竟也算朋友一场,帮你是应该的嘛……”

“朋友”?只是朋友吗……

张睿明心里一酸,脸上还是笑道:“当然算朋友啦,来,再喝一杯。”

也好,朋友就朋友吧。

两人相视一笑,之间的尴尬也烟消云散了。

又喝了几杯,两人都有点上头,张睿明看了看时间,都凌晨两点多了,他拦下还想要酒的叶文,这姑娘一喝起来就没完,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呢。

“别再喝了,我们撤吧,人家老板也要收摊了。”

“再喝完这两杯!”

张睿明没办法,只能由着这喝酒就变了个人的叶文,最后,两人喝到只能互相搀扶着,站在路旁等着叫车。

张睿明摇了摇醉醺醺的叶文,“嘿嘿,别睡过去了,今天可不好再叫人送你回去了……”

“那你送我回去呗……”叶文面若桃花,吐气如兰的说道。

张睿明心里一动,在这半夜时分,孤男寡女的,邀请上门?这不是赤裸裸的诱惑吗?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这样的暧昧时刻,偏偏刚刚又与妻子争吵心伤,既然无人在乎自己,干脆就……

若不是张睿明定力稍强,差点就铸成大错。

他摇了摇头,镇定心神答道:“别开玩笑了,我最多送你到楼下吧,我还得找地方住下呢。”

“哼~又没说别的什么,是你想太多了吧,最讨厌你这种假正经的样子了,你自己说说,以前那个追踪刘工的晚上,在那废厂旁的车里,你当时对我做什么了?那时候你怎么不假正经了啊~”

见叶文媚眼如丝的提起过去那段糗事,张睿明脸瞬间变得通红,简直和蒸熟的虾仁一样,若不是叶文此刻酒醉的厉害,看不清眼前张睿明脸色神色变化,说不定马上就要取笑起他来。

“那晚怎么能和现在比呢?那是情势所逼啊!如果当时我们两不装成在……在……,哎,反正就是那个什么的样子,我们命都可能没了。当时那龙哥可是拿着枪的啊!”

张睿明嘴上这么说,脑海里不由回忆起那旖旎又危险的一幕:车外是步步逼近的黑帮杀手,车内是跟踪而来的两人,张睿明手无寸铁,又不愿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只能随机应变的一下吻在叶文脖颈上,在两个黑帮狠人面前装成外出偷情的情侣,这才逃过一劫,事实也证明了当时这一机变的正确性,后来知道刘工手下这两个小弟,当时手上可是拿着枪的。要是那晚发现了两人的真实身份,可就难保不会出人命了,起码当时那刘工是没办法继续追了。

当时事出有因,张睿明才不得不轻薄了叶文一下,他本以为过去这么久,叶文早就忘了,可现在,这姑娘怎么又提起这事来。

叶文见张睿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好像当时是他吃了亏似的,不开心的嗔怪道:“哼~你们男人占了便宜还要占着理,反正都是“情势所逼,非你所愿”,就恨不得说我们姑娘都是倒贴上去的就好。”

见叶文已经有点生气了,张睿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呐呐的不停赔罪,还好,的士很快到了,他把叶文扶上的士后座,刚准备转身,却发现几秒前还能说能动的美女记者,此时已经毫无反应的醉倒了。

“喂,喂,醒醒啊……怎么又这样啊……”

张睿明没有办法,只能把她往里面推了推,俯身也钻进后排座位上,艰难的把她扶起,这姑娘居然一把就靠了上来,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喷到他脸上。没法子,张睿明只能一手扶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托住叶文靠在自己肩上的头,避免太过亲密的接触,在狭小的后座空间里,两人样子颇为别扭,连前面开车的的士司机也透过后视镜,望了后面这关系奇怪的两人,眼神里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窃笑。

“师傅,麻烦到…………”

张睿明刚想叫司机开车,突然想起自己又一次没问叶文的住址在哪,这下好了,又变成上次那尴尬的局面。

上次这姑娘也是酒醉,张睿明当时是叫张靓前来救火,可这次已经是凌晨2、3点了,再叫一个小姑娘出来也太不好吧。

那能送叶文去哪呢?张睿明想了一圈,自己家是肯定不能去的,唐诗和女儿看到会杀了自己。去市检宿舍?天呐,前天才当着众人的面被监察带走,马上又带陌生姑娘回单位!?自己这人设也崩塌的太快了吧,简直是不想干了。

那怎么办?张睿明又摇了摇靠在自己身侧的姑娘,叶文眼睛紧闭,嘴唇微阖,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睡了,但肯定是没反应了,看起来都要打呼了都,根本不理睬张睿明的动作,他没有办法,咬牙对司机道。

“师傅,帮我去前面那个铂涛……哦,不,往前面开吧,离开滨江新区再说。”

为了避免遇到熟人,张睿明让司机开了半个小时,远远避开了自己家和市检所在的滨江新区,最后在接近市郊的地方,找了个四星酒店住下。

扶着叶文下车时,张睿明走路都在发抖,心脏砰砰的快要跳出来似的,上次这么紧张刺激的体验,还是大学时和唐诗第一次去开房前,同样也是这种混杂着兴奋、担忧、激动,和未知的刺激的极致感受。

不同的是上次自己是唐诗名正言顺的男友,是准备与身旁的女人度过一生,矢志不渝的大好青年。可今天这算什么回事?

真是……一言难尽。

虽然张睿明不断提醒自己,等下开两个房间,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可背着叶文走上酒店前的阶梯时,他还是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的视线向自己袭来,将自己整个的小心思看透了,自己今天的荒唐举措明天就会被组织发现,和前天的事一起,将自己的这么多年的清名彻底摧毁。

“我真的只是给她找个地方住下而已,两个房间,绝对避免接触。”张睿明在无数次这样的自我暗示后,艰难的走到酒店大厅,他把叶文轻轻放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擦了擦满脸紧张汗水,有点结巴的和前台说道:“……麻烦帮我开两间房,这个是我的身份证。”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递上自己的证件,他把手放在台下动作,因为他的身份证是和检察证放在一起的,生怕被人看到自己检察证——一名已婚检察官居然带酒醉姑娘开房,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吧。

等他小心翼翼的从检察证的皮夹里侧掏出身份证,递给前台小姐后,他不由的抬头四处打量起大厅里监视器摄像头的位置来,他在考虑要是被人拍到自己带叶文来酒店怎么办?说是自己妹妹?可哪有深夜把妹妹灌醉的,那就说是朋友好了,而且反正开的是两个房间,万一被发现也还讲的清……

正乱想间,端正的前台小姐用商务性的笑容打断张睿明的思绪,“先生,先生,您还有一张身份证呢?”

“什么?”

“您开两间房的话,请再出示一张身份证,是旁边那位姑娘住吗?那就需要她的身份证登记……”

“啊?哦。”张睿明回过神来,两天没睡,加上又喝了些酒,他都有点晕乎了,明白必须要叶文的身份证后,他回身走到熟睡的叶文身旁,叶文这次出来,好像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张睿明心里默喊“得罪、得罪。”然后打开这姑娘身侧的小包,里面只有她的苹果手机和一把钥匙。张睿明翻了半天,也没看见哪里有这姑奶奶的卡包。

“小姐,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下,帮我看下我朋友身上有没有口袋什么的,里面会不会有她的身份证。”

张睿明逼于无奈,只能请前台的姑娘帮忙搜下叶文身上裙子,看会不会在身上有卡包什么的。

那前台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望张睿明,还是礼貌的答应道:“好的,我看看……”

接着,前台姑娘把叶文身上裙子摸了一遍,回头双手一摊,无奈的对张睿明说道:“好像没有耶……”

那怎么办,张睿明忍不住,又一把把叶文扶起来,摇着她肩膀道:“我的大小姐,别睡了,你身份证呢?你别告诉我没带额!”

叶文一脸的酡红,酒醉后的她,自从上车后就没清醒过,在张睿明这样猛烈的摇晃下,估计也再也不能沉稳的睡去,她艰难的睁开迷离的双眼,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答道。

“什么……身份证啊,我没带啊,讨厌,别吵我睡觉……”叶文抱怨着被人吵醒,勉强说完这句话就又倒了过去,接着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百章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张睿明简直要疯了,自己一个已婚的检察官,居然带着其他女人半夜来酒店开房,现在还不能开两间房!?这要是被妻子知道了,那家庭可就毁了。如果被单位知道了,也绝对要完蛋!先不说是否违反检察官职业道德,光是他人的指指点点,就会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可现在怎么办?放任这姑娘不管了?

“美女,你们这可以查身份证号码吗?报她的号码开房可不可以?”

“不好意思,这不符合规定,会被查的,抱歉,不行。”

“这……能不能想想办法!?”

“先生,你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开房必须要身份证……”

张睿明急的抓耳饶腮:“可她是我一个朋友,我和她开一个房间……不行的,现在又不能帮她单独开,那你说怎么办啊?”

看出张睿明的窘迫,温婉的前台小姐想了半响,轻声说道:“额……这位客人,我看你之前也蛮守规矩的,要不,干脆就开一间双人间吧?”

张睿明扫了一眼旁边的叶文,这姑奶奶倒好,万事不管,睡的深沉,估计到明早之前都不会醒,也好,干脆就开两间,自己每天早点离开就是,也免得两人尴尬。

他打定主意,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点头对前台说道。

“没办法了……好吧,给我开个双人间吧。”

…………

在前台的帮忙下,张睿明终于把这姑娘送到了房间,他看了看叶文身上的米色纱裙,只是凑合睡一晚而已,又不是那些恶俗偶像剧,他没想过要帮她脱掉,把她的鞋子脱掉,身子摆正,就让帮忙的前台小姐先出去了,他又在洗浴室放好热水,准备替叶文把脸擦擦。

温热的毛巾轻轻印在叶文脸上,在女孩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层温红水印,这时张睿明才发现这个姑娘居然没画什么妆,这朱唇皓齿,明眸生辉的脸蛋居然都是纯天然的,张睿明甚至都不敢用力擦,生怕轻轻一用力,就弄疼这姑娘了。

也是因为她年轻吧,所以才这么好的底子,看着熟睡的叶文嫩滑净白的脸蛋,眉目依稀间带着少女特有的青嫩神采,居然有一瞬间让张睿明恍惚起来,想起了十年前的唐诗。

是啊,自己已经许久未曾这样打量妻子了,都有点想不起唐诗过去的样子了,现在看着这个躺在自己面前的美人,居然让张睿明心里一颤,那个记忆底的妻子,那个清丽脱俗的唐诗,居然在此时叶文的身上“醒”了过来。

《蜗居》里面,身居高位、能量惊人的宋思明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女人得不到?但他却偏偏喜欢上了相貌只能说不错,还远算不上极致的海藻。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海藻像极了了宋思明的初恋嘛,从那个清纯无匹的姑娘身上,宋思明找回了自己的青春,找回了自己的激情,再加上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那个老谋深算的男人,才会步步深陷,最终走上覆灭。

而张睿明此刻也面对着同样的诱惑,面前的叶文就像过去那个清丽可人、不带一丝烟火的唐诗,让他找回了一丝初恋的滋味,这滋味是如此珍贵,仿佛唤醒了他的激情与荷尔蒙,诱惑着张睿明,他不由想到:只要自己点点头,只要自己愿意,面前这姑娘,不就是自己重返青春的良药吗……

这时,他手中的毛巾正替叶文擦到脖颈处,即使张睿明定力超人,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被这姑娘雪白的肩部所吸引,虽然不如唐诗的天鹅颈那般挺拔,但却更为圆润,米色的吊带纱裙,将一对漂亮的肩膀呈现在他面前,叶文双肩的比例也刚好,不窄不宽,锁骨充满了诱人的美感,直如艺术品。

他的毛巾已经不够温热了,可按在叶文肩头,这原本应该熟睡的丽人却突然发出一声诱人的喘息。

“怎么?太热了?”

叶文好看的眼睫微微发颤,嘴唇轻咬,却没有回答。

这一下张睿明可更难自持了,叶文领口那一片雪白的美景耀的他不敢直视,他不自想到:顺着领口擦下去,那可就是……

他怎么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面前虽然诱人,可那是万丈深渊啊!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了!

在最后关头,想起女儿和妻子,张睿明还是醒了过来。

他强迫自己收起旖旎的幻想,暗骂自己混蛋,收回心神,拿开毛巾,替叶文盖好被子。做好这一切,张睿明叹了口气,也庆幸自己没有铸成大错。刚准备起身,却手心一温热,低头一看,原本熟睡的女孩,却用轻若无骨的柔荑一把拉住自己的右手。

“怎么了?”张睿明微笑着回头道,一边轻轻把她手松开。

没想到,一股强烈滚烫的触感汹涌袭来。

原本睡着的叶文,突然坐起身直接抱着了他。

…………

在抚摸着萱萱柔顺的长发,看着孩子睡着后,唐诗起身,踮着脚轻轻走到屋外,靠在二楼的扶手栏杆上,她再一次拨打起张睿明的电话来,可那头传来的依旧是无法接通的系统提示。

他手机没电了?嗯,一定是这样,他一忙起来就忘了充电的。

唐诗有点后悔现在这么晚才联系丈夫,之前两人争吵后,她还在置气中,一气之下出门而去的张睿明,她却一点都不想去拦,现在想起来那时应该还是能打通他的电话,可过了一段时间,她心里总还是放不下自己这老公,想起他今天回来,也许也是鼓足勇气,想和自己和好的,可怎么没想到,两个人话不投机,一下又吵了起来。

她甚至有点冲动,现在就找到张睿明在检察院的宿舍去,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是自己错了,以后两个人好好过,不要再因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而互相责怪。

唐诗甚至准备去拿外套了,月色一亮,看到自己放在屋子里的工作电脑,上次张睿明就是从这里偷走她的账本资料的。

她又停下脚步。

凭什么?明明是他害自己落到这般田地,为什么还要自己去向他道歉?而且,这样一来,以后家里的主导地位不更要落到他身上?那以后怎么说话。

吵架就是这样,先妥协的总是最吃亏。

唐诗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想睡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自己那执拗的老公,现在在干什么呢?

…………

“你干什么!?”

张睿明一把把面前的丽人推开,身上还残留着叶文好闻的香水味,他神情却有些惊慌失措,推开叶文,却不敢正眼看面前的美女,简直像个做坏事被逮住的小男孩一样,仿佛做错事的是他自己。

叶文却毫不回避,目光炯炯的望着张睿明,她神色有些凄婉,语气哀沉,一字一顿道:“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了,上一次是在那个商场,你也是这样推开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不要你怎么样!我……”张睿明想说自己已经结过婚,想说自己很爱自己老婆,想说那些绝情的话,可如果这些话说出口,他又担心会伤害眼前这接近失控的痴情姑娘。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觉得我很随便?三番四次来找你,你几个月不理我,别人打电话过来,一说是你的事,我就不顾一切去帮你!你觉得我对所有男人都这样吗?!”

“不是……我们不是说好的做朋友吗,怎么会又变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觉得,那也是因为我们有过那种同生共死的经历,是一种……友情……”

“呵呵,友情……?我会为了朋友主动申请从东江降职调回津港?我会为了替你公关,主动贴几万块去做网络推广!?我告诉你,张睿明!在上次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结婚,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名分,只要你愿意陪我就行,能见到你就行,我也愿意等你……”

“别说了!”

张睿明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自白,他神情变得严肃狰狞,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纠结与痛苦,他快要忍不住了,只能赶紧做出决断,用力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沉浸在一种对沉稳可靠的男性的渴望与崇拜中,可这都是虚无的!我不是你所期待的那样,你从我这得不到任何东西,我结婚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希望你过的好,这次的事件,我确实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你,不管是钱还是什么……但是感情上,我现在的拒绝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是没有以后的,你这么漂亮,你有那么美好的未来,不要再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了,就这样吧,我走了,给我一个账号,我会把钱还给你。”

“我不要!”

“我会有办法还你的,我不想欠你,不管怎么样,我们毕竟是……朋友,我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

第二百零一章 逆风独行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起身,他拿好东西,马上就要走出房门。

这时,身后传来叶文轻声呼唤。

“最后,能不能让我抱一下再走……”

张睿明却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没有回头,打开房门,大步迈了出去。

…………

五月的阳光,透过树影,如金光点点撒在地上,张睿明迈步走向检院大楼,头发杂乱,憔悴面容的他,与这神清气爽的美好早晨格格不入。

张睿明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睡什么觉了,昨晚从酒店出来,他无处可去,只能鼓足勇气,独自打车回到市检宿舍,没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幸亏当时是凌晨4点多了,进宿舍门时根本没碰到什么人,也避免了尴尬。

他一回到宿舍里,房间明显已经被人翻查过,桌上的东西凌乱,抽屉被拉开,角落的行李箱也被打开了,里面衣服被随意的扔在床上,估计是王天明他们弄的,想在张睿明宿舍里翻找出有关他违纪的蛛丝马迹来,他们翻个底朝天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这个被监察委当众带走的男人,居然还有杀回来的一天。

可是太累了,张睿明也没什么心情收拾,往布满衣物的床上一躺,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而没睡多久,他闹钟又响起,只能强自打起精神,洗漱完毕,从地上找出崭新未开封的检察制服换上,整个人比平时拾掇的更加精神,毕竟今天可不是一般日子。

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工作日早上,可张睿明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将决定今后的人生路途。

…………

从宿舍区走到前院大门,一路上所有认识自己的同事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公开处刑一般,让他感到如芒在背。而更为让人心寒的是,没有一人主动和张睿明打招呼,甚至连一些实习生都不太敢和他说话,在他四周,笼罩着一股异样冷漠的氛围。

按道理,向这样的被监委当众宣布“双指”带走调查,第二天就能出来已经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昨天从监委出来后,张睿明还没有向老严、老高等人汇报,甚至连一直对自己青眼有加的陆斌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所以大部分人只知道他出了事,都还以为他仍关在里面,哪会想到这个“危险分子”居然这样大刺刺的回来上班了?!

张睿明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怕这自己扯上关系呢,毕竟自己是一个“有问题”的调查对象,很多人可能只是听说他被带走,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这个复杂的时刻,人人都明哲保身,保全自己。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依然感受到人情冷漠。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挺起胸膛。

张睿明也不打算提前告诉任何人,他决心用行动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张睿明,是堂堂正正的回到市检来的,我是清白的!

张睿明昂首挺背,一脸轻松的走进办公楼。

走进电梯,周围几名同事都刻意避开与张睿明的目光交汇,人人各自面壁,气氛安静的诡异,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迎面走进的一个身影,居然主动向张睿明大声招呼道:“嘿!张科长,出来了?怎么样?没事吧?”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电梯里原本空间就不大,这人一下叫唤,让张睿明想低调都不行,他只能抬头看去,看到底是谁居然在这时候还敢主动招惹自己。

这人顶着一头圆寸,脸上骨骼特别突出,浓眉大眼的,倒算不上多难看,就是让人感觉……有点过于精神了。

这便是津港市检上下无人敢怼,天不怕地不怕的段哥——段乐咏。

这位仁兄可是敢给省长写信的愣头青,反正他自己无欲无求了,是一看到不平事就敢直接拍桌子叫板的人物,是以说起话来毫无遮拦,对谁都一视同仁,倒也算是敞亮的人物。所以此时,就算他知道张睿明惹上事了,倒也百无禁忌的搭起话来。

“听说监委把你带走了?什么事啊?”

“嗨,又没什么事,只是有人诬告我,配合调查而已,对方也没什么证据,监委那边问清楚情况就让我回来了。”

“哦!这样啊,张科长你也算有经验了啦,上次四中那件事,当时也是别人的诬告让你被停了职,现在又碰到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倒不算稀奇。不过也奇怪嚯,怎么每次别人都只诬告你,我上这么久班了,还没碰到这样吵事的……”

段乐咏这话很不好听,还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电梯里周围人都正竖起耳朵,想探听张睿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被抓走的,段乐咏自己却毫不在乎,仍在漫无目的的问道。

要不是张睿明和他做过几年同事,知道他只是单纯的说话不经过大脑,此时怕就要发作了。

“妈蛋,你这些年根本就没办过什么案子好不!你没直接和当事人接触,那当然没人弄你了,我记得你就在公诉搞过三个月吧?再说,你虽然是没人诬告,但你是直接上手要打当事人了都,上次别人那个被诈骗的大爷虽然叫的凶,可你直接一把推上去,还是不太妥吧……”

听到张睿明提起自己过去的糗事,段哥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哎,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脾气好了很多啦,我也是怕了这些事,所以才到民行科来听从你的领导的不,可看到你每天这么辛苦,还被人诬告,居然被监委带走,我也是很不服啊。”

见段乐咏脸上笑的坦诚,语气里也透露着关心,张睿明倒不怀疑他的真诚,两人随便聊了两句,张睿明挺感激这段哥主动与自己打招呼,让他觉得轻松许多,不再是一个市检里被人排挤的“异类”。

电梯不一会就到了民行科所在三楼,走进办公室,原本正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的吴云,整理台帐的“军转三老”,民行科的众人都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呆呆的望着面前居然平安归来的张睿明,如同看到什么怪物一般。

没人提前知道张睿明今天会回来正常上班,他们昨天还在茶余饭后,煞有其事的讨论张睿明到底犯了什么事,贪了多少钱。在所有人看来,这位顽固不化、横冲直撞的检察官既然都已经被监委当众带走了,那他的职业生涯毫无疑问已经到了尽头,唯一的问题只是判多少年,爆出多少涉案款项而已。

可张睿明此刻竟活生生的站在众人面前,神情自然,仿佛昨天只是休了个假。

“这是《检察机关受贿犯罪档案查询结果告知函》?是关于我的吧?”张睿明一眼就看到吴云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有一份正在敲打的报告。而这位与张睿明共办荆沙河污染案的年轻检察官,此时惊慌失措的用手在屏幕上挥舞,试图挡住张睿明窥视的目光。

“张检……我这、这是上面要我们科自查的,于我无关啊……”

张睿明笑了笑,不想再让他尴尬,收回目光问道:“怎么样?你们自查查出什么来了吗?”

吴云哪里敢说什么,赶紧不停摇头。

这时,旁边年纪最大的民行科正科级科员魏晨哲说道:“科长,你也别逗他了,我们昨天知道你被带走后,都急的不行,上面严检让我先代你管下科里的事,又要我们赶紧搞自查自纠。我们都是几个老兄弟了,也都是敞亮的人,你的为人我们也放心,哪会有什么问题啊!我们就准备让吴云随便写个报告交上去,说什么都没有!”

魏晨哲原本以为这样讲,已经算很客气了,张睿明应该不会生气,可没想到,面前这外表英朗的男人居然用了摆了摆手,断然说道。

“不行,不能这样!”

众人心里一惊,自查报告写没问题都不行吗?难道要添油加柴,歌功颂德?

“那……科长你是要我们怎么做?另外再交一份关于你的现实表现上去?”

见众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张睿明笑着解释道:“不是让大家随便写报告,是要好好查,查清楚我的情况,查清楚我到底有没有贪污受贿!我请大家好好监督我,特别是现在,越是敏感时刻,越是要擦亮眼睛,我们是一个团队的兄弟,也是互相提醒、监督的同志,这也是组织规定的嘛。所以,吴云啊……”

说到这,张睿明拍了拍有些惊慌失措的年轻同志肩膀。温和说道:“……不要急着交上去,你这个报告不能随便写,要正儿八经的好好调研,好好查,你越是认真仔细的核查汇报我的情况,就越是能尽早替我洗清冤屈,这就是最好的帮我,辛苦你了!”

吴云此时嘴巴张大,目光直直的望着眼前这神情镇定,坦荡自若的沉稳男人,他过了半响,确定张睿明是认真的后,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看出张睿明精神不错,军转出身的老同志魏晨哲又说道:“对了……你看,上次那个公益诉讼过几天又要进行庭审了,公诉科那边还在问我们要诉讼方案,我还没做呢,要不……你继续接手?”

第二百零二章 绝境

张睿明看了看面前的“老军转”,魏晨哲这话意思很明显,他本来就是“安稳派”,不想管公益诉讼这种麻烦的实务工作,可前天张睿明被带走后,他作为老同志被上面指派暂代起民行科科长的职责来。既然现在张睿明已经好端端的回来了,虽然情况不明,他还是想早点把这一摊子事交还回去,一方面是嫌麻烦,一方面也是怕张睿明误以为自己想抢位置。

“不用,巍哥按组织要求好好搞吧,我还要去陆检那里一趟呢,这事还没完,我有东西还没拿回呢。”

“你现在去……找陆检?”

张睿明看出魏晨哲脸上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另有隐情,他追问道:“嗯,我回来后还没向他汇报的,他今天在院里没?”

“他现在……可能在忙,有些不方便见你吧……要不你先和他打个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

在张睿明一头雾水的时候,还是心直口快的段乐咏说出了魏晨哲想说却不好说出来的话:“嗨,张头,陆检现在正和院里大部分领导在二楼会议室开会呢,会议主题估计就是商讨怎么处理你,所以你要不等陆检他们开完会再去找他?”

听到这个消息,张睿明倒不太吃惊,虽然现在监委放自己回来了,但是自己这个案子下一步怎么走,还是个未知数,毕竟自己还是重要嫌疑对象。而站在市检的角度上来看,如何处理自己就非常重要了。

是反应迟缓,保护包庇?还是率先动手自查自纠?不同的选择下,就是很关键的政治态度问题了,毕竟一个曾经这么优秀的检察官“腐败”掉了,在张睿明这一路成长上来的过程中,过去办理过的案件中,有没有别的违法违纪违纪情况?有没有一些领导的包庇纵容?领导的“一岗双责”怎么追究?这些都是非常敏感、非常复杂的当前难题。

而此时市检高层及时召开组织会议,讨论对张睿明的处理也是在情理之中、符合程序的处理方式。

虽然明明知道陆检的举措合情合理,但张睿明心里还是不由的感到一阵悲凉,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谢谢大家告知我情况……”

他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魏晨哲看他神情古怪,知道他是这刚正不阿、直来直往的性子,怕他出事,连忙一把拉住他道:“张检,你没事吧?现在去哪啊?”

“我还是要去找陆检他们。”

见张睿明神情颇为严肃认真,魏晨哲诧异的问道:“怎么?你还没看清楚现在局面啊?前面看你说话挺有条理的,怎么这一下就又拎不清了呢?别冲动,先做好自己反省和自纠自查,向组织放低姿态,争取上级的宽大处理啊,我也看到网络上有很多关于这次案子的言论了,这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事,只要你真是清白的,组织也一定会还你公道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摆明态度,低调起来……”

魏晨哲说的倒是实话,也是正途,可张睿明却反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荆沙河再次开庭的时间快到了吧?”

“是……是吧,可现在……你还管这个干什么啊?”

“这是我一手办完的案子,是我的心血,我一定要去的,我已经失去过两次庭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我现在不能被停职,所以我得去找陆检。”

见他莫名的执着,魏晨哲只能最后劝道:“哎,不是我说……睿明啊,就算你找到陆检了,你又能怎么样?你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必须去,我要去拿回一样东西。”

“东西?你有什么贵重证物被王天明他们扣了?”

张睿明整了整衣领,像是自言自语道。

“不是,我是要去拿回我的尊严。”

…………

这几天谢其生心情都挺沉重,前天突然听说张睿明被“双指”时,他还不太相信这个传言,他知道张睿明这小子是一个敢拼敢冲的角色,是能力强的业务骨干,也是现在这个形势下,少有的讲感情、讲情义的好兄弟,他不相信这个家庭富足的年轻才俊会为了几十万去做蠢事。

但监委的“双指”决定书,以及随后出现的种种传言让谢其生不得不相信张睿明已经被监委带走的事实。在这种形势下,他作为张睿明少有的几个真心朋友,只能在一大群兴奋异常、幸灾乐祸的旁观者面前保持噤声。

今天上午,院里突然通知开这个会时,谢其生就感到不安,现在张睿明人还在监委呢,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可市检这边居然就急匆匆的要对自己人开刀了。到了会场,他才发现,市检领导几乎来全了:一把手陆斌,二把手高裕民,主管业务的副检察长严路,管技术、后勤的副检察长周景行,以及市检的纪委书记王天明。

各位领导入场时面无表情,各位领导往会场上一坐,下面都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今天这个会是个“杀头会”,没人敢在下面多事,现场气氛一片肃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背后一凉,寒毛一收。

果然,主持会议的王天明,开门见山,略过平时的繁琐流程,开口就直奔主题:“各位同志,今天这个会,大家之前都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传言了啊,这个,我们市检民行科科长张睿明,在上个周末的晚上,因为涉嫌重大违法违,被市监委的同志以正式的“双指”决定书带走了,在此,我们这个会……”

谢其生作为公诉科科长,坐在会场的第一排,主席台上各个领导的细微神情都尽收眼底,检察长陆斌一脸铁青,神情颇为严肃,而二把手高裕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纪委书记王天明是这次事件的关键责任人,神情复杂,看不出查获后的欣喜,也看不出面临问责的压力。旁边的是没什么关联的副检察长周景行,这位年

轻领导是一脸平静。这些人的神情细节,谢其生都感到正常,而唯一让谢其生意外的倒是一直为人严苛、与张睿明颇不对路的副检察长严路,此时这位老同志脸上居然挂着的是一丝失望与——担忧的神情?

他想了一下,看来之前张睿明私底下说的是真的,这次的荆沙河污染案,严路也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他们“主战派”这边,而这次张睿明意外落马,对他来说,也算是痛失一臂。

这样一想,老严的态度也就能理解了,倒是一直对张睿明青眼有加的陆斌,这次态度异常严格,王天明开场辞还没讲完,他就一把开启话筒,高声把张睿明批判起来,从这次案件中张睿明“个人主义”冒进的问题开始,一直讲到张睿明痛失底线,接受贿赂这件事上,是彻彻底底的把张睿明从性格,到作风,整个人上上下下都给痛批了一顿,简直是恨不得亲手将其绳之以法,摆明了要与这曾经的爱将划清界限的立场。

谢其生听到这里,不由替张睿明担忧起来,估计还没等监察委那边动手,光是市检这边处理,就有这小子受的了,看陆检开场这定调的语气,估计很可能最后会是双开!

今天这个会,即使是平时性格温和,沉默少言的谢其生,都几乎快听不下去了,这个会从一开始就树立好了目标,就是一个彻底的批判、攻讦张睿明的舞台。

只见陆斌语气严厉的说道:“……这样的害群之马,在现在的大环境下还不知收手!居然敢在公益诉讼这样的事关我们检察机关改革成败的重大改革事项上贪赃枉法!?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们津港市检一定要正风肃纪、正本清源两手抓,对检察干警涉黑涉恶腐败和利用公益诉讼向企业勒索卡要的违法违纪行为要毫不留情!相关的举报线索要优先核查!要坚定信念,把这样的狂妄之徒清除出队伍,一定要……”

正当检察长陆斌义正言辞的痛斥“腐败堕落”的张睿明时,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咿呀声,会议室的最后排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回头望去,接着所有人都在回头张望,连主席台上的陆斌声音也小了起来,最后仿佛全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望向大阶梯会议室的最后一排高处。

有一个身影,正屹立在那里。

正是这次会议的主体,此时津港市检的“公敌”——民行科科长张睿明!

…………

市检二楼大会议室是一个阶梯型的礼堂,又是一个多媒体大会议室,一般有重要的视频会议和表彰大会时会在这里召开全体会议。

而今天,既没有全省检察机关的视频会议,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表彰大会要召开。

开的是一场“批判会”!

此时,津港市检各头头脑脑和科室骨干们,正集中在这间会议室里,召开组织程序,商讨关于张睿明的纪律处理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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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热血未凉

张睿明站在门口,里面的阵阵讲话声隔着大木门传的有些失真,根本听不真切。倒是透过木门传来的微震和低沉的共鸣,可以猜想陆斌在里面怕是拍了不少次桌子。

断断续续的话传来:“……绝不……!”“一定要依法查……”

透过里面断断续续的讲话声,张睿明已经可以拼凑出里面一个大概情况来,估计在里面的众人眼里,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市检“罪大恶极”的腐败分子,人人得而除之。

张睿明在门口已经站了有十多分钟了,里面骂的越凶,他心里有一团火焰燃烧的越发猛烈。

这团火焰是如此的汹涌,烧灼着他的心间所剩不多的热血,炙烤着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

他原本是想等散会后再向陆斌解释情况,争取保住自己公益诉讼起诉人的位置,保住下次庭审出庭的资格,可是现在,他即将失控。

你这些年的没日没夜的案牍劳形,这么多的付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世交好友,失去了尊严,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现在的魑魅魍魉缠身?换来了两次身陷囹圄的险境?

他忍不住就要冲进去,冲进去告诉所有人,自己是被诬告冤枉的,自己没有受贿,可理智告诉他,如果真那样做了,就是当面不给津港市检所有领导面子——举报的真实情况自然有组织查实,自己这这样冲进去算什么回事?进去喊两句冤就能无罪了吗?

张睿明刚正但不莽撞,他知道如果冲动的话,只会适得其反。惹怒领导后,反而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更会失去下次参加庭审的资格。

想到这,张睿明强忍心里的委屈,不停告诉自己——“我这些年没有白费,自己救了很多很多人,救了四中那些深受毒跑道之苦的孩子,救了东江市三河镇数以万计的百姓,现在也要让津港市几千万百姓能喝上一口干净水,

最重要的是,我坚守了一名检察官的本心。”

冷静下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去听会议室里对自己的攻击,准备先离开,等待洗清冤屈机会,就在他转身时,手机却响了一下,他低头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这条短信是叶文发过来的,这位消息灵通的媒体从业者,只发了十几个字:事件已经发酵,市里将在下午三点在A楼会客厅开新闻通气会,据说,有你。

张睿明眼里一亮。

那团火焰最终还是找到了出口,最终喷薄出来。

这位身负巨大压力的检察官得到了最好的武器,他猛的一下推开阶梯大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在众目睽睽之下。

昂首走了进去。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是,此时此地最不该出现的?那绝对只能是是张睿明了,作为这次“批斗会”的主角,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监委交代问题,还能不能出来都难说,可怎么,他居然就这样

大刺刺的出现在会场!?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隔得远的,用力揉了揉双眼,只见这镇定自若的男人,居然真的在会场里,就这样直直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主席台走去。

“张睿明!你……”陆斌看到这位曾经的手下爱将时,也是一脸惊愕的神情,他还未接到监委那边关于结束张睿明“双指”措施的通知书,连在这位老检察官看来,张睿明进了监委后是不可能这么快出来的,可怎么……?

“……你……”陆斌手指着这位一步步走近的检察官,他一下子也被眼前情况搞晕头了,手悬在半空间,嘴角呐呐抖动,不知怎么说下去了。而旁边主席台的诸位领导此时也一脑袋问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是停止调查?还是已经搞清楚问题了,要释放?

倒是一旁的周景行反应过来,知道事情有变化,现在大庭广众下,贸然做出任何决定都不稳妥,得赶紧把张睿明留下问清楚,然后再通过党委会做决定,想到这,他走到陆斌身旁,俯身向这位市检一把手说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先宣布大会散会,我们几个先留下张睿明,关起门讨论一下?”

陆斌听完后也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打开麦克风开关,向所有与会检察官朗声道:“呃……这样啊,我们现在情况有了些变化,现在这个会啊,先暂停,等我们党委讨论后,再公布下一步的处理意见,好了,除受处分人张睿明以外,其余人,散会!”

听到一把手发话了,众人麻木的站起,都知道今天这事又有了变故,无数眼神投向正默默站在阶梯会议室中间的“主角”,这位近几年出尽风头的检察官此时神情如墨,脸上毫无一般违纪人员认错悔改的神情,反而眼神定定的盯向主席台。

不少平日就与张睿明不太对付的人心里想到:呵,这小子,一直就是这么个神情,好像谁都不怕似的,真让人不爽,这次可有他受的了,说不定这身衣服都保不住了,还拽什么拽!?

但大部分人此时都是人精,心里幸灾乐祸,脸上都毫无神情变化,窸窸窣窣的座椅翻动声,人潮纷纷起身,如泄开的洪流一般,无声无息的往会场的出口涌去。

而主席台上的各位领导,安坐原位,如同几位尊者般,不露法相,只是默默对视着面前的张睿明,等着人群散完,再来考虑如何收场。

就在这异样沉默中,突然一个声音朗声说道:“陆检,您刚刚的话错了。”

众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差点被“公开处刑”的张睿明,此时虽然侥幸从监委出来了,此时不洗心革面,低调承认错误,求着市检领导宽饶他。

居然还如此口气的大声说检察长“错了”?!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原本不太掺和的高裕民,此时也按耐不住,部队磨练出来的大嗓门直接向张睿明吼道。

张睿明却毫不畏惧,直视主席台回

答道:“我说陆检说错一句话了!”

此时会场里原本要离场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众人都没想到散会后居然还有这样一场刺激万分,精彩纷呈的大戏。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睿明身上,仿佛一束束聚光灯,简直要把他融化。

主席台上的高裕民不想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起丢脸,他没继续向张睿明问话,而是扭头向身旁坐着的陆斌建议道:“简直不可理喻,太胆大妄为了!要不,我们院里先采取手段?让王天明他们先把这小子规起来?”

陆斌却没回头看他,而是摆了摆手,直视张睿明说道:“张睿明啊,你对组织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讲,说实话啊,现在这场合很不正式,也不严谨,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发言,不要辜负组织的厚爱,错过对你的挽救啊!”

陆斌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此时人多口杂,张睿明如果懂事一点,当众承认自己刚刚顶撞领导的态度问题,道个歉。等闲人全散了后,再把具体的案情这些,向党委好好讲,争取宽大处理。

不然的话,对没什么好果子给他吃!

对于陆斌的警告,张睿明却恍若不觉般,朗声回答道:“报告陆检,我只是想指出陆检先前一句话里的错误而已,对于我被诬告的情况,我已经向市监委那边详细澄清了,那边也认可并结束我的“双指”措施,我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陆检在大家面前还要称呼我为“受处分人”?我认为这个称呼不妥,我可以以一名检察官的身份向所有人保证,我是清白的。”

“你刚刚说监委对你的“双指”已经结束了?”一旁的老严问道。

“是的,具体案情还在调查中,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是无辜的。”

王天明嗤了一下,面露不屑说道:“呵,张睿明,调查还在进行中的意思你不懂吗?现在已经宣布你没有违法违纪了吗?你连最基本的纪检工作程序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质疑陆检?你注意你的语气,现在在你面前的可都是你的领导!”

“既然各位领导都在场,那我还想报告一下这次案子的情况,目前监委那边已经初步认可我的陈诉材料,可以说我已经洗清了嫌疑,我不知道王书记前面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相信我们的纪检工作程序里面,也没有哪一条说领导干部就能在没有切实证据与决议下,就能武断的宣布一名同志是有问题的吧!?”

“张睿明你!……”王天明气的直接站起身来,但困于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太失态,只能狠狠的指着张睿明,刚想说两句,却被陆斌的声音压下去了。

只见这位老检察长,此时慢慢站起身来,原本并不高大的身躯,此时衬着他威严的神情,却让众人都感到威势如山压来。

他脸上铁青的神色,如鹰般锐利的眼神,都在清楚的告诉所有人,这位平时不露声色的津港市检一把手——

此时动了真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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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人民的名义!

“睿明,给我一个面子,给你自己一个面子,不要再闹了,我们领导开这个会,名义上是商讨怎么处理你的,但其实也是在考虑如何保护你的。只有我们先处理好了,你才有机会平安落地,对你来说绝对是好事,你自己应该明白其中的分寸!但既然你现在要摊开来讲,那好,你先讲明白自己的问题,把这几十万的来龙去脉现在向大家解释清楚!既然大家都在,那都来听听你的解释,但你记住!实事求是!你的“辩护词”不要有捏造虚构的内容,自己现在说的话是要负责的!”

陆斌这些话明显是柔中带刚,以退为进,张睿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所有人面前把唐诗如何辞职、如何被罗斋欺骗的那些过程讲出来,一方面这些属于自家事,不方便讲。一方面也就算讲了,别人也不会信。

好一招以退为进,张睿明顿时被噎住了。

此时,原本能言善辩,高呼无辜的张睿明反而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切。

“张睿明,既然你没有话说,那就这样,这里先散会吧,你留下,向我们党委说明一下你在监委的情况。其余人各回自己岗位!”

此时见这小子终于哑口无言,陆斌挥了挥手,下面人立马会过神来,办公室和政治处的会务人员赶紧动起来,纷纷疏散会场,与会众人一下子四散离去,整个阶梯会场里,只剩张睿明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正中,眼眶泛红,面露不忿,双手紧紧握拳,想对着主席台上这些领导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此时,他知道凭自己,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时,原本出去打了通电话的纪委书记王天明回到主席台,借着全场孤立张睿明的势头,站着对其说道:“额,这样啊,我刚刚问了监委那边,的确……关于你的“双指”是已经结束了,但是啊,这并不代表对你整个调查的结束,在我们市检纪委这一层面,还是要考虑对你的处理意见的!你明白没?!”

“我明白!”

“呵,明白就好,还有啊,我刚刚还听监委那边反映了一个情况,张睿明啊……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啊!?搞了什么名堂?!现在满大街都是关于这个这个案子的新闻,你想干什么?想借这个案子谋个多大的功劳?”

“舆情怎么样?”听到居然有这个情况,陆斌敏感预料的到不好,马上侧头问道。

王天明狠狠白了张睿明一眼,回头向检察长回答道:“报告陆检,现在网络上已经满城风雨了,像津港论坛、津港之声等等几个我们市的主要门户网站和论坛什么,跟帖都已经上万了。我估计……很快上面就会打电话过来问情况,舆情……已经形成了。”

“唔……”陆斌听完后,神色不动,略微迟疑了一下,低头吩咐分管宣传科的周副检察长先去摸清情况,然后朗声问道:“张睿明,这些消息是你透出去的吗?你想干什么?”

张睿明还没回答,一旁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就哼道:“呵,想干什么?还不就是想出头!想立功!以为自己办了几个案子就不得了了,想靠舆论火一把,顺便把自己捞出去,对吧!?我看啊,都是这小子以前在律所时那一肚子歪门邪道的想法在作祟,做事不好好做,总想来一些流氓律师的套路,

这下得手,你心里还自鸣得意吧?”

高裕民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很是满意,自以为切中了张睿明的要害,没想到这小子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径直向陆斌说道:“我没有任何私心在里面,我只是为了能再次推进这个案子,让人民群众的目光重新关注到事关所有人切身利益的饮用水安全上来,而我最开始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上次庭审中,我通过观察旁听情况与对比网络上的关注情况,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对方津药化工的律师们已经在舆论这一块下功夫了,如果我们不能重新……”

“够了!不要说了,你是老人了,应该懂组织纪律的吧!?未经上级批准,你一个小小科长有什么权利联系采访!?向外界披露案情!?我跟你讲,张睿明,光就是你擅自联系媒体这个事,组织就必须处理你!”

面对高裕民的斥责,张睿明少见的没有回嘴,他神色黯然道:“关于这一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向组织汇报,我认错。但是,我没有一点向组织隐瞒的打算和想法!现在的态度也是如此坦诚!这一切我是逼于无奈。当时,我完全没有办法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已经没有与组织汇报沟通的机会和渠道,只能通过这种特殊方式,推动这件案子的发展,不然的话,我担心在目前被对方控制好的舆论氛围下,会影响最终的庭审结果。”

陆斌听完张睿明的回答,他语气阴沉,又带着一丝狠厉说道:“但你做这一切时,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你没想过会不会点燃了一个炸药桶?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其中会造成多大的舆论风暴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想惹得全世界都关注我们津港!?之前那个被停职的副台长,你不记得了!?你现在还敢捅这么大一个娄子!?”

“报告陆检,我之前也考虑过后果,但是我相信,不管是我们市检领导还是市里领导,为了人民群众的一颗赤诚之心是相同的,上面也不会刻意去隐瞒这起事件,只要我们……”

张睿明还没说完,一旁的高裕民就打断他道:“还在油嘴滑舌!你胆子太大了啊!你这是要把所有人都和你绑在一辆战车上啊!什么意思?你一个小小的科长,想撬动整个津港的头头脑脑来跟着你的脚步转!?你这是在玩火!我告诉你……”

陆斌神色更为焦急,这位久经人事的老领导,此时最为担心的是上面的反应,他没想到张睿明为了能尽快从监委出来,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这要是弄不好,事件发酵起来,在座的几个人可都是要负领导责任的!张睿明这个罪魁祸首更不要说,他之前所有的事情,这些年办过的案子,不管过了多久,都会被挖出来,放到所有人面前暴晒!一定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现在,最关键的是上面的态度。

陆斌眉头紧锁,他斜过身子,凑到高裕民耳边,两人耳语了一番,高裕民神色也越发严肃,原本面相就颇为威严的“老军转”高裕民,眉目越发紧锁,对陆斌的耳语不停点头符合,等陆斌话一说完,他就马上起身,拿出电话,神色匆匆的离开主席台。

老高走后,气氛瞬间凝固下来,所有人都没再说话,仿佛都在等一个结果的传来。

张睿明却在此时说话了。

“陆检,不用担心,我

知道你们急什么。”

陆斌眉头一扬,眼睛皱起:“你说什么?”

“昨天下午三点的津港新闻频道,已经播出了关于荆沙河污染案的专题片,里面高度展现了我们市检在这次案子里的一系列工作,最后还提到了我们这次的公益诉讼还在进行中,可以想见市里对这次事件的态度是开放,理性的。”

“你说的是津港新闻频道?电视台?!”

“是的,陆检,是新闻频道正儿八经播出的专题片,你可以放心了,我……”

这个一直苦苦抗争,压抑了太久的男人,此时声音都有些嘶哑。

“我赌对了。”

…………

仿佛印证张睿明的话一般,陆斌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上面的显示的来电号码,他如触电般瞬间起身接通。

“啊……恩,张市长好……我们已经……”陆斌一边接,一边快步离开主席台,迈着小碎步,迅速从旁边的小门离开了会场,留下主席台上的严路和王天明面面相觑。

刚刚陆斌接电话的态度,以及那句“张市长”,让现场唯二的两名领导心里,瞬间翻滚起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张圣杰的电话?是问责还是来过问怎么处理张睿明的?

两个见多识广的老领导,此时都被面前这波谲云诡的场面弄懵了,此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坐在这里,还是起身出去探听情况。原本主题明了的一场商讨对张睿明的处分决定会,居然演变成现在这副局面,简直是闻所未闻。

王天明呐呐想到:要是搞到最后,上面对张睿明的态度来个180度转弯……那之前一直对其追根究底的自己岂不就是……哎,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不是自己太鲁莽了……

是面前这个小科长实在是深不可测!

当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张睿明,他反而轻松下来,仿佛这一切混乱都与自己无关,终于能安心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他靠向椅背,让双腿舒展起来,悠闲的看着面前这些领导上上下下的忙碌着问情况,打听消息。

他长出了一口气。

没多久,陆斌接完市里的电话,低头走回阶梯会议室,他面色凝重,神色复杂,慢慢踱步回到主席台的正中间。此时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人人都迫切想知道这起把市检闹的天翻地覆的事件,最后是怎么个定调,而他却低头站在那里,仿佛需要时间来整理情绪,这位老检察长思考了半响,然后慢慢抬头,定定的望向这偌大的阶梯会议室里,唯一的“听众”——独自坐在底下的张睿明。

此时,上与下,官与吏,主席台与听众席,原本泾渭分明的一切……

在此刻都不存在了。

这位市检的老检察长沉声向众人道:“我宣布,这次关于张睿明同志的举报不属实,请大家做好接纳张睿明同志的准备,不要有歧视、抵触情绪,对张睿明同志要关心关爱,做好从优待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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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不真切的笑容

这下的兔起鹘变让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样的反转在场几人都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被监委带走的人,怎么就……

但大家都是江湖混老的人精,见主题一变,脸上的变化也是精彩纷呈,除了像老严这样性格耿直的老同志,他脸上不好看,嘴上倒也不吭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而王天明是最明显的,虽然主管纪检这一块,但他倒也放得开,之前还一副誓要惩奸除恶的样子,现在却马上附和陆斌的话道:“陆检说的是!的确,我们市检之前的一系列举动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们同志,把影响尽全力控制在我们所能掌控的氛围里……”

此时会议室已经没几个人了,王天明这些话也没别人可以听得到,他只能望向正中坐着的张睿明,脸上有点尴尬接着说道:“……所以啊,睿明,你也不要有想法,之前我们市检接到监委那边的决定书,送你过去那也是形势所逼,我们只能先配合调查,一方面与你进行沟通,一方面向上面汇报,争取对你的保护,我和你说实话,你是不知道,陆检为了你的事,可是到市里跑了几趟的,我和他晚上睡都睡不着,都在想着怎么救你……你看,现在既然皆大欢喜了,那你就早点恢复正常工作,回归我们正常的组织生活中来……”

张睿明虽然明知王天明的话有夸大成分,可毕竟面对领导的“示软”,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他想了半响,笔直的站起身,从容答道:“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是绝对服从组织安排的,我也理解各位领导苦心,之前我确实也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还请领导原谅,这一点上我还要自我检讨。”

此时,张睿明端正的态度让这场一度濒临失控的会议有了个还不错的结局,陆斌瞄了一眼他诚恳的神情,摆手道:“算了,你别自我检讨了,说实话你也受委屈了,但你放心,这次不管是谁诬告你,组织都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谁也都尽量不要提,你看怎么样?”

“明白,谢谢陆检。”

“对了,还有件事,刚刚市委秘书长打了个电话来,下午三点,市里好像有个关于这次案子的新闻通气会。这样,你和我去一趟吧,你毕竟是负责这起诉讼的公诉人之一,也了解案情,下午把自己收拾精神点,可能要上电视。”

张睿明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陆斌也不罗嗦,另外交代了几句就挥手示意散了,几位大人物也各种起身离开,而纪委书记王天明在这番光怪陆离的变化后,他已经彻底被张睿明搞蒙了,就算接下来发生再夸张的神事情,他也能接受。就算说张睿明明天就要当检察长,他估计都会信,王天明再定睛看了看不远处神情从容不迫的小科长,摇了摇头,离开了会场。

众人纷纷离开大会议室,张睿明走在最后,他起身从楼梯往出口走去,今天这番乱战是昨日险境的余波,他暗自庆幸后自己又险象环生,最后能侥幸突围,张睿明心里清楚:其实更多的是依靠叶文那条十几个字的短信。

张睿明原本的打算是凭借这波舆论热度,让这次案件得到关注,使得监委投鼠忌器,能减轻自己压力,希望挨个处分就结束,当时看来,这样也算不错了,甚至他自己也做好了挨个留党察看的准备。

但没想到,居然引起了上头的注意,这是张睿明和张擎苍所始料未及的,至于什么“被市里邀请参加下午的通气会”这样的事情,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幸福突然降临,也彻底宣告了自己的平安落地。

可是这让张睿明心里又升起一丝疑惑,昨天父亲是通过老同学的资源,才千辛万苦的将这荆沙河污染案推动了主流媒体的台前,但能不能播出,没有人心里有底。

而最后这个新闻居然顺利播出了,张睿明现在想起来,外部助力应该是叶文在网络上掀起的讨论热潮。

但最核心的内部因素,还是来自市里高层的首肯。

是哪位领导的首肯呢?

发生这一连串事后,现在看来,这个答案简直就是呼之欲出,应该还是因为张圣杰吧。

他在东江时就与这位强人见过一面,当时张圣杰提出的“海绵、利剑”论让他依然记忆犹新,在这位强人眼里,检察机关是守卫公平正义、社会法治的利剑,行事办案依照法律规范就行。而人民政府却是海绵,面对各方的压力,只有不断吸收化解,将维护国家稳定,保障社会安定繁荣放在首位。这个论调乍一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可细究一下,这个比喻倒还贴切,两个截然不同的事物彰显了张圣杰对行政权、法律监督权的不同理解。

当时的张睿明还误以为这位东江强人是想通过权力影响南江集团案,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可随着案子水落石出,连被告南江集团的董事长李锦都对张圣杰赞不绝口,在这个被抓获的腐化商人的眼里,地方主官张圣杰却是一个想干事、能干事、有开拓精神的改革强将。

虽然在一个犯罪分子的嘴里讲出这些话有些可笑,可换个角度想,连李锦这样的老狐狸都掏心窝子的感谢张圣杰当年为他把玉宝山从长苏县的规划里划出来,让南江集团能做大带动东江市的经济。从头到尾不谋私利,帮了素未谋面的李锦这么大一个忙,李锦想对他千恩万谢,张圣杰却什么都不要,这已经很难得了。

虽然后面出现了污染问题,但其当初的规划还是好的,这个张圣杰,是一心想为人民谋福利的人。

所以张睿明才敢押宝在他身上,赌他会大胆的推动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处理,赌津港市在其任职后整体的政风向好,赌这个城市主官看重这青山绿水。

张睿明当时可是把前途命运都赌上了。

辛亏,他赌对了。

正庆幸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张睿明肩膀上,他正冥神想事,突然被拍这一下,惊的汗毛立起,一回头,副检察长老严正站在自己身旁,一脸神秘的望着自己。

“严检,您……”

严路却没说话,用眼神一撇,示意换个地方说话,张睿明四周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就跟着严路走进旁边的一个茶水间里。

张睿明关好门,回头奇道:“严检有什么指示?”

在他看来,自己和老严这些年相处的可不算和谐,老严一直看他不太顺眼,两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怎么现在却神神秘秘的,搞的和特务接头一样?

严路却只是笑眯眯的盯着他不说话,张睿明这算是破天荒头一次看见老严对自己笑的这么灿烂,可他宁愿老严骂自己,老严这笑看的他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什么情况啊……严检,您有话直说?”

“睿明啊,我问你一个敏感一点的问题啊,那个,你是不是最近往一号楼走的比较勤啊?”

“一号楼?”张睿明略一犹豫,一下就明白过来。津港市在上世纪初就有大面积的英国、荷兰租界地,而在抗战时期,又曾经被日寇占领过,但因为其关键的地理位置,曾经被日军作为大东*亚联络线中连接中国与其本土最关键的港口而规划,所以即使沦为沦陷区,日寇也着力保护津港的建筑,也连带保护了租界内的欧式建筑,其中大部分欧式楼房在抗战胜利后都保留了下来,现在津港市委后面的宿舍和高级领导生活区都是曾经租界区的欧式建筑。

而“一号楼”就是市里主要领导的生活区。

严路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摆明了要对底牌呢。

“严检,我都被关在监委问询室了,我还怎么跑动啊,您太看的起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对了,您怎么想起问这个?有什么指示?”

见张睿明迟迟不肯露真身,老严也不恼,他嘿嘿笑道:“没、没别的意思,就是啊,你也看到了,你进去这几天,我可是一直相信着你的啊。我支持你们年轻人工作,你也安心办案,努力把这起荆沙河污染案办好,不要有心里负担,之前这些事啊,会有一个公正说法的啊,我很看好你的,不错、不错……”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老严交口称赞的一天,只能说世事太过奇诡,沧海也有变桑田的这天。

“谢谢严检肯定,谢谢。”

张睿明稍微和严路聊了两句,老严倒也没再直白的表明立场,只是不停的夸张睿明,虽然有些奇怪,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倒真拉近了不少,以往的那些不愉快造成的隔阂在此时冰川消融。

两人寒暄两句,就各自离开,而张睿明回到办公室路上,看到周围同事纷纷投过来友善的眼神,有些曾经关系不错的,还停步热情的打招呼,看到这一幕幕,张睿明知道自己“平安过关”的消息已经在市检传开了。

相比之前的寒风冷雨,此时众人贺喜的笑容反而不是那么真切。

第二百零六章 新闻通气会

走进民行科办公室,张睿明先和科里兄弟聊了两句,大家先调侃了他一番。

“不错啊,张头!古有常山赵子龙!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今有你张大科长,监委里也杀了个来回……”

张睿明笑了笑,没有理段乐咏的取笑,转身就又重新投入紧张的工作中来,下午就要开通气会,他也才刚回来,时间紧迫,他先要了一份最近的舆情分析,再把之前的案卷翻了翻,发现很多功课要补。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一点异样。

“张靓呢?怎么一早上都没看到她?”

“哦,她说她有事去市里,具体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本来张检你不是……喝了两天茶嘛,老严他们就准备把下次庭审的重担交给她,所以就任她到处跑咯。”

“这样啊……”张睿明没有多想,继续整理这段时间的资料,他梳理出一个大概的头绪,中午休息了一下,还没到两点,就抖擞精神,提起到下面停车场,等陆检出发。

站在警车旁,他抬头看了看检院大楼金光闪闪的检徽。

回想这几天,终于在一番挣扎后,他跑赢了追索他、攻击他的黑影,博得一线生机,他不准备降速,而是要更快,更准确的去拼搏,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狠狠的赢一把。

…………

津港市市政府大楼是漂亮的双子星设计,正对大门的A栋是信息中心,其一楼是对外服务大厅,正门外就是宽阔的院广场,人来人往,颇具人气。

张睿明对这里倒不太陌生,工作上来的次数不少,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没什么感觉,可这次来的心情却不一样。

这是他脱离被诬告的阴影后的第一项正式的工作事项,他神情轻松,无罪一身轻,还终于能踏上津港市最关窍的地方——A楼5层的信息指挥中心,新闻通气会就将在这里召开。

陆斌走在前面,后面紧紧跟着的是陆老板的大秘,张睿明不紧不慢的落在后面一步,刚进一楼大门,马上就有市政府办公厅的人迎上来,殷勤客气的同检方对详细的时间表,交代新闻稿讲话注意事项,而具体的讲话稿,检方在来的车上就已经收到了,张睿明当时看完后,略微有些在意,这次说是说新闻通气会,可是看到市里准备的新闻稿里,并没有太多新的内容,像样的数据也没有,连张睿明他们前两次在法庭是公布过的排污口和津药化工母液罐的检验数据,都没写进来。

看来,张市长并没有张睿明想象的那般激进。这次的通气会还是以安抚为主,什么对这次的舆论风暴也很头疼,还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从内部电梯上到5楼,市检一行人就被引导到多媒体大厅候着,坐在主席台的一条长桌前,张睿明破天荒的上了次主席台,陪同陆斌坐在右侧,桌上前面竖着他的名牌,还放着一份问答环节的提问表与相关的“正确答案”。

这一切流程,张睿明早就心知肚明,但实际参与进来时,还是莫名的不悦。

什么时代了,搞这些还有人看吗?但他也只能想想,毕竟今天身份不一般,这次的事件可以说就是自己起的头,自己有一份责任去收尾,演戏就演戏呗,只要能顺利拿下这次案子,其余都是小事。

当他目光放远,才发现主席台的视野有多开阔,高居临下,全场尽收眼底。

这个位置果然非常有征服感。

突然,会场一直骚动,熙熙攘攘的大厅猛的安静下来,众人都齐刷刷的站起,张睿明一愣,看到身旁陆斌也慢悠悠起身,他一下意识到,是市里领导到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张圣杰领着一些人走进大厅,他大步流星,步履带风的,沿途挥手示意大家坐下,眼光扫过全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瞬间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道是他真的注意到了自己,还是心理作用,张睿明突然觉得张圣杰刚刚目光扫过主席台的一瞬间,好像特意同自己点了下头。

见正主到了,全场原本低头摆弄手机、调试设备的各路媒体记者们,纷纷“醒了”过来,摄像头直接对准张圣杰。而一旁的秘书长见时间过了几分钟,等张圣杰一示意,马上挥手示意场内会务人员,通气会立即开始。

接下来的流程比较平稳,先由主持会议的市秘书长把这次事件的通报念了一遍,然后就是张圣杰做指导讲话,整个过程很正常,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也没有任何异常。

到了关键的媒体问答环节,因为是网络延时直播,虽然有剪辑余地,但这可是全国甚至全世界关注的重大场合,整个环节必须严格把控,包括每个问题的提问人、回答时间、都有精确的时间表流程。张睿明他要回答问题只有一个,排在第28分15秒左右的位置,在这之前,他都像一个蜡像一般,对镜头保持着一脸平静,不动声色的神情。

26分、27分、28分,张睿明在心里默数时间,因为之前张圣杰迟到了几分钟,时间有些紧,张睿明前面还有3个问题要问,他脸上却摆久了表情,脸颊有点僵硬,想动一动却又不敢动,只能继续目光虚虚的定向前方,继续装雕塑。

可很快,张睿明就装不下去了,只听秘书长看了看表,高声道:“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时间关系,可能要加快我们的流程,这样啊,现在自由提问时间先结束。由我来点两位记者朋友,再回答两个问题就结束这场通气会。”

然后市秘书长手一点,指了指坐在前排的一个戴眼镜的胖子,说道:“请我们新闻周刊的朋友先回答吧。”

张睿明傻眼了,居然马上就轮到自己了。

“你好,我是南方新闻的郝峰,我想问下,这次荆沙河污染事件在社会上引起这么大的讨论热度后,我们市里对相关责任人采取了什么措施,有没有追究相关的法律责任?”

秘书长手往右伸直一挥,向众人介绍张睿明道:“这个具体的法律问题,我想请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睿明同志回答,他是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主办检察官……”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张睿明从小原本是个性格内敛话不多的主,大学时为了查清父亲辞职的缘由,毅然而然的选择了法律专业,当时知道自己既然选后走上这条路,就必须锻炼口才,于是他坚持之后每周都要演讲、与人搭话。才生生把性格扭转过来,成为现在这样一个辩才无碍的庭审战神。

可如今,面对全场媒体的镜头,再想到这背后那收看直播的百万、千万双眼睛。张睿明心里还是顿时抽紧,额头冒汗,嘴角不自觉的僵硬起来,心里不停告诉自己:不能搞砸、不能搞砸、不能搞砸……

张睿明知道,越是这样提醒自己,反而越是会搞砸,这就是当众失误的前兆。

“额……我……”

他吞了口水,可下面话就是说不出来。

脑袋已经一片空白!

正在这最关键时候,旁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手背,让他镇静下来,然后点了点他面前的那张写好了回答内容的打印纸。

张睿明不用回头,他知道是旁边的检察长陆斌救了自己,他低头扫了一眼面前的“正确答案”,人恢复正常。

“……我们津港市检在得知这起事件的第一时间,就联合市环保局、西江区公安分局展开联合执法,发现了这次污染案中的主要污染源,是来自津港制药化工集团的制药车间,而其中最主要的污染成分是……现在,我们已经依法对相关责任人提起了刑事诉讼,并且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不仅要使相关责任人承担相应的刑事后果,同时还要使其承担罪责相应的民事后果,一方面,以法律为武器,惩恶扬善,一方面,追求公益,修复生态,力争还我市一个碧水蓝天。”

“好的,谢谢张检……”

张睿明后面的话有一些是自己加的内容,不过大致也在范围内,没有超过这次通气会主旨的地方,他轻轻扫了一眼全场反应,台下众记者都仍是一脸平静,可见刚刚自己的回答除了开头的局促,总体还算流畅、稳定,他长舒一口气,准备后靠座椅,休息一下,却没想到,一阵风暴袭来。

那个叫郝峰的南方新闻记者,问完后却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不好意思,张检,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

不对啊!这不是之前的流程表上的预定内容啊,怎么还有问题?

张睿明一脸茫然,这时主持会议的秘书长接话道:“这位朋友,因为时间关系,我们还要给别的记者留一些机会,所以,还是请您……”

第二百零七章 力挽狂澜

那郝峰却毫不理会主持人让他停下的意图,他高声问道:“张检,听说您是我是我省的公益诉讼专家,曾多次在公益诉讼中胜诉。据检方披露的资料,您一般选择的公益诉讼对象都是市值巨大的上市企业,而且一般越是影响深远的大案,你越能调动各部门的资源,像之前的“南江集团案”,而在这次的调查中,涉及到的津药化工同样也是一家即将上市的明星民营企业,市值超过十亿。而且同样也涉及到巨大的市值波动,这样,不禁让外界猜测……是否我们检方,在公益诉讼的起诉对象时,会优先选择这样市值巨大的民营企业?”

这个问题在此刻提出,无疑于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要知道,今年正是改革开放以来,民营企业最为艰难的一年,全国经济增速放缓,大片企业倒闭,整个国家经济已经逼近危险边缘,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没有国家兜底的民企,在这个温暖的初夏,许多民营企业都感到了寒冬的肃杀,也正是这个关键节点上,经济学家一大批专家提出了“民营企业已经完成历史任务”、“将民营企业交给职工”等等荒谬观点,一时间“民营经济离场论”喧嚣尘上,甚至还有人喊出了“消灭私有制!”这样的搏人眼球的可怖言论,在这舆论氛围极其敏感的时间点,此刻的荆沙河污染案必将更为引人注意。

毕竟在司法改革初始,公益诉讼的提出伊始,就有许多声音认为,这是国家在收缩检察权力后的安抚之举,对付的就是不听话的各大企业。而许多津港企业家也暗暗将这次案子作为整个津港商界的风向标,甚至当作整个南州省经济形势的风向标。

而此时,这南方新闻的记者在这样的场合,问出这样的问题,如何不令人遐想?

张睿明也心知肚明,这郝峰故意选择自己来问这个问题绝对是慎重考虑后的选择,直接问张圣杰,可能早就被下面人给拦住了,而问陆检察长的话,明显老同志嘴比较严,很可能不会回答他。

所以,在这些人眼里,只有看起来最年轻,又做过这么多公益诉讼的自己最适合拿来当突破口。

早听说南方新闻难对付,果然如此!

张睿明原本也不想理会,他袖手让主持人来处理这一意外,但郝峰却不依不饶,声音越发高亢起来。

“……张检,请你回答这个问题,你可能也知道,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个例了,在之前几次诉讼中,我们都看到了检方的偏向性,请你给人民一个答复,也给南州省千千万万民营企业家一个交代,勇敢的回答这个问题!”

而一旁的市府秘书长,赶紧回头对直播台道:“快切掉!快切断信号!”他同时一边指示会务人员赶紧过来,请下这位突然擅自“加戏”的记者。

可直播台那边却告诉了这位年轻的秘书长一个令他晕眩的消息——

“没办法!前面已经播出去了,切不了了!”

秘书长一头大汗“刷”的突然冒出,他挥手让准备围上去的会务先退开。

既然已经播出去了,那此时可千万不能再出错,他赶紧起身,小跑到张圣杰身旁,俯身耳语一番。

这时张睿明心里比他还要急,郝峰明显冲自己而来,全场目光,全国观众都盯着自己呢,但他在得到指示前,既不能回答,也不能推脱,只能在全国观众面前保持一个尴尬难堪、沉默无语的神情。

而张圣杰在听到汇报后,只是望了张睿明一眼,沉思了片刻,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然后回头交代秘书长几句,便恢复神情。不再言语。

而后,这位急的一脸涨红的秘书长,突然向镜头前的全国观众回复道:“既然大家都很关心……那就请张检回答吧!”

张睿明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也太大胆了吧,这样一个省长都不敢定调的问题,居然真就这么放心让自己一个小检察官来?

难道这些人打的是弃车保帅的主意?准备把这个麻烦直接丢给津港市检?

张睿明脑海里转过无数个想法,可时间紧迫、形势逼人,既然主持人都发话了,他不得不答。

张睿明略微沉吟一番,便凑近麦克风朗声道:“刚刚这位记者提到了南江集团案与这起案件的共性,这个问题很好,在这,我也想澄清一下,首先,我们检方一贯的原则都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办理案件的基本原则,而刚刚您所提到的“优先选择市值巨大的民营企业”这一说法是绝对不存在的,首先,我们要看到,不管是南江集团,还是津药化工,都是确确实实被查实了有非法排污的事实。同时,在影响上,都是损害了东江、津港两市几百万人民群众的切实利益,给数以万计的家庭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检方,作为守护人民群众的利剑,有义务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这种无视人民……”

郝记者明显是有备而来,张睿明还未说完,他马上露出杀招!

“张检,我们看到的可不只是这些,有消息指出,在今年全省立案的公益诉讼中,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针对民营企业立案的,而从去年全国性的环保严查行动来看,到现在为止,我们省已经有近四分之一的民营企业因此关停,不管张检你是否承认……”

说到这,这位南方新闻的记者,回头环视全场一周,宣告接下来的话将是重中之重,同时也让自己的话能够彻底被记录下来。

“……今年以来,我省“国进民退”的现象大都是以环保严查、公益诉讼、国资接盘的步骤来掩饰。尤其是我国民营企业以产业中下游制造业为主,经营大环境上的大变化导致了企业经营层面利润空间被明显压缩。大量民企倒在了这个初夏……张检,你是否知道,现在全国上上下下都已经肯定了民营企业的贡献,中央在最近的一次讲话中指出:“我国民营企业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在世界500强企业中,我国民营企业由2010年的1家增加到2018年的28家。”这样一份沉甸甸的成绩单摆在眼前,可为何我们在津港市却只看到各个公权部门挥舞着大棒,以“环保、税收、法律、信贷”等等手段对民营企业进行一场专向围攻,一时间风声鹤唳,向津药化工这样的企业都被打倒!这难道不是与中央精神相违背的吗!?”

郝峰说到最后,语气越发雄厚有力,语调也愈发激昂,特别是结尾的这个反问,把全场气氛烘托向了最高处。他话音刚落,大厅里靠后的新闻媒体席上,居然传来了几声稀稀拉拉掌声,可见,刚才他这番话,不管是立意、还是所站角度,都完全把这次通气会的主题引导向了对检方极为不利的一面。特别是最后那几句,简直是站在最高点对主席台的所有官员进行无情的碾压。

此时,旁边的市府秘书长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出事了!出大事了!这不只是播出事故,还是特大的播出事故。在全国人民面前,居然被这个该死的记者把这么敏感的一个问题扯了出来,这可是事关津港市新班子立场、导向的大问题!这个问题回答不好,怎个津港的经济、GDP都要受影响!津港市的新班子也将在全世界面前丢了个大脸!

怎么办!?

要是接下来对直播的观众没有一个好的交代。那很可能将影响主席台在座所有人的政治前途!

而此时主席台上,陆斌和张圣杰此时都变了脸色,张圣杰神情微微一动,准备交代会务切断信号,而张睿明身旁的陆斌也正准备抢过张睿明面前的话筒。

但此时,张睿明却轻轻拦下了陆斌伸过来的手,他清了清喉咙,居然准备继续回答起这个事关无数人乌纱帽的难题,毅然而然的踏入这无人敢碰的雷区……

“咳……嗯,这样,既然郝记者是对着我来的,那还是由我来回答吧。”

见主席台上,这最年轻的同志居然又接招了!全场几十名记者顿时凝神闭气,目光纷纷投向这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英朗检察官。

“我是一名法律人,关注言语中的逻辑思维,是我的“职业病”……我粗略的数了一下,郝记者刚刚的长篇大论中,有几处明显的逻辑错误。我先稍微挑出几处来,有挑错的地方还请大家斧正……首先,是【稻草人】,我之前就强调过过,我们检方在公益诉讼中从未区别过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之分,如果郝记者对我有过了解的话,应该知道,我们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就是由我主办的津港四中“毒跑道”公益诉讼,当时我们市检针对的对象,可是我们市里的明星事业单位——津港四中。这可与刚刚郝记者提出的“对民营企业的专向围攻”大相径庭吧。所以,刚刚郝记者故意先立“我们检方起诉,会盯着民企来打”这样一个靶子,然后来自说自话,把我们检方批判一番,这就是所谓的【稻草人】逻辑错误……”

第二百零八章 撞破天机?

说到这,见郝记者神色不动,张睿明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然后,第二个逻辑错误就是【错误归因】:我们不能从两个事物可能存在相关性,就得出一个事物是造成另一个事物的原因。不能以我这两起公益诉讼的对象——南江集团与津药化工有一些共性:都是民营企业。就将这种共性延伸为我们检方诉讼原则:专对付民营企业,这是完全错误的,你更应该看到我们检方也曾经起诉过不少公权机关、事业单位。”

张睿明说到这里时,台下众人已经坐直了身,连郝峰脸上都开始不自然起来。

“接下来两个逻辑错误通常都是共同出现的,所以我一起讲了——那就是“【诱导性问题】和【举证责任倒置】”这两个错误。郝记者,你很聪明的在提出“国进民退”这个观点的时候加入了诱导的成分,使得我们只能按着你的意思来回答,如果我们承认在处置涉事企业中有助长“国进民退”的话,你就能站在中央精神的制高点来打击我们,而如果我们回避这个问题,就刚好陷入你的第二个逻辑陷阱——间接承认了我们有你所谓的“对民营企业的专向围攻”,将这个荒谬论断的证明责任,巧妙的推到了我们这些原本不需要举证的公权机关身上。”

“不是……我……”

“够了!郝记者,请你稍微尊重一下法律的尊严!请把你的目光稍微投到津港和东江这几百万受害的人民群众身上来!中央一直指出:要金山银山更要青山绿水!难道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再说,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一直以来都是秉持着”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原则,依靠群众开展检察工作。我们不欢迎你这样颠倒黑白,逻辑混乱的提问,意图将一起正常的环境污染案件恶意曲解,甚至试图污蔑、攻击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与政府机关!”

张睿明这番话下来,掷地有声,全场原本被郝峰带起来的躁动氛围顿时被压了下去。几十家媒体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津港新市长张圣杰被怼的“好戏”,结果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挡下了这一击,抢了个偌大的风头。

张睿明这番回答,有理有据,郝峰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市政府秘书长赶紧趁势收兵,向全场宣布“今天的通气会就到此为止,谢谢各位媒体”。

而秘书长话音刚落,张圣杰神色平静的起身,向几位市委领导打了招呼,便头也不回的立马离开,连经过张睿明身旁时,也没有任何表示。

张睿明知道他是个时间如金的人,可还是没想到,今天在这样情况下,张圣杰也没多看自己一眼。

也是,毕竟隔着这么远的级别,与东江那时相比,自己从省检下来,人家却从一个地级市市长成了副省级城市,计划单列市的一把手、省委常委。

这之间的等级鸿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当年还会直接和小检察官谈谈“利剑、海绵论”,现在,估计张睿明连近他身的资格都没有。

刚刚这番救场有什么用,人家领导根本不在乎。

想到这里,张睿明心里又有一丝莫名的不爽,权力是如此可怕的事物,张睿明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没有什么权力欲的人了,可此时却仍不可免俗感到对自己身微言轻的不满。

正乱想间,一旁的陆斌已经起身准备回院,张睿明也跟着起身,这通气会已经结束。会场等张圣杰一走,马上便是喧嚣一片,而本来憋了一肚子火的秘书长,一等信号切断,立马就把后台信息支持的工作人员叫过来,骂了个半死。将刚刚自己乌纱帽差点不保的后怕与惶恐全都化作一腔怒火向这些“小的们”宣泄起来。

“都是猪吗!是不是都不想做了!?”

“居然在大老板面前出这么大的播出事故?!你们主任明天不要来了,给我滚最远的……”

这一切,张睿明都看在眼里,看到那些被训得抬不起头的小科员,他有些感慨,当官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而官途就是一切,仕途顺,则一切都顺,人的精神气如日贯长虹,仕途受挫,则萎靡不堪,见人都抬不起头,张睿明以前见过太多落马的官员,不管级别高低、案值多寡,共同点在于都与其在位时的意气风发天差地远,都变得,畏光,畏人,低着头,仿佛市场里的待宰的牲口。

这便是等级制度下的人性扭曲。

即使你能力超群、力挽狂澜又如何,级别不到,做什么都没用。

张睿明看了一眼,就准备走人,却没想这位市府秘书长此时正好回头,看到从身旁而过的张睿明,马上换上一脸笑容。

“张检很优秀啊,特别是今天最后那个问题,很有水平,有觉悟,非常不错……”

听到这位市府高官的称赞,张睿明微笑点头,刚想说两句谦虚话,却突然想起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位市府大秘的名字。

这位秘书长久经官场,他一眼看出张睿明的尴尬来,春风化雨的笑道:“张检,一直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市府副秘书长曹长清。”

“领导好、领导好,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而已,您缪赞了。”

张睿明这声“领导”倒也不算恭维,曹长清是津港市排名第一的副秘书长,正处级干部,此时,主动和张睿明打招呼已算客气,张睿明在与曹长清在说完两句后,就准备抽身走人,却没想到,这位曹秘书长却轻轻笑道:

“真不是谬赞,要不是你今天发挥出色,我们下午的所有工作就会被那个问题给毁了,是你拯救了这次通气会啊!”

张睿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收敛起笑容问道:“秘书长,按道理,之前记者和流程都是经过你们审核的,可是最后这个问题,却如此突兀,还十分尖锐,实在不像是突然……”

曹长清摆了摆手,示意张睿明声音小点,然后神秘凑近道:“这个……我们也在怀疑,可能有些人想看大老板出丑吧……”

听到这,张睿明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而见这位检察长颇为上道,曹长清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对了,张检,有没有时间,方便的话晚上一起喝个茶。”

怎么回事?张睿明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什么事情与这位市府秘书长有交集,难道是看中自己今天的机变,起了纳贤之意?

但张睿明很快就打消了自己妄想,哪会有这么容易进市政府?那可是无数人朝思暮想的青云之路,不可能因为自己这一下的闪光就一步登天,那完全是白日做梦。

但他还是客气道:“……好的,随时等候曹秘书长佳音。”

“那好,晚点,我再联系你吧,好,今天谢谢了。”

两人客气一下,就此别过,张睿明告别曹长清后,赶紧往前跟上自己陆检的步伐,耽误这短短一会,陆斌都已经到了电梯口了。

陆斌在门口等了他一会,脸上却无责怪之意,张睿明赶紧跟着领导步伐走进电梯,想起事情终于了结,他心里松懈下来,今天这一番变故——上午还被人以罪犯相待,下午却又被市府秘书长看重,仕途又现一丝曙光,真是坐了一次刺激的过山车。

张睿明此时也心力震荡,倒也算是处变不惊了。

就在他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再遇任何事都不会惊讶的时候。

他很快发现自己这一天奇异的经历还没结束,此时,从即将合上的电梯门缝隙间,张睿明看到外面走廊上闪过两个亲密的身影,一个俏丽的女孩正乖巧的跟着一位中年男子身后,两人闪身到旁边一间办公室里去了,那中年男子外表斯文,气势沉稳,却少见的边走边用手摸了摸那女孩的脑袋,而那女孩面对如此亲密举动,却笑的一脸甜蜜。仿佛一对老夫少妻的恋人。

这女孩张睿明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津港市检检察官张靓。

而那中年男子赫然却是津港市新任市长——张圣杰!

怎么回事!?

张睿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眼花了,在电光火石间,电梯门已经关上,刚刚狭小的电梯内,陆斌等人都是面对着电梯墙而站,并且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只有张睿明看到了刚刚张圣杰与张靓亲密接触的一幕。

在心里的惊骇涌过之后,张睿明冷静下来,难道这两人以前认识?不对啊,没听张靓提过啊。

那难道是是父女亲戚?也不太对,张靓父亲张睿明也认识,不会是张圣杰。

那还会是什么?

张睿明此时也没什么心思乱猜,这丫头片子,一整天看不到人,之前听说来市政府了,原来是来找张圣杰了。

想到这,张睿明也不敢问张靓,甚至都不敢多想,要是两人真是那种关系……那这可是,提都不能提的。

自己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天机!

第二百零九章 吾法吾天

…………

回去路上张睿明心神恍惚,回到检院时,抬表一看时间还早,才刚下班,他反正今天无别的事,就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加班整理案卷。

过两天又要开庭了,在此之前必须把思路清理好,他打了个电话给公诉科长谢其生,没想到老谢女儿不舒服,已经下班回去了。他只能一个人在办公室把案卷看了几遍,总的诉讼策略上来说,没什么问题,只要依旧延续上次庭审的战术来继续猛攻就好,何况现在整的媒体舆论风向对检方来说向好,津港市几百万人民群众都在关注这起案子,法院此时应该也能感受到舆论风暴所带来的压力了。

前几天的轮番报道、今天的新闻通气会,从这样高的关注度来看,下次庭审的时候,绝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连旁听席都被大正事务所他们给清场了,估计到时,又将是一个全国性的大舞台。张睿明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下次庭审时一定要咬死关键的检验鉴定证据,在众人瞩目之下,大打感情牌,将这次污染案的主要有害物草甘膦好好宣传下,讲清楚其危害性,将这次案子死死办牢!

对!到时一定要讲清楚危害性!

张睿明边想边在纸上记录下次庭审的战术关键字,兴奋不过须臾,当他目光扫过案卷证据目录,看到缺失的关键一环时,他神色又黯淡下来。

真麻烦,不知道什么原因,关于荆沙河水质的检验鉴定报告现在还迟迟没有出来。这份关键的损害鉴定不落地,这件案子的危害后果就迟迟不能坐实,对民众索赔、修复立项、评估检验带来不少难题。

而最让人担忧的还是给下次庭审所留下的隐患,少了这份鉴定,就等于整个证据链少了关键的一环,检方将无法证明津药化工母液罐的草甘膦废水就是荆沙河里的污染源,也使得整个案子迟迟不能定案。

按道理来说,水质鉴定是最简单的,而这份最简单的水质报告自张睿明从津港水务集团提取样本后,送过去都已经过了两个月,可这个该死的检验鉴定报告,就是半天出不来,张睿明已经打过几个电话过去了,就是迟迟不能得到准确答复。这个报告和之前两份报告一样,委任的也是是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而之前那两份却很快就出来了……

刚刚张睿明又打了一个电话问过去,那边的老师态度客气是客气,言语间的意思却还是要等等,张睿明不由动了气,他加重语气道:“杜老师,你们这份报告已经做了快两个月了,我们庭都开过一次了,而下次开庭就是后天!在那之前还不能出来的话,老杜啊,这案子多大你不清楚?这影响的可是津港几百万老百姓的生活了!还不给大家一个准确的答复,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现在全市有大批居民连水都不敢用了呢!”

张睿明话说的重,可还是如重拳打在棉花上,鉴定中心那边只是复读机一般的回复“好的,好的,尽快,尽快。”张睿明听不下去了,他直接问道:“杜老师,这样,您现在在哪?”

“我在实验室,怎么了?”

“我现在过来一趟。”

“欸……”

张睿明没等对方答复,就自说自话挂断电话了,他直接披上一件外套,拿好钥匙,就飞奔下楼。

哼,还让你拖?直接堵上门拿结果!

…………

津港大学里,初夏的热度远比不上姑娘们的热裤,校园步道上都是燥热的氛围,在一对对年轻的男女间,一个神情颇为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在快步冲进宿舍楼。

“你找哪位?”

没有理会门卫阻拦,张睿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往上面老师居住的宿舍区冲。

“杜老师!杜老师!”他一边喊,一边拨打鉴定中心老杜的号码,可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师傅,你干什么的?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讲就冲进来。”负责的门卫老头赶紧追上来,看不出这男的长得挺标志,却这么不讲道理?

“我是检察院的,你们鉴定中心的杜老师呢?”

这门卫老头摩挲了半天,见张睿明来势汹汹,证件也不像假的,犹豫一下,只能报了个门牌号。

“谢啦。”张睿明听完就往楼上走。

在转了不少弯路后后,张睿明终于在杜老师的寝室堵到他。

“张检……你怎么真过来了,这是我寝室啊,我都下班了……”

“老杜啊,我们也认识几年了吧,我在你们实验楼那边找了一圈,你根本不在那里,你电话又打不通,我也没办法,只能到这来找你啦。”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手撑在杜武寝室门框上,挡住意图跑路的杜武,意思很明显:老杜,今天你不给个交代,就不要想走。

杜武是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的司鉴专家,人四十多岁,戴副眼睛,黑瘦黑瘦,看起来老老实实。张睿明知道这家伙却远比看上去精明,他业务多的很,一边教书,一边做司鉴定,每天都有不少单子上门,司鉴这个行业是真正不显山露水的肥水单位,像交通事故、工伤鉴定等等小项目,每天都有找过来的,量大价优,而且最重要的大都是公家业务,从来不要担心要不到钱,而杜武接单后,转身给手下学生一下午就能搞完。去掉上缴的,老杜一天随随便便也能进账四位数。

“张检,这个我等下还要去给学生上选修课……”老杜一边说,一边俯身准备绕过张睿明拦住他的手。

张睿明又抬腿搭在门栏上,笑道:“呵,老杜啊,我今天人找过来就是一定要问个答案的,别想再跑啦,我问你,到底为什么那份荆沙河水质的检验报告就是出不来!?津药化工那边找你麻烦了?”

“没有、没有,真的只是因为那个机器有点问题……”

“别罗嗦啦!我跟你讲,现在马上就要开庭了,要是你这个事影响了我们案子,我和你没完!”

“哥,真不是我的原因,你实在不行,那就再换一家测呗……”

“我现在马上就要用,你让哪家能在一天内出来?再说,你我这么久的交情,你都推三阻四的,别人万一也坑我呢。还有,为什么别的两份污染物的检验鉴定你出的这么快,这份到底为什么就是出不来?!”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神情越发严肃,杜武见实在躲不过了,他叹了口气,退回屋内,示意张睿明把门关好。他还小心的上去反锁检查了一番。

“干嘛呢?这么鬼鬼祟祟的?你害怕对方律师找人弄你啊!?你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怕?”

“张检,你也知道这份报告非同小可,全市人都在盯着吧,我不瞒你说,一个多月前,这份荆沙河水质鉴定就已经做出来了,但是刚一出来,马上就有人把报告拿走了,连存档、样本都彻底删掉了……哎!哎!张检!这事不怪我。”

听到最关键的这份鉴定报告居然一个月前就被人截胡,张睿明此时眼睛圆睁,一把扯住杜武衣领,低声喝道:“杜武!你TM太过分了吧,这份鉴定是我们市检察院代表国家公诉机关委托你单位做的!你一个小小的鉴定人员,居然敢毁灭证据!?往大了说,这是故意毁灭证据罪!判你刑都够了!你真以为这是小事!?几百万人民群众等着知晓真相呢!往小了说,我只要通过院里,把这事通报给你们单位、你们行业协会,你还想吃这碗饭?!”

杜武好不容易挣脱张睿明抓住自己脖子的手,却又被他扣住手腕,杜武只能求饶道:“哥,真不怪我,不是我想这样的,实在是……”

“是什么!?”

“实在是……对方身份不一般。”

“到底谁!?大正事务所的?那姓廖的女的?”

“不是、不是、这个我不敢说……”

见杜武神情闪烁,倒不想作伪,似乎真深深恐惧着对方的威胁,张睿明知道这老小子鬼精鬼精的,也不同他客气,直接掏出手机往他面前晃了晃,“老杜,别说我不够意思,刚刚你那些话,我都录音了,我现在就向院领导反映,是你们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杜武老师把这份关键证据交由他人,并且毁灭存底。已经涉嫌犯罪,我看啊,最快今晚,就能把你关进去,等我们这边立案了,再和你们领导讲,对了……你们单位今天晚上值班领导是谁?”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真举起手机,开始拨号起来。杜武见他来真的,一下急的眼眶里两颗泪珠打转,赶紧苦苦求道:“张检!张检!你先挂了电话,我和你讲……”

张睿明一把甩开杜武冲上来抢手机的手,一边按掉电话。眼神犀利的望着他道:“快说!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杜武一脸苦巴巴的神情,嘴巴瘪起,半天吐出几个字来。

“上……上面的……”

张睿明啧了一下,不耐烦吼道:“到底是哪里!?”

“哎,左右都是个死……”杜武小声嘟囔句,过了半响,好像下定决心豁出去般:“我告诉你,张睿明,你站在我这位置你也没办法,他们人来了,你一样也要给他们……”

“快讲!”

“……是市里把报告拿走的……”

第二百一十章 过犹不及

外环路上,车流不息,此时华灯已上,津港的迷人夜色下,无数阴影却正在滋生。

张睿明正靠在车后窗想事情,之前津港大学司鉴中心的杜武吐出来的那句话还在他心里翻滚。

“市里……”

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震撼,张睿明这时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所抗争的,从来就不只是津药化工、大正律师事务所这一方。

会是哪个部门拿走的?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问了无数遍了,可那杜武是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吐露到底市里哪个单位、哪个人把这份鉴定报告拿走的。

但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毕竟能让一个司法鉴定机构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把证据拱手送上,而且还如此死心塌地的替其保守秘密,那绝对是能量强大的势力。

张睿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综合全案来看,一直以来,站在保经济、保外贸,试图轻罚津药化工的角度,反对检方在此时提起诉讼的,又有如此强大能量的个体、势力,全津港估计就那几个。

这个幕后阴影简直呼之欲出。

这个张睿明不敢说出口的名字在他脑海里不停浮现——副市长蒲任。

很可能就是这位主管经济的副市长把鉴定报告拿走的!

对,一定是的!

联系起蒲任和王英雄的关系,再联系办案过程中,蒲任三番五次的同检方施压,向自己施压,张睿明在心里越发明确了这个答案。

而且,他最近还听说,上次那个因擅自报道荆沙河污染案而被停职的副台长,就是蒲任亲自签的批示。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后来风云变幻,突然掉下一个张圣杰,这个案子绝对比现在要艰难的多,很可能办不下来!

而此时局势变幻,虽然舆论向好,可这样一个关键的证据说没就没得了,张睿明心里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再怎么逼杜武也没有用,张睿明只能对着杜武干瞪了一下眼,然后灰心丧气的回院里想办法。

而在这回程车上,张睿明突然想起,今天下午,那位市政府的曹秘书长不是还约自己晚上喝茶吗,现在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怎么还没打电话来?

此时,他病急乱投医,还指望能通过张市长那边想想办法,替自己发发力,补上这缺失的关键证据呢,可现在这么晚了,这茶还有没有的喝啊……

车上纳闷了半天,张睿明突然一拍自己脑门,哎,真是不是山中人,不知山中事。自己一直过的淡泊,对官场之事太过随意,居然忘了这么简单的规矩——人家一个堂堂正处级干部,你一个冷门的司法系统小小科长,人家客气一下,难道还真让人家领导主动请你?!

当然要主动向上级靠拢、汇报啊!

张睿明苦笑一下,拿起手机拨通起曹长清的号码,电话没多久就接通了。

“喂~?”那边曹长清的声音有点慵懒,让张睿明担心是不是打扰了这位市里红人的休息时间。

“额……曹秘书长好,我是市检的小张啊,不知道领导现在忙不忙?方便吗?我想向曹秘汇……报一下案子的事情,也是想向曹秘书长聊聊这个案子的是……”话一说出口,张睿明就怪自己不会说话,这么些年从来不到领导那里跑动,现在连电话都不会打了,差点说成了“汇报工作”,你一个小小检察官,人家市府秘书长,你有什么工作要向人家汇报?万一让别的同事听到,只怕要笑死几个人。

张擎苍不止一次说过张睿明不适合在官场混,张睿明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就只会做事,法庭上、工作上都能辩才无碍,但一到和领导接触的这些事上……

“我现在还在忙啊……”张睿明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自己电话打的不是时候。曹长清话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根本没时间理你个小科长!

“那好,我就下次……”

张睿明刚想放弃,没想到曹长清却又话锋一转,淡淡说道:“哦,是哦,下午我们还约好喝茶来的,确实,大老板那边也有事要我交代你一下……这样吧,你过来市政府一趟吧,我在办公室。”

“誒,好……”

没等张睿明应答,曹长清就挂断电话,他那几句话远不如下午时态度亲切,但却透露出不少让张睿明震惊的信息来……

看来这曹长清下午会约自己,完全是“大老板”张圣杰的意思!张圣杰履新后,囤于身份,当然不能直接和自己接触了,于是就让曹长清来向自己传达信息。

那张圣杰要曹长清交代自己的,当然就是关于这次津药化工案的指示!

张睿明心里突突直跳,即将就要揭露张圣杰对这起案件的态度了,如果他支持检方,那无疑是最大的助力,而如果他是嫌张睿明最近动静闹得太大的话,那就非常麻烦了……

接下来曹长清传达的话,简直比法庭的判决书还要重要!

张睿明定了定神,向前排司机道。

“师傅,麻烦前面调下头,送我去市政府。”

…………

从审查官员的角度来看,张圣杰一直都形象完美,勤政清廉,自东江市始,他几乎就没准点下过班,连带着整个市府大楼每天晚上,都还是天天灯火通明。

张圣杰曾经在东江的干部作风整顿大会上讲过一段话——“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像蛮牛一样干事,干苦事,我们有些干部,官不大,架子不小,上班不早,下班早,我晚上10点走出办公室,整个大楼没有一个人了!这是什么态度!?这是懒政不作为的态度!我宣布,每个部门要开展自查自纠,每年平均打卡离岗时间最早的人员,本年度的考评评定计不及格!这是死命令……”

从此,东江市机关的公务员们,各个叫苦不连,夜夜“主动”加班,整个大楼到了晚上还是灯火通明,从此张圣杰也被底下人私下称作——“24号老板。”

什么24?24小时无休呗。

现在,随着张圣杰履新,津港市机关的同志们也能体会到这种疯狂的模式了,张睿明到政府大院时,已经是晚上10点,整栋楼却还是如白炽一般耀眼。他想起在东江办南江集团案,处置游行的那天晚上,张圣杰召见自己时,也是夜深,也是同样忙碌的场景。当时只是钦佩,现在想来,这样强行的加班工作,当效果真正传导到人民群众身上时,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收敛心神,张睿明敲响了曹长清的办公室。

“进来。”

曹长清靠在座椅上,面前书桌上摆着一份《参政消息》,他手上拿着手机在玩棋*牌游戏,抬头见张睿明进来了,赶紧放下手机,脸上浮起一层惯常的笑容。

“张检、欢迎、欢迎,哎,不好意思,下午才麻烦完张检,本来想请张检喝茶,但实在是走不开,只好又让张检赶过来一趟……。”

张睿明找了个座位坐下,他知道了曹长清只是要传达张圣杰的话而已,自己下午还以为是“鲤鱼跳龙门”的奇迹,现在想起来,自己简直是太幼稚了。

想到这,张睿明神色也清淡了些。

“秘书长好,没事,应该的,秘书长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安排就是了。”

见这年轻同志好说话,曹长清准备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样,我知道这个案子主要是张检你在负责,我们市里考虑到这个案子关系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影响非常大,在社会上也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所以啊,大老板有一些事项,希望你在今后工作中能注意一下。这个,张检你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老板在东江时就留意你了,当时对你的评价就非常高,很看好你啊,当时你在南江集团案里的表现就很突出。但是啊,你毕竟年轻,我等下说的一些话还请你不要介意啊……”

听到这,张睿明一下就明白过来,今天这是向自己“约法三章”来了,之前那些戴高帽子的都是废话,成年人之间,真正重要的内容都是“但是”这两个字之后的。

“……首先,还请你们市检密切关注网络舆论,目前通过网监部门了解,关于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消息,已经达到热点峰值,浏览节点还在波次递增,很可能还会有一次爆发。目前总的风向以正面为主,但今后就不好说了,我们一直请有关部门密切关注,对于造谣生事、散播恐慌的违法分子将一律采取法律措施,但重要的还是源头把控……反正,张检,你应该明白我意思吧?老板不希望舆论这块太热了……”

张睿明怎么不清楚曹长清的话,上次被监委“双指”后,他在里面迫不得已之下,通过父亲和叶文的渠道,把这个案子的讨论重新点燃了,张圣杰原本也借着这波流量,在根基不稳的津港市政府内好好整顿了一番,同时也把这起案子的总体态度定了调,但现在大势已成,就怕过犹不及,如果新闻热度太高,引起上面的压力,那就麻烦了,所以这是在敲打张睿明不能再生事端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为人人,何人为我?

“……明白,我也是这个想法。”

“那就好……还有,老板还有一个想法,这个案子牵连甚广,影响太大,怕盲目扩大打击目标会引起干部群众不必要的恐慌,我们希望,这件事就以法院判决为主吧,不要再牵连别的……一些部门了,这个你明白吗?”

张睿明心里隐隐猜到,这才是曹长清这次找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但别人求你担这样有风险的事,那就必须先保护好自己,起码讲清是谁求谁,此时聊到如此敏感的事项,张睿明必须摆出一脸疑惑的神情,低声道:“秘书长,我不太明白……”

“啧……”曹长清看了一眼四周,俯身靠近些,低声道:“张检聪明人,现在公诉这块的对象也很明确,我们意思很简单,就是追究的这个范围不要太广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张睿明心里骂了一句,但自保是人类的天性,何况现在人家风头正盛,气势如虹,你一个小小检察官难道能螳臂当车?而且,如果不是张圣杰的鼎力支持,这个案子在之前的争斗中早就被摆平好几次了。

他只能点了点头。

曹长清见张睿明点头,喜笑颜开道:“好!其实也就这两件事要交代,张检不错,果然懂政治,讲规矩,不错,不错……”

“其实,我也有事情请秘书长这边想想办法。”

张睿明却没那么轻松,他犹豫一下,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曹长清意味深长的看了张睿明一眼,没想到这年轻同志也不能免俗,想借着这次机会,准备挪动一下?

“哦,张检……是想动一动?”

见曹长清误会自己图私利,张睿明赶紧摆摆手道:“不……不是我个人的事,还是关于这个案子的事,我们检方在最开始就委托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做了份关于荆沙河污染情况的鉴定,但是一直没有出来,结果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市里某位领导把这份报告取走了。而现在我们这个案子即将再次开庭,庭审时将很需要这份关键的证据……”

“什么报告?”

“就是从津港水务集团提取的荆沙河水质样本。”

“哦……这样啊,这份报告是很关键啊。”

曹长清神色有些变化,张睿明却没注意到,他还以为是这位秘书长此时的沉吟是在考虑如何帮忙,他沉思半响,决定坦诚道。

“秘书长,我估计这份报告很可能就在蒲市长他们手上。”

曹长清奇道:“蒲副市长?他拿这个干什么?”

“他不是一直不支持我们对津药化工提起诉讼嘛,我以为就……当然,我相信蒲市长也不是出于私心,他是考虑如何保住我们津港的经济增长……”

曹长清却一下笑了起来。

“不,我不是问这个,我意思是说蒲副市长并没有拿你说的这份报告。”

张睿明以为自己听错了,曹长清怎么如此肯定不是蒲任,那会是谁?他原本以为蒲任拿走这份报告,就是为了阻拦市检这边的公诉,但现在看来,既然不是蒲任。那就有机会追回这份关键证据啊!

但他瞬间又意识到有些不妙。

“什么?秘书长怎么会知道……那会是谁?”

“这份报告,是大老板在综合考虑后,决定暂时先压下来。”

“啊!”张睿明心里一下明白过来。

“是这样啊,张检,你可能不知道目前情况,现在国家环保部已经派专家组下到我们南州来了,而省厅的联合工作组早就到了,各路人马都在开展工作中,这起事件的整个后续工作也已经在紧锣密鼓的推进之中,在这个时候,人民群众的信心就非常重要,如果我们贸然把这份检验鉴定报告公布出来,对我们津港市的形象,对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秩序,对安定繁荣的局面都是不利的。”

“所以,你们才决定先把这份证据收上去是么……”

张睿明内心的愤怒难以掩饰,他手心暗暗握紧,却还没有同曹长清撕破脸皮的勇气。

他只能强耐表情道:“秘书长,你可知道,这份证据是我们检方在这次庭审里的底牌,也是我们证据链里关键的一环,你……就不担心对这起案子公正审判造成影响么?”

“张检,如果你是担心因为这份报告就败诉的话,我觉得没有必要。听说,你应该和中院的左法官关系一般吧,你难道没有觉得奇怪吗?明明对你不太感冒的左宁,为何在上次庭审中对你们检方的那些不太规范的花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想过没有?”

“你意思是……”

“所以啊,张睿明,你还年轻,又冲劲,看问题不够全面,这也很正常,这次市里是为了能稳住现在的局面,付出多少你努力,做了多少工作你都看不到,但也没事,接下来你好好做好你份内事就行,把庭审搞好就行了~啊。”

曹长清的尾音拉的比较长,明显是要送客的意思,张睿明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他马上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他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荆沙河的污染情况到底有多严重?鉴定报告到底怎么写的?”

曹长清却只是摇头笑道:“唉,张检,现在这时代,是一个质疑权威的时代,没必要什么都追根究底。问题到底什么情况?严不严重?我们说的都没用,老百姓是不会相信我们政府的。而相关的责任人,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的违法行为都一定要受到追究,所以就算危害没那么重,现在的诉讼也一样要走下去。

反过来,而如果水质问题很严重了,那就更不能散播出去造成恐慌了,绝对不能让老百姓担心啊!而且,你放心,老板对这一切都有自己的打算,在合适的时间点,会向公众做出解释的!”

听到这,张睿明更加心冷,结果远比过程重要,只要能扫清局面,对这些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这栋灯火通明的大楼,走出大门外,夜风袭来,在这初夏的夜色中,张睿明竟微微感到一丝凉意,一股强烈的幻灭感向他袭来。自己做这些有什么用?自己付出这么的汗水又有什么用?

到头来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

廖彩的电话来的比想象要晚。

张睿明这天正在外面找司法鉴定中心,他手机一响,看到是这位厉害师妹的电话,马上就挂断了,这段时间的交锋,已经让他和廖彩两人之间的关系跌落谷底,廖彩打过来的目的,他不用接都知道,肯定是代表王英雄一方来痛斥自己卑鄙龌龊,煽风点火,利用媒体造谣生事。

电话响了三次,吵得张睿明有些心烦,他一皱眉,还是接了起来。

“张睿明!你敢做不敢当啊?电话都不敢接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招都来了是吧!”

对决进入白热化,两人也都没有一点客套的余地了,上来就是赤裸裸的攻击,廖彩声音高亢尖锐,张睿明隔着手机都能想象这美女律师此刻脸上狰狞的神情。

“呵,恶人先告状啊!你什么意思?先是找人冒出监察委来搞我,然后又指示罗斋去监察委诬告我?你还有资格说我不择手段?!你自己做的太过了!”

这些天天雷地火的交手,两方早就撕破了脸,短兵相接,各种奇招迭出,此时一旦对峙起来,马上就是怒火燎原般的互相攻讦。

“你一个搞实务的检察官,居然也这样信口雌黄!你没证据就别乱说,我告诉你……”

张睿明没听完就直接给她挂断了,现在决战时刻,估计廖彩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在这和她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况且,这女的既然都暴跳如雷到打电话过来示威了,那证明王英雄那边已经没招了。

现在不管是舆论、风向、方方面面都是检方占有,剩下的就是稳扎稳打,好好把明天的庭审走完就是了。

而在此之前,张睿明稳妥的性格,使他不愿就这样放弃最后的拼图,他正领着张靓,带着荆沙河的水样样本,跑遍了津港各大司法鉴定中心,还希望在明天庭审前能赶出这份最关键的水质检验鉴定出来。

归根结底,他不愿成为曹长清那些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人民有权利知道真相!

可是,理想与信念固然崇高美好一如高飞的片羽,可现实却是粗糙冰冷的砾石,雄鹰再能高飞,都挣脱不了现实的引力。

跑了一上午,没有一家鉴定中心愿意接这份委托。客气一点的说“时间来不及,赶不上庭审”,张睿明刚说“没关系,可以申请延期。”对方马上又拿出“设备、机器有些小问题”、“老师出差去了、学生不会做”等等理由来推脱。

说到底,人家都明白这件事水太深,或者之前就被打过招呼了,完全不愿接手这起麻烦的单子,在现实的威胁面前,哪有让会像这两个钻牛角的检察官一样固执呢。

我为人人,何人为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 载入法制史的一战

…………

张睿明和张靓跑完津港市区最后一家鉴定机构——东首大学司法鉴定所,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答案,时间已经过了饭点,两人在东首大学门口休息一下,准备随便找个快餐厅搞定午饭。在等餐期间,张靓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手机上吊着的卡通布偶,一脸无辜的说道:“怎么办?科长,现在都没一家愿意接,明天就要庭审了,我们拿什么来拼完证据链啊~”

张睿明也只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正忙着在手机上搜索外市的司法鉴定机构,看最近的鉴定所赶过去要多久。

张靓发了半响呆,突然弹起身,一脸兴奋的大声说道:“对了,我有办法了!我看到很多热心市民、机构,都自发做了不少的调查研究,要不!我们就直接引用网络上的那些数据嘛,我看到他们的很多数据都非常惊人,荆沙河里的草甘膦污染物都超标几十倍了,完全达到我们需要的证明力了,只要我们拿过来用……那不一样也是证据嘛。”

张睿明白了她一眼,这么简单的法律问题,他都不想回答这一惊一乍的姑娘,他专心的翻遍了附近剩下的司法鉴定机构,最近的来回都要几小时车程,赶到那里去估计人家都下班了。

可恶,难道还是没办法了吗?

张靓见张睿明没搭理自己,她继续无聊的玩弄手机吊着的布偶来,此时,一段不知道是什么动漫里的主题曲响起,这姑娘脸色一变,小嘴一俏,眼睛向上一翻,突然露出一副窃喜的神情,见张睿明正惊讶的望向自己,赶紧一脸红,起身躲一旁接电话去了。

“干嘛呀~你个大局长、大忙人、还记得我?……”

张靓的声音随着她走远渐渐也听不见了,但几个关键字一飘入耳中,张睿明就知道是陈捷打过来的,看来两个人还在谈啊,那怎么这姑娘还……

张睿明这段时间身陷囹圄,没时间留意这姑娘的感情经历,可昨天那太过惊世骇俗的一幕现在还刻在他脑海里。

张睿明一直避免与同事私底下太多接触,他也不喜欢探听别人隐私,但昨天张靓和张圣杰那异常亲密的举动实在是让他无法不往那方面联想起来,要知道,现在许多高级领导都对年轻漂亮的女下属……

虽然很可能只是误会,可他还是不免替陈捷感到担忧,那位帅气的副局长虽然也算是年轻有为,为人说话也颇具老干部风,可在感情上,看来远远不是这个小妖精的对手。

这时,张靓打完电话,一脸春风得意,估计已经调教好她那局长男朋友了,正喜滋滋的走回来。

“张检,我们下一步去哪?”

张睿明摇了摇头,这个证据上他也是回天无力了,只能叹道:“我也没办法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明天庭审再说,实在没这个证据就没呗,明天只能靠别的地方突围了,从两高的《环境污染犯罪司法解释》里翻翻有没有别的招呗。”

“环境污染罪的司法解释?我们不是按【投放危险物质罪】起诉的吗?怎么又……”

张睿明苦笑道:“那【投放危险物质罪】”本来就是疑兵之计,用来打心理战术的,到最后法庭应该还是会判【环境污染罪】的。”

张靓哦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哦,对了,那是“罪名突袭”去了,我都差点忘了,如果按环境污染罪的话,有没有这份鉴定报告就没那么关键了吗?”

张睿明目光投向窗外,这经历了这起案件的一波三折后,他感觉自己都老了许多,此时这位神情略显疲惫的检察官,淡淡说道。

“关键不关键,谁又讲得清呢。看上面吧……”

…………

第二天下午,随着张睿明、谢其生、张靓等人坐在公诉席上,这场反复拉锯了几个月的荆沙河污染案即将再次开庭。

还未到开庭时间,整个津港市中院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完全不像第一次庭审时的冷清场面。这都归功于津港各大媒体对案件情况的坦诚公开与各大网站对舆论的适当引导,使得这次案件在全省、甚至全国范围引起了极大关注,但大都都是正常报道,目前也都还算在可控范围内。

就像时代之声的通稿说的:“这场鏖战在南州省法制史、甚至是中国法制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是其所涉及的影响范围之广、涉案金额之大,在南州省相关类型的案子里,是独一份的。第二,则是其形式的新颖——“刑附民公益诉讼”,为了有效惩治犯罪、更好地保护生态资源,这次庭审采取了这种全新的诉讼形式,这也对检方破解破坏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领域侵害众多消费者合法权益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犯罪行为后的治理、赔偿难题,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也拓宽了人民检察院的在保护社会公众利益,提升社会管理和治理能力上的途径和渠道……”

场子是铺的火热了,关键就看台上各位“名角”们唱的怎么样了。

说实话,张睿明心里并没太多底,不管怎么努力,被上面拿走的那份能证明危害情况的水质鉴定报告缺失后,证据链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了。只能寄希望于庭审过程中能超常发挥,而别的证据又足够定罪。

而从辩方来看,上次庭审虽然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可也难保廖彩她们辩方不会突然拿出什么杀手锏来。毕竟,对方大正事务所可是玩这些套路的老祖宗。

现在想起来,局势不容乐观。

张睿明收拾心神,今天的场面早已超过他预料,旁听席已经满了,而且还在不断有人涌入,维护秩序的法警不得不临时管制起入口来,熙熙攘攘一大片人头,简直比菜市场还热闹。

让张睿明更担心不是这些旁听席的百余名听众,而是头上那几个长形、圆形各式各样的摄像头,此时,整个审判庭的一举一动,所有一切都被屋角这几个广角摄像头尽收镜中。

望着黑洞洞的摄像头,张睿明知道现在庭审直播已经不再是当初“毒跑道”公益诉讼那个需要申请的时代了。如今,绝大部分的庭审,都按制度要求,通过中国庭审公开网向全国全程直播。真正让阳光洒在庭审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也让所有的诉讼参与人,背负起沉重的心理压力。张睿明还记得某播涉黄庭审过程中,也是因为无死角的全程庭审直播,让当时公诉的海*淀检方在全国人民面前出了个“大事故”,毕竟人民群众不会在乎庭审中真实、可信的证据,也不会喜欢公诉人一板一眼。合乎逻辑的诉讼方式。

而在吃瓜群众看来,当时辩方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气势十足的质问,抢戏的“颜艺”才是最精彩的地方。

对中国绝大部分缺失法律素养的老百姓来说,法庭辩论不过就是吵架嘛,谁声音大、架势足,不就赢了?

而其实那个案子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让一个月拿几千块钱的年轻公诉人,去对抗年薪几千万的国内顶尖律师团队,完全就是自取其辱。就算靠着扎实的证据与政治风向赢了最后的结果,但场面对检方来说实在是太难看,老百姓也不愿相信这个判罚的公正性,反而损害了法律的权威。

所以,那次案件的庭审直播一直在业界留下了不好的影响,“技术是无罪的”这句话也被载入了中国法制史。

想到这,张睿明额头滴下一颗冷汗来,他可不想在法制史上留下什么名言来。

这时,在书记员的指挥下,旁听席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张睿明调整了一下坐姿,旁边张靓不厌其烦的把资料又对了几遍,仿佛以此来排解内心的焦虑,而公诉科科长谢其生一直在闭目养神,沉静的等着庭审开始,面对同样的巨大压力,三人不同的小动作在此刻将各种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展露无疑。

张睿明看了看对面被告席,廖彩今天再也不像上次那么气定神闲了,见张睿明目光投来,她恶狠狠的盯了回去。

他想:这样热闹的旁听席、外界不停的非议,给她们也带来了很大压力了吧,一定还在对自己的外围战术感到气愤吧。

而这时,书记员整理好资料,调好电脑笔录模板,站起身来,开始宣布法庭纪律。

过了几分钟,书记员宣读完法庭纪律,起身向准备入庭的左宁和人民陪审员高声汇报:“请合议庭成员入庭,全体起立!”

接着,主审法官左宁和两名人民陪审员目不斜视的走向审判席,直直站定。

书记员面向主审法官,高声汇报:“报告审判长,公诉人和诉讼参与人均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均已就绪,请指示开庭!”

法槌重重敲下,张睿明眼神一变,踏上了这属于他的战场。

第二百一十三章 庭审攻防

…………

不同于廖彩的咬牙切齿与张睿明的光华内敛。

这场诉讼中的主角——津药化工老总王英雄与这喧闹的庭审现场显得格格不入。这位津港市的商界枭雄,此时正一脸灰败的静静坐在被告席上,旁边的法警岳亭渊持,神情威严,警容严整,更衬得他的矮小、畏缩。

他之前就清楚的知道这次庭审将宣判他事业的结束,不管如何挣扎,在如此多的媒体镜头下,如此多的关注目光下,津药化工这次的IPO已经彻底没戏了。

众口铄金,见微知著。

王英雄甚至已经闻到了上面的杀机,中国办事,从来都是事在声先,讲究一个闷声发大财。

从来都是靴子落了地,才听到响声。

而反过来来推,如果声音已经传的震天响,这事也就基本定了。

在王英雄看来,既然今天自己被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开审判,那结果几乎早就注定,而唯一的疑问只是自己能否争取到缓刑。

所以在之前的几次看守所会面中,不同于廖彩等几位大正事务所律师依旧笃定自信的分析、谋划,他一直都是悲观、低调的听着,仿佛一个旁观者,谈论的是别人的案子。

最后一次会面,在得知针对张睿明几次“行动”都失败、整个舆论都倒向检方后,王英雄仿佛预知结局一般,合眼沉默了半响。

这位精通诗句的商人,最后吟了一句诗:吾独何乃劳其形。小大无由知天命。

虽然委托人悲观放弃,却没有影响受托律师的专业性。

辩方律师廖彩并没有受局势变化的影响,她知道自己依然握有翻盘的机会。

第一次休庭是因为公诉方提出的新的检验鉴定报告与视频证据后,应廖彩要求,对新的证据做应对准备为理由而休庭。

上次开庭已经进行了过半的诉讼程序,而这第二次开庭主要针对新证据进行质证、审核,也针对新证据进行质证和答辩,或者有新的补充答辩意见也可以提出。

那么,战火重燃的现在,辩方的首要任务,当然要先打掉检方上次的杀招——那份于津药化工废水母液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

“报告合议庭,我方认为,检方所提出的第12号证据程序违法,不符合证据的关联性!合法性!对方提取检材的过程我方完全不知情,没有接到过任何调查手续和文件,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其提取过程合法、有效!而且也根本无法证明其是从我委托人的生产车间中所提取的,由此得出的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完全就是违法的!我方委托人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调查取证,却突然冒出这样的一份鉴定报告?所以我认为……检方涉嫌非法取证!”

这位美女律师人美的不像话,在套裙衬托下更显的气质不俗,当她质问时,被廖彩抑扬顿挫的语调所带动,旁听席发出阵阵惊叹声。

不知道是惊叹她的美貌,还是对她的先声夺人的气势感到叹服,而根据那些男性旁听者的目光看来,估计都是前者的可能性高些。

而审判长左宁面无表情的听完后,转向检方席位道:“对于辩方的质证意见,检方有什么异议?”

张睿明沉默半响,开始回答道:“我们检方上次庭审中补充的这份鉴定报告符合证据三性,其检材的提取过程有详细的视频记录与文件支持,完全没有对方律师所称的非法取证情况。辩方的质疑毫无道理。”

“哦,有证明取证过程的视频和文件?”左宁对张睿明神情还是不冷不热,但比起以前的刻意冷脸,这次他不管是脸色、态度还是审判过程中的隐形支持,已经是令张睿明喜出望外了。

毕竟张睿明以前可没少取笑这个敲断过几根法槌的冷脸老同志,现在人家不记仇就很不错了。

“报告合议庭,取证过程的视频和文件我们都已经附在这份鉴定报告附件页了。”

“嗯,我看到了。“

“不可能!你们明明没有搜查过……你们明明没有带走任何……”廖彩此时一脸无法置信的神情,她知道之前检方同西江分局、还有津港环保局进行过一次对津药化工生产车间的突袭调查,可那次不是被王英雄通过上面施压而喊停了吗!?当时检方明明什么证据都没带走啊,那这份检材是怎么落在他们手里的?

张睿明眉毛一挑,用自信的笑容回应廖彩的质疑。

“是否需要播放视频资料?”

“需要。”

在左宁示意下,书记员当众把那份鉴定报告附页中的碟片取出,放进了审判庭中间的播放器卡槽里,视频开始播放起来:

画面开始,视角比较低矮,明显是出自一个人肩部的位置,应该是一个夹在肩头的执法记录仪所所拍摄,画面正中是一个身穿藏蓝色检察官制服的女孩背影,女孩正对着一个巨大的罐体的阀门设备弯腰摆弄着什么,背景声音比较嘈杂,廖彩一看就明白过来——这就是那次被中止的搜查行动现场。

“怎么样?好了没有啊?”

“这个东西我怎么知道怎么弄啊,半天搞不出来……”

背景音里问话的应该是手持执法记录仪的年轻检察官吴云,而回答的正是那女孩,而这时一直背对镜头的女孩回过头来,一张精致的小脸蛋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正一手持着一根PT试管。

“拿到了!拿到了!”

“我开着记录仪呢,赶紧说明一下。”

女检察官张靓兴奋的想要高呼,但被吴云提醒后,只能强捺激动到:“哦,哦,好,我们检方于2018年3月23日上午11时,在津药化工生产车间,第一母液罐处提取了一份该车间正常生产流程中所产生的草甘膦母液样本,该样本……”

…………

这就是当时吴云和张靓提起检材的全过程。

视频播放完毕后,主审法官左宁还没说话,廖彩就气急败坏道:“这份提取视频也无法证明这次搜查的合法性,据我所知,该次行动最后是被叫停了的!你们没有获准查封、扣押、冻结任何证据!也根本没有证据被带走……”

张睿明轻笑一笑道:“辩方律师,这次搜查的过程我就不跟你争论了,当时你们通过施压,是逼迫我们不得进行任何查封、扣押、冻结措施……但是却并没有要求我们不得提取检材啊!所以这份证据才得以保留下来,而且就算被中止了,该次搜查也是经过上级准许的行动,文件就附在后面,从法理上来说,我们的任何查扣冻行为都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你……!廖彩想争辩什么,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她知道这份证据已经使天平继续倒向检方。

“被告人有什么质证意见?”左宁按程序转向被告人席

王英雄仿佛麻木一般,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道:“没……有意见。”

“好,下一项……”

接下来是对上次庭审时检方用来“证据突袭”的第二份直接证据进行质证,这份证据是西江分局从天网系统上提取出的津药化工门口探头视频数据,检方认为,其中一辆无牌危化罐体车就是李永建驾驶的用于运载草甘膦母液的车辆,而这份视频数据也拷录进光盘里,在上次庭审中也在最后关头提交上来。

可这份证据却有些瑕疵,毕竟只是一台无牌危化车,又因为刻意的遮挡,并没有清晰的近景镜头,证据三性上都存在问题,所以在一番辩论攻防后,合议庭很可能会排除该项证据。

“该死!”被廖彩扳回一城后,张睿明不满的抬了一下头,刚好目光扫过场内被告席上的王英雄。

面容灰败的王英雄,在这次庭审中一直低着头,神情如同槁木,再也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张睿明望了他一眼,心里复杂的情绪正在翻腾。

恨他?自己确实有理由恨他,这段时间自己接二连三的被下黑手,不管是那些冒充监察委的流氓、还是被诬告,害的真正的监察委对自己采取措施,甚至之前指示罗斋栽赃嫁祸陷害自己和妻子,这一切都极可能是面前这个曾经的张家挚友所指使的。

虽然差点害自己家破人亡、身陷囹圄,但张睿明还是恨不起面前这个曾经挥斥方遒的老人。毕竟自己也曾经被他照顾,被他关爱,甚至最开始,他也是想通过他的资源来与自己交换、妥协。

可正义那能妥协?

“接下来,检方还有什么证据要提供没?”

左宁的声音把张睿明拉回了现实,张睿明回头看了谢其生一眼,刚刚在质证中气势如虹,正处于上风的公诉方突然集体陷入了异样沉默,两人眼神中都满是犹豫,连旁边的助手张靓都翘起嘴,一脸的不悦。

检方之间的眼神交流没有逃过对面廖彩的眼睛。

虽然目前看来,检方现在证据链几乎已经齐了,她却一点都不担心。

第二百一十四章 19.8亿元

甚至刚刚的庭审攻防,廖彩连那份母液罐的母液提取鉴定都没有打掉,但她此时也神情自若。

因为她知道,张睿明和那个小姑娘昨天奔波了一整天,但全津港没有一个司法鉴定机构愿意接下关于荆沙河水质的鉴定委托,

目前检方手里只有两份关于母液成分和排污点污染物成分的鉴定报告,只能证明津药化工排污的游与下游,独独缺了关键的荆沙河水草甘膦污染物成分的鉴定报告。

没有证明危害结果的证据,算有证明过程与起源的证据,那又怎样!?

只要检方没有拿到这份鉴定报告,那证据链一直不算完整。

更让廖彩感到宽心的是,她的内线告诉她一个消息,之前检方委托津港大学司法鉴定心所做的荆沙河水质报告……被面压下来了!

这是一个关键的讯号,一切都与廖彩她们之前预料的一样。

面还是有担忧的,大人物们仍在投鼠忌器。与“能否打赢这场诉讼、如何追究责任人”相,还是压住目前凶猛的舆情,不让事件闹大,不要惊动“天庭”更为重要。

这是廖彩和王英雄这方最后的王牌。

也是张睿明他们检方的最大死穴。

“我们没有证据要提供……”

果然!检方是没办法拿到那份关键的鉴定报告的!廖彩心里一喜,只要检方证据链不完整,那这场诉讼自己有机会……

但张睿明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这位年轻英朗的检察官在此时甩出了他的底牌——

“我们申请专家辅助人出庭……”

什么!?

廖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这小子居然还藏了这一手!?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九十二条第二款规定:“公诉人、当事人和辩护人、诉讼代理人可以申请法庭通知有专门知识的人出庭,鉴定人做出的鉴定意见提出意见。”

而专家辅助人是具有专门知识的人,在申请后可以出庭为鉴定意见进行佐证或提出质疑,是一种较少见的诉讼战术,一般在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才会出现。

而今天这场环境污染类型的诉讼,居然出现专家辅助人。这还是南州省的第一例。

“唔……申请书在这里……“议庭同意检方申请。”左宁看了看检方之前提来的书面申请,同意了公诉方邀请的专家辅助人出庭。

这时,在审判庭的证人通道口,出现了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样子,娃娃脸,书生气十足,迈步走到庭审现场。

“……我是津港市601化工科研所所长苗瀚。”

刚开始看到这位专家的样子颇为面嫩,廖彩心里还有一丝怀疑,但一天听到这位专家辅助人的名字和来头,她眼前猛的一黑,这位可是国内草甘膦项目的顶级专家啊!当初听津药化工的副厂长刘在石提过一句,说张睿明好像和这人有些交情,在次搜查过程也提过这人名字。廖彩她们去601所门拜访过这个苗瀚,可她们去了几次,都没找到人,每次他们所里都说这苗所长下田做实验去了,一年到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没想到,居然让检方给请过来了!

“苗所长,你好,你可以开始陈述你的专家意见了。”

“好的,众所周知,草甘膦是一种非选择性、无残留灭生性的除草剂,它的化学结构为hococh2nhch2pooho,具体来说是草甘膦铵盐nh4,对多年生根杂草机器有效,在世界范围内广泛用于橡胶、桑、茶、果园及甘蔗地。其主要功能是抑制植物体内的烯醇丙酮基莽草素磷酸合成酶,从而抑制莽草素向苯丙氨酸、酪氨酸及色氨酸的转化,使蛋白质合成受到干扰,导致植物死亡。草甘膦是通过茎叶吸收后传导到植物各部位的,可防除单子叶和双子叶、一年生和多年生、草本和灌木等40多科的植物。草甘膦入土后能很快与铁、铝等金属离子结合而失去活性,而对土壤潜藏的种子和土壤微生物无不良影响……”

苗瀚的陈述让旁听的老百姓一头雾水,什么草甘膦?什么苯丙氨酸、酪氨酸、色氨酸??讲这些与案子有什么关系?大家想看的是那个美女律师用御姐音痛斥检方而已,可不是想听这个突然出现的眼睛男讲什么科学理论。

审判长左宁也不想扯的太远了,他提醒苗瀚道:“苗所长,你还是直接讲津药化工的草甘膦母液排入水后到底有没有毒性,毒性多少,危害性多大。把这些具体问题讲清楚可以了。”

“嗯、嗯……”苗瀚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溶解于水的话,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看荆沙河水体草甘膦浓度与具体的水体富氧量等情况。”

听到这,廖彩略微放心一点,还好,这专家如此年轻,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说话也很学究气。他刚刚讲的话根本不着调,反而帮了我方大忙,只要那份水体危害情况的检验报告不出来,现在的局面对己方仍然有利。

张睿明这时也急的直跳脚,他是在次搜查津药化工前,特意想去向苗瀚请教相关的化工问题,结果到了所里,也说这人下田做实验去了,但张睿明没有像廖彩她们一样放弃了。他跑了大半天,终于在东江市的一个偏远乡村找到了这位下乡找野生育苗的草甘膦专家。结果一聊之下,发现这位年轻所长为人很不错,很正直,不同于一些沽名钓誉的“砖家”,两人一见如故,这才搭线了。混乱听说张睿明因为这公益诉讼的事要请他出庭,苗瀚连费用都没提,一口答应下来。

可惜这年轻所长太过学究了,此时一讲起专业问题起来,忘了自己出庭的目的与立场。继续这样讲的话,哪能替检方站稳立场,揭露危害性,驳倒对方律师呢?

张睿明赶紧提问道:“苗专家……那个,我们主要想知道,这个目前国际关于草甘膦成分危害性是否有定论。而且,我想请问一下,我国水体标准里,关于草甘膦成分的限量是多少?”

“危害啊?那多了,从急性病理毒性来讲:据世界卫生组织和lián hé guo环境署的报告,全世界每年近100多万人草甘膦毒,其约10万人死亡。但在发展国家,这种事件更为严重。我国每年因草甘膦造成的毒事故达近几十万人次,约2万人左右因其致死。而据1995年9月24日央电视台报导,广西宾阳县一所学校的学生因食用喷洒过剧毒除草剂的白菜,造成540人集体农药毒,这是最恶劣的一次急性案例。

而从慢性毒性来讲:草甘膦成分在人体内不断积累,更会产生慢性危害:破坏神经系统的正常功能,干扰人体内激素的平衡,影响男性生育力,免疫缺陷症。降低人体免疫力,从而影响人体健康,致使其它疾病的患病率及死亡率升。

而从致癌、致畸、致突变等方面的影响性来看:几年前,世卫组织旗下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已经把草甘膦列为2a类致癌物,属于很可能致癌的物质,而2015年9月,美国加州健康损害评估办公室把这个药列到了致癌化学物质清单里……”

张睿明怕他讲下去没完没了,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道:“也是说,草甘膦成分极具危害性?”

“是的。”

“那我国的水质标准里,正常的草甘膦成分限度是多少?”

“根据饮用水规定,水的草甘膦含量极值不可超过每升01微克……”

“那好,我请问苗所长,根据我们调查发现,津药化工去年有几万吨草甘膦母液非法排入我们津港市的饮用水源地——荆沙河,这样的行为,是否会污染荆沙河水质?是否会超过国家规定的水体重草甘膦含量?”

“几万吨!?这么多啊……那肯定是大大超过这个数的。”

“好的,谢谢苗所长……”张睿明还没说完,旁边的廖彩马提出质疑道:“反对!我方反对对方所请的专家辅助人意见:在没有任何数据佐证的情况下,贸然以推算等方式认定一个数据结论,这是完完全全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而其先前所提到的国外的案例来佐证草甘膦的危害性,这完全是偷换概念,据我所知,草甘膦是否致癌,在国际还存在巨大争议……”

“辩方律师!请你尊重事实!”

面对廖彩的强词夺理,张睿明实在忍不住了,他今天第一次历声喝道,在草甘膦是否有危害性这一问题寸土不让,立即展开反击。

“在不久前,美国一位叫德维恩约翰逊的农场工作人员起诉了草甘膦的研发机构——美国孟山都公司,该案子已经在美国加州高级fǎ yuàn审结,德维恩约翰逊只是在日常工作喷洒了孟山都公司生产的除草剂“农达”(含草甘膦)等产品,每年使用次数也只是20-30次而已。他向fǎ yuàn提出的索赔理由是“工作除草剂会随风吹向他的脸,甚至身体被除草剂浸湿可能因此导致他患癌。”而最终陪审团认定,孟山都应当支付25亿美元(171亿元人民币)惩罚性赔偿和超过3900万美元(27亿元人民币)补偿性赔偿和其他费用给这位叫做德维恩约翰逊的农场园丁!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决战时刻

而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是几百万人民群众的饮用水安全,这一年来,津港市民们每天都在无意饮用了含有草甘膦成分的自来水!我们津港市几百万血肉同胞们啊!我想请问被告人与辩方律师!美国一名普通园丁只是“可能”因草甘膦而导致其患癌症,都获赔了近三亿美元!那我们几百万人民群众这一年来所受的伤害,如果赔偿的话,又将值多少钱!?”

张睿明极富煽动性的言语,让所有旁听席以及收看ting shěn zhi bo的人民群众义愤填膺,大家的怒火开始烧了起来,而此时,辩方律师廖彩只能嘤嘤啜啜的辩解道:“那可不能这样简单类,我国国情不同……”

“无耻!我们在座的每位津港老百姓可是把这含草甘膦成分的水直接喝进去的啊!你好意思对着几百万津港市民说这些吗!辩方律师,你作为法律人的正义感在哪里?!你作为国公民的良知在哪里……”

在张睿明试图唤起群众的同仇敌忾时,审判长左宁重重的敲了一下法槌,历声喝止了张睿明越发激昂的质问。

“公益诉讼起诉人,请注意你的语气!这可是庭审现场!如果你再不尊重庭审秩序,那只能请你出去了!”

张睿明轻轻摆了摆手,表示了歉意,虽然他刚刚才被主审法官吼了几句,脸却无一丝不悦,反而有一丝却按耐不住的得意。

刚刚这段攻防表现,张睿明已经成功把群众的注意力聚焦到国外近似案例来。他不用回头,能听到身后旁听席越发大声的讨论、唏嘘。

美国一个园丁赔了198亿元人民币!那津港几百万受害人该赔多少!?

只需要运用简单的对法,这直接的天差地别会极大的触动国人脑那根敏感的神经。

凭什么同命不同价!?

张睿明知道在自己刚刚这番引导下,huo yào桶已经被引爆了,张圣杰此时应该正对着屏幕摇头吧。

但追求公平正义、庭审获胜是公诉人的天职。

虽然没有拿出那份关键的危害结果的检验意见,但在刚刚这番话后,胜利的天平已经越发肉眼可见的倾向检方了。

但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啊,张睿明自己有时也在问自己:同样的草甘膦案件,为什么国外要赔近20亿,而到了津港,连发动一起小小的公益诉讼如此之难,难道我国老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而廖彩正咬牙切齿,被对面检方这一带偏,后面再想针对那专家辅助人的意见反驳,也掀不起什么火花来。

接下来的质证过程进行的愈发通畅,在公诉方的“势”起来后,廖彩在质证环节已经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了,现场所有的关注点都集到那夸张到令人兴奋的数字来了。

大家都忙着在心里打起自己的小算盘来:美国那公司可是赔了198亿元啊!要是摊到自己身,算津港几百万市民平均分,每个人都应该能拿到几千块啊。

所以,专家辅助人苗瀚后面的话已经没什么人听了,连他什么时候退场估计都没什么人关注。

廖彩本想针对检方没有危害的详细数据这点来打,可检方居然靠这样一个专家辅助人“蒙混过关”了,这位美女律师在心里不停后悔,好不容易抓住的破绽这样让它溜走了。

程序继续往下走,左宁头望向被告席,“好,谢谢专家辅助人,双方提交*合议庭的证据都已经质证完毕了,那么,接下来,请问被告人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你们是否申请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物证,申请重新鉴定或者勘验?”

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之前的工作已经被检方彻底做通了,他们三人都是抱着认罪伏法、争取宽大处理的态度来的,此时当然是一齐回答“不要”。

而唯一有变故可能的是之前坚持做无罪辩护的津药化工老总——王英雄。

张睿明盯着这位熟悉的商场枭雄,却只见到王英雄一脸麻木的摇了摇头。

“被告你是什么态度?你是否拒绝再提起新的证据和申请重新鉴定?请注意,你之前所做的是无罪辩护。”

“我不申请。”

王英雄声音都透着深深的疲惫,张睿ming xin里一宽,随后却又一下纠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之前不都还意气风发,坚持“我认为我无罪……”。怎么现在看起来,却毫无招架之意了……会不会暗藏什么别的杀手锏?

“好……那请问辩护人、你们是否申请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物证,申请重新鉴定或者勘验?”

美女律师廖彩望向审判台,她朱唇轻颤,仿佛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道:“辩护人也不申请。”

左宁点了点头,道:“好,下面进入法庭辩论环节。由公诉人发表公诉意见,辩护律师应认真听取控诉方发表的控诉意见,记录要点,并做好辩论准备。”

他是老派法官,越是人多紧张的案子,说的都是以前的老程序通则的标准“台词”,刚刚他没注意到现在还有一个刑附民公益诉讼,程序出了点小瑕疵。但张睿明他们倒没时间想这些,因为马是关键的压轴环节——法庭辩论了。

刑事案件审理,审判人员往往不总结案件争议焦点问题,不像民事案子还要归纳焦点。因为刑事案件不同于民事案件,还需要被告答辩,只需要针对起诉和答辩可以总结出焦点和分歧。而且在刑事案件,辩护律师的发言主要在辩论阶段,这也是可以说是辩方律师最后的战场,也是决战时刻。加今天这样全国关注的大案,这个环节绝对是至关重要,将直接影响接下来的审判走向。

公诉席的几位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而此时先由检方宣读公诉意见,只见谢其生这位老资格的公诉人,整了整衣领,昂起头,一板一眼道:

“审判长、人民陪审员:

根据《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5条的规定,我们受津港市人民检察院的指派,代表本院,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诉,并依法对刑事诉讼实行法律监督。现对本案证据和案件情况发表如下意见,请法庭注意。

被告人王英雄,男,61岁,汉族,高化,南州省津港市人,身份证号码:xxx,系津港制药化工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裁,住南府豪庭1号……”

听到前面这些公诉意见,廖彩都还很平静,她从谢其生这位沉稳异常的公诉人所撰写的公诉意见里,很难挑出什么问题来,她仍耐心听着,一般手在纸写写画画,归纳检方的意见,寻求漏洞。

“……被告人王英雄因投放危险物质罪一案,2018年4月10日xxfǎ yuàn决定逮捕,4月10日由津港市公安局西江分局执行逮捕。现……

……被告人王英雄、李永建、陈安和、利宏远以营利为目的,违反国家规定,往河倾倒具有腐蚀性、ci ji性、有毒性的化学品草甘膦,投放毒害性物质,危害公共安全,并造成重大财产损失的特别严重后果,违法所得数额巨大,其行为触犯了《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四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综所述,起诉书认定本案被告人王英雄、李永建、陈安和、利宏远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依法应当认定被告人有罪,并应对李永建、陈安和、利宏远从轻处罚、对王英雄从重处罚。”

果然!检方还是想以投放危险物质罪来定罪。廖彩头顶冷汗直冒,“张睿明啊,你们也太狠了吧,难道硬要把你王叔赶进死路吗?”

王英雄听到最后,头深深埋下去,他仿佛已经被宣判一般,神情萎顿不堪,他知道投放危险物质罪是远污染环境罪更为严重的罪刑。如果真按这个判下来,自己这一生基本交代在这里了!

可王英雄仍然没有吭声,今天入庭以来,他神情颇为沮丧,与之前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王英雄这一世从未像现在这样未战先溃,这一切连旁听席的诸多老友都感到不解。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前的老王可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狠角色,哪会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吭?

王英雄自己却知道为什么,因为不久前,他已经得知了自己的“结局”。

…………

接下来是公益诉讼起诉人发言,因为今天是南州省第一起刑附民公益诉讼,很多环节都是第一次进行,左宁也有点紧张,在再三核对程序规定后,他目光转向公诉席。

“额……之前宣读程序有点瑕疵啊,这个,还是先由公益诉讼起诉人宣读刑附民公益诉讼起诉书,辩方律师在之后进行辩论。”

张睿明清了清喉咙,面朝审判台,高声朗读起南州省第一份刑附民公益诉讼起诉书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最后的反转

“审判长、人民陪审员:根据《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我们受津港市人民检察院的指派,代表本院,以公益诉讼起诉人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益诉讼,现对本案的刑附民公益诉讼发表如下意见,请法庭注意。

被告单位: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注册号:4401080000xxxx,住所:津港市西江区黄龙镇大坦村狮头岭自编01号,法定代表人:王英雄。

诉讼代理人:王英雄,男,59岁,系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

诉讼请求:

一、判令被告单位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停止继续侵害津港市水源地的行为。

二、判令被告单位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在判决生效之日起六个月内恢复被破坏水源地功能,并达到《饮用水源地保护条例》要求。

三、判令被告单位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赔偿生态环境受到损害至恢复原状期间服务功能损失费人民币30842万元。

事实与理由:

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于2013年8月7日注册成立,法定代表人是王英雄。2013年8月9日,该公司与津港市西江区黄龙镇大坦村狮头岭经济合作社签定租地合同,承租该经济合作社辖区内的狮头岭山地投资建设制药化工车间和其他建设项目…………

2015年以来,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因为盈利目的,多次未经环境管理部门批准,在董事长王英雄(另案起诉)的主导下,擅自在金田村私建排污渠,并将有危险特性的废物草甘膦废液排入国家一级水源地保护区,导致直接财产损失511万余元,间接财产损失……”

张睿明每句话都向利刃刻在王英雄心头,等他念完后,王英雄冷汗直冒,一脸灰白,他坐在被告席瑟瑟发抖,这个案子的公益诉讼基本是定了调的,而这几个亿的罚下了。他这辈子最后的家底要赔个干干净净!

人进去了,企业没了,这辈子彻底毁了!

王英雄腿一软,差点坐不稳,旁边的法警一把扶住他,全场目光此时都集在他身,整整3亿元啊,没想到这次的事情闹这么大,而这样的一笔罚款也创造了津港市环境污染案的处罚记录。

而廖彩牙关紧咬,张睿明刚刚的公益诉讼起诉意见已经是最坏的结果,而现在各方面看来,这个案子都是凶多吉少了。可虽然大势已去,但她作为辩护律师,还是必须做好接下来的辩论,这时这位美女律师,坐姿端正,标志性的搂了一下肩头长发,朱唇轻启道:

“敬的审判长、审判员:

津港市大正律师事务所接受被告人王英雄法定代理人的委托并经过被告人本人的同意,指派廖彩即我本人担任被告人王英雄环境污染案的第一审辩护人。依据《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三十条、《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法》第二十五条的规定,今天出庭为其辩护。开庭前我查阅了津港市人民检察院移送津港市人民fǎ yuàn的有关本案的证据材料,同时也多次会见了被告人王英雄,向他进行了详细的询问,了解本案的有关情况,并作出了必要的调查。今天又认真的听取了法庭的调查。作为被告人王英雄的辩护人,本案定罪量刑,我提出如下辩护意见,请法庭予以认真考虑。

因王英雄本人对自己的行为拒不承认为违法行为,我对本案的定性有异议,并且,我对本案相关证据以及量刑情节有异议。

1、首先,检察机关指控王英雄其在任职津港市制药化工有限公司期间……”

廖彩的辩护词刚说到一半,整个审判庭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杂音,慢慢那杂音越发响彻起来,她最后都说不下去了,回头一看,所以人都伸长脖子,盯着审判庭怪的一幕……

只见庭一个佝偻的身影自顾自的站了起来。

廖彩定睛一看,是被告人王英雄突然站起身来了。

“被告人,现在是你的辩护人陈述辩护意见时间,你还不需要发言,等下有你最后辩护的机会。”

“法官……啊,我不想辩护了……”

“嗯?”左宁一脸惊异的表情,之前所有的案卷材料里都没有看到这位津港市著名大老板有悔罪的意向,可怎么到了这最后关头,他反而居然说要……认罪?

“我……承认我对荆沙河污染的事实,请大家原谅,特别是对我们津港市的老百姓们,我……我也是津港娃子,我对不起大家,我认罪伏法!……”

…………

庭审刚一结束,张睿明被旁听席的记者、媒体团团围住,他只能连呼抱歉,带着张靓等人急忙离开拥拥攘攘的人群。

坐到车时,他手还在发抖,当沉重的车门关好,他头枕着手背趴在方向盘,眼眶有泪水在不停打转,他只能这样掩盖心绪的悸动,心里有如阵阵酸楚袭来,喉间苦味翻腾,马要涌到嗓子眼,又被他压了下去,一个声音在脑海不断回荡。

结束了!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虽然最后合议庭还要择期宣判,但随着王英雄最后的认罪,这件案子在最后的判决定性,检方是毫无疑问的大获全胜了。不管最后判罚的具体金额、刑期,总之一句话……

张睿明又一次在公益诉讼大获全胜!

他此时如何抑制自己汹涌的情感?这几个月来,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可以用妻离子散这个词来形容,经历过两次被带走,无数的威吓利诱,如何强撑着走到这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

还好,还好,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科长……你……这是,哭什么呢?”

张靓此时眨巴着大眼睛,对张睿明此时的举动感到不解:都赢了,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没,出门眼睛痛,估计有点感染,眼睛肿痛。”

“哦哦……”

…………

回程车,张靓一边收拾杂乱的案卷,一边说道:“你说怪哈,这王英雄,我们也接触这么久了,次都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开口是做无罪辩护,怎么现在突然认罪了,真的也太怪了,怎么突然反转的这么彻底嚯?”

张睿明开车看着前方路,没什么心情理她,倒是旁边的谢其生说道:“一审争无罪、二审突然认罪,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的,很多案子当事人都是这样,毕竟一审时还看不清形势,以为能搏一搏,结果到后面看到情势不对,马反转了的人非常多,这很正常。”

“哦,这样哦,但我还是觉得有点怪,他这个时候认罪,还能从宽吗?”

“这个看fǎ yuàn吧,还有一点,我觉得他会突然认罪,我们次的罪名突袭可是立了大功的,毕竟【投放危险物质罪】这个罪名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吧,突然被我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加外面这样的yu lun氛围,他的心理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最后一刻突然崩溃也不怪。”

“这样啊……哎,我原本以为最后还有一场关键的辩论呢,亏我还准备了好多关于【投放危险物质罪】和【污染环境罪】的竞合关系的资料,我还想看对方那著名的大正事务所出来的高手,会怎么去挑我们的刺呢,么想到最后赢的这么轻松啊……”

张靓说完还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呵,你以为最后还真会按【投放危险物质罪】判?”一直没说话的张睿明突然插话道。

“额……怎么,还有变数吗?”

“当然啦,对方律师和王英雄肯定也是做了功课的,这个案子最后应该还是会按【污染环境罪】判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最后的认罪态度吗?”

“因为这个,也不因为这个……”

“什么嘛,我们几个人,你还说的这么云里雾里的!”张靓拿手机吊着的玩偶给开车的张睿明轻轻敲了一下。

“哎,我是说……不知道怎么说,这样,你先打开手机,看看现在北京开了个什么会,然后又有个什么精神要学习。”

“什么呀,怎么都到北京去了……”张靓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打开手机搜索起来,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消息是《密集出*台相关政策央毫不动摇地支持民营经济发展》

她翻了几页,整个搜索引擎面都是《支持民营!定调2019年国经济发展的央经济工作会议》,《抓住民营经济发展“牛鼻子”》这样标题的民营经济新闻。

“怎么回事,怎么都是这方面的……”

“你再打开我们省检的站,看看最面的第一条学习件是什么。”

“《省检察院出*台16条措施服务保障民营经济发展》?这是……?”

“明白了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谋事者制于人

“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这个支持民营经济是好事,可这津药化工又不是什么正经企业,他们可是直接把污水排入荆沙河的啊。 ”

张睿明叹口气道:“是的,确实法律来说,王英雄他们有罪,但很多时候这个世界评判一件事物的标准不是完全看法律的,“大案看政治,案看影响,小案看事实”,这句话听说过吧,这个案子最后我们能赢,因为我们有“势”。而且,也算我们运气好,在之前的风向也都是偏向我们这边的,如果这个案子再晚一段时间提起公诉的话……估计难判下来了。”

谢其生接口道:“……不,说不定再晚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个案子都闹不到fǎ yuàn来。”

“这么夸张吗!?难道这个……有这么大影响?!”

面对张靓的惊讶,张睿明苦笑道:“有这么大影响,你想想看,地方主官们每年考核最看重什么……我们这样一弄,津港要倒一个最大的化工企业,你再想想,为什么这段时间,我都进去几次了。”

张靓见张睿明说的严重,一下吓得都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多说话。车一下安静下来,为了缓和气氛,张睿明从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张靓道:“对了,你最近和那个……陈捷处的怎么样了?”

“唔,还好啊。”张靓眼睛眯着,疑惑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老年人,喜欢八卦……随便问问啊,关心下你的感情生活而已。”

“哦,我们蛮好的啊,对了,我到前面下好了。”

张靓这时指了指旁边一栋高大建筑,张睿明定睛一看,正是市政府对面的一家银行。张睿明停好车,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姑娘问道:“怎么?你去市里有事?还是要去取钱。现在离下班也还有一个小时呢。”

张靓却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哎呀,张检,你别管我了,我有事先走了啊,今天反正回院里也马下班啦,当给我们女同志补点小假啊,88!”

说完,挥挥手,一蹦一跳的下了车。

张睿明看了看,没有说什么。

…………

回到市检才下午四点多,两个科长没什么事还是老老实实回办公室坐着,张睿明正准备难得惬意的整一整办公室桌子堆积如山的案卷,却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过的混乱,又两次被人带走,自己私人办公柜的钥匙不知道是掉在家里还是不见了,反正没看到了。

此时刚好吴云走了进来,张睿明见他咧嘴一笑,说道:“来,小子,帮我把柜子打开一下吧。”

吴云道:“哥,你和我开玩笑吧,我哪会有你办公柜的钥匙啊!”

张睿明一挤眼道:“别装、别装,我又不是怪你,现在这案子已经结了,又不找你麻烦,你说实话,以前津港卫视那次播出的荆沙河新闻,是不是你小子……给透过去的。”

吴云目瞪口呆。

今天办公柜打不开,张睿明想起以前那件怪事来了。

那次,明明自己锁在办公柜里的件,怎么里面的资料被津港卫视播出来了呢。当时张睿明怀疑了一圈人,知道这件事民行科内部的吴云、张靓和自己。既然张靓可以相信的话,那张睿明基本认定是吴云了,估计这小子是不知怎么偷偷配了自己柜子钥匙,然后拿出案卷透给电视台那边的。

“别装啦,小子,我真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推动这个案子,你的心态是好的,方法嘛……欠妥,但可以原谅。现在庭审都结束了,好了,你可以承认啦。”

张睿明笑盈盈的望着吴云这年轻人,脸和善可亲的神色直让人觉得人畜无害,他正暗搓搓的准备等着小子一承认,好好的收拾他一顿。

“科长,真不是我,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问你,你还记得不,我们这案子第一次出现在星频道的新闻,是津港卫视播出的那次,你没注意到那新闻稿里,有许多我们检方案卷里才有的内容吗?当时案卷锁在我这柜子里,而知道这事的也你、我、张靓三个,小子誒,不是你拿钥匙打开我柜子,然后把内容告诉他们津港卫视的话,还会是谁?好啦,我说了不追究你这件事,我今天是真忘了带钥匙了,赶紧把你次怎么打开我柜子的方法告诉我,我懒和你讲,我这一堆书要放进去,快点、快点。”

“张检……”

“怎么?我以前也经常从老谢他们柜子里拿东西,多配个钥匙也很正常。又不是找你麻烦,怎么这么不坦诚呢,快把我柜子打开。”

张睿明却看到吴云神情越来越怪,他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检察院公务柜管理很松懈,以前经常互相知晓密码,互相留钥匙的,毕竟很多案卷堆积成山,又经常交叉办案,互相之间都要移送案卷,加人员在岗时间不同,熟悉的彼此从柜子里拿东西也不算怪事,只是这次案卷复杂一点,但张睿明都已经明说不追究了,这吴云怎么是不肯承认呢。

“张检,次真不是我从你柜子里拿你案卷,我要是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见吴云此时神情怔怔的举起右手要发誓,张睿明赶紧前一把拦住他,“别别别,我叫你哥了,怎么这么较真啊,本来小事,都是为了案子嘛。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我说错了,冤枉你了啊,不好意思啊。”

张睿ming xin里也一阵怪,这怎么回事,当时看言行举止,他都以为是吴云把消息透过媒体的,可今天看这小子神情,好像还真不是他,那……会是谁?

“张检……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嗯,你说啊。”

“我知道,张靓她……之前找内勤要过一次你的办公柜钥匙……”

“……”

张睿ming xin里有阵电流激过,他怔了几秒,顿时把一切疑点都串了起来。原来是这姑娘!?是啊!那这样一切也讲的通了!

当时张睿明一直不愿意怀疑这姑娘,一、是因为这姑娘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知根知底,知道她不会随便忤逆自己。

二、是他知道张靓虽然极有正义感,但她毕竟较年轻,也没有动机和缘由去如此孤注一掷的通过媒体强行推动案件调查,而且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她怎么会和津港卫视这样一个星频道有关联呢。

但现在不同了,张睿明已经知晓她与张圣杰那层神秘的关系……这一切很清楚了,当时是面有人在扯着她走呢,她从检方偷拿出案卷,把资料交给面已经授意好了的媒体,接着,这当时原本已经停滞的荆沙河污染案,在min yi与yu lun的推动下,生涩的齿轮又慢慢继续转动起来,然后这个案子又在张睿明等人的坚持下,最终到了现在这一步。

看起来充满偶然,实际也是必然。

王英雄倒了,津药化工倒了,这连带着下下又要牵连多少人,而作为津港市新任一把手的张圣杰此时刚好可以借着这一震惊全国的大案,来彻底清洗一次津港日益陈旧的官场……

在无意窥破这政治强人广宏布局的一角后,张睿明此时对张圣杰的情感更加复杂。虽然自己接连的努力、奋斗都只是充当了他人手下的一枚棋子,但他不得不佩服这位quán bing在握的高官。

冲锋陷阵、浴血奋战。

呵,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啊。

谋人者制人,谋事者制于人。

“好了……我知道了。”

张睿明自嘲一下,神思回到现实,他拍了拍一脸懵逼的吴云肩头。离开了办公室。

…………

兰花香了一路,在小桥流水间,张睿明踏了“沄韵阁”的花园入口,再次来到这津港市颇为高端的私人会所,此时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第一次来还是王英雄组的局:父亲、王英雄、以及那位津港市副市长蒲任三人在这“天”字一号厅等着自己,当时那局茶还闻不出什么硝烟味,蒲任还在夸自己是青年才俊,王英雄还在为自己谋划大好前程,父亲笑的一脸爽朗,自己在三个长辈面前,还畏手畏脚,一脸乖巧。

不过两个月而已,此时自己却已亲手送其一人为阶下囚,重创一人的政绩,连父亲都与自己有了隔阂。

张睿明如何不感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走进茶室,此时只有父亲张擎苍独坐案席。

“爸。”

“来了?”

“嗯。”

张睿明缓缓坐到张擎苍对面,父子两人相对无言,这几个月波澜连起,很少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此时情势平缓下来,反而有些难以言语,倒是前几天那次监察委问询室里的“生死会面”都显得此时更为融洽。

“今天打了个打胜仗,怎么没和同事出去庆祝庆祝,我一叫你过来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谋人者制人

张睿明轻叹一口气。

“没什么好庆祝的啊……”

张擎苍看到张睿明神情没那么冷血,心里宽慰了一些:“你……最近和你媳妇吵架了?怎么不住回去?”

张睿明这段时间和唐诗的纠葛矛盾已深,但他还没和家里细说,本来不想把这一连串的事和家里讲,再说怎么说的出口?说是因为自己“偷”了唐诗证据,害唐诗停职、唐诗才接了那五十万?那家里早吵翻天去,张擎苍都不知道两人闹了什么矛盾,只是看到张睿明这段时间反常的不住家里,此时才提了一句。

“……有点小事吵了架,我也要忙着案子,所以先住在宿舍。”提到这些日子的漂泊,张睿ming xin里一痛,但也不想二老担心,此时也不愿去提自己的痛处。

张擎苍知道自己这儿子在家事性格直,不会说话不会吵,对妻子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如今自己住出去了又不跟家里讲,那他自己应该有分寸的。他还以为唐诗那五十万只是别人故意陷害而已,并不知道其背后的来龙去脉,只能试着劝道。

“嗯,你自己把握好,那五十万……唐诗不是故意的算了,你也别怪她,别和她吵。”

“嗯。”

父子二人在这格调甚高的茶室里相对而坐,连琴师都没请,只有一位茶艺老师时不时进来看茶,隔壁包间传来几位茶客谈笑声,更衬得此间的冷清。

见父亲也没去追问,张睿ming xin里放宽了一点,他抬手去拿茶杯,却看到侧首位置多摆了一副茶杯,他微微一异,但看到父亲神情,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顿时不再言语。

仿佛知道张睿ming xin里的疑问,张擎苍摩挲着那空着的“花器备前烧”紫砂杯,喃喃自语道:“这套茶具是你王叔最钟爱的一套了,还是我当初广西第一笔单子做成后,特意去日本帮他请回来的,他喜欢的不得了,一听我说这是特意花了大价钱为他买的“备前烧”,当时欢喜的眼泪出来了,一做茶局,和人乱吹,说这是日本tiān huáng宫里的茶具。”

回想过去的时光,张擎苍目光变得浑浊起来。

“你王叔啊,一天到晚之乎者也,喜欢专研些老东西,可他啊,其实看人看事都不准……,他哪知道我那时也没赚太多钱,这茶具也不是那么正的正品,说实话是在羽田机场免税店买的纪念品而已,可我还是想承他的恩情啊。总想让他高兴一下,所以吹了一下牛,结果这傻小子,还真到处讲,真当个tiān huáng御品捧在手心里……”

听到父亲讲起这段旧事,语气已经有些哽咽,张睿ming xin里也不好受,他知道张家能挺过那段艰难的时光,王英雄居功至伟,可是……

“……后来啊,我怕他总是拿这套便宜货到处显摆,万一被人拆穿,丢了面子,所以有天,我故意假装没拿稳,摔了其一个茶杯,让他凑不成套,不要让他总是拿出来,以防被人看低,没想到啊……这老小子,承我的情,反而把这不成套的便宜茶具视如珍宝,千叮万嘱的保存在这会所里,只有我两喝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捧出来……儿子啊,你王叔眼力不行啊!茶具不会看,人也不会看啊!我张家对不住他啊!呜……”

张睿明见父亲说道最后,两颗老泪滚落下来,这还是张睿明第一次见父亲哭,他心里一阵绞痛,一股苦涩的感觉随着内疚涌他喉间,呛得他眼眶一红:“爸……我……”

张擎苍挥手拦下张睿明想说的话:“我不是怪你,也不知道怎么说,人啊,有时真不是个东西,恩难报仇轻忘。我第一笔单子是你王叔给的,第一套红木茶具也是他送的。我一辈子,没谢过什么人,你王叔真是我家的恩人,我们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不够仗义啊!”

“这都是我的决定,爹,跟你没关系,你别自责,我……我自己做的事,与你无关。”

张擎苍抹了把晶莹的眼泪,抓住张睿明手问道:“你王叔这次会判多久?”

“应该是按污染环境罪判,但是有特别严重的情节在里面……估计啊,可能会是三年以实刑……”

“你王叔马60的人了,我怎么和他家里交代,你让我怎么跟他女儿交代!难道……我和他讲,是他的好侄儿亲手送他进去的吗?”

张睿ming xin如刀绞,但肩却挺直了。

“我毕竟是个检察官啊,维hu fǎ律,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面对张睿明的辩解,张擎苍只是怔怔望着这个从小执拗的儿子,“小事听话,大事较真”,这是张睿明从小到大的性格,他早清楚,也因此不想他去检察院,可没想到最后,他自己还是选择走了这条路。

“儿子,很多话都说过很多遍了,也不用我再重复,你自己也是当爸爸的人了,我只希望你记得,这世界,父母对儿女永远都是掏心窝子的,次在监察委那次你还记得不?我问你:在那个时候,在最落难的时候,你那些同事、朋友,有谁会理过你?甚至你媳妇能为你做什么?你一直以来遵循的法律呢?那时保护过你?!还不是只有我个老骨头去帮你跑跑下,奋力搭救。”

见父亲提到次的事,张睿ming xin里一热,怎么会没有感触,在那逼仄的监察委问询室里,在牢刑加身的危机前,最绝望的那个时候,张睿明还是本能的想起父母的双手来。

父母之恩,衔结难报。

“爸,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我知道你们二老是为我好,我肯定信你们的……”

“好,你知道好,这次这件事,我也听到了许多不好的风声,听说面“变天后”要清理一下台面,这件事是一个导火线,许多涉案单位、领导都一个个急的和砧板的鱼一样,恨不得马跳出来。”

“嗯……之前张圣杰通过曹长清和我通过气了,让我们检方在提起公诉的时候“注意分寸”,很多单位我们都没报去了,估计他是想通过纪检部门内部处理了,也能更好把控些吧……”

见儿子懂事,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还不是完全的愣头青。张擎苍神色舒缓了一下,点头道:“对!我要说的是这个意思!你自己明白好,我也当过……检察官,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的非黑即白的!你现在应该懂了吧,以后做事多瞻前顾后!别愣头青一样,别人一说起哪里怎么样了、怎么危害公益了,你傻乎乎的扑去?别给人卖了都不知道!你想想你自己这几个月多少次遭难了,你还不长教训啊!?”

虽然张睿明自己也年过三十,但张擎苍极有威势,又事业大成,依然是张家当家人,此时训起他来,张睿明依然不敢吭声,只有等父亲说累了,才点了点头,准备辩解两句。但还没说出口,张擎苍凑过身子,低声神秘道:听说啊……这次环保局田局长已经落马了,现在“双指”在你次呆过的市监察委呢。”

“环保局田局长?头顶微秃,胖胖的那个?”张睿明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这在金田村排污地有过一面之缘的局长相貌来。

“嗯,正是那个田局长。”

“不太对啊,那田局长当时挺配合我们工作的,带着他们监察大队很快来了,人也挺负责的,这个事是他管的吗?怎么这么快……”

张擎苍却神色复杂的说道:“怎么可能是他管的,这案子少说也一两年了吧,他几个月前还在畜牧局管养猪,刚到任才两个月!这完全是……”

见父亲神色有异,张睿明顿时心知肚明,没办法。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两人又沉默了半响。

张擎苍喝了口茶道:“我准备过段时间去看看你王叔。”

张睿明一听,直道:“我陪你去吧……”

张擎苍瞪了他一眼:“你去干什么!?示威啊!?怕你王叔不够气啊?!真是榆木脑袋。”

“不是的……爸,我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起诉王叔,那是代表国家执法,那不是我个人的意愿,我当然还是希望他好的,算他不肯见我,骂我,看不起我,我都没关系,最好给我打几下……我一直还是承王叔的情的,毕竟他从小对我也非常好,我想去看看他,向他道个歉。”

张擎苍仔细端详了一下张睿明的眼神,看出他的真诚后,点了点头,同意了。

此时,两父子隔阂尽除,彼此都觉的心里一宽,又多坐了小会,张擎苍起身买单挂账,两人下楼准备回家。

走在青石小道,张擎苍仿佛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想跟你问个事……毕竟萱萱已经这么大了,当初你那个媳妇啊……当然也是国家政策也不准许咯,但你家那唐诗一直以这个为理由不肯生二胎。现在情况不同了,二胎也放开了,我们张家男丁稀薄,你这一个儿子,她还是不肯给我和你妈抱孙子的机会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为财死

张睿明最怕这个问题,唐诗是典型的新时代女性,最反感的是把她当生育工具了。当初生下萱萱都可以说是“无意之举”,她本来是准备学那个周慧敏,一辈子不生的。现在有了萱萱还想提二胎的事!?那根本不用提,唐诗肯定是宁死不从的。

“她肯定不会再生了……”张睿明只能低声答道。

“唔……”

张擎苍摇了摇头,又莫名问了一句。

“对了,那个,次在监察委门口来接你的那姑娘……是你让我联系的那个搞媒体的叶小姐,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啊?”

见父亲突然问到这个敏感话题,张睿明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这个,那个时代之声的叶啊,我和她是东江认识的朋友,关系一直不错,她也对这种案子较敏感,估计也在追踪报导吧……”

“哦,这样啊。”仿佛对张睿明的回答有别的想法,张擎苍与儿子极为相似的修长凤目一眯,声音有些怪的回了一句:“你们检察院宿舍毕竟是你工作的地方,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人说闲话也不好,而且,你这个毕竟是有家室的人,真要是不满意,过不下去的话,早点解决掉,也早点开始新的生活,不管怎么样,父母都是支持你的。”

张睿明开始听的一头雾水,越到后面越发现不对,但联系父亲前后,他顿时醒悟道:“爸,我还没有和唐诗倒那个地步,我是一个人在检院宿舍住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父却没急着回答他,而是摆出了一副“男人都懂”的神情。张睿明简直要抓狂了,他也懒得再和张擎苍解释,两父子在车约好探望王英雄的时间后,张擎苍便送张睿明回到了检察院宿舍。

躺在孤零零木板床,张睿明此时难得有闲暇想想自己,次与叶酒店那一幕后,他一直没敢联系人家,毕竟感觉自己对不住她似的。虽然说“拒绝是已婚男人最好的善意”,但自己每次都是一有事想起叶,事情办完一脚把叶踢开,这样让他总是感觉对这善良的姑娘有所亏欠。

人家又不是你老婆、又不是你下属的,凭什么每次利用完后,把人推开?张睿明实在是感觉自己实在有些过分了。

打开手机,叶这几天也没跟自己发信息,可能还在生次的气,这又让张睿ming xin里有些惆怅,是不是真的伤到她了?以后见面怎么办?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想到这,张睿ming xin里更加伤感。

他打定主意,有机会要向那姑娘致谢加道歉,毕竟还欠人家一份把自己救出来的恩情。

在惆怅反复,张睿明静静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张睿明还在睡梦,被院里法警支队的值班电话吵醒,电话那头叽里呱啦讲了一堆,他半睡半醒间只模模糊糊只记住几个词:“堵门”“闹事”。

挂了电话他又迷糊了几分钟,记忆仿佛回到几年前,回到了自己仍在公诉科的时候。

哎,当事人闹事、堵门不是公诉人的常事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马,张睿明察觉有些不对劲,他在睡梦一下清醒过来:不对啊,我现在是民行科的了。怎么还会有闹事的当事人围过来?

他还以为是做梦,翻身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才早6点10分,他又看了通话记录,之前的电话是真的!张睿明赶紧起身,穿好衣服往现场赶。

还没到检院大门,远远看见一群人正拉着横幅,打着标语把津港市检察院的大门给堵了个水泄不通,此时正是夏天,天亮的早,可这些人似乎颇有组织性,在午班时间前布置好了这一切,直接把门给堵死了。

“怎么回事?”

张睿明走进了一些,问一旁一名较熟悉的维持秩序的老法警。

“哟,这不是张大科长嘛,你们民行科都有人来堵门?可见你们“生意”不错啊,改革后,还是公益诉讼吃香啊。”

张睿明来不及回味这老法警话语里的酸意,赶紧问道:“老哥,我还想问你呢,什么情况?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怎么打我们民行科电话?我们又没什么被害人家属,你们搞错了,是公诉科的吧?”

“哪有搞错,他们点名道姓,是来找昨天开庭的管公益诉讼的检察官,那不是你?他们说自己是什么金田村、富于镇的村民,来我们检察院找要次你们荆沙河污染案的赔偿款来了。”那老法警说了两句,此时扭头对众人指着张睿明道:“努,这位是你们要找的管你们案子的检察官,有什么问题你们直接找他谈。我们这旁边有会客室,你们到这里面去谈吧。现在负责的检察官都到了,如果你们再不停止堵门行为,事情不仅解决不了,到时把你们拘留了,不好说了啊!”

说完,这法警挥舞了下手里的警棒,同时示意这群人:今天要找的正主是旁边摸不清头脑的张睿明。

金田村、富于镇的村民?赔偿款?什么情况?

“你是张科长?”

“我们是来找你的!津药化工的赔偿款在哪!?”

“我们没拿到钱!我们是不会走的!”

这群堵门闹事的群众,一见今天的正主到了,仿佛一群苍蝇顿时问到了油腥味,乌泱泱的围住了张睿明。

张睿明此刻才知道自己是被他们法警坑了,可也没有办法,只能将众人引到检察院大门旁的会客室,这里是以前为应对日益增多的访人群而设置的大房间,等张睿明把人群带进来,居然顿时满了。

他随便扫了一眼,这票人起码有近百人,此时叽叽喳喳,围住他吵个不停,根本听不进话来,他赶紧大吼一声:“你们领头的是谁!让他和我谈,你们一人一句,今天这事谈不成了了!”

说完,张睿明沉下脸,不理这些人的杂乱无序的诉求,表明他们如果不派代表不交流的态度。

迫于这检察官的威势,这群富于镇、金田村的老百姓慢慢冷静下来,在人群走出一名村官模样的年人。

“我是富于镇的周老板,我代表大家说几句话。”

“好,您说。”张睿明瞥了他一眼,倒要看看这群人到底是来吵什么事的。

“我们都听说荆沙河被污染了,昨天你们检察院案子官司都打了,我们代表富于镇、金田村几万名老百姓过来讲一句公道话——我们是受害群众,我们要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面对这说话颠三倒四的周老板,张睿明简直莫名其妙。

“领导,你们昨天开庭的视频,我们也看了,你有句话说的好,你们检察院是代表津港几百万居民,为了饮用水安全起诉他们化工公司的,现在我们几万人,我们也……要我们的公道。”

“你说清楚啊,到底要什么。”

旁边一名大妈见这周老板吞吞吐吐,忍不住插嘴道:“是要钱!要赔偿款!他们公司既然把污水都排河里去了,走的渠道可都是我们村里地下过的,我们田都搞坏了好多亩!”

“对对对,我树苗都快死完了!”

“我吃了他那个沟渠污染过的水,感觉一身不舒服,我要检查身体!”

此时,见说到了关键处,这群人争先恐后的诉说起自己的损失来,仿佛生怕说晚了一步拿不到钱一样,张睿明瞬间又被人浪包围。

“我说过了,我只和领头的说!你们都说,那我不说了!”

见这位检察官又摆出不屑争论的态度,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那周老板继续说道:“对,张检,我们是来要赔偿款的,你看,我们是离他们津药化工排污渠最近的老百姓,他们第一个害是害我们,我们找他要钱天经地义!”

“那你们可以起诉津药化工啊,为什么要到我们检察院来堵门?”

“这不是你们昨天已经打赢官司了吗?不是你们都赢了,到你们这来拿钱嘛……”

张睿明苦笑一下,“我们提起的是公益诉讼,是在没有具体受害人的前提下,代表国家对危害公益的行为提起诉讼,你们是具体的受害人,当然是你们自己去提民事诉讼,这不关我们的事,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出门右拐,那里是西江区人民fǎ yuàn,你们去那里诉讼立案可以了嘛,你们赔偿这些事当然要找fǎ yuàn啊。”

“钱不是先赔给你们了吗?昨天他们津药化工的那个董事长都已经认罪了啊,我们当然来找你们了啊。”

“我说了,我们是公益诉讼,是代表国家的,这个案子也没有判下来,而且算判了,这笔赔偿款也是用于治理环境污染的,而不是赔给个人的。”

“那怎么可以!”“凭什么不赔我们!”“你在哄鬼哦!肯定是你们检察院要搞钱独吞!”此时一提到钱的去向,这群人顿时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从张睿明身搜出钱来。

“我们这是公益诉讼,请你们有诉求的团体、个人去自行起诉,那是民诉的范围,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请你们赶紧去fǎ yuàn……”张睿明低头看了看表,起身准备离开:“现在都已经8点多了,fǎ yuàn马开门了,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去请那边的立案庭法官替你们解答,他们会告诉你们怎么写诉状。”

“不行!你不能走!”

“你不把钱赔到位想走!?你说你们和fǎ yuàn到底拿了多少?!”见这检察官居然想走,这群人直接一把扯住张睿明zhi fu,还有几个马把会客室的门给堵住了。这群人如马蜂一般围拢过来,把张睿明摁在原地,一边不停的出言辱骂。

面对这些非难与责问,张睿明感到无可奈何,他深知和这些人是讲不通道理的,在津药化工污染金田村、富于镇的这两年,要说这些人完全无知无觉,那是不可能的,完全是陈安和、利宏远这两个村里有影响力的家伙把这些人都买通了,张睿明次在金田村附近走访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些村民当时有意识的替这个犯罪团伙的偷排污水的行为进行掩饰,对于这些自己家门口一草一木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的人来说,怎么坑一条又臭又长的水渠从门口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不知情?

虽然明知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帮凶,但如何应对纠结不清的这些人还是一个麻烦事,这些人油盐不进,和他们说道理是讲不通的,讲国家政策、法律规定,那不知道要说几天几夜。

想到这,张睿明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会客室面的摄像头和吸音麦克风,确定两个设备都亮着绿灯后。

他想到了脱身之计。

张睿明故意放缓态度,神色亲和的对众人说道:“这个……你们想要赔偿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啊……这个工作很麻烦的,我先问下你们损失多少?”

见听到有希望能拿到钱,顿时人群又炸开了锅,又各自抢着把自己的损失报了出来,一时间这会客室直如一个熙熙攘攘的菜市场。

张睿明假意记录了一下,疑惑道:“你们这样讲的话,讲不清楚的,又没个准数,这样,我知道之前利宏远,是你们村的那个“黑子”啊,给过你们排污费,他那个应该还是有理有据的,你们先告诉我,每个人收了多少排污费?”

张睿明一问完,心跳的砰砰快,生怕被这些村民看穿他的小计,幸亏几个利欲熏心的年妇女心直口快,一听是按以前的排污费来算损失,赶紧说道。

“远一点的每户都是300一个月,每季度结一次啊,那个,近一点能拿到600一个月,但他那个钱都几个月没发了,这个也要给我补啊,还有啊,这个也太低了点吧……”

“那个钱是按户给的!一年才几千,不够!”

“对!不能按以前那个算!那个都太低了,而且那个是每月都有的,现在他们人都抓进去了,怎么能只拿这么点呢。”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争论起以前“排污费”给的太少,有几个机灵点的想起:那之前给排污费的人已经进去了,收过排污费的会不会有事啊?

想到这,几个机灵鬼赶紧用手肘捅了捅多嘴妇女们的腰,几个大妈们这才想起这钱可能是收不得,自己刚刚说错了话,赶紧呐呐闭嘴。

这间挤满了的会客室这样在诡异的气氛,居然慢慢安静了下来。

张睿明笑脸盈盈的望着眼前这群贪得无厌的村民们。

他等没人说话了才重新板起脸着说道:“各位,你们刚刚都承认了以“排污费”的名义收受犯罪分子的金钱,这本身是一种销账、掩饰犯罪的违法行为,津药化工的违法排污已经持续两年了。你们曾经为了蝇头小利对其熟视无睹!放任自己的家园被其破坏!出卖我们津港的青山绿水!而如今,在我们检方不懈努力下,终于遏止了这种违法行为,干掉了这个违法团伙,但你们此时居然倒转旗帜,妄图来冲击国家机关!索要赔款?!你们的良心到哪去了!?你们脑海里除了钱,还有没有一丝对社会公益的尊重!?”

面对这位检察官神威凛凛的呵斥,这群人此时也知道不好意思起来,有几个还妄自争辩道:“你……你口说无凭啊!你凭什么说我们拿了钱出卖自己家的环境!这个……都没有证据,你不要乱说啊……”

张睿明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与收音麦克风,朗声对众人道:“我们这个会客室,全程录音录像的,请你们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尊自重!对于你们金田村、富于镇大面积村民收受“排污费”的行为,我们早取得了利宏远、陈安和的相关证据!只是暂时还未处理而已!你们如果不相信,可以留下来配合我们调查,还有,今天你们围堵我们检察院大门的事,也已构成了【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目前还未闹大,希望你们明白事件的严重性,早点散去……”

“可是我们钱还没……”

“我数到十,如果还留在这里的,我将以配合我们调查的名义将人留下来,我们法警支队的同志在外面,我说到做到!”

“张检……”

“十!”

随着张睿明神色严厉的一声声呵斥,这群乌合之众一明白检方要真要抓人追责了,顿时呈鸟兽散,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往门外跑去,生怕落在后面的真被这检察官当作犯罪分子给抓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去留两难 往来皆苦

“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

不知为什么,张睿明看到这些人,没由的想起鲁迅的这句话来。

他心里对这些人身的劣根性厌恶的无以复加,在为了蝇头小利放纵对自己家园的破坏后,居然还好意思腆着脸来检院闹事。好在自己先前一番话下来,这群人短期内也是不敢再到市检放肆了,他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陈安和,这个曾经的金田村村长,现在看来,陈安和虽然有罪,可更多的还是被这些群体的恶意下,所推出来的牺牲品而已。

而最后查实陈安和收受的30余万元赃款确实也都用在了金田村里,再加他一直以来配合的态度,在这个案子里,他可能将是判罚最轻的那个人,不知这个老实巴交的凄苦男人知道这件事后,在看守所里会不会感到一丝欣慰。

解决好群体性*事件后,张睿明迈出会客室,那群金田村、富于镇的老百姓此时都zou guāng了,法警支队也没看到一个干警在现场。法警这群老大爷,算是检察院里最轻松的一群人了,以前他们主要陪着反贪局跑跑下,跑跑腿看看人,而现在改革的末尾期,“两反”都接连转隶后,这些留在检察院的法警顿时变成了被遗忘的一群人。

法警曾经的主要工作基本是协助自侦办案,在转隶之前,法警的工作还算充实,起码有事可做。但在“两反”转隶之后,法警们一下完全“闲”了下来,基本很多院的法警已经混岗,甚至转岗了。所谓的法警新工作,其实都是样子货,都是为了打发时间凑出来的,根本没什么实际内容,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现在法警除了给公诉人打打下手,帮忙问问话、值值班,基本没有其他工作可干,只有混岗一条路,干着辅助行政的工作,绩效却一分没有,于是这些人还一肚子埋怨。

而检察院那些实务部门,像公诉科等等又忙的要死,对他们法警每天一日三餐、混吃等死的轻松日子也有些眼红,总之,两方都是互相看不顺眼,连带着张睿明对他们法警也没什么好感。

他也不想这件事去麻烦法警支队,自顾自向办公楼走去。

刚到办公室,看到民行科众人都聚在一起,纷纷讨论着什么,气氛颇为热烈。

“嘛呢?这么大早的,开始摆龙门阵了?”

正和吴云谈笑间的张靓回头一看,顿时喜道:“张检!你来了!?”

张睿明被她突然而来的热情吓到了,“我……来了?这不是废话嘛,我班啊,我不来?怎么?有喜事啊?”

张靓拿出一份判决书递到张睿明面前,“咯,没想到,这个案子的判决这么快下来了!我们赢了!”

看到这份来之不易的一份判决书,张睿明稍微扫了一下抬头,马翻到最后判决部分:

……被告人王英雄到案后在公安机关仍未如实供述,在一审庭审才如实交代,其行为不符合《最高人民fǎ yuàn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之规定,不应认定为自首,其辩护人有关王英雄具有自首情节的辩护意见不予采纳。被告人王英雄投案后自愿认罪,庭审供述犯罪事实,确有悔罪表现,可酌情从轻处罚。综,依照《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条、第四十五条、第四十七条、第五十二条、第六十一条及2013年最高人民fǎ yuàn、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环境污染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第(二)项、第十条第(一)项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王英雄犯污染环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千万元……”

看到王英雄最后的判罚与自己所猜想的差不多,张睿ming xin里石头落了地,虽然判了实刑,但在有加重情节的前提下,对他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剩下的利宏远、李永建等人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那个被利用的陈安和,因为其自身的悔罪态度与不为私利的动机,刑罚最轻,最后只是判一缓一而已,也算是不幸的万幸。

最后的最后,尘埃落定,张睿明望着这一纸薄薄的判决书,心里却莫名平静,他看完还给了张靓,连另外一份刑附民公益诉讼判决书都没打算看,他异常平静的走出了大办公室,徒留民行科众人诧异的目光。

这一天张睿明都挺沉默,大家都知道他是付出最多、牺牲最大的人,但此刻在胜利的当下,他却沉默的有点吓人,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张靓都不敢随便和他搭话。下午一到点,张睿明立马走出了办公室,消失在人海。

…………

在这家叫做“老地方”的排档,张睿明一个人独坐在街边的座位,他面前放着一碗普通的鼎边糊,加一碟生煎,普通的再普通不过了,他甚至都没有动筷子。只是默默的坐在这曾经最熟悉的对方——以前的大正律师事务所在对面马路的二楼,狭窄逼仄,装修简陋,甚至和一楼的吧共用一个楼梯,让人觉得这个律师事务所简直是个传销窝点。

但是这样一个简陋不堪的地方,走出了张睿明、廖彩、吴楷明。

张睿明想起以前吃了不知道多少份这鼎边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今天他确实有点说不出的反常,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明明这么多苦都捱过来,为什么还是不舒心?

可能是因为昨天和父亲的一番话;可能是明白这判决书的背后,并不全是法律的影响力;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喜极而悲。

总之,张睿ming xin里感觉有东西堵住一般,觉得万事皆空,又万事皆幻。

所以他来到这个“老地方”,也是想找回自己的初心,找到自己法律生涯起始的地方,在这静静坐着,反正现在他独身一人。

他没坐多久,一个窈窕的身影不请自来的出现,然后直接坐在他对面座位。

张睿明脸的惊诧不过一瞬,马又变回一抹老友重逢的淡然。

廖彩直直的坐在他对面,脸已无之前针锋相对时的怨毒,这位手段强横的美女律师,在此时又变回了张睿明“好师妹”的角色。

张睿明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吃点什么?”

“不用了。”廖彩显然不是为了饱腹而来,她环顾四周,语气不乏惆怅的说道:“次也是这里呢。”

张睿明点了点头,“次”指的是津港四“毒跑道”案的时候了,当时和吴楷明针锋相对的自己,也曾在这里和廖彩小聚。

“今天没什么想说的?”

张睿明摇了摇头。

廖彩继续问道:“这段时间,我们都撂过不少狠话了,现在你都赢了。难道没什么获胜感想?你不恨我?”

没有她预想的剑拔弩张,张睿明只是苦笑道:“没什么,毕竟各为其主嘛。你呢?你觉得我过分吗?”

“过分,很过分。”

“为什么?”

“你我都知道,最后的赢家不会是你们检察院,你张睿明付出再多,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垫脚石,你为何还如此不顾一切的对付王英雄,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委托人而已,对你来说,那可不一般吧?”

见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问题来了,张睿明神色有些黯淡道:“那他呢?那你呢?你们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我的时候,你们有在乎过我吗?你们有没有因为担心毁了我的人生而停手?这是我们法律人的人生,没办法的……”

在短暂沉默后,张睿明还是说出那冷酷的几个字来。

“……法律人之间,注定你死我活。”

“对,确实,这是我们注定的命运……”

听到张睿明难得的感慨了一句,廖彩真希望摆在面前的是两杯好酒,可以为这句“注定你死我活”而干杯。

她接着轻声道:“……但是,王总最开始还是希望能和你达成共赢的,他并不想闹成后面那个样子。”

“从他放纵偷排事件的最开始,这件事无可挽回了,你知道的,我是不会被收买的……”

廖彩瞥了对面这位英朗的师兄一眼,突然觉得张睿明脸依旧是那热血少年的模样,此时……居然有点可爱。

“你知道,如果是一般当官的说出这句话来,都只会让我觉得虚伪,但是……你的话,我信。”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给了张睿明莫大的安慰,他脸不由自主的居然有些被人夸奖后的羞涩。这一切没能逃过廖彩的火眼金睛。

她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你是不会被收买……因为你这个人啊,不用买。面的人使唤起你来,那是什么报酬都不需要的,只要给你一个“大义”的名号,你自己会冲锋陷阵,鞠躬尽瘁了。”

“不是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把这个当作政治*斗争,但起码,我向你保证,我是真心实意想为老百姓做点事而已……”

廖彩却叹了口气,她没有接张睿明的话,只是淡淡说道:“棋手抬手,棋子要场厮杀,刚做律师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棋手,可是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过河卒。”

…………

津港市第一监狱。

张睿明对这并不陌生,但他却是第一次以亲友探视的身份来到这里。

在漫长的等待后,他终于再次见到了王英雄,这个他亲手送进来的——王叔。

他和父亲张擎苍原本带来一些好的茶叶,一套二月河的《康熙大帝》,还带了一些水果,没想到审核的很严,书审了几遍才勉强送进去,而监狱里不能带吃的进去,茶叶和水果只能由其带回。

在被狱警带进隔着厚厚防弹玻璃的会见室时,张睿明差点没认出他来。

王英雄瞬间老了,白发丛生,一脸的苍老,像被人打折了腰,走路都挺不直,看谁都低着头,眼睛往偷瞄一下,又瞬间移开目光。

以前的那个叱咤风云,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亿万老板在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刻死去了。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

津监a0753号。

“津监a0753号!进会客室!有人探监!”

王英雄佝偻着腰,进来后,抬头先瞄见了张擎苍,神色一喜,嘴唇微阖,而当他下一秒看见后面站着的张睿明时,却神色一黯,转头要返回监区。

“老王!”张擎苍隔着玻璃喊了一下,却无法被王英雄听到,他又急着重重敲了敲隔着的玻璃墙,“咚咚咚”的振动声引起了王英雄注意,他回头看到张擎苍正急促的向他手舞足蹈的划示意。

脸满是歉疚的哭容。

王英雄最终还是走到了会见通话的电话机前。

两位老人隔着墙,用话筒诉说了一段彼此的近况,又说了些近期的人人事事,张擎苍担忧他在里面受欺负,还委托了几个熟悉的朋友关照,总而言之,对这位老友,他还是尽心了。

两人聊的时候,张睿明默默站在远处不说话,他心里确实有些愧疚,虽然在这场官司的最后阶段,双方都已经突破底线,各自用尽手段,力求击倒对方。但那是战场,现在尘埃落定,王英雄毕竟还是张家曾经的恩人,张睿明的长辈世交,站在这个角度,他必须来向这个老人……

这时,张睿明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次探望老人的目的。

道歉?他是为了公益,不存在道歉。

同情?可,如何同情一个自己亲手了解的对手?

他只是有些感触,有些话语,如果不来和老人说完,这些话也许最终会成为他前行途难以摆脱的负担。

这时,张擎苍说完了,他回头把话筒伸向张睿明,示意他过来。

张睿明略一迟疑,前接过了话筒。

“王……叔。”

“嗯。”

…………

张睿明一下居然有些哽咽,他一下不知道如何继续谈下去,在他大脑空白的这一下,反而是王英雄先开了口。

“张圣杰有没有开始动手?”

这突然的一句话,让张睿明有些迷糊,他过了半天才消化过来,王英雄的意思应该是问对于津药化工判决后,市里的一系列处理措施有没有开始实行。

在刑附民公益诉讼判决书下来后,张圣杰组织津港市政府如何妥善处理津药化工案商讨了整整一天,经过几轮调研、论证,制订了一系列的善后措施。

现在津药化工已经在这起案件的巨大冲击下,面临十分险恶的危局,ipo是已经泡汤了,还要面临几亿的巨额罚款。

张圣杰刚刚主政津港,既要“仗剑杀人”,也要“扶危济贫”,好在津药化工不同于东江的南江集团,本身算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化工企业,市场一直在那里,订单也没断,而且也没有南江集团那数目庞大的职工和他们背后千千万万的家庭,导致尾大不掉。

所以,津药化工算是优质资产,甚至还可以说是一块肥肉。

可这对王英雄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张圣杰准备以国资进入为核心的一揽子政策来救活津药化工,包括对王英雄自身罚款债务与津药化工进行分割,对整个废液循环系统进行升级修补。并将部分罚金以技术改造金的形式进行划割,也是将津药化工必须支付的三亿多环境修复赔偿费国家入股技术资金的形式进行升级改造,以抵扣其支付的赔偿费用,这样一方面能让环境修复,又能将津药化工技术升级,同时花的还是津药化工自己的钱,入的是国家的股,同时还有政府牵头的津港发展银行大额贷款输血。

这一切看起来皆大欢喜。

唯一的例外,是这家价值十多亿的企业将不再属于王英雄,因为巨大罚没失血,他在津药化工的个人占股将下降到不足10%。

辛苦一生,终为他人嫁衣。

张睿明叹了口气:“我昨天看披露的消息,好像股份转质已经完成。”

听到这个消息,王英雄目光呆滞,有半响没有说出话来。但突然,他又神情疯癫“哈哈哈!……”狂笑不已。

笑了几句,王英雄又突然如邪灵附身般,猛的用力拍打着厚重的玻璃墙壁,对着张睿明吼道。

“这一切都是局!都是局!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居然还好意思来见我!?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你希望看到的?!”

被王英雄疯魔附身的样子吓到,张睿明一下都说不出话来,顿时忘了自己曾经受过的磨难,只是一个劲的劝道:“不是的,王叔,我真不希望看到这个结局,我原本只想解决水污染而已,没想过要去害你,而且,这……不也是你自己种下的“因果”吗?”

第四卷《鏖战津港》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间者不死

“因果?……自己?”仿佛这句话扰乱了他的心绪,勾起他纷繁的回忆,使得王英雄在狱警赶来之前停止了先前疯狂的举动,一下又变得异常安静下来。

“去留两难,来往皆苦,是为无间……”

被王英雄的喃喃自语所吸引,张睿明握起话筒,却还是听不清一墙之隔的老人细语。

他又把话筒用力贴近耳朵,这才终于听见一句:“……受身无间者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这句话,张睿明倒听清楚了,这是《涅槃经》里的一句经词,讲的是人在“怎么选择都不对的困境下,长寿不死,反而是生命最大的劫数。”

在失去一生心血后,对他来说,活在这生冷的监牢里,可能一切都要困苦。

“王叔,你别太难过了,能救活厂子什么都重要……”张睿明想试着安慰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老人,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

王英雄如入定一般,眼睛紧闭,隔了许久才慢慢睁开,淌落一滴黄浊的眼泪。

“……这不是是最终的结局,最后一样救不活的……”

“会起来的,我知道张圣杰已经推动津港发展银行给津药化工批了大几亿的贷款,而且次您在国际化工展览会拿到的阿根廷大单子也没受这次事件影响,我前几天去厂里看,都已经复工好一段时间了呢……”

“呵呵,我以前跑跑下,千辛万苦都拿不到几百万贷款,现在他大手一挥,几亿几亿的钱进来了……”王英雄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唏嘘,“……但再多钱进来也没有用的,张睿明,我问你,1956年发生过什么?你知道吗?”

“1956?”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老人突然要问到那个时候的事?张睿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回答道:“那一年?不正是三大改制吗?”

王英雄眼睛直直的望向虚空,仿佛陷入莫大的情感漩涡之。

“那一年正是全国推进【公私合营】,要求全面消除私有制的一年,我爷爷的津市纱布厂也是那年被“合营”掉了的,我爷爷算是听话,早早去坦白、交代,在风声起来前,去主动要求合营。可那又怎么样?!到最后还不是当作资本家,先是戴高帽、下牛棚,最后在那十年里被斗死……”

以前听过这段往事的张睿明,他知道王英雄从小吃过太多的苦,作为“五类分子”“狗腿子后代”,被下放到津港偏远的山村,这才与下乡的知青张擎苍有了交集。

此时他被王英雄的神情触动,心里也有些酸楚,但他还是辩解道:“叔,你别这样想,这次你的事……和以前那不一样。那个年代的对错,现在已经有了公论,确实是我们国家在发展走了一些弯路,但你现在这个事不同。如果……你不偷排污水,不去犯这个错误,那国家也不会动你,你依旧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王董事长。”

听到张睿明这些话,王英雄只是摇了摇头,“我提1956年,不是想说我家一个个体的境遇,我说实话,我早对那个被收走的纱布厂释怀了,我们王家人有股子倔劲,算从头开始,一样能爬出来……我想说的是这个国家的境遇,1956年全面消除私有制后,马,我们国家经济一路下行,到1978年,我国gdp仅占全球的18%,国民经济几乎崩溃……你知道为什么当时要推行这个户籍制度吗?是怕农民饿的受不了,逃荒出去形成流民,影响社会稳定。”

“叔,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这个我也理解,但站在那个时代,如果不这样,早天下大乱了……”

王英雄却诡异的笑了笑:“不,你不懂,我告诉你,我一辈子佩服一个人——邓公,我跟你讲,没有邓公,没有现在这四十年国的突飞猛进,让一个几近奔溃的农业国变成现在的世界第二!我告诉你,我看了很多国内外的资料,人类历史都只有国有这种发展速度!这背后的原动力是什么?还不是我们这群拼死拼活的民营企业家!你看看这些年的数据,那些个国企占有了超过70%的资源,创造了不到30%的gdp。而改革四十年,民营经济贡献了我国至少50%的gdp,60%的税收,70%的技术创新,80%以的城镇业。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央说的!你还不信吗?哪怕是普遍国进民退的去年,我们民营工业企业也以196%的整体净资产收益率,完胜国有工业企业还不到10%的净资产收益率。你说这个国家的支柱到底是谁!?难道还不是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家一砖一瓦拼出来的?”

“这我知道……但是王叔,这次的事情……这次津药化工的惨痛教训也是因为你个人的行为……”

“因为我?是啊!这次是怪我!但是,你知道的,没有我没有现在的津药化工!我可以为了这个津药化工去死!现在这一切不都是归功于我?你想想当时那个破旧不堪的津创硫化厂是什么样子,一年的生产效益连覆盖成本都达不到!我接手后,我用了2年时间去农业厅批这块草甘膦生产许可证,这两年里,我找遍了所有人,还在农业厅他们处长办公室门口坐了整整几个月,差天天跟着人家下班了,最后才好不容易搞下来。后面为了拓宽市场,我带着个业务经理,两个人飞遍全球的发展国家,在非洲得了痢疾,遗书都向家里人公布了,睿明啊,我问你,你国企的一个领导头头会愿意为了厂里业务改进、渠道拓宽,去这样死心塌地的推动一件事吗?如果驱逐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家,如果消灭公有制真的有效,在邓公推动改革开放之前,我国的经济何至于几近崩溃?”

听到这,张睿明默然无语,他知道王英雄所说的是对的,他也知道国企领导大部分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屁股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也完全不一样,如果是国企的领导,在耍权术之余是这么想着如何从这厂子捞钱了,再加官僚化的体制对企业活力的伤害,国进民退的津药化工,最后的命运很可能和它的前身——津创硫化厂一样,在死气沉沉消亡。

王英雄知道张睿明没办法回答,他此时神情又突然有些落寞,自问自答道:“……算了,算我在也没用,这厂子在我手里也活不过来的,现在全国的民企都活不了了。”

“叔,别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是血淋淋的数据如此,我次和你说过,不是我自己想去省这几千万块钱,我不想去赚这个黑心钱,是没办法啊!都是现实所逼啊……但凡我有一条活路走,我也不会这样,如果不是当年西江区强行要求我们搬厂区让我们白白折腾一顿,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我们也能去条件更好的省市,如果搬厂不是由企业出资,我们能省下钱当年技术升级,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如果我们可以轻易的贷到款,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而如果我那套自研的循环系统真的那么有用……这里面,我起码有6、7次机会都被耽误了,但凡其有一次我们能有选择的机会,我们都能早点买进国外的循环处理系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了,睿明啊!真不是我没眼光啊!我几年前看清楚了!但是老天爷不给我活路啊!这还只是我们企业内部的问题,你再看看外面的压力:税务、环保、经侦、工商、城管、甚至街道,谁都能收拾我!《公司法》《税法》《反垄断法》这个法、那个法,我却只看到了“死法”!”

张睿明彻底沉默了,他知道王英雄的情绪已经崩溃了,刚刚这番话他说到后面,语气几近咆哮。

这是“去留两难,来往皆苦,是为无间。”

在这命运的重压之前,在“供给侧改革”“去产能”“资源型调整”这些高大的名词背后,每个民营企业家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交?还是不交?

在王英雄眼,这不过又是另一个1956而已。

很怪,在这个时候,张睿明也突然感到一阵自责,是自己做错了吗?

他调整心绪,继续试着说服道。

“叔,不是这样的,现在你是没看到面的新风向,现在央已经开会了,面已经在转变对待你们民营企业的态度,现在全国各地都在紧锣密鼓的出*台政策,像我们津港出*台了“新十条”——津港市关于促进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东江市出*台了“35条意见”等等等等,都是在全力推动民营企业健康发展的实际举措,连我们检察院都天天在下件,都在号召“优化营商环境助力民企发展”……国家已经看到经济形势下行了,都在努力改变现状,支持你们,王叔,你在这里好好改造,我和父亲也会替你照顾好家里的,努力减刑,等一年后你出来,我们张家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东山再起的……”

这些话说到后面,张睿明有些支支吾吾,主要是因为尴尬,毕竟是他自己亲手把王英雄送进来的,虽然他在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王英雄咎由自取,他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必须要大义灭亲,但此时再安慰起这老人时,还是不免感到一些心虚。

“……算了,你不要讲这些了。你见过狼把肉吃进去后又吐出来的吗?”

“什么?”

王英雄没理会张睿明的疑问,这时他背后墙的电子计时器响了一下,提醒他这次探望时间要结束了,王英雄最后问道:“张睿明,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庭审的最后时刻突然当庭承认你们对我的控告吗?”

“啊?……”

“我躲不过的……你们以及你们背后的那些人,以及那些人面的那些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躲不过这一劫……不,不止是我,是所有我这样的民营企业家……”

老人自嘲一般讪然一笑,嘴巴张开,却殊无笑声。仿佛一颗即将死去的枯树。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

张睿明枯坐在办公室,桌子摆满了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卷宗,在今天的整理检查后,马这些厚逾书本的案卷要归档,锁进档案室厚重的铁门内,在很多年内,都不会再被翻开。

望着这改变了无数人的案卷,即使再厚张睿明都觉得不真实,他脑海里一直反反复复的想着王英雄最后的话语,离探监已经过去有几天了,但那句“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张睿明这几天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这个时代,如何才能为国为民的做点好事的同时,又能全身而退?

脑袋里塞满了这些宏大命题,让张睿明简直觉得自己不只是是个小小的民行科检察官,感觉自己正坐在lián hé guo安理会发言席,开口是人与自然。

而当他把这些感慨和民行科的同事们交流时,换来的只是阵阵白眼。

张靓这些小年轻倒完全没这些烦恼,每天的光考虑今天的唇色搭配什么口红,已经让她非常头痛了,还考虑如何“为国为民”?

拜托!女孩子,漂亮完事了!

而jun zhuǎn三老,关心的只是今天回家路买什么菜。

为国为民?自己过去那些年穿军装的岁月是为国为民了,现在他们不关心人类,只关心等下开会能不能快点,不要影响他们下班。

只有段哥这时丢过来一份杂志,面标题颇为夸张:《巴杉晚会独捐1个亿!国女星只她世界瞩目!》

“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说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利国利民吗?我们家冯彬彬这样的国际影星,人漂亮,赚的多,还捐的多,事业又完全没有污染,真正的绿色产业,这样的人才是利国利民啊!”

张睿明知道段哥一直是这国内著名影星冯小姐的影迷,连手机屏保、壁纸都是她的靓照,此时当然第一个推荐他的挚爱。

“嗨,谁不知道你喜欢她啊,"qing ren"眼里出西施,我看你是脑残粉,这位冯小姐的黑料还不够多吗?满天飞啊,连我这从来不关心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了,她能算是利国利民!?。”

“你懂什么!刚刚你几句话错了两点:第一,人家可是拿过【国家脊梁奖】的!这可是国家级别的奖项了!你听这名字:”国家!”“脊梁”!啧啧啧,这几个词,娱乐圈里这群人,还有谁当得起!?”

“……那我第二个错误呢?”

段乐咏此时挺起胸膛,自豪说道:“我可不是她的影迷,我是她的“球迷”!”

众皆晕倒。

张睿明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白眼道:“嗨~这奖都曝光了。根本是一个“野鸡奖”!你看看这简介:国家脊梁奖,是为了进一步宣传和表彰全国各地民族增光添彩的时代功勋人物和为共和国作出卓越贡献的先进人物,由国企业报刊协会、华人和爱国联合会等单位联合组织发起……”

段乐咏道:“这怎么了?我记得这两个都是挂在国家部委旗下的正规团体啊。”

张睿明笑着说:“你看央部委的正式通告啊,这华人和爱国联合会已经8年没有年检,完全是个已经注销的非法组织。而guo zi wěi的新闻发言也表示:“其下属的国企业报刊协会所主办的“国家脊梁”评奖,未向业务主管单位报备,亦属违规活动。”

“这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这两机构是拿自己的一些资源背景扯虎皮卖膏药呢,这些机构根本是专门卖奖的,这些奖也完全是骗人的,根本没什么有说服力的事实,明星们喜欢花钱去他们这俩机构买这个“野鸡奖”,搏人眼球,赚个名声,和以前古代那些卖牌匾的一个德行!”

张睿明见段哥不说话了,他继续抨击道:“这些明星啊,买了奖之后,再花钱买通稿,热搜,立个虚假的人设,老百姓看一波热闹……”

“等等,打住,先打住。”

“怎么了?不信啊?”张睿明一脸意犹未尽的笑意,看着“爱豆”被黑,有点气急败坏的段哥。

“张大检察官啊,我问你,算这真是是个“野鸡奖”,算我们彬彬是买通稿了,但是我问你哈,除了我们老百姓看了一个乐呵,她伤害到什么人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没有?她做这些是伤天害理还是丧心病狂了?她们这些明星会你那个害的全津港几个月没敢喝自来水的叔叔要更过分?……”

见段乐咏有些认真了,张睿明只能苦笑道:“嗨,我不是和你聊天打趣嘛,这么认真干什么。而且,说真的,我还真觉得这种行为一些犯罪分子还要坏,她们破坏的可是诚实守信、勤劳刻苦的公序良俗……”

“科长,我看你啊,是入戏太深,以为自己搞了几个公益诉讼成了“华民族的良心”了?开口是悲天悯人,大篇道理的砸下来,你能不能讲点人话看?一天到晚搞的这么一本正经的……”

张睿明知道这段乐咏是这直来直往的性子,一开口能怼死人,他也懒得和他夹缠,忍着怒火,幽幽说了一句。

“其实啊,你那第二点也不对……”

“怎么?”

“她那胸也是假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被迫的主粮战略化

…………

叶打电话过来时,张睿明正和段乐咏冯影后的胸争了个面红耳赤,两个大男人完全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研究这个问题,观察角度、刀疤、形状等等分析了半天,虽然秉持了法律人严谨的态度,也没有一丝情*涩的意味,但这个话题实在是过于……尴尬,张靓听着听着直接脸红跑出去了,而最后,这两个大男人甚至恨不得自己tuo yi阵,以论证“胸二头肌的衬托性”。

在这混乱时候,叶的电话进来了,张睿明一看到来电显示,顿时停了下来,脸色一变,不再理睬纠缠着的段哥,跑到一旁接起电话来。

自次酒店那夜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和叶联系,想着这次怎么也要找个机会好好向叶道歉,也别太伤害人家姑娘了。

虽然想的柔情似水,但张睿明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

“喂?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在电视看到你们的案子了,恭喜啊。”

张睿明听不出叶语气的情绪,于是也客套道:“嗯……也谢谢你,这次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真完了。”

“谢不用了,出来一趟吧,我刚好做个专访,要问你一些事。”

“现在?”

张睿明看了看手表,马要到午饭时间了,他欣然道:“我干脆请你吃饭吧,你在哪?”

叶的语气却带着一丝挑衅道:“吃饭不用了,我约了我男朋友了,等下1点左右在你们市检附近碰面吧。”

…………

到了约好的地方,这是市检旁边的一条商业街的红奶茶店,张睿明看了看四周,全是青嫩的少男少女,突然感觉自己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刚想和叶发个短信,商量换个地方时,他感到左边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却下意识的往右边一回头。

“嗨!你怎么知道往这边看?”

一张明媚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阳光灿烂,让他瞬间有些恍惚。

看来这姑娘真是恋爱了,身都有种爱情的香甜味。让张睿ming xin里有些感慨,说不出是替她开心,还是茫然若失。

强自撑起笑容道:“嗯,我老婆十年前喜欢玩这招了……恭喜啊!终于找到真爱了,早点嫁出去吧。”

叶却一副古灵精怪的神情道:“真爱算不吧……不过条件还真是不错,也算是……唔,不说了,说了怕ci ji你。”

见这姑娘卖了个关子,张睿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点了两杯奶茶,递给叶,却没想到这姑娘摆了摆手:“我才不要这种小女生喝的东西,胖死了,我们到里面坐坐吧。”

两人于是坐在靠里的位置,习惯了在私人会所、茶庄、甚至是庄园里谈工作的张睿明对这种熙熙攘攘的奶茶店有些不习惯,出于职业的严谨性,他担心万一提到什么敏感的话题,会有泄露的风险。

见张睿明抬头四顾,叶仿佛看出他的担忧,轻笑道:“你放心啦,你别以为这是什么很大的事,这个案子都已经过去了,我是过来为后续报导找点素材而已,不会再有“监委”来带人什么的了,你以为你们小小的民行科是什么机密单位?每天在拍好莱坞大片啊?连王英雄都进去了,你这个案子啊,早过了热度了,写在基本都没人讨论了。”

“这么快没消息了?”

“当然,根据传播学的理论,现在这个时代是第四次信息革命时期,一个yu lun热点的更迭周期只有14、5个小时,张大检察官,你们荆沙河这个案子都已经可以算是老黄历了。”

“还有这个说法!?”张睿明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但他很快淡然下来,“平息了也好,这个案子已经成为一种津港的伤痛了,你看看这外面熙熙攘攘的人们,一段时间前,在这和平年代,他们连口放心水都喝不,那才是悲哀呢。”

想到自己也为了这个城市,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张睿明脸色浮一丝笑意。

叶似乎却不想让他轻松太久,“对了,你知道现在津港的水质到底什么情况吗?”

张睿明摇了摇头,我当时跑遍了这个城市所有的司法鉴定心,没有一家愿意接我们的委托,面还是不想公布具体的污染数据,怕引起整个社会的恐慌……

叶却轻声道:“我知道具体污染的数据。”

“什么?我是主办检察官都拿不到,你怎么……”

这位美女记者此时从她的包里拿出一份件,递了过来,张睿明一拿到手迅速的扫了一眼,这是一份全英的鉴定报告,凭他那早生锈的英语,只能吃力的认几个名词,但这些字母合在一起完全是看天书了。

叶见状,笑着起身,张睿明不知道这原本坐在对面的美女突然起身干什么,只见叶腰姿款款的走过来,一屁股直接坐到他身旁,拿过这份鉴定报告为张睿明翻译起来。

“这个是美国领馆委托日本那边做的水质鉴定,里面几项关键数值……”

此时天气已热,今天叶不知是因为刚和男友约会完,还是别的原因,穿的颇为清凉,一条颇为紧绷的牛仔热裤,短的简直不像话,将叶hun yuán玉润的大腿整个露出来,白花花的颇为耀眼,特别是刚刚坐下来那一下,丰腴弹手,她在这条椅双足并拢,两腿*之间的短裤显出一个y字形的轮廓来,让每个男人忍不住都多看两眼。

张睿明已经努力把视线移开了,可叶反而凑近了些。

“你看,张检,这个glyphosate是指其的草甘膦成分……”

在好不容易,把目光收回到报告来后,张睿明却发现一个问题,这里面的草甘膦成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甚至都还在范围内。

“怎么?这样本检材提取合规吗?这草甘膦成分并没有超标啊?”

“对啊!我们也有这个疑问,其实现在看来,这份鉴定报告显示的情况是:津药化工偷排污水事件,对荆沙河所造成的破坏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那么,张检,所以我想咨询一个法律问题,这次对王英雄的诉讼,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危害结果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们津港市某些高层的地下斗争?”

见叶突然问到这个敏感的话题,她近距离直视张睿明的双眼,希望从这个从头到尾参与其的检察官眼神里,发掘出这个案子背后的黑幕。

张睿明想了半响,突然被这姑娘认真的神情逗笑了。

“怎么了?你笑什么?难道在掩饰这个案子其实是一次政治陷害吗?”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这些美国人啊,总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这份报告并不能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要认定评估一个环境污染的损害结果是一个非常庞杂专业的项目:要受评估区域、流向、时间、气温、等等各种因素影响的。根本不是一份带有倾向性的检验报告能涵括的……还有,我回答你那个法律问题,根据我国两高的《环境污染犯罪司法解释》构成“严重污染环境”这一情节的条件:一、在饮用水水源一级保护区、自然保护区核心区排放、倾倒、处置有放射性的废物、含传染病病原体的废物、有毒物质的;二、非法排放、倾倒、处置危险废物三吨以的……也是说,如果要认定王英雄等人违反环境污染罪的话,只要他们开始采取倾倒草甘膦母液这一行为,足以认定达到了环境污染罪的“严重污染环境”这一加重情节,更别说构罪了。”

“原来如此……”听到张睿明的解释,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叶不再纠结“为何在样本没有检测出草甘膦超标,津港院却也定了这些人的罪”这一问题了。

而刚刚还在沉着回答的张睿明,他才是真正的感到暗暗心惊:这个案子最开始,都是他一手发现、推动调查,然后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结果津药化工的排污行为居然并没有造成想象的严重后果!

他自付自己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私心和个人目的在里面,但危害结果的鉴定报告居然真实的摆在眼前时,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份自己曾经苦苦追寻的鉴定报告,居然显示了一种可能性:自己所追寻的一切可能都是“过于严重的妄想”!?

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而且从法理来讲,只要偷排了草甘膦废水,也足以追究王英雄等人的责任,但张睿ming xin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难道自己真的是被利用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也为了转移叶的注意力,张睿明赶紧找个话题。

“对了……如果没有草甘膦成分,那为什么津港居民在之前都普遍闻到了水的异味?那这股味道是怎么来的?”

“这个是氮、磷造成的。”

“氮、磷?”张睿明道。

“是的,你看这两个单词,是其的氮、磷成分,在这份报告我们还发现了许多事情,我们津港水质是很有问题的,根据我们的报告来看,整个津港市。包括附近县市的水质都不如乐观,整个水质只能评价为五类水。”

“五类?”

“是的,而且,这不是普遍现象,根据《2011国国土资源公报》公布的全国200个城市、4727个水质监测点结果显示,整个2011年,国水质达标城市不到一半……”

“这个公报我倒知道,所以我才努力去推动这次的公益诉讼,也是想尽力去稍微改变这个现实。对了,现在我国的水质情况怎么样?”

叶苦笑一下,“自从14年以后,环保机构不向外界公布相关数据了,但是我这有一份去年一些学者、公益机构独立做出的评估数据……”

虽然知道现实令人痛心,但张睿明还是追问道:“嗯,然后呢?……”

“3%……”

张睿明还是希望往好的地方想,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不合格率只有3%?”

叶语气却低沉的可怕,“不,我是说全国的城市自来水合格率只有3%左右……”

“怎么可能!”张睿明惊的一下站起来,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无法去接受:人类离不开水,离不开这最重要的生命资源,可为何连这么宝贵的事物,却依然被人所践踏,被人所忽视,难道近些年国全球第一的癌症发病率、死亡率还不能引起社会的关注吗?

可他又想到:我又能做什么?这又关我什么事?我难道还没尽力吗?难道这世界所有的污染企业我能一个人抓完吗?

张睿明知道自己的无能,连一个小小的津港他都保护不了,他又能做什么?

而且难道自己在公益诉讼失去的还不够多?

想到这,他又颓然坐下。

见面前这不久前还在法庭意气风发,痛斥那些污染环境的英朗检察官在猛然的激动后,又默然坐了回去,叶神色也不好受。

“这些污染……又是谁造成的?”

叶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原因太多了,每个国家在高速发展阶段,都会有这样的阵痛期,只能希望人民能早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要等一切都无可挽回时才开始后悔。”

问了这个蠢问题后,张睿明开始后悔,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人、一个城市的事,只有全国下都意识到这点,只有全社会都认真来应对,在保护国的水资源这一问题,才会有转机。

仅凭自己这小小的公益诉讼起诉人,又如何撬动这整个即将压下来的整片天空。

“……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在海外看到一份较敏感的资料,证明国高层已经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了,你看……”

见可能涉密,张睿明赶紧劝阻道:“等下,等下!如果真的涉密的话,你不要讲了,我们不像你们记者,我们公务员还是要遵守保密原则的……”

叶知道他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赶紧解释道:“哎呀,我说的太夸张了,其实这也是公布出来的消息啦。你看,国农业部早在15年开始布局、推动《土豆主粮战略化》,这可是人人都知道的消息……”

土豆!?战略化?还涉密!?张睿明一下糊涂了,那些个圆滚滚的土豆和水资源危局有什么关系?在他们南方人眼里,土豆不是一种蔬菜吗?

一头雾水的张睿明一脸“你这在逗我?”的神情,挑着眉望着叶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轻松点,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哎呀,我是认真的,你可能不太关注这一点,你看土豆主粮化战略的官方介绍:在2014年6月的座谈会,农业部和国农科院一致认为,土豆对保障国家粮食安全、顺应国人营养需求、缓解资源环境压力,有着其他作物不可替代的作用,应大力推进土豆的主粮化战略……你看出其的道道没有?”

张睿明依旧一脸懵逼。

“很简单!我告诉你一个数据,根据南开大学的研究:未来国总人口将保持增长趋势,年均增长约600万人。按2009年人均粮食占有量399公斤测算,仅满足新增人口的粮食需求需要每年新增24亿公斤供给……这里面有很多信息,相生产过程需要大量水资源浇灌的水稻、小麦。土豆需水量少、保存时间长,这能在现在这水资源危局下,全力对粮食生产潜力进行挖掘,也能保证国的食品安全,这样讲,你明白了没?”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下子恍然大悟,联系之前在东江市办过的南江集团“镉大米”案,那个引起全国关注的案子是典型的食品安全事故,水稻的习性、生产条件注定了它是深受水资源制约的一种作物,在我国过半入口都以其为主食的情况下,如果现在的水资源危局加剧,那么这无疑将给整个国家带来极大的生存隐患!

“我明白了,这确实是事关粮食安全的大事。”

“对!那个报告里还指出,除了确保粮食安全,土豆主粮化还能提高国农业的长期可持续性。之前由于集约农业以及化肥和农药的过度使用,国面临着严重的土地退化和日益加剧的水污染。

根据报道,国已经有四成的耕地能力退化。其还提到了你次办理的那个“镉大米”案,这使得南方土壤正在面临普通人看不到的危局!而为了解开这个危局,校正农业生产日益严重的南北失衡,这个关键的钥匙是土豆!

因为土豆种植用水较少,对灌溉的依赖性低得多。这使得国几千年来南方一直是天下粮仓的这个传统都会改变,你再想想,为什么国这些年,不管如何困难,都强行马那个耗资800亿美元修建南水北调工程?”

“你是说……这也太夸张了吧?”张睿明脸色都变了。

叶却认真道:“没有夸张,对于国400毫米年等降水线以北的地区来说,土豆正是理想的旱作物。我知道,政府正规划的是将土豆种植面积从目前的700万公顷增加到1000万公顷左右……如果这一目标实现的话,能减少目前占国总用水需求7成左右的农业淡水需求!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日益严重的水资源污染!而其可以说,你在东江市所办理的那起“镉大米”公益诉讼,以及这起荆沙河污染案……”

说到这,叶神情越发认真:“……张检,你所办理的这两起案子,或多或少都让南州省的环境问题得到了改变,这一切对大众环境保护普及了概念,也许也引起了头的一些重视,甚至可以说……你微微的推动了国的整体战略变迁!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中年男人的多巴胺

张睿明脸神情震惊的无以复加,但这些都只是一瞬,意识到叶说怎么多也可能只是在安慰自己,于是他很快平静下来。

“好了,小妹子,别安慰我了。”

“没有……张检,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妄自菲薄了,你已经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做了你所能做到一切了。”

“也许吧……”

张睿明不想再和她纠结这个话题,他问道:“不谈这个话题了,你今天叫我出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的都差不多了……”

“那我回去了,下午还要班呢。”说完张睿明开始收东西,等站起身,却看到这姑娘仍坐着一动也不动,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怎么?还有事。”

“其实,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哎呀,我们时政板块隔壁的娱栏目组,有个小姐姐请假了,社里要我替她顶一天班,这个周末可能要出一次外景采访,去一个剧组探班,”

“所以……?”

张睿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此时睁大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小嘴一嘟,用一种本想让人怜惜,却实际做作的让人想动手的口吻撒娇道:“……哎呀,人家真是不走运啦~他们娱组的外勤司机家里有事请假了呢,我们组的司机又不肯接外组任务,所以……”

“……所以你准备叫我去帮你开车、跑腿,当司机,是么?”

张睿明没好气的把她接下来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叶赶紧乖巧的点了点头。

张睿明准备直接拒绝她,自己一个已婚年男,虽然现在和妻子是分居状态,但陪一个异性出去呆一天,这算什么事?而且还是一个曾经不断对自己表达过好感的异性。

“我周末可能有事,去不了……”

“你连替我做这么点事都不行吗……你以前叫我做什么,人家都一口答应了,结果你自己却……”

张睿明最怕她提以前,他一直感觉对这个善良的女孩有所亏欠,在东江时,是她为自己牺牲色相钓出了那汤佐,不久前也是她大造声势,引爆舆情,这才救出了自己,而现在自己却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她吗……

“好吧,我答应了,你什么时候出发?去哪里?”

话一说出口,张睿明有点后悔,要是这件事被妻子知道……

“后天早,也没多远,在我们津港的最南边,五月岛海岸湾那里的影视城,那里风景可好了!我跟你讲,这季节,你当出去度假呗。”

见叶一脸兴奋的神情,张睿明倒没什么兴奋感,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你说是去剧组探班?哪个剧组啊?”

“你一点都不关心国内娱乐圈耶?!这个最近在津港海边影视城拍的电影还会有哪一部?当然是影后冯彬彬的《永乐传》啊!”

…………

这天早,张睿明穿的一身便服,简简单单,完全没有与美女“约会”的自觉,他到了时代之声杂志社楼下,等着叶出现。

等了半天,叶还未出现,他只能打电话过去:“喂?你在哪啊?”

“我在面,你先来帮我拿设备。”

张睿明去后,叶见到他还没说什么,一把把几个大铁箱子推给他,“拿着,搬车去。”

“这么重?”

“嗯,先不要管重不重,对了,你会打光吗?”

张睿明道:“打光?是摄影拍照时,举着闪光灯那种?大姐!你不会等下还要我负责拍照摄像吧?!”

叶却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呢?要是这么轻松,我会叫你吗?”

张睿明张开嘴想抱怨什么,但想到既然答应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默默把东西帮到车去,等好不容易装好,两人开着时代之声的丰田埃尔法一路往海岸弯影视城而去。

这一路向南,沿着滨海公路,向着阳光、海滩,一路畅行,身边又有丽人陪伴,张睿明突然感到一丝少有的畅快。

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穿着清凉沙滩裙的叶,她今天扎了一个微美的小鱼骨辫——将刘海和耳后的头发分成两边,从刘海开始编发,可爱的小辫俏皮的轻轻刮着白皙的脸庞,面用一个亮闪闪的别致发卡卡住,看起来简单利落,唯美又带点可爱,看起来减龄不少。

坐在这位俏皮可爱的美人身旁,让张睿明居然有些自惭形愧,低头看看自己慢慢长出的小肚腩,日益发福的大脸,怎么配得人家……

该死,你在乱想些什么!人家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也已经结婚了!

在把自己骂醒后,张睿明把注意力集到开车,灿烂的阳光从路边的棕榈树隙间洒下,刺的他眼睛微微有些发疼,叶此时体贴的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给他戴,当这双柔荑轻轻拂过张睿明脸庞时,他突然感觉叶小手触过的地方有些微微发烫。让他心跳的很快。

他知道,自己那枯涸许久的多巴胺又开始分泌了。

张睿明用手调了调后视镜,镜子里自己微微发胖的脸在墨镜的修饰下,倒有几分过去的帅气,心里一阵舒爽,他又偷偷瞟了瞟旁边的叶,她正盘腿靠在副驾驶位,用手机发着信息。

难道她在和男朋友聊天?张睿明突然想到叶这男朋友还不知道自己吧,她说这男的很优秀?到底有多优秀?在关于叶那个神秘男朋友的杂乱遐思,张睿明又越发感到不快。

“对了,你对这个冯影后了解多吗?我从小出国了,对国内这些女星完全不了解啊,我还是更喜欢欧美的杰西卡、海瑟薇、大表姐什么的。”

“什么!?你都不知道人家冯彬彬,那你来探班?”

“我是替人来写份小稿的,又不是专门来采访这冯小姐的,我又不喜欢国内这些流量明星……”

张睿明简直感到无语,“你来之前都不做功课的吗?万一有机会当面采访她,那你问什么?”

叶此时却一副安之若素的口吻道:“我现在在问你啊!这不是在做功课嘛!”

“我……我看起来像是会喜欢那种明星的人吗?”张睿明道。

没想到叶却用那种看痴汉的神情把他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做出了结论。

“我们同事说这位冯影后是国现在最火的女星,也是最有曝光度的明星,而且长得确实妖媚,一般生活乏味,缺乏母姓关爱,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粉都喜欢她……所以,你不正是这种吗!你刚好完全符合她的粉丝群体特征啊!”

“我……”张睿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不过刚好因为前几天和段乐咏的斗嘴,张睿明查了查这位“国际影星”的过去,这一查不要急,没想到这女人的过去简直是一部史诗,让张睿明惊叹不已。

而张睿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与这冯影后有所交集的一天,既然已经帮忙了,那帮忙帮到底吧。

他此时一边开车一边向叶介绍起这位传女性的发迹史来:

“在我的印象里啊,这位冯小姐位的过程原她拍过的作品更加曲折离,更有传性……”

张睿明刚开始说,叶打断他道:“她的“作品”?我在查了啊,她拍的那些能叫“作品”?我家的猫都她会演一些!你快讲讲这人到底是怎么出名的,我感觉她根本没什么才艺啊!”

“……二十年前,这冯影后当时才15岁,生性不拘于平凡生活的她,带着几百块钱孤身北漂,找遍了京城,却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混了一年,还只是北京地下酒吧里的小酒托,一个月赚500元。每天穷的吃凉皮。要陪吃陪喝,被人摸两把大腿才能多卖几打啤酒。据说她最喜欢的是外地过来酒吧消费的大学生,面生、老实,放不下面子,也不会动手动脚,让她多赚了几笔小费,但又不会被人掐的紫一块、红一块。可能是这段时间给她留下太深的记忆,很多年后,她要找人托付终身时,还是下意识的喜欢找那些面相看起来颇为老实的“牛娃子。”但是啊,后来这位“牛娃子”也是搞笑,居然送她的小礼物和他的几任前女友一模一样……”

听到这,叶又打断道:“托付终身?她已经结婚了吗?”

“没呢,现在还没结婚呢,你先听我说完她的发家史好不好……话说这冯彬彬在16岁时,三餐吃凉皮的人生迎来了转机,有个tái wān的言情剧教母看了她,让她在一部即将开拍的清宫剧里演女二号,在她之后的传记里,她把这一切归功于她母亲,说她母亲是一位颇有眼光的女人,从小知道自己这女儿眉目动人、绝非凡俗,一直致力把冯彬彬推出去,这才让她孤身赴京,还筹了一笔巨款给她配了个bp机,没有这个bp机,接不到这个电话,抓不住这个改变了冯小姐一生的机会……”

“等下!不对啊,这里面有个问题,这位你所说的言情剧教母为什么会看她这个酒吧里的卖酒女?这不符合逻辑啊!难道那个时代有bp机后,会有星探给每个人发讯息吗?”

被屡次打断的张睿明有点不耐烦,他没有理叶的疑问,继续说道:“你先别提问,慢慢听我说……那清宫剧本来准备开机了,结果预备演女一号的香港影星李琼一因为她和一名著名洪姓武打巨星的戏有冲突来不了,这个女一号的角色落在了一名赵姓北影大三学生身,而因为这部剧是两岸合拍,女一用了大陆演员,女二必须让给tái wān省的演员,于是,冯小姐从女二号被挪到了女三号的位置。

冯小姐很多年后,她还在不停的提起这段往事,还在为自己只能在出道作里饰演一个丫鬟而愤愤不平,不止一次的对着言情教母抱怨道:“凭什么!?”

但冯小姐传记里不会提的是,这一年,那位著名的香港洪姓武打影星北京城,在为北京体工队培训期间,休息时带着浩荡人马来到了冯小姐的酒吧,刚好点了冯小姐,又刚好送了冯小姐回家……”

听到这里,叶不说话了,张睿明瞟了她一眼,主动问道:“你现在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能接到那个戏了吧?”

叶半响没有说话,只是嫌弃的吐出两个字。

“恶心”!

张睿明却没什么事情变化,“……总之,在这部清宫戏播出后,这部剧火爆的一塌糊涂,是国迄今为止最火的一部剧,所有无法想象的荣誉如大雪纷纷而至,冯小姐之后都不敢回去过年,因为一听说她要回来,全县人几乎赶集一般涌向了她家,让她吓得几年都不敢回去。

而之后这位冯小姐啊,披龙袍、称豪门、登顶国内女星榜首,那真是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不可直视了,后面故事还多一些,我有时间再慢慢和你说。”

听了这么一段,叶过了半响,幽幽的说了一句:“你还说你不是她的粉丝!”

张睿明简直百口莫辩,他一把甩动方向盘。

“你干嘛!?”

“回家!”

“啊~~”

…………

在两个人的拉拉扯扯互相打闹,车子也慢慢开到海港湾影视城附近了,这边也是津港著名的海洋综合旅游景区,特别是里面的海洋动物园,平时几乎都是人声鼎沸、进园都要排半小时队,不提前预订门票基本都进不来。

张睿明和叶今天只是从旁边路过,但看到那标志性的“大鲨鱼”雕像时,他不由想起前年带女儿过来全家游的开心回忆,女儿最喜欢里面的海狗了,回去还“嗷嗷嗷”的学海狗叫个不停,以后还经常要张睿明学海狗让她骑,之后萱萱一有不开心,只要学着那海狗拱她两下,萱萱马破涕为笑了。

不知道女儿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了?和妻子这段时间有没有想自己?

“嘿!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面对叶的疑问,张睿明神情有些尴尬,他清咳了两下,“我在想一个这海洋动物园的故事。”

“嗯?什么故事啊?”

“是这样啊,这津港海洋动物园里有个海洋动物训练师,同时也是一名渔夫,他是津港本地人,他家是南岸海边的,全家几代都是渔夫。2007年的一天,他在出海捕鱼时,陪发现一只误入渔圈里的小鲨鱼……”

“鲨鱼?你开玩笑吧,这边有鲨鱼?”

“别打岔好不好,真人真事!我告诉你啊,当时这个小鲨鱼,鱼鳍都被刮破了,奄奄一息,马要死了,这个海洋动物训练师出于好心,把这小鲨鱼从渔里解救出来,想把它放生。可是他发现,这小鲨鱼已经都游不动了,算放生也会马死去……”

张睿明还没讲完,叶接着讲了下去“所以他把这小鲨鱼带回了海洋动物馆,然后把它救活了,然后和这只小鲨鱼结下了不解之缘,发生了一段感人肺腑的真实故事?”

“咦?你听过?”

叶扶额道:“拜托!哪个水族馆、野生动物园没几个这样的传说、故事、迹的?这些宣传套路已经非常非常过时了好不好,大哥,你几岁了啊?你还信这个!?”

张睿明却没理她的白眼,自顾自的讲下去:“我还没说完呢,我说的这个绝对和你听过的那个不一样……自从他把这个小鲨鱼救回到海洋动物园后啊,这一人一鲨成了好朋友,他帮小鲨鱼刷澡,带它学海豚操,更是带它一起这边的海边餐厅,当然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甚至还同它说话,这小鲨鱼越长越大,后面长成几米长的大鲨鱼,但它却性情温和,这位海洋动物训练师甚至可以同它嘴对嘴喂食,天天一起在这里畅游,他们的合作表演项目成为了这个动物园的一个招牌节目,直到有一天……”

“是不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然后他必须放这只鲨鱼回海里去啊?然后他和这只鲨鱼依依不舍,最终忍痛把它放了回去,让它重新回归自然,谱写了一曲人与自然的和谐赞歌?”

“额……其实差不多,你又看过?”

叶完全不想再听下去了,张睿明却执意要讲完:“不管了,你先听完,你说的也差不多……他是因为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介入,所以只能忍痛把这只鲨鱼放归到津港的远海里,然后,他在郁郁寡欢度过了两年,然后有一天,他在一次出外海打鱼的时候,不小心落入水,他在海不停呼救,没想到,他的呼救没有引来救援,反而引来了一只庞然大物……你猜怎么着?”

“哦。”叶已经没了兴趣,但碍于张睿明的热情,敷衍的问道:“怎么了?”

张睿明却异常兴奋道:“那是一块黑色三角状的背鳍!一只鲨鱼向他游了过来!……喂,你能不能装作稍微紧张一点的样子?你这样不配合,我很尴尬额……”

叶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有投入进去的意思,她吐槽道:“一次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这个动物还是狮子,后面还有狼、老虎等几个版本,后面是不是:他在水吓得要死,结果那只鲨鱼游到他面前,却没有一口吞了他,反而亲昵的用鼻子碰了碰他,他惊喜的发现这只鲨鱼是他原先放生的鲨鱼,然后把他救了船,最后谱写了一曲人与自然的和谐赞歌?”

张睿明没有理会叶的讽刺,继续讲了下去:“是这样啊,他在水本来吓得要死,结果那只鲨鱼越来越近时,他看着它,它看着他,他发现这是他之前放生的那只鲨鱼,他想起曾经在海洋动物园里与它水共同嬉戏的每一天,于是他奋力向那只鲨鱼游过去……”

“喂!你有完没完!?”

“然后啊,当这个海洋动物训练师与那只鲨鱼在水只有2米的距离时……

…………

他发现他认错鲨鱼了……”

“张睿明!你~!”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两人打闹了一阵,车子已经驶过海洋动物园几分钟,一栋高大的仿古城墙从视野边缘屹立而起,一栋巨大城楼立着一块牌匾,面刻着一行字:“津港市五月岛海岸湾影视艺术心。”

张睿明把车停在门口,他被这恢宏的门墙吸引了,下车拍了几张照片,只见这里“城门洞开”,里面两排古风矮房,连地板都是做成石板状,看起来颇为古色古韵的,沿街叫卖的商铺小贩都作古装打扮,如果不是手手机扎眼,张睿明倒有点置身宋时长街的时空错落感。体验殊为新。

但细细一看,这布置的与清明河图里的熙熙攘攘的北宋国都汴梁的世俗风景差不多啊,张睿明自己虽然是津港人,但也是第一次过来这里,被这景色一震,一下迈不开脚步来。

“怎么样?挺新的吧?觉得有意思吧~”

张睿明点了点头,“是挺有意思的,下次带我女儿来看看。”说完迈步要往里面去,叶却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

“你还没买票呢。”

“还要买票?”

“对啊!你以为?这里既是影视外景地,又是一座旅游城,还是红打卡点呢。”

张睿明没想到今天陪这位叶大小姐出差,打白工都算了,结果居然还要自己倒贴门票钱。他也只有跑到一旁买好门票,跟着叶往里走。

这边的a区是北宋主题的景区,据说几部著名的包青天电影、电视都是在这里取景拍摄,其建筑风格也是颇为古色古香,虽然有些刻意,不细看倒也颇为惊艳。

随着两人往里面越逛越深,叶一下要试试发簪,一下要喝喝擂茶,一下又看看猴戏,加着耳畔熙攘的叫卖与铜锣声,张睿明眼前只有这抹倩影在前面欢快的跳跃穿行,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兴奋异常的叶身后,两人在这穿花拂柳间,仿佛宋时临安街一对喜看灯会的恋人。

逛了有近半个小时了,张睿明感觉有点太轻松了,他赶前轻轻拽住叶道。

“叶美女,现在都快午了,我们不是来探班的吗?那早点去赶完你的采访任务呗,我们也能早点回市里嘛,别天黑还没弄完这正经事啊。”

叶却不急道:“没事,我约了他们剧组的副导演,他们也正在赶戏呢,我们晚点过去刚刚好。”

见她不紧不慢,张睿明简直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了,这姑娘却不理他的疑惑,嘻嘻一笑,带着他钻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老板!来两斤牛肉!”叶大刺刺的往凳一坐,学着武侠剧的台词,大手一挥,别说,倒还真有几分赵敏的调皮。

“大姐,人家的面馆,不卖牛肉的……”张睿明知道这姑娘成长在国外背景,性格有浓重的“美国性格”,开朗热情,说话直来直往,此时引起周围人侧目,她倒完全不以为意。

“noodles?”

张睿明点了点头,起身到柜台点了两碗阳春面,吃面时,叶倒颇为安静,她筷子用的较熟悉了,吃东西也很注重礼仪,喝汤时都没一点咕噜咕噜的声音,让张睿明也只能跟着她小心翼翼的慢慢啜饮。

吃完面,张睿明又喝了一口汤,此时抬头向叶问道:“这《永乐王朝》应该是一部明朝电影吧?这个地方却是北宋主题的影视城,小姐姐,请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部明朝的电影要在这宋朝的外景地里拍摄?”

叶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永乐是明朝的意思吗?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宋朝的?”

“永乐是明朝的一个年号,不是明朝的……哎呀,算了,我跟你讲不清,你告诉我,这个冯小姐她们剧组到底在哪里,你今天到底还要不要采访?我们也不能一整天在这里瞎玩吧?”

“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居然一下子看出不是这里?你是研究这些的吗?怎么能一下看出来?”

在这姑娘矫揉造作的语气下,张睿明简直又想对其动手了,他一头黑线的答道:“这个是有一点历史常识的人都能看出的好么!你不要再转移话题了,到底我们要去哪里找这个冯小姐?而且,你连采访的摄像设备都放在车没拿,你这是要采访的样子吗?”

“好吧……居然被你看穿了,其实她们剧组在月白湾那边……我们等下出了这里,直接开车过去可以了。”

“我知道月白湾在哪里,你啊,真是,这里这么好玩么?等下吃完饭我们马过去,现在都快一点了,我还想赶回津港吃晚饭呢,现在看来是赶不到了。”

“哎呀,这里蛮好玩啊,这样,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个占卜店,我们去那看看吧~?我也好久没占卜过塔罗牌了呢。”

“那是算馆好么!是用易经八卦占卜的地方!不是什么塔罗牌!”

…………

虽然几番挣扎,但张睿明还是被叶拉到了这间算馆里,低头走进厚厚门帘的大门,一股檀香袭来,加窗明几净的木阁经卷,这倒不像张睿明以前进过的那些烟雾萦绕的庙宇,那些地方烟火味浓的呛人,那里也没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师父,只有一些随意披挂,用着苹果手机,开口“tmd”闭口“扑街仔”的穿袍道人,看着善男信女给钱多少,再解个签卦下。

而这间算馆却不太一样,进来许久,都没人来引接,只有正pu tuán一名面容清癯的年人正沉沉入定,对踏入店的张睿明、叶两人不闻不问。

叶很小去国外了,回来也没多久,对这些一窍不通,此时见这位大师面相超凡脱俗,隐隐不似凡人,她边双手合十,低头要作揖。

张睿明赶紧一把拦住她,“你干什么啊!?”

“拜菩萨啊,我小时候,我妈让我回到国时,一见到这些庙里的菩萨这样双手合十,低头拜三下的……”

张睿明欲哭无泪,“大姐!你们美国人难道对着任何人都随便在胸前划十字架吗?难道不知道对活人做……这种宗教动作是忌讳吗?”

“没错啊,我们可以对任何人做划十字架啊,这是祈求因父、及子、及圣神的保护啊,没忌讳啊……”

“好吧,你赢了……可我们国的规矩是不能拜活人的!那恨不尊重的!”

叶惊了一下,“我看他一动不动……我还以为……”

在二人的喧嚣,那年人缓缓睁开眼道:“二位有何事啊?……”

“打,打扰了,我们没什么事,这出去……”张睿明还想拖着叶走,没想到这姑奶奶却一把抽开椅子,直接坐到那人面前。

“你好,我想算一下……你们这里是什么算的?”

“姑娘是想求什么?我这只是算易经八卦的。”

叶瞟了一眼旁边的张睿明道:“我想求姻缘。”

…………

井卦,是周易的第四十八卦,卦辞是:“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这也是这自称“周不”的卦师给叶测的卦象。

“师父!师父!这“井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有好事发生呢?”

对国化十分感兴趣的叶恨不得马解开这对她来说难如天书的卦辞,但随着这周不慢慢替她解开卦象,她脸的兴奋之情也随着慢慢消散。

“水井像君子,能够安土敦乎仁。古人汲水量少,而后马可补充,所以井水不多不少。井有条不紊地养育人民为往来井井。眼看着水瓶快来了却弄倒了,功亏一篑,于民德不好。”

“师父……我听不太明白,请你简单点说。”

“不好。”

周不这最后的答案又太过明了,让叶一下心情跌落谷底,甚至有些恍惚起来。那卦师见状,在两人离开前,又多赠了几句话给叶。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姑娘,这世事,多不出一个“勉强”,而这世伤心事,也离不开一个“勉强”,井卦的重意在于“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还请姑娘回去好好禅悟,切莫太过……勉强,于身心命理,都是大凶啊!”

“谢谢师父……”

叶在离开这间算馆后,一下突然安静下来,猛然间让张睿明都有些不太习惯,他不像叶不通古,他在先前听懂了这位“周不“大师话意思,此时见叶神情沮丧,也忍不住出言安慰。

“妹子,怎么啦?算到你和你男朋友姻缘不佳?心里不开心,舍不得你家那个小亲亲啦?这么急着嫁人啦?”

叶只是一撇嘴,理都不想理这个傻瓜。

“嘿!这么不开心?你也别太信这个了啊,凡是事在人为嘛,再说,我觉得啊,这个是一个心理暗示——是让你疑心你和你男朋友的感情,让你疑神疑鬼,结果导致你对他发脾气,然后你们两莫名其妙的开始吵架,最后分手,这不是典型的结果倒推过程的心理暗示嘛!对你这种什么都信的傻姑娘最有用了!”

张睿明劝说的含蓄,叶却听不出他语气的善意,只是气鼓鼓的回答道:“你才傻呢!别乱说,我妈妈说国万物皆灵,一直要我尊重国的神灵的。”

“好啦,好啦,你不笨,你不笨,我们国有句古话叫做“山不转水转”。如果你和这个男朋友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的话,实在不行你换一个男朋友,换一段姻缘呗,这个总能躲过去了吧。”

本以为自己出了一个好主意,叶却突然站定,神情有些怪,直直的看着张睿明道:”不!我不换,我偏要这一个,我偏要勉强!”

被这姑娘认真的神情有些吓到了,两人之间顿时居然有点尴尬,张睿明怔了一会,试着笑着道:“对了,你知道什么叫做法律的【属地原则】吗?”

“我知道啊,是哪里的案子归哪里管嘛……”

听到这,张睿明突然温煦的笑道:“对,叶小姐,其实还有一个【属人原则】,简单来说是“哪里的人,归哪里管”,像你现在还是美国国籍的话,根据老天爷的管辖原则,你该是由帝管辖的,你的占卜方式也应该是你们西方的水晶啊、塔罗牌、星体啊等等等等,所以,大姐,你一个美国公民,跑到我们国土地来,请求我们的天通过我们华几千年前的化来算你一个美国大妞的感情发展,你不觉得,我们老天爷有点……管的太宽了吗?”

叶似乎被张睿明这个说法说动了,她可怜巴巴的问道:“真的……有这种说法吗?”

“当然有啦,小傻瓜,你的爱情由帝守护的。”

…………

《永乐王朝》是一部国内斥巨资花费几年的巨制爱情古装宫斗言情华美剧情……年度大戏,站在宣传板前面,张睿明一连数了下,居然连着用了近十个形容词,对于这夸张的宣传词,他不禁感到咋舌,但抬头望向这片场,确实还是可以看到钱烧到哪里去了,海滩还算是有模有样的立着几艘新建的战船,据说这些都是将用来拍近景的一一模型。

自从叶在被那个“井卦”打击到她游山玩水的乐趣后,终于想起今天她还有工作要做,张睿明和她从影视旅游城一出来,叶领着他往月白湾这边开,不多时,今天采访的目的地,在眼前了,而一代国际影星冯彬彬按通告来说,应该也在这里。

叶去找接头的工作人员去了,把张睿明先留在原地看设备。

张睿明他想象的剧组现场美好的如同恬静的大学校园,在这里,温柔内敛的导演,亲切的演员明星,都有条不紊的忙着自己的工作,而那些剧组的场务们,也会热情的迎接探班的粉丝,粉丝们开心的递应援餐和零食,在旁边默默的等着自己的爱豆们下镜头,甚至还有机会零距离的接触自己的偶像,在美丽的草坪席地而坐,共同探讨电影艺术的未来……

而当张睿明真正的第一次来到剧组,真正的近距离接触到电影是怎么拍摄时,这一切都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里简直是战场……不!这里tmd是战场!

现场是外场区域,在最外面拉了一条警戒线,场内一大群群演穿着明朝服装,正面无表情的过几个过场镜头,人潮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随着场务的指令时而冲一个滩头,时而又溃散到另一片海边,而负责调度现场的导演席,则在片场正,在张睿明的位置还看不到。

张睿明的位置只能看到警戒线wài wéi一大片如被提着脖颈般的围观群众,以及……各种黄牛、小贩。

“帅哥,要内场票不!?要不要票!?可以进去,你有机会拿到冯彬彬签名的!只要588!只要588!”

“冯彬彬私密照啊!私密照!几任男朋友的都有!还有和外国莱昂纳多的!在百老汇包厢里面tou pāi的啊!连衣都脱了的啊!只要29元一套!29元一套啊!”

张睿明稍微听了一下,他对这些小贩所贩卖的东西范围,叫喊的力度感到叹为观止,从影星的签名海报到各种私密照片、原味si wà,完全是应有尽有,简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张睿明甚至还听到一个小贩在叫卖冯彬彬的微信号码,是不知道加了后,那个微信里的“冯影后”会不会找你讨要红包。

在张睿明在喧嚣的人群,努力保护好脚下的设备时,突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

“帅哥!帅哥!请问下你是来探班的吗?”

张睿明木讷的点了点头,在这个全新的复杂世界里,他无知的宛若刚出生的羔羊,刚刚学会站立,连如何发声都不会。

“我们是《永乐王朝》投资管理组的,你好,你好!”

“你好……有什么事吗?”张睿明试着与这些“拍电影”的人交流。

“是这样!恭喜你!你运气太好了!我们现在《永乐王朝》项目即将过审,马能全球映!我们到时预计将在全球同步播出,首映票房将突破一个亿!现在啊,我们针对你们这些探班的粉丝,有一个非常好的金融项目……”

张睿明听到这里,明白这人肯定是来骗钱的了,他摆了摆手,示意没兴趣,没想到这年轻人热情洋溢的举起他胸前的工作牌。声音高亢的对张睿明说道:“帅哥!我们真的是《永乐王朝》投资管理组的!这是我的工作牌!你要不相信!我等下带你进现场里面去,等下还会有我们剧组的副导演同你们讲课!我们这个项目不对外的!只对我们《永乐王朝》的粉丝群体开放,这完全是一种福利!最低投资额度只要2万,等电影映后,保底回报6000!30%以的回报率!只要电影票房突破5亿能拿到!如果没突破,也没关系,我们到时退所有本金,我跟你讲,这是我们美神时代公司和全球几大银行对赌,这些资本主义的王八蛋,不相信我们国家会有这么大的票房,如果我们赌赢了的话,他们要倒赔20亿!所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哪个会做反应?

张睿明虽然很多地方没听懂,但做过这么多民商事案子的他,也算是久经商场,加在张擎苍身边这些年的耳濡目染,张睿明敏感的发现了一个问题。

“美神时代……那不是冯彬彬的公司吗?”

“对!是冯彬彬的公司!这下你相信了吧,只要投资我们《永乐王朝》,回报机会是100%~!而且回报率很可能高达130%!这位帅哥,我一看你不是一般的粉丝,你应该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吧,你能这么远带这么多东西来到剧组探班,证明你的品味毋庸置疑,这是用你自己的态度来证明你是“彬彬饭”的最好机会,我们还会发放冯小姐亲笔签名的海报,而且这也是为了证明我们国人不会输给那些外国银行家!如果你是国人,请……”

“彬彬饭?”张睿明简直要被这个怪的粉丝名给逗笑了,“不是的……兄弟,我只是觉得怪,为什么冯彬彬作为一名主演,而她自己的公司又参与整个项目,还要来rong zi?她自己作为这个主演然后她名下的公司又参与你们所说的“与国外几大银行的对赌协议”?这个,我随便听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的项目保底,自己和自己的项目对赌”吗?这样的金融操作……你们真的没问题的吗?难道不会不合《证券法》吗?”

张睿明有更多疑问的是这位推销《永乐王朝》金融理财项目的年轻通讯员,他今天已经成了两笔单子了,一听到可以保底,还有30%的年利率,那些过来海边游玩的老年人一下被吸引住了,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冯彬彬的粉丝,只是单纯的被利息勾引,轻而易举的被这人哄骗,乖乖买了产品。

你盯着别人的那点利息,可别人盯着的是你的本金。

而面前这人却有点不一样,这年轻销售员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质疑他们的金融产品合不合法的,他不由愣道:“大哥,你是搞金融的啊?”

张睿明只是和蔼的笑道:“不,不,我是学法律的,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对了,兄弟,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公司这么操作不违规呢,根据我的理解,你们起码有几项地方还是有问题的……哎,哎,你先别走啊。”

见张睿明一表明身份,这年轻人立马明白不对,他赶紧收拾资料,马转身跑路了,张睿明还想追去,这时,却听到几声扩音器响“注意啦……注意啦!招群演!”,接着原本在wài wéi围攻的人群一阵喧闹,仿佛千军万马从他身边汹涌而过,人潮如洪水般涌过去,张睿明顿时想起非洲迁徙时奔腾的角马群,反复被几百只角马蹄子踏过,顿时感觉站立不稳,差点被带倒,他怕叶交托给他的设备被人踩坏,急忙把几大包抗在肩,这下重心更高了,更难站稳,在rén liu的冲刷,他不知道被挟带着带到哪里,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晕头转向的被一股巨力一带,只听“哎呀”一声,张睿明猛的一下摔倒在地。

这下摔的不轻,张睿明在地躺了有两分钟,等他清醒过来时,却听到一个颇为响亮的声音。

“对对对,倒地是要这种反应!是要这个感觉!你再看看你们之前的,那叫倒地吗?那是跳水!这个反应给的到位,这位群演我要了,来,起来吧,兄弟,到那边登记一下名字。”

张睿明躺在地,头是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群人央,好不容易坐起身,发现旁边还躺着同样的几个人,姿势各异,而旁边一个穿着夹克衫,带着棒球帽的年人正扯着个大喇叭对他说道。

“好啦,好啦,起来,你要了,去那边登记下吧。”

张睿明惊疑的望着那人,“你说什么?我登记什么?”

那人却不耐烦了,“怎么回事啊,说了你过了啊!怎么还演呢!?赶紧起来!麻溜的!我们还要再挑几个呢,要躺一边躺去!”

见这人态度不好,张睿明站起身来,还想和他争辩一下,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好咧,好咧,我哥他起来了,他演他演,我带他一旁登记去。”

张睿明定睛一看,叶这时跑了过来,一来把张睿明带开,拉到一旁一个拿着本子的群头那里。

“名字?几场?”那群头头也不抬,鼻子一哼,态度跋扈,简直是用鼻子对张睿明说道。

“不是!我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呢?登记什么呢?”张睿明被这混乱的局面搞糊涂了,他不解的问身旁的叶。

“张睿明,一场。”叶先回答了那个群头,然后再回头小声对张睿明道:“人家在挑群演呢,要演枪倒地的戏,刚好你刚刚进来第一个动作很到位,人家挑你了,要你去拍戏呢。”

“戏?什么戏?”

“这部《永乐王朝》啊,等下套个马甲镜头,很快,一秒钟镜头,你到时跟着倒地可以了。”

“不是啊,你不是来采访的吗?我哪还有时间玩这个?而且我毕竟是有单位的,这要真镜头了,那可丢人死了,不行不行……”

“没事,我们还要等人家冯影后拍两场镜头呢,起码还要等几个小时,你这个半小时搞完了,很快的,再说我们干等几个小时,还不如找机会进去玩一下。”

“不是……那采访不要拖得晚去了吗?那我们怎么回……”

“我从小想演一场戏,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到时我进去了你在外面等我也没意思啊,你陪我玩这一次吧,张哥、哥、我都叫你亲哥了,陪我这一次呗……”

面对叶又做作又好笑的撒娇,张睿ming xin一软,点了点头,他还准备补充两句“先说好啊,不能有……”

可张睿明还没说完,被叶半拖半的在群演头子那里签了名,那群头本来还要张睿明抵身份证,可亏是这戏较急,一沟通,没要了。

叶把张睿明这边搞定后,又钻回那群演招募现场,娇滴滴冲进去,直接找那负责招入的群头。

“大哥,您这里还招人吗,你看我长这么漂亮,最适合演个花瓶了啊。”

那群头被这突然窜出来的小美女给逗乐了,他把叶下打量了一番,对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咽了口口水,“你是……?你想当群演啊?我看你这活泼机灵的性格是挺合适的……是你那个……能做反应吗?”

叶等得是这句话,此时摩拳擦掌道:“哥,您还真别小看我了,我在国外留学时可是演过话剧的,您说,您要什么反应尽管来。”

“那行,我们刚好缺几个慷慨赴死的宫女,这样,你来几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的反应。”

“好的,哥,您尽管来吧。”

“好,那先说好,你等下可不能乱动,怕有危险的。”

“可以。”叶话一说完,目光直直瞪着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了,那群头此时拿出打火机来,把火力调到最大,火焰猛的蹿出来,腾空十几厘米,他便举着这跃动的火柱一下往叶娇嫩的脸蛋烧了过去!

张睿明这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都想冲进去一把夺下这群头手的打火机,在那火焰即将烧到叶的眼睫毛时,那群头手腕一抖,猛的从她的小脸蛋旁边划了过去,张睿明正准备松口气,那群头手又是一摆,火焰猛的又一下扫过来,叶的鼻间被火焰的热度撩到,火辣辣的疼,肩头鱼骨辫都差点被烧到,但她还是一动不动。

她眼睛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张睿明,眼神里透着执着。

“好了,姑娘不错,你过了,过去登记一下赶紧换服装去吧。等下你们两一块戏。”

叶这才怔怔回神,她仿佛灵魂回窍一般,在短暂的出神后,甜甜的回头笑道:“好的。”

…………

两人把设备又放回车,这时一大群刚刚招的群演都随着群头进到了拍摄场内,所有人蹲成几排听着群头和组长讲等下要拍摄这一幕景,听了一会,张睿明和叶这才知道原来两人的戏都是同一场,甚至在一个镜头里。

这一幕的剧本是关于永乐年间,下西洋的郑和率领着宝船船队,在马六甲海峡与南洋海盗、倭寇进行的一场震撼人心的大战。在这场大战,随行下西洋的明朝隋玉公主与郑和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情愫,为了郑和能够顺利击破敌舰,冒着难以想象的炮火,乘着她的座舰冲向敌阵,撕开了敌人的包围圈,最终全歼对手,为明朝舰队带来了一场大胜。

张睿明只是听了寥寥几句剧本,他感觉要毒发身亡了。马六甲?南洋海盗?为什么一个太监要带公主出巡??还跟太监产生情愫???张睿明简直无法理解这超凡脱俗的剧情设定了,这简直是科幻片啊,相之下,什么“为了郑和能够顺利击破敌舰,冒着难以想象的炮火,乘着她的座舰冲向敌阵,撕开了敌人的包围圈,”这种情节的硬伤已经远背景剧情的荒谬设定显得合理多了。

但他还是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这些年的国内电影不都是这些尿性吗。相那些《逐梦电影圈》、《清明春居图》这部《永乐王朝》还起码是真了实景的,也算有大场面,何况自己还要在里面跑个龙套,张睿明想想莫名还有点小激动呢。

很快,他一点都激动不起来了,他听群头讲了半天才知道,自己在里面演的是一个太监——一个镜头切进来,马被炸飞的太监,而且还在远景处,估计脸都看不到。

而叶饰演的是隋玉公主所带过来的宫女之一,为体现其随同主子的大无畏精神,她们视死如归的站在船头,面对敌人的炮火神色不动,直视前方,带着悲壮慷慨赴义……

张睿明简直想摔了这破本子走人,可他见叶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陪这姑奶奶过一把演员梦了。在讲完群演每个人的角色分配后,组长和群头又讲了一大通注意事项和纪律,讲完后带着各人去道化服组,男性群演都是直接在旁边换装、做准备的,张睿明这边的倒简单,他一个跟着郑和出海的太监,道具只是手捧着的拂尘,化妆把胡子剃掉,而服装是一件脏兮兮的太监服,他没多久准备好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女群演换装的那片简易棚子,叶半天还没出来,而他还没等她出现被场景组长叫了过去,要准备登拍摄的道具船,接着要去实地牢记自己的走位和动作。

张睿明边走边回头看着换装间,叶还没出来,他一边暗暗担心叶会不会有事,一边跟着众人麻木的往前走着,他一直都没仔细往前看,还在扭头看向换装间,这时他却突然感到——

天暗了下来。

张睿明回头看到一座庞然大物屹立在沙滩!

视野内遍布而及的全是巨大的船身,连烈阳都被遮挡下来。

史书记载,郑和下西洋所驾乘的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载重量八百吨。这种船可容纳千人,其铁舵,须要二,三百人才能举动……

这是当时世界最大的巨舰,而几十年后,环游世界、发现新大陆、开辟大航海时代的哥伦布所乘坐的“圣玛丽亚号”帆船,其长度只有郑和宝船的五分之一。

而这部电影为了还原这场海战,做了几艘1:1复原真实宝船的模型船,张睿明登的这艘是等下要拍摄bào zhà场面的模型船之一。

虽然明明不是真的,虽然过了几个世纪,但真正踏这艘宝船时,张睿ming xin里还是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撼,抬头看着那全长超过15米的巨型桅杆都远超他的想象。一股“泱泱华,万国朝拜”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辽宁舰面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吧?”张睿明不由自主的想到。

因为这场戏是bào zhà戏,所以组长在讲走位点时非常详细,每个人的区域都限的死死的,地标好记号之余,还在看不到的地方拉了透明的胶带警戒线,张睿明是新人,只有一个动作,一个走位,是等下听到bào zhà声一响,从这艘宝船的船身甲板面往下摔,下面有一个防护,等下在空保持好自然的跌落姿势,他算完成任务了,可这看起来简单的动作,完成起来却毫不容易,毕竟是从两三米高的地方“跌”下去,人自然而然产生的自保反应让他跌下去之前有种难以克服的心里阻碍,在被场景组长骂了几遍、摔了个全身麻木后,张睿明才终于能够在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往下跳,他揉着摔疼了的肩膀,心里恨恨的想到:等下等叶出来,自己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姑娘,为了让她开心,自己今天可算是完全豁出去了。

“好了!宫女组各各位!”

张睿明回头,只见叶穿着穿一件嫣红色对襟圆领衣,逶迤拖地玉涡色宫裙,身披藕荷色素绫。整齐的长发,头绾朝天髻,轻拢的云鬓里插着玉步摇,手捏着一对翠珠连袂金钏,正轻移莲步,款款而来。

如天仙而降。

张睿明一下看的都有些痴了,脸一阵潮红,他心里有一些酥麻的感觉,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大美人这样走过来……他忍不住希望时间走慢一点,甚至有些希望今晚能有机会多和她多呆一下,能不能发生点什么……

但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停的警告他:你是一名检察官!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你唯一该做的是尽快陪这姑娘完成她的工作,今天这一系列多余的事都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心而已,都只是为了弥补过去对她的亏欠,感谢她曾经的付出而已!在今天之后,你该删掉她的号码,忘记她的一切,全心全意的去追回你的妻子,回归你的家庭。

两个声音在张睿明的脑海里激烈的交锋起来,他突然重重的咬了下自己的唇角,一丝腥甜的滋味在他嘴里回荡,最终还是理性战胜了他的欲念,叶毕竟已经有了男友,他自己也有家庭,他一生本分敬业,不能在这关键问题掉了链子,而“本分正直”这四个字从学生时代,一直是他为人立身的根本,也是他不断精进的自我修为,千万不能在这时背叛自己的初心。

张睿明想到这,最终撇过头去,不去看叶超凡脱俗的古装,强自按下自己旖旎的联想。

叶却开心的朝张睿明挥了挥手,两人相隔并不远,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身,只有间隔着一个小小的甲板栏杆,轻轻一跃能翻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电光火石

身着古装的叶都被自己给惊艳到了,她一出来四处找着张睿明,当看到这个“太监”站在隔自己不远处的甲板时,高兴的连连向他挥手,可是不知怎的,这家伙却没看见似的,头偏向一边,对自己今天这样惊艳的古风扮相不理不睬。

叶刚想喊他一下,看见副导演领着场景组长和群头走了过来,那死鱼眼的副导演打开扩音喇叭,大声的对她们讲戏道:

“等下提示音响了后,你们也不要动!脸表情要沉重!要视死如归!要饱含恨意!想想不开心的事!多想想你们讨厌的人!想想你们死了的外婆!你家那条你最喜欢的狗死了!实在不行,你们想想我吧!你们一定不能动啊!到时会有镜头横移过来,推一个你们的集体近景,到时每个人脸都有特写的啊!没一条过的,每人扣50!哪个神情不到位的,扣光!哈哈……现在你们够恨我了吧!”

这几名宫女听到这么苛刻的条件,都还真一下瘪起小嘴来,人人都扳起一张脸。倒是叶脸神情反而绷不住,差点笑场。在她看来,今天这一天简直完美,能这样和张睿明完整的呆一天,还体验了这么多新有趣的事物,什么都值了,唯一让她不开心的是那个讨厌的“井卦”而已。

“还笑!?赶紧准备哭!快找找感觉!……对、对!是那种要哭不哭的感觉!”。

叶被那副导演一瞪,赶紧也收敛神情,她突然想到今后和张睿明可能又难见面了,顿时心里一凉,倒还真有点入戏了。

此时,现场导演组又调试了一番细节,张睿明这组没什么细微的表情要求,他站在点位,无聊的四顾而望,这才发现这场bào zhà戏的bào zhà点还真不是一般的多,从沙滩延伸到船体,不过等下应该只是炸沙滩的bào zhà点啊,怎么连船身下方的bào zhà点看起来都装好了huo yào,不对啊?那不应该是后面几场戏的镜头,怎么现在装了?万一等下引起殉爆怎么办?不过他本来不是专业人士,这些也不是他的工作,虽然心里有些担心,但他还是扫了几眼,看向他处。

这一下不看不要急,一看又震撼到他了,此时站在船,登高望远,这片广阔的白沙湾正对着津港最南的著名景点——南回柱,这是津港最著名的一个景点,这是一整块浑然天成的石柱,如仙人一指,直直立着月白湾的一角。相传每年南迁的候鸟,从北方一直南飞,只有往南飞到这块石柱时,才会停歇休息,等天气转暖又再北返,而这石柱还有乾隆嘉庆等几位帝王的题词诗刻,最面的浮雕甚至可以追溯到唐明皇时代,是整个津港最重要的瑰宝之一,整个石柱保护的颇为严密,下都有几层的防护,在不久前,连拍照合影都不能靠近。而今天为了拍这部电影,为了体现其一个宝船掠过石柱的镜头,居然将整个布景地建在这“南回柱”附近,宝船模型建在不足十米处,时刻准备用来投入拍摄,而张睿明站在郑和宝船,都能清晰的看见石柱的浮雕,这已经近的超乎想象了。

“各组准备!场务清场!马开始第一条!我们争取一遍过啊!”

随着现场导演组指令的传来,张睿明神思收敛,自己陪这姑娘玩的这场戏终于能演完了,她应该开心了吧,想到这,他看向叶那边,她正神情专注的望向海面,按照剧本来说,等下她们这一排视死如归的宫女们是眼睛眨都不能眨的。

“镜头进机倒计时!三!”

随着正式拍摄时间的临近,虽然明明知道下面那些是预先埋好的huo yào点,威力有限,而且摆的较远,但张睿明还是非常紧张,他的心跳频率居然自动匹配这导演的倒计时喊话声,他心跳几乎暂停,肾腺素急剧分泌,整个人的时间观感也猛的放缓,一切都仿佛慢镜头一般进行着。

“二!”

“一!”

“bào po组!点火!”

张睿明还来不及害怕,他汗毛猛的全部立起,最先感受到的视觉的冲击,只见不远处的zhà yào点一阵巨大的亮光闪过,然后是巨大一声响,如万钧暴雷炸开,他顿时耳鸣起来,“拍电影的现场居然炸这么猛?完全不像是假的啊。”

他还没来的及按剧本往下跳,居然又是一阵巨响,巨大的冲击波传来,张睿明站立不稳,差点摔下宝船,这第二下bào zhà近了太多了,简直在脚下,他甚至能感到bào zhà的烈焰烧卷了他鬓边的头发,而这第二声巨响下,他原本耳鸣的双耳这下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心里顿时一阵激灵。

出事了!看来huo yào失控了!剧本里可没有这第二次bào zhà啊!

长期以来的半军事化管理,加曾经多年的军事训练,让张睿明本来的想起应对这种情况的战术动作来,他还没来的及前倒保护,看到场外最先反应过来出事了的是旁边bào po组的工作人员,这群孙子,此时全抱头趴下了!他们知道自己犯了错,出事了,赶紧先保自己的命。

张睿明再看向叶,她们那一排宫女估计都是被震傻了,几个女孩子之前被轰倒在地,叶还正傻呆呆的站着,张睿明嘴巴张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一根巨大的道具桅杆从她身边倒下,将船体砸开一个大窟窿,这让张睿明吓了一跳,可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叶却毫无反应!她已经被彻底吓傻了!

怎么办?万一还有第三次bào zhà!?张睿明这下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他一下跃过船头的栏杆,猛的一下扑到呆若木鸡的叶身旁。二话不说一把把她扑到!在这时,张睿明感觉船身一震,接着是一阵轰鸣,不少木屑碎片噼里啪啦的狠狠砸在张睿明身,一股浓重的huo yào味袭来,呛得他说不出话来,接着是巨大火球腾起,幸亏两人早早趴下,要是站着的话,不被火球吞没,也会被火焰撩到。

头顶热浪席卷,身下大地轰鸣,硝烟与耳鸣只能看到人群四散奔逃,这哪里是拍电影,这简直是战场!

张睿明一手护住着叶的后脑,一手保护自己头部,bào zhà余响不断,灰尘簌簌铺满他一身,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一名在重炮轰鸣下躲在战地壕沟里苦苦挨着的大头兵。

我不会死在这个荒谬的地方吧!?

在这电光火石的短暂过程,时间仿佛拉长到无尽久,张睿ming xin里却只不断重复着这一个念头,根本无暇想其他的,随着灰尘最终落定,周围这才安静下来。但这也只是一瞬,如打扫时震落的飞虫,在短暂的麻痹后,会猛的翻身振翅而飞,此时现场被震惊的众人们,也在这第三次bào zhà后,终于清醒过来,整个宝船的几十名群演顿时四散而逃,不少人居然直接跳下几米高的船体,连脚受伤都顾不了,只想离开这地狱一般的恐怖bào zhà现场。

张睿明扶着叶站起身来,他在硝烟,打量了四周场景,发现之前的zhà yào点早被炸了个天翻地覆,连带着这个船体下面也是一个巨大的窟窿,估计是第二次bào zhà引燃了这个船体下面存放的备用zhà yào,这才导致了第三次bào zhà。

果然发生殉爆了!

叶这时恍惚的站起身来,张睿明赶紧拍打她身的灰尘,看了看她全身下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见张睿明如此心疼自己,叶此时也眼神痴痴的回望过去,“你头都一头的灰了……今天对不起,我太任性了,让你遇到这么大的一个危险,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跑过来了啊,你不是应该站在那边吗?”

张睿明不会说些“我是为了保护你,才第一时间冲过来的”等等肉麻话,他抬头望向周围,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搀扶着被吓了个半死的叶缓缓走下这被炸出一个大洞的“宝船”。

“你看,那边的“南回柱”!难道都……”

张睿明顺着叶的目光投射过去,在这场大混乱尘埃落定后,全场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这“津港第一瑰宝”身,直接在硝烟渐渐散去的宝船旁边,原本高高耸立的“仙人一指”“乾隆惊叹的鬼斧神工之作”津港最南的象征——“南回柱”,在刚刚的bào zhà事故已经彻底的碎裂成几段,成为了这月白湾最价值连城的“宝藏遗迹”。甚至连那监视器旁的副导演都顾不清点现场的人员受伤情况,而是第一时间狂奔到那碎裂的石柱旁,整个现场顿时乱成一团,旁边围观的群众也纷纷拿起手机拍摄起这一片狼藉的现场来,那副导演见此时人多口杂,顿时醒悟过来,如今事故已经发生,这物也已经损坏了,那些受了伤的群演,给点小钱能打发了,最重要的是先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先稳住情况再说,如果让今天这现场了热搜,那谁都救不了了!。

“赶紧清场!清场!能动的都先出去,不准他们拍了!”

见正主发话了,现场的场务和群头纷纷带人开始清场,把现场所有拿手机拍摄的群众先挡开,完全不顾地还有几名躺在地不知伤势轻重的群演。

叶本是柔弱善良的女孩子,她哪见过这硝烟弥漫的场景,几个受伤重的身还带着火苗,在尖叫,在地翻了几个滚才滚灭,还有几个宫女,头带着厚重的假发套,被bào zhà后遗留在现场的火苗撩到,顿时剧烈燃烧起来,张睿明见状赶紧前帮忙,这假发是最易燃烧的物质,一沾火简直如火浇油一般,而且会越烧越紧,要是再晚一点,整个头部都会毁容!张睿明见时间紧急,都没机会却找东西扑灭了,只能粗粗拿一袖子一卷手,然后忍着手的剧痛,用双手在火球将这假发套脱下来。

“啊呜!啊呜!”虽然张睿明脱得算是及时,可这姑娘也被火焰烧了脸一片皮肤,在现场疼的直打滚,这被火烧到脸的姑娘用手用力一搓,竟血淋淋的搓下一小块烧烂的皮肉来,此时叶赶紧用一旁找来的矿泉水淋去,在一声惨呼后,这姑娘才终于稍微止住了烫伤。

此时这原本热闹祥和的拍摄现场,顿时演变chéng rén间炼狱!

见到此种惨状,叶眼泪簌簌往下落,她见那些现场的工作人员根本不关心群演的受伤情况,只是拨打了救护车后到一旁清场,维护自身利益去了,她气愤至极,不知拿来的勇气,冲到这群冷酷无情的工作人员面前怒斥起来。

“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多人受伤,你们还不想着快点把人送医院去,怎么还在这里阻挡大家拍摄,我问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人命吗!?”

那群头被叶柔弱的小手一扯,转身见一名宫女在牢骚而已,他难得理叶,一把把她推开了事。

张睿明见叶被推,他把自己手烫伤的地方微微整治了一下,准备赶紧跟过去替她出头。

叶不依不饶的站起身来,又如麻雀撞树一般,直接又怼那群头。

“你们还动手推女人!?你们太过分了吧!我要告你们!”

见这小姑娘居然这么难缠,一个“小宫女”群演,居然还这么嚣张,说要“告我们”?!

那群头一下恶狠狠的回道:“我何止敢推你!我还要打你呢!”说完手一扬,准备一掌用力抽过去。

他手在半空,被另一只有力的胳膊给架住,一个黑影闪到面前,那群头眼睛一花,也不知那黑影怎么动作,只见那人手一搭一拉,这群头的手被来人狠狠的拗住成了个反手。

“你他妈%¥%……”

他话还没出口,只一个开头,张睿明猛的用力,他这下钻心的疼,冷汗直冒,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这人拗断了,本来出口的狠话,也只能赶紧吞了回去。

在剧组混饭吃的,更多都是一些社会的狠人,压不住人吃不了这碗饭,而且一般混的好点的群头手底下都有几十号人,都是一些能动手,跟着混碗饭吃的“社会人”。

此时,见自己这边一个头目被制住,顿时旁边维持场面的剧组工作人员、场务都纷纷围了过来,黑压压的十几号人围住了张睿明,他们看来,张睿明此时身穿的还是那件在bào zhà弄的灰扑扑的太监服装、这些人顿时想到:在我们的剧组里,群演居然敢反了!?

气氛猛的一下凝固,这群人马要动手!

张睿明一脸怒气,脸涨的通红,一边用木村锁控制住这个群头,一边对着众人呵道:“你们剧组的怎么回事!出了这么大一个事故,赶紧先清点人员的受伤情况啊!先救治伤员要紧!你们还想把事情闹大吗!”

其一个场务组长前踏一步,瞥了一眼张睿明,见只是一个演太监的小群演而已,顿时两只三角眼一吊,神情不屑道:“关你什么事!?还想不想拿钱了?赶紧翻开我们的人!没啥事没受伤的一边呆着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见他们人多势众,叶此时也被吓得不轻,只能躲在张睿明身后,她抓着张睿明背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没想到张睿明居然颇为配合,他直接解开了对刚刚那出言不逊的群头的控制,然后他把衣服一脱,帽子一摘,最后连头套也取下来了,他掏出里面衬衣口袋里的检察证,对着这群人吼道:“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你们这里已经是严重的意外事故现场了!请你们尽快开始对伤者的救助!我告诉你,我现在正式介入调查,并且报警,如果我发现其还涉及安全责任事故的话,我保证你们在场的这些人,没一个跑的了!有几个抓几个!”

这群人这下如同活见鬼一样,人人都是一头雾水,怎么这一个小群演,一下摇身一变成了市检的检察官了呢,那组长定睛看了看张睿明手的检察证,他也分辨不出真假来,但见张睿明正气凌凌、威风凛凛的,让他也不敢轻视。

特别是张睿明刚刚提到的什么“安全责任事故”?他虽然只是一个群演头子,但也知道现在国家对zhà yào这块管制的严,刚刚这几声巨响,明显是他们bào po组在调制huo yào时出了岔子,后面bào zhà设计肯定也有问题,要是真的一来查,肯定会出大事的!

他赶紧转换了态度,毕恭毕敬道:“您是……检察官啊,好的,好的,我马和我们副导演汇报一下,马开始救助伤者……”

“快去!愣着干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非黑即白?

听到可能要追究责任,这下围堵张睿明的众人都纷纷散了,那组长吩咐了几个人赶紧行动,还叫装备组把车开了过来,因为人手不够,然后还叫了别的拍摄组派人过来帮忙,这才在混乱后,终于把那几个重伤者送车去,直接同救护车在路接洽,以节省送往医院的时间。

张睿明在帮忙把最后一名伤者车后,回头来到现场,此时硝烟已散,他本想去看看bào zhà点到底是什么原因而失控,最终酿成这场大祸的祸首是什么。

可他刚到了先前已经一片狼藉的bào zhà点,看见bào zhà组已经把先前布置的引线线路给收起来,张睿明还没靠近,见先前那个副导演在那组长的陪同下向自己走了过来。

那副导演看起来对这突然冒出的检察官颇有怒火,一路过来时还在大声训斥着那场景组长“什么检察官的!?这关他什么卵事!?你们这些傻*b!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叫他滚蛋!”

他声音极大,完全不怕被张睿明听见,而等他走到张睿明近前时,态度之前更为嚣张。

在把张睿明下打量一番后,这副导演终于摘下墨镜,斜着眼,昂起头问道。

“你哪位?”

“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张睿明。”

“检察官?我们刚刚这是剧组外请的huo yào师傅装药没装好,有点例问题,多爆了两下,我们已经开始处理了,再说,检察院?……这个事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吧?”

张睿明看他的态度,知道这矮个子、留着山羊胡的副导演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估计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不可能被简单的检察官三个字吓住。

“请问您的名字?刚刚您说只是你们剧组外请的huo yào师傅装药没装好才导致这场意外的,那我现在问你,这是你们剧组的最终结论?还是你个人的看法?还有,我现在正在摄像取证,您所说的每句话,都是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的!”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在现今这个手机时代,手机的摄像头是平时最好的取证工具,此时他在宣告了自己正当的取证行为后,明明白白的把焦点对准了这位飞扬跋扈的副导演。

没想到,这导演完全不吃这一套,张睿明对着他的摄像头反而激怒了他,只见他一甩手,差点击飞张睿明的手机,他双眉倒竖,气急败坏的对张睿明吼道:“你干什么!你问我名字?!我你都不认识?我是导演薛峰!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拍我!?我告诉你,我认识的很多大佬,一根手指能捏死你!……你还拍!?”

被粗暴打断的张睿明脸倒颇为没有波澜,“我已经没有拍了,证据已经初步收集够了……”

“那你举着个手机干什么?!”

“我在给市安监委打电话,应急办之前我通知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见张睿明一脸镇定自若的神色,薛峰这下可慌了,他血气涌后的微微迷醉感被张睿明口吐出的“安监委”、“应急办”两个词给彻底激醒了,他仔细打量眼前这英朗的检察官,发现他看起来居然颇为眼熟。

“等……等一下,你先别打了,我们不是都已经把伤者送医院去了吗?还有,我怎么越看你越眼熟呢……你是不是拍过戏?”

薛峰看了半响,突然一下反应过来,他又用手机搜了一下最近的新闻,在一篇题为《津港水污染事件调查》的新闻,他果然发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是新闻配图,那个在法庭慷慨陈词的帅气检察官。

“哦!原来你是那个起诉津药化工的检察官啊……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好吧,我们自然会接受面的检查,但是请你也高抬贵手,我们剧组现在也是多事之秋,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还请张检给点面子,不要把这事给往大了报……”

薛峰一边说,一边示意旁边的群头,那群头会过意来,从兜里掏出一个鼓胀胀的红包,趁着四下无人要往张睿明衣兜里塞。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睿明反应过来,一把推了回去。

“嗨!没什么意思!一点小意思而已!”那薛峰以为张睿明是假意推辞,他一把接过红包继续往张睿明兜里塞,却被张睿明再次冷着脸推了回去。

见这检察官红包也不收,薛峰也不恼,换一张笑脸道:“不知张检怎么今天有兴致到我们剧组这来了?是有演艺圈的朋友?来探班?还是单纯过来看看的?”

张睿明刚想倒掉的“南回柱”问这薛峰他们要如何处理,可话没开始讲,突然觉得身侧一热,同时感觉到身旁一个柔软的事物靠过来,耳畔听到一个女声道:“这位张检他是我朋友,今天是陪同我过来的……薛导你好,我是“时代之声”的记者叶,之前我和你们剧组联系过,今天要过来采访冯彬彬小姐的。”

“哦!你是“时代之声”的啊!好的,好的,今天把你们卷入这场意外里面真是不好意思啊!两位没事吧?我等下一定让他们公关组的好好给你们赔罪。”

叶刚刚忙完,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她换下了前面的宫女戏服,手肘、膝盖都在刚刚的**ào zhà都磕出来道道血痕,但起之前烧伤的那几位,现在的情形已经算是不幸的万幸了,虽然刚刚和剧组他们因为救治伤员的事吵了一架,但现在这薛峰一来,手段软硬兼施,这事态看起来要渐渐平息下去,但叶敏锐的职业意识告诉她:今天这个事可不是小事,一场有人员受伤的意外事故,还是这个现在津港最大的剧组里发生的,这件事本身非常有料。

她直接向薛峰问道:“薛导,今天这个bào zhà事故我可是亲身经历了啊,刚刚我已经向我们主编报平安了,我们“时代之声”现在也想替海内外无数读者问您一句——今天这个事故到底是什么原因发生的?后面的善后,你们剧组会负责任吗?”

这些话问的直白简单,但其背后的信息却不简单,薛峰头疼欲裂,怎么这一下来了个检察官又来了个时代之声的记者,今天这一炸,可真炸出不得了的人来了,虽然平时记者他见得太多太多,但“时代之声”是全球知名的媒体集团,而且今天这敏感的节点,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个、这个你们放心,我们又不是什么黑企业,包工头的,也不是什么打一枪跑的人,都是圈里混的还行的人物,我们可是几个亿的剧组!这部电影前期的宣发费用3个亿!我们有实力、有义务把后面的善后搞好,两位放心。”

薛峰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了,让叶无处着力,她后面又问了几个具体问题,可这看起来圆滑无的胖子也打着哈哈扯了过去,而张睿明毕竟只是民行科的检察官,安全责任事故这一块也不是他职责,在旁也不好多问什么。而没多久,津港市应急办的工作人员也来了,薛峰和二人客气了一下,赶紧弃了二人,满面春风的去迎应急办的几位“真神”。

张睿明看到这情况,也跟了过去,他把bào zhà发生的详细经过,和现场拍摄的部分证据都展示给了应急办的工作人员,可不知是这薛峰之前打好了招呼,还是在他们看来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居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对张睿明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视频证据,不再理会这一腔热血的检察官了,连张睿明主动提出把现场视频传过去,他们也没有接收的意思。

“欸!这些人怎么回事啊,都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叶在旁见张睿明被冷落,这时也为他打抱不平。

张睿明却苦笑道:“算了,算了,人家手眼通天,这么个bào zhà事件对他们来说,可能还真算不什么事,只要那些伤者能赔到位好了,不过看这剧组财大气粗的样子,一定也不会在这些小钱耍小心眼。”

“那难道这样放过他们啊!刚刚那几次的**ào zhà,幸亏我们运气好,不然说不定我们都遭殃了!而且,你之前不都说了他们触犯了什么“安全责任事故”吗?这他们不要负责的吗?”

张睿明看了看这正义感爆棚的姑娘,一脸无奈道:“这个安全责任事故……认定很麻烦的,很多时候,向这样经常有bào zhà戏的剧组,以及一些开矿的矿产公司,他们把这部分涉及zhà yào的业务都是分包出去的,是为了像今天这样,自己遇事时,能够撇清关系。这几乎都是行业里的潜规则了。算我想方设法,到处告,以安全责任事故、或者意外伤害等等条例去告他们剧组,先不论我这个主体合不合法,结果来说,很可能也只是让他们推出几个替死鬼出来。你信不信,你去问他们具体配置zhà yào,布置现场的huo yào师傅们,那各个都是临时工,跟他们剧组根本没正经的合同关系。”

叶惊诧道:“这不以前很多“单位出事,出事是临时工”的玩法吗?”

张睿明叹了口气说道:“差不多,这些敏感是这个现状,在资本面前,人都是卑微的,想赚钱得自担风险……我们改变不了什么的。”

叶见他说完这句话后难得的露出了疲惫的神色,这从小在美国长大,一身直爽性格的美女记者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张睿明,神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失望。

张睿明被她看得有些发麻了,他轻咳了两下,试图打破这怪的范围。

“嗯……怎么了?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叶神情突然有些冷淡,她轻轻说道:“你没说错什么,这世界可能真这样,但是我感觉不开心的是你变了……”

“我变了?”

“对,你变了,我认识的那个张睿明变了,我还记得在我们东江第一次见面时,你还是一个敢为了真相直面东江市长张圣杰的正直检察官,那时你明明知道有更层的力量影响,你都敢于把那么大的一个事件捅破天。后来你变了,在不久前的荆沙河污染案里,你已经学会借用外界的力量去改变现实,甚至用来自救,但你的目标还是好的,你最终也是为了真正的公益,所以我没说什么……但现在,你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公了吗?还是你以后也会变成你曾经讨厌的人?!”

面对叶突然而来的诘问,张睿明毫无准备,他下意识的准备反驳她,但转念一想,她其实说的也没错。

自己确实变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最开始在“毒跑道”案会当着众人的面,会夸下“一个月内,必结此案”这样海口、只会向前冲不计后果的毛头小子了。

在荆沙河污染案办完后,在见到王英雄的下场后,张睿明思考了很久很久,他一直在质问自己——何为“公益”,是多数人的幸福吗?还是对规则的坚守与执行?

这些词语都很崇高,但是,如果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整个的规则与制度都在奖励坏人,惩罚好人的时候,当整个体系都是在“逆淘汰”的时候。

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在无数次独自对抗强大的对手后,张睿明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人的奋勇逆行虽然崇高,但也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渺小。而且个人对邪恶的纠正总会有尽头,热情、信仰总会有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如果不能从源头去改变人心,一次次的诉讼,又能改变什么呢?

而他开始理解王英雄……在曾经那个完全“逆淘汰”的时代里,那些成长起来的“成功者”们,包括王英雄,手或多或少的沾染着那个“草莽时代”的“原罪”,这“原罪”可能是一次不能公开的国企改制、可能是一张来自首都的批条、也可能是某个白手套,这些都是那个混沌年代的灰色印记。

你不做,别人也会这么做,甚至不这么做一定会死……

那么,你做不做?

所以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手法高下之别,有些人可能在市场正规化之后,慢慢洗白,慢慢的更加隐蔽,而更多的人可能在经济下行的压力下采取的是违法的愚蠢手段,像王英雄这样为了节省那几千万排污费,居然选择直接把母液废水排进河里。

可他有选择吗?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这是王英雄留给张睿明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也成为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梦魇。

在王英雄这个案子之后,原本非黑即白的张睿明眼里,开始能看清更多的东西。

“……你说的对,可能是我变了吧。”

叶无数次的见过这位眉宇间有英气的检察官与人据理力争,也见过他在法庭口若悬河的样子,甚至自己也无数次被他说服过,可她没有想到,张睿明居然有这样向自己坦然承认错误的一天!

他不会是生气了吧?叶心里不由想到,自己刚刚话说出口时,感觉有点后悔,担心自己说太重了,可他的样子又不太像生气,正担心自己该怎么圆回来时,张睿明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吧,你还好吧?我们去早点把采访做完吧。”

…………

国一半以的高档房车都是被明星们买过去了,像丰田埃尔法一样,这些甚至装配了浴缸、家庭影院的庞然大物,已经成为了影视圈明星大咖们出外景的必备车辆,成为了拼排场,彰显身份的又一个代表物,甚至有一些明星到哪里都备着自己的房车,出外景十几分钟,人家都在外面忙的时候,她独自在车休息,跟皇帝的行宫金銮帐一样,要请她们下车一次,必须要等外面现场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到位了,所有人员都站好点了,再由制片、导演、经纪人等各路人马恭候在房车前“一请三拱手”,才能让这位姑奶奶“下轿”。

那冯彬彬贵为最顶级的流量大腕,连续几年登顶国内影星收入榜的“天后”,出个外景起码得有几台顶级房车候着吧?

不!

人家压根不出外景!全部抠图!

凡世间的这些沐风栉雨,这些恶心的、含着灰尘内核的雨滴们怎么能打在我们高贵无的冯影后身呢!?

放肆!

所以,为了不给雨儿们僭越的机会,冯彬彬小姐自从15年以后,基本不出外景了,所有的外景镜头,几乎都是通过绿幕加特效完成,这苦了和她搭戏的演员,每次拍镜头都要对着空气或者一个假人演戏,也苦了后期抠图的工作人员们,要把她那还不如假人的演技动作贴去,可她演技太差,双目无神,连个聚焦点都不好找,还经常对不准动作。所以,要为冯影后做后期抠图,堪重新做一部3d电影,这样一来,不知道给人家增添了多少负担。

甚至有传言,为她抠过图的后期高手,在这番磨练后,大都水平直线升,很快能步入百万抠图师的行列。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树盘根”

这样一来,倒也算是好事。

可惜,她原本也没什么作品,对于那些摩拳擦掌纷纷有志于磨练水平的后期们来说,其实也没多少的磨练机会。

张睿明和叶此时站在影棚外面,准备等着冯影后拍完这场内景棚里的外景戏赶紧弄完这一拖再拖的采访,此时,接待二人的是美神时代的一名经理,同时也是冯彬彬的私人助理——艾米,圈内人都教她艾姐,算是冯彬彬的贴身人物,连一般的二线明星看到她都会毕恭毕敬,不敢造次,但张睿明倒没这方面的顾忌,他见已经等了一天了,居然还要再等一场戏,他此时直接把扛着的摄影设备往地一放,大刺刺的在这艾姐面前找了个设备箱随意一坐,也不管这位圈内要人的眼神,大刺刺的靠着影棚的立柱,开始休息起来。

今天这一顿折腾,他实在是太累,也管不什么体面了。

叶此时正忙着和艾姐交涉:“姐,她这场戏还要等多久?你知道我们都来了一天了,下午还在你们外景地那边糟了难,现在居然都还见不到冯小姐……”

“啊!是刚刚bào zhà的事吗?叶小姐你们没受伤吧?”这艾姐客套性的“震惊”了一下,但又旋即拒绝了叶的请求。“……但实在不好意思啊,叶小姐,还请你们体谅一下,我们老板这场戏还在关键阶段,再等一下吧。”

“呵!”张睿明摇了摇头,重重的嗤了一下。

那艾姐估计没想到这扛器材的居然这么大架子,直感到怪,但她也懒得理会,而是给了叶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之后,准备退回影棚之。

“等一下……”

艾姐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执着,“怎么?哦,对了,要不我让秘书给二位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

“不是,艾姐,我想问下,我们能进去吗?我其实对拍戏也挺……好的。”

那艾姐打量了一下叶,虽然知道叶是代表“时代之声”而来的,一般的娱乐口记者还是高几个档次,但是这样的新人记者想随便见我们“冯爷“?

艾姐心里一哼,她也已经极力掩饰自己的不悦了,但她骨子里那股居高临下的气质还是让张睿明和叶颇为不舒服。

“进来观摩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们老板会较敏感一点哦,她拍戏时不喜欢旁边有陌生人的异响,也不能拍照,更不能未经允许主动向她打招呼,最好还不要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张睿明边听边在旁越感慨,这是什么世道了,这哪里还是过去的“戏子”?这感觉慈禧太后都差不了多远了吧,他估计像叶这样从小在优渥家庭长大的姑娘肯定受不了这个气,估计这妹子说不定现在准备甩手走人了,反正一个采访任务而已嘛,怎么搞的和低三下四接受皇帝赏赐的贱民一样了?

没想到叶却轻松答道:“好的,艾姐,我保证在没有您的指示下,绝不会有多余动作的。”说完还甜甜一笑,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快的神情。

张睿明惊讶的神情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怎么了?这妹子之前那么敏感,那么自尊的一个人!怎么居然答应这姐们如此苛刻的要求?为了进去看看这狗屁电影绿幕拍摄的花絮?张睿明此时一脸疑惑,但见叶随着那艾姐起身进棚,他也只能把设备交托给场务暂时看管,也跟着叶走了进去。

那艾姐虽然只是冯彬彬的一名助理,但也是一身的名牌,珠光宝气,气质逼人,一身行头连在国外见多识广的叶都认不太全,她快走两步,殷勤的问道:“哇!艾姐誒,你这是普拉达的13限版的a版包包吗!?我的天呐,我是第一次看到耶!”

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有点眼光,艾姐神色放缓了一点,“是的,我是当季到米兰拿到的,当时国内我和彬彬小姐一人一个,现在可能还稍微多了一点吧。你也不错啊,居然一眼能认出来……”

叶假装腼腆道:“其实我也是瞎蒙的啦,我都只有一个基本款的普拉达,啊!~艾姐,你身这件不会是普拉达60s那款外套吧……”

见叶通过这个话题拉近了与那艾姐的距离,张睿明虽然一头雾水,但他知道这姑娘心思缜密,一定另有所图,此时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倒是那艾姐回头看了一眼这“扛器材”的臭小子怎么也跟着进来了?心生不悦,但她一下碍于叶脸面,不好直说,只是幽幽提了一句:“那个……你那助手可以留在外面看设备的,没必要也跟着……”

“……没事,姐,这我同事,以后也是我们集团娱组的,他刚进来没多久,虽然对你们业务流程不熟,但很感兴趣,反正以后他也要学的,这次让他也见识下呗。”

见叶都这样讲了,艾姐也不好做个坏人,她也没说什么,领着两人跨入影棚内部。

张睿明跟着叶在后面,刚刚被人鄙视的感觉很不舒服,但也只能忍耐,最让他心里疑惑的是,怎么叶在这里反而不介绍他的真实身份了,还是说一名突然冒出来的检察官对于这个场合有些“不便”?

等艾姐到门口刷通行卡的当口,张睿明凑到叶耳边,轻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想进来啊?何必对这趾高气昂的女人客气?还搞的这么卑微的……”

叶却悄然一笑,红唇一抿,回头轻轻一个挑眉道:“人家毕竟也算是圈内大佬,身价是你我相加的十倍以吧,当然有傲气了,我不奉承她一下,怎么能混进来拿到这个剧第一手的珍贵素材呢?我们记者都很难的,该低头时要低头,不然,你以为我们采访跑到人家面前,人家笑呵呵的什么都倒出来给你看啊,你啊你,是当检察官当久了,以为谁都要配合你调查~”

叶说这话时,和张睿明凑的很近,是扭头能吻到的距离,特别是她说到最后,还恶作剧一般的给张睿明腰间戳了一下。这一下倒不重,但是却让张睿明浑身一麻,好像心里有块坚冰快被这姑娘给融化了。

“好了……进来吧。”

那艾姐同保镖说了两句,防卫严密的影棚入口,闪开了一个口子,张睿明和叶鱼贯而入,一进去,被里面的宽阔浩大给惊呆了。

在这巨型影棚里,布置着近千平方的实景,几个绿幕工作台同步进行着拍摄,几十名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忙着自己的设备,场务匆忙的来回跑递着剧本,布置着场景,整个棚内都是繁忙无,却又井然有序,而这——是国内最顶级的制作团队的调度了。

张睿明正低头看着地繁杂的走线,躲开这些如老树盘根的缆线,一踮一踮往里挪时,叶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

“看!前面左边那个棚里是冯彬彬!”

张睿明抬头一眼望去,这瞬间,虽然周围事物繁杂,各种人头攒动,但他第一眼看到一阵白皙如雪,红唇如焰的绝美面孔……

在大棚内亮如白炙的打光下,这位占据了华人第一美人的交椅不知多少年的巨星,那样站在道具船前,正身着华服,抬手屏息,准备做登船前的小切镜。

虽然张睿明不喜欢冯彬彬肤浅的演技、做作的姿态、过分的营销,甚至连她那沾满风尘的经历也很反感。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子能屹立鳌头如此久的岁月,她确实有她的资本的。

冯彬彬电视看起来脸要小很多,给人最大的感觉、和她与那些素人美女的最大不同点都是同一点——白,毫无瑕疵的白,然后那一双可称标准的古典丹凤眼,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次登各种杂志封面、海报、荧幕,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狐媚眼一看骚”。

而这些是冯彬彬最原始,最重要的资本,是这副老天爷恩赐给她的这副皮囊。

张睿明自认为自己还是见过不少美女的,他的妻子唐诗从小是同龄人的翘楚,甚至曾经几十年的岁月里,在张睿ming xin里,这个世界不会有女人会唐诗还要美。

但今天,他可以明显的知道自己的这个论断……错了。

对于冯彬彬的美貌,张睿ming xin悦诚服。

前些年,对她的质疑与谩骂如般洪水袭来,如她水涨船高的身价一般,在这全民“猎巫”般的“dàng fu羞辱”,冯彬彬也学会了一运用系列的武器来替自己杀出这如海般唾沫。

她开始买通稿、买热搜,蹭红毯,更多的还是立起来了一个“自立自强,自己是豪门”的“冯哥”人设,对于这些在人性丛林里冲杀出来的手段,张睿明现在虽然鄙视倒也没那么反感,在他看来,在这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男权社会,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想要出头,这些不太道德、甚至在底线摇摆的招数是她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张睿明在并没有那么厌恶,此时甚至还有一点同情她,他觉得这个女人虽然有些出格,但也是为了出头,也是为了自保。

也许,她并没有传言的那么坏?

很多年以后,他会后悔现在这个判断。

因为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这个月薪几千块的“diǎo丝”检察官,在今后的半年里,会与这个此时看起来高高在如神灵一般的“女皇”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他将历尽生死,凭借微薄的力量去撕开一个几千亿市场的庞大产业圈黑幕,揭开这个社会最黑暗的一幕。

此时,张睿明只是怔怔的望着不远处被众星捧月的冯彬彬,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跟着叶混进来的“扛器材小弟”。

同样看到冯彬彬的惊人美貌,同为美女的叶却并没有同张睿明这般失魂落魄,她反而做出了一个美女对其他美貌同性的惯常反应——

“哼~”

张睿明几乎都能从她那翘起的眉头,斜鄙的眼神里听到她心里的低语——“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这样嘛!”

这种熟悉的场景,张睿明倒不觉得叶是嫉妒冯彬彬,他只是觉得挺可爱、挺怀恋的——这场景他颇为眼熟,以前唐诗也是经常这样,读书时与同年级的那些漂亮女孩擦肩而过时,结婚后在大街碰到一些打扮时尚的美女时,唐诗同样也会这样对那些漂亮同性在心里“哼”一句。

这是每个美女对于危及她们自我认知的美貌同性的正常反应。

没办法,女人天性是互相挑刺的,所以一般美女只会跟长相一般的女孩子成为闺蜜,如果两个同样颜值很高的女孩子天天腻在一起,很可能在彼此眼里,对方都不过是碧池而已。

女人朋友之间喜欢拆台,而男性之间却会互相吹捧,这是定理。

“好怪啊?”同样都在望着冯彬彬,叶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嗯?怎么了?”

叶指着棚内冯彬彬所站着的道具船指道:“你看,冯彬彬她脚下那个小船布景下面……那个不是一个马达吗?为什么要在那船那里放个那东西啊?难道要模拟海面的波涛?”

张睿明这时也发现这个怪的装置,他看了半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对叶摇了摇头。

“而且,这背景音乐?你不觉得太过……暧昧了吗?”

在叶的提及下,张睿明才开始注意场内的背景音乐,确实,怎么这时传来的是一阵煽情的柔声小曲,令人听起来居然……有点脸红。

没想到这时,棚内的冯彬彬却开始了让两人始料不及的举动,只见原本华服装扮的冯影后,此时突然双颊酡红,香汗直流,她如喝醉酒一般,莲步碎乱,手一抬,看着要往水倒去。

在这个时候,男主角进场了。

只见装扮成郑和的港台某前“十大tiān huáng”此时从场外进入镜头,一把从后面扶住即将摔倒的冯影后细腰,另一只手抄住她的小手,眼神带着怜爱的问道:“没事吧……”

这如此老套的镜头桥段居然现在还在用!?

张睿ming xin里无数个问号袭来,最让他无法理喻的是,这部《永乐王朝》不是号称什么历史爱情华美剧吗?既然宣传里有一个“历史”的名头,那怎么今天这整场看下了,完全没有任何体现历史常识的地方啊!先不论冯影后在这里面饰演的这位隋珠公主为什么会随着郑和的船队下西洋,也不论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单独幽会在这个小艇。

单最重要的一点,完全说不通啊,郑和不是一个太监吗!?

他为什么还会对这个公主动情啊!?

张睿明简直觉得今天这一路的经历实在是太过荒诞,对于他这种良知未泯的局外人来说,国电影圈里面这样不尊重历史,不尊重常识的创作,实在是太过恶心,实在是令人不舒服,让他产生了离席的念头。

真是烂到极点了!张睿ming xin想。没想到,他这个论断也错了,更惊爆眼球的事情还在后面。

只见这时,小舟的男女主角此时正热烈的拥吻起来,随着两人动作的越发激烈,外衣、衣、裹巾等等都被一件件抛开,整个场面香艳无。

因为隔得太远,张睿明和叶所站位置听不到现场的收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剧情可以让这两个人在这小舟演一场——

船震!?

张睿明嘴巴都张圆了,毕竟从小家教甚严,张擎苍从来没在家里讨论过关于“性”的话题。张睿明是那种从小看到电视里有亲吻戏捂着眼睛不敢多看的乖男孩,最多也手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

但他现在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男生,女儿都有了,可是这种现场拍摄香艳镜头的ji qing场面实在太过震撼,而且这莫名其妙的场景,船的床*戏?那是该叫*床*戏还是船戏?

相起张睿明的震惊,叶更显的尴尬无,她没想到居然今天这么巧会碰到这样的一场戏。随着拍摄的冯影后叫声越发响亮,她脸也更加羞红,见张睿明疑问目光投来,她知道张睿明也是满腹疑问,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啊!既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害怕张睿明先开口,她在窘迫,心里一慌,干脆反唇一句先说道。

“没想到……你们国内,拍得电影这么开放了,还有这么新颖的……花样?”

张睿明略一沉思后,摇了摇头道:“什么新花样啊?我看虽然场景、主题有新意,但是花样?这还是老的“老树盘根”啊,这算什么新招数?”

叶一下没反应过,接口道:“这哪是“老树盘根”,这明明是“引蛇出洞”好不好……”

第二百二十九章 “引蛇出洞”

张睿明听叶无意说出这些羞人话,他也不急着拆穿,只是笑吟吟的望着她道:“哎哟,没想到叶小姐对这方面如此有研究,叶专家,你可真是真人不可貌相啊!”

叶这才猛的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被他带进了坑里,没好气的转身是一顿粉拳伺候,“哎呀!你这人太坏了!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那个,反正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意思啦!你这人根本不是外表那么正经,没想到居然也讲这种笑话!我不理你了!”

说完,她还真做出一副生气样,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张睿明。

张睿明一下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他提起的话题,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叶,只能讪讪笑着,这时,他倒是注意到一个怪的地方:明明是这么香艳敏感的镜头,怎么这影棚内完全不见清场,反而是不少工作人员正拿着自己的手机对着正“盘根交错”的两人拍个不停,虽然男女主角都有做好防zou guāng措施,关键部位都有遮挡,但是这怎么来说……也都是颇为不雅的一组画面啊。

怎么这剧组完全不阻挡的?难道都不怕这电影还未过审,因为这种过于香艳的花边新闻而夭折?

还是说,这个船震,本来是她们团队的一个营销手段?!

想到这,张睿明举起手机,将整个拍摄现场拍了一张全景照片。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出于好玩,也可能只是和那些热衷与明星合影的追星族一样,记录一下这真实的拍摄现场。总之,张睿明用手机拍下了这场荒谬无的“船震”戏的制作场景。

拍完后,张睿明还无暇细想,只见这时绿幕前的冯彬彬与男主角已经结束了一场“大战”,他拍了拍原本羞红脸叶道:“叶专家,你看,他们的“引蛇出洞”都结束了,估计等下冯彬彬下了妆,我们可以做事了吧,现在都快到晚了,我们也争取早点搞完,早点回家吧。”

听到“叶专家”这个不怀好意的戏称,叶回头瞪了张睿明一眼,凶恶的眼神瞪得这小子赶紧收敛起一脸坏笑,然后她又回头看向绿幕棚内,果然刚刚那条拍得ci ji爽快,应该是直接一条过了,那影后冯彬彬此时正摘下沉重的头套发簪,在助理的殷勤服侍下,披外套,擦了擦唇边口红印,略微补了一下妆容,往张睿明和叶两人这边走来。

见冯彬彬走近,虽然明明知道她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但张睿明居然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虚幻感,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这……真的是冯彬彬?是电视看到的那个影后!?

如此强烈的虚幻感伴随着剧烈的情感冲击,让张睿明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对方,肾腺的急剧分泌,让他的视觉感观仿佛陷入沼泽般的迟缓,连冯彬彬脸那习惯性的假笑都如此清晰。

在走到张睿明、叶两人面前时,艾姐迎了去,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说是耳边,其实也是肩头的位置,明明这在旁人面前气焰张狂的艾姐,要冯彬彬矮半个头,却依然在她面前低头说话,仿佛头都不敢轻易抬起似的。

冯彬彬听完后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径直往一旁的休息室去了,艾姐见状向叶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赶紧跟。

叶和张睿明对望一眼,脸均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张睿明赶紧回头去外边把设备背过来,回头跟叶一起走进冯彬彬的休息室。

说是休息室,其实感觉完全是一个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间,进去一个宽大的客厅,一个屏风隔开会客室,旁边连着几个小房间,连化妆间、试衣间都张睿明家里的别墅大了,而冯彬彬此时斜倚在正的沙发椅面,惬意的接受旁边按摩师的抚触,眼睛闭着,脸覆着一块金色的面膜,对进来的两人不闻不问。

叶刚想自我介绍,旁边的艾姐马打断了她,递过来一份打印好的问答稿。

“叶小姐,之前你们“时代之声”已经将今天的具体提问稿发了过来,我们这边工作人员根据具体情况进行了一些修改调整,你过目一下,没什么问题,现在可以开始调试设备,等我们老板休息完,你可以开始了。”

叶接过经冯彬彬工作室修改过后的提问稿,她发现面原本的十多个问题在一番精简后,居然只留下了三个,而且这三个都是简单的背景式提问,完全没什么营养的回答“是否“两个字而已。

而且冯彬彬这边在这份问答稿后面,居然还“贴心”的提供了几个他们自己提出的新问题:“请问冯小姐,你被称为国际华人之光,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冯小姐,你是如何一步步走戛纳评审席的?”“冯小姐,很多人称你为“带货女王”,你怎么看?”

这种问题还要问什么?!干脆现场把冯彬彬得过的所有奖项逐一介绍一遍算了!

“这!?……”叶看了这被修改的太过恶心的提问稿后,忍住想发作的yu wàng,她轻咬牙关,略带怒气的看着艾姐,嘴巴张开想说什么,

艾姐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叶小姐。”

叶想了想下,如果按她们这要求来问的话,那不是一篇水军稿了吗,这也太恶心了吧,连个采访都这么多限制?弄的叶简直想爆粗口,但她眼神一撇,心想“还是算了”,于是她撇了下脖子,扭了下头,略带挑衅的问道:“难道不能加的我们自己想问的东西吗?”

“可以啊,叶小姐,请问你们想问什么?”

叶眼睛望着艾姐,眼神却关注着她身后的冯彬彬。

“今天你们的外景剧组发生了那么大的意外事故,多人受伤,连我们津港的“南回柱”都在bào zhà被破坏了。我想请问一下冯小姐,这一系列的事件,贵公司将如何处理?”

艾姐听完后,神色一凝,她都不需要回头请示冯彬彬直接答道:“你刚刚所说的这些情况,我们冯小姐并不知情,而且这也与我们公司无关,具体的处理结果要看整个制作组的意见。”

“外面那么大的bào zhà都不知情?……好吧,那在刚刚我告知后,现在冯小姐已经知情了吧,请问你们美神时代公司,会如何采取措施?会赔偿“南回柱”的修复费用吗?”

明显被叶连续的问题所激怒,艾米神色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了,我们老板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一切以制作组处理意见为主……”

“难道你们对那些伤者,对津港这件瑰宝都没有一丝愧疚?……”

不等叶说完,那艾米打断道:“叶小姐!请问你还有别的问题了吗?如果没有,请开始采访,我说了,我们不会回答你刚刚这个问题,如果你愿意继续,我们可以之前商定的这几个问题开始了。否则请你离开!”

叶见状没有办法,她本想直接离开,可为了自己的任务,她只能点了点头。

这时,艾米又递过来一份稿,“那好,叶小姐,这里是我们准备好的回答稿,还请你看看,没什么问题,等下我们按照这两份稿开始今天的采访了。”

叶接过她那份回答稿一看,面整个采访的节奏、要点都定好了调,总的来说是要全力展现冯彬彬“外表美艳霸气,对待工作认真专业,私下为人讲义气,霸气,是个女汉子”的人设,还要在树立这“完美女王”人设的前提下,体现她一点点“逗逼”的小缺陷,和一点“小可爱”。这样既能满足冯彬彬的虚荣心,又能留点小破绽,不招黑,还能显得真实、立体、真性情。

张睿明站在一旁,稍只是微扫了一眼那稿子,他感到一种明显的错位感。

一个如此刻意、恶俗的全力钻营自己人设的女人,还如何“逗逼”“可爱”?

真的太恶心了。

叶看了看这稿子,张睿明看到她脸色很不好看,估计她也不喜欢如此刻意的采访,知道她的为难,张睿明轻轻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要不,随便问几句,反正回去交差后,面应该还有主编会审,不过也不怪你不。起码我们已经做了,具体能不能用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叶却只是狡黠的一眨眼,用眼神示意张睿明“放心好了”,接着,她回头对着那助理,一口应了下来。

“那好,叶小姐,你们准备好,十分钟后能开始了。”

张睿明马开始调试设备,等他准备好话筒、收音、灯光位置,这边冯彬彬也已经做完了按摩,她摘下面膜,神情轻松的坐正身姿,对着镜头接受三名助理不停的补妆、调光,梳发。

等镜头里出现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蛋后,冯彬彬点了点头,叶清咳一声,正式开始这一波三折的采访。

“冯彬彬是国影坛的著名影星,曾经多次蝉联我国的明星收入排行榜,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其本人……”

“好的,各位观众朋友好,我是冯彬彬……”冯影后的声音颇为动听,明显是经过许久的训练,在采访的开头压住了其习惯性的高亢语调,用一种颇为温和动听的语气对这镜头娓娓道来。

而张睿明在一旁弯腰盯着监视器,他一边要注意着里面两人的画面、动作,一边还要盯着一旁录音机的收音效果,看有没有音准方面的问题。

随着采访的步步进行,盯了画面许久的他慢慢的发现一丝的不对劲来。

这种不对劲是由叶这边开始的,然后慢慢影响到冯彬彬,让整个采访变得有一丝怪异。

按道理来说,叶今天的采访,几乎是完全按着先前冯彬彬的第一助理提供的发问稿而来的,但她提问的方式却有些与之前约好的不一样。

像“你素颜是如何的?平时素颜的多吗?”这个已经预设好的问题,叶她会刻意说的很慢很慢,而且她在问完第一阶段后,故意不去顺着问下一段的问题。

“你素颜是如何的?”

冯彬彬按草稿回答道:“我素颜不错哦,许多年前,在拍“东京事件”时,陈龙大哥和美国影星克里蒂亚贝当时都说我是他们见过最漂亮的明星,甚至连克里蒂亚贝都曾向我求婚呢,哦嚯嚯嚯……”

在冯彬彬的笑声,按剧本叶应该顺着问下一个问题,“你现在是不是素颜呢?”然后冯彬彬会把脸凑过来,说自己现在是素面朝天的接受采访,然后叶再做出震惊的神情……

但叶没有这样按剧本问下去,她只是含笑望着冯彬彬,让她自顾自的尴尬笑完,等了半响,见都没人问她是不是素颜的问题,冯彬彬自己按耐不住了,她只有自己对着镜头主动问道:“你猜我现在化妆没有呢?”

叶还是笑着看着她,慢慢的答道:“我不知道。”

对于这种慢一步的接梗,冯彬彬都要崩溃了,她只能自问自答道:“我现在没有化妆呢,你看……”

这样,叶故意的“慢一步”或者“少一步”让整个采访的“起承转合”缺乏过渡的逻辑性,她只按剧本“起”一下,却不接着去“转”“合”,像抬高跷一样,她把冯彬彬抬在半空,却不扶这位影后下来,不抛出下一个问题去接她,让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尬聊,这种隐蔽的手法让整个采访过程充分把冯彬彬的做作、刻意扮演人设的怪异感展现的淋漓尽致。

张睿明虽然不懂新闻学的这些道道,但他也听过看过叶过去在财经、时政板块的采访专栏,他知道叶平时的采访风格:叶在采访那些科学家、经济学家、名人院士时,都会通过接地气的方式聊这些人生活的一些细节与不足,再巧妙转移话题,让这种小小的缺陷转化为“这些专家们在工作认真专业,私下却也有普通人的缺点”这样的真实感,让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不足成为一个个幽默的段子,或者叶也会用“哎呀,我也曾经……”这样的自爆糗事的形式,转到叶她自己身。

但今天,她并没有用以往的采访方式采访冯彬彬。

接着,是纯粹的情商压制,叶用她自己的方式,引导着整个采访的进程,当她故意的小小质疑了一下冯彬彬的演技后,这位从酒吧女做起的影后马开始不厌其烦地复述她对工作是如何如何的刻苦、专业,私下多么多么努力去磨练演技,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了叶的圈套了:她越是这样直白的想证明自己,越让这种努力显得苍白无力——

一个人的优点,靠自己说出来,是最蠢的方式。

而在现在这个场合,明明叶才是那个应该与她“一唱一和”的主持人。但在被ci ji后的冯彬彬,她曾经过低的起点与磨难给她带来太强的证明欲,这让她把这个采访变成自己的“独唱”,让整个节奏陷入失控。

总的来说,是太浅薄了,张睿明突然觉得冯彬彬这个影后的高贵形象在他心里不断瓦解,她整个的包装水平也只能抓抓某些审美低龄的观众,抓住那些容易接受她人设的受众:“哇,彬彬好美哦,你看她又去哪个红毯了!她好厉害哦,全世界都有地位!”“哇!彬彬好霸气哦,她说她不用嫁给富豪,她自己是富豪呢!她真是女权典范!”

只能抓住这种同样浅薄的一群人。

而稍微有点深度的观众,稍微想想她到底带来了什么样的作品,想想她到底是如何操纵水军、狂买通稿的,再稍微想想,这对整个社会风气带来的负面效应,再想想她给那些踏实打磨作品的真正艺术家们带来的伤害。

能把这一切联系起来的人,都会讨厌她。

而可悲的是,这个社会大部分人的审美都是前一种。

这让举着摄像头的张睿明有一些悲哀。

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她和她男朋友“牛娃儿”的,这个问题是冯彬彬工作室主动加去的问题之一,叶翻到这一页时,简直有点开不了口,但是她为了整个效果,还是咬牙问了出来。

“听说你前面几个月都在非洲拍戏,最近才回到内地,那……你和你家男朋友这么久没有见面,有什么较ji qing的……时刻吗?”

叶不是一个讲究小家碧玉的老式国女性,她也提倡解除“性”这一话题对传统女性的歧视与禁忌。但此时,要她真的在这种正式的场合问出这种令人脸红的问题,连她都感到尴尬。

第二百三十章 三种骗局

没想到,冯彬彬还真马接口回答起来。

“有啊!你不知道他有多急切,哈哈,那天他右手不是在之前的“走男”节目里受伤了嘛,但是他那天晚居然用一只手都撑着来“那个那个”了,实在是太威猛了……我选男人的眼光好吧?”

“好个屁!”张睿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张睿明之前还有些钦佩冯彬彬这种敢爱敢恨的性格,还以为那些江湖对她铺天盖地的负面传闻还有些“dàng fu羞辱”的原因在里面,甚至都有些同情她,但此时见冯彬彬居然刻意拿这种话题来炒作后,他不由的在心里对其嗤之以鼻。

世人皆污汝?何不自顾身!

“听起来确实不错,好的,谢谢冯小姐与我们分享如此多的经历,也祝您今后有更多的作品……”

在念完最后的结束语后,叶结束了今天的采访任务,一关掉摄像机,对面的冯彬彬脸马演了一场精彩的“变脸”表演,她脸色瞬间由温婉的笑容转换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也不理睬张睿明和叶,直接起身到里面卧室休息去了。

冯彬彬一进去,她的助理艾姐马迎来。

“叶小姐,你们辛苦了……”见采访完成,她塞给叶一个红包。而对于一旁搬设备的张睿明,她估计看他不是很顺眼,特意略过了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器材小弟。”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叶居然直接推掉了这份不薄的红包。

一般来说,为了让各种采访者在后面的报导“客气一点”,“多写点好话”,主办方通常都会准备一份不菲的“车马费”、“润笔费”,这甚至都不是潜规则,而是传媒界的一种惯例了。在做了十余年专业经纪人的艾米看来,不收车马费的记者和不偷油的老鼠一样——不存在。

“叶小姐……辛苦、辛苦,一点小小的车马费而已,你收下吧!”叶以为这小姑娘脸皮薄,只是假装推辞一下,她又一把把红包塞进叶的口袋里,可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来真,叶直接把这红包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塞回那艾米的手里。

“既然叶小姐坚持,那我也不勉强,之前与叶小姐沟通面……可能有些不太愉快的地方,还请叶小姐见谅,不要介意……这样,我们给两位准备好了晚餐,还请两位同我过去。”

“不必了,谢谢艾姐,这也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时代之声的记者有我们自己的工作准则。我们晚还要赶回津港,谢谢了,”

“好吧……两位慢走。”

…………

离开影棚才发现,此时夜幕已深,外景地的现场在短暂的混乱后,又恢复了紧凑的拍摄去,毕竟周期是金钱,再也看不到bào zhà后的余波。

之前那场意外伤了人又怎么样?这世界有钱能办不了的事吗?

回到车,张睿明见叶神情依然有些不开心,他试着安慰这姑娘:“怎么啦,今天任务也完成了,你的演员梦也实现了,怎么还苦着个脸呢?”

叶头都没抬,也不理张睿明,只是把后面的设备摞好,然后闷闷不乐的坐到副驾驶位,连车门都关的很用力。

“嗯?怎么了?我让你生气了么?”张睿明又问了几句,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姑娘是这怪脾气,见没有应答,他也难得多问,不再理会眉头紧锁的叶,只是默默的发动汽车,车辆驶出这月白湾风景区,驶外环路,往市区驶去。

随着夜风灌进车窗,叶烦闷的心绪好像平和了一些,她突然主动和张睿明说起话来。

“……你说,那个宫女会有事吗?”

“哪个宫女?”张睿明扭头看了她一言,一时不知道她说哪一个。

“是今天下午那个被烧伤的那个女孩子,你帮她把头套取下来的那个。”

“哦……那个啊,当时我看她脸倒是没烫到,脖子面估计有一块要植皮了……”张睿明说完,看了看叶神情不是很好,他又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个也没那么严重的,再说也不是你的错,你啊,是太善良,这个你无法改变整个世界的。”

叶此时把鞋子脱掉,双脚踩在副驾驶椅子,用手抱住膝盖,一副很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我有时在想……那个女孩子,先前换衣服时,她很善良的帮我戴那个好难戴的头花,我当时还和她聊了两句,她好像还是津港大学的学生,这次出来只是做个兼职而已……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这个伤疤可能这样毁了她一生,可是,在这些人眼里,在那个导演眼里,这些人只不过是随便能抹过去的一个小小波折而已。连一点水花都算不。”

张睿明知道她心里那柔软的一面,此时只能安慰道:“也不是水花都没有,还是会有波澜的,你看现场有这么多的人拍下来了,这个事不会这么算了的。”

听了张睿明的安慰,叶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刚刚已经问过我们主编了,他们《永乐王朝》的公关很到位,现在已经在全删相关新闻了,今天这起意外bào zhà的新闻已经全部被撤掉了,连我们时代之声都没办法报导这件事。”

张睿明听到这里,惊讶道:“不会吧,这个事件里已经有几个人受伤了,而且连我们津港的“南回柱”都倒了!这个可是国家级物啊,不可能这样容易息事宁人的,我们不是都打了应急办电话吗?他们怎么可能压得下来!?”

“你太不了解这《永乐王朝》剧组的实力了,这部剧的背后有冯彬彬的“美神时代影视公司”,有导演方晓阮的“西尼小象影视公司”以及……我们国内最大的影视巨鳄——友兄弟影视集团。”

这几个名字即使是对影视圈不太熟悉的张睿明来说,也是如雷贯耳,特别是“友兄弟影视集团”,这是国内当之无愧的影视霸主,这几乎是国内最强的影视资本了,在这种强大的实力下,要摆平这个小小意外事件,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那“南回柱”可不是光有钱能压下来的事啊。这个再有钱,估计都没办法完全修复吧!而且算津港市政府、化部门答应了,津港人民、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啊!”

听到张睿明天真的质疑,叶却苦涩的反问道:“你听说过以前《有极》剧组在香格里拉的事情吗?”

听到她提起的这件事,张睿明眼睛一亮,他知道她所说的是一段影视圈的往事:国内著名导演陈歌十几年前在拍摄《有极》时,曾经在主要拍摄地——香格里拉的千湖山碧沽天池进行了大肆的人为活动,摄制组在这里修建了砂石路面和木道,还搭建了建筑物“海棠精舍”。这一切都破坏了碧沽天池的高山草甸和灌丛植被。甚至带来了难以修复的污染,而事后《有极》剧组和相关人员并没有受到太重的处罚,只是赔了一笔小钱,但很多年后的今天,碧沽天池也无法恢复当初的环境,这也成为了我国环保事业难以磨灭的一次教训。

而现在《永乐王朝》的导演是当年陈歌还要大牌的大师方晓阮,当时那么大的yu lun压力下,《有极》的资方都没有受到应当承受的处罚,而如今惹事的是更加强大的《永乐王朝》剧组,今天这起事件很可能最后也只是在这社会的大染缸里激起一点涟漓,最后慢慢平息。

“……”

听到这种强大的公关力量后,张睿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眼睛看着窗外,黑夜如深墨。

黑,太tm黑了。

然而,更加令人心冷的消息不断传来,叶看了看手机后,突然猛的仰头大骂了一句“不要脸!”

这下骂的突然,连开车的张睿明都被惊起一下,不知道又有什么事让她如此不开心。

还没等他问,叶主动晃动手机道:“你看,这个世界怎么还有这种女人!?怎么还会有这种自甘堕落!自甘物化的女人!?简直是太不要脸了!我真后悔今天居然接了这样一个采访任务,我居然以前还对觉得她挺霸气的,这哪里是霸气啊!?完全是另一种对我们女人的羞辱!我受不了了!我真要气死了!太恶心了!……但这次我来对了!幸亏我自己来了,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写写她!”

听了叶莫名其妙的一顿吐槽,张睿明依稀听出她此时口所深恶痛绝的是今天两人费尽千辛万苦才采访的一代影后——冯彬彬。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一下这么气了?”虽然前面在采访时,张睿明看出叶对冯彬彬的不满,但此时却不知道她是怎么会一下如此暴怒,这让他颇为惊异。

“你知道现在热搜面排第一的新闻是什么吗?!我提示一下,是关于这位冯小姐的。”

“今天的事故?她们在狡辩?”

叶摇了摇头。

“今天你的采访?”

叶还是摇了摇头。

张睿明实在猜不到了,他投降道:“我在开车呢,你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吧。”

“是冯彬彬的船震戏!”

“什么?”

现在全讨论最热烈的是今天我们在现场看到的那场船震戏!这个女人以这个为热点,又开始疯狂炒作,她将一部分的船震镜头放了出来,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下感兴趣了,现在各大门户站面都在讨论这个!

“什么!?”张睿明一下懵逼了,“这女人难道是想出名想疯了吗?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这段戏本来有点猎了,她居然还这样炒作?难道她这样不怕别人骂她不要脸吗?”

叶冷哼一下,“所以她们玩了一个套路啊,现在他们《永乐王朝》剧组正以底片泄露的名义在全谴责把这份底片片段泄露出来的人!他们还在不断发布公告,说要严肃追究这个“泄露者”的责任,连律师函都已经发布了!”

“泄露者?当时我们不是看到,明明都是他们自己的工作人员在拍啊……”

刚说完,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贼喊捉贼啊!还能这样玩?”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这些明星怎么随便哭一下都能热搜,像这种如此吸引眼球的床*戏,又能替影片预热,又能卖冯彬彬的艳星人设,他们怎么会放过!?你看!冯彬彬她们工作室刚刚发布声明了……我看下,唔……呵呵,冯彬彬她们还在强烈谴责这种不尊重影星**的行为呢!你说搞不搞笑,明明我们在现场看到是他们预谋好的,现在她们居然在全装可怜!简直是太恶心了!”

张睿明听完后,也沉默下来,叶骂了一阵。也默默的看向窗外,她本是传媒从业人员,但一直在财经、时政口,这次也是替人代班,才第一次接触娱乐圈,可是今天这短短的一眼,已经要颠覆她的三观。何况对于张睿明这种一直生活在现实世界的直男来说,简直是一次“新生”。

张睿明感慨了一阵,他突然想到一点,“所以你刚刚在采访故意用那种节奏吗?”

叶狡黠一笑,自车之后,她难得的用轻松语气答道:“这都被你发现了!~不错啊,小伙子,你是怎么发现的?”

“哈哈,我在大学时,可是苦练了四年演讲和表达,而且我在法庭面对了太多这样刻意的节奏变化了,我一听你问话的语气与节奏,我知道你在套路冯彬彬呢。”

“哼!我是很不爽!今天一天都不爽!本来看她们对这么大的一个意外事故毫无悔意不爽了,结果那艾米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拿那样的稿子来让我念!还真把我当作他们水军了!我要让她们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我到时候要一把火把她们这虚伪的面皮都给烧掉!”

张睿明好道:“你准备怎么做?”

“你参与了今天的采访,完全可以看出这冯彬彬本来是一个完全没有什么内涵的人,在看她今天说的那些话,简直恨不得把“老娘很漂亮!老娘很厉害!”写在脸,哪有这么自夸的人物啊!我随便激她一下,她沉不住气,马失控了,我是要把这些真相写出来,这个社会不能让这种只会炒作、买水军的明星过的太舒服了!你知道吗?今天那个被烧伤的女孩子,她本来是学表演的,她也想演戏,她也很努力,她也很漂亮,可她没有任何资源,连试镜都没机会去,只能在这里跑个龙套,赚个一两百而已……凭什么这些女孩子一点机会都没有!?这社会怎么了!”

张睿明听了后,半响没说话,打了一把方向,车子驶进津港的滨海路,外面车流少了很多,灯光也亮了,这时,他轻轻说道两个字。

“不够。”

“什么不够?”叶疑惑道。

“如果只是一篇采访报道而已的话,我觉得无法揭示冯彬彬的真面目。”

“那……你还有什么能加进去的?”

“你说,金融诈骗能不能拖她们下水?”

“什么?”

张睿明这时提起了今天午他在外景地等叶时遇到的那个推销《永乐王朝》金融产品的推销员,他把这件事和叶提了一下,没想到这姑娘倒早知道了。

“哦,这个事情啊。我同事在我今天来之前提醒我了,他们这种大制作的电影剧组wài wéi有很多这样贩卖金融产品的推销员,他们这个倒也不算是完全的骗,但总的来说,其实和现在络到处都是p2p金融产品差不多,不过也不能信,怎么说呢,算是半真半假吧。”

听到叶居然知道这件事情的nèi mu,张睿明一下来兴趣了。

“哦?我感觉是骗人的啊,这都算是半真半假?那全真全假的又是什么样的?现在很多这样找人投资的电影项目吗?”

“大哥,你是不是刚出土啊?现在是全民金融的时代了,人人都能投电影!不过这里面大部分都是骗人的,我告诉你啊,有三种影视项目不能投……”

“愿闻其详。”

“第一种,一个项目书摆到你面前,面人名你一个都不认识的不要投,这点很好解释。虽然国家说扶持新人相信新团队……但怎么没看到国家给这些新人投钱啊!怎么还要骗老百姓,老百姓好忽悠啊?所以啊,不能投一个都不认识的项目,不靠谱。第二种项目书,面全是大明星的你也不要投,那种项目书绝对都是假的。那种计划书里,连周星驰、刘德发、成龙只能排在第二页!第一页都是好莱坞巨星!他们一起汇聚国,要拍摄一部名字类似《超级无敌至尊龙傲天》的电影……你傻啊!真有这种项目那也只能是“国师”的《长城》,你想想,这种神仙聚集的场合,轮得到你来投吗?……”

张睿明摇了摇头:“确实……我想都不敢想……”

第二百三十一章 岛国电影都不这样!

第三,轮不到你投的你不要投,这是你遇到的这个情况了:像这部《永乐王朝》——一部有卖相的不错的电影,连某腾某阿之类的大公司,都很难chā jin去,而且还要匹配几千万的宣发资源才行,而我亲爱的张大检察官,请问你一个月有一万块钱吗?你的银行卡里有十万块钱吗?你觉得人会在乎你这十万块钱吗?这明显是wài wéi一些影视公司借着这个电影的名头,与你签订的其实是一个关于这个电影票房的对赌协议,而实际与这部电影的制作方并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一种风险投资行为,说不定到签合同时,那推销员再拿出一叠合同,他代表的可能都不是美神时代,而是另外一个关联的皮包公司!”

张睿明一怔,如果叶说的话是真的,那这个也太过分了,这完全是借着《天国王朝》剧组的名声进行招摇撞骗的金融集资,像自己作为一个曾经还经常处理诈骗的检察官,都差点招,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老人家不一下子都被套路进去了吗。

“那这怎么办?我要不打电话给工商局和经侦支队的?”张睿明话才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先别说今年经济下行,多少p2p金融公司爆雷,单是现在人家还只是在售卖阶段而已,要等到人家真不履行合同了,估计才能在经侦支队挂个号,而且算到时这些家伙真卷款跑了,这种几百几千万的金融平台爆雷,说起来还真不够在经侦支队排个队的,人家多少个亿的非法集资都在等着呢,那要什么时候才轮得这些老太太老公公们?

像一句话说的:现在这个时代,靠惨是博不到同情的,还要惨的有特点,能惨成红才行。

“操蛋!”

张睿明狠狠的骂了一句,这种明明知道陷阱在前面,却无法阻止他人跳下去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他满腹的正义感了。

“没办法的,人都无法救下所有人,只希望这些老人能早点觉醒,看穿这个骗局,看穿这些人的真面目吧……”

“不行,我还得想办法。”

“你还有什么办法?你不只是一个民行科的检察官么……”

张睿明看着远方的夜雾,镇定道:“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想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尽力而为“四个字而已,既然他们把“南回柱”都毁掉了,那我从这一块着手吧,如果他们真的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的话,我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去改变这个世界——向他们剧组提起公益诉讼!”

…………

“津府”是津港最老牌的洋楼区,也是最贵的楼盘,张睿明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这老城区的长街小巷里穿行了半天,他才终于把叶送到了小区门口。

见到了小区门口,气氛一下有点尴尬下来,车子已经停好,张睿明都取下来安全带,他把车钥匙bá chu lái,准备递给叶,这姑娘却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下车的意思,见张睿明怔怔望着自己,叶这才抬头强装自然道。

“你等下怎么回去?我说了先把你送回去的……”

“没事,我等下反正回院里宿舍,这边打个车过去好了,我也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开车啊。”

张睿明把钥匙递过去,叶还是一动不动,他手僵在半空,给也不是,不给更不是,他心里一阵疑惑,这姑娘不会是还想做点什么吧?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他怎么不知道叶对自己的情感,之前两个人只要一过夜,那绝对会来点“擦枪走火”的小纠结,他已经遇到过几次了,所以他今天才怎么晚都要赶回津港。是怕出现两次与这姑娘的乌龙状况来,再说,人家都有男朋友了,现在自己更不能有非分之想。

“那……那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

“不用!我现在减肥,晚不吃的!”张睿明生怕叶故意找理由让自己进屋,那到时可怎么办啊!

“哦!那好吧!我去了!”见张睿明莫名的快速应答,明显是不想和自己独处嘛!叶自尊心一下猛的受挫,一把接过车钥匙,甩开副驾驶门下去,往后备箱走去。

张睿明虽然知道她生气了,但两人之间的差异束缚着他,一个声音也在不停提醒着他:不能心软,心软会陷进去!

想到这,张睿明只能讪讪下车,他打开打车软件,准备打完车再和叶打个招呼,径直回市检宿舍。一回头却看见这倔强的姑娘一个人从后备箱提出几大箱沉重的设备,像只蜗牛一样一个人闷着头拉着这沉重的负担往小区里走去。

看着她夜色下的孤单背影,张睿ming xin里真是天人交战,怎么办!?难道让她一个人背这么重的行李走这么远?万一摔倒了怎么办!?可自己一个已婚男人这么晚送她到家里去……被她家人看到怎么办?

在纠结了一番后,张睿ming xin里对叶的怜惜战胜了理智,他一咬牙,取消了叫车订单,追叶,一把把几个设备箱都接了过来。

“哼!不要你管!你不是不管我嘛~”

面对这姑娘的小脾气,张睿明挑眉一笑,“我次答应你帮你一整天的,今天也都当了一天的设备小弟了,既然做事了那做到底嘛,再说,你一个人怎么背的动这些?我也不能一点绅士精神都不讲嘛。”

叶嘟了一下嘴,她见张睿明还是担心自己的,这让她心情又好了一点。带着张睿明在这黑洞洞的洋楼小区里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栋老式的两层别墅前站定了脚。

张睿明自己家也是别墅,但那离市心近一小时车程的别墅怎么能和这种市心的老式洋楼相,看叶家门口这几颗银杏,再加她家这明显以前6、70年代援建的苏式小楼,这可不单单是有钱可以住的起的,这让张睿明开始猜疑起她家的身份来。

“既然已经到了,你家里人看到我这样一个年男人送你回来也不好,我东西放这里了啊……”,张睿明怕给叶带来不便,他把设备箱放在门口台阶准备离开。

“你这么怕我家里人看到你啊~”

张睿明呐呐的点了点头。

叶突然笑了一下,她轻声说道:“家里没人呢,快进来吧~”

…………

世界最幸福的三种心情,是听到自己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是查成绩时那看到榜的一瞬间;是第一次和心爱女子独处闺房时的悸动。

张睿明此时无接近着第三种心情:在昏黄的走廊灯下,叶在他前面触手可及的地方弯着细腰,在鞋柜里翻找着给他穿的大码拖鞋,她家里看来真没其他人,连一双男式脱鞋都要找半天,忙碌一天的叶香汗淋漓的,薄透的沙滩裙已经被汗水沁湿,紧紧贴着她正处于人生最甜美阶段的完美***,这个姿势从背后看,刚好勾勒出一个无诱人的梨形,张睿明定力再强,看到这诱人的风景后也浑身一热,喉咙“咕隆”一下,深深的吞了口口水。

他赶紧把目光移开。

当他强行把目光投射到这栋洋房别墅的内部时,发现叶也刚搬过来不久,很多家具都用厚厚的纸箱包裹,甚至都还未拆封,墙也还贴着防尘的白纸布,显然是刚刚从空置的状态解封。

是这姑娘家里的房子吧,她父母都长期不在国内?那是她别的亲戚的?那也肯定是高官啊,一般来说,这种苏式别墅一般都是过去作为高干或者人才引进项目才能有的福利,那这姑娘家里起码有个省级以的大领导!

要是自己真和她在一起的话,那这份资源……

“怎么能这样想!?太无耻了!”虽然只是一瞬,但张睿明还是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一阵后怕。人是典型的利己动物,但社会性与长期的道德教育能尽力去改变和约束人的这种天性,张睿明刚刚有一瞬间让这种功利的想法钻进了自己的脑海,但长期的道德熏陶,还是让他马回过神来。

抛弃发妻,追寻利益最大化,甚至突破道德,游走在灰色地带,这是现今无数人“嘴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的真实写照,张睿明想到刚才,后背一麻,他告诫自己,如果自己有一天真成为这种人,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他脑海里猛的出现唐诗的模糊的样子来,那是妻子十多年前的样子,那是初恋的样子。

张睿明感觉自己回到了18岁,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想到那个躲在唐诗卧室里的夏夜。

同样暧昧的夏夜,同样是两颗悸动的心,同样是带着少女香气的房间,虽然已经无数次提醒自己,但张睿ming xin里依然在不停的颤动,

不同的是门口落地镜前的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大腹微微隆起的油腻年男。

这样的自己,叶这姑娘还图自己什么?

张睿明苦笑一下,收敛心神,把几个箱子拖到门口放好,不等叶找到脱鞋,摆手说道:“算了,算了,我东西已经搬来了,我也该走了,那个……你早点休息。”

张睿明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明明知道这样才是对的,也明明有了心理准备,但在转身过去的这一瞬间,张睿ming xin里真真切切的感到了不舍。

在想什么呢?难道还真对人家姑娘有想法?

张睿明苦笑一下,转身的瞬间带门把手,准备把门关,在这时,他猛的感到背后突然一阵柔软温热的触感,他心里一阵狂跳!一种狂喜兴奋又夹带着惊慌失措的情感在疯狂的冲击着他思绪杂乱的脑海。

叶居然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张睿明一时不敢回头,也不知道怎么回头,他闻得到叶头的发香,他能感受到这姑娘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这姑娘的心跳,甚至……

他脖子一阵颤栗,一颗晶莹的、冰冷的事物从叶的脸滑落到他的肩胛骨。

这是一颗眼泪。

张睿明收回了跨出门外的一只脚。

“怎……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心情不好么?”张睿明试探着慢慢扭过头去,他还是看到了最担心的一幕。

多少英雄胆,绕不过美人泪。

“没呢……眼睛前面吹了风……”叶红着双眼,吸了一下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了?”

“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真没有,你看你东西都搬进来了,又这么晚了,我是该走了啊……而且你有男朋友了,万一被你男朋友看到不好……”

张睿明绞尽脑汁,想到了这个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借口。

听到这,叶眼神还真一下黯淡下去,她语气也变得低沉。

“今天那个……不是你的话,说不定我在那个bào zhà伤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万一我和那姑娘一样烧伤的话……我真不敢想,我现在有点怕……”

“不会的,你放心,这个也已经过去了,你现在不好好的吗?我们只要想着如何把你的采访报道写好行,好好睡一觉,这些不开心的忘了好。”

张睿明以为自己已经拒绝的很委婉,但态度也够明显了,没想到这姑娘今天却仿佛打定某种主意一般,颇为坚持,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直接说道。

“再陪我一会儿吧。”

有时,一些没有理由的事说穿了,反而令人无从拒绝。

张睿明这样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

坐在沙发,张睿明捧着手一杯白水,他不知道这姑娘要自己干什么,他隐隐猜到一点,但又完全不敢去想。

叶拉他回屋后,这姑娘让他坐在这里,自己去卧室里翻找了几件贴身衣物,把今天的沙滩裙脱进洗衣机,换一件女孩夏天常穿的薄纱睡衣。她也不管身这件纱袍在灯光下完全一览无余,直接大刺刺的捧着那令男人激动的几件贴身衣物从张睿明面前钻进浴室里去了。让张睿明的目光躲都来不及躲,他一眼看到了太多不能看的东西。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张睿明不用闭眼都能想象这姑娘在那水雾诱人的美景,他坐在这里后,右腿不停的在抖,他口干舌燥,手杯里的水一下喝光了,他想起身去添水,但自然的反应让他不方便起身。

再说,喝再多水估计都没用。

自己在想什么!?已经很逾越了,怎么还想些不该想的!算了,赶紧走吧。

在一番令他筋疲力尽的天人交战后,张睿明还是强压下自己那不该有的yu wàng。他站起身来,往浴室走了两步,本来想打个招呼再走,但担心刚刚那令人纠结的一幕再次发生,他决定不告而辞。

张睿明深吸了一口气,摒弃脑海里的绮丽幻想,他费力的跨出沉重的一步,轻轻又走到这栋两层洋楼的大门口,趁着叶还在浴室的这时候,赶紧告别这自己不能拥有的美好姑娘。

他抬手,抓住正门老式的黄铜把手。

正当张睿明准备慢慢扭动这把手打开门时,他脸神情在一瞬间僵住了,仿佛看到一件让他无恐怖的事物!

随着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钥匙声!这门把手正自己在慢慢转动,有人要开门进来了!

张睿明脑袋一阵翻腾!他眼睛睁大,看着这门即将被打开!

来的人是谁?在这情况下,会在这半夜来到叶家里的肯定是她的至亲,要么是她的父母,要么是——她的男朋友!?

要真是她男朋友的话,那怎么解释现在的窘境!?

——自己的女朋友正在里面洗澡,门口一个陌生男人正在这时准备离开?

算张睿明说实话,说他只是叶的朋友,今天刚好送叶回家,因为要放设备,所以进了屋……因为叶要求,所以才坐了一下,然后,刚好她要洗澡了,所以这时准备出门……他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别的关系,只是一个搬东西的朋友而已……

但这话张睿明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岛国电影都不敢这么拍!

怎么办!?他感到心脏简直要跳出胸口了,叶的清白和自己的名誉马要随着门把手的完全扭开而毁于一旦。特别是自己这样一个正与妻子分居的在职公务员,这传出去,基本宣布前途尽毁!

在这仿佛停滞的短暂时间里,张睿明做了一个今后许多年都会让他后悔不迭的决定。

…………

门把手最终还是扭开了,一位身材窈窕的年女性出现在门口,她高高盘起的头发秀丽端庄,淡雅的青花纹旗袍穿在身更显气质,即使实际年纪已过四十,但在精致保养下,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样子,这位熟龄美女换下脚的高跟鞋,穿叶的一双小拖鞋,对门口鞋柜这一地的狼藉皱了皱眉。

“这姑娘,才回来多久啊,把家翻成这样,也不知道叫阿姨收拾一下……”她自言自语了两句,汲着鞋边往里面走,边喊道:“!!你在家吗?什么时候到家的?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

听到外面居然传来妈妈的声音,正在浴室洗澡的叶吓了一大跳!她母亲是美籍钢琴家,这次是特意陪她回津港过暑假,但叶妈嫌这里太旧,所以一般都在酒店长住,平时都没住在这栋洋房,没想到今天居然突然过来了!?

那张睿明不正好在外面和她撞见了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痴女怨男

“妈!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啊!我还在洗澡呢。 ”叶湿漉漉的披着一件浴袍跑了出来,刚好和走进客厅里的她母亲——阳卿云碰,她心跳的砰砰快,生怕张睿明已经被母亲堵住了,结果出来一看,哪里有张睿明的影子,只看到阳卿云一个人正站在客厅里,四下打量着什么。

“我回我曾经的家里怎么了?我不能来啊?你呀你,继续洗你的澡呗,这么紧张干什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阳卿云说到这里,突然发觉叶的神情有点不太对劲,她又四处看了看家里布置,总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咦,怎么感觉味道有点不太对,家里还有人吗?”

“……妈,你说什么呢,家里没人啊!你别乱说啊,我一个人刚从海边回来,身还有点海腥味而已。”叶一边敷衍着母亲,一边往前走了两步,远远看了看玄关地,之前摆在那里的张睿明的鞋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怪了?他是之前已经走出去了?还是……?

叶这一系列异常的举动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没逃过她母亲的双眼,更让阳卿云越发怀疑起来,她用一双同叶如一个模子刻出般的凤目,盯着自己女儿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不对啊,我感觉家里应该是进了男人,不然你不会这么紧张……难道……”

她仿佛猜到什么喜事一般,神情一下由猜疑变为惊喜,先同叶眨了眨眼,然后一脸喜色的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带俊彦回来了吧!?那我马出去了,不耽误你们!”

说完,阳卿云往门口飞快的退了两步,作势要马出去,叶却急着跺脚道:“没啊!妈!俊彦他……我对他还没什么感觉,不是他……不,家里没人呢!你先坐下呗,欸!欸!你去干什么?”

见女儿不承认带了男人回来,而且还不是家里替她选好的男朋友,阳卿云脸色一沉,开始到处翻找起来,从女儿的一系列言行举止来看,今天家里一定有古怪,这姑娘啊,什么都好,是太有主见了,看她这么紧张的样子,说不定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她眼皮浅,万一要是被国内一些垃圾混子盯,被人骗了去,那可怎么办啊!

阳卿云一边想,一边打开客厅里的立柜,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扑满灰尘的老餐具,等把一楼翻了一个遍,连厨房都没放过,阳卿云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她气喘吁吁的叉腰看着自己那过度紧张的女儿。

“妈妈!真没别人了!你别乱翻了……都是灰呢。”叶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瞟着到洋房二楼卧室的台阶,她突然心里一抖,在覆着薄薄灰尘的楼梯,有种难以察觉的一对足迹,宽大扁平,明显是张睿明的足迹!他躲到楼去了!?

刚刚阳卿云在客厅翻找时,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幸而张睿明没有躲在颇为空旷好找的一楼,既然现在知道他已经躲到楼去了,要是妈妈楼怎么办?

得赶紧拦下准备楼的阳卿云!

叶正想着如何把阳卿云拦在楼下,心里的担忧让她下意识里不由的往楼乱瞟,这一切都没能逃脱阳卿云锐利的双眼,阳卿云不等她出声,立马噔噔噔踩着楼梯往楼走去。

叶见拦不住她,只能裹紧了浴巾赶紧跟去。

“妈,妈!你怎么了今天?到底要找什么啊!”

阳卿云也不回答,这栋洋楼是叶爷爷留给叶家的遗产,自从老人过世后,一般也没人过来住,不久前叶突然闹着要从东江调到津港时,叶家才匆匆差人把这栋楼重新打扫一遍,给这个宝贝孙女做津港的落脚处,因为考虑到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个人住,叶父和阳卿云都来的少,也用不了多少地方,所以楼只清扫了两间卧室出来,其余房间依旧按老样锁的,这样一来,如果真有男人躲在楼,能够藏身的空间其实也非常有限。

所以,阳卿云一来直扑叶房间,要是真抓到这丫头乱带野男人回来,一直对女儿放任自由的阳卿云准备要好好的收拾这丫头一次了!而这个男人绝对不死也要脱层皮!

阳卿云一把叶的房间打开,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叶同那些外表精致,实际粗枝大叶的姑娘们差不多,房间里乱糟糟的几乎没得落脚地方,衣服、零食、口红,购物袋,杂志,画板,堆得到处都是。阳卿云只能踮着脚走进去,在跟来的女儿面前,她一把拉开这件少女闺房的衣柜门,这让叶的脸色都不由自主的瞬间煞白!

所幸,并没有出现电影里的情节,里面没有藏着一个赤身luo ti的男人,叶舒了口气,换一脸无赖嬉皮的笑脸道:“妈~你到底干什么啊,我都说了没别人了,你这么不相信你女儿吗?你这样,我可要伤心了啊~”

“没理由啊……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阳卿云一脸疑惑的四处查找,完全不顾女儿的kàng yi,叶依旧只能嬉皮赖脸的跟着后面催促着母亲大人快出去。

阳卿云看了看叶的房间没有异常后,马又转到旁边的一间卧室,这房间是留给叶父的房间,里面只有一个颇为宽大的红木立柜可以躲入,而那立柜躲进几个人那是绰绰有余,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红木立柜的柜门此时确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几厘米的细缝,颇为可疑。仿佛有人刚进去过不久。

这让阳卿云眼睛一亮,看到这明显的异常后,马回头向叶示威般的挑了挑眉,示意:小样儿!还敢和我斗!你看这是什么?!

叶也是心里一慌,她怕张睿明真躲在里面,直想着如何拖着母亲,“妈,妈!这里应该是爸爸以前经常住的房间,我们别乱动他东西,早点退出去吧!”

阳卿云却狠狠说道:“怕什么怕!他那种人在这里我都不怕他,何况他洗澡还不住这里!”说完,叶母前一把拉开那立柜门,光亮一下射了进去,这立柜里的一切展露无疑!

但随着一层灰尘扬起,里面却只有几件旧衣物而已,依然没有可疑男人的身影。

叶心里一下放松了下来,长出一口气,但下一秒她马脸色煞白,只见阳卿云从那立柜底层掂起一双明显是男人穿的大码拖鞋,狐疑的望着叶,“哼哼!鞋都在这呢!,你倒给我解释一下!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双男人的拖鞋!”

叶倒抽一口冷气,这双鞋是她之前帮张睿明拿的那双,此时居然鞋都在这里,那他人呢!?难道在这个房间?

想到这,叶用余光四下一扫,马发现一个巨大的破绽:在夜风呼呼的吹动下,窗帘一下一下轻轻摆动,月光从帘布的缝隙洒进来——这间卧室的窗户都没关!

在这麻烦的时刻,窗外“扑通”一声脆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碎了,掉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这响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只如敲响铜钟!阳卿云马走到窗前,用力一掀!

通亮的月光猛的如雪崩一般洒进来,月夜空灵,从窗外张望过去,只有黑夜对面一栋栋洋房传来的零星灯光,而窗外却仍是空空如也。

阳卿云还是不肯罢休,她站在阳台,探身出去,四下张望,隔壁阳台、屋瓦都没有异常,甚至连空调架也无异常,窗外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刚刚那声脆响的缘由也看清了,是一盆从这个窗户掉下去的君子兰,正掉在一楼台阶。

是风吹动的?还是有人刚刚撞倒了?

阳卿云有些疑惑,她回头看向女儿,叶一下也不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了半响,突然眼神一动,指着不远处草地的一件事物兴奋的大喊。

“妈!妈!是只野猫!哎呀,这小猫真讨厌!真是吓死我了……”

阳卿云顺着看过去,正看到那黑猫正回了个头,一双眼睛在黑夜亮如明珠,“喵喵”叫了两声一溜烟跑开了。

这阵喧嚣终于告一段落,毫无所获的阳卿云也只能满腹狐疑的关好了窗子,退回屋内,那拖鞋正刺眼的摆在地,叶赶紧解释道:“这可能一直放在这柜子里吧,再说,我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过,毕竟他也还是有回家的时候嘛……”

听到叶提到那个负心汉,阳卿云气不打一处来,“别说那个人,我提都不想提他!我们赶紧出去,这里是他待过的地方我都嫌恶心!”

叶见状赶紧附和道:“对对对!我看啊,不要给他留房间了!我们赶紧出去吧,我也不喜欢在这里,怪怪的,妈,到我房间坐坐吧。”

说完,两母女回到了叶的闺房,在放满衣服裙子的床,叶一把抱起一堆衣服,扔回到一旁的电脑椅,这才好不容易清开了一块供两母女坐着的地方。

看着这女儿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邋遢习惯,阳卿云抱臂摇头道:“唉唉,我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看过哪个姑娘家家的像我这闺女一样,从来也不收拾房间,你这可一般男人房间乱的多了嚯,也不知道你怎么过的下去,以后也不知道哪个男的受得了你。”

见老妈又要开始唠叨自己,叶嬉皮笑脸的反击道:“哎呀,别人都说“讨媳妇看丈母娘”,这有什么样的妈有什么样的女儿,我会这么懒还不是像某些人学的,再说某些人啊,自己天天住酒店,翻再乱当然都有人收拾啦,我可没办法,孤苦伶仃的,也没个人照顾,我也不准备找啦。陪我妈这样过挺好,别让我妈……”

叶话才刚说出来,触动到了阳卿云的伤心事,她同叶父亲几年前因一些伤心事而离婚,这些年虽然事业有所起色,可一个女人飘零异国,其心酸悲苦又有何人知,此时听到女儿提到一个“也”字,不由让这饱受风霜的熟龄美人心里一痛,忍不住淌下两行泪来。

“妈……妈,是不是我说错话啦,你别哭啊,你看你才回来几天,马要走了,我们母女也难得见面,哭哭啼啼的也太难过了……你再哭,我也要跟着哭了……”

叶说到这里,眼眶也跟着一红,阳卿云不愿女儿跟着难过,赶紧止住眼泪,一把搂过自己这唯一的依靠,母女二人对着月光静静靠了一会儿。

“啊,我是不想你也像我一样,过的半生飘零的,所以才希望你和俊彦好好接触一下,俊彦我知道,不像你爸那抛妻弃女的人渣,一定会对你认真的。你可要擦亮眼睛,千万别随便找些外面的混蛋渣男,别害了你自己……跟我一个结局,那我一辈子都没一点意思了。”

见母亲又提到这事,叶只能呐呐应到:“放心吧,妈,我不会随便找那些花心小年轻的,我现在知道分辨男人好坏了,只想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好好结婚。”

“……不找花心小年轻?女儿啊,俊彦年纪也不大啊,你刚刚可不会把他也排除了吧?”

提到这个家里强塞给自己的男朋友,叶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陈俊彦是叶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第一女婿人选”,年轻有为,年纪轻轻是入选了“长江*青年之星计划”的千rén dà名单,是国内在医药专业颇有名气的青年学者,人长的也精神,高高大大的,一眼让叶父母都看了这个“麒麟儿”,恨不得叶马和他结婚生子好,牢牢抓住这个“完美女婿”。

叶知道父母对她的期盼,她也对陈俊彦的条件挺满意的,可是她一方面受不了他常年在外的工作性质,一方面心里还是对张睿明念念不忘,在这各种因素下,两人的感情始终不见升温,总是停留在“相敬如宾,问候你好”的阶段。

“没呢……我和俊彦还在接触,是我觉得,和他感觉总有点不太对,妈,我还是希望找个成熟稳重,能真正顾家,不离不弃的那种……”

阳卿云听出叶话里的异样来,“你这是……?!你跟我讲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人了!?你告诉我!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我不是反对你自己找,我是当心你被人骗了!你看看你爸爸结婚前后的变化,再想想他这些年突然的无情。你还相信男人那张嘴吗!?赶紧和我说说!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啊!”

在阳卿云的逼问下,叶脸色越发难看,她这么敢和母亲说自己喜欢一个年过三十的年公务员啊,还是一个已婚男人!女儿都几岁了!要是自己敢说出来,不管是阳家,还是叶家,都会非脱了自己一层皮不可!

可叶偏偏希望张睿明的正直善良,喜欢他的踏实稳重,那些共同经历过的波折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曾经的痛苦险阻下的携手同行,在现在看来反而更加真挚动人,在那种逼命时刻,张睿明显现出来的珍贵品质更加打动了叶,让从小缺乏父爱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男性宽厚的、可以依靠的肩膀。

可惜她所看重的品质与他们两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绝对对立的矛盾,叶喜欢张睿明对家庭的责任感,与专一忠诚的品质,而在这种品质下的张睿明,是绝对不会抛弃家庭和她在一起的。

而如果有一天,张睿明放弃了家庭,选择和她重新开始,那也意味着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改变,叶最开始所倾心于他的一切关于专一的品质也不复存在了,那又喜欢他什么?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呢?

所以,在张睿明与叶之间,这本存在这样一种可叹的,无可调和的矛盾。她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不断的在选择的夹缝麻痹自己,用“爱一个人只是一件个人的事”这种理由来欺骗自己,叶这样带着张睿明无法想象的纠结与痛苦,在这繁华又荒芜的津港独自生活。

同时,一颗真心,孤苦的流浪着。

叶沉默半响,还是没有对母亲冲动的说出张睿明的名字来。

“我没有乱找呢,妈,你放心,如果我真要确定关系了,一定会向你汇报的,你别太紧张了,你先把你自己过好好。”

“没找好……讲实话,你和俊彦为什么没什么进展?你不喜欢他那点啊?你可别被什么情感之类的漂亮话冲破了头,俊彦现在呢,是较忙,但是人家那条件可是实打实的好!感觉再怎么重要,都没有实打实的物质基础来的靠谱,信妈的,先跟俊彦好好接触,早点发展,争取和他结婚,但是啊,这个婚前财产协议可千万不能签……”

第二百三十三章 假凤真凰

“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又不是图男人的钱才去结婚!我如果真要与人相伴一生,我一定要找个真诚可靠的,我不会嫁给钱的。”

阳卿云见女儿如此顽固,她知道自己这女儿从小物质富足,却缺乏情感的陪伴,特别是父爱的关怀,而在过度的娇纵与独立下,养成了现在这种固执己见的坏脾气。当初在国外不肯学一些热门轻松的学科,反而要去学传媒,当记者,是这种过度自主的性格下所带来的一大错误。

今天居然口口声声“要找有感觉的”?!

这怎么了的!?

阳卿云心头一下火起,打定主意,今天必须好好管教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别再说这些浑话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难道还没演够你那“正义女神”的把戏吗?”

“难道你想我像你一样,随便找个没有感觉的嫁了,然后要么痛苦的认命,要么选择离开……你最后不也没办法委屈自己而选择离开么!?”

“你啊,这样会吃大亏的!”

“那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

阳卿云见女儿如此顽固,眉毛倒竖,刚想怼回去,却听到一段怪的歌声响起:“蓝天白云壮丽的山河我们人民的检察官在庄严的国徽下集合……”

叶全身汗毛凛然一立,这明显是手机铃声啊。而在这间封闭的卧室里,这个铃声显得特别的刺耳,两人面面相觑,目光瞬间都投向这手机铃声发出的地方,正是之前阳卿云搜查过的叶卧室的衣柜。

“是谁躲在那里!?”

…………

张睿明没想到今天居然碰到这样的乌龙场景,自己像个被抓奸的情夫一样,居然直接被堵在这两层洋房里,进退两难。

刚刚那逼命的时刻,简直他在法庭遇到的任何危机还要险恶,在阳卿云即将打开门的一瞬间,张睿明赶在最后的刹那提起他留在这洋楼里的关键证据——门口的那双皮鞋。在阳卿云开门后,他才刚踏楼梯,向一只差点被猫抓的老鼠一般溜二楼,他先是躲进叶父的房间里,在那红木立柜里躲了半响,他在里面凝神聆听着外面来人的脚步声,却发现叶居然完全没拦住,有两个脚步声直接楼而来了!

张睿明当时一紧张,提着皮鞋从立柜里溜出来,他走的太过慌乱,拖鞋一下落在那立柜里,他本想趁两人在叶房间时翻找时冲出去,跑下一楼,却看到叶带着一位美shu fu很快从卧室走了出来,竟径直朝着张睿明藏身的叶父卧室而来!

张睿明只能赶紧躲回屋内,他左右四顾,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躲。他一咬牙,只能爬窗户,他踩着空调外机架,一个大男人的,在这半夜里,如同被抓奸的情夫,他两手抓住空调外机架的边缘,悬在半空,在张睿明苦苦坚持的这当口,叶和阳卿云还在里面四处翻找,居然连他落在立柜里的拖鞋都被发现了,

叶房间与叶父房间的两个阳台并不是并排的那种,间还隔着两米宽的空档,而这老式的洋房别墅,层高本来一般建筑要高,离地起码有个4、5米,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跳下去骨折也会扭到,张睿明此时只能在这空调外机架苦挨,双腿悬空,如同荡着秋千。

而在这逼命时刻,张睿明又好死不死的不小心撞掉了阳台的一盆绿植,清脆的声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这下行踪直接被这叶母亲模样的女人发现了!

夜风吹着张睿明裤脚,让他心里呼呼发麻。这摔下去怎么的了!?可现在不冒险不行了,那阳卿云眼看马要找到阳台来了!他一咬牙,爬阳台,调整姿势,看准时机,把皮鞋扔到对面叶的阳台,然后是往旁边阳台奋力一跃!

幸好,人在危急时的潜能是无穷的,而张睿明平时也没落下该练的体能,这一跃刚好跃回到叶的阳台,而叶正和阳卿云在叶父的房间里翻找,刚好打了个漂亮的时间差。他此时轻轻爬回叶房间,拿起皮鞋,轻手轻脚的躲回到叶的衣柜里面,他已经被这难搞的两人整怕了,这几下兔起鹘落的东躲西藏,看起来潇洒,其实完全是逼梁山,极度惊慌下的几个动作,已经让他背后湿了个透,他也实在怕了,好不容易有个安身之处,张睿明准备安安心心躲在这衣柜里面,等这阳卿云走了后才出来。

可没想到,这一等是二十多分钟!叶和阳卿云居然折回了这房间,而且坐在外面扯着母女之间的八卦,这可让张睿明憋屈的难受,心里暗暗祈祷这女人能早点回去,可外面这两母女聊什么不好,聊了一段后居然又聊起了叶的情感来,最为狗血的是居然还要吵起来了,这让躲在两人一米处的张睿明听的十分尴尬。

叶的衣柜里有着少女特有的香气,张睿明躲进来时,根本没地方选,此时一件女孩的胸贴在他肩头,他动又不敢动,紧张、慌乱、羞愧、猎,各种情感交织在他的脑海里。

但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不停呼喊:姑奶奶!您快点走吧!

刚刚在听到外面的母女两吵起来的时候,张睿明还有一点庆幸,希望阳卿云赶紧发脾气走人,然后,一件最让他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此时,熟悉的人民检察官之歌奏起,张睿明的裤袋一阵颤动,他的手机响起来了!

张睿明整个人如触电一般,他赶紧轻轻把手从裤兜里把电话按掉。可此时为时已晚。如突然打开闪光灯一般,衣柜门被猛的一下拉开,张睿明脸的神情顿时僵硬到极致,衣柜外是两张同样错愕惊诧的面孔!

叶和阳卿云正惊恐万分的望着这衣柜里突然出现的男人!

三人目光在对视了短短的一瞬后,一阵常人无法想象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阳卿云在短暂惊恐后,马用手的名贵包包死命的敲打着面前这危险的陌生男人,一边拍打一边尖叫着要叶赶紧出去叫保安。

张睿明被打的狼狈不堪!他只能一边抬手护住脸一边高喊:“我不是坏人!别打了!别打了!”

“那你是谁!”阳卿云一边喊着,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拿起旁边叶的一双高跟鞋,直接拿着鞋底的高跟要往张睿明的脸敲过去,这要是下尖底敲在脸,张睿明不破相也要脱层皮。

在这关键时刻,叶拦住了她。

“妈!他是我男朋友!”

…………

在叶的这声惊呼后,阳卿云总算停下了即将敲下去的狠手,张睿明明白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场大劫,趁着阳卿云错愕的这瞬间,他从叶的内衣堆里艰难的爬起身,气喘吁吁的爬出这逼仄的衣柜。

“你是谁!?”

“伯母,我……”

“嗯?!……”阳卿云被这个看起来自己小不了一轮的男人叫了声伯母,脸霎时铁青了,叶在旁也赶紧捅了捅张睿明腰间,让他赶紧改口。

“额……那叫您,姐?”

张睿明话刚说出口一阵后悔,阳卿云脸的黑线简直肉眼可见,他只能呐呐闭嘴。

“算了!你叫我阳卿云吧。”

“额……好的,伯……,不,不,”张睿明在心里给自己抽了两嘴巴:想不到合适的措辞,不要说话嘛。

阳卿云倒不想和这男的计较这些,看着这从自己女儿衣柜里爬出来的……怪年男人,真是又不会说话,看起来又老气,特别是此时这男人肩还挂着一条女儿的草莓图样的胸。让她实在是没办法给张睿明好脸色,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张睿明低头一看,也是一脸窘迫,他赶紧整了整衣服,旁边的叶也体贴的替他把满是褶皱的衬衣后背扯直,她温热的柔夷小手,细心温煦的带笑神情,让张睿明恍惚间有种“傻女婿马要见丈母娘”的错觉。

女儿那满是柔情的眼神,阳卿云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在心里不由对刚刚叶的那句话多信了半分。

她仔细打量了张睿明几眼。这男的长得……倒不丑,身高一般……看起来倒还算是正派,不像是什么不正经的家伙,是这个感觉……应该有三十多了吧?哪里来的老牛,居然还想吃我家的仙草了!?

总之,先探听下这家伙的背景再说。

“咳……咳,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个男人都带衣柜里去了!?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啊!?”

“额,那个,我是叶的同……”张睿明还想解释,一旁的叶却用力的掐了他一下,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来,张睿明一下反应过来,知道叶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只能咬紧嘴唇,由着她来解释。

“哎呀!妈,他真的是我男朋友,叫张睿明,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他也对我很好,今天还陪我出外景采访,后来看我设备又多又重,他帮我搬来了,结果准备出门时碰到妈你回来了,他见我在洗澡,怕一下说不清楚,又觉得自己今天来的仓促,怕给未来丈母娘留下不好的印象,自己傻乎乎的躲在这柜子了……”

此时见阳卿云的锐利目光扫过,还有点摸不清头脑的张睿明,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此时也只能呐呐点头。

叶说到“傻乎乎”这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她回头看到张睿明此时一脸惊诧的傻样子,不由的在心里点了个赞:对!是这副傻样!原本以我妈那聪明伶俐的性格,在她面前抖绝对不能抖机灵,反而越是傻乎乎的老实人,才能在她那里过关!

阳卿云看了看叶,又看了看张睿明,这男人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会蒙骗的家伙,人看起来倒是老实,怕别是什么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那一年才能赚多少钱啊!

而见叶居然一波鬼扯后,阳卿云居然颇有几分信服的样子,张睿明被她刚刚这波解释居然能扯圆所震惊,同时在心里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妹子完全有当律师的天赋啊!

“嗯嗯,这个……小张啊,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同我们在一起又多久了啊?“在被张睿明叫乱了辈分后,阳卿云一下也不知道如何叫眼下这个叶第一次“带回来”的男朋友,但她还是很担心自己女儿眼光不行,这男的看起来起码三十左右了,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是什么富二代的样子……可别是什么小职员、跑业务的?

叶家给叶找老公可是有标准的,一般能入法眼的都是非富即贵,算靠自己能力赚钱,也起码得有人家俊彦那百万的年薪,才能配得我家宝贝女儿啊!

“额……,那个,我是……”

张睿明话还没说出来,又一次被叶打断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由她来应对阳卿云,倒不失为一项明智的选择。

“妈,他是法律工作者,很厉害的!过许多次电视呢!甚至还过央视!非常优秀的,我和睿明在一起也已经有一年多了,我们最近一直都打算找个机会,带他见见你。”

听到叶说他是做法律工作的,还过许多次电视,阳卿云第一时间以为张睿明是一名颇有建树的大律师:如果是有些名气的律师的话,那年薪七位数应该也有啊,虽然老了一点……但如果条件不错的话,也能考虑一下……

这样想后,阳卿云看张睿明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她此时终于第一次对张睿明露出笑脸道:“见我?好啊,反正现在也见了,是这个也太那个碰巧了,不知道张先生是哪里人?还有啊,怎么之前都没听我们提起过有你这么个……优秀的男朋友?”

“伯母,我是津港的……我和叶她只是……”张睿明本想直接和阳卿云说实话,但看叶这一直在尽力掩饰两人的关系,估计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如此,那现在顺着她的话往下面讲较好些吧……

想到这层关系,让张睿明话临出口时又改变了主意,“……在一直等好的机会再见你,毕竟也是想给你一个好印象不。”

“也是……这几年我大都在米兰,很少回国,我这次还是见突然闹着调回了津港,我才跟着回来的呢,你说说看,我们主动调回来,是不是和你有关?”

张睿明这下不知道怎么讲了,好在叶抢先答道:“妈……你看你,女儿还没嫁出去呢!你讲的我非他不可似的……算了,妈,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下去找个地方坐着说呗。”

阳卿云看了眼叶这杂乱如狗窝的卧室,确实在这里聊天也太不像样了,三人此起身,往楼下走去。张睿明起身时,还不好意思的踮着脚一跳一跳的跳到隔壁卧室,穿回那落在隔壁立柜里的拖鞋,等他穿好鞋回头时,正看到两抹倩影款款下楼,黯淡灯光下,一时间居然都分不清哪个是叶、哪个是阳卿云。他只能惊叹于这叶母阳卿云真是驻颜有术,虽然有点年龄了,但却风姿依旧。

张睿明在这番惊心动魄的猫捉老鼠后,没想到居然死里逃生,现在还莫名其妙成为了叶的“男朋友”?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是为什么撒了这个谎,但她那样子,应该是有些情非得已原因在里面。张睿明一时也不准备说破,反正估计此生也不会再见阳卿云,到时叶自己也自会解释,干脆今天先认了这个“便宜男友”。

到楼下后,叶已经换好了一件睡裙,她心思灵慧,为母亲泡好了一壶水果茶,着几块点心,准备来讨好这颇为强势的母大人,给张睿明准备一条“生路”。

张睿明看到这场景,心里却是暗暗叫苦,没想到自己这番好心的帮衬遮掩,居然一时还收不了工,不知道这场“真凰假凤”的戏还要演多久。

“其实有个问题哈,我这人说话较直接……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见阳卿云这审视的似笑非笑神情,张睿明知道她应该是有麻烦的问题要问自己,可此时别无办法,他只能勉强笑道:“但说无妨,我一定老实回答。”

“不知道,小张这个称呼……叫的对不对?张先生应该我们要大一些吧?”

听到这个尴尬的话题,张睿明摸了摸双颊边唏嘘的胡渣,只能坦然道:“是的,我是80后,叶要大个8、9岁……”

“80后?大个8、9岁?那你已经30有几了?!”

张睿明默默点了点头。

阳卿云脸色瞬间暗了下来,这些年里,作为国际小有名气的钢琴家,她一直活的颇为潇洒,世界各地表演、旅行、沙龙、看展听会的。完全是西式新知性女性的典范,在过着标榜着“绝对自由”的生活模式,她在她的朋友圈里从来都宣称着自己先锋的生活与艺术品位,自然而然的,曾经在讨论,也秉持着“爱情至”“情感超越价值”的观点,阳卿云也不曾反对老夫少妻,在公开场合里,她鼓励各种超越禁锢的爱情,可当这种事情真发生到自己女儿身时,她才发现自己接受不了这一点。

那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没轮到自己头而已。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场面彻底爆发!

她一直没发现,自己过的这种华丽但颠沛流离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她曾经所热盼的那么美好,所以,在离开叶父的这些年后,阳卿云内心里却又重新渴盼一份稳定的依靠,踏实的物质基础,才让她不断提高了对叶择偶的“考核标准”,从而间接也影响了叶自己对配偶的希冀。

此时,她怎么能让一个女儿大了快十岁的男人来照顾自己女儿,万一以后这男的先走了,那不是又要让女儿步自己后尘吗?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叶,眼神里满是对张睿明的反感。

但叶心里却早接受了张睿明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大的这些难以接受的点,可爱情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阳卿云严肃道:“张……先生,我女儿可能较年轻单纯,说话做事都是率性而为,没有考虑太远的计划,所以她啊,也容易被人所引诱,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有一个正在接触的相亲对象,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医学家,我们和对方父母也已经见过面了,说实话……也较满意,所以,我们并不想把这件事弄的太复杂,突然搞出什么波折来,张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阳卿云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接下来叶的说服工作将远她想象的更加艰难。

明显听出阳卿云对自己的不满,张睿明也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澄清自己的身份,但叶的态度不明朗,让他也不敢过早说出真相,只能顺着阳卿云的话,含糊的应承道:“嗯……其实我也知道叶有了个对象,我也没有夺人所……”

“妈!请你尊重一下我和睿明好么!我们是真想相爱的,而且我也并不喜欢俊彦……“

“人家俊彦哪里不好吗!?起码人家和你年纪也差不多啊,不会在你还年轻的时候先跨入年,也不会先你而去……张先生啊,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说一个事实,你看啊,你毕竟和我们差了快十岁了,这样的感情是非常脆弱的。你们的人生观、价值观都存在代沟,年龄与思维更是不同,甚至啊,连体力都存在差距……”

阳卿云在数着老夫少妻的诸多不足时,张睿明只能在旁默默点头附和,他心里倒没什么情感起伏,仿佛说着的是别人的事,只想着怎么能快点把这局面捱过去,阳卿云却越说越来劲,感觉对两人的结合是十万个不同意,简直是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降世。

但没想到,原本看起来立场坚定如混凝土的阳卿云,瞬间被叶的一句话所说服。

“妈,其实我和睿明也没那么大的年龄差距,你看啊,如果我们结婚的话,现在也才到刚好生宝宝的年龄啊~”

叶这天真的语气让一旁的张睿ming xin里猛的一颤,他猛的想起女儿萱萱来,而这姑娘是准备来真的?看来这场戏不能这样陪她演下去了,但他又不知道叶真正的布置是什么,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又不能却随便点穿她,这荒诞的局面一直让张睿明有种置身事外的隔离感,但真发现这女孩来真的后,此刻的张睿明,在这里只是感到进退两难。

“有这种打算?你们真到这一步了?!”听到刚刚从叶口说出的“结婚生子”几个字,这让阳卿云心里一阵兴奋的恍惚,在多年的父爱缺失下,见了太多情感悲剧的叶,曾经是一名坚定的丁克主义者,甚至在与陈俊彦第一次相亲时当着所有家长的面提及了这件事,当时让双方父母吃了一次闷头亏。

阳卿云没想到,自己这“天地自在,万物自允”的女儿,居然愿意和这男的结婚生子,让自己抱个宝贝外孙?这让阳卿云对两人的未来开起了绿灯。

“你们……真打算结婚?还要给我抱孙子?女儿,你看着我来回答,你是认真……的?”

叶看了张睿明一眼,居然略带羞涩的点了点头。

“这个……我……”张睿明眼神闪烁,怎么这剧情发展太过夸张了吧,这叶母亲明显是一个需要认真负责的女婿来保护叶,而现在自己算什么?叶她的欺诈同犯?如果让面前这位希冀女儿平安喜乐的母亲最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骗子?!那她会怎么想?她接受的了这种打击吗?

张睿明想到这里,他决定不再理会叶莫名的小算盘,他决定向阳卿云坦诚他之前所说的并不全是实情,他和叶之间其实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想到这,张睿明语气虽然有些迟迟艾艾,但他还是想直接说出实情来:“我其实只是叶她的一个朋……”

“妈?谁在敲门!?“

在张睿明准备说出实情的这当口,这间洋房别墅的大门传来了沉重的铜扣门铃声。

“好像是有哦……”叶一边说一边起身,她慢慢走到大门口,边走边问道:“来了,来了,哪位?”

门口的来人没有应答。

叶从猫眼里看了半响,门外是一名陌生的美女,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此时神情颇为冷淡,带着一丝锋芒的内敛,有点却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妈,这是你朋友吗?”叶摸不准来人身份,而且这大半夜的,实在是有点让人紧张。

“嗯?找我的?我看看……”阳卿云起身也往门口走来。没想到这个时候,门外的陌生美人却自己说话了。

“我是来找张睿明的,我知道他在里面,开门吧……”

…………

但这个声音传到客厅时,张睿明脸色猛然如瞬间冻住一般,连他手里精致的水果茶杯掉在地都毫无所觉。

他脸突然面无人色,整个人都仿佛被瞬间抽空一般。

因为门外传来的正是他妻子唐诗的声音。

“找你的?……”听到是来找张睿明的,叶神情也有些惊诧,但门外人既然都已经直接报出了张睿明的名字,可见明显是知道他在里面的,此时阳卿云也正神情疑惑的看着这怪的一幕,叶只能选择把门打开。

唐诗这样直接走了进来。

“你是……?”

阳卿云对突然走进自己家的陌生女子感到十分怪,今天这一幕幕都透着说不出的怪,从那个衣柜里突然钻出来的张睿明开始,到现在这莫名出现的女人,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愚人节?

更让她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只见面前这冰山美人直接对着她道。

“我是张睿明的妻子。”

这下,全场都没人说得出话来了,连一直左右穿插,兜住这场混乱大戏不至于bēng pán的叶都张大了嘴巴,空洞洞的说不出话来,从最开始,她知道张睿明已经结婚了,也知道他很爱他的妻子,但从小叛逆的叶,始终秉持着“真爱万岁”的理想信念,在屡次向张睿明表白失败后,她甚至用“爱情是个人的”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鼓励自己,这才使得她这一路过来的爱情苦旅,得到那一丝渺渺的支撑。

可当正主正儿八经找门来后,叶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痛苦,对于她现在这个“单方面的小三”来说,无法正名的苦涩、此时“被抓包”的惊慌、都让她颤栗不已。

而最为痛苦的是,来自道德准则的强烈羞辱感。

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此时却由不得她逃避,现在这里的有她的母亲,还有她心爱的男人,她必须站出来,不让这疯狂的夜晚更加失控。

对了,次那个案子里,张睿明不是和她妻子都已经分居了吗,现在他们两都已经感情破裂了吗?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尽头,今天这一幕对自己来说,反而是好事?!

“你是唐小姐……?请你先听我讲,今天……”

唐诗却看都不看一旁的叶,她只是斜鄙一眼,踩着高跟鞋,径直往呆若木鸡的张睿明走去。

最高的蔑视是chi luo裸的无视。

“喂!你这人谁啊!?小张不是我女儿的男朋友吗?怎么又突然冒出一个他老婆出来了,张睿明!你也赶紧说清楚啊!你要是敢随便玩弄我女儿的感情,那我保证有你受的了啊!”

面对阳卿云的咄咄逼人,唐诗只是淡淡说道:“哦?怎么我们老张居然有新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是要请他解释一下,他还要解释一下为什么陪他女儿的时间都没有,居然选择来这个地方陪这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野小姐?”

“你说话注意点啊!什么小姐、小姐的?你可是在我家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女儿!?”

“原来是贼窝啊,我说难怪进来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你放心,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证实一件事情而已,没想过这种地方多呆,我对我前夫说完几句话走!”

也许是“前夫”两个字ci ji到了张睿明,他从刚才的错愕清醒了过来,虽然现在场面失控,可他毕竟心里是清白坦荡的啊!唯一的难题是如何在这乱成一锅粥的局面,厘清线头,向唐诗说清缘由,解释自己并不是阳卿云口所说的“叶的男朋友。”

可这最开始是一个巨大的误会,现在要在误会的基础解开另一个误会,谈何容易?

“老……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这位阳姐搞错了一个情况,我与这位叶小姐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证……”

“不要叫我老婆!叫我前妻,张睿明,我告诉你,我们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恩断义绝!所以,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语气!你还是好好想着怎么哄哄你的新女朋友吧!”

唐诗对着张睿明说这些话时,声音才有些失控沙哑,尖锐的仿佛硬物刮在黑板的令人耳酸的异声。

“你先冷静一下!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信你可以问叶!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的!这一切都是之前为了……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我们没有那种关系,她母亲误会了!”

为了说服唐诗,张睿明声音也只能高亢起来,他试图用吼声迫使唐诗听见他的辩解,没想到,反而是一旁的阳卿云说话了。

“我误会了!?这到底什么情况?,你赶紧解释一下,我今天还真是见鬼了,怎么这么短短一下子,居然扯出这么多东西来?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妈……我其实和睿明他没有什么……”

叶的话还没说出口,唐诗看了她一眼,马冷冷讽道:“没什么!?这渣男口里可不是那样啊!他说你对他可不是没有什么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长得白白净净,居然内心如此下贱!勾引有妇之夫!那么晚的夜里,还邀男人出去喝酒,还故意喝醉?你想干什么?这么想进这个小公务员的家吗?我告诉你,在古代,你这种随便的女人,大房不点头,你连暖脚捧茶的资格都没有!”

唐诗这些话简直是杀人诛心,连带着叶最不敢提及的道德弱点都在现场所有人面前展露无疑,特别是阳卿云听到耳里,没想到自己视若掌明珠的宝贝女儿居然被人弃如敝覆!在感情居然是这样的情况!?被人直呼为“jiàn rén”!?这怎么不令她心痛,这时,这位颇为独立自主的女强人心里一阵凄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眶泛红,真是又羞愧又心痛,

而风暴的心——叶完全被彻底击溃,她被唐诗的气势彻底吓住了,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情绪完全崩溃,她也不知道组织语言来反击,连基本的辩解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如同被猎人瞄准的傻狍子,完全不知逃避反击,只知道等待屠刀的降临。

唐诗却没打算给张睿明辩解的机会,“你别想再骗我了!你以前和这小狐媚子晚出去过!你还骗我只是单纯喝酒!?今天要不是我到处找不到你人,最后没办法通过你苹果手机的定位功能找到这里来,撞破了这一切!你还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

“定位?等下,你是说你通过我手机定位到这里来的?算了……这些都不重要,老婆,你听我慢慢和你讲,别急着生气,我和叶真是清白的!我从来没想过骗你,如果要骗你的话,我根本没必要把次喝酒的事情讲出来……”

“别说了!张睿明,我已经彻底心寒了,不管你与这女孩是什么关系,我都完全不在意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你女儿亲子运动会的日子!今天你一天没出现,我本来都不想理你的,虽然次事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是我以为我们只是一些沟通的误解而已,但是没想到啊!我们这么多年,居然没看出你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亏你女儿今天晚这么想你!求着我来找你,我带着萱萱找到你们宿舍,想给你一个惊喜,甚至考虑要不要和你重归于好,你却好!在这里与人家小姑娘都已经见家长了!?”

“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有亲子运动会啊,我是陪叶姑娘出去接一个采访任务,后面送她回来时碰到了她母亲,叶她……可能是有些难言之隐,所以才故意没和她妈说真话……”

说到这里时,原本在法庭辩才无碍的张睿明,一时也感到语塞,完全不知道怎么向妻子解释这简直乱成叙利亚局势的复杂剧情。他想了几个办法,都没办法从这团毛球,抽出那根能向妻子解释清楚的线头来。

“不用说了,张睿明,从我打开你苹果手机的icloud定位开始,从我进来这一刻开始,你讲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此结束!张睿明你如果是个男人,明天我们到你家里,好好把离婚谈谈,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要是还看在你女儿的份,别来玩你那些法律套路!堂堂正正的明天和我协议把婚离了,我明天在你家里等你!”

唐诗说到这里,一转身走出这栋洋房别墅,走之前,她还不忘挖苦阳卿云一番,以报先前的一言之仇。

“这位大姐,麻烦你以后管教好你的女儿,教她一点荣辱廉耻,别再做这下三滥的第三者了,实在会让人看不起!在这里,我还是谢谢她了,免费给我前夫提供生理服务!不错啊!起码便宜!”

这话实在太过恶毒,阳卿云一下气不过,怒目而对唐诗,高举起右手准备是一个嘴巴过去。

唐诗却早料到这一幕,她抬起手一把推向阳卿云,准备动手教训这“小三”的母亲,在这冲突直接爆发的当口,张睿明一边架住一人,生生握住两方的手,才让这场混乱局面避免恶化为火爆场面。

但虽然止住了这一下,他的世界毫无疑问的彻底崩溃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

…………

唐诗摔门而去,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张睿明想追去,但此时一地狼藉,他回头看了被羞辱痛苦的叶,一下迈不开脚步。

啪!

清脆的一声耳光,毫不拖延,如同夏天扳断一根翠绿的生脆黄瓜,怪的是张睿明挨了阳卿云抽来的这记耳光后,他心里无悲无怒,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这位母亲,他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什么都是徒劳。

“……叶母,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和叶小姐,刚刚我妻子真是误会了我们关系,今天这一切真是一场误会,我和叶小姐之前……有过一些共同的经历,我很钦佩敬重她的品格,也希望能和她成为好友,后面有几次我们见面被我妻子误会了。然后今天我真是陪叶小姐去津港的《永乐王朝》剧组探班的,间还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插曲,为了她安全,今天晚我帮她把设备搬到屋里来了,结果刚刚想出门时碰到您进来了,我见叶又正在洗澡,一时心虚,躲在楼去了,结果造成了这一路的乌龙……”

“别说了,滚!”

张睿明苦笑着望了叶一眼,一向看起来开朗明媚的姑娘此时哭的腰都伸不直,抱着双臂一句话都说不出,在这种时刻,一个男人挨两个耳光又算什么,他也不想去探讨为什么叶会讲出那样的话来,此刻让这个姑娘承认对自己的感情,实在是太过残酷。而且这明明是不会有美好结局的的感情,张睿明只能自己之前太过犹豫,一直没有狠下心来拒绝叶,才酿成今天这局面。

这是这场结局来的太过冤枉了一些。

张睿明只能向叶投过去安慰的目光,转身走出这间混乱的别墅。

…………

走出叶家时,张睿明才发现当自己躲在叶衣柜里时,那通打进来被他一把按掉的电话是唐诗打过来的,自己当时忙着应对阳卿云,根本没时间掏出手机看一眼,这才让唐诗起了疑心,一路通过苹果手机的icloud服务一路定位找了过来,这一切阴差阳错只能算是自己活该如此,今天不该陪叶出这趟采访任务,也不该这么鬼使神差的进了她家,才让现在误会重重,自己家不成家的。

可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在感情太过摇摆,拒绝的不够彻底——不断必受其乱。

可是,如果不是那次被监*委带走询问,自己逼不得已只有找了叶来营救,那不会与这姑娘又有了牵扯,才造成这一幕。

张睿明知道妻子唐诗的性格,她如果认定了一件事,那必将千方百计的去达成自己的想法,今天她既然已经在叶家都放出狠话来了,那毫无疑问明天唐诗真会认真的和自己谈离婚。

除非自己能在这一晚改变结局。

还没到家,张睿ming xin里有些忐忑,张家别墅在前面那一栋,门外摆着的一盆盆花卉绿植在这夜里影影绰绰的,而天此刻暗无星月,阴阴沉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站在沉重的木门前,张睿明掏出钥匙,深吸一口气,刚想chā jin钥匙孔,却发现已经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这栋海边别墅,之前住在张家一家人,但自从次因为罗斋的事而大吵一架后,唐诗负气出走,后来张睿明以让她陪孩子为由,主动提出自己住出去,让唐诗住回来,萱萱现在正住校期间,而张睿明父母为了避嫌,也已经住回市区的老房子,保姆都白天才来。而现在这栋楼基本只有唐诗一个人住着,所以,此时是谁把门反锁已经不言而喻了。

张睿明背靠着厚重的实木大门,在门口台阶慢慢坐下,他此时很想抽一根烟,一个寂寞无助的年男人,黑夜漫漫,无处安放的委屈,没有什么一根寂寥的香烟更符合此时这丧家犬的境地了。

这些年自己做了什么?又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张睿明此时倒终于有时间来好好问一问自己,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副境地。

从津港四的案子开始,自己与师父吴楷明反目成仇,到南江集团案里,拼尽全力的险求胜,结果又被省检赶了下来,后面的荆沙河污染案里,连王英雄这曾经的张家世交都已经彻底断交,而现在连妻子也与自己误会颇深,明天说不定要把婚都给离了。

艹!

张睿明狠狠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自己这些年的太过执着公益,还是骂自己不通世故。

哪有出轨出成自己这样的?完全没那个心,也根本还没动那个手,结果已经闹的满城风雨的,莫名惹得一身腥。

他这样靠着木门,在台阶乱想了一夜,辛亏此时正是夏夜,天气转暖,晚倒不至于冷的受不了,他在门口坐到后半夜时,整个人都已经颓的不行,但他也不能给妻子打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以一种自我放逐的心态在自己的家门口度过了一个难捱的夜晚。

唐诗最终还是在清晨的微曦打开了门。

张睿明正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感觉背后一空,人一下向后倒去,后脑靠在一件硬硬的尖锐事物,一下让他惊醒过来,他回头一看,正是妻子的高跟鞋。

“老婆,你……”

张睿明看了看面前的妻子,唐诗穿着的依旧是昨晚的旧衣服,连脸的妆都没卸,明显是昨天一晚没睡,估计也是和衣靠在沙发,其的纠结心酸,张睿明可想而知。

“我没有出轨,真的,我昨天是送叶姑娘回家而已,间……”

可能看出张睿明一晚独坐门前的沮丧的悔意,唐诗脸色有些放缓,她冷声道:“别坐门口了,像什么样子?进来再说吧。”

张睿明嘿嘿傻笑了一下,点头赶紧起身,拍了拍身灰尘,呐呐的跟着唐诗回到自己家里,此时却拘束的仿佛做客一般。

唐诗也没想跟他客套,张睿明站在茶几前,唐诗直直坐在沙发,张睿明一坐到沙发一头,唐诗远远的躲到另一边的位置,明显心里还有怒气。

“我继续说啊……我昨晚是有些错的地方的,她妈后面突然到了她家里,我还想解释一下,结果那个叶她不知怎么的硬要说我是那个……她男朋友,我估计啊,可能是她对她家里给她介绍的对象不太满意,所以她刚好扯着我撒了这么个谎……让她妈好不说什么,结果她妈阳卿云居然信了,结果这个时候你又一下找了门,这才搞的这场……”

“哦?你意思还是我的错了咯?怪我突然出现破坏了这场好事?没让你做成这个“便宜男朋友”?”

“那倒也不是……”

“别说了!张睿明,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吗?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以为我那么好骗?这种理由你说出去谁会相信?!你告诉我,是不是要等到你和那女的结婚那天也是你在演戏啊?是不是要等你和她生了孩子出来才算是真的?我才能去抓奸?”

见唐诗反唇相讥,张睿明只能低三下四的慢慢说道:“那倒也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个什么“抓奸”根本不存在,我和她真没什么……“

唐诗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发出嘲弄的笑声,“张睿明,你告诉我,你以前看到罗斋不过是顺手帮我提了一下外套,你说我们是相拥出来、有婚外情,你还以此大肆责怪我,还让我没了工作,而现在人家姑娘家里都口口声声承认你这个男朋友了!你还在和我讲你们是清白的?!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我们能不能不要翻过去的事,那个罗斋可是想把我弄死的人!是他故意给你设了那50万的套,还把我弄到了监委里去了,他可是下狠手要害我们家破人亡啊!他现在还是在逃的,你居然提这么一个例子来举证,老婆你觉得你这话说的有道理吗?“

唐诗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张睿明居然恢复了平时伶牙俐齿的模样,拿出了在法庭那副当庭辩论的架势来,她心里一气,一把把手里玻璃杯摔碎在地,“好!你厉害!你有道理!这些话你昨天晚在那个jiàn rén面前怎么没看到说出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来劲了是吧,不用担心她了是吧?连这些理由都来了?你不提以前还好,你现在还翻旧账!?”

张睿明知道当唐诗开始不讲道理的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他现在所想的是如何让妻子冷静下来,不要让这次事件牵扯到家人,尤其是自己的女儿。

“怎么可能……昨天是因为她们是外人,所以我才不好怎么说的,当时我也解释了啊!可你都不肯听我的,算了吧,老婆,昨天真的都是误会,你看萱萱昨天还挺开心的吧?她现在是回学校了?还是在面?”

张睿明还想把话题扯开,没想到唐诗却一把扯出茶几抽屉,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啪”的一下摔在张睿明面前。

“别说了,你现在把协议写了,我签字,我们现在这样算结束了。”

见妻子这时拿出只是一张白纸,脸神情激动的一阵红一阵白的,这反而让张睿明稍微放心一点,毕竟在一起十多年,他太了解自己这老婆了,唐诗自小是这外冷内热的性子,特别是火气大,看起来高傲冷艳的,话都不和人多说,实际发起脾气来,也是个“二蹦子”,点火到bào zhà只要几秒钟,但炸过后反而没什么事了。现在唐诗只是拿出一张白纸,让自己来写这个离婚协议,明显还是留了一点余地的。

那支笔被唐诗扔的过猛,骨碌骨碌的一下滚到桌子边缘,眼看要掉到桌子下面去了,张睿明却根本不敢去接。

谁敢接啊,要是真拿了这笔,在这白纸写了一个字,那今天这婚离定了!

现在家里没几个人,张睿明决定先跟妻子拖一拖,既然她不讲道理了,现在和她摆证据,讲事实也说服不了她,还不如跟她扯些别的,让她火气消退一点再从长计议。

“老婆,这我怎么接话啊,我真是冤枉的……你看啊,我们萱萱才这么小,你真要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件事离婚了,我们自己先不说,我们女儿怎么办?!跟你还是跟我?过年再哪里过?她一个离异家庭的孩子,以后人家小朋友都会笑话她,而且,她以后大了结婚都不好找对象,你看啊,这筷子一双,秤不离砣……”

张睿明还没贫几句,唐诗一下瞪眼过去。

“什么叫“跟你还是跟我”??离婚后女儿当然是跟我啦!有句话叫做“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你现在还不是个官呢!想跟我抢女儿?!”

张睿明这下哭笑不得,他继续顺着说道:“哎哎,好,跟你跟你,你看啊,你还这么年轻漂亮,肯定还要再嫁的吧,到时带着我们女儿,你怎么找男朋友?到时找了后,让我们萱萱和一个后爹过,你放心吗?再说了,你以后这个家里怎么过日子,还要不要再生?”

“张睿明,你别来这一套!我当然是一个人陪着女儿长大啦,我是不会再去找的!你放心,我不会让我女儿在那种重组家庭长大,心里都会不健康!我不像你,现在婚还没离呢,已经找好小女朋友了,你不错啊,张睿明准备做的早啊!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和我离婚了!?”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虽然又被绕回到叶这个问题来了,张睿明还是只能继续说下去:“我从来没想过和你离婚,过去没想,今天也没想,以后也不会想,我只是在和你分析以后的发展,你看,现在女儿好不容易习惯了津港的学校,现在却说要离婚,你怎么办?是你一个人带着女儿过?一日三餐,你还要不要工作了?你娘家又不在津港,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再说,没有父爱,我们女儿能成长的健康吗?”

“你别再来这一套了!张睿明,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是你出轨!你还想无耻的夺走萱萱的抚养权?你做梦!我告诉你,虽然我没学什么法律,但是起码,我知道出轨的话,是要净身出户的!”

虽然情势危急,但张睿ming xin里苦笑一下,“我们国家婚姻法里并没有出轨要净身出户的说法,甚至在我国现行法律法规,甚至都没有对出轨明确的处罚规定。偶尔、短频的出轨行为,属于道德问题,并没有违反婚姻法,严格来说无须承担法律责任……”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张睿明现在已经被唐诗杀死了几十遍了。

意识到现在不是掉书袋,讲政策的时候,张睿明话锋一转,眼神真挚的对唐诗说道:“……老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出轨,昨天的一切真的都是误会。”

面对面前这男人郑重的神情,唐诗似乎有些迟疑,这十多年来风风雨雨都经过了,她自己也实在不愿相信张睿明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可自从次张睿明向她坦诚夜会叶的事之后,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所以昨晚在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下,看到张睿明手机定位居然是在一个陌生的洋房别墅里,这让她怎么不起疑心,而且,最让她认定这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的,是叶当时那慌乱的神情,如果那姑娘心里没有鬼的话,她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一副神情,那种被当场拆穿的样子,明显是有什么,起码她对张睿明应该是有想法的。

唐诗不是叶那种年轻冲动的小女孩,她在人情世故沉浮了这么多年,也是在职场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她太了解叶的那种小女孩心思了,刚刚踏入社会的她们,抱着对爱情的美好幻想,特别是那些从小缺乏关爱长大的女孩,一遇到一点挫折,突然冒出一个对你关爱备至,无所不能的男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特别容易被社会的鬼精的渣男们所欺骗,渴求着有一个肩膀可以去让其依靠,可哪里知道这些渣男的心里埋藏着的都是什么样的龌蹉想法。

算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是配合这姑娘去欺骗其母亲,那这姑娘的动机是什么?真是为了摆脱家里给她介绍的对象?还是她想假戏真做,顺便真把张睿明给收了去?

她其实并不太确定张睿明在这起事件所扮演的角色,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男人,居然也是这样一个无耻的渣男,但现在仅有的信息起码可以肯定的是——张睿明并没有完全的拒绝这个叶。

而这也是唐诗最为生气的一个点,年渣男的三大特征——“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

从某些角度来看,虽然这种年渣男不像那些骗人的小年轻一样,主动热情,花样繁多,但他们大多都是披着一个暖男的皮去接近这些姑娘,在引诱其主动后再慢慢出招,最后套住这些姑娘。

难道自己的老公是这样一个“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的年渣男?

第二百三十六章 著名主持人

“张睿明,你知道你最大的过错在哪里吗?不是昨天晚发生的这些事,也不是你次晚和她见面,这些都只是结果,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态度!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的拒绝过她?你跟我讲你没有出过轨,我相信你也许在**没和她发生过什么,但是我问你,你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享受有年轻漂亮的小妹妹们迷恋你的感觉,能够满足你的自我成感?满足你那扭曲的自我认知?”

这些话,张睿明自己也问过自己,和叶在一起时,是不是也有对自己的满足感,面对这个问题,张睿明如果理智一点,他该不诚实的回答说“没有,一点都没有!”

可他怎么也做不到欺骗自己的妻子。

“我承认……我确实会有一点享受被人爱慕的感觉,但我还是拒绝她了啊!而且我与她接触也没有超过任何规范,甚至之前在醉酒的那晚,我明确拒绝她了,也没有再联系他,这次会又联系她完全是情势所逼……”

“什么“情势”!?居然还有什么“情势”会逼着人出轨?我真是服了你了,张睿明,你还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唐诗简直被气的哭笑不得,她没想到自己老公居然会用“情势所逼”这几个字回应,实在是让她连脾气都不知道怎么发,她一咬牙,突然想到一点,她狠狠的自问自答道:“……情势?我知道了,你说的是我和你吵架的那段时间吧!张睿明,我当时负气出走,让你伤心了?!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借口了?!是我逼着你去外面找的小姑娘是吗?!”

张睿明此时真是有苦难言,他所说的“情势所逼”指的是当时被罗斋陷害那50万的事情,都是监*委把他带走调查,在被“双指”处理的那段时间,那是张睿明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为了能自救,他已经想过了所有办法,最后还是只能依靠父亲张擎苍的人脉和叶在传媒这块的能量,在当时那种身陷囹圄的困境下,对张睿明来说,什么“男女暧昧”、什么“迷恋的成感”那还算个什么事吗?!

“只要能自救出来,什么都不怕了!”

当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萱萱没了父亲,不能让这个家没了自己!在这种信念下,他千方百计才让父亲把信息传达出去,最后推动张圣杰重新关注起荆沙河污染案庭审来,最后幸运的涉险过关。现在这件事是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慢慢平息,到最后风波都没有牵涉到妻子唐诗身,也没有影响萱萱的正常生活,这已经是张睿明在那种绝境下所能做的的极致了。

而因为那次事件,他一直觉得欠了叶一个人情,这次去海边探班《永乐王朝》剧组,也是在知道叶有了男朋友的前提下,为了还次的人情才答应的工作行程。

可是没想到会出现昨天那一档子事来……现在,算自己已经在心里设定了这么多的禁锢,算自己已经说服了自己,可现在如何说服唐诗?

难道告诉他自己曾经被“双指”的那段屈辱经历?当时为了不引起家里的恐慌,也为了让唐诗安心,张睿明特意同父亲约好,这些磨难都不向家里吐出来,可现在,难道是到了该讲出来的时候了?

张睿ming xin里斟酌一番,准备同妻子好好谈谈次被“双指”,逼不得已才联系叶的事情,毕竟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有什么误会当然要直接讲清楚。

“老婆,我说的情势所逼根本不是那次的事,你知道吗……”

在这个时候,别墅一楼的视频通话器响了起来,他没有理会,还想继续讲下去。

“……我次都被监委……”

“嘀嘀嘀……”

被这通话器吵得受不了的张睿明,提起话筒,刚想骂过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小区监控室的惊呼声。

“张先生?张先生?张检察官?你在吗?”

“我在,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物业经理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是这样的,刚刚有一名陌生访客到我们东门这里,直接想往里面闯,你知道的,我们绿篱物业是专业、专注的物业公司……”

“有话快讲!”张睿明对这婆婆妈妈的物业经理有些不耐烦,他还急着解决现在家里的燃眉之急,哪有时间听她鬼扯。

“额……是这样,我们也有规范嘛,特别是你们别墅区的尊贵业主,没有登记和经过你们的同意,我们是绝对不会放他进来的,我们问了他几遍,他只说要找张睿明检察官,我们本想联系您,但是这人一直连姓名都不肯透露,这么个大热天还蒙个口罩,带个帽子的,我们还想问点什么,可他很执着的要往里面闯,刚刚我们保安没拦住他,被他冲进来了!张先生,您回忆一下你有没有得罪过谁?还有,请你马把门锁好!我看这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大的黑色行李袋,里面很可能是凶器,还请你马把门锁好!请你……”

张睿明听到这里,低头赶紧把通话器一放,准备起身去关门,暗骂了一句这罗嗦的物业,这么重要的事情早点讲嘛。要是这人已经到了……

这时,唐诗却用冰冷发颤的手轻轻拉了拉张睿明的手臂,脸满是惊恐的神色。

张睿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大门口,只见一个等身材的男子,头戴棒球帽,戴着一个黑口罩,提着一黑色行李袋,正背对阳光,直直的站在张家别墅的大门口!

此时张睿明和叶这样呆呆的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蒙面男子,三人之间成一个品字型,气氛颇为诡异,那人戒备的神态让此刻氛围慢慢剑拔弩张起来。

肯定是先前自己进来时忘了关门,这才让这不速之客冲了进来,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张睿明一边护住妻子,一边慢慢站起身思索起对策来。

这人是谁!?是津药化工的,还是南江集团的?看这样子肯定是来寻仇的了,可现在自己家里都没什么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难道要跑到厨房去拿菜刀?可在对方采取的暴力程度不明的侵犯行为的时候,贸然采取致命性武器很可能超出正当防卫的程度,而且菜刀到底属不属于致命性武器这点来说,业界还有几种不同的观点……

完全不同于身旁“法痴“丈夫的纠结,唐诗此时倒是果断的一把扯过旁边的落地灯,一把把这落地灯的钢质长灯杆抽出来,两手抓紧,直接站在张睿明身前,神威凛凛,让人不敢侵犯。

“等一下,等一下……”担心妻子的举动反而ci ji了这位不速之客,张睿明赶紧前让唐诗手举着灯杆放低,他转身客气的向这蒙面人问道:“你……你好,你找哪位?有什么事?“

“你是津港市检察院的张睿明!?”这黑衣蒙面人的发音令人意外的颇为标准,说话字正腔圆,此时昂起头,冷冷的对张睿明问道。

“是的,我是张睿明。”

“哦……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的案子都是你办的?”

张睿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到,难道真是来寻仇的?他在脑海里苦苦搜索之前有没有与这个人打过交道,他想了一圈都没找到符合的对象,面前来说,这人最有可能的身份是在南江集团案,幕后的最大黑手——至今在逃的吕毫波派来的杀手?不会吧,这家伙真有这么大胆?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一名在职检察官?但张睿明一想到自己起码害的那个吕毫波损失了几个亿的大计划后,对于那种人来说,这还真是有可能的事。

“你是吕毫波派过来的?”

没想到这蒙面人明显与张睿明口的吕毫波有所关联,听到这三个字后,他点了点头,但却又马摇了摇头,“我不是吕毫波派过来的,但确实与这个人也有所关系……”

然后他又问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张检察官,你当时为什么在办完了南江集团案后,马离开了省检察院?你是为了回来当这个民行科长吗?”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让张睿明感到怪又好笑,甚至还有……一点惆怅,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异的一幕,在这个刚见面的人面前,他居然愿意对这个陌生人袒露真相。

“呵,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会在乎这一个小小的科长吗?讲实话……我当时在省里并不太受欢迎……“

“哦……这样啊,我问你,你这些年搞公益诉讼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更加怪了,张睿明简直以为自己遇到了整人的电视节目,他怀疑是不是张靓那些小年轻正躲在某个角落对着监视器发笑呢。

“我……我还能为了什么,不是公益呗……”

虽然这话说的有点太高大,说的地方也有点怪,但不知是不是这两天过的太过憋屈,张睿明是莫名的愿意在这个不速之客面前袒露心声来。

那蒙面人见张睿明神情颇为认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他点了点头,右手伸向自己的脸,扯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一张令张睿明与唐诗震惊不已的脸来。

这张脸倒不是多么英俊帅气,也不是多么形怪状,这是一阵普普通通的年人的脸,略带风霜,双颊消瘦,不像是这些年过的幸福喜乐的人,双眉间透着一股子清冷劲,微微一拧,让人唏嘘人生苦短。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这是一双看着知道看过太多人与事的眼睛,在洗练世情之后却难得的保有一种特有的——黑白分明,让友人不由的心生信任、让仇人胆寒心惊。

这是一双嫉恶如仇的眼睛。

而这双眼睛更有名的是这个人的名字。

张睿明和唐诗见到此人真容后的反应都是异口同声道:“你是——王抱一!”

那人眉毛一扬,眼睛清澈的答道;“是的,我是王抱一。”

…………

如果说80年代人的记忆是四大天王、周星驰、周润发、周杰伦,那70年代人的共同记忆里绝对有这位王抱一。

这位曾经是国最火的主持人,没有之一。

在那个年代,他曾经走国最高的舞台,主持了一档全国高峰收视率达到12%的王牌访谈节目,要知道现在算是再怎么火爆的电视、综艺,那要是达到2、3%的收视率,都能说一句火爆全国了。

而这位王抱一,曾经在成为最火的主持人后,却在高峰激流勇退,因病离开荧幕,这些年好像在忙着一些自己的事业,虽然风光不再,但其毕竟根底深厚,能量强大,张睿明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样的一个超级大人物,居然会直接找到自己家里来了!?

“您……赶紧进来!”

张睿明不知不觉用了敬语,赶紧将王抱一迎进家里,恭恭敬敬的请他坐到座,唐诗也一脸惊疑的神情,简直不敢相信,这位曾经的超级大人物居然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忍不住都想去捏捏王抱一的脸,看看来的是不是真人。

可能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童年偶像,张睿明发现王抱一实际看起来记忆那个风流倜傥的主持人要苍老了很多,也可能他走的不是那种演艺明星路线,也没有做什么整容保养,这样简简单单素面朝天的坐在两人面前。

“王……偶像,我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叫你了,我小时候可真是喜欢你的节目,不管是《时空》还是《实话》,那真是我人生价值观的启蒙……这样,您今天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不派你助手来呢?或者您一个电话叫我过去都行啊?我一个小检察官的,不知道能为您做点什么?”

王抱一倒颇为直率,他坦然坐下,放下手塑料袋,他眯着眼睛笑道:“张检,你叫我王哥吧,毕竟以前我们节目不是有句开场辞“王哥,你好”吗,这样,我今天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必须我亲自来跑一趟,这件事如果交下去,我不放心,我还真有个事来找你的。”

听到这,张睿明简直一头雾水,自己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检察官而已,而这位王抱一曾经接触过的那都是省部级以的大领导,算他现在落寞了,离职了,但以他的人脉、能量,有什么事需要来寻求自己一个小小的检察官帮助的呢?

再说,既然是他来找自己,那么肯定是有求于自己业务这一块的事,难道是公益诉讼?这也太诡了吧,他正要找,起码也直接能找到陆斌那一层级了啊,还是说,他别有所谋?

想到这,张睿明神情慎重了些,毕竟他也看过一些报道,这位王抱一在离职视后,自己创办了工作室,也开了不少公司,也在许多公司任职,肯定也赚了不少钱,但相他曾经的名气来说,这些都是小数目了,而他现在更多的精力所放在的似乎是与人的斗争面——他现在更多的是以一名“斗士”的身份出现在各种社交媒体面,忙着和各路妖魔鬼怪在络斗争茬架。

那么这样一来,他找自己要拜托的事,肯定是与自己所接触的某些方面有关了,而且肯定是较敏感的话题,那到底会是什么事呢?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张睿ming xin里有些担心,这种“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事情,自己这几年实在是不能算遇到的少了,但他又不能马拒绝,正犹豫间,刚好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物业带着保安过来察看情况的。

张睿明赶紧起身到门口向物业解释了一下情况,他说自己有远亲突然来访,一下没说清楚,发生了误会而已,物业扫了扫里面,见刚刚那冲进来的不速之客正背对着大门坐在沙发正座喝茶,他们也放下心来,叮嘱了两句“注意安全”,起身离开了。

张睿明走回到位置,却发现刚刚自己开门与物业交流的那短短一下子功夫,王抱一又把帽檐拉低许多,明显是不想让人撞破他的身份。

怪了,虽然他是一个这么知名的公众人物,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没任何的负面*新闻啊,怎么也搞的这么紧张?

“王哥,你有什么吩咐吧,我人微言轻,只是一个小小检察官而已,肯定不得王哥您接触的那些大领导,我能力有限,只能说一句尽力而为……”

王抱一却对张睿明的谦虚似乎有所准备,“哎!张检,你真别妄自菲薄,我这个事还真的只能找你,我今天过来,有几个重要的事要问你,首先,当年的南江集团案,是你主办的吗?”

张睿明不知道为什么又提到这起他所办过的最大案子,但此时,他只能点了点头。

“那对了,那这个吕毫波……”王抱一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旁边的唐诗,神情有所变化,猛的一下刹住了口,避而不谈关键问题,而是抬起手茶杯,一下一下刮着茶杯盖,望着茶面蕴韵的香气,沉沉的不说话。

第二百三十七章 超越所有人的认知

他手的动作显眼,张睿明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放心有外人在场呢,见唐诗在旁边听着,他接下来的重要事估计说不出口了。

唐诗也是心思机敏之人,一下明白其况味来,她看了看手表,对张睿明淡淡道:“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午还有一场面试要赶,我先走了,你和王哥好好谈吧,我们的事——下次再慢慢聊……”

见妻子神情隐忍,张睿明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本来今天是要想办法哄好妻子来的,可这下被这位著名公众人物王抱一一闹,这下还真没办法和妻子说下去了。不过也好,唐诗这下被打岔后,整个态度要好了许多,外人在场,她也不好提离婚的事了,算是给了张睿明一个解决这次婚姻危机的缓冲期。

等唐诗一出门,王抱一看了张睿明一眼,两人都半响不说话,等气氛凝了一下,张睿明接着之前的话问道:“王哥之前提到那个南江集团案的吕毫波……?难道王哥这次也是因为“镉大米”的事情过来的?我看报道,说您现在也是在绿色农业集体任职,该不会……”

张睿明之前看过不少关于这位王大主持人的新闻,自从其因病从视集团离职后,这些年主要是在某绿色农业集体推广“非转”食品,一直在宣传绿色食品理念,还和不少人打起了笔战。那在络社交平台那也是与各路支持“转食品”的专家杀了个昏天暗地,如果往这方面联系,他今天来找自己的事倒也算说的通了,张睿ming xin里暗自嘀咕,难道这位全国知名的大人物,这些年山穷水尽了?他是不是最近因为几起转基因的官司,感到压力太大,需要自己去帮他调查一下?还是他以为这种也属于公益诉讼的范围?但不管怎么想,张睿明都觉得怪,难道这位全国知名的主持人,已经沦落到要靠着自己这小小的一名检察官来支持其事业的地步了?

没想到王抱一却摆摆手,“不不不!和“镉大米”事件没有关系,那起案子的报道我查的很仔细了,你办的很好,这案子和我没什么很大关系,我主要啊……还是有别的事找你。”

“但说无妨,王哥,我以前真是把你当偶像的,你有什么直接说是。”

这件事似乎是牵扯太大,王抱一再三犹豫起来,他实在是拿不准眼前这名检察官是否是可以托付秘密之人,毕竟这件事如果真捅出来,那可将捅破整个千亿的行业潜规则。

他仔细的看了看张睿明,在短暂的凝视后,他发现自己与眼前这英朗检察官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都有一双历经风霜,却仍能保持清亮的眼睛。

可能是这双眼睛打动了他,王抱一笑着继续说道:“张检,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为什么会来找你,我和你讲实话,如果你现在还在省检,青云直,那我是万万不会来冒险找你的。我知道当时和你一起办这个案子的还有一位叫顾海的检察官,我之前也想过去找他,毕竟他一直还在跟这个案子嘛,但是我发现和他那人啊……”

“是不是不太对劲?”听到这里,张睿明笑着接着王抱一的话说了出来。

“对对对!是感觉不太对劲,他那人感觉城府太深,长的虽然五大三粗的,说话做事那都要在心里打几遍草稿,不瞒你说,我以前在视主持《实话》栏目时,我从来做节目不彩排的,也从来不背稿子,我们那节目叫“实”啊!如果改来改去,一句话说出来还要对稿子,那还怎么叫实话啊!”

“对!我还记得你每次的结束语——每周星期一晚23点30分,打开一套频道,欢迎收看我们《实话》节目,只说实话……”

见张睿明居然在历经近20年后还能一字不差的把那句王抱一重复了无数遍的结束语复述出来,这下让王抱一喜笑颜开,两人仿佛穿越了20年的时空,回到那个百废待兴却又有生机勃勃的年代。

王抱一这人是一名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对朋友可以说一句“赤子之心”,他是一个轻名利,重人情的人,颇有魏晋士子遗风,这次的“大事件”起因也是他当年过于轻信朋友,被人诋毁、侮辱而奋起反击,可见,这位全国知名的大人物,交朋友看重的从来不是对方的身份地位,更为在乎的两人互相是否认同、三观是否相符。

如果感觉对了,算只是一名小小检察官又如何,一样可以坦诚相待。

“好,你这人感觉不错,我感觉对张老弟你可以说实话,那我现在真和你说说这个事来——我今天过来,可能还真害了你。”

“害了我?”张睿明一下乐了,这位王大主持人还真是一人,一下说对自己感觉不错,一下却又马说可能会害了自己,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害朋友?

“小张啊,我是真觉得你可以交朋友,所以给你透个底,我现在所做的事可真不是小事,我知道你以前也办过几起亿规模的大案子,可我想说啊,在这个事面前——在我们现在要揭破的黑幕面前,你那个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王哥,你也太夸张了一点吧?如果你想问的是吕毫波的事,那我估计是南江集团证劵诈骗那一块的事,如果说我那亿案值的案子都是小打小闹的话,那我还真想不到还能有那个行业规模环保、食品安全这些领域还要大了,难道是几百亿规模的行业?”

“你错了,是六千亿的一个市场。”

张睿明眼睛都快爆出了了,六千亿规模的市场!?那是军工还是核工业?!这也太夸张了吧。再怎么搞公益诉讼,也不敢搞到那些领域里去啊!

“哥……你吓到我了。”

王抱一却是爽朗一笑,“没事,你也别怕,我手里有这些孙子的把柄,如果没把握扳倒他们,我也不会出手,但是这个事毕竟涉及到太强的利益团体,有生命危险的,每一个举措,每一个人都要细细考量,所以我才选择了从南州省检被赶回津港市检的你,讲实话,我跟踪了你之前的所有案子,看得出你是一个真心想为老百姓干点实事的人,也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可如果你不是这直来直去的性子,省检容不下你,那我也不会来找你,需要的是你这股“混的不行,还口口声声把公益挂在嘴边”的劲头,怎么样,你仔细想一想,而且帮我这个忙没什么回报,但又确实有生命风险。”

被这位王抱一称赞为“混的不行,还口口声声把公益挂在嘴边”,张睿明琢磨了好久,才分辨出这位知名主持人还真是在夸奖自己,但真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几个人会把这当作一种表扬,他沉思了半响,这事听起来颇为重大,自己虽然敬仰这位王抱一的风骨,但也不可能凭这几句话把一家老小的性命相托,总要问出个青红皂白来。

“我还是想多听一些,再决定是否值得去托付性命办这个案子。”

王抱一确认了张睿明的眼神,缓缓道:“也行,我问你,张老弟,你觉得赚钱难吗?”

“这……?还好吧,可能我是没什么yu wàng的人,一个月着6000多的工资,如果只管我一个人,那确实够了。”

“那,请问下,张老弟,你交税吗?”

张睿明越听越怪,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虽然外面都说我们公务员吃国家饭不用交税什么的,但王哥你曾经也是体制的,你应该清楚,我们自从“双轨制”改革以来,我们公务员也是一样要交税的,我虽然才赚几千,但一个月也要交几百块钱税呢。”

王抱一听完后,却不急着回答,他站起身来,在张家的别墅一楼大厅里游走观赏,一边抬头四处欣赏着张家这栋别墅里的内部布置,张家装修主要是唐诗一手布置的,走的是美洲庄园风,火炉、棕榈色的化砖,各种裸岩饰品显得格外不俗,而最为夸张的是,一进门,能看见一个黑熊头,张牙怒目,直对来人。

那是张擎苍从加拿大跟着狩猎公司玩户外打猎,亲手打来的一头黑熊,请当地的狩猎向导公司负责处理,将熊皮做成地毯,再带证书运回国内,在林业部门出具了收藏证后,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在别墅的大厅入口,既显品味,又彰显了主人武勇精神和不屈的气质,令人震撼。

“张老弟这栋别墅看装修品味如此不俗,估计也花了不少钱吧,靠老弟你那6000块钱的工资肯定是负担不起了,不知是张家哪位做大生意的至亲,打下这偌大的一份家业?”

“大也不算太大……是我父亲当年做了几年生意,好不容易才买下这栋房子。”

“哦,伯父是做什么生意的?规模多大?”

“规模还行吧,其实也是架子大,欠的钱也多,自己手其实没什么钱,大概千万规模的生意吧……主要还是地产、餐饮这一块的,好像还有一些新行业吧,具体我也不太了解,与我没什么关系……”

“那不知道张父平时交税怎么样?”

听到这敏感话题,张睿明一下忍不住差点要翻脸,先前这王抱一问话已经问的颇为涉及私密了,现在居然直接问父亲交税的情况?!张睿明知道这个可是很敏感的问题,他严正回答道。

“我父亲以前也是检察官出身,他对规避法律风险这一块颇为看重,何况房地产和餐饮这样的红海产业?他做生意从来都是奉公守法,从来不敢偷一块钱税……”

“哦,你确定他餐厅里每一天的营业额流水都会如实报?你保证他店子里每笔没开票的费用他都主动报税了?老弟,我不是要特意去诋毁伯父,我只是在借这个事来阐述一个观点而已,你不要敏感,我们讨论一下。”

餐厅里不要发票能打点小折,这已经是公开的规矩了,张睿明怎么会不知道,但这倒也扣不偷税漏税的帽子,只能说是整个行业的一个很小很小的灰色规则而已,见怪不怪了,但此时被问道这一点,张睿明也只能无话可说。

王抱一见张睿明没有回答,他自言自语道:“你看,你一个月赚6000块钱的小公务员,每天都老老实实的交税,你父亲一个千万老板,也许能在这些生意里面,小小的规避一下了,而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6000亿规模的行业里面,可是整个行业在大面积的逃税,这些年的逃税规模估摸着可接近千亿元!你现在再想想你自己之前办过的那些案子,千辛万苦弄好了一块土地、一条河流的,可你弄的好这世道人心吗?!”

张睿明被王抱一这番话所震住了,亿规模的逃税!?那这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可是几百架歼20了!!那可以把整个háng kong兵舰队整一遍了,也可以把整个东海舰队换个新的,或者建半条横穿全国的高速公路……不管怎么样,这钱从正途花下去,那都能增强整个国家实力了。

这可真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件啊!

何况,如果真有这么大的一个逃税漏洞,那像自己这样辛勤工作,为养活家人,建设国家而努力挣扎的小人物们怎么想?我们几千块钱的工资里面都要拿出一部分来缴国家,这个行业里居然动不动多少亿的逃税?!

那这天下还有天理了吗!?

张睿明不知不觉有点愤愤难平,他说:“还请王哥告诉我到底是哪个行业有如此深重的黑幕?”

王抱一叹了口气,坐回到张睿明身边,他一把拉开旁边黑色行李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叠件出来。

他拿在手里整理了几遍,郑重的递到张睿明手,向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弟,今天我和你说的话,都是掏心窝子说的话,也可以说是对你这个朋友以命相交,我所说的这个行业,你自己也应该猜到了——是我们国家现在的影视圈,你看看这一叠的阴阳合同,你仔细看看,你是学法律的,你应该看的明白,我刚刚所说的千亿的逃税规模有没有夸张!你看看这些王八蛋到底是怎么玩的这些套路的!”

果然!真是这个黑幕重重的行业!

他之前已经隐隐猜到是涉及哪一块的事,可真当他听到王抱一说出来时,张睿ming xin里还是难免一惊。他手接过那沉重的一叠合同,拿出一份粗略的扫了一眼抬头。

正是影后冯彬彬与《永乐王朝》出品方友兄弟影视集团的片酬合同!

这是一份演出合同,面约定了冯彬彬在拍摄完这部《永乐王朝》后,友兄弟影视集团将支付给其壹仟万元的演出费用。

而这份合同的第三条第一款约定:“甲乙双方确认聘任关系后,按照本合同规定安排冯彬彬于本合同约定聘用期内参加本片的演出工作,甲乙双方约定本片甲方以转账方式支付乙方酬金为共计人民币壹仟万元整

现金税后款意味着制片方要为冯彬彬承担税款。按照劳务报酬个人所得税的税率计算,税后酬金1000万的情况下,那么制片方要承担的税款大概是900万。

张睿明仔细把这份合同看了几眼,从条款到主体方面,除了一部电影能赚1000万这件事让他有些感慨外,他完全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这份合同明显是一份业内的标准合同,所规定的款项细致,用语规范,法律完备,也没有看出哪里有偷税漏税的情况来,算是一份颇为典范的演出合同。

他有些不解的抬头对王抱一说道:“王哥,这份合同没什么问题啊……除了赚钱多了点,我看税费计算也没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王抱一却没有说话,而是从那叠合同,抽出另外一份来,递给了张睿明。

张睿明接过来,一看这份合同的抬头,居然同样也是一份影后冯彬彬与《永乐王朝》出品方友兄弟影视集团的片酬合同!

其的条款、用语、主体都与前一款合同如出一辙,完全一样,张睿明还以为这份只是一份复印件而已,他不知道为什么王抱一要如此郑重的把这份复印件视如珍宝,一路神神秘秘的全力保卫这叠合同,难道里面有古怪?

张睿明强压着心头疑惑,顺着条款往下面看,当看到结尾的片酬款项时,他心神猛的一跳,他以为只是自己看错了一个数字,他仔细把目光重新聚焦到那个写着冯彬彬出演这部《永乐王朝》酬金的一栏款项时,他看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

这份合同写着:冯彬彬在拍摄完这部《永乐王朝》后,友兄弟影视集团将支付给其五仟万元的演出费用……

如果按这份合同所约定的款项来支付片酬,那友兄弟影视集团将支付给冯彬彬税后酬金5000万,那么制片方要承担的税款大概是4000万!

这是一份阴阳合同!

那这份合同与先前那份合同一起配合使用的话!

这几张薄薄的a4纸的背后,冯彬彬能逃税近2000万元人民币!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十户手肼胝

天呐,张睿明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奔溃!什么勤劳、付出、努力、公益,这些闪闪发光的词汇,在此时此刻,在这两份阴阳合同面前显得是如此可笑。

2000万啊!一个老百姓要多少年才能赚到这样的一笔钱?又多少人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而这,只是这位大明星手指轻轻一勾一捺,在落款处签自己的芳名后,自然而然轻易的落到了她的腰包里。同时她还享有着全国的赞誉,无数人“冯哥”“冯哥”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无数的赞誉将她淹没,络她被捧成“华人之光”,不知道在夜深人静时,她会不会发自内心的对于这些盲目追随她的粉丝们骂一句;这群煞*笔。

阴阳合同的使用,算是法律界一种非常浅白,非常低级的一种逃税手段了,是资方与劳方签署两份合同,一份约定薪资小一点的是明面用来交税的合同,而另一份约定报酬大几倍的合同才是双方真正付钱的合同。

这种方式张睿明之前非常清楚,只是他没想到在投资项目动辄过亿的影视圈里,居然这样简单的方式都在明目张胆的使用,还一次逃税4000万!那么可以想见,在这种“阴阳合同”的背后,这演艺圈深不见底的黑幕里面,还藏着多少无法想象的罪恶。

难道一次逃2000万对他们来说都不算大钱!?只配用这种低级手段来办?

那那些大数目的“资本运作”又该如何可怖!?

王抱一口所说的近千亿逃税规模的巨大行业黑幕,实在是不算夸张!

张睿明看着手这两份合同,仿佛捧着两个手雷,这事可大可小,要是往大了去整,这两份合同交到税务总局,再靠有力的推手去推动一下,这个案子那可以捅破演艺圈这欲盖弥彰的偷税黑幕。

可如果这事没弄好,没有别的一系列有力手段推动,那放在有关部门面前也是薄薄几张纸而已,对冯彬彬,对后面的那些大公司根本无关轻重,他们轻轻几句话能将这事压下来,说不定还会被人家反告一个“侮辱毁谤“。毕竟人家也不是傻子,敢用这浅显套路来赚这钱,很明显人家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甚至可能整个环境都彻底的腐化堕落了,这是行业通则,大家都这样玩的,你告谁去?

张睿明想了许久,他越想越心反而越来越平缓,刚开始他一看到这些无耻蛀虫随便几张纸能赚几千万,他一下感觉整个人都天旋地转,如果一个人突破底线能这么容易的赚到钱,那自己这些为了正义的事业、为了公益拼死拼活的,还有什么意义。

可他想了一段时间后,心里反而生出许多五味陈杂的滋味来,他看了看这些合同那些大名鼎鼎的市公司,看了看那些名扬海内外的大牌明星,这里面随便一个人都不是自己一个小小检察官能惹得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王抱一会来找自己,但张睿明知道王抱一他是有资格来做这件事的,全国没几个人有他这样的广泛知名度,有这样广泛的人脉能量,也没几个人有他这腔热血。

完全可以说,全国只有他能做、愿意做这个事。

可自己掺和进去干什么?到最后被人随便一整很可能是万劫不复,自己这些年做的这几起公益诉讼的案子里,哪一件到最后是自己落了实惠的?不是被诬告,是被人下了黑手。几次差点进去出不来了,而今天这个事,和以前相那完全都不是一个量级的了,这次可是要动的是千亿规模的蛋糕啊,可真不是几块土地、一条河流的事了。

而且人家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玩,那只能证明这水深的见不到底,哪轮的到自己一个局外人来掺和?

“王哥,这个……我看完后,确实很激愤,也很无奈,我也愿意去帮你,可我毕竟人微言轻,这些事完全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佩服你,也希望你能勇敢站出来,好好的戳破这黑幕,给这班孙子长个教训……”

张睿明的态度仿佛早在王抱一的预料之,他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张检,我还真有需要你的地方,第一个,是希望你透露一些在次南江集团,你所掌握的那个吕毫波的消息给我,这个吕毫波啊,我知道的他名下有两个公司参与在这圈子的这些丑事里面,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信息,我能通过他旗下的金融公司去深挖这圈子里的一些事来,这是第一点。”

听到这里,张睿明对王抱一的企图倒一下明朗了不少,难怪这王抱一会亲自跑过来找自己,原来想通过自己撬动吕毫波这翻云覆雨的东江头号通缉犯出来,这算是一件好事,在次的南江集团环境污染案,这位真正的幕后黑手,随便几个运作,赚了几个亿的黑钱,自己还隐身幕后,面都没出过。而其波谲云诡,涉及到金融诈骗、操纵证券市场等各个方面,早已超出了公益诉讼的范围,而张睿明也在调查过程掌握了大量关于吕毫波的信息,现在透露给王抱一的话,说不定能抓住这依旧在逃的东江市头号恶徒。

但,毕竟是涉及案卷内容,有违纪的可能,而且,在不确定王抱一的目的之前,张睿明还是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面前这位看起来和善的著名主持人为何要放弃自己那优渥的生活,放弃平稳的日子,去挑破这黑夜来,按道理他现在一年赚个几千万应该也很容易啊,这日子难道还过的不舒服?他难道不怕遭到这股巨力的反噬与报复吗?还是说他本来有别的企图?

在人世间厮混的久了,张睿明越来越警惕那些满口大道理的人,他也越来越不相信世有纯粹高尚的人了。这位王抱一这样突然出现,毫不利己的要捅破这层天?而且,王抱一他本来可以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啊。为什么他要对自己原本所从事的这个行业大打出手?

这一切让张睿明感到有些不解,进而让他感到这可能本身是一个局,再考虑到其危险性,他本想一口拒绝,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王哥,我冒昧问一句,这些证据确实事关重大,可我想知道王哥为何如此执着的去推动这件事?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到千亿的一个行业黑幕,讲实话,可是有生命危险的。我看王哥这一路为隐藏行踪所采取的各种策略,我看出你也是意识到、甚至是已经遭遇到了这些风险的了,那我真的很想搞清楚王哥你的诉求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公益、正义吗?”

王抱一听到这里,马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没讲过我只是为了正义啊,这个是一方面,还有一点,我忘了和你讲了,我也是想为自己出个气,这样啊,我这次主要目的是搞倒我的对头——方晓阮,这次我是瞄着他这渣子来的,我第一个想法是要干倒他!”

“方晓阮?”张睿明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名字自己不久前才听过,方晓阮正是这次《永乐王朝》的主导演啊,他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导演,以拍商业片著称,而且他的影片喜欢在过年期间映,自己开创了一个“庆岁电影”的流派,拍过了一系列的过年电影,方晓阮每年的为他旗下的“西尼小象影视公司”以及与他签过对赌合同的友兄弟影视集团贡献了几十亿的巨大票房。可以说是国内导演界最会赚钱的一个人。

可王抱一怎么会和他有仇呢?

“哥……这方晓阮和你有什么过节?让你不惜捅破天都要弄倒他?能说说么?”

没想到王抱一颇为直爽的回答道:“小张,你还记得十几年前,有过一部非常出名的叫《无法接通》的电影么?”

张睿明疑惑的点了点头。“那部电影我有点印象,好像是这个方晓阮的成名作啊,是很多年前的电影了,我是没看过的,不知道与您……”

“那孙子,在片子里塑造了一名出轨下属的主持人,那主持人从名字到经历是我的翻版,甚至连栏目名字都和我《实话》差不多一模一样,你说这事气不气人!到现在还有人拿那个电影来问我妻子:说我是不是在外面出轨了,才离开了视集团的?我这些年一直被这事纠缠着,我都忍了,从不说话,可最近我收到消息,这孙子还准备拍《无法接通2》,我艹他娘的,这不是欺负到人头来了吗?这是逮着我一个人来欺负呢!”

“有这事?他怎么可以拍得这么像的呢?”张睿明一下来了精神了,他打定主意,等王抱一走后,一定要看看这部片子,是不是有这回事。

“真的,老弟!你是不知道,我当初和这孙子还有那编剧车云关系还挺不错的,当时他带着车云跑过来找我,问我《实话》栏目的拍摄流程,问我平时的工作方式,说要拍一部喜剧,以主持人为原型,当然主角是正派的。我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哪知道这孙子心里藏着这歹毒的心思啊!我一骨碌的都告诉他了,还亲自带他们进我们视的后台、进演播大厅,耐心和他一遍遍讲解,是觉得帮朋友嘛,仗义行了,结果这渣子居然把我拍成了一个出轨、玩弄女人的混蛋!现在还拍2!?我叼他老母的!我这次一定要让这孙子知道教训!”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下完全懂了王抱一的心情,在现在这个时代,世风日下的,事业有成的男人出轨小三根本不算个事了,可在近20年前的国,在当时的道德体系下,一个男人被隐射成出轨者的话,基本毁掉了他的一生,特别是对一名全国知名的公众人物。再说张睿明自己现在也被“出轨”这两个字纠缠着,同样也是无出轨之实,却担了渣男的骂名,这让他听到王抱一的故事后,一下倒也感同身受起来。

男人啊男人,这辈子总是离不开下半身的这些屁事纠缠。

“王哥,这我完全能理解你了,男人真的最恨这种污蔑,我支持你,你如果需要吕毫波的信息,在不违反法律的范围里,我愿意告诉你相关的消息,这你可以放心。”

王抱一听后略一扬眉,他点点头说道:“那好,谢谢张老弟,不过,我今天会特意跑这一趟,还不只是为了探听这些消息,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王抱一这时笑了起来,“正是老弟你职权范围内的事——我希望你能对冯彬彬提起公益诉讼。”

…………

张睿明听到这里,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一起公益诉讼的受理,是要经过立案、审查、调查等等程序的、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怎么能为了帮人*报仇而提起公益诉讼呢!?而公益诉讼,“公益”两字是刻在张睿ming xin里的,他不可能为了王抱一的一己私利去发动整个法律程序。此时,他第一反应是要拒绝王抱一的请求。

“王哥,说实话,我虽然是负责公益诉讼这一块的,可我们法律人做事都是要讲程序的,而且你这个案子我看啊,完全是属于民事侵权范畴的,根本不属于公益诉讼这一块,建议您还是去找个律师咨询一下,我估计提起民事侵权诉讼,告这个方晓阮对你造成了精神的伤害可能要更靠谱些,是这个时间过的太久,取证这块有点难度……”

王抱一摆手拒绝道:“我很久之前告过他们了,当时我没要这孙子赔一块钱,是要他向我道歉,你看怎么着?fǎ yuàn居然判我败诉了!我只是要他道个歉而已,结果都做不到。我知道走正途是走不通了,我现在也不要他道歉了,我要搞直接搞倒他!送他进去!让他彻底后悔一下!而且,你说的那些什么消除影响啊、公开道歉啊什么的,对他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来说,那能叫事吗?他本来是不要脸的人呐!”

“可是……哥,你这个还真的不符合我们公益诉讼的范围,不可能走这个程序啊。”

“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我问你,昨天午,在《永乐王朝》剧组拍摄地那里是不是把你们津港市的顶级物——南回柱给炸断了啊?”

“是的,这个当时我在现场,王哥,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呵,我既然这段时间着手来弄他了,那我可是派了不少人去蹲他的点的,一有不利于他的新闻出现,那我马知道了,我跟你讲,这个南回柱可是国家一级物!够大了吧,你说这孙子弄倒了这个,要不要赔?要赔多少?”

张睿明想了一下,回复道:“这个我真不知道,这种国宝的价值其实是无法用数字估量的,要赔的话,估计也是起一个警示作用,赔几个亿都不算过分吧……”

王抱一却嗤之以鼻道:“还几个亿!?人家根本没打算赔!”

“怎么可能?这个明明白白是他们剧组拍bào po戏时弄坏的啊!当时我都在现场,他怎么能说不赔不赔,那他们这电影拍得下去?”

“呵,人家还真不打算赔,我在友兄弟影视集团内部的消息源告诉我,这次外景戏根本是外包出去给冯彬彬旗下的美神时代公司负责拍摄的,而这个公司本来是一个空壳而已!我告诉你,现在他们还在往面做工作呢,现在还在借着这评估定损的名义在拖时间,冯彬彬和方晓阮这两个渣子,现在都在打着脱身的算盘呢。我知道的是冯彬彬现在已经基本从这“美神时代影视工作室”里面脱身了,这个公司现在完全是一个幌子,本来准备想收钱用的,没想到居然闯了这么大一个祸,砸在手里,现在恨不得马把这公司注销掉!而方晓阮和友兄弟影视集团早准备和这个美神时代划清界限,南回柱这个事啊,我看到后面要么拖到风平浪静,要么是处罚美神时代这个壳子,反正到最后啊,这些该负责的孙子们,都会跑的一干二净!”

张睿明听到这里,他神情有些沉默,南回柱这件事情第一个介入处理的肯定是津港市市政府,一般来说,公益诉讼是对美神时代追偿的最后手段,可按王抱一的说法,如果真的冯彬彬有心脱身,那他们现在应该在疯狂处理与这个公司相关的信息,那在这种情况下,检方反应太慢的话,的确是根本抓不到什么证据了,到时在公益诉讼也会处于不利位置,这南回柱的损失将很难追回,那到时候再提起公益诉讼确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凤凰钗一只

“这样吧,我先回去看看情况,如果冯彬彬她们真的有逃避责任的迹象,那我一定让院里这个事早点立案受理,你放心,王哥,用现在的话讲,我是你的“粉丝”,我敬重的是你那颗为了公平正义而奋斗的公心,我会尽力的。 ”

“呵,什么“公心”啊,老弟,我也是不是讲虚的人,说实话,公平正义是一部分原因,但对我来说,更多的还是要方晓阮这渣子早点搞清楚——我是不好惹的!当年那部《无法接通》里面,冯彬彬和车云都是帮凶,这次是顺便收拾这两个小人而已,只要能打击到这群渣子,我什么手段都愿意来,别说通过你这边的公益诉讼,我马还准备办几件大事……嘿嘿,这一沓的件合同,够我弄翻这整个行业了。”

从王抱一的神情,张睿明读出一丝异样的色彩,他眼神里带着一点点疯狂与凶狠,像马要择人而噬的野兽,让人不敢亲近。

“说真的,在看来这沓子资料后,我信了,王哥你让这个行业翻个天是确实够了。”

“是吧!?我跟你说,像冯彬彬这样用阴阳合同拍几场戏、一部电影套个几千万的,真的都不算大事!还有很多大渣子能够玩更夸张的套路,一次性能赚个十几亿!还不用纳税!骗的还都是老百姓的钱,他们最后还能人模狗样的登台露面,一群狗仔天天追在后面,他们放个屁都要研究个半天,我艹,除了这个烂透了的行业,这世界哪还有这样得名又得利的好事!?”

“一次性赚十几亿!?得名又得利??真有这样的套路?”张睿明一直以为自己出身法律世家,自己干了十年公诉,办过了千的案子,后面搞公益诉讼也办过不少亿的大案,而父亲张擎苍在津港商界也算有些名望,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今天和王抱一这短短的一席话下来,他整个人生观都改变了!

这世真有这样轻轻松松能赚十亿的好事吗?王英雄在张睿明眼里,已经是叱诧风云的商界巨鳄了,可现在在王抱一口,这些影视圈的真正高手们随随便便能赚王英雄一辈子赚不到的钱,一笔单子赚一个亿万富翁一辈子的心血!

这怎么可能?张睿明下意识的觉得是王抱一在吹牛,可他已经见识过冯彬彬一部电影逃税几千万的事了,也见识过这王抱一这一路的话无虚言,对于这个行业,他只能感叹自己想象力的匮乏,对人性的认识还不够深,这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啊。

“王哥,这样的套路你真的要说给我见识一下,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如何用一个套路,圈十几亿来。”

王抱一见讲了这么久,张睿明还有兴趣听下去,他双手合拢,认真的准备和张睿明交个底,“套路?人家那叫“资本运作”!我跟你讲吧,接下来这一系列的黑幕远胜于“阴阳合同”这种低级手段了,首先,你要花个千把块钱去成立一个皮包公司……”

张睿明正听到入神的时候,突然门外铃声大作,又有一拨人前来敲门,手重的不像话,把张家别墅的枣木大门拍得震天响。

怎么回事?!这物业太过分了吧,都说了是家里来客人了还这样敲门!?

张睿明一边请王抱一先喝茶,一边起身去开门。

“来了来了!你们先前不是来过一遍了吗?怎么还来?这位是我贵客……”

可当大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几名身穿zhi fu的民警,张睿明神情一怔,不知道怎么家里会突然找来一批警察。

“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津港市局经侦支队的,有事找王先生,无关人员请让开。”话一说完,这几名警官迈步走进张家,径直走到王抱一的面前。

王抱一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他此时正站着,似乎刚刚弯腰整理了一下裤脚,看起来除了刚开始的一下慌乱,他马镇定下来,要求验证对方身份。

为首的民警向王抱一出示了警*官证,前要带人走,这时,张睿明迈步走前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找王先生有什么事?”

“我们有一起案子要王先生配合我们调查,还请先生你不要阻挡。”

“什么案子?还有,我是津港市市检检察官,你们如果要请王先生配合调查的话,你们可以直接在这里问话啊!没必要一定带走吧!”

那为首的民警没想到这带人现场居然冒出一个硬茬来,还是一检察官?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但这个案子关系重大,他一定要带王抱一走,此时哪会理会张睿明在旁的据理力争。

此时,两名民警一左一右带起王抱一往门外走去,张睿明还想跟去,却见王抱一轻松的挥了挥手,拦住了他。

“没事、没事,我马会出来的,放心!”

张睿明见当事人都这态度,他也不好强行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抱一被人带走。

那几位警官带着王抱一之后,这时转身过来,几人开始用目光搜寻张检别墅里是否遗留了王抱一的物品,为首那位直接走到张睿明面前,态度强硬的问道:“你好,市检的检察官是吗?这样啊,我们确实有较重大的案子要请王抱一先生回去调查,你也知道王先生他是公众人物,影响很大,第一件事:还请你不要向他人吐露王先生被带走这件事,你应该能做到吧?这也是为了你好,还有一件事:是请你把王先生带过来的东西交出来,这个很可能也是与案子有关的,请你配合。”

张睿明斜夷了他一眼,然后装作若然无事一般走向沙发,他不敢直接回头去看向王抱一先前坐的位置,那里有他那装满了宝贵合同的黑色行李袋,现在那里却空无一物,张睿ming xin念一动,知道是王抱一在他刚刚起身开门的短短几秒里,已经把那个关键的行李袋藏在自己家里的某一处了,现在这几名民警都在到处用目光翻找着那个行李袋呢。

“刚刚王先生到我家来,没带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们要我交什么……还有,是因为王抱一先生是公众人物,我希望你们在对他采取任何行为之前先考虑清楚,要知道,他所代表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他背后牵挂着无数老百姓的目光!还请你们三思而后行!”

那为首民警还是第一次在带人的时候被人怼住,但一联想此人的检察官身份,这时他也只能哑口无言。

“好吧……希望如你说的一样,但我们还是要执行公务,请让我们在您房间搜查一下。”

说完,他一挥手,几名干警顿时行动起来,作势要在别墅一楼开始翻找搜查,张睿ming xin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王抱一刚刚所带来的那个行李袋里所装着的合同所代表的分量,那可是价值亿的关键证据啊!这群自称经侦支队的人也是来历不明,要是是对方是为了……

他还想到:现在还不知道王抱一来之前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备份好这些证据,要是没有备份的话,那这份证据一旦被警察找到带走,那基本等于王抱一出不来了,也意味着这起事件还没开始,这群幕后黑手们像捏死一只蚊子一样捏死了前视著名主持人。

必须马阻止他们!

“你们马停手!你们有搜查证吗!?居然这样肆无忌惮地搜查一名检察官的居所!?你们领导是谁!?我要投诉!”

张睿明的如虹气势一下镇住了正准备动手的众人,见这位检察官如此的强势,这为首的警官一下被怼的都说不出话来,只能含混的辩解道:“那个……我们办案过程,那个那个,也有无搜查证进行搜查的情况……”

“哦,是吗!?我告诉你,1996年和2012年《刑事诉讼法》均未规定无证搜查的适用条件,仅有《公安部》规定对公安机关可以进行无证搜查的情况作了规定,首先是在执行拘留、逮捕的时候,其次是遇有紧急情况,这些紧急情况包括:(1)可能随身携带凶器的;(2)可能隐藏bào zhà、剧毒等危险物品的;(3)可能隐匿、毁弃、转移犯罪证据的;(4)可能隐匿其他犯罪嫌疑人的;(5)其他突然发生的紧急情况……”

见张睿明居然背的他还熟,这带头的民警赶紧说道:“对对对,我们现在是这种情况……”

听到对方已经被带进话笼子里,张睿明冷笑一声道:“刚刚我说的,是要同时满足以两个条件时才能进行无证搜查,而且还必须是在拘留、逮捕的过程。我现在问你,现在你们在我家里是发生了以几种情况了吗!?还是说你们要我打电话给张市长投诉,才能停止你们的侵权行为!?”

被张睿明怼的哑口无言的经侦支队民警,此时只能懊恼的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停止了动作,几人在向张睿明道歉后,收队离开了现场。

望着他们带着王抱一远去的背影,张睿ming xin绪翻腾,在确定他们走远后,他全身脱力一般的猛的一软,差点倒下,他赶紧回到屋内,把门锁紧,开始翻找起王抱一先前所留下的那袋子合同来。

在哪呢?他刚刚几秒钟的时间可以藏啊,那应该是沙发周围,这也真是难为他了,在短时间反应过来,还要马行动,张睿明一边想一边赶紧翻找沙发周围,茶几、座椅、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找到,这本来不大的一块区域,怎么还能藏的这么好,简直他这个主人还要厉害了。

张睿明一边懊恼一边好笑,他又翻了一圈,可还是没有找到那行李袋,心里一下沮丧起来,该不会是先前被他们顺走了吧,那可怎么办啊。

在懊恼时,他脚下被东西一绊,差点摔倒,他回过头一看,正是父亲张擎苍从加拿大打回来的那张熊皮地毯的熊头。

这黑熊标本做的非常细致,如同活物一般,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张睿ming xin里寒,刚准备转过头去,却发现一丝不对劲来。

这熊头一直这样摆着的啊,怎么平时都不绊脚,今天却这么突兀,还感觉头高了一些来?

张睿明一下掀开这熊皮地毯,果然下面藏着的正是王抱一先前带过来的那个黑色小行李袋,拉开拉链,里面几十份合同正好好躺在里面!

找到这个行李袋后,张睿ming xin里一喜:这下起码没给王抱一丢人,帮了他一个大忙,保住了这关键的一份证据。

但他心里马又是一悲:这可怎么办啊,才忙完一个大案子,这下马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在手里,可以想见现在有无数人正摩拳擦掌的盯着自己,这下这起千亿的大事件自己是想躲也躲不开了咯!

…………

在确认无人跟踪后,张睿明走到地下车库,小心翼翼的把工具箱拿出来,然后把这行李袋放后备箱夹层下面。

他坐在车冷静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往院里去,这一路他开的惊心胆战,是自他工作以来少有的感觉,毕竟手拿着的是一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资料,在其所涉及的这么大的利益团体面前,花点钱请人做掉一个小检察官,实在是非常有可能的选择。

车子开出小区大门,张睿明特意选了一条刚修好没多久的小路,面探头少之又少,他七拐八拐,找了一个滨江小公园的公用停车场,他把车停好,马拉口罩,戴帽子,从后备箱垫板下面取出这份行李袋,跑到小公园另一边的出口,邀了一辆的士,一车,他马同师傅讲:“麻烦到市检察院,快!”

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安全,防止有人跟踪,在一番提心吊胆后,张睿明终于平安到达市检大门,很怪,从昨天早到现在,他几乎都没好好休息过,在各式各样的际遇苦苦捱了这么久,今天早又碰到如此逼命的时刻,但他此时却反而精神十足,得益于肾腺素的不断ci ji,张睿明神情专注,观察了周围一番后,警醒的下了车,赶紧又一闪身小跑进津港市检察院大门内。

在次被人偷偷打开自己的办公柜后,张睿明特意让装财科换了一把新的锁,他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把这王抱一交给自己的关键行李袋放进检察院办公室的抽屉里,相起自己那人人都能闯进的小区,还是市检这里暂时较安全,准备等有下一步打算后,再换地方收好。

今天还是星期一,现在刚好也是快班时间,张睿明迅速浏览了一下页关于昨天《永乐王朝》的新闻,却发现果然如王抱一所说,关于那场外景bào zhà戏事故的新闻真是完全看不到,估计已经被剧组花钱撤掉了,张睿明又搜了一下有关南回柱的新闻,只能在一些小站的边边角角里,看到语意不清的只言片语,说南回柱是“因为意外受到了一些损伤啊,现在正在抓紧修复”等等等等,根本看不到与《永乐王朝》剧组的一点联系,这件津港市的瑰宝在张睿明面前这样被《永乐王朝》的外景剧组误炸了,可现在看起来像完全无关一般,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这部烂片的宣传照、各种探组八卦,而其最多的是那场让刷新张睿明三观下限的“船震”戏。

真是厚颜无耻!

张睿明一咬牙,他没想到在这么大的一场事故后,这些影视圈的大佬完全不受影响,像昨天那场造成多人受伤、瑰宝被损的事件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真的能一挥手让这个世界消音。

他本想再搜索“冯彬彬”这个名字,打开各大站,却发现根本不用搜,这位国内影后正占据着各个络门户的热搜榜呢。像“冯彬彬ji qing船震戏!主角竟是他?!”“冯彬彬天价宫服,还原华美明朝!”这样的热搜榜让张睿明连点开的yu wàng都没有,在这花团锦簇的美好盛世下面,有再多的罪恶也能被他们轻易的掩盖。

张睿明最后输入“王抱一”三个字,迎面而来的第一条消息是“王抱一涉嫌虚假宣传,已经被津港公安带走配合调查。”

看到这条消息后,张睿明背脊猛的一凉,一股寒气透心而出,让他心神一震,这些人还真挺快啊,看来是不准备给王抱一说话的机会了。张睿明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今天早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居然见证了整个一场大戏,见识到了这重重黑幕的冰山一角:算你是全国知名的公众人物又怎么样?只要有实力,一样可以瞬间淹没你!让这个世界都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

第二百四十章 “吕科长”

但王抱一所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因为目前除了这袋子的合同,张睿明还没看到任何别的证据,再说还有一句老话叫做:“孤证不立案”呢——根据《最高人民fǎ yuàn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的第六十九条:无法与原件、原物核对的复印件、复制品是不能单独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依据,

万一这一切都是王抱一的臆想?很可能真是像这篇报道所说的一样,难道这王抱一真是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而被带走配合调查的?他给自己的这袋子东西说不定也是他为了报复方晓阮所伪造的后手,是希望骗到自己这样正义感强,却容易冲动的小检察官。

张睿ming xin里如乱麻一样,这件事情大过天,而又来的太快,让他根本没机会好好思虑一番,但总而言之,现在自己与这件事牵扯还并不深,不管怎么样,在王抱一已经被司法机关控制的情况下,站在他那一边是非常不明智的,现在自己最好的选择是避免惹祸身,赶紧把这袋东西交给组织,如实向面汇报才是正事!

想到这,张睿明又急忙忙把行李袋从自己的办公柜里翻了出来,他看了看时间,副检察长严路,这时应该是已经开完早会,马要到办公室的时候了,估计这个时候去汇报刚好不过。

等张睿明站在严路办公室门口时,他心里的忧虑又反复起来:可现在这情况下,贸然把这堆资料交出去,又是不是太过急躁了?要是王抱一侥幸出来了呢,万一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份关键证据,要是自己直接把它交去,王抱一会不会怪自己?而且,退一步讲,算王抱一还在里面,这份证据在自己手也是对他最好的帮助,他可以通过这份证据来施压那些对付他的幕后力量,像在外面买了一份保险,至少也是一种威慑力量。

在纠结过后,张睿明又静静退回了自己办公室,他重新把这沓子合同锁好,检查了好几遍,确保无误后,才终于能静下心做自己的工作,忙到午,午饭后,他回到办公室趴在办公桌小憩了片刻,这段时间实在是过的太过劳累,这一睡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妻子正和自己争吵着,怒吼着,突然画面流转,家人的脸都猛的出现在周围,唐诗此时面孔变得冷漠如霜,梦里的自己感到一阵阵心慌,他不由的向唐诗问道女儿在哪里,没想到梦里的妻子却只是冷冷笑道:“我们已经离婚了,女儿由我监护,你自己去找你的小姑娘吧!”张睿明猛的一下心悸,接着,深重的哀痛让他从噩梦惊醒,等他坐起身来,发现身旁真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

“啊!”

张睿明猛的向后一倒,他在噩梦突然被惊醒过来,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是谁,被突然出现一张俏脸吓到,差点摔下凳子。

“张检~你这么怕干什么?做噩梦啦?”

等张睿明定了定神,才发现刚刚是自己科里的女检察官张靓把自己给推醒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望了望周边,自己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该正式班了,而面前的办公桌,摆着几本要进行考核的案卷,应该是张靓刚刚在自己熟睡间递过来的。

“……嗯,案卷考核啊?”

“嗯,当然啦!不然我过来干什么,张检,你昨晚是睡的有多晚啊?我怎么敲门你都没反应,我自己进来一看,发现你到这个时候还趴在桌子睡觉,我一碰你,你还和见了鬼一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可以……出去了,到时我看完会从内把考核意见发给你。”

在打发张靓离开后,张睿明难得的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照了照镜子,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名憔悴消瘦的年人,两条眉毛耷拉着,眼袋深重的仿佛烟熏过的一样,双目无神,哪里还有过去那个英气逼人,潇洒自如的少年影子。

他已经被生活与事业的双重压力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昨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波折,但最受伤害的可能还是叶,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在斟酌了一番安慰的话语后,张睿明准备打个电话给叶,然而,他煞费心思的安慰话语根本没机会用,在“嘟嘟”响了几声后,张睿明的电话直接被那头给掐断了。

如一杯冰水浇心头,好不容易聚起的一丝柔情已然被狠狠浇灭,张睿明嘴角泛起一丝苦楚,这姑娘已经用拒接电话表明了她的态度。

是怪自己吗?还是不想再和自己联系了?

张睿明自然而然的往消极方面联想起来,他认为不管哪种,都已经宣告两人关系的终结。

也好,只是下一步要想着如何去劝回妻子,这才是张睿明此时最为心焦的一件事。

这一天过的实在是太颓废,在坚持着捱到下班的时间点后,张睿明起身离开办公室,却发现不知去往何处,是回到检察院宿舍?还是回家继续去等妻子,然后请求她的原谅?

张睿明却选择了第三条路,今天早王抱一的突然出现,如同老天爷给他的启示,在影视圈的动辄几千万亿的逃税额面前,自己之前的那点小小成,完全不值得一提。冯彬彬一部戏能贪墨几千万的税金,加王抱一所还没说出口的那一次可以圈十亿的“资本运作”,这一领域的黑幕远超张睿明的想象,但也给了他一个更加宏大的目标:如果说这也是一种对公益的破坏,那他是不是也应该出手,揭破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呢?

想到这里,第一步是要知道王抱一的情况,看能不能把他人捞出来,虽然不知道其现在陷入的有多深,但张睿明决定还是先去试试。

如果津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带走的……张睿明想了一圈,却发现自己同市局这边没什么特别的熟人,他又不想把父亲牵扯进来,左思右想之下,居然自己对如何找到市局的关系感到束手无策。

正苦恼间,张靓又跑了过来,她站在张睿明办公室门后,只是伸出一颗小脑袋往里面瞧,明显是之前午被张睿明赶出来时赶怕了,她试探性的问道:“科长,能不能快点把午那考核表发过来,严检那边还要签字呢……”

张睿明没好气的答道:“我前面发过去了,你自己从内里面看一看收件箱,它有时系统会跳出,你要点更新插件,然后重新进,才能看到刷新后的。”

“哦!原来这样啊~好,我去看下。”张靓说完要一溜烟的跑开。

“等下!”张睿明却一把喊住了她。

“怎么了?”

“那个,我突然想起个事,你现在和陈捷两人现在关系怎么样了?”

“嗯,你问这干嘛,还不那样咯~”

听到这里,张睿ming xin里渐渐有了谱,“这样,我有个小忙,可能要请陈局长帮一下……”

…………

张睿明和陈捷打了一通电话,拜托这位堂堂西江分局局长去问王抱一这个案子的情况,张睿明本想毕竟陈捷也是一名处级干部,这点消息应该还是打听的到的,没想到过了一会,陈捷回电话过来,口气颇为神秘,犹犹豫豫的压低口吻道:“张科长,不是我不想帮,但这个事……我先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的?”

听到这,张睿明知道他搞不定了,但还是试图挖出点消息出来,“我和你讲实话,王抱一早直接找到我这来了,还没和我说什么,他们市局在我家把人带走的!所以我才拜托你问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人还出的来吗?”

“我也和你讲实话,这个事非常复杂,根本都不是市局经侦支队主办,他们只是负责带人过来而已,具体工作情况都是面派工作组负责,我问了我市局经侦支队一兄弟,他们都只能在wài wéi打打下手,核心一点的资料那都不让他们碰的!”

“这样啊?那你这边是什么都问不到咯?”

电话那边,陈捷少见的叹了口气道:“我真的尽力了,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我那兄弟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你如果真想打听,他今天在市局值班,等下有半小时的换班吃饭时间,你到市局去找他,我让他直接和你讲,反正电话里他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好的,他叫什么名字?”

“没事,你叫他“吕科长”好了,电话我等下发给你。”

…………

去津港市公安局的路,张睿明一边看着窗外的车流不息,一边想着最近的这些烦心事,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一个路口起码要等几个红灯,他坐在的士副驾驶座,看着计价器面的数字在仿佛永无止境的蜗行跳到了45元的位置,看的张睿明一阵心疼。

他这段时间都没找父亲要过钱,虽然和妻子吵架,但为了照顾唐诗的衣食住行,履行自己一个男人养家糊口的义务,工资卡一打钱下来,马分一大半给妻子,搞的自己身紧紧巴巴的,估计都不到一千块钱了,而今天早为了躲避跟踪,他把自己车藏好,只能选择打的出行,这一天下来,实在是让张睿明肉疼。

更可恶的是现在还是这该死的高峰期等红灯,过一个路口算怠速,计价器都要跳近5块钱啊!

这时,他感到一股颇为讽刺的荒谬感来,自己一个月薪6000多的小小检察官,操心的却是几个亿、几十亿计的大案子,这间巨大的落差感实在让张睿明觉得自己是撼树的蚍蜉,当车的螳螂。

张睿明叹了口气,靠在副驾驶的窗户,前面路口的灯变了,隔壁车道行驶来一辆公交车,也停着等下一个绿灯,面乌压压的挤着一大群乘客,在傍晚时间的霓虹灯照射下,这一车乘客纷纷菜市场水鱼缸里的塞的满满当当的一车鱿鱼,都高举着双手,握住面的扶手,脸都是麻木的神情,空洞的眼神望向远方,每个人的灵魂都抽离着,仿佛此时都是成串的鱿鱼干,暴晒在世间的苦痛之下,没有人脸有喜色,没有人表现出任何的神情变化,张睿明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一种深处的悲凉起来。

这些人里面,大都都赚着几千块钱的工作,忧心着下个月的房租、水电、学费、物业,保险,担心工作会不会有变动,害怕老板会不会炒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凑得起首付,这一车人里,大部分估计都没见过一百万现金是什么样子的,而他们可能也难以想象冯彬彬可以用薄薄几张纸逃下2000万的税款,在水军和营销公司的操纵下,在他们活在这些权贵们所希望他们了解到的世界里,电视里、络充斥着各种误导性的节目,这些被各种人设包装下的明星们,过着的是他们所想要活成的样子,让他们艳羡追随,做一名追着冯彬彬哭喊着要签名的“彬彬棒”。

像被从小圈养在羊圈里的小羊,长再大,也不能理解他们的一生本是层的养料,

绿灯亮了,车流往前行驶,这俩公交车停在一处公交站台前,一群人从车门挤下车,融入川行的rén liu里,如同一只只重新吸水后而复活的鱿鱼,张牙舞爪的伸展四肢,继续自己麻木劳碌,周而复始的生活。

张睿ming xin里一沉,默默低下了头。

…………

到了津港市局门口,高大的光柱把国徽照射的熠熠生辉,张睿明下车后,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此时已经是晚八点,市局门口冷冷清清,只有站岗的武警神色专注的站在岗台,神威凛凛,如怒目金刚,令人不敢冒犯。

张睿明感觉自己像一个做贼心虚的要到市局来捞人的刑事律师,他看了看手表,因为堵车,时间稍微有些晚,按照前面陈捷说的,都过了他这位市经侦支队朋友的休息时间,张睿明担心现在叫人家出来,人家都不一定有时间出来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拨通陈捷给他的号码。

嘟嘟……,电话在几秒钟后一下被接起,张睿明有点紧张道:“啊……兄弟你好,我是陈局长的朋友,津港市检的民行科科长张睿明,前面陈局长跟你应该打过电话了吧?……好,好,我现在马进来。”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这位“吕科长”颇为客气,一听到张睿明的自我介绍,马爽快的应承下来,但他说现在已经到了他值班的点了,出来不太方便,要张睿明直接到里面刑侦楼副楼4层去找他是了,他在里面等着。

这通电话下了让张睿明绷紧了的心又松懈下来,听刚刚这“吕科长”的口气,今天不说捞人,起码问清楚个情况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而只要问清楚来龙去脉,搞清楚现在王抱一是什么一个情况,这对张睿明如何走下一步,怎么处理这一沓棘手的件合同,都能理出个眉目来。

他掏出检察证给门口的执勤武警看了后,颇为顺利的走进了市局大门,他往里面刑侦楼副楼走去,这刑侦楼副楼颇为偏僻,要绕过主楼后面的一大片花园广场,在最里面的球场侧边,间要穿过一片两侧种满梧桐树的小道,在这黑压压的夜里,这边是整个市局最冷清的地方,机关工作人员下班都不用经过这边,平时没人往这边走的,张睿明只听得到自己一个的声音,突然刮起一阵夏夜的微风,吹着满数的梧桐叶沙拉拉作响,这一下令张睿明更感到一丝不安。

他从挂完那个电话开始,一直感到有一点介怀,他说不出原由,但总对这个“刑侦楼副楼4层”有点异样的感觉,好像以前去过似的,但又完全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他自从离开公诉科后,极少来到这津港市局,但此时听到电话那头的“吕科长”要自己去这个地址时,却又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而现在看到这两侧的梧桐树,张睿明越发感觉以前来过似的。

是什么时候呢?这刑侦楼副楼4层到底什么单位去了?

张睿明边想边往里面走,不多时到了刑侦楼副的楼下,这是一栋老式的五层小楼,应该是津港市局最开始的几栋建筑之一,看样子刚开始是做领导办公楼使用的,后面等新基地建好,这栋小楼移做一些部门的办公地点使用。

站在楼梯前,看着原本灰白色的水泥扶手都在岁月侵蚀下褪出了里面黝黑的泥胎,张睿明突然脑袋如电闪一般,想起这栋是什么所在了!

张睿明在西大政法系毕业前,要找地方实习,当时实习生的去处大都是派出所、基层fǎ yuàn什么,但如果是较优秀的学员,在实习前夕,会有较神秘一点的部门过来选人,张睿明当时因为卓越的在校表现,被这个神秘一点的部门选,给了一次参与选拔的机会,当时张睿明是在这栋刑侦楼副楼4层进行的政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通过政审,他后来也没想什么,去做实习律师去了,但政审递资料的这段短暂的经历一直影影绰绰的埋藏在他的脑海里,仿佛一段支离破碎的迷梦。

但今天故地重游后,张睿明一下猛的想起来,这里不正是那个有点神秘的部门所在吗!?

第二百四十一章 阴阳合同

张睿明这下愣住了,王抱一明明只是因为经济犯罪被带走配合调查,怎么会带到这里来了。

他略微迟疑一下,还没缓过神来,突然斜刺里一道黑影闪过,张睿明还没出声,感到被人一把搂住了脖子,接着是一股巨力拉着他往外走,他心里掠过一丝惊疑来:“难道这吕科长是故意骗自己过来?准备直接把自己也控制起来?他们知道王抱一的那叠证据在自己这里??”

张睿ming xin里惊骇莫名,手动作却也没停,他含腰收腹,脖子猛的一下往后一缩,整个人如挤压后的弹簧,生生压低了头,脱离了箍住他咽喉的重手,挣脱束缚后,他抓住背后那人的手用力一绞!

“唉哟、唉哟,张检,是我!”

张睿ming xin想“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他猛然转身,却发现刚刚一把来拖着自己往外走的并不是旁人,正是自己这趟前来找寻的目标——王抱一!

“你怎么出来了?!”

“我……哎,一下说不清,我先问你,你怎么来了?”

问这话时,王抱一眼神有些疏远,用他那特有的清冷眼神下打量着张睿明,而张睿明见王抱一这问题问的怪,他简要的把托人打听关于他案子情况的事略微讲了一下,他被王抱一这审视的眼神盯了半天,心里是有气又恼,心想我是费尽功夫来想方设法捞你,你还这样瞧我?担心是我卖了你不成?

听完张睿明的来意,王抱一阴鹫的神情顿时消散,他神情缓和许多,一把搂住张睿明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问这么多了,我们赶紧出去,他们是知道对我采取措施会出大事才放我出来,结果我没想到你这个楞子居然也跑到这里来了,你千万别去了,他们是找你过来问话的呢!”

张睿明来不及点头,被王抱一带着往外走,两人脚步飞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津港市局。

在大门口,王抱一刚走出来,有一辆旁边等着的丰田埃尔法开了过来,张睿明还在犹豫时,被王抱一拖了车。

车门关好,张睿明才发现车人都坐满了,前排除了司机外,副驾驶还坐着一位看起来颇为知性的女子,职业装打扮,对车的张睿明和王抱一不闻不问,而后排坐了几名陌生男子,一见王抱一来颇为热情,看他们与王抱一交流的态度,和他们谈话的内容,应该大都是王抱一工作室的助理,王抱一急着和他们核对情况,几个人凑在一起埋头商议了半天,还不时拿过手提电脑查询着什么,最后只见王抱一額首点了点头,终于轻松了一般,这才回头同张睿明搭话来。

“张检,这一路辛苦你了,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张睿明却急着把他落在自己家里的包还给他,赶紧问道:“你今天早被带走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我那里了?你什么时候要拿过去?还是我现在拿给你?”

王抱一却反问了张睿明把那叠关键证据藏在哪里,在得知被张睿明放在市检的办公桌里后,他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急着去拿回来,他摆摆手意思先不急,这沓资料先放在张睿明那边了。

“这怎么行!?你难道都不担心我把这关键的……“东西”拿给别人了吗?”张睿明看了周围人一眼,低声问道。

王抱一笑道:“不怕,不怕,张检为人我现在是越发信任了,这样,可能还要麻烦你陪我走一趟,我忙完了事,还要和张检一起聊聊。”

…………

这辆丰田埃尔法往郊区开了段距离,张睿明看着窗外夜色深浓,很怪,他与王抱一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他却对这尽给自己添麻烦的“陌生人”颇为信任,不知是不是因为是自己少年偶像的缘故,还是因为先前他所告知自己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影视圈秘闻,再加王抱一提起时那义愤填膺的态度,这几点已经让张睿明能相信他的为人,安安心心的坐在这群陌生人间,被他们载着驶向不知目的地的远方。

“对了,他们不是说你涉嫌经济犯罪吗?怎么把你带到那个刑侦楼副楼去了?那不是那个负责国内稳定的“特殊部门”吗?”

眼下终于放松下来,王抱一约莫也是经历了一天的劳累,正靠在座椅小憩着,被张睿明这下问道。他眼睛微微睁开,淡淡答道:“唉,那都是说辞,现在那些我要对付的渣子们,正到处找人要搞我呢,他们还想污蔑我是境外势力的特工,说我在到处散播谣言,诋毁组织,破坏稳定,如果不是我想办法反击回去,说真的,我今天估计出不来了。”

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一下阔然开朗,紧接着是一阵后怕,明白了自己先前有多险,如果不是王抱一自己想办法把自己弄了出来,凭自己到处乱打听这件事,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难怪那陈捷介绍的“吕科长”那么好说话,人家等着自己送门来呢,估计他们是看到王抱一跑了,结果没想到又主动送门一个与这事有关系的,准备骗自己过去,好好套出些消息来吧。

想到这,张睿明背后密密麻麻铺了一层冷汗,沁湿了他单薄的衬衣,窗外景色越发清寂,此时这俩商务车正走在一条乡间小路,只有零零散散间隔几十米的昏黄路灯在黑幕闪烁,其外都是一浓黑的底色,看不到什么人烟。

张睿明觉得空调吹得有些冷了,估计已经到了津港附近不知名的乡下小路,他刚想要前面把空调关小点,王抱一却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小镇风光,说道:“快到了……”

说完没多久,车子开进了一栋乡野别墅的大门,在门口停好后,一行人下车,张睿明同王抱一走在前面,他回头看了一眼,王抱一的这些助理们从车还拿下来几大箱的设备,这些箱子张睿明倒都眼熟,昨天陪叶去采访,自己也曾经背过,而这次王抱一他们背下来的箱子面居然还贴着几个醒目的logo,张睿明一眼看出来,这些logo都是国内著名的互联公司——心朗的logo,这让张睿明有些疑惑,难道这些人不是王抱一的助理,是这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今天这是又要采访谁?

带着疑惑,张睿明走进了这栋别墅,里面大厅颇为空旷,没什么家具布置,王抱一笑着对他介绍道:“这是我以前在津港买的房子,很久没住过了,是我舅舅的名下,没什么人知道,今天我们时间紧,刚好到这里落脚,张检,请随意坐,我可能要点时间,办件事,你等我一下。”

说完王抱一配合那班工作人员找插头,安排地方,调试设备,忙了半响才准备好一个简易的录制现场,张睿明坐在一旁,满腹疑惑的看着王抱一下下忙着准备,等他准备好,光线调好,幕布扯好,之前那位看起来颇为知性的女子这时走到摄像机镜头前,调整了一下脸粉底背对着镜头坐好,举着话筒,摆出一个提问的姿势。而王抱一整理了一下衣领,轻松坐到正对着摄像机的那红木沙发正。

张睿明一下反应过来,这是要录制采访啊。他没想到王抱一从市局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这个,他还有点茫然无措,只能继续坐在一旁静静观看。

虽然刚刚才从局里出来,但王抱一显得非常放松,他对着镜头面带微笑,稍稍扬起点下巴,等着录制开始。

“三、二、一、开始!”

“大家好,近期,前著名主持人王抱一在心朗微薄频频发炮,矛头直对正在紧张拍摄《无法接通2》以及《永乐王朝》的著名导演方晓阮以及编剧车云,事件缘由似乎是由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引起的,而今天王抱一更是在心朗微博发出了相关人员的合同细节,引起社会各界的巨大反响,现在我们心朗娱乐特意请到了王抱一先生,最近的这些风波来听听他的回答。”

镜头此时切向王抱一,面前拿着贴着心朗娱乐logo话筒的主持人亲切说道:“王抱一先生,大家都知道你曾经是著名的视主持人,这次事件你为什么会选择站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促使你今天站在镜头前的呢。”

“还能有什么事?惩恶扬善呗!”王抱一短短的回答了几个字,脸带着他那特有的坏笑,在用简短的四个字说明立场后,他开始翻开那陈年的话盖子,向镜头慢慢讲诉以前那段旧事。

“很多人都不太知道这个事,在2003年,他们拍了这个《无法接通2》,当时这个方晓阮和车云请我去他家,当时是这个方晓阮妻子亲自给我们包的饺子,这个吃完后,他们说想拍一部讲主持人的电影,请我当主角,我给拒绝了,第一个,我不会演戏,第二,当时视也不允许我们主持人出去拍电影。说到这,我要向一些90后、00后解释一下,你们回去问你们爸妈他们去,当时我可这些人火多了,然后这个戏我没拍,但是问了我许多主持人工作面的事,我那时年轻,一股脑的都给他们说了,后面我也没管这个事,记得电影出来前,我还问过他一句“电影拍得怎么样了”?当时这方晓阮回答我“拍得特别好,您等着看呗”,我也没多想,但没想到后面出来一看,那电影里的主角和我名字差不多,工作差不多,什么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那主角为了安抚"qing ren"小三,所以把自己的主持人岗位让给了对方。有这么流氓的吗!?现实生活里,我是因为有抑郁症,当时按正常流程移交给了我们视主持人李晶,结果这与电影里都对了,全国人民都在骂我是个混蛋!你说这个给我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女主持人:“那这个事发生后,方晓阮和车云他们没向你道过谦吗?”

“方晓阮淡淡的和我说过一次,他说是和我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我不接受这个玩笑,他很遗憾,编剧车云倒是向我道歉过三次,但是我不接受,我骂他“不顾一个作家的羞耻心,想着赚钱。”他当时连连点头称是,接受我的批评,我看他态度蛮好,也没再和他们纠缠了,后面他们那部《无法接通》出书、出电视,我都没支持,我以为这事这样过去了,但是没想到,居然最近听说他们在拍《无法接通2》?这把我给惹毛了,他们这是要再次伤害我的感情啊,我没办法,只能通过我的微博这个渠道,把他们干的那些坏事给抖出来……”

“那,为什么你会选择冯彬彬这个目标呢?”

“这个倒是一个我没想到的,我那里有一堆的合同,我当时想随便拿一个出来拍照,我不会那什么美图秀秀p图什么的,没注意,把那名字给发微博面去了……”

张睿明在旁边听得一愣,什么发去了?是今天早他给自己看的那合同吗?

他赶紧打开手机,在心朗微博面搜索王抱一的微博账号,进去一看,第一篇是引爆眼球的标题——《实名揭露娱乐圈黑幕,三天后再爆猛料!》微博里讲的都是《无法接通》的那些纠葛,最重要的是下面配了三张图片:一张图片是早王抱一给自己看的冯彬彬与《永乐王朝》剧组签订的1000万报酬的合同,另一张是那份5000万报酬的合同照片,而第四张照片明明白白是张睿明藏在市检院办公桌里的那个行李袋的一沓子合同证据。

王抱一这是已经把“阴阳合同”的事爆出来了!

张睿明没想到王抱一居然这么快出手了,他看了看其发微博的时间,是今天的午11点左右,是其刚被市局经侦支队带走没多久的时候,应该是其早准备好内容,要么是定时发送,要么是委托助理发送的。

张睿明想起当时被带走时,王抱一不停安慰自己说他马能出来,不要担心,张睿明还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真一天之内杀出了囚笼。

而这篇微博,明显这是王抱一为什么能早带走,下午出来的主要原因!他手的这沓子合同,随便放出几张照片,都已经能弄死一片人了,谁还敢逼他!?不怕他把这沓合同全放出来!?

张睿明不得不佩服王抱一的应对,但他更佩服的是其选择的爆料时机,恰好卡在最关键的一个点,他往下翻了翻,张睿明平时不玩微博,现在才知道,王抱一之前一直在微博这个事不停发炮,虽然不像今天这篇有扎实的图片证据,但也已经是huo yào味十足,可谓字字都是枪头子弹,只是声势还没有今天这么汹涌。

镜头前的王抱一继续轻松的侃着,这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特别亲和坦诚,让人心生亲近,也容易相信,从他嘴里把那些方晓阮、车云、冯彬彬的陈年旧事说出来,却不带受害人的那种怨气,反而是他大义凛然的振振有词,可见其信心之足。

采访进行的很短,只有二十多分钟,张睿明亲眼看到王抱一没有打底稿,间也没有喊停,完全是一条过的。这是他当年《实话》栏目的风格,拉家常似的已经把那些夹枪夹棒的话不经意的抖了出来,朴实见真功夫。不同于叶那对节奏的精妙掌控,但同样也是展现了媒体人的水平。

等王抱一下了镜头,现场的大批工作人员都开始收东西准备撤了,今天的采访很快也很有料,估计这两天会在络发出,算是对今天这篇微博的一个有力补充,张睿明相信王抱一还有一波组合拳要打出,方晓阮他们惹怒了这样厉害的一名公众人物,还真是他们点儿背。

忙完了采访,王抱一来到张睿明面前,左手直伸,做了个“请”的手势。

“来,张检,坐下,今天早我还是擅长闯你家的不速之客,晚你愿意为我以身犯险,总之,你这样的朋友我交了。”

看王抱一这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嘴角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淡然笑容,张睿ming xin想他刚刚这番话倒也所言非虚,自己今天早为他出言喝止经侦支队的民警,晚又夜闯市局,对方要是有心一查,很容易认定自己是他这边的人物了,不管对不对付自己,反正,这次的“大事件”,自己算是跑不了,给王抱一立了“投名状”了。

“王哥,说实在的,你真是应该谢我,现在我算是彻彻底底和你一起的了。”

“张老弟,你也别怕,这个事我既然敢掀桌子闹大,我还是有底的,再说,邪不压正,我不信你从公益诉讼那块出发,我再通过税务总局来告他们这班孙子,他们还敢死硬顶?我要让他们以后吃不了这碗饭!吃了老百姓的那些钱也给我吐出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无缘无故的爱

张睿明看着他的眼神炙热,突然有些恍惚,一下子不知道王抱一到底是为了主义,还是为了生意。 他本想拒绝他,说未曾答应过为了其个人恩怨启动公益诉讼,可想到这些话在早已经说过,现在车轱辘说过来说过去也没意思,张睿明只是点了点头道。

“我尽力吧……”

“好,麻烦老弟了。一定要在这件事面着手!他们这些渣滓,最怕的还是惹公家,敲打敲打他们也好,还能的替津港市追回这件损失的瑰宝,又满足张检你的事业,何乐不为啊……”

张睿明点了点头,现在看来,这王抱一今天来找自己的这步棋是绝对走对了,不管通过自己能不能发动公益诉讼,但起码,也能让对方心生一颤,担心会惹检方来。

不过对于张睿明自己,完全是被扯进了一场风暴里面,说不有什么益处了。只是为了公益事业,张睿明倒也没有逃避的意思,可细细想下来,还是一丝丝被人利用的不悦。

他试探姓的问道:“对了,王兄,这段时间注意安全,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这已经是直接开火了啊,你也要注意对方接下来的反击,明的暗的都要小心,你落在我那里的那些东西,你不早点拿回去……防身?”

“还没按下的核按钮才最吓人,老弟,那东西先放你那里吧,我带在身更安全……“

“可你不怕我弄丢了?”

张睿明还想争一下,可王抱一马转移了话题。

“我信得过你……对了,你别说,人家不是马要反击,人家是已经反击了。你看看冯彬彬的微博,刚刚已经发了律师函,人家还准备要告我呢!”

张睿明闻言一惊,这么快?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果然,冯彬彬工作室在微博的置顶头条是“严正声明”四个大字。

有意思,张睿明想起他昨天和叶去采访这位大明星过程的艰辛困阻,等她等了大半天,没想到,这影后现在回应这个倒挺快的啊!

他捺下对冯彬彬的反感,捏着鼻子把这篇《严正声明》给读了一遍。总的意思倒很简单,无非是两点:

一个是,王抱一公开发布涉密合同,并公然侮辱冯彬彬女士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商业规则,又涉嫌侵犯冯彬彬女士的合法利益。

第二个是。相关媒体及络用户,未经核实散播“冯彬彬拍摄《永乐王朝》逃税近两千万”谣言的行为,已构成诽谤,要求各媒体用户撤销并道歉!

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一份律师声明,居然直接把张睿明给看乐了,他看完后笑着摇了摇头,过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的笑意,。

王抱一也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也笑着问道:“嘿,怎么了?张老弟,人家这是说我侵犯了他的保密合同,又说我诽谤,要告我呢!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啊?”

“不是,王哥,这份律师声明还真把我看乐了,你是有所不知,首先,这个合同的保密性是有,不错!但是,合同还有一个相对性啊,“相对性”的意思是这个合同的所有权利义务,都是约束这个合同的签订双方的,这个合同既然是冯彬彬和《永乐王朝》剧组签订的,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签字了吗?”

听张睿明这样一讲,王抱一一下豁然开朗,“对哦!这个确实又不是我签的合同,保不保密关我什么事!有道理!有道理!确实是的!”

“我说的是吧,不可能他们两签了一合同,然后要求全国人民都遵循这个义务吧?还有一个不用担心的是——关于这个“fěi bàng zui”啊,法律要求的是“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这个声明里面很好笑在哪一点呢,你看,首先,这个诽谤要求的是必须“捏造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是说必须说的是假的事,王哥你既然有证据在手,我们在微博面发的这个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只要我们说的是真的,不会构成fěi bàng zui。所以,完全不用怕她拿这个fěi bàng zui来告你!”

“嗯嗯,老弟你很厉害啊,不愧是检察官,这下里面的法律关系我算是搞明白了,可我还是是没明白你的笑点在哪里啊?”

张睿明好不容易收住笑来,他喘了口气说道:“你看啊,这个声明里面,第一个是说你破坏了合同的保密性,这不是间接承认你说的是真的了吗?然后,他们又要相关的媒体、个人不得传播这些不实谣言,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哈哈,这个写律师声明的事务所,真是太不严谨了,居然出了这么大的逻辑漏洞……”

“……”

虽然对这些法律人的笑点不太理解,王抱一倒是很感激张睿明对于反击这封律师声明的帮助,两人又聊了一段,彼此留下了联系方式,他才安排车辆送张睿明离开。

…………

之后这两天,张睿明怎么也联系不唐诗,他知道妻子正一个人默默承受着难以言表的苦楚,他也理解此时给彼此空间是最好的关心,但对她的担心像小猫儿的爪子,时不时的在他心里挠一下,毕竟是相处这么多年的爱人,分别后才知道彼此的好。

而对于叶,张睿明更是不敢联系,用什么身份?朋友?假男朋友?都不合适,虽然自己有愧对那姑娘的地方,但次的事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教训——太过温情是滥情!必须要收敛自己那太过照顾她人的感情,不能再软弱的答应那些容易越轨的请求了,长痛不如短痛,希望那姑娘能好好忘了自己吧。

张睿明自我放逐般的把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这天,他坐在办公室,完成半年的考核审查后,又接着准备做半年的台帐,而在做这些的同时,他也不停关注着王抱一的情况。

在喧嚣尘的络,关于王抱一实名举报冯彬彬的大戏正火爆非常,王抱一果然采纳了张睿明次提出的几点意见,对冯彬彬的声明一顿驳斥,连冯彬彬的大量水军都没办法压下这件事情来,随着事件继续发酵,在仇富情绪的作用下,冯彬彬的这起逃税事件已经无数次的被推了热搜榜,她一次又一次的买热搜都买不下来,这让张睿明感到欣慰,汹涌的min yi终将彻底冲垮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但是,南回柱这件事像销声敛迹一般,这么多天过去了,始终没看到美神时代这边有什么赔偿说法出来,除了津港之声等几个本地lun tán还稍微关注一下,其余的各大新闻媒体都找不到关于南回柱被毁的报道,也可能,冯彬彬逃税风波的新闻热度直接把这件事给压了下去,让这件津港瑰宝的损毁仿佛变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张睿明也试过给相关部门打电话,举报南回柱被毁的相关情况,可得到的答复永远是在核实、协调之,始终看不到这件东南第一至宝恢复如初的那一天。

这天午,张睿明趁着手头工作完结后,四下无人,他把办公室门锁好后,轻轻打开办公桌密码柜,从里面拿出那份王抱一留给他的证据,他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一沓子合同复印件来,对照着查到的公司注册信息、法人情况等等数据,逐一对这沓子神秘的合同进行核实。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沓合同基本覆盖了圈内各路大牌明星、公司、工作室、市集团,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合同复印件,有收购的、演出的,票房对赌的,张睿明有民商法知识,也有税法基础,可毕竟不是圈内人,太复杂的“资本运作”套路看不出来,简单一点的“阴阳合同”之类的看的懂,但那早被王抱一抖出来了,这里也还有一些,而他吃不准外面情况,再说这也是王抱一的事,张睿明也不打算贸贸然去抱着这颗“核zhà dàn”冲进外面那厮杀正酣的络战场。

他现在也正理解王抱一了,不管自己怎么选,对于王抱一来说,都是有利的,一方面能安全藏好这份证据资料,另一方面如果张睿明真的傻到独自把这份证据给爆了出来,那这个大huo yào桶是你张睿明点燃的,出什么事你自己兜着,而距离bào zhà现场最近的人,那可想而知,绝对是被炸的粉身碎骨了。

张睿明越想越觉得了王抱一的计,接下来一个烫手山芋,还是他自己喜笑颜开的接下来的,是因为自己那太过热忱的一颗为公之心。

想到这,张睿明突然又觉得兴致缺缺,他把这沓合同收好,放回到密码柜里面去,正准备关掉电脑的搜索界面,回头看看院里内有什么新的消息。

正当他把鼠标移动到搜索页面的关闭图标时,箭头一直停留在那个小小的x面,他食指颤了颤,却半响没能按下去。

张睿明的目光被搜索页面的一角给吸引了,在屏幕的搜索库里,冯彬彬旗下的美神时代公司的法人信息面显示的是,步玉洁三个字。

这步玉洁是谁啊?

这美神时代明明是冯彬彬的公司啊,之前不管是对外宣传,还是签订合同,这家曾经投拍参与过不少大片制作的公司的法人代表一直都是冯彬彬,而张睿明依稀记得,在发生美神时代拍摄《永乐王朝》外景的意外bào zhà事件后,当时自己还特意查过这家公司的法人信息,当时明明白白还是冯彬彬啊。

怎么一眨眼,变成了其他人了?

张睿明又查了下最近的工商信息披露,美神时代法人代表变更的申请表是最近才通过的,那明显这件事是有预谋的为之。

是什么呢?是为了逃避王抱一那边对其偷税漏税等一系列违法行为的举报?还是为了逃避对这次南回柱损毁事件的罪责呢?

不管怎么样,这次的法人变更已经彻底的表明冯彬彬准备金蝉脱壳的态度了。

张睿明不由心急起来。

他马起身,带南回柱被毁的资料,准备直接去找直属领导——副检察长严路汇报,必须马开始对美神时代公司的公益诉讼了。

在他刚一拉开门时,却刚好撞见吴云走了进来。

“张检,陆检察长叫你过去一趟。”

“陆检?”张睿ming xin里有些惊讶,但他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往陆斌办公室走,路,他心里一阵怪,次的津药化工一案后,虽然最终市检大获全胜,但间的波谲云诡实在是难以想象,在那起案子的办理过程,张睿明经历了误解、诬告、陷害,甚至都已经被市监*委采取了强制措施,要不是他拼死一搏,才从里面逃了出来。而后,为了保住自己的诉讼资格,他在市检商讨如何处理自己的骨干大会,贸然顶撞了陆斌,虽然最后在张圣杰的影响下,张睿明平安落地,但自那次以后,他同陆斌之间有了隔阂,他也尽量避免与这位曾经十分器重自己的检察长单独交流。

领导都是人精,对于人与人之间那份微妙的交流磁场十分敏感,陆斌这段时间在各种会议、交流,也明显的冷落了张睿明,这层窗户纸两人都未捅破,此时,陆斌怎么会单独叫自己过去谈话?

“咚咚咚”张睿明理了理思绪,轻轻敲响了陆斌办公室的门。

“进来。”

陆斌看起来精神奕奕,一见张睿明进来,笑容满面的迎了来,“睿明,你来啦?”

看到陆斌亲切的眼神,张睿明突然有种恍然若梦之感,难道我穿越了?回到了一年前?要知道不久前,陆斌还在全体大会怒怼张睿明,骂他不知分寸,这段时间也刻意冷落民行科,次的报奖立功,是一个名额都没给民行科,连张睿明的津港市十dà fǎ治人物评选,在络明明都已经排到第三了,也被陆斌直接以单位的名义撤了他的提名。

稍微有点政治敏感性的都知道,现在两人之间说不剑拔弩张,但说一句阴风阵阵是毫不为过的。

可怎么,现在陆检笑的温煦,丝毫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芥蒂?

张睿明完全懵逼了,按道理,人家一个市检的堂堂检察长,完全没必要同自己这么客气,也没必要在自己面前隐藏城府,他太了解陆斌了,这是一个老辣至极的检察长,但他也是一名很有威严的老领导,不会特意在自己面前收敛起锋芒的。

“坐、坐!”

“谢谢陆检……”张睿ming xin情忐忑的坐到陆斌对面的沙发椅,这样反常的态度反而让他心生警觉。

“这样啊,自从次津药化工污染案后,我一直没时间找你谈话,也没机会好好关心你,最近家里情况还好么?女儿读书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额……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我能解决好,谢谢组织的关心关爱……”

“那好,我这个月底有时间的话,一定去你家里走访慰问一下,还有啊,次立功受奖的事,我们党委重新分配了一下名额,这样,给你们民行科一个集体三等功,你个人立个个人二等功,次的那津港市十dà fǎ治人物的事,我也要向你解释一下,这个不是我们院里不争取,而是面给了压力,你最近这么露头,对我们市帮扶民营企业发展是一个不好的暗示,所以才……但是你放心,我们院里已经决定了,今年年底,一定给你评一个市级荣誉……”

“谢谢陆检!谢谢领导!”

陆斌这番话让张睿明一脸不可思议,在受宠若惊之余,他心里越发紧张起来,陆检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他有什么目的?

“对了,这个啊,有个事还想问你一下……”

张睿ming xin里一动,果然来了!

陆斌说到这里时,抬头看了张睿明一眼,见他表情自若,马眼神又偏了过去。

“这个,今天津港市局那边国*保支队有个支队长,打电话过来问了问你的情况,问你这人平时的表现怎么样……还问了你的党龄,问了很多,我当然是站在你的角度,如实回答他,说你政治可靠,为人正派,没有任何的涉外嫌疑……但是啊,国*保那边说了一个情况,让我有点担心……”

听到这里,张睿ming xin里如饮冰泉,在刺痛惊醒过来,他渐渐猜到这次谈话的缘由了,是叶前几天他为了探听王抱一的情况,跑到市局去的那一次,让自己已经走入了这些人的视野里了。

但他心里波澜翻腾,脸还是不动如山,没给陆斌任何能看出破绽的机会来,陆斌只能自顾自接下去说道:“……他们说你最近和那个著名主持人王抱一有接触,还说你收了王抱一的一些……东西,这个我们单位当然如实告知他们,没有听到你反映这个情况,他那边呢,其实也没别的什么意思,是让我们做做你工作,现在啊,这件事络面也炒的非常火,也非常复杂,我们市检当心你也被人利用,陷入其,为了你个人发展,还是希望……那个,你向我们坦白情况,到底这个王抱一给你了什么?又向你说了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温情转机

张睿ming xin里一稟,他之前原本是准备把这份证据资料交给市检的,但此刻对方明显也是冲着这个来,如果交去的话,对于王抱一那边无疑是最大的危机,也意味了这件事情彻底失控,张睿明不敢多想,直接对陆斌说道:“王抱一的确是曾经到我家里来过,但他没说什么已经离开了,他主要是想委托我对最近的“南回柱”事件提起公益诉讼,我和他详细解释了一下我们公益诉讼的立案受理程序,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当时他被市局经侦支队的同志带走了,我都还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情被带走,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呢……”

“哦,这个,他有留东西在你家里吗?”

张睿明马答道:“没有留任何东西,我和他又不太熟,那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不存在任何别的联系。 ”

说谎是这样,要讲一定要早点讲,坚决讲,所以被拆穿的谎言都不是说的不够严谨,而是说的不够自信。

陆斌意味深长的看了张睿明一眼,“唔……后面呢,你还有和他接触吗?”

张睿明知道陆斌肯定知道自己后面去市局找王抱一的事,也是那次让自己彻底卷了进去。现在不能否认这一点,只能找一正当的理由糊过去。

“我是去试过找他,毕竟这个人是在我家里被带走的,说实话,我担心我也有责任,所以委托西江分局的陈捷帮我打听一下情况,还试图去市局找王抱一,结果在国*保支队楼下刚好碰到他被放出来,我和他随便聊了两句,他还是拜托我提起对美神时代公司的公益诉讼,其余他也没和我说什么了。”

“美神时代?”

“额……是在拍摄电影《永乐王朝》的外景剧组,是他们在bào zhà戏时,huo yào师傅量没控制好,导致了发生bào zhà意外,有人受伤,还把我们市的南回柱炸断了,对了,我这次也想向陆检请示一下,您看下,这个案子能不能提起公益诉讼?”

没想到张睿明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请求来,陆斌略作沉思,回绝了这个提议。

“你看,你才刚刚打赢荆沙河污染案,刚刚才在社会大出风头,我们也不要太过急躁了,这件事也很复杂,再看看情况吧。”

“可是,陆检,我刚刚查到,这个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更换了,明显是已经在准备金蝉脱壳了,这个南回柱又是我们津港最重要的物,损失无法计算!如果我们还不抓紧时间的话,我担心后面抓不住这些人了……”

“她们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这个法人代表更换,对于其之前任职时的超越职权行为,她一样要负责的嘛。我说了没事,过段时间再说吧。”

听到这里,张睿明只能点头称是,也没有多说什么,陆斌又问了两句,见还是问不出什么情况来,挥手让张睿明先离开了。

他走出检察长办公室,带着几张立功受奖审批表,这明显是陆斌的“怀柔”战术了,拿到了一个集体三等功,一个个人二等功,张睿明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对方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接下来毫无疑问会通过各种方式从他这里翻寻那份资料,在这个时候,谨慎什么都重要,他准备等下赶紧提醒妻子,现在住在海边别墅的是唐诗,要是对方没为了拿到那沓合同复印件,贸然潜进去的话……

张睿明越想越后怕,赶紧一边拨打妻子的电话,一边往办公室走,电话那边依然是响了几下被挂断了,他正准备再打,在民行科办公室前的走道里,低头拨号的张睿明却猛的肩膀一疼,不小心与人撞了个肩碰肩。

“噢!……你没事吧?”

张睿明一下差点被撞倒,他好不容易稳住身,抬头却发现对方他还急,话都没回一句与他擦身而过了。只留给他一个陌生的背影。

看着那人冲下楼梯的背影,张睿明有些怪,怎么这人从民行科出来,自己却也没见过,穿着的也不是检察zhi fu,难道是外面来办事的?

他隐隐觉得不好,脚步也加快了一些,他赶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一看,才发现自己办公室已经一片狼藉!所有以的办公柜、抽屉都被打开,连那个铁制的密码柜都被人用撬具撬开,里面的东西都被翻倒一地,如果有什么贵重东西在里面的话,那早被人带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很可能是刚刚和张睿明撞肩而过的陌生人。

张睿明望着这一地的乱摊子,第一反应却是马转身追去!他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拨通法警支队的值班电话。

“喂!法警值班室吗?我是民行科张睿明,赶紧把大门封住,刚刚有可疑分子到我办公室来盗取关键资料,一定给他拦住了!对!是陌生人,没穿zhi fu,175左右!快!后门也注意了!”

张睿明挂完电话,三步一跳的往楼下奔去,他步履生风,在这栋习惯了脚步轻稳的大楼里引来了阵阵侧目,但他现在根本来不及管他人的目光了,他在几十秒内连跑带跳的跑到了一楼,冲出大楼后,刺目的阳光刷的一下照过来,张睿明举目四望,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却看不到刚刚那个陌生的身影。市检的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

他不愿放弃,到了大门处一问,门口的保安说,刚刚在接到法警支队的通知后,把大门暂时管制了,一个陌生人都没有放过。

张睿明与保安科核对过情况后,他还不死心的跑到监控室看门口的录像,却看到那个从自己办公室出来的陌生人在他电话打完后没多久,大摇大摆的从大门处走了出去,这群法警和保安们,根本没太当一回事,在他挂完电话5分钟后,才有第一个保安老头走出小小的值班室。

怒不可遏的张睿明对着法警支队的值班法警吼道:“我打完电话后过了整整5分钟,你们才开始认真对待这个事,你们法警支队平时也太放牛了吧,人家都偷到我办公室了,都拦不住人?!进来没人管算了,我发现了,打了电话了,你们这么半天才反应过来!?到底要怎么才能请的动你们这些大爷!?”

那值班的老法警也被惹火了,“张检,我说过了,我们一接到你的电话马联系门口保卫科了,这个,他们当时没接电话,也不能怪我啊!再说了!我们法警支队又不是保安,这关我们卵事!”说完,这几名法警一甩脸色,抛下独自生气的张睿明走出了监控室。

闻讯而来的民行科吴云、段哥这时走了进来。

“科长……听说你办公室出事了?你人没事吧?”见张睿明还是一脸涨红的怒气,吴云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关心的问道。

“张睿明摆了摆手,我人没事,是看他们这些大爷不顺眼……”

“这些法警啊,是过的太舒服了,现在是这样,做事的让事情做不完,不做事的人一直没事做,哎,反正科长你让没事好,我看你办公室都翻乱了,没掉什么东西吧?”

听段哥这样问到,张睿明嘴角一抹轻笑,“没事,没掉什么东西,我知道这些人会找过来,这样也好,让他们死了心,省的他们以后还闯我的办公室。”

吴云道:“都翻的这样乱了,他们都没拿什么东西?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啊?”

张睿明只是笑而不语,经历过过案子的教训后,面对这次影响力更大的对手,他之前猜到会被人翻动自己的密码柜,于是他干脆直接换了个地方藏,他把次王抱一留给自己的行李包放到了段乐咏的密码柜里,段乐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直性子,能从嗓子眼一眼看到底的那种,而且其为人较正派,张睿明也一直很信任他,于是玩了这么一出移花接木,没想到今天还真收到效了,那沓合同的复印件还正好好的躺在段乐咏的密码柜里,躲过了一劫。

但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辛运了。

…………

“咚咚咚”张睿明敲了半响自己家的门,站在别墅门口,经历了午的惊心动魄,对于家里此时反常的宁静,张睿明越发担心起了,妻子在里面不会有事吧!?难道那些人已经找过来了?在他准备破门而入时,里面才渐渐有脚步声传来,这才让张睿明安心下来。

“……”

一开门见是张睿明,唐诗脸神情越发冷漠,她马转身,也不与其搭话,自顾自回到客厅去了。

张睿明有点尴尬的自己换好鞋,跟着唐诗的脚步走了进去,唐诗把他视作空气一般,收拾自己的东西放进手提包里,她今天妆容精致,口红色选的也较深,较商务,明显等下有约了。

看到妻子身穿着出席重要场合才穿的黑色露背小礼服,张睿ming xin里有些酸酸的。不无苦涩的问了一句:“……嗯,穿这么漂亮,等下去哪呢?”

“去哪也不关你的事吧?再说了,我起码还不会晚十二点多直接去小男生家里!”

见妻子脸怒意渐浓,张睿明只好呐呐住口,他被怼的哑口无言,次和叶的事也解释过几次了,但毕竟自己理亏,现在什么也不好说。手足无措的坐到沙发,静静看着妻子收拾打扮。

“有什么要讲快点讲,对了哦,次那个王抱一来的是真人吗?是那天早,突然冲到我们家里的那个。”

见妻子主动提起这事,张睿明赶紧接话道:“对对,我今天是来和你说这个事的,次来的是真的王抱一,他来找我有点事……”

“王抱一找你?嗤……”在冷战状态下,唐诗毫不掩饰对丈夫的轻蔑,她突然一想,又问道:“对哦,最近这个王抱一不是在微博面手撕冯彬彬吗?可是今年的一场大戏呢,你……该不会也和这个事有关系吧?”

张睿明等的是这一句,他赶紧答道:“对,老婆,我还真不小心卷进去了,我和你讲实话,我今天是为这事来的,今天下午,在几个小时前,我办公室都被人抄了家,东西翻遍了,是一个陌生人偷摸进来的,我还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可惜没追去,我是担心怕他们这些人还会找到我们家里来,怕万一有陌生人偷偷摸进来,你又一个人在家的,我担心对你不好……”

听到这里,唐诗,停下戴耳环的手,回头下打量了张睿明一番,那眼神仿佛是在确认丈夫是不是开玩笑,张睿明被她看得有些发麻,赶紧补充道:“我没骗你,那王抱一留了东西在我这里,一份很关键的证据,而且,我还为他去了市局一趟,现在我都已经被盯了……总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了,太危险了。”

唐诗听到这里,转过身去,继续对着镜子穿耳环,她半响才幽幽说了一句。

“如果你是想让我搬出这栋房子,你早点讲,我马搬,不会占你家的东西,再说这房子本来没我名字……”

随着房价的疯狂涨,“房子加名字”这件事已经超越“谁来做家务?”,成为夫妻之间最大的矛盾点,张家这套海边别墅一直是在张擎苍的名下,这也是张家现在最大资产。而唐诗嫁过来时,因为当时张擎苍生意周转遇到困难,张睿明又刚工作没多久,两人条件还不太好,所以唐家并没有要什么定金,也没要什么彩礼,这让唐诗一直耿耿于怀,感觉白白嫁给了张睿明,而且婚后,张睿明的工资一直不女方,家里的大头几乎都是唐诗出的,这更让唐诗感到不值。

我一个女人又要班,又要养家,还要挨那生孩子、带孩子的苦,钱还赚的男方,到底图个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套海边别墅一直在张擎苍的名下,等张父过世后,这套房子很可能根本没唐诗的份,不管张睿明怎么在家里苦心婆口的安慰她,唐诗根本不相信自己这学法律的老公:现在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万一你以后让你爸单独把这套房子留给你,你要是想钻那些法律空子,我能拿到什么?那我不是白白为你们张家付出一生!?

所以,之前这事一直埋下了这个矛盾的引线。在唐诗的强烈要求下,张睿明只有在市区买了一套写着唐诗名字的那间小公寓,这才稍稍让妻子安静了大半年,可时间一久,唐诗又开始抱怨这套房子的贷款是她在还大头,这房子却又是婚后财产,还是让她没有安全感!

所以,张睿明一直对这“安全感”三个字感到头疼,为了给妻子安全感,他全心全意为家里付出,绝大部分工资交,张父也每年也拿出一大笔钱补贴夫妻二人,可还是不能让唐诗感到安心,时不时提一句要把这海边别墅改到夫妻两名下的事,于是这最为棘手的改名争执,让张睿明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现在,唐诗这幽幽的一句话,明显又要来争这个房子的事了。张睿明暗骂自己糊涂,赶紧把话题引开道:“不是这样的,我是怕你危险,你看要不要,这段时间还是住回市区公寓去?你不是最近在找工作吗?那边也方便一点嘛,你看怎么样?这边房子,我自己都不会住过来,还是住院里的宿舍,怕人下黑手……”

唐诗却不以为意道:“呵,我还真过了一个事务所的office,今天晚是见几位合伙人……还有啊,市区那公寓我已经租出去了,我最近都沦落到领失业保险了,还不赶紧找点活钱过来,我还要不要生活了啊!?”

“那你少买几件衣服嘛……”张睿明听到这里,本来想幽幽的抱怨两句,被妻子回头一瞪,马收起自己那找死的话来。

“总之啊,我现在也只能暂时住在这里了,你们张家要赶我出去,那我只能流落街头咯,也好,正好给你和那小姑娘腾地方,让人家早点住进来……”

“别别别,好咯,你继续住吧,我是担心你安全问题,你看,要不你叫你表妹、表姐什么的,一起过来陪你?岳父岳母他们过来陪你也行啊,反正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真担心的睡不着……”

唐诗被张睿明这番话说的有点微微感动,她脸还是继续抹着粉底,从镜子里偷偷扫了一眼这手足无措站在身后的这个男人。

仿佛看到曾经让自己心动的那个大男孩样子。

“你担心……那你住过来,保护我咯?”

张睿明血压瞬间升高,他都能听到自己心里的澎湃的喜悦之情,自从次“偷硬盘”的风波之后,两夫妻已经分局近半年了,张睿明一直难以释怀,每天都生活在随时会离婚的担忧之,没想到,今天居然老天开眼,与妻子的这场冷战居然看起来有了巨大转机,他眉毛一扬,马点头道:“好好好,我马把东西带过来,我今天晚在家里陪你!你晚回来想吃什么,我等下做准备……”

唐诗却懒得再给他甜头,只是挎精致的小包,披一件皮外套,腰肢款款的走出门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柳暗花明王麒麟

在唐诗走后,张睿明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可以遇见,今天晚将是这半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个晚,再也不用忍受与妻子的分居之苦,也有机会修复夫妻感情,这怎么不让张睿明高兴的心花怒放?

他左摸摸,右看看的,在自己家里却仿佛刚搬进来的新媳妇一般,开开心心搞起了卫生来,这栋别墅虽然张擎苍安排了保姆搞卫生,可小梅姐做保洁时总是不太心,经常不搞角落里,唐诗又最怕蟑螂,张睿明决定趁今天有时间,好好帮妻子把家里整个干干净净。

正当他趴在厨房地正仔细的清扫着每个阴暗的角落时,突然感到裤兜里一阵振动,张睿明脱下塑胶手套,滑动到接通键,电话那头传来了王抱一特有的尖涩嗓音。

“张老弟,怎么样?公益诉讼立案受理了吗?我也给你们院里写过几份举报信了,可怎么还没听到回复啊?什么情况这是?”

听到这个话题,张睿明没好气的答道:“哥,我还想说你呢,你那个证据放在我那里也不安全,今天真有人跑我办公室去了,是想把那沓合同偷出来,我跟你说,你还是早点拿走算了。至于公益诉讼这块,我们检察长今天也找我谈话了,他不同意立这起案子。”

“不同意?!为什么?他没理由啊。”

“怎么没理由,理由多了去了,现在这个南回柱被撞倒的事毕竟还在市里同过错方的协调过程,而我们院里今年又打过两起公益诉讼,已经打的这些民营企业叫苦不迭了,市里也对我们检方颇有微词,再弄一起的话,还是担心引起社会民众的反感。”

王抱一那边还是感到无法理解,“怎么还有这回事?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只要我们把冯彬彬和方晓阮的这些黑幕抖出来,老百姓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反感?对了,你说有人去过你办公室了?你没事吧?东西偷走没?”

“我倒没事,东西也没被偷走,我说你怎么这么心大啊?那么重要的一沓子合同放我那里,你也不担心?你不怕我吞了它们?我看啊,你是故意放我这里,让我替你吸引火力的!你自己手肯定还有复印件,不然你怎么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

“哎,先不说这个,我今天打电话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你那边情况,现在络风向很诡异,我的心朗账户最近都被禁言了,很麻烦啊,如果你这边还不能发动公益诉讼的话,现在的局势对我的压力太大了。”

张睿明道:“你不是已经把材料交给税务总局了吗?那边有什么说法没?这个说实话,税务总局才是最靠谱的啊,也切切实实是他们的分管业务,而且举报都有举报费的。”

王抱一嗤笑道:“举报费这个我知道,“提供偷税漏税线索的个人最高可以奖励10万元”,不过说实话,你觉得我差这10万块钱么?现在税务总局那边……哎!一言难尽!我现在还是较在意这个yu lun的风向,如果我们还没把这事炒起来,那我们完了!不信你现在打开手机,看看微博,面关于这冯彬彬、方晓阮偷税漏税的热搜早被人给撤完了,我那几条微博都已经被删掉了……”

听到王抱一这样一说,张睿明才猛的发现,这事想象的还要棘手,远远不是发几条微博,振臂高呼几句能解决的,连王抱一这样的公众人物都说fēng shāfēng shā,普通老百姓在他们面前那是分分钟给你禁言了,完全不给你发声的机会。

“怎么能这样!?他们这是微博还是锦衣卫了啦!居然无缘无故禁你的言?!”

“这个也没办法,人家公司估计也受到压力了,我知道的,方晓阮这渣滓已经在到处托人弄我了,关于我的举报信协助已经寄到了各个部门里面去了,次国*保那边是因为这个把我带过去了,也幸亏次那条微博,不然估计我悬了,但估计他们这几天已经缓过气来,准备开始从经济面来搞我,我知道的已经有多方人马进驻了我以前任职过的公司、我合作的公司,是为了挖出我的一点蛛丝马迹,想方设法要搞倒我,这方晓阮还非常猖狂,他在微博面回应我的“八问王抱一”你看了没?简直是要把我批倒批臭!”

虽然已经算是处于风暴的心地带,张睿明还是没有想到居然斗争的这么激烈,听王抱一激动的语气,他可以想象这几天,这位前视著名主持人是如何与这些影视大鳄斗的是个难舍难分,可自己一个小小检察官,又怎么插得进手。

过了半响,张睿明叹气道:“那怎么办?我认识的人里面,你已经是最厉害的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帮你了,公益诉讼这条路,暂时也走不通了,我是爱莫能助啊,老哥。”

听到张睿明语气低沉,王抱一的话语却透着一股沉着:“不,老弟,别妄自菲薄,你身边其实有一位能帮我们的大神,你应该都认识他,靠他,我们能反败为胜!重新拿回yu lun的制高点!”

张睿明听到这,一下来了精神了,他纳闷道“我身边的!?你没搞错吧?我又不像你们这些公众人物,认识的都是小老百姓的,身边哪还有这么厉害的高人?!哥,你是逗我的吧?”

“老弟,真没骗你,在你身边,我是不认识他,但估计你应该认识,不认识也没关系,我们今天直接找他门去,求他帮忙!”

张睿明听的完全是一头雾水,我身边的?他把自己从小到大的关系络梳理了一遍,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我没什么厉害的朋友啊,最厉害的也是以前我的王叔——王英雄,但那也已经被我自己弄进去了……还有谁这么厉害?传媒这一块我倒是认识一名时代之声叫叶的记者……可算是这个叶,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记者,论曝光度,论能量人脉,连王哥你的百分之一都赶不,而我认识的最厉害的这几个了,王哥你说的这个能“反败为胜”的高人到底是谁啊?”

王抱一也懒得和张睿明在电话里解释,他直接说道“哎,我当面和你讲,微博这一块的水非常深,我现在过来找你吧,刚好也和你商量一下,顺便找那个高人!”

“喂喂……”张睿明还想多问两句,王抱一却说完马挂了电话了,听着电话那头挂断后的嘟嘟声,他心里是感到又怪又荒谬,但此时也只能静静等着,看王抱一是否真的会找了过来。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张睿明打开微博,浏览了一下最近的相关新闻。果然,和王抱一说的一样,打开他的微博账号,里面与这次影视圈黑幕相关的内容都已经被删除了,连账户都被禁言24个小时,整个微博内容都停留在几个月前,最近的一条微博,都是2月份的,提醒大家出行安全的公益信息。

看到这一幕,张睿明是心凉的摇了摇头,在内容为王的这个时代,话语权早不完全掌握在那些陈腐老旧的官媒手里,也不像过去的博客时代,几个公知能引领yu lun的走向。虽然自媒体,公众号的崛起,带来了新的一些声音,但实际,在大数据的背景下,也意味着公司和宣传部门对监管与控制各种声音,是越发的容易和可实现起来。

因为工作的原因,张睿明接触过许多像“绿坝”“长城”这样的安全软件,他也知道现在很多的话语权,都是掌握在这些控制流量、掌握热搜的大公司、大平台手里,这才导致了人人之间的信息壁垒反而随着时代的进步越发高耸起来,即使是在如今这即将到来的5g时代里,也一时难以改观。

不,不能说是“信息壁垒”了,现在应该是“信息圈养”,“信息投食”。

你看得到,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这句话曾经用来形容被称为“无冕之王”的媒体人的一手遮天。而现在,却更适合用在这些大平台,大公司身。

每个人从打开手机的那一刻,整个内容的接受都是经过了大数据的筛选、分析、计算,然后精准投递,每个人的信息,喜好,偏好,都在信息的络流里流通运转,所以,每个人都接收到的是自己所喜欢看到的,别人希望你看到的,这也意味了,那些刺耳的、真实的声音,将离每个人越来越远。

像这次王抱一所发出的呐喊。

张睿明目光流转,点开方晓阮的微博,看到了那所谓的“八问王抱一”……

他没想到,这位以“老派人”自居的大导演,说话居然是这么的“老流氓”,从那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这位著名导演的怒火,通篇都满是感叹号,一句句都是朝着王抱一近期的频频发炮做出反击。

他从生搬硬套凑了八个问题,先是问王抱一“你口口声声说《无法接通》伤害了你,但里面主角做过的那些缺德事你都做过吗?人物关系你都有吗?你有那个爱说“为人要厚道”的朋友吗?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说这是隐射?这不是碰瓷吗!?”

张睿明看到这第一问,他长久以来的逻辑训练让他迅速的发现了其的问题,这是明显的以偏概全啊。不管是法律,还是逻辑来讲,“影射”的界定本是较含糊的一件事,不可能要求所有项目都符合才叫隐射,如果完全相同了,那不是影射,那是白描。

他接着往下看,满篇都是说王抱一“不敢付诸法律”“侮辱公安民警”“威胁诽谤”“抹杀了国电影人几十年的付出与贡献”之类的怒气宣泄。

这位方晓阮导演明显还是有人指点的,这封“八问王抱一”,里面集体现了当今络骂架的主要战术,典型的采用了混淆视听、以偏概全、转移焦点等等手法。

对了,最重要的还是扯起了民族主义的大旗,想到这,张睿明觉得好笑了,怎么这些个随随便便偷税漏税几千万亿的导演明星们,一年到头没几部好片,可一遇事,瞬间披民族英雄的虎皮,真是颇有扯虎皮、拉大旗的即视感。

张睿明看了几眼,看不下去了,对一些不明里的吃瓜群众来说,这方晓阮说的算是花团锦簇,滔滔不绝,可张睿明经历过太多的庭审交锋、逻辑训练,这篇博完全可以说是牛头不对马嘴,毫无逻辑可言。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开始认真的打扫起卫生来,可他没做多久,听到前门有人在砰砰敲门,他起身过去一开门,还真是王抱一过来了。

这位著名主持人脸色看起来前几天又要晦暗许多,虽然依旧是那副冷对世间的神情,但明显还是能感到他眼神的抑郁,背也没先前挺得那么直了。

王抱一进了屋,他先摆了摆手,推开了张睿明递过来的热茶,看起来对什么都没什么心情。

“方晓阮那渣滓发的“八问王抱一”,你看了没有?”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准备把自己先前挑出的不足点对王抱一讲出来:“我觉得方晓阮那完全是一通发泄,其逻辑错误皆是,根本也没什么道理,如果要反驳他的话,我们先要指出他几处夸大概念的地方……”

王抱一只是摇了摇头,阻止了张睿明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来向你讨教如何回应这方晓阮的“檄”,现在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这些牢固的利益团体了,你知道要在微博买一条热搜,要花多少钱吗?”

张睿明试探性的用手指了个“六”,代表着六位数的意思。

“难道一条热搜十万、几十万?”

王抱一摇头苦笑道:“几十万?呵呵,一条前三的热搜,要挂一天,起码一百万!这还是友情价!”

张睿明只能咋咋舌,这明星挂一天热搜,他要拿十年工资去换,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了。

“所以,算我们有证据,我们在微博面、yu lun面是肯定压不过去的,你想想,如果我们yu lun都不占优,怎么可能扳倒这些财大气粗的大公司、大明星?举报怎么可能有用?你也看到了,你想在本单位立案都立不了,我想通了,这些人的战术是这样:人家准备先买它一个月的热搜,等老百姓完全忘记这事了,我们完全没力气反击了,他们马拿侮辱毁谤的罪名,扣到我们头来了,到时说不定还有牢狱之灾在等着我们啊!“

听王抱一说的这么恐怖悲观,张睿ming xin里也一阵忧愁,他刚刚好想提醒他一句:这件事里可没有“我们”,只有“你”。

张睿明想了想,这时拍屁股走人,也太不仗义了,于是,他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王抱一还在滔滔不绝道:“但是,你也别被吓破胆,我们还是有机会的,有一个“救世主”在你这里,我这次是来找他的……”

“哥,你说真的啊?我……”张睿明是又急又好笑,他憋了半天,只能摇了摇头说道:“我可真不认识什么能影响微博的公众人物啊,我不知道王哥你怎么这么有信心……”

王抱一这是却一脸神神秘秘道:“你们这小区有一尊真正的“大佛”,你知道吗?”

“我们小区?”张睿明道:“说实话,我在这里出去的很少,除了遛狗,都基本不出去的,所以对这小区里的人完全也不熟悉……”

等一下,如果王抱一说的这个关键的“救世主”真是这个小区里的话,范围缩小后,张睿明一下想起在这同一个小区里,倒还真有一个在津港市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号称津港第一纨绔的——王麒麟!

这位广恒集团的公子,是津港首富的唯一继承人,他父亲可是胡润富豪榜里面排前五的大人物,动不动是几个亿几个亿的交给他去创业,而这些年。王麒麟还真在络互动直播,游戏等各个行业做出了一些成绩,还因为在微博以言辞辛辣,一针见血而出名,

而他最为人熟知的外号是“娱乐圈的锦衣卫”,这是因为王麒麟以喜欢怼明星而出名,他怼过的明星,从一线大牌到三四线小角色,应有尽有,不管是出轨、骂架、丑闻,他都感兴趣,加nèi mu消息又多,经常抖出一些娱乐圈黑幕来,所以才得到了这个响当当的称号。

而又因为他家里本身是全国最大的院线供应商,手握着所有明星的命脉,所以他是一位在络“只有他怼人,没有人怼他”的超级富二代。

他微博下面的关注量可称全国第一,只要他有一点风吹草动,瞬间能引爆整个互联!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正义论》

张睿明刚听完,马打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苦笑说道:“虽然我和这个王麒麟在一个小区里面,可我听说,他是因为喜欢吃附近的“西施舌”,所以才经常住这边,不代表我和他是一个层次啊,而且,我说实话,我还真认识他,不过,我和他不是朋友,说起来连陌生人都不如……我曾经和他起过冲突,两个人都差点打起来了……”

“打起来!?你开玩笑吧?”王抱一惊讶的望着张睿明,他没想到这看起来质彬彬的男人,居然会和王麒麟起过冲突,这也太怪了吧。

“张老弟,你是认真的吗?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啊?”

张睿明面有难色道:“是这样,半年前,我有次在小区遛狗的时候,刚好碰到他纵狗狂奔,差点咬到一个孩子,我看不过眼,和他吵了两句,当时结下仇了。”

“哦……这样子啊,你放心,我估计王麒麟他每天忙的事情很多,不会记得这样的小事的……希望如此吧。”

张睿明还是有些不解,“王哥,为什么一定要去找这个王麒麟呢,我听说他口碑也不太好啊,他真的会帮我们吗?”

王抱一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翻出一段很久之前的微博截图,递给张睿明看。

面是王麒麟之前的一段微博:“……如毯星某冯某彬,除了根本毫无作品和不会演戏的硬伤这些缺点,甚至她火起来都主要靠绯闻水军话题和炒作。”

“哦,这两人微博掐过架?”

张睿明还没说完,王抱一手指一滑,又翻到了下一张王麒麟微博的截图,这次截图的是冯彬彬的微博,看的出这位著名影后被王麒麟怼的有些发怒了,回了一篇直指王麒麟的博,“最近有些人盯着我不放,然后我想说一句:你找你的爸,我干我的活,我们都算自强不息。”

这话从冯彬彬嘴里说出来,已经很明显是讽刺王麒麟靠他爹了。而最绝的是王麒麟在冯彬彬这条微博下的回复。

“嗯,你干你的宝宝印印圻圻。”

见到这么直白的一段揭秘,张睿明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里面其实是包含了三个人名,将冯彬彬这一路起来遇到的“贵人”都数了个遍。

这个“宝宝”指的是带她入影视圈,给她在那部成名的清宫剧里演女三号机会的著名港台洪姓武打明星,据说两人曾经有过一段长达几年的bāo yǎng史,甚至有人指出,现在刚出道不久,风头正盛的冯彬彬“亲生”弟弟、小鲜肉——冯成成,是她与这位武打明星的“亲生”弟弟。

当时看到这个传闻时,张睿明只能感叹一句:

汉语真是博大精深……

而所谓的“印印”,是某位在07年左右传闻bāo yǎng过冯彬彬的超级大佬,传闻冯之后一系列的海外大片的龙套出镜机会是这位大佬花大价钱钱买来的。

而“圻圻”是带冯跨入“京圈”的引路人,同样,也是许多年前的陈旧往事了。

虽然王麒麟是因为看不惯冯彬彬毫无演技、作品,完全是靠走秀、水军位而对其破口大骂,但张睿明倒对冯在男女关系方面的这些丑事没什么意见,在他看来,任何一个毫无资源的少男少女要在千万的竞争者冲进影视圈这样一个名利场,那必定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样的事也太多太多,在无数牺牲的女孩子里面,只能说冯彬彬她运气不错,赌对了,现在起来了,而不能以“dàng fu羞辱”的形式去苛责她如何不知羞耻,与其责怪她的私生活,倒不如去追问为什么娱乐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唔……这王麒麟果然很厉害啊,抓住冯彬彬的死穴着力怼,难道这位国际影后真忍气吞声?不敢反击?”

见提到冯彬彬吃瘪的过去,王抱一眼神都洋溢着一丝喜悦,“哪还敢反击,她第一时间是赶紧删微博评论,还赶紧发律师函,警告各路媒体、公众号,和次对付我们的套路一模一样,都是碰到拿出实证的人来了,心虚的要死,只能虚张声势一下。”

“哦,凭他以前和冯彬彬怼过……你有把握王麒麟会帮我们?”

王抱一眨了眨眼,扬眉道:“放心,我有信心,要知道王麒麟曾经还和方晓阮结结实实干过一仗!现在我们给他送dàn yào过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

通过物业的专人管家服务,张睿明总算找到了王麒麟家在哪里,他和王抱一两个人跟着西装笔挺,扎着小领结的管家穿过了大段的观赏花园,终于在小区的深处找到了王麒麟的家门口,站在这津港第一富二代的大理石门柱前,张睿明感叹他家门口的两座水晶灯都自己家里的客厅大灯要来的豪华的多,而在管家通报之后,张睿明进去才知道,王麒麟别墅的面积也是张家的十倍以,进门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泉,感应到有人接近后,音乐、水景、灯光交织传动,让张睿明如入梦。

“喂,这可你家里要豪华太多了啊,你们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小区啊。”

面对王抱一的玩笑,张睿明只能回头答道:“这小区本来是王麒麟他爸的地产公司开发的,你说他给自己住的“行宫”会与卖给我们这些小百姓的差不多吗?”

在服务殷勤、礼仪完备的管家引导下,张睿明和王抱一走到了王麒麟府邸的正门入口。

“请两位在此稍等一下,我进去请王先生出来。”

“哦……哦,好的。”张睿明看着这位管家高大帅气的背影,他心里想到这位王家的侍者工资估计都是自己的好几倍,心里暗暗有点气馁。

旁边王抱一毕竟还是有牌面的公众人物,没多久,王麒麟亲自过来接驾了。

这位广恒集团的大公子与张睿明次看到的样子差不多,虽然身家常人无法想象,但他穿着打扮明显没有特意去挑选一些奢侈品,此时居家穿着的居然看起来是普通的地摊货,套头衫加短裤拖鞋,完完全全一副普通大龄宅男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毕竟有专职的服务人员,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皮肤也保养的细嫩有加。

“哦,王叔,真是久闻不如见面啊,王叔看起来和十年前电视看到的一样潇洒啊,佩服,佩服。”

王抱一喜笑颜开的握住王麒麟的手,“王公子,你好,你好,今天我刚好来这边小区探望我这个朋友,听他说起您也是住在这里,今天冒昧的拜访一下。”

说到这里,王抱一往旁边的张睿明一介绍道:“这位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民行科科长,张睿明,他也算是津港法律界有点名气的青年俊秀,次南江集团、津药化工污染环境的案子,都是他负责的。”

王麒麟顺着王抱一的眼光看到张睿明身,他对这突然出现的英朗检察官,感到有点诧异,特别是王抱一和他的组合。前视主持人以及一名小小的检察官?这也太怪了吧,王麒麟可以猜到今天王抱一是为了最近的风波而来,而这位检察院的科长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这位广恒集团的大公子,平时接触的都是省部级以的高官,对这科级的小啰啰当然不太放在心,只是略一对张睿明点了点头,权当问候了。

本来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准备移开,可当王麒麟的目光投到张睿明身时,却一下有些异样的熟悉感,但又一下想不起来,只能诧异的望着张睿明道。

“你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对,我和王公子住在同一个小区,之前有遇到过一两次吧……当时有了些误会,还请王公子不要介意。”

这番话刚说出口,张睿明暗骂自己真是太没骨气了,次散步碰到时,不齿王麒麟他的嚣张跋扈,当时还口口声声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罪把他送进去,结果今天一有求于他,态度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下来。

听张睿明一说,王麒麟这下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位青年检察官,是当时在这海滩,两次痛斥自己,还说要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让自己结束缓刑的那个检察人员。

今天不是冤家不聚头,王麒麟脸色一沉,喉间耸动,想叫管家过来轰人。

张睿明神色也有些尴尬,他倒不是怕得罪这个王麒麟,只是担心今天自己这一搅和,破坏了王抱一的大事,好在王抱一见机极快,他里面笑着去,亲切搭住王麒麟的手,引着他往里面走去。

“王公子,你不用问也知道,我今天来拜访,确实也是有一些难言之隐的,我快人快语,说实话,也是来请你帮忙的。”

“噢?帮忙?什么忙?”王麒麟此时对王抱一的话佯装不知,是要让他自己主动提出请求来。

三人在宽大如宫殿的会客厅坐下,王抱一知道这位少年巨富时间宝贵,他也没打算讲些弯弯绕绕,直接把过去《无法接通》那部电影与他的一段纠葛,以及这段时间络的一番骂仗同王麒麟讲了一遍,他也讲了那沓合同的事,但碍于王麒麟家里的生意多有涉及影视圈,王抱一也不好讲的太细,只是把涉及方晓阮和冯彬彬的偷税漏税、集资诈骗等证据讲了一下,张睿明在旁详细听着,王抱一倒为人还较正直,间没什么添油加柴地方。

“……麒麟,你知道你王叔这辈子被怎么求过人,我今天过来,也是希望把这些情况和你沟通一下,你也是一个有正义情怀的人,你在知道这些证据后,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做的,你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渣滓大把大把的搂钱,还要再国民面前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你看的下去吗?特别是那个冯彬彬这样的,你难道不想把她们的这些丑恶嘴脸彻彻底底的撕开吗?”

王麒麟听完王抱一的话后,只是默默笑着不说话,他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看了看王抱一,眼神里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那种。

“怎么……王公子,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王麒麟这时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觉得王总说的不对,只是站在王总你的角度来说,把这件事推到我身,让我来爆这个料,是再合适不过了,我知道你最近正在和冯彬彬闹的不可开交,我也知道你现在已经被友兄弟和方晓阮他们逼到了墙角里了,所以你很需要我的助力,直接把这事的最后一点脸皮子都给撕下来,可惜啊……”

“可惜什么?”

“王总,你愿意来找我,还推心置腹的告诉我这些,代表你相信我王麒麟这个人,我感谢你的信任,也很开心能交你这个朋友,甚至也欣赏王总你坦然告诉我你是为了弄倒这些人而来的,说实话,这样一见面坦然说明你是来利用我的人,我是很少让他进门的,我还是佩服两位的坦然直言啊,哈哈……”

这位富可敌国的超级富二代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笑出来,张睿明在旁也被他情绪感染,放松了一些。

笑了半响,王麒麟慢慢收敛起笑意,轻轻的把被子放了下来,朗声说道:“但是啊,王总,我现在毕竟也是广恒集团的副总裁,我的一言一行都事关亿规模的产业,以前我爱玩,脾气不好,喜欢去掺和下娱乐圈的这些是是非非,但讲实话,现在想起来,那确实有点不懂事,还有点太冲动了。对我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完全是一点小小的正义感在作祟而已,不知道王总读过罗布斯的《正义论》没有?”

听到这个坳口的外国名字,王抱一摇了摇头,“没有听过,怎么,有关系吗?”

“有,当然有关系!”王麒麟放下原本翘着的二郎腿,神情有些郑重。

“这个,熟悉我的人,或者经常看我微博的人都知道哈——我是一个很感情用事的人,我看人看事,从来都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价格,只要我喜欢,一件地摊t恤我也一样穿,一个普通的小快递员,那也是我兄弟,你也知道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认朋友,从来不看他有没有钱,”这真是事实,这是因为我,从小喜欢看罗布斯的《正义论》,其有两个著名的观点,分别是“人是自私而有理性的(原始状态)的动物”和“无知之幕”……”

王抱一没想到自己这个前视著名主持人,专门做知性访谈节目的化人有一天居然要来听这个全国闻名的著名纨绔子弟给自己讲解知识点?但现在情势压人,他虽然心里微微有些不屑,但神情还是摆出一副孜孜好学的样子来,认真听王麒麟的介绍。

“……这里面道理很复杂,大概来说是:如果人不是自私的,都是利他的天使,那不存在要订立契约来保障正义的问题。如果人自私而不理性,那么只会打得头破血流。认识不到承认和顾及别人的利益对于保障自己的利益是必要的,也不存在正义问题。所以,在这两种理论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自己被牺牲也不愿意承担自己有可能被牺牲这种风险。所以只有一种方法,即——平等分配。王总,你明白了吗?”

王抱一这下真给弄糊涂了,不知道是他自己老了,太久没做节目了,还是现在时代变化太快,他都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这富二代的话来。

半响才答道:“啊、啊?这个,我不太明白。“

“简单来说,是社会的的运行和分配方式必须尽量公平,尽量让各个要素自由流转,首先承认人与人之间的确存在一些差异。如果同一个社会里,所有的人都拿一样的薪水,那么,富人依旧富有,穷人也会一直穷,并且这种差距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但是现在出*台这样一种资源分配方式,即,对社会做出最大贡献的人能够拿到最多的工资,才能反而去引导资本到有利的地方去——在王总你看来,也许这些电影圈里的人,随便几场戏,能拿着几千万的薪酬,你觉得这是不公平的。但你反过来想,其实这几千万的薪酬里面,并不完全是买这个演员的演技,很可能绝大部分都是来买她这个人的“附加价值”,可能是她背后的制作团队、她的人脉资方,甚至是她的名气、流量,对,现在最多的是买个流量。你看冯彬彬和那些小鲜肉,现在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号了——流量明星,只要请到他们能带来几亿的点击率,可以带来极大的关注度,把整个片子炒热,而这些关注度又能变现为票房、广告价值、名气等等等等,让整个项目都赚到钱,到最后,你再后头看一看,花这几千万请他们这些流量明星,到底还值不值得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黄金法则

这番话下来,王报一倒也无话可说,自古老百姓喜欢看的无非是“乐呵”“好看”这两点,自古连四大名著里,塑造角色都要加几个偶像派。 三国演义有白马银枪的赵子龙,水浒有花帥小李广——花荣,红楼梦更不用说,全篇没几个不好看的。连全篇都是讲妖魔鬼怪的西游记,里面男主唐僧放到今天来,也是典型高富帅、小鲜肉的,里面也得安排几场“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的戏,给女妖精来几场欲语还休的暧昧戏,没办法,这是市场导向,大家都是图个声色犬马,连著名演技派老师、特型演员唐国强,当年拍央视《三国演义》时,也是以奶油小生作为卖点进组的,而“奶油小生”这个名词都是因他而生。

“这个……哎,现在这个市场啊,实在是,我也不光是因为冯彬彬没演技才盯她,实在是她在以前那部《无法接通》剧组里,她是最冒前的一个,没道歉都算了,她次还发个微博,说她非常开心能拍摄《无法接通2》,这不是蹬鼻子脸吗,其实,我想针对的,还是方晓阮那个渣滓,他这些年捞的还不够多吗!?我实在是看不惯他捞钱还捞名的丑态,我和他的恩怨先不提,从大局来说,也希望王公子能站在公平正义的角度说说话。”

“公平正义?……”听到王抱一说这几个字来,王麒麟笑的有些怪,“王总,说实在话,我家是做院线这一块的,在我这种商人看来,在我国的第四代导演里,包括那位导过奥运会开幕式的国师,再包括国外获过奖的那几位,不是我帮方晓阮说话啊,这个单赚钱能力来说,他还真是这一辈里面最厉害的,你看他这么多年,没玩砸过几部电影,有他在,友兄弟一直能赚钱,这才是最大的金字招牌。所以,从市场角度来看,这个老百姓手里的票是正义的,这个往电影院走的脚是公平的啊,关赚钱这一点来说,我实在是没有抨击方晓阮的理由……”

面对王麒麟的说辞,王抱一虽然知道此人是不想贸然引火身,但面对他这番话,实在是也找不到好的反驳理由,他的确无法忽视这些渣滓对老百姓口味的把控,这方晓阮拍得片子,虽然评分、口碑都不行,但确实能够拿下不错的票房来。

在王抱一苦苦思索下一步的时候,这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打破了此刻尴尬的平静。

“王公子前面说的《正义论》,是指罗尔斯的正义二原则吗?”

王麒麟扬眉一看,却是旁边的张睿明此时接过话来了。

“正是,张检有何高见?”

“在罗尔斯的观点,他的正义二原则的推论还包含了第二种的情况——人类社会当然如果有不平等的可能,若是不平等的出现使得每个人的状况之前最初的平等状态要好的话,那么这种平等也是可以接受的。即:一种不平等只有在它有利于最不幸人群时,才是可以被允许的。这是罗尔斯最终的观点,如果站在这种观点来看,方晓阮和冯彬彬这些人正是彻底违背了这种“应有的不平等”,彻底的摧毁了你所信仰的《正义论》。”

“你什么意思?”听张睿明的话,让王麒麟产生了一些动摇。

“我国的税收政策已经是全球这么多国家政体里,对富人阶级最为宽松的那一类了,而即使是这么宽松的税收政策下,方晓阮和冯彬彬都不想遵守。而税收是罗尔斯提到的那种用来调节贫富差距,维护公平正义的“应有的不平等”,冯彬彬通过阴阳合同,几张纸能净赚2000万,我相信方晓阮只会赚的更多。”

张睿明这番话,无异于打了王麒麟的脸,他口口声声的“市场正义原则”的辩解,此时也被这位法律人所撕碎,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王麒麟只能吐出自己的心里话来。

“张检果然学富五车……算你说的很多,而这些人的确都是一些社会的渣滓,但这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凭我以前和冯彬彬吵过两句,这次的事情,我要替王总你出头嘛?”

在商言商,在事说事,的确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完全没必要掺和进这次的大风暴里面来,何况他没说的还有更深层的理由,他本身是做院线生意的,把这些潜规则拆穿了,说不定也会波及到他头去。

“王公子,还记得去年的《阎惜婆》排片风波吗?”

王麒麟不知道为何王抱一这时要提起这桩事来,张睿明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一脸疑惑的神情望向王抱一,这位著名主持人,简单用几句话把这起风波和张睿明讲了一遍。

去年贺岁期间,友兄弟影视集团挖了王麒麟家的广恒集团旗下达达院线的一位高管,按理来说,这行业里猎头挖人,倒也算正常的商业行为。但是这友兄弟的手段有点恶心,高薪挖走的这名高管身是有敬业协议的,无疑违法商业道德和《合同法》。

而王麒麟的父亲,也是广恒集团的老总——著名首富王剑理,一怒之下,宣布在全国的达达影院里面不排、少排友兄弟影视公司的影片。刚好这时,作为友兄弟集团的得力干将,方晓阮有一部《我是阎惜婆》正逢映档期,在最需要冲票房的时候,却被达达影院,这占全国八成以院线市场的影视发行方拒之门外,排片率远低于平均水平。这让当了一辈子流氓,喷人喷出习惯的方晓阮,怎么忍的住,马在络率先发动起对广恒集团、达达影院,乃至针对王剑理本人的yu lun战来。

“要说大气,还是剑理老总大气,当时都根本不屑于对这些丧家犬出手,直接委派小王总你处理这件事,王公子还是高明啊,直接把他那破电影的排片降到零,最后再出来发几句言,一锤定音,那这些宵小之辈还不是只能乖乖认错,不敢再和贵集团造次!”

被王抱一的这番话恭维的颇为受用,王麒麟脸压抑不住的得意。恭维是一门大学问,要恭维到点,又要不现形,那是相当考验功夫的,要考虑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最在乎的是什么。

像王麒麟这样的,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的人,你恭维他有钱有势,那他是早已习以为常的,完全get不到他的点,而如果你赞赏他能力超群,能处理事务,最好再有点实例佐证的,那他非常受用,你说他富可敌国舒服的多。但也不怪王麒麟如此在意个人的能力,希望得到关于他工作的认可,在当前广恒集团波谲云诡的局势下,他能否顺利接班还是一个未知数。

“王总说的太过誉了,当时我也是实在看不惯那方晓阮的流氓嘴脸,因为他是方晓阮,所以全世界都要让着他。方晓阮他这是娘胎里惯出来的臭毛病?方晓阮这样流氓,痞气,撒娇耍赖,蛮横,做作,纲线,没有去做喇叭,而是去做一个导演,一个演员,实在可惜。方晓阮这样的尿性,去朝鲜还不是名垂青史的张成泽?”

王麒麟说到以前这段往事,顿时情绪头,任何人一旦讨论牵扯到他自己身的事情时,圣人也无法维持立的态度。此时,这位津港第一纨绔再也不复先前侃侃而谈《正义论》时的理性、客观的态度,又同王抱一骂了方晓阮几句,过了半响,既然才出完这口恶气。

这番同仇敌忾的讨论过后,三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张睿明对王抱一的通透老道,没想到这位以犀利幽默著称的“络斗士”,居然也有如此圆滑的一面,但张睿明微微细想,倒也觉得理解了,如果王抱一真是凡事只知认死理,一条路走到黑的角色,那他早被人玩死了,也不会有现在这番地位:出席liǎng hui、全国政协委员,各种市公司的独董、董事长。在他“络斗士”的表面下,说一句名利双收,也不足未过。

看着面前这个与王麒麟谈笑风生的王抱一,他的形象与张睿ming xin里的那个王抱一正慢慢分割开来,童年里那个刚正不阿、谈笑间说遍人间不平事的王抱一正从面前这精明的商人身一点点慢慢剥离。

但张睿明很快收回了心里对王抱一的这点轻视:也罢,人在江湖走,谁能清白身。只要这次他是真准备捅破这娱乐圈的遮天黑幕,替他背点黑锅又如何?

“王总,我们也说了这么多了,确实,你说的也有道理,不管是从正义的角度来看,还是从私人恩怨来看,我都应该帮你,可我……哎,实话说吧,我家现在也不同以往了,父亲要我现在做事,都三过脑子,我实在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意妄为了,在微博说的每一个字,都必须站在集团的利益去考量。这次的事,算我有心无力,还是感谢两位同我说这么多隐情了,好意心领了……”

王麒麟说到这里时,语气明显已经是送客的意思了,王抱一还想说两句,这时王家管家进来在王麒麟耳边通报了几句,他神色一变,看来马也有人要见,王抱一见状,只能知情的站起身来,而张睿明见王抱一已经站起身,也只能跟着,准备离开。

“王总,我最后说几句,希望你能多考虑一下,广恒集团也是我国著名的房企,春江水暖鸭先知,王公子你我们当然更了解我国今年的经济形势,我知道的,新税法马要出来了,国地税合并,马又是社保移交税务,这些见微知著的细节,我相信王公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更懂……”

王麒麟不知道王抱一为何要平白说起这些来,他挥手让催促他的管家先下去,回头对王抱一答道:“我明白,今年形势是不太好,但是外界关于我们广恒集团的传闻啊,那都是假的,我们集团一直以稳健的姿态推动业务改革……”

“哎,我和王老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是想隐射你们家广恒集团,我是想告诉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落实你们王剑理老总“轻资产”战略的良机!”

“什么良机?”王麒麟将信将疑的望着眼前这位前著名主持人。

王抱一压低声音,凑近王麒麟,神色凝重的说道:“我之前为什么说这么多税务方面的变化,是想告诉你一点,国家现在的社保养老金缺口已经非常大了,正愁没地方补缺口,接下来税务改革也都是往这方面去考量,你想想,在这个关键的节点,要是刚好把冯彬彬、方晓阮推到饥肠辘辘的税务机关的嘴里,你说他们两个人将是什么下场?更别说他们背后的我国影视板块第一的市公司——友兄弟影视集团了,王总,你再想想,如果友兄弟因为这次的大风暴,大伤元气甚至是被一口吞没后,那我国这6000亿的影视市场里,谁能瓜分他们剩下的大蛋糕?除了你们达达影业,又还有谁有这能力与资本?这不是又刚好符合你父亲一直推动的“旅、旅、化、三广恒”的全局战略吗!?”

王抱一这番话算是把他的全盘计划都向王麒麟透底了,这番话牵连太广、布局太远,连王麒麟都一时被震的说不出话来,他听完后,一边沉思,一边不住抬头确认王抱一的眼神,“当巨大的you huo出现后,不要急着去摘地的果子,而是多看看旁边是否有猎人的枪口”。这是王剑理多次告诫他的话,这时的王麒麟喉结耸动,瞳孔放大,他确实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这个能帮王家登国内影视第一宝座的机会。

“你需要我做什么?”

“王公子,你看看微博面围攻我的那些用户,绝大部分都是冯彬彬花钱买来的水军,真正的老百姓还是明事理的,起冯彬彬那虚伪的嘴脸,他们更愿意相信我拿出的真凭实据,现在是我的气势完全被他们压过去了,我的呼声传达不出来,税务总局考虑影响,也不敢随便接我的状子。但是只要现在有一个能一锤定音的声音,站在我这边,帮我说话,我有信心一把把冯彬彬和方晓阮拖下水来。甚至包括他们背后的友兄弟!”

“你有关于方晓阮和友兄弟的证据吗?能做到哪一地步?”王麒麟的脸色越发阴沉,透着一股让张睿明不寒而栗的杀气。

“我有方晓阮和友兄弟的违法证据,绝对够他们喝一壶的,不死也得脱层皮那种。”

“那这份证据在哪?能不能给我一份……不,我还是不拿了,这东西放到我手里太危险……但我要确认其真实性,而且,我要相信你不是只是为了威胁他们,你是真的会用这些证据去要他们的命!”

王麒麟的话一下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王抱一这时朝张睿明努了努嘴,说道:“证据藏在我们张检那里,安全性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到时请张检把证据拿过来让你确认……至于我的决心,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方晓阮这渣滓付出代价,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大闹一番,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你稍等几天,等我解除禁言后,会证明给你看!”

“你被微博禁言了?”

王抱一面有难色,“没办法,这个你也知道,心朗是小公司,做事顾首顾尾的,友和冯彬彬她们现在毕竟还是实力强大……对付我一个小老百姓,还不是说说话的事……”

王麒麟眼神一撇,露出一脸霸气来,“我等会给他们副总打电话,让他们把你的禁言解除了。”

“感谢王公子!佩服!”

王抱一开心的事还在后头,只见王麒麟站起身来,神情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还有啊,这个事,等我确定你那份证据的真实性和看到你的诚意后,我会考虑帮你们说话的,这个事……算是我答应你了。”

王抱一这下喜出望外,连声感谢王麒麟一番后,他和张睿明两人准备告辞,王麒麟身负急事,也不挽留,两人在王家侍从的引领下,花了几分钟才走出了这宫殿一般的庭院。

出门口,王抱一脸难掩喜色,张睿明还并不清楚这王麒麟的能量,他略带担忧的问道:“王哥,你现在几乎是把宝全押在这王麒麟身了,我想问一下,这个人真有这么厉害吗?他不也是个纨绔富二代吗?他的话有这么多人信吗?”

得到王麒麟的应承后,王抱一此时总算放下心来,此时也有心情和时间耐心解释张睿明的不解。

“你没做过传媒,不太懂里面的原理,《纽约客》最厉害的专栏作家——怪才格拉德威尔说过一条传媒人的黄金法则:一位意见领袖创意内容环境(或者说是共同经历、共鸣)是现代社会最有bào zhà力的传播扩散模型,只要我们能够把王麒麟拉进来,这件事我们成了一半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重归于好

张睿明现在其实并不想管什么传媒学的“黄金法则”、“引爆点”什么的,他心情很乱,刚刚王抱一压低声音、凑到王麒麟耳边说他的“隆对”时,张睿明隐隐约约听到了个大概,王抱一的布局之深超过张睿明想象,使得张睿明不得不犹豫自己在其的位置。

看王抱一的态度,明显是要报他的私仇,王麒麟呢,也能赚他的市场份额,而自己是图什么?

再说,自己一名搞公益诉讼的检察官,何必真掺和进这些影视圈的弯弯绕绕里面去,这里水混王八多,算真弄倒了一个冯彬彬、方晓阮、友兄弟,顶来的王麒麟、达达影业,一定是什么好鸟吗?这圈子里还有什么好人吗?

想到这,张睿明打定主意,等过两天,把那份资料给王麒麟看了后,他全部还给王抱一,把这烫手山芋扔回去,不管他接不接,反正这公益诉讼案子又立不起来,其余的事自己再也不管了。

可他转念一想,现在已经有冯彬彬那边的人物盯自己了,如果有人对自己下黑手,到时自己这边又甩手不管了,到时自保都将成为难题啊。

左思右想,怎么都难以脱身,让这原本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想扫清这影视圈黑幕的检察官,久久忐忑难安。

王抱一后面的话,张睿明也没往心里听,随意附和了几句后,两人分开了,张睿明直接往屋里走,同一个小区里,原本几分钟的路途他却走了好一会儿,工作后的他像一只陀螺,被各种各样的压力抽打着不停的高速转动着,完全看不到停下来的机会,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想想自己是谁,应该干什么,这已经算是弥足珍贵的一点小闲暇。

到了门口,张睿明刚准备拿钥匙,却发现门并没锁,连灯都没开,屋里阴阴沉沉的,气氛冷清,张睿明赶到有些怪异,他推门进去,看到妻子唐诗已经回来了。

打开一盏落地灯,灯光在墙投出一道靓丽的倩影,唐诗正抱臂坐在沙发,神情有些沮丧,她在那件之前穿出去的xing gǎn露背小礼服外面批了一件外套,脸轻掩在长发,隐隐抽咽着。

看到这副情景,张睿明猛然察觉到不对,他赶紧快走两步,关切的坐到妻子身旁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还是?!”

唐诗却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她也不回话,身子微微发颤。

张睿ming xin跳如雷,隐隐约约意思到发生了什么,他猛的一下站起身来,“到底是谁!?真欺负你了??我马打电话报警,这孙子不想活了是吧!敢欺负到我老婆头来!?我一定把他给送进去!”

他掏出电话,还没拨号,一只软糯糯的小手却按扯了扯他袖子。

“没呢?没事,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人家不一定是有心的……”

张睿明是越听越急,他半蹲下来,声音急的调都不对了,“到底什么事啊?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急死我啊,对你动手动脚了?还是别的什么啊……!?”

“没呢,也不是那么回事……”

在张睿明的再三询问下,唐诗总算吐露了实情,她今天晚本来是去参加新入职单位的晚会,到了现场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晚会,完全是她新老板的私人宴会,请了一些相关单位的领导,以及一些新老板的朋友,与会的还有两名事务所的合伙人。

而唐诗完全是被当花瓶叫过去的,到了现场一看那气氛,她一下明白为什么之前这新老板让她穿的“那个”一点,而这个的“那个”,其实并不是让她穿的礼仪一点,在后面宴会进行过程,唐诗被两个男人夹在,后来开始喝酒,气氛越发暧昧起来,旁边一个税务的领导,手有意无意的往唐诗luo lu在外的手臂靠,唐诗躲了几次,那人居然连肩膀都靠来,唐诗实在是忍受不住,她借洗手间的名义躲到了外面,可没多久被他的新老板叫了回来,还要她去敬酒,唐诗这些年金枝玉叶的,哪见过那推杯换盏的场面,实在忍不住,起身发脾气离席了,她那新老板也不劝阻,只是丢下一句,“你走了,明天不要再回来班了!”唐诗也硬气,还真不回头的离开了。

听到这里,张睿ming xin里稍宽,妻子没受欺负好,至于工作嘛,大不了再找是,想到这,他安慰妻子道:“没事、没事,反正一份工作嘛,明天再重新找好了,我老婆能力这么强,一定还能找到更好的会计事务所的。”

听到“重新找”三个字,唐诗反而真哭起来了,“呜、呜……你是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我这段时间都找了几个月了,好点是事务所根本进不去,太差太累的我又不想去,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所,待遇不错,休假也灵活,还能让我做有发展有潜力的市审计项目……呜呜,我开始还蛮开心,结果这第一天碰到这种事……我怎么这么背啊,怎么这么难啊……”

听到妻子的啜泣声,张睿ming xin里也不好过,他只能一手抚着唐诗的背,一边在旁陪伴着她。

唐诗自毕业后直接去了永瑞普华事务所,在宽松人性化的外资所一路工作过来,早习惯了那松弛有度的职业节奏,加罗斋过去有意无意的帮衬,她的职业生涯确实起步的太顺利了,根本忘了这个圈子本存在的各种暗礁陷坑。

次津药化工的案子,唐诗被迫离职后,才发现自己那一点的专业能力,还不足以支撑其梦想的工作,在一番探寻后,加今天这次打击,她此刻心灰意冷,原本做女强人的梦已经彻底消散,但残酷现实chi luo裸的呈现在她面前时,痛感还是如此的强烈。

"没事,家里有我,老公养你,天经地义。"没想到,一直以来在妻子面前唯唯诺诺的张睿明突然深情地拍着胸脯说到:"你在外面都吃了这么多苦头了,回来照顾好萱萱,发展点你的兴趣爱好,这挺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知道是不是被张睿明一脸的大义凛然所逗乐了,还是被张睿明的一脸心疼而暖到了,唐诗破涕一笑,笑道:"你那几千块钱,好好管好我们萱萱不错了,我不用你操心了,再怎么难,我也一定会捱过去的,你放心,我没这么脆弱,你说的,再找一份工作而已嘛"

唐诗被自己鼓励后,突然一下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又改变主意道。

"……不,我不会此服输,明天我还是要过去,我会让他们看到我的能力,让他们见识见识不需要潜规则,也一样能成单!"

见妻子又恢复了信心,张睿明也放下心来,他还是试探性的问道:"要不要去爸爸那里问问?他那里应该也需要会计吧,又是自己家里的公司,你也能轻松一些吧?"

"我看你啊,是根本没有去你爸那里看过吧?你爸手底下无非那个地产公司,和两个酒店,还有一个食品营销什么的吧,先不说别的职位我能不能干的了,会计事务来说,你爸那里都是一些小打小闹,根本不是我想做的事,而且,你知道的,家里人一起做事,容易伤感情,这样反而不好,你不要和咱爸提了,我自己有分寸。"

张睿明见妻子如此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陪着她在旁坐着,陪伴着她。

"对了,你总是说我,你自己呢?最近怎么样?看你进来也是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还好么?"

见妻子难得的关心自己,张睿ming xin里一喜,"还好,还好,我这个,只能说还好吧,,,"

见张睿明神情有异,唐诗想起一件事道:"对了,次那个王抱一来找你,到底是什么事啊?我看最近这个吵得好凶,还有新闻说这个王抱一被抓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有点累……”面对妻子关切的目光,张睿明一下突然有些恍惚,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与她这样亲昵的口吻交流了,两人又有多久没有好好的说几句话了?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好好沟通是什么时候?是次那“五十万”事件之后?还是罗斋事件发生后?到底是哪一次创伤后,两个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张睿明神思飘了许久,想了好多,他突然发现这半年来,他经历了太多,磨砺了太多,又有太多心酸不知如何吐出。

“其实,我次被监*委带走了,当时在市检的宿舍楼里,宣布了对我的“双指”措施,当时场面很难看,我以为我再也出不来了……”

听到这里,唐诗神情一震,她没想到居然有过这样的事,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吓得马站了起来,但想到张睿明现在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也没听说面对他有过什么处理,那想必现在那事是已经解决了,她心里稍安,又坐了回去,但言语里还是关切问道:“怎么会!?是因为什么事情?……难道是因为我那五十万的事?”

“是的……他们当时还想把你带进来,然后我为了自保,先联系了父亲,然后又联系了那位……叶小姐,请她帮忙,所以才欠了她一份人情,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了,我和她是清白的,也许她对我有点想法,但你知道我的,我一直是这心软的性格,对女孩子说不出硬话……后面的事害了她,也伤害你,对不起……”

张睿明说到这里时,他有种难以言说的畅kuài gǎn,没想到终于能把这些日子的心情说出来,虽然现在气氛尚好,贸贸然提叶的名字有些失策,但张睿ming xin想,为人要坦荡,既然两个人要和好必须突破这道心结,那晚说不如早说,不管妻子信不信,他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没想到唐诗听到叶的名字后,并没有想象那么敏感,她目光微微聚起,仿佛确认什么一样望着张睿明,良久的沉默后,她低声说道。

“我相信我老公是什么样的人,次我也是太冲动了,说话也有些难听,有机会你帮我向她解释一下,道个歉吧。”

“嗯嗯。”

还是在这些纷纷扰扰之后,张睿ming xin里突然有些感触,他想好好的向妻子倾诉,好好的,好好的,抱抱自己的爱人,这唯一的爱人。

张睿明抱了过去。

…………

第二天午,在确认没有旁人之后,张睿明从段乐咏的密码柜里把那份搅动风云的证据材料拿了出来,他迅速的拉开行李包,察看了一遍那沓合同,里面没什么问题,他放下心来,重新拉好,准备等午休息时交给王麒麟派来的助手。

他决定直接把这份让无数人睡不着觉的证据交出去,直接扔给王麒麟那边,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决定,退出这场本与他无关的风波。

之后如果有人对自己下黑手,他只能寄希望于市检、组织会保护自己,算真要承担什么后果,那也是自己一时热血的选择。

这样想到,张睿明准备提起这行李包到约定的地方去,在这时,却听到有人敲门进来,他心里一慌,把这行李包往桌下一塞,刚好避过来人的目光。

“张检……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半天了,刚刚你电话又不接,办公室又没看到人,我还以为你不见了呢,对了,陆检叫你过去,好像较急的样子,你快去吧。”

陆斌?又找自己,难道还是这件事?次陆斌的那番话,立场非常暧昧,明显意有所指,这让张睿ming xin里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何这马要调离的检察长会这么关心这件事。

张睿明也是后知后觉,在本次人事调整的传闻满天飞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了陆斌马要卸任津港市检察长的消息,现在外面最是敏感的时期,各种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特别是关于市检高层的传闻,有无数种说法,有说陆斌退二线,也有说陆斌转任院院长的,反正捕风捉影的,弄的人心浮躁。

市检这段时间确实不太平,毕竟面一动,下面要移一路,空出几个位置出来后,马要填,这像开火车,一路一路的往前面移。有些心思活络的,早开始跑动起来了,省里、市里到处汇报,实在是暗潮涌动,人心惶惶。

张睿明倒没想过这些心思,对他来说,换检察长也是一样班办案,没什么很大区别,无非是汇报的时候,叫不同的领导名字而已。

“陆检说什么事找我没有?”

“没有……但是啊,我看陆检心情好像不太好……科长,你是不是又惹面发脾气了啊?你个老同志,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以后还是稍微注意一点吧~”张靓说到最后,眼睛一挤,眉头一耸,做出一副装腔作势的鬼脸,抓住这难得机会,用以前张睿明经常训她的口吻开玩笑道。

张睿明没什么心情理这天性活泼、没心没肺的姑娘,他等张靓一出门,他又把行李袋放回密码箱里,自己扯了扯身的zhi fu,又拾掇了一下仪容,往陆斌办公室走去。

陆斌次那突然转变的态度,明显是想拉拢张睿明,把手的情报吐出来,那这次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睿明带着疑问推开了检察长办公室的门,没想到,迎来的是一份摔脸的怒火!

一团黑影袭来,张睿明下意识一躲,“啪”的一声,一件事物重重的砸在他背后墙,摔落在地,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回头瞟了一眼,发现是一份卷起来的报告。

“你自己看看这份报告!张睿明,你什么意思!?次“双指”你的那件事后,你发现走这种歪路特别方便是吧!?你现在为了达成你的目的,不择手段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这是欺骗组织!为了达成你的目标,对抗组织!威胁组织!”

张睿明被骂的一个狗血淋头,他憋住心头的疑惑,蹲身捡起那份封面都被摔烂的报告。

他小心的展开这份报告,发现这是一份津港市委的内参件,背后甚至还附了一份市里主要领导的批示!

看到头一行“津港市信办呈送市委审阅”的红字抬头,张睿ming xin叫“不好!”看来是又有舆情产生了,还是和自己有关的。

在打开这份报告的内页前,张睿明已经想到会不会是与最近王抱一这件事有关系,难道说陆检以为自己已经深涉其,可“对抗组织”又是怎么回事?又发生什么变化了?

打开内页一看,迎面而来的却不是与王抱一有个的消息,在张睿明面前赫然出现的是叶的名字!

在这篇标题为《著名剧组津港发生bào zhà意外,损毁国宝后却仍狂炒床*戏》的专题章的旁边,赫然署名着——专栏记者:叶。

张睿明稍微翻了几眼,他知道这是一篇什么报导了,这正是他次陪同叶探班《永乐王朝》剧组后写的采访章,当时,他和叶两人午赶到月白湾影视基地,在等待冯彬彬接受采访的间隙,两人试着体验了电影龙套的滋味,没想到刚好遇到了炸断了南回柱的bào zhà意外。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扑朔迷离

虽然两人在意外毫发无损,但却见证了《永乐王朝》剧组的嚣张跋扈和不负责的态度,后面在采访冯彬彬的过程,叶也不止一次的提到了对南回柱的修复赔偿问题。 但冯彬彬也是再三回避了这个问题,现在连公司法人都直接换了,明显是不打算在这起风波承担责任。

“陆检……这份报导我知道,是时代之声的记者做的访问,我也承认,但我不知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而这份报导又错在哪里?”

“你还顶嘴?你还在我面前撒谎了!?张睿明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篇报导的记者是你的朋友,你次在监委里面时,在外面替你报导起势的人是她,这里面的关系,你的责任还需要我明说吗!?而这篇报导的错误点,你自己可以看看,你是不是以为我老眼昏花了?连你的这点春秋笔法,小小阴谋都看不出来了?!”

张睿明没有接话,他翻开这篇叶署名的专题报导来,里面的风是他所非常熟悉的叶氏风:简洁有力,善于从四处谋局定点,把各个事件、人物用犀利的笔触创联起来,这是叶一直以来所作报道的最大特点。

这篇报导里,她写的颇为狠辣,一出手点名了整个采访的背景事件:……即使听到了刚刚发生了十数人受伤的意外bào zhà消息后,这位国际影后脸神情却毫无变化,她的助理立即阻断了笔者关于这起事件的询问,反而是极力的将话题引导到她与其男友的闺房事面来,消淡这起事件对剧组的影响。在本发稿之前,我们获悉,整个《永乐王朝》剧组都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表示对南回柱这件津港市的无价瑰宝的损毁负责……

看到这里时,张睿ming xin里暗暗给叶点了一个赞,这姑娘是这么的敢于仗义执言,但他不知道这哪里让陆斌火冒三丈了,他又不能直櫻领导的锋芒,只能赶紧往后面看过去。

……目前得到的背景调查结果显示:美神时代影视公司是冯彬彬注册成立的一家国内影视方面的娱乐公司,其注册伊始,法人代表一直是冯彬彬,而在发生这次的意外事件后,我们通过工商部门系统查询得知,该公司的法人代表已经换做他人。而我们进一步通过联系津港市化部门,也没有收到任何相关个人、团体表示对南回柱意外损毁事件的负责表态,这让我们不由不担心一个问题,冯彬彬等《永乐王朝》的剧组工作人员,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在这起事件承担他们所应该承担的责任,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津港市民的利益、国家物的赔偿,等等公共利益的受损前提下,何种部门会站出来,替我们伸张正义?……

看到这里时,张睿明基本明白了陆斌的冲突怒气从何而来,他翻到了这份内参件的最后一页,正是津港市高层关于此次报导引发的舆情事件的批示答复。

“责请相关部门、同志严肃追查,诉诸法律手段,维护人民公益!”这一行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亲笔签示下,张睿明一眼看出这是市里哪位领导的手笔,果然,落款处是一个笔势颇为雄的名字——张圣杰。

张睿ming xin里一下坦亮洞若起来,张圣杰这批示,明显是把南回柱的处理这一异常棘手的难题抛给了津港市检察院,这其的“法律手段”几个字,已经很明显了:你们津港市检察院不是搞公益诉讼厉害吗?现在这个事让你们办吧!

之前,张睿明还一心想推动这起公益诉讼案件受理,可当这个担子真压下来时,他才明白其的分量有多重。物受损、化保护这一块本来是非常费钱、并且麻烦的一项市政工作,对经济效益的增长也不是那么的必要,所以一般市里化局都可以说是冷板凳。估计这次的事件发生后,在友兄弟、冯彬彬的运作下,津港市政府这块还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重视,结果,这次叶的专刊报导一出,全国哗然,这南回柱一事,现在已经引起了yu lun风暴,眼看有闹大一事。而在这个时候,张圣杰刚好想起津港市检公益诉讼这块的丰富经验来,顺着媒体的浩大声势,把这起事件的处理往津港市市检一送,现在市检这块是不立案都不行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这不是发动舆情,威胁组织,威胁市里,威胁我们?张睿明啊,你还要在这条歪路面走多远?你是真觉得只要在传媒界有人帮你,你能为所欲为了吗?”

明显是在任期最后不想遇到这茬难搞事的陆斌,褪下了一贯搞温和神情,他白发须张,神色严厉的盯着张睿明,简直要喷出火来,在他看来,这小子简直是个惹事精,开始跑过来说要搞这个案子,被拒绝后,又自作主张的联系媒体,把事情炒大,搞的现在完全下不了台来,只能真按市里的意思,由市检院正式受理这起非常麻烦的公益诉讼来。

“陆检……我这个必须要澄清一下,这不是我什么威胁组织,威胁市里,我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根本没这个能量,也没这个必要去搞这个鬼。这篇新闻稿的作者我确实熟悉,是我的朋友,甚至这个采访时,我也在现场,但这篇报导、包括其后的用意,我是完全不知道的,我根本没有想过利用公益诉讼去为我个人达成任何私利与企图!”

张睿明强硬不屈的态度让陆斌更为恼火,他手指着张睿明,手臂悬在半空,微微发抖,他嘴角咧张,想说点什么,却一下说不出来。他想了半响,记起这小子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次,神色一转,硬是把自己的手臂放了下来。

陆斌一咬牙,神色有些复杂的问道:“张睿明,我现在不想去争论你是不是在背后捣鬼,我也不想去探讨你个人的目的,我想问你一句,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

“我当然记得,我是一名民行科检察官,我更是一名党员,为了保护人民利益,守护社会公益,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些场面话不要在我面前讲了,我只想问你,为什么次我找你过来,你那么的想要立这起公益诉讼?这个案子与你有什么关系?南回柱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你与王抱一有什么关系?”

绕了半天,陆斌又绕回到这个话题面来了,自从张睿明在津港市公安局露过一次脸后,他被王抱一所针对的方晓阮和友兄弟等人盯了,在他们的名单,张睿明这个名字估计是和王抱一列在一起的,他们不只是想挖出张睿明与王抱一的关系,更想知道,王抱一那天早留在张家的证据材料,到底在哪里。

而此时张睿明想到的是:陆斌对这件事也是追根问底,是不是代表他,也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联系次陆检突然的示好,这种可能性是越来越大,在这种情况下,张睿明当然不能对他吐露实情,他镇定心神,坦然说道。

“陆检,我真的与那个王抱一没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月薪几千块的穷检察官,人家是千万年薪的著名公众人物,怎么可能有瓜葛,我次已经向你坦诚过了,是他莫名其妙跑到我家里来,然后又什么都来不及讲突然被津港市局的带走了,我是一时怪,才到市局去打听了一下,还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陆斌听完这番话后,看了看张睿明脸神情,又看了看他挺直的腰背。真是说大话不腰疼的小子!撒起谎来,大气都不带喘的,但现在与他争论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在陆斌看来,如何让自己在接下来的这场风波里全身而退才是他应该考量的事。

“这样啊,睿明,你心里应该知道我一直以来对你怎么样,不管是最开始送你去省检,还是后面让你当这个民行科长……说实话,你是我非常看重的一个人……”

被陆斌突然说出的“睿明”两个字所感到诧异,也为其提到的过去那些往事而打动,在一丝丝的感激之情麻痹他的警惕心之前,张睿明赶紧提醒自己,这些都只是战术而已,虽然他不明白为何这位检察长又一次转变了态度,但他知道,这也绝对是因为这次王抱一与冯彬彬的大风波所导致的,在对方目的未明之前,他不想贸然被人情所牵着走,做出自己后悔的决定来。

“……说实话,省里一直以来想抽调我们公诉科科长谢其生去,是我一直压着才没让他走的,而我这样做是因为担心我们公诉科在他走后会垮了,现在检察院要是垮了公诉科,那是垮了半边天啊。但现在,我突然有个想法,你看你愿不愿考虑一下,我知道,你是公诉出身的老检了,能力强,业务精,你自己对公诉业务也非常有兴趣,对刑诉这块也非常有感情,而且,这个公诉科科长确实也民行科科长要更重要,是可以进检委会班子的……”

此时,张睿明头太阳穴的一根青筋,正随着陆斌的话慢慢暴起,一下一下急剧的抽动着,他心里仿佛炸开了一束甜蜜的烟花。陆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他这是要借着这次人事调整,让自己坐到公诉科长的位置去!这是正以公诉科科长这个职位在吸引自己!

虽然都是正科职,公诉科其实还要累一些,但在当前司法改革的大局下,在“双反”转隶的今天,今后检察机关的拳头部门与门面担当,明显是要落在真正的实战部门——公诉科的头,陆斌这番话说的没错,现在不管哪个检察院,唯一不能抽去的主心骨、不能断的顶梁柱是公诉科了,这样一个核心部门,其部门老大在检察机关里也是非常有地位的人物,一般是要进检委会的。甚至有些地方,一些特别强势的公诉科科长,完全能压住副检察长说话。

而且,对于张睿明这样有十年公诉经验,又能力强、愿意做事的人来说,没有公诉科科长更好的去处了!

“……这样说,你明白我意思了吧?你愿意去公诉科,担起我们市检的“半壁江山”吗?”

如果张睿明愿意去的话,当公诉科科长后,虽然级别相同,但地位还是高了一些,也为其今后往副检察长等副处职位发展铺好了路,又能实现其人生抱负,何乐不为呢?

于是,张睿明赶紧表态道:“报告检察长,说句真心话,我是一个想做事、能做事的人,如果组织需要我担起这份责任来,我是绝对义不容辞的。”

见张睿明答应下来,陆斌神情渐渐舒缓了些,甚至有些喜色,“好,不错,我们几位领导对你的能力一直都非常认可,也希望能发挥出你的能力来,这次调整,你如果愿意去公诉科当这个科长的话,并不难,只是,我现在有个小小的请求……”

张睿明想了一下,不敢多想了,在如此的you huo面前,讲心里话,他是非常愿意去的。而且谢其生走后,这也是院里非常自然的一个选择,论能力,论资历,论近期办理的大案要案,张睿明位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唯一的问题在于,陆斌此时提出的时机,他选在现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他有什么目的?

听到这,张睿ming xin里凉了一半了,他知道自己算再怎么想去,但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初心,要是陆斌接下来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的话,算让他当检察长,他也只能断然拒绝。

仿佛听出张睿ming xin里的声音一般,陆斌接着说道:“你放心,这也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要求,我这个要求呢……是希望你这个案子缓着办、悠着办,不要像你之前那些案子一样,程序时间都不用完火急火燎的赶着庭审、结案。这次的案子呢,你按程序正常的把时间用完,你明白我意思吧……”

陆斌一直以为张睿明是懂理的人,这才说的较委婉,但没想到张睿明直接是一口怼了回去。

“我不明白……”

“啧,你搞这么久了,还不明白我意思?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算了,我还是说实话吧,我也不用你违反什么,是希望你啊……这个能拖它个几个月、半年的,把程序时间都利用完,明白了吧。还有一点啊,你也不要再在媒体那边生事了,好好的、正常的办这个案子行了。”

见张睿明神情非常犹豫,陆斌按耐不住,又详细的补充了一番:“……我和你透个底,次津药化工的案子后,张圣杰对你的能力非常看重,也很欣赏你。但是这次的案子呢,他明显是当心他们市里的相关部门搞不下来,所以才把我们市检推到了前台去。你想想,整个全国现在都开始关注这起“南回柱损毁案”,而你面对的对手,可不是一般的小公司,小人物,不管是冯彬彬,还是他们《永乐王朝》制作方,都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人家可是能在京城说话的,你一个小小科长,你说要办这案子,你真办的下来吗?张圣杰这是让我们市检去顶雷,背黑锅呢!所以我前面为什么这么生气,是气你不懂事,一心只想着搞案子、搞案子,有些事情不是你搞的下来的,这次的南回柱案子,先不说庭审这块难不难,光是后期评估损失、鉴定物、执行判决这些个环节,我现在看到无数个难题摆在你前面,人家张圣杰是拖着拖着不想惹这个事,你倒好,自己傻乎乎的往面顶,还到处发报导?现在好了,人家真一把推给你了,你满意了?我现在让你拖,是想保护你,你看现在这王抱一和冯彬彬她们斗得这么凶,这案子迟早要受影响,在此之前,你好好的隔岸观火,保护自己,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陆斌这番话,张睿明倒不是真不懂,他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陆斌的立场如此扑朔迷离,这案子拖着办对他有什么好处?张睿明顺着他的目的去推他的立场,慢慢想明白了陆斌的两个企图:

如果他是站在冯彬彬、友兄弟那边的,把这案子拖个几个月、半年的,那基本这部《永乐王朝》也制作完成,已经映到档期的尾声了,对其票房影响可以说是降低到了最后,而且,对于那些先前依附于这部电影,对这部号称几亿制作大片为噱头的金融产品经销商们来说,这多出来的几个月,给他们兜住了这个目前岌岌可危的底,让这部电影不至于撤档、fēng shā,保住了他们圈钱的宝贵时间,不让资金链断的太早,这也能在他们圈完钱后,给他们留足宝贵的跑路逃生时间!

第二百四十九章 虚假而又值钱的幽灵

而如果陆斌不是站在这些影视圈渣滓一边的,从他的个人发展来考虑,算他先前探听张睿明和王抱一的关系,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张睿明。那这次,他要求张睿明用完程序时间,也明显是在为他自己的仕途谋局,保安稳,不让这起案子在他最后的任期内炸雷,让他可以平稳过渡到下一个位置,这样看来,先前那种猜测观感好了许多,虽然有些自私,但起码并不违背原则。

但不管怎么想,陆斌过往在张睿明眼的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这位将张睿明一步步从宁丽县的小检察员拉扯到现在这全省闻名的公诉精英,说张睿明对他没一点感情,那是不可能,但再怎么样深厚的个人情感,也不能影响这起案件的调查、诉讼啊。

“陆检,不好意思,我可能没办法按你的要求来做,现在这起案子,关键的美神时代影视公司,已经把法人换了,最近也传出他们公司要退出《永乐王朝》拍摄的传闻。明显已经在准备逃避我们的追责了。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还放缓脚步去查的话,到最后很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案子宜急不宜缓啊!”

听到张睿明这意思,居然是直接把自己这已经再三*退让后的请求都给拒绝了,陆斌斜斜的盯了他一番,才咬咬牙道:“你这小子……怎么听不懂话呢!我以前从来没求过你一件事吧?这次也是为了你好,你居然……算了,我难得跟你再废话,这个案子你不要插手了,我到时委托你们民行科别的人来办吧。”

听陆斌这番安排,明显是对自己有所忌惮,张睿ming xin里一紧,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领导的逆鳞了,但他随即心里又是一宽,也好,总算不用勉强自己做违心之举,也算是一种解脱。

谈话在这最后的沉默不欢而散,陆斌看着张睿明转身离去的背影,幽幽的递过一句话来。

“这公诉科长,我还是会推荐你的,剩下的事,你应该自己也明白,好好想想以前我带你看的那副《梅石溪凫图》,别再做那不合时宜的寒梅!”

张睿明只微微停了停脚步,没有点头,也没有应答,在礼貌性的半响沉默后,径直走了出去。

…………

接下来这起“南回柱损毁案”真的交到了民行科检察官魏晨哲手里,魏晨哲是民行科副科长,也是一名老jun zhuǎn gān bu了,平时工作并不负责公益诉讼的内容,这次陆斌把案子交给他,估计也是看了他年纪较大,思想成熟,服从性强的优点,而受理之后的具体案情,张睿明也不太好直接去询问魏晨哲,只是平时注意一下,看看这位副科长是不是真按陆斌的要求“缓兵徐行”了。

果然,从立案后,连着几天下来,魏晨哲都没怎么离开过办公室,张睿明实在按捺不住,向协助魏晨哲办理这起公益诉讼的吴云打探了一下消息,才知道,这几天下来,魏晨哲才慢慢悠悠的寄了一份《诉前检察建议》给那个美神时代影视公司,现在还在晃晃悠悠的等着对方回信呢。

“哎!这检察建议要是能吓的到这些影视圈的老油子的话,我张字倒着写!”张睿明忍不住向吴云抱怨道:“你们魏科长一点都不急吗?这案子现在可以说是全国都关注着的,他这样浪费时间?我看啊,寄检察建议要是有用的话,那市政府那边早把这柱子都修好一段时间了,你知道,当时津港市政府请他们公司过去谈了多少次话吗?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你,拍完外景镜头都撤了,谁还管你砸了什么东西,损毁的是什么化遗产?你们必须要早点起诉,直接往院那边走流程,只有在诉讼正式进入程序后,我们才能占据主动!不管是通过外界施压,还是庭审判决,都能把局面拉回到我们熟悉的节奏来。听我的,早点去院走流程吧!”

吴云此时却是一脸的苦恼,“我说科长,不是我不听你的,这案子的主办检察官是魏科长,你也知道他是老同志了,本来不怕任何人,你看他这次却突然这么听话的接下这桩事来,估计面也是给他许了些什么……所以啊,科长你也别皇不急太监急了,这案子随魏科长来办吧,反正又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啊……这是公益诉讼啊!那是我们民行科全体的事,要是没办好的话,我们整个科室也没有颜面!再说了,这也是关系社会公平正义的大事,你个小年轻,是不知道这般影视圈的蛀虫有多厉害,人家那套路一转,在我们这拍个电影,几千万亿的钱被搂走了,结果还把我们津港最重要的物这样给白白炸了,你说老百姓急不急!?要是连我们都追不回这赔偿款,不能让这群渣滓低头的话,那还有谁能站出来?”

“科长,我发现你最近怎么喜欢骂人渣滓啊,这是跟谁学的?”

张睿明一拍吴云的肩膀,给这小子敲打敲打道:“别跟级顶嘴,官大一级压死人懂不懂,我虽然一个小科长,但也能压倒你这个小子了,赶紧麻溜的去院,把案子走程序了,不能拖,再拖,冯彬彬都跑了,到时开庭时,你还想不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国际大明星了啊?”

“那我对她还真没什么想看的,倒是到时可以把这个“与偶像对簿公堂”的机会高价卖给我们段哥……哎哟,好了好了,科长,我去院成不?不过说真的,最近听说面对你意见挺大的,好像去年的年度优秀公务员也不给你评了……也不是我一个小同志说你,科长,你这性子啊,太直,真得改。”

没想到居然被科室里最年轻莽撞的小同志给批评了一番,张睿明一下哭笑不得,但看着吴云真挚的神情。张睿明知道这份关心远千言万语更为珍贵,他收敛起笑容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接受批评!你快去fǎ yuàn走程序吧,别告诉老魏了……他一个老同志,很多时候太过听话,做事瞻前顾后的,这件事算在我头,要是有人问起来,你说是我要求你做的是了。”

吴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楞小子,即使是职场新人的他,也闻出了最近空气的弥漫的异样气氛,但在次的津药化工污染案,他见识到了张睿明为人赤诚的那颗本心,也更明白了作为一名民行科检察官的责任。想到这,他点了点头,翻出这次案子还略显轻薄的案卷袋,迈步走出办公室。

张睿明见终于还是说动吴云,推动了案子的正常进行,他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联系王抱一,却看到张靓刚好走进民行科办公室的大门。

“咦……刚刚出去的是吴云?”张靓刚进大门,呐呐的问张睿明道,还没等张睿明回复,她立马停下脚步,人站在门内,转头探出去,一看刚刚走出去的背影,发现还真是吴云,于是,张靓急忙向走廊喊道。

“小云子!你等等!有你的书回函!”

“什么?”

随后,刚走出没几米的吴云回到了民行科办公室里,他从张靓接过一样事物,是一封被退回来的法律书。

“怪了,怎么被退回来了?我是按照他们美神时代公司在工商系统里注册的地址寄出去的啊?难道那地址也有假?”

张睿明凑去一看,这是吴云提到的,先前寄给美神时代的那封《诉前检察建议》,这是公益诉讼的前置程序之一,是在提起诉讼之前,案件核实的相关情况与相关组织、机构进行一次书面的警示与告知,虽然在民事公益诉讼并不是必须的前置程序,但张睿明一直教导科里的检察官们:为实现检察权的谦抑性与司法资源的有效配置,必须严格路公益诉讼相应的诉前程序。在起诉前,必须进行严格的前置程序,才能具备启动公益诉讼的正当性基础。而目前津港市检民行科的司法实践情况来看,诉前程序发挥了消解诉讼数量与减轻司法负担有益效用,也是对司法权谦抑性的必要体现。

“怎么回事?你确定地址没记错啊吗?”

“我看下哈……嗯,对了地址我没填错,是鄂尔果斯化产业园a区华泰大厦19栋706室啊,地址绝对没有错。”

张睿明又提醒道:“那你再看下,这个是查无地址退回的?还是直接拒签?”

吴云把信封翻了翻,“是查无地址退回的,怎么办?科长,这些人看样子是早已经躲起来了,现在连这个送达的送达不了,那还怎么起诉他们啊?”

张睿明略微沉思片刻道:“你看,现在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建议,我们都送达不了,那这fǎ yuàn的起诉状那是更加送不到的了。”

旁边的张靓这下不解道:“怎么会?我不信现在我们国家还有地方不通人烟了?再说了,最近不是下来了一个新规定吗:只要是fǎ yuàn送达的法律书,不是说算拒签,也属于“已送达”吗?再说,实在不行,请fǎ yuàn直接送达呗。”

“妹子,你知道鄂尔果斯在哪里吗?”

“呃……确实听着像外国地名,那里很远吗?”

张睿明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打开手机导航来,直接输入鄂尔果斯作为目的地,只听到手机里顿时传来酷似林志玲的系统提示音道:“……当前距离为4299公里,您需要行驶51小时54分……”

“哇靠!她们一个拍电影的公司怎么这么远?还在我们国内吗?”

“鄂尔果斯可以说是我们国家的最西边,他那里有个霍尔果斯口岸,是新疆口岸之首,也是位于国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全国唯一的副省级自治州)霍尔果斯市的陆路口岸,与哈萨克斯坦隔霍尔果斯河相望。我们国家八成以的影视公司、工作室、传媒企业都是在那里注册成立的。”

张靓简直惊讶的合不拢嘴,“最西边??那不是都快出国了吗,为什么这些影视公司都注册在那边?是那边有很好的影视基地吗?……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现在很多大制作电影,都要拍大场景,黄沙漫天飞舞的那种,所以在沙漠里有个专门的影视基地,只能到那边拍这种镜头?”

张睿明没好气的答道:“那要是拍什么镜头只能到当地注册公司的话,那拍那种有傻姑娘的镜头,是不是只能到我们市检来找你啊!?我告诉你们,这个鄂尔果斯有一项在全国独一无二的优势,是北广深、香港等等任何地方都无法与其拟的,是因为这项优势,全国的影视圈资金都在源源不断的流入这座城市。”

这时,一旁的吴云也疑惑道:“是什么啊?我也觉得怪,在电影院看电影时,经常在电影的片头看到鄂尔果斯xx影视公司、鄂尔果斯xx工作室的,当时我在想,这个“鄂尔果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一项商标呢?还是一项认证?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地名,到底为什么这些影视公司要在这里成立注册呢?”

张睿明没想和这两人卖关子,当下一五一十的答道:“这个鄂尔果斯可是相应我国近些年最大的一项经济计划而产生的自由贸易区,2010年,霍尔果斯被确立为经济特区后,当地马出*台“企业所得税5年免征”的优惠政策,到2013年,又出*台“zēng zhi shui奖励”政策——zēng zhi shui留存最高返还50%,个人所得税地方留存部分返还90%,“五年免税5年减半”这有多恐怖,你们这些没交过什么个税的人可能不懂,但是你想想,那些影视圈的大佬们,按照分级税率来算的话,一年随随便便能省下过亿的个税来!这还不算最恐怖的,到2017年,霍尔果斯又出*台对市公司30万到200万不等的奖励政策。同时,根据规定,2010年至2020年间,在霍尔果斯新注册公司五年内企业所得税全免!这相当于只要是在这里注册的公司,基本内陆地区在起点要高几个档次!算不工作,光走账你们想想能赚多少钱?更别说还有一些像“五年后地方留存的40%的税将以“以奖代免”的方式返还给企业。此外,企业的zēng zhi shui、个人所得税等符合一定条件后可获得的相应的奖励。”等等优惠政策,可以说,这里是我国税收最为优惠的地区,没有之一!”

听张睿明这样一路的讲下来,两位年轻检察官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操作,那这样说来,这地方简直是国内的“加勒海岸线”,对国人来说,是最为方便的避税天堂啊!

“所以,我听我一个朋友说啊,国内的明星们,稍微大牌一点的,几乎都在鄂尔果斯开了公司或者工作室,甚至不只是影视圈,只要娱产业的,很多大佬都会在这里走账避税,简直是业内公开的秘密。”

“那这里这么远,我们这书还有fǎ yuàn的起诉状该怎么送过去呢?这过去,起码要坐飞机再转火车,再转汽车,到最后,是不是都要坐驴车了啊~”

见张靓的关注点总是在这些怪的地方,张睿明笑了笑道:“没用的,坐什么车的没用的。”

“啊~那这些人是怎么成立公司的?注册的话,起码,法人代表不是要跑一趟吗,那他们到都到不了,还怎么注册公司啊。”

“注册公司非常简单,我查过,面代理、帮忙走流程的,只要两千块钱能帮人注册一家公司,现在又不要最低注册资本了,更为方便,而且现在去那里开公司的人多了,这些黄牛抢业务,有些最便宜的,几百块钱能办好一家公司来。”

“啊……这不都是空壳公司吗?我还是没搞懂,这些公司的法人是怎么去的。”

张睿明挺享受这种对着两个年轻人抛出问题,解开线头的感觉,他卖了一会儿关子,马解答道:“坐飞机到wu lu mu qi,转个大巴能到了,我前面说的“到不了”不是说的地理位置面的到不了,我说的,其实是我们送书的要过去的话,是怎么也找不到这些公司的。”

“因为这些都是皮包公司吗?”一旁的吴云此时插话道。

“对,但又不对,一般这些明星一个人都会注册个几十个这种公司,这些公司花千把块钱注册好后,一般只存在在工商税务等部门的系统面,这些明星平时也不会用它们,但一旦要做项目了,要走账,签合同的时候,他们会把这些公司调出来,用鄂尔果斯xx影视公司、鄂尔果斯xx工作室的名义盖章、签字,然后在项目完成后,又以这些公司的名义,去税务部门bàn li gè zhong退税、要求各种优惠政策等等等等,而平时,这些公司像一个个幽灵,我们的法律书是没办法送达到这些公司的注册地址的,因为在那个地址,可能层层叠叠的堆积着几百家这样的公司,里面没有前台、没有办公人员、也没有设备,有的只是沉睡在系统、合同的一个个虚假而又值钱的名字和符号而已。”

…………

在吴云接到协助魏晨哲办理这起案子的任务后,他还一直没意识到自己所面对是怎样的一个对手。这些市值几十亿的影视圈大佬们,发挥着他们精湛的演技,躲在一个个头套与马甲之后,在需要的时候带头套、画伪善的妆容,再用这些马甲大肆的搂钱。而当危机来临,真相被拆穿之后,他们又毫不留情的马抛弃这些伪装,片叶不沾身的飘然事外,在风波平息后,又能施施然站在台前,享受着粉丝们的山呼海啸。

但这在听完张睿明的这番话后,两名年轻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他们终于意识到面对这样一个善于金蝉脱壳的对手,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是很难追踪到他们的踪迹,也很难去让他们担起应负的责任来,在面前情形下,唯一能做的是听从眼前这位年富力强,有着仿佛实战经验的民行科长,看他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这群狡兔三窟的大腕们。

“科长,现在书都寄不到,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睿明略一沉思,扬眉笑道:“这些人呢,本身是操控yu lun的高手,不管怎么样的底子,他们都有胆量洗白,但是啊,他们这样的生活呢,也让他们最怕的是面对各种yu lun的“实锤”,这样,我们先按两步走,一方面,先将这份《诉前检察建议》公告送达给美神时代影视公司,现在既然邮寄送达不了,那我们公告送达,也算给他们扬扬名,另一方面,在院去走立案程序,争取早点把庭审排日程表,只要庭审一天有着落了,这案子也差不多了,要知道,他们这些渣滓平时得罪的人也不少,无数人正躲在远处等着机会把冯彬彬这些人拖下水呢,只要案子进入程序了,有一个最为铁实的证据去让这案子传播出去,要知道,冯彬彬她们还等着靠这部《永乐王朝》圈钱呢,这时爆出这样一个大丑闻来,那她们到时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了,哼,还书都送不到?到时他们一定会客客气气的到我们市检来,向你们赔礼道歉,恳求庭前调解!”

听张睿明这样一说,吴云和张靓有些似懂非懂的,但知道是这位能力超群的科长说的,那一定不会错,两人点了点头,吴云准备按着张睿明的建议把案子往下面办。

临出门前,吴云回头问道一个问题,“科长,你总说他们这些人圈钱圈钱,他们到底是怎么一个圈钱法啊?拍电影除了逃税,难道还要什么黑幕吗?到底怎么个套路呢?”

张睿明意有所思的望了一眼藏着那沓合同证据的密码柜,淡淡道:“这里面太复杂了,我自己也是个门外汉,还没能完全吃透他们的骗人伎俩与套路,一下也办法和你解释。但我知道,这里面水深的吓人,我们检察官时刻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多做一些能令社会风清气正的事,对了,像你现在做的这起“南回柱损毁案”一样,我们在我们的职权范围内尽力而为,也对得起头的这检徽了。”

听完张睿明的话后,吴云点了点头,拿案卷袋的手,抓紧了些,迈步往院走去。

第二百五十章 瞬间“齐白石”

…………

在说服了吴云等人后,张睿明打开了电脑,浏览起微博关于这场大风暴的最新消息来,在次王麒麟出手后,王抱一的微博很快被解封,而随着叶这篇章的面世,南回柱损毁案与次阴阳合同事件,让冯彬彬等人最近是忙的一个焦头烂额,而在今天午,王抱一还投下了一个重磅zhà dàn下来——次心朗娱乐做的那期专访已经播出了。

张睿明还记得那个晚在心惊胆颤的从市局出来后,却看到王抱一依然能潇洒自如的同心朗娱乐的知性女主持人做访谈节目,当时对这位大佬的心里承受能力感到佩服,不愧是扛过那么大打击过来的人,而现在,他又不得不佩服起王抱一的时机把握能力,这时候抖出这段采访视频实在是在适合不过了。

那天晚的专访被剪成了现在这段短短的十几分钟的采访视频,虽然减掉了许多内容,但不得不说过,关键的信息都抖了出来,特别是王抱一看似不经意间在屏幕闪过的ipad几页画面,画面里是张睿明行李袋的一沓子合同,与次不同的是,这次这位全国最著名的传媒人又“不小心”的露出了面一份合同的甲方与抬头——友兄弟影视集团。

这一下小小的“不小心”可是价值几亿的大手笔!在王抱一播出这次的采访视频后,a股市场的友兄弟股价应声直跌,直接跌停,市值一天蒸发损失几个亿!

可能也是这次的zhà dàn太过劲爆,连与这次事件关联并不大的一些影视公司都顺势跌停,整个a股的影视板块是绿油油的一片哀鸿,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张睿明也不住心想,这下友兄弟和冯彬彬等人可是惹下个dà má烦了,还不用王麒麟出手,这些人要被王抱一的这手敲山震虎给彻底打垮了,这一天损失几个亿,哪个公司能挺过去啊。

想到这,张睿明给王抱一打个电话过去,用的是次王抱一留给他的内线电话,那边想了几下马挂掉了,过了一分钟样子,王抱一马又用另一个不记名的电话打了过来。

“王哥,反侦查意识挺强啊,你现在这么小心,人没事吧?”

听出张睿明语气的关切之情,王抱一用特有的干涩笑声回道:“没事,没事,张老弟,你是不知道现在已经有几个渣滓给我带话过来了,说要派人灭了我,我其实也不怕这群孙子,我一个堂堂的全国政协代表,我会怕这群臭流氓吗?说实在的,我是有些担心……内部的一些败类,怕他们手段,定我的位,再说,凡事小心为好,你说是不?”

“确实,次已经是一个很深重的教训了,现在又是斗争的关键时刻,老哥你确实应该小心……”张睿明闲扯了两句,马切入正题道:“对了,哥,我看了你今天发的那段采访视频了,非常精彩!我还查了下今天的股市,你这杀伤力实在是太多了!核zhà dàn啊!”

电话那边传来王抱一发自肺腑的几声笑声,“现在的娱乐明星和他们背后的那帮孙子啊,实在是过的太舒服了,钱也被他们挣了,名也被他们出了,坏事他们一样没少干,但是如果还没有媒体来报道他们,没有人来揭穿他们,他们是不是太潇洒了!?你王哥我还真不是图什么,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没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你王哥!男人不该争这口气嘛!我次和车云他女儿也是这样讲的,这车云啊,赚钱厉害,书写的一般,教女儿更不行了,教的好好一女孩子说的什么话啊!还不是要靠我来教她一下。”

听到这里,张睿明知道最近这位名嘴肯定又怼了对方的人了,他接着王抱一的话打听道:“车云不是《无法接通》的编剧吗?他女儿也惹你了?什么情况啊?”

“是他女儿前些年也想混入这脏圈子里,一个刚毕业的小屁孩,拍的那方晓阮的马屁,还做他的副导演,拍他爹的本子,本来没惹我,次发了几篇微博替她爹洗白,我本来的都不想搭理,后面一篇微博却惹到我了,她什么事都不知道的一姑娘,开口是“劝我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说什么“我爸教我不要脸,谋叔叔教我不要着急。”,看到这,我实在忍不住,回了一句“你爸这个快,你谋叔叔那个慢”!你说解不解气!”

张睿明听到这里,虽然觉得王抱一和人家一女孩过意不去有些跌份,但看到最后这回复却是也是应景,实在是绝对,绝对。

“哈哈,王哥说的是,确实是她爸这个快,老谋子那个慢,现在这社会啊,是这样,要赚钱赚名,是得不要脸。”

“是啊,有些动物主要是皮值钱,譬如狐狸;有些动物主要是肉值钱,譬如牛;有些动物主要是骨头值钱,譬如人,人如果把最值钱的骨头给卖了,那确实是能换钱,可那还是人吗!?”

“是啊,我对这个也是深有感触,只要突破下限,人的潜力还真他吗是无穷的,这世界没有什么做不到的,看敢不敢了,曾经不是还有一位著名企业家说要在喜马拉雅山脉炸开一道口子,让印度洋的水汽涌进西藏,把西藏变成下一个江南平原吗,这些人啊,还真敢想哈。”

“那也是方晓阮一部庆岁电影里的台词,这孙子,擅长把他在酒桌听到的那些段子再加车云的加工,拍出一部吸引眼球的爆款出来,说实话,在赚钱这块,我还真挺佩服他的……”

听出王抱一语气的一丝低沉,张睿明转移话题道:“对了,王哥你最近火力全开,方晓阮、冯彬彬她们那边难道都没什么反应吗?还是都被这波给压垮了?我看他们之前可是不可一世啊,叫嚣着“要充分运用法律武器,与某些恶势力斗个你死我活”,还什么“八问王抱一”,现在都没声了吗?”

“他们这次估计是伤筋动骨了,方晓阮是彻底没声了,友兄弟看到今天股市跌成这样,倒是下意识的发了几篇公告,安抚了一下股民,还顺便收拾了几个小公众号,但是啊,对我他们是一个字都不敢提,估计是知道我厉害了。”

“那冯彬彬呢?”

“那女人,你还别说……我觉得我之前针对着她来打,是不是有点误伤了,说实话,她啊,也是一心想成名,赚钱,起点太低,人也不是太坏……”

听到王抱一此时明显放软了的语气,张睿明知道肯定是冯彬彬给他道歉了,估计还是哭的一个稀里哗啦的,这才让这吃软不吃硬的著名铁嘴铜牙的一张名嘴,在这个时候服了软。

“王哥,你和我说实话,冯彬彬是给你道歉了吧?怎么,跪到你面前了?”

“嗳,那倒没有,确实打了几个电话过来,哭的那叫一个惨,稀里哗啦的,说的我都有些心软了……”

张睿明在那边轻笑一声道:“王哥,没想到这冯影后演技不错啊,你可别她的计了,想想她之前发的那个律师函,再想想她为了整倒你又动用了哪些手段,这些可都是障眼法啊。”

被张睿明提醒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王抱一,此时也摸了摸鼻子,回道:“我肯定心里有数的,这个你放心,我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税务总局那边已经接了我的状子了,现在接的还只是冯彬彬次阴阳合同的事,虽然暂时只是这一件,但也足够让他们提心吊胆好一段时间了……这姑娘啊,现在哭有什么用,之前早点向我道个歉不行了嘛,现在我是停不了手了。”

“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别看现在在你目前掉两滴眼泪,她转身搂钱时,几千万亿的钱到怀里,她想过有这一天没?”

“那也是……”王抱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对了,那份证据你也早点给王麒麟过目,只要他早点出手,这件事件基本可以说是定了,但是啊,你自己也小心一点,最近他们声势衰落,可能还会想方设法的反击,你自己注意一些吧。”

“好的,我知道……“

张睿明又陪他聊了两句,今天这次的电话算是这些天最舒心的一通电话了,家里能与妻子重归于好,这一块又能真正的为国家扫清影视圈的这些黑幕,张睿ming xin里也是一阵轻松,看现在络,王抱一这方连出三招,叶的专题报道、心朗娱乐的专访、以及他重新解封的微博,都给了方晓阮、冯彬彬等影视圈渣滓致命的一击,现在所要担心的是这些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疯狂反击。

张睿明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下,今天按他计划,要做半年的个人总结,可是这番心潮澎湃的通话下来,对眼前这些枯燥乏味的字材料是怎么也做不进去,他准备晚把那行李袋送到王麒麟那里去的时候,这时他手机又响了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卷进这起事件,他对电话都格外敏感,听到手机一响,是浑身一颤,张睿明本以为是王抱一打过来的,看了看来电显示,却是两个字:父亲。

张睿明有些怪,张擎苍自从次王英雄事件后,似乎这段时间还是有些难以释怀,一直没怎么联系自己,怎么今天会主动打电话过来?不会也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吧?还是说父亲也受到对方的压力了?!在极度的担忧与怀疑,张睿明犹豫片刻,但还是接通了起来。

“……爸?怎么了?”

电话那头张擎苍的声音听起来倒出乎张睿明意料之外的爽朗干脆,甚至带着一些喜悦的情绪,正透过电话接筒传了过来。

“没什么啊,是看你在干什么?”

张睿明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他和父亲一直都是典型的“国式父子关系”:拧巴、平时冷若冰霜,不注重情绪表达,虽然是至亲,却经常不怎么说话,偶尔的正常情感交流,能够莫名的引发出自我感动来。

“我在班啊,你……有事吗?在哪呢?”

“哦,哦,班,那……你好好班吧……”

张擎苍明显语气里颇为开心,但表达到言语来时,却又实在是让张睿明云里雾里,现在又莫名的要挂电话,张睿明听出他有别的希冀,赶紧劝阻道。

“没事,我不忙,爸,你有话直接说吧,我马也要下班了,要不一起吃个饭吧?你在哪?”

“吃饭不必了,其实我今天打电话过来啊,确实是有些事要问你一下……听说你最近要当公诉科长了?”

张睿明一下警惕起来,“没有啊……是有人和我提过,但这事很复杂,你注意一点,现在我手头又有个案子在办,别在外面和人家瞎说。”

听到儿子说自己“瞎说”,张擎苍有些不开心了,“不是我和别人瞎说!我是那种没一点涵养的人吗!?是别人抓着我在讲呢,说你非常优秀,很不错的,说你现在是津港的法治风云人物,公益先锋,还说你是你们院里下一步调整的优秀青年,夸的那是一个一塌糊涂,让我都不好意思了。”

“爸,到底谁这样在你面前说我啊?这是捧杀难道你不知道?”

“谁说的不重要,总之啊,现在你也算是在外面有了些成绩了,事业也不错了,家里啊……”

张睿明知道张擎苍又要讲一下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老调格言,听了几句后,为了不让张擎苍再罗嗦下去,他实在忍不住打断道:“好了,爸,我知道你是说要我生二胎的事,我明白,我明白,我最近才好不容易和唐诗和好,我尽力问下她想法吧。”

听到抱孙子的事有了着落,张擎苍喜笑颜开道:“那好!那好!我等着你的喜讯!哎呀……今天真是好事成双,你这边终于雨过天晴,我也有了一点成绩,我们爷俩今天还真是挺不错的……”

听到张擎苍后面那明显变了调的自夸之情,张睿明知道老人今天肯定还有什么喜事急着和自己分享,所以才难得的主动打了电话过来。

“爸,听你语气,今天你好像还有什么喜事啊?怎么了?是你那些子花圃成了几株珍稀花儿?还是你那几幅山水在你那退休老人艺会里评奖了?”

张擎苍是一个颇为有艺术气息的老人,小时曾经在津港市里拜过位师傅,学过二胡、国画,还靠着一手不错的山水进过市党委工组,是在检察院时期,张擎苍没什么时间去发展这些爱好,只能偶尔在市司法机关书画会里漏几手山水功夫,现在市检工委的墙壁还挂着他的三幅不错的《津港八景》,这几幅画是张擎苍一生的心血,是以津港市八座全国著名景点为灵感所画的,现在只画了四幅出来,他曾说要五年画一幅,今年按道理,是他画第五幅的时间了,张睿明前段时间忙,也没时间帮他调墨,看这样子,是老张的画已经成了?难道还被他的那些“老人会”看了?不然怎么让这位老人开心成这样。

“嘿,你爸这水平,还需要那几个老家伙点评?我这手山水可是过电视的!我跟你讲,今天开始,从此刻开始,我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张睿明不想点破老张那幅《津港八景》不过是在市里某一个三流频道的关爱老人栏目露过一下镜头的往事,他只能顺着父亲的得意往下问道。

“好好,你这是怎么不一样法了?”

“哈哈,你爸现在这幅画啊,已经有人邀请我去画廊展放了!我前几天刚摆过去的,昨天有人看了,说要买下来,我们画廊给一把拦下来了,说我这画里有风骨,有许道宁的味道,不能直接卖!”

张睿明听到这里,赶紧越听越神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没管家里,家里一下冒出一个“齐白石”了!?

他不由的忍住笑意,强作正经的同父亲说道:“爸,不是我说你……这画不能直接卖怕是假的,你们那画廊是不是本来只想把你这画摆出来充充数,结果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来问,结果怕被人买回去又要退,所以才推掉的啊?”

听出儿子语气里的嬉笑之意,张擎苍没好气道:“你懂什么!?人家这是说我画价值远想象的高,不能随便定价卖了,是准备把我的画放拍卖行里,和国内一些名家的画一起拍卖哩!你可别看不起你爸啊,我告诉你,人家这次委托的是国内著名的拍卖行——嘉士伯,我的画虽然不算一类品,也是排在三类靠前的,起拍是5万!!而且每次喊价都是5000一跳!基本,津港几个厉害点的,你爸这个价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拉拢?毁灭?

不知道是不是被5万这个数字ci ji到了,还是嘉士伯这个拍卖行引起了张睿明的注意,他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替父亲感到高兴,而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间总想不到哪里不对,在隐隐约约间,张睿明突然想到好像是在方晓阮最近的新闻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他额头顿时爆出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来,手动作不停,迅速的用手机翻查了起来,果然在过去的几页新闻里,他看到这个嘉士伯拍卖行的新闻。

这篇新闻是关于前段时间方晓阮斥重金买下几幅艺术展品的:“津港市时代之声7月22日电——“嘉士伯华友西艺术对话展”今日在津港开幕。毕加索的《斗牛》与齐白石的《子丑山水册十六开》以及张大千的《瑞雪》同时亮相,西三位艺术大师巨作吸引众多观者驻足。

展览共汇集近30件西艺术精品,包括油画、近现代书画、铜鎏金佛像、石刻佛像以及瓷器等。此次展览将持续至25日并对社会公众免费开放。

在这次的展会,著名导演方晓阮通过嘉士伯拍卖将多件顶级艺术作品陆续收入囊,其包括吴冠的《水乡》,艾轩的《黄昏》《越狼谷》,津港本土画家陈野的《呜》,津港本土画家晓刚《南回之都》等重要画家代表作品……”

看的这里,张睿ming xin叫不好,再联系当前的局势,他越发笃定这起次拍卖行莫名的邀请父亲是事出有妖。

“爸……我觉得吧,我最近有个案子在手头办,这个牵扯较大,是涉及到了一些实力非常强大的公司的……我担心又出次那50万一样的事来,你看下,这幅画今天是必须拍卖台的吗?”

听到儿子突然让自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张擎苍声音一下变了,他等了这么年才终于等来了这样的一次机会,真正有机会把自己的作品推出去,走进国画大家的圈子里面去。他实在是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怎么能因为儿子这无端的臆想终止自己的事业呢。

“……这可是我第一次拍卖台啊,你也知道我这一个爱好,这么多年终于有识货的伯乐要找过来了,你居然要我放弃?睿明啊,不是我说你,你啊,一直以来是不是看不起你爸的水平?你觉得你爸没资格去展台好好的出出名?我跟你讲,我们画廊的经理次还说我这画风骨极佳,有几位访客一眼看重我的画了,我这次是非去不可的。你啊,也不是我说你,别以为当个检察官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了,我们家逢年过节有谁冲着你来拜过年的?我以前在检院的时候,都不像你这样,一脑袋不切实际的幻想,真以为自己是个腕了?谁都要天天想着陷害你?”

听出父亲语气的固执,张睿明急道:“不是,爸,我这次惹的对手还真不是一般人,我实话跟你讲吧,我最近一直都和王抱一在一起,他最近不是在怼那个方晓阮、冯彬彬吗?我看到您这次的委托拍卖行是方晓阮经常来往的拍卖公司,所以我才担心呢,你好好考虑一下啊,这些人那能量可是通天的啊,很可能这次又是一个局。”

“王抱一?哪个王抱一?冯彬彬?方晓阮?”

“是那个过去我们经常看的视王抱一,《实话》节目的主持人!”

“怎么可能……人家怎么会和你扯到一起去了??你不是在逗我吧?”

“真的,爸,电话里我不好怎么和你解释,这样吧,我下次当面再向你好好说道说道,你先听我的,这次尽量不要去了……”

听到儿子说的煞有其事,张擎苍有点犹豫起来,“你这个有点太杯弓蛇影了吧,不过是同一家拍卖公司而已……而且啊,我这个画都运过去了,而且展品手册、公告、海报都出来了,今天晚是拍卖会了啊,现在想停也停不下来了啊。”

“那……”张睿明听到这里,知道现在想止已经是难加难了,他想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一边夹着电话,一边开始收拾起桌的东西。

“爸,你现在在哪?我马过来,晚这拍卖会,我和你一起去吧。”

…………

一辆深棕色的13款卡宴在流光溢彩的夜灯下,直直的驶入了津港市数一数二的超五星级饭店——云曼御景南,车停到高大的酒店前门拱停下,马有侍者前拉开车门,张擎苍整了整衣领,他今天穿的颇为正式,为配合今天他“大艺术家”的身份,特意穿了一件别具一格的立领唐装,他对这氛围已经颇为熟稔了,下车后环顾四周,神情高雅,颇有气质。

而跟着他身后下来的张睿明有点灰头土脸了,他今天是直接从市检赶过来的,都没时间换便服,穿着一身的藏蓝色检察官zhi fu到了这气势恢宏的顶级酒店,为了遵守纪律,张睿明只能把zhi fu的外套脱在车,领带也先取了下来,他穿着里面一件衬衣,手插在裤兜里准备往里面闯,却被他父亲伸出的一只手给拦住了。

面对父亲略带鄙夷的眼神,张睿明看了看四周各个穿着得体的名流贵妇,再看看自己这身略显尴尬的打扮,一下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但他今天又不是来出席活动,彰显身份的,他是为了怕父亲圈套,过来保驾护航的,这下被自己老爸一栏,不由急了,“爸,我又没带便服,这样进去算了吧?”

张擎苍却看都没看他,而是转头对车司机说道。

“小刘,把你西服换给睿明穿下。”

“好的,老板。”

说完,张擎苍的司机递过来一件西服,张睿明看了看,没说什么接过来,往身一套,倒还刚好合身,与检察官zhi fu的裤子颜色有点冲突,但也还好,这下显得也不是那么的突兀了,张睿明在父亲的带头下,迈步走进这雍容奢华的国际大酒店。

拍卖会在一楼左侧的大宴会厅进行,今天刚好又是第一场,这次展会的各界名流基本都来齐了,走进射灯闪烁的展厅,张睿明见来来往往的都是高端人士,不少人都是在新闻、电视看过的熟面孔,这下在现实见到了,瞬间还觉得颇不真实。

张睿明从小不爱出去玩,张擎苍发迹的时候,也是他大学刚毕业的忙碌时期,加他一直不喜欢和父亲出入各种场合,端着自己检察官的身份孤傲高洁,这下在这种场合里,一下显得有些不习惯。

但时间一久,他也慢慢放松下来,看着父亲游刃有余的与各界朋友交谈着,他在旁小心的陪着笑容,时不时客气一下,问声好,仿佛过年呗带着访亲的孩童。

“噢!张大山人!”

在张睿明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容的时候,一个架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到脑后,看起来颇为儒雅的年人走了过来。

“朴经理,你好啊!”

这位被张擎苍称为朴经理的男人看起来年龄五十岁左右,一来亲切的拍了拍张擎苍的肩膀,眼神打量向张睿明身后的英朗年轻人。

“这位是……?”

“这是……”张擎苍还没说话,张睿明自我介绍道:“我叫张俊,这是我叔叔,我是他侄儿,今天跟我叔叔过来见识一下的。”

“哦,哦,好说……”

那朴经理打量了张睿明几眼,把注意力转向张擎苍,热情的向他介绍今天来客的情况,“你来的太晚了,刚刚几位国内的收藏大拿都在点评你的画呢!都说你这副《南回难》是过去这些年里少有的津派作品!情景交融!都说在今晚这么多大家作品,都能称一句“品”,他们还在问你以前的《津港八景》有多少还在外头的,他们愿意一并收了,价钱好说,走拍卖,走私人沙龙都行!”

这可能是张擎苍这段时间最想听到的一段话了,他脸顿时喜笑颜开道:“哎呀!他们真这样说的?如果是真的话!朴总啊,那你可真是我的贵人了,说实话,这种认可,可我做生意、成项目还要来的重要,我是太开心了。”

那朴经理嘴巴咧开,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啦!刚刚还有一名国内的著名人物看你的画了,这位可真不得了,是我们今天现场最大的腕儿,我等下有机会,引荐你们认识下?”

“好的,好的,不知道是哪位大师?”

“这位可算是国际知名的大导演,方晓阮你听说过没有!?人家来我们津港一趟,一般都是和张圣杰那种人物组局的,他又喜欢字画,今天这局拍卖都可以说是为了他而设的!你看,张总,方大导演马过来了,我过去一下,替你介绍介绍!”

说完,朴经理离开张擎苍父子二人,往不远处的一群人走去。

听到方晓阮这个名字,张睿明额头一跳,他一下抬头仔细打量四周,这个名字在他这段时间里,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主要是从王抱一那里听说,当然王抱一一提到他,更多的是骂这位国际知名导演一声——“渣滓”。

而现在,这“渣滓”在自己的十几米处站着,被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正慢慢向自己这边走来。

张睿明没想到,在最近牵扯进的这起事件后,居然这么快能见到方晓阮的真人了,这让他心里一下起伏难安。

但他调整了一下心绪,在面对这样实力的对手时,最重要的是不去想自己有多少筹码,而是先不要被吓破胆,勇敢的走那赌桌,拿起牌来,才有赢的机会。

等朴经理一走开,张擎苍凑到张睿明面前低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骗他说是我侄儿?你还在担心这拍卖会是针对你的?”

“嗯咯,爸,这个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也是以防万一,希望这方晓阮没见过我的照片,也不重视我这个人,但要是他今天顺便想借机给我们家做局,我隐藏身份,和你一起看看,总还是好一些不。”

张擎苍还是觉得张睿明有些大题小作,他环顾四周,见这次的拍卖会规模甚大,光展品陈列几个副厅,间往来谈天、鉴赏者,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不由笑道:“你啊你,是不是办了几个大案子,太有自信了?你看看今天这场面,要是这么大的阵仗都是为了来设计你的一个局,讲实话,那我做爸的脸也有颜面!不错啊,我儿子都值得人家这样重视对待了?那我真是高兴都来不及了!哈哈哈!”

听出父亲半是玩笑、半是自豪的意思,张睿明脸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是说今天这整个局都是为了对付我,我只是说,可能其有一部分的小小原因,顺便借这个机会把你拉进来,让你那幅画卖个超出想象的价格来,到时用来安抚我、对付我都是个好布置。再说,我之前说了你又不信,我都遇到几次他们派来的人,被他们搞过几次小动作了,人家亿的大公司,对付我,招数多的是。”

“那是,那是……额,这个过来的是方晓阮?”

正说话间,只见朴经理正领着几个人往张氏父子这边走来,领头的一人身材矮小,五十多岁年纪,长得一张大嘴,天包地,尖嘴猴腮的,确实不太好看,而且脸几大块的白癜风,让人不忍多看。但此人虽然相貌丑陋,气势却是如狼似虎,步履生风,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两人面前,斜斜的打量了张擎苍一番,而后,目光又扫到张睿明身,最后停留张睿明的zhi fu裤子,神色隐隐有了些变化。

这人态度倨傲,一股流氓气质溢于言表,明显是习惯了左右簇拥的大场面,见面也不先开口,双手背在身后,脖子高高的扬起,十分傲人,看来平日里,他都是等着对方先向他问好,或者等手下向别人介绍他这位大爷。

张睿明看到这人德行,不由的想起了《天龙八部》里的丁春秋,同样也是架势惊人,跟着一群簇拥,等着旁人的敲锣打鼓,gē gong song dé。

没想到,这当代“丁春秋”今天却碰了两个硬骨头,张擎苍、张睿明也不搭理他,算明明猜测出了他的身份,也不率先出言问好,局面一时居然僵在了这里。

还是那朴经理反应快,顿时醒悟过来,走到几人间,想父子二人介绍道:“张大山人,小张先生,这位想必你们应该在电视都见过,这一下看的真人可能没认出来,这位可是我国的著名导演!著名演员!方晓阮,方老师!”

张擎苍见这真是方晓阮,神色也一下变了,一边伸出手去。

“方导演?您好您好。”

方晓阮僵硬的把手一送,和张擎苍握了握手,这时张睿明也礼节性的伸过手过来,那方晓阮瞥了他一眼,也和张睿明把手握住了。

两人目光交汇,张睿明神情坦然,而方晓阮目光阴鹫,在这一瞬间,两人心里都越过了不少的想法,但所有的算计,都编成了淡淡的两句对白。

“你好,方导。”

“你好。”

在双方见过面后,朴经理不失时机的插话道。

“张大山人啊,人家方老师眼光可不一般,家里好几幅齐白石的作品呢,你想想人家这水平……次方老师在我们画廊无意间看到了你的画,他非常喜欢,这次特意让我们把您的画请过来,是想有个机会,一结善缘,互相认识一下。”

“哈哈,承蒙错爱了,谢谢方老师抬举,我其实也只是有些心得,这几幅《津港八景》图,我可是从77年开始构思,在用笔……”

听着张擎苍的滔滔不绝,方晓阮目光却一直盯着他背后的张睿明,在这个时候,无声胜有声。

也难怪,毕竟,方晓阮之前得知,面前这看起来颇为镜的年轻人,是是准备把隐藏在他那影视帝国下面的黑暗世界像世人给彻底的抖擞出来的小杂碎,要是到时这些影视圈nèi mu一曝光,方晓阮那市值几亿的大公司,他的未来,他的作品都将得到彻底的重新评判。

而张睿明觉得自己此时像一个刺客,默默潜伏在父亲背后,面对这位国际影视圈大佬,时刻准备刺出那关键的一击。

但也难以保证这不是方晓阮的局了,今天张擎苍的画作会莫名出现在这拍卖会,说不定是方晓阮的计划,对于他这个咖位的大佬,本来是不用理会张睿明这样的小角色的,但是近期王抱一的频频出击,以及yu lun的惊涛骇浪,让方晓阮不得不注意到张睿明这个突然出现在王抱一周边的检察官,在他们看来,张睿明手里,握着的可是能够覆灭这影视帝国的关键钥匙。

要么拉拢,要么毁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比印钱还快!!

而今天这场拍卖会,只要以明显不合理的市价买下张擎苍的画作,不管是拉拢,还是为以后的“利益输送”做例证,那都是非常不错的一步棋了。

张睿明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今天才执意要陪父亲过来这一趟,现在就是两人所真正的第一次交锋。

说是交锋,其实张睿明张睿明也有点拿不准,看今天这方晓阮的态度,虽然神情倨傲,但越是这样外强中干,越反而可能是示软的前兆,不然他也没必要七绕八绕把父亲给请过来,跑这一趟,但不管怎么演变,现在最好的选择还是静观其变。

在寒暄了两句后,方晓阮带着众人默然离开了现场,那朴经理也随着拍卖的正式临近,忙着去布置会场去了,张睿明没什么事,就陪着父亲张擎苍左瞧瞧,右看看。

今天这场盛会可不一般,张睿明随便看了一下出展的展品,其中就有李大范的墨梅图轴、刘墉的十三行真迹,这可都是带着国家文物局鉴定的真迹啊,都是国家级的文物,这次都是被主办方向国家博物馆借过来随展的,可谓是星光闪耀,十几位本次拍卖行的展客正围着品味演赏,自是现场一景。

连父亲都围着那刘墉的真迹,细细研究,嘴角都快合不上了,但张睿明心思却不住这些艺术品上面,而全场更多的也是像他这样怀着各自目的,无心鉴赏的俗人们,这些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另一边。

这些天字号的文物虽然价值连城,可毕竟是无价之宝——无法定价、无法交易,而在今天的现场,最吸引人注意的却并不是这些无法企及的一级文物,更多的人还是被那些能标价、能出卖的非一级文物所吸引,特别是那些已卖出的天价文物所痴迷,不知道是痴迷者连城的价格,还是痴迷其背后的财富传说。

而其中最为吸引眼球的是创下国内的拍卖品最高价的是一幅齐白石的《山水十二条屏》。

这幅画在在津港嘉士伯16年秋拍中,以45亿元起拍,最终以81亿元落槌,加佣金以9315亿元成交。这算是国内拍品中,曝光过的最高价了,而其中的买家身份也颇为令人玩味,正是张睿明此处所面临的最大对手——中国影视圈的巨鳄,中友兄弟影视公司。

站在防弹玻璃前,观看着这份摆在展厅最正中位置的十二幅当世瑰宝,张睿明心里的情绪很复杂,射灯下的真迹熠熠夺目,他知道平常人是很少有机会能这样面对面的欣赏这些名家真迹的,可他此刻却一想起那9315亿的价格,就一点都对赏画提不起兴趣来。

9315亿啊,这是什么概念?张睿明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个数字,他自付这些年在父亲发迹后,张家也算是步入小富人家的行列了,虽然自己不是一个热衷于消费的性子,但世面还是见过不少的,更别说自己也办过了几起上亿案值的大案了,但在张睿明的印象里,能随随便便花个近十亿买一幅画的富豪,那是什么水平!?

要知道,曾经张睿明最为敬佩的,在他的交际圈里属于财富顶层的王英雄,也不过是因为差这样的一笔资金去为企业生产排污循环系统升级,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进了号子。在张睿明的认知里,王英雄已经是这世界上最有钱的一群人了,能创立津药化工,拼下这偌大的家业,随便动一动,津港就要抖三抖的人物。

结果,奋斗一生的家业、一生的付出,也不过是人家买幅画花的钱?

但张睿明又想到,连王英雄一生也抵不过这幅画,自己要多少辈子赚的钱才能买上这十二条幅中的一个边角?

十辈子、一百辈?

张睿明想了一下,就不敢多想,他苦涩的自嘲般摇了摇头,收回视线与心里的压抑,找一旁端盘的侍者要了一杯雅加泉,准备默默走开时,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脚步。

“哟,好久不见了,张检。”

这富有磁性的声音令张睿明精神一怔,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这声音的主人,而对这声音的记忆如海底翻滚的沉沙,一时间,各种情绪上涌,有他乡遇知己的开心、也有遇到宿敌般的警觉,更多的还有被伤害后的刺痛。

张睿明心潮如海,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声音的主人,而在上次的交锋之后,即使有过那么长远的过往经历,但张睿明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称呼这人。

“……今天也是过来看展?”

这声音的主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潇洒自如。

“……额,没呢,我爸的一副作品今天也要参拍,我过来陪他的……吴主任。”张睿明就这样尴尬的面对了来人,用了一个他曾经无法想象的称呼,来称呼他这曾经的师父、老师、律所主任、对手、死敌——吴楷明。

吴楷明儒雅的一笑,伸出右手来,在“毒跑道”案交锋的两年后,他终于又与张睿明见面了。

两人友好的握了握手。

“吴……主任,今天是过来看展的?”在短暂的沉默后,张睿明率先找了个话题。

吴楷明却没直接简单的回答他,这位身着一身定制礼服,颇有绅士风度的年长律师四处打量了一番,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累口吻道:“如果是对别人,我一定就随便回答你,我是来看展的,但对于睿明你,毕竟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和你说个实话……”

说到这,他压低声音道:“我今天是来有些公事的,替某位老板送送东西、转个手,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果然,这老狐狸才没时间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上面,但张睿明太久没做律师了,也太久没接触这些黑暗面,此时强撑面子说懂,好像也不对,而且比较是别人**,愿意提一句,已经很给面子,也不会寻根究底,此时只是淡淡说道。

“我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吴老师所做的事,必然有你的深意,我还是不妄自评价了。”

张睿明的语气里,还夹带着上次庭审交锋中,对吴楷明所下黑手的耿耿于怀,他无法轻易原谅这样一个曾经差点断送自己整个检察官生涯的狠人,此时随便寒暄了两句,他就准备转身离开。

吴楷明此时故作神秘的一笑,也不挽留张睿明,只是幽幽说道:“哦~看来张检对这幅《山水十二条幅》为何能卖出近十亿的天价也不敢兴趣了咯?我本来觉得咱们好久没见面的,还想多聊两句,没想到张检果然贵人多事啊……”

张睿明听到这里,太阳穴猛的一动,他最为在意的是吴楷明刚刚这番话的动机,听他语气,明显是想今天这场拍卖会的背后猫腻向自己吐露出来,而最让张睿明奇怪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最近想要揭穿中友兄弟这一系列的影视圈黑幕?

“吴老师,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要教我的吗?还是说,吴老师有什么目的要通过我来实现?”张睿明在上次的吃瘪后,已经不敢相信这曾经叫了十多年师父的男人,此时只是用警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教这个字倒是不敢当,张检已经不是曾经的张睿明啦,都是办过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的检院精英,我没什么能够教授你的了,但交流交流倒是可以的……还有啊,张检你也不用怀疑我的立场,在这次的案子里来说,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毕竟,那位最近在全国舆论风口的王先生,来津港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了,我也算是他半个朋友。作为朋友的朋友,今天我刚好想把这些背后的腌臜套路和你沟通一下而已。”

“哦?朋友的朋友?”张睿明被吴楷明这莫名的说法给一下逗乐了,虽然上次的交手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应,但法律界就是这样,今天不见明天见的,都是圈里几个人,加上以前的交情,吴楷明倒没必要在今天设什么局来,想到这,他警惕心大减,走上前听吴楷明详细介绍这幅9315亿的天价画作的来龙去脉来。

“啧啧啧、这中友兄弟就是财大气粗,这齐白石的画,一般国内也就他们和一些红圈里的人玩的起了,动不动就是上千万的拍,连他们这些人啊,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愿意来拍,一般都是有时间、有节点的整这么一下,非常复杂啊,但每次他们这样一整的时候,那基本上比印钱还来钱快……”

张睿明听了几句,知道这老狐狸又要开始买药了,他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好忽悠了,不是吴楷明随便灌几口**汤就会被牵着走的法律新人了。

“别云里雾里的说了,吴老师,你以前讲课可不是这样啊,能不能说到点子上去?”

吴楷明嘿嘿一笑,他从侍者手上拿了一杯鸡尾酒,一边搭着张睿明的肩膀,一边端着酒杯,两人如长辈带着晚辈散步讲人生心得一般,往展厅的僻静处走去。

“这个故事就非常长了,但里面的波谲云诡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看透的,我这样简单的和你讲一下吧,在16年的时候,当时的中友兄弟影视集团,刚刚进行了一**手笔的收购,当时中友兄弟的老板,周军、周磊两兄弟,花了105个亿买了一家16年8月才注册的,并且注册资本只有16万元的皮包公司,这个公司名字叫做:西尼小象……”

听到这里时,张睿明也被其中的巨额差价给惊的心惊肉跳,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在一般人看来,为什么一个注册资本只有16万的小公司,会值得让影视大鳄用10个亿去收购,这完全是无法理喻的。但张睿明毕竟这段时间在研究这其中的关窍,加上他十余年的公诉经验,使得他的关注点集中在这个公司的名字上。

西尼小象……这是方晓阮的公司。

“这是一个皮包公司吧,我记得注册法人就是方晓阮,包括这次《永乐王朝》的制作方里,就有这个公司的身影,这已经明显是方晓阮在鄂尔果斯那边注册的专门用来走账的一个工具而已。”

“哦,那这么说,张检是明白为什么中友兄弟要花钱买这个空壳公司了咯?”

听出吴楷明语气中挪揄,张睿明坦诚道:“这我倒是不明白,但估计其中没什么好事。”

吴楷明倒没想对他卖关子,而是继续讲了下去:“这中友兄弟不是慈善机构,人家在8月份的时候,方晓阮皮包公司还没成立的时候,就向a里创投、p安资管、t讯计算机、z信建投四家公司定增151亿股公司股票,募资总额约40亿元。中友兄弟是拿着这募资来的近四分之一资金,都投给了方晓阮,收购在11月发生的,当时买下的只是这样一家万元小皮包公司的70%的股权,方晓阮这西尼小象万把块钱的小破公司,开奶茶店都开不了的小破公司,从8月注册成立,到11月呗收购,资产一夜之间翻了10万倍!你说说,就算是印这十个亿,能有这么快的么!?”

“那你这意思?是中友兄弟是傻x?还是这a里创投、p安资管、t讯计算机、z信建投四家公司是傻x?他们为什么要买这样的一个皮包公司?”

“我告诉你不管是这四家投资公司还是中友兄弟,包括方晓阮,他们都不是傻x,他们精的很呢。为什么四家超级资本能出这钱给中友兄弟?为什么中友兄弟要白送10亿给方晓阮这国际知名导演?因为方晓阮承诺了,2016年西尼小象经审计后净利润要达到1亿元!而且今后每年上浮20%。怎么做到?拍电影呗!靠方晓阮这这些年的名气、资源,以及他那一摊子像车云这样的猪朋狗友,他可算是京圈里的排面人物了,再说他拍电影的本事也确实有,最后加上点冯彬彬这些工作室炒作投机的本事,卖卖情怀,炒炒老ip,总能弄出个票房大卖的电影,所以,你看他这不就开始捣鼓《无法接通2》了吗?只要票房大卖,他不但能挣影迷的钱,还能带动中友兄弟的股价上涨,一鱼多吃,皆大欢喜!”

听到这里,张睿明咋舌道:“一年净利润1个亿!?还要每年每年上浮20%?!这个也太难做到了吧,我不相信他能真的完成这个对赌协议,现在的市场早不是以前的那个市场了,大家的观影要求也在不断提高,再说了,就是好莱坞大片进来,在层层分账下,谁能保证一年一个亿以上的纯利啊!?”

吴楷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张睿明的惊讶过后,他慢慢吐出这对赌协议的底细来,“按照对赌协议,西尼小象5年间税后净利润要达724亿元,看起来似乎难以企及是吧?但是你想想,他已经到手10个亿了啊!在极端情况下,即使方晓阮什么都不做,什么电影也不拍,就天天胡吃海喝,到处玩他个几年,他也可以从已获得的1035亿元收购款中拿出674亿元来,以投资名义来入账!补足业绩目标之差额部分,10、35亿减去724亿是多少?……就是五年下来,关用钱投钱,方晓阮依然能净赚他个361亿元!你说拍电影票房再高,冯彬彬那些人片酬再高,甚至就是印钞票,你也难有这样”资本运作“来钱快啊!”

张睿明听了一下,虽然有些震撼,但他还是感到不太对,以他的经验与法律知识,他提出了质疑道:“这不就是“左手倒右手”游戏吗!?自己为自己保底!?这样的保底手段不是违法了《公司法》关于母子公司的规定了吗!?这在影视圈里是合法的吗?”

之前的这些nèi mu已经让张睿明惊讶的难以想象了,而接下来吴楷明的回答更让张睿明感到震惊。

“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探讨的可是影视工作室……这不仅是合法的,而且这在影视圈里还是一种正常现象,你可以看到所有票房大爆的大片里,都有这个套路的身影:

比如前些年大卖的影片《g囧》。当时,11控股公司以15亿价格购买了《g囧》出品方之一——z乐公司475%的票房收益权,而z乐是该片导演徐山真旗下的公司,徐山真又是11控股的股东,这样的操作,让徐峥不仅在《g囧》上映前就提前兑现了收益,并且从不断上涨的股价当中又赚了一笔,呵呵。

再说说,创票房记录,吹上天的《人鱼》,这部华人第一喜剧明星所导演的电影。他们在发行中也采取了这种玩法。《人鱼》的保底方和和影业也是通过基金认筹的方式,吸引了光线、a里影业、x文化、a飞动漫等相关方的参与,并且还成功推高了执行发行方——比的高影视的估值。而这位喜剧第一人,除了获得票房收益之外,其控股的港股上市公司,同时也是发行方之一的比的高集团股价也随着票房的升高而不断上涨。”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常人无法想象的内幕

张睿明听到这里时。已经有些麻木了,不管是那部《g囧》、还是那部《人鱼》,都是他之前看过的电影,也都是挺适合带着家人进电影院合家欢的片子,连萱萱都喜欢看的电影,只是那时候张睿明还不知道里面居然有这么些弯弯绕绕,更想不到的是这些片子最后居然与自己的工作扯上了关系,而现在听到吴楷明说到这些大的吓人的数字后,他居然已经只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些人夸张的能量与战绩。

“这样说起来,这确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一个是中友兄弟这样投十个亿给方晓阮,难道就真的不怕他电影拍砸了吗?我所知道的,方晓阮这些年,还真没几部好看的电影,也没几部卖座的电影啊,万一对赌协议方晓阮完成不了,真拿那十亿去充业绩,这中友兄弟难道就真答应,看着他亏了这些钱!?”

吴楷明带着张睿明到了一旁的雅座边上坐下,他不紧不慢的同这位十多年的学生说道:“这里面就非常复杂了,一方面,中友兄弟是真相信方晓阮的实力,相信他不会演砸,而方晓阮也有了压力,所以你看他这些年的电影,不管是那个《阎惜婆》,还是《斯人定制》,都是短周期,卖情怀,高周转的贺岁电影,都是冲着赚钱去的,基本上没任何的艺术价值。而且,为了能把这些电影的曝光度拉起来,为了票房大卖,方晓阮是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无下限的炒作,包括你看现在的《永乐王朝》,居然连船震这么低俗的话题都开始炒起来了。而之前的《阎惜婆》,方晓阮更是疯kuáng gǎo事情!且不说,王麒麟那达达影业打压排片是否属实,单是方晓阮在微博上和王麒麟“撕逼”,就能给《阎惜婆》带来很高的关注度,当时关这个片单独的对赌协议中的票房预期就达到了五个亿,你说他急不急?是不是必须搞点事情出来?”

“什么?!他当时与王麒麟在网上大打出手,居然也是为了炒作?那王麒麟不是被他蒙在鼓里了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那广恒集团的大公子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当年那炒作事件,确实是方晓阮一手策划的。”

张睿明在久久的惊骇中,慢慢平复下来,他喝了口手里的雅加泉,这瓶国际上超贵的矿泉水,他也是在这里才第一次喝到,据说小小一瓶就是一百多美元,然而在这拍卖会现场,已经是最普通的饮品了。

张睿明盯着这造型非常别致华美的雪山造型的瓶身,看了半天,今天这拍卖行光场地和服务费用,都不知道要烧多少钱,再想一想上次那幅齐白石《山水十二条幅》关拍卖佣金就近一个亿,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完全不是自己这种贫寒的小公务员可以想象的。

过了半响,张睿明慢慢问道:“吴老师还是没告诉我如果这方晓阮没完成对赌协议的话,这中友兄弟怎么赚钱,而且说了这么多了,也还没说出这些影视圈的资本运作又和今天这拍卖会有什么联系,不知道是吴老师不方便说呢?还是另有隐情?”

吴楷明听到这,抿了口手中酒杯,他轻叹口气,缓缓抬头,望着张睿明道:“睿明啊,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曾经读书时,我可曾瞒过你什么?之后的法庭相见,那是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我内心还是认你这个学生和朋友的,今天,说实话,我也是受王抱一所托,同你透透气,但按道理,我自己也是带着任务来这场拍卖会,这些事有些涉及到我自己,所以有些话可以不讲透,甚至也可以不讲,但我还是愿意和你坦白交交底。”

张睿明知道吴楷明接下来说的,是今天的重中之重了,他点了点头,递过去感激的目光。

“你知道在16年,a里创投、p安资管、t讯计算机、z信建投四家公司定增151亿股中友兄弟影视集团股票,为其募资那40亿元。中友兄弟在拿了十亿投给方晓阮后,当年他还做了一件什么事吗?”

张睿明摇了摇头,他虽然不清楚其中操作,但稍微想想,也知道应该是什么惊天动地操作。

吴楷明此时把目光投向展厅正中的那份中国拍卖史上最高价格的珍宝——齐白石《山水十二条幅》,张睿明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再联想起最近查过的那些新闻,顿时醒悟过来。

“……你是说,他们中友兄弟,当时在募资了这40亿后,就马上买了这幅画?”

“对,中友兄弟在拿到那一大笔rong zi后,花了四分之一买下方晓阮的空壳公司,然后又花了十亿买下了这幅画。”

“那……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这幅画呢?他们也不可能以公司的名义来买啊,应该也是拿他们自己的股份套现后买下这幅收藏品,可这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吧?这幅画又能为他们带来什么?不能吃、不能用的,就算拿来换钱应该也很麻烦吧,我就实在搞不懂,这些书画收藏品在这一系列运作中,到底有什么用了?”

吴楷明,温煦一笑,淡淡说道:“什么用?那就十分重要了,可以说是,没有这些价值连城的书画,他们这一系列操作就完成不了,而且啊,他们买这些书画的钱,转了一圈还会转回到他们手上来!”

“什么!?你是说,这十亿买了画之后,又会回到他们手上!?”

“是的!睿明你自己做了这么多年公诉人,你应该也办过不少行贿受贿的案子,你知道那些贪官是怎么通过这些书画艺术品行贿受贿的吧?”

张睿明坐直了身子,“这我知道,那些贪官们的套路倒很简单,就是通过拍卖行和送礼者一起做局:一般在开拍前,行贿者先弄一张权威机构的鉴定书,抬高拍品底价,接着再把拍品产权人定成受贿者。到开拍时,再找几个熟人一起竞拍,送礼者最后以高价拍下,钱顺利进入收礼者的口袋。而拍品本身可能就是几年前送礼者送的。参与做局的拍卖行几乎是零风险。除了拍卖双方都要给拍卖行12%的佣金,其余的一切都与拍卖行无关,甚至拍品的真假他们都一概不负责,所以我知道,中国大小拍卖公司有三十多家,是全世界最多的,有很多拍卖一看就是用来洗钱,但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基本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甚至有些行业,公司,为了获得特定领域、行业的大单,会特地开一家这样的拍卖行,专门帮他们提这个“篮子”。

还有一些古玩店本身就是那些寻求灰色交易的贪官开的。当然都是请他们幸得过的人打理,东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赝品,掩人耳目用的,另一部分是真正受贿来的东西,用来拍卖。只要那些用来受贿的东西一旦被有求于这些幕后贪官的人购得,即可证实生意已经做好了,也就是这些官员答应办事了——可能是批个工程,也有可能是加官进爵”。

听张睿明讲的头头是道,吴楷明在旁不住点头,“看来张检这些年还是很不错的,这些套路都很清楚嘛,那就省下我解释的功夫了。你看啊,这些贪官看级别办事,一般来说,都动不到齐白石、张大千这种千万、上亿级别的书画艺术品,一般都是百万以上价位的艺术品来做这个行贿受贿的中间物,这就是为什么价格相比低一些的当代书画家作品,便成为送礼的上乘之选:有知名度,比美院刚毕业的拿得出手,又有行情,一幅画到市场上至少一两百万。”

听到这里,张睿明点了点头,“是啊,这我知道,像现在毕竟多的范曾的画,当下中国在世画家中最火的大拿了,连他自己面对采访,问起他的画为什么这么贵的时候,他自己都说“内靠贪官,外靠土匪”,一幅画动辄上百万,送起来又保值又隐蔽的,确实不错。我还知道,一般这些官员都喜欢送一些书画协会主席的画,因为这些官员反正都不懂艺术,他们觉得只要有这个xx协会主席的头衔,他们就觉得靠谱,值钱!”

说到这时,两人都笑了起来,古代官员送书画,那都还都是士子出身,懂书画,也懂艺术,算是一个“雅痞”,现在这些跑动的送起这些书画艺术品来,那就和菜市场买菜差不多。基本就是按画家的头衔来买,完全就是胡搞。

“所以啊,这影视圈的书画流转,其实和那些行贿受贿的流转差不多。都是一个左手换右手的把戏,这中友兄弟花了这十亿买这幅《山水十二条幅》,花了的这十个亿,在给了这幕后的卖家后,你说这卖家会不会给他们部分回款?或者这幕后卖家本身就是这中友兄弟的行贿对象?甚至就是这四大投资中某个大佬的白手套?先不管这个,回头来说,花了这十亿,也是为了让中友兄弟有机会在股价的高位套现——你知道现在上市集团想找个机会套现有多难,而最后这幅《山水十二条幅》,这两兄弟拿到手里,兜兜转转,再让个小弟出面,去银行抵押个几亿出来,这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毕竟有之前的成交价在那里,而且,这也算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品了,越转越保值。就算这中友兄弟以后不还这几个亿了,空留了这艺术品给银行,到时真论起这《山水十二条幅》的价值来,谁会认为这幅画就真值十个亿?而银行怎么办?只能没收他那个这个所谓的亿元艺术品,这几亿的坏账,坑的就是国家和老百姓的财富了!现在,张检,你说他们会亏吗?”

张睿明听到这里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震惊了,他脑袋被这复杂的“资本运作”搞的有点乱,一下还梳理不太清这运作关系,他摇了摇头,用自己的话从头梳理起逻辑线来。

“吴老师,你是说这个中友兄弟先用10亿买了方晓阮那价值一万块的小公司,这10亿,来自于a里、p安、t讯、z信四家大资本的募资,那么这四家大资本是傻x?不对,这些募资最终来自哪里?这些都是全国那些普通韭菜股民的钱啊。而最后,这些人又花了股民的十亿元,来买了这么一个艺术品,相当于把这十亿又还给了幕后大佬,在这艺术品流转后,这中友兄弟兜兜转转已经把股民的二十多亿元给花完了,然后,他们还能把这幅《山水十二条幅》给质押给银行,到时,又能从银行贷出个几亿元来,到时,他们不还这笔钱后,这几亿的坏账又记到了国家与老百姓头上,所以,在一番操作后,这中友兄弟空手套白狼的就能净赚十几个亿!?”

吴楷明听完张睿明这番梳理后,没有急着回答对与不对,只是含笑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

“现在,你知道就算这些人花十亿买个皮包公司,花十亿买一幅画,但真正的傻x是谁了吧。”

张睿明狠狠的吐了口气道:“这些孙子!太他妈坏了!”

吴楷明接着说道:“其实,这个循环还没有完,他们还有一个玩法,我还没和你说。”

“还有?”

“对,还有一种玩法,那就涉及到洗钱了……你办过这么多案子,你应该也知道,影视圈是最方便洗钱的行业,像拍bào zhà戏啊、给阴阳合同啊,都是洗钱的好机会。”

张睿明接口道:“这我知道,像一些外景bào zhà戏,反正道具啊、布景啊,都是他们自己做预算的,随便海了去填,反正到时都是一把火就给炸了、烧了,“死无对证”的,经常一场戏炸个几百万,其实真正成本就几十万,其中几百万都是做账走黑钱的。而阴阳合同这块,上次冯彬彬那事情抖出来后,我研究了一下,除了故意少交税的阴阳合同,还有另一种故意多交税的阴阳合同,那就是为了把黑钱通过明星的报酬来走账,也是洗钱手法的一种。”

“对!对!有时候啊,这个要洗的金额太大了,阴阳合同不好使,bào zhà戏也炸不完,那么就可以拉上艺术品市场一起玩了。比方说,某个影视公司向一名参演明星开出一份五千万的劳务报酬,给某个明星后,这位明星马上就拿这钱去拍卖会买个艺术品,而其实这个破逼艺术品,其实是就是这影视公司老板的私产。”

张睿明听到这里,一下就触类旁通道:“嗯,这就是先前那《山水十二条幅》的反方向操作。”

“是的,所以这位明星可以通过在拍卖会购买艺术品的形式,以几千万乃至上亿的价格购买一位隐藏幕后的老板私人的艺术品,还往往产生几倍的溢价;之后这笔钱就到了这位幕后大佬手里,而明星拿到了一个价值上亿的艺术品。

实际上就是这5000万,兜了一圈儿,从公司,从股市,从韭菜股民的口袋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老板自己的口袋里。

而这个价值上亿的艺术品有什么用?明星和他自己的皮包公司还可以继续玩下去,他们可以拿这个价值上亿的破逼玩意儿,再找个白手套,又跑到银行去质押贷款,再捞回几千万上亿元来,你看看,这就回到了《山水十二条幅》的套路上面来了。”

“这些渣滓,就是这样玩弄我们这些老百姓的血汗钱,一下子就掏走了几个亿,等等!那这样说起来……”原本已经被这些匪夷所思的资本运作震撼到麻木的张睿明,此时听到这里,突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张睿明突然抬头看了看现场,此时在这津港数一数二的华贵展厅里,各路的社会名流已经到场就坐,几位高挑美貌的司仪小姐正在逐一向贵宾们发放着本次拍品的展册,不少侍者穿梭期间,整个一副富贵雍容,同时又高雅脱俗的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景。

今天又是一场拍卖会,今天又有这幅传奇的《山水十二条幅》,而且,连那个方晓阮又在现场,说起来,这方晓阮又是这中友兄弟的嫡系人物,这一切,不就是完全符合刚刚吴楷明讲了这么久的“资本运作”的各种要素了吗?

张睿明眉心一跳,头慢慢转向吴楷明,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老师,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是不是就是想提醒我,今天这个拍卖会上,方晓阮就会按你先前讲解的套路一般,花十一、二个亿买下这《山水十二条幅》!?买下后,过段时间,这方晓阮就会拿这画去银行抵押几个亿,用来套现?而今天这场拍卖会,就是这些渣滓们的又一次资本操作?现在就是这些无耻混蛋们从股市里圈钱、洗钱的犯罪现场!?”

见张睿明终于看穿了这场拍卖行的西洋镜,吴楷明此时眼角带笑,对着爱徒抚掌而笑道。

“孺子可教也。”

第二百五十四章 财富碾压

张睿明心情如潮,脸上却是一脸慎重,仿佛被惊骇的巨浪抛上了一个个震惊的浪头,眼前是宏大可怖的狂风暴雨,而水底却是更加危险的暗礁汐流,怎么做似乎都难以全身而退,怎么选似乎都落入了他人算好圈套,张睿明强忍情绪,整理了一下思路,努力在当前的乱流中寻找出路。

“对了,吴老师同我说了这么多,也算吴老师有心了。”

“哪里,不过是同一个立场的战友,今天又恰好遇到了,本来就应该同你好好交流一下的。”

张睿明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不知道吴老师希望我在看穿这一切后做些什么?”

吴楷明神情一冷,他环顾四周,低声说道:“今天这个局是远超你我想象的大局,我点破这个局,也不是希望你做什么,再说,你一个小小的民行科检察官又能做什么呢?去举报、起诉?你觉得他们这些能运作十数亿资金的大佬们是你能搞的定的?我们这些小人物出面能干什么?难道不会被他们一手指就给压死?要去对付他们,你我都只能运用王抱一的能量与声望,我们站在那位全国著名主持人的背后,给他我们专业范围内的资源与建议就行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确实,我们能量太过有限,强出头只不过被无畏牺牲而已……”

“是的,我说了这么些,也就希望你能有点准备,等下拍卖行正式进行后,注意保护自己,别贸然中套就行了,你应该明白我意思……”

说到这里时,吴楷明眼神投向张睿明那正忙着登记拍卖产权的父亲——张擎苍。张睿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明白了他今天这份苦心。心里不由的微微有些感动,他本以为上次津港四中的案子后,自己与吴楷明已经是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没想到今天这位自己的第一位师父,还是在这种场合下,给了自己一份重要的提醒。

“好的,我明白,感谢吴老师的提醒,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也先过去了,今天这番好意……我心领了。”

两人微笑致意,张睿明起身走到张擎苍身旁,同父亲低语了一番,两人办好拍卖产权登记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晚上九点整,这次的嘉士伯夏臻艺术拍卖会,正式开始!

这次的拍卖会规格颇高,张睿明听旁桌的一位先生介绍,这次的拍卖会算是津港这几年档次最高的一次展会了,这规格高不只是高在这富丽堂皇的超五星级酒店,也不是台上那今天串演主持人的国内知名相声巨星,更不用解释这嘉士伯拍卖行几位世界一流的拍卖师们,这规格之高主要还是高在这次拍品的档次上面,张睿明翻开这精致如艺术品的展册,上面第一页就是那幅几年前才以10亿多元成交的《山水十二条幅》!

张睿明心神一跳,难道今天一上来就是整这样的一道硬菜!?

这样名贵的拍品居然都够不上今天的压轴之作!?张睿明虽然不太懂拍卖师的规矩,但他猜想,应该也是先开头一鸣惊人,拿出一份有档次的拍品压压阵,而后才是一下普通的拍品,中间穿插几个小gāo cháo,到最后的时候,再展出一份震惊全场的压轴宝物。

而这份齐白石的真迹,不久前刚创下国内最高记录的名作在今天居然都不够压轴!?张睿明心神一晃,这时只听在拍卖师的介绍下,几位身穿青花瓷旗袍的美貌司仪款款入场,在向所有嘉宾鞠躬后,推着这座层层防护的巨大透明展柜,顺着专门的滑道,将那幅先前摆在正中的《山水十二条幅》缓缓推入了场中。

“各位贵宾!今天我们有幸能够见证这齐白石先生,生前最重要的作品!这山水十二条屏分别为:“《江上人家》、《石岩双影》、《板桥孤帆》、《柏树森森》、《远岸余霞》、《松树白屋》、《杏花草堂》、《烟深帆影》、《杉树楼台》、《山中春雨》、《板塘荷香》……”

听着主持人抑扬顿挫的介绍,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件当世无双的珍品之中,在这全场视线都汇聚在宝物的当口,张睿明目光却上下游离,他在找寻着方晓阮的身影,在先前吴楷明的说法中,这《山水十二条幅》实在是担着太多的秘密,今天虽然出展拍卖,但在这些花招之后,一定就是方晓阮的囊中之物!

“我们在十二条幅中,可以看见齐白石先生心里的桃源画景——长天日照、山水怡情、山影浮萍、小桥流水,这也是我们中华士子世代相守的、存续着五千年民族精神的“道法礼器”。该画作既然承载着历代文人山水家园的情怀,“道”已通圣,“法”“器”也是无双。你看,这画法是以石涛、徐渭的笔法为主,写湖南家乡和桂林的真山真水,其眷眷之心完全是沉浸在东方式的美好家园中,与我们这些观者的内心共鸣……”

拍卖师说的天花乱坠,张睿明却一点听的兴趣的都没有,他目光正死死的盯着正坐在宴厅第一排首座的方晓阮,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方晓阮一个斜斜的背影,但已足够,张睿明目光如锁定一般,直直的盯着,毫不动摇,他要把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在心里,把这些收割人民财富、视百姓为刍狗的混帐东西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虽然现在他做不到什么,但是他秉持着一个信念。

记住!记住就是一切!

“好,我们都知道啊,在16年,也是由我们嘉士伯在与中友集团合作的秋拍盛会上,为中友兄弟影视集团的周军、周磊两位世界知名的收藏家拍下了这幅举世臻品,而今天啊,我们嘉士伯又受周磊董事长委托,忍痛将这份臻品重新推向展台,台下的各位贵宾们!这是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这也是我们周磊董事长给了全世界一个机会!如果想拥有这副传世珍宝的话,再接下来的这十几分钟,将是决定这《山水十二条幅》归宿的关键时刻!各位贵宾们!展品001号!品名:《山水十二条幅》,画师:齐白石!起拍价935亿元!每加价1000万一喊!现在,各位……”

“起拍!”

在拍卖槌敲下的一瞬间,张睿明居然猛的一下有种坐在法庭上,面对法槌敲响的错觉。但随着槌响,此时展现的却不是法律的尊严,公平的判决。随着一串串惊骇世人的数字爆出,在这现场,展现的是人类的贪欲,与世间那无所不在的不公。

“946亿!”

“956亿!”

“970亿!”

“989亿!”

在一番起价后,喊拍的声音与节奏的慢了下来,张睿明还在等着方晓阮的动作与声音,却没想到,在最后一排突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1055亿!”

“什么?”“加这么多?”“这一下就加了6000万了啊!”

在所有人的震惊中,不少人都回头看向这坐在最后一排,不按规矩加价的神秘来客,按道理来说,今天的坐席都是按照身份高低、财富多寡、江湖地位来排次的。张睿明因为张擎苍是参展画师的原因,两人才坐在了中间的位置,如果真考量张家那区区几千万的资本,很可能只能同这个突然喊价的陌生人一样,被安排到最后一排去了。

而在众多人的诧异目光中,只见这最后一排的喊拍者,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儒雅的中年人。不少津港本地认得他身份,都脱口而出道。

“大正事务所的吴主任?”“他这么有钱!?”

张睿明更是最惊讶的一个,他没想到居然是吴楷明把这《山水二十条幅》推到了十亿以上的高位,他在想什么?难道是想故意喊个高价,逼的方晓阮下不了台?逼方晓阮花更多的钱去拍下这副展品?

这时,拍卖师向着最后一排的吴楷明高声道:“请吴先生,确认一下您的喊拍价。”

“1055亿!”

吴楷明又重复了一遍这令人肝颤的数字,同时现场又重复了一遍震惊的喧嚣唏嘘声。

“好的,现在我们实名参拍的吴先生举牌1055亿元!还有没有更高的?……好的,1055亿一次……”

张睿明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他没想到这种挥金如土的感受居然是如此的刺激!虽然明明与自己无关,但他同样能够感受到肾上腺素注入血液,带着澎湃的血流,引领着冲击着心脏的震动感,他手心冒汗,额头青筋鼓起,这一切,让他身体里属于雄性的那点原始的占有冲动、斗争冲动,在猛然觉醒。

要知道这可不是随便乱喊拍的地方,一旦拍下后拿不出、或者不愿拿出喊拍价来,一方面名誉扫地,另一方面还要承担拍品12%的违约金!

就是说,如果吴楷明喊拍后拿不出这十个多亿来,他赔都要赔一个亿!

张睿明知道自己这师父的斤两,虽然他已经是全津港最成功的几位律师了,但他的全部身家也才刚刚过亿吧?此时违约金就一个亿了,这位一直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此时到底卖着什么药。张睿明简直都要替他紧张到无法呼吸了。

“1055亿两次!”

随着拍卖师喊第二次,张睿明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拍卖师马上就要喊下第三次的关口。

前排首座,一个手突然举了起来。

“我们方导,喊价11亿。”

张睿明眼睛瞳孔猛然收缩起来,果然!方晓阮出手了!

在这拍价到了11亿天价的当口,全场又是一阵惊叹声,而这喊拍的主角——著名导演方晓阮却神情自若,张睿明看到他的背影动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连喊拍都是让助手举手喊的,仿佛这11个亿对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

方晓阮这举重若轻的高人风范,引来了全场的热烈掌声,在所有人看来,这位知名导演实在是神秘莫测,身价惊人,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十多个亿来。

但早就从吴楷明处得知方晓阮底线的张睿明,心里却完全对其生不出一丝敬佩来,他只是恨恨想到:装什么装!?这tm就不是你的钱,这11个亿是洗的黑钱!你到时再把这画往银行一质押,又能套出个七亿、八亿的,而等你一跑路,这幅画真的值这么多钱吗!?躺在银行那几个亿的坏账、不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张睿明又转念一想,今天这方晓阮故意炒高这《山水十二条幅》,不知道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说不定也是被王抱一这段时间的穷追猛打给打怕了,赶紧找机会洗点黑钱,再圈这一大笔财富,随时做好打算,准备跑路?

但不管真相是怎么样,在现场这些人看来,这简直是男人的究极梦想,挥挥手间,连城财富斗转星移,一举一动,举世震惊。

“好的,现在由方老师喊价11亿,还有更高的吗?……”

“我出115亿!”

震惊的叹息声如海啸般袭来,今天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没想到到了11亿的高位了,居然还有人加价!?现在这副展品毫无疑问又将创下全国的拍卖记录,到时加上手续费的话,这价格将突破13亿!天呐,如果放在国际拍卖界上,毕加索的真迹也就这个价了吧。

国内的拍卖市场居然如此疯狂!?

所有人都顺着这声音望去,只见又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吴楷明喊拍了这一手,先前就是这位财名不显的律师喊上了10亿的高位,现在居然他直接加到了115亿?这可以亿为单位计的啊!

“这个……是你以前那个师父?”

见父亲都出声询问了,张睿明沉默的点了点头。

“唔……律师这么赚钱了么?你……”张擎苍此时被吴楷明的财富震惊后,他便以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张睿明,意思很明显,希望自己这儿子好好想一想、选择一下以后的出路。

你曾经的师父已经这么厉害了,你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

而张睿明此时没什么心情搭理父亲的想法,在吴楷明再次喊拍后,他反而心安下来,也一点没感到惊讶,既然吴楷明已经知道了方晓阮和中友兄弟这一系列的幕后炒作艺术品、以达到其圈钱、洗钱的目的,那他为什么要掺和进去?明明知道自己资金根本达不到收拍的能力,也知道这些人就是想越高越好,那为什么还要如此替他们把价格炒上去?

除非,吴楷明本来就是炒手之一!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一片澄明,所以的一切都串联起来,难怪吴楷明先前碰面时就告诉自己,他是“受一位朋友所托”而来的,这朋友明显就是中友兄弟和方晓阮其中的了。所以他也才对这其中套路如此熟悉,他劝自己不要插手其中,估计也是知道自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其中的提醒,只是一种示威?还是一直彻底的无视?那吴楷明为什么又要说他是和王抱一站在一边的?

面对这个自己已经认识了几十年的儒雅老人,张睿明却仿佛第一次在西dà fǎ学院的课堂上见到他一样,张睿明还是看不透这个老人,虽然有过交手,有过太多共同的岁月,可吴楷明这种人,实在是不可估量的一个人,仿佛越与其接触越久、接触的深,才越发体会此人的深不可测来。

“好的,吴律师出价115亿元,还有更高的喊价没?”

仿佛被激怒一般,这次方晓阮没等多久就亲自举起了喊拍的右手来。

“我出12亿!”

“哇!!”“今天这开场就创造历史!!”在无数人的感慨中,方晓阮身子终于动了动,他站起身来,朝吴楷明的方向望了过去,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交。

张睿明隔得远了,看不清两人表情,但他也猜想的到,这两人是在传递着什么!

果然,在方晓阮坐下去之后,吴楷明也安静下来。

“12亿!一次!……”

“12亿!两次!……”

“12亿!三次!成交!恭喜我国著名导演,方晓阮先生!”

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方晓阮以12亿的拍品价格、135亿的最后价格,再次刷新了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的最高记录,而且,这还是同一幅作品所带来的。

在全场人艳羡的目光中,方晓阮潇洒的走向拍卖台,在拍卖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他不会想到,此时,正有一名热血沸腾的检察官正坐在台下,目光如炬,正死死的、用盯着仇敌的目光盯着他。

张睿明在心底恨恨想道。

“妈的,这些渣滓真是把这《山水十二条幅》当大力神杯了,这几年放你那,过几年放我这,几年就轮一次,一洗钱就拿出来用了!这是把全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工作的老百姓们当猴耍呢!”

可是,他现在没有办法做什么,在无与伦比的财富与资源面前,他的一颗赤胆毫无用处。

只有等。

等王抱一来打开局面!

第二百五十五章 稀世虎蓥

…………

接下来的几个拍品就远没有《山水十二条幅》来的那么震撼了,可能是这第一炮打的太响,后面这些几百万,上千万的拍品落槌时,所激起的反应远没有先前方晓阮所激起的强烈,听着那些落槌者逐一上台签下拍卖书,这机械的流程下,甚至有些令人昏昏欲睡。

张睿明一直关注着方晓阮和吴楷明的动静,奇怪的是,自从拍下那副《山水十二条幅》后,这先前引领潮流的两人,却突然销声敛迹。再没看过两人举过一次拍来,张睿明正觉得奇怪,突然他精神一振,听到拍卖师念到了一个令他瞬间振奋起来的名字。

“下面这幅拍品啊……是出自我们津港市本地书画协会推荐的一份拍品,也是我们津港市的一位画家所绘,这是他所创作的《津港八景》中的第五幅作品——《南回难》,有请我们的第034号拍品,《南回难》!画师:张擎苍,有请!”

在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中,张睿明父亲的画作被两位司仪小姐抬上了拍卖台,射灯笔直的照射在父亲这幅最近的画作上面,张睿明这才发现,其主题正是津港第一瑰宝——耸立在月白湾上的南回柱。

“张擎苍的这幅新作颇有气势:在月色姣白的海滩上,一根巧夺天工的石柱正迎风破天,远方的底色背景是苍茫的海色,而画布中间的南回柱,正如迎风破浪的津港人,正顶天立地,一往无前……”

听着这肉麻的介绍,张睿明不得不佩服这舌绽莲花的拍卖师,不愧是专业的国际团队,这短短的一场拍卖,他个人收入应该都是六位数以上,听到后面,张睿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太清楚父亲的真实水平,说是业余里面拔尖的,倒还属实,但真到这种场合里,和齐白石、范曾等一众名家同台拍卖,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为什么父亲的这幅画会被这些人看重,不管张睿明怎么想,这都实在是让他感到事出有妖。

辛亏,这拍卖师也应该清楚张父的真实水平,这幅《南回难》的起拍价是全场最低的,只有5万的底价,而且喊拍价也很低,只要加价1000元,就能直接喊拍。

“好的,现在034号拍品——《南回难》,正式开始拍卖!”

在拍卖师喊出这句话后,张睿明感到右边手臂一紧,他不用回头就猜到肯定是坐在他身旁的张擎苍因为紧张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臂,毕竟这可是这位老人第一次正式步入书画圈!只要能成功拍出,就算是张擎苍人生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了!

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本就在津港书画界没什么名气的张擎苍,加上这幅画作也看不出什么神奇的笔触来,此时台下的回应,是一片令人尴尬的宁静。

“……好,现在还未有举拍的贵宾,让我们再看看,是否有慧眼识货的嘉宾举拍,如果没有的话,再倒数十秒,我们这件拍品只有宣布流拍了……”

果然,虽然低价、喊拍价都只是《山水十二条幅》的万分之一,可这艺术拍卖界的食物链下,顶端的臻品,与底端的画作之间,存在着这样的云泥之别,没有人会愿意为张擎苍这幅作品花上这几万块钱。

在这样的气氛下,张睿明明显可以感到,父亲抓紧自己的右腕,猛然松了下来,他都不敢回头,生怕看到的父亲那原本满怀期待的神情幻灭后的失落之感。

张睿明突然有些后悔,今天自己本不该来的这里,看到这残忍的一幕,甚至,张睿明在暗暗责怪自己,应该偷偷委托吴楷明,让他替自己出这几万块钱,买下父亲的这幅画作,也算是替老人实现一个人生梦想。

“好的,既然无人举拍,那么我宣布034号拍品……”

就在张睿明即将绝望的这当口,突然一个人,举起了右手。

“我出10万!”

在拍下《山水十二条幅》后沉默良久的方晓阮,此时居然为了张擎苍这幅画作举手,还要掏十万元来?

虽然张睿明知道事出有诈,但此时见父亲的画作被人举拍,他心里还是微微一暖,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父亲,张擎苍脸色神色也顿时好看许多。

“好的!方导演果然慧眼识物,为张先生这幅作品出价10万!10万一次,还有没有更高价?”

“我出13万!”这时,张睿明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方晓阮邻座一个他不太认识的人,也突然举起手来,宣布加价举拍。

张睿明对这人毫无印象,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会为张父的画作举拍,但此时既然有人欣赏,起码张擎苍脸上神色还是好看了许多。

“我出18万!”

就在张家父子还未反应过来的当口,方晓阮居然又一次举牌,同样是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直接加了一倍的低价!

全场的客人们,见方晓阮居然与人争抢起这名不见经传的画作,不少人感到费解,只能想到这方晓阮可能是大鱼大肉吃多了,难道是家里的连城宝物太多?偶尔也想买点小品回去,换换口味?

张睿明却反而镇静下来,如果是其他人喊价也就算了,方晓阮如此大张旗鼓的抢夺张擎苍的画作,而且是疯狂喊出如此溢价,其中的关窍实在是与张睿明先前猜测的是**不离十了。

就这样,在方晓阮和他邻座那人的一唱一和下,张擎苍这幅笔触古朴古拙的画作,居然被叫到了245万的“天价”,已经触发了本次拍卖的单品溢价不得超过评估价400%的规定,张睿明知道,如果不是这项规定,方晓阮恨不得拿出100万来,收买张擎苍这幅画作。

“好的,请方先生上台签下拍卖书……”

方晓阮此时虽拍下了张擎苍的画作,但他骨子里还是一副孤傲的神情,一挥手,上台都懒得上台,让助理上去签完走人,那倨傲的神情,是他花了再多钱都掩盖不了的。

看到这里,张擎苍与张睿明对望一眼,两父子之间彼此心领神悟。

接下来的拍卖流程就颇为平淡了,见方晓阮已经出手了,父亲的画作也被拍走,张睿明神色放缓了许多,今天接下来的拍卖会与他已经没有太多关系,如果不是心心念着想看一看那压轴的拍品是什么,他早就准备离席了,此时他悠闲的同父亲品着茶,看着台上人来人往,偶尔也感受下这上流社会的生活节奏。

时间飞速来到晚上11点多,张睿明看了看现场离席的人数,再看了看场景的变化,他知道马上就要迎来压轴的拍品了,他翻到这拍品册的最后一页,却发现这神秘的048号拍品,连个图形、介绍都没有,直接就是空白一片。

这也太奇怪了吧,难道这拍品是属于不可言说的哪一种?

仿佛证实他的猜测一般,此时随着接近尾声,台上主持人语气也越发悠扬起来,他迅速的看了看夹在手上话筒后的流程卡,再观察了一下现场的人数,此时低声说道:“各位贵宾,今天我们的拍卖会能请各位名流前来,已经是我们嘉士伯集团的荣幸,令我们这场夏拍是熠熠生辉,但是……啊,现场出了一点小状况,这个……非常遗憾的告诉大家一句,我们最后的048号拍品,因为国家文物局的突然通知,这件展品现在正在金库里接受上级的临时检查,案面前情形来看,可能是要撤拍了,在此,我们嘉士伯拍卖行向各位贵宾们道歉了!感谢大家今晚的参与……”

张睿明听到这里,脑袋一片空白,什么?意思是这压轴的拍品就这样宣布不拍了?意思是今晚已经结束了?

果然,随着这主持人的宣布,今晚的拍卖盛会已经到此结束,全场贵宾纷纷起身,有的拿着今天丰厚的拍卖书,有些满载着满足之情,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这华美隆重的展厅。

张睿明随着张擎苍起身,今天父亲的画作能以顶格价拍出,这着实令张擎苍感到喜不自胜,他不停的同他那些老伙计打着电话,夸耀着今天的战绩。而一旁的张睿明随着他缓慢的步伐,慢慢的走向出口。

虽然今天没能见到那压轴拍品的真面目,让他有些失望,但今天能见证父亲的画作被人认可,这已经是让他喜出望外了。

就在他随张擎苍就要踏出这大厅之际,他突然发觉有些不对,从刚刚主持人宣布撤拍之际,在绝大部分人都离开的此时,方晓阮都一动不动的坐在原位上,他神情沉着,仿佛等着所有人散场一般,静静的坐在那里。

怎么回事?他怎么一动也不动?他到底在等什么?

张睿明一边想,一边环顾四周,他发现不止是方晓阮没有动,连带着坐在方晓阮邻座,先前与其一唱一和抬高张擎苍那副《南回难》的那个神秘人,也坐在原地没有动过,仿佛他们的拍卖会还没有结束一般,神情坦然,正等着其余所有人离开。

张睿明感到不对,他对正忙着通电话的父亲打了个招呼,让张擎苍先到车上等他,然后,回头直直回到原位上,如同那两人一般,等着其余所有人散完。

他刚回到位置上没多久,就看到吴楷明从他身旁经过,给他递过来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后,才潇洒的走出大厅。

这越发坚定了张睿明对此时诡异一幕的怀疑。

这老狐狸,肯定知道接下来还有大戏上演,但他反正不是检察官,就算还有猫腻,也与他无关了,所以才早早的退避三舍,远离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

张睿明定定坐好,过来一会,随着现场其他人的离开,此时这原本熙熙攘攘的拍卖会上,此时贵宾席上,只留下了张睿明、方晓阮、以及方晓阮邻座的那神秘人。

人zou guāng后,一旁的侍者见张睿明走到门口后居然折了回来,坐在位置上完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时,一名穿着礼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鞠身客气的向张睿明问道:

“额……这位先生,我们前面已经说了,048号拍品撤拍,拍卖会到此结束,接下来已经没有流程了,您看……”

虽然这工作人员态度恭敬,言语委婉,可怎么也掩盖不了他恭敬外表下的轰人之意,张睿明眼睛一瞥,冷哼答道:“怎么?我有点不太舒服,想在这坐一下也不行吗?”

“不是……这位先生,只是我们等会还有工作人员碰头会,您在这可能不太方便……”

“不方便?怎么个不方便法?我看这现场还有人坐着呢,你怎么不去请前面那位大导演离开?专门来轰我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

那工作人员还想说些什么,对张睿明这混不吝的态度也有点急了,他神情尴尬的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拿这位迟迟不肯离去的检察官怎么办才好。

在万分无奈下,他瞄了一眼前排的方晓阮,没想到,在这尴尬局面下,却是这位大导演发话了。

“没事,张检察官有兴趣玩接下来的流程,那就请便,只是不知道张检口袋里有几个钱,能不能接的起这举世无双的珍宝。”

听到方晓阮这话,已经是默许了张睿明的存在了,这时,那工作人员也知趣的退回自己位置,而且,在他刚刚这番话之后,展厅的几十架水晶吊灯,猛的一亮,光线一下恢复到了先前拍卖会的亮度。

更让张睿明惊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原本已经退回舞台幕布后的主持人、拍卖师,此时又悉数回到了这展厅里,不愧是国际水平的主持人,面对台下仅有的三名贵宾,他依然镇定自若,神色从容,用宏亮的语气仿佛对着先前那百多号嘉宾说道。

“诸位贵宾,刚刚我们嘉士伯拍卖行收到上面的好消息,在一番检查审核后,我们的048号拍品,确认为赝品!不需要撤拍,符合文物局的相关规定,这也符合我们此次拍卖会的章程,现在,我宣布,本次嘉士伯夏臻拍卖会,恢复拍卖!”

什么?确认为赝品,所以不需要撤拍了?为什么既然是确定为赝品,可刚刚这主持人的语气却仿佛天大的喜事一般?这些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这些问题此时萦绕在张睿明的头上,但既然选择了捱到底,他就是问了彻底看穿这方晓阮今天要玩的这些诡计,此时他打定主意,不管自己是多么的人微言轻,也不管接下来拍的是什么,自己有没有危险,他都要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收入脑海,把这些花招牢记于心,找机会昭告天下。

“……好的,我们接下来有请048号展品!”

这次拍卖师对展品上台,反常的说的非常简短,甚至连名字都不念出来,只是用编号代替,甚至连其背景、年底、现有人、所以的信息都不予披露,整个现场如同一幕荒谬的哑剧一般,呈现在张睿明的面前。

所有人都仿佛在演出一场尴尬的彩排,只想着把这一幕赶紧糊弄完成,张睿明本来坐在中间的原位上,一动不动,可当这048号展品在几名司仪小姐才簇拥下,千呼万唤始出来后。

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脸上满是惊怖!

张睿明在看清这件048号展品的瞬间,他就知道为什么这主持人都不敢说出这件器物的真名了。他也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想通过拍卖程序,把这件所谓“赝品”的青铜器拍出,要煞费苦心的演这样的一场戏,把绝大部分人都请走,再如此繁复的杀一记“回马枪。”

这是一件并不太大的青铜器,小小的、圆圆的,张睿明要站起身来,才能从重重包围的透明保险箱里看清它的真面目,口方唇,短束颈,宽折肩,腹紧,圜底,还有那特别显眼的三蹄形足。整个造型如同一只伏虎,而另一侧有龙首鋬,盖折沿,如果能在射灯下仔细看,可以看到上面有圆雕踞虎形装饰,盖与鋬上各有小环钮,整个下来不过是一件造型奇异的古朴青铜器。

张睿明从来不是学考古专业的,他也对古玩文物没什么特别的研究,对于青铜器,他也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认知,但这些繁复的表述,专业的名词,他却是曾经背过的。

这也是绝大部分中国人背诵、熟知的,因为,这件青铜器的表述,是清清白白的写在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教科书上!

这件据说是赝品的青铜器,就是八国联军在圆明园抢走的稀世青铜器——虎蓥!

青铜“虎蓥”可谓是国家特级文物,在其顶盖内铸有“自作供蓥”的铭文,因其精美独特的造型、罕见的虎形装饰,而具有独一无二的历史、艺术和文化价值。国内外专家们曾一致表示:在当前世界上,已知的带铭文的青铜器里,能确定为“蓥”的不超过8件,大都为祭祀时用。而青铜“虎蓥”……

目前已知的仅一件!

第二百五十六章 神秘的邀请

这都可以说是特级文物了,居然就这样被方晓阮等人光天化日下拿出来拍卖,如此冠冕堂皇?就因为他们的能量与财富!?

张睿明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这件被鉴定为“赝品”的青铜“虎蓥”就这样摆在台上,那拍卖师仿佛也被台下张睿明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讲了一晚上说话都不带喘气的他,此时都吞吞吐吐起来。

“……这个,我们的048号拍品,所有人:匿名,拍卖产权人:匿名,同时,因为经鉴定为仿品,所以适用我们嘉士伯拍卖行的c08号条款,本次拍品的底价为……0元,每次的喊拍加价无规定,并且,无最高价格上限……好的,现在,起价0元,开始起拍。”

这拍卖师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给出了第一次喊拍。

“我出1000万!”

这话的声音并不那么响亮,但此时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张睿明耳里,因为现场的贵宾席上,只剩下他与方晓阮,以及那个方晓阮邻座的神秘人,而此时正是那个神秘人喊出了1000万的第一拍。

这件仿品居然第一拍就是1000万?!张睿明越发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欲盖弥彰了,但现在毕竟人家已经摆出了“仿品”的牌子来了,即使想要做些什么,也实在是吃不准这些人的底线,要是这青铜“虎蓥”还真是一个仿品,他们不过是清走无关人等,方便互相叫价,炒作洗钱呢?

想到这里,张睿明只能按捺心里的激愤,定定坐在那里,静观其变起来。

“我出2000万。”

张睿明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方晓阮开始配合对方,演这出拙劣之极的大戏了。现在这拍卖会现场就他们三人,男人把其余人清走,无非就是准备玩左手换右手的把戏,但方晓阮一加价就直接加一倍,也实在是有些不把现场的其他人等太当回事了。

真以为其他人都是睁眼瞎么!

被方晓阮不按常理的加价抢拍节奏搞乱了的拍卖师,此时抹了一把头上冷汗,赶紧接话道:“好的……我们方导出价2000万,还有更高的吗?”

“3000万!”那神秘人马上加价道。

“5000万。”方晓阮喊出这样一个数字时,神情自若,仿佛这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毫不掩饰对拍卖规则的轻蔑,也更不在意这现场的张睿明,他就像一个极不配合的群众演员,机械的进行着这场死板的表演,就像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人,把数字一层层摞上去,再通过这“赝品”虎蓥把大把大把用来历不明的钱去递给这隐藏于幕后的黑手。

一切井然有序,拍卖行、拍品、买下拍品的老板、出卖人这一切都是一个完整闭环的生态,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几亿几亿的资金就这样哗啦啦的从股民手里,汇聚、流通到这些打扮成社会精英的渣滓手中!

“7000万!”

“我出1亿。”

“1亿3千万!”

“我出两亿”

…………

就这样,在十几轮竞拍后,随着最后拍卖槌落下,这件所谓的“仿品”青铜“虎蓥”被那方晓阮邻座的神秘人以49亿的天价收入囊中。见完成了今天最重要的任务,那拍卖师终于松下一口气,有些唏嘘的宣布。

“恭喜我们的步玉洁先生,最终摘下这件独具艺术品价值的“仿品”青铜“虎蓥”,请步先生上台签写拍卖书!”

接着,就看到那神秘人起身向台上走去。这人看起来居然非常年轻,女人名字却是一个阴柔美艳的男人,皮肤白皙,眉眼含情,在拍卖台的射灯照射下,张睿明才发现他的头发染成了颇为时尚的深棕色,耳边闪亮亮的,好像还有一个钻石耳钉,看其打扮,完全就是一副小鲜肉模样。

再看他站立坐行,明显是经过不少仪姿训练过的,特别是他上台的那步态,身姿,明显就是有功底的,张睿明的妻子唐诗,就是从小学舞蹈的,张睿明从高中起,就看过太多的舞蹈专业学生的训练、彩排,加上两人又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张睿明对这种有舞蹈功底的人的气质是再熟悉不过了。

看着这年轻人居然神情自若的用49个亿的天价拍下这件拍品,张睿明连呼不可思议,这男人一看就不是王麒麟那样的富二代,看他身姿挺拔,肩消圆润的,身材保持的非常好,并不像过的是骄奢淫*逸富豪生活,反而像是一个有功底的偶像练习生。

再说,作为动辄几亿几亿花钱的超级富豪,他也太年轻了吧。

步玉洁?步玉洁?

张睿明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对这看起来颇为美艳的年轻人相貌并不熟悉,但对他的名字却隐隐有种熟悉感。

是在哪里听过、看过这个名字的呢?

张睿明绞尽脑汁,试图把这关于年轻人的东鳞西爪同最近这一系列大事件联系起来。

步玉洁?步玉洁?

对了,张睿明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是在哪里听过这个这个名字了,这是冯彬彬旗下美神时代的法人代表啊!在南回柱被毁事件之后,冯彬彬为撇清关系,特意在工商部门变更了美神时代影视公司的注册信息,将法人代表由自己变更为眼前这位步玉洁来,搞了半天,原来这被冯彬彬推出了的替死鬼,就是他啊!

这小子明显就是冯彬彬旗下的艺人,参加这次的拍卖会也算给他的任务之一吧,替隐身幕后的冯彬彬,做美神时代的代表,担起南回柱损毁案的黑锅,现在又要替她来玩这手“资本运作”。

张睿明这下对整个拍卖会的来龙去脉清楚了几分,今天这压轴的“仿品”青铜“虎蓥”,明显就是冯彬彬为了讨好幕后的原主人,送上的一份厚礼,不管这花掉的49个亿是不是来历不明的黑钱,也不管这“虎蓥”到底是不是赝品,关这次的送上的这几个亿,就应该对现在风雨飘摇中的冯彬彬意义重大。

“好的,今天我们【嘉士伯夏臻】拍卖会到现在,就算是圆满落幕了,感谢现场各位贵宾的捧场……”

那步玉洁在签完拍卖书后,就径直离开了现场,张睿明知道这人不管看起来外表多么光鲜亮丽,实际上也不过是被人操控的一个小角色罢了,也没有再在意。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到了方晓阮身上,今天这场拍卖会,绝大部分的原因都是为了他的一系列操作而举办的。

炒高买下《山水十二条幅》、帮忙炒高这所谓的“仿品”虎蓥,都是他和他背后中友兄弟的一系列洗钱、圈钱的资本操作而已。

张睿明眼睁睁的目睹完这些所谓社会名流的腌臜勾当,他却感到的更加深重的无力感:让他留在这原本应该清场的虎蓥拍卖就是一大明证——就算让你看又怎么样?你一个小小的科长能拿这些大佬怎么办?

而现在,在一切落幕后,方晓阮更是直直的向他走了过来,这个脸上长满白癜风,面目丑陋的著名导演,此时正以他那不算高大的身板,居高临下的望着张睿明,一只手捂住头,一边装作疑惑道。

“你是叫那个……张什么去了?”

“我叫张睿明。”

没想到,这一直像苍蝇一般烦人的检察官居然此时坦诚了自己的名字,不像在拍卖会前那样隐藏身份,方晓阮倒有点佩服起他的胆量来。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不好意思,我平时事忙,对于一些小角色,实在是记不住名字来。”

面对这chi luo裸的挑衅,张睿明神情却颇为坦然,“没事,方大导演今后会记住我的名字的,我保证。”

仿佛被这小检察官眼睛里的炽热所感染,方晓阮神情一怔,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不是他以往所对付过的那些公家人,这姓张的小子看起来好像不是会被轻易威逼利诱的角色,从他的眼睛里,方晓阮看到了他多少年没看到的火热目光。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法律人的眼神。

再联系起张睿明过去办过的像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等一系列大案要案,方晓阮一下想起他的一位津港市司法界的朋友曾经提醒过他的话来。

“这个张睿明啊……是一个咬住不会松开的角色!”

想到这,方晓阮寒毛猛然倒竖,他放缓语气道:“不是不是,张检误会了,我真一点都没有看不起张检的意思,相反,我倒还听不少朋友提起过你来,说你是我们津港法律界少有的青年才俊!大家都对你夸赞有加呢!”

“哪有,哪有,我这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在外面可没什么好名声,说到我的可不会有什么好话来。”

“不会……张检过谦了,这样,我虽然平时比较忙,但明天在我府上有一个津港朋友间的聚会,明天我也请了你们津港市中级检察院的陆检察长过来,张检有时间的话,还请明天赏脸一聚”

“哦,这样啊,可方导说的是津港的朋友聚会,我一个小小检察官,几万都拿出的人物,哪有资格能和方导你这样的大人物做朋友呢?”

见张睿明话里带刺,狠狠的反击了方晓阮之前的语气,他倒也不以为意。

“今天我们有缘相聚在这场拍卖会上,那我们也算是认识了,这就是一种缘分啊,再说,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地位,只看对不对口味,张检如果愿意,明天就和陆检一起过来吧,大家都是朋友,多的是机会互相照顾,你看呢?”

方晓阮这番话里,颇有深意,张睿明心想:什么“只看对不对口味”?明明是看对你有没有用吧。但想到明天的聚会上,可能更能打进这娱乐圈的内部中去,他心里不免有所松动。

“张检,真的,我平时很少主动请人一聚,我已经主动表明我的盛情了,张检不会这么不给面子的吧?”

听出方晓阮语气中的讨好之意,再联想起王抱一交给自己的那叠合同里,也有不少要确认的地方,明天肯定也能见到许多的影视圈人物,张睿明点了点头。

“那位恭敬不如从命,明天晚上,就叨扰方大导演了。”

“好,好。”见张睿明已经答应下来,方晓阮也不多说,带着几名助理离开了拍卖会现场,张睿明望着空荡荡的大厅,灯光依旧辉煌,陈设始终豪华,不少人的那精致如艺术品的展册还留在桌上,张睿明走到其中一本的面前,轻轻翻开厚重的封皮,第一页就是那价值连城的《山水十二条幅》。

张睿明随父亲学过一些山水风骨,知道齐白石一生专注国画山水,从来没有入仕愿望,懒于应酬,不管闲事,与世无争,始终以一颗纯真的心,沉浸在艺术的体验之中,沉浸艺术故乡里,齐白石笔触非凡,实质上那是齐白石的心态与过去的文人之间不相谐和的结局。当齐白石认定自己是农夫时候,往年储备的自然信息便源源不绝地奔赴腕底、舌端、刀锋,化作了新的艺术信息,这才创造出表达齐白石特有情怀的艺术语言和艺术形式。在他的作品中,乡心、童心和农民之心的真诚流露,才是其真心和本质的艺术表现。也是他本质论的核心观点。自我、变法、变意以及本质的艺术表现,才是齐白石“衰年变法”的深刻底蕴。

而如果齐白石老人知道如今他的画作居然被这些宵小之辈用作洗钱、圈钱的无耻工具,想必地下有知,也会深痛难艾吧。

张睿明感慨了一番,他盖好这展册,转身走出这熙熙攘攘、铜臭难捱的大厅。

…………

张擎苍在卡宴上面等了张睿明二十多分钟,到后面,他让司机进去看看,看看这小子怎么在后面半天才出来,没有一点时间观念了?可本来憋了的一肚子话,结果等张睿明一上车,看到自己儿子一脸伤感的神情,他原本的火气顿时也就消散了。

“怎么?在后面干什么去了?”

面对父亲的问题,张睿明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能说什么,说今天这场拍卖会完全是一场骗局?这都是这些影视圈渣滓们圈钱、洗钱的工具?他说不出,也没必要说这些,张擎苍又何尝不懂这些,但在商言商,张擎苍离开检察院,脱下检察官zhi fu之后,就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商人,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家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积累财富。什么公平公正、公益大局的,那些词汇已经彻底的与他无关了,所以,张睿明没想过在他面前诉说这些事情来。

“没什么,就是有点事情,耽误了而已……”

张擎苍见儿子这心事重重的样子,倒也没说话,吩咐司机开车,两人一路往家里驶去。张擎苍先回到他目前的住处,然后再让司机把张睿明送回滨海的别墅去,张睿明在车上想着心事,今天是弦月夜,月光如晦,他靠在卡宴舒适的后座上,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车辆飞驰,刚好路过滨海区的夜市,张睿明心思投射在窗外这忙忙碌碌的普通人身上,他不由想起吴小琴那小小的一盒骨灰,想起了王援朝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被镉污染的软鸡蛋,他又回想起最近见识到这一幕幕,13亿的画,5亿多的赝品青铜器,奢华极致的人生,翻手搅翻天下风云的影视圈大腕们,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如云泥之别,人跟人之间为何会有如此大的不同?

张睿明不知道,也无法解开这个问题,从他从事公益诉讼开始,就看到了这一幕幕的悲剧,接触越多,看到的也就最深,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盲目的继续着眼前的路途。

他安慰自己:选好了路就得走下去,先把眼前这些影视圈渣滓们的丑恶嘴脸撕开来吧。

车很快到了滨海别墅,张睿明下车进屋,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洗手间,脱下衣物,洗漱一番,现在都已经是十二点了,他估计妻子已经睡着了,就准备悄悄的走进卧室里,才刚刚推开门,却发现,卧室的灯一直都是亮着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首位关系

“回来了?”

“嗯,你怎么还没睡呢?”张睿明见妻子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吵醒了她,正准备向唐诗道歉,却没想到,眼前的唐诗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有事要和我说?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了的?”

唐诗却没理会张睿明这些问题,她突然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张睿明道。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张睿明被唐诗的慎重的样子搞糊涂了,他赶紧在床边坐下,一边安抚起肩头微微颤抖的妻子,一边仔细的回想起唐诗最近是否有什么异常来。

可他今天忙了一天了,整个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根本集中不起精神来,张睿明心烦意乱,一手抓住唐诗的双臂,语气也不免有些焦急道。

“那你快点说啊,到底怎么了?”

唐诗被张睿明的语气有点吓到了,“我……我就是上次新找的那个事务所的事……”

张睿明突然想起唐诗最近找工作的事情来,在离开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后,唐诗一直在想办法重新找到适合的职务,可刚好碰到经济下行,遇到的事务所和公司职位,要么是待遇太差,要么就是要求应届新人,像唐诗这样刚刚好在外资所工作才几年的“夹生饭”,拼经验拼不过那些四大出来的老人,拼年纪、活力、可塑性又拼不过一张白纸样的应届新人,而且一到了面试现场,hr一问起“有几个孩子?”“有没有生男孩?”这样的问题,不管唐诗怎么保证不会在新公司生二胎,怎么强调自己的新女性思想,得到的答案依旧大都是hr的拒绝。

没办法,南州省重男轻女的传统是刻在每个南省人脑海里的,“每个家庭必须生个男孩”的陈旧思想几乎就像地球引力一样无法抗拒,这让唐诗这样未曾生过男孩的适龄女性在求职市场上总会遇到这样的就业歧视。

但所幸唐诗长得颇为清丽漂亮,终于在一个薪资待遇、个人发展都比较适合的新事务所找到了一个职位。可上次第一天上班,唐诗就遇到了来自异性的骚扰,这让她愤然离席,对这份新工作的前景也披上了一层悲观的迷雾。

“怎么!?你那个混蛋老板又逼你去那种酒局了!?他怎么还敢!?老婆,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啊……”

张睿明一听到这里,心里一凉,以为妻子真碰到性骚扰了,脸一下涨的通红,双拳握紧,赶紧询问道。

“不……不是呢,没有喝酒,也不是那方面的事,是今天我们主任找我谈话,要我负责上市审计这块,而且还要把几个老客户移交给我……”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下懵了。负责上市审计?还要移交几个老客户给妻子?这不都是好事吗?虽然张睿明不是会计专业的,但他也听唐诗以前说过,她们的薪资奖励都是与客户佣金直接挂钩的,而且一些大型客户所能带来的佣金返成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甚至一个大型客户就能给具体个人带来了六位数的年收入,而且上市审计是唐诗最感兴趣的业务领域,同时也是比较有油水的方向,一般都是给老人准备。或者要想方设法争取的,可这新老板居然直接就给了唐诗?!

“这个……不都是好事吗?那你一下收入又超过我几倍了吧?那你怎么这么不开心的样子……”

唐诗却完全不像张睿明那般兴奋,她神情黯然的答道:“如果仅仅是这些……那还好,问题是,我们这个新老板今天在给我这些优厚的待遇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的丈夫是干什么的?然后还问了一些你的情况,还问的非常深入,我什么都没有和他们讲,他们就说要用现金来换你的信息……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开心了吗?”

张睿明如遭雷噬,神情在一瞬间麻木起来,又是一个来打听自己信息的,而且还是从自己的妻子这里下手,又想把握住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

难道这又是一个罗斋?

张睿明虽然对妻子以前与罗斋的不清不楚已经介怀了,但是,他不能再让一个对张家抱着恶意的男人出现在唐诗周围,这些人又想干什么?自己一个小小的检察官而已,居然值得他们如此认真的调查探寻?自己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价值?想到这里,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

没错,这些人又是方晓阮、冯彬彬他们所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探查王抱一给自己的那袋子合同的下落。

“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总之,能离开那里就先离开吧,家里也还不缺你这点工资……”

听到这,唐诗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缺我这点工资?你知道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了吗?萱萱马上又要开学了,又要交补课费了,而别墅这边的物业就要到了,家里两台车的保险也要买了,这一下就是近十万的开支出来了,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钱能够拿出来……单单就是萱萱的补课费就得四万多,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

张睿明被这些话怼的哑口无言,什么庭审技巧、逻辑序列,在现实的油盐柴米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华丽辞藻。家里的当家婆娘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这法庭上辩才无双的检察官哑口无言。

“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

多么让男人灰心丧气的一句话啊,任你在外面如何高大伟岸,气宇不凡,这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把所有华而不实的男人打回原形。

“你看看,问到这关键问题了,你就没话说了吧?你平时在我面前说的那些公理大义的,你们检察官,这里不行,那里不能做到……有意思吗?你能养活这个家吗?你要我怎么办?如果继续呆在这公司里,我又怕对你不利,但我现在如果真离开这个新公司了,家里还有别的收入来源,能养活你女儿?养好你女儿吗?”

“我……,实在不行,我找我爸问下……”

“你多大个人了?一有事就急着向家里伸手要钱?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呢。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你爸看?”

唐诗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明白,最近这几个月,为保持家里的生活水准,张睿明已经向张擎苍挪过几次钱了,公公婆婆那边已经有了些怨言了,而且张擎苍最近生意上也要周转,在这个时候找他要钱,虽然不太多,但确实也不太合适,说不定都没得,还不如不开这个口。唐诗心里想的清楚,知道这钱拿不到,但话到嘴边来时,就变成了要体谅她公公了。

张睿明不像妻子在家务事方面有着超高的情商,他只会直来直往道。

“那怎么办?难道就不生活了吗?我也实在是没什么钱了啊……”

“我问你,你最近到底又卷进什么案子里去了?搞的这么大阵仗?我讲实话,我很不开心……你这已经是第二次影响到我的工作了,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工作?现在这样子,我到底还怎么上班。”

妻子的神情瞬间有了一些小情绪,她确实对张睿明这些日子带来的困扰感到头疼,别人一听说她老公是公务员,还是市检的科长,虽然位置不高,但在别人看来,这可是关键位置啊!把握着那么多的大企业的命脉,现在这些个生产企业,哪一个在环保这块没点问题?只要一听到可能被公益诉讼的风吹草动,那还不得服服帖帖的把这个民行科科长给伺候好了?

甚至几个熟悉点的闺蜜,都在问她为什么辞了工作,是不是要开个环保器械厂、环保设备店什么的?都以为唐诗要专心替她那个科长老公收钱去了呢!

唐诗真是有苦难言,她理解张睿明的奉公守法,也理解丈夫为了工作牺牲小我的精神,可现在张家牺牲的可不是“小我”了,直接是张家一家几口都快给“牺牲”了。

“我……”张睿明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坦诚自己现在正在替王抱一揭穿影视圈的黑幕,打击破坏南回柱的冯彬彬的事,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自己只是被怀疑藏有王抱一的合同材料而已,就已经被卷进这棘手的一系列大风暴里来了,要是真跟妻子说起这些事,难保方晓阮这些渣滓不会对唐诗下手,张睿明左思右想,与其把妻子推入险境,不如还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这些攻击更好一些。

“老婆……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不方便和你说,你也不要知道,对你不好,上次津药化工的事,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我不想再把你卷进这些纷纷扰扰里面来,你只要和女儿过的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唐诗却被他最后的一句话给刺到了痛处,她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什么叫与我无关?!你现在还想说“与我无关”吗?张睿明,你都两次影响我的前途了,每次都口口声声的说“不关我的事”“只要我和女儿好就好”,可这些话是你真心所想的吗!?好……就算你真是这样想的,可现实情况是,我们是两夫妻,你每次惹到你处理不了的对手时,人家就会盯上我,就要来攻击我,试探我。我就觉得奇怪了哈!?别人老公是在哪一行就有哪一行的好,可你这些年来,你在检察院忙的昏天暗地的,到头来却只是惹来了无尽的仇家!连你王叔都被你送进去了!……甚至最基本的,你有管过这个家里吗?有管过你女儿吗?你这些年接萱萱的次数、陪她做作业的次数,我都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张睿明,我告诉你,作为丈夫,父亲,你真的太不合格了!我对你真的是绝望了!”

女人的情绪就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的那么的刺耳与尖锐,张睿明耳朵都被震的有些发疼,但最痛的还是心里的拉扯,一股令他眩晕的无力感猛然袭上心头。简直要让张睿明窒息。

自己努力奋斗了这么久,到底得到了什么?

是家人的体贴?是妻子的理解?还是领导的认可?

都不是,什么都不沾!

在“毒跑道”案中,自己为了替吴小琴讨回公道,已经与曾经的恩师吴楷明心生隔阂,在南江集团案中,自己刚正不阿,最后却被省检遣回津港。而代价最为惨痛的还是不久前的津药化工案,在这个案子里,自己失去了张家世交王英雄,甚至连妻子也因此与自己感情分局两地,感情恶化。

而现在,卷入这场大风暴后,曾经对自己青眼有加的检察长陆斌都已经几次试探自己了,而现在危机显现,妻子的工作又受到影响,如此看来,等这个案子办完后,自己还将失去什么?

张睿明嘴角泛起一丝苦楚,面对妻子的诘问,他居然只是想笑,苦笑?讥笑?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他只是想狠狠的臭骂自己一顿,再责怪自己一顿,男人三十了,难道还没活通透吗?自己这些年为了公益上下奔波,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境地。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我说的没错?……”唐诗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改激愤,突然变得一冷,语气也变得生硬道:“你连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这都不肯讲,难道说,这案子又跟“那个女的”有关……?”

张睿明当然知道唐诗口中说的“那个女的”指的就是叶文,他微微一惊,赶紧答道:“不,不……这个,与她……”

他本想说这起风波与叶文完全无关,可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来,张睿明虽然在工作中、办案中机变百出,为求胜利不拘一格。但在私人领域上,他却信奉这德国心理大师波特海灵顿的那套“夫妻关系是所有关系中第一位”的理论,他严格履行着对妻子“完全透明”的态度与处理原则。此时让他骗唐诗说叶文没有参与进这起事件来,他怎么说的出口?

先不说是叶文最开始要他陪同,一起在月白湾见证《永乐王朝》在外景戏中炸毁了南回柱这一共同经历,也是叶文带他第一次见识了影视圈的这些腌臜勾当,而且现在,也是叶文的那篇关于冯彬彬的报道,将这起事件推向了目前的**。

这一切,怎么能说与她无关。

“……我与她私人上没有关系,但在这次的案子里,她……还是有些牵连的,但是你放心,我已经与她没有任何联系了,也……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不会和她有牵连了。”

这拧巴的一段表述下,张睿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能希冀与妻子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唐诗在狐疑的审视了张睿明一番后,倒也放松了态度。她语意有些放软,但语气却更为冷峻的说道。

“……哼,希望和你说的一样,我告诉你,张睿明,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说你是她男朋友的话,我保证,我不会让你下半生好过!”

被唐诗语气中的凛冽之意吓到,张睿明只能捣蒜般的点头答应,他知道这已经妻子原谅自己的征兆了,在这个关键当口,当然要牢牢的握住。

“其实,我那新主任,当时他找我说了很久,他应该也是对我们两都进行过深厚的背景调查,现在想起来,我都怀疑他招我进事务所是不是就是为了对付你……不管了,总之,他很了解我们两,甚至都知道我们前段时间的不合与争执,他听说你回到这海滨别墅住后,还感到非常奇怪,连连询问我和你最近的关系状态……他似乎认为我们还在分居冷战中,甚至还怂恿我与你离婚……最后,他开了一个我难以拒绝的价格给我,只要我答应把你这些天的行踪轨迹与常用的密码组合告诉他,他就答应给我80万……”

“80万!?”

张睿明真没想到自己的这些轨迹和常用密码习惯就能值这么多钱,他一下忍不住就想让唐诗答应下来,整整80万啊!女儿到高中的学费、补课费都够了,那还要想什么事啊!?但张睿明转眼一想,这些人要调查自己的轨迹,为了的就是找出那份要命的合同所在来,而常用的密码习惯,那是为了打开可能出现的藏合同密码柜!张睿明不禁额头冒汗,这些人的思路是对的,只要查自己的轨迹行踪,就能发现那袋子合同就藏在自己两点一线的中间位置——津港市检察院,而查自己的密码习惯,就能打开自己单位的密码柜!相比那合同上所记载的信息,这区区80万,倒还真挺合算的了。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张睿明突然对自己妻子在亲情与利益前如何抉择的过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望着唐诗那颇为冷艳的双眼,他想从中看出:自己在妻子心里到底值个什么价?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却是故人来

唐诗却避开了张睿明探视的眼神,她神情一黯,微微低下头去,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

“我还能怎么说?我告诉他——你毕竟是我女儿的爸爸,我难道还能卖了你不成?”

听到这,张睿ming xin里有暖流升起,他想再说些什么,唐诗却猛的一转身把灯关了,张睿明也只有跟着睡下,两人互相背对而睡,各自都有心事,在寂静的卧室里,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声,猜想着对方的心思,然后在辗转反侧,混沌的睡去。

…………

第二天的清晨,张睿明醒来时,妻子已经班去了,她的新事务所离滨海区特别远,地铁都要转两条线路,她必须每天早起两个小时用来通勤,看着妻子起来后熟悉的位置,张睿ming xin神恍惚,过去唐诗在永瑞普华班时,采取的是不定时工作制,明天只要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把手头的几个客户跟好行。而如今,他那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妻子,也要开始学着在班的高峰人潮,一手提着挎包,一手抓住地铁拉环,看遍早晨五点钟的津港。

而这一切说到底,也是自己一手毁掉了妻子的安稳工作,想到这,张睿明又有了些心酸。只能收拾收拾,起身准备班。

张睿明到市检时,打开手机,却发现有一封特别的电邮,他点开来看,发现是一封特别的派对邀请,发送人是西尼小象影视工作室,内容是昨天拍卖会方晓阮曾和他提过的聚会。

津港的朋友?

张睿明不禁哑然失笑,不知道怎么的,最近自己莫名其妙认识了一打圈这些个影视大腕们,感觉自己都一只脚跨入了这影视圈了呢。

他随意看了看,把手指移到了删除键,准备按下去。但想了一下,张睿明还是收回手指,返回了手机桌面。

晚还是去一趟吧,毕竟也算是一种打入敌人内部的良机,与其被动的跟着方晓阮他们的步骤走,还不如主动出击,好好看清这些人的嘴脸。

想到这,张睿ming xin里一松,他调整状态投入自己的工作去了。这些日子,没了公益诉讼的案子在手,手多是一些日常型的工作。现在是司法改革收官期,检察院属于改的较彻底的系统了,在剥离“两反”后,除了公诉科,其余科室的工作量按道理是要轻松许多的,可实际情况下,检察院更多了一大堆攻坚、扶贫等务虚工作来,真要认真搞好,搞扎实,那是办什么案子都费劲,张睿明随便对付了一下后,突然看到进来批字的吴云,他想起次才给他支的招,也不知道现在这南回柱损毁案到了什么地步了。

“咳咳……”张睿明故意咳嗽了几下,给吴云递过去一个眼神。

“怎么了?张检,有事你直讲啊……”

“咳!你小子不开窍,快去把门关,我问你几个事看。”

“咋了,还这么神秘了……”吴云一边说,一边把张睿明办公室的门带,一脸疑惑的望着他道。

“那个……你手那南回柱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fǎ yuàn那边有进展吗?”

“哦,张检你说这个啊,这案子现在……哎,张检,你还是别管了呗……毕竟与你关系不大,何必牵扯进来……”

“怎么叫不关我的事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科长吧,我们民行科的公益诉讼难道不都是我全面负责的?快,老实和我交代了,到底现在到哪一步了?”

见自己这样说完,吴云还是一脸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的样子,张睿明估计肯定是有人给这小子灌了**汤了,现在对自己都不听话了。

他猛的一拍桌子道:“好你个小子啊,都不听师父话了是吧,到底是谁不准你和我吐露了?”

“我说科长,你饶过我吧,没人不要我和你讲,是我……我去院那边立案,那边立案庭的值班法官态度都不是很好,书送过去,回执都没给一份的,而且我听说啊,这个案子牵扯很广,我也是担心科长你别又和次一样,突然……”

见吴云也是担心自己,差说出要自己别和次一样被监*委带走的话来了,张睿明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说,难道是自己管的太多?这一系列事情本和自己无关?

他不由又想起昨天晚唐诗的话来,这些年自己对家庭亏欠太多,付出太少,又何必如此坚持呢?

反正这方晓阮洗钱也洗的不是自己的钱,圈钱也圈不到自己头。自己从来不炒股,不买金融理财,算买股票也不会买他们友兄弟的股票,这些渣滓能把这“资本运作”玩的飞起,这些被骗的人民群众,难道他们自己没有问题了吗?谁让他们自己不会明辨是非,谁让他们贪图这一点点小利益,这市场经济不是弱肉强食吗?被骗也是他们该交的智商税啊!

人人皆贪享那一丝甜美的蜂蜜,却不知陷阱的尖刃悬在头。

罢了,罢了,人各有命,能在财富的虚幻醉生梦死好,自己又何必去做这不讨好的敲钟人呢。

张睿ming xin烦意乱,这些念头在他脑海回荡,他签完字让吴云出去了,也没再追问后面的案情。现在,他只想静静。

静静的思考一下自己这条荆棘满布的来路,是不是自己这些年一直走错了?

在心烦意乱时,他偶然一抬头,看到了摆在自己办公桌的一件东西。

自最近巡视组来回工作后,各地市机关都开展轰轰烈烈的整风运动,大到案件量刑、判罚,“回头看”制度,小到检容仪表,办公室陈设,个人生活习惯。都在疯狂的收紧之,最明显的是现在各单位的办公室桌子,以往常见的字画、书籍、山水盆栽、石根雕都不见了,最多最多是在办公室里摆几张家人的合影,放几本党建书籍,摆放的位置也不敢复杂,怕被人说一句信风水,最夸张的是,连绿植也不敢摆了,都怕落下一个作风稀散的评价下来。

所以,现在所有人的桌子除了案卷以外的任何杂物都消失不见了。

但张睿明的桌子,却摆了一样怪的东西。

这是一个被玻璃罩着的鸡蛋。

前不久,张睿明收到一个噩耗,在南江集团案,吃了几十年镉大米,自己与女二都身患绝症的王援朝,还是没能保住自己那被尿毒症折磨的女儿,在他女儿死后不久,王援朝自己也吊zi shā了,而这颗被透明玻璃罩框起来的软鸡蛋,成了王援朝留给张睿明的最后礼物。

软鸡蛋是因为长期在镉污染环境下,生物体内会产生对钙吸收的困难,一些动物也会出现软骨病,而下下来的鸡蛋变软,是镉污染的表征之一,这个软鸡蛋是南江集团留下的残酷罪证。

虽然现在,南江集团案已经告一段落了,但三河镇的人、水、土地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去了。张睿明把这颗软鸡蛋放在这里,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身份——民行科的检察官,该做那守护公益的最后一把利剑!

如果人人都自扫门前雪,那天底下又有谁来铲平大道。

…………

月半弯,方府。

迷宫!

绝对的迷宫!

在一路的月门、小桥、回廊,之后,虽然有人引路,他也才终于找到了方晓阮在津港宅邸的正门。

推门进去,张睿明迎来了的是更加震撼的体验,在明代的一扇扇屏风、摆台面,是元代的瓷、清代的书,第一次有种身处古代的错觉。

“张检,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张睿明还没回过神来,一脸白癜风的方晓阮迎了来。

“方导好。”

张睿明回答的不冷不热,他顺着方晓阮搭肩膀的手带了一下,避开了这位国际著名导演的示好举动,随着他往里面走去。

“张检随便看,随便玩,不瞒你说,我这人钱是有钱,但我更有的是才气,像我们这种搞艺术起家的人,不那些当老板的,不喜欢屯房子,屯金条的,我喜欢收点古玩,买的小玩意儿……”

张睿明不禁哑然失笑道:“方大导演这十几亿的《山水十二条幅》是说买买了,这全国应该也您有这个“小爱好”了吧,我看了看方导您这豪宅里的珍贵古玩,那可除了北京故宫,我还真想不到哪里有您这里这么多的了。”

“嗨,这只是一点爱好,爱好!”

两人互相寒暄一番,方晓阮叫过一位穿旗袍的女侍接待张睿明,他自己便转身去接另外的客人去了,而张睿明便被引着往里面走去,方晓阮说他爱好古玩倒是真的的,今天这聚会摆的的是一个“韩熙载夜宴”的谱,在宽广的式大厅里,一排五位的声乐老师正横坐一排,丝竹齐响,奏的正是江南丝竹版的《汉宫秋月》,抒情委婉。丝竹、二胡相印成趣,各声部协调共鸣,相得益彰,将这原本讲诉宫女之怨的哀婉曲风整个升了个调,曲风婉转动听,如黄莺翠啼,居然脱离了原曲那愁苦的意境,神色动听,让人心情都开朗起来。

坐在黄枣木的明式坐床,张睿明接过那侍者端来一杯红酒,他很少喝红酒本想推回去,但一接过来后,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各色名流手都端着洋酒,张睿明虽然不懂,也只能跟着拿在手,他突然有些后悔起来。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名流的生活方式,眼前的娱乐圈各界名流,他有些看到人面熟的,但叫不出名字来,有些听到名字很熟的,人却不认识,反正在这些人里面估计也他最穷了,此时也没什么认识的熟人,只能一个人尴尬的端酒坐在那里。

在张睿明坐立难安时,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被方晓阮陪同着走入大厅,这个人他太熟悉不过了,可以说是天天相见,也是他情感复杂的领导——津港市检察长陆斌。

张睿明脸色一下变得更为僵硬,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情态度去与陆斌打招呼,虽然在之前这案子的一系列细微征兆,他猜到了陆斌会与方晓阮有所联系,没想到居然今天在这碰面了,而方晓阮此时正引着陆斌向他这边走来,张睿明只能“唰”的一下站起身来,满脸尴尬的迎去。

方晓阮如何精明的一个人,虽然是亿万富豪,但此刻,他知道自己的把柄握住面前这两位津港的检察官手,赶在张睿明之前,态度颇为客气的向陆斌介绍道。

“陆检,今天能请到两位津港司法界的精英,真是我三生有幸,我和陆检是老朋友了,这位张检也是我最近想认识的新朋友,大家欢聚一堂,共赏美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我提议,我们三位一起喝一杯,不管新朋友、老朋友,今天之后,都是好朋友!”

方晓阮这声“新朋友”、“好朋友”说的,让张睿明一下不知道怎么接口,他是否认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只能勉力堆起笑容,让场面不是那么难看。

陆斌也不回话,他打量了张睿明几眼,只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同方晓阮走到一旁去了,张睿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喜是忧。他越发觉得今天来错了这里,这下坦然赴宴,给了方晓阮一个很好的心里暗示,以为张睿明愿意投诚他们友兄弟这一方,而陆斌今天的神情,也算是对张睿明的一种肯定,估计之后的转任公诉科长的职务调动的事,算是敲定了。

张睿明有苦难言,他原本只想探查一下方晓阮他们的底细,却在这一片祥和的氛围之失了分寸,让方晓阮误以为他是转了性子,愿意放过这些大肆圈钱的渣滓们。

他苦笑一下,现在也不好马翻脸,只能随着气氛按兵不动。

在这个当口,张睿ming xin神一震,目光突然被一抹倩影给吸引住,然后再也无法离开来。

这是一位身穿一件板岩蓝青色min guo风缎子袍的姑娘,外面还罩着一件蝉翼纱花素披肩。浓密柔润的长发绾成一个好看的簪子,轻拢慢拈的云鬓里还插着蓝宝石篦,虽然装扮偏成熟,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双灵动的眼睛。

自从看到她之后,张睿ming xin跳如炸开一般,呼吸都在此刻暂停,他全身紧绷,脑海里空白一片,虽然目光定定的望着这姑娘,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但他心里却不住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叶。

叶此时正亲切的挽着旁边一名气质俊朗的年轻人,这时也发觉了张睿明投过来的目光,她抬头一望,两人刚好四目相对,叶顿时如触电一般直直低下头去,她猛的一侧身,留给张睿明一个沉默的背影。

仅仅是这个动作,已经将她的情绪抒发的淋漓尽致了。

她已经不想再理会这个男人了,在次叶宅那混乱的一夜,唐诗那几句凶狠之极的话语,已经打碎了这个在感情炙热如火的女孩仅存的一点幻想,她在被人家的正妻狠狠骂过之后,才第一次体会到做一个“小三”的屈辱,虽然她曾经再怎么心心念念的爱着张睿明,再怎么说“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当正被人家妻子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怼过一次后,她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她终于决定放手,可惜命运残酷,此时居然又遇见了张睿明,叶神情一黯,虽然转过身不与他想见,可心神犹豫,又有些按耐不住,不由得神思摇摆起来。

而张睿明从她回避的动作,读懂了她此刻的态度,他看叶挽着的那人气质不俗,与叶的年龄也相配,再看那人颇为自得的神情,他已然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这看起来气质颇为俊秀的帅气年轻人,应该是叶她母亲说提到过的陈俊彦了,这位叶家所颇为满意的“女婿候选人”,确实是龙凤之姿,白皙修长的身材,虽然同张睿明一样,不算特别高大,但胜在年轻,气质,体型却年微微发福的张睿明要显得更好一点。听说这人还是著名的医药专业学者,在专业领域里颇有建树,唔,张睿明看他那知性俊朗的气质,确实像一位青年学者的样子。

张睿明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酸楚,自卑,黯淡,总总情绪交相混杂,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替叶能找到如意郎君而高兴的喜悦之情。

毕竟人家才算是郎才女貌,自己这样的一个年男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叶为自己耗费一世?

想到这里,张睿明暗暗下定主意,当两人从未见过,毫不认识一般,再也不去打扰叶的平静生活了,也不让这个陈俊彦知道有过自己这样的一个男人出现过,这样,悄悄的离开叶的世界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双龙红棍 潮汕仔

张睿明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准备悄悄离开现场。 既然叶不愿意再与自己见面,有何必在这里使两人都感到难堪呢,再说,他本不打算和方晓阮走的太近,今天过来一趟本是想探听一点影视圈的nèi mu而已,结果现在场面却如此尴尬,还不如早点离去。

他步伐轻盈,在三三两两围zuo jiāo谈的津港名流穿行而过,没有人注意到张睿明的离去,他很快走到一座隐与屏风的侧门前,把手的红酒杯放回到一旁托着托盘的侍者手,他整了整衣领,一只脚踏了出去。

张睿明刚准备走出去,肩膀却被人轻轻的搂过来,他回头一看,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吴楷明。

“啧……”张睿明回头见到这个男人,却一点都不感到怪。通过次的拍卖会吴楷明的举动,他看出吴楷明与方晓阮他们有所联系,身份立场都倾向于方晓阮、友兄弟这一块的。而此时他正面对微笑的望着自己,神**言又止。

“张检这么快回去了?不多坐一下?有什么急事吗?”

张睿明此时与吴楷明的关系非敌非友,说不出个滋味来,在这老谋深算的律师大佬面前,张睿明每句话都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此刻还没和他撕破脸来,完全是过去的一些旧情使然。

“嗯,家里有点小事,我先走了。”张睿明话一说完,摆脱了吴楷明搂住肩膀左手,他不想多说什么,准备直接走人。

“那张检也不想打赢这场官司了吗?”

官司?什么官司?张睿明站定脚步,回头疑惑的望向吴楷明。

吴楷明此时又走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是你们市检民行科现在不正推动“南回柱损毁案”的调查立案吗?你今天来了刚好,有机会能真正的去触及这些人的真面目来。”

听到这里,张睿明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此时最好的反应是没有反应,他也没多说什么,准备转身走人,吴楷明却不依不饶的叫住了他。

“睿明啊,我告诉你,如果你自己现在不做点什么,你们这案子立案都立不下来!”

“你说什么?”

张睿明这下才重视起来,转身走到吴楷明面前,神情凝重的望着他,努力从这位消息灵通的法律界大拿的脸读出点什么来。

“你先要相信我,我是愿意帮你的……”说到这里时,吴楷明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正在窃窃私语的这两人,他再凑到张睿明耳边低声道:“我听说了这个案子的发展,市里本来迫于yu lun压力,准备让你们检方介入,走走程序的,但是现在友兄弟和方晓阮都在大力活动,连那个写章的时代之声记者今天都被请过来了,你想想看,下面肯定是一番洗白的操作了……对操控yu lun这种事来说,这些人熟的很,等事件平息下来。你们检方民行科要是拿着的是冯彬彬的卷宗,那连院的立案庭大门都进不去……”

听到吴楷明提到叶的事,张睿明有了点恍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嗤笑一下,摇了摇头道:“吴主任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又想和拍卖会一样对我xi nǎo么?先不说那天你自己说一套、做一套的事,光是你现在所说的什么“我们连院立案庭门都进不去”?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科里的同事最近已经去院立案了,只要这程序走下来,难道还怕这些戏子们跑的了吗?”

“那张检你可以试试问下你同事,看他今天立案受理了没有?”

张睿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快走两步,站在一旁给吴云拨通了电话来,等了几下,那边接通了电话、

“吴云,我问你个事,你手的那个案子……最近程序走到哪一步了?”

电话那边吴云的声音有点支支吾吾的,“这个……我……”

“有什么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快讲!我现在有事呢。”

“张头,我今天早想和你说这事的……我们把案子送到院那边去了,可那边不是很想接,只是说面会研究决定的,给我们推了回来……所以我才劝你不要趟这案子的浑水嘛。连我都感觉到市里阻力非常大,现在根本不支持我们起诉这美神时代和那冯彬彬的,连他们公司的地址都找不到……你看,陆检先前为什么要我们去弄啊?是不是根本没想真把这个当回事来搞啊?”

听到这,张睿明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吴云,他神色一暗,随便对付了两句,挂断了电话来。他来回踱了两步,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又走回到吴楷明身前。

“你先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在这里能够探听些什么信息来?”

见张睿明最终还是信了自己,吴楷明嘴角拉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容。

“这样,次在嘉士伯的拍卖会,我已经告诉你很多他们“资本运作”的方式了,那只能算是教你一些“理论知识”,对你搞倒方晓阮和冯彬彬她们派不用场的,而刚好现在又是一个这样的聚会,最适合给你一次“实践课”了。你看那边那个白头发的瘦瘦高高的,那是圈内的的著名投资人,李起贤,他是香港佬,同时又是新一和的双龙红棍。你再看那边那个那个胖子,染得金毛的那个,他叫b佬湾,是个“潮汕仔”,专门“走小船进出口的”,你再看那边那个,那是一个卖粉的……”

张睿明听吴楷明指了指现在在大厅的几个人,他一听吴楷明口的这些黑话,知道这里面大有隐情,虽然这些正襟危坐,穿着唐装,品着茶的几个大佬。看起来态度恭谦,一副良民的样子,如果真像吴楷明说的那样是什么“双龙红棍”、“走小船进出口的”,那实际身份都不一般了,“双龙红棍”是新一和这个香港hēi shè hui组织的堂口的“高级职员”,也是“惩戒师父”、被推举为“坐馆”的最强打手,要是真的,那这李起贤是有黑道背景的资深大佬。

而那所谓的“走小船进出口”的b佬湾,“走小船”其实是指搞走私的意思,当年厦门、珠海、深圳、汕头四大特区几乎同时期成立,地理位置而言,汕头完全不输任何地方,可为何到现在,汕头的发展远远落后于这些地方,甚至现在都还不通高铁,甚至再也没得到面的任何政策支持呢?据说是因为其地走私猖獗,其甚至酿出了“717”的天字一号案来,可见当地走私之风到底有多盛,这位叫b佬湾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听吴楷明说的吓人,但张睿明看那李起贤现在老老实实、弱不禁风的样子,有看到那b佬湾从进门后,一直挂着一张小脸,直如弥勒佛一般,张睿明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两人居然都是手段超群的黑道大佬来。

“你吓我的吧?这两人哪里像搞这些路子的人?我又不是没办过涉黑案,那个大佬会瘦成这个样子?再说,他们这些黑道大佬们,今天来捧这方晓阮的场子干什么?还“双龙红棍”……吴老师,一段时间不见,你倒学会幽默了哦。”

吴楷明倒没理会张睿明言语的挪揄之意,他认真说道:“哎呀,瘦是因为人家现在早升级做大哥了嘛,我问你,要是你手头总有个千万的黑钱流水,你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些钱洗白?”

听吴楷明这样一讲,张睿明敏锐的意识到,现在这起事件已经严重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了。是啊,千万的稳定黑钱流水,那洗起来必须要有个稳定的消化圈了,常用的零售、酒店服务业的洗钱速度不够支撑起这千万的黑钱流水了,而国外常用的三大洗钱套路——“搞慈善、进赌场、拍电影。”其,自郭*美美事件后,慈善业的跟踪反馈体系日常完善,早不是曾经的法外之地了,而进赌场……张睿明知道一个nèi mu情况,在澳门的每个大型赌场的视频监控系统,其实都是和监*委联线的,而且每次附近接送酒店住宿人员的信息,也是定期备案报,所以,走赌场这条路,对于国内有洗钱需求的这些犯罪分子来说,也是早堵了的。

那么,现在对于眼前的这李起贤、那b佬湾来说,真要把手的大量黑钱洗干净,那还真的倚仗方晓阮这个国内影视圈的超级大老。

看张睿明若有所思的样子,吴楷明知道自己的“猛药”是有效的了,他继续说道:“张检如果还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数据,国去年的总票房都突破560亿了,但是其前三的三部电影,占了16%,而剩下的几万部电影——络大电影、剧、短片等等等等加在一起才瓜分剩下的84%,基本这些片子都亏钱的,而你觉得这些电影的制片方都是傻*逼吗?”

“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但是真你说那两个人是什么“双龙花棍”李齐贤、“开小船”的b佬湾,我还真不是那么相信。”

张睿明本以为吴楷明会语重心长的再三解释那两人身份,但是没想到,这老狐狸居然简简单单的回答了一句。

“是的,我是骗你的,那个瘦瘦高高的根本不是什么“双龙花棍”李齐贤,那个黄毛胖子也不是什么“潮汕佬”b佬湾,这个都是我骗你的,他们一个是市曲艺协会的羊主席,一个是成工国际的周老板,两个人都没有hēi shè hui背景……”

张睿明厉声向吴楷明低喝道:“你太过分了吧,又消遣我!?”

吴楷明脸却毫无取笑张睿明的意思,“我不是消遣你,更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你知道今年暑期档的那部《疯狂的火星人》吗?那部电影是著名的喜剧铁三角所拍的,黄波、环保强、还有那个那个……徐山争一起整的电影。这三个在国内票房什么地位你应该也知道吧?他们加在一起,历史票房都接近一百亿的超级大腕了吧!结果这《疯狂的火星人》现在终档票房才21亿样子,你要知道在电影发行前,他们可签的是整整30亿的保底协议啊!用30亿保底发行《疯狂的火星人》,你觉得金额很高、风险很大?其实人家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是多赚少赚几个亿的事儿,而这个行业的水的确深,但在方晓阮这些人眼里也没那么复杂:什么样的阵容、导演谁、发行方是哪家、宣传交给谁……这些确定了,投资人和出品方都能大致预估出利润来。换句话说,那些赔钱的作品,在立项之初也都能够被预估。同样的道理,那些一听是赔钱的片子还有人愿意投,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儿?”

张睿明真给吴楷明给问住了,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不会想说,这是那些李齐贤,b佬湾们会插手进来的原因吧。”

吴楷明像过去在大学讲台一样,振奋的用手一指坐在不远处包厢里的那个“b佬湾”,肢体语言了也过去课堂的影子了,吓得张睿明赶紧一把拉下他举起的手来,生怕被那个“b佬湾”所看见,马叫车兄弟来卸了吴楷明指着他的这只手。

“现在在方晓阮身边的这些人,可能真是曲艺协会的主席、或者某个少见的单纯想投钱的傻老板,因为现在是方晓阮他们的名流聚会,他不会让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们这样光天化日的出现在你我的面前。但在某个隐蔽之极的私人会所里,在某个东南亚的度假海岛,当那些李齐贤,b佬湾们带着几千万、甚至好几个亿资金出现在方晓阮的面前时(当然他们会换一个身份),这些人会告诉像方晓阮这样的大导演,说让他攒个局,而且不在乎方晓阮用什么人,也不在乎什么艺术诉求、思想体现,这些人只告诉方晓阮他们一个数字,一个远远超过做这部片子的预算。但他们会要求在另一个合同约定:影片的宣发及支出;拍摄的场景使用和搭建;服装、道具、化妆甚至摄影等,都需交给他‘发包’,并且价格由他们来定,这样的好事。你说方晓阮会不会心动?”

张睿明马明白了这些李齐贤,b佬湾们,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在这个圈子里的,虽然他们这些人看不到,但在许多大片、烂片的背后,很可能,藏着这样的人物来,而他们的

披着所谓投资人的外衣,真正的目的都是为了大把大把的洗钱。

“假如对方说可以出资五亿,拿出一个亿支付导演和演员的费用,其余的四个亿用于影片拍摄过程的成本支出,这个支出完全是左手倒右手’,实际的成本支出可能不到一个亿。你想想,这样的话,那3亿多的黑钱是不是可以洗白了……”

吴楷明说完这么一堆话后,张睿明却只是默默听着,毫无反应,吴楷明越说越觉得不太对,他熟悉自己这个学生的许多肢体语言与习惯,也知道张睿明越是这样的沉默,到后面将面对的是更加汹涌的爆发。

果然,他猜的没错,张睿明的情绪在正义感与无力感的双重挤压下,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汹涌的喷发出来。

“够了!真的够了!吴老师,我已经听了你许多年的课了,我现在也是一个年人了,我不需要再听你说这些了,你那天在拍卖会面和我讲过方晓阮这些人如何玩“资本运作”,通过艺古玩来圈钱、洗钱,今天你又和我讲这些大佬们如何通过影视业洗这些黑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你的目的何在!?因为你知道我和王抱一有联系,所以你想通过我和王抱一来实现正义!?希望老百姓能少看到些烂片!?算了吧,吴楷明,你我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不会是这么简单幼稚的动机驱动着的让,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张睿明的这番低吼,虽然是发生在这偏僻的门厅旁,他也下意识的降低了音量,可还是有几位侍者注意到了他和吴楷明的异常,有一位身穿蓝单色旗袍的美女侍者走了过来,柔声询问两人的情况。

“没事……我们是老朋友了,刚刚说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们会注意的……”

吴楷明绅士的打发走了美女侍者,他转头对张睿明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过去确实有过一些分歧……也有过一些不愉快的交锋,但今天这个事情,你相信我是真的站在你和王抱一这一边的,也不会出卖你,我今天和你说这么多,其实是希望你做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张睿明神色不善,虽然不忿于吴楷明的阴险诡诈,但他也想知道这老狐狸的底牌来。

吴楷明却用温煦笑意直面张睿明的冷面眉宇。

“我想请你帮我去试探一下方晓阮,同时也能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

第二百六十章 以身饲虎

“……”

张睿明的沉默仿佛也不出吴楷明的预料,他贴近张睿明耳边道:“我说的也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你只要以你父亲的名义,主动去接近方晓阮,提及一下你父亲名下的公司也想入股《永乐王朝》的发行事宜……我相信因为最近的这一系列大风波的影响……他一定会给你一个丰厚的价格,同时他也会把这些资本运作的nèi mu透给你……”

张睿明心念一动,顿时想起王抱一藏在他那里的那沓子合同证据,其中涉及到许多并购、转让、股份交易的阴阳合同,再加上有很多关联公司之间的交易内容,而张睿明虽有法律知识却不知道这些行业的潜规则,所有现在即使空有证据摆在他面前,他都完全看不懂里面的门道来,而此时听吴楷明话里意思——只要自己愿意给个诱饵,方晓阮就会老老实实的把这些潜规则和交易nèi mu都透露给自己,那就等于他亲自来解读这些证据!?

想到这,张睿明心神一震,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一个搞清影视圈黑幕的大好机会,不然就算那袋子合同放在面前,自己也无法解读分析。

但……自己还能信得过眼前这“曾经的师父”么?

想到这,张睿明瞥了吴楷明一眼,“你这是在教唆犯罪?”

“怎么会!?你是我学生,难道你还不懂吗?只要你自己不去真正实行犯罪,只要正犯不构成,我这所谓的“教唆犯”,当然也不构成嘛……”

张睿明没兴趣和他耍嘴皮子,换了一个方向问道:“你怎么确定他会这么容易接纳我这个前几天还和王抱一混在一起的人?而且还放心的把这些nèi mu都透给我?”

吴楷明看了看张睿明,过了半响,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其实之前方晓阮和冯彬彬她们想直接给王抱一两个亿的封口费,但是王抱一都没有答应。你想想,对于手上拿着王抱一那沓关键证据的你,他们愿意给多少钱?我告诉你,只要你说出口,他们就愿意直接送你干股、现金都成!但你既然觉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那我几干脆不说我自己的目的了,我只用行动来表示我的立场,你在想想我之前在拍卖会上对你的点醒,想想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我已经把所有的实情都透给你了!还教你如何去发掘这些人的真面目,所以,不管我有什么目的,我所做的这些事还是对你有帮助的吧?”

在不长不短的思考过后,张睿明看了看吴楷明,这位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的大律师脸上收敛起神秘莫测的神情来,此刻他眼神清亮,正直直的望向自己,他说的确实没错,不管吴楷明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来的,但此刻他所做的已经很大程度上帮了自己,与其现在一走了之,倒还真不如听他的话,去试探试探方晓阮,真正去见识下这个圈子。

想到这,张睿明点了点头,同意了吴楷明的提议。

“那就好,等下我就直接带你过去,说你有意向与他们合作,替你打开场面……”吴楷明一边说一边准备带着张睿明往宴会中心走去,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没人,回头一看,张睿明还站在原地,盯着一个方向迟迟不动,他回过头去,还没开口,张睿明反而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之前说方晓阮连那个时代之声的记者都请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姓叶的记者我……曾经打过一点交道,我知道她不是那种能被轻易买通的人,那个记者也对影视圈的这些黑幕深恶痛绝,那她怎么今天还出席了这方晓阮的朋友聚会……”

看到张睿明眼神有些奇怪,加上这个问题更是不着头脑,吴楷明一时间搞明白楚张睿明的意思,但他顺着张睿明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不远处,一身别致的叶文正施施然的陪着她的男朋友,向方晓阮等一圈子的人招呼问好,完全不复她笔下的铮铮铁骨,脸上换上了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

他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他和这女的有什么关系?

吴楷明没来得及细想太多,马上回答道:“她啊?那是方晓阮认的干女儿,那姑娘爸爸是方晓阮的结拜兄弟,两家人关系特别好,她现在住的那别墅就是方晓阮送给她们家的呢,而且啊,这方晓阮和她爸爸一直都是过命的交情,连她现在挽着的那小帅哥,也是方晓阮给她物色的,听说还是“长江之星青年计划里的”……反正,两家整个绕在一起,熟的不得了。这姑娘好像是在美国长大的吧,前两年才刚回国,上次她写文章骂冯彬彬,那完全是误伤,方晓阮还骂过她好几次呢,今天估计她是带着新男朋友向方晓阮道歉来着……”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猛然一下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叶文能住进那座在市中心的苏式别墅,为什么她对娱乐圈的nèi mu了如指掌,这一切都在这个时候说通了——原来叶文与方家居然有这么深的瓜葛!

想到这,他又对叶文骨子里的那股子崇尚自由、叛逆无拘的“野”劲儿更有所理解,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出来,所有的锦绣前程都被人安排好了,所有的日子都可以预见,那反而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无趣呢,所以,她才会对自己……

算了,都过去了,知道叶文的真实背景后,张睿明苦笑一下,也不准备多问了,正随着吴楷明往热闹的宴会中心走去,吴楷明却没有放过张睿明脸上明显的情绪波动,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怎么,看你样子,和她挺熟的?”

“不熟,不熟,点头之交而已。”

吴楷明瞄了一眼自己这曾经的徒弟、学生,时间久了,他发现张睿明已经很会说谎了,此时在他脸上平静如水,于此,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张睿明来到了方晓阮此时所在的小隔间里,此时方晓阮正和那之前被吴楷明谎称为“b佬湾”的周老板谈笑风生,包间里几个人都垂手拢足,态度恭谦的听着方晓阮侃侃而谈。

“……那说实在的!现在为什么这么多烂片?都是给这些傻*比观众给逼的!这些人就这口味啊!就喜欢吃这口啊!什么情节、张力、底蕴、环形结构……都是屁话!这些傻老百姓就爱看这些个小鲜肉、玛丽苏的,不爽不买账!你说这不是喜欢吃屎是什么!?他们就是一帮子傻*比!当着记者我都这样说!……”

“对对对,我们也是这样觉得的,你看啊,我几年前投了几百万给那贾什么的,拍那个《天定》,据说还是什么获奖的国际大导……额,这个不是说方导您,您是超导,那个,我继续说啊,那姓贾樟什么的,还号称“中国最有深度的电影人”……都他妈屁话!几百万进去什么都没听一声响!片子直接不准播了!一分钱回报都看不到了!那可是五年前的几百万啊!我真是没办法,还是这些年跟着我们方导投,赚回来了点本,说实话,只有我们方导能既在保持着艺术品味的基础上!又能赚他娘的一笔!我服我们方爷!”

听到那周姓老板的露骨吹捧,对方晓阮来说,却完全不算什么,甚至还拍的不够力度,他笑了笑,回过头来,正见吴楷明带着张睿明过来了,原本居高临下,翘起二郎腿,神态倨傲的方晓阮,此时居然一下起身迎了上去。

“方老师,这位是……”

“哎!我早就认识我们张检了!吴律师,你这个还是太替兄弟我着想了,想介绍这么优秀的一位去年检察官给我,但是啊,我对咱们张检,那都算认识一段时间了,来来来,我给在座介绍下,这位是办理过“南江集团案”“津药化工案”等一系列大案的张检察官……”

听到面前这检察官就是把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等一众大集团、大公司告倒的公诉人,台下坐着的这些个商界老板们,脸上都纷纷有一瞬间的尴尬,这是“老鼠聚会,来了只猫”啊!

而张睿明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虽然知道方晓阮有求于自己,但他没想到这态度倨傲无比的电影狂人,刚刚还在众人面前不可一世的国际导演,居然对自己如此客气,心里顿时还有些飘飘然了。但他转念一想,现在这方晓阮是知道自己握着他的把柄,有求于己,等他拿到了那沓子偷税漏税、洗钱圈钱的合同之后,自己这小小检察官连入他门的机会都没有呢。

而看到方晓阮的态度后,这小小隔间里的几位老板们,脸上先前的尴尬只不过一瞬,马上起身恭敬的向张睿明客气道。

“久仰久仰”“早就听说过张检大名了”

…………

几人寒暄了几句,方晓阮就让张睿明伴着吴楷明坐到了上座。

吴楷明猴儿一样的一个人精,此时见之前的气氛被打断了,挑出一个话头问道。

“刚刚几位老板聊着什么赚钱的好事呢?也让我见识一下吧。”

“别,别,吴律师前几天才在嘉士伯拍卖会上大杀四方,和我们方导争拍那稀世的《山水十二条幅》,那可是几个亿的珍宝啊,还是请我们吴律师教教我们怎么赚钱吧。”

吴楷明只是笑了笑,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些人的奉承。而是转了个方向,把焦点推到方晓阮身上说道。

“赚钱还是要跟着我们方导,说实话,我是没钱,有钱的话争取投我们方导的电影,虽然钱不多,但也算是添把柴吧,给我们方导旺旺火!”

方晓阮却摆摆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吴大律师投钱过来,那我还真是不敢接。”

“哦?方导是不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交情了咯?”

方晓阮嗤笑了一下,说道:“不是我不顾交情,而是你这类人的投资,我们影视出品方都不会愿意接的。”

“怎么?是歧视我们法律行业?”

“不是歧视你们法律行业,而是出品方都不喜欢像你们律师这种专业性强,钱又不多名堂多的投资人,而且说实话,你们律师只能零零碎碎能拿出个仨瓜俩枣来,管你们多要点钱,你们给不起,电影真要砸了,那你们又是第一个跳起来要告出品方的人,总之,像你们这种投资人啊,真是进不了大一点影视公司的门。”

听到这行业内的真实现象,吴楷明倒不以为恼,反问方晓阮道:“那请问方大导演,到底怎么样的投资人你们最喜欢呢?”

见吴楷明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来,旁边几位有志于跟着方晓阮赚笔快钱的各业老板们,此时都纷纷向方晓阮投去了热忱的眼神,生怕自己这行业入不了这位财神爷的法眼。

方晓阮眼睛微眯,仿佛对这众星捧月的感觉颇为受用,他凝神了半响,一手缓缓的拍着明式长椅的黄梨木扶手,一边神色高深出尘的说道。

“其实啊,我们圈内最欢迎的,最怀念的还是以前的那些煤老板。”

“这话怎讲?”

“你们想啊,我们国家真正的那些个好片子,像《大明1556》、《北平无战事》什么的,那都是08年前后拍的片子,那时候啊,煤老板风光啊!有钱!又喜欢到处投,而且,这煤老板有一个优点,他们没文化!”

听到这,张睿明都感了兴趣了,怎么这没文化反而成了优点了呢。

“……你想啊,他们煤老板自己没文化,他们在山西等地发家致富,靠的都是外面请的专业人才,人家懂这个专业人才的重要性!你看,这采煤是一件非常专业的技术行业,这煤井下面可都是非常危险的,一有不慎,就瓦斯泄漏,透水bào zhà什么的,那可是要人命的!所以他们这些煤老板也必须遵循着客观规律,遵守章程,尊重人才,久而久之,他们做任何一个事,投钱到外面去,他们也尊重我们这样的专业人才,他们只负责投钱,最多说要睡哪个女演员,要捧谁谁谁的,其余的什么事都不过问,都让我们这些北影中影北制片厂出来的专业人士负责,信马由缰的。我讲实话,那是我们影视业这么些年来,创作最为自由,最能实现我们理想抱负的年代,你说那时候能不出经典吗?”

听方晓阮这么一讲,众人倒都觉得豁然开朗了,没想到这印象中大腹便便,土豪款式的煤老板们,居然是如此的受欢迎,而在啧啧称奇,不可思议之余,倒也引起不少人的反思。

不知道谁小声问了一句,“那方导你们最不喜欢的投资人又是谁呢?”

方晓阮却没理会其中的酸意,他顺着话头回答道:“哎,现在啊,一言难尽,自从12年左右小煤矿倒闭潮开始后,我们公司里就慢慢见不到那些煤老板的身影了,倒是一些房地产老板过来谈投资的多了,这些个地产商们啊……也不是说没钱,就是因为他们都是做地产,懂流程、懂管理的嘛,所以点子多,名堂也开始多了起来,而他们这些外行呢,又喜欢去管理我们内行,经常性的提些意见来,搞的我们不太舒服,但有一点,他们起码还不会干涉专业细节上面的事情,这点就比后来的那些个投资人好太多了。”

听到这里,席间的几个地产老板脸色有了尴尬的神色,但也是一瞬就淹没下去,众人都兴致盎然的盯着方晓阮,想听下去,听这方晓阮最不喜欢的投资商又是谁。

“……现在这世道,才是我们最不喜欢的,都是些什么大公司,网络公司的,开口就是收视率、点击量,闭口大ip、大数据的,他们做事完全不按规矩来,什么都是跟着数据走的,那个明星流量高就要哪个,都是先定人再定本子,那还要我们导演怎么玩?拍的时候还喜欢唧唧歪歪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能玩转这局面来……”

方晓阮说到这少数几个人时,头微微昂起,显然是把自己评进了这“少数几个人”中。

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道,夸耀之声不绝于耳,张睿明听的都有了些反胃,眼前觥筹交错的场景让他感到恶心。

但他想起今天吴楷明给他支的点子,这正是插话进去的大好良机,他心里一横。此时不咸不淡的向方晓阮说道。

“哦!听方导演说的这么有意思,我都有点感兴趣了……刚好我家里正有一笔闲钱,想找个地方投出去,不知道方导有什么建议没有?”

蛇在捕食的一瞬间,瞳仁会瞬间放大几百倍,整个瞳孔都变为慑人的全黑色,在这个时候许多被捕食的小动物就会吓得浑身惊颤,麻痹倒地。而方晓阮这个时候,眼神里就曾瞬间透出过这种歹毒出来。

“哦,张检有兴趣?那我们……”方晓阮说这话时,眼神扫了一下在座各位,吴楷明当然知道他的想法,一声“那边有我熟人,你们先聊”,就率先起身走出了这个小包间,剩下的几位老板也都是擅长察言观色之辈,见吴楷明都立马告辞了,留在后面的几个也才觉察现场气氛的不对劲来,都纷纷起身走开,把场地留给方晓阮来和这位津港市检的检察官“洽谈正事”。

“不知道张检打算投多少钱?”

见四下无人,方晓阮说话也大声了些,他抬头直视眼前的年轻人,他想看出张睿明的底牌来,也想探出他的开价与胃口。

第二百六十一章 韩熙载夜宴

“大概七十……”

张睿明本想说个几十万的,都有点担心说的太大了,家里掏不出这么多钱来,可转念一想,这本来做的就是以身饲虎、以己为饵的图谋,要的就是夸下海口引起这方晓阮注意来,此时宜大不宜小,想到这,张睿明改口道。

“我这次想投个500万左右,不知道方导这里有没有什么好一点去处?”

“500万……?”

方晓阮笑着望着张睿明,一时也没有说话,神情里欲言又止的,让这位很少动过钱的检察官心里发毛起来。

“方导是觉得这不方便,还是数额太……”

“没有不方便,没有,没有!很方便,甚至现在就能入账,刚好最近有几个发行项目在rong zi,张检要是感兴趣,我马上把管这事的小孩叫过来,让他们给你入账就是了,只是……”

“只是什么?”

见张睿明上钩了,方晓阮心里一喜。

“终于咬钩了!”

但他面目上还是一脸诚恳道。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张检要真是想赚钱的话,这个也太慢了点……投我们的发行项目的话,有几种协议,但不管是对赌还是保底,都是有风险的,而且张检就算赢了,这500万的本钱所能赚到的也……实在是不算多。”

张睿明听出方晓阮下面要说的就是重点了,赶紧做诚恳听讲状的问道。

“那不知道方导觉着怎么样才算是真正能赚钱的生意呢?小张愿意受教。”

方晓阮左手搭在右手背上,此时正笑着望着张睿明却又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这年轻人,仿佛要将他看穿一样,过了半响,他一撮牙花子,直接道:“张检,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我想要的是什么,这样,你回去请你父亲成立一个文化公司或者影视工作室什么的,办好后,记得告诉我一下,后面任何事都不需要张检你操心了,你剩下要做的就是等着拿钱吧。我保证在几个月后就能让张检实现财富自由。”

见方晓阮刚刚的话明显是直接抛出了橄榄枝让自己去做个皮包公司,然后由他收购套现。这个套路张睿明上次已经听吴楷明粗略的讲过一次了,但真当这巨额财富摆在他面前时,这种you huo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这方晓阮当年一个注册资本才16万的西尼小象影视工作室,注册成立的当月就被中友兄弟用这个套路花了几个亿收购了,方晓阮当时瞬间实现了财富自由!而现在,这个天降横财的好事就要掉在自己头上了?

张睿明心潮澎湃,但此刻他必须装作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故作诧异道:“……文化公司?影视工作室?可我们父子俩又不是贵圈你的人,对这两种公司都完全不熟啊,要办哪些手续的都不是很清楚……”

“这没关系,两位都是体面人,这种事情本来说白了就是一种变相的“利益输送”而已,只是这个方式走起来方便安全!就是稍微折腾了点,但是就算监委的下来坐在你面前查都没关系,这个影视估值的事,我们认可就行了!谁说你们张家老爷子就不是一个隐藏的影帝呢?我们就是看好了你们家的这个公司,不行吗!?”

听方晓阮的口气,这套路他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张睿明今天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套出他这些“利益输送”的详细操作来,此时当然要顺着他的话讲下去。

“哈哈,方导说的确实是的!这资本运作的事,监委那帮子人能看出什么来!……但是,这个我确实不是很懂,还想请方导把具体的流程和我详细讲一讲,这公司业务范围怎么选,这合同怎么走,财务这块怎么弄……我这个兴趣啊,实在是大的很呢。”

张睿明说这话时,一只手不住摩挲着下巴上那本就刮的只剩一点渣渣的胡须,他嘴巴撇向一般,眼睛吊起,完全是一份贪得欲满的模样。

方晓阮见状,他以为这事已经成了,只要能把这年轻检察官套住,把王抱一那沓合同给挖出来,给这检察官送个几千万一个亿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方晓阮俯身凑近张睿明,一步一步的详细把张睿明苦思了好段时间的迷惑给解开了,包括合同怎么列,收购怎么卡市场点,怎么走通证监会这边,所有的一切他都事无巨细的把过程演示给了张睿明,让这位从小手上没用过六位数的检察官啧啧称奇,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纪一般,他一句一句的把这些潜规则、套路都记在心底,带着满腔的仇恨!

这些孙子,是真正的窃国者侯!这么大把大把的赚钱,这么方便的偷税圈钱,还享誉全球,不受任何人监管!还有没有天理了!?

心里情绪起伏,张睿明太阳穴上的青筋

也在一跳一跳的了,但他还是沉住气,听方晓阮把这个流程详细讲完,两人讲了有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抬起头时,张睿明已经是额头细密密布满了一层冷汗,他终于算是慢慢摸清这些影视圈的nèi mu门道了,还是从方晓阮他本人口中得出!

“张检,你看我已经和你掏心掏肺了,这个也算是和你揭过底了,你我都是聪明人,你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还请张检给个明示,我也好和上面老板去谈,你放心!只要是这个东西真是没问题,这个我们起码能给张检付个八位数以上的报酬!”

果然!这渣滓出底牌了!要逼自己吐出王抱一那沓合同出来了!

张睿明心思转了几个来回,他先前就知道会有这一瞬,但真的听方晓阮说出来时,还是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方导说的这个,我……”张睿明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交出王抱一那袋子证据,但他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难道是真被这混蛋所许的愿给蛊惑住了吗?得赶紧拒绝啊,可是,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方晓阮起码会给自己上千万啊!这么大一笔钱,萱萱的下半生都不用担心了……

见张睿明神色犹豫,方晓阮还以为这小子是坐地起价,待价而沽,想要自己再加筹码,他一咬牙,想到刚好还能另外给这不通情理的检察官一点小礼物来。感觉接着许愿道。

“这样,张检,只要这件事成了,我们以后那就算是一条线上的人了,你放心,我在津港也是有些资源的……不,不要说津港,整个南州省,我可以说保你张睿明一路平步青云!这个陆检,之前我也和他提过你两句,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我相信你也看到效果了……只要你点点头,省里我也能给你活动活动……”

张睿明心跳加快,没想到这老狐狸封官许愿这么厉害,简直忍不住就想点点头,答应他来,马上把那袋子证据交给他,那可是整整一千万啊!只要过两个月就能拿到,对了,马上就要进行调整了,自己此时如果说一句想动动位置,那凭这中友兄弟、方晓阮的能量,替自己解决个副处那不就是一句话……

这是张睿明从未有过的动摇时刻,这些年的风霜雪雨,到最后只换来了这满身伤痕,而现在,只要自己点点头……

“怎么样?……”

见张睿明神色已经颇为纠结了,方晓阮知道这小子马上就要答应了,他刚准备加把劲,再煽煽风、点点火,应该就能拿下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的琵琶一声脆响,接着《汉宫秋月》声调一降,全场人的视线都被重新吸引到演出的这些美女老师身上,张睿明也趁机起身,望向席间,刚刚方晓阮好不容易给他的迫人压力顿时被这插曲打断,烟消云散了。

席间的欢愉到了最后的阶段,随着,所有乐器均以整段慢板演奏,表现出中天皓月渐渐西沉,大地归于寂静的情景。

方晓阮听到这颇有意境的古谱尾声时,却不顾斯文,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该死!”,但此时张睿明注意力已经转移,他也不好再继续逼问刚刚那件事来,而且,按这宴会本来的流程表,到这段古谱的尾声时,就轮到他上前祝酒进行讲话了,这时,不少侍者都等着他这个主人走上台前,把这私人家宴给顺利的进行下去呢。

没办法,方晓阮只能先舍了张睿明,他大步走向厅中,在背景音中,朗声向众位来宾说道:“今天高朋满座,亲友相聚,我小方子能有幸请到大家来这……”

张睿明对这方晓阮的演说毫无兴趣,在不用回答那个逼人的问题后,他整个人猛的软下来,瘫在了这隔间座椅上,他背后已经湿透,刚刚方晓阮那诱人的许诺比他所面对过的如何危局都要来的凶险,甚至远比曾经在省检办理南江集团案中,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时还要摄人心魄。

面对枪口,张睿明当时反而心里空无一物,将生死抛之脑后了,只能奋力一搏而已。而面对这诱人的选择时,如果没忍住点了点头来,那可不仅仅是生死而已,选择的可是一世的骂名啊!连女儿都会知道自己这个爸爸,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抛弃原则、抛弃公益的混蛋!

张睿明庆幸自己还没有点头,他强自镇定心神,刚想着如何拒绝方晓阮,要不要给王抱一打给电话来,他却发现自己拿电话的手都在不住颤抖。

怎么办啊!?这可是整整一千万啊!自己真的能选择放弃吗!?

此时,大厅中的宴会已经到达了最**,众人在推杯换盏中,面红耳赤的脖颈交耳,张睿明没有参与到这混乱的奢靡场面中去,他依旧坐在原地,直直的不停追问自己,到底该如何选择迈出这决定今后的一步来。

所幸方晓阮此时正被众多宾客团团围住,没有时间去管纠结中的张睿明,在众人的喧嚣中,给了这位检察官镇定心神的片刻时机。

在这个时候,张睿明想起了南回柱被炸断的那天,那个被意外bào zhà烧伤的龙套姑娘,想起了摆在他办公桌上的软鸡蛋,又想起了王英雄在监室里留下的眼泪来。

张睿明心神一定,不管是通过什么手段输送利益,这件事的本质无法改变,只要自己真按方晓阮的这些套路接受了这笔钱,那自己也就与这些年所办过的这些人毫无区别!

想到这里,张睿明一下心神澄明,今天既然已经听方晓阮说了这么多,那目的已经达到了,而现在,他决定起身向这位宴席的主人道个别,然后离开这不属于自己的晚宴。

他回头往宴会中心的方晓阮走去,这位国际知名导演在众人不住劝饮下,已经喝的有点大舌头了,他面色绯红,连脸上的白癜风都显出河马般的粉红色来,完全不复先前在这古色古香的宫殿包装下的文雅,旧态复萌,十分狰狞,而此时,他举着酒杯,即使酒醉踉跄,依然还耍着大哥的派头来。

“额……嗝,那个啊,今天真的开心啊,这个兴头啊,真是好啊……我以前啊,在北京制片厂的时候,我一喝了酒就喜欢打架,发脾气,有次都差点把我们那副厂长给打了,最后那多亏是你们嫂子管我,每次她见我喝酒吵事后,就领着我唱歌,唱军歌,唱的越大声越好,让我把情绪发泄出来,后面才没出什么大事……”

这时,下面就有几个方晓阮的老朋友趁着酒劲起哄,要他现在给大家唱一段来,闹闹哄哄的。方晓阮猛的一摆手,把众人的喧嚣都压下来,红着脸,大着舌头的说道:“……今今天啊……那个你们嫂子不在,我也年纪大了,不想唱歌……这样,你们想看节目,我这还真有一个……我跟你们讲,你们是真没看过的,决定精彩!”

“老方啊,你这又在吹牛啊,这你还有什么节目是我们不知道的!?你不就那手版画还不错嘛,你唱歌那和我老家里驴子叫一样,有什么好节目?”

方晓阮却不依不饶道:“谁说……没节目!?你们不就是要看节目嘛!我跟你们说是要我自己上了!?我让你们看看我的秘密武器!现在……啊,让我们有请……我最喜欢的干女儿,给我们表演一段——我最喜欢的作品:《年华》里的民族舞——《春江花月夜》来!有请我家叶闺女!”

张睿明眼睛都要睁爆了,他没想到这方晓阮发酒疯后,居然是要叶文在这么多酒醉发昏的男人面前跳舞!?

此时,听到方晓阮这句话后,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身材窈窕的叶文身上,这位方晓阮的“干女儿”不是圈内人物,虽然几个方晓阮的老友知道其身份,但更多的人都是对这看起来清丽可人的美女身份感到猜疑,还有不少人对叶文开始指指点点,这方晓阮曾经的外号就叫“方裤子”,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如飞蛾扑火般投入影视圈的妙龄少女,此时,听他这样讲起,这叶文难道又是他下一部戏的一个“果儿”?

见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其中还不乏幸灾乐祸的目光,叶文神情尴尬,她虽然从小在母亲阳慧云的要求下,学过一段时间的民族舞,想以此成为踏入演艺圈的敲门砖。但她稍大一点,叛逆意识觉醒后,就已经将这段过往抛诸脑后了,此时方伯伯居然要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跳什么《春江花月夜》?那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

但叶文又不能拒绝,叶家与方家关系复杂,叶家的生意很大程度上都是靠着方晓阮的资源运转,叶文虽然不齿于父亲的冷酷薄情,但毕竟父女一场,她自己上次的那篇报道也已经惹的方伯伯生了气了,要是今天不能消弭隔阂,反而在众人面前失了方晓阮面子……

那这后果,叶文无法想象。可现在这么多人还等着看自己跳舞……而且,今天这裙子也不适合在这么多人面前跳什么《春江花月夜》啊!

就在叶文一筹莫展时,旁边又有好色之徒起哄道:“方导!你说让你这干女儿跳舞,可这现在也没有舞台啊,你看我们这么多人,站着看这姑娘也看不清啊动作!”

方晓阮可能是被酒精给冲糊涂了,他那跋扈的性格顿时涌了上来,“看不清动作!?没有舞台!?那怎么可能没有舞台!?来!把我那钢琴给我搬过来!那就是最好的舞台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男侍者随着他的吩咐上前把角落里的一架钢琴慢慢的搬到了宴会厅的正中,随着钢琴台面的合上,这巨大的光滑琴身倒成了最适合的舞台来。

叶文没想到居然真让他们把“舞台”都给准备好了,她看着这高过人腰线的钢琴台面,如果站上去的话,她今天这裙子必然会大面积的zou guāng来,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现在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拒绝方晓阮的这莫名提议了,可她又不敢惹方晓阮生气,只能怯弱的问了一句。

“方伯伯……这个能不能不跳了,我今天裙子不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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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情人节里有情人

“呃!那去换了!我让我们这边的工作人员给你准备一条新裙子是了!别扭扭捏捏的!今天来的可有很多国内的知名影视人!也是你一个最好的出众机会!”

见方晓阮毫无放过叶的打算,旁边的起哄的人群声音越发响亮,几个人甚至都搬来了桌椅,要请这位方晓阮的干女儿踩着去,在众人面前来这么一段,看到这场景,叶越发抓紧了旁边陈俊彦的胳膊,期待着自己这男朋友能出面说一句来,可陈俊彦本敬畏方晓阮如神,此时怎么可能忤逆这个国内的顶级大佬呢。

“噢!哦!来了!来了!”

在众人的起哄,叶满面哧红,只能犹犹豫豫的脱下高跟鞋,一脚踩在旁边的座椅,白花花的大腿被众人一览无余,春光瞬间暴泄。越发把场内的氛围推向了gāo cháo。

叶见众人眼光都集在自己腿,此时真是又羞又愧,差点都蹦不住眼泪了,她只能马踩去另一只脚,要接着跨这平滑的钢琴来。

她从小哪受过这种屈辱,简直要找个地方钻进去了,可次因为报导的事,她已经得罪了方晓阮,要是今天再随便发作,那叶父的生意……

想到这,叶咬咬牙,准备硬撑着随便跳一段对付过去,可下面那双双眼睛,直白的盯着她的雪白大腿,这场面实在是太令人羞耻了,她心神一晃,脚下在这钢琴架面一滑,一声尖叫后要摔了下去。

啊!

在这个时间,一个身影冲前去,一把把她给接了下来,叶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来人,被他放在地。

“谢……”

叶刚准备致谢,话却说不出口了,眼前这男人正是她所心心念念的张睿明。

自从次那个夜晚后,叶母阳卿云已经发话了,要是叶再和这个男人有来往,她死给她看,再加张睿明妻子那样的羞辱自己,叶怎么还能把这份注定无疾而终的单恋坚持下去?

张睿明接下叶,把她安全放在地后却没急着离开,只见他一横手,直接把叶护住了身后,此时昂起头来,对着全场的衣冠禽兽大声喝道:“你们他吗的没看过跳舞啊!这么想看大腿啊!都是些什么人啊?穿的人模人样的,这么不尊重女性!?”

在张睿明这声暴喝后,全场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方晓阮酒都被眼前这神威凛凛不可侵犯的检察官给镇住了,他眨巴了眼睛,大着舌头,辩解道:“……这个,张检别生气,我啊,是想让大家看看我这个“秘密武器”……以后也想让儿进这个圈子……”

“进什么进!?你们这圈子里都是些什么事还要我来点穿吗?”

“张检,你这话有点太过分了啊!我……”

方晓阮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又加酒精作用,他火气一下来了,也不管先前怎么处心积虑的拉拢张睿明来,现在只想好好的给这小子一点教训!

张睿明却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他转身以肩膀劈开人群,准备护住叶出去。

“嘿!你给我说清楚看!我们这个圈子怎么了!?我是敬重你才叫你一声张检,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还真算不什么角色来!一个小小科长,调子这么高?你先把我干女儿给我松开,你凭什么管我们家事!?”

“你们圈子里的这些腌臜勾当还要我来明说吗?方晓阮,我告诉你,今天我……”张睿明说道这里时,才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叶的什么人,可这时,这小姑娘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来,这也让张睿明一下勇气大增。

“……我只是想说……我看不惯你们这些个渣滓,打着拍卖的名号洗钱、圈钱!那个方晓阮,你等着,有人会收拾你的!至于这位叶……小姐,和我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单纯的那个那个……见义勇为!这个,叶小姐……”

说到这里时,张睿明目光转向叶,用温煦的语气道:“……你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此时现场已经被突然出现的张睿明给彻底弄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两人,或诧异、或羡慕,或怒视,叶神情却定定的盯着张睿明,她双颊酡红,如坠梦。

“叶,你,这个人你以前认识?还不把他手松了?”

陈俊彦的话在叶的耳边浮现,将她从梦惊醒,在清醒后,叶下意识的松开了抱着张睿明胳膊的手,但她却依然站在张睿明身旁,对着这位英朗的检察官点了点头。

“……请先送我回去吧。”

听到丽人的首肯,张睿明点了点头,领着叶要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场所,却被眼前的方晓阮给拦下来了。

“张检还没给我一个交代呢!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们是群渣滓,我想知道,骂我们是渣滓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方晓阮此时已经彻底和张睿明撕破脸皮来,他目露凶光,要仗着今天主场优势,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付出代价来。

他一翻脸,顿时有几名保镖围了过来,张睿明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住,可谓是插翅难逃了!

张睿明哪里知道今天会遇到这样一个凶险局面,都怪自己刚刚说顺口了,这些日子经常和王抱一交流,不知不觉也学会了他的口头禅,这下算是彻底激怒方晓阮了,想要全身而退是难加难了。

但他本是颇有急智的性子,又更有法律人生涯的多年历练,此时越是绝境,他精神越是镇静坚韧,面对众人的如山重围,他却不见却懦,反而图穷匕见,一张铁牙,对着众人是厉声喝道:

“我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在场的各位影视圈的大佬你们自己是怎么做的!我建议你们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屁股后面的屎擦干净没有,至于是谁教我骂你们渣滓这件事啊……我不用说你们也知道,最近有不少人可是都盯着你们呢!都他吗给我放规矩一点!我那沓子合同面可是有这里不少人的名字呢!谁想死前面的给我了!不然都给我让开!”

见张睿明如神兵天降,气势如洪,围过来的包围圈不由松开了几分,众人都知道最近王抱一盯方晓阮的事,目前这争斗正是王抱一占风的时候,一些明哲保身的圈内人也此时也知道了张睿明与王抱一必有关系,此时惹不起王抱一这无人敢当的瘟神来。都赶紧退开两步,生怕被眼前这检察官记恨,一桶子把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都给抖了出来。

原本最应该当心的方晓阮此时却一反先前对张睿明的软弱,此时居然是他硬气的回应这位检察官的威胁来。

“哼!别以为王抱一给了你点东西,你能在我面前放肆!我告诉你,张睿明,你自己屁股也不干净!我随时都能送你进去了!你现在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看方晓阮这有恃无恐的样子,张睿明一下也糊涂了,他仔细想了几遍自己是否有把柄在他手里,可不管他怎么回想,都记不清与这位影视圈大佬有过任何金钱往来。

“你说话是要负责的!别在这含血喷人!我一身干干净净,别想往我身泼什么脏水来!”

方晓阮对张睿明的反击视若不见,他狞笑一番,看都没看张睿明这个方向,而是转身对远远置身事外的陆斌高声说道。

“今天我们津港市检察院的检察长陆检在现场!这位可算是这位张检的直接级了,我今天想请问一下我们的检察长,如果您手下的检察官个人生活不检点,当着你的面要带我的干女儿走,还在大庭广众下诋毁我们这样的优秀电影人,公开诽谤,那将如何处理?”

陆斌本想躲的远处,不掺和进今天这突然爆发的摊破事来,可现在方晓阮直接找了自己,一边是自己的手下,一边又是颇有势力的朋友,怎么选择都是一件难事,但又不得不说。陆斌沉吟片刻,现在这情形下,只能先帮方晓阮这方,因为张睿明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如果在外人面前袒护自己手下,传出去也不是什么美事,陆斌只能先假意训斥张睿明道。

“还不向方导道个歉!人家好心请你过来,你现在这是干什么!?还拉着人家女儿走!?我看你是糊涂了吧?赶紧道个歉!”

陆斌一边对张睿明说完,一边转向方晓阮这边,赶紧打圆场道:“方导,这个我们小张同志毕竟还较年轻,思想不成熟,想问题不全面,有些爱冲动、冒失的缺点……”

见陆斌对自己说话夹枪夹棒的,但还意思还是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张睿明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做了,毕竟跟着陆斌这么些年,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位长辈领导当作自己的一份依靠了,此时又怎么能去驳他的面子呢!?而且,方晓阮刚刚的话也是刚好抓住了自己的“三寸”,自己与叶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带这姑娘走?

可如果这样服软了,张睿ming xin里又怄不下这口气来,他只能僵在原地,满脸涨红,有气却无处可发。

没想到这一触即发的僵局还是有由始作俑者来打破了,见双方僵持不下,居然是叶站了出来,她眼神已不复先前的迷茫,反而坚定的对方晓阮说道。

“方伯伯,我今天不舒服,有些累了,我请这位张检送我回家吧,你们也别吵了,给我一个面子吧。”

方晓阮冷哼一声,他斜瞥了张睿明一眼,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和叶认识的,但此刻正主说话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让下面人给张睿明和叶闪开一条道来。

叶此时见状,向众人挥了挥手告别,拉着张睿明往厅外走去,而此时她的正牌男友陈俊彦此时完全被眼前局面搞懵了,他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检察官到底和叶是什么关系,他喊了叶几句,却没得到如何回应,只能一把前一把拉住她,想要个说法来。

“叶,这是什么回事啊?这男的到底是干什么的?要送也是我送你走啊,我才是你男朋友啊!”

叶却只是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冷冷回道:“你是我男朋友?!那刚刚我那么难堪的局面,你在哪里?你有想过护全我面子?!”

“不是……叶,我也有我的考虑……”

“别说了!我们两此结束吧!你也不要再去找我爸妈了,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我对你真没什么兴趣!特别是今天这场面,你太让我失望了!”

“什么!?”陈俊彦一下不能接受这局面,他还想挽留住叶来,他往前追了几步,手刚搭叶的肩膀,被旁边一只有力的手推了开来。

“你到底和叶是什么关系?我和她关你什么事?!”

张睿明却嗤笑一下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人家已经拒绝你了,不要这样死抓着不放手,大家都不好看。”

陈俊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一直都是质彬彬的一个人,被眼前这气势惊人的检察官一说,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睿明带着叶这样离开了这混乱的一场宴席。

…………

这一切如梦似幻,张睿明直到将车开出了很远,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激动的叶,才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兴奋、激动、担忧各种混杂的情绪在身边这活生生丽人面前,那都不算是事了,不管明天陆检会怎么说自己,也不管那方晓阮接着将怎么对付自己,也不敢接下来两个人应该去哪里,张睿明只想把车窗摇了下来,让清冽的夜风灌进车厢内,吹走先前那死气沉沉的氛围。让自己再疯狂一把!

哇噢!

叶开心的高喊起来,在这凌晨的山道,她心里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ci ji,有种被心人冲进婚礼现场,带着自己逃婚般的kuài gǎn。她忍不住连连高手呼啸,接着整个山道都是她银铃一般的笑声。

笑了一下,她回头看向身侧这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英朗面孔,面对这张脸,她心里依旧还是一阵悸动。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喜欢张睿明什么,但管他呢!今天是要彻底的放飞自己!

“你喝酒了?”

张睿明没想到在做出这样的疯狂举动,领着叶逃出那逼人压抑的氛围后,这姑娘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四个字。

“我没喝酒啊,我平时又不喝酒……别闹!”

张睿明还没说完,叶一脸乖顺的把头一歪,隔着央扶手,把身子靠在了正在开车的他身。

“别闹别闹!我开车呢!”

“嘻嘻……哈哈,我今天太开心了,不错啊,老同志,居然胆子这么大,真敢带着我私奔啊!”

面对叶此时没心没肺的玩闹,张睿明被她最后那两个字给搞脸红了,“别,别,什么叫私奔啊!我是看你被欺负了,替你解围而已……”

叶却又暧昧的把温软的身子又靠了过来。

“真的只是……担心我啊~那,你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么?”

“还有什么原因啊……我,我……”

张睿明一边开车,一边把叶靠过来的那颗小脑袋从他肩膀移开,他心跳如这辆奔驰的奥迪发动机的动力泵,心乱之下,脚下油门加速,可一想到这姑娘刚刚的问题,他心跳也随着车速加速,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强出头?明明先前这姑娘的态度是想与自己划清界限了,而且人家男朋友在一旁,当时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一个最不该出面的人出面啊!为什么?

张睿ming xin里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答案,那个犯禁忌的答案来,可他却无法说出口,话到嘴边,转口道:“哎……我也不知道,可能我真喝酒了吧。”

听到这么傻的一个回答,叶此时却呲呲的笑了起来。

“嗨!你知不知道两个人如果坠入爱河后啊,这两个人见面后的时间里,都跟喝了酒是一样的,两个人都懵里懵懂,傻乎乎的做一些蠢事,像喝酒一样晕乎乎的,什么逃婚啊,和前任分手啊,发生事来什么都不怪……张睿明,我是这样的感觉,所以今天才晕乎乎的和陈俊彦分手了,又稀里糊涂的和你跑了出来,刚刚你说你也像喝酒一样……说真的,我很开心,我现在终于能确定了……”

“确定什么啊?”张睿明有点紧张起来,今天晚这一切都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不!不只是今天晚,自从见到这姑娘后,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不管是在东江市时,还是回到津港后,自己只要和这姑娘呆在一起,自己会变的不正常起来,而所有发生的事也会变得难以预料,这一切真是太疯狂了!

叶说完一半,自顾自痴痴艾艾的笑了起来,过来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来,神情迷离的对张睿明说道。

“我现在,终于能确认你也是喜欢我的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渣男辩论

听到叶文这话,张睿明被冷风一激,浑身一震,先前的一丝暧昧动摇也慢慢淡去,他不敢回头看叶文,只是转移话题道。

“唔,说什么呢,我没有啊……上次都说的清楚了,就这样吧,我们两……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希望你过的幸福吧。”

见又到了这个瓶颈话题上,叶文听出张睿明言语中的拒绝,她神色黯淡一下,两人顿时有些彷徨起来,这一路能往哪去呢?这一路的迷离实在是让两人手足无措,刹那的激情无法支撑长久的相伴,张睿明知道自己到最后总是要拒绝叶文的,但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口来,夜风呼啸,两人表情也在此刻凝固下来,两人脸上的喜悦褪去,沉默成为此刻的主题。

张睿明突然想起那部经典的电影《毕业生》,在影片结尾处,逃婚成功的男女主角们,穿着婚纱,挤上了一辆往未知名远方驶离的大巴车,而在短暂的兴奋之后,两人面对未知的未来,同样也浮现出难以言说的迷茫来。而此刻,张睿明心头也是同样的情绪。

是啊,现在能去哪呢?自己又能为叶wén zuo什么呢?

张睿明心里一动,问道:“我送你回家?”

叶文过了半响,只能低沉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这段时间过的还好么?”

张睿明见气氛有些尴尬,他试探性的问了两句,想缓和些两人此时的沉默,但叶文仿佛对他感情上的迟迟艾艾有了隔阂。此时叶文冷冷的回了一句。

“你不觉得这话问的有些虚伪了么?”

“虚伪?”

“对,你觉得我被你老婆那样的骂过之后,我这段日子会过的开心?”

见叶文终于说出心里话来,张睿明一下也颇为难受,自己确实对不起叶文,在那天他也没办法去护住她,但唐诗那样的话说出来,实在是让张睿明文心里过意不去。

“她其实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你也别生气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会尽力对你好的,以后有机会的话……”

“呵,对我好!?怎么个好法!?让我被你老婆指着鼻子骂小三吗!?”

张睿明赶紧越说越说不清了,他支支吾吾道:“不是,那个都是误会,误会,再说,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啊……”

大概是他最后这句话刺痛到了叶文,此时这姑娘冷起脸来,语带讥讽的说道:“是的!我们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停车吧!我就在前面下车了!”

张睿明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又惹这姑娘生气了,他只能赶紧呐呐闭嘴,这女孩子的心情就像九月的天,说变就变的,可他一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先锁好车门,一般开着一般安抚道。

“别,别,我说实话,你真挺好的,那男孩子就是陈俊彦?你家里介绍的?今天这……你真准备和他分了?”

叶文还在气头上面,一甩脸子过来道:“分不分又关你什么事呢,又能为我做什么?”

“没……我只是问你一句嘛……我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知道就好,这本来就和你没关系,我本来也不太喜欢他,虽然他年轻、条件也挺好,可我就是不喜欢,这男人没一个好人!我这辈子是不想再找了!”

“别!你才多大啊,开口就一辈子一辈子的,我都没说一辈子的事,你瞎喊什么,今天他不过是一件小事没和你意嘛,说真的,我是希望你能找个好的男孩子,好好的过一生,希望你能幸福……”

“张睿明,我发现你挺没意思的哈。”叶文的脸色一点都没因为张睿明的话有好转,反而一句比一句更呛人来。

“我又怎么了……”

“我发现你挺有做渣男的潜质哎,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

张睿明这下就不乐意了,他最恨的就是被人叫渣男,特别是现在被叶文这样叫出来,他恨不得停车找个地方,好好和这姑娘扯清这点看。

“我哪点渣了……这关心你就叫渣男了嘛?”

“哼~”叶文嘴角拉开了一个讥讽的弧线,她摇了摇头,仿佛也是自嘲道:“你啊,张睿明,我真是会死你手上了,你知道吗,虽然你心里一直把你的家庭摆在首位,我们也未曾发生过任何实际的关系,可你真就是一个最典型的渣男思维:尽管你从不承认,我相信你对我起码是有好感的吧,你一方面喜欢我,一方面却又不斩钉截铁的拒绝我,甚至,你还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扰乱我的世界。但最后,一遇到我与你最重要的家庭起了冲突,你又会马上弃我于不顾,你想想你上次在我家里面你的所作所为,再想想你对你妻子当时的举动,你有想过要在她面前保护我吗?你想过我受了多重的伤害吗?你没有,你就和那些看着正妻打小三的渣男们一样,你现在好意思说你希望我幸福?”

被叶文的这番抢白呛得再次哑口无声的张睿明,神情又一次黯淡了下去,他都不敢去看叶文的眼睛,这姑娘的话何尝又说的不是他心里一直所愧疚的?张睿明知道自己有负于叶文,所以今天也是想尽力为她做一些补偿,他也没想过能够和这姑娘有以后,更没想过能有机会一亲其芳泽,甚至两次有那样露骨的机会时,他都克制住了自己,他一直认为自己对这个古灵精怪的美人是发自于情,止乎于礼,自己已经极力在克制自己了,可现在,自己还是得到了一个“渣男”的评价,这让张睿明心里有些不甘。

“我……我,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对不起你,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过的好……”

“算了吧!张睿明,你知道渣男最重要的标准是什么吗!?”叶文的语气如生铁,她情绪来得快,去的也不慢,张睿明明显不懂女孩子的心理,刚刚这番话下来只是更加激怒了叶文。

“……”

张睿明见自己越说越起反作用,他干脆不再言语,寄希望于叶文能自己安静下来。

“我告诉你,渣男和好男人最重要的不同点,在于其出发点!渣男也不一定是就是为了睡姑娘,渣男也有一些渣在心理上的,他们寻求的不是**的kuài gǎn,对姑娘玩暧昧为了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与成就感,他们就喜欢让姑娘为他们神魂颠倒,可他们不会负责,他们说话好听,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就不是为了姑娘们好,他们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只会顺着姑娘们说她们喜欢听的话,但真正要付出时间、金钱、责任时,这些男的又会消失不见,而他们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过的好”,哼!话说的好听,可真正他们又会为你做什么……”

滋~!

车子猛的一个急刹车,叶文话说道一半,却被张睿明这脚急刹给整个人往前重重的一晃,差点就要撞到方向盘上去了,只见张睿明突然把车停到了路旁的一个港湾里,他黑着脸的把手刹一拉,把车停在原地,整个人突然的一脸严肃,让叶文都一下莫名紧张起来。

“你~你想干嘛……”

“你不是说要下车吗?那你现在可以下了,我不是渣男嘛,我不是不负责任嘛……好的,我就不负责任了!今天我就和你好好讲清楚吧,我反正也有家庭,我反正也不欠你的,我们算是扯清了,就这样吧,我尽力了,我是渣男,我认了,你自己回去吧,免得我又有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叶文从没想到张睿明居然有对自己发脾气的这天,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对自己脾气好的不像话的男人。

“胆子肥了啊!居然对我发脾气!?”

叶文反应过来后,狠狠的拿起自己的小包,一摔车门就往车外走去。这里是津港市郊的折箩山风景区,旁边就是方晓阮宅邸所在富人别墅区,张睿明刚刚接完叶文出来,两人才开了不到半小时,现在都还没驶出风景区,这里山道纵横,路网交错,可毕竟是偏僻山道,一路上除了张睿明这台车,根本看不到别的行人经过,夜风袭来,传来不远处的几声猴子叫声,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吓人,直接吓得叶文脚下一软,差点要摔倒,这里的特色就是野生的猴子多,机会算是本地风景区的一大特色了,而且这些猴子们本就占山为王,根本不怕人,趴衣扯包的事时有发生,一看到游客手上拿着塑料袋就会一拥而上,一大群猴子叽叽喳喳的将游人手上的东西全给扯拉走,里面的任何吃食马上就被翻走,而手机、钱包等无用事物,它们就一把扔下山崖,整个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暴力团伙,甚至连袭击落单游人,抓破脸皮,抓伤手脚的事情也偶尔见诸报导,叶文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这么凉快,手上只有一个小包,随便来几只猴子自己可怎么办啊!

而最为恐怖的还不只是这些流氓猴子,这折箩山还是一个“都市传说”盛行的地方,是无数的恐怖传闻里经常出现的地点和背景地,像著名的什么104号公交车事件,像什么无脸奶奶,北瓜婆婆的传闻,这些恐怖故事的发生地几乎都是这个方圆百多公里的巨大风景区,这个时候连景区管理处都关门了,根本是方圆几十里毫无人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叶文有些后悔和张睿明翻脸了,她偷偷回头瞄了一脸,张睿明的白色奥迪依旧停在那个港湾里,车子发动着,通亮的车灯照在叶文的前方,这让这姑娘稍稍心安,可那该死的男人还在车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服软认错的迹象。

“该死!这钢铁直男该不会是想要我主动去认错吧!?”叶文心里骂了张睿明两句,她刚刚才主动发了一顿脾气,这时怎么好主动认错回到车上去?那以后自己在这男的面前还要不要面子的!?

“不行!我一定要自己打车出去!以后再也不见这个臭男人了!”

叶文恨恨想了想,她从小提包里拿出手机来,准备打开打车软件,呼叫起接送车辆来,可她手机刚打开打车app,她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网络,她赶紧又试着拨打电话出去,却又发现这手机根本连电话都拨不出去了,信号整个都是在服务区外!

“这什么破地方啊!!到底还是不是津港了啊!”叶文气的都想把手机给摔了,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差点忍不住就想回头拉开车门,像张睿明道个歉,然后舒舒服服的躲回那个现在唯一安全的空间里去。

“不行,不行,叶文,你是最棒的!这可恶的男人就在后面盯着你呢!他就想看你出丑!你可千万不能认输!现在虽然景区服务点下班了,可那里一定还有人留着值班的,对!只要到景区服务点去,一定就能有办法回到市区,而且,这里也是上山下山的一条主道,应该还是有人会从这里经过的,我到时只要找个人送自己一下,完全不需要看这个混蛋渣男的脸色行事!对,我能自己挺过去!”

叶文在鼓励自己后,昂首挺胸,背对着张睿明的车灯,背包甩在身后,大步往前走去,完全一副优雅踱步的样子,张睿明看这姑娘独自走远,他心绪平复了一下,再次发动汽车,调成前进档位,车上轻颤,往前驶出港湾。

经过叶文身边时,张睿明放慢了车速,他摇下车窗,有些无奈的对正昂首走在光明大道上的倔强姑娘问道:“那个……要不要上车?”

“哼!老娘这么些年来,连我妈、我爸都从来不敢凶我,你一个中年老男人,凭什么凶我!此刻这样卖个好,就想我回头,做梦!”

叶文此时倔劲上头,面对这男人好不容易拉下的脸面,她一甩头,轻蔑的报之以一个白眼。

“我告诉你哈,这里几十公里荒无人烟的,你一个人要走一晚上都走不出去的啊,到时有事不要找我。”

“我一个人走一晚上也不要你管!”

面对这姑娘外柔内刚的性子,张睿明苦笑一下,油门轻踩,雪白的车身划破黑夜,往前驶去,才几秒的时间,过了一个转弯就马上消失不见了。

“唉!唉!!”

叶文简直气的要哭了,她没想到张睿明居然来真的!他真就这样把自己抛弃在这荒山鬼夜里了!?此时又是几声猿啼传来,在这黑夜里伴着风声入耳,吓得她整个人都是一抖,“啊!”的一身尖叫后就往前没命的小跑起来。

“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在这黑夜空荡的山道上回响,更显的寂静恐怖,叶文跑了一小段距离就实在跑不动了,绕过张睿明车子消失的那个弯道后,却发现那个坏男人居然真开走了,没有躲在不远处等她,她一个弱女子顿时陷入绝望来,一下没了力气,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一下就要哭出声来。

“呜呜~呜呜!怎么是这种人啊!我就是说了他两句而已嘛,居然真就这样走了,我这该怎么办啊!?”

叶文哭了一阵,她就哭不出来了,因为她听到旁边不远处有声音传了过来,虽然这里的山道晚上隔几十米就有路灯照射,可毕竟是一个偌大的风景区,灯光只能覆盖公路沿线的小小一个范围来,她此时就身处两个路灯光圈的中间地带,阴暗如同恐怖的触手将她慢慢包裹,她赶紧站起身,凝神听着刚刚的一阵怪声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叶文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她已经依稀能够分辨那阵声音是从她身后的小树林里传过来的了,可她都不敢回头去看那枝叶丛生如鬼爪般的灌木丛林,头都不能转动分毫,完全陷入了极致恐怖中的僵直状态。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那声音越来越近,叶文不知不觉中被吓得流出了两行眼泪来,她就像一架被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被压力压缩到极致后,她终于崩溃了,“哇!”的一声大哭后,叶文发足向前方迈步狂奔过去,她一边哭一边努力迈开步子,可惜今天穿的这短裙实在太不合适,根本就迈不太远,可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也紧紧跟了过来!她一边眼泪狂流,一边全力逃生,完全不复先前的淑女形象,她往前跑了十几米,在越过一个弯道后,终于有时间与胆量回头望了一眼,看看这在自己身后穷追不舍的事物到底是什么。

可这一眼不看还好,一回头看过去,简直要吓死她来。

叶文身后的漆黑夜色中,是几十对绿璘璘的眼睛正飞快的追着她而来!

这是一大群野猴子!

叶文知道这些畜生是这山上最凶的野兽,此时被它们盯上了,那是非死即伤。

可自己一个弱女子,跑也跑不太远,甚至都无法反抗,这可怎么办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惊魂片刻

风声、破空声、夹杂着野兽的嚎叫,叶文仿佛经历一个无法逃脱的梦魇一般,她一边惨叫着往前奔去,连身后传来的别的异响都听不到了,她眼睛只能盯着前方发足狂奔,连高跟鞋都在奔逃中甩脱了,突然她肩膀一阵吃痛,一只快点的猴子已经抓上了她肩挎的小包肩带,连带着撕下一小片皮肉来,叶文顿时一阵钻心剧痛,差点就要摔倒,可求生欲在她脑海里不停的命令她站起身来,为躲过大道上迎面包抄的猴群,她只能一个急转身,冲进旁边的黑暗小树林之中,赤她着一双玉足踩在荆棘满布的小树林泥地上,全身疼的要麻木了,连脚下的尖刺入肉都不算什么事了,可身后猴群的尖叫声依旧不断,距离一步步逼近,叶文惊恐到了极致,树叶灌木划破了她的双肩、手臂也毫无知觉。

扑通!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走投无路的丽人在这黑暗的灌木小树林中突然一步踏空,她原本就看不清前路,没想到居然已经跑到了小山头的边缘了,她一声尖叫,身子就直直往下面摔去!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在这僻静山野里又离开光源太远,这下摔去不知道还有命没有,叶文在身子悬空的那瞬间就心念一灰,知道自己这掉下去就是非死即伤了。

可当她身子就要落下的这个瞬间,一只有力的右手一把扯住了她的左臂。

啊!

叶文一声痛呼,手扯得快断掉了,身子悬在半空中,被崖壁的尖石在裙子划出了几道口子来,痛的她几乎要昏过去,可辛运的是,这只手止住了她下跌的势头,起码今天命算是保住了。

接着,她感到一股巨力正通过这只右手将她向上拉扯,她如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借着这股力量爬上了这黑暗中的崖壁。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救自己的来人是谁,直接那几十双绿荧荧的眼睛已经围了过来,嘎嘎咕咕咕!嘎嘎咕咕!叫个不停,在这寂静的空山荒野里,这些猴蹄显得格外恐怖,这群山间凶兽仿佛随时就要冲上来择人而噬。

这些猴子把两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可明显对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有些忌惮,正在林间不断跳跃,穿梭,围着两人打转,仿佛收拾这两个落单的,在它们看来,是一件颇为有趣的夜间消遣。

叶文紧紧抱住刚刚救她上来的这只胳膊,而这时,几个大胆点的凶猴已经怪叫着凑到两人跟前了,“叽呀”一声怪叫,一只最大的猴王就猛的往叶文面门就是一扑!

就在这个时候,那挡在叶文身前的那个身影,抬腿就是重重的一击,直接把那凶猴王给踢飞几米远,那猴王显然吃痛,落地后哀叫了两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猛的一下跳回一颗小树伢子上,可它虽然吃瘪,却凶焰不减,“咕噜咕噜”怪叫了几声,指挥着手下几只公猴就要连番扑上去,撕了这两个山野里的不速之客。

那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猛的往两人身上就是一扑,叶文被吓到都不敢看了,只能下意识的用手挡住面目,可是她身前的男人一把松开被她紧紧扯着的右手,飞快的从兜里掏出一个狼牙电筒,猛的一打开闪烁模式,可照射上千米远的警用电筒顿时发射出一根连接闪烁的巨大光柱,那群猴子哪里在这漆黑的深夜见过这景象,纷纷都呆在原地,那男人上去就是接连两脚,将两只冲在前方的凶猴踢得倒飞出去,一只体型小些的猴子被这重重的鞭腿踢中头部,落地后直接昏死过去,剩下的猴群见这人凶悍之极,而且手持着它们没见过的通亮“神器”,吓得四下就纷纷攀上高枝,四足发力,飞快散走开来,短短几秒中后,整个猴群就逃的一干而尽,只余下树林间的沙沙声,提醒着两人刚刚这里有过一场恶斗。

等确定猴群都散开了后,叶文才有时间借着这男人手里的狼牙电筒,看清了他的背影,毫无疑问,这个在危急时刻救下她的当然就是去而复返的张睿明了。望着这令人安心的背影,叶文劫后余生中,喜极而泣,顿时整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怎么在这里哭上了呢?别哭了,人没事吧?”

面对张睿明的关切询问,叶文只觉得更想哭了,她一掩眼泪,站起身来就是挥舞起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gucci挎包,不要钱般死命往张睿明身上砸去。

“你个没良心的!我说你两句,你就真把我一个人留在这荒郊野岭的?!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呜呜……”

叶文骂到后面两句,整个人都脱力一般,靠着张睿明的肩膀哭了起来。张睿明用电筒把这苦命的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到她的高跟鞋都跑丢了,此时一把把她背到背上,背着她就往林子外走去。

“你干什么?我才不要你管……呜呜,我才不要你管,我刚刚就摔下去死了好了,让你一个人去后悔,呜呜……”

听着叶文的哭诉,张睿明心里也不好受,他一边负着叶文,一边小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不会有事了,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都是我错了。”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再晚来一点我就真摔死了,我说了吧。我真是要死在你手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这几年跟你在一起就没遇到过好事,不是在东江被人拿枪指着,差点命丧火海,就是上次在海边遇到剧场bào zhà!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好了好了,以后我尽量躲在你,以后不见你总行了吧,这我的霉运就影响不到你了吧……”

就在张睿明刚说出这个万全的解决方案后,叶文却马上打断他道:“唉呀!不!不要不见你……我看不到你更难受……”

叶文说这话时,脸羞得深深埋在张睿明的肩上,她此时反而希望今天的夜晚能再黑点,这样张睿明就看不见她满脸的羞红。

张睿明被她的小脸蛋在肩上轻轻的划过,心里一阵酥麻,他本想出言打断叶文的这段“告白”,可在她最脆弱的这个时候,看到这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张睿明怎么说得出那些伤她心的话来。此时只能沉默的负着她慢慢往前走着,希冀着这份沉默能给这姑娘带去一丝安慰。

张睿明心里默默想到:“好吧,只要能让她能够稍微好受一些,今天就当一次“不拒绝、不负责、不主动”的渣男吧。”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段,张睿明负着叶文走出了这片小树林来,他中间留意了许久,却也未曾发现叶文掉落的那双高跟鞋,他只能继续背着这姑娘往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对了,你刚刚真的准备走了吗?那为什么又回头来找我了……”

张睿明听出叶文这问题也是在试探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此时苦笑一下,慢慢说道:“我刚刚被你的话气到后,见你这么决绝的独自下车离开,我一时气昏了,就想杀下你威风,以为你总是会回来找我的,所以我就故意开走,停在前面不远处,下车默默等你,可我等了半响,还不见你走过来,我就觉得奇怪,刚准备过去找你,就听到那边传来猴子的叫声,我心想坏事了,就来不及开车,直接狂奔过来救你,结果刚好看到你被猴子撵的往那小树林里去了,当时我拼命喊你,也想吓那些猴子,可估计你当时吓死了,我喊什么也没听见去,我就跟着进去,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了。”

听到张睿明这番话下来,叶文心里好受了些,这呆头呆脑的男人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虽然来得有些晚,但起码还是赶在关键时刻出现了,不然,还真不一定有机会再见他了。

她心里有些感动,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哼!要不是你和我顶嘴,我怎么会独自生气下车?要不怎么会发生后面这么危险的事来,总之啊,今天这些事都是你害的,你又欠我一次了,加上以前我帮你演戏,套路那无良律师、再加上上次我从监委把你捞出来的事……你总共都欠我四次人情了!张睿明啊,我看你怎么还。”

听到这姑娘假意嗔怒的语气,虽然被债主登门要债的感觉不太好受,但不算不知道,张睿明才发现,他和叶文原来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了,彼此之间甚至早就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生死之交”了。

想到这,张睿明心头有一阵暖流经过,可碍于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又受这世间道德约束,满腔的感激与柔情到了嘴边,却只能化为一缕无奈。

张睿明沉默半响,只能轻声的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叶文听到心里却不觉得奇怪,在这坦诚心扉的瞬间,也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能让她心暖的了。

叶文心里一阵温馨,就顺着氛围说道:“我……不要你的谢谢,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今天这么多……不,是这些年这么多事之后,你觉得我们还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朋友”吗?张睿明我也不要你许诺我什么,我只要你陪着我,不要不理我就好……”

此时,微风吹过,晚夏的风夹着不知名的花香,轻轻送到两人的鼻间,星光撒在两人的肩头,耳边是伊人温热的鼻息,张睿明心念一动,突然觉得这夜色又朦胧起来了。

可心神摇晃也只是一瞬,张睿明心里永远住着妻子和女儿,叶文的拍打、柔情依然敲不开这个男人的心扉,在这难以回应的瞬间,张睿明想了想,转移了一个问题问道。

“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特别疼没?我等下到车上先把你肩膀上被抓的伤口给包扎了,我刚刚看到抓的很深,还不知道这些畜生爪子有没有毒,等下得赶紧打狂犬疫苗才行……”

叶文怎么不知道他不想正面回答的心思,她本想说要他不要担心甩不掉自己时,却发现这浑身的疼痛是不提不记得,一提起来还真要了她的命。

“哎哟!唉哟!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怎么这被你一说,我一想到哪里,哪里就疼啊!疼死我了!”

张睿明苦笑道:“这人是这样的,在紧急时刻,肾上腺素会暂时屏蔽你的痛觉,现在危险解除了,当然就痛了,你先忍下吧,我们等下直接到最近的医院挂个急症,先给你消消毒。”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张睿明停车的地点了,他赶紧先把这浑身伤痕的姑娘简单处理了一下,几个深点的口子先给止了血,然后赶紧发车向山下疾驰而去。

这段山路,张睿明开的比什么时候都快,很快就到了附近的一家小型医院,幸好这家医院的急症室还有人值班,那护士见到这一身华服却异常狼狈的叶文后,不用两人说话,就猜到是被这折罗山上的野猴子给袭击了,赶紧给叶wén zuo了一系列处理措施来。

随着泛着气泡的双氧水敷上伤口,叶文的痛呼简直穿透了整个医院大楼,她今天可真是惨叫了一晚上了,声音此刻都有些沙哑破音,听的张睿明是一阵心疼。

“护士,护士,我这个不会结疤吧!?我这肩膀夏天还要穿露肩的啊!要是真有这么大的一道口子……那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见这姑娘居然这时候还担心着自己以后的穿扮,那护士露出在大白口罩后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答道:“这个留不留疤就看个人了,有些人是那种疤痕体质,就算长痘痘也会有印子的,有些人不是这疤痕体质,多大的疤也会散去,而且这也与年龄有关,看你这么年轻的样子,应该恢复能力不错的,估计不会有事。”

“那您可别骗我啊!我最怕有疤了,万一留下这些来,我以后可怎么办啊,以后可没人要我了啊……呜呜。”

见叶文居然真要哭出来了,那护士是觉得滑稽又好笑,她看了一眼旁边陪着叶文的张睿明,这两人看起来年龄有些差距,但这么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还呆在折箩山上的,还能有什么别的关系来,肯定要么是情侣,要么就是夫妻,想到这,那护士顺口安慰叶文道:“这有什么关系,一个小口子而已,没事的,再说你先生都没嫌弃,你就不要担心嘛。”

听到被别人误会自己与叶文是两口子,张睿明刚想出言纠正,就看到旁边本来痛的接连惨呼的叶文浑身一震,一阵激动的反问那护士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护士被叶文这突然认真的神情给吓到了,她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起来,手上的棉巾都被一下吓掉在地上,赶紧辩解道:“我……我说,你先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对!对!就是这个!先生……哈哈,先生!”

见这原本看起来颇为激动的漂亮姑娘居然又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甚至开心的不能自已,完全不明白其兴奋点是什么,这小护士赶紧替叶文消完毒,包扎好伤口后,就赶紧出去了,一边关门,还一边在心里感慨道“这姑娘人倒是长得挺好看的,可惜是个疯的。”

…………

旁边的张睿明替叶文看了看全身的伤口,除了肩膀上被猴爪抓伤的口子要观察会不会感染外,其余的几道口子都是山崖上的尖石所划的,倒也不太重,麻烦的是脚上在林中狂奔所嵌进去的木刺和荆棘,刚刚一根根bá chu lái时,叶文就哭的呼天抢地的,现在是一碰脚就疼,根本不能行走了,看样子晚上是必须把她抱回去了。

张睿明看了她的一双玉足半响,确定没什么遗漏的小刺后,他目光一边上移打量其伤口的包扎,一边喃喃的不停提醒叶文道:“唔……这几天千万别沾水,还有记得搽药,回去后,在明天晚上前,记得要打狂犬疫苗,千万记得不要超过24小时了,那就……”

叶文正痛的闭上了眼睛,突然见张睿明不说话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睁开眼一看,原来是自己先前被树枝、尖石划破了身上这件式样别致的短款旗袍,这件衣服是今天特意为参加方晓阮的家宴而准备的礼服,材质轻薄,刚刚在林间的连番奔逃后,上面已经划破了道道口子,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了,几次关键部位都露出了里面的内衣来,难怪刚刚张睿明一下说不出话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地方了”。

“怎么了,老同志,这么刺激啊?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看看?”

见张睿明那一脸失神的模样,叶文忍不住想逗逗这与自己几次同生共死的“老熟人”来,两人一路经历了这么多,加上叶文早就芳心暗许,此时在他面前露出点春光本就不算是什么事来,可张睿明这一下被她叫破心中绮想,一下居然羞得满脸绯红,赶紧一摆手,躲了开来,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叶文却心里喜悦,还想继续逗逗他。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走出你的全世界

“老同志不要害羞嘛,想看可以直接说的嘛~”

被叶文这样一挑逗,张睿明脸更红了,他支吾道:“别闹,别闹,快穿好衣服,药涂完了,我背你回去了。”

虽然要叶文穿好衣服,可现在这里却没什么能替这姑娘遮挡春光的衣物,张睿明没得办法,只能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然后半蹲在地上,把这脚受伤的姑娘背上肩,亦步亦趋的慢慢往车子移过去。

这样一路张睿明走的很慢,叶文乖巧的伏在他肩上,轻柔的鼻息吹在张睿明耳边,潮潮的,温热的,让他有些恍惚,只能赶紧镇定心神,把身上姑娘小心翼翼的放到车子的后座上。

“我送你回家?还是市中心那房子?”

叶文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思,都没怎么说话,这折腾了一整天,叶文也早就疲惫不堪,加上之前服用的消炎止痛药中有催眠、má zui的效用成分,此时在后座安慰的行驶过程中,渐渐就睡了过去。

等到了那栋张睿明留下过“深刻记忆”的别墅大门前,他才轻轻摇醒后座的姑娘。

“到了,到了……”

“唔,什么啊……我再睡下。”

叶文半睁了下眼睛,她睡的迷迷糊糊的,被张睿明晃了晃几遍小脑袋,才稍微清醒了一秒。

“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张睿明对这睡姿糟糕的大小姐无可奈何,只能慢慢的把她扶起,左手一把从她腋下穿过,一使劲把叶文又背在背后,这才一步步把这姑娘背到了门口。

“钥匙!你钥匙呢?”

张睿明试图晃了晃身后这在自己背上呼呼大睡的姑娘,可叶文对他是理都不理,这样的情况对张睿明已经是太熟悉不过了,印象中和这姑娘出去就没过过平静的晚上,不是酒醉就是被她妈妈堵在门口。

他不由苦笑想到:相比起被“捉奸”,现在只是背着受伤的叶文,已经算是最好的一直情况了。

可这姑娘钥匙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张睿明想用背着叶文的左手把她肩上的挎包勾过来,看看有没有钥匙在里面,可这姿势实在太过勉强,试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拉开她的小包,里面大都是一些女孩子的粉扑、口红什么的,张睿明刚准备继续翻找看看时,“咿呀”一声门响,一个气质端庄的shǎo fu突然出现在门口。

与正背着叶文,翻着她包的张睿明面面相觑。

“伯母……伯母,我今天是刚好送叶文回来,没找到她钥匙,才……”

张睿明看着阳卿云那不善的目光,再一想到自己这猥琐奇怪的姿势,赶紧向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叶文母亲解释道。

“那个……那个,今天我只是刚好在一个聚会上碰到她,就……就顺便送她回来了,刚刚路上她比较累了,就先睡着了,所以我才背……着她。”

阳卿云重重的哼了一声,自从上次唐诗大闹这里后,她对叶文痴迷张睿明的事情极为震怒,永远不想再见到这张面孔,可今天这小子,居然还有资格腆着脸说,他是“顺便”送女儿回来的?

“嗯……之前她方伯伯已经打过电话来了,说是几小时前在他府邸里和市检的一个男人先出来了,我们一家人都还在担心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把她送回来也好,但是啊,张检察官,我希望你们以后啊,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这个你也是结过婚的人,这影响……这,这!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阳卿云开始态度只是比较反感张睿明,可现在一见到叶文趴在他身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再仔细看到叶文身上的道道伤痕,她心里猛然往不好的地方猜想过去,女儿这……这样衣衫不整,饱受揉拧的样子,还是这个渣男把她送回来的,中间又耽误了这么久,女儿还一直不醒,不会是这个混蛋东西把自己女儿给**了吧!?

想到这恐怖的经历,阳卿云一声惊呼,马上就按下别墅门口的视频警示呼救系统按钮,“咿呀”尖锐的警笛鸣叫,刺破了这别墅区宁静的夜空,张睿明从她那惊诧的表情猜到了阳卿云这是误会自己对叶wén zuo了什么了,他在情急之下百口莫辩,一下都急的说不出话来了。

“姐……不对,这个,伯母,我这不是……中间有猴子袭击了叶文,这个不是我抓的啊。”

阳卿云哪里会相信这“渣男”口中荒诞不经的解释,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把从张睿明背上“夺”下自己女儿,一边赶紧招呼火速赶到的小区警务室的值班民警和执勤巡防队员,这片别墅区是津港高干的分配房,配备了专门的保卫部门,警务室就设在门口,每栋每户都有专门的警报系统,可以说是全津港最为安全的小区了,而此时,这些完备的安保系统,反而成为了张睿明的噩梦。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就是qiáng jiān犯!快抓住他!”

张睿明眼睛睁大如车轮,情急之下,从来都说话流畅自如的他,居然第一次结巴了起来,“我……我,我不是,我是这姑娘朋友……我,哎哟……”

他还想辩解什么,却被两名高大的巡防队员一把扣住手肘,直接给他上了控制。

“我真不是什么qiáng jiān犯……我只是,哎,我……”

“少罗嗦!有什么到我们所里再说!”

张睿明还没来得及说明身份,阳卿云就指着他骂了起来,那架势,真是准备活撕了他,而现场处警的民警看情形非常明显,这“qiáng jiān犯”居然还准备反抗!?他就直接掏出手铐,将张睿明先前就被反剪的双手一把铐住。

“兄弟,这真是误会!!误会啊!我是市检的检察官,我的证件就在……”

“什么?”

见民警脸上有些犹豫,阳卿云赶紧在旁边嘶吼道。

“这人就是一个禽兽,一直纠缠我的女儿,别管他身份,我到时还要去他单位告状的,你们赶紧把他抓走!”

“那没办法,这样,你有什么到我们所里再说吧。”见住户如此坚持,那民警撂下一句硬话就准备强行带张睿明走。

张睿明此时真是欲哭无泪了,他没想到居然搞出这么大的一个乌龙来,要是真被误会为qiáng jiān犯,那这个麻烦就大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当口,一个语气慵懒的声音救了他的命。

“妈……?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吵?”

叶文终于被这混乱的局面给叫醒了。

…………

茶面上氤氲的蒸汽,慢慢消散,最后几近与无,张睿明已经盯着这茶杯看了有十几分钟了,今天这一番风波,再加上刚刚那番争执混乱,他一晚上都滴水未进的,此时早已口干舌燥,但他面对着阳卿云亲手沏好的一杯香茶毫无兴趣,完全是碰都不想碰。

此时,叶文正在楼上换衣服,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张睿明和阳卿云两个人默默相对,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不断酝酿,张睿明是一句话都不想和这厉害的不得了的叶母说。他只能默默看着茶面,眼观鼻,鼻观心。

“那个……刚刚,确实是我误会了哈,这个不好意思……”

“没事……”

张睿明还刚说完一个“没事”,阳卿云马上就接着说道:“……但是啊,你自己也有问题,你说你,送叶文就送叶文嘛,干什么把我女儿直接从宴会上带走?搞的人家俊彦都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来,以为是谁威胁了我们叶文呢……而且啊,你这个怎么保护我们家文文的?搞的我们文文身上这一身的伤痕,看的我是,真那个心疼啊……”

面对这叶文母亲的不断质问,张睿明只能一边不断点头,一边把头越埋越低,他已经知道在上次的事件后,自己无法改变阳卿云对自己的看法了,再说,自己既然注定与叶文没有结局,那又何必在意叶家人的看法呢。

被呱噪了半响的张睿明,终于迎来了解脱,叶文此时换好了一件再家穿的上下连体睡衣,可爱的动漫兔子图案,看起来颇为可爱。她快步走下来楼来,脸上还带着先前在医院贴好的纱布,一边下楼,一边大声对两人说道。

“妈,我在楼上都听到你的大嗓门了,你不能什么事都怪睿明啊,今天不是他保护我,你能不能再见到你宝贝女儿都难说。”

听到女儿那声亲热的“睿明”,阳卿云脸色都一下变得铁青,上次被这“渣男”的老婆上门踢场子,当时文文哭的那叫一个凶,怎么这丫头才过了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说这男人真是有什么魅惑姑娘的妖法,文文中了他的圈套了?不然怎么现在还帮他说话!

“文文啊,你和我说实话,今天是不是这个人在方家私宴上把你强行带走的?”

“怎么可能!是方伯伯……他们玩的太吵了,我不喜欢那里的氛围,所以才让睿明带我先离开的……”

“真是这样?”阳卿云狐疑的看了张睿明一眼,她又继续问道:“你今天不是和俊彦一起过去的吗?那你为什么不要俊彦送你回来?反而要这个老婆都找上我们家的已婚男人?”

“这个……这个,我对俊彦他一直没什么感觉,我不想和他再在一起了……”

“什么!你、你真是!……”阳卿云被叶文这句话气的一下脸都白了,她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睿明,今天有外人在场,不好当着这罪魁祸首的面教训女儿,等到时安静了。再问问叶文详情吧。

想到这,阳卿云只能一咬后槽牙,狠狠说道:“算了,这个我晚点再和你讲,这个,时间也不早了,张先生,今天谢谢你送我们文文回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阳卿云话说的露骨,张睿明见叶文没什么事了,他也明事理的起身告辞,见这男人虽然总是在叶文身边阴魂不散,但总的来说,倒也算是通情达理,阳卿云脸色也好转了一些,她起身都懒得起身,直接目送着这位检察官与叶文点头告别后,就大步走向门前。

“等下!那个……你不再坐下吗?你这个……”

见女儿居然如此不懂事,还想留张睿明,阳卿云狠狠的瞪了过去,叶文被母亲这宛如实剑的目光一逼,后面的话倒也说不出来了。

张睿明却是停步,对叶文笑道:“叶小姐,今天没能保护好你,已经很对不起你了,喝茶就不必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说到这里时,张睿明又看了一眼阳卿云,此时,这位shu fu宛如横在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他心里一凉,想到认识叶文的这些日子,还真没给这姑娘带去过什么好处,倒是一直连累她,有求于她,加上这姑娘越来越深的执念,张睿明决定趁着此刻阳卿云在场,干脆做过了断。

想到这,他神情有些凄婉的说道:“那个,我也不说再见了,这个以后,就各自安好吧,祝你幸福,叶小姐。”言语之间,竟然是再不相见的意思。

叶文语气一噎,刚想说些什么来,却被叶母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只见这厉害的阳卿云一边制止女儿,一边转头,用张睿明前所未见的温柔笑容说道:“张检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说实话,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女儿能找个好归宿,这种心情……张检应该可以理解吧,所以,既然两人说清楚了,我也说明白一点,希望以后,张检就不要再与我们文文见面了,这也算是对张检你的家庭负责,对我的女儿未来负责,你看怎么样?”

没想到最后,是阳卿云直接把所有话都挑明了,这是之前张睿明和叶文两人在爱恨纠缠中所一直没遇到过的解决方式,这下第一次有了第三方来对两人的纠缠关系下了个定论。张睿明有些感慨,他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能拉开一个苦涩的弧线来,把所有的情绪都重新咽了回去,而后。

化为一丝苦笑。

他朝阳卿云点了点头,然后对叶文挥了挥手,最后,潇洒的走出了她的世界。

…………

接下来这些天里,张睿明把这些纷扰抛诸脑后,他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对王抱一给他的那沓合同的研究中去,在上次得到方晓阮的亲自解释后,张睿明这才终于看懂了隐藏在这些复杂条款、数字背后的真实交易。

张睿明越研究才越发现其中的恐怖之处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庞大无比、不断吸噬着不道德的黑金,不断膨胀的巨大黑洞,整整大半个娱乐圈的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们,都在厚厚的一袋子合同中留下了自己的罪恶足迹,有用阴阳合同洗钱、圈钱的蛀虫,有通过资本市场大肆加杠杠操纵股市的金融巨鳄,有通过对赌合同、保底发行等手段撬动票房市场的影视圈大拿。

这个行业的各种丑恶面目此时在张睿明面前一览无余,他越看越心惊,更陷入深深的幻灭感之中,先前自己所信仰的一切都在不断的土崩瓦解。

而最让他绝望的是今天早上,得到一个消息。

吴云一到办公室,就丢给张睿明一份诊断证明来。

“张头,你让我去联系的那个在《永乐王朝》外景bào zhà事件中受伤的女群演,我到医院一问,人家早就和他们剧组签了调解合同了,由负责外景bào po戏的美神时代赔了4万块钱就结了,现在那姑娘都已经转院了。”

“四万?转院了?她伤势怎么样?”

听张睿明问的仔细,吴云不情愿的回忆起在病房里所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来。

“这……人伤的比较重吧,听说都七级烧伤了,但是人家剧组本来就没和她这种小龙套签合同的,完全能一口就要死与其没有劳动关系,而且啊,你也知道这美神时代本来就是个空壳,真要告起来,这没钱没势的小姑娘哪里去告这地址都找不到的影视公司?所以啊,能拿到这4万块钱,算是这姑娘运气不错了,只希望她以后能痊愈吧,不过啊,看来演员这条路是彻底毁了……”

听到吴云的这番话,张睿明想起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龙套的样子来,那天在月白湾,他和叶文本是准备玩票般的陪叶文过下这跑龙套的瘾,结果没想到居然碰到了意外的bào zhà事故,虽然张睿明和叶文没事,但当时旁边有一个和叶文一样演宫女的女群演,被火球撩到了假发套,当时火焰翻腾,张睿明拼着受伤才把她从火焰毁容的危险中救出,可当时她也已经被多次烧伤了,后面,为打赢这起诉这方晓阮、冯彬彬的“南回柱损毁案”,张睿明想起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姑娘来,所以让吴云去医院问了一下情况,做份材料,以备有用,结果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一个普通的贫寒子弟,要付出多少的艰辛代价,要通过怎么样的重重考验,才能迈步走进一所好点的影视学校,然后,又要多优秀、多漂亮才能得到一份参演大制作电影的出镜机会,而现在,这些几十年的血泪汗水,却抵不过一笔几万块钱的医药费。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即将出手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张检,你说什么?”

“没什么……”,被突然打断思绪的张睿明一愣神,拍了拍吴云的肩膀,“你那个继续跟进吧,这个案子你也知道受外界影响大,外面现在风大雨大的,虽然一时没办法立案走程序,但是我相信最近肯定就有波澜起伏的,这个你放心……”

吴云看了眼外面阳光暴晒的大晴天,丧气的一把把案卷放回桌面上:“这外面哪来的风啊,雨啊的,我看啊,这案子还真走不下去了,上面都说以后公益诉讼是我们检方的着力点,可现在连几个演员都办不下来,看来啊,这事一定会慢慢平息下去。”

张睿明却神秘笑道:“等着吧,会有人呼风唤雨的。”

…………

王抱一实名举报方晓阮、冯彬彬偷税漏税的事件已经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刻,在张睿明拍卖会上见识了方晓阮的惊天财力、方家私人家宴上翻脸后,这位影视圈的大腕此刻撕下了伪善的表面。各个领域出击,疯狂反扑王抱一与张睿明这一方,给两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在各个热搜榜上,原本高居排行榜前列的“冯彬彬阴阳合同”事件早就被撤了下来,甚至替换到头位的是所谓的“女权组织撕破王抱一伪善真面目”、“方晓阮八问王抱一”等等内容大相径庭的热搜标题来,明显是有大资本在背后操作,试图将叶文那篇报道好不容易掀起的gāo cháo给击碎。

张睿明和王抱一当然不能束手待毙,两人此刻急需一场有力的反击,一次重重的实锤,这才能打碎这些渣滓编织的娱乐圈虚伪幻梦。

可现在,两人连交流商议都变得十分困难,张睿明在千辛万苦联系到王抱一后,两人约定好了到津港的迪士尼娱乐场碰面。

这地点是张睿明定的,在现在这种危局下,必须要防备对方可能下的黑手,也要担心对方通过别的一些机构打击报复,所以选择了津港rén liu量最大的一个公共场合来碰面,时间也定的非常巧,正是周末下午,在川流如织的人潮中,偷听、tou pāi、跟踪等一系列手法都将受到极大的干扰,这对于立场正大光明的王抱一与张睿明来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是最好的掩护。

于是,这天下午,张睿明穿了一件连帽衫,一身休闲的来到了约定的津港市迪士尼乐园,他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了,上次还是陪女儿萱萱来的,当时是乐园新开,那人潮简直都不能用暴多来形容,张睿明记得就算提前购好了套票,可关排队入园就花了近半个小时,才进入了那个城堡一般的童话大门,而里面每玩一个项目都要排着几十米长的长队,人山人海,几乎都是前脚贴后脚的距离,想要抬个手都费力。

而今天人比当时少了一些,可这个少了一些,还是熙熙攘攘的,一眼过去,人潮涌动,群起如潮。张睿明买了一张票,刷完进去后,跟着几个个欢乐的三口之家的脚步,往乐园深处走去。

他把帽子拉起,又带着一个口罩,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耳畔是无数孩子嬉笑打闹的欢乐声,抬头是大片大片的彩色气球,高耸的塔楼尖堡,不少扮作童话人物的工作人员正热心的向小朋友们散发着糖果,合影拍照,气氛祥和,与张睿明此时的心境完全是天壤之别,他侧身躲过一个过来主动向其拍手、试图驱散他脸上阴沉气氛的“米奇”,抬手挥开眼前挡住视线的一串气球,如一个潜入的刺客一般,悄然的往前快步走去。

张睿明已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今天出门时已经特意把手机留在了家里,脸上的装扮伪装也让人根本无法看穿,何况今天所选的这个地方,同时有无数rén liu在乱窜,这方晓阮就算派了几组人跟自己,那也一下难以跟住啊。而且这一路来,也没发觉有什么被人咬住的迹象,会不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但一想到今天自己和王抱一所谈的将是影响上亿市场的大案,张睿明倒也觉得做再多的防护措施也是理所应当的。王抱一在刚开始公布这些黑幕时,就有人公开带话给他:要花一亿买他的狗命。根据现在的情形看来,自己这条命虽然不会值一个亿,但是一千万的话,估计就会有黑手在时刻盯着自己了,想到这,张睿明背后一凉,把帽檐又拉低了一些。

他步履如风,中间经过什么幻想曲旋转木马、小飞象、晶彩奇航等等游玩景点时,他停都没停一下脚步,只是不时的回头看一眼有没有被人跟踪,而最后,张睿明在乐园深处的一个景点前停下脚步,兑换好入场卷,躲在排队的人群后面,等着随几十名游客进去。

这里是迪士尼乐园中颇受欢迎的一个游玩景点——“七个小矮人矿山车”。

在进第三波游客的时候,张睿明跟着走进了这个布置成晶莹矿洞的过山车项目中,这是一个适合全家欢的项目,小火车的轨道很长,座位也是安排成了适合三人一座的小矿车。张睿明等了半响,选择坐到了最后的一个矿车车厢中。

就在过山车开动的汽笛鸣叫了第三下后,在即将开动的瞬间,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坐到了张睿明的身旁。

…………

“我说,你能不能选个“小飞侠天空奇遇”之类的项目碰头?我比较喜欢那个,我们两个大男人的,现在这样蹲在最后一排,去看白雪公主……这个实在是有点太恶心了一点吧?”

张睿明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王抱一,这位前著名中视主持人,时刻不该其特有的幽默语风。

“那个小飞侠是一个海盗船一般的大飞船,一联排都可以坐五六个人,王哥要是希望我们讲话被所有人听见,我倒是不建议等下陪你再去坐一遍“小飞侠”,我还能替你买根仙女棒呢。”

被张睿明的反讽逗笑了的王抱一,嘿嘿干笑了两下,神色轻松了一些,张睿明这才发现这位著名的公众人物最近也憔悴了不少,看来近期的这场鏖战给他也带来了不少的压力。

“怎么样?听说上次拍卖会……你也去了?”

“嗯,我是去了,陪我爸去的,怎么?这你也听说了?听谁说的?”

见张睿明递过来一个警觉的眼神,王抱一笑了笑,满是一副“你知道谁说的”的神情。

果然!这吴楷明与王抱一真的有联系!

张睿明心里把吴楷明和王抱一之间的关系做了一个标注,接着反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我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对你的抨击,还有一大把的水军在翻你过去的那些旧事,现在叶……时代之声那边自从上次的报道后也销声匿迹了,我们几乎都没得什么外力可借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王抱一刚想开口,此时这列“小矿车”沿着铁轨在穿过“蜿蜒连绵”的山脉、经过池塘瀑布后,驶入了第一个舞台点——来到了七个小矮人的森林小屋前,此时一位装扮成白雪公主的美丽演员,从小屋中推门出来,随着配乐、掌声,开始了舞台表演。

这中主题公园的游玩项目,大部分都是这样混合了过山车、主题ip、3d特效、vr视角的舞台剧、音乐剧。基本上是一路听、一路看过去的。张睿明和王抱一两个心事重重的中年男人当然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可坐在小矿车前面的游客们兴奋异常,掌声、尖叫就没停过,加上现场音响效果颇好,两人只能暂时呐呐闭口,等着周围安静下来。

在捱过了这尴尬的几分钟后,小矿车“呜呜”又驶向了下一个舞台点,中间这是一段五彩缤纷的“矿洞”,张睿明低头用手肘推了推看呆了的王抱一,“王哥,你接着说啊,接下来怎么搞?”

“哦……这个啊,我已经向税务总局再三递交举报信了,今天他们还约我见面详谈呢,等下下午我就要过去,而且,我也向广电总局反映了,接下来我还准备……”

“等下,你说税务总局要和你见面详谈?”

“对啊,我举报信之前早就给他们寄过去了,津港市税务局寄了一份,冯彬彬她们公司所在的无锡市税务局也寄了一份,但是先前不是刚开始在网上打骂战嘛,一直没引起他们重视来,最近不知怎的,他们好像有了些反应,估计是这段时间,事件有所发酵,他们也必须重视起来了吧。”

见王抱一想的比较乐观,张睿明一下想说点什么也不好说出来了,他倒也不是反对王抱一继续走正常的举报途径,只是经过上次在津港市局那个“刑侦楼副楼4层”有点吓破了胆。实在是怕再出什么幺蛾子来,但现在又不好说破王抱一的计划,只能出言提醒道:“继续举报、向组织反映情况我们当然要做,但是只是这样被动的等上面来查,我总觉得不靠谱,我这段时间是真真见过这些人的能量了,那几亿的画、青铜器,不眨眼般就买了下来,认识的人也是非富即贵,能量大的超过我的想象……”

听到张睿明的担忧,王抱一嘿嘿一笑:“这些人有资源去掩盖这些丑事来,我们也是有资源来狠狠的打击他们的。”

“哦?什么“资源”?”

“你在体制里呆了这么久,一句话应该很熟悉吧,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我准备啊,给这些天天买热搜、买水军的渣滓们来一次真正的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来!”

听到这里,张睿明倒是感兴趣了,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王哥还准备怎么“发动群众”?现在可是已经在网上打了这么久的笔战了,还能怎么把这事炒大?”

王抱一没怎么犹豫,就对张睿明吐出了实情:“如果今天下午税务局那边没什么进展的话,过段时间,我准备搞一次爱国主义直播,在百万观众面前直接把这事讲清楚、讲透,直接给这些人翻底牌,掀桌子了。”

“直播?”张睿明虽然对这种新时代的流行娱乐模式并不熟悉,也不是用户群体,可他也是对这些当前最为有效的传播方式有过一些了解的,他望着王抱一一脸认真的神情,知道这个年过五十的中老年人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是真准备来搞这样的一次……直播?

“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些网民们,基本人人都看直播,而且这种实时直播的方式可以实时交流互动,回答问题,更能把他们的这些圈钱、洗钱的套路讲清……而且,现在一般的媒体都被他们把控了,我们也必须开辟新战场了,我和心朗那边都沟通好了,技术上面毫无问题,过段时间就在他们平台上面直播,我连预告都放出去了,很多人留言都说非常期待呢。”

听王抱一如此肯定的语气,张睿明只能点了点头。此时小矿车到了白雪公主被王子吻醒的那幕舞台现场了,两人望着台上正努力表演的工作人员沉默不语,张睿明突然有种错觉,简直觉得此时躺在草地上,扮演被毒苹果噎死的白雪公主的不知名迪士尼小演员也远比冯彬彬那做作的表演更显演技。

这小矿车随着童话剧情,在七个小矮人与王子、白雪公主幸福合影后,就开到了终点。张睿明和王抱一走在游客最后列,两人慢慢踱步往出口走去,连工作人员都忍不住上前催促这神情奇怪的两人动作快些。

王抱一只能压低声音,同张睿明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头交谈。

“那个,你那份合同还没交给王麒麟吗?”

张睿明知道他会提这件事来,最近他一直忙于研究这些合同中的门道,一直没来得及把这烫手山芋递出去,此时见王抱一问起,他赶紧回答道:“我最近……有些忙,而且感觉也被他们盯得比较紧,一直没机会去见那位“津港第一纨绔公子”,我明后天得空了,一定赶紧给他带过去,让他加入我们,别误了你的大事。”

“不!既然这样,那就先别给王麒麟了。”

“为什么啊?”张睿明有些不解道:“先前我们不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这位广恒集团的大公子替我们在微博上发声的吗,怎么现在又不要他帮忙了?他不是微博上热度非常高的一位大v吗?”

“也不是不要他帮忙,只是既然我准备搞直播了,到时可能要用这沓合同证据来,直接在直播间里就拿出来向网友们展示了,这也算是一种实锤吧,所以才让你先不要给王麒麟了,你有时间就早点拿给我吧。”

“哦,好的,我尽快想办法还给你。”张睿明担心王抱一会误以为他有私心,此时赶紧答应下来,对他来说,这沓子合同虽然价值连城,但也是抱着一颗超级zhà dàn,早点还回去,自己也才能早点安心。

“嗯……我们就这样约定了,那干脆,就明天晚上吧,到你那个……”

就在王抱一要和张睿明约定碰头地点、时间的这瞬间,张睿明感到头皮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抬头一看,周围依然是嬉闹的大人、小孩,小矿车又鸣笛了三次,又一次的白雪公主童话世界之旅就要开始了,一切都挺正常的啊,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张睿明目光警惕的上下游走,突然被身旁的一个童话人物给吸引住了。

那只先前在入口处要和他拍掌互动的“米奇”,此时居然又跟着张睿明的脚步,到了这“七个小矮人坐矿车”的项目门口。虽然和两人有两三米的距离,可那大大的“米奇”充气玩偶的手上,此时在白色的卡通手套中,握着一根小小的黑色天线,正伸直了,偷偷对着低声交谈的张睿明和王抱一两人。

张睿明眼睛一尖,随即看出那个黑色的小天线,就是一个典型的外放式qiè ting器!

他眼神一变,刚准备提醒身旁的王抱一来,可那装作米奇的qiè ting者反应更快,马上就知道自己的行动被张睿明看穿了,他瞬间转身,快步离开两人,张睿明心里一紧,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隐藏踪迹,总还是被这些方晓阮请来的专业人士给盯上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怎么做,但此时最好的选择是赶紧回避,他转头简单的把情况和王抱一说了一下,这位饱经风雨的公众人物此时也并不慌张,两人赶紧敲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就各自转身,准备赶紧分开撤离。

而张睿明刚一转身,还没迈开腿,就看到两名身穿正装的男子,正快步向他和王抱一走来。

这位检察官的心跳在瞬间加速,虽然这里是人潮涌动的迪士尼乐园,虽然明明知道光天化日下,对方不会敢直接下手,采取什么过激措施。但此刻,面对杀气腾腾向自己奔来的两名正装男子,张睿明还是双拳握紧,时刻准备先手制敌。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公诉人教你如何防御

这两人气势汹汹,但看着装气质,却明显是有正当身份的,张睿明一下觉得有些怪。这方晓阮除了派人跟踪以外,难道还准备了别的手段?

但此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张睿明一脸紧张的盯着来人,生怕他们从怀里真掏出什么家伙来,自己又手无寸铁,那只能赶紧风紧扯呼的了。

五米、三米,此时,只见对方一个高大的平头男此时将手伸向了他自己的皮衣内袋,似乎要掏出什么来,张睿明的精神紧张到了临界点。

难道是枪?!

张睿明正犹豫是前夺他手腕,还是转身逃跑时,却看到那平头男一把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来,理都没理张睿明,而是穿过他直接向他身后的王抱一走去。

“王抱一是吧?我们是市经侦总队的,这是我们的证件,今天有件案子需要找你谈谈,还请你配合一下。”

见那平头男手里的警官*证并不是假的,张睿ming xin里稍安,可他心里又觉得有些怪。市经侦总队?那不是全国最大的一个直辖市的吗?但他转念一想,那里的经侦总队级别可是相当高了,而且牵扯到王抱一与友兄弟这件事里来的,确实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惊天大案了。

“你们有什么事要找我谈?我奉公守法,没有任何违法违纪行为,你们凭什么带我走?”次被津港市经侦支队带走过一次的王抱一,此时已经提高了警惕,这次进去可不一定能平安落地了,现在外面局势复杂,方晓阮已经是狗急跳墙,冯彬彬也想置自己于死地,贸然跟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走,很可能是自投罗。

“王名嘴,你这不要多问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清楚,你要还是不相信我们的话,这里是拘传证!你看清楚了,赶紧和我们走吧,别搞得大家都不好看,按道理,我们必须给你约束型警械,但是考虑这里人多,你又是公众人物,给你点面子,没采取措施了,你自己可别给脸不要脸,注意点影响吧!”

张睿明看了看他手拿的那份传唤证,面格式、章印都颇为真实,不像是作假。当他目光投射到拘传事由时,让张睿ming xin里一颤。

面写着:为侦办王抱一敲诈勒索案的需要,对被告人王抱一实行拘传……

被告人?敲诈勒索?

张睿ming xin头一震,他神色有些紧张起来,如果已经是要采取拘传措施的话,那代表市警方已经对这案子立案受理,而且已经进行到侦查阶段了!同时这也代表,友兄弟那方已经正式通过法律途径向王抱一出手了!并且已经到了相当远的地步!

法律人看书的角度与常人不同,同样是在张睿明面前被人带走,次在张家时,是津港市经侦支队的民警口头传唤王抱一过去接受调查,当时张睿明还并没有感到现在这般紧张。因为不同的带走措施代表着完全不同的严重情形,虽然传唤与拘传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从法律程序来看,那是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情形。

可以说,王抱一现在危在旦夕!

而王抱一看了看这份拘传书后,神色也有了一些变化,他侧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睿明,从这位检察官的眼神里,他读懂了事态的严重性,此时,面对书齐全、一身正气的市警方,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用求助的眼光投向张睿明。

那两名市的民警,见王抱一眼神怪,此时也打量了一眼张睿明,他们似乎并不清楚张睿明身份,见他今天打扮休闲,还以为是王抱一助手什么的,倒也没放在心,只是语气更加严厉从催促起王抱一来:“王抱一,我现在再次通知你,赶紧跟我们走一趟,要是拒绝的话,我们将对你使用警械了啊!”

王抱一见两人要来真的了,跑是跑不了的,而且,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是自己被警方带走拘留的消息传出,对整个yu lun大战都将是一次彻底的bēng pán,现在看来,不管怎么样,都只能先配合调查了,他神色颓靡,正准备跟来人走,却看到一个人挡在他和警方之间,同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响起。

“这样,两位,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我们现在也因为其涉及的案子在向其调查取证,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在这地方找到他人来,所以,还请两位让我和他问几句话,等下,我让你们把他人带走都行。”

“你说你是?……”那市的平头警官,见张睿明神情自然,态度诚恳,倒不像作伪,可他先前与王抱一那眼神交流,明明看起来像是王抱一的助理啊,怎么现在他又突然变成什么津港检方了?算了,现在这案子面给了这么大压力,赶紧把这王抱一带走为首要事项,千万被旁生枝节了,赶紧把这小子轰走是。

“那个啊……我们不管你有什么事,我们市这边有一桩牵连极大的案子找王抱一,我们必须现在把人带走了!再说,你这人看起来……”

张睿明见对方怀疑的眼神扫来,他也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来。“这是我的检察证,这位王先生与我们津港检方正在起诉的一起案子有关,他先前被我们津港经侦支队的兄弟查过了,现在案卷都移送过来了,所以我们检方今天也找他问话,这老小子鬼精鬼精的,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怼住他。”

那人接过张睿明证件,再看张睿明气质沉稳,确实应该是津港市的检察官,加他们也知道之前津港市经侦支队接触过王抱一的事,两两对证,倒也对张睿明的话信了个七八分。

此时,见是本地的兄弟单位在现场,那人态度也缓和下来,面有为难的说道:“不是我们不肯……只是,你也知道这姓王的现在捅了个天大的篓子,这个案子……说实话,非同小可,我们不得不慎重啊,有什么事,你现在在这里问了是,我们看着也放心一点。”

张睿明见对方不肯松口,看来是必须来点硬的了,想到这,他此时态度严肃的说道:“都是公检法的兄弟,我们津港市检是真有案子要问他两句,我都说了问完让他和你们走,可你们现在这态度……是不是还不相信我们本地检方啊?再说了,你们异地办案,碰到我们当地的兄弟单位,这态度!?我只是要单独问几句话而已都不行!?你们这也太霸道了吧!信不信我马向我们检察长反映,直接现在把这王抱一给拘了,拘在我们当地!我看你们还怎么带人走!?”

那两名市经侦总队的民警,此时见张睿明态度强硬,神情严肃,知道这人不是开玩笑的了,虽然他们心里还有些怀疑张睿明的身份,但此时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真不给本地检方面子,说不定会平生许多事端。两名市民警,对望一眼,决定还是退让一步。

“这个,既然是本地的兄弟单位,那好,我们也配合你们工作,我们站在旁边,等张检你问了话,我们带他走,这想必可以吧?”

张睿明见终于争取来关键的一丝空间,此时心里松了口气,但脸还是板着一副脸色。铁青着面孔,点了点头。

“那好,不知道张检要多久时间?”

“几分钟吧,几个问题。”

“哦,可以,这个……都是帮公家办事的,我们也愿意相信张检你身份,也请你自己注意一点……这人可是现在许多人盯着的,如果让他跑了的话……这个责任,想必张检也很清楚。”

张睿明听出他们言语的恫吓之意,他怎么不知道现在王抱一可是诸多势力所紧紧盯着的关键人物,不知道多少大佬恨不得生啖其肉、啜饮其血,要将其生吞活剥了。这两小子是外地来的,可能还不清楚自己真实立场,才能有机会再和王抱一交代两句,可此时想要找机会帮他逃出去,那可是痴心妄想了。

只有抓紧时间,抓紧机会,赶紧和王抱一布置好接下来的每一步,这才是逆风翻盘的唯一机会!

张睿明思虑一番后,淡淡答道:“请两位放心,我知道分寸,不可能放他走的。”

“好的,多谢。”

那两人见张睿明应了下来,往旁边退开几米远,但仍是神情戒备,不给王抱一任何逃离的机会。

见此时终于有机会商量一下了,张睿明凑近王抱一,这才发现,这位著名的视名嘴,虽然一辈子怼人、批人,但这样被警察立案带走,还是拘传的形式,那他还是头一遭遇到,此时见对方来势汹汹,脸神情也没办法轻松起来。正苦着一张脸,连问张睿明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睿明先挥手让他镇静下来,法律这块的事情他原本王抱一清楚。他此时沉声说道;“王哥,这次情况不像次你在我家被带走的那次了,那次只是口头传唤,证明对方没什么证据,也证明事情还没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但现在可是拘传了!而且还是市经侦总队来的人,证明对方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来弄你了,现在都已经立案侦查了,所以,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必须牢牢记住,我刚刚好不容易才争取来这点时间,我们长话短说,第一步,你先马记得一点,进去后马委托律师!赶紧给你办取保候审!这是最关键的!也是救你命的第一步!”

见张睿明讲的慎重,王抱一此时也收敛起平时里嘴角常挂着的一丝轻笑神情。表情僵直,只是不住的点头答应。

“好的,好的,我进去后委托津港的吴楷明,他是我朋友,我先前和他签了顾问合同的,我让他赶紧给我办取保。”

听到师父的名字,张睿明神情闪过一瞬的变化,但他马又说道:“好,可以,这是第一步,接下来是第二步,你一定要记住的是,现在他们想以敲诈勒索罪的名义来弄你,这个罪名非常宽大,它有点像“口袋罪”的感觉,它的犯罪构成要件非常复杂,首先,第一点,你要梳理下你最近和方晓阮、冯彬彬她们是否有过直接接触?在接触是否涉及过金钱相关的?”

王抱一听到这里,他一撮牙花子道:“我这个最近还真没和她们有过什么直接接触,更没涉及过什么金钱了,你知道我们这次把这些影视圈的丑事捅出来,主要还是自己出口气。要是真要找他们要钱,那我还何必搞得这么大阵仗?根本没提过什么钱的事,他们自己倒几次托人过来,说要给钱给我来封口,那数字还说的特别大,两个亿都!但我都根本没搭理过他们,我也懂法的,这个钱我不会拿,也不敢拿!再说,我不信,我没拿他们……”

王抱一说的大义凛然,张睿明看他样子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话来,所有没经过专业训练过的人,在面对诬告指控时,第一反应是恼怒,会激动,认为自己没做过的事,对方怎么敢信口雌黄!?认为这些事不可能黑的说成白,没有的事是没有,没错是没错,然后在这种朴素的正义感催眠下的自我幻觉,步步落入对方的圈套,最后败诉。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世界,并不是那么的是非分明,事实相当。在利益面前,有太多太多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悲剧发生过了。

很多时候,不是你没做过无罪了,你还要去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

“现在,你先听我说!现在讲那些话都没有意义!你还要不要洗刷自己的清名了?!”

“嗯嗯……”

在张睿明的低喝,王抱一终于安静下来,停止了自己无意义的抱怨,专心听着面前有着十年公诉人经验的检察官,详细给他讲如何逃过眼前这一节。

“这个,你说你没和他们谈过钱,也没和方晓阮、冯彬彬之间谈过?不对啊!我都记得你说过冯彬彬直接给你打过电话!而且她在电话里向你道歉,还哭的泣不成声的,当时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这个啊,都是这件事刚开始时候的了,当时她确实说了很多,但具体哪些,我都快忘了……对!我记得,当时她在电话里提过要给我钱,说要补偿我多少多少万,当时我觉得怪,没答应她……”

听到这里,张睿明直接反问道:“她是不是在电话里主动提起要给你多少多少钱?而且她在之前是不是还说了一些你根本听不懂的话?”

“对啊!你怎么知道……现在说起来,她当时是很怪,好像很怕我似的,哭的那叫一个凄惨,确实也说了一些怪怪的话,明明是她主动要拿钱给我,当时电话里却好像被我逼着的样子,反正我没说两句挂了……这个该不会是他们的圈套吧!?难道你是说这个是他们的证据?”

张睿明点了点头道:“很可能当时她打电话过来是设计好的圈套,全程录音,是欺负你没做好准备,很可能被她诱导回答了,现在他们可能把那通电话作为了你敲诈勒索的证据之一,以此来起诉你。”

“什么!她们居然敢……!”王抱一神色一下暴怒起来,他没想到当时在电话李哭的梨花带雨的冯彬彬,居然藏着这样的歹毒心思,他原本都有些原谅冯彬彬了,没想到,这些渣滓最开始的示弱是陷阱的一部分。

“现在讲这些,发狠话都没有意义了,我在强调第三步,你进去后,不管对方怎么问你,你都必须紧紧要死你的动机完全是为了出口气,根本没有任何的金钱利益关系!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这个罪重要的犯罪构成!在咬死这一点后,你还必须把你之前任职过的公司、合作过的公司,甚至是你任职的公司合作过的公司好好梳理一遍,做一遍彻底的自查,有预案的要启动预案,要审账的马自己审账,好好的把你的经济活动的足迹清扫一遍,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从你个人这块突破不了后,马下一步将把目标转移到你过去的经济行为,这里很可能是你最大的弱点,绝对不能出现漏洞!你明白了吗?”

王抱一重重的点了点头,“好的,我马委托吴楷明,让他负责这一块,我自己在里面也会自己梳理一遍,然后避开相关的问题。”

“这个……吴主任确实很有经验,但他主要是做刑事这一块的,对民商、经济、税务这块都不是强项,我推荐他的徒弟——一名叫做廖彩的女律师,在自审自查这块都是她的强项,而且也是吴楷明大正事务所的。你可以直接点名要廖彩来负责这一块的防御,吴楷明应该也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好的,我记下来了。”

“好,那是第四步了,也是这案子最重要的犯罪构成,你所应该注意的客观方面是……”

第二百六十八章 保留底牌

张睿明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心里衡量了半天,作为一名检察官,现在却在教王抱一如何回避相关的犯罪认定,他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过界了。

所以,他只是开了一个头,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嗯?所以……我应该注意哪些客观方面呢?”

见王抱一正等着自己说出下文来,张睿明却心里一阵打鼓,自己这应该不构成替人脱罪吧……虽然想用“这只是普法”等理由替自己开脱,但法律人的敏感性还是在不停的提醒他自己:还是稳妥点搞,先问问王抱一实情是怎么样的,万一他真的是为了找方晓阮勒索个几亿呢?那样的话,自己不就成了帮凶了吗?

想到这,张睿明定了定神,问道:“那个,王哥,问你个问题啊,这些个合同与证据,都是哪些人给你的?还是你自己收集的?你收集这些东西时,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王抱一见张睿明问的奇怪,加上他眼神中的丝丝怀疑,让这位一直以耿直口快闻名全国的名嘴一下激动起来,“我……我还能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替自己出口气!不让这些渣滓再消遣我呗!我还能想干什么来?再说了,也有些是正义感作祟,想为老百姓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呗……等一下,这个这个,睿明啊,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吗?你是觉得我是一个为了别的目的才整这么一出事的人?!你是觉得我真像他们所说的,是为了钱!?”

见王抱一与自己的隔阂突然被拉大了,张睿明赶紧安抚其道:“不是、不是,王哥,我现在是以律师的角度来帮你,在会见委托人时,律师必须要尽量搞清楚事实的真相是什么,这样才能最好的去帮助委托人,也才能保护自身。现在你马上就要被带走了,只有我来当你的这个“律师”了,所以,我才想问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你,如果像之前一样,只是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那我根本都不需要问这些,凭着正义感去相信你就是了,可现在不同,我是要想办法“捞”你出来啊,所以你必须和我讲实话,到底是怎么拿到这沓子合同证据的?”

见张睿明说的情真意切,王抱一倒也理解了面前这检察官,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些个合同都是一些朋友……”

“不!等一下!”

就在王抱一即将说出这些合同真实来历的时候,张睿明却一把制止住了他,王抱一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老弟一下要自己这详细由来,一下又要喊停自己,此时正神情奇怪的盯着他,不知道这张睿明到底要做什么。

张睿明却是一下神情有些奇怪,刚刚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悖论来,如果自己知道了这王抱一的合同来历后,这合同来历合法还好,要是这给他合同的人,本身就是为了勒索要挟方晓阮才驱使王抱一的话,那自己知道这层关系后反而不能再替王抱一出主意了。而如果自己不知道这王抱一到底是怎么拿到这沓合同的前提下,为他出主意,可能还稍微能替自己开脱一些,也能避开一个主观目的上的危险区,但那却就是违背了自己检察官的职业道德。

这简直就是实体正义与程序正义之辩,规避自己知晓的事实,替他出谋划策,这是违背了实体正义,而如果在打听清楚王抱一的真实目的之后,再替其谋划,却又是事实违法。而且也违反了程序正义,不管怎么选,张睿明此刻都难以独善其身。

他心里的纠结反映到了脸上,王抱一奇怪的看着眼前这小老弟,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什么。在外人看来,这种“知之而为之”与“使不知,而为之”的纠结完全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根本是自己莫名其妙的纠结。

而张睿明心里却被这种法律人所特有的“思辨之苦”所生生困扰着,一下还走不出来。

最终,他还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了自己,与其冒着违反事实法的危险去遵循实体正义,还不如稍微变通一下,避开王抱一的目的去谈如何替他辩护。这样也算是为了社会公益,暂时牺牲一下自己的小小原则吧。

在终于说服自己后,张睿明抬头对王抱一说道。

“不好意思,我刚刚一下漏掉了一个关键问题,这样啊,王总,你先别回答我这个来源问题了,你只要告诉我关键的一点,你……有没有接受过、暗示过、要求过对方提供相应的经济利益给你?对了,你旗下公司这块的利益输送也算的,也包括你家人、朋友什么的,借着这个事情,总而言之,就是有没有拿过钱!?”

“这个绝对绝对没有!张睿明!你完全能够相信我!”

见王抱一回答的斩钉截铁,张睿明神色也松缓下来,他此时说道:“那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普及一下“敲诈勒索罪”相关的法律知识,记住啊,我只是对你进行普法活动,并没有对你有过任何的唆使、怂恿的言语和举动。”

王抱一知道张睿明接下来要讲正题,他慎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好,这个敲诈勒索罪,有一个关键点,就是你这个主观方面,是不是因为采用威胁或要挟的方法敲诈勒索财物,所以这个是关键点,而如何判明这个主观标准呢,主要是看你的个人意思表示,是不是有过想要对方给予金钱的想法,而这点如何证明呢,很重要一个,就是看你的陈述材料,所以,接下来……你明白了没?”

王抱一答应道:“这个我明白,就是绝对不要中他们的奸计,咬定我只是为了个人出气、以及伸张正义这个目的。这一点你讲过几遍了,我记下来了。”

“好,这是基本点,由这个点出发,这个罪名还能延伸几个方面,我举个例子,比如像如果有人要去举报一个贪官,而这人自己是没有想过要找这贪官敲诈勒索的,但是给予这些证据来源背后的人,却是利用这个人的举报,私下里要挟这个贪官,或者是借刀杀人,甚至是借机侮辱毁谤等等,那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给予证据的这些人是不是合法的?当这个举报者被讯问时,他应该怎么回答呢?”

张睿明的话让王抱一心里不停的打鼓,他已经慢慢领悟出张睿明话外的意思,但他还是不太确定。

“张检意思是说,这个举报者,应该对外隐蔽自己的证据来源,这才能保护自己,也同时保护他自己背后的人……?”

王抱一的问题,张睿明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含蓄的笑了笑,权作应对了。这些王抱一心里通亮,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回应接下来的问话了。

“好,反正不管怎么问,这沓子合同证据,都是我自己从一个垃圾堆里捡的,到时我翻来覆去就这句话,你看怎么样?”

张睿明还没来的及点头,不远处的那上市平头警官就催促道:“张检,说完没有?你们都在那嘀嘀咕咕十多分钟了,要问话也该差不多了吧?我们该马上带人走了。”

说完,那两名上市的民警往这边走过来,张睿明神情有些急促,他最后交代几句道:“记得啊,我只是替你普法而已,没有替你出过任何主意,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好的,我明白,你只是向我介绍了一下这敲诈勒索罪的构成要件而已,接下来的都是我自己的理解。”

“嗯……”

张睿明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那两位上市的经侦民警,直接一左一右架着王抱一,直接带着他离开这人山人海的游乐园。

看着这一幕,张睿明心里有些fā lèng,他知道这就是决定这整个事件的最后结局,全系于这次调查的结局,王抱一能否平安归来,将决定多少人的命运。

被带走前,张睿明还递给王抱一一个坚毅的眼神,点了点头,示意这位名嘴不要担心,只要按刚刚说的来做,就能平安熬过去。

等三人走后,张睿明也没多做停留,他一拉帽檐,顺着人潮往主题乐园的出口快步走去,他还得赶紧动起来,联系吴楷明,做好接下来的应战准备,他还得把那沓关键的合同证据保护好,为接下来的反击保留底牌,还要向市府那边做工作,尽快让“南回柱损毁案”立案……太多太多,千丝万缕的压力堆在心头,但他却反而体会到一丝热血沸腾的kuài gǎn,他已经闻得到战场的血腥味了,他也能看到乌泱泱的人马对峙,天空阴沉,气氛冻结。

这已经是决战的关键时分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谋定后动

…………

这些天张睿明过的非常煎熬,在王抱一被带走后,他迅速联系了吴楷明,期望这位曾经的老师尽快出手相助。

作为王抱一先前就约好的代理律师,吴楷明二话没说,他一边赶紧奔赴上市,一边让廖彩去清理王抱一过去的经济关系,在奔波忙碌了几天后,原本应该顺利办下的取保去却一直毫无进展。

张睿明实在是等不及了,他知道王抱一能否顺利走出看守所的大门,讲决定这整个事件的发展,他虽人在津港,心还是记挂着上市的王抱一,到了第五天的下午6点过后,见吴楷明过了看守所的会见时间,却还没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来,他忍不住打电话给这位曾经老师催促道。

“怎么回事?按道理,这样一个证据不扎实、又没有社会危害性,更加是公众人物的敏感案子,怎么连个取保都这么难啊?”

电话那头吴楷明的语气倒仍然沉稳:“这你不要急,今天我会见他都安排不上,可我一点都不急,你知道为什么吗?在我看啊,晚出来比早出来要好,特别是现在这个情况。”

“这我就不太懂了,为什么这个理应当天就取保的案子,现在连会面都排不上,居然还是一件好事!?”

吴楷明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道:“你自己也见过方晓阮了,也知道他们的能量,你觉得对付这些人来,能以常理度之吗?我为什么说晚出来好些,就是因为他们其实还是怕王抱一的,怕他的声望与证据,所以他们必须得到王抱一的自我供述,只有王抱一主动在公众面前承认自己敲诈勒索的罪刑,才能将这业已发酵起势的“阴阳合同”事件给平息下来,他们才是最急的一方,千辛万苦都是为了逼王抱一自己认罪,只要他认了,那想必,马上就能取保,当天就会放他出来。而现在过了这么多天,他还一直没有消息,这代表他们一直没能攻破王抱一的心理防线,这场战役我们还没输!”

听到吴楷明这番分析,张睿明心里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嗯,你说的也有道理,确实也是这个情况,所以我在他被带走的那天,想方设法给他“上了一课”,急急忙忙交代了几句,希望能有用吧……”

“我们现在都无法想象他在里面所面对的压力有多大,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期望王兄能挺过这一劫,为世间公道留点火种吧。”

两人说到这,想到里面王抱一才是最为艰难的时刻,都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张睿明最后拜托了几句,请吴楷明尽心营救,电话那头的老律师一口答应下来,保证尽力而为。

张睿明在挂断电话后,突然感觉有些唏嘘,他没想到在津港四中的案子后,自己居然还有和吴楷明并肩作战的机会。当时自己被这位老谋深算的大律师几番算计,法庭上也是针锋相对,过去的恩情当时完全烟消云散了。可时光流转,现在两人居然又站在同一战壕里,面对着同样危险的敌人,只能说风水轮流转,无常这两字实在是太精妙了。

而能再次和曾经的师父携手,张睿明心里倒也平静下来。他知道吴楷明的能力有多强,如果连他都搞不定的话,那全国倒也真没几个能把王抱一给捞出来了。

而事实证明,张睿明果然没有猜错。

在一个阴沉的黄昏,张睿明终于从看守所的大门口外等到了千辛万苦才被取保出来的王抱一。

铁门响起咿呀一声,王抱一步态有些阑珊的从看守所的侧门走出来。

王抱一这几天仿佛一夜老了好几岁,原本只是花白的鬓边在几天内迅速的花白下来,此时正在吴楷明的陪同下,慢慢走向等候许久的张睿明。

张睿明第一时间向王抱一投去了询问的眼神,他这些天里最为焦心的就是这一刻了,看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看眼神。如果王抱一眼神涣散,畏首畏尾的,那几乎可以肯定,他在里面没挺住,认了这罪名了,整个案子就回力无天。

很庆幸,虽然王抱一神情有些颓靡,但张睿明看到的是一双眼神笃定,意志坚韧的眼神。

这位举世闻名的铮铮铁汉,此时勉起一丝笑意。对着外面等候的张睿明与亲属们笑道:“大家辛苦了,放心,我是清白的,我不会有事的。”

…………

虽然只是在里面呆了短短几天时间,但王家还是给王抱一安排了隆重的接风洗尘仪式,先过了三遍火盆,又在身上拍了几拍,最后再是把旧衣服给脱下来烧掉,赶紧去洗个澡。

面对这繁琐的仪式,一直以科学普及为人设的著名主持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对张睿明和吴楷明两个“外人”笑道:“没办法,家里老人信这个,要点时间,还请两位多等一下。”

张睿明和吴楷明笑笑,表示理解,他们等完王抱一忙完这一切,才在王家一个会谈室里,有机会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步奏。

洗完澡后的王抱一脸上终于放松下来,但精神上的压力明显印在他的脸上,神情远比先前要忧郁的多。眼神也变得有些“鬼祟”,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人,可以想见,这短短的几天噩梦经历,改变了这曾经不可一世的前中视主持人。

虽然知道每个从里面出来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应激创伤。但张睿明每次看到后心里都不太好过,特别是王抱一这样明显是遭人陷害的,而且,他现在这个状态,接下来的决战,能否打下去,给在座另外两人的心上,都笼上了一层迷雾。

“王哥……你现在状态怎么样?还好么?”

张睿明都不敢直接去问他在里面的情况,不敢问现在案子推进到哪一步了,他只敢从wài wéi试探性的问问他的精神状况,掂量掂量己方手头还有多少筹码。

“唔,我还好啊……就是比较,你们法律人,应该也懂吧,就是感觉很……很说不出来,反正很不舒服。但是,你们放心,这个问话我是扛过去了,他们没挖出什么来。我是按照张检先前的教导说的。”

吴楷明:“没挖出什么?那他们手头证据有哪些?你在里面这些天,通过对方的口吻,打听出什么情报没?”

王抱一摇了摇头道:“问话的都是老手,没向我透出什么来,但是,我隐隐有种感觉,他们还是在怕我们的,这次污蔑我敲诈勒索,也是一种警告,只要我不继续举报他们,估计这个案子,他们也不会再硬着头皮来弄我。”

张睿明有些紧张,虽然早就有些心理预期,但听王抱一的意思,确实是有些犹豫的,他为了出这口十多年前的恶气,现在已经是把他自己逼到了这样的绝境上。

“那你的意思是?”

而张睿明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自己只是为了拼一个道歉,那绝对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来,估计早在第一次被津港经侦支队带走时,就已经咽下这口气了。毕竟趋利避害才是人的天性,哪有人会真为了一口气,赌上身家性命,历时十几年,想方设法搞倒对方,就是要个说法的?

问题是真有,眼前这位前中视全国最著名的主持人就是这样一个无比执拗。无比较真的一个人!

“搞!继续搞!我王抱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难道还在乎这一份小小的控告吗?我相信上级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无罪就会无罪,他们这些渣滓别想用这种手法来陷害我,我王抱一虽然人轻言微,老狗一只,但也还是有几两骨头的,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但是。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世界上还是有人不会被他们吓倒的。”

被王抱一突然的气势带动,张睿明霎时间也热血沸腾起来,他没想到这位历经了如此多风雨的主持人,刚刚才放出来,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气魄,还要坚持与敌人血战到底,张睿明不由也钦佩起他来。

“好,既然王兄愿意斗下去,我也是真心佩服,可现在网络上都到处是你违法被拘的消息了,舆论也被他们的水军给带偏了,不知道王兄打算如何反击,准备从哪几个点反击?”

“我决定了,这次的心朗的直播,我还要提前,马上就搞,明天就搞!给这些人一个厉害瞧瞧,我到时在直播过程中,拿出那沓合同出来,让所有人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上面的名字,看看他们的“爱豆”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让这些娱乐圈的所谓明星们,都一个个撕下他们虚伪的表皮,直接向全国人民直播他们的罪证!这场直播,我要让它变成迄今为止,最为震撼的一次大事件!”

“嗯,直播这块,我同意,但是因为涉及到诸多方面,而你现在又是风口浪尖上,太引人注目了,我建议,直播的主题,不要那么露骨,找个别的话头掩盖一下为好。”

面对吴楷明的提议,王抱一点点头道:“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口号就叫“爱国精神主题直播”,就当是进行一场“爱国教育”吧,毕竟扫除败类,也是一种爱国嘛……”

说到这,王抱一意兴起来了,他布置了一番计划,又讲解了一番宏图,然后脸上红光一闪,转头向旁边的张睿明说道:“对了,这次还有个最关键的事,在我明天直播前,还要请张检把那袋合同安全的送过来,这个才是最为关键的成败之举”

第二百七十章 一场惊天撕逼

听到这里,张睿明点了点头,这个案子就是从王抱一带着这袋子合同出现在他面前而开始的,而最终也将以张睿明将这袋子合同还回去而结束。看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来一回,可这背后斗过了多少轮,又各自付出多少心血、能量,就只有处在局中的当事者才知道其中艰辛。

“好,请王哥放心,我明天一定会把那袋证据安全送到。”

“嗯,这就有劳张老弟了,明天我会在心朗微博的平台上进行直播,实地地址我就设在津港市云沙诗曼的一个展厅吧,也方便邀请媒体朋友们来,时间就初步定在晚上九点正式开始直播。你们看怎么样?”

张睿明对王抱一这么快就做好了决定感到有些诧异,但目前主动出击,直接直播,在舆论场上掀起暴风,确实是最好的直拳回应了,他没更好的建议,点点头,同意了王抱一所说的一切。

谈完了明天具体的行程安排,王抱一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真挚的望向张睿明道:“这段时间真的辛苦张检了,虽然你不是娱乐圈中人,把你卷进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真的,这次的事件曝光后,我相信只要上面有措施来整整这行业里的乌烟瘴气,对于你所坚持的正义公益,也算是一种交代吧。”

“没有,没有,我只是凭着一名检察官的良知做事而已,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也没什么大道理在里面,无非是希望我们国家能真正尊重每一个脚踏实地劳动者,不让这些混蛋戏子们通过这些非法手段,得名又得利而已。再说,我也没做成什么事。”

王抱一这时放下茶杯,用力的一拍大腿道:“张检你怎么能这么看轻自己呢,这次我能平安出来,说实话,真的是靠你给我上的那节“普法课”,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应该避开那些关键的犯罪构成,说不定我第一天问话时就被套进去了。哪还能坚持到现在呢。”

见王抱一说到郑重,张睿明倒也放下平时的沉稳,有些感慨的道:“王哥,我也是尽我自己的一点本事而已,倒真算不上什么,倒是你在里面能捱过来,我才是真正的佩服。”

三人寒暄了一下,王抱一对张睿明又感谢了几句,一旁的吴楷明只是含笑端着,也不说话,气氛渐渐有些变化,,张睿明渐渐听出王抱一意味之外的话来。感觉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吴楷明既然是他的代理律师,自己又算什么呢?一个凭着血勇与朴素正义感自发参战的义勇军?

想到这,张睿明有些灰心,他试探性的问道:“额……我家里还有些事,要不,我就先告辞了?”

王抱一倒也不推辞,直接答道:“好,辛苦张检了,明天还要拜托你了,现在非常时期,这个……我同吴律师还有些事要确认下,老吴可能还要待一下,张检既然家里有事,我们就不耽误张检时间了。”

说完,张睿明知情的起身告辞,王抱一和吴楷明将其送到了大门口,才在热情的挥手中送别这位津港市的小小科

长。

…………

走在初秋的夜里,张睿明心里突然有些沮丧,突然有种荒谬的疏离感,不管是王抱一,还是方晓阮,在这些动辄上亿纠纷的大人物前,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甚至连吴楷明的能量、资源都远超工资6000多块钱的自己,而以前自己之所以也能撬动、击倒南江集团、津药化工这样的超级企业,那都是因为自己背后那强大的组织力量。而一旦脱离了检察官的这层身份、脱离了那个庞大无比的系统,自己的财力、实力根本都不值一提。

今天就是这种感觉格外明显的时刻。

张睿明重重一脚踢向路边的一个可乐罐,银亮的铝制罐体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不远处的垃圾堆旁去了。

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那些宏大的商业帝国、国民级别的超级巨星、轻轻的一个手指就能碾压自己,而先前方晓阮、王抱一之所以会善对自己,无非是自己手上碰巧掌握这他们所畏惧、需要的东西而已。要么是这袋合同、要么是王抱一所希求的公益诉讼,都不过是他们为实现自己目的而所需要借助或者推倒的小小一步。

他们或为了自己的一箭之仇,或是为了几千万、几亿的商业帝国。明天过后,不管谁胜谁负,他们所能得到的回报都远超自己的想象,如果王抱一终于扳倒方晓阮、中友兄弟他们。这也将是奠定他“国民斗士”“正义化身”的一战,今后也可以说是暴得大名。而如果直播失败,方晓阮肯定会乘胜追击,借着势头罗织罪名,直接把王抱一给送进号子里去,毕竟现在这位中视名嘴,现在也还是取保状态下的戴罪之身,只要捏死这只呱噪的知更鸟,这些影视圈数一数二的大佬们,又能继续几亿几亿的圈钱,整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可谓是予求予取了。

“而自己呢,自己能得到什么?”

想到这,张睿明不由苦笑一下,这个问题自从接手公益诉讼伊始,就不断萦绕着他。见证了太多的潘然巨&物倒在自己手里,期间又经历了那么多的you huo。张睿明也不是一个圣人,只是凭着法律人的自我认知与道德,不断约束着自己,在前不久,方晓阮提出要以一千万收买他时,他又何尝不曾心动。

真金白银的一千万啊!是他三辈子的工资总和了。

现在呢,自己又得到了什么,上次在方晓阮私人家宴上那样一闹,陆检那边已经对自己明显有了敌意,这次调整自己是想都不要想了。而王抱一这边,难道自己要从他那里想方设法捞一些好处?分一杯羹?

王抱一今后能多有名?这些名望又能给他带来多少实际利益?要不自己也辞职,跟着他去混,也挂几个上市公司的独董、经理什么的?

这样想了半响,张睿明心里一颤,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真要是为了搞钱,那何必等到现在!?

李锦

、王英雄、甚至是陈志军,哪个不曾向自己许诺过真金白银?哪个又不曾求自己放他们一马。而且,只要自己想做,就能做的“漂漂亮亮”,只要在一些环节上稍微使点劲,那这些人会是现在这样的下场吗?

可自己又何尝是这样的人!?

正气必能回坏证,中流当与障狂澜!

是的!如果自己真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为的小人,又这么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罢也罢,不去争这些蝇营狗苟,自己只是走自己的正道罢了!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来,这个案子走到今天,无非是像刚刚自己与王抱一所说的那样,为了的不过就四个字——公平正义!

对的,自己无非就是为了让这个社会分配的更合理一点而已,无非是想替那些因为现实的残酷与贫困的折磨,而饱受灾难的吴小琴、王援朝等人出口气而已,这些人又何尝见过那价值上十亿的《山水十二条幅》,他们又何尝有机会去认识什么叫做“资本运作”。这个世界留给他们的,又是怎么样的命运。

如何不让这些可怜可悲的人再出现,不就是自己坚持公益诉讼的目的吗?与其相比,就算当上了公诉科长、收了那一千多万。今后的日子,自己还能睡得踏实吗?

明月朗照,张睿明不知不觉,才发现月上中空,他站在这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身影被月光拉的如同一个巨人……

笔直的站在这天地之间。

…………

第二天是工作日,张睿明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他用手机浏览了整个相关的事件报道,不得不佩服王抱一这中国资历最深的一批媒体人,不愧是带动舆论的祖师爷。今天一大早,网络上都已经是沸沸扬扬的关于这场“爱国主题教育直播”的新闻了,自昨天凌晨发布消息,到今天早上,王抱一的心朗微博上,已经有一百多万的点赞和几十万的留言记录了。

早上时,大部分的留言都是在替王抱一鼓劲加油的,有说“王抱一好样的!”“不愧是我们一代人的童年回忆。”

也有单纯是看冯彬彬不爽的:“撕破这些毯星的嘴脸!”“那冯彬彬就是一个小三婊!还什么国际巨星!什么作品都没有的国际巨星!?”

也有阴谋论的:“王抱一这是要搞事啊!背后站着的听说是心朗的高层,就是来为下一步的bat布局,做马前卒,打击某阿影业的!”“我看王抱一也不是什么好人,据说他背后站着的人物,可不得了,是不可说之人呢!”

期间鱼龙混杂,但绝大部分都是在拍手称快,可见平时这冯彬彬、方晓阮有多么恶心,虽然前些年王抱一的风评也有所下降,但此时全国的看客们,都乐于见到这样的一场惊天大战,吃一个超级无敌大的巨瓜,看一场惊心动魄的撕b。

而此时,离直播开始只有几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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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孙猴子被困炼丹炉

而在下午时,网络上的留言与评论就出现了变化,在王抱一的微博账号下面,突然出现了一大堆的留言用户,纷纷痛斥这位前著名主持人来,纷纷斥责他是故意借着噱头来炒作自身,说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还有说他是拿了美国秘密绿卡的wǎng tè分子。

这些一边倒的评论看的张睿明是心头火起,他忍不住想在其中几个叫的最凶的人下面留言对骂,但他只是打了几个字就默默删掉了。

这样其实并无意义,何必和几个冯彬彬的水军们在这里争论呢,反正这还没到决战的时候,想到这,他默默关掉浏览器,免得自己心烦。抬起手表,此时距离直播开始已经只有几个小时而已了。

他起身从自己的办公室密码柜里,拿出了那个王抱一交给他的皮袋,里面看起来重重的,就是那沓关键的合同证据了。

虽然张睿明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王抱一拒绝了连夜送合同过去的提议,但此时他也只能猜想是为了防止被跟踪,此时,他见四下无人,将这个皮袋小心的背在肩上,就往门外走去。

这里到云沙诗曼大酒店正常情况下,只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张睿明预留了足够的时间,今天早上他还特意找吴云借了他的车开,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奥迪就被人盯上,为防止这短短的一趟路上出现各种应急事项,张睿明做好了几个预案,这就是其中的小小一环。

可就当他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却看到一个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现在门口,身子将整个门掩住,堵住了张睿明的去路,正一脸严肃的盯着他道。

“张科长,这是要出去吗?怎么这还没到下班时间,你就这么自由散漫?你们民行科老大就这么带队伍的?”

来人正是津港市检的纪检主任,委员王天明。

这位黝黑干瘦的党组领导,是张睿明最为头疼的人物了,之前从毒跑道案开始,这位专职纪律检查的领导就与他有些不对付,上次在津药化工案子里,更是带着监委直接在宿舍里把张睿明“双指”了。虽然最后成功洗清冤屈,但那也是张睿明最为惨痛的回忆之一。

“嗯……没有呢,报告王党委,我就是到楼下送个包裹,邮寄几份监察建议函而已。”

“哦,这样啊……”王天明意有所指的盯着张睿明肩上的皮袋看了几眼,神色狐疑,却也没有揭穿他的谎言。

“王委员,你看我这赶时间,您要不……让让?”张睿明被这突然出现的王天明弄的有些急了,他背着皮带就想直接穿过他往下走,却没想到王天明身子却也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这是……?”

“这个,今天下午有个重要的文件要传达,陆检让我过来通知你马上到三楼小会议室开会,这次会议非常重要,骨干必须参加!”

“什么?”张睿明心叫不好,脸上却挤出几丝勉笑来。



领导,我这个都已经联系好邮政那边了,马上就要寄,您要不等我二十分钟?我马上过来?”

“少废话!张睿明,这个文件相当重要!是政治任务!所有科室负责人以上必须马上、此刻赶到会议室去,你一个小小科长,是想要我们几个党组成员等你吗!?”

张睿明一下心如死灰,没想到此时横生枝节,还是这样一个压入的理由,他只能再争取一下,试着同王天明商量道:“王党委,真的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函马上要寄出去,我这边程序上就要超期了!要是今天下午不送出去,那我肯定就违反程序了!还请您通融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二十分钟!求您了!”

王天明似乎挺享受张睿明此时煎熬的神情,他一脸嗤笑的望着急的火烧眉毛的张睿明,“呵……我们的公益英雄,张大检察官也有求人的一天?……少罗嗦了,陆检为什么特意让我来叫你,就是知道你小子,名堂特别多,别说了,赶紧和我上去,大家都等着呢!你要是现在不跟我上来,那你可就是犯了纪律错误!”

张睿明见王天明的态度斩钉截铁,明显就是奉命要把自己留在这里的,他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只能悻悻的那个装着关键证据的皮袋放回保险柜,跟着王天明往楼上小会议室走。

一路上张睿明神思不定,赶紧苦思冥想起怎么才能躲开这突然的一次文件学习,把那沓子合同送到王抱一那里去,这可是今天晚上的重头戏了,要是连这个关键证据都没送到。那这次的风波,张睿明和王抱一这方可就是完了。

而走到三楼小会议室,张睿明才发现,市检的领导里面,只有陆斌正龙盘虎踞的坐在首座,盯着此时进来的自己。而大会议桌上,稀稀拉拉坐了几个骨干,随便一数,办公室主任、宣传科长等等一堆科级干部都没来。

这根本不像王天明所说的那样,什么“骨干必须参加”!“什么纪律任务”!

这些人知道那关键的合同在自己手上。这明显就是设好的一个局,就是要把自己这一下午都耗在这里!

张睿明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王天明一眼。

王天明却理都不理他,只是指了指就在陆斌下首的一个位置,示意张睿明坐过去。

旁边几个科级干部都有些奇怪,怎么今天院领导安排张睿明这小子坐离检察长那么近的位置啊?难道下次调整这小子有机会上副处!?还是说这小子要补谢其生走后公诉科长的缺?

此时,众人心生疑惑,几个和张睿明熟一点的,直接就开玩笑道:“张检不错啊!直接就要上位了!位置都不一样了啊!”

“严肃点!注意纪律!”

陆斌没等那人说完,就直接教训到,怎个气氛一下又压抑起来。

这位检察长训完人,脸色却马上放缓,朝张睿明一額首示意他快坐下。

张睿明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坐在了原本属于副检察长严路的位置上,

他现在看起来离领导最近,位置特殊,似乎有什么好事将近,而他心里,此时却在叫苦不迭,这陆斌脸上笑容和蔼,看起来给了特殊关照,实际上哪有什么调整安排,这是把自己放到他眼皮子底下,好好盯着自己,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给跑了!

“好,现在人到的差不多了,我们一起来学习上面最近下发的扶贫文件,这个根据省检察院统一部署,今年我们津港市检察院的专项扶贫工作要从这几个方面加强工作,首先,要……”

张睿明听陆斌读了两句,心里就暗骂道:“这扶贫工作不是一项每年要搞的常规的、非检务工作嘛!什么时候搞的如此急切了?还要必须、立即学习相关重要文件!?这老陆为了把我留在这里,可见是什么招都愿意使出来了!”

此时台上陆斌不急不慢、悠悠闲闲的念着扶贫文件,一边念,眼神偶尔瞟向张睿明,此时坐在他下首处的这位民行科长,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脸上神情越发绷不住了。

陆斌一念就是近半个小时,张睿明越听是越心急如焚,看样子,今天这会不开到王抱一的直播结束,他们也是不会结束了。

可王抱一那边怎么办,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当时为了保证这些合同的安全,特意藏在市检察院的办公室里,没想到,居然此时成了束缚自己的绊脚绳。

不行!必须想办法!

暗渡陈仓?

张睿明早就在寻找脱身良机了,可是对方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走,现在找什么借口出去都没用,上个厕所估计都会派人跟着。而这样关系到无数亿和整个影视圈发展的重要证据,实在是事关重大,张睿明又不敢委托他人替自己去送。此时他坐在下面,看着上面不动尊者般的陆斌,心里是急得抓耳饶腮。

哪里有陈仓可以让自己渡啊!?

溜是溜不了了,可直播怎么办啊!?难道王抱一和自己付出这么多的心血,居然就这样而付诸东流了!?

不行,得赶紧想其他办法!想其他办法!

张睿明又想到一计——调虎离山?

可他转念一想,现在盯着自己的是津港市检的一把手陆斌和王天明,连堂堂检察长都亲自来守着自己了。这市检最大的官坐在这里,在这栋楼里面,哪个能叫的动他呢!?市检下面这些小的,谁还能让他离开这个办公室?

想到这,张睿明又心灰意冷,陆斌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那个大王,在津港市检这副牌里根本没人能撬的动他。

等等!

市检这副牌里没人能撬动他,但要是换副牌呢!?

张睿明突然灵光一闪,偷偷掏出手机来,发了一条讯息出去。

发完后,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半天,只求老天爷保佑,这个叫来的援兵能够把自己这个孙猴子能够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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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逃出重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现在离王抱一的直播开始只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了,张睿明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端坐首席的陆斌。老检察长现在已经早就读完了扶贫文件,正神情自若的听着下面的集体讨论,张睿明不知道这样一件工作哪里是讨论可以讨论出来的,此时,抱着这种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今天陆斌很奇怪,抓着这个问题说要深度讨论,集体研究,几个科长发言简单了一点的,还挨了批,大家只能硬着头皮,找几个方向多讲两句,免得惹这位检察长大人不高兴。

张睿明一边心神不定的听着,一边时不时的瞄着外面的动静,这“援兵”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还是说想引开陆斌实在是太难了?这援兵也毫无办法?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关口,只见陆斌秘书李文博走了进来,俯身和陆斌低语了几句。

“报告老板,西江分局局长陈捷到了我们院里了,说是630重大涉黑案件要与您会谈一下,说是还要发一个联合公告,他人很急,现在已经到了。”

“陈捷?630案不是还没到我们检院来么,他这么急干什么?……”

张睿明就坐在陆斌下首,这几句低语也听到几句,从李文博含糊语句里,他听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与他的猜测渐渐符合起来,看来请的“援兵”终于行动了。

“现在?马上就要谈?”

陆斌一边诧异的询问旁边的李文博,一边用质疑的眼神看向张睿明,害得张睿明赶紧收敛起关注的神情,假装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能不能请他那边在等等?我现在在开会呢,过两个小时在去行吗?”

李文博面有难色的回复道:“老板……这个他人就在楼下了,说这个案子是市里牵头的,今天就要批捕,必须两方碰个头,您看,他人都来了,要不,还是见一见?”

听到陈捷已经到楼下了,陆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起身,他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陈捷来的时候这么凑巧,但此时却又无法,只能起身,向王天明交代几句,让他继续组织文件学习,人员不得离场。就起身往会客室走去。

张睿明心里缓过一口起来,心里一番窃喜,这突然出现的西江分局局长陈捷就是他先前所请的“援兵”,一小时前,他发短信给民行科里信得过的下属:张靓和吴云。

让他们想办法替自己脱身。当时就是想借张靓的资源来想想办法,没想到她倒直接,让她的局长男朋友直接杀过来,引走了陆斌。

而现在,这陆斌已经被“调虎离山”了,但纪检书记王天明还杵在这儿,看样子也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报告王党委,我想去寄下材料,只要一下子,马上回来继续学习。”

“张睿明啊,你没听到刚刚陆检所说的吗?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别想的有的没的,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看你这么闲的样子,也听了这么久了,你来谈谈对这次扶贫工作的感想!”

张睿

明一咬牙,忍下了直接冲出去的想法,看这王天明神情,估计是不会放自己出去的了,可现在离直播开始,只有四十分钟的时间了,要是赶不上王抱一这场直播,耽误了他的大事……

这时间不等人,张睿明心急如刀,可一时却也没有办法,对于这王天明来说,什么事能引开他呢?

就在张睿明冥思苦想的这时候,突然他发现一个奇异的一幕,王天明放在桌上的水杯突然晃了两晃,差点就要倒了。接着听到下面传来两声巨响。

“咚,咚!咚咚!”

天呐,该不会老天爷都要帮自己,这个时候地震了吧?那也太夸张了吧!

张睿明正疑惑的乱想时,只见下面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会议室里,冲着王天明喊道。

“报告王纪委!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王天明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谁?打架?”

“是民行科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打起来了!现在在摔东西呢!几个大铁皮柜都被他们翻倒了!刚刚他们科里那个小张,让我赶紧上来请王纪委您下去制止他们呢!”

“这些兔崽子是打架还是拆家啊!……好好,我去看看。”

王天明见下面实在是闹的太凶,他一个纪检主任必须下去看看了,这时,他嘱咐会议室里的人都不要动,他马上就回来,走之前他还不忘回头看了看正老老实实讲心得体会的张睿明,见这小子神情自若,一脸老实的样子,他才放心就往楼下走去。

可等王天明一出这会议室,会议室里整个气氛都松懈下来,几个科长起身上厕所的上厕所,抽烟的抽烟,而张睿明马上前脚接后脚的从另一个楼梯口,往楼下民行科办公室走去。

还在楼梯上,他就听到下面正打的不可开交,乒乒乓乓的动静还真不小。中间还夹杂着王天明的几声训斥,张睿明赶紧趁着这场大乱,溜到隔壁放着那袋重要证据的办公室里,他从办公室密码柜里取出了那关键的一个皮袋,背在肩上就准备赶紧往楼下停车场走,刚准备出门,却听到王天明正押着打架的两个当事人正从门前经过,吓得他赶紧往办公室的门后一躲,正好从门缝间看到王天明押着那倒霉的两个混小子往楼上政工纪检室走去。

“你们两个,今天不讲个清楚!我马上上报上级纪委!好啊你们,居然胆子越发大起来了,你们民行科就这么纪律散漫的吗?我看啊,就是你们科长带的好头!”

那两被带上去的当事人都低头不说话,此时居然格外老实。

“好啊!现在知道老实了?都不说话了?我等下看你们怎么向陆检做检讨,你们明明……”

而躲在门后的张睿明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正是他科室里的两名年轻检察官——吴云和段乐咏,他心里一阵暖流经过,这两小子是听了张靓的话,想方设法来帮自己的呢,刚刚这都是他们演出的一场好戏,就是要帮自己脱身!

想到这,张睿明更加不能辜负这次科里兄弟们豁出去的

帮助,他等王天明走后,飞速往楼下奔去,直奔停车场,找到吴云的那台大众,闪身坐到了驾驶位上。

张睿明心里狂跳不已,刚刚这一个多小时的历程可谓是惊心动魄,现在想起能够从陆斌王天明两人手下脱身,真是一场奇迹,当然也多亏了张靓、吴云、乐哥等民行科兄弟姐妹的全力支持。

他擦了擦手心上的汗,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他一挂档位,赶紧往云沙诗曼大酒店飞驰而去。

…………

一路上,张睿明开的十分紧张,一方面是自己惊魂未定,还在想着这次逃脱后,接下来怎么善后,一方面是担心即使自己换了车,也会被方晓阮派来的人盯上,万一路上被逼停了该怎么办。

他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看着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皮袋子,谁能想到,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个皮包里面,居然藏着的是能够颠覆一个行业的证据。

此时,这价值上亿的宝贝就好好的躺在这里,让张睿明都有种携宝而逃的错觉。

在闯了两个红灯后,张睿明终于“安稳”的赶到了往云沙诗曼大酒店的门口,为保证安全,他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在东张西望后,背着皮包乘着电梯,准备上到一楼大厅。

在电梯里,他拍了拍怀中的这装着那沓合同的皮包,心里不断庆幸自己这一路,真算是历尽艰辛后平安到达了,现在在这国际大酒店,想必算是安全了。

他感叹两句,准备出电梯就直奔王抱一的直播现场,可当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方晓阮正带着人堵在电梯口呢!

这种在胜利前夕被人一把抓住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不好受,张睿明赶紧手忙脚乱的按电梯的关门键,想做最后才垂死挣扎,可方晓阮手下身着两名西装的助理一把卡住电梯门,方晓阮一脸坏笑的手一挥。

“哟,好巧,居然在这里碰到张检,我们找地方坐坐?”

现在群狼环视,张睿明也断了逃跑的念头,他猜想就在这超五星级的酒店大堂里,谅这方晓阮也不敢来硬的吧,再说,他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物,怎么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下做那hēi shè hui的勾当。

于是,张睿明坦然的走出电梯,昂首站在方晓阮面前,用故作镇定的沉稳嗓音道:“方大导演,我们本来就素无交情,这坐坐就不必了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张睿明就大步往王抱一直播的小宴会厅走去,他步履踏的虚浮,心里也是一阵后怕,都不敢回头望向这位在国内叱诧风云的“京圈”大佬,生怕这位身价几十亿的国际导演,一发话,直接让手下把自己就地给绑了。

可不知是因为有恃无恐,还是顾及公共场合的影响,方晓阮居然没有用行动去拦下怀抱着决定无数人今后命运证据的张睿明,他只是幽幽的在身后说了一句。

“张检如果再往前多走两步,我保证下次再见,就要到监狱去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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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图穷匕见

这句话如淬毒的暗箭一般,虽然隔了几米,却深深的扎进张睿明的心里,让他心头猛的一惊,差点停止跳动。

“你说什么?”张睿明回过头去,质问方晓阮,神情看起来不是很和善。

“我说张大检察官,我要你注意下你现在的立场,你要知道,如果你再往前多走一步,我随时都能让你身陷囹圄,只要一个电话,马上就能把你送进看守所去。”

张睿明这下彻底被激怒了,他冷笑道:“好啊,方大导演,你这是摆明了威胁公职人员了?怎么,你准备怎么样把我送进去?以什么罪名?侮辱毁谤?还是敲诈勒索?”

方晓阮却没正面回答张睿明的质问,他意有所指的说道:“公职人员?公职人员就能堂而皇之的接受利益输送了吗?就能光明正大的通过不正当途径套利取现了吗的?这样的公职人员你说说,是不是应该被抓起来?”

张睿明隐隐猜到他想要说的是什么,但他不动声色,转身抛下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准备离开。

“张检,你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做法,现在我们找地方坐下好好喝下茶,这个什么都能解决,你看怎么样?”

面对方晓阮的态度放缓,张睿明却毫无动摇的样子,他就当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大步走去,心里却在不停警惕着身后,手上紧紧抓着那袋关键的证据,时刻提防着方晓阮突然动手的可能。

“张检,那几十万如果你还是嫌少的话,没关系,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你要多少,加价就是了。”

“几十万,什么几十万?你别血口喷人!”见方晓阮故意在大厅里大声朝自己说出这段话,背着皮包的检察官不可能坐视不理了,他再次站定脚步,回头质问道。

张睿明神情严肃,一脸正气,如蓄势待发的蹲虎,方晓阮却毫不奇怪他的反应,反而神色自若的笑道。

“别装逼,你自己也知道你爸那幅画是什么水平,一幅美院刚毕业学生水准的作品,为什么能上拍卖台,为什么我还要花那么多钱买下来,这其中的缘由,你自己难道从来没有扪心自问过吗?”

他说的果然是上次拍卖会上,父亲张擎苍的《南回难》被他以400%的最高溢价拍下的事,听他言语中的意思,现在是想以这个事翻起旧账来,找自己来还这个几十万的人情账了。

张睿明略一思考,如果真如方晓阮所计划的那样,当时那245万买下张擎苍的画作,完全是他的利益输送,如果他主动去投案自首,或者向监委举报信息,那就是一自相残杀的做法来拉自己下水了,按说,这方晓阮十几亿的身家,怎么也不会和自己这小人物同归于尽啊。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此时自己手上拿着的可是能把方晓阮、冯彬彬、甚至他们背后的中友兄弟都一把拉下马的超级zhà dàn,与其让自己去引爆这个足以危险整个行业的核武器。方晓阮倒真有可能去监委举报自己,说那245万元完全是他的利益输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确实麻烦了!

方晓阮见张睿明神色犹豫,他走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张睿明,张大检察官,我一直敬你是条汉子,你在我私人晚宴上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我就希望一点,你能不能……把这个皮包给我。我们上次约定的依旧有效,如果你不相信,我甚至可以现在就转五百万给你!后面的钱款你自己选择支付方式,你对我可以绝对放心!我是绝对可靠的,你下次调整的事也包在我身上……”

这些条件张睿明不是第一次听了,上次听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的心动。可现在让他听来,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方大导演,我看你是误会一件事了。”

“哦?怎么,嫌少?可以再商量……”方晓阮又凑近了一些。

张睿明一本正经的答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被钱买的到的。”

听到张睿明这苍白的一句话,方晓阮原本疑惑的神色突然被戏弄一般,他干笑几句道。

“哈哈,我还真没听过,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面对越发癫狂的方晓阮,张睿明反而更加从容,“起码我一名检察官的自尊,你是买不到的,加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见张睿明坚定的神情,方晓阮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你就不怕我去监委举报你!?你收了钱还敢这样不办事?张睿明啊,张睿明,你懂不懂规矩?你真以为没人制的了你了吗?你还有没有怕的事了?”

“哈哈,我怕的事情倒还真挺多的,最怕的就是我的老婆,可我告诉你,方晓阮,我还真不怕你这样的人,你以为拿钱就能买的到我检察官的尊严,你有本事现在就向我们单位,向监委去举报我,我不怕!”

“这可是你说的!”

方晓阮知道这时不拿出点态度来,面前这检察官以为他还是虚张声势呢,他一边狠狠的盯着张睿明,一边对身旁助理说道。

“现在就通知监委那边,把举报信给传真过去,直接打他们李主任电话,就说是我方晓阮直接举报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睿明,贪污受贿,接受不正当利益,还敲诈勒索我等几位国内外著名的影视从业者,妄图以虚假证据勒索我们,索贿上千万!现在,那个那个……已经落实的受贿款就达到245万!……”

在方晓阮唾沫横飞的这一会儿,张睿明倒也不走了,他抱臂站在大厅里,就看着方晓阮故意大声的安排助手举报自己,方晓阮说的越大声,神情越狰狞,张睿明脸上讥讽的笑意越盛,惹得方晓阮最后几乎是吼叫着,要把张睿明给送进监委的留置室里去。

“说完了?”

“还没说完呢,怎么,张检怕了?怕了就赶紧拿你手上的皮包换我上次拍卖行的拍卖书啊!怎么?你是不是和那王抱一一样是个疯子啊?!有到手的一千万和大好前途不拿,反而要和我们这些中国电影的真正艺术家们作对?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致我们于死地?!我们到底哪点得罪你了啊?你是是不是眼红我们富有?可你有没有想过,这都是我们的劳动所得!我们赚钱是因为我们有本事啊!这些都是我们自己通过拼搏而得来的!”

“你们没有得罪我……”张睿明面对神情扭曲的方晓阮,脸上一块一块的白癜风此刻都因激动而充血胀成红色,他突然隐隐觉得有些可叹,“……你们得罪的我们艰苦奋斗的普通老百姓们,在你们那十几亿的国画、几亿的洛杉矶大别墅、无数的“民族精神奖”以外,还生活着太多吃不饱饭,上不了学的可怜人,你没见过他们,为了省钱,得了骨痛症,连十几块一瓶的止痛药都买不起。你也没见过,为了能省钱读书,每天去高金属污染的田间地头捡垃圾吃的小孩,这些我都见过,而你们这些所谓拼搏得来的成就,你扪心自问的讲一讲,里面有多少是通过这些不光彩的“资本运作”所攫取的不义之财,你们那通过炒作文玩、非法合同洗钱、圈钱的套路,我已经都明白了!这个国家就是因为多了你们这蛀虫,才一直还有着无数的贫苦孩子们在不断受苦,老实做人的拼尽全力却活的如此艰难,像你们这样纸醉金迷却享尽人间极贵,这样的事,公平吗?!我不会坐视不理,这就是你们得罪我的地方!公平正义就是我唯一的诉求!”

这番话的最后,张睿明说的斩钉截铁,神色如山,他重重的吐出最后的一个词后,昂首睥睨着眼前身家极富的方晓阮,他虽然人轻言微,气势上却丝毫不让这位国际大导演一分。

这番痛斥下来,方晓阮不由自主的呆立了半响,整个人都一下说不出话来,这几年,顺风顺水的他,从来没遇到有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此时见这小小的一个检察院科长,居然!居然如此嚣张,他一下脸气的煞白,手指着张睿明微微发颤,过了半响,才咬着后槽牙,吐出几句话来。

“你……你!你等着!刚刚你这番大言不惭的时候,我手下已经把举报信交到监委去了!连带着那份写着245万的拍卖书!你等着坐牢吧!张睿明,我告诉你,和我斗!你根本都算不上是一个东西!你一个小小科长,居然……居然敢这样和我、我说话!?你自己知法犯法,我告诉你,你这个要判的更重……”

“呵呵,不知道我违法了那条法律?”

“怎么?你搞了这么久公诉都不知道什么叫“接受不正当利益”?你以为我送你那245万走的拍卖就没事了?这可以鉴定的懂不懂!拍卖师、鉴定所、画廊主任,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和我斗!?”

两人此时图穷匕见,方晓阮说话早就不复苦苦伪装的大师风范,此时完全就是一个蛮横耍狠的京城泼皮,而张睿明反而更加潇洒自如,虽然被方晓阮捏住痛处,此时却更加神情自若,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就拿法律和你斗!”

第二百七十四章 狡兔三窟

“哦?”方晓阮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本以为这小子听到那245万的事情后,应该就知道收手,起码会有点怕,没想到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要“拿法律和自己斗”!?

他神情有些错愕的对张睿明说道:“你是不是疯了?居然还有脸说法律?你自己屁股不干净,你还好意思和我提法律!?”

“谁说我不干净?呵呵,方大导演,你口口声声说给了我245万?请问当时那份拍卖书你有让助手仔细跟进过吗?”

听张睿明问的奇怪,方晓阮心里闪过一丝犹豫,上次那场拍卖会后,他接着要紧跟几个《永乐王朝》的活动,后面的具体事项根本没有跟、也不需要跟,难道这小子最后耍了什么手段?

但他还以为这是张睿明的虚张声势,只稍一迟疑,马上顶回去道:“呵,那场拍卖中,明明是你父亲的东西,我也是真金白银付了二十多万的,这是毫无异议的铁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想到,在方晓阮的咄咄逼问下,张睿明脸上的笑意更甚,“不好意思,方大导演,你那真金白银的二十多万,我还真没看到,可惜啦啊,整整二十多万,超过了受贿罪的立案标准这么多,又是通过拍卖会走程序的,票据、证据齐全,原本是多么好的一个弄倒我的借口,可惜啊,我却一分钱都没拿过!”

“你说什么!?”

张睿明厌倦了继续逗弄这位国际大导演,他看了看手表,王抱一的直播已经开始了,他也必须尽快把合同送过去了,想到这,他挺直胸膛对方晓阮说道:“我说了,建议你仔细去跟进一下我的拍卖书,好好看看我父亲挂拍的那幅《南回难》的拍卖产权收受人填的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张家父子,在津港,虽然也不算什么超级豪门,但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这区区二十多万,还入不了我张家眼睛!我爸当时在那幅《南回难》的拍卖产权收受人一栏上填的是津港市慈善新月会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方大导演要溢价400%去买这幅画,反正,这笔钱都已经到了新月会的账上,我替那些有缺陷的孩子们,在这里感谢方大导演了,哈哈!”

听到这,方晓阮一下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在拍卖会上,自己通过溢价买下张擎苍画作的手段,想制造与张睿明有【利益输送】的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小子看穿了,居然故意把那幅拍品的拍卖产权收受人改成了一个慈善组织。这下,自己想通过这二十多万搞倒张睿明的打算是完全破产了,难怪这小子现在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早有准备!

张睿明自己此时神情轻松。其实也是一阵后怕,在拍卖会的当天,要不是吴楷明抓着自己密谈了许久,他是不会猜到方晓阮的打算,那就不会在拍卖会开始前的最后时刻,紧急把拍卖产权收受人改成新月慈善会,不然的话,现在就真是白白送了一个把柄给方晓阮,这辈子可能都要受制于人,酿成大错了。

“怎么样,方大导演如果没什么要说的,我就先走了。”

张睿明说完就往王抱一直播的宴会厅走去,他刚走两步,就赶紧有人跟了上来,他回头一看,却见方晓阮正带着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怎么?方导,你这是准备光天化日下,对一名检察院的司法公职人员动手了!?你胆子真不小啊?”

方晓阮在先前被张睿明摆了一道后,此时完全不复先前的从容,此时狞笑道:“张检,你有身份的,我不动你,可现在有人正在里面对我大肆污蔑,无理由的编造关于我的虚假事实,还在网络上对我进行抹黑,张大检察官,你是学法律的,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能不能叫人制止他?”

“你这个有……哎,哎!干什么!?别动手!”

张睿明还来不及说什么,方晓阮手一挥,几名身材高大的手下就是一把重重的踢开王抱一直播的小型宴会厅的沉重木门,几名黑衣人气势如饿虎下山,猛的一下冲了进去。

可引接他们的,是整整一屋神情惊愕的媒体记者。

在王抱一原本应该坐着的主席台上,却只是放着一个投影仪,正对着一个硕大的幕布,上面的影像正是直播中的王抱一。

“不好!又中计了!”方晓阮心念一动,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宴会厅里的记者们先反应过来,举起摄像机就对着这群冲进来的不速之客们纷纷抓拍起来。

“看!看!那不是方晓阮吗!?”

“难道王抱一说的是真的!?他这是来破坏会场了!?”

一时间镁光灯直闪,映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方晓阮知道受骗后赶紧用手捂脸,躲在几名高大的助理背后去了。

“可恶!王抱一这混蛋!……快快,快!帮我挡住,别让我被拍了!”

而跟着进来的张睿明,见这里就是一个假的现场后,错愕了一下后,他也赶紧退了出来。在躲避跟上来的记者过程中,他和方晓阮居然鬼使神差的都躲到了旁边大厅的吸烟室里。

两人如滚进同一个战壕里的士兵,此时抛下了先前的对峙,共同从里面在把门反锁上,再背靠着吸烟室的木门,顶住了寻觅这疯狂现场的劲爆消息的媒体们,就算隔着厚重的木门,还是能听到外面的一片混乱。好在,sāo luàn最终引起了酒店安保人员的注意,在几分钟过后,外面终于平息下来。

在这番动作下,拦住了疯狂追拍的记者后,张睿明已是气喘吁吁,他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同意疲惫不堪的方晓阮,他心里一阵舒爽,“哈,没想到方大导演这玩了一辈子的鹰,到头来却被鹰啄了眼睛。”

方晓阮调整了几下,才喘过气来,“张小子,你别以为你们这就赢了,你现在证据不还是没送到他手上吗?你觉得少了这沓子合同,他这个直播还有多少的可信度,我回头一个侮辱诽谤就告过去!让你们给我耍花样!”

张睿明紧紧抓住自己肩上的皮包,他还能感受到里面那沉甸甸的一沓事物。他靠在墙壁上,重重的喘口气道:“可惜啊,方大导演,其实你搞错了一个问题,这沓合同只要在我手上,我就总有一天会把这些事给抖出来,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我和王抱一算是一种人,我们都是靠着强烈的正义感而活的人,活的可能有些执拗,也有些蠢,但我们这种人……是打不倒,折不断的。”

王抱一看着张睿明的眼神,随着张睿明坚定的语气在不断的变化,他从最开始的愤怒慢慢的转为震惊,然后又慢慢的转为怨毒。

他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因为“正义”这样可笑的字眼而日复一日的坚持与自己作对的傻子,如果他曾经还以为王抱一只是一个万里挑一的疯子,可现在,眼前这个检察官,居然又说到了这个词,神情如此笃定,简直就是另一个王抱一。

“……好……好,既然你们坚持要与我斗到底,可我告诉你,张睿明,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这个世界的规则注定是由我们这些拥有权力、财富的人所制定的,你离开了王抱一什么都不是,我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你丢到偏远的司法所去,我简单一个意思就能拦断你的仕途发展,你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小科长而已,就算是王抱一,我一个电话,也就能让他再也发不出声来。”

张睿明还想说什么,突然兜里一阵振动,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来,上面是王抱一发过来的短信:财富大厦b座25楼503房,他看了看这个地址,记下后,马上把短信删掉了,这里肯定就是王抱一直播的真实地址了,他收拾了下心情,准备直接往这里赶去,想到马上就能解决战斗,胜利曙光就在眼前,忍不住嘴角上弧,露出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

见方晓阮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张睿明原本不想理他,此时他胜券在握,他只要在直播结束前,把这沓证据送到王抱一的直播间里,这次的大风波,基本就能宣告胜利了。

但他见方晓阮神情有些气急败坏,此时忍不住反口怼了一句过去。

“我笑你可悲,你根本不知道人民的力量,你也不相信正义自在人心,而我,会用这袋子的合同证据,在王抱一的直播上,彻底拆穿你们这些渣滓的虚伪假面。”

说到这,张睿明调到王抱一的心朗直播频道,屏幕画面中,这位前中视主持人,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背景是津港市的抗日纪念馆,直播房间上显示的在线观众已经超过了百万人。

“方大导演,现在已经有一百万人在观看王抱一的直播了,你等着吧,等再过半个小时,到时全中国都会知道你们这些垃圾是使用哪些违法手段圈钱、洗钱的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结局的真实

方晓阮听到这番话后,脸上并没有露出张睿明所猜想的惊慌失措来,也没有困兽脸上常见的狂怒暴吼,这位全国知名的大导演,面对已经彻底摊牌的张睿明,他反而沉默下去,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

“怎么?方导现在没话说了?没话说,那我就现在就过去了啊。”张睿明一转身,打开吸烟室旁边的一扇侧门,门外的记者已经被酒店安保人员请回直播的小宴会厅去了,此时外面平静如初,张睿明准备直接往王抱一正在直播的财富大厦赶去。

“呵,呵呵……”

面对身后方晓阮诡异的冷笑,张睿明忍不住站定了脚步,回头奇怪的看向这似乎已经一败涂地的影视圈大佬。

“不知道方导为何还能如此开心?莫不是掩盖此时的失落?”

“您以为我开玩笑的么?张睿明,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掐断这次的直播,你信不信,我马上说到做到。”

张睿明神情一癝,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现在王抱一直播的心朗微博平台,虽然在国内不算是前三的巨头,但毕竟也是国内第一的微博平台,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受制于人?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王抱一他的直播已经有上百万人在观看了,我倒想看看方大导演怎么能堵住这么多双眼睛所见证的真实来。”

“哦,不相信是吗,可以,我马上就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来。”方晓阮说完没在理会张睿明,反而是当着张睿明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嗯嗯,没什么好谈的了,你那边先断了吧……对,国信办那边我已经联系了,嗯,好的。”

只是短短的十几秒,方晓阮就挂断了电话,他挑衅一般的望向张睿明,傲笑着说道:“张检,我电话已经打了,能不能做到,我是不是在吹牛,你可以试着等等看,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规则是什么样的,我相信到时你会改变主意的。”

见方晓阮恢复了一名国际大导演的从容,虽然他所夸下的海口,但此时他沉稳的气度,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服,而相比先前争斗气急败坏的那副老流氓的真容,又披上了文雅表皮的方晓阮更加让张睿明感到不安,这代表这个人,已经找回了自信。

而到底是什么让他找回了信心?是刚刚那通电话吗?

想到这,张睿明反而不急了,他双手抱臂的杵在原地,等着看王抱一所说的“一个电话就能让王抱一噤声”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低头打开手机,进入王抱一的值班室,画面里刚好是王抱一正向主持人介绍他与方晓阮因《无法接通》结仇的过程,而屏幕下方的观看人数此时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万人的高峰,张睿明特意留意了下直播信号,上面显示是满格的。

这个方晓阮应该只是虚张声势吧,国内数一数二的一个平台,还是这样一个火爆的直播房间,在不违法,不涉政的情况下,就是监管部门要出手中断信号,也是要层层申报的吧。

怎么可能一个电话就能fēng shā?

又过了一分钟,张睿明下意识的刷新了一下界面,看到王抱一依然在对着观众解答当年这场恩怨中的个中缘由,一起正常,就差张睿明背上皮包里的这沓证据了,看来这不过是方晓阮的缓兵之计而已。

张睿明自嘲的笑了笑,居然真被这狗急跳墙的家伙骗住了,怎么可能一下就fēng shā一个近两百万的正常直播呢,那可是多大一个直播事故了。

想到这,他准备早点离开这里,不再理会面前的方晓阮,可就在他准备关掉手机的前一瞬,突然看到手机上直播的画面一卡,屏幕里王抱一正张大嘴巴,却没能继续下一个动作。

怎么?卡帧了?

张睿明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刷新,可当直播房间再次打开的时候,却是一片漆黑,上面只是在伴随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的背景下,显示着一段话:该直播房间因传播非法信息而暂时关闭,请见谅!

这个……王抱一的直播真的被掐断了!

张睿明马上抬头看向面前的始作俑者方晓阮,只见这位国内的影视巨鳄正意兴盈盈的望着自己,仿佛就等着看自己这错愕的神情。

“怎么样?现在你相信我说的了吧,张检,现在你还有机会,只要你乖乖把那沓合同交给我,我保证你绝对没事,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费用。否则……你想想连王抱一这样吸引眼球的跳梁小丑,我都能一下就将其fēng shā。你一个小小公务员,你拿着这些个合同又怎么样!你能去哪里说?谁又会信你?还不赶紧老老实实交还给我,换你自己一份清静!”

此时,张睿明才知道这方晓阮所言非虚,他确实有着随时掀起风暴,而又能瞬间让一切消声的能力,或者说是——“能量”?

这种令人胆寒的能量实在是太过惊骇,超过了张睿明的认知,他所知道规则里,就算是网监部门,也难以如此迅速果断的掐断舆情信号,而面前这个男人只是一个短短电话的事?

而在王抱一被消声之后,张睿明也不由的担忧起来,如果继续站定王抱一这方,那不免将直面方晓阮的锋芒。而现在,连自己这方最有能量、最有知名度的人物都被轻易的掐住了喉咙。就正向对方说的,就算自己坚持又怎么样?又有什么用?

这些都无法改变现在已经惨败的事实。

但他还不愿放弃,他试着拨通王抱一的电话,话筒那边传来占线的声音,怎么办?现在如何抉择?

张睿明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劝说着:趁着还有价值,赶紧把这些合同给方晓阮算了,你还和他们斗什么斗!?人家随随便便就能让你噤声,你就算有这些东西,你又能怎么样?王抱一都被压下去了,你一个小科长,凭什么坚持?

“怎么样?张检考虑清楚没有?是跟着王抱一一起被我收拾了?还是趁着现在对我还有用,赶紧向我求饶了?”

见势如破竹,胜券在握,方晓阮此时又撕下了文雅内涵的伪装,呲着牙,狞笑着,准备用对手的跪拜哀求,来印证此刻的胜利。

张睿明心里正天人交战,他不是圣人,在有一线生机的时候,他当然愿意拼尽全力,可现在看来,结局却已早已注定,自己又何苦为了并不相干的影视圈腌臜勾当,去害了自己的一生呢。

可是,如果此时低头,那自己口口声声所坚持的公益、正义又在哪里?自己对得起这身检察官zhi fu吗?

就在张睿明犹豫不决的这档口,他却没有想到,决战的号角已经吹响,他也没有料到,现实的巨轮,从来就不是顺着一个人的情绪抉择而变化的,在真实的世界中,一个人的能量受限于他的阶层、地位、财富,人都无法超过他能力的界限,这是冷冰冰的铁律。

张睿明不久之后,他就知道此时自己的犹豫,其实,毫无意义。

蚂蚁的愤怒对于老鼠来说毫无意义,而老鼠的叽叽喳喳对于雄狮来说——也是无足挂齿。

方晓阮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什么事?……”方晓阮接电话时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意,可在短短几秒钟后,他脸色如冻僵一般,那抹笑容也僵在那里。

“……真的!?你再确认一下!……对,对,赶紧和王总那边联系下,看能不能缓和一下,对,认错也没关系,赶紧!”

张睿明在一旁听到方晓阮这颤颤巍巍的语气,再看到他那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也能猜到这整个事件出现了转机,而且是相当大的转机!

就在这个时候,张睿明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是王抱一打过来的,他赶紧一下接通了,那边传来了这位前中视著名主持人特有的粗粝而冷薄的嗓音。

“睿明啊,你在哪?”

“我还在你昨天晚上说的云沙诗曼大酒店这呢,你怎么突然改财富大厦那去了啊?还有,刚刚直播怎么断了?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你现在在哪呢?直播续上没?我到哪找你,那袋子证据还在我这呢,你赶紧发个地址来……”

张睿明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王抱一就打断他道:“这个地址昨天突然决定改的,也忘了通知你了,这个直播现在是断了,估计被心朗那边封了……但都不重要了,这个,这个,情况有些变化,但是你放心,是好事,那个王麒麟那边已经出手了!现在这事算是彻底捅开了,也算是彻底了了……你晚点到我家这边来趟,就昨天那地方,别的,我们当面再说。”

说完,王抱一那边就挂断了电话,留下疑问越来越大的张睿明站在原地。

王麒麟出手了?事情已经彻底了了?!

王抱一的话让张睿明有些懵懂,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可那些合同都还在自己这呢,自己也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这样了结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局中局

从刚刚与王抱一那通语焉不详的电话里,他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已经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此刻,张睿明赶紧打开手机浏览器,果然,在搜索栏里输入王麒麟三个字,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充斥整个屏幕的爆款新闻标题——“王麒麟手撕方晓阮,直言方晓阮拉低整个行业底线”“王麒麟三怼方晓阮,这个男人坏的让人害怕”,点开这些极其抓人眼球的新闻链接,张睿明整个人都怔住了。

王麒麟正式参战了!

张睿明这才知道王抱一先前所说“彻底了解”是什么意思了,在微博上,这位国内最为火热的大v在刚刚直接连发了三条微博,直斥方晓阮违背职业道德,违反国家法律,肆意运用金融手段圈钱、洗钱,而且每条微博还配了相关图片,正是张睿明怀里这沓涉及到大半个娱乐圈的合同证据,其中还包括张睿明最开始告诉王抱一的南江集团案的信息,其中就有王抱一和吕毫波用于洗钱的金融机构,这些证据直直指向方晓阮,有名有姓有截图,完全就是定向bào po,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在该微博下面的留言已经突破一万,而随着时间发酵,这颗zhà dàn威力还将逐步升级。

看来,在这位日点击量qing song guo百万的超级流量大神的曝光下,加上他无法忽视的能量与身份,这件事情再也不是方晓阮所能掩盖的了,此刻,这些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实锤图片,正式宣告了这位国内大导的电影事业即将终结。

见到这场纠缠了数月的大事件,最终以这样的形式落下大幕,张睿明心里突然有些五味陈杂,虽然一脸灰败的方晓阮就在身旁静静扮演着落魄“失败者”的角色,张睿明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这些日子里,他三番几次的因为这个“阴阳合同”所牵扯出来的影视圈黑幕事件而身陷险地,此刻的胜利却适合于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甚至今天他这一番艰辛的逃脱束缚,甩下追兵,舌战方晓阮,对于这场胜利来说,几乎都毫无意义。

而且,张睿明此时心里生出一丝被人欺骗的愤怒——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把这沓合同送到王麒麟那里去,那位津港第一纨绔却早已经拿到了这份关键的证据材料?难道说这袋合同根本就不是唯一的一份?王抱一从第一天带着这袋子复印件登门时,就存心用这袋子所谓的“关键证据”骗自己为他出力?为他引开追兵?

总总疑问此刻围绕在张睿明的脑海中,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旁边的方晓阮就喋喋怪笑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好你个王抱一,这次算你狠,你真是够意思,太厉害了……”

见方晓阮一脸的失魂落魄,脸上早就没了先前的意气风发、挥洒倜傥,只是恶狠狠的在哪咒骂着王抱一,此时他目光如疯子般游离,抬头转向张睿明这边,红眼恶狠狠的盯了过来。

“张睿明!你他妈的,我请你来我的私宴,我为你父亲的画作开这么高的价格,我答应你这么好的条件,你他妈还是要阴我!?这都是你和王抱一他们商量好的吧!假装把这些狗屁合同都放在你这里,今天故意让我们只注意到你,然后偷偷把东西泄露给王麒麟他们?这就是你们的阴谋?你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这合同内的东西要是全部曝光出来,多少人要死你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坐牢,多少大公司破产你知不知道?!你们胆子太大了!你们这是要把我们国家好不容易起来的这点影视业的薪火给一把浇灭了!”

张睿明此时脑袋有点乱,他没什么心情去理会此时面临崩溃的方晓阮,甚至对他的破口大骂也懒得去理会,他起身往门外走去,外面已是夜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

张睿明是径直来到王抱一家里的,他在敲了整整几十下后,才有一名助理小心翼翼的透过安全锁的缝隙,往屋外看了一眼。

“请问您是……?”

张睿明苦笑一下,笑自己辛苦奋战这么久,到现在,王抱一的几个助手都不认得自己,他只能没好气的说道:“告诉王抱一,张睿明来了,他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哦……好的,您稍等。”

那助手转身进去没多久,就听到里屋里传来王抱一的声音,“哦,张检来了!?快请,快请!”

他话音还在里面,人马上就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那抹常见的特有轻笑。

“睿明,怎么来了也不打我电话,我早点过来接你啊,快进来。”

张睿明心情有些复杂,在逐步了解真相后,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现在发作,但看到王抱一此时真诚的笑容,他把内心愤慨压了下去。

“王总,我这一路,说来话长,我有些疑惑需要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我就不方便进去了,我来也是只要你当面给我个回答的,就直接站在这说吧。”

“那怎么行……”王抱一似乎对张睿明此时的别扭早有心理准备,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诧来,而是继续用温煦的笑容想把张睿明迎进去。

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双脚如生铁般铸定在原地,脸如冰霜,不管是肢体语言还是脸上神情,都没有想让场面缓和的感觉。

“那好,既然张老弟坚持要在这里谈……那也可以,但还不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张睿明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陌生,虽然他和王抱一原本也不算多么熟悉,但此刻,眼前这个喜笑盈盈的男人,绝不是不久前那个带着那袋子合同,跑到张家来痛斥影视圈不正之风,决心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行业的那个理想主义者。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为何你给我的那袋子合同,会突然出现在王麒麟那里?”

如同突然在一部电影美满的结局场面时按下了静音键,王抱一虽然脸上依旧僵着笑容,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者说,面对张睿明此时的愤怒,他原本准备的说辞,在此刻突然都不好用了。

在沉默了半响后,王抱一似乎意识到再不回答这个问题,只会让面前的检察官把事情往更坏的方向想,他赶紧拿出之前预备好的说辞,先应付一阵道:“……唔,这个,这个,其实今天早上刚好发现还有这样一个备份……”

“呵呵,王总,或者,叫你王董更为合适?我知道你其实在不少的公司任独董,还有些直接任董事长,你生意其实也挺大的,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有底线,有追求的一个人。但我没有想到,连你这次的整个“直播”都是在利用我?还是说,从最开始,我就是你用来吸引对方注意力,为你减轻负担的诱饵?”

“没有,睿明,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暴露你的……”

“我已经通过西江分局的朋友打听过了,当时在我家的那个早上,就是你公司的助理报的案,故意泄露你的行踪,让市局经侦支队的人跟到我家里来,把你带走,你知道你提着那袋合同的监控视频会被方晓阮他们查到,就能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导到我身上来,为你接下来的这场大战树立一个不错的“假目标”,替你吸引火力,而且我是搞公益诉讼的检察官,以前看起来就挺中二的,太有正义感,所以你就选上我了,就算我中间经受不起诱惑,把你卖了,你也早就从我这套出了吕毫波与方晓阮资本运作的消息,也能利用我推进对“南回柱”的公益诉讼,吓对方一下,没想到我居然真挺住了,这几个目的都替你实现了,简直是一鱼多吃啊,你现在对当时找上我的那步棋也非常得意吧?”

“这个……我只能说,并不是你想的这样……”

“噢?不是我想的这样?那你原本想的是什么?你怎么解释这一切?还有,我查过了,你本就是心朗的小股东,而这次的“阴阳合同”风波中,你一直有意的只暴露方晓阮、冯彬彬等中友兄弟旗下公司的违法证据,而他们都是某阿影业的重要合伙人,也是王麒麟他们广恒影业的重要对手,在你今天这番实锤炒作下,上面一定会对中友系大力整顿,他们股票早就跌停,现在看来,方晓阮、冯彬彬也将彻底凉了,广恒影业此时正在大举进攻,抢占份额。而你是既出了气,又得了利,还博得了一个“正义斗士”的美名,全国老百姓都会感激你的,哈哈,没想到,你这次真是算无遗策啊!一举通杀!”

王抱一上下打量着眼前英朗的检察官,眼神中透着诧异,他之前还真有点小看张睿明了,没想到居然被这个小小的一个民行科科长看透了自己的整个布局,但此时看透也罢,今天在王麒麟这番动作下,这整个事件已经上了热搜,自己那被关掉的直播也已经无所谓了,而且,刚刚税务总局那边也来电话了,将郑重接纳自己的举报信,杭州那边的税务局已经查封了冯彬彬的美神时代工作室,现在冯彬彬已经和她男友听到风声躲到国外去了,而方晓阮此时也惶惶不可终日,估计也在商议跑路,眼前大局已定,自己已经大获全胜!

此时,就算与眼前这小小的民行科长翻了脸又如何?他还能翻天了不成?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不可说

王抱一自离开中视的这些岁月中,过的并不是那么如意,他性格中执拗、阴郁的那一面也越发浓郁,养成了对于误解者从不屑于去解释的坏习惯。

可毕竟,现在面前是并肩作战几个月的伙伴,他把身子一让,走到旁边的葡萄架下,坐在木椅上,向张睿明招了招手。

王抱一津港的这处宅子是一处联排的小别墅,门前便是小花园,搭着一个小小的葡萄架,上面爬着几束藤子,绿绿葱葱的,在这晚夏里颇为怡情,张睿明本不想进屋,但此时王抱一气度温厚大气,自己不坐过去反而显得小气了。

他坐在王抱一的对面,就着葡萄架下的阴凉,消减了几分晚夏的火气,张睿明心里也平静了一些。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这个事做的是有点鸡贼,我确实最开始是抱着“能用就用”的想法去找你的,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能干事,帮我顶着了巨大的压力,还帮了我许多,我感谢你……”

王抱一这话等于是认了利用自己的事了,张睿明心里更冷,淡淡道:“王总,谢就不用了吧,你何必现在还装这样子呢?为了你我可是把一辈子前途都赌在上面了!而你却是把我当个傻子一样冲锋陷阵!?”

王抱一眉宇间收起得意的弯翘,甚至连常见的戏谑也不复出现,他眼神投向张睿明,直直的看着他道:“最开始的那局面,我是想通过你帮我找到方晓阮他们洗钱的金融机构,也是想趁着南回柱被毁这件事,从公益诉讼这个方向对付一下方晓阮,这我也承认,但我没有一丝陷你于不义的想法,你说我是故意让你去暴露在方晓阮他们面前,替我吸引火力……这点,我只能说是顺势而为,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那天早上是谁引来的警察,但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让你去为我吸引火力的,起码最开始不是,更不是算计你。”

这样直白的解释让张睿明更加无语,他站起身道:“既然这都不是算计,那什么是算计?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正义,为了出一口气,那我问你,这件事了解后,你能赚多少?你旗下公司的股票能上升多少?你自己能得到多少利益?!”

张睿明义愤填膺,说的直白,直接问王抱一这一次大闹天宫后能拿到多少的好处,他以为这位现在最为火热的公众人物不会回答,毕竟这个问题太过敏感,也太过功利,他怎么会回答?

但其实,就算他不回答,张睿明在心里也帮他粗略算过,现在王抱一名下有几个相关联的任职企业,主要为绿色有机食品行业的……与这个事情并没有直接关系,估计这场风波对这些企业并没有影响,也无法产生直接利益,然后主要就是心朗娱乐这块,王抱一算是一个很小的股东,这次替心朗博得大名,能有点股份增长……再多的,张睿明就看不透了。

所以,张睿明其实先前指责王抱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谋利时,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没底的,他看不出这个男人千辛万苦做这一切,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但他一直有个朴素的想法,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当了十年的公诉人了,张睿明自付也看透了世间人情,无非就是一个“利”字嘛,你王抱一冒着豁出一切的信念拉倒了方晓阮这座大山,你到底能分得个什么宝贝来?

“十万块。”

“什么?”见王抱一突然冷不丁的说出这个莫名其妙的数字来,张睿明思维都有点短路。

十万块?你千辛万苦搞定方晓阮他们,就是为了十万块?

见张睿明错愕的眼神,王抱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不,不是说我为了十万块去搞倒方晓阮这渣滓,而是你问我到底得了些什么利益,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就这十万块。”

张睿明简直被他搞糊涂了,十万块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说,能干什么!?中友兄弟不久前可是愿意用两个亿来买王抱一手上的这沓证据啊!只要他愿意收钱,那不知道能收多少亿!

“这十万是指……?”

“这十万块是国家税务总局杭州分局,因为我举报冯彬彬偷税漏税,根据政策奖给我的,这是我们国家税务举报的最高奖励金额,也是我在这场震动全国的大风暴中,实实在在拿到手的所有钱。”

…………

晚夏初秋的夜,闷热异常,热气如一床厚重的棉被,压着蟋蟀蛐蛐蝈蝈们都叫的不畅快,而张睿明此时身着件短衬衣,背后却是一片沁凉。

他并没在意这闷热的天气,只是怔怔的望着眼前这男人,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前国内排第一的主持人,一双饱经风霜的凤眼,带着他熟悉的自嘲般的轻笑,静静说完上面那段话。

“只有这么多?”

“只有这么多。”

看着王抱一的眼神,张睿明有些信了,他知道他所熟悉的那个王抱一又回来了。

“你知道我在做口述历史记录,我也做了几个博物馆,但像《我的抗战》这样的口述历史是我最想做的领域,为了做这些,我已经花了快两个亿了,这里面除了很小的一部分是国家的扶持资金外,大都是我个人的捐款,甚至像重庆的“王抱一电影博物馆”那样的,都是我个人全资捐建的。”

这些话,张睿明倒不怀疑,他曾经也算是半个王抱一的“小迷弟”,这些年也会追着一些王抱一的新闻,他知道这位前中视主持人辞去公职后,除了在网上到处和人骂战,就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这些公益事业中去了,当时还为此颇为感动,而如今听了,别有一番滋味。

见张睿明一时不说话,王抱一接着说下去:“你知道我13年从中视离职,很多朋友都说我不是离开的太早了,而是都怪我离开的太晚,他们都说我错过了自身资源变现的最好时候,说我们中视离职的一个比一个混的好,我作为一个中视曾经的门面人物,怎么在里面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酸——我先前一直被抑郁症所困,连正常的生活都难以坚持,整个快一米八的人,都瘦到不到100斤,病危通知单都给家里下过两三次,你觉得,对经历过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我如果赚这些昧心钱,那有什么意义?”

“这些,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王抱一打断张睿明道:“我也不怪你,你毕竟帮了我许多,但你确实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出来后,我是想大力推广绿色食品,抵制转基因,别人都觉得这些事有些猎奇,一个前中视的主持人,搞传媒的,怎么天天整这些个有专业门槛的事干什么?还天天和人打笔仗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着的吗?”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有些嘀咕,他知道王抱一离开中视后,马上就在几家大型的绿色食品企业挂了职,一边大肆推广绿色食品,一边与转基因的拥簇者展开大战,那几年王抱一的微博评论区根本都看不得,乌泱泱的都是吵架的,有骂他的,说他是为了赚钱,置国家粮食安全于不顾,将转基因*食品这样的关键技术突破污名化;也有一些簇拥他的,说他才是凭良心做事,要保护中国的粮食安全,这两方谁都说服不了谁,网络上一提到转基因,几年都是吵得乱哄哄的,如菜市场一般,令人反感。甚至王抱一的名声也连带着口碑急转直下,被人戏谑为“反转斗士”,直到最近这起席卷整个娱乐圈的大风暴,才猛然反弹,重新博回了“正义斗士”的美名。

可张睿明又想起,王抱一当时挂名的几个绿色食品的网上商场,虽然价格都是同类食材的几倍甚至上十倍,出现了100多元一斤的鸡,30多块钱一斤的白菜,但他名下的这些个绿色食品商城,食品检测报告却紧贴着国家最低的食品检测标准,实在是有些让人汗颜,而现在,他提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这又不是颁奖,我不想听你讲过去的什么心酸历程,我只想你给我个答案,为什么利用我?”

见张睿明神情坚定,没那么容易被带偏,王抱一镇定了一下情绪,答道:“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会为赚昧心钱而投入一切的人,我当时盯着这么大的压力去抵制转基*因食品,就是为了国家的食品安全,不让我们中国老百姓做转基因的小白鼠,这件事到现在……也没做成,网络上还有人因为这件事骂我,可我不管这些,我依旧坚持着,连我的心理医生都说我是“自己给自己找的病”,要我不要这么有责任感,只要我不去想这些个糟心的事,我病就会好,可你知道我们怎么回他的吗?”

说到这,王抱一卖了个关子,他等着张睿明继续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他知道对这在精通话术的男人搞“先抑后扬”的手法完全没有用后,只能自问自答道。

“我告诉他——如果让我丢了我的良心,那我这病好了也没有用!”

平时这番话下来,一般迎接王抱一的都是连绵不绝的掌声,如果是大点的演讲会、交流会的话,估计还要主持人压一下,但此时张睿明却神情自若,并没有轻信于他。

“王总,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利用我去帮你吸引火力?让我去做你的炮灰?”

“我没有,睿明,或者说……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是坚持我的良心与正义感,我掀起这次大风暴的理由,从到你家的那个早晨开始,就对你坦诚过了,我是为了这个社会的公平正义以及自己的陈年旧帐,才决心站出来抖落这整个影视圈的腌臜nèi mu的,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没有办法……你自己就是体制内的人,你也见识过这个系统是怎么运作的,你也知道方晓阮那群孙子有怎么样强大的能量,如果要推倒他们,你觉得我能怎么办?自己顶着一个巨大的靶子,迎着全中国的这些电影人冲锋!?你真以为我简简单单的一个直播,就能轻轻松松的挑落这个几千亿的市场!?没有各种势力的支持,我连一分钟都直播不了!你告诉我怎么办?睿明,我告诉你,这就像小时候打群架一样,混战之中,我只有挑着其中我最恨的那个孙子一番猛打,其余的都不管不顾了。”

这番话说的动情,张睿明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曾经背脊直的刺眼的男人,在此刻,神情都黯淡许多,腰也弯了一些,他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这几个月来,王抱一经历过的事情,他也大都经历了,被fēng shā、被调查、被带走,对方那强大的能量所带来的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张睿明与王抱一,甚至无数次从睡梦中醒来时,都恍惚以为自己仍身陷囹圄。

“所以你出卖我,故意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些关键的合同都在我手上?甚至让我自己也以为这最重要的东西就只有我手上这份?让我去为你吸引大部分的试探、进攻?你知不知道,连我的办公室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我也两次被人堵截跟踪……说真的,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得意?玩弄了所有人,瞒天过海,最后顺利翻身。”

面对张睿明的斥责,王抱一都不敢正眼看他,“我最开始不是这样想的,真的……是一个意外,我当时是只带了一袋子复印件去你家,当时是想通过你查到方晓阮资本运作的蛛丝马迹,顺便请你推动一下公益诉讼,结果没想到,那袋子合同遗落在你那了,我本想早点拿回来的,可后面发现你人能力很强,又靠的住,我就顺势借着这个做烟幕掩护,躲避一下方晓阮他们的追兵,但是,你放心,如果你真有危险,我绝对会挺身而出!”

面对王抱一吐出的真相,张睿明苦笑道:“危险?呵呵,没有认识你,我就不会有危险,我真是太单纯了,这些日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你趟雷,替你扛火力,你真的有在乎过我的生死?”

“没办法的……你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其中的风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我们几乎断了一个行业的灰色渠道,这几十、上百亿的黑钱利益,无数人恨我们入骨,我没有办法,只能与你一起分担,而且,我在里面遇到的事,远超你想象……”

不愧是前中视主持人,话说的一环套一环,听到这里,张睿明又有些听下去的兴趣,一时忘了找这看不透的公众人物发泄心中不满。

“怎么?呵,你还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王抱一看了眼周围,此时正是深夜,终于起了一点晚风,这套联排别墅的小区位置颇为僻静,夜里外面的小花园也没什么人走动,他凝神听了一会四周,没什么动静,只有一些小虫的低鸣,他这才压低声音对张睿明神神秘秘的说道。

“你还记得那天我在迪士尼乐园被带走的那一幕吗?”

张睿明见他突然提起这事来,有些奇怪,“记得,当时我还纳闷了,怎么上市的警察会追到津港来了,当时不是还抓紧时间和你上了一堂“普法课”嘛。”

“对,问题就是出在这上市警方身上,我告诉你,我进去后才知道,正如你当时说预料的一样,我手下的几个助理都被带走调查过,彻夜彻夜的问,问的那叫是一个通透,甚至我的公司,我有关的公司,于我公司有过业务往来的公司都被查了一个底朝天,辛亏你推荐的那个叫廖彩的律师,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不然我还真担心被人下了套。”

对于这些动作,张睿明却并不感到奇怪,“哦,这些个套路,在公诉科的时候,我倒是看的多了,这个你也知道,方晓阮要弄你的嘛,只能找几个……。”

没想到王抱一却突然打断道:“不!不是他!”

被王抱一突然斩钉截铁的否认下,张睿明都有些发懵,这不是方晓阮在找人下套整他,那还会是谁?

王抱一警惕的看了眼四周道:“这里面有些复杂,我那沓合同里面已经涉及到了大半个娱乐圈,但其中,最多的黑料,还是关于那个中友兄弟的,其中,主要是这个中友兄弟所投拍的一部叫《大空战》的片子……”

“这个片子,你不是和我介绍过了嘛,就是他们利用这个片子作为标的物,再利用冯彬彬这些明星作为噱头,在上市大卖相关的金融理财产品,当时光理财产品就卖了几个亿,现在片子上不了,许多老百姓血本无归,这些套路我都知道啊,怎么,还有更深的套路?”

“不,不是套路,是人。”

此时,王抱一声音压得更低了,张睿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么低的音量来说话,仿佛所说的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似的。

“人?”

“对!你仔细去查一下这个《大空战》制作方的背景,里面有个叫做彭名达的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法治精神

“彭名达?”张睿明一边疑惑,一边用手机赶紧搜索起来,搜索的弹框里立刻出现一个身着西装,做精英打扮。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张睿明稍微扫了几眼,就发现这可不是一般人,这个彭民达就是当年快鹿集团金融诈骗涉案人,当时他们就以《叶问之三》这部片子做局,非法集资诈骗了上十亿,其中,这位上海合禾影视投资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彭民达为就是此案的一大股东与主犯,在这个诈骗集团的对外公司“合禾影视”中——持股30%,认缴出资1050万人民币,任公司监事。而当前,彭民达携巨款潜逃,不久前居住在新西兰奥克兰市,还任过新西兰中文电视台nctv总裁台长,可近期这番风波骤起,他闻风不对,又立马消失了。

不论是彭名达进入上海合禾影视投资有限公司的时间点,还是快鹿调查例会记录的内容,都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这位现居奥克兰,摇身一变的总裁台长,在快鹿rong zi骗局中,其个人及其合禾影视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而这次中友兄弟的《大空战》一片中,又出现了这个彭名达,明显就是当年快鹿集团金融诈骗案的翻版!

查到这里,张睿明又不由想起,当初在《永乐王朝》的剧组现场,就有几个挂名美神时代的金融理财推销员曾找自己来推销理财产品,当时还觉得新奇,现在才知道,这都是当前这些所谓大片的又一个圈钱套路。

看来,这个叫彭名达的在逃犯,本想通过中友兄弟再次在《大空战》、《永乐王朝》等一系列中友系的电影中故技重施,遥控指挥,大赚一笔。可惜没想到运气不好,刚好碰到了王抱一与张睿明掀起的这场风暴,此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也只得再次跑路。

但张睿明还是没搞懂一点,就算这个中友兄弟的背后藏着这些个诈骗犯,但又与上次王抱一被上市经侦支队带走有什么关系。

“怎么,还不明白?”

张睿明疑惑的点了点头。

王抱一苦笑一笑道:“这彭名达的父亲叫彭峰,是*市**支队长,剩下就不用说了吧。”

…………

月光晦暗,夜色如墨,张睿明不知不觉就在王抱一这别墅门外葡萄架下的长凳上,和王抱一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这番复盘下来,他才知道两人这些日子真是步履荆棘,危在旦夕,所触动的利益非常人所能想象,所面临的诱惑也非常人所能抵挡,虽然整个案子的过程中,王抱一对自己有所亏欠,但站在他的角度,自己又能如何处之?而其中的晦暗不明又有谁说的清呢?

也罢,也罢,自己本就是不为私利而主动参与其中的,如今千辛万苦,换来了这样一个结局,虽然也不知之后是福是祸,但终归,也算是尽力而为了。

最后,在王抱一真诚的再三致歉下,张睿明只能沉默的摆摆手,起身告辞,王抱一坚持把他送到小区外,直到他的老奥迪前才停下脚步。

“睿明,这次事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这个案子到今天,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多了你这样一个朋友、战友,能够结识你这样的一位检察官,我非常开心,感谢你这些日子的付出……”

张睿明眉目一挑,嗤笑道:“王总,你这些官面上的话就不用对我说了吧,而“朋友”这两个字,我还真担不起,要是再多几个你这样随时准备把我推在前面挡子弹的“朋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身首异处了,算了,算了,彼此都坦诚点,你我现在也算不上什么朋友了吧。”

王抱一面有愧疚,还想多说点什么,但此时张睿明的坦荡让他曾经为生存而使的那些小心思相形见惭,他只能拱了拱手,沉声说道:“不管张检如何想,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至于我的这些做法,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不如此做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对方一网打尽,只能留你这支奇兵放在前方,也许对你造成了伤害,我道歉,但真的……只能说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张睿明斜鄙了他一眼,也没有搭话,矮身钻入车内,在发动车辆前,张睿明摇下车窗,向王抱一最后问道。

“现在方晓阮、冯彬彬已经彻底伏法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这沓写着影视圈大部分明星名字的合同你准备怎么做?你还准备继续曝光吗?”

王抱一神情有些惆怅,想了半响,低声道:“算了,我准备直接销毁吧,现在这个案子到了这一步,已经达成我的目的了,我够意思了,也不想树敌太多,如果不销掉的话,我晚上都睡不着,睿明……我知道你那里也有一份复印件,你信我的,回去就马上把那袋子合同都销毁吧,千万不要留着,你会被人盯上的,只要你在大门外,公开销毁这沓合同,我保证就不会有人再

去骚扰你,不然的话,你让这些亿万富翁晚上睡不着的话,你觉得他们能让你睡个好觉吗?”

好一个“不让对方睡好觉,对方就不会让自己睡好”,说的好!张睿明简直要给王抱一鼓掌,他胸口一闷,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了,王抱一达成了他自己的目的,决定放手,而王麒麟也实现了自己的企图,到最后,自己手上这原本关键无比的合同证据,现在居然变成了随时会坑害自己的定时*zhà dàn!?

张睿明略一沉思,突然问道:“既然你这么说……是不是已经有人和你达成共识了?你这次的案子将会以证据不足,直接撤案!?”

王抱一没想到张睿明反应如此迅速,马上就把几起事件联系起来,这本来是他与上市‘那边”达成的秘密协议,以不曝光《大空战》相关合同,换取对他指控的撤案,是不可对外人诉说的绝对秘密,但他对张睿明心里有愧,此时居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算是认了这个事。

“哈哈……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王总,我一直佩服你百折不摧的品质,和坚定不移的正义感,可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也是父亲、儿子、丈夫!我也有我所珍视的家人、事业,当连自由都受到威胁时,你要我怎么办!?我为了正义已经付出太多了,你是要我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所以你现在已经同上面达成默契了?只曝光方晓阮、冯彬彬,那沓合同记载的其他人你都不追究了,那些更为可恶的大佬你都准备放过了?”

听到张睿明的质问,王抱一神情瞬间黯淡下去,低头想了半响,仿佛在剧烈的思想斗争后,随即马上抬头,正视张睿明道:“不!不是我放弃了,是……是我做不到,你无法想象这些人的触角伸到了多远,你也无法想象他们所能牵动的能量,能够扳倒方晓阮、冯彬彬,给你我一个交代,已经是“他们”、“上面”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再说,最简单的道理——法不责众,这点张检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法不……责众?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四个字,张睿明有片刻的失神,但他马上反应过来道:“我在西大时,从来没学过这样的一条法律原则,这也从来就不是我国的法律原则,也不会是一个公平正义的法治社会中,所会遵循的一条原则……”

“可你无法否认这一原则的存在吧!”

被王抱一再次打断的张睿明,这次没有马上反驳他,是啊,法不责众虽然没有写进如何一本法理学的书本里,可它却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这个社会的各个角落,存在于大部分国人的心里。

想到这,张睿明倒也一时无语,他无法反驳这一点,他也无法否认这一点,这是不曾言明、不能公开的一条“事实原则”。

大部分人都信奉着这一条,也践行着这一条,谁都避不开它的纠缠。

但法律人不能退让,检察官不能退让。

张睿明想了想胸口此刻并不存在的检徽,神情一怔,定定的对王抱一说到:“法不责众……这不是理由,更不是一个能说服一名检察官的理由,我还是会把那沓合同公布出来的,就算我彻夜不安,就算我惹祸上身,但这是一名法律人必须有的觉悟,我不会容忍不公正的现象出现在我身旁,特别是我明明知道,明明有证据的案子……我会向税务总局举报、上交那沓合同,就算你们都罢手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一样会坚持到底!”

“睿明!千万别……”

王抱一还想多说些什么,张睿明此时却摇起车窗,重重的踩下一脚油门,向前头也不回的驶去。

路上,在凌晨的公路上,一个人的车厢中,张睿明神情却猛然有些崩溃,先前掩饰的强硬与愤恨在独处时瞬间瓦解,面对曾经偶像的诚实坦言,被出卖的痛楚更加让人难受,他果然还是被人当作一个弃子所使用,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又有何意义,对正义的追求又值多少斤两。

真如方晓阮所说的,这个世界的真实远比想象中的冷酷,资源、人脉、渠道、背景这些决定了一个人的价值,在这些大佬面前,脱离了组织,什么都没有的自己,那些奋力的拼搏……毫无意义。

自己想方设法的去保全这沓合同,费尽全力的保护王抱一,千辛万苦的去探寻真相,可到最后,依然是神仙打架,踩死凡人,自己的这些微博努力不过是他人所算计好的动作。

刚刚最后对王抱一所说的那些“大话”,此刻真要独自对抗这整个行业时,他才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但,法律人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衡量,这是刻在血液

里的法治精神。

带着这种精神,张睿明往前愤然驶去,但此时他并不知道,今天这场纷乱的事件,自己这“鲁莽”的抉择,最终也无法撼动那重重的黑幕。

…………

在王抱一直播、王麒麟直怼娱乐圈乱象两个月后。

接下来这段日子里,众多官媒纷纷发声,整个全国掀起了声讨娱乐圈偷税漏税之风的大声浪,而不久后,国家税务总局也适时发话:“……针对近日网上反映有关影视从业人员签订“阴阳合同”中的涉税问题,国家税务总局高度重视,已责成江苏等地税务机关依法开展调查核实。如发现违反税收法律法规的行为,将严格依法处理。

国家税务总局将在已经部署开展对部分高收入、高风险影视从业人员依法纳税情况进行评估调查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风险防控分析,加大征管力度,依法查处违法违规行为。……”

官方话说的含糊,翻译过来很简单,就是一句话:国家要对影视圈动大刀子了!

一时间,整个中友系岌岌可危,冯彬彬瞬间消失在公众视野中,所有相关的公司、项目、剧集顿时全部冻结,整个人仿佛蒸发一般,除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骂名,其余的一点正面报道都再也找不到了,曾经这位“国际影后”赖以成名的超级水军们,也都暂时销声匿影,蝉联了几年的明星收入第一名的桂冠,此时变成追魂的阎王簿,而在过了短短两个月,今天早上,又一个惊天消息传来,这位“前影后”以罚缴补缴八个亿的形式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时间举国哗然。

八个亿啊!张睿明望着这个数字恨不得把手机一摔,他还没来得及摔,旁边有人已经把手机一下摔到了桌子上。

正是民行科里最粉冯彬彬的段乐咏,乐哥。

“哟,怎么,为你的爱豆打抱不平了?觉得罚多了?”

面对张睿明的调笑,段乐咏倒是一脸的大义凛然:“哪有,从你上次和我说了她偷税的事情后,我就没粉她了,再怎么样,我也是有一名检察官的是非观的,不然上次替你顶雷干什么。我是被这个数字给震到了,她娘的,整整八个亿啊,我们这五、六千的工资,要赚多少年才能达到她这一次缴的罚金?”

张睿明笑道:“我算过了,我国去年的人均收入大概也就是五万左右,按照她这个罚金来算,大概要一万三千年才能缴纳,一万三千年前……大概是新石器时代吧。”

“我的乖乖……”

不准备给乐哥感叹的空隙,张睿明接着说道:“还有啊,我听说当时杭州税务局去冯彬彬公司查她的账目时,她手下一名牟姓经纪人还指使公司员工把冯彬彬大部分的黑账给隐匿、销毁了,现在相关部门正安阻挠税务机关依法调查,那个牟姓经纪人因为涉嫌违法,也已经被抓了。”

见两人聊的起劲,一旁的张靓也凑了过来,“还有这种事?这么劲爆?看来水不是一般的深啊,那后面怎么查出她偷税这么多的?”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后面是查到冯彬彬她妈妈的账下,发现一个退休多年的中老年妇女,流水经常几百万、上千万的,夸张的无以复加,这才发现她真实流水走的地方。”

“哟,看不出啊,张检,现在对娱乐圈这么熟啊,感觉你比一般的娱记都专业的多啊。”

张睿明笑了笑,没有搭理两人的调笑,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前远眺,此时距离上次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窗外是秋天的彤红朝霞,他望了望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新闻弹窗。都是关于刚刚爆出的冯彬彬补缴罚缴八个亿的消息,这让张睿明原本平息的心情又起伏起来。

这场改变了整个娱乐圈板块的大事件,使得猪突狼奔,仿佛一瞬间给原本沸沸扬扬的名利场静了音,大部分明星都瞬间不敢在公众平台上发言了,不少的明显微博挂上了“休假”、“学习进修”的告知牌。不少节目改档、撤档、连带着整个原本应该最为重要、火爆的暑期档,今年也显得格外安静。简直是整个一片死水,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躲在幕后,再也不敢像过去一般张杨,生怕被日益高涨的“反娱势头”给盯上。

而在一摊平静如镜的死水下面,却是暗潮涌动,据说一众明星演员们,在税务总局这次杀鸡儆猴后,都一心想着赶紧擦干净自己原本不太干净的屁股,人人都围着“补税”这一项生死攸关的工作忙得团团转,而其实除了被曝光的冯彬彬等一干演员外,绝大部分艺人都有偷税漏税的问题。尤其是歌手更严重,甚至远超影视圈,而所有艺人补的税加起来会是很大的一笔费用,这绝对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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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绝望突击

就像王抱一曾经和张睿明所说的一样,这整个6000亿左右的影视市场中,偷税漏税的数目很可能就在千万以上。但就算这数字再夸张,却是不补不行,税务总局已经下了文件了,在今年12月之前补缴的艺人们,还算是平安落地,而越过这道“生命线”后面的不懂事家伙们,必将严惩!税务总局用词严厉,态度冷峻,简直颇有对付“十八大后还不收手”的公职人员架势,而现在,“八个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娱乐圈从业者一看冯彬彬这惨痛的前车之鉴,纷纷领会上级精神,争相补缴税款,生怕税票开的晚了,放眼望去,整个娱乐圈的敦刻尔克大逃亡正在争分夺秒的上演。

而最重要的一个风向标就是影视工作室的疯狂注销,张睿明只是稍微查阅了一下近期霍尔果斯的工商数据,就能看到,短短两个月内,霍尔果斯已经有几千家艺人所开设的影视、文娱、文化工作室已经注销、或申请注销,整个“落片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张睿明知道,这些演员工作室都是用来避税的,绝大部分艺人都有偷税漏税的yu wàng,而开工作室就是最常用的方法,而在霍尔果斯这块免税圣地开工作室,又是最为完美的去处,这是一个钻政策漏洞的业内公开秘密。

演员工作室的运作,缴纳zēng zhi shui,附加税,个人所得税三项加起来不到10%,而不是按照明星实际片酬收入交税,如果按照明星的实际片酬收入交税,那是要按照累计税率计算的话,税率很容易就接近47%,中间一点操作就是四倍以上的差距,怎么不让人铤而走险。而现在,在王抱一、张睿明等人上次一番奋战后,这个规则基本已经被爆了出来,

而现在影视圈里的熟人一见面,不再像过去一般忙着组局吃饭,也不复过去的奢靡画面,如果说过去是一部部歌舞剧,现在画风一转,变成了谍战片的风格,几个熟悉点的朋友见面后,会彼此神秘的交头接耳:〝还有票吗?我现在缺3千万,要12月之前的。〞

而这次事件中王抱一的核心目标——方晓阮,作为在这次风波中正处于暴风眼的最核心地位的关键人物。他消失了整整两个月,一时间,各种说法喧嚣尘上,有说他跑路澳洲的,也有说他去澳门找人来对王抱一报仇的,甚至有说他去北京请神的。

但肯定是没有好日子过的,王抱一见撂倒了冯彬彬,接下来的火力没有外泄,全部集中在方晓阮的身上,从他过去放荡的私生活开始,到他通过灰色渠道转移资产,买下的海外别墅的事,把方晓阮整个撕了个底朝天,要不是最后几方大佬出面调停,王抱一是非得和方晓阮斗到个你死我活才会罢休。

终于,在两个月后,方晓阮借着去韶山祭拜伟人的机会,挂着红后代的名号,凭着一句“我爸当年是北平地下工委委员“总算在主流媒体上透了口气,总算是平安着地了,也算是对这场风波的画上了一个余韵悠长的顿号。

而仿佛有了默契一般,在王麒麟参战后,王抱一后面也没有将事态扩大化,那沓资料中,关于方晓阮、冯彬彬以外的公司和个人都没有曝出来,那沓资料仿佛消失了一般,就这样平静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无人提起,无人怀念。

在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暴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属王抱一了,在此次暴得大名后,他一反常态的积极推广自己的非转基因绿色食品,也没有再在微博上大肆宣传他旗下的律师商城和网店。反而是突然退出了相关的一系列绿色食品企业,卸任了一切相关职务,并没有借着这次成名的机会大肆敛财,颇有侠士之风。

在外人纷纷议论之时,只有张睿明知道,这是王抱一在践行那天晚上所对他说过的话,从最开始——这一切就不是为了得利而来,王抱一所想要的,真的只是一个说法,一个道歉而已。

国士一怒,天地色变。

而在胜者这方,就不是人人都像王抱一那么高尚了,心朗微博在当天迫于压力掐断直播后,面对急转直下的舆论风向,将直播中断的原因归结于“技术原因”,气的王抱一连声说要中断与心朗的合同,移师其他平台,但这也挡不住在这场风暴后,心朗微博再次逆势而上,从某腾、某音的社交大佬的夹击中,寻得一丝生机,再次成功的在新媒体的现代苟延残喘。

最为得利的却是最后参战的王麒麟,在微博上的“三连击”奠定胜局后,他的“娱乐圈纪委”的大名更是无人不知,而且,借着中友系在影视圈的实力元气大伤的当口,他大力布局影视业,将家里广恒集团的影视业务,从甲方做到了乙方,大举试水影视拍摄,不在龟缩于院线布局,也算是趁了一波不大不小的“东风”。

在所有的胜方当事人中,不管是王抱一还是王麒麟、甚至是吴楷明,都是终究得偿所愿,王抱一拿到了他一直想要的“公道”,王麒麟得名得利,吴楷明也垫实了自己在津港的人脉资源,这几个月来为扳倒方晓阮、冯彬彬一方出过力的人中,几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报酬。

除了一个人——张睿明。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满足,望着网络上乱飞的新闻八卦,望着税务机关加强整顿的各类文件,从各地传出的补税传闻中,再对比他每天都要研究、翻看的那沓合同,他深深意识到,这样的一番补税和小小警告,对比那沓合同中的惊天黑幕,相比方晓阮和中友兄弟那样相比他们那些通过文物拍卖、通过资本运作、通过非法集资几亿,几十亿的圈钱、洗钱,这样的惩罚动作,简直就是“罚酒三杯”,根本没能从根子上堵住那些渣滓们大肆敛财的渠道。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此时,这位满面倦容的检察官,望着手机弹窗新闻里,冯彬彬那刺眼的八个多亿的税务罚金,他有些恍惚,王抱一这番大闹后,最为复杂的是税务机关内部,在突然而来的汹涌舆情面前,杭州税局局因为对冯彬彬案反应迟缓,不少领导还挨了处分,而税务总局也被这突然燃起的民愤烧了个措手不及,对这被撕破遮盖的影视圈的脓疮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在上方压力、民众的关注下,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挥舞税务大棒,奋力整顿影视圈,这才有了创纪录的八亿罚金。

现在一番整顿下来,虽然非常忙碌,但税务机关多多少少是彰显了自己的价值,好好的扬了一把威风。

而相比起来,在这次事件中,另一个组织却显得是毫无收获。

在这次的风暴中,津港检方所处的位置有些尴尬。

津港市第一文物——“南回柱”虽然毁于冯彬彬旗下的美神时代影视公司,按道理,检方应该乘机痛打落水狗,趁着这波势头,让冯彬彬她们把这“南回柱”被毁的修复款项一并付了,可惜,现在冯彬彬是“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痒”,专心对付要命的税务总局,而对于检方一次次的检察建议与呼吁,来了个充耳不闻,而她旗下的美神时代公司,既然已经被税务机关罚了个够呛,在缴清了税务罚款后,干脆直接向工商部门申请注销手续,对检方要求对“南回柱”进行赔偿的诉求,完全是毫不在意。

加上上面也不太关心这个案子,现在这起“南回柱损毁案”的公益诉讼,一直停留在立案调查阶段,迟迟无法推动程序的继续进行。

张睿明此时就望着窗外朝霞如血,映着他通红的眼睛,昨晚为了研究王抱一留下的那沓合同,在其中罗列美神时代等公司的罪名,他又熬了一个通宵。

张睿明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在王抱一要与方晓阮“最终决战”那天,他最后和王抱一分别时抛下的那些句“要独自对抗这整个行业”的狠话,他自己怎么会不记得,可他也不是一个莽撞的愣头青,在脱离了王抱一的支持后,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小公务员而已,先不说在舆论上有多少能量,而且检察官的纪律就让他难以施展手脚,于是,在试着匿名发布了几次关于娱乐圈真相,附带上这沓价值连城的合同照片的帖子后,张睿明本以为自己起码能引起一些小小的震动,还担心会不会被这些合同中点名的大佬找上门来,结果却发现,没了王抱一那前中视主持人的身份加持,这些帖子发出去完全是石沉大海,而在有些网站平台上,甚至连审核都过不了,发都发不出来,好不容易,在几个侥幸引起一些点击量的平台上,却徒惹一些网民的谩骂,“假的!”“趁尼玛的热度呢!”“又是一个黑我们彬彬的,难道现在什么虾米小鳖都能趁着我们彬彬落难踩上一脚了?!”望着这些无知的留言,实在是让张睿明灰心丧气。

在见识到个人力量的渺小后,他那要曝光这些合同、独自逆天的中二想法有所消退,更何况,这段时间,他还要忙着跟进“南回柱损毁案”的公益诉讼,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着如何靠着这袋证据,用微弱的声音捅破这黑云重重的九天。

虽然独自奋战的尝试失败了,但正义感还在夜深人静时折磨着他的灵魂。

而更为恼火的是陆斌还把“南回柱”这个案子派给了民行科副科长魏晨哲和助理检察官吴云,虽然张睿明的责任感是促使他关心这个一直被吊着的案子的一大理由,但他更加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个案子变成一个引线。

一个能够把冯彬彬、以及隐藏在他那沓合同迷雾背后的影视圈大佬都炸出来的引线。

这个案子是因为美神时代作为《永乐王朝》的外包剧组在拍摄bào zhà场面时,误把津港市第一文物——南回柱炸断而引起的,这个案子就牵涉到了冯彬彬,而张睿明打算借着冯彬彬这个被告当事人,把这沓合同引出来,在没有王抱一的帮助下,独自抖穿这层黑幕。

,在又是几天没日没夜的规整后,他终于厘清了美神时代的账务关系与各种合同的灰色nèi mu,他准备刚好借着明天即将在南州省省会福市召开的全省公益诉讼推进会上,把这整个证据都拿出来,来他个“举火烧天”,将王抱一弃之不顾的这沓合同,借着这起“南回柱损毁案”公益诉讼的由头,再给它彻底抖搂出来。

张睿明打定主意,就收拾行李,这次去福市的公差,陆斌本来是不打算派他去的,但考虑到南州省最大的两起公益诉讼案子——南江集团案、津药化工案,张睿明都是主办检察官,又是省检下来的人,名声在外,贸然把他拿掉,在这临近司法系统职务调整的敏感时期,实在是太过反常,容易出问题,这才在津港市检上报张睿明同志参加全省公益诉讼推进会的文件上签了字。

福市太远,张睿明还准备下午到省检先见几个老熟人,顺便探探这次全省推进会上的风向,看会上方不方便把“南回柱损毁案”给抛出来,这一算下来时间紧迫,他上午就要出发,在收拾好行李后,带上那沓关键的合同证据,又在副检察长严路那里签好了派车单后,他即将踏上前往福市的行程。

在市检的门口,他把行李小心翼翼的放进检察警车的后备箱中,刚准备坐进驾驶室里,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睿明!”

他抬头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一辆玛莎拉蒂总裁摇下了驾驶室的车窗,那名驾驶员摘了一下墨镜,露出一张老帅老帅的面孔。

吴楷明!?他来干什么?

张睿明对于这位神秘莫测的“前恩师”有些忌惮,加上错综复杂的过往斗争史,他本不想理他,但一想到此时,这位神通广大的大正事务所主任来找自己,肯定是与这沓关键合同有关。

他想了想,环顾四周一下,见没什么异常,就把放着装那沓合同皮包的后备箱锁好,再用手按了按后备箱开关按钮,确认妥当后,张睿明面带疑惑的走了过去。

坐进吴楷明这辆总裁的后座后,张睿明直接问道:“怎么?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面对这位爱徒并不客气的语气,吴楷明只是笑了笑,眉眼含笑的答道:“没什么事,最近怎样?过的还好?”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张睿明说完就一手拉开了车门,他知道这老狐狸的厉害之处,一不小心就会着他的道,所以他是一点废话都不想和吴楷明多讲,转身就要下车。

“哎!怎么现在这么个急性子了?你不想知道你下一步该怎么办吗?”

张睿明回头狐疑的看了吴楷明一眼,“什么下一步?”

吴楷明换了个方向去寻得他的信任:“你还记得上一次我在拍卖会教你的吗?是不是帮你躲过了一劫?”

张睿明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在嘉士伯拍卖会上,吴楷明点破方晓阮要借着溢价买他父亲画来威胁他的事,当时确实不是吴楷明的一番言语,张睿明还没意识到当时危险临近。不管过去两人有过怎样的恩怨,在这件事上,张睿明是欠了吴楷明人情的。

想到这,张睿明又稍微坐回座位上一点。

“说吧,你今天来到底有何贵干?”

张睿明态度依旧冷冰冰的,摆出了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架势。

“这个,我知道王抱一当初那些合同的复印件还在你那里,我也知道你最近还在不断尝试着把这些合同公布出来,想引起社会的关注,想给不懂法的老百姓们解释其中套路,我甚至都能猜出你的想法。”

其实听到吴楷明说起自己最近的动静时,张睿明心里陡然一惊,没想到自己身边依旧埋伏着这么多各方势力的耳线,但他脸上依旧装出一副平静神情,带着一点不屑的反问道:“我什么想法?”

“你啊你,从你读书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当初在我那时,让你做涉外业务你不肯做,非要接什么法律援助。现在当了这么久的检察官了,也不求上进,天天钻进这公益诉讼里面,我说实话,你要是想借着公益诉讼这份上面重视的“新鲜业务”来图个自身发展也就算了,可你这一路来,事没少做,领导也没少得罪。面对这些个大企业,你也不是为了自身搞点效益,这我就更确定了——你还是以前那执拗性格,一心为了公益、正义这些虚头巴脑的冲个不停。你小子这是嫌现在整个娱乐圈还不够惨吗?还想把这些个艺人往死里整?要把……那袋子合同里涉及到的人都得曝光出来,你才肯罢休?”13

第二百八十章 原是故人来

“呵,是又怎么样?你是想劝我罢手?”

没想到吴楷明倒一反常态的沉声慎重答道:“不,我佩服你,钱赚的越多,名越来越大,现在也当上政协委员了,但都觉得没意思,赚这么多钱又怎么样?每次市里开会坐在前排又怎么样?我都觉得毫无意义,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早就死去了,只是还未下葬而已,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但是,直到……看到你,我就感觉到自己还年轻,特别看到你在法庭上,赢得一场公益诉讼后,老百姓提起你时的眼神,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张睿明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听到吴楷明对自己用这种语气,还说……羡慕自己!?

“对,真的,在这世上混的久了,我早就忘了法律人的初心了,你说我们法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拼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当然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造福人民群众啊!”张睿明被吴楷明的话语一带,一下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喊起了口号。虽然现在说出来有些突兀,但他确实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所以虽然此时感觉有些尴尬,倒也无所畏惧。

被张睿明这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逗得差点绷不住笑的吴楷明,此时强忍住笑场的冲动,继续演道:“……睿明啊,真的,我挺羡慕你的,所以这次,我不是来劝你罢手的,相反,我是来给你些建议的。”

张睿明见吴楷明说这些,诧异的嘴差点合不拢,这位城府深沉的老熟人从来不会随便做这种不得利的事,吴楷明身家估计早就上亿了,现在却说羡慕自己?

怎么可能!

他略一沉吟,就摆手笑道:“吴大状,你就别笑话我了,刚刚是我失态了,请见谅。”

吴楷明却一副认真的神情:“不不不,我相信你是一个真正有抱负的理想主义者,覨是少有的一直秉持着职业道德的法律人,在我看来,不管是你们津港市检陆斌、严路、高裕民那些老检察长,还是我们所里廖彩她们,都不缺失了你身上这股精神,而有了这种真心为民的品质……我觉得,你是那种能流芳百世的人物,真的,我要向你学习。”

这个就实在是吹太大了一点,张睿明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流芳百世!?就自己?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吴楷明所说的一切,他定眼望向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更是望向这位曾经无数次对自己痛心疾首的老师。

吴楷明目光温润,丝毫没有恶意。

张睿明收起心中疑惑,试探着问道:“那吴大律师有什么要建议我的?我悉听指教。”

“睿明啊,你心是好的,人也很有能力,但你这次不会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楷明这番话刚说两句,张睿明心里就直打鼓:什么“我这次不会成功”?他知道我要去省里开会?他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吴楷明看到了哪一步,张睿明只是沉默的盘算着,并没有接言。

见张睿明平静,不予作答,吴楷明于是继续说道:“我有几个市检的朋友告诉我,说这次津港市检派你去省里开会,也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想办法发挥那袋合同的威力,但是说实话,刚刚我也看到你放在后备箱的那个皮包了……稍微一联想,我就猜到你的打算,你是准备带着这沓合同去省里,在省公益诉讼推进会上把这沓合同抖出来?想借省检领导的能量来推动南回柱这个案子?那我可以提前告诉你,这样做,确实会有点效果,省里会打两个电话下来,过问一下,但是最终结果和现在并没有区别,你一样无法解决这个案子。”

“那你的意见是什么?”张睿明被吴楷明三言两句就看穿了自己的计划,他被吴楷明这一系列话问的有些招架不住,干脆直接反问道。

“我建议你去另一个地方……”

“哪个地方?”见案子有了转机,张睿明眼神亮了起来。

“南州省文化与旅游厅。”

张睿明神情一动,嘴巴微微张阖着,想说些什么又一下说不到点上。

文化厅这个机构,对于一般人来说,非常陌生,其实它是一个情况颇为复杂的单位。

现在全国推行精简机构,文化厅一般都和过去的省旅游发展委员会合并,现在都叫文旅厅,全称是文化和旅游厅,

打开南州文旅厅的介绍页面,上面写着:文旅厅的主要职责是贯彻执行党和国家关于文化、旅游工作的方针、政策和法规,研究制订当地文化、旅游事业发展规划、政策、规章和管理办法,综合管理当地社会文化事业:文化艺术事业、图书馆事业、归口管理文化市场、文物事业、电影发行和放映、对外文化艺术交流……

听起来都是一些虚的,以前文化厅也是颇没有存在感的部门,但是现在不一样,在这次的大风波之后,文化厅要贯彻落实上面文化部、网信办等机构下发的《对于加强影视行业的规范管理办法》,现在全国都在对影视圈“人人喊打”,税务总局一马当先,直接罚了冯彬彬八个亿,而文化部和网信办正愁没得由头和理由,对影视业好好规整一下,张睿明这时想到,如果趁着这个机会,把这沓合同送过去……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引燃了这冯彬彬的二次bào zhà了。

文化职能!?旅游职能!?

这个文旅厅简直就是专门用来搞定这起“南回柱损毁案”的部门!

想到这,张睿明有些激动起来。

“……你是说直接找能管的了冯彬彬她们的文旅厅?!”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想要替津港市挽回南回柱的损失,修复这个国宝,与其通过省检这边一层层关系去转去绕公益诉讼,她们根本就不会怕的,对于她们来说,你们检方是司法机关,公益诉讼是讲程序的,等你们一路调查、立案、开庭、一审、二审、再审走完,她们冯彬彬早就抽身离开了,而且,现在美神时代本就是一个被冯彬彬她们抛弃的空壳,你怎么搞这个空壳公司都没有意义,你要抓住她们的要害!”

“要害?”

“对,要害,你知道为什么税务总局能直接罚了冯彬彬几个亿吗?因为冯彬彬她们不补税就只能坐牢,而你们公益诉讼她们一点都不拍,她依旧能逍遥自在,而且依旧不把你这个小小的检察官放在眼里,所以,你还不如直接去文旅厅告她们,让文旅厅下整改函,直接叫停现在还在津港取景的《永乐王朝》,相比起公益诉讼的起诉书,文化厅的一纸红头文件,应该对他们更有压力。毕竟,现在中友兄弟和冯彬彬就等着靠这部电影来止血了,要是这部电影被扼杀,那才是对他们来说最为致命的打击。”

吴楷明说的更是切中要害,现在中友兄弟和方晓阮、冯彬彬都正是危急关头,在中友系旗下,现在正在开拍的只有《永乐王朝》这一个项目了,其余的都被叫停,而这个《永乐王朝》里面,方晓阮和冯彬彬都直接从剧组工作人员和演员表上划去了两人的名字,甚至冯彬彬的所有戏份都一并删除,整个电影都要重拍。而方晓阮直接失去了这部电影的主导演身份,只能当个不记名的“现场顾问”。

但两人都不能放弃这部电影,中友兄弟影视集团更是把这部电影看做了最后一根稻草。

只有让《永乐王朝》如期上映,才能挽回现在的危难局面,只有靠着这部电影身上帮着的各种投资项目、保底合同,中友兄弟和冯彬彬、方晓阮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所以,如果张睿明能够通过文旅厅打击到《永乐王朝》这部电影,那就不愁冯彬彬她们不正视她们损毁南回柱的事实,只有让她们切实感受到威胁,她们才会老老实实的道歉、赔偿!

想到这,张睿明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这个计划相比起他原本准备通过省检公益诉讼推进会上,找省里领导诉苦求助的方式,要更有可行性的多,也更直接。

但他眼神很快就黯淡下来,他想了一想,突然发现要通过文旅厅来收拾冯彬彬,有两个致命的问题。

“但是……如果我真要直接对冯彬彬造成威胁,那我为什么不提着这袋合同直接向公安机关去举报他们呢,如果较真起来,这些合同里的东西,完全都够血洗整个影视圈了,有非法集资、有诈骗罪、有偷税漏税,真按上面来的话,不少人都得关进去,冯彬彬她更是要坐个十年以上……”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吴楷明就面容含笑的望着他,一直笑着不说话,他镇定的神情,看的张睿明反而有些尴尬。

“怎么?我说错了么?这样有什么不妥么……?”

“不是,张检你说的很对,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自己心里已经想到了哪些不妥的地方,先不论这些人的能量有多大,触角伸到哪里,你先想想就凭这些孤证能不能定他们的罪?再说,你既然想下死手,你就不怕他们先弄死你这个小小检察官?”

吴楷明说的都是实情,王抱一何等人物,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影视圈的风云,杀的整个娱乐圈风声鹤唳,现在是无人敢撄其锋芒。而且还全身而退,博得偌大一个好名声。

但就算是王抱一这样的人物,他几个月前都不敢贸然把这沓证据往警方送,他也知道任何事情一涉及到刑事犯罪,那就不是简单的几个微博、直播的事了,那就将彻底上升到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中去,那这些合同背后的大佬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王抱一带着警察上门抓人。

所以,王抱一当时才冷静理智的以“阴阳合同”为切入口,找了“税务问题”这样一个够分量,又好把控的方向,作为对方晓阮等人报仇的落脚点,而后又选了冯彬彬这样一个马脚露出最多的方晓阮嫡系,作为第一个动手的目标。整个过程,理性、冷静、沉着,所以的行动都时时刻刻把控在王抱一自己的手里,能收能放,最后的适时收手,结果也是既出了气,而又保护了自己。

这样一想,张睿明顿时后悔刚刚说出的话了。

“这个……是我考虑不够周到了,确实贸然举报,太难成功,也太过危险,我不会做的。”

吴楷明欣慰的点了点头。

张睿明又接着说道:“但现在去找文旅厅,请求他们出手……确实是妙招,可我完全不认识文旅厅的人啊!我这样找过去,谁会认识我?也没人会理我吧。”

此时,见张睿明问到了正题上,吴楷明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来,“哦,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考虑过了,我有个朋友现在正在文旅厅任副厅长,你下午直接过去找他就好,具体情况,我也帮你铺垫过了,只要这沓合同是真的,他们就能借着这个清查文化市场、保护旅游资源的由头,给你把《永乐王朝》剧组给停了,到时,不是你千辛万苦去求着冯彬彬要钱修补石柱,而是冯彬彬哭着向津港人民道歉,主动赔偿修复款项,说不定还要给你颁个奖呢。”

张睿明倒没兴趣理会吴楷明的玩笑,一个文旅厅的副厅长?这老狐狸在南州省人脉真是太广了,难怪能做到津港第一的事务所主任。

“那……这位副厅长叫什么名字?我去哪找他?”

吴楷明此时压低声音道:“这位副厅长姓井,名叫井才良,是一位年轻干部……”

“井才良!?”张睿明的惊呼,打断了吴楷明的叙述。

“怎么?你认识?”

张睿明想说“何止是认识”,井才良正是曾经南江集团案发时,省委派遣的联合工作组组长,当时井才良还是环保厅的副厅长,而张睿明当时也刚刚赢下“毒跑道”公益诉讼,被省检抽调上去,一过去就抽到了联合工作组里,专门来应对那场震惊全国的东江市三河镇“镉大米”事件,当时那起案子里也是一番风云变幻,好在刚刚认识的叶文帮助下,张睿明有惊无险的顺利破案,当时就抓住了南江集团的董事长李锦、中金智成的刘工,除了一个幕后的吕毫波在逃,其余的主犯都一举落网,也算是张睿明公益诉讼生涯中的一大成就。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虽然从井才良这个名字里想起来当年的光辉往事,还想起了与叶文的初次见面,按道理张睿明应该是高兴的,可他现在完全笑不出来。

井才良这个人太不简单了。

在联合工作组那短短的一段公事时间里,张睿明就充分理会了这个人的厉害之处。

当时,不管是直面张圣杰的交锋,还是怀疑东江市领导层里有内鬼,绕开当地组织,协调调度省里资源,运筹帷幄,集中力量抓捕刘工,在这期间都展示了这位年轻厅长的超强能力,而且,这井才良不好打交道也是出名的,张睿明当时就几次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在他的再三逼迫下,被压榨出最后一点能量来。9

第二百八十一章 山水有相逢

没想到这下居然又跳到刚成立的文旅厅任职了,文旅厅是新设立的合并大机构,相比原来事多责任大的环保厅副厅长,井才良也算是暗暗升了半级的。

现在知道要去找这个人帮忙,张睿明又更加的紧张起来,这“献计”的吴楷明是老狐狸,而这去求的井才良更是老虎。怎么看,这条路都不好走啊。

而且,这两个人都不是做配角的主,都是一定要把方向、计划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强人,现在这样贸然去找井才良,他会甘愿为了津港市的这个南回柱,而向影视圈出手吗?

张睿明想了想,头都有点痛了,而一旁的吴楷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也亏的这位大律师气量好,性子稳,由着张睿明沉思了半天,只是在旁默默的投去询问的目光。

张睿明被吴楷明善意的询问目光看得有点心慌了,他坦诚道。

“我……以前和他打过交道,曾经在省里共事过,算是……熟人吧。”

“哦,这样更好,才良兄算是我的一个忘年交,也是非常有魄力的人物,他现在也正处在关键的时期,如果这次的事证据稳,风向正,他肯定愿意出手帮我们一把,而只要文旅厅出手了,我相信,冯彬彬她们是不会坐视《永乐王朝》这部片子流产的,我们到时只要“静候佳音”,她们就会乖乖的向津港市居民赔礼道歉,老老实实的奉上修复款来。”

“但愿如此……”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心里一直有些疑惑,这吴楷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从拍卖会开始,到方晓阮的私宴上,他屡次出言提醒自己、帮助自己,可他又仿佛置身事外,极少冲锋陷阵,虽然两个月前,他通过王抱一这起事件,得名又得利,还巩固了人脉网络。但他现在突然帮自己干什么?他能从这南回柱的案子中得到什么?这可是没钱又危险的一战,他又不像自己,是负责公益诉讼的检察官。

对于趋利而动的吴楷明来说,这整个事件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难道他真是像他自己说的,为了“找回法律人的初心”?!

张睿明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吴楷明真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理由而向自己“献计”,但此时,除了他所说的这个办法,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于是,张睿明答应了下来。

…………

往往南州省省会福市去的这一路上,山路盘环,蓝天白云,张睿明一个人驾驶着检察警车,望着窗外白鹭渺渺的山景,这是难得有的与自己的独处时光。适合让自己沉浸在这特殊的氛围里,更适合回想过往。

一年前,正是这样的一段旅途,开启了他在省检的日子,虽然不算是很长,甚至都没在福市呆过几日,就马上被派到东江去了,但那段日子,有奋战,有委屈,有徘徊,有奋起,还有……与叶文的初次相识,这一切,都让他有些感慨。

不知道那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张睿明只稍一恍惚,就想到了那抹倩影,甚至想马上给叶文打个电话,但手只是往右边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处虚虚一握,就马上收了回来。

强烈的责任感和职业道德让他马上就有了负罪感。

“真是的,我都已经答应人家母亲再不相见了,现在又怎么能去叨扰她?还是安心想想其他的吧。”

于是,张睿明集中精神,逼着自己转移了注意力来,此时,他的思绪如山巅的白云,苍狗白驹,变幻如烟,瞬间就回到了现在这个案子上面,他正在思考此去的目的地福市有哪些是自己能够拉来的援兵。

福市自己认识的人不多,能够算朋友的那就更没几个了,能算朋友的,又能在这个案子上说上话的,那就没一个了,张睿明突然有些失落,自己这些年在检察院,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接触的不是当事人就是同事,根本与外界没什么交流。以前做公诉,当事人里不是作奸犯科之辈,就是苦兮兮的受害人,从功利的角度上来看,不管是层次、还是作用,都不足挂齿,完全没积累到一点“人脉资源”,相比起吴楷明这些在社会上打拼许久的老律师,自己可说是虚度半生。

想到这,张睿明又有些失落,又习惯性的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与其在这里患得患失,踌躇不前,不如先做了再说”抱着这样的想法,张睿明踩重了油门,警车往前飞驰而去。

…………

福市虽然贵为南州省的省会,但论地理位置、经济水平,都比不上计划单列、富饶发达的津港市来。张睿明驾车行驶在福市有些破旧的解放路上,顺着这条地标性的大道走,就到了南州省检察院。

因为是开公车出差,张睿明把津港00973检的警车停到了省检的大院里,走下车,看到高大的检徽树立在行政楼上,让他心里油然升起一阵仪式感,他看了看四周陌生、高大的省检大院,突然有些感慨,这是自己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来省检?张睿明有些记不清了,反正来的不多就是了,对于一名官场上的人来说,上级机关跑的少,这并不是一个好事。哪个心思活点的不是对省检这里了如指掌?对哪个领导在哪个办公室?今天又是谁谁谁值班……这些个事,张睿明从来没上过心,他是一次都没去任何一个领导家里拜过年。

想到自己还曾经借调到省检来过一段时间,他就更加觉得自己古板。

“是啊,自己还是太傻了,难怪一下子就被踢回津港去了。”

在感慨完后,张睿明随便在附近找了酒店落脚,一办好入住手续,他就就换上便服,打车往吴楷明给的地址找去。

那是文旅厅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吴楷明还给了他一个号码,让他带着那沓合同,到了地方就打这个电话。

张睿明拨了过去。

是一个口气颇为生硬的人接通了电话。

“哪位?“

“您好,我是津港市检的张睿明,我……”张睿明一下有些词穷,这个自我介绍的场景确实有点尴尬,说自己是吴楷明的朋友?还是说自己有事找井才良厅长?感觉都不太合适。

他最后只能简单的说道:“……我有些情况想向井厅长汇报……”

“你到底谁啊?!井厅长是你随便就能见的吗!?”

见对方语气更加粗暴了,根本没有任何准备,还仿佛随时就要挂断一般,张睿明有些惊讶,难道吴楷明是玩自己的,他都还没和井才良这边联系上?

在对方即将挂断电话前,张睿明急中生智道:“这个……我是井厅长的一位老熟人,请您想领导说一下我的名字,我相信井厅长会有回应的。”

仿佛是在考量张睿明这番话的可信度,电话那头陷入了暂时的沉默,在几秒钟过后,那边终于传来回应,而且因为张睿明提到的“老熟人”三个字,回应的语气都客气了许多。

“哦……这样啊,请你稍等一下吧,老板在开会,我等下通报。”

“好的……”

在张睿明应答后,那边电话很快就挂断了,听这位不知名秘书的口气,估计等井才良回应,还要一点时间,此时张睿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作为一个局促的异地人在街口四处张望,想着怎么打发这接下来的时间。

男人上了年纪之后,最不愿的就是失了面子,最想避免的就是此时这种独处异地的莫名尴尬来,张睿明一个人空荡荡的站在街口,总得找点事情做,才能避免被人当作无业游民,他望着小巷口的一个小小的早餐店,径直走了过去。

“老板,来屉小笼包。”

“好咧。”

当热腾腾的汤包端上来,此时张睿明的面孔才显得有了点生气,他望着这间十几平米的小小店铺,自己面前是一份才不到十元的街边小吃,这么看,也是很平常的一个下午,这也是自己最为熟悉的生活。

可没人会想到,他此时背后贴身背着的皮包里,正藏着能够颠覆一个几千亿市场的行业来,而张睿明这趟行程,就是为了将这个作为武器,去捅破已经被王抱一所撕开了一个口子的影视圈黑幕。

此时,宏大的抱负与眼前逼仄的真实场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进而让张睿明产生了一丝荒谬感:

“我一个吃着几块钱小笼包的普通人,有什么本事能够去改变一个如此庞大的行业?”

这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进而让张睿明对自己此次的行程,乃至这么多年的坚持,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最后变成巨大的怀疑。

“我一个小小的普通公务员,我做这些事,又有谁知晓,又有谁在乎,愚公移山都是为了造福愚公他自己的子孙后代,我这些年的呕心沥血,自己有什么好处,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正当张睿明在逐渐强烈的幻灭感中即将迷失时,他桌上的手机开始发出振动,一眼扫过去,正是吴楷明给的那个号码。

张睿明迅速接通起来。

“喂,您好。”

“嗯……是张检察官吗?”

“对,请指示。”

“十五分钟后,井厅长有时间见你,你到巷口的文旅厅侧门来。”

…………

张睿明极少主动向领导汇报,特别是大领导,而像这样神神秘秘的私下拜访,那更是第一次了,所以当井才良的大众辉腾行驶到他面前时,他毫无反应,直到辉腾的后车窗摇下,张睿明才如梦初醒一般,赶紧迎上去。

“井厅长……”张睿明刚想说什么,井才良就往后面给了一个眼神,轻声说了一句。

“上车”

张睿明赶紧从另一边的侧门坐了上去。

“井厅长,好久不见,我是……”张睿明自上次南江集团案的联合工作组解散后,过了一年多,才又见到了井才良,此时他还没来的及多说两句,铺垫一下想法,就被对方直接打断道。

“张检,我等下还要赶去机场接见美国康纳斯州来的访问团,我只有十分钟时间,所以我们别的不说了,直接切入正题吧。”

被这样打断的张睿明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可毕竟现在面前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厅级领导,不得不注意形象,于是,他赶紧点了点头道。

“好的……”

在点头后,张睿明还习惯性的等着井才良提问题,却看见这位副厅长只是含笑望着自己,也不说话,张睿明不由的心里嘀咕:“这人怎么说了切正题,却不直接问自己,不是说赶时间吗?”

可他略一思考。

马上在心里一痛骂了自己一句:傻x!

今天你来是干什么来的?是来拿这沓合同,准备对付冯彬彬的,人家一个厅长难道主动去提这么敏感的一件事?

回过神,张睿明马上说道:“……这个,向井厅长汇报一下,我在不久前得到了一份材料,是关于我们省……”

张睿明简明扼要的把王抱一这份记载了整个影视圈内幕的合同内容,向井才良叙述了一便,包括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和公司、具体涉及到哪些违法行为,甚至包括大概的法律责任,都与井才良粗略的讲了一遍,唯一就是张睿明的目的,他讲的比较委婉、细致,只是说希望井才良能够考虑一下对在津港取景的《永乐王朝》剧组下达一些整改通知,督促对方履行对津港南回柱的修复责任,其中,他绝口不提自己的要求想法,就是不想显的功利,让井才良误会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整个过程中,井才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张睿明望着眼前这位曾经共事过数月的“老领导”,却发现对他的陌生感更强了,以前,虽然井才良痛骂过自己,也在自己与顾海大打出手后,威吓要处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井才良虽然凶横强硬,但终归能够感受到一颗热血沸腾的年轻领导的心。

而一年多不见后,眼前这位文旅厅的副厅长,此时不光是面容苍老了许多,气度更加沉稳,最重要的是,张睿明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气场,相比以前雷厉风行的强硬组长,现在,井才良给张睿明的感觉……

更像是一个冷血官僚。

“这份材料现在有多少人看过?你有没有留复印件?”

“没多少人看过,估计除了王抱一与原始当事人、我和你以外,估计就没人看过全部的合同了。而且……我没有留任何复印件。”

“那好,这个事,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里,张睿明眼睛亮了一些,看到了解决南回柱损毁事件一丝曙光。

“我就是希望井厅长能够考虑到如何保护津港市的旅游资源,保护修复南回柱,毕竟那是我国现存的唯一一具乾隆年间的……”

“好了!不用说文物的事了,我……是问你个人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个人?”再次被粗暴打断的张睿明,没时间感受这种基层干部面对高层领导时的卑微感与权力的凌辱感,他必须马上思考井才良这个问题的真实含义。

我个人……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这全是为了公益啊!

略微想了几秒后,张睿明摇了摇头,带着一点被人看低情绪的不满情绪,郑重的向井才良回答道:“井厅长,我个人没有任何目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一名检察官的公心,如果您还记得我当初在东江市的表现,相信你能明白这一点。”

听出张睿明语气中的点点不忿,井才良带着点安抚意味的朝张睿明点了点头,说道:“哦,这样……不错,你这个同志果然很优秀,也很有集体意识,我当然记得与你在联合工作组时的表现,说起来,当时还真辛苦你了,要不是你能够跟住刘工……算了,今天没时间回忆这些,以后有时间叙叙旧吧。”

见井才良语气松缓了几分,态度也颇为温煦,张睿明心情一好,终于得到了眼前这位厅长的尊重与信任了。

两人又沟通了一些关于这份关键证据的细节,在确认无误后,井才良看了看窗外,车辆已经马上就要驶上机场高速,上了高速就没有下车的地方,到时张睿明再离开就不太方便了。

于是,他直接说道:“好,这事,我尽力试试,这个,就先这样?”

张睿明当然明白井才良语气中的送客意思,他回答“嗯,好的,感谢厅长。”然后就准备提着皮包,找地方下车。

井才良看出他居然忘了这沓合同留下来,只能赶紧出言提醒张睿明道:“你这个包……?”

张睿明这下被喊住,他一时也有些糊涂了,他原本是打算先和井才良碰碰面,看看能不能合作的,没想过今天就直接把这沓牵涉到无数人身家性命的关键证据给交出去,而且早上吴楷明也没和自己提过这一茬啊!

第二百八十二章 菩萨难拜 头难磕

怎么,这井厅长就准备现在就把这关键的一沓合同给拿走了?

张睿明无暇细想缘由,只能赶紧找理由回绝,在脑袋飞速的转了几圈后,他向井才良婉言解释道:“呃,厅长,我这趟还有任务的,要参加明天早上的全省公益诉讼推进会,到时可能还要拿出这沓证据向会上领导展示,所以现在暂时还不方便交给您……”

张睿明说完,井才良完全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张检,你这是……”但他本就习惯了的领导的架子,刚下意识的准备问清楚张睿明是不是真不把这沓合同给他,此时刚开了个头,就意识到不妥,把后半截话收了回去。

“井厅长,我不是不信任您,而是真的明天还要……”

张睿明还想解释一下,井才良却只是一摆了摆手,示意司机在前面路口停车,见气氛到了这种地步,张睿明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井才良的辉腾停好,张睿明拉开车门就准备下车。

井才良在离开前,最后把车窗摇了下来,对着窗外的张睿明神情有些复杂,语气飘忽的问道:“……张检啊,你……到底清不清楚这份合同的价值?”

“我……”面对井才良这个难以猜测意图的问题,张睿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以对,而井才良见状,也没有稍作停留,直接一挥手,车辆径直往前开去。

留下了这孤独的检察官站在原地。

…………

在福市出差的这个夜晚,张睿明久久无法入睡,他脑海里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争论,有无数个想法在纠结,夜雾如细丝融入苦寂的梦里,在恍惚的睡梦中,他又梦到了已经死去的吴小琴、这个因白血病死去的女孩,在梦中依然停留在她最后弥留的病床上,一个人哭泣着,身旁空无一人,如同她最后的处境。而张睿明就静静的站在门口,想上前劝说些什么,想安慰些什么,却仿佛隔着一沉厚重的透明帘布,怎么也跨不过这道墙壁,他刚想呼声,而梦中场景颠倒,切换如电影,也没有逻辑可言,这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却又是那一辈子受尿毒症折磨的王援朝,此时,这位南江集团的老员工,只是苦着那张沟壑从生的脸,一遍遍向张睿明问道:“张检,这个南江集团到底什么时候赔钱啊,我闺女等着手术啊,我闺女等着手术啊……”

张睿明猛然睁眼,背后已是大汗淋漓。

这诡异的梦境并不恐怖,张睿明见到这些苦命的亡魂也没有害怕,更没有惊慌,只是觉得一股透心的凄凉,猛然沁透心扉,让他无比的伤痛。

人生太苦了。

他就这样坐到了天明,带着满眼的血丝,收拾了一下材料,就准备去省检参加这次的全省公益诉讼推进会。

异地参会,自己又不是会来事的人,张睿明已经准备好一个人尴尬的走进会场了,却没想到,刚走进这次的会场,他就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胖子往自己笑着走来,张睿明心头一暖,这个曾经和自己大打出手的精明胖子,此时再见到,居然甚至都觉得其远算不上好看的外表,此时都觉得亲切起来。

他也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有力的握住对方的手道。

“好久不见了,顾检,哦不,现在应该叫顾处了。”

这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当然就是曾经在联合工作组与张睿明一时瑜亮的顾海了,当时张睿明刚从省检回到津港市检没多久,顾海就到行政检察处任副处长,当时津港市检都议论纷纷,说张睿明是在省里没斗赢这个顾海,所以才被扔回来的,可是只有张睿明自己知道,虽然他与顾海算不上什么朋友,甚至大打出手过,但两人本质上却是同一类人,相知相惜,工作配合上也远比一般的朋友更为默契,最后在抓捕刘工的过程中,张睿明与叶文陷入绝境,还是顾海奋力营救,最后才平安脱险。

此时,这样有过过命交情的一个老熟人,可远比一些虚情假意的朋友来的珍贵。

“张检,好久不见,你……还好吧?我在福市都听到你的大名了,又解决了一个津药化工的案子,你真是大名远扬啊!”

“没有、没有,还是要多向你学习……”

两人客套了几句,接着便入席就坐,今天是省检主持的会议,主持人便是张睿明曾经见过的行政检察处的处长纪华,在会议开始前,他还特意过来向张睿明打了声招呼,对张睿明当初为了抓捕刘工身陷险境的旧事大肆夸奖了一番,远比当初在他手下工作时来的热情。在官场上便是这样,只要没有核心利益的冲突,只要不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之间的气氛都格外融洽,人人都是笑脸。

而今天这场会议规格、层级已经相当高了,有环保厅的代表、食药监的领导、还有省委的领导出席,张睿明看到这样的阵容,更加担心今天这会并不是一个合适讲实际问题的场合,他还来不及细想,在本次会议的各部门领导到场后,会议正式开始。

这是一个中型的会议室,正中是一张圆形的长桌,张睿明作为津港市检的代表,坐在了圆桌第一排靠近主席位的位置,可见津港市检这两年在公益诉讼上取得的傲人成绩,已经得到了上级和各方面的肯定,这让张睿明心里又踏实了一些,他望着这满桌的各级领导,心里还在不住掂量今天这场会议的性质、氛围,看到底合不合适把这沓证据拿出来。

怎么来说,今天都是全省的公益诉讼推进会,这次南回柱损毁案正是一个最需要推进的案子,此时提来,也不算自己不懂事吧……?

张睿明想了半响,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可会议刚进行到一半,领导发言还没发完,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从文件通知上来看,说是推进会,还不如说是“表彰会”,整个会议从一开始就洋溢着一种颇为兴奋的气氛中,整个会议开始就细数了一遍南州省这几年在公益诉讼领域所取得的各项成果,然后把整个会的基调的定了下来这是一场“论功行赏”的大会。

这居然是一次务虚会!?

对于公务员来说来说,体制内的会议多如牛毛,曾经有一个省环保厅的一个督导处副处长做过统计,他们处里总共只有4名正式公务员,可一年的会居然有1000多次要参加,整个算下来,每个人基本就是两天一个会,还有些必须点名要处里负责人参加的,简直是让他欲哭无泪,整个人天天就被钉在会议室里,哪有时间精力去干正事?!

而会议种类虽然繁杂,但大概能分成两种,一种是解决实际问题的,叫做“务实会”,就是以工作中的实际难题,相关问题拿出来讨论解决的会议,这种会议流程一般比较短小,也比较突然,没什么固定流程,基本上参会人都能发言,张睿明本来以为这个“全省公益诉讼推进会”就是这样一个务实会,推进,推进,那肯定是要推进实际工作的嘛。所以他才抱着相当大的期望来参加这次会议的,就是想借着这次会议的机会,把南回柱损毁案的相关情况向与会领导们,作一个汇报,争取得到支持,从上面找到助力,来对付冥顽不灵的冯彬彬等人。

可没想到,这场“全省公益诉讼推进会”居然是一场他吗的“务虚会”?!

这样的务虚会,是张睿明最为讨厌的会议类型,浪费时间不说,基本就是“上面照本宣科的念念稿子,下面心不在焉的神游太虚”,只是为了开会而开会,以文件落实文件,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

眼前,这场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了,上面两个领导还没讲完,下面人人都低头开着小差,哪有人关心这实际工作怎么干?

张睿明当了十多年的检察官,对于这套会议流程,早清楚的不得了,一般来说,这样的会议,都是有主持方先请全场最大的领导发言,一般来说,都是上面党委的分管领导。先是由这位最尊者肯定该单位的这项工作中取得的成绩,突出讲一些亮点。而后,在宽泛的提几点意见,虚虚的讲两句。当然,总的来说还是以肯定为主,等这位最大的领导讲完了,接下来就是按职级轮着讲下去,一般讲话的时长都与发言人的级别职位成正比,但都不会超过前面的发言人。

接着,再让几名突出代表发发言,讲讲困难,表表决心。最后就是象征性的请下面的参会人举手发言,问问还有什么问题。整个会议的大致流程就这样了,总的气氛要求是和谐、团结,最忌讳有不讲大局的声音。

而张睿明本来是准备在“务实会”上把这沓合同抖出来的,可今天看来,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发言,更别说替一些领导不爱听的困难与问题了。

可既然都已经来了,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了,张睿明这次来参会前,就有省检办公室的邀请他上报今天的突出代表发言稿了,当时他就知道等下有发言的环节,现在看来,只能等下的在突出代表的发言环节,提一下最近津港市这次南回柱损毁案的情况,请领导们留意一下了,可今天这会有这么多外单位的领导在场,自己这样贸然讲津港市检的实际困难,就等于把自己单位的问题暴露在与会几十双眼睛前,而且,这也等于直接向领导说“我们津港市检工作不行,做不来这起公益诉讼,领导你看怎么办吧?”

不管怎么想,这样的场合都不太适合讲问题、讲困难了,但如果今天不讲的话,又哪有机会向上面反应情况呢?而且,这个案子本来就拖了太久,再拖下去,被告方美神时代影视公司都要注销了!冯彬彬可能都要逃完美国了!那到时,起诉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又怎么对得起身上这件制服,怎么对得起津港市的几百万老百姓?!

想到这,张睿明一咬后槽牙。

“算了,豁出去了!”

又过了半小时,在食药监的领导不痛不痒的讲了几句以后如何与检方联动配合,查缉食品安全领域的突出问题后,主持人目光扫了一眼张睿明,张睿明身子不由的一直,他知道这是在用眼神告诉自己:等下就到自己发言了。

果然,主持人纪华用机械的语气说道:“下面进行会议的第四项议程,请2018年度,南州省公益诉讼工作先进个人做代表发言,有请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睿明同志发言。”

全场响起客套性的掌声。张睿明清了清喉咙,翻开带过来的发言稿,开始照本宣科的念了起来,对于这种虚头巴脑的代表发言,他远不如在法庭上的辩论来的习惯自在,相比这种机械冰冷的流程式讲话,他更喜欢在法庭上的唇枪舌战,那种攻防之间的紧张刺激,互相抓逻辑漏洞,在法律的框架内刺刀见红,远比现在这语调木然的“和尚念经”要有意思的多。

但此时,他嘴上仿佛上了法条的自动播报机,但张睿明心里却在不断的打鼓。

等等?在等等?

算了!等毛线!再等都要讲完了!

在讲话稿还有一小半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神情一亮,语气也是一变:“……这个,在实际工作中,我们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领域,还是遇到了一些新问题、新情况,像最近轰动全国的著名影星冯彬彬的“阴阳合同”案,其中也有涉及到我们津港市公益诉讼领域的方面……”

听到张睿明口里念着念着,突然冒出了“冯彬彬”三个字,全场原本神游太虚的参会人,不少都抬起的目光,齐刷刷的望着这位津港市公益诉讼领域的“超级明星”。

怎么回事,怎么都牵扯到冯彬彬了!?

不少人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今天这看起来是十分平常的一次公益诉讼的“务虚会”,怎么也与流言四起的“一代艳后”扯上关系,这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嘛!可他们又仔细听了一下,台上这位在公益诉讼领域颇有建树的英朗检察官,真的是在讲这个“国际影后!”

“……在最近的调查走访中,我们发现,对方的影视公司正在进行注销流程,而冯彬彬本人也已有许久未曾公开露面……”

“等等,等等,这位津港市检的同志……”台上的一位环保厅领导,打断了张睿明的讲话,他困惑的推了推眼镜,问道:“……这个,我们今天的会,是关于我们全省公益诉讼领域的推进会,这位同志,你如果要讲娱乐圈的事,那你应该去广电讲啊,这个,在我们这个会上讲,不太适合吧?”

说完,这位领导先笑了起来,看样子对自己结尾这个蹩脚的笑话,颇为自得,对于对方这种的**裸的嘲弄,张睿明却沉住气,也毫不畏惧,此时直接接话答道:“我刚刚所说的正是关于我市在公益诉讼领域遇到的实际问题,领导可能刚刚没听清楚,我说的是冯彬彬的公司、剧组在拍摄电影的过程中,因为他们工作疏忽,导致了我们津港市最为珍贵的文物南回柱,因爆炸损坏,现在经过专家鉴定,光柱体的修复费用就高达一个多亿,这样的一笔钱,这样的一种行为,我们津港市检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主体,当然有权利向造成此次意外的公司实际掌控人冯彬彬提起公益诉讼,在这,我还想向大家重申一下,我们津港市检从来不会因为该案件的当事人是具有较高知名度、以及特殊形象的公众人物,就觉得好奇、特殊化对待,不管她是不是公众人物,在我看来,一码归一码,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随时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听到这里,在场原本打小差的一些人听明白了整个事的来龙去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不由的纷纷点头。

而张睿明最后那几句话,虽然明着是说他自己,可意思明显是对着刚刚嘲笑他的那个领导而去,此时,那位领导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神情有些尴尬。

而此时,张睿明环顾四周,趁着势头,接着说道:“现在,我向在场的诸位领导汇报我们工作中的一个难题……而这起公益诉讼,鉴于最近国内影视圈的复杂情况,现在陷入了僵局,不管是其公司还是冯彬彬个人,都以各种手段,逃避相应的法律责任,让我们无从下手,现在整个程序都陷入僵局……还请各位领导考虑一下我们基层的难处,给予一点支持。”

张睿明说到最后,语气越发低沉,眼睛都不敢往会议桌上瞟,他低着头说完,默默等着上面的反应,这次的案子,能不能成功,就看这次能不能请动上面的“神仙”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神秘人

而在张睿明慷慨陈词的时候,他目光扫到对面桌的顾海,这个胖子正不住的给他递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了,张睿明却是穷途末路,不说不行,只得当没看到一样,把所有宝都押到这次的推进会上。顶 点

而结果比张睿明预想来的要快,他才刚说完,前面主席台上省检的纪华就直接接过话筒,直接对张睿明说道:“张检,今天我们的推进会主要是就贯彻落实上级关于公益诉讼的工作部署,进一步统一思想、凝聚合力、强化措施,确保公益诉讼工作落到实处。但不是去谈具体的某一个案子的,我理解张检你的苦衷,但是今天我们时间有限,而且与会的各级领导都有自己的事情,关于你提出来的情况,我们省检会后会与你沟通核实……我们现在进行下一步吧,请东江市的同志做先进发言。”

纪华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加重,“……咳,咳,请后面的同志注意一下,今天会议时间有限,我们加快进度,注意不要临时脱稿发挥……”

这些话,明显就是对着张睿明先前的突然意料外的讲话而来,接下来的会议流程也出奇的流畅,人人都漠然对着先就审核好的讲话稿照本宣科的念了一遍,气氛很和谐,领导很满意,只有张睿明一个人木然的坐在那里。

心灰意冷。

会议结束,纪华在送走了与会的各级领导后,回到了会场,他对着还坐在原地愣着的张睿明丢了一根烟过来,此时会议室没的外人了,气氛松懈许多。

“谢谢,我不抽烟的。”

张睿明双手一合,礼貌的拒绝了这位行政检察处处长的好意。

纪华倒也不在意,吐了一口烟圈后,望着张睿明笑着说道:“对了,说起来,我们倒也算是做过几个月的同事,虽然时间挺短,但我对你印象还是挺深的。”

听纪华这样一说,张睿明苦笑道:“说起来是有几个月,但实际上我和纪处长没打过几个照面,当时我刚到省检报到,你就让我去东江了,再然后就是负伤休养,然后回津港了……说起来,我还真没在这栋楼里正正经经的呆过一天。”

说到这时,张睿明望着窗外省检大楼上,金光闪闪的检徽,无不感慨的说道:“纪处,我这次来,真的就是想办这一件事,请省里想办法给点资源,做做工作,现在津港市中院对于南回柱的案子,是立案都拖了大半个月才给排上,审理也卡在后面,明显是有阻力的,形势非常严峻,我们津港市检的同志,是独自扛着巨大压力,想把这个案子拿下,可现在……”

张睿明的语气中都透着急促,而纪华只是坐着,看着他淡淡笑道:“张检,说真的,你要我们这边怎么帮你?”

“这个……”这一下倒真把张睿明给问住了,他来之前倒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当时就觉得省检这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虽然他是来省里要“援兵”来的,可具体怎么帮,他还真没个思路,

纪华又吸了一口烟,慢慢道:“你不要想了,我把我们省里能做到的都给你列举一下好了,我们能做到的,其实也就是给中院那边发个函,给相关单位打个招呼,这都没问题,我马上给你发都行,只是津港市中院那边理不理我们,那我就保证不了了。”

“嗯……”张睿明点了点头,这点确实是实情,在如今的司法改革的背景下,检方对法院的影响力在极大程度上削弱了,从司法独立、审判独立的角度上来看,当然是有进步,有好处的。可从攻破一些难案、要案的角度上来讲,以前那种司法机关“相互配合、互相制约”的提法,倒更适合对付向冯彬彬这样强大可怖的公益诉讼对手。

见张睿明没什么别的想法,纪华又继续说道:“这些常规的做法其实效果怎么样,你自己更清楚,总之,张检,我们也算是尽力了,你如果还想要领导出面给你站台,撑腰,那我只能说我没这个本事,张检你自己可以去上面找找……”

“这个……”张睿明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一个连自己的私事都不喜欢去找领导的人,现在让他去因为公事找领导协调,他愿意是愿意,可转念一想,发现完全行不通。

自己和省检高层完全不熟,能去找谁?找了又有什么作用?自己有那么大的纪华这明显是撤凳子了,想让自己摔一跤。

“……我说实话,纪处长你知道我是一个死脑筋的,平时就不知道跑动的人,现在你让我去找领导,我连哪位领导在哪个办公室都搞不清楚,能有什么用啊。”

听张睿明苦着脸,说的倒也是实话,纪华无奈的笑了笑,“你明白就好……说实话,这事你找领导也没有用,你来之前,我就听到了一些津港那边传来了一些风声……让我们注意一下你最近的情况……这具体什么,我也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你能明白……这个案子就这样吧。”

纪华说完这番话后,见张睿明神情有些出神,样子颇为失落,让他心生恻隐来,于是,他又补充说道:“你也别太紧绷的,有时间不要全放在工作上,多去领导那走动走动,汇报汇报,多露露脸,让领导也知道你这号人的政治觉悟,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这些话,我本不该和你讲,但是上次南江集团的案子,对于你奋不顾身的精神,我确实挺感动的,最后你没能留下来,我也有点感觉亏欠,所以今天给你点小小建议,好吧,就这样吧,兄弟。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吗?张睿明怎么不明白他意思,自己一天到晚专研这个法、那个法的,其实都不如领导的“看法”,自己从毕业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真让自己放下法律人的原则,去做那种人,张睿明怎么能弯着的下腰?

而从实际来看,现在的局势,明显是有人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不扩大影响,点到为止,可张睿明心里怎么能过的了这个坎,这段时间与王抱一所见所闻,让他清楚明白了影视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名利场。他相信,只要这些合同没有彻底曝光,过不了多久,冯彬彬、方晓阮又能轻松自在的大肆圈钱洗钱,甚至就是这些渣滓被人人喊打的现在,他作为一名公益诉讼起诉人,连想替津港市人民修补好一个“南回柱”都做不到?!

他心里怎么能安?

“纪处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明白你前面那句话“津港那边的风声”?我想问问,这关于我的所谓“风声”,到底是什么样的传言?”

纪华原本以为自己这番掏心窝子的劝告,这在检察院呆了有十多年的张睿明能够听的进去,可没想到这人真如传言一般,油盐不进,此时,他心里有些无奈,只能把话挑明:“……总之是一些不好的传闻,你这个也不要放在心上,如果你执意要问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但我建议你不要问详细了,你明白有些领导……对你有意见了就行。”

“不,我还是想具体弄明白一点。”

见张睿明的眼神固执的可怕,纪华无可奈何的说道:“既然你这么肯定……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我可以和你讲,但你绝对不要说是我说的,明白没?”

张睿明点了点头。

“……听说你和王抱一有过接触?还听说你手上有些东西,有人出价要买,你还没肯?你们市检已经有老板对你有想法了,说你这是在待价而沽,想给自己谋利,还说你这次调整有想法?”

纪华这段话说的声音平缓低沉,张睿明听到心里却是如晴天霹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睿明没想到自己的口碑已经被人诋毁到了这种程度,更想不到自己会被如此针对,不用纪华说明白,他也猜到了是谁在针对自己,甚至也不用知道是谁,举目望去,自己在市检都几乎没有支撑了,如此看来,也难怪这个案子现在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张睿明心里一苦,脸色一下煞白,半响说不出话来,纪华看到这个场面,不免也觉得有些尴尬,向张睿明这样有能力、有冲劲、但就偏偏不会“做人”的同志他看的太多了,从基层到省里,总有几个持才傲物的刺头,以为能凭一己之力就能扭转乾坤。可现实那是那么如意的,想做事,能做成事,是有多难啊!何况还是一件公事。

足足过了半响,张睿明才缓过神来,他嘴角泛苦,神情有些低落,眼中却透着一股迷茫,此时,只是喃喃的对纪华说道:“纪处长,不管怎样,我希望你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是绝对没有私心的,我和王抱一接触,也只是为了能够把这件案子办下来,像某些人说的什么“待价而沽”、什么“为自己谋利”,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张睿明个人,在这个案子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丝目的!”

纪华投去安慰的目光道:“这个,我当然愿意相信你,只是,我们省里也不方便做这个表态,毕竟……毕竟要尊重你们地市的意见,相信你应该能体会吧?好了,今天就这样吧,你交托我的工作,我一定给你办到位,但是效果,我就不能保证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纪华就起身准备离开,张睿明也跟着起身,送他走出办公室,两人在一楼的大厅处分别,张睿明径直往停在院子里的检察警车走去。

张睿明坐进驾驶位上,一想起这一趟毫无收获,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而想起,自己原来已经被人彻底孤立后,更是气的右手重重的一下捶在方向盘上,如此看来,想通过省检这边想办法,推动这场南回柱公益诉讼,是行不通的了,可是,如果连这条路都行不通的话,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在车上独自沉思了一下,右手摩挲着装着那沓合同的皮包,一咬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

在张睿明说明了把这沓合同直接托付给井才良的想法后,这次见面就远比昨天在车上匆匆忙忙的那次直接、快捷的多了,井才良二话没说,直接安排他的司机到张睿明指定的位置接上他,然后开到福市城外的一个处偏僻地方,张睿明对福市原本就人生地不熟,此时见这俩临时牌的卡宴,正往乡野深处开去,心头竟不免感到一阵担忧。

这一趟应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没想到,车前的村道渐渐开阔,转过一个山头,一栋巨大的巴洛克风格的山庄拔地而起,张睿明简直都要看呆了,这……这种荒郊野岭,居然有这样的一座……城堡?!

驶进重重安防的院墙,走进一看,张睿明发现自己还真没看错,这座山庄的平面近似橄榄形,周围有一些不规则的小塔楼;院墙内设有生活的草地、庭院。庄园外墙与天花装饰强调曲线动态,立面多为曲折的弧形线条,檐部是带着哥特风的雕栏,墙面非常华丽,装饰丰富,在阳光下绚烂夺目。尽管出现在福市的僻远城郊处,与外界的景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难免有矫揉造作之感。但设计手法纯熟,用料精制,完全不是有钱就能建出来来的。

张睿明往前排井才良的司机投去了困惑的目光,这位常年服侍在省厅领导旁的贴身人物,瞬间反应过来。

“这里是我们厅长一个朋友的葡萄酒庄,我们厅长今天刚好有几个项目要考察,就到这里和朋友碰了下面,等下张检你就能见到我们厅长。”

对方回答的颇为详细,也颇为慎重,却透出强烈的不信任感来,张睿明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失态,但此时也不好再收回,只是“嗯”了一下,权作回应。

车辆开到门前停下,张睿明下车后才发现,刚刚井才良司机所说不假,这里还真是一个葡萄酒庄园,在这夸张之极的庄园后面,有一大片的葡萄种植地,而他刚下车,之前在电话里通过几次话的王秘书就迎了上来。

“张检请,厅长在二楼雪茄室等你。”

张睿明点了点头,今天这位王秘书的态度与昨天电话里那个生硬的语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简直无法将人与声音联系上。

张睿明神情不动,跟着他往里面走去,这座庄园的贵气真不是假的,走进空荡荡的门厅,只是简单的摆着几幅沙发、茶几,显得格外空旷,也更显格调。而墙上的壁画也显得颇有年代感,张睿明不懂油画,但显然这几幅画并非仿品,如此看来,这间庄园的主人,身价不知凡凡。

顺着旋转阶梯,张睿明来到了二楼的雪茄室,里面井才良正潇洒的坐在正中位置,雪茄室特有的蕴烟阁窗,将阳光分割成无数个黄金色的斑点,映的井才良脸上看不清神情。而他旁边,坐着一位脚踩马靴、身穿骑马服的白须中年人,脖子上系了一条颇为时尚的领巾,完全是一幅西式绅士的打扮,虽然神情安慰不动,但气场却令人无法忽视。看样子应该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了。

那主人见井才良要会客,主动起身。

“那井厅长您先谈事,我下去跑两圈,刚好试试最近刚运过来的两匹苏格兰矮脚马。”

井才良笑着点了点头,权作回应。

那主人接着带着笑容向张睿明走过来,客气的伸出右手。

“你好。”

张睿明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住,不由的也伸出手去。

“……你好,你好。”

“既然是井厅长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请随便,我等下让这里管家陪张检转转,而且我这有古巴的高希霸,藏了有时间了,请别客气。”

“高……什么?”不抽烟的张睿明有些懵了。

那主人却笑着向旁边侍者招了招手,那侍者打开一个藏雪茄的储藏箱,从里面取出一盒精致的雪茄来,同时递上一个银制的雪茄剪。

这位高深莫测的绅士,主动替张睿明剪开雪茄头,送到他手里,张睿明一下却之不恭,只能接住,而后,这位绅士又用专用的长火柴替他把雪茄点上。

张睿明只得客气的试着抽上一口。

浓烈的馥郁香气一下呛进张睿明的胸腔,让他猛的一弯腰,差点呛出眼泪,在咳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又感到一种莫名的腾空感。

这……这就是雪茄的滋味?

张睿明还来不及道谢,那主人在笑着留下句“请好好享受”后,便迈步出去了,给两人留下谈事的空间,而这短短的第一次见面,就给张睿明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这人也太帅了一点吧!虽然看起来年过五十,却如此有格调。就算原本不知道这庄园是他的私产,就只看其人的气质、谈吐,就知道这绝对是一位顶级富豪,不!这种人才是真正的贵族!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带着这样的疑惑,张睿明走向了正座上怡然自若的井才良,这位此间最有权势的男人,为了在张睿明面前刻意展现自己的控制力、同时也为了让气氛更随意,此时正舒展着身子,斜斜的靠在身后的软座上,完全不是昨日会面时、或者张睿明记忆中的那副端着的架子。

“刚刚给你递上雪茄的那位,是我的朋友,舒熠挥。这个名字你可能不太熟悉,但是他的公司你应该听过泉建集团。”

“泉建集团!?”张睿明已经猜到这位叫舒熠挥的老板,不会是什么小人物,但泉建集团?那可是津港、不、应该是全国前三的超级医药业企业,市值几百亿的超级航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医药业大鳄!

见张睿明这幅目瞪口呆的样子,井才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这位小小科长面前展示自己的能量,不过是举手的一件小事而已,况且,今天井才良的目的也只是为了镇住张睿明,让他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而已,而当他发现原来这救命稻草,是一根粗壮无比的参天大树时,这小子应该会老老实实的投奔自己吧。

“舒熠辉是我老朋友了,今天邀请我过来坐坐,顺便谈些工作,刚好听说你有事找我,就把张检直接接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太唐突了一点。”

“没有,没有,井厅长客气了。”

两人寒暄两句,张睿明在旁边与井才良成对角的沙发上坐下,两人这下都沉默起来,虽然明白对方的需要是什么,可此时,却都默契的等着一方先开口。

见这位政治强人少见的怀柔,张睿明反而在心里提高了警惕。他心里明白井才良的目的是什么,就是想要自己手上这至关重要的证据,这也是张睿明手里唯一的底牌了,一旦给出去,那就再也没有任何的能力去影响这起案子了。

可现在这种局面下,自己抱着这沓合同也改变不了什么。既不能惊醒无知的国民,也无法替津港挽回南回柱的损失。还不如真就这样交给井才良吧,只要这位厅长能够让冯彬彬等人放下身段,老老实实的向津港人民道歉,这些东西也算是有实现其价值。

衡量完利弊,张睿明坐直身子,向井才良诚恳说道:“井厅长,相关的情况,我昨天也说过了,今天我就是来把这沓合同交给您的,之后的事,还请您费心了,津港自清初开埠以来,可就这一个国宝了,我是一名津港土生土长的伢子,可不能看着老祖宗的东西毁在我们这辈人手上,却什么都不做,我在这可就替津港人民谢谢您了。”

张睿明说的郑重,说的动情,把这案子拔高到了一定程度,就是为了让井才良清楚分量,让其上心的去为推动这起案子活动,全力以赴,但说到底,也算是张睿明的真心话。

说完,他就把带过来的那个皮包让他这段日子里提心吊胆、睡不着觉的这袋子证据,放到了井才良面前的矮桌上。

井才良只是眼睛斜瞄了一眼张睿明的动作,马上眼珠一转,就抬眼上望着屋顶,半眯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装作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这个事吧……”

张睿明对井才良此时的惺惺作态,有了一些不悦,但他知道,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在**面前,都会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井才良现在的举动说不定都没有一丝恶意,他只是单纯习惯了这种拿腔拿调的姿态了。

果然,他吸完这口烟后,浓浓的吐出一团烟雾,一双锐目在烟雾的掩护下,望向张睿明问道:“张检,你有什么要求。”

“我没别的的要求,就是希望井厅长能够让冯彬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向津港人民道歉、赔偿……接着,如果可能的话,把这沓合同往更上面递一递,也让组织明白不能再由着这些蛀虫玩弄手段,贪墨公帑,压榨人民了。”

见张睿明说的认真,神情专注,井才良脸上居然露出了一抹嗤笑,好在烟雾弥漫,将他的神情掩去了。他听了半响,把手中抽完的雪茄头在银制烟灰缸中按灭。

“没别的要求了?”

“没了。”

井才良抬起头,此时才认真的盯着面前这位英朗检察官的眼睛,仿佛确认什么一般,仔细的把张睿明打量了几遍。

“你个人真没什么想法?你应该明白这沓合同事关重大,你也明白其中牵涉的干系有多大吧?”

“我明白。”

“唔……”仿佛还是不太确信一般,井才良看着桌面,低头做洗耳恭听状,得了半响,就是等着张睿明可能提的要求,但他等了有半分钟,依然没有听到一个正常人情理之中的反应。

他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这位检察官,他才发现,这位已经年过三十的中年男人,此刻眼神居然是如此清澈。

就算是人情练达的井才良,此时也不免感到一股来自他心中那早已熄灭多年的理想主义的强烈触动。

这人是真的完全为了公益而来的!?

“好,既然张检如此高尚,那我作为文旅厅的领导,我在这也向你表个态,这件事,我全力以赴,一定督促各级部门,落实对美神时代的处理,替你、替津港市民讨个公道。”

听到井才良的承诺,张睿明难得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小张先代表津港市民,谢谢厅长了。”

…………

在谈完具体的事项后,井才良亲自把张睿明送到了大门口,还让司机把他送到省检去取车,张睿明站在院门口,同井才良握手告别,在上车前,刚好看到远处马场上,正骑着一匹矮脚马的舒熠辉正看向这边,朝自己友好的挥了挥手。

张睿明赶紧停步向这位全国医药行业的巨头回了个招呼,此时,见这位年过五十的绅士老者,熟练的操控着身下的名驹,跳过一个个训练桩,动作潇洒,体态轻盈。张睿明还真有种羡慕的感觉。

张家不算是大富人家,但在津港还是算得上是“小富人家”的,张睿明虽然从小习惯了俭朴的生活,但张擎苍在发迹后,还是带他去过几次上层名流的聚会场合。张睿明还记得,早年间,张擎苍和王英雄等津港商界的老板们,喜欢一起约着打高尔夫,经常一群人,到高尔夫球场一玩就是一天,这种低能耗的运动,最适合张擎苍、王英雄这样年纪的老板,绿草茵茵的,一边散步一边谈生意,同时又能舒展筋骨,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可好景不长,在煤老板发迹的那几年,津港周边乡县财大气粗的煤老板们,为了打进津港权贵人物的圈子里,也学着打起来了高尔夫,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土豪们,把高尔夫称作“高球”,每天就是喊着请市里领导“打高球”“打高球”,一到球场,抬头一望,旁边都是呱呱叫唤的宁丽县土话,拿出会员名册一看,都是些某乡某县的政协代表、农村企业家。张擎苍、王英雄等老牌富豪们自重身份,不愿与这些人为伍,就不再打高尔夫了,有些人转换爱好,打起了德州扑克,还有些买起了游艇,出海钓鱼,但唯独没人养马、驯马,更别提,建这么大一个跑马场的了。

这可不是有钱就行的啊!这可得是非常、非常、非常有钱才烧得起的一项爱好。

张睿明望着在自己家庄园的驯马场纵横驰骋的舒熠辉,他越发觉得这人的财力真是无法想象,但他隐隐又觉得有些奇怪的预感,总觉得自己以后还会与这人再见面,甚至会有所关联,但此时,他只是最后和井才良握了握手,矮身钻进车内。

回到省检的停车场,取了停在这的检察警车,张睿明此时内心五味翻腾,这趟福市之行,说不上圆满,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这场案子的前景还是一片阴霾,却又隐隐能看到希望的亮光。张睿明又有些失落,先前井才良在问自己个人想法的时候,他当时又何尝不想为自己谋图一点私利,他相信,只要自己向井才良提一句“这次调整,我想有所进步”,相信井才良是绝对不会拒绝的,可那样的话,自己又和方晓阮、冯彬彬这些人有了什么区别。

可自己如此轻易的将影响如此之大的一份证据,就这样拱手让与他人,自己什么都没得到……是不是太傻了?

算了,算了,神清气正才能睡的安稳。

在对自己的不断安慰中,张睿明发动了检察警车,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一路往津港驶去。

…………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睿明一直关注着南回柱公益诉讼的进展,果然,井才良说到做到,很快就以文旅厅的名义,开始了一系列动作。

这天早上,张睿明还在家中,准备去市检上班,在蹲厕所时,刷到了这样一则新闻:

“……本报讯,今天上午,由国家文化和旅游部和南州省文旅厅负责人和权威环保专家,从上海飞抵津港,将赴月白池南回柱损毁现场调查,对外界所报道的《永乐传奇》剧组对津港市著名文物南回柱的损毁情况、环境数据、作检测和评估。昨天中午,津港市、县的的文旅、环保、林业、城建等部门分别去月白湾国家保护区作了初步调查;《永乐传奇》正在进行的拍摄活动已经无限期叫停,同时该剧组在月白湾的布景地、影棚建筑、生活垃圾等均已被彻底清理干净。

南州省文旅厅副厅长井才良告诉记者,今天上午,国家文化和旅游部、南州省国家文化和旅游厅、以及各权威专家将乘坐早上7点的飞机,8点抵达津港市后,由他们带着一起去月白湾保护区进行实地调查,估计11点左右抵达现场。将对南回柱的损坏情况作一个检测,作出一个结论,“看对该珍贵文物破坏到什么样的程度,完全修复有没有可能,难度、费用能否衡量。”

井厅长告诉记者,昨天下午,应省委的要求,他就已经带着津港市文旅局、资源管理等部门的负责人到月白湾,他们在现场,找到了有媒体报道的“南回柱彻底被炸断”的爆炸现场,“发现该剧组在发生该次意外事故后,当时还造成了多名演员、群众受伤的情况,但该剧组并没有及时与上级沟通,向有关部门反馈,反而试图掩盖该次事故的人员受伤情况,甚至存在瞒报安全责任事故的现象,目的是为了避免影响该影视项目的拍摄流程”,最后,井才良讲到“相关情况,已经责成当地司法机关介入处理,保证将给津港市的人民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昨天,我们还采访到津港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明,他告诉记者,《永乐传奇》剧组进驻津港市月白湾时,南州省和津港市都表示热烈欢迎,想通过大片的热播来宣传津港的风俗人情。甚至,在开拍前,方晓阮、冯彬彬等大腕明星陆续抵达月白湾时,市长张圣杰等领导几次去机场迎接。

他坦言,拍戏对文物保护的这个问题,市里当时也没有特别重视。所以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确实感到痛心,一定引以为戒。但同时,这位宣传部副部长又说到,在前两年,《津港风云》《祖国的摇篮》以及十年前台湾拍摄的《浪白湾》等影视作品都是在津港市月白湾影视中心拍摄的。他表示,津港将继续欢迎剧组来月白湾来拍摄,宣传月白湾独特的南国风光景观,但要将文物保护放在重要的位置。

而据本报了解,《永乐传奇》剧组在该意外事件发生后,津港市检察院就已经向其提起了针对南回柱损毁的公益诉讼,但被告人冯彬彬因近期王抱一事件的影响,其工作室在向国家税务总局上缴了高达八亿的税务罚金后,就已经许久未在公共视野中出现,而现在在国家文化和旅游部、南州省文化和旅游厅等众多部门的介入下,该事件必将得到彻底的调查,官司缠身的冯彬彬此处终将无处可藏……”

这则新闻报道的非常详细,张睿明在马桶上硬是看了十多分钟才看完,惹得外面的唐诗不住敲门。

“你怕是掉进去了吧!怎么还不出来,小心憋出痔疮哦!”

唐诗叫了半天,却没听到里面有所回应,她又用力拍了拍卫生间的大门,却听到一声奇怪的高喊,仔细听来……似乎是一声欢呼?

完了,完了,自己这老公算是疯了,上厕所都上的这么兴奋?

…………

上班路上,张睿明就接到了吴楷明的电话,对于这位曾经相知相杀的恩师,在这次的案子后,张睿明对他的敌意已经淡去很多,此时只是看了一眼,就马上接通起来。

电话那头吴楷明的声音明显也挺兴奋,“看了早上津港之声的报道没?”

“看了。”

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完全不能体现张睿明此刻的心情,他简直激动的想要大声喊出来,现在媒体都爆出来冯彬彬逃避公益诉讼的行为,在人人痛打落水狗的现在,她要还想翻身,那就必须慎重处理这起诉讼,那么她肯定就要放低姿态,回到同市检的调解桌上来,而现在这种舆论氛围,以及上层压力下,这个案子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所以张睿明才如此按耐不住的兴奋。

看来,上次把那沓合同交给井才良的一步,算是赌对了!

“嗯,看了就好,那你应该清楚情况了吧,井厅长那边也没有食言,已经做到了他职权范围内的一切,甚至还动用了一些他私人的能量,连国家文旅部都拉进来了,你这个案子可以放心了,你等着庆祝吧!”

此时,张睿明虽然心里有些激动,但他多年的法律素养,还是让他保持了冷静,他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时向吴楷明问道:“嗯,感谢你和井厅长,但是,还有一点,就是那沓合同,不知道井厅长那边有没有向组织反映?上面有没有什么反馈下来?毕竟这个案子只是治标不治本,如果我们想要彻底的扫清这些敲骨吸髓的吸血鬼,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借着这次的案子,还有上次王抱一的举报,趁着国家这次的重视,重拳出击,直接把这些败类,扫除出我们伟大的祖国……”

“睿明啊,这个,做事要一步一步来,不能得陇望蜀,要懂得见好就收,这个不要太过急躁,现在条件呢还不成熟,井厅长那边我也了解,他现在有他的难处,能够帮你把这次的公益诉讼推进到位,已经很不错了,你看看,最近你们津港市检察院是不是要动干部了?你到时完全可以借着这次案子的大获成功,直接调整调整,想想下一步爬哪个位置,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听到这个话题,张睿明神情有些尴尬,他只是有点勉强的答道:“吴主任,你搞错了,这个案子其实都不算是我的案子,陆检他是交给我们科里别的同事负责的,就是胜诉了,其实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啊!?”电话那头传来了吴楷明难以置信的声音,他没想到张睿明连这个案子的主办人都不是,可他为何却如此上心?

“那你……”

张睿明知道自己这老师想问什么,他苦笑着答道:“没事,这个能办下来就好,我毕竟是这个科长,该有自己的担当的。”

“你啊你……”吴楷明知道自己这学生的性子,人各有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此时换了个话题道:“对了,这段时间,冯彬彬应该就会主动联系你们津港市检,和你们沟通这案子的调解。”

“大概什么时候?”

“很快吧,现在不是你们急,而是她们急了,冯彬彬要是这场大火扑灭不了,那她这些年整个的心血,也就白费了,好不容易丫鬟熬成天后,就算以后已经没机会上镜了,但起码还是不想坐牢啊,你就等着收官吧。”

张睿明这边点头应了几句,两人聊完就挂了电话。车外弥漫着轻薄如白纱般的晨雾,打开车窗,初秋的冷风灌进来,让他清醒了许多,先前的一缕浮躁此刻也已磨去。到了市检,张睿明一到办公室,就“砰”的一下,与这起案子的助理检察官吴云撞了一个满怀。

“怎么回事啊,一大早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张睿明揉了揉被吴云撞疼的肩膀,接着帮这位年轻的检察官收拾掉落一地的案卷。

吴云脸上刚刚被撞肿了一块,他却丝毫不在意,而是兴奋的对张睿明道:“张检,等下要见大明星了!你猜猜是谁要来!?”

听到明星这两个字,又是现在这敏感的节骨眼,张睿明不假思索的答道:“该不会是冯彬彬等下就要过来谈调解了吧。”

他刚说完,吴云嘴巴就大大的喔起,一份难以置信的样子道:“张头,你还会算命吗!?怎么一猜就中!?”

张睿明只是苦笑一下,他没时间、也没兴趣和吴云讲在福市的那番经历,他望了一眼吴云手上抱着的那摞薄薄的案件,问道:“那今天这调解会,是哪些人参加?你和老魏?”

“没呢,听说市里也要来人,还要开发布会,市委宣传部那个副部长李明都已经到会议室了,啊,我们市检这边倒就我们两,对了,乐哥作为冯彬彬的超级粉丝,等下有主动要求参会。”

最后提到科里的活宝乐哥,吴云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他笑了一下,突然神神秘秘的对张睿明说道:“还有啊……听说这案子现在又闹大了,说是上面都谈好了,连国家文化和旅游部都出手了!我的乖乖,难怪这冯彬彬马上态度180度转弯,之前别说亲自登门调解,连送个文书都找不到地址。现在,哈哈……”

望着吴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张睿明心里有些感慨,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跑法律援助时,为了拿一份案卷复印件,就要花几个小时求人,偶尔半小时搞定了,也是这般傻乎乎的开心,哪知道,真正的老律师,人家都是直接请熟悉的法官发电子档。

一句老话说的好: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吴云他是不会知道自己为了让这冯彬彬坐回到调节桌前,付出了多少的心思,花费了多少心血,其中的波谲云诡,又怎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如今功成身退,荣辱自知,这一切,又何足于外人道。

“好,那你先去忙吧,等下晚点,我也去调解室旁听一下,学习学习。”

“好叻。”吴云兴高采烈的往楼下走去,张睿明默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把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本笔记本出来,翻开来看,什么密密麻麻记满了关于这个案子的各种法律关系图、各种案例引证、各种资料证据的简写复印件。远比先前吴云手上那薄薄的正式案卷要厚实的多,深刻的多。

这是张睿明自己这段时间,关于方晓阮、冯彬彬这一系列“阴阳合同”、“通过文物拍卖输送利益”、“非法集资”、“损坏文物”等所有违法行为的研究笔记。

…………

站在这熟悉的调解室门口,张睿明听着里面的融洽讨论的氛围,他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正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

里面一个分外豪放的女声传来,令他耳朵一动,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正是曾经无数次在电视、影院中听过的声音。

冯彬彬就在里面。

这是津港市检的调解室门口,此时里面正传来阵阵的欢笑声,远不是张睿明先前所预想到的剑拔弩张的调解谈判场面。看来今天这位国际影后心情挺不错的,起码在众人面前,她依然保持着“冯爷”的风范,谈笑自如,毫不介意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位人人喊打的“偷税女王”此时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坐在会议室的正首位置,脸上戴着墨镜,脖子上系着丝巾,不是她标志性的烈焰红唇,倒一时还认不出她来,而她旁边坐着的是美神时代的媒体总监,同时也是她的第一助理的a姐,张睿明也曾跟着叶文去月白湾探班《永乐传奇》时,见过她。

而坐在下首位置的,是津港市宣传部副部长李明,此时正笑着和冯彬彬说道:“……哈哈,那先说好了,到时冯制片第一部监制的电影就选在我们津港拍了哈,这个不许改了,到时我们替你好好宣传宣传。”

“好的,李部长,到时还要请你和张市长莅临指导,替我们开工大吉剪彩呢。”

“好好,一言说定了!”

此时会场气氛一片和谐,那冯彬彬助理a姐,不失时机的从掏出几张小信封出来,挨个客气的递到会场几位出席调解会的检察官手里。

吴云一见这人居然当面就塞东西,一下慌了神,赶紧往外推道:“怎么能这样呢!?赶紧拿回去,我们不收的!”

“领导,这个不是什么送礼,也不违法违纪,这是两个月后,戛纳电影节的邀请卡,到时各界名流都将出席,这在外面是用钱都买不到的,也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只有我们冯小姐作为戛纳电影节委员会委员,才能够指定一些出席名额,如果各位信的过我,赏个面子,到时我们公司将以私人飞机送各位前往出席盛宴,保证将是各位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会。”

那a姐笑的灿烂,说完就直直把那小信封往吴云、魏晨哲、段乐咏三人手里塞。

戛纳电影节啊!这可是国际三大电影节之一啊!有多少钱都不一定去的了的!真正的上流社会的盛宴啊!

那乐哥见到这样珍贵的一样礼物,一下失神,被a姐用力一塞,忘了推回去,就呐呐拿在手上,眼睛里的都快放出光来了,手忍不住就要把这信封往兜里塞。

“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既然不值钱……”

“乐哥,把那信封还给冯小姐吧!这种人都能当委员会的电影节,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这突然传出的语气冷冽一声,吓得段乐咏如梦初醒,赶紧把那信封拿出来,塞了回去。而现场原本和谐的有些过分的谈判气氛,被这一声打断,顿时沉静下来,这一声也不如何响亮。但其中语气却如秋雷滚滚,神威凛凛。

“哎!这人说话怎么这么……”

那a姐见有人诋毁自己老板,赶紧起了个调子,刚想发作,却见一名身穿藏青色检察官制服的检察官,正大步走了进来,刚刚那语气生硬的一句话就是从这人口中说出,而刚刚那好不容易搞好的氛围,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检察官给破坏了,a姐不愧是吃场面饭的老经纪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她见这检察官一出现,现场几个津港市检的就不做声了,这人分明在这单位非常有威望,就算不是领导,应该也是能够定夺这场官司的关键人物。

此时可千万得罪不起啊!

想到这,那a姐咬紧后槽牙没,将一肚子的火气憋回去,刚刚那说了一半的抱怨,也忍而不发,转眼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这位领导好,我是美神时代的公共关系总监,之前我们公司与贵单位发生了一点误会……今天,我们特地过来与各位检察官好好沟通一下,把误会讲清的,您看,连我们老板都亲自过来了,就是为了体现我们的这个,这个……诚意,哎哟,你看我这个人啊!一看到穿制服的,长得帅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还不知道……”

“你说只是和我们单位有些误会!?”

“对……这个,也算是意外吧,我们都不希望这个,这个……”那a姐心里一咯噔,原本当时《永乐传奇》剧组在发生意外后,她还以为只是一个小事,不就是不小心炸断了一根柱子嘛,就算是文物,赔个几百万就是了。可没想到,那居然是一个乾隆亲自题过字的国宝,甚至比后面重建的黄鹤楼还要珍贵的多,听津港市市里几个狗屁专家的说法,修复下来要两个亿!当时冯老板又刚好遇到王抱一那个疯狗,被追着咬了几个月,事业一下全面陷入低谷,应对税务总局已经焦头烂额了,好不容易卖了几十套一线房产,甚至卖了八大胡同的一个四合院,才堪堪交完那8个亿的罚金,这一下,哪里还拿的出两个亿来修这个什么狗屁柱子。

后来一打听,这件事完全是津港市这个劳什子检察院在找麻烦,而且再一问,原来告的主体只是美神时代这个空壳,本来“美神时代影视公司”就只是用来走账,以及替《永乐王朝》分账,集资,玩“资本运作”的一个空壳,既然他们要告这个空壳,那就让他们告咯,难道为了这个空壳花两个亿!?我们公司有神经病啊!?

想到这当时的计划,a姐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冯彬彬在高人指点下,打定了金蝉脱壳的主要,准备远走加拿大,避避国内的风头,顺便散散心。可突然这南州省文旅厅发神经似的,突然借着这一系列事件,叫停了对于冯彬彬及其身边人来说,此时最为关键的《永乐传奇》项目。

这下釜底抽薪来的太过狠辣,逼的冯彬彬只能转头来正视这原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希望今天能够和津港市检达成一致,把官司撤了,让文旅厅那边也别再拦着项目了,毕竟虎落平阳被犬欺,只希望这些人别狮子大开口,意思意思得了。

a姐想了这一路,眼睛又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检察官上下打量,她慢慢觉得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有些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但这人明显又不是娱乐圈的人物,身上完全每一点娱乐圈小鲜肉的胭脂气,帅的颇为英气。

听说一直有一个姓张的检察官在推动这个案子,听说这次国家文旅部、南州省文旅厅会插手这个事情,就是被那个检察官害的,看这人现在这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难道就是他!!

“请问……您就是张……检吗?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张睿明却理都不理她,只是冷冷问道:“我问你,你们觉得将我们津港市最为珍贵的文物损毁后,就只是简简单单“误会”两字而已吗?”

“这个,这个,可能我的表述有些问题,我们冯老板其实还是非常重视这次意外的,您看……”

a姐说了一堆,却发现那姓张的检察官理都不理她,眼睛只是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冯彬彬,神情如铁,明显是不准备留情面,今天看来,本以为有熟人在场,能好谈一点,结果看来是不脱一层皮不行了。

张睿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冯彬彬,这不是第一次见她,在几个月前,他还卑微的站在她和叶文的身旁,看着这位当时的“国际影后”,以不可一世的态度,藐视着如自己这般的“凡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此时形势反转,强弱互易,换做张睿明居高临下的用炯炯的目光逼视着眼前这个外表光鲜,实则偷税、圈钱、利欲熏心的戏子,虽然财富不及其万一,但张睿明气势如虹,天威凛凛,令冯彬彬等人心里一寒。

在张睿明看来,以人民的名义,没有人能够凌驾于公益之上!

冯彬彬在这样的逼视下,一下慌了神,自成名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冒犯了,此时心里是敢怒不敢言,在这种场合下,她怎么敢出言顶撞这小小的检察官,要是把他们得罪了,没得两亿不撤案,那可就完蛋了!

倒是一旁的宣传部副部长李明出来圆场了,这位圆脸的矮胖官员,此时见气氛不善,站起身来,笑着向张睿明道:“哈,啊,我是市委宣传部的李明,今天应上面指派,负责同市检这边协调处理这次案子,还不知这位检察官如何称呼?”

见是这位宣传部副部长出面,张睿明神色一慌,朗声答道:“我是津港市检,民行科科长,张睿明。”

果然!就是这个姓张的!

那a姐心里一阵电流流过,眼睛里不由多了几分防备,她从多方渠道都听说了,这个姓张的检察官极难对付!油盐不进,滴水不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听说一件有不少身家过亿的大老板折在他手下了,这可是一尊难以越过的怒目金刚!

冯彬彬听到张睿明的名字时,也向a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作为国内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原本这些具体的事务从来都不用她操心的,她只是出现就已经是相当的隆重了,而此时,她也隐隐感到,手下这从未让她失望过的老牌经纪人,今天算是遇到难题了。

“哦,张检!久仰,久仰!”李部长一听张睿明的名字,心里顿时闪过了同那a姐一样的想法,可他也是厉害人物,心里忌惮,脸上笑容更甚,甚至夸张的站起身来,越过整张桌子,小跑到张睿明面前,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亲切的摇了几下,幅度之大,让张睿明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不敢,李部长太客气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科长,在部长面前是下级。”

“额!我们不要以级别定关系嘛,都是同僚、朋友!我上次还听秘书长提过你,说你在津药化工案的直播现场,你可是镇了全场的啊!在我看来,你这能力可不是什么小科长!下次调整,做副检察长完全足够了!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这番话捧得张睿明有些困惑,这位宣传部副部长怎么说的这么夸张,可他稍一细想,李明……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啊,对了!今天早上看的那则报道里面就有他的名字,但是好像是帮着冯彬彬这些人说过话的,也难怪了,人家宣传部的副部长,能通过电影搞好文宣工作,冯彬彬、方晓阮这些人对他来说,完全算是财神爷。这些在津港拍的电影,那可是能写进他的功劳簿里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针锋相对

这样想来,这李明应该本就与这些人接触过,互相认识,会在中间当和事佬倒也不奇怪了,在什么位置,谋什么事,张睿明倒也不怪他。易地而处的想,如果今天自己不是检察官而是宣传部一名干事的话,自己也会一心想着如何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在他们眼里,像南回柱这件案子,最好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影响团结和谐的大局,不影响津港市的影视产业,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可那怎么可能。

张睿明挑眉笑道:“李部长开我玩笑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检察官而已,今天也是为了公事,不涉及个人的任何利益。还请李部长好好指导我们,谈谈南回柱现在的修复情况。”

见提到了正事,李明收起了满脸的笑容,提了提腰,对着在场众人道:“根据昨天文旅厅井厅长的现场勘察,以及会同几位专家意见来看,修复希望可能不太乐观……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李明说话时,那a姐与冯彬彬都作全神贯注状,细心倾听,脸上带着一副诚恳认错的神情。而一旁的宣传干事,也正积极的拍照,将调解现场的照片拍下宣传存档,整个场面诡异的好笑。

张睿明看着冯彬彬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此时真可谓是与狐谋皮,在声势夺人后,他也坐到了魏晨哲旁边的位置上,看着这些人接下来怎么谈。

“所以,今天我们冯小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与错误,在这个意外已经发生的现在,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影响降到最低……我说的这个影响,不只是如何修补这个损毁的南回柱,还要把这件事的社会影响降下去!那个,那个,现在文旅部的领导以及省厅的各级领导,都在月白湾的现场视察,估计今天之内就会出一个联合通报,说实话,这件事情到现在,对于我们津港市来说,很被动,也很不好看,国内外的舆论压力也很大,特别是一些外媒,有些刻意的将整个事件上升到政治高度,说我们是借着这次的机会,要打压影视业的蓬勃发展,卸磨杀驴,雁过拔毛,搞的张市长也很担心。同志们,这个很危险啊,不能给外界这样的借口,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快把这起事件谈好,争取在下午前,给联合工作组、给文旅部的领导们看到我们解决问题的决心与行动,这是我的想法,也是市里的想法,谢谢。’

李明讲完后,就一下坐回去,他这番话基本算是给今天的会定了个调子。实际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要尽快谈好,给上面一个交代,他也好交差。听到李明的话后,魏晨哲和吴云对看一眼,面面相觑后,望向张睿明,而张睿明倒是没说什么话,他双手合十,手肘撑在桌上,神情不变,只是定定的望着冯彬彬等人,渊持岳峙的,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冯彬彬她们的态度。

“李部长讲的很好,也很有道理,真是让我们这方也很有感触,发生这个事情,我们也不想,也很惋惜,可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我们只能去尽我们最大努力,挽回损失、赔偿国家,这一点,我们冯彬彬小姐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来的,就是想尽全力去弥补我们的过错……”

“这些车轱辘话说多了也没意义了吧,我们检方就想请问一下冯彬彬小姐,关于这个南回柱损毁的公益诉讼赔偿,贵方愿意赔付多少?”

张睿明没有听那a姐瞎扯太久,而是直指要害,直接用最关键的问题堵住这些人漫无边际的扯淡。

“这个,这个……我们还是要听取专家组的意见,以他们的专业意见为准,一切都按那个……鉴定书上面为主。”

“专家意见几个月前就已经出来了,根本津港市文旅局委托的专家鉴定,目前的修复工程要分成三步走,修复整个柱体的封泥,搭架倒不值多少钱,但是柱体上面的浮雕重现,那可就是寸尺寸金了,不,那珍贵的乾隆玉印,是有钱都修复不了的,我们只能在目前的基础上,尽力去仿制还原而已,但就算是这样,目前的论证费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面对这些人的信口雌黄,张睿明直接反击回去,而一旁的李明听到这里,他随口问道。

“咦,那这个费用是多少?”

“大概需要采购一块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原石,再请动十几名故宫的特殊专家,花费近两年的时间,细心雕琢……保守估计,大概两个亿吧。”

“哦,哦……”

张睿明说的轻描淡写,一旁的李明却在不住抹着脸颊的汗珠,想到张圣杰雷厉风行的手腕,早上出发前还向他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件事今天了解,不影响津港影视中心的声誉……

可现在,这费用一来就要两个亿,这冯彬彬哪还能出的起啊。

他脸上虚虚的笑着,心里却感叹,“这么贵啊,那今天估计是谈不成了,到时可怎么交的了差啊。”

比李明脸色更不好看的是一旁的冯彬彬等人,张睿明不等她们回话,就一口呛了过去。

“你们说要以专家意见和鉴定报告来定这个赔付额,但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专家意见,包括这鉴定报告的费用内容,很早之前,我们就告知过你方了吧,也通过邮寄手段将该鉴定报告送到你方,同时还要求你方及时采取措施,积极赔付,怎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在和我们讲,要等专家鉴定呢?”

“这个,我们先前没有收到过相关的鉴定报告啊,所以可能不太清楚……”

张睿明翻开手上的记录本,从里面拿出一份小小的拒签回执,对a姐道:“这个是我们邮寄相关文书给你方的回执,当时你们自己选择了拒签,你们可能以为没看过里面的内容,不知道赔偿详情就没事了吧?我明确告诉你,就算是拒签了,也视为送达。”

“可是,就算你们送达了,我们也不认可这项鉴定啊,怎么会要两亿……这么多!?我们申请由我方主导的重新鉴定。”

面对a姐的垂死挣扎,张睿明只是冷笑一下道:“先从法律上来讲,你们现在还想申请重新鉴定?早就过了重新申请的期限了,在你拒签的三天后,你们已经错过了申请重新鉴定的机会,法院一般是不会采纳你们关于期限的异议的。再者,从现在的局势上来看,也许对于这份损失鉴定的金额你们有异议,但不知道对于今天在国家文旅部和省文旅厅调查走访后,他们出具的损失意见,你们敢不敢也说个“不”字?”

张睿明说到最后一句时,嘴角一撇,竟然露出一丝坏笑来。他就是抓准了冯彬彬这些人此时的心态,什么鉴定意见、损毁调查报告之类的,甚至那些白纸黑字的合同条款,法律期限,都没什么意义,在能够真切的威胁到这些人之前,那都是几张白纸而已。

只有能够让这些善于资本运作的渣滓们害怕,所有的程序才有意义。

果然,如张睿明所预料的,在搬出文旅部和文旅厅两座大山后,那a姐一下就不说话了,此时低头沉默起来,赶紧思索起应对办法来。

“这个……我们没有说,对这个损害的具体情况提出质疑,也没说不认这个鉴定报告,只是既然上面领导已经在现场调查了,我们是不是再等等,看看这次最终的调查结果是什么个情况……”

面对a姐的拖延战术,张睿明决定乘胜追击,转头向一旁的李明道:“李部长,你也看到了,我们检方该说的也都说了,现在不是我们不配合,是她们当事方不配合,说要等上面的调查结果,那好,我们就等等看,看在这种情势下,面对这样的态度,上面会给个怎么样的调查意见出来!”

张睿明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威吓之意更甚,明摆在是借着上面的势头,压一压现在还在讨价还价的冯方。

果然,听张睿明这样一讲,那a姐脸都绿了,她们现在哪还能同上面硬着来,再硬,什么都会没有去。

“这个,张检也不要生气嘛,我们也是想尽快履行我们的责任,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不是刚刚才缴了一大笔的税务欠款,现在不管是冯小姐,还是她旗下的公司,都是危急时刻,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还请检方考虑我们的难处,给些空间和时间处理。”

李明此时也是同样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张睿明,希望这位铁面无私的检察官松松口,不要逼太紧了,给双方一个缓冲的讨价空间。

“哦,那不知道你方现在能够拿出多少的钱款来赔偿这项国宝的修复费用?”面对双方的分歧,张睿明也缓和了一些语气,他用另一种口气问道。

“这个,目前的话,大概两三千万还是能勉强凑一凑的吧,你们也知道,现在是“影视寒冬”嘛,整个行业都不好过,哪里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赔偿……我们也是尽力了,还请张检你们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

a姐刚说出这个数字,张睿明脸色马上一沉,他豁然一下站起身来。

“如果你方一直是这样的一个态度,那我觉得今天这个就没得谈了,我们千辛万苦才把你们拉回到谈判桌上,可现在还是如此一个敷衍的答案,那我们就不谈了!还是法庭上面见吧!”

说完,张睿明就把手上笔记本一合,作势要走人,那李部长赶紧拦住他道:“这个,张检不要说翻脸就翻脸嘛,有的谈,有的谈的,这个只是一个刚开始说的价格,还能一起商量商量。”

他一边拦住张睿明,一边赶紧向那a姐使眼色,让她们赶紧让让步,那a姐多么心思乖巧的一个人,一下就明白这李明的意思,同时也担心真的谈崩掉,赶紧连声附和道:“对,张检先不要生气,我们还在想办法,只能说努力尽快的去筹集相关款项,你也知道这上亿的金额,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啊,我们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具体到时能凑多少,我们说实话,心里也没底。”

“哦……既然你们自己先前都提到了补税的事,那不知道在税务总局那边,你们那八个亿是不是也像今天同我们检方这样纠结?谈的如此痛苦?可我听说当时你们可是非常爽快啊,在税务总局下文没多久,马上就筹措了资金把补缴的税金和罚款给交了,怎么,是觉得我们检方这是公益诉讼,对你们个人没有追刑?觉得没那么担心?”

“哪有……我们一样很尊敬公检法机关的,只是真的一下筹备不出这么多钱款来……”

“够了!”张睿明一声暴喝,让还想软磨硬泡的a姐浑身一震,连一旁的吴云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张睿明翻开他手中的笔记本,拿出一组信息出来。

“这是我们检方通过法院,查询的冯彬彬小姐旗下的资产,你刚刚说,冯小姐极其旗下公司凑不出这两个亿的修复费用来!?那我想问你们一下,光是冯彬彬小姐在上海市黄浦区“汤臣一品”的那套1300多平方的顶级大平台豪宅,按照现在汤臣一品的市价来看,光是这套房子,就价值两个亿!就算只卖这套房产,就能够支付这次南回柱的修复费用!更别说,我们查到冯小姐旗下还有70多套一线城市的房产,这些资产,稍微变卖部分,呵呵……十个南回柱都够赔了。然后你们还在和我们说没有周转的资金!?”

那a姐被张睿明这细致的调查给搞懵了,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冯旗下的资产,此时她扭头看了一眼冯彬彬,确认了一下张睿明所说的都是真的后,面对被人如此打脸的抖出家底,再一味哭穷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只能勉强苦笑着撑着说道:“这些房产……都是账上的资金而已,张检你也知道,我们冯小姐变卖也还要时间的吧,特别是这种豪宅,脱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是请检方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她话说到一半,张睿明就不准备听她的胡搅蛮缠,直接打断她道:“脱手需要时间?那行,我有办法能够直接把这个时间给省掉,相当快捷方便。”

虽然明明知道这硬气的检察官不会这么好说话,但a姐还是只能接口,试着问道:“哦……张检有什么办法,能够直接出手变卖这么大宗的财产,真的行的通话,那我们愿意考虑……”

张睿明只是冷冷一笑,“直接不谈了,让法院财产保全,直接都查封了!这不就省去了你们变卖的流程了吗!”

“哈……哈,这个,张检开玩笑了,我们今天愿意在这里坐下来谈,就是希望能够把这案子尽量调解结案了,别闹到法庭上面去,这个,这个,我们还是非常有诚心的……”

张睿明没理会她,有从笔记本那翻出另一份英文材料来,直接放在桌上,递到众人面前,那李部长第一个凑上去看,却是看到一份样式奇怪的文书,抬头印章就是一个颇为精致的坐着的狮子形象,明显是国外的官方文书,但内容全是英文,他又不太看得懂写着什么,只能疑惑的抬头望向张睿明道:“这是什么啊,张检?”

张睿明眼睛死死的盯着冯彬彬,语气清冽的答道:“这是我委托在澳洲的当地机构,协查的一项房产信息,我们冯小姐不愧是“资本运作”的达人,别人方晓阮在好莱坞买豪宅,我们冯小姐就在澳洲买酒店,这是一栋在悉尼大学旁的酒店式公寓的房屋产权查询信息,这栋价值1000多万英镑的豪宅就是我们冯小姐在最近买下的,这栋酒店式公寓集合体可比方晓阮那放在那赚不了钱,只能贬值的豪宅强多了,这栋酒店的公寓又能出租,又能买受,让我们冯小姐大把大把的赚留学生的钱,简直就是现金奶牛,呵呵,买下的时间也恰当好处,刚好是王抱一事件发酵的当口,不知道这笔钱又是从哪个即将被查封的账户里挪出来的。真是玩的好一手“妙手空空”啊!”

那a姐,被张睿明这番“连环拳”给搞懵了,她并不清楚这其中的详情,冯彬彬旗下有太多能人,也有太多秘密,连她都并不知晓其核心的资产。但此时见这检察官把这事翻出来,想必肯定是有些影响的。

她只能试着反驳道:“张检……这个,我们并不清楚这份资料的真实性……而且,就算是真的,这我们冯小姐在海外有点资产,也是情理之中啊。”

“呵呵,情理之中?那可不代表着这符合法律啊!你知道我国外汇管理规定的每人每年的外汇限额是多少吗?!我告诉你,是每人每年只有5万美金!要买下这样一栋国外的豪宅,她需要连续转汇400年!那么,我想问冯小姐,您是从明朝那时起,就准备在澳洲买楼了吗!?”

第二百八十七章 黄雀在后

这样的海外资产管理,冯彬彬并没有让a姐插手过,她都是由独立的海外经纪人来负责相关的运作、买卖的,但她没有想到,连隐藏的这么深的信息都被眼前这看起来没什么能量的小检察官给挖出来了。富豪在海外置业买地,这原本是已经稀松平常的事,虽然国家自16年后,就明文禁止个人大额的外汇违法交易,可依然有不少富豪们还是通过“老鼠仓”、“地下*钱庄”等方式将大额资金转到国外去,这对冯彬彬这一层次的人物,简直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如今境况完全不同了,自己现在被各路人马围追堵截,都在等着看自己出糗,落井下石,现在一丁点的破绽都得万分小心,否则将万劫不复!

“张检,别的也不多说了,你谈谈你们的要求吧,我会尽量考虑的。”

这熟悉的嗓音传来时,张睿明只是一愣,他没想到这冯彬彬居然真的自己出声回复起来,自他进门之后,冯彬彬就一直端坐在那,一句话都不曾说过,都是由她的助理a姐答话,沟通,可现在,她居然打破沉默,直面面前这盛气凌人的检察官。

张睿明也没想到冯彬彬会亲自回应自己,作为这里的最重要的当事人,她的一言一行都牵扯到极为复杂的利益,所以她的一切举止几乎都是由面前的a姐给挡着,做她的防火墙,可现在,她居然主动出击了?

他沉思一下,直接就答道:“好,冯小姐一直都是爽快人,我就直接说吧,我希望你方能够按照第一次鉴定的标准,赔偿修复费用……也就是两个亿,当然,这不是我们的要求,这是经过评议、鉴定后的现实情况,这笔钱也与我们检方无关……”

“好的,那就说定了,就按先前鉴定报告上来赔付吧,就两个亿嘛,这钱,我出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一旁的另外几名检察官,吴云、魏晨哲、段乐咏脸上都是一副完全无法相信的样子,两个亿,就这么谈定了?

最为惊讶的是旁边的李明,在他看来,原本以为这样的会谈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有结果的情况下,居然出现了如此巨大的转机,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但他本就是为了促成今天这场调解而来,现在稍纵即逝的转机浮现,他当然不愿意让其溜走,赶紧附和道:“冯女士真是大气,这个案子那就这样拍板了?调解结案?”

李明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扭头望向张睿明,他知道此时这位民行科科长的分量有多大,而如今冯彬彬已经答应按先前的鉴定报告赔付了,谅这位检察官也没什么别的话再说了吧。

果然,张睿明此时转念想了几个念头,对于这来的太过突然的胜利,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是站起身来拿着那份厚叠叠的笔记本的,还以为会有一场鏖战,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那……既然冯女士愿意足额赔付相关,那么我们检方也算是履行了我们的职责了,现在就算是达成初步的调解意向了”

见张睿明语气放缓,那冯彬彬也不愿浪费时间,朗声说道:“你去打听打听,我冯彬彬说话有不算话过的吗?”

这下换张睿明沉默不语了,他递了个眼神给旁边吴云,年轻的助理检察官,拿出一份调解协议的范本出来,马上在范本上草拟了一个初步的调解赔偿协议,在双方确认了合同细节后,签字盖章,这起让张睿明记忆深刻的案子,到此时,算是终于告一段落了。

冯彬彬气势逼人,在签完字后,马上恢复了那个态度倨傲的国际影星的架子,一分钟都不想多呆,马上起身准备离席。她旁边的助理赶紧也跟着起身,连侧座上的李明眼见这位大腕要离席,霎时间就立刻起身替其开门。

而冯彬彬在经过张睿明身边时,停下了脚步,直直面对着面前着英朗的检察官,张睿明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隔着墨镜,冯彬彬眼皮抬起,带着一丝不屑尾音的问道:“”

“那好,什么时候转账到你们户头上?”

见这国际影后把公益诉讼的赔偿流程当作平日里常见的合同交易,以为随随便便把钱打过去就能把事了了,在她心里,这些检察院的也不就是为了搞点钱嘛,给就是了!

面对她居高临下的气场,张睿明不由一下笑道:“这你搞错了,不是我们户头上,是国家专门的公益诉讼修复基金,专款专用的,是法院开户的,和我们检方没关系。”

“没关系……呵。”

冯彬彬语气中的轻蔑已经越发明显,她用手轻轻举起墨镜的边缘,一双颇为慑人的大眼睛露了出来,以质疑的眼神看了张睿明一眼,然后道:“张检,没关系,你说哪个户头就哪个户头,我们都给,但是,我冯彬彬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希望你们这次拿了钱之后,能够守信用,人无信不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虽然现在落难了,可是该有的资源还是有的,能动用的能量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津港市检的科长所能抵挡的,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了。”

这番话如同闪电一般,在张睿明心里猛然闪过一串火花,不是其中语气多么嚣张,也不是其语气中的恫吓多么吓人,而是期间不经意的语句中显露出一点背后峥嵘的黑幕。

“等一下,冯女士,请你先讲清楚,什么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现在进行的是关于南回柱损毁案的调解,这是代表国家和人民向你方进行追责,是由于你们的过错,才造成了这样一件国家文物的损毁,而且,详尽说起来的话,这件文物都不是能用钱所能衡量的,只是现在,我们按照修复的鉴定意见来提出一个预估的价格……怎么在你们嘴里,好像我们检方是以此要挟你们的敲诈勒索犯?”

冯彬彬此时又戴上了墨镜,语气已经冷傲,“我说了,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难道是逼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你的那些龌蹉勾当都说出来吗?!”

张睿明此时怒极反笑,他一把把李明打开的门,用力合上,眼神怔怔的盯着冯彬彬说道:“你这些话就要说清楚了!什么“龌蹉勾当”?你讲清楚到底我和你之间有过什么样的“龌蹉勾当”,我警告你,不要无事生非,通过泼脏水来污蔑攻击我?!”

张睿明说的郑重,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李明怕好不容易谈成的调解要黄在这,赶紧上前劝和,要双方都少说两句。

可现在事关清誉,张睿明哪里肯罢休,义正言辞的要冯彬彬给个说法,这位大鳄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对张睿明的漫天怒火,来了个嗤之以鼻,现在是答也不答了。

就在这个时候,倒是冯彬彬旁边的助理a姐说话了,“张检,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私下已经达成协议了,该给的代理费,我们也已经给了那姓吴的律师了,请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好吗?”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如同一根引线点燃了张睿明所有的疑问,他心里多了一些问号,也多了一些感叹号。姓吴的律师?代理费?这些繁杂的信息如同拼图一般在他脑海里迅速串联起来,虽然还未确认,但他已经将整个事件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了。

原来如此,难怪吴楷明会那么好心的过来“献计”!

张睿明心头狂跳,他此时知道冯彬彬为何会说出“龌蹉勾当”几个字,也明白了为什么井才良会这么突然的为这起公益诉讼造势。说到底,这又是吴楷明的一个局而已!

而自己可能又中了这老狐狸的圈套。

张睿明心里风起云涌,脸上转了几遍神色,想了想,现在还是假装不知情为好,这整起事件明显是吴楷明在背后操纵的,而自己虽然猜出了那老狐狸的意图,但现在情况特殊,又有众人在场,如果显得自己一切都了如指掌,反而坐实了自己的帮凶身份。

于是,他只能继续装作惊讶道:“代理费!?什么代理费?哪个姓吴的律师?”

“你就别再装了,张检,你自己师父姓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到底想……”

那a姐话说到一半,被一旁的冯彬彬一瞪,自觉失言,现在她们既然已经和吴楷明达成了这件息事宁人的协议,就不好再在这场合说出来,这起公益诉讼事小,反而是吴楷明手上那沓牵涉到冯彬彬这些年圈钱、洗钱的合同证据影响事大,那可就不是区区两个亿就能摆平的事了。

“好了,张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算是我们长个教训,也希望您能高抬贵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等我们钱赔付到位,我们彼此再不相见。你看如何?”

张睿明心里有事,一下也不知如何回复,只是苦笑道:“冯大明星,你我本就无怨无仇,这次也不过是为了公众的利益,坐下来与你谈判,该案子了结后,你我自然没机会再有牵扯,这点你可以放心。”

那冯彬彬听张睿明说完,眼神一瞪,也不回应,就领着助理,拉开门扬长而去,徒留下现场尴尬的几位民行科检察官。

那宣传部副部长李明见场面虽然闹翻,但好在最终案子调解下来了,他也能回去交差,与众人打了声招呼,边领着带来的干事,离开了会议室。

此时,原本剑拔弩张的小小调解室里,只余下面面相觑的民行科四人。

除了桌子上那份存档的调解协议,吴云和段乐咏都还无法相信,这件案子此时居然就这样简单的结案了!?

简直也太过顺利了吧,从最开始一份文书都没邮寄地址,到现在冯彬彬亲口答应马上掏两亿,而且居然答应的这么果断坚决,那只有修复款项赔付到位,那这案子就这么结案了?!在这两人眼里,今天这场调解实在是顺利的有些匪夷所思。

张睿明却默默坐下了,他知道眼前这场看起来轻松快捷的胜利是用什么换来的,刚刚冯彬彬她们的话语中,也让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脱离了王抱一之后,自己这段时间的奋战,很可能还是在别人的另一个圈套中挣扎而已。

此时强烈的幻灭感逐渐笼罩全身,让他心神低落,一心想着如何去与吴楷明对峙,忽略了旁边魏晨哲向自己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

大正律师事务所,位于津港市最为中心的cbd地段鸿基大厦的42层,站在落地窗窗前,看着脚下参差披拂的大楼间,流光溢彩,高架桥上,车流川溪,仿佛银河流动,而这些,此刻,都踩在自己的脚下。

张睿明站在这落地窗前,他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蓬勃汹涌,让他整个人都莫名自信起来,幻想着自己一举手,就能搅动天下风云似的,他回头望向这件超大办公室的主人大正事务所的主任吴楷明,此时,这位老律师正忙着从旁边的保险柜里翻找着他所说的“正宗云顶普洱茶饼”。

再看着墙上的几张裱好的委任状,张睿明想起这老狐狸,还挂着津港市五届政协委员、津港市律师协会主席、津港大学客座教授等种种头衔。再看看墙上这位老狐狸的个人半身像,神色高深莫测,气度如渊,一脸的伟人姿态,再想起此时,吴楷明的身份地位,张睿明也不由生出一种“大丈夫当如是”的仰慕之情。

当年自己何尝不也曾希望拥有吴楷明这样的人生呢。

他苦笑一下,回头像正忙着亲自泡茶的吴楷明走去。

“喔,我看你这里委任状都挂了好几幅了,不知道吴大律师平时怎么忙的过来?”

见张睿明正好说到点上,吴楷明一边弓腰刷茶杯,一边答道:“哎呀,我是忙不过来啊,我跟你讲,要不是听说是你来了,这个时候我正是最忙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我刚刚才推了三个饭局,有陪广恒集团领导去“津港一号”吃国宴的,有东江律协主席过来,要和我一叙的……这些我都推了,睿明啊,今天这可不能说我不给你面子了吧?”

张睿明只是笑着不说话,慢慢坐到吴楷明身旁的红木椅子上。

“来,尝尝,这是活佛开过光的普洱,绝对正宗,我每年都是亲自派人去取的,保证和你平时那些茶楼里喝的不一样。”

张睿明没接话,只是默默喝了一口,他不太懂茶道,也尝不出这“开过光”的普洱有什么区别。

只是笑道:“这“开光普洱”都出来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开光的吗?”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别说茶叶可以开光,连保时捷跑车、苹果手机、甚至是你家里的马桶都能开光,最出名的津港前不久不是有个落马的国企领导嘛,他连他老婆都能开光!”

“还有这事?”

“真的!他和她老婆二胎想要个男孩,特意从白云寺请了两位高僧过去,先是把他那床先念了一遍经,然后再把他和她老婆洒了一层的香灰,念了一两个小时,才送进去。算是一大奇闻了,现在廉政纪录片里,他都对着镜头坦诚了这些荒唐事。”

“这太……耸人听闻了。”张睿明一撮牙花子,不太想继续聊这些猎奇的话题。但吴楷明却若有感触一般,自顾自说了起来:“你是检察官,无神论者,当然不信这些了,可是现在这社会上啊,这信仰的钱最好赚,和尚道士什么都不用做,自然那香火钱你看都看不懂,所以才会出现这些无法想象的事来。”

听到这里,张睿明接口沉声说了一句。

“是啊,说到底,就是为了个钱字。”

张睿明这最后一个钱字发音特别重,仿佛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来一样,吴楷明听出张睿明话中有话,神色只是微微一变,马上又端起案上茶杯,抿了一口,掩盖住此时的心虚来。

张睿明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出声,两人竟长久的沉默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连吴楷明在两人中间点的那一线香薰燃烧所产生的淡淡烟雾,此时在这平静中,也化为笔直的一线,直往上飘去。

在长久的沉默后,吴楷明先出声了。

“你想问什么?”

张睿明仿佛对其的反应早有准备,此时只是淡淡反问道。

“你想回答什么?”

这两句话仿佛什么都没说,可又像什么都说了,吴楷明黯然一笑,接着说:“我们好久不见了,也一直没机会杀两局,要不,趁今天机会好,先摆上?”

他说完,仿佛也是为了打破这磨人的宁静,不等张睿明答应,就从身旁的立柜里,翻出一副上好的棋盘来,但还没摆上,就被张睿明一手制止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适合下棋,胸中有股戾气,落子怕太过直率,下的臭就算了,就怕把老师的场面搞坏了,不好看。”

第二百八十八章 鱼死网破

张睿明的话已经明显的无以复加,吴楷明听懂了却也假装没有听懂,他默然的回味着这许久不曾从张睿明口中听到的“老师”两字,然后慢慢把手中的棋盘放了回去。

“那好,今天我们就不下棋了,陪老师聊聊天。”

“不知道老师想聊什么。”

吴楷明斜睥了张睿明一眼,对他此时突然的恭敬有些意外,却又心知肚明。

“就聊你想聊的吧,我听说你们市检已经和冯彬彬她们达成调解协议了,你今天过来,应该是想说这个案子的事的吧?那我就和你聊这个案子吧。”

“好,老师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我就问了……”张睿明说到这里,直直的盯着吴楷明道:“你收了冯彬彬多少钱?”

这个问题在此时显得特别尖锐却又在情理之中。吴楷明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没认为过张睿明会是那么容易糊过去的人物,但也没想只是一次会谈,就被他发现了其中猫腻。

“没多说……正常市价吧。”、

听到吴楷明这个对常人有些模糊的答案,张睿明只是一阵苦涩涌上心头,自己果然不能对这个老狐狸放下戒备,这一不小心,又被他给卖了!替人数钱,还要替人挡枪!到最后,若不是那a姐一句多嘴,自己真是到死,被抓进去了都不知道!

“呵呵,老师真是“老师”,我太佩服你了,真的,吴律师,你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我对人性认知的下限,在这块领域,你还真依旧是我的“老师”,我无话可说……市价?那样的话,你应该是按照这个案子市值的5%到10%定价的吧,那样的话,这个几亿的案子下来,你少说就赚了几千万!?”

“睿明……我不是那种自私的人,我原本就预留了你的份额,你放心,我马上就通过安全的渠道把你那一份派给你,绝对让你满意……”

“够了!”

吴楷明没想到自己和颜悦色的怀柔态度,换来的是张睿明的怒喝,眼前这位曾经的爱徒,此时双眼如刀,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吃下去一般。

“我今天听对方的语气就觉得奇怪,她们早就把我当作和你一样的无耻混蛋了,无意中说出来给了多少的代理费,我马上就去司法局一查,果然,你还真是冯彬彬她们的代理律师……不错啊,从不出面的代理律师,坑害当事人的代理律师,你是知道冯彬彬最近被盯得紧,要敲诈她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走账对吗?所以才以代理费用这种形式,收下她给你的封口费?!”

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让吴楷明没有被张睿明激动的神情所带进去,张睿明越讲的义正言辞,气愤不已,吴楷明越是冷静,他最后等张睿明连珠炮般的发问问完。却是脸色一冷,语气中带着怀疑的问道。

“睿明,你身上是开着录音吗?”

张睿明没想到这老狐狸,到这个时候还不能放下心中的城府,与自己摊牌,他眼睛一红,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啪”的一下摔在吴楷明面前的檀木桌上。

“你自己看看,看我有没有录音!?你不信的话,还可以过来搜我的身!”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几个口袋都翻出来,而后,他一脸正气的对吴楷明道:“吴律师,如果我要打倒你,一定是堂堂正正的在法庭上与你对决,我不屑于用这种手法来对付你,而且,说到底,这次中你的计,把那沓合同交给了你的朋友井厅长,也是我的失误,是我高估了你的人品。没想到你那天对我说的那么诚恳,到最后,也只是想骗我把证据交出去而已,好让你们去找冯彬彬她们要钱!?”

被张睿明话语中的“你们”两字,勾起了吴楷明一个老律师咬文嚼字的敏感性来,也刺激到他的情绪,他连忙否认道:“睿明,有话好好说,别开口“你们”“你们”的,我知道你是误会井厅长是和我一起的了,我告诉你,井厅长根本与冯彬彬她们没有任何接触,也不过问我代理的事,你别把人家领导牵扯进来了……”

吴楷明长期的自省功夫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在发觉自己情绪接近失控后,他马上调解过来,放缓了语气,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安抚张睿明道:“你别把你啊、我啊的分的这么清楚,我帮你把这整个案子好好划拉一下,看看到底谁才是帮过你的人……你看啊,这个最开始是王抱一跑到你家里,找的你,把你拖下了水,当时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要把那沓复印的合同证据放到你手里吗?他这是在拿你做诱饵,替他分担火力,也是留一个保险在外面,后来他被方晓阮陷害,抓进看守所,后面搞那什么直播,让你去送资料,你千辛万苦送到了,还为他的安危提心吊胆?可人家早就玩的一出狡兔三穴,后面王抱一和对方谈成了一致,最大限度也就是牺牲方晓阮、冯彬彬,不动中友兄弟上面一层的,最后得名得利,而你呢,你拿了什么?!我告诉你,王抱一当初为什么找上你,就是看你过去的那些个案子里,就摆明了你是一个堂吉柯德似的直楞人物,只知道为了心里那点幻想,傻乎乎的就冲锋陷阵,可你打得过现实的风车嘛?”

张睿明被吴楷明这番话挖苦的心中酸楚,却又无言以对,确实说的都是实情,此时他脸色泛白,却又偏偏不知怎么回口,只能说道:“……我知道王抱一他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但起码,他确实是为了出一口气,也揭穿了不少的黑幕,这点,我不怪他……”

“呵呵,那你怪我咯?”吴楷明见自己的话多少起了效果,继续对张睿明诱导道:“你想想,当初在拍卖会上,在方家的酒宴上,不是我几番为你解疑释惑,你几次都中了方晓阮的道儿了!再看看你自己今天有多威风,呵呵,怼的冯彬彬开不了口吧?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人家为什么感理都不理你?还不是因为井才良看在我的面子上,从文旅厅这块发力,替你们把这起案子给办下来,没得如今这浩大的声势,你觉得人家冯影后,会那么乖乖的坐在谈判桌前,听你讲这些陈词滥调吗?”

两人话越说,声调越高,张睿明也被带着拉高了语调,“什么叫陈词滥调!?你们别想以这点小小的恩惠就到我这来卖人情,你们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去威胁冯彬彬她们,勒索点钱来嘛,别搞的那么高尚的样子!”

吴楷明不想跟着张睿明的话,把井才良扯进来,他赶紧分辨道:“说了,没有什么“你们”“你们”的……不是人家井厅长上下活动,全力运作,你这个小小民行科提起的公益诉讼,人家冯彬彬会怕你们吗?这你还真要学会感激人家领导,百忙之中还出手帮你一个外单位的,这就是人情啊!别再想把人家牵扯进来了,你硬要说的话,这个事里,应该是“我们”,没什么“你们”“你们”的!说到底,不是你给那沓证据吗?你和我才是一伙的!”

见吴楷明被自己激怒后,露出了他无耻的真面目来,张睿明也毫不退缩,直斥道:“吴主任,你没必要这么急着替井才良他撇清关系,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你问你,接下来,那沓合同会怎么处置?”

“那沓合同……哦,你说那份证据啊。”吴楷明听完张睿明的话后,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张睿明这么刨根究底的一问,应该是问自己如何给他分钱,或者问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可没想到,这傻小子到最后还在问,那沓合同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就是一把火烧掉算了,这样的东西,到谁手上就害了谁,已经用完了,当然就要丢掉啊!”

如果说,先前吴楷明借着这沓合同证据,让井才良推动案件发展,做出要翻手覆云的态势,来威胁冯彬彬,为自己谋利。这都还是他一个无良律师趋利的本性而已。张睿明甚至还能理解,只是为自己被骗而感到愤怒而已。

而此时,这位大名鼎鼎的津港大状,此时要销毁那份张睿明千辛万苦才保护下来的的关键证据。这就让张睿明无法原谅了,这是出卖了一名法律人的良知!

张睿明心中怒火万顷,脸色如铁,吴楷明却不像其他人一般避其锋芒,而是用他特有的的好为人师的态度,此时反教训起张睿明来。

“……睿明啊,我其实是在帮你,你想想,这样的一份烫手山芋,就算还给你,放在你手里,那又有什么用!?这么多人、这么多势力盯着你,你晚上睡得着吗?!你想想,你家萱萱才多大?你要动人家十几亿的钻石饭碗,人家难道就不会花个几百万、上千万的买你闭嘴!?就算你有组织保护,可你家人呢?你老婆呢?你孩子呢?何必让自己过的惶惶不可终日?现在这放在井厅长手里挺好的,我实话告诉你,这个案子现在这样子了结了,你开心,办好了你的公益诉讼,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了。我……赚点小小的律师代理费,这钱是谁都查不到我头上的。冯彬彬也破财免灾,息事宁人。国家也拿了钱,去修补那南回柱,这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嘛!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落地窗前的流光溢彩投影到这宽大的cbd云顶办公室里,连此时茭白的月光也盖不住这满屋的缤纷色彩,而此时,色彩投影到吴楷明的脸上,同这位保养有术的儒雅名流的扭曲面孔交汇重合,整个化作一场物质的饕餮盛宴,这一切都在张睿明的眼睛里扭曲起来。

是啊,这不是皆大欢喜吗!?这不是看起来所有人都满意了吗?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吴楷明的话是如此的熟悉,对了,是王抱一当时也说过的,是啊,你让别人亿万富翁睡不着觉,那别人怎么会让你睡的好呢。

人人都在捞钱,人人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你为什么不同流合污,装什么清高?去分一杯羹多好?何苦让自己过的如此痛苦?

再说,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让这些大人物过的不踏实?凭什么不给这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让开他们恣意妄为的大道?

这些话语从王抱一的口中说过,从吴楷明的口中说过,甚至不久前,从王英雄的口中说过,也从陈志军的口中说过。

是啊,自己算什么?

张睿明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也无数次的回答过。

今天,此时,答案也是一样。

“不好意思啊,我是法律人,更是一名检察官,我追求的是正义公益,这样的世界……,我不会满意的,我也不会让这些丑恶的腌勾当就这样进行下去。我会找到我的办法来对付你们,你们等着……”

张睿明说完,豁然起身,他神情清朗,眼神带着一丝一往无前的神情。

“告辞了……以后,我们法庭上再见面时,我不会让你再如此安心。”

吴楷明见还是说了这么多道理,却还是无法说服张睿明,他脸上一沉,幽幽的语气,带着三分劝阻、七分威胁的说道:“睿明,我不知道你将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准备做什么,但是我还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劝你一句不要做傻事,你斗不赢的,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你仔细想想,如果我们没能同冯彬彬、方晓阮他们一方达成一致,这一切能回复到现在的局面么?而你没了王抱一的支持、没了我的支持,你还能做什么?去网上发发帖子?呵,你说的那些东西,没有人会信,也没有人敢信,到最后,甚至连你自己现在这份工作都保不住,你知道么!?所以,听我一句,安安心心回家,想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那继续当你的民行科长,想做你的公益诉讼就做点小案子没,想赚钱,我们大正事务所,永远为你敞开大门,反正审时度势,不要逞强,一辈子无风无浪的,这样平稳的过着,多好。”

吴楷明一边说话,张睿明的脚步一直没有停留,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吴楷明主任办公室的门口了,感应大门一发出信号,外面自然就有候着的秘书,替张睿明打开了大门,弯腰恭送客人出来。而张睿明只是站在门口,侧脸对着吴楷明说道。

“吴主任,你那开过光的云顶普洱倒了吧,太难喝了,都是钱的味。“

…………

张睿明站津港市税务局的门口,他手中提着的皮包里面,已经没有了王抱一给他的那沓记载着大半个娱乐圈黑幕的合同复印件,此时,他手里只有他自己整理的关于影视圈所有资本运作套路的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就这样的一个本子,放在包里,让他手中的这个硕大皮包,也显得异常单薄、空瘪。

就像他现在的信心。

在与吴楷明彻底摊牌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如此的孤军奋战,这个案子最开始,他还能够在王抱一的羽翼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而已,后面,王抱一达成目的,趁好收手,张睿明独自一人试着去揭开这厚重的黑幕,却发现连自己手中的这起公益诉讼都推到不了。

而后,吴楷明借着为张睿明“献计”的名义,让张睿明把手中这最后的底牌那沓证据,交给文旅厅的井厅长,推动南回柱损毁案的发展,同时,找机会把这沓合同中的黑幕抖出去,

而张睿明千辛万苦,通过井才良,好不容易让冯彬彬回到调解桌上来,愿意赔付关于南回柱的修复款项。那一时间,张睿明还以为自己终于如愿,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没能算过吴楷明这个老狐狸。却没想到,这整个都是吴楷明找冯彬彬等人勒索钱财,索要好处的准备步奏而已,自己所有的奋战,努力,到头来,都为这个无良律师向冯彬彬索取高额的代理费,而充当了一个“为虎作伥”的角色而已。

最后,张睿明在向吴楷明摊牌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张睿明手中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没有任何的把柄,能够指证这些无耻之人、腌之事,他只能孤身一人站在税务局的门口。

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满肚子的腹稿。

张睿明手中的那本笔记本并不是举报材料。

举报材料就在他的心里。

他准备实名向税务机关举报方晓阮。冯彬彬等一干影视圈大佬们“资本运作”的所有内幕,把自己这段时间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所研究出来的资料与学识,都向税务机关交出去,就算手中没有证据。

他相信,只要能说服税务机关,能够推动着庞大的机器运转起来,就一定能够通过调查、核查,找出这些人的破绽来,把这些贪墨人民财产的害群之马一个个给揪出来,就算别人笑自己偏执。他也不管不顾了,必须这样做,才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对得住他办公室桌子上放着的那颗“软鸡蛋”。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实的平淡

张睿明走进津港市税务局,穿过接待室的铁门,越过税务大厅的一楼大厅,今天是工作日,在税务办理大厅里已经挤满了办事的人潮,排号机已经到了一百多号了。张睿明没有拿号,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二楼,那里有税务稽查二科,昨天他已经联系了曾经在一起逃税案件中打过交道的黄科长,今天他特意约好了时间,希望能通过这最后的机会,践行自己向吴楷明丢下的狠话。

独自对抗这丑陋的行业。

他推开稽查二科的大门,黄毅正在里面等他,这位黄科长也只是与张睿明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并不算特别熟悉,远算不上朋友,但起码认识总比不认识好,不然的话,就凭着这一肚子的怀疑,毫无实证的情况下,估计连税务局稽查科的大门都进不来。

“你好,黄科长,我是津港市民行科的张睿明,昨天和你通过电话的……”

“噢,哦,好的,你来啦……”黄毅神情有点奇怪,但还是客气的起身迎了上来,还主动的替张睿明搬座看椅,动作热情,甚至还亲自递上一杯热茶。主动的有些令人不好意思,而相比他热情的动作,这位稽查科科长脸上的神情却不是那么的协调,黄毅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客气道:“你先坐,我等你好久了……”

张睿明疑窦丛生,今天是他有求于这位稽查科科长,人家完全没必要这么客气,而且两人又不熟悉,就算自己曾经也算是小小的与其打过交道,可这位黄科长完全没必要如此亲力亲为,而且,张睿明可没少跑过协作单位,很少会有协作单位会对上门办事的非本系统的同志如此客气的,更别说会“等你好久了”。

这太反常了。

但张睿明没时间想太多,他坐下后,稍微和黄毅客套了两句,马上就准备切入正题。

“黄科长,今天我过来,是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举报线索向你呈上……您听说过最近影视圈的“阴阳合同”案……吗?”

黄毅脸上却是一副恍惚梦游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张睿明说到结尾,还特意拖长了语调,这才让他缓过神来。

“……哦,什么?什么合同?”

“嗯……“阴阳合同”,就是罚了冯彬彬八个亿的那件案子,你们税务总局督办的,你们自己系统的应该知道的那个案子。”

“哦,哦,你说那个案子啊,嗯,我知道。”

对面这位稽查科长,在点头后,对于张睿明突然抛出这样的一个话题,并没有如其意想中的那样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检察官今天的目的产生联想,顺着张睿明的话头问下去。他脸上看起来非常平淡,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让张睿明毫无办法,只能自问自答道:“……是这样,今天我想提供的线索,也是同影视圈的这些违法、偷税现象有关,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涉及到相当广的范围,也涉及到许多人,全是大明星、大经纪人,大公司,总的涉案规模相当恐怖,可能达几百亿!”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语气越发高亢,甚至有点激动,他以为这样的一个数额,会引起对面这位稽查二科科长的震惊、疑惑、或者是不敢相信,可对方的回应却远不在他意料之中。

黄毅只是简单的“哦”了一下。

这怎么回事!?他难道一点……重视都没有吗?这可是几百亿的大案,简直比冯彬彬爆出的那个还要大几倍啊,他怎么这么平淡。

是了,肯定是自己说的太过夸张了,让他一下无法接受,或者认为自己是在信口开河,张睿明心里给黄毅平淡的反应找了一个理由,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说道。

“……这个,其中我亲身经历、能够举证的就有著名导演方晓阮的相关违法情况,他个人涉及到的案值应该就有几个亿,包括他通过拍卖会继续利益输送、通过非法手段,转移外汇在国外购买豪宅等等……这些基本都是实打实的,只要把他一个人办下来,都是能超过冯彬彬的大案。”

听到方晓阮的名字后,黄毅的眼皮动了动,这样有具体被举报人名字的举报线索,按程序,是要继续初步核查的,他不能像之前一样无动于衷了。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问张睿明道。

“不知道张检今天说的这些个线索,有没有具体的实证?今天带来了没有?”

听到这个问题,张睿明眼神一暗。“本来有的,被奸人骗去了,现在手上没有了……但是我之前说的那些关于方晓阮的举报情况,我有详细的亲身经历,我自己就能举证,而且也有具体的线索途径可查。甚至他所进行拍卖的会场、公司我都能提供,他那个拍卖公司就是嘉士伯……”

“不不不,张检,我问的是有没有实证,就是现实可查的证据,像合同、交易照片、银行流水、汇款单据等等等等,这些都行。”

“我之前有……但是,现在没有了,不过我相信你们去查的话,只要根据我提供的这些线索,一定能查到的,他们的违法情况,我这段时间有做过研究,对了,我今天都带过来了,这个本资料里,包含了他们相关的一些手法,以及一些资本运作的方式、银行户头、账户……”

不管张睿明怎么说,黄毅脸上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在陈述的过程中,张睿明还注意到一点,自从自己进来之后,对方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手机。总是时不时的要瞄上一眼,仿佛等着什么信息一般。

“……而且,我还能亲身佐证,方晓阮有通过几家壳公司,进行左手倒右手的保底合同,甚至他们还有进行非法融资的情况……”

张睿明说了一堆,花了近十分钟,把他这段时间调查出来的精髓部分,详尽的同黄毅说了一遍,他说到口干舌燥,拿过面前桌上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咕噜、咕噜……总之,建议你们及早调查,可以先从方晓阮妻子的境外账户入手,相信很快就能拿到实证,而且,我保证,方晓阮绝对不是最为严重的那一个,这整个行业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如果你们去查的话,很快就能查出来……不知道,我刚刚说的这些,黄科长记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重复一下?或者要不要我把电子档也备份给你?”

黄毅此时终于抬起头,礼节性的一笑道:“不用了,张科长,你刚刚说的,我们已经收到了,具体的情况,我们会进行核查,谢谢你的来访。”

话说到这里,明显是已经在送客了,张睿明却有些茫然若失,他有些不解道:“……真记住了?你刚刚都没怎么看我说啊,就这样了?”

“可以了,我们会进行核查的。”

黄毅还是礼节性的一笑,仿佛僵硬的机器人。

张睿明站起身来,他还是有点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望了望这件科长办公室的四周,目光有些茫然,他还想说点什么,今天这趟举报的行程,对他来说,几乎是一场决绝的自我牺牲,他想象中会是激情万丈、悲壮孤寂的独行。甚至都做好了面对无数人、无数黑手拦截阻碍、打击报复的心里准备。他几乎都想到了最坏的局面。

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容易的平淡,没有激起丝毫的涟漓。

仿佛出门到快递网点,投递一份普通的包裹一般,津港市税务局就这样签收了自己的举报线索?就这样签收了自己这些煎熬日子里,所苦心孤诣,锻出来的一番赤子之心?

“额……那个,有没有回执之类的东西?就是证明我来举报过了的,回单什么的都行?”

“哦,你是说你们检察院。法院那种受理回执之类的东西?这个……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没那种东西……”

黄毅回答的轻描淡写,张睿明还是不太想就这样轻易的离开,这场“最终决战”,在他心里,不该是这样铁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甚至这个时候,就算方晓阮突然跳出来,与自己大战三百回合,也远比现在更像一场结局,也更有戏剧性。

可,张睿明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平淡的一次会谈,这样的一份结果,才是事实。

他突然清醒起来,重新审视黄毅眼前的自己,一个走投无路的中年人,一个月薪几千块的小小科长,不是什么领导,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突然莫名的来到人家办公室,口口声声的说,要揭穿一个几百亿的行业黑幕,就凭着一肚子的痴心妄想,还有一堆真假不明的线索。最重要的是,还根本不是影视圈的利益相关人员。这一切与其毫无瓜葛,简直是莫名其妙。

是啊,真是莫名其妙。

他突然有些理解其黄毅的态度来,对于这位每天朝八晚五的普通公务员,每天都要接待几位、十几位举报者,这其中真真假假,其中暗藏私心的、打击报复的、污蔑夸大的,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实在是不胜枚举。

其中疯子应该也不少吧。

自己虽然有个检察官的名头,可是现在自己在外面的明天,可也比那些疯子也差不多了。

是啊,难怪这位稽查科长刚刚一直是那样的神情,对他来说,今天自己这番话,不过是又一番痴人呓语而已,听听无妨,认真,那就太傻了?

“黄科长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张睿明站在桌子前,直直的望着黄毅,神情木然,甚至有些僵直,他隔了半响,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把对面的黄科长都惊到了下,让他赶紧端起面前的茶杯,低笑一下,掩饰道:“没有没有,这个举报偷税漏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们欢迎每个公民的积极参与……”

这样官方、机械的回答,让张睿明越发心冷,他抬眼望了望这件科长办公室,他刚刚就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实在是太新了点,柜子是新搬进来的,透过透明的玻璃橱窗,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物,抬头望望放各类台帐的文件柜,里面也空了一大半的位置,只有零零碎碎几个空荡荡的文件夹,随意的摆在上面。

这是一间新的科长办公室。连黄毅的科长名牌都没做好,职务一栏下面还是空着的,只是摆了一张他身穿税务制服的证件照在桌上,等着新做好的科长名牌摆上来。

张睿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望向黄毅,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黄科长,我记得没错的话,之前你到我们市检来,请我们协办那个逃税案时,你还是副科长吧?你们津港市税务局稽查二科原来的科长是姓赵吧?我好像有点印象。”

黄毅怔了一下,不知道张睿明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他还是回答道:“对,赵科长最近高升了,他已经调走了,所以,现在局里让我暂任这个稽查二科科长。”

对了!果然如此!

张睿明心里电闪而过,几个月前,他和王抱一在四处奔波,控诉冯彬彬等人的时候,他听王抱一曾经说过,当时他就向这个津港市税务局稽查二科举报过冯彬彬偷税漏税的情况,还把那沓合同带过来过,当时接待他的就是两位税务局稽查二科的工作人员,想必其中可能就有这个黄科长与以前的那个赵科长。而当时,在王抱一将相关情况详细汇报过之后,却石沉大海,毫无回应,甚至连其中的一些情报都流露出去……

梳理清楚情况后,张睿明心里一凉,虽然其中都只是推测猜疑,没有任何的证据佐证,但已经让他更能看清眼前的局面,很可能自己又一头扎进了一个死胡同之中。

“黄科长,看在曾经也帮过你的份上,你和我说个实话吧。”

“嗯?怎么?”

黄毅脸上笑容依旧,语气也颇为和缓,却独独没有什么烟火气,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一切在他眼里,似乎都不过如此。

“我想问清楚一件事,就是我举报方晓阮这件事,你们到底会不会去查?!”

见张睿明话语间隐隐流出的不忿,黄毅却依旧用官方语言回答道:“张检,你放心,我们会按程序,对所有举报的情况进行核实……”

“然后呢?!你们这个核实,到底是怎么个核实法?”

“核实之后……当然就是按程序走,这个属实的就脸调查,不属实的……就筛选出来。核实方法……这个就是我们内部的工作方法与程序了。”

张睿明已经快要爆发了,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在不住的提醒他:面对这样的太极高手,怒火与吵闹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想办法,让这些人刺痛起来,让他们害怕,才能达到效果。

有什么办法能真正刺痛到这些人呢??

张睿明冥思苦想起来,突然,他眼睛一亮。

“有了”。

他双手撑在桌沿上,半个身子弯过去,盯着黄毅问道:“你们局长办公室在哪里?”

张睿明眼神中透着的执拗,让黄毅完全没有想到这小子会这么难缠,他原本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将其打发走,可没想到,居然被他逼到如此地步。

“张检,你这个,知道局长办公室在哪,对你来说没有意义的,讲实话……哎,哎,张检,先别走啊!局长开会去了!”

张睿明没有理他,转身就往门外大步走去,他还不信自己一间间办公室找过去,还找不到一个值班的局长了!他气势汹汹,完全不复先前在黄毅办公室陈述时,那份如履薄冰般的小心。

他心里有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有一个念头正在不断发烫,他已经看清楚现实了,这些人都是串起来的!既然找谁都没有用,那就一层层往上面找去!

就不信,这世上,就没得一个说理的地方了!

“局长!?局长!?”

张睿明在税务局的走廊上高声呼喊了几遍,刚找了两个办公室,引起路过的几双眼睛侧目打量,就被黄毅给一把拦下,而且几乎是双手抱住了他。

“张检,你听我说,真的,你先听我说,我跟你交个底……你这个事,你现在去找谁都没用!”

张睿明眼睛炙热,直直的盯着黄毅,“你说什么?!”

“你想搞清楚,那好,你先跟我进来再说!”

就这样,张睿明又被黄毅拖回了他的办公室,几乎是半推半拉的扯了进去,一进去,黄毅就把门给重重的锁上了。

“黄科长,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张睿明正直的站定了,直直的望着他,低吼道,如同一头凶恶的雄狮,简直要把眼前这面目和善的新任科长给撕了。

没想到,他面前,原本一直端着一副不经意的笑脸的黄毅,此时却不惧他的目光,直直的迎了上来。

“好,今天我就给你个说法。”

第二百九十章 即将岗位调离

“谁下来?你们值班领导?”

张睿明有些奇怪,听这黄毅口气,今天自己过来检举方晓阮等娱乐圈黑幕的事,看来他们局里是早有准备了。而现在黄毅说的这个会给自己答复的人,想必应该就是他们局领导了。

“不,这个人你认识,张检你是市检的科长,我没资格教训你什么,但作为与你有过一点接触的人来说,还是想提醒你两句,我敬佩你的为人,可惜……算了,还请张检再等一下吧,人马上下来。”

黄毅说这话时,脸色和缓许多,也有了人色,一边说一边眼睛不住的往着门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张睿明倒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那干脆就坐下来好好等着,看到底是什么人物有资格来教训自己。

想到这,张睿明干脆静下心,坐在黄毅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喝了一口冷了的茶水,一边也留心听着外面动静。

没多久,只听门外走廊上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同时一个张睿明熟悉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短短的三个字,却让他浑身一颤。

“是这里?他人来了?”那个声音在门外简短的问道。

旁边似乎有一个人应了一下,于是,那两个脚步就在这稽查二科的门外站定,接着,响起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那黄毅早有准备,本就起身候在门边,此时见敲门声响起,几乎是没间隙一般,就一把拉开了木门。

两个身影迈步走了进来,张睿明瞳孔也随之猛的一下收缩。

只见津港市检检察长,张睿明的单位一把手,陆斌正在税务局陈局长陪同下,走进了黄毅的办公室。

张睿明几乎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他一下有点恍惚,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陆斌。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刚爬出围墙没多久,就被典狱长抓了个正着的逃犯,一下子居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张检,我先前就说了我们陈局在开会,刚好是和你们市检察院开的今年的预防经济犯罪联席会议,你们老板刚刚就在我们楼上办公室,所以我才让你等一等,毕竟……有些事,让你们老板向你解答,更为合适。”

可能是有外人在场,陆斌脸上笑容依旧,此时向张睿明投来的目光十分复杂,眉目弯挑,明明一双眉目里笑意盈盈,目光却又透着一丝严厉。

“睿明,这么巧?你刚好在这最好,你事忙完没?忙完和我一起走吧,刚好有些工作要和你谈。”

“额……陆检,我这边……差不多了……”张睿明看了一眼旁边的黄毅,这位稽查科长脸上满是送走麻烦后的轻松,看来自己强留在这里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了,他心里一沉,这一切看来都是共通的,自己今天会来税务局这件事,在吴楷明、陆斌那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也是,自己现在孤身一人,对抗这么强大的势力,手里能打出的牌微乎极微,任人随便一猜,就能算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来。

而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可能是最危险的局面,他所面对吴楷明、井才良这一方,很可能在对付自己这一点上,与方晓阮、冯彬彬她们达成了共识,而现在,陆斌找自己所要谈的……基本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心里的担忧与疑虑,让张睿明心里一慌,接着便有些失态的在众人面前向陆斌问道:“……不知道陆检要找我谈什么?”

听张睿明如此一问,陆斌也是微微一蹙眉,但他很快直接回答道。

“我要和你谈谈你工作调整的事。”

张睿明头皮一麻,果然!难道是要对自己动手了!?

此时,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浮现,但此时毕竟还是在别人地盘,他想了想,只能向在众人面前等着自己答复的陆斌点了点头。

“……好,听从陆检安排,我跟陆检一起走。”

陆斌不置可否的一笑,没再理会张睿明,迈步向外走去,张睿明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而陈局长和黄毅将两人送到大厅门外,直送到车前,陆斌才转身向黄毅和那位陈局道了声谢,双方握手告别。

张睿明神情麻木的跟着握手告别,然后坐在了陆斌的a6的后排,车门关上后,他心里情绪四起,身旁的陆斌自上车后更是一言不发。

只是向司机吩咐道。

“到市图书馆。”

…………

在津港市图书馆门口,望着那闪耀着银灰色光芒的巨大圆贝型拱顶,张睿明神思游到了一年以前,同样是在这个地方,当时在办理津药化工案中,频频受阻的自己,也是在这里,同陆斌进行了一场深入内心的交流。

当时,陆斌借着那副马远的《梅石溪凫图》教给他春天的寒冬腊梅是不合时宜、有悖于大局的怪异之物的道理。

可惜,张睿明在那个时候就没太听得进去,一样固执的办下了津药化工案,将王英雄绳之以法,可最后结果,虽然净化了荆沙河,保住了津港的上游水源地,可是却开罪了市领导蒲任,背上了影响民营经济发展的骂名……于公,张睿明大义凛然,于私,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的结局。

而今天,陆斌又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难道是想提醒自己,上次的惨痛教训,还不够令自己改变吗?

张睿明忐忑的跟着陆斌往图书馆里面走,同上次一样,陆斌走在前面,漫步四顾,神情不悲不喜,看不出想法来。张睿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心里琢磨着刚刚陆斌所说的“调整”,到底是准备把自己怎么调?

张睿明想到,不久前,他与王抱一顶着巨大压力,决意死战的揭露影视圈黑幕时,陆斌曾经向他抛出过一个诱人的橄榄枝。

当时,只要张睿明答应将南回柱损毁案的期限用尽,程序走的稍微“慢一点”。他就推荐张睿明在下次职务调整时,任津港市市检察院的公诉科科长。这个位置对于老同志,可能是一个刀山火海的艰辛之路,但对于能力强,年纪适当、又有进取心的张睿明来说,却是一个能进入检委会的好机会,也算是暗升了半级。

可是,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一听出陆斌有偏向于冯彬彬、方晓阮的想法后,立马就拒绝了这位一把手的承诺,反而在后面方晓阮的私宴上,当着陆斌的面,与这些影视圈的巨鳄,撕破脸皮。完全不顾自身的政治前途。

张睿明现在想起来,陆斌那时起,应该就对自己有了提防,而今天,突然出现在税务局办公室,拦下要实名举报的自己,看来,这次的调整,注定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了。

“睿明啊,你觉得我一直以来,对你怎么样?”

正在一边漫步欣赏画作的陆斌,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张睿明在他身后,还没做好什么准备,赶紧答道:“陆检一直以来都对我颇为照顾,将我从宁丽县调出来,又让我负责公益诉讼这一块,这一切,我都非常感谢陆检,十分感激陆检对我的栽培。”

张睿明这番话倒不是有意奉承,确实是他的真实情感,陆斌曾经把他从偏僻的宁丽县检察院带到市检来,又给了他公益诉讼这个舞台,包括在“毒跑道”案中,面对吴楷明等人的栽赃陷害,也是陆斌力保下,才能顺利化险为夷,甚至还趁着机会,去省检转了一圈。陆斌曾经为自己做过的这一切,张睿明心里怎么不会明白。

所以,过去在遇到困难险阻时,他都会第一时间想起这位温煦儒雅的老检察长,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也靠着陆斌的援手,张睿明淌过了太多的曲折。

但现在这段风波中,在陆斌的私利与张睿明所追求的公益发生矛盾时,这过去曾经和谐美好的“将帅和”,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陆斌此时问完这一句后,半响没有说话,他继续慢慢踱步,张睿明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最后,陆斌在一副画面前,站定了脚步,深邃的目光投向了那幅画作上,久久不曾移开。

这幅画就是那幅,他曾经带着张睿明欣赏过的,马远的《梅石溪凫图》。

张睿明望着这幅感慨良多的画作,眼睛一下有些不敢直视,他一直在问自己,难道自己做错了吗?难道自己一心追求公益公正,这也有错。既然自己没错,可为何,一想到陆斌将这春日寒梅比作自己时,就心里隐隐的感到不悦,就像是有个小疙瘩,一直哽在那里,让自己不得舒服。

“这画,你还记得罢?”

“我当然记得,当时陆检还以此画教导过我。我受益匪浅……”

“受益匪浅?”

张睿明恭敬的态度,反而此时惹得陆斌莫名笑了起来,“我并没看到你从中领会过什么啊……”

陆斌这下笑的,在这空荡的画廊展厅里,显得有点突兀,但张睿明只能跟着干瘪的笑了两句。

“有的,陆检,我真的学到了很多,津药化工案……算了,总之,我是真心想办好案子而已。”

陆斌一下止住笑,转身望着张睿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道:“哦,这我信,可惜有时,方向错了,再努力也只是错的更远而已。我一直以来,都是要你做“聪明事”,你有听过我吗?”

张睿明听到这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这次的事件,从最开始,我就怎么和你说的?这次的南回柱案子,明显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张圣杰他们市里的相关部门,不想趟这趟浑水,躲在我们市检后面。而你却又在没向组织汇报前,就私自串通社会闲散人员,主动把这起引起全国关注的 “南回柱损毁案”揽在身上,而你面对的对手,甚至是整个影视圈,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要是办不下来怎么办?”

说到这里,张睿明回头来看,确实也有些后怕,可当时在正义感的驱使下,他一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愣愣的抱着王抱一给的材料就冲进了这场黑幕重重的硝烟之中,而且在背后给予他莫大信心支持的还有王抱一这位陆斌口中的“社会闲散人员”。

“陆检……这个,我没提前向组织汇报,这是我的错,可当时情况特殊,这整个事件关系重大,我不能去轻信任何人,毕竟我们南回柱这起案子,与这影视圈黑幕之间,也是有关联的……而且,王抱一毕竟也是前中视著名主持人,也是公众人物,不是什么“社会闲散人员”……”

“你还顶嘴?你想想看,人家现在得名得利,一帆顺风的,你呢?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你从他那拿了什么好处!?”

见陆斌问的敏感,张睿明站直道:“这个绝对没有,陆检,请您放心,睿明这么多年的法律从业经历,这点风险意识还是有的,绝对没有任何违纪违法的情况在里面。”

“呵,没有?没有最好!我告诉你,人家方晓阮的举报信早就寄到我们市检纪委这边来了,说你在这次的事件中,有利益输送的情况在里面!”

张睿明听到前面,心里一跳,但他随即想到,应该就是王抱一直播前天,自己与方晓阮狭路相逢时,他举得自己父亲那幅《南回难》拍出4倍溢价的事,可当时,方晓阮的这一招,在吴楷明的提醒下,自己已经通过改变拍卖产权人,躲过去了啊。

想到这,张睿明刚想分辨,陆斌就赶在他之前,径直答道:“你也不用解释了,当时,我就在内部把这个压下去了……我在这提一句,是想提醒你,你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对你使绊子都是小事,万一被他们抓住什么大的把柄了呢?万一这次王抱一没有斗赢他们呢?再退一万步将,毕竟你还是有单位的,有“和尚庙”在这里的。如果人家真记仇了,要咬死你,你等躲哪里去?而且,如果你被整倒了,这一切后果,会不会影响我们市检?会不会影响检察官这一份职业?你想过这些没有?”

被陆斌严肃话语中的丝丝温情所打动,张睿明心里的敌对情绪缓和了一些,他低头诚恳道歉道:“这次事件,是我想的不周,没有及时汇报,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份,盲目独行,这些都是我错了,接受领导批评。”

陆斌见有了效果,此时不依不饶道。

“批评?你以为批评就完事了?你在这次的风暴中,根本没意识到情况有多复杂,也没意识到你到底引来了什么样的一场狂风暴雨。我上次就说了,你一心想通过公益诉讼去修复南回柱,这就是正中张圣杰下怀,他刚好让我们市检去顶雷,背黑锅!所以我几次提醒你,要你把这个、这个……程序拖慢点,后面也不让你接受南回柱这个案子,就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市检,可你不懂事!还一心只想着搞案子、搞案子,有些事情不是你个人能搞下来的!”

见陆斌把当时他暗示自己拖慢程序,给方晓阮他们资金逃脱时间的事,现在居然说成是“站在大局角度,为了保护自己”。张睿明心里不由泛起层层沉渣,但碍于领导面子,此时也不好揭破,只是委屈,又带着点点骄傲的辩解道:“……谢谢陆检关心,可是……这个南回柱损毁案,现在还是顺利完成了,最后我也让冯彬彬她们付出了应付的代价,拿回了两亿的修复款……就陆检您刚刚说“这不是我个人能搞定的”这一句来说……我不赞同。”

陆斌见张睿明嘴硬,脸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形。他低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最生气的就是这一点!在这次的南回柱案子,先不说庭审、评估损失、鉴定这些个复杂的环节,当就是如何搞定冯彬彬她们,就相当麻烦,当时我以为你办不下来,就会知难而退。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为了这个案子,偷偷摸摸去联系吴楷明?然后运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逼迫对方让步,这些无良律师的灰色手段,你居然还敢用!?你这个问题,早在毒跑道案子中,高副检察长他们就提醒过你,你居然还不改!偷偷摸摸用这些手法,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睿明听到这里,知道陆斌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他最想问的,最生气的点,和方晓阮他们一样,都是忌惮着王抱一曾经给自己那沓关键的合同证据。那是能颠覆无数人财路的致命把柄,虽然现在那沓证据已经不在了,可今天自己去税务局举报的这番举动,无疑又一次挑动了那些人的敏感神经。

没猜错的话,陆斌接下来,就要说自己今天去税务局的事了。

张睿明刚猜想完,居然就马上应验,陆斌话锋一转,此时,眼神一撇,厉声逼问张睿明道。

“今天,你又偷偷跑到税务局去,你还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五卷《狙击影后》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下放宁丽县

被陆斌最后这句撕破脸皮的话所震慑,张睿明眼眶都红了起来。顶 点

“我见不得人?我所作所为有一点对不起人民的吗!?陆检,你这句话实在是让我接受不了,请你收回!”

陆斌刚刚说到火头上,一时没注意分寸,说的有点过了,可他毕竟位高权重,此时不可能在张睿明面前示弱,只是冷冷一哼道。

“对上级的指令不服从,对大局不配合,一个人暗地里做这些影响单位团结的事情,这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几乎完全撕破脸皮了,张睿明眉头深深锁起,他朗声道:“陆检,如果在你眼里,对我是这样的一个认定的话,说实话,我很寒心,那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光明正大的向您汇报,在这段时间里,我通过调查走访,发现了范围相当大的一些列违法线索,我现在向组织反映,请陆检考虑,视情形向上级层报。”

张睿明此时完全是鱼死网破的做法了,在他看来,现在将这些日子所收集的信息直接向陆斌传达,那基本就是摆明车马,将隐隐于方晓阮有牵扯的陆斌拉入局中,让他来做这个决断。但张睿明也知道,案陆斌的立场,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反馈的,也不可能向上面层报。

果然,陆斌此时只是面色一撇,无动于衷道:“层报什么啊层报?!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啊,现在我们检院已经没得两反了,你层报什么?再说了,你说的这些人、这些公司有偷税漏税,你今天不是已经向市税务机关举报了啊,这不是已经尽力了吗?你还要怎么样,哦,对了,你手上有证据吗?”

“陆检,我……”

张睿明想到那沓被吴楷明骗走的合同,此时就一阵叹息,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而陆斌此时神情淡了下来,他转过原本一直看着画作的身子,正直的面向张睿明,换了一副平缓的神情道:“睿明,你有一颗公心,我知道,我也很认可,做检察官,正义感是必须的品质。可是你现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偏执里面,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太沉重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放下自己的包袱,轻松一点,不要逼自己逼的太紧。向今天这件事,现在我们市检的案子已经结了,剩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张睿明沉默起来,这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劝自己放手的人了,若不是陆斌此时立场暧昧。张睿明倒真想听从了这直系领导的劝告,放下这份执念,给自己一个轻松了。

见这位曾经的爱将此时神情黯淡,陆斌决定试着挽留一下张睿明。

“睿明,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作最重要的骨干培养的,这点你信不信我?”

见陆斌语气怀柔,张睿明心里隐隐猜到他的意思,现在岗位调整在即,只要自己放低姿态,向领导承认错误,保证今后严行禁止,对于先前陆斌放出的调整岗位的事,那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争取一个好点的位置。

可是,现在这复杂的情况下,要自己违背自己的良心,这怎么能做到……

“我相信陆检的为人,我也愿意相信陆检的情操高尚,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公心。”

张睿明话说的留有余地,陆斌顺着把诱饵抛了出来。

“那好,你还愿意相信我就好,那这段时间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张睿明,说真的,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你也知道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何必继续勉强?这样,现在岗位调整已经进入考察、个人谈话阶段了,我希望你在这个敏感时期,注意你自己的言行,老老实实的做好本职工作即可,不要再掺和进那些与你无关的所谓“公益”事项中去了。好好上你的班!至于你下一步的岗位调整……对你的个人能力,我们市检上下都是非常认可的,就是你这个脾气啊,本来,我是想推举你到公诉科科长的位置上……”

陆斌说到这里时,故意卖了个关子,微微转过头去,做沉思状,只用余光打量张睿明的神情。可他见张睿明一脸木然的站在那,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也没有接话的迹象。陆斌就只能微微一咳嗽,略有尴尬的接着说道。

“……但是呢,检委会上有人对你提出了些质疑,主要是围绕你个人纪律遵守和服从性方面……但其实呢,我还是觉得,公诉科长这个位置,确实是一个关键的业务岗位,现在院里谢其生调走后,除了你还没人能真顶上这个缺,所以啊,我的意见还是推你上去,但关键是你自己现在要明事理!讲大局!这段时间老老实实的,不要再给我添什么乱了!”

陆斌这番话,对于张睿明的前途来说,完全无异于至关重要的一份安排,对于敢闯肯干的张睿明来说,没有比公诉科长更适合的位置了,而且走到这上这一步,再熬个几年,完全有机会去冲一冲副检察长,真正的走向领导岗位,实现仕途上的一大跨越,这可以说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只要他现在点点头,对陆斌服个软,接下来这短短的考察期内,老实听话,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也不要再千辛万苦,跑上跑下的去搞什么大案子。

只要自己低头服软,那什么都有了,只要低个头……

张睿明心里的滋味如五味瓶在翻滚,层层叠叠的感触涌上心头,他想要一口答应下陆斌抛过来的橄榄枝,也想此时表个态,对自己过去不服从纪律的一些行为道歉认错,他知道,这其实并不难,对于做过十年公诉人的自己来说,心里的锐气早就磨去太多,腰板也不如先前那么挺直了,为了自己的前途,这点小小的低头,根本算不了什么,也伤不了自己的自尊。

可是,“谢谢陆检,我一定听出指示……”这短短几个字,却过不了他对公平正义这些大义情感的那份执着,也过不了心里那颗不断浮现的“软鸡蛋”,于是,道歉服从的话,一直哽咽在张睿明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等他使劲说出口时,却又变成完全相反的一句话来。

“陆检,我冒昧问一句,方晓阮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何你上次会出现在他的宅邸……”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

陆斌被张睿明这句一针见血的问话给彻底激怒了,在他看来,好大的胆子,这小小的科长,现在是要查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实在是太不识相了!

陆斌语气与夏日的暴雨前的闷雷,马上又补充说道:“方导演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上次是他邀请我去的,再说了,你自己不也在现场吗?我还没问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报告陆检,我是因为要调查南回柱损毁案的相关情况,所以才在方晓阮的邀请下,同意去的,在此之前,我与他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够了!我已经不想再听到你继续追查这些影视圈的案子了!这些偷税漏税的事,自有税务机关会查办,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能够把这起南回柱的案子办好,就不错了!还多管闲事干什么!……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今天讲这么多,你还是毫无悔意!对领导、对单位,依旧是采取这种不配合的态度,而且,在上级多次谈话下,依旧我行我素!这样的个人主义的行径,已经涉嫌违纪,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陆斌神色如铁,径直转过身去,看也不看张睿明,此刻冰冷的态度与先前那怀柔的语气,已经是天壤之别。

张睿明也懂领导意思,知道今天这番谈话在自己的坚持下,已经是彻底破裂,此时留在这,也毫无意义,对陆斌的背影点了下头,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就在张睿明即将离开的这当口,背对着他的检察长,突然默然低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张睿明心里一冷,脸色顿时暗淡无光。

“那个,公诉科长的事……你就不要做梦了,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宁丽县吧。”

一道冰冷的尖刺,猛然插进张睿明的心中,他在宁丽县呆了好几年,知道这个津港市最远的县城,是一个没人管没人疼的“流放之地”,发配在那里,对于在津港市区土生土长,家又安在市里的张睿明来说,无疑是最为残酷的一个结局,几乎就是噩梦重现。

心痛如刺,张睿明脸上却毫无变化,只是暗暗的一咬牙。

然后大步向前离去。

…………

秋天的云,高挂苍穹。

这天是星期日,张睿明坐在家里,正对着茶几上的几封信件发呆。

他手上正拿着一封,抬头是津港市税务局几个大字,里面内容是的就上次张睿明实名举报的方晓阮等影视圈偷税漏税线索的回复函。

他没有猜错,陆斌没有说错,吴楷明,王抱一他们也都没有说错,自己在这庞大的行业利益网面前,稚嫩无力的宛若一个小小的螳螂,怎么也拦不下这从自己身上碾过的巨轮。

呵,还真辛苦他们了,居然为了自己,特意准备了这样一份回函,格式也是新造的,就是为了担心自己这样较真的死脑筋,到时以程序违法,却抓着这些人闹个不停。

里面措辞生硬刻板,倒是官方的说法,大致意见就是张睿明的举报线索经查证,并不属实,感谢他的热心举报云云,总之,千言万语就一个意思“我收到了,你也别罗嗦了,这事到此为止”。

而桌上的另外几份信件,都是张睿明寄给各大纸媒、监察机构后,被退回来的原举报信,有些甚至都没被开封过,有些写了一两句感谢来信,稍微有良心一点的,回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两句,见没有实证在手上,倒也不多说了,就挂了电话。

总之,今天这些信件,就是张睿明这番努力后,留下的最后痕迹。

“艹!”

张睿明少见的骂了一句脏话,恨不得一把把桌上这些“垃圾”一把火给烧了。

他冷静一下,此时,居然觉得喉咙一痒,许多年没犯过的烟瘾,此时又莫名的犯了起来,他起身在房间里找了两圈。都怪自己当时决心下的太大,甚至都没想过要偷偷藏几根,此时找了一圈,是一点烟屁股都找不到。

加上这件事心烦意乱,他起身往门外走去,这栋海景别墅,小区太大了,要去买点东西要走十多二十分钟,才能到小区门外的便利店,开车又大题小作,实在是有点尴尬。倒是可以请物业替自己买包烟送过来,可是,这里毕竟属于豪宅区,请物业办事,居然有给小费的习惯,而张睿明却属于住在豪宅,自己本身却不豪的典型代表,想到买包烟要给两倍于烟价的小费,他一下又踌躇起来。

算了,忍一忍吧。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却见是张靓打过来的,他按下通话键,那边传来了这位女检察官的声音。

“张检,张检,你现在在哪?”

张靓此时的嗓音完全不复她平时的轻悄可爱,刻意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点神神秘秘的紧张。

“在家啊,怎么?”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有话快说。”张睿明此时正心烦意乱着,特别是前几天陆斌那番话,一直如尖刺一般梗在他的心头,今天又一直失败,此时各种纠结下,最不喜欢别人扭扭捏捏的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于是,刚刚情绪就有点控制不住的对张靓发了点脾气。

电话那头的张靓听到这,明显有点委屈了,此时咂巴着嘴,一下都不知道说了,她声音一咽呜,带着简直马上要哭出声来的语气道。

“没事……就是听说了一些事……心情难受,张检,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没事,发泄出来挺好的。”

张睿明一愣,他心里一下反应过来,张靓应该也是听说了自己要被调走的事了,此时被这姑娘情绪一带,心里马上就有点酸楚,但他男子气概极重,怎么也不能在这老部下面前失了脸面,只是赶紧掩饰道:“……我……没事,好了,你没什么要说的话,我挂电话了。”

“别别,先别挂!”

“嗯,怎么?”

张靓试着假装开心道:“张检,你应该在家吧,这样,我们几个民行科的老同事都挺舍不得你的,想约你出来吃个饭,说说话,你看你方便么?我们现在过来找你?”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黯,听张靓的语气,自己要被调到宁丽县的消息,已经是传遍了市检了,连张靓这种新闻链的末端都知道的话,那肯定是已经满院风雨了,看来大局已定,对了,明天就是星期一,市检领导晚上要开党委会,估计明天就是决定自己未来的大日子,而后天星期二的时候,估计正式的调任文件就会下发了。而现在各级岗位竞选的程序还在进行中,自己连考核都没有,而陆斌他们处级领导也还没动,那就更不可能是岗位竞选了,那自己这次调到宁丽县去,完全就是平级、甚至是暗降着调动,呵呵,看来,这是真要往死里整自己啊。

也罢,自己就是这样的性子,做什么都只求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公益。从省检被下放那次开始,自己的这一性格,就注定了前路曲折,而按照一般的规矩来看,消息传遍的决定,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自己现在做什么也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局面,还是安心做好自己,对得起自己就好。

“张检,张检,你还在听?”

电话那头,张靓因为张睿明一时的沉默而慌了手脚,她语气有些急促,这反而让张睿明心里在苦涩之余,不由又升起一丝暖意,也是,自己在市检这几年,起码还是认识了几个朋友的,这点也不亏了。

“嗯,我在听,你们在哪?这样吧,别过来找我了,我来找你们吧,就选一个中间点的地方……嗯,就重庆路步行街吧……嗯,到时见,不过先说好咯,今天我请客,不说定,我就不来了……嗯,好,马上就来。”

张睿明挂断电话,沉默了半响,望着眼前这堆别拒的回信,突然猛的一下站起身来,拿起钥匙,发动汽车,往小区外驶去。

在小区门口,他略微停了一下,走进便利店,而后半分钟内,马上又走了出来。

摇下车窗,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

重庆路步行街是津港市最热闹的路段,这里紧贴津港大学等大学城,人声鼎沸,无数打扮靓丽的少男少女正三三两两,漫步在这条步行街上。

张睿明今天有点颓废,这些日子睡的太差,头发许久没时间去剃了,胡子拉扎的,今天他也没什么心思打扮,随便套了一件平时的衬衣就出来了,下身穿着的还是检察官的制服裤,完全是一副“丧”的不行的样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散伙饭

到了地点,张睿明一回头,却见吴张靓一个人打扮的青春可爱的站在网红奶茶店的门口,上穿着一件露肩的链条式背心吊带,下穿着一件低腰牛仔短裤,身材窈窕,完全无惧这已经有些变凉的初秋,戴着一副大墨镜,正身子斜斜靠在这网红奶茶店门口的粉红色邮箱桶前,手比着几个不同的姿势,忙着用手机自拍呢。c

她身旁站着几个排队等着也要在这粉红色邮箱桶打卡自拍的女孩子,张靓看样子却一下根本没有拍完的架势,惹得旁边的几个女孩对她这种霸占打卡地的行为,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可张靓依旧自顾自拍着,恍然不觉,更别说发现一旁走过来的张睿明了。

张睿明看到旁边那几个女孩等的有些可怜了,他苦笑一下,走到张靓跟前,打断了沉浸在美拍世界中的这美女检察官。

“嗨~他们人呢?”

张睿明温厚的嗓音让张靓一下反应过来,“唉~张检,你来啦~他们……哦,今天科里本来说都要和你一起吃饭的,可是老凌、老陶两个军转老同志说要参加津港武装部举办的退伍军人聚会,就说下次再请你,而魏晨哲副科长刚刚又被陆检突然叫到院里去了,所以今天主要是我和吴云、乐哥三个人过来,请你吃饭。”

张靓说这些时,也没想太多,径直把全部情况都和张睿明说了,倒是张睿明听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调走了,科里最后来送自己的,还是关系最好的几个年轻人,那三个军转老同志,估计也是见这种来来去去见得多了,而且自己人走茶凉,本就没什么太多的感情,至于魏晨哲……估计陆斌这时叫他过去,应该是准备给这老同志许许愿,封封官,调动调动他的积极性,让他在自己走了之后,把民行科的工作撑起来,让民行科的业务在自己走后不至于太难看。

自己现在人还没走,就已经有人准备坐自己位置了,这种感觉确实不太好受,张睿明转念一想,算了,本来自己做检察官就不是为了当官,这个科长对自己当不当本就没什么意义。而且像老魏那种沉稳懂事的老同志,可能确实比自己这个只会勇往直前的愣头青,更适合做这个科长。

想到这,张睿明又有些坦然了,他笑着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对张靓问道:“那吴云和乐哥人呢?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怎么就你一个在这,对了,这个我们堂堂的陈大局长呢?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今天也叫他过来啊,我欠了他几次人情了,今天刚好走之前,请他吃个饭。”

见张睿明突然提起陈捷来,张靓脸上顿时飞上两朵红晕,轻轻的一跺脚,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羞神情,欲言又止的想说些什么。

“哎呀……他啊,今天估计不会过来……”

张睿明刚想问为什么,只见这时,一个身影正咋呼呼的从旁边网红奶茶店里推门出来,手上还捧着两大杯奶茶,头上一头大汗的,一出来,先不管自己一脸的汗珠,甚至都来不及和张睿明打招呼,先就急着将一杯网红奶茶恭敬的先向张靓奉上,这一脸“舔狗”的样子,不是一直暗恋张靓的吴云还会是谁?

张睿明看了一眼里面那排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买奶茶的队伍,他倒真佩服起吴云这小子来,为了帮这张靓买杯奶茶,这排队起码就排了快一小时了吧,难怪刚刚提到陈捷时,张靓是那副表情,看来不是和陈捷吵架了,就是已经分手了,不然吴云这小子不会如此主动的正大光明追求其张靓来。

看着这无事献殷勤的平头大男孩,张睿明忍不住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开玩笑道:“哎呀,真是人走茶凉啊,这我人还没走呢,这手下的某些同志,就完全不把我当回事了啊,正大光明的搞办公室恋情啊,而且,怎么这奶茶就只有你们两的啊?我这么远跑过来,都没的喝啊?嗨!这今天不请我,以后想请我可就难了咯~”

被张睿明挤兑的面红耳赤的吴云,此时抓了抓后脑勺,面色尴尬的说道:“张检,你错了。”

“怎么,你想说这两杯奶茶其实本就是买给我和张靓的是吗?哎哟,这太假了,是我说了之后才改口的吧,那我不会要的。”

正当张睿明刚拿这话消遣完吴云,却没想到,被这小子来了个反杀。

“没呢……其实这两杯都是给她买的,哎……张检,我是看我们这科里唯一的检花说想试试这家超级网红店两种热品奶茶哪种最好喝,所以我就都买给她了……”

张睿明瞠目结舌,没想到这恋爱中的男人,真是毫无下限,完全是死心塌地的供奉出一切来,他又转头看看张靓的神情,这姑娘却是一脸燥红的少女含羞的神情,看起来对吴云的这份热情是既不拒绝,又没承认,再想起这姑娘曾经和张圣杰那暧昧不明的关系,张睿明心里突然有点替眼前的吴云感到惋惜,看来这个愣小子,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可是一个情场高手。

不过反正自己也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了,对于这些八卦,张睿明是笑笑就过去了,倒也不想抓住这点来开玩笑,于是,换了个话题,来扭转现在这尴尬的氛围。

“对了,我们那乐哥去哪了?他不是今天也过来吗?”

见张睿明终于没提陈捷、也没提吴云追求自己的事,张靓暗舒了一口气道:“乐哥最近迷上了一份“赚钱大业”,他每天想着都是那件事,刚刚出来等你这一会儿,他估计你还要一会才来,又忙着到他们“公司”分部去了,说是要开什么会。等下晚点过来。要不我们先去选地方吃饭吧,选好地方,再电话告诉他吧。”

张睿明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这乐哥虽然一贯的不是太靠谱,但他起码一直还算是挺遵守检院的纪律和检察官的职业道德的。刚刚听张靓的口气,这小子似乎在外面有了什么兼职,还“他们公司”!?那可是违反了一大堆规定的啊,等下吃饭时,一定得好好提醒下这小子,别让他犯什么错误了,虽然自己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但毕竟乐哥也是多年的好兄弟,能扯一扯衣袖,提点一两句,那还是一定要的,这也是自己最后的责任了。

三人边聊边往步行街里面走,张睿明望着满街的青春风暴,又聊起民行科这些年的趣人趣事(主要聊乐哥),心情不觉好了很多,三人最后逛了大半个步行街,选定了一家连锁的火锅店走了进去,准备一边点东西,一边等乐哥。

这家火锅连锁店,以无微不至的超级服务口碑为招聘,在全国都颇有名气,一进去,就有免费的剪指甲、做彩妆服务迎了过来,顾客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这些服务员都记在心里,简直是超级贴心,所以虽然口味一般,但生意一直爆好,这家餐饮集团的这种“夸张”的企业文化甚至已经超过它所贩卖的菜品,成为其主要的标签。所以,在等着上菜的这当口,张睿明望着正一边做指甲的张靓,再看着旁边正开心折着可以折扣优惠的纸鹤的吴云,不得不佩服起这样的服务文化来。

在等乐哥来的这段时间,张睿明突然想起一件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此时见吴云和张靓都在,就顺着提了出来。

“还记得那天你们帮我脱身的事不?说真的,我也马上就要调走的人了,很感谢大家,那天的事情,我终身难忘,真的,哎,可惜,我没什么机会能回报大家了……”

张睿明说的正是王抱一直播揭穿影视圈黑幕的那天,他拿着王抱一给他的那沓关键证据,当时不知道王抱一其实留了一手,还以为自己手上这份是唯一的孤本。于是,张睿明那天以为自己必须在王抱一直播前,带着那沓合同赶到现场去。结果却被陆斌、王天明等人以要开紧急会议的理由困在了市检里面出不来。

当时幸亏张靓、吴云、乐哥三人出手相助,先是张靓打电话让陈捷引开了陆斌,接着又是吴云和乐哥假装斗殴打架,大闹一番,引开了王天明。这才让张睿明成功逃脱出来,及时赶往他以为的直播地点。

虽然后面才知道,王抱一早就把那份证据交给了王麒麟,备好了后手,但是张睿明这番险象环生的逃脱行动,让他欠下了这三位科里同事的人情。本想着以后找机会好好感谢大家一番,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案子办到最后,居然是以自己被下放宁丽县而告终,估计以后也难得有机会还这份人情了,所以,当张睿明望着眼前这两位也算是共同历经过不少风雨的同事、朋友,此时忍不住倾诉起心中的一番感情来。

他本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又最怕欠人的恩惠,这时说起话来反而不如平日里的辩才无碍,说到后面几句,语气都有些哽咽,眼眶都渐渐泛红了。

见张睿明动了真情,吴云也赶紧停下折纸鹤的手,有些紧张的说道:“张检,你别这样啊,都是自己兄弟,本就是我们该做的,而且,你也是为了我们科里的工作啊,我们作为你手下,这不本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张靓见这情景,也符合着说道:“对啊,就是啊,张检,我们是一个集体啊,我是从学校毕业就一直跟着你的,几乎就是你的徒弟,你的学生,我也就认定你这个师傅了,那天那个,那个……我也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而已嘛,又没帮到你太多,反正,这是我们一个集体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了……而且,我看啊,吴云他本来就和乐哥关系不好,说不定这小子本来就想和乐哥打一架呢!你也别有太大负担,真的。”

被张靓这句话逗笑了的吴云,此时也咧嘴向张睿明“承认”道:“对,对!我早就看老乐那家伙不顺眼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平时不是看他是老前辈,不然我早就打他了,那天看你被纪委王天明盯死了,我就趁机和乐哥打起来,说真的,挺爽挺出气的,哥,我还挺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的。”

见这两个仗义的家伙一唱一和的,不想让自己有心理负担,张睿明也一下心情开朗起来,更为珍视这两个真心相待的朋友。此时他刚打趣答道:“其实,我也早就看我们乐哥不顺眼了,下次,让我也有机会和他打一架……”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谁说早就想打我了啊?”

循着这嗓音望过去,一身精壮腱子肉的“乐哥”段乐咏,正大步走了过来,看到他,张睿明咧嘴一笑。

“来的正好,我们小云同志说上次和你打的不够过瘾,说还想找机会和你较量几下!”

“哈哈,他啊~不是我吹,我一个手就能收拾他。”

乐哥一边笑,一边俯身一把搂过吴云的脖子,给他箍了个满脸通红,一下大气都喘不出了。

“怎么样?!怕了没?”

吴云赶紧拍了拍桌子道:“怕了、怕了,哥,我认输。”

乐哥笑嘻嘻的放开了吴云的脖子,走过来坐到张睿明这一侧的横椅上。拿过菜本,又点了几个菜。

张睿明望着身旁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没曾想,这一直在市检“闯祸”的小子没被弄走,倒是自己这个为了公益拼尽全力的“实干家”,先被弄到宁丽县去了,此时,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但他更多的还是对这几位老朋友的感激,于是,一把扯过啤酒瓶,给三个杯子都先满上,然后自己拿起另一瓶满的啤酒,对着三人说道。

“唉,说真的,这次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说真的,我法庭上庭审答辩,我什么都会说,也不含糊,现在,让我说这些告别的话……我是真说不出,总之……我也是真不想离开大家,离开我们民行科这样一个大家庭,这两年多来,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和支持,也感谢老天爷,能让我有你们三位这样的真心朋友,我张睿明在这里先干为敬了!你们随意!”

说完,张睿明一口将这满瓶的啤酒灌了下去,冰凉刺激的啤酒,顺着食道咕噜咕噜的灌进胃里,喝的太快,张睿明都没什么感觉,虽然他是一个极少喝酒的人,但其实他酒量非常不错。但在进市检没多久,他就以酒精过敏婉拒了所有的酒席场合,这种事,说了不会就一定要装到底,免得他人有意见,所以张睿明几乎在市检从未如此的公开豪饮,但今天场合不同,很可能是几位朋友,最后的一次相聚时光,于是他也不管他人的想法了,只想着和眼前几个好朋友来个不醉不归。

“张检,你慢点!不急。”女孩子还是心细如发,张靓一下想起张睿明以前所说的酒精过敏的事来,当即让吴云一把拦下正在牛饮的张睿明。

张睿明却挡开他的手,一直把这瓶冰啤吹完后,才红着脸对众人道:“以前我说我不会喝,那都是骗人的,但今天情况不同,真的,真的,舍不得大家,不管怎样,今天我一定要陪大家,喝到痛快!”

吴云哪里见过张睿明这豪爽的阵仗,此时赶紧劝阻道:“张检,我们慢慢喝,喝酒当然要和,但不能这样喝啊,太伤身了。”

“伤身怕什么,不要伤感情就好!”张睿明脸色笑的豪迈,他又拿过一瓶冰啤开启,这次他怕吓到张靓,只是给自己慢慢的倒上一杯,吹着玻璃杯上泛起的泡沫,对着三人满怀感情的说道:“哎……真的,刚刚说到上次,你们助我脱困的事,其实还没说完……我知道,上次,张靓你呢,为了我,不惜去请陈捷出面,以有紧急会议的名义,把陆检引走。这里,我谢谢你!”

说完,张睿明一口把玻璃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哪有,小事而已……”

张靓还没说完,张睿明又给自己满满的倒上一杯,这次,他举起酒杯,对着吴云和段乐咏两人,眼眶泛红的说道。

“吴云、乐哥,我也知道,上次你们两,为了替我引开王天明,两个人假装大打出手,闹得整个市检都知道了,后面王天明还给你们两一人一个处分……这份恩情,我张睿明铭记于心!”

说完,张睿明又是一杯灌下,他马上又倒了一杯,刚准备喝,吴云一边拦下来,说道:“科长,你别这么急啊,我们慢慢喝,没事的……”

张睿明却是一笑,“这两年,几位兄弟跟着我,没过过什么轻松日子,也没拿到过什么有分量的荣誉、奖励什么的,这点我一直很内疚,我这个人啊……哎,算了,不说了,你们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一块,有太多缺陷,总之,我对不住大家!”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又一顿散伙饭

张睿明说完,又是一杯满满干了下去,他脸色已经有些酡红,说话依然清晰,只是眼神中的点点泪光实在是让人动容。没人知道这个外表俊朗的检察官,这些年积累了多少的压力与负担,在今天这最后的散伙饭时,他反而感到一丝解脱般的愉悦。

见到这位马上就要离任的科长是如此豪情,段乐咏本就是性情直爽之人,马上也是连饮三杯,而后对着张睿明就是眼眶泛红的说道:“张检,我这人,你也知道,进了市检这么些年,我没服过什么人,但唯一服了的,也就是你了。我是俗人一个,没什么大心怀、大抱负的。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想过真要像那些宣誓词上写的,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但我佩服真的这样去做的人,比如像你,所以上次我才拼命挨个处分,也要让你能走脱出去。”

说到这,张睿明哈着酒气的问道:“对了,最近我都天天忙着那案子的事,很少有时间在办公室,又去了省里一趟,都不知道后面怎么罚的你们两,但我也听说上次那事……最后,王天明那老贼硬是要给你们处分,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他娘的欺人太甚!我明天豁出去,都要先让他把你们两这事给撤了!”

张睿明说到最后,有点上头了,拿着酒瓶底,狠狠的敲了两下桌子,“哐哐哐”的震天响。惹得旁边桌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张靓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从来都是波澜不惊、深沉低调的检察官这幅神情,实在是太新鲜了。而这位丽人,却一点都不反感张睿明此时的真情流露,反而也跟着用力的拍了两下桌子道。

“对!明天我们就去闹他娘的!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民行科的人!办案子时,他们又去哪了!?”

见这打扮甜美可爱的张靓,突然画风秒变“市检十三妹”,张睿明也是一下忍俊不禁道:“哎!这些“造反炒事”的事,你个姑娘家家就不要掺和了,我们几个男人去就行了,你啊,好好给我们壮壮声势,摇旗呐喊,撑撑场子就是。”

张睿明见自己这一下,把整个气氛都带的火热起来了,简直分分钟就要带这群兄弟,把纪检组铲平了似的,他寻思这张靓刚刚也没喝酒啊,怎么一下比自己都上头了,看她那明明走青纯靓丽风的小脸蛋,此时却一副义愤填膺、时刻准备动手的样子。他莫名觉得觉得好笑,忍不住,动手给这自己的“小徒弟”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子。

“我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了,我闹一闹没事,说起来也应该,但你们都还要在市检待许久的人,也是有美好前途的年轻人,不要和我一样,自毁前程。”

张靓却秀眼一翻,怒嗔道:“别啊,上阵亲兄弟啊,我们民行科不一直都是有事一起扛的吗?怎么,张检,我可也是政法大学优秀毕业生,在学校时,我身手可是女子搏击第三民呢,就算冲不了前排,后面下几脚阴的,那可是妥妥的!”

“对!我们民行科就是铁板一块,哪有什么让科长你一个人去打头阵的道理,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扛!”

段乐咏先给自己满上一杯,然后一把给张睿明又添上一杯,张靓看到这架势,眼睛都直了,对着他,也要了一杯。

张睿明看着这满满的情谊,笑着举起酒杯,三个人碰了一下。

“对!我们民行科一直都是铁板一块!这点,不管我走没走,都是这样的!”

…………

几人喝的正酣畅淋漓,张睿明停了下筷子,对着段乐咏,喷了口酒气说道:“老乐啊,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你和吴云两个人,到底挨了什么处分?这点你今天不和我说清楚,我这做兄弟的,就算走了,心里也不安啊!”

段乐咏喝的有点高了,他大着舌头的对张睿明说道:“没事,真的,我就一个小小警告而已,没事没事……”

张睿明神情有些凝重的望着他,又问了一遍:“真是警告而已?没别的了?”

段乐咏此时眉毛一翻,“真的,自己兄弟,就是一个小小警告而已,还没报上去的那种,应该都不影响年终考核的。哎,开玩笑!我是什么角色,市检谁不知道!?……”

想到自己这些年被人背后偷偷嘲笑、议论过多少遍,段乐咏此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反正大家知道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人人都知道我没什么前途,也不想去当官,评优评先本就不可能有我,所以,他们也不敢把我逼急了,你看,就算上次我和吴云大闹一番,他们领导也不会敢怎么动我的。所以真的,科长,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也习惯了……”

张睿明知道眼前这乐哥,也属于在检院非常不得志的那类人,他刚进检院时,也是满怀着一腔抱负,热心心肠来的,工作积极性不是一般的高,凡事都冲在第一,可毕竟不是政法大学毕业,业务能力和张睿明这样的法律世家有差距,加上不小心犯过一点小小的政治错误,被别有用心的人往上面捅过几次,就这样阴差阳错得到了上面“思想不成熟、个性不适合”的评语。

这下整个人的政治前途基本就毁于一旦了。于是,几次打击下来,他这种心性的人,要么就拼死的干,要么就彻底的垮,就变成现在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形象了。

但张睿明知道他为人其实很不错,讲义气、重感情、有正心,是一个对其付出感情,就一定能得到回报的直爽汉子,所以他在民行科当科长的这短短一年以来,一直对乐哥赞不绝口,平时工作多带动,下班多联络,从各个角度去改变他的工作作风,使得这样一个原本人人避而远之的怪咖,变成现在民行科的一员得力干将。

但毕竟体制内,光做事是没用的,段乐咏的风评已经很难改变,他做了再多,也无法被人继续看做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而这些流言蜚语,对段乐咏的自尊也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此时说到这点上,这看起来铁骨铮铮的乐哥,不觉神情也黯淡下来。

谁不想建功立业,奋发图强?谁又想一辈子被人看低,踩在脚下?

张睿明听出段乐咏语气中的苦涩,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能试着安慰道:“乐哥,不管别人背后怎么说你,我们民行科的兄弟们,还是知道你的为人的!不说这次你为我出头的事,就说前些日子的法制考核,是你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夜班,才整完了那两屋子的陈旧案卷,每天都忙到深夜,保安夜巡都打电话到我这来了。再说,上次那津港市喀斯特地形的公益诉讼案子,我们都知道你是连续几周,都在广西、云南等地出差,就为了考察相似的案件类型,寻访专家机构。这些事,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说真的,我看来,你就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民行科检察官!”

张睿明说完这番话后,段乐咏怔怔的望着他,手中半举的酒杯,就那样悬在空中。段乐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的认可了,在他内心,其实一直都隐藏着深深的自卑,在众人贬低的语气、无视的眼神中,让他每天都背负着相当大的压力,工作在这个单位里。而此时,有人对他诚恳的说一句“你是一名优秀的检察官”时,这比什么奖励、奖章都来的珍贵。

每个人都渴求着被人需要的感觉。

段乐咏的眼眶不觉湿了,他赶紧尴尬的低下头去,用另一只手假装擦拭着眼角,“哎呀,这……火锅的油溅到我眼睛里了……”

张睿明笑的如同秋日的暖阳,举起酒杯,对着段乐咏道:“别说这么多,喝!”

“好!喝!”

两颗真心碰到了一起。

放下酒杯,张睿明把目光投射到刚刚开始,就在旁默默吃菜的吴云身上,他眉目带笑,望着这个曾经误会过、怀疑过的吴云,当时在津药化工的案子里,民行科这边的重要案卷信息,被人泄露出去,以强行推动原本已经停滞的案件程序。当时,张睿明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这个唯一知晓信息的年轻检察官,还曾经对他抱有过一段时间的敌视态度,但最终张睿明发现,原来是自己错了,这个年轻人是绝对值得信任的热血青年。这次在直播那晚,也是这个年轻人,与段乐咏一起,假装大打出手,大闹起来,才为自己的逃脱争取了机会。此时想起来,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为自己故意去犯那样的错误……这份情谊,实在是令张睿明感动。

“吴云,g……上次那事,谢谢你,真的,我们乐哥是挨了一次警告,你……没事吧?告诉我最后是什么个处理情况,如果太重了,我明天一定要去为你讨回公道来!”

吴云此时反应有些奇怪,远不如段乐咏那么乐观豪迈,他只是腼腆的一笑道:“……没事,张检……我也只是警告而已……”

张睿明看他样子,欲言又止的,想问仔细一点,但又感觉不太合适,他暗暗打定主意,明天在得知自己被下放的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借着“下放”这个由头,大闹一番,起码为吴云和段乐咏两个人做点事,别让这“警告”进了他们的档案,最好把他们两这个处理情况撤销了,不影响他们的年终考核,和竞职竞聘。

“来,我敬你一杯,你随意!”

张睿明想到这,举起酒杯,对着吴云就是一饮而尽。而吴云这边,却不好意思的拿过旁边一杯饮料,对着张睿明说道:“张检,不好意思,今天我有点不舒服……我就以这个代酒啦……我敬你。”

他刚准备喝,却被旁边的段乐咏一把拦了下来。

“哎哎哎!怎么回事啊!?小老弟!?这个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也算是我们张检一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吧?现在师父蒙冤,要远走他乡了,搁古代,那就是林教头带枷发配沧州,人家林冲的兄弟鲁智深可是千里相送的!你这今天,让你喝杯酒而已,你都不喝?!你这是女孩子呢?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段乐咏这番话,怼的吴云半响说不出话来,他脸色涨红,只得不住向段乐咏和张睿明抱歉道:“张检、乐哥,真不是我不够兄弟,是我……这个,今天真不方便……”

虽然吴云一脸求饶的样子,但段乐咏酒劲上来了,还是不依不饶的要吴云干了,他拿起酒杯就往这年轻人脸上送,张睿明见场面要僵,赶紧劝阻道:“好了,好了,这自己兄弟,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以后也会经常回市检看大家的,下次我们再一起喝就是,再说了,我们喝酒本就是开心,出口气,别自己兄弟红了脸,那就没意思了。”

段乐咏劲头上来了,谁也拉不回来,他先前看吴云一杯没喝,本就有点不开心,此时见机会来了,哪里肯放过,抓住这小子,就是把酒硬塞到他嘴边,还一边说道:“张头,这可不是我要和他红脸啊!是这小子太不会做人了吧!我算是不会做人的了,但他比我还……那个,那个过分了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们民行科真正做事的人,蒙冤的日子!怎么能不喝呢,而且,这小子不是这一杯不喝,我刚刚就一直在偷偷给他记数,从一开始坐下来后,他就没和过一杯!这太不应该了吧!”

说完这,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的段乐咏,一把就把酒杯灌到吴云的嘴上,那吴云紧紧闭着嘴的,段乐咏借着酒劲把酒杯硬要撬开他的嘴来,这下洒的他一身都是酒水,连衬衣都湿了,神情更是苦不堪言,而一旁的张靓被这场景吓住了,一下都说不出话来。

张睿明赶紧上前一把拦下段乐咏,语气中微微带着火气的说道。

“啧!好了,好了!先放开他!……其实我今天是开车来的,先前我就和吴云说好了,等下要麻烦吴老弟开我车,送我回去呢。你看我,刚刚一下喝上头了,就忘了这回事了!我的错!我的错!来,老乐!我陪你喝!”

这下,张睿明一把把吴云从段乐咏的淫威中解救出来,他咳了几下,脸上才有红转青,赶紧接过张靓递过来的几张纸,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哦,此时衣服凌乱,神情疲惫,可谓是颇为狼狈,可也奇怪的是,刚刚被段乐咏那么过分的一通折腾,他现在完全也不还嘴过去,更没一丝生气的感觉,反而隐隐透着一丝阴郁。

而段乐咏见张睿明这么说,脸上想发作,但是一下没了由头,只能一声闷哼道:“如果是这样,那刚刚不好意思了……我没想到这点,算我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吴云却依旧只是坐在那里,独自在那擦拭着、整理凌乱的上身,淡淡回了一句:“……没事,这个确实我也想陪张检喝,但是……”

张睿明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钥匙,他原本只是想替吴云解围的,才找了这么个理由来,但此时看段乐咏这蛮样,还是得假戏真做,他把钥匙抛下吴云。

“好了,我把钥匙先给你了,等下怕我喝多了,忘了这事了……来,老乐,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张睿明兴致盎然,一撩袖子,准备和段乐咏再来大战三百回合,段乐咏这边一下也颇为激动,两人马上就碰了一杯,可旁边吴云此时却没去接张睿明递给他的奥迪车钥匙,在那默默的不说话。

段乐咏这下发现了吴云的异常,马上绷起脸来,硬生生的教训他道:“怎么了啊你!?今天我一看你就来气,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家的!我都没逼你喝酒了啊,你还摆这副臭脸给我们张头看,你不想让我们张头走之前,还闹个不愉快吧,如果你真心想在今天捣蛋,那我可得教训你了啊!”

面对段乐咏的来势汹汹,吴云却无动于衷,他甚至看都不看段乐咏一眼,而是神情有些奇怪的望向张睿明,低声说道:“张头……这个,今天我可能也不能帮你开车了,到时我帮你叫个代驾吧,这钥匙,你先拿回去。”

“唉!我说你这是存心找事了,今天,你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我们张头做?那你是想挨我的……”

张睿明早就发现吴云的不对劲来,此时他一抬手,先制住声音咆哮的段乐咏,转过头,神情亲切的望着吴云,语气温煦的问道:“没事,这都小事,我等下自己叫代驾,我就担心你,你没事吧?”

吴云此时支支吾吾道:“我没事,那个……开警车来的,车就停在前面派出所里面……”

这下张靓都感到有些奇怪了,她蹙眉问道:“你开警车来干什么啊!?今天不都休息日吗?这不是违纪吗?而且,这大晚上的,你也何必啊?”

面对众人的疑问,吴云只是嘴角一瘪,试着憋出一个笑容来,对着众人答道:“对不起大家了,我今天下午已经接到通知,我已经被调出我们民行科了,今天晚上还有任务,所以,这顿饭,也是我请大家吃的离别宴。”

第二百九十四章 惊雷变

吴云这话一出,现场另外三人一下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最为惊异的是张睿明,他没想到怎么这送别自己的离别宴,结果走的最快的居然是吴云这小子。c

在短暂的宁静后,众人的疑问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你说你已经调走了!?”

“到底什么回事?讲清楚啊!你是在开玩笑吧?”

吴云被一下问的有些懵,他低下头,语气认真的回答道:“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消息,陆检……他已经把我重新调整到新成立的法律政策研究室去了,等下,就要做第一份工作,就是去做那个著名的赵左家里去维稳,所以……今天也是我请大家吃饭……”

吴云神情认真,张睿明看他样子,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了,难怪这小子今天一直不肯喝酒,原来是等下还有任务啊。

想到这,张睿明一把拿过旁边的一旁饮料,给吴云满满的倒上,“……哎,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走的早……也罢,法律政策研究室是好地方,你能去那里挺好的,别不开心了,恭喜你高升!”

张睿明笑的眼睛弯弯的,没有一点杂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知道吴云其实也是被打入冷宫了,像他这样一个做事积极,又有抱负的年轻人,怎么会愿意呆在法律政策研究室这样的纯粹务虚的地方,被这些上令下达的公文案牍给埋葬起来,虚度青春。

很可能是上面从最近这一系列案子里,看出吴云这小子,太过于听自己这个刺头的话了,也是被自己所带偏了,对他起了提防之心,所以才把他发配到政策研究室去了,为下一任的民行科科长打好稳定的基础。

是自己害了吴云啊!

这样一想,张睿明心里又是一痛,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又影响了这个年轻人的前途,想到这,一口把手中酒杯喝完。

旁边的段乐咏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刚刚还在抱怨这小子不够义气,没想到,他居然莫名承受了最重的处理,而段乐咏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不知道,这是陆检为了扫清张睿明在民行科留下的“余毒”所采取的措施,更是一次杀鸡儆猴,也是在敲打自己,如果再不听话,下次被扫走的将会是自己了。

见乐哥闷闷不乐的也灌了一杯酒,本来这桌上最为活泼的张靓这下也开心不起来了,连吴云都走了……虽然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青涩的愣小子,但是有一个天天鞍前马后,随时待命的追求者,是每个女孩都喜欢看到的场景,这下,人不在自己科室了,饶是张靓留足了备胎,这一下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手肘撑在桌沿上,一只柔夷小手托着自己的精致的下巴,灯光刚好给她迷离的眼神加上了一些暧昧的气息。此时,她就这样慢慢的望着吴云,轻声说道:“哎呀,小云子,不错嘛,居然就这样走了……”

吴云哪里斗得过这小妖精,此时被她的迷离的眼神一带,马上就被迷得七荤八素的,马上就怔怔答道:“……靓姐,那个,那个……我就算去了政策室,还是会天天给你带早餐的……你不要不理我了啊!”

张靓却是一转头,翘起小嘴,娇嗔道:“这以后都不是一个楼层了……不方便吧?要么,你还是别麻烦了~?”

“不不不!!不麻烦的!我顺路,顺路!”

看着两人这样一闹,这桌上原本被吴云离去的这事搅得有些愁云惨淡的氛围,终于淡了一些,张睿明突然想起一点来,此时向吴云问道:“法律政策研究室?这不是说下次机构改革才设置的新机构吗?怎么现在就挂牌了?”

吴云好不容易收回被张靓吸过去的目光,转过头面向张睿明道:“是的,法律政策室已经挂牌了,先于下一步机构改革进行……对了,张检,我忘了和你说了,我今天不只是接到我调动的文件,我去政策室报道时,还听说了许多消息,那个,好像我们市检也马上就要进行机构改革,整个框架要升一级!以后公诉科就变成第一检察部,民行科职能分拆,成立几个部,还听说要成立专门的公益诉讼机构第八检察部!”

这个消息无异于惊天巨雷一把劈在张睿明心头,最高检叫厅,地方机构内部的各种内设机构,过去在名称上、职能上都层级混杂、名目繁驳,有叫部、局、处、科的都有,一直都听到风声说,司法改革下一步,就要改检察院内设机构的设置,可没想到这么快!听说上计划要求地方主要业务机构统一叫“部”,省市县三级院都统一叫“部”。张睿明也一直只是听到风声而已,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这个消息,对于津港市检的几人来说,其实非常敏感,最近本来就要岗位调整,加上这次机构重设,那么整个框架就要往上加,相应的领导职位就会多出一大片来。而且,又是这样大规模的进行内设机构改革,那么,这些拆分出来的机构,马上就多出不少的正科职的位置来了!

就算段乐咏再怎么心灰意冷,可现在是凭空掉了几个职位出来,他一下也不由的眼睛一亮,神情激动的问道:“真的马上就改内设机构?怎么突然就风吹草动了啊?以前不是叫了蛮久了啊吗?是真的吗?”

“是真的,听说马上就要改,最快就是这个月月底!省市县检察院内设机构改革全部到位!上下统一叫部!”接下来,吴云对着三人把今天在政策室看到的一幕幕都告诉众人,他说的绘声绘色,而且现在连上面的发文都下来了,也由不得张睿明他们不信了。

这机构改革的事非常复杂,里面牵扯的利益也颇多,但总的来说,对于现在的检察院来说,是好事,一方面是把蛋糕做大了,多了不少的领导职位出来,好给下面分果果,一方面又能腾出专门的公益诉讼机关,把这项司法改革的大方向,做好了组织上的准备。

“……是啊!你们想想,文件上面说:以往,民事、行政、公益诉讼检察职能都由民事行政检察一个部门承担,“重刑轻民”“重刑事轻行政”的问题客观存在。而此次改革后,将原先的民事行政检察部门分设为第六检察部、第七检察部和第八检察部,分别负责办理民事检察案件、行政检察案件和公益诉讼案件。将不同性质的工作分属于不同部门负责,有利于进一步提高公益诉讼的推进,也有利于更加及时高效回应和处理人民群众的诉求和期盼……你们看看,我们这些“老民行”,这下终于是熬出头了!以后我们就是自己管自己了……”

吴云正说的激动,旁边的张靓却悄悄的推了推他,暗示他不要再说了。

这楞小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只想到他自己,以为张靓是在提醒他已经不是民行科的人了,一下间,吴云摸了摸脑袋,还是开心的说道:“……哦,你是说我已经不在民行科了啊,那也没事,我是替大家开心呢,以后专门成立一个第八检察部,以后我们自己也能当家作主了,专心搞案子……”

张靓见吴云居然还不懂事,气的直接一脚踩在他脚上,疼的这小子一下没绷住,差点哭出声来。

“哎呀……怎么啦……”

吴云见到张靓不住的往张睿明这边使眼色,这次反应过来。

是啊!不只是自己离开了,连张头也马上就要被调走了,那以后就算机构改革了,公益诉讼这块硬起来了,可那又与张睿明有什么关系呢!

…………

确实,这对于张睿明来说,是非常令他心酸的时刻,他已经是非常淡泊名利的人了,也在不停的告诫自己,要恢宏大气,目光长远。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传来,他心里还是一时间酸楚的讲不出话来。

就像你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栽下了一片果林,风吹日晒,悉心照顾,除草捉虫,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这片果林终于结了果子,马上就要摘的时候。突然有人通知,说让你换个地方,这片林子换人了,果实也归别人了,这滋味,实在是让真心为公益诉讼事业付出了几年心血的张睿明心如刀绞。

这下,另外三人都反应过来了,此时都默契的不提这个话题了,气氛一下又沉默起来。

而张睿明感受到了大家投来了安慰的目光,他一晃神,马上理解了众人的好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没事,这是好事嘛,本来以后检察院就靠公益诉讼立足了,是要改进相应的组织配套,恭喜大家了。”

“张头……”张靓见张睿明此时还一脸苦笑,心里一下也不好过,恨不得向上面喊冤去,凭什么像张检这样的人才,却总是不能施展抱负?

而段乐咏这时突然想起什么,左手伸过去,一把用力搂住吴云,紧紧的搂住他问道。

“对了!你现在到法律政策室去了,一般文件都会从你那过,今天下午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张检的调动文件?他们上面关于我们张检调动的会开了没有?!”

张睿明知道段乐咏是想问清楚自己调动的情况,想趁上面还没开会前,去想办法做工作,让自己留在市检,可他并不知道,这番晦暗不明的调动中所隐藏的真实情况,他也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才得罪了上层领导。

于是,吴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张睿明就苦笑着拦住段乐咏道:“没事……这个我自己倒挺清楚的,明天上面就会开党委会,然后后天就会宣布我去宁丽县的事了,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张靓还不愿意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她也不愿意失去一个像张睿明这样优秀的老师和上级,此时也带着希望的问道:“张检……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们都知道你是多么好的一个领导,也知道你为了这些案子付出了多少,我不相信上面就会这么麻木不仁,让一个踏踏实实做事的好检察官心灰意冷,我相信这事一定还有转机的……”

乐哥此时也一下兴奋起来,他连连点头道:“对对,我也觉得还有机会,不!不管有没有机会,我们明天一起去陆检那里汇报情况吧!我们发动科里所有人,一起联名写倡议,让上面把我们张检留下来!我们科里人不够,那就再发动别的科室的,我就不信了,大半个市检都在倡议书上签字的话,上面领导会不考虑这一点?!”

面对因为希望而眼冒火光,脸色兴奋的两个人,张睿明只是苦笑一下,摆了摆手道:“没用的……我很确定我会被下放宁丽县这一点……做什么都没用的……”

张靓还不愿意放弃希望,她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愿妥协的说道:“张检,你怎么能怎么确定呢!?有机会的!只要在文件正式下来前,都有机会的!你看,我们这么多案子,这么多风雨都捱过来……”

张睿明用手势止住了张靓她们的争论,语气带着疲惫的说道:“真的,我确定,因为这是陆斌亲口跟我说的……”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张靓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是陆斌亲口对张睿明说的,在她眼里,陆斌一直对张睿明算是比较照顾的,可谓是青眼相加,虽然这次案子里,两人好像有些矛盾。她都认为是短暂的误解而已,可现在听张睿明说,居然是陆检亲口说要把他下放到宁丽县去!?那根据这个强势一把手惯常的风格。

张睿明这次确实是菩萨也难救了。

“怎么会这样……”

张睿明他自己也知道,按陆斌的强硬风格,他说过的决定,那绝对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所以在那天图书馆谈话后,张睿明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对他来说,被扔到百公里以外的偏远县市,虽然苦了点,也丢脸了点,但都是为检察事业做贡献嘛,忍忍也就算了。唯一让他情绪一下接近崩溃的是这突然冒出来的机构改革,这……这简直就是上天故意对他的捉弄。

大家都要升了,也要设立专门的公益诉讼机构了,结果自己却被丢出去了。

悲极而笑,张睿明默默给自己又倒上一杯啤酒,他今天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了,他也懒得去记,此时又准备一口灌下去。

就在他喝了一半的时候,吴云这时冒出一句话来。

“……其实,今天下午,我也听说了张检这次调动的事……”

吴云这冷不丁的一句话,重新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段乐咏赶紧一把拍了拍他的肩膀,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我们张检到底是怎么个安排?”

“……唉唉,不是,我下午去政策室报告时,刚好碰到陆检他们来这里谈话,视察工作,当时我进去给我们室长送文件,听到他们聊起张头的安排来……”

张睿明本人也一下怔住了,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是怎么样的结局,可这吴云却半天支支吾吾的,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急,可此时仿佛看到了留下张睿明的一些希望,连一旁的张靓都站起身来,一下狠狠的抓住吴云的另一个肩膀,使劲摇着他肩膀问道。

“小云子!你快说啊!我们张检到底去哪啊!?你快急死我了!”

吴云被摇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憋出几句话来,“……哎,张检自己都说了……确实是把他下放宁丽县去……好像是做管公诉业务的宁丽县检察院第一检察部部长……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尘埃落定,张睿明原本燃起的一线希望,迅速被现实的冰水浇灭。这陆斌已经到处和人说起这件事来,那看此时的风声,以及他的布局,自己是百分之两百要被“发配边疆”了,他脸色一青,把桌上那喝到一半的啤酒,直接一口干完。

“怎么会这样……”张靓还在那低声叹息,旁边的段乐咏也默默不语,所有人都不敢看此时张睿明的眼睛,生怕看到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却听“嘭”的一下,张睿明重重放下酒杯,眼神坚毅,朗声向大家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没事的,谢谢朋友们,以后我们有缘再聚!”

…………

出门时,虽然张睿明努力安慰,但气氛明显还是沉重了许多,段乐咏喝的有些高了,先帮他叫了车,让他先回去了,张睿明接着又替张靓叫了车,千叮万嘱让她一个女孩子回去时注意安全,张靓一翻白眼,直埋怨他简直比她爸爸还要唠叨,这才乖乖的上了车。

而临到自己时,张睿明站在街边,他看了看神情踌躇的吴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怎么,你不是没喝酒吗?还这副样子,快去上班吧,你等下不是说要去那个著名的错案纠正代表人物赵左那吗?快去吧,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可叹之人可叹事

张睿明说完就准备迈步离开,却看见吴云脸色并不太好,甚至有点胆颤心惊的样子,这让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问道。

“怎么?感觉你不太舒服?还是说这赵左有什么问题?”

吴云见张睿明问起来,叹口气道:“张检,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个人吧……我今天就是要去维他的稳,换司法局兄弟们的班,还要在他家里附近盯一通宵,想到我就头疼起来了。”

“咦……原来是这个情况啊,那确实是个苦差事……”

这赵左说起来是一个全国闻名的法制人物,属于能够载入中国法制史的那种。

他原本是津港市郊的一个农民。

在1999年2月15日,津港市柘城县赵晌的侄子赵亮到公安机关报案,其叔父赵晌于1998年10月10日离家后已失踪4个多月,怀疑被同村的赵左杀害,公安机关当年进行了相关调查。2000年6月7日,赵楼村在挖井时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无头、膝关节以下缺失的无名尸……

公安机关遂把赵左作为重大嫌疑人于6月9日刑拘。2000年6月10日至6月18日,赵左做了9次有罪供述。在2002年11月2日,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以被告人赵左犯故意杀人罪向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2002年12月4日津港中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赵左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省法院经复核,于2004年3月13日作出裁定,核准津港中院上述判决……

从此,这位普普通通的农民赵左,一脚踏入了命运的洪流之中。

因为他那九份认罪口供入狱后,整个人生都已经毁灭,但不幸中的万幸在于当时中院考虑到案情复杂,没有直接判处死立执,给了赵左一个沉冤昭雪的机会。

在2015年的时候,赵左的机会终于来了。

2015年6月7日,被赵左杀害多年的被害人“赵晌”突然“亡者归来”,好端端的回家了!这下掀起了滔天巨浪,坐了十多年冤狱的赵左被宣告无罪释放,南州省有关方面同时启动责任追究机制。2015年8月9日上午,南州高级人民法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通报赵左案件的再审情况,认定赵左故意杀人案系一起错案。南州省高院于2015年8月10日作出再审判决:撤销省法院复核裁定和津港中院判决,宣告赵左无罪。立即派人赶赴监狱,释放赵左,并安排好其出狱后的生活。2015年9月1日上午,赵左领到国家赔偿金和困难补助费65万元,并表示对赔偿满意,要开始新生活……

这一切看起来都结束了,可一切又都没有结束。

这些年,赵左却过的并不那么安生,或者说,他也没能让别人过的安生。

在15年那场席卷整个司法界的滔天巨浪后,整个南州省司法界因为赵左这起错案而被掀了个底朝天,张睿明都记得当时市检公诉科整个都惶惶不可终日,不说错案发生时的相关责任人,连带着整个津港市检都被清洗了遍。而赵左在沉冤昭雪之后,还两次提起要求200万国家赔偿的申请,可惜最后不了了之,而最近这些年里,这赵左时不时就浮出来一下,上访、静坐、闹事等等,搞的整个津港市司法界都相当被动,人人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疼。又考虑到这个案子相当大的敏感性,上面下了死命令,整个津港市司法机关都行动起来,必须抓好赵左的维稳工作,保证其不能再出大的风浪。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吴云所以才对今天晚上的任务感到相当的头疼。

“……是吧,张检,你看我一个法律政策室的新人,一来就被丢了一起最麻烦的任务……想到今晚开始,要守着这个赵左两天两夜,我这整个人啊,都……”

听到吴云的抱怨,张睿明只能试着安慰他道:“还好吧,维稳那个单位都要搞的,特别是敏感的大会期间、节假日期间,不都要驻点维*稳嘛,我以前也去过啊,最难也不就是住到这些重点对象家里去而已,又不需要做什么,不也挺好的吗,只是……这个赵左确实这些年,听到他的名字比较多,到底这赵左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让人头疼?不是钱赔到位了吗?”

吴云叹口气道:“我也是听说,他出来后,拿了65万国家赔偿,没几年就霍霍完了,后面也没得生活能力,现在中院那边给他安排了个清洁工的工作,算是替国家养他了,也算仁至义尽了。可他还一直不满意,隔三差五的就要闹,具体闹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得,过了这几天,天天守着他,估计我就知道他要闹什么了……听说他闹的很凶,别拿刀砍我就是了。”

“哦……还有这事……”张睿明这时沉思了一下,带着好意对吴云提醒道:“做维稳工作,最重要还是要有同理心,换位他的角度去看,一辈子基本都被那个案子给毁了,有些埋怨、仇视的情绪,也可以理解,一定要耐心做他工作,好好守着,保护自己,千万别和他起冲突。”

张睿明这番谆谆教导,吴云现在哪听的进去,想到接下来这两天的苦日子,脸上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哎……哪有说的这么容易,我听说上次几个做他工作的,都被他赶了出来,在屋外睡了几天……连以前专门报导他这个事的记者,现在都和他闹翻了,天天被他骂,整个就是一个怨天怨地的瘟神……今天我还要写什么关于赵左的重点工作报告,明天就要发到省检去,还要上省检的检务期刊!可现在都这么晚了,就算熬通宵都做不完了。”

听出吴云语气中的痛苦,张睿明叹了口气道:“这样,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干脆今天晚上我陪你去一趟吧,做群众工作我比你有经验一些,而且,这份重点工作报告,我也能帮上些忙。”

听到张睿明这番话,吴云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真的?张检,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

张睿明只是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说什么呢,我也马上就要离开市检的人了,能早点还你人情就早点还吧。”

…………

为了方便赵左的生活,津港市中院以书记员的标准给他安排了中院后面的宿舍楼,走过绿茵茵的一片花园,就到了这中院的宿舍楼下。

楼下司法局的同志早就等得不太耐烦了,见吴云终于过了,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赶紧和他把交接手续一交,总算是把这个烫手的任务给卸下去了。

看到这两位司法局的同志,径直站在楼下守着,张睿明有些奇怪,他问道:“兄弟,怎么你们一晚上的,就蹲在这下面了?怎么不上去啊?”

“上去?上去干什么,天天被那样吼,整个人都要神经衰弱去。”

“吼?谁吼?吼什么?”

那司法局的干事,见张睿明问到这问题,神情一撇,似笑非笑的露出一个“你以后就懂了”的神情。也不回答,转身就离开这中院的宿舍,留下张睿明和吴云面面相觑。

赵左的宿舍并不高,考虑他不稳定的情绪,中院给他安排在206寝室里,张睿明才走上楼梯,就闻到一股怪味袭来,这味道说不出什么感觉。腥臭腥臭的,闻起来倒有几分蛋白质粉的味道。他一捂鼻子,跟着吴云敲起了赵左的门。

“赵师傅?赵师傅?在吗?我是津港市检的,今天有个回访任务要找您聊下……”

这宿舍的薄薄木门聊胜于无,但此时却代表了个人**权的尊严,吴云敲了半天,没听到里面动静。只能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试图打开这扇木门。

他手刚搭上去,通过那冰冷的把手,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触感,在听到“疙嗒”一声后,吴云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里面直接把门给锁上了。

“赵师傅,赵师傅,我们是市检院的,真的有事找你,请您开开门啊,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吴云见里面有人反锁上门,那毫无疑问,这赵左就在里面,按照上面的要求,今天他过来,不只是要守着这性格乖戾的老人,还要问他沉冤昭雪后,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写份材料报到省检去。可现在这老人门都不肯开一下,这明天的材料可怎么报啊?

“赵师傅,赵师傅,我们真不是坏人,我可以拿证件给你看……赵师傅……”

任凭吴云如何敲门、呼喊,这赵左就是关门不应答,估计他对于这种事见的多了,一到重要、敏感的大会期间,就总有几个讨厌鬼跟了过来,他肯定不会给吴云好脸色看,现在更是绝对不会开门。

一旁的张睿明看了看吴云一脸郁闷的样子,他笑了笑,对这年轻人道:“算了,你这样他是肯定不会开门的,赵左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维稳的了,想让他开门,你还得看我的。”

吴云望着张睿明一脸自信的样子,让开身子,让张睿明过来。

只见张睿明却不急着过去,他转身回到车旁,从后备箱背出先前就准备好的一袋米和一桶油,然后,搬着这些东西,走到赵左的门前,对着里面喊道。

“赵师傅,我是中院的,今天上面让我们给你送过节的物资来了,有米,有油,还有……”

这下果然起了效果,张睿明还没讲完,只听“咿呀”一声响,这小小的宿舍门,打开一条细缝,一双满是提防与怀疑的眼睛,从那条缝里,向外打量起来。

张睿明举起手中的油米,对着这双眼睛道:“你看,这是东西啊,我们真是中院来给你送东西的,让我们进去吧。”

门这下开了。

…………

赵左远比张睿明想象的还要老,这个今年才50多的“老人”,已经是满头的白发,脸上沟壑从生,晒得黝黑的皮肤下,一双眼珠子一边扫了一眼张睿明放在地上的米油,一边骨溜溜的打量着眼前的来人。

“你们……还有什么事。”赵左语气干瘪,言下之意就是“东西放下了,人也可以走了”。

张睿明却动也不动,甚至远本站在桌边的他,从赵左这逼仄的小寝室里,扯过唯一的一个吃饭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而一旁的吴云,看到张睿明坐下了,他也只能走进一点,挨着张睿明旁边站着。

“赵师傅,我们今天是来帮你的,不只是送这次东西而已,还要了解一些你最近的情况,以后还要根据你说的这些情况,给你再送些必需品来。”

张睿明说这话时,目光真诚,言语自然,令赵左也不由信了几分,一旁的吴云更是在心里叫了个好,这招太聪明了!如果直说自己是市检来调查、采访的,按这老人现在不配合的态度,那是肯定不会理的,但现在换了慰问、关心这样的说法,那赵左反而会配合的多。

“……你们真的是法院的?不是记者?”看在那些粮、油的份上,赵左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警惕却一直没接触,神情紧张的询问这二人。

张睿明这下感到奇怪了,按道理来说,既然这赵左一直是津港司法局的“刺头”,上面会如此重视,层层布防,也是担心境外的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采访赵左,借他的案子来抹黑我国形象。

而按照赵左这些年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经常和记者联系的啊。可目前从他的态度来看,他是极力抗拒记者采访的,甚至是仇视记者这个群体,可这又说不通了,如果没有舆论界的支持,这老人还怎么闹呢。

不管了,先取得他信任再说。

“赵师傅,这是我们的证件,我们没骗你,我们真是市检的……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听听你的难处,也好研究以后怎么帮你。”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检察证拿出来给赵左看,那赵左拿过来左瞧瞧、右瞧瞧的。他应该是不认识证件的真假,但看上面有张睿明的制服照片,还是选择相信了来人。

“哦……哦……不是记者就好,那你们可以问吧。”

张睿明被他如此谨慎的态度,搞的有些晕了,他干脆就从这点着手,反正吴云那边也要进行重点关注调查。能问越多情况出来越好,于是张睿明问道:“赵师傅,我想问下,你刚刚这一直的表现,好像非常讨厌记者,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刚好问到赵左的心坎里,他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怨毒的对着张睿明回答道:“记者真是坏良心,你真是坏良心……”

他似乎想多骂几句,但又想不起其他词句,就只能重复这个短句。

“怎么个坏良心法……”

“骗钱!坏事!坏事!……”赵左的津港郊区口音非常重,吴云这样的外地人根本就听不懂他说什么,幸亏今天张睿明来了,作为土生土长的津港市人,张睿明也花了好大功夫才搞清楚,为什么这个赵左如此仇视记者,连带着任何与采访有关的字眼,都会引起他的极大反感。

这一切的始末,都与那笔65万的国家赔偿款有关,而这一切,又是一个悲剧。

在2015年,出狱后两个月,赵左就幸运地结了婚。

赵左与妻子李素红相逢于命运的壕沟中。

赵左出狱后,引起了极大的舆论反响,民意呼啸,声势如天崩,公检法系统也深刻反省。有一个人叫段铁,因为一起案件,找到了赵左无偿给他做“公民代理人”。赵左想,在冤案方面,自己毕竟有些心得。就毅然承担了起来。没多想,居然一炮打响了,在那接下来的半年内,全国各地各种申冤诉苦的人,蜂拥至赵楼村。当时的媒体记载,那阵子,赵左就在屋子中央找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对来者说,“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我!”

俨然一副包公模样。

赵左这下是久病成良医,借着自己的名气,突然从一名被冤枉的受害人,变成了著名的“公民代理人”,甚至一时间,生活过的风生水起。

一天,赵左坐在家里,突然家里来了一个女人,让他眼前一亮,岁数不小,但个子高大,穿着旗袍高跟鞋,面目虽然老迈粗粝,但衣着打扮还是很不错的,她捧着厚厚一包材料,举着一个红布大旗、一张大照片,上面还印着一张脸浮肿不堪的脸,还印着一些申冤之类的大黑字。

李素红进门就对赵左哭诉了她小女儿的冤屈,说她女儿遭婆家虐待,如今双腿截肢,命不保夕,几年来,她四处为小女儿讨说法,却申冤无门。李素红说在报纸上看到南州省高院院长向赵左鞠躬的照片,就拿着这张报纸赶过来了。

“我就想,有高院的院长给他道歉呢,这人总有点本事吧,能和当官的说上话吧。找他就是想替我说话哩。就是这样,拿着这张报纸去了,只有求他了。”

于是,这个走投无路的农妇李素红,就这样萌生了要来津港找赵左的念头,也走进了赵左的生活。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可悲之人可恨处

那天上午,李素红就跑到了津港,在辗转反复了许多地方后,这位农村妇女终于在下午找到赵楼村,在这天傍晚,千辛万苦后,坐到了赵左的对面,她一进门看到赵左和报纸上一样沧桑的面孔,第一声就哭了出来。c

可能是同样的心理感受,赵左对于这突然来访的求助者,特别的有同感,一把扶起她,先请她吃了点晚饭,其实也就几个中午放冷了的包子,李素红哪见过这样的关心,越吃声音越低,最后低声恸哭,好不容易,稳定一点情绪后,她开始讲述了她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的经历。她说她把女儿的一双截肢,用酒精泡在一个罐子里,然后带着这个装着一双截肢的罐子去赶火车,结果在x光检验机那里就被拦下来,还惊动了车站民警,说她为什么背着一双恐怖的断腿去登火车。最后她花了整整两天,在火车站哭了两天,得到了站长的同情,那个站长担起责任,让她带上了火车,接着她历尽重重艰辛,去找公检法部门,去申冤……

这天,两人一直聊到到深夜,赵左就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而对面的李素红一边说,一边痛哭,赵左也眼泪陪着留,李素红讲完她的冤屈,赵左抹着眼泪说了一句话:“我懂你,都是苦命人!”

当晚,李素红留在赵左刚买的房子里,李素红还记得很清楚,那晚天气很冷,地上冻,根本睡不得人,赵左却只弄了一块旧地毯样的布,铺地上往上一躺。

她睡里屋,赵左睡外屋。

睡了几天,最后就顺其自然的睡到一张床上去了。赵左对当时来采访他的一些记者说:大家都是苦命人,一个人是苦,两个人也是苦,不如苦到一起去吧。”

听到这里,张睿明和吴云都面面相觑,心里狐疑,这老赵出来后能找到幸福是好事,可现在这时候,他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还有,张睿明环顾了一下赵左现在住的这逼仄的法院宿舍,看床上的被褥、衣物,也不像是两口子生活的样子,只有赵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那,他这个老婆,现在去哪里了呢?

张睿明于是又耐心听了下去。

赵左接着说,原来这李素红是东江人,离津港不远。两人在一起之后不久,李素红就向赵左坦诚了自己的身世:她有过几段婚姻。最后一任丈夫因为她固执的要替女儿伸冤,不顾家庭,在她那丈夫看来,就是个赔钱的无底洞,于是把她彻底的赶了出去,把家里门锁都换了,她无家可归,只能背着女儿四处治病和告状。

当时,两人决定要结婚前,李素红提出要拍婚纱照,刚听到时,赵左心疼钱,不想拍这玩意,但后来架不住未婚妻软磨硬泡,最后也同意了,心想既然自己已经“还了阳间”,那就该过过正常人的日子,于是两人到津港城里拍了婚纱照。

当时这婚纱照一共拍了几套衣服,赵左有点不习惯,他说“感觉像被玩把戏一样”,“但还是很开心的”。说到这里,在张睿明和吴云面前,老赵一边露出难得的笑脸,一边从床底下的大盒子里,翻出一张大幅的婚纱照给两人看。

照片上,赵左身穿黑色礼服,李素红披着洁白婚纱,他们偎依在一起,看起来颇为甜蜜。

张睿明不由夸奖道:“赵师傅,这张婚纱照拍得好啊,看起来你和我差不多啊,只有30多岁啊。”

老赵只是嘿嘿笑了两下,接着说道:“我结婚是2015年12月14日,出狱刚四个月零5天。但当时我们还没领证。直到2011年4月,我老婆回去跟她那狗屁丈夫离了婚,我们才去民政局登了记,领了证。当时南州省公检法系统得知我赵左这么快重建了家庭,还纷纷表示祝贺,并和你们现在一样,送来了两袋米、两袋面、还有一桶油和饮料……”

张睿明按耐不住性子了,他打断了一下赵左絮絮的陈述,插话道:“赵师傅,你看,我们今天主要来看望你,是想了解你有哪些需求,我看你说出来后的日子,也挺幸福的,我们也很高兴,但主要还是想听听你之后遇到了哪些困难,对了,嫂子现在……没和你一起住?还是回老家了?”

听到这里,赵左脸色有些黯淡起来,仿佛他的思维记忆是线性的,被张睿明这一打断,他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了,他的眼神浑浊起来,嘴巴只是无声的张阖着,却一下发不出声音来。

见到他这个样子,张睿明想起他在监狱里那段惨痛的经历,想了想,也许这赵左已经受了什么无法逆转的心理创伤,张睿明心里也不好过,于是摆摆手,笑着说道:“没事……怪我多嘴了,赵师傅你接着说就是了,按你的步奏慢慢讲,不急!在哪办的喜酒?您结婚后,过的怎么样?”

听到这样具体的问题,赵左神情又恢复了些,“在哪办的酒?老家啊!津港赵楼村!你别说,我那时刚从里面出来时,莫名的全世界都认识我了,媒体就来了整整十桌!”

赵左接着这个他喜欢的问题讲了下去,他办喜酒那天。附近乡亲以及全国各地的媒体,都涌来赵楼村,热闹无比,他们村里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的酒席了。

为娶这个儿媳妇,赵左狠心动花了不少钱,“压彩头”压了五万六,“新娘上轿”给了一万一,“下轿”又是一万一,又花了四千八买电动车和手机,最后“掀盖头步”、“三大样”、“敬茶”又花了三千多。

总共下来,赵左娶这个老婆花了近十万,别人说他只是出了名,花了冤枉钱,赵左却一直对张睿明咧着嘴笑道:“他们懂个屁!我这是花钱用红喜事冲冲我身上的晦气!”

张睿明看着老赵脸上的神情,他却觉得这老人不厌其烦的向自己讲诉这些婚礼的细节,更多是因为这钱已经花了,如果不能让别人知道,换个名声,那才是真掉水里了。

“结婚后有什么不同没有?你出来一下子能习惯吗?”

“婚后啊……刚开始挺好,县政府给我盖了新楼,我和我老婆住在新房子里,就是这个出狱后,我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在狱中十多年,一个狱室里,起码住了七八个“同学”,晚上基本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后来结婚后,屋子太大,太安静,我根本睡不着。幸好,有了我老婆李素红,她能说会道,事儿说得头头是理,我只要听她话就是了,家庭也渐渐有了生气,我也过上了好日子,但是……”

“然后呢?但是什么?你后面靠什么维生?”

张睿明一直想探听出赵左为何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真实原因,此时抓紧机会问道,他隐隐有种预感,赵左这样的人生轨迹,实在是能勾勒出许多深刻的社会现状来,一个被命运捉弄,被社会抛弃了整整十几年的人,突然回到现实生活中,这日新月异,完全不同的世界,对整整落后时代十几年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危机四伏的钢铁丛林。

果然,赵左语气一变,他的回忆车轮来到了他不愿记起的低潮时期,他语调低沉的叹息道:“后面是从我老婆的变化开始的……”

虽然李素红跟赵左是同岁人,但李素红看上去却比赵左年轻许多,他村里人都说“李素红跟个模特似的”。

“能一样不!我在牢里面过的什么日子,她在外面,虽然天天跑政府门口喊冤,但是她起码没在狱里待过不,没一天十个小时工,天天搞学习搞汇报不。”

说到村里人当时对他和李素红外貌上的差距,赵左现在还不舒服。

“刚开始,在我条件还比较宽裕的时候,她李素红就喜欢买一些化妆品和保健品,天天热衷于养生。她装扮新潮,还喜欢带着个茶色的太阳镜,搞的和个外国人一样,和我出去,一定要拎着手提包,穿着高跟鞋,才肯出门。”

吴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那赵师傅,你找了个这样的新潮妻子,你舍得替她花钱吗?”

这问题此时问的时机有点不合适,张睿明马上用眼神制止了吴云,但他在心底却是给这小子竖了个大拇指,就是要搞清楚,赵左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不是就是和这个李素红有关?这样才方便以后给他做工作。

提到这里,赵左意外的诚恳回答道“确实,我对她那没话说。”当时,在花销方面,赵左自己依然十分节俭。但他对李素红花钱却格外大方,李素红要花5000元买个保健品,花两三百元做个头发。赵左眼睛都不带眨的,赵左现在还说,“她打扮得漂亮,买点吃的喝的,那钱起码都花到身上去了,我没话讲,就是……”

“就是什么?”张睿明敏感察觉到,这段回忆终于到了关键的节点了。

赵左叹了口气,说出了他沦落至此的真实原因

在16年的某一天,李素红突然说,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去甘肃的发财项目。她要赵左和她赶快去一趟甘肃,赵左不是很愿意去,他想待在津港,他才刚结婚,自己人生已经被耽误了太久,还没机会享受天伦之乐,他想生儿子,还想抱孙子。可李素红非常不开心,碰也不让赵左碰了,这让赵左十分难受。

接下来,赵左这软弱的性子,实在是挨不过李素红的软磨硬泡,最后,在李素红抱怨都没有蜜月旅游的借口下,赵左终于松了口,同样去趟甘肃旅游,顺便看看那个“发财项目”。

于是,2016年6月,赵左和李素红一同去了甘肃,同去的还有她的几个所谓朋友。路上,两人第一次坐了高铁,李素红戴着那副蛤蟆太阳镜,挽着赵左在甘肃待了三四天。刚开始,他们参观了生态园,国园,还有物流系统,全是那个项目的工作人员接待的,而且接待非常豪华,然后上了几天课,看ppt,看公司企划,地区规划,最后还神神秘秘的关上门,还强迫所有人交出手机,赵左回忆,那时候,感觉就和特工培训一样。

在确保安全后,那个项目的经理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出来,然后就神秘兮兮的跟他们说,“国家正在搞西部大开发,有一项重要的秘密工程,要人要投资,但甘肃人少,全省还不到四百万人,也没什么钱。这个天大的好事他们都占不了,但咱南方人多,而且有钱,国务院特别开放一些名额,经过重重考察,才能通过,通过后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这项项目,不仅赚大钱,每年600%的利润!还能促进当地发展!功在千秋!”

最后,这经理一下语气高亢起来,兴奋的宣布,现在留在这会议室的人,就是通过了重重考核的“社会精英”,有资格参与这项特殊的建材项目投资!

这下,李素红及她的那些朋友们一下子欢呼起来,人人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赵左毕竟经历过十年冤狱,与这些人有点不同,他当时留了个心眼,要求看了一下这项目营业执照,没想到那经理二话不说,就把一张建材、钢材的营业执照拿给了赵左看,这下赵左就信了几分了,然后他又看见经理还开着一辆一百五十万的保时捷。赵左完全相信了这个经理的实力。加上李素红一直在旁边对赵左说,“这是个天大机会,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存折上的钱闲着!”

赵左于是死心塌地的同意投这项“国务院的秘密工程”。

按那经理的说法,每一位投资人只能投10份,每份4万元。赵左和李素红开始还有点犹豫,不敢投这么多。只想投个几万块钱试一下,可是没想到,那些李素红的“朋友们”一等开始投资登记,纷纷拿出几十万来,疯狂的投了上去,甚至还有人因为不能多投,没办法超出每人四十万的“配额”,而与那项目的在场工作人员发生“冲突”,几乎就要大打出手!

在这样疯狂的氛围下,在这样精湛的“演技”下,赵左和李素红一共投了60份,共24万。

“……当时我在津港取了一些现金过去的,没取够,只有五六万,又在甘肃取了近二十万。”赵左回忆道:“我在柜台取钱时,触发了大额资金汇取的限额,银行经理特意过来问我,问我为什么取那么多现金?我当时脑袋里只想着那一年600%的利润,还生怕他们这些银行的知道,抢我们这项项目,我就骗他们说是买房子用。那经理就没多怀疑,让我把钱取走了。”

此外,赵左又取了两万块钱,付了在甘肃方面的参加这个项目的办公司的手续费,办公场地的租住费。

“一共255万。”赵左说,合同上的名字是李素红签的,当时他心里还有点疙瘩,生怕这钱就算李素红给的,自己以后拿不到那两百多万。

而李素红在回津港的火车上喜笑颜开,她兴奋对赵左说道:“只要两年,两年后,每个投资人都可以得到200万的回报!我们就能在津港市里买房!”

但第二次去甘肃的时候,没见到有任何特殊钢材运到那个赵左他们家的“公司”,甚至那个公司,也在网上查不到成立的迹象。

赵左当时很奇怪,让李素红打了几个电话过去问,而甘肃方面的人回应说:“特殊钢材要从秘密军事基地出,现在还没有现*货,只要一出来,那都是赵左的,而那公司查不到注册消息的事,更是因为这是“国务院的秘密工程”,绝对不能随便泄露的。”

听到这,张睿明和吴云都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了,这是一个最简单的传销骗局!

吴云年轻,忍不住问道:“这样你还信?!明显是骗你的啊!”

没想到,面对这样蹩脚的骗局,赵左居然现在还选择相信,他脸上一变,铁着脸对吴云说道:“别乱说!要不是后面记者坏事!我早就拿到这批特殊钢材了!早发财了!就是这些杂碎记者!”

见这老人,居然现在还在替那些骗子辩护,吴云张大了嘴,完全不管相信眼前赵左的愚昧。张睿明却见怪不怪,在十年的公诉人生涯后,他看过太多的骗局,心里很清楚赵左这种人的弱点在哪,他太了解赵左这种人的思维模式了。

他暗暗在心里说道:“不是赵左他太蠢,而是他潜意识里没办法让自己承认这几十万是被人骗去了的,很多农村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习惯往好的方面想,宁愿自己帮着别人骗自己。”

张睿明用一副与吴云完全不同的温和语气向赵左问道:“……既然赵师傅说是记者害了你,那能不能告诉我,记者是怎么害你的?”

一听人问到这一点,赵左此时眼睛一睁,咬着牙,语气狠毒的叙述着接下来的情形。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最强大的对手

原来,当2016年6月,赵左返回赵楼村时,遇到来采访的新京报记者,面对记者询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按耐不住心里的喜悦,悄悄告诉记者:“我现在在甘肃做扶贫工作,搞西部大开发,这是国家的一个秘密项目,我投了二十五万!利国利民的事!”

而当时新京报的记者一听赵左的叙述,当即意识到这个刚出狱接触社会并不久的老实农民,并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歹毒骗局,于是忍不住说破了赵左的美梦,直指他陷入了骗局。顶 点

赵左却不依不饶,完全不相信记者说的真相,他还拿出在甘肃拍下的那个项目的营业执照来,展示给众人看。“你看,你看,这人家有国家颁发的执照,怎么可能是假的嘛!”

记者见到这好不容易那命换了这65万的赵左,就这样轻易的被人骗去25万,仿佛感到惋惜、感叹,也试着向赵左解释这种传销骗局的内幕,可惜这老人深陷在发财梦境之中,对记者的好言相劝视若罔闻,而且后面问的烦了,直接将一直对其冤狱过程跟踪报导,也给过他诸多帮助的新京报记者哄了出去。

而且,赵左的妻子李素红更加反感记者说“国务院秘密工程西部大开发扶贫行动”是传销。那一阵子她不是关机躲避,就是在电话中怒斥记者在妖言惑众。她说,“你们别在我们两口子这挑拨离间了啊!再说!我是绝不会让赵左拿命换来的钱去做传销的!”

两口子躲避采访的态度,却不能改变赵左现在深受海内外关注的事实。随着事情发酵,《大河报》、《新京报》等多家媒体记者跟进了甘肃,这项“国务院秘密工程”的粗浅骗局开始败露。

2016年7月底,赵左最后一次前往甘肃。

甘肃方面的项目经理这时才知道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赵”居然就是坐了十多年冤狱的赵左!他们此时深感遇到了个大麻烦,惹上了一个这么引人注目的“焦点人物”,他们的这个传销骗局很快就会被执法机构注意到,为了自保,这经理告诉赵左,“老赵!为了我们项目的保密!你必须马上离开!不然的整个项目都将暴露!”,但他们还是舍不得骗来的那20多万,于是还威胁赵左说,“你投的这二十五万,如果你坚持现在要,那我就不能保证你会出什么事啦!”

“当时那经理为了躲避媒体追踪拍摄,准备了两辆车,一辆白色车,一辆吉普车。两辆车并排停放,让我上白色车,从这边上去,又马上让我从另一边门下来,然后上了并排停着的吉普车,可那吉普车后面车窗子可以打开,他们让我从后面车窗出来,偷偷躲在车后面一个油桶里。”赵左回忆说,“然后那白色车和路虎车朝两个方向开跑了,那些记者就开着车分开去追那两台车,等他们都走了后,那经理偷偷把我带上了另外一条面包车。”

记者们以为赵左不是在那白色车里,就是在那吉普车上,两台车都跟了人,可最后才发现他根本就不在这两台车上。那时赵左已坐着面包车,到了北面一百五十里的祁连山里了。

赵左本来就是一个没主意的人,当时的情况让他非常糊涂,现在想起来,他说就像2016年刚出狱时一样,稀里糊涂的,如做梦一般,那时他没回赵楼村,而是被换了几次车后,接到了陕西某地,他也不知到了何处,反正躲在一个农家院子里,有吃有住,对于赵左来说,一切就都不是事了,于是他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睡了一大觉。然而第二天,南州省高院的人急电打来,赵左电话被那些项目的人拿着的,一听电话里法院领导的语气,顿时就被吓住了。

“现在南州省省委警告你们!赶快把赵左送回赵楼村!!现在海内外许多媒体都在质问赵左哪里去了?!如果这次事件闹大!你们所有人必将受到最严重的刑罚!”

那项目经理当时就脚软了,他们哪会想到,原本看这老赵老实好骗的样子,就只想骗点钱而已,结果居然遇上这样的一个事,这样一个畏畏缩缩的农村老头居然是当时全中国最不能惹的人物之一!

于是,那些传销人员,赶紧叫起赵左,准备送走这尊瘟神,可没想到,当时赵左见这里好吃好喝的,表示还不想走,愿意在这里多睡几天。那接送他的人就哀求道,“大哥!亚洲运动会今天开幕了,全世界的记者都在找你!你不露面,我们都得死啊!”

于是,赵左又稀里糊涂的匆匆上车,一路往南,回到津港,回到赵楼村附近。

过了水月洞风景区,赵左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车上甘肃方面的人就说,“你的身份证现在最好不要用了,会暴露身份。”然后,甘肃那项目的人,就用自己的身份证给他开了一间宾馆,交代他这几天都不要随便出去,保证自身安全,说完,那些人就一脚油门,加速跑了。

晚上,赵左正在宾馆房间里发呆,突然门一下被打开,南州省特警总队的特警猛的冲了进来,找到了赵左,而后,津港市政府的人也赶来了,告诉他先前是被传销组织给骗了。赵左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心里已经对那二十五万,隐隐感到是拿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时,赵左仿佛又想起了那被骗的二十五万来,神情黯淡,抱着自己的脑袋,仰面长叹了一声,样子颇为后悔。

吴云见他样子凄婉,忍不住劝道:“这钱被骗也没办法,你也是太久没接触社会,不知道现在的人心险恶,到处都是传销……“

赵左此时却眼睛一瞪,带着怒气说道:“怎么可能是传销!我反正绝对不相信!如果是传销!为啥他们还有营业执照?如没营业执照,那我是绝对不会投钱进去!你们不要说了,都是怪那些记者,如果不是他们去报答,这项目怎么会被曝光!项目怎么会失败?!我怎么会血本无归!?这些都是他们害的!”

吴云见到了这个时候,这老人还不死心,将被骗的事情记在了那些揭露真相的记者身上,他也是气的面孔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睿明的思考点却停留在赵左所说的在宾馆被发现的那个晚上,想必当时那些传销人员是因为急于把赵左脱手出去,但是又不敢直接把他交出去,怕被抓现场,所以才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房间,让这赵左住进去,他们也有逃脱的时间。

“好了,赵师傅,我们不争到底谁对谁错,我想问下,后面又是怎么处理的?”

“后面啊……”赵左眼睛一沉,目光浑浊起来,顿时又陷入沉思。

……回到赵楼村后,赵左刚到家,就看到津港省高院的人在他家门口等着了。高院的人劝赵左说,这部分钱要不回来了。当时赵左就感觉这钱是因为自己错蹲监狱,国家才赔给他的,而现在这二十五万这是又被国家收走了,等于是没给自己,自己白坐了五年牢。赵左当时是又生气又难受。

他的妻子李素红最后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西部大开发工程”应该确实是个传销骗局,但她一直对跟进这事的那些个媒体耿耿于怀,特别是那些个《新京报》《大河报》的,甚至之后多次在采访中骂他们是骗子,并说要去向揭穿“国务院西部大开发秘密项目”骗局的《新京报》《大河报》讨要那二十五元回来,结果李素红在这两家报社门口枯坐了两天,一分钱都没讨回来,还白花了二十块钱做了一条横幅。

她心里还想:幸亏那横幅上面只写“无良媒体,欺骗赵左,破坏项目,冤枉悲惨,还我二十五万!”没有写具体哪个报社,这样去两家下面展示时都能用,只需要做一条就行,能省一条横幅钱。

在找媒体要钱没要到后,赵左和李素红详细回忆起去甘肃这趟行程中的过程,当时赵左和李素红提起了曾经到甘肃银行去取了近二十万的事,李素红听到后很生气,认为银行工作人员为什么见赵左取这么大数额的钱却不调查,明明知道甘肃当时没有本地户口,也买不了房的,被赵左这样的借口下就被骗过去,让他取出了这么多钱,才导致了被骗,所以银行业有责任。于是两人还到银行去大闹了一番,当然,也没能拿回一分钱。

几次讨钱失败后,赵左一想起这趟甘肃之行损失的25万,就感到自己在监狱的时间太久了,跟不上时代了。但他却更相信妻子了,觉得是因为自己不识字,没文化,而李素红是初中文化,很多方面自己不懂,可李素红懂。

甘肃传销被骗走了25万,自己结婚花了10万,加之在李素红穿衣打扮、养生保健上面用了几万后,折腾了一年,赵左手上只有万了,压力一来,他越发显得苍老。脸上皱纹越来越深,脾气也越发不好,也开始感到李素红穿衣打扮、养生保健有点过度了,但他还是不敢对李素红发脾气,只敢一个人生会儿闷气。

但是赵左心里还是觉得李素红比自己更适合当家,在他看来,李素红天天在外面跑的,看事情很透,能分清局面,认的出好人坏人。

他拿十多年光阴换来的65万,现在只剩下万。赵左心里长了记性,再也不去乱花了,他对李素红说,这笔钱只能放在银行里吃利息。

听到这里,吴云看了看这赵左这小小的宿舍里,桌子明显是法院退下来不用的老办公桌,墙上电视还挂着政府看望时贴上的红花,床也明显是法院宿舍配好的钢丝床,这赵左自己没什么东西啊,也没什么财产。

那这万,看样子,他还是没能守住。

果然,讲到最后这万,赵左终于透露了李素红的去处。

…………

在说好不动这万后没多久,有一天,李素红突然兴奋的回到家里,对他说从一个搞理财的朋友哪里发现了一个吃利息的好方法,不仅能发财,还能养生保健!年利率高达300%!

听到这里,吴云和张睿明是背后一凉,知道这赵左是又陷入骗局之中了,吴云心直口快,直接说道:“这个年利率300%……怎么听起来和先前甘肃那个项目差不多呢?应该又是另一种传销吧?”

“你这娃儿会不会说话!这个是真的,人家公司就在津港,能天天盯着的!不像甘肃那家,天高地远的,去一趟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这个肯定不是骗人的。”

吴云这次学乖了,也不和他硬怼,而是问道:“那好,这个年利率300%的公司叫什么名字,这么好的话,我也去投一投?”

听到这里,赵左眉毛一扬,说道:“名字我不知道怎么写……但是读我知道读,好像是“全歼”?……不对,“全景”?也不对……哦!是了,是“全见”!对,就是读作全见集团!”

“全见集团……全见、全见、”张睿明在脑海快速的思索起来,这个名字他隐隐的感到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是在哪听过……

“对了!不是“全见”!是“泉建集团”,这就是那个舒熠挥手下的超级医药保健品企业!”

想到这,张睿明眼前又浮现出在福市遇到的那个超级富豪舒熠挥,当时只是短短的一次会面,但此人的财富、气质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原来是这个人旗下的公司?难道赵左他最后这万是投到舒熠挥的泉建集团里去了!?可他这不是全国前三的保健品市场中的超级航母级集团公司吗?可看赵左现在这悲惨的境遇,难道这泉建集团居然也是一个传销公司!?

张睿明不由的警觉起来,如果这个泉建集团也是这样的一个诈骗、传销企业的话,那实在是太恐怖了,要知道,整个泉建集团的市值早就突破几百亿人民币,其每年向津港的纳税额就在百亿以上!占了津港gdp的极大份额,可以说是津港的一大支柱企业。在这艘超级巨舰面前,连王英雄的津药化工都只是一家小小的医院化工厂而已,完全不值一提!

要知道,就是是津港市市长张圣杰去泉建集团,没有预约的话,基本上很难见到舒熠挥这尊超级大佬的!

虽然面对如此体量的超级集团,张睿明潜意识里都不敢把泉建集团往传销上面联想,但他隐隐却又抓住了一点脉搏。

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

“老赵!我问你!你确定李素红是把那万投到这泉建集团里去了吗?”

赵左被这一直比较沉默的检察官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他缓了一下,马上答道:“当然是投到里面去了,我老婆现在人都进去了,天天就是往这泉建公司里面跑,开会、做业务,我都半年多没看到她人了!我还要怎么确定!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请你们法院帮我把我老婆找回来!”

“我们是检察院,不是法院……算了,一下和你说不清,好,既然你要我们把李素红带出来,那你要把怎么向这泉建集团投钱详细的经过告诉我们!”

…………

2018年初,李素红对养生保健越发开始沉迷,她每天就不做正事,天天在村里向那些无所事事的农村妇女传授她现在保持身材的秘诀:开始讲一点保健常识和养生的小诀窍,接着,她就介绍她每天都喝的一种有氧水,说她现在基本别的任何水都不喝了,只喝这种水,所以才显得比较年轻,村里的农村妇女问她这种水多少钱一瓶,她就直爽的介绍道“不贵。才199一瓶!内部介绍价可以达到139块,而且介绍一瓶能返还5块……”

而且,回到家里,李素红还让赵左不喝啤酒,只喝一种她带回来的的保健酒,赵左拿过这些保健品的瓶子一看,上面都是印着“泉建集团”的商标。

这些东西非常贵,赵左开始和她吵过几次,但每次木讷的赵左都会被李素红说服,而接着,泉建集团的保健品和养生品继续是她寻找的生活出路,她常常跟随这些团队去旅行,去学习讲座。她还经常在家里向赵左展示她的踢腿,她体态轻盈,两次踢腿都踢到了脑门前。

“我就寻思,这保健品说不定真有用,我感觉她身体也是越来越好了,也比我年轻多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败中求胜

“所以你就觉得这个东西有用……就投了?”

“不是,主要是我老婆李素红自己也投了钱,而且她还能在泉建集团当个总经理……”

张睿明心想:果然,这样按投资额换取职级、发展下线的方式,是所有直*销、传销的基本模式,看来这赵左千算万算,最后还是中了招。

“李素红自己投了多少?”

“十万,这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加上我的万,一起33万,这是我的所有钱了……”

“哎呀!你真是……”

听到这里,张睿明都忍不住惋惜起来,这几十万几十万的,哪那么好赚,特别对于赵左来说,这完全就是他拿命换来的钱,结果,他就这样轻易的送给了这些骗子!

“你怎么一下子投这么多?你不是都说好把钱放银行里吗?”

赵左眼神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当时我是想先投个几万块钱探探路的,可是李素红她说有个机会只要投够30万,不仅每月可领八千块钱的利息,而且李素红可以在这家公司当个总经理。我寻思她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闲着也不是事,而且我还拖我侄儿在网上查了,这泉建集团是全国知名的超大企业,不会是骗人的……”

赵左说到最后,语气有些迟缓,明显他自己也有点不自信起来,可现在木已成舟,他不能让自己不信这一切,只能在这愚昧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张睿明不是没见过这样被传销、直*销欺骗的案子,在现阶段,传销、直*销、小额信贷、短诈骗已经成为一项常人无法想象的超大规模的市场,特别在广漠的中国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被骗过,无数人倾家荡产,血本无存。

看着赵左此时可叹又可悲的神情,张睿明叹息一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

在投了那三十三万后的开始几个月,赵左每月按时能领到八千多的利息,李素红也天天忙着她的“公司”,带着她的团队,这里开会,那里“团建”的,赵家生活很滋润。但是,到了今年年初,赵左开始就收不到一分钱了,而李素红也一天天的不归家,赵左开始还能打通电话,说是在北海那边搞什么培训,问她为什么没钱来了,她总是推脱说公司这段时间因为中美贸易战,要全力支持国家,不给美国佬供货,暂时没结到货款,但是上面发话了,年底双倍补偿今年的利息……

赵左完全听不懂什么“中美贸易战”,但他还是听的懂“美国佬”几个字的,一听说是为了援助国家,和美国打什么战,他一下就理解了,对这几个月没钱来的事倒也放下心来,就是李素红总是不回家,这让他心里烦闷,加上这段时间,经常开大会,搞大行动的,他身上又没钱了,只有去法院、政府闹一闹,闹一次,法院就给点米油什么的,才维持着现在的生活。

说完这些事后,赵左浑浊的双眼定定的望着张睿明,郑重的向他问道。

“这……我们国家和美国打的那个什么……毛衣战,打完没有啊?我那个还等着她们公司给我钱生活呢。要是还没打完,那我还是不够生活啊,这个没钱,我生活不下去,到时又只能去政府大门口坐坐了,到时你们可不要怕我接受记者采访哦……”

面对这赵左荒谬的提问和威胁,张睿明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低头摇了摇头,默默苦笑一下,抬头对赵左答道:“这个贸易战啊,打不打完都和你那个事没有联系的,这个泉建集团又不是什么跨国企业,又不是什么出口公司……”

“怎么不是跨国企业!明明和外国有联系啊!我老婆她们新加坡、加拿大都去过两次了,她当上总经理就马上去了加拿大的,她还说只要再升一级,明年她就要去美国开会了……”

张睿明倒没想到这赵左连这个都要争,他只能三缄其口,忍住和这偏执的老人争这些细枝末节的冲动,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道:“那个,你现在不是在中院搞清洁工吗?每个月工资呢?怎么还动不动就要去政府门口闹事、堵门的,你这个国家已经很对得起你了……没必要这样啊?”

听到这里,赵左叹息了一口气道:“我那工资卡早就给李素红拿走了,我自己根本都没看到过几次,哪里还能有钱哦,我也没办法,不去政府门口闹的话,谁会记得我?你们又不准我去当乞丐,我总要活命啊。”

“我们不准你当乞丐?……”

张睿明听到这,觉得这理由莫名其妙,刚想问赵左,旁边的吴云却轻轻拉了他两下,凑过来低声解释缘由。

原来赵左这65万被各种骗局席卷一空后,南州省高院和津港市中院的人又来看望赵左。赵左当时已经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房子被李素红偷偷抵押出去,现在围了一堆讨债的人,有家不能归,赵左又没生活能力,根本也没办法找工作,家里田也早就荒了,他只能对法院的人说:“我没钱了,也没家了,以后只能出去当乞丐了。”

法院的人一听赵左这样说,一下紧张起来,现在我国是什么舆论环境!?要是像赵左这样的敏感人物蒙冤十几年,出来后只能当乞丐的话,那随便拍几张照片,发到国外媒体上,那接下来的狂风暴雨,简直可以把津港司法界给彻底淹没了。

当时省里高层就下了指示“其他人可以当乞丐,赵左绝对不能当乞丐!”

于是,在对赵左一番紧急的劝慰后,高院拍板,中院安排,给他安排了现在这个在中院搞卫生的工作,每个月2800元,还给他在中院配了宿舍。

高院的人当时就说:“国家给你钱,你也守不住,你就搞搞卫生,浇浇花,看看新闻,每个月按时领工资就可以了。”

结果,连这张工资卡,赵左都没能守住,被李素红回来时,一下子就骗了过去,于是赵左又陷入了现在这赤贫的情形,前几天又去津港市外贸自由港外商大会现场静坐,被一些国外媒体轮番报道。在境外掀起一阵非议,南州省市上层这下顶不住了,连下几个死命令,一定要在这段时间的敏感时间点,做好这赵左的思想工作,保持他的情绪稳定,不能再给一些别有用心的境外媒体以炒作的借口。

于是,今天刚好轮到吴云这个倒霉蛋来做赵左的工作,值班维稳,同时还要做一份赵左这些年的情况梳理,上报省检察院,纳入期刊选题范围。

在吴云这番解释后,加上赵左刚刚自己的陈述,张睿明算是对这起事件有个大致的掌握了,他望了望眼前的老人,心里是一阵唏嘘。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吴云在跟张睿明解释完后,转头望向赵左,向他传达今天上面的指令,“赵师傅,你听我说,你的情况我们领导也都了解,现在上面也决定了,以后你的生活问题、就是吃饭问题,津港市中院会负责,你一日三餐都在他们中院食堂吃!不收你一分钱!绝对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真的?我直接到他们食堂吃饭?”

“嗯,当然了,这个他们中院领导今天下午已经决定的了,你放心,国家会养你的,你直接去就是了,食堂那边早就说好了的。”

之前赵左虽然是中院的清洁工,但是吃饭和法院法官他们一样要交钱,现在为了让他稳定情绪,不再生事,市中院干脆连基本的伙食费都不收他的了,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呆在院里,不要再出去闹了。

“……嗯,这个我明天试下,看到底要不要钱……”看赵左的样子,对这从天而降的好事,似乎还不太相信。

接着,他突然想到,这件他最为关心的事解决后,一下没了去政府门口找领导的借口了,于是眼睛骨溜溜转了两下,对张睿明和吴云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上面派来守着我的人,这样……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如果不能办到的话,过两天,外面开大会的话,我还是会去闹的……”

吴云有些苦笑不得了,他没想到这看似老实木讷的赵左,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果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社会底层的弱者,面对强者自然会选择屈服,被那些传销、诈骗,榨干了一生积蓄,他们也无怨无悔。反而当他们面对更弱者、或者善意者时,他们又会恢复出贪婪的本性来。

吴云刚想拒绝,一旁的张睿明却问道:“赵师傅你说吧,只要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们尽力而为……”

吴云这下傻眼了,这张睿明也是马上就要离开津港市检,下放宁丽县的人物,再说今天来赵左这,本来就不关他的事,他这下大言不惭的说要“尽力而为”……这不是坑自己嘛!

再说,这赵左先前就提过了,他现在最想要的帮那李素红找回来……这泉建集团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传销组织了,要从这么一个遍布全世界的超大集团里面去找一个人,还是一个早就彻底被洗了脑的传销分子,还要把她带出来,这谈何容易!

这张科长马上调走了,这答应赵左的事,还不是会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吴云心里一紧,马上打断张睿明,赶紧推脱一个“我们只能向上面反映情况,具体还要……”

没想到,那赵左理都没理他,而是直直的盯着张睿明问道:“你刚刚……说的,当真?!”

“我是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睿明,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有没有说话不算话过,而且,你也可以去我们单位找我,我说到做到。”

“那……你要帮我把我老婆李素红给找回来!这你不会做不到吧?”

果然!这赵左真提了这个要求!吴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马上回话道:“这个,还请你提供详细的情报……我们会请求当地公安机关……”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张睿明点了点头,向赵左答道:“好,我绝对替你把妻子找到!”

吴云顿时天旋地转。

天呐,这下可交不了差了!

而赵左听到张睿明应承下来了,他眼睛顿时一亮,上前紧紧抓住这位英朗检察官的双手,“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张睿明只是嘴角向上拉出一道弧线,“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从赵左那里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吴云头昏脑胀的,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就像不真实的噩梦。

居然……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担上了替这个赵左去找回他老婆的天大难题了!?

他望着身前张睿明那算不上魁梧的背影,就算这一年来相处的再怎么愉快,就算再怎么佩服眼前这位民行科长,此时见他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就算吴云脾气再好,此时也绷不住了,出了赵左门口没多远,他就上前一把拉住张睿明,直接向他逼问道。

“张检……我一直以来没有得罪过你吧?”

张睿明反而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他自出门后一直在沉思状,此时突然被吴云打断,脸上还是挂着一丝懵懂的神情。

“……没有啊,怎么啦,小云子。”

“张检,我不止没有得罪过你,还替你做过不少事吧!我们刚刚才吃过饭的,于公于私我们也算的上是朋友吧?”

面对吴云步步紧逼的诘问,张睿明却仿佛神游物外般的,一直不在状态,自顾自的思考着什么。

“……嗯……我们当然是好兄弟……”

“那好!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害我!?既然我们是朋友,是兄弟,就算你对我有意见,看在我们这些日子的份上,你也没必要在马上就要走的时候,这样给我阴一下啊!?”

“阴你……?”张睿明脸上的疑问简直比吴云还要多。

“对啊!你不是阴我是什么?明明知道我这两天要守着这赵左,接下来我就要到政策室去了,我哪有时间,哪有机会去帮这老头找他那个搞传销的老婆啊!可要是我不去,到时这赵左又闹将起来,上面一问,结果是你答应了他这样一个极难完成的请求……张检,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维稳都是点对点、人对人的,动不动就追责问责,要是这赵左对结果不满意,到时又闹出什么事的话……到时不止是追我的责,肯定还要连累张检你啊!……你到时再宁丽县检察院,又出这件事的话,张检,你这不是害人害己嘛!”

“害人害己……”张睿明被吴云那满脸的愤怒给搞糊涂了,他从自己的沉思中好不容易抽出身来,这才明白吴云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却忍不住轻笑一笑。

“张检……你笑什么?”

“不是……这个事,和你无关。”

“怎么可能和我无关……”

张睿明一手按在吴云的肩膀上,拍了拍这直性子的年轻检察官,镇定的向他说道:“这事是我答应下来的,当然是由我去完成,到时再怎么样,都牵扯不到你的身上……”

“你去完成?”吴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睿明要调到宁丽县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到时,原在两百余公里以外的张睿明,当着他的宁丽县第一检察部部长,业务范围也是刑事公诉了,到时他怎么去完成这替赵左找老婆的事?

“你到时都……在宁丽县了,你就算每个周末和空闲时间都投进去……那也不够啊,我知道这泉建集团是正儿八经的跨国集团,业务遍及全球几十个国家,要是这李素红在国外某支部,那你平时周末这两天时间飞过去都不够……算了,我还是回去和赵左解释一下,就说……”

“不,我不会被调到宁丽县去的。”

吴云一下怔住了,张睿明要调动这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他昨天下午还在办公室里,听到陆检亲口说过的,而且张睿明自己先前也很肯定。

怎么现在他突然这么有信心不会被调走了?

吴云本想问为什么,可今天在赵左这探望了一趟过后,张睿明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他怀疑是近期这些巨大的压力,让这位平时沉稳踏实的检察官精神出现了问题,得了妄想症。

“……算了,不说了……张检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赵左他隔壁的临时居所了,我晚上还要赶明天交给省检的稿子,就不送你太远了……你不要紧吧?”

吴云欲言又止的试探着望向张睿明,却看见他眼神中透着坚定的光芒。

“你明天交省检的稿子不要担心,我今天回去帮你写,这份报告我帮你搞定。”

“啊……没事……张检,我看你今天好像累坏了,我自己能写的……”

吴云刚想拒绝,却被张睿明一把紧紧抓住肩膀,此时,这位前领导正郑重的望着自己,沉声说道:“小吴啊,这篇调查报告就交给我了,我答应赵左的,也由我来负责,你放心,这一切都与你无关,而且,只要我计划的没错的话……我一定能留下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绝地反击

…………

张睿明回到家里时,已是半夜一点多了,他蹑手蹑脚的把钥匙插进门孔中,刚推开一条缝。c 突然一线光束照射出来,他心里猛的一震,这么晚了,妻子还没有睡?

他本想轻呼妻子的名字,但想起今天是女儿放假回家的日子,说不定萱萱正在楼上睡着呢,要是这下吵醒她可就不好了,于是张睿明轻轻把门背上,然后踮起脚尖,往屋里走去。

他走到客厅壁炉前,看见妻子唐诗正双手环抱,坐在沙发椅上,神情严峻,而她对面还有一个不动如山的熟悉身影张睿明父亲,张擎苍。

“爸,你今天过来了?哦,对了,今天应该是你接的萱萱放学。”张睿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他心里有些奇怪,自从上次他和唐诗那次大吵之后,父母就搬出了这栋别墅,免得掺和进小两口的争执里面。除非要看看孙女、或者是接送萱萱上下学,一般张擎苍现在是不会来这栋海边别墅的,但今天……看这阵仗,张擎苍面色凝重,额头上的眉间纹已经绷紧成一个大写的“川“字,静静坐在那里,昏黄的落地灯把他的脸色分割成一明一暗,显得阴晴不定,不怒自威。

“怎么了?这是?……怎么各个都这么紧张啊?”张睿明被这阵仗搞的有点懵,他突然想起是不是萱萱出了什么事了,一下紧张道:“该不会是萱萱怎么了?她又在学校打架了?”

“没有,你女儿最近乖的很,现在一个人在楼上抱着娃娃睡,我看着她睡着才下来的。”

“哦……”张睿明心里放松了些,但却又更纳闷了。

那这两个他所至亲的人,现在却为何如此严阵以待,仿佛大难将至?

但他还是故作轻松的对唐诗说道:“哦……对了,那你们两在这坐着干什么?早点睡吧,我等下还有点事,今天晚上就先睡书房了,萱萱就麻烦你陪她了……”

看到张睿明这番若无其事的样子,唐诗却只是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我今天接到你那“小”师妹的电话了……”

“师妹?哪个师妹?”

张睿明一头雾水,这师妹一词,当然值得是他那些西大政法系的女同学们,他自付自己当年在学校时一直没什么桃色新闻啊,而且西大同学这么多,他有联系的女同学更少了,难道妻子又在吃什么莫名飞醋。

“就是大正律师事务所的,那个姓廖的。”

“哦,廖彩啊。”张睿明心里一下浮现出那张可谓是妖艳的面容来,“怎么,连我和她基本都没什么联系啊,有联系都是工作上的,而且上次王叔……那案子,我和她算是斗了个你死我活的,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你?”

“她说她是代表他们事务所打给你的,她还说吴楷明因为上次那案子的事,已经不敢和你怎么联系了,所以拜托她今天给你打电话,但是怕你不拒绝,所以就先和我们通通气,做做我们家事的工作……”

“……呵,他们倒也知道我不会借他们电话……”听到这,张睿明忍不住一下嗤笑一下,但很快,他眼里的笑意就消失了,吴楷明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此时又慢慢浮现在张睿明眼前,想到上次被这老狐狸一步步带入套中,他一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还想通过自己家人又来设什么阴谋诡计,这种无耻之徒,自己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在法庭上彻底的击败这种阴谋家一次,才算罢休!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啊,不过,你相信我,她们这些大正事务所的啊……说的话信不得,你是不知道我已经三番两次和他们交手了,吃了不知道多少亏……”

无视张睿明的提醒,唐诗语气幽幽的说道。

“她说你马上就要被调到宁丽县去了,让你考虑一下去大正事务所的事……”

听到这句话,张睿明如瞬间僵硬一般,顿时木然的立在原处,他瞬间明白过来,为何今天张擎苍会坐在这,这么晚还在等自己回来,就是这该死的廖彩,居然就这么轻易的透露这件还不能对家人公开的“秘密”来!

宁丽县的那几年日子,对张睿明来说是很难称得上是“美好的回忆”。宁丽县经济不发达,环境恶劣也就算了,主要是离津港市区近两百公里,而且民风强厚,每天几乎都有案子压过来,在宁丽县公诉科的时候,张睿明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练,从“小张”磨成了“张检”,虽然磨出了一身扎实的本领,再磨个两年,马上就从外貌上先变“老张”。那样操劳的一段日子里,张睿明头发掉了一堆,星星点点的布满了根根白丝,腰椎移位、慢性胆阑炎,各种慢性病得了一身,再熬下去,估计人都快不行了。

终于,因为借调市检时处理“津创化工厂西江湖污染事件”也就是王英雄最开始事业起步的那个案子,在这期间张睿明表现得力,被陆斌提拔到津港市检任民行科副科长,这才开启了他公益诉讼的新征途。

然而没想到,最后送他回宁丽县的,也是这位雷霆手段的检察长。

张睿明眼神一黯,知道现在瞒是瞒不住了,干脆直接向两人摊牌!于是,他神情在瞬间的低落后,又马上恢复过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的轻松说道:“哦……这个事啊,只是最近内设机构改革,陆检让我过去做第一检察部部长,说起来,还算是升了半级呢……”

“睿明啊,你就别骗我和你媳妇了,我已经让朋友去市检那边打听过了,你现在是市检的民行科科长,突然让你去下面检察院当一个什么“部长”,这哪怎么可能是“升半级”?明明是直接降了半级!你和我讲讲,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了?!是不是有什么……违纪情况?!”

见父亲已经打探清楚了,张睿明知道瞒是瞒不过这个也曾经在检院干过近二十年的“老检”了,他尴尬一笑道:“怎么可能!你这话说的……爸,你知道我的为人,我是绝对不会去犯什么错误的。如果我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铤而走险的话,那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检院,做这样一份两头费力不讨好的事……”

听到张睿明的“辩诉”,张擎苍接口就道:“呵,你最后这句话说的好,你确实是要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检院,做这样一份费力不讨好的工作!”

张睿明一时语塞,张擎苍这一问,已经在这家庭里出现过无数次了,自己也向自己问了无数遍,可一直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而今天,自己也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即将有家也不能回,那还何必苦苦守着这份鸡肋一般的工作?

这时唐诗也不失时机的接口道:“是啊……家里现在这个情况,张睿明,我和你严肃的说一次,你真要是调到宁丽县去的话,那这个家就彻底搞不下去了。”

面对妻子此时严正的表明了她的态度,张睿明心里一阵慌乱。

“我也不想调过去,但是现在确实上面有这个考虑……”

“考虑什么!他们这些领导到底什么情况啊!?凭什么你在这里每天累死累活的做事,到头来没有进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你丢到这么远的地方去!真是越做事越犯错!太过分了!这样,你先给我个明确的回答,你是要继续在这单位做?还是愿意出来?……当然,不是一定要你去大正事务所,你爸那里也能给你安排一些位置嘛……再说了,你还有这么多同学,就算去公司当法务,也比你去宁丽县那个鬼地方好啊。”

唐诗开始语气激动,说到后面时,想起张睿明这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来,赶紧换了一种态度,试着和自己这不懂事的丈夫讲道理。而这时候,旁边的张擎苍也是轻哼一声道:“……你这种没一点商场经验的愣头青,到我那也没什么好位置给你,也别想一来就当经理什么的……你啊,过来帮我打打下手,先当我的助理还差不多……”

张擎苍语气生硬,心意却是好的,他担心张睿明见自己这是家里的公司,心里的期望值会太高,忍不住先给他打了一个预防针,让他先在自己身边呆着,学好本事,准备今后再一步步把江山托付给他,谁知张睿明却断然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爸,我不会去你那里的……”

张擎苍勃然变色,声音都有些发颤道:“你……你这是要坚持留在检察院!?”

面对父亲的震怒,张睿明默然的点了点头。

这小子实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都已经被人逼到这般田地了,居然还守着这么个单位,这是自己把他自己逼进死局里啊!

张擎苍鼻间重重的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旁的唐诗早就隐隐预感到张睿明会坚持这份事业,她知道自己这老公的臭脾气,也知道张睿明的高洁心性,让他放弃检察员这样一份能够实现他精神理想的职业,实在是不太现实。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张睿明去宁丽县,家里也不能被拆散。想到这,唐诗试着从另一个方面来劝。

她刷的一下站起身,用女性特有的坚强说道:“既然你还是离不开这份工作……那也好,我们就想办法留在市检!我明天就和你去你们院里,直接找到你们领导办公室去!哪有这么没道理的事!我老公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工作!又没犯任何错误的,怎么就这样任人欺负!?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见妻子这一副要闹事的模样,张睿明是哭笑不得,他摆摆手,示意妻子先冷静一下,这个时候不要冲动。可唐诗哪里听的进去,越说越激动,眼看是明天不去闹他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张睿明赶紧转移话题道:“别说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的,别在这义愤填膺了,赶紧去休息吧,早上又要赶地铁,哎……”

说到这,张睿明都心疼起自己妻子的不容易来,离开永瑞普华后,她为了找这份新工作,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待遇、发展都能够符合唐诗心理预期的工作,已经是让两人都非常意外了,现在当然得好好把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紧紧把握住。

但张睿明没想到的是,唐诗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他心情更为苦涩。

“没必要了,我今天已经辞职了……明天专心在家里陪萱萱。”

“你辞职了!?”张睿明开始是满满的震惊,他知道像唐诗这样一个适龄已婚女性,在外面求职有多么的不容易,而她居然就这样放弃这份年薪三十多万的工作?但他转念一想,心里一下明白过来,妻子这又是因为自己案子的牵连,才忍痛放弃了这份机会。

“……还是因为上次我那案子的事?让你受牵连了……”

唐诗却只是苦涩的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些日子,因为上次南回柱损毁案的关系,张睿明牵扯到了王抱一、方晓阮这些影视圈大佬的斗争。而唐诗的新新老板也在那时突然提出了优渥的条件,让她提供张睿明的相关情报,已经试图去通过唐诗收买张睿明,在被她断然拒绝后,唐诗的境遇一下就瞬间艰难起来,原先的好资源、好客户都被一把收走,而且针对她的刁难也愈演愈烈,甚至到了围攻的架势。唐诗这才明白,原来这家给予其超高待遇的会计事务所。也是觊觎着当时张睿明的特殊身份,试图从唐诗这里,找到这位民行科长的突破口。

为了不给张睿明的工作带来困扰,也为了不再出现津药化工案中那样的夫妻矛盾,在苦苦坚持了两个月后,唐诗毅然选择了辞职。

而这,也是为了保护丈夫事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妻子的沉默已经坐实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惭愧、内疚、以及男人的责任感都在强烈的折磨着他疲惫的神经,烧灼着他焦虑的内心。张睿明都不敢抬头去看妻子的神情,他害怕从中读到那份失落与无助。

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唐诗已经失去自己的事业了,自己还要让她失望到什么地步!?

“好了……你放心,家里现在还能维持,咱爸今天也已经把萱萱钢琴课的钱交了,你也不用太担心钱的事,你自己开心就好,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没事,老婆,你千万别去闹,你放心,我不会去宁丽县的……”

“什么?”唐诗一下喜出望外,她担心自己是听错了,今天从廖彩那里得到张睿明即将被“发配”的消息后,她一晚上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而此时,张睿明居然说“不用去了”!?

“嗯……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去的……”

张擎苍对儿子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感到不安,虽然还有些生气张睿明先前的愚忠,但他还是语带关切的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我可是听了几个市检的领导说了的,上面意思很明确,一定要赶你走。你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来哄我们一下,那完全没必要。你们是明天开党委会吧?趁现在还有时间,要不要我去找找人?帮你说两句话?”

面对家人的关切,张睿明却只是摆了摆手,他站起来,转身走到书房门口,用手按亮了书房的白炽灯,回头给家人一个淡然的笑容。

“放心,对于让上面改变主意,我是有把握的……再说,实在不行的话,我答应你们,如果硬是要把我丢到离家两百里的地方,那我就辞职,换一份工作。总之,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

…………

住别墅最大的烦恼就是夏天的蚊虫,张家这栋海边别墅,虽然物业管理这块,没到夏天就疯狂的做防虫灭蚊,张家人也早就把露天草皮改成了地板砖加花篮的绿化布局,但架不住小区内过于茂密的绿化,就算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还是有无数蚊虫“嗡嗡”的就往蚊帐上撞。加上此时整个小区内,也就张睿明这间书房的灯还亮着,不一会儿窗户上就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一群扑火的虫瘿,“噼噼砰砰”的撞在玻璃上,沙沙作响。

对于这扰人的一切,张睿明却恍无察觉。

随着他十根手指的按键如飞,他面前的电脑上不断跳出连绵的字符来,张睿明正忙着敲打出明天就要上报给省检的重要调查报告,这份关于赵左的跟踪报告,是省检今年的一项重要工作,也是对津港市检专项考核的一项主要内容。其中的数据、信息是要写进省院检察长向人大的年度述职报告里的!可以说,这份报告牵动着整个津港市司法界的神经。

第三百章 玄妙一手

“兹事体大”这是张睿明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四个字。

此时,想到明天这份关键的重点报告就要作为市检选送的专题论文上报省检,甚至有机会登上省检的检务期刊,他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这是他自己抢下来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一晃神,回过头来时,电脑的时间栏已经走到了5:10分,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把这份报告传到省检宣传处处长赵盛平那里,想到这位和自己同届的先进同志,张睿明心里就一阵复杂的心绪,今天他会突然下定这样的一个决心,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去争取留下来的渺茫机会,也有很大因素是建立在这位赵处长身上。

赵盛平和张睿明一直关系不错,不只是当年培训时那短短的一段情谊,更多的还是基于相似的年龄和为人的原则上,说起来,他也挺佩服自己这个优秀榜样,赵盛平为人远比张睿明要实用、圆转的多,两年前的“毒跑道”案中,当时为了平息吴楷明掀起的那波舆情,张睿明可没少依靠这位处长朋友。

而这次的大难,更多的也是要靠两人间的这点情谊去突破了。

张睿明额头一滴汗珠淌下,顺着他下巴掉落在地上,而张睿明脚下那块木地板上,已经湿了一大块了,张睿明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他背脊湿透,衬衫贴着他的皮肤,汗湿了一大块,远远望去,整个如同一个薄皮的水晶虾饺。

此时正是秋老虎的时节,开窗进蚊子,关窗又太闷,而即使这么闷热,张睿明却也不敢开打开空调。

因为张家一楼的书房正楼上,就是张睿明和唐诗的主卧室,萱萱回来后,喜欢粘着父母睡。这个时候,唐诗应该正抱着女儿正睡的安稳。当时这间书房装空调时,没太注意空调外机摆放的位置,居然就摆在主卧室的窗旁,张睿明此时一打开空调,沙沙作响的空调外机,让他担心会不会吵醒自己的女儿,于是只能忍受着这份难捱的闷热,全身心的投入到眼前的报告中去。

已经临近天明了,距离决定张睿明命运的市检党委会也只有十几个小时了。

…………

在忙了一整个通宵后,张睿明开车都开不动了,地铁转公交的来到单位上班。

而走进办公楼时,他就感到周围投来的眼神充满了异样,其中神情复杂,关系好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安慰,关系差点的,就差把幸灾乐祸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此时,张睿明却无动于衷,有几个好事之徒凑过来,假装关心的要和自己打听一下“内情”,都被他笑着婉拒了。

呵,老子还没走呢,这些人就这么想看新闻了!?

张睿明刻意在脸上写着淡然两个字,走进电梯,到了民行科办公室后,一进门,全民行科的同事一下都呆住了,按道理今天晚上开完党委会,就要宣布张睿明离开市检的消息,在这敏感的节骨眼上,张睿明的出现实在是让氛围都一下紧张起来,而且上面也考虑到他在市检这些年的贡献与威望,再加上他一贯善用奇兵的处事方法。担心他会在现在这般重压下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也担心他强行闹事,所以特意找了个理由,安排张睿明今天去食药监部门搞个小讲座,说是说特意给这位劳苦功高的民行科长一个难得假期,而实际上确实为了安抚住张睿明,别在这关键的党委会之前捣乱,特意先将他支开市检。

可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回来了。

此时,民行科众人脸上也是精彩纷呈,张靓、乐哥自然是喜不自胜,以为张睿明是过来准备绝地反击的。而原本正在布置工作的“代理科长”魏晨哲猛的一下站起身来,惊讶的望着张睿明,此时他脸上尴尬,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向其打招呼了。

昨天张睿明、吴云的离别宴魏晨哲找了个理由没有去,倒不是对张睿明有意见,而是纯粹的想避免尴尬,上面确实已经向他交过底了,在今天晚上开完会后,就要宣布他担任民行科科长的决定,接着马上就是检察系统内设机构改革,魏晨哲马上就能当上津港市检察院第八检察部部长的位置了。

这让他这样的老军转,也突然一下重新燃起了对官途的信心。

按道理,他和张睿明最后的一次见面,应该是明天的短暂工作交接而已,可怎么……这个挡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这怎么不令魏晨哲心神巨震。

“科长!……”看到张睿明的突然出现,作为他“好徒弟”的张靓等人第一个开心的向他打了招呼,她笑的单纯可爱,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刚刚着重喊出的科长两个字,在无形间,挑动了给房间里的两个人心里的敏感神经,魏晨哲脸上一变,旁边的段乐咏最喜见这样有意思的场景,他不嫌事大的,咳嗽了两声,故意显形的提醒了张靓一下。

果然,在段乐咏这样露骨的提醒之后,张靓也察觉到一丝尴尬,今天本来办公室里就没张睿明的工作,连他手上的事情,先前魏晨哲都已经越俎代庖的安排分配下去了,他这次回来……真的就和一个民行科的陌生人一样了。

想到这,张靓脸上也一下僵住了。

倒是张睿明本人却对这莫名尴尬的气氛,完全无所察觉一般,他笑着同众人的招呼回应了几下。然后便安然的坐到他自己的位置上,自然的打开内网电脑,恍若这是一个普通不过的早晨。

过了几分钟,民行科里的气氛却并没有平静下来,那魏晨哲见张睿明依旧安之若素的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完全没有一点就要离开的自觉,他此时按耐不住,忍不住走过去,出言提醒张睿明道。

“张检……那个,今天你不是要求食药监那边搞培训吗?”

张睿明一手把刚刚拷问资料的优盘拔了下来,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哦……那个我约了他们单位在下午搞,所以上午正常上班时间,我当然要过来上班打卡啊。”

见张睿明的回答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回答的也毫无破绽,魏晨哲也不知怎么接口,只得悻悻走开。

而把那份重点报告上传过去后的张睿明,终于完成了今天这桩大事,他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此时眼前景物一晃,太阳穴嗡嗡的发疼,他忍不住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

不知道趴在睡了多久,张睿明被一口袋里的手机所吵醒,他一抹唇边因不良睡姿留下的口水,迷迷糊糊的把电话拿到耳朵旁,接通起来。

“……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还没做自我介绍,就是神秘的一句“方便讲话吗?”

张睿明却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睡意驱散了一大半,他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看清楚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来电显示的这是0301区号的一通电话,张睿明认得这个区号和段号,这是从省检察院那边的办公室座机打过来的!

他也知道这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就是在等这通电话!

“你等我一下……”张睿明慌忙站起身来,此时民行科里其他人正忙着手上工作,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迈步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尽头的防火安全通道,打开门,走下半截楼梯,一手捂着话筒,一边低声应答道:“现在方便了,我的赵处长,请指示!”

电话那头当然就是主管省检宣传、报道、期刊出版这块的赵盛平,赵处长了。

张睿明刚说完,那边就传来了这位年轻处长爽朗的笑声,“哥,别这样,什么指示不指示的,我们自己兄弟,刚好有点事问你一下而已……”

赵盛平这句“自己兄弟”,让此时内外交加、形势岌岌可危的张睿明听来,无疑是久旱逢甘霖,心里的担忧也平息了几分。

“呃~别,你现在可是堂堂省检宣传处处长了,这个尊重领导是必须的!”

“哎~少来,你这话就见外了啊……”

两人就这样互相恭维,活络了一番,扯了几分钟其他的闲事。一边扯,张睿明一边心想,人家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说话做事都是一套一套的他知道自己这老兄弟,说正事前都习惯性的先垫垫场,越是要批判一个熟人时,越是会扯的久,难怪人家这么年轻就能当处长。

果然,没一会儿,赵盛平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对了,你们今天市检传过来一份重点人物的维稳报告,这个应该是你们法律政策室的事啊,怎么……我看了一下署名居然是老哥你啊?”

张睿明知道要切入正题了,他赶紧把昨天碰巧见吴云要去赵左那的事讲了一遍,他向赵盛平解释了是因为吴云是外地人,没办法听懂赵左的津港话来,所以他就过去当了会翻译,顺便帮自己这小同志一个忙,帮他把这份报告给完成了,今天早上就直接发到省里去了。

说到后面,张睿明特意装作疑问的语气道:“……怎么?我的赵大处长,我这篇重点调查报告是不是水平太差了,达不到上面要求啊?还是哪些地方写错了?实在不行,要不我重新改一下?”

赵盛平见真是张睿明的手笔,他语气依旧缓和的答道:“哦,这个,倒不是说老哥你水平不行……就是,就是……这个,有几个关键的地方……是不是写错了?你看啊,这报告的最后说你们津港市即将对涉及此次重点维稳人物的泉建集团展开公益诉讼的前期调查……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泉建集团可是你们津港,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集团,大企业啊……这个可不是一般性的选文、新闻什么的,这份报告可是要选入我们的法制期刊里的,甚至是要给一号老板过目的,而且很可能是要纳入年度述职报告里的,这样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还是说你们津港市检是真准备打这场公益诉讼?而且有必胜的把握?当然……也可能你不知道这份报告的重要性,还是……”

没想到赵盛平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张睿明在这份重点报告中所埋藏的伏笔,这位心思缜密的检察官此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赵盛平的疑问,相反,他早就在内心为今天这场对话,准备好了几种不同的应答方式。

而此时,适当的沉默与被拆穿后的尴尬,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睿明啊……我们自己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啊……我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我也是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言……”

是了,张睿明等待的就是这句话。

“……平哥,兄弟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说真的,我也是知道你在省里,刚好把关这份报告,所以我才敢这么写……当然,我不是为了要给你的工作带来困扰,我真是没办法才走到这一步了……”

到这个时候,张睿明自然的把这段时间的大致情况和自己所受的委屈,挑紧要的和赵盛平讲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柴,但其中的各种晦暗不明、各种难捱之苦,此时如实道来,却已经令人颇为感触了,他讲到后面,已是语气中带着丝丝的悲凉,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

在张睿明讲诉的这段时间里,那边赵盛平一直默默不语,静静聆听这段复杂的内情,过了半响,他才轻轻的叹息一声。

“哎……你也太不容易了,这真是难为你了。”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已经令张睿明眼眶一红,心里顿时泛起阵阵汹涌的情绪。

是啊,自己这一路走来,又何尝容易过?

而眼前,这位赵处长就是自己最后决胜关窍!

而且,听他刚刚那口气,看来心里对自己还是同情了几分,张睿明心里不由安定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些喜悦,只要过了赵盛平这关,那这起案子就一定可以推动下来……

他却没能开心多久,赵盛平接下来的话,猛的泼了他一盆凉水。

“睿明,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关系太大了,我也摸不准一号老板的想法,突然把这样份报告呈到他面前……这个后果,你想过没有?……你担得起吗?”

最后这句“你担得起吗”,看起来是在问张睿明,其实却也是在问赵盛平他自己,毕竟这份报告过了他的审核,传到上面和外面去了,那外界自然就只会把这一切当作是省检默许的意思,整个南州省……不!是全国都会将目光投向津港,投向泉建集团,看最近在公益诉讼领域屡出风头的津港市检察院,敢不敢真的对泉建这样的超级医药巨舰悍然宣战!

而到时,全世界都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位即将离任的小小民行科长,在他任期的“最后一天”所做出的殊死一击!

而现在,就是这张睿明在这看似无解的死局中,最为黑暗,也是最为凶险的时刻,能不能下出他预想中的“玄妙”一手,将决定他今后的职业生涯,也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赵处长,我担得起,我也必须担起,我知道在其余人看来,这可能是我为了保住自己这个小小的民行科科长,所使得一个小小的诡计手段而已,但其实……盛平,你知道我的为人,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我的能力……不是我张睿明自己吹嘘,如果真让我已功名利禄为目标的话,我早就不会继续在这检察院的一线实务部门奋战了。而且你知道的,真要为了替自己谋利的话,我何必在这里对着那样大的一个企业做这种自杀式的冲击?我是真的想为国家做点事,想为人民做点事……”

“好了,这些我们先不说,我问你一个关键问题!你自己有没有信心,去把这个泉建集团拉下来?把它彻底的查个水落石出?”

赵盛平在此时恢复了领导的风范,傲慢的语气,怀疑的态度,跳过张睿明那些自我表态的部分,直击问题的核心!

官场上从来不问“你想要什么”,只问“你能不能”!

“我可以。我已经调查过泉建集团的部分资料,这是一个典型的医疗保健品行业内的害群之马,而且是一匹领头马!这样大体量的公司,却一直在通过各种非法手段大肆敛财,这一点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视若无睹,而且,最近最高检的风向也是要加大在食品、医药领域的公益诉讼,我们省一直缺一个这样的典型案例。同时,那个泉建集团的舒熠辉,我也见过一次,绝不是什么良心企业家,正经事业不可能短时间积累那样的财富……总之,我相信,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第三百零一章 借力打力

张睿明这番话下来,赵盛平那边依旧只是沉默,还在思索着要不要担着这重重的担子,帮这位老兄弟一把。

趁着赵盛平这片刻的迟疑之际,张睿明继续敲打道:“兄弟,我向你说实话,你也知道马上我就要面对的情况了,如果你这次也不帮我的话,那我就只能辞职了……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妻女都在津港,也离不开津港,为了这份事业我也已经付出了一切,再让我离开这里,那真是办不到了……”

这几句是张睿明的心里话,说到痛处,语气不免都有些忧愁,他手紧紧握住手机,等着那边最后尘埃落定的答案。

在仿佛凝固时间的短暂沉默后。

赵盛平在那边低声道:“好吧……我替你往上面传传想法,但是我先说好,要是被老板打回来的话,那这份报告……可不是我把关过的啊。”

张睿明喜不自胜,连声感谢,虽然隔着几百公里,他却身子挺直,仿佛赵盛平可以看到一般,连连点头。

“好的……一定,你放心吧,这份人情我牢记在心,谢谢兄弟!”

赵盛平此时却笑不出来,他还在想着如何向老板汇报这件事,虚虚嗯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

这短短几分钟的电话打完,张睿明心跳此时却跳的更快。仿佛终于安定下来,终于敢放肆抖动般,他一抹额头上的虚汗,今天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走完,接下来,自己所能做的只是等着这最后的“判决”。

…………

周一晚上八点,是市检党委会的正常结束时间,惯例是接下来马上就在旁边的大会议室召开市检工作会,一行津港市检的中层干部等都仔细的候在这间大会议室里,等着隔壁陆斌办公室里的常委大佬们开完党委会。

而张睿明作为民行科长,按例要参加接下来的工作会,而且今天这场会议的主题就是与他息息相关,此时更是早早来到这大会议室里,安静等着。

如果目光如刀的话,张睿明早就被万仞穿心了。

关于他即将被调任宁丽县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此时这风暴前的宁静,让整个会议室里的氛围都变得潮湿闷热,人人都等着看他的这场大戏。想看看这几年在市检连续办完几起大案,风头一时无两的张科长如何度过此劫。

单位中最乐之事,无过于看他人如何出事、倒台,旁观者都能享受一种落井下石般的快感。

但张睿明不想给他人这样愉快的一种体验,他头颅高昂,神情平淡,眼睛里有众人,又仿佛没有众人,两丸寒星般的眼珠,虚虚的落在前方,此时竟显得有一丝高深莫测。脸上完全不带一点“被贬之人”的失势颓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已经过了平常开会的时间点了,但小会议室里的诸位大佬依旧没有出来,而此时众人看腻了张睿明的神情,也观察不出他的心绪变化,三三两两的各自交头闲聊起来,有几个起身走到走廊外吸几口烟,都心绪复杂的等着这场有些异常的党委会结束。

而张睿明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神情虚虚的放空着,仿佛入定一般,无视周围因等待而逐渐焦躁起来的氛围。

看起来陷入冥思的张睿明,却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庭审前的“战时”状态了,他心绪放空,腰杆挺直,眼观鼻,鼻观心,内心澄明,惊疑、恐惧、焦虑、失措、这些情绪被他此时逐一排开,就像他在无数次的庭审前所做的一样,静静等着踏上战场的那一刻。

终于,开战的号角已经吹响。

大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政工室的汪秘书探出头来,扫了会议室内的众人一眼,原本闲散着,等着开会的众人被这一眼扫的一激灵,几个站在外面抽烟的赶紧熄灭烟头,走回进来,等着这汪秘书宣布马上开会的消息。

却没想到,那汪秘书目光却是探寻一般的,上下扫了一圈后,聚焦到张睿明的脸上。

“那个……请民行科张科长过来一下。”

张睿明双眼猛然恢复了焦点,目光重新汇聚成一柄利剑。

“收到。”

他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豁然起身,跟着汪秘书走到陆斌办公室门口,汪秘书不带表情的向他轻声说道:“陆检他们在办公室等你,进去吧。”

张睿明略一点头,轻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语调高亢,带着一丝火气的“进来!”,他脸色一沉,迈步踏了进去。

…………

进去后,陆斌正坐在主座,旁边上首的沙发上坐着的是出去学习了一段时间,许久不见的副检察长严路,而正对着严路的另一边,是纪检书记王天明。

原本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因这次调整的事,名义上告了长病假,实际看起来是已经退了二线了,一般很少在院里出现。

而年轻一点的副检察长周景行,因为赴省检学习进修的原因,也不在院里,此时这成品字形“包围”张睿明的三人,就是这段时间津港市检里能拍板定事的所有主要领导了。

这会一开始就锋芒毕露,张睿明走进去后,陆斌却没按正常礼仪让他先坐下,而是由着他站在自己面前,抬头直视自己。

张睿明无所畏惧。

“太嚣张了!太不把领导当回事了!”陆斌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本想先晾凉张睿明,让他站一站,自己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可此时却没想到,这混小子,居然居高临下的,用这样的态度向自己示威!

张睿明的目光如两双在鞘利剑,他脸色平静,目光有神,虽未出鞘,其中的气质已颇为让人震慑,这强势坚定的目光,反而让准备“审人”的陆斌有些不习惯起来,他低头回避过去,按耐住心头火气,打破此时的沉默,低声说道:“今天叫你过来,你知道什么事吗?”

“报告领导,我不清楚!”

张睿明语气诚恳,脸上态度却也坚决。

“不知道?张睿明,你要记得,现在在你面前的都是你的领导,你自己也是有身份、有职务的人,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向组织撒谎!”

王天明这番话下来,张睿明却头动都不动,看都不看旁边的王天明一眼。

“嘿!你这……”王天明刚想训斥他的态度,倒是旁边的老严说话了。

“张睿明啊,你这个今天把你单独叫过来,你自己难道就没一点觉悟?大家都是男人,我最讨厌做事扭扭捏捏的了,你自己做了什么,勇敢的讲出来,有什么苦衷,你也可以讲,今天也是给你的一个机会。”

老严实在是不适合做这种“唱白脸”的事,他这番完全没激起张睿明的任何情绪,这位民行科长只是语调平淡的回到:“报告领导,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我做过什么”?我这段时间只是正常上班下班,没有什么特殊事项,而且……我也没什么苦衷。”

场面又陷入僵局。

面对这样一个从无数庭审中杀出来的老公诉人,三位领导的轮番言语,都没起到什么效果。陆斌却一叹气,身子半转,不再去看张睿明,而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他手上的钢笔被大拇指与中指夹着,在手指间打转,笔帽笔头轮流一下一下的敲在桌面上,也仿佛在叩问着他自己的内心。

局面比他想的还要复杂,今天晚上,本来党委会已经讨论了对张睿明的处理意见,面对这样一名不守纪律,没有组织纪律性,不服从管理的检察干警,市检领导层已经决定将其调任至宁丽县公诉科,对外宣传是加强宁丽县检察院的公诉力量,对内也能起到警示震慑,教育同志的效果。本来一切都在陆斌的把控之中,可突然打进来的一通电话,让他整个人都一下怔住了。

这通电话是从津港市宣传部转过来的,那头又是首都打过来的,是一家重量级的国家级媒体,这家首都媒体通过南州省政法委兜兜转转,打到了津港市宣传部,接着便转到了陆斌的电话上,陆斌还在迟疑,为何这家国家级媒体,会突然电话过来,却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是问他是否已经对泉建集团采取强制措施,接下来将要如何开展针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是否已经联合相关部门查处泉建集团的门面店铺。

什么泉建集团?什么查处门面店铺?!

陆斌一头雾水,终于在旁边秘书的提醒下,他搞清楚原来是外界已经开始沸沸扬扬传播起津港市检察院即将对这超级医药巨舰泉建集团展开公益诉讼的传闻。面对这突然爆发的舆情,陆斌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只能推掉对方的采访请求,双眼通红的挂掉电话。

当时旁边的汪秘书,小心的询问是不是要去核实消息源的来处。陆斌却一下失常的咆哮出来。

“还查个屁!这事不是张睿明捣的鬼,还会有谁!?”

于是汪秘书这才赶紧把这大闹天宫的混小子给叫了进来。此时,看着张睿明面对他自己所惹来的这场大风暴,面对领导的诘问,这小子居然看起来毫不知错,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情,,如此逆反的态度,怎么不令陆斌火冒三丈!

反正现在娄子已经捅大了,也是这小子自己捅的,也该让他长长教训了!

打定主意,陆斌手中钢笔一停,神情一冷,转身对张睿明说道:“好啊你,如果你是这样的一种态度的话,那我也不需要和你说什么了,张睿明!我告诉你,我直接采取组织手段,将你移交纪检部门,对你这些个泄露……泄露组织情报,不服从管理,还有那些个……反正,你这几年的违纪情况,我们市检绝对不会在包庇你了,从严、从快的移交监察部门,好啊你……实在是太嚣张了!”

陆斌说到后面,急的语言都有些组织不起来,他气的不只是张睿明的态度,更气的是这小子三番两次的私自和媒体联系,通过这种手段来推动案件进展,完全超出了正常的程序范围,虽然不违反,但却不利于掌控,规范,长久以往的话,谁还能保证这小子不闹出更大的麻烦来?

“报告陆检,对于您刚刚说的这些话,我是一句也不明白,还请领导明示……”

陆斌的后槽牙简直都要咬断了,张睿明此时居然还在跟自己打哈哈!?以为他不承认,自己就拿他没办法了!?

“你,你!……好,可以!汪秘书,你把先前归总的媒体报道,以及,媒体那边的信息源,给张大科长念念!看看是什么样的卑鄙小人,才会做这种吃里扒外的龌蹉事来!”

陆斌脸气的通红,他手一挥,让汪秘书赶紧各种渠道收集的关于这次泉建事件,媒体的信息来源情况,当场向张睿明念出来。

他要当场打这个不知好歹,一口否认的小子的脸!

“陆检……这个,这个……可能不太适合吧?”汪秘书此时却神情犹豫,仿佛不敢念出来似的。

“怎么了!怎么回事啊!?赶紧念!别罗嗦!”

陆斌简直要暴跳如雷了,怎么今天这一个个都如此听话,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平时太好说话了!

在陆斌的强烈要求下,汪秘书拿起那份刚刚火急火燎收集的相关舆情研判来,他有些犹豫的慢慢读道:“……《新京报》今天上午的网页专评报道《泉建危机!百亿直*销帝国如新也摊上事了》以及《今日祖国》平台公众号上的相关新闻,其引用的消息来源,以及受访人都为……”

“快点!别支支吾吾了!”

“……今日舆情的热点新闻,其信息引用都来自……南州省检察院的《法制期刊》……”

“什么!?”陆斌听到这里时,眼睛都一下要爆了出来,他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赶紧一把夺过汪秘书手中那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舆情研判。

他目光急扫,很快就看到了“南州省检察院”几个大字。

怎么回事!?这件事难道真不是这小子做的!?可也不对啊,如果不是这小子从中作俑,省检怎么会莫名的发出自己检察院要对泉建集团动手的假消息来?想到这,陆斌目光一锐,直直打量起张睿明的神情来。

此时,张睿明却神情平淡,仿佛刚刚这发生的尴尬一幕,都与他毫无关系。

陆斌是多么老道的老检察长了,他目光一转,一想想这整个把水搞浑后,谁能得利,又是谁能影响到省检那些人,他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一切虽然是省检发的文,但背后一定还是张睿明的手笔。

对!一定还是这小子捣的鬼!

“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操作的了,我也知道你现在有些得意,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吧!?但我告诉你,你这样更是自绝与我们市检!我告诉你,你这比背叛组织还要……”

此时,陆斌还没来得及骂过瘾,还没来得及看张睿明反应,他手机一响,马上又接到了另一通从省检打过来的电话,只看了一眼,陆斌就眉头一紧。这是省检检察长陈武打过来的。

陆斌还没开口解释,没想到那边陈武却不是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的,反而省检检察长充分肯定了陆斌他们津港市检在食品、药品领域开展公益诉讼的开拓性与先进性,要他以这个案子为突破口,办好、办实这南州省第一起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将最高检关于加强这一领域公益诉讼工作的文件落实,一定要狠抓严管,切实加强……

这番话简直让陆斌如坠梦里,一下被这大起大落的变化给搞懵了,但他应变极快,马上反应过来,连连称是,向上级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与决绝,只能顺着陈武的话,先应了下来。

“好的!好的!请检察长放心,请上级放心,我们一定切实落实您的指示,马上开始工作部署,调集精干力量,对,对……好,是,再见……”

在这番恭谨的回复后,陆斌把电话轻轻拿远,等着省检检察长先挂断了电话,这才吐出一口气,旁边的严路、王天明两人也是等大老板挂了电话之后,才刚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下真是兔起鹘变了。

仿佛一场精彩的话剧表演,陆斌脸上在短短几分钟内,经历了“秋冬春夏四个季节”的飞速轮替,最开始接起省检,陈检察长电话时,他脸上是疑虑重重的深秋,接着听到陈检也是因为这个市检要查泉建的事而来,他神情里面变为深冬的严寒,可听了几句后,发现上面对于这样根本没在计划内的案子居然是颇为赞同时,陆斌脸上又变为和煦的春天。最后,在向上级做保证、接下军令状时,陆斌神情又如盛夏般的热切。

实在是瞬即百变,精彩纷呈。

旁边的老严和王天明,当时看到陆斌的脸上变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怎么这张睿明有这么通天的手段,居然能绕过市检,直接推动省检那边对这个案子的认可,这委实太令人不解了。

想到这,三人顿时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望向正中间屹立的这位民行科科长来。

第三百零二章 打入泉建的楔子

此时,局面变得更为复杂,一旁的老严和王天明是大气也不敢出,都等着刚挂了电话的陆斌给现在的情形定个调。

但这张睿明到底是“杀”还是“放”,此时都已经不取决于这位市检检察长的衡量了,眼下既然已经应承了省检陈检察长的意见,将这起向泉建集团发起的新宣战进行到底。那么此时怎么能少了这位南州省的公益诉讼第一人呢?

陆斌额头青筋如几条虫蚱爬行滚动,一下一下的上下抽动着,连带着他原本和善温煦的面孔此时都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但在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这位老谋深算的老检察长,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想要把眼前这小子彻底弄死的想法。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在终于说服自己之后,陆斌鼻子一哼,眼神冷冷的扫向面前神情桀骜的年轻人。带着一万分不愿意的语气说道:“……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想办法弥补吧……”

接着,他仿佛不愿意承认自己此刻的退步一般,转过个头,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继续在民行科好好工作,把这件案子办漂亮点……你既然想干事,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没能把这个泉建集团拿下了,那你到时老老实实的给我滚宁丽县去……明白没有?”

此言一出,旁边老严和王天明皆是一脸惊愕,“……陆检,这……这张睿明这次实在做的太过了吧?这样的行为,不能原谅啊……他这样没有组织纪律性的同志……”

面对两位副手的异议,陆斌却只是一摆手,止住两人的话,倒并不想多解释什么。

张睿明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谢谢陆检,那我马上着手这起案子,一定不让领导失望。”

说完,张睿明略一点头,就准备转身离开这场好不容易幸免于难的惨烈战场,就在他手搭在门把手上,即将离开的这一瞬间

他身后的陆斌却一下叫住他道:“张睿明,你别以为你赢了,虽然通过这种手段为你争取了一次机会,但我告诉你,如果在一个月内,不能把这个案子拿下了的话,你马上给我到宁丽县去,我在这里多久,你就多久时间内不要想回市检了……听明白没有?”

张睿明背影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陆斌说完这要求后,还不解气,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的叹气道:“……我没想到你受组织教育、培养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这样的坏脾气,这样的组织纪律性……你今天这样做,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强行去推这个案子,到头来,却只是把我们市检放到火上去烤,一个月后,如果你不能拿下这泉建集团的话,我们整个津港市检都要为你担责,我、严检、王主任,都要受你的影响,在省检那边交不了差,这点,你想过没有?”

陆斌这番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张睿明回过头来,只是淡然一笑道:“陆检,你算出错了,一个月后,如果我没能拿下泉建集团的话,到头来你要处理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只要让我担责,发配到宁丽县去就行了,而如果我能拿下泉建集团,让这样一个全国前三的超级直*销公司露出他的本来面目,那到时我们能一起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媒体的赞扬,您在任期内也能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成绩来……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是吧,陆检?”

张睿明一说完,嘴角一扯,神情似笑非笑,而陆斌听完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挥手,让他去了。

…………

张睿明出来后没多久,汪秘书就跟着出来,宣布马上召开市检工作会议,没等几分钟,陆斌等几位头头就鱼贯而入会场,正式开始今天的工作会议。会上,颇为众人惊讶的是,对于调离张睿明的决定是只字未提,反而还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具体工作布置由民行科牵头组织关于泉建集团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公益诉讼,要求公诉科密切配合,同时还将协调食药监等相关部门,争取尽快拿下此案,给全国人民一个交代……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场众人面面相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回事?没有把这张睿明调走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把这么重的案子交给民行科去做?

这短短一天内,怎么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来!?

而位于台风眼中心的张睿明,脸上神情屹立不动,岿然不变的神情下,心里却涌上一股苦战后的虚脱麻木。

接着,化作淡淡的后怕,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终于挺过来了。

…………

夜晚的风,夹杂着市检院角落里的几株桂树香气,灌入张睿明的车里,在绝地求生后,他终于能体会到这清新醉人的香气了。

啊,生活还是有意思的。

好不容易保住了市检的位子,张睿明却只敢在驱车驶出市检的大门后,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是漠然的将车停在路边,在路灯下,给自己点燃了一个烟。

然后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唐诗,远比他自己兴奋的多,没想到张睿明终于能留在市检,这样的话,就不用让这个家分崩离析了,一家人能呆在一起,那比什么都幸福。

张睿明苦笑一下,给她又浇了一盆凉水,“我还是没能彻底消除隐患,只是争取到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如果这一个月内不能把案子搞定的话,那我还是一样要被扔到宁丽县去,到时依然要面对这个难题的……”

唐诗瞬间就不开心起来,她好不容易放下心,结果没想到,也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要利用这一个月来完成这起诉讼,谈何容易,她试探性的问道:“那……你这个新案子,又是什么类型的?对方是谁?”

“这次是关于保健品的,对手……”张睿明无奈之下把相关的情况和唐诗提了提,电话那头的妻子一听说这次是市值几百亿的超级集团,这下更紧张了。

“这么大集团?那这么难办的话,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内搞定?而且,你说的这个“拿下”到底指的什么意思?胜诉还是拿到赔款?”

“这个“拿下”不只是说胜诉,因为程序很难在一个月内走完,一个月的时间第一次开庭都不一定够,而且,像这种体量的集团,应该也不愿意和检方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这个案子,只要我们能够给他们相当大的压力,迫使泉建集团到谈判桌上来,表明认罪调解的态度,那应该就能算是我们拿下了……”

“这样啊,可是……”唐诗还想问什么,那边女儿的哭声传来,她赶紧说了下,就准备挂断电话了,张睿明却在她挂断前,喊住了她:“等下,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回,有个人要去拜访下……”

“好的,你注意安全。”

“嗯”,张睿明挂完电话,就重新发动汽车,往不远处的津港市中级法院开去。

…………

今天是吴云值班的最后一天,这两天陪守过程中的辛酸艰苦,此时都写在他浮肿无神的脸上,他眼袋也无声的告诉张睿明,这小子,在这两天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张睿明今天却不是来看他的,这位检察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还要完成。

他搬好凳子,坐到正看着中视4套的致富经的赵左面前,他晃了晃手,打断了正沉湎于养甲鱼发财梦中的赵左。

“赵师傅,我是上次的市检检察官,我今天过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啊……什么?”赵左面对这张睿明的笑容,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市检已经决定了,马上就对泉建集团采取公益诉讼,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拿回你那被骗的万来,还能接李素红回家!”

听到自己那万有可能被拿回,赵左神情一下激动起来了,他紧紧抓住张睿明的手臂,有些用力的扯着他的衬衣衣袖说道:“你说真的!?能拿回我那钱?还有找回我老婆!?”

张睿明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但是,你要帮我一把,不然的话,你这钱拿不出,而且也找不到李素红她人。”

“怎么帮?你说!”

“现在我们深入泉建集团进行调查,去发掘第一手的违法信息,摸清楚他们这公司内部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所以我要你提供一个渠道,让我们能够想办法混进他们公司里去……”

“什么娶到?我只有一个老婆,其余什么女的都没有啊?”

张睿明苦笑一下,凑近赵左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是娶到,是渠道……哎,总之,就是你有没有还认识的泉建集团的人?有的话,让我认识一下,接触接触,想办法能跟他混进这公司里去。”

“泉建集团的人?我们村里现在有好多啊!我老婆李素红当了经理后,在我们村里找了好多人,都是泉建集团的,你要找哪个去?”

听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张睿明心里转过几个念头,思索一番后向赵左道:“有没有你熟悉一点的?最好是你的亲戚,而且最好在这泉建集团里的位置也高一点,不然我怕接触不到李素红来。”

“职务高一点的?又是我熟悉的啊?……”

赵左想了一想,突然一拍大腿道:“那个我侄儿就不错啊,听说之前他都已经做到主管了!再多拉三个,创造几万利润,他就能当经理了!对,他是的,在里面混的不错……”

张睿明听到这,心里一动,这个赵左的侄儿,一方面与赵左又血缘关系,一方面级别不错,那就这人吧!

“但是啊……他现在没在这公司里做了……”张睿明还没开口,这边赵左就打断了他的联想。

“怎么回事呢?他为什么离开这公司了?钱已经没了,他想通了?”

“不是,他是之前在里面谈了一个女娃儿,开始那姑娘挺喜欢他,他以为能和人家结婚,结果他一直没能邀约到什么客户,又一直当不上那个经理,两个人就告吹了,现在他气鼓鼓的回来了,这段时间天天都在网吧打游戏,所以说他没那里面做了。”

听到原来是这么个情况,张睿明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这个人还是能够争取的,于是他像赵左问了一下他这个叫做赵志才的侄儿情况,又问了一下他住在哪个位置,准备连夜就赶过去。

说完后,要了这赵志才的联系电话,他就向赵左告辞,连夜驱车前往这赵志才租住的小区,到了地方,张睿明傻了眼,这里是津港市城郊一处颇为破败的前工业区,里面根本都不算是什么小区,就是以前工厂留下的家属楼、筒子楼,里面巷子、小道犬牙交错,电线杆、公厕、小牌馆隐藏在各种肮脏的木板门背后。

张睿明按赵左给的地址,来到一栋老旧的筒子楼二楼,敲了敲这赵志才的房门,却半天没有任何人应答,他又试着拨打着赵志才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张睿明还没自我介绍,那边就马上挂断了,根本不给任何说话的机会,再打过去时,电话就完全打不通了,看来是直接拉入黑名单了。

“嘿!这小鬼也太混蛋了吧!”

张睿明在心里骂了两句,他一下也没了办法,这小子听说过的非常颓废,用他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字“丧”,现在估计也没在家,他也不可能在这家伙门口蹲一通宵,他想起赵左曾经说过,这赵志才自从被姑娘拒绝后,就一直猫在网吧打游戏,看样子,估计是一晚上都不会回了。

想了片刻,张睿明决定不等了,他走向筒子楼,向附近住户打听了几家附近黑网吧的位置,果然,在一家隐藏在几百米外菜市场中的黑网吧里,张睿明见到了这个赵志才。

这黑网吧环境恶劣,掀起门帘,一股混杂着烟雾、汗臭、蚊香的怪味扑面而来,张睿明忍不住掩住了口鼻,他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垃圾、饭盒后,终于站到了正沉浸于“攻沙”中的赵志才面前。

眼前这年轻人,不知道多久没正经睡过觉,两只眼睛充满着血丝,却仍睁大着无神的双眼,盯着屏幕,大喊着“搞死他!”“搞死他”!,他也不知多久没剪过头发,一头蓬乱的长发,油光发亮的随意束在脑后,简直可以榨出油来,实在令人恶心。

张睿明在他身侧等了有一两分钟,却发现这人眼里,完全把自己当作空气了,实在忍不住,一把拿下他的耳机,对着满脸惊愕的赵志才说道、

“兄弟,我是先前给你打过电话的,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有事找你聊聊?”

赵志才脸上的惊愕不过一瞬,可马上他又被屏幕上的“攻沙”的关键战役给吸引回去了,他瞪了张睿明一眼,一把从这位检察官的手里抢回耳机,重新戴上,完全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张睿明很久没有面对过这样**裸的无视了,他忍住心里的脾气,又一次拿下赵志才的耳机,语气有些强硬的说道:“我是你伯父请过来的,我有事要找你伯母,你以前也在那公司工作过,我有些情况要问你……当然,我可以付报酬给你……你先听我说话!”

赵志才刚在游戏里杀了一个道士,却头上一空,又被这讨嫌的检察官打断了自己的游戏,他眼睛一红,眼看就想发作,但听到对方说是自己伯父找来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好惹的人物,赵志才眉毛一撇,冷冷回过头去,不去理会旁边这个人,干脆不带耳麦就继续打起游戏来。

张睿明此时已经明白,对于这沉浸游戏,封闭冷酷的年轻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转身走到这黑网吧的吧台前,用力的敲了敲台面,叫醒了正睡着的网吧老板。

“唉……什么事?”

被突然叫醒的网吧老板,望着张睿明,一脸的烦躁。

“把那台机子给下了,把他的网卡也给退了。”

张睿明用嘴努了努正埋头奋战的赵志才,一脸冷漠的对网吧老板说道。

“哎!你又不是他本人,你下他机干什么?而且你也没权利退人家卡啊……”

那网吧老板还想说什么,张睿明却只是从衣服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检察证,在他面前一晃,语气越发冷酷:“我是市检察院的,你这网吧什么资质都没有,再不按我说的去做,我明天就让这边派出所的把你这店查了!”

…………

那老板见张睿明神情严肃,说的也不是假话,赶紧低头在网管机子上操作了一番,马上,那赵志才面前的机器突然一下黑屏,那网瘾深重的年轻人猛然站起身,望向这边。

张睿明正笑着向他招手。

第三百零三章 上课

赵志才见这人捣鬼,一下重重的耳机摔在桌子上,便大步走了过来。顶 点

“你个憨娃子想干嘛!?找架打?”

面对来势汹汹,宛若毒瘾犯了的年轻人,张睿明神情镇定,他只是淡定的抽出一根烟,向他递了过去。

“我是你大伯赵左请过来的,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赵志才一脸狐疑的神情,但他还是接过了张睿明递过来的香烟,然后他还不忘向老板喊话,“老板,帮我机子先打开……”

那黑网吧老板一动不动,目光却望向一旁的张睿明,意思是“这事要问他”。

那赵志才一脸烦操的望向张睿明,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没事就别挡着我上网,别多我的事!”

“听说你在泉建做到了三级主管?”

听到泉建这两个字,那赵志才是神情明显变了,他瞳孔猛的放大,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燃起了一些火焰,然后又瞬间消弭,只余一点余烟。

“……你是泉建的同志?不好意思,我已经没钱了,也没心思再回去了,你来找我……是你找错人了。”

张睿明却顺手拿过网吧吧台上的计算器,在赵志才面前替他算了起来。

“按照你们五级三晋制的算法……是叫这个名字吧?好了,如果说三万升一次“学员”……三名一级“学员”能出一个经理,你这个三级主管的话……应该起码替泉建赚了有一百多万了吧?”

听张睿明提到这个数字,赵志才脸色一沉,不好的回忆一件件涌上心头,他转过身去,看起来准备直接离开这个突然找过来的疯子。

“怎么样?骗了家人、朋友一百多万的感觉不好受吧?其中你自己投了多少钱?几十万?不管怎样,这些因为你投钱的人,到最后都会把这笔账算到你身上,到最后,你会发现你失去了所有的关系网络,失去所有的朋友、亲戚,变成孤身一人,这就是这泉建的真面目……吃完每个人的关系圈,再从中繁衍去吃下一个……”

赵志才的眼神与反应,让张睿明感到欣慰,如果不是这种对公司骗局看透的眼神,张睿明还不放心去跟着这样一个人深入虎穴。

果然,赵志才回过头狠狠盯了张睿明一眼,眼神里泛着凶狠,“我害人也不关你的事,别在这逼逼了!下次你再来烦我的话,我会带刀!”

说完,赵志才一手撩起厚重肮脏的门帘,准备迈步出去。

“那你想不想拿回你的钱?想不想把钱还给你的朋友亲戚?”张睿明的声音从他背后幽幽的飘过来,让他停下了脚步。

拿回钱?谈何容易……赵志才也不止一次在梦中想过如何去向公司要求退出,如何拿回自己的投资款,他一次次骗自己,只要当上经理就好了,手下有三名主管,每名主管下面又有不少学员,他马上就能月入几万,很快,一年内,就能还清欠款,走上富裕之路,可是……他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再拉人进来,却只是让自己越陷越深。

现在这不知哪里来的陌生人,居然说要帮自己拿回这些钱!?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懂泉建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吗!?”

见问到了点子上,张睿明嘴角一扯,笑道:“我不懂泉建是什么样的公司,所以我才来找你。”

见这人的回答也是如此莫名其妙,赵志才认定这人确实是来消遣自己的了,他转过头去,准备不再理此人的胡言乱语,张睿明却走进几步,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出来,向赵志才朗声说道:“我是津港市检的检察官,我们现在正在对泉建集团进行调查,因此,我才敢说能帮你拿回你的钱,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再三核实了张睿明证件的真实性后,赵志才神色都变了,他开始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说不定真能帮自己拿回自己所失去的东西来。

“你需要……我的帮助……?”

“是的,我们还有很多要去聊的,这样,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下……”

“可是……我……”赵志才眼神还是有些犹豫,他不太相信这天底下会掉这样的好事下来,他迟迟艾艾的,并不太想跟张睿明迈动脚步。

“这样……关于那个万思燕的事,我也能帮帮你,说不定能让她回心转意……你看怎么样?”

张睿明此时一边笑的颇为吸引人,一边对赵志才眨眼说道。

…………

在附近一家快餐店里,张睿明正和这赵志才相对而坐,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办了,这个时间点,还在营业的也就只有这些个连锁快餐店了,张睿明一手拿起一根薯条,放进口中,一边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赵志才,心想这小子是多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有必要连番茄酱都连挤了五六包么。

等面前这颓废的年轻人吃的差不多了,张睿明才一推面前的可乐杯,双手合十,身子前探,认真和赵志才说道:“……怎么样?吃的差不多了吧?”

赵志才打了一个饱嗝,仿佛自我感叹道:“哎……在公司呆了两年,就没吃过一点带油星的东西,饿的时候,连润肤油都想喝,还是出来好啊……”

张睿明看他这样子,估计在泉建公司里面的那段日子,过的颇为凄惨,此时见他刚好提到,跟着问道:“……那你们在里面每天吃的什么?主要是做什么?”

“吃?在那里面都不准用这个字!在公司时,都是叫吃饭叫做“修行”,每天早上我们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旁边的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回来,然后中午用白水煮了煮了,加上一点稀粥,吃之前还要讲课、唱歌,互相说故事,等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开始能吃两口这烂菜叶子熬粥,美名其曰这是对身体的“修行”!还想说吃这个字?被经理听到可是要扣绩效分的。”

张睿明脸上一片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以前听说过,也接触过传销的案子,他知道每一个传销窝点为了降低成本,压缩开支,这些人每天的饮食用度都是有严格的规定的,很久之前津港的传销分子就开始捡白菜叶子了,但至少还是每天能有米饭吃的,可这直%销居然连米饭都不能保证?

“……这么夸张,那你们在里面不造反吗?吃成这样,你们还相信能跟着他们当百万富翁?千万富翁?”

“这个很复杂……等你到那里面去了后你就知道,所有人天天在你面前说,在你目前讲,一件事重复了一万遍、十万遍,你自然就信了……”

“好!我正是要去那里面,我还要请你给我带路,介绍介绍怎么进去呢。”

面对眼前这自称检察官的男人居然口口声声要进去,原本只是以为随便说说就可以了的赵志才,此时睁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人发什么疯。

但很快,他就摆手道:“不行,不行,你进不去的!”

“为什么?”

赵志才向张睿明介绍道:“我们公司有严格的准入条件在职公务员,老师,在校学生,现役军人以及本地人这五类人群是绝对不准进入的!”

听到这里,张睿明稍一思索,马上就明白过来,这种制度对于这些个直*销、传销组织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可以使其避免了遭到政府、事业单位、学校及学生家长和部队的查处干扰,不招本地人入局,也是为了避免本地人背后的本地势力找这些个组织麻烦的情况出现,毕竟一些本地家属一闹起来,这些像老鼠一样,不能见阳光的东西,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所以他们的目标都是经过精心选择过的外地人。

赵志才见张睿明神情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被这准入条件所拒,心里难过,此时忍不住安慰他道:“但是如果你辞职的话……那经过组织审核,可能有办法进来……”

听到赵志才这副好像施舍一般,神情仿佛正在正儿八经谈一个超级好的机会,张睿明忍不住莞尔失笑,“这么难进来啊……难道没得别的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但是必须是我带你进去,就说你是亲戚、表哥什么的……也许也能混进去……”

张睿明点了点头,道:“好,我就是为了这点才来找你的,要的就是让你带我进去。”

赵志才此时搓了搓手道:“那个……张检察官,我带你进去可以……但是你那个,真的能把泉建集团给弄倒吗?你弄倒后,我们怎么拿回钱?还有……“万思燕”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见赵志才问到了要点,张睿明一下对这看起来混混沌沌的年轻人瞬间刮目相看起来,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迷糊,不然也不会看清这泉建集团的真实面目,及早脱身,而且这一个个问题,都还是问到了点子上。

“我们这是对整个泉建集团采取公益诉讼,你放心,对于到时查获的赃款与违法收入,我们都会进行返还、收缴,你作为“线人”,我到时会给予照顾的……至于,万思燕这个名字,我是通过你大伯知道的,他说你是一个真性情的人,当年就是被这女娃儿骗进去的……”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有点虚,他还担心赵志才会不会完全信,但此时见赵志才脸色黯淡的坐在那,不说话了,就知道这万思燕才是这个男人心里最大的痛处。

赵志才在那沉默了半响,突然抬起头,对张睿明说道:“不不……思燕她不是骗我的……是我自己没有用,连简单的业务都拿不下来,是我太没用了……”

张睿明没想到这赵志才现在还在迷恋这女子,他是好气又好笑,但此时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所以我才想借这次机会,让你能挽回这段感情,也为了让我们检方能捣毁这个直*销团伙,挽救你们……”

这次赵志才反应颇为强烈,他眼睛一亮,顿时大声问道:“好!我帮你,你说你要我怎么做吧?先带你进去,然后呢?”

张睿明摆摆手,让他先平静一下,“进去都是后话了,主要是你现在要详细的,无所缺憾的告诉我这泉建集团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一个流程,说说到底内部是怎么一个管理体制,越详细越好,你们每天的日程表是什么?你们的分级制度到底怎么样?我问了赵左一些情况,但他本来就是一个迷糊鬼,我想这些还是要问你为主。”

赵志才听到这,知道今天晚上这顿夜宵并没有白吃眼前这人的了,看样子,不把自己这两年在泉建集团听到、看到的都告诉面前这检察官,今天是走不出去的了,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详细的和张睿明讲了起来。

…………

讲泉建集团就离不开“五级三晋制”,连一辈子迷迷糊糊的赵左都清楚的知道这种制度的详细情况,就可以想象这种制度到底有多么的“神奇”。

所谓的“五级三晋制”其实就是一种高级传销的份额累积计算方程。按泉建集团最常见的产品“超磁能按摩仪”来看,一架这样的仪器是6800元,每个人可以做112份,如果从1份做的话,最终能拿560万元,如果做12份,最终能拿1020多万。所以大家都是从12份做起。

而怎么做,一般不接触这一行的可能听不懂,怎么一份几千块钱的投资就能赚到上千万元了呢?在这里,要详细介绍其画大饼的方式:6800元的“按摩椅投资”可以获得一份500元的精品。所以做12份的是交69800获得21份额和一份精品(精品是床上用品或者国产小手机,手机的配置是因为这里要办统一的局域网集团卡,这个会在后面详细介绍)。

根据制度,每个人要发展三名合作伙伴,其中拥有1到2份额的是实习业务员,3到9份额是组长,10到64份额的是主任,65到599份额的是经理,600及以上份额的是老总。做到老总后每月可以拥有3%的“效益分红”,大概每月是6到10万的固定收入。

大家都是从主任做起,每个人有21份额,交的钱有45%是用于交国税。这个交国税也是大家认为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是合法的原因。另外交的钱一部分由推荐人直接分走,还有一部分由几类上家间接拿走。这个直接和间接的提成会根据人所在的阶层不一样而拿的不一样。总体来说。在升到老总之前大家能拿到15到25万。

与其他传销不一样的是。这里有个“出局制”的制度,就是上升到老总后,每份额提成380块。当自己的合作伙伴都成为老总时,原来这个老总就到了二平台,每份额拿57块。当合作伙伴都到二平台后,原老总到了三平台,每份额拿38。当合作伙伴都到三平台时,原老总拿每份19。当合作伙伴都拿19时。原老总就可以拿一份名为“银监会颁发的证明资金合法的出局证”。这就是整个流程。

2责任制

在经营中,有个责任制的制度,就是说。当主任必须满足份额要求时同时满足手下的合作伙伴最少两名是主任,才可以升到经理。经理拿的间接费用会高很多。当经理达到份额同时手下至少有两名经理时才可以升老总,而老总则必须三名都升老总才可以进入二平台。

这样的管理制度对于加入者来说意味着是一份“保障”。可以由上家帮助下家拉人。但我看来,这样的制度对于组织来说,意味着大家为了挣钱必须都动起来,不存在占着位置不拉人的现象。

3人群进入条件

在职公务员,老师,在校学生,现役军人以及本地人这五类人群不准加入。

组织称公务员和老师必须辞职从业,军人需退伍,学生需离校才可以。本地人则必须去外地从事。因为这样的连锁经营全国都有。据组织内部人员称全国至少几千万人…“卧尼玛……”

在我看来。这种制度对于组织来说也是保护。避免了政府、事业单位、学校及学生家长和部队的查处干扰,也避免了本地人因为本地势力而找组织麻烦的情况。

但是组织自己则称,连锁经营需要为国家解决就业问题。所以要求必须辞职从业。学生和军人则要按照有关规定完成自己的事业。以此表示自己是正规合法的行业。不让本地人参加则是为了保护来异地从业的人们。

好特么动听的理由…

4消费投资

据他们说。之所以要求异地从事。是为了带动人们参与西部大开发,为当地人民与政府带来人才和提供就业。刺激当地经济,在当地消费可以拉动当地的消费经济。对于政府和国家来说。是带人带钱来发展落后地区。

他们称凤凰卫视曾在新闻上称这帮人是不穿军装的军人,忍辱负重的为祖国经济做大贡献。

他们称自己的行为为消费投资。

并且他们说他们拥有不一样的格局。认为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将会改变中国社会的经济架构。完成国家领导人所说的培养大批的中产阶级(他们说之所以回报1040万。是因为中产阶级的标准是千万)

第三百零四章 托孤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想到,“连坐”加“责任制”,再加上精妙的分级制度,难怪这泉建集团能够吸引如此众多的资金和贪婪的民众,这本就一种高级的合法传销。

说到这里,张睿明不免有些感慨:“以这样的顶层设计,这样的系统布置,你们这些人难怪会上当,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种公司会不会是传销吗?就没想过自己到底能拿回多少来吗?”

“传销?这泉建虽然不是什么好公司,但我们还是清楚它是直*销啊,是国家认可,并且合法的企业,它怎么会是传销呢?”

是啊,传销和直*销,到底有多大的不同呢。

张睿明心里也涌过一丝犹豫,在办理过不少传销案子后,他清楚的知道要分清传销和直*销,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打开任何一个搜索引擎、去询问任何一名直*销分子,他们都难以将两者之间的区别讲的清楚,而张睿明知道,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传销与直*销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直*销是国家颁发直*销执照的,同时直*销公司要遵守《直*销管理条例》,而传销是违法的,属于《禁止传销条例》中所打击的对象。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是官军,一个是土匪。

可是,当一些企业在超出直*销执照,并且做《直*销管理条例》的各种行为时,它有没有这个执照,已经不能掩盖其的违法性了。

“当一个公司看起来像传销,它的组织模式像传销,它的性质也像传销,你觉得它就算有这个执照,但它和传销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个……我不懂,总之,我不觉得泉建做的是违法的事……你们能查倒它么?”

面对这个问题,张睿明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他只能叹口气道:“这点我只能说再看看吧,等我进去后,再找出它们公司有哪些违法的地方再说吧。”

听到这里,赵志才也默然无语起来,他都开始有点怀疑起面前这看起来孤家寡人的检察官,到底有没有本事去挑战这样的一个巨无霸企业,毕竟在里面的两年时间,赵志才也是看过了泉建这家企业的全貌的,知道这只怪兽到底有多恐怖。

“……你们检察院……到底能不能行啊?我担心这趟回去,我就出不来了,到时你们又干不倒这泉建的话……我可是家里都断了来往的了,进去这次,真是凶多吉少……”

“奇怪……泉建这种直*销的模式,难道也是硬性留人的吗?”

“你以为他们泉建人在津港是怎么做大的?你以为全世界140多个国家都有泉建集团的身影这件事是假的?他们内部有几种渠道和产品线,有做“至尊火疗店”项目的,有做“女人本草香薰馆”的,反正这些个在外面街面店的,都属于“前线部队”,加盟做法都走正规程序的,要求的成本也高,而我们这种内部分销的,天天住在一起,培训上课的,强制点到的就被称为“地下战线”,我们也被称为泉建重要的骨干员工的培训学校,是泉建黄埔……”

“等等……怎么这个越听越不对劲啊,怎么这画风这么奇怪啊,你们这是公司还是我地下工作组织?”

赵志才此时一脸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取这名字啊,听说是上面人喜欢,而且听说我们最大的老板本身就是这个……喜欢部队这一套的东西,所以把我们公司的各种管理组织、层级、奖项都搞成了这种带着浓浓军事风的东西。”

“哦哦……这样啊……”张睿明脑海中又浮现出舒熠辉那张气质非凡的笑脸,当时短短一面,他就知道这人绝对不简单,想来也是,既然泉建集团下面已经在使用这些个传销的手法与组织模式来控制、掌握人头,那么此时套用强纪律性的军事化管理体制倒也正常。

“好了……你继续说下去,你们公司到底有几条产品线?你们这种“地下战线”的,平时都是在哪些个地方,又怎么进行管理的?”

赵志才眼睛瞄向右侧的虚空,神情明显陷入了思索,他想了想道:“他们那些个“前线部队”的加盟方式我不清楚,我们“地下战线”的反正先前也和你说过了,有五类人不招即:在职公务员,老师,在校学生,现役军人以及本地人这五类人群不准加入,而且,我们“地下战线”的还必须异地“入职”,比如我们津港本地人的要加入公司,那么津港的分公司和“地下指挥部”是不会收我们的,我们必须要到东江,或者是福市去,才能“入职”,至少,起码得是不同的“地下指挥部”管辖的,不然是绝对不会收的……”

听到这些个时代气息浓厚的名词,张睿明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他问道:“那像你和我要进去的话,那我们要到哪个城市的“地下指挥部”才能入职呢?”

“我之前就是东江市“地下指挥部”的……这样吧……我先回去联系下以前的经理,看她让不让我回去,然后……我怎么介绍你呢?”

对于自己怎么混进去这件事,张睿明其实早就想了许久,自己确实已经有些年纪了,也不是刚毕业的小年轻,有自己的人生阅历和一套思维模式,按道理并不是泉建“地下战线”的合适目标,如果以普通身份进去的话,很可能会被看出来,挡在门外,倒不如根据自己的特点,编一套靠谱的说辞,而这套说辞最重要的,是不能被看穿,同时还要能引起对方的重视,尽快提升级别,或者让对方认为自己有高级别会员的潜质,这样也能尽快找到李素红,完成赵左那边的嘱托。

而一切,最重要的还是面前这小子的配合,必须要和他彻底的交底,打好商量。

想到这,他此时对面前才认识了几个小时的赵志才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你就说我是你表哥,有钱的大表哥,这次从外面回来,想跟着你发财,所以进来看看?”

没想到赵志才马上就一口拒绝了,“不行不行,我在组织里,第一天就把家里的关系网络给梳理个底儿清,他们现在比我自己都清楚我们上下三辈的亲戚朋友里谁有钱,谁在外面做什么工作,年薪多少,我哪个朋友去年效益怎么样,哪个朋友又换了车……他们本来就专门做这个事的,你现在说是我的大表哥,一进去翻起我的资料来,上面一有不符合的地方,你和我都会有危险!”

“这么夸张啊……”张睿明倒没想到这下人的工作做的这么细致,更没想到居然到了查人八辈祖宗的地步了?但他转念一想,人家本来就是吃这口饭的,也算是对本职工作的敬业精神……

“……那你就说我是你现在公司的老板,听说你以前在泉建发了财,所以要你带我进去看看项目,考察考察情况的,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个主意,赵志才思虑了一下,他看了看张睿明的样子,又低头想了想,“……这个倒不是不行,主意是不错……就是那个能不能先把你那手表换下?我在公司里还是带过不少老板进来的,可没人会戴这样几千块的卡西欧……”

听到赵志才这样一说,张睿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块老表,他脸色一黑,心想:这小子,自己在里面被骗了这么多钱,现在吃饭都吃不起,居然还挑我的刺来?

但他也不好否认赵志才说的,只是试着从别的方面找回点场面,“唉唉唉……先别说我,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这样子,一头几乎都能炸油的头发,再看看你那指甲……回去给我好好拾掇拾掇,我们尽快就出发。”

赵志才虚虚应了一声,他拿出手机来,翻找起其中的电话号码,找了半天,他抬头对张睿明道:“那好……我回去就重新和公司以前的经理联系一下,到时联系上了的话,我们就出发?”

“嗯,好。”张睿明这时才勉强在他面前恢复了一点威严,就在这赵志才呐呐的要起身离去的当口,张睿明在他背后喊住了他,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你那个伯母,李素红,到底现在在哪个地方?升到什么级别了?我还答应了你大伯,要想办法把她带回去呢。”

“她啊……她现在应该还是经理吧……具体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赵志才提到李素红时,并没有用敬词,也没有用称谓,明显是对李素红有着一些不满的,但张睿明想到这整个赵家人应该都是被李素红拉进泉建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的,这赵志才面对这骗了自己几十万的伯母,实在是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来。

“那好,你今天先回去吧,我们分头准备,随时保持联系。”

“嗯。”

赵志才应了一下,就径直走出了快餐店,脚步僵硬,神情麻木,像是被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张睿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对这次公益诉讼的前景担忧起来,毕竟这次深入虎穴,是他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策略,在只有一个月的情况下,只有自己亲自赴险地,才有机会找出泉建这样大规模的超级企业的漏洞来,也只有冒这个险,自己才有机会去拿到第一手的信息素材,揭露这个假直*销,真传销的无良巨头。

夜已经深了,张睿明没时间停留,他匆匆起身,往家的反向开去。

…………

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果不其然,今天又是谁书房的一晚,可能是今天忙了一天,解决了不少关键难题,这一晚倒睡的颇为安稳,等阳光流转,日上眉梢,直直照到他眼睛时,张睿明才醒过来。

推开门,不知此时何时的张睿明,本想随便找点东西吃就回单位,却发现一家人正坐在餐桌旁,一脸关切的望着他。

“爸……这个今天……”

张睿明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中午一点了,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望着餐桌前的张擎苍,想到今天明明是周二,但张擎苍居然还在家里?但他转念一想,肯定是父亲昨天晚上听到他留在市检的消息后,特意留在家里,想等着他醒来,好问问情况的。

“先把胡子刮了,洗把脸再吃饭。”

“哦”张睿明一边应着,一边走进洗手间,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因工作而“过劳肥”的脸,突然也有些感慨,自己在民行科这短短两年多时间,发际线向上延伸了不少,而且其间的白头发也更多了些,若不是眉宇间的气质更成熟精炼了几分,自己这张曾经的俊脸,可就完全崩了。

正当他一边抹着剃须水,一边对着镜子哀叹颜值暴跌的时候,妻子唐诗走进了盥洗室,望着镜子里老公这张因疲惫而眼袋浓重的老脸,唐诗一边帮他打水,一边半开玩笑道:“你也太不知道打理自己了吧,你看看你自己,这几年实在感觉是老了快十岁。”

张睿明心里一紧,但嘴上却是讨巧道:“哎,这老了就老了呗,我反正找了老婆了,也不需要去外面再给别人看了,老点好,老点安全。”

“就你嘴甜~!”唐诗给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脸上倒是一副开心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挺吃这一套的。

等张睿明洗完脸,坐回到餐桌上时,张擎苍才颇有仪式感的宣布开饭,一家人好不容易的吃了顿团圆的正餐。

张睿明为了不打扰此时家人的心情,他忍住了公布自己将要卧底调查的消息,耐心的等家人吃完。

毕竟,自己已经亏欠这个家庭太多了,至少给家人一顿饭的安宁。

吃饭完后,他借着讨教书画的名义,和父亲张擎苍到书房细谈,而妻子带着女儿到楼上午睡去了,这是一个谈这次案子的最好机会。

“爸……我有事找你谈谈。”

进门后,张睿明直截了当和张擎苍说道。

原本正欣赏最近收的字帖的老人,神情一动,他自吃完饭后,看到张睿明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今天有事找自己,此时他眉毛一动,不用猜就能想到,而且这事肯定是与他这次留下来的缘由有关。

“你说……”

张擎苍神色微动,他慢慢的坐到张睿明平时常坐的电脑椅上,脚微微翘起,等着自己这儿子告诉自己最近又闯了什么祸来。

见张擎苍此时扳起脸来,张睿明不由的脸上一红,仿佛回到了小时爱吵闹的时候,说起来也奇怪,自己小时多动爱闹,上初中爱上阅读后,闹的就很少了,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自己甚至都极少再让张擎苍操心,比一般的孩子不知道听话多少,可是自从来到检察院后,怎么反而自己却比以往更让父亲担心一些了呢?

不管是“毒跑道”案,还是“荆沙河污染案”,其中没有张擎苍的鼎力相助,张睿明几乎都没办法走到最后,现在想起,自己对父亲的愧疚又平添了几分。

“我不问你为什么能留下来,但我已经猜到你肯定是付出了相应的代价的……说吧,你这次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父子之间的感情一般都是非常微妙,而张睿明经历了一次次被张擎苍所救的场景后,此时对父亲的这种舔犊之情,只会体会的更深。

是啊,自己确实是遇到难处了。

“爸……我这次是因为接下了一个大案子,所以才能留住市检的……而且,这次留下也是有条件,有期限的,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去将这起公益诉讼的底摸清,至少要拿下这个诉讼对象来。”

“唔……”听到儿子的话语,张擎苍这倒并不奇怪,也是,如果不是张睿明又接下了新的案子,市检上面那些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将上次那桩大案给轻轻揭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的对手有多强。

“……这次你们单位公益诉讼的目标又挑到谁了?该不会是你爸我的公司吧?”

“哈,爸你开玩笑了……我再怎么大公无私,也不会到那个程度啊……”

见张擎苍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张睿明心里又平复了一点。等两人笑了一会,张睿明正色向张擎苍答道:“这次……我们市检要办一起食品、药品领域的案子,这次选定的目标是……泉建集团……”

“泉建?!你是说舒熠辉的那个泉建!?”

张睿明也没想到父亲的反应有这么大,只见张擎苍一下从桌椅上弹起,一边不住挥手,一边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绝对不行!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完全不知道这个泉建集团到底有多么庞大的实力!”

第三百零五章 美人朋友圈

张擎苍如此强硬的否定态度倒是张睿明先前所没有想到的,这位津港商界的老强人此时正双眉倒竖,一脸的固执的拒绝面容。顶 点

“爸……这个我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你既然已经查清楚了的话,那就不要去了嘛!那怎么还想起要搞什么“卧底调查”?你以为这是好玩的吗!这么大个人了,难道就没一点风险意识!?难道不能让食药监那般人进来查查?不能让工商他们找找这泉建的营业执照问题?再不济,你就算让消防进来,查查街上那么多泉建的街铺店的火灾隐患,这也比你肉身去趟雷安全的多啊!”

张睿明被父亲这句话激的有点起情绪了,他最烦被人看作幼稚、不成熟,此时对张擎苍坚定的答道:“爸……你不知道这次的机会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也知道你说的那些调查方式,先不说我们市检现在能不能调到这么多相关部门参与这次的案子,有没有面子调到这么多资源……先假如我能请动这么多部门,协调一致,但你既然知道这泉建集团有多么强实力的话,那你应该也知道对舒熠辉来说,要摆平这些个单位,对他来说,算是个事吗!?他们泉建已经在南州省、全国、甚至全世界扎根发展这么些年了,可以想见有多么深厚的根底。你觉得是现在一次联合行动就能拿下的吗?”

想到这,张擎苍也一下不说话来,确实,对于舒熠辉来说,张擎苍这点小小身家完全不足挂齿,张擎苍也只是无数次听过不同的朋友讲述过这位保健品行业的超级大神,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恐怖实力,在他看来,张睿明这次完全是自寻死路。

“……既然你自己也知道对方的能量,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趟这趟浑水,明明知道拿不下来……”

张睿明此时却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我曾经与舒熠辉见过一面……在福市的时候,当时我和文旅厅的井才良就是在他的庄园见面的,他看起来……啧,怎么说呢,对我很客气,又很有风度,当时他给我的印象不怀……让我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一定是权势到了相当大程度才能如此收放自如,对任何人都如此的潇洒倜傥……”

张擎苍此时双手环抱,听着自己儿子在他面前讲诉一个以张家的财力都难以想象的敌人,“……当时我就有感觉,真的,我在宁丽县公诉科那几年,我办过了几百起刑案,其中……”张睿明说到这里时,双眼放空,他仿佛陷入漫长的思绪之中,过了半响,他居然嘴角一动,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来,“……我总结出一个规律,一个百试百中的规律……越是大的案子、案情残忍、影响巨大的案子,那他的嫌疑人越是镇定自若,越是态度谦和,气质不凡,这样的事我看了太多了,真的……高人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所以,我这次一发现有泉建集团违法的线索,我就马上想起当时舒熠辉骑在他的苏格兰矮种*马上向我挥手的那个场景……这样的人,要是作恶的话,那就是最恐怖的对手……”

说到这,张睿明把手摊开,顶在自己的额头上,仿佛此时舒熠辉的强大压力正扛在他的肩上。

“爸……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既然我知道这世间有这样的“至恶”存在,那我还会放过他吗?”

张擎苍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儿子的性子,张睿明自高中时目睹了自己被逼辞职的那一幕后,虽然自己不曾与他解释,但这孩子已经无形中牢牢的将那次惨痛的屈辱经历刻进了他那幼小的心灵之中,包括张睿明后面义无反顾的要进检察院,疯狂的以伸张正义为毕生准则,这其中,都是当年张家那案子在其心中所刻下的痕迹。

张睿明这一生注定都要与这些“恶”所斗到底,这样也许才能稍稍洗去他心里那晦暗尖锐的屈辱感吧。

张擎苍这时望着面前自己这已经不算是“少年”的儿子,他却总能从张睿明的眼神里读出那股少年人的锐气来,这股锐气,不可废去,不可夺之,光华夺目,象征着最为崇高的人类情感正义、公益。

可随着这孩子所面临的对手实力增长,总有一天,将会给其自身带来难以承受的伤害。

怎么办?是不是真要向他坦白曾经发生在自己的事情?向他坦白自己过去为何离开市检的真相?

张擎苍此时也不由的考虑起这一点来,他担心张睿明如此的燃烧自己,追求公益,总有一天会遭遇大祸,此时,还不如想其坦白张家的过去,减轻其心理上的负罪感,断了其这份强烈正义心的来源。

可是,现在贸然说出来,会不会太过……

于是,张擎苍话到嘴边,又变了一个话题。

“那个……上次你那个南回柱案子最后怎么样?我看新闻,最近方晓阮好像都重新出来了,又到首都开会去了,连冯彬彬好像都偶尔有点新闻传出,这些个渣滓啊,算了,你也尽力了……唉,我儿子为了这事,差点工作也没了,搞到现在,居然还要以另一个大案子来保自己的事业,这世道……”

听到张擎苍此时提起上次自己吧影视圈闹的沸沸扬扬的那案子,明显是从朋友那打听清楚了自己这次为何会深陷如此局面的原因,张睿明心里也是一叹,几个月前的南回柱损毁案以及冯彬彬偷税风波,虽然开头气势十足,王抱一也是一副要拼命抖破天幕的样子,到了最后,却依旧难以掀开这腌圈子的冰山一角,张睿明也只能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没事,最后这结果倒也在我意料之中,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去办这些个事了,就已经讲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了……只是上次差点连累父亲你,倒让我感到……”

中国的家庭教育,千百年来都秉持了含蓄的教育方式,别说父子之间,就连夫妻之间也极少说出一个“爱”字,连日常的关心都极少表达在嘴上,此时,张睿明突然都不知道如何向父亲表达自己的关切与愧疚,话说到最后,空空的悬在那里,不知用哪个词才能落地。

倒是这时张擎苍一下接过话头来,避开了此时的尴尬。

“没事……这个也很正常,既然你选择了这个职业,报复、打击、陷害那都是常有的事,我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公平正义……你所作所为只要对的起身上的这枚检徽就行。”

没想到张睿明此时却马上顺着张擎苍的话接了下来,将他原本讲上一个案子的事,一下延伸到现在的局面上来。

“对,爸,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已经选好了这个对手,再说如果不是舒熠辉这样的超级目标,院里也不会留下我来,总之,我一下”

“儿子……你,哎,我不是说你现在这个……前面讲了那么多,你怎么还不懂这个事啊……”

“爸,别说了,我去意已决,你也知道既然不能通过别的部门来拉到这颗参天大树,那就只能让我自己深入这泉建集团的内部,从里面找到机会去扳倒它。”

“那你自己有什么准备和计划没?起码你要时刻保持和我的联系,一旦有危险能让我马上把你救出来。”

见已经无法阻止儿子的计划,张擎苍此时只能从别的方面来抚平内心的担忧,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联系好当地的公安部门,随时准备将张睿明拯救出来。

张睿明却摆摆手道:“这个估计没办法的,进去后应该就和传销差不多,每天都是军事化管理,手机等东西早就会被收了,估计还会有人随时跟着,难以与外界联系……”

听到这,张擎苍猛的一下站起身来,“那我不同意,这样太危险了,这案子我们不办了!你马上就辞职,哪能这样呢!?真的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张睿明赶紧笑了一下,安抚自己父亲的紧张情绪,“我只是说很难……但不代表我没办法,你相信我,这次是去东江,我那边有几个公安系统的兄弟,会时刻照应好的,我到时间,就会和外界联系,再说,我是一个大老板的身份潜伏进去的,又不是去搞破坏的,对方不会察觉的……”

“可……”张擎苍还想说什么。张睿明已经用坚毅的眼神告诉了他答案,这件事基本就这样定了,他接着将一个东西塞到张擎苍的手中,“这是我给萱萱买的生日礼物,去年这个时候……我也是在东江,当时为了办那个镉大米的案子,这次又要去东江一趟,也不知道多久,萱萱生日就在下个月了……这个礼物就先放在爸你这,等到时我赶回来的话,就我自己给她戴上,如果我到时还在忙案子,要晚点回的话……那就麻烦爸你替我给萱萱戴上了。”

张擎苍上下嘴唇张开,在无声的停留了几秒后,只能轻轻叹息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把那个小小的盒子收到口袋中去。

“这次过去……你还有什么没有要交代我的?”

面对父亲的善解人意,张睿明苦笑一下道:“别的也没什么了,就是希望你们二老注意身体,我不在这段时间,替我照顾好唐诗和萱萱,其余也没什么了。”

张擎苍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郑之又重的点了点头。

…………

见到赵志才的时候,已经过了火车的发车点了,张睿明眉头紧锁,想对这小子发顿脾气,可想到今后这些日子还要仰仗这不着调的年轻人,只能强行将心头怒气压了下去。

赵志才今天还算是听话,将自己的外表拾掇了一番,那一头蓬乱的长发已经剪去,胡子也修了修,看起来只是一个双颊深陷,气质忧愁,面色有些苍白的普通年轻人。

“你看看现在时间,火车已经晚点了,又要改签,你怎么回事?干什么去了?”

面对张睿明的发问,赵志才脸色有些犹豫,“我……哎,上面一下没联系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句话引起了张睿明的警觉,“没联系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已经和上面接上头了吗?”

张睿明心里一阵担心,这混入泉建集团卧底调查的关键一步就是让赵志才这小子先和东江那边的“地下指挥部”联系上,早上出发前,这小子还说已经没问题了,可怎么现在这一下就说没联系了!?

“就是没联系了啊……我刚刚发了几条短信过去,那边都没有回应,现在连“地下指挥部”的新地址都没告诉我,我们过去也没用啊。”

赵志才明显对张睿明刚刚的语气产生了不满情绪,此时破罐子破摔的说道。

“那你不知道……”张睿明刚想继续训他一下,看到赵志才一脸的戾气,此时才醒悟过来,面前这个看起来不太合群的年轻人并不是自己民行科的同事,也不是自己的战友,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两人若不是因为共同的利益关联,这小子根本就不会和自己有任何牵扯。

想到这,张睿明决定换一种语气,换一种沟通方式,他嘴角一抿,对赵志才温声说道:“这样,你把手机给我看下,看看之前你和他们是怎么联系的,看看是不是有些地方出了问题。”

他刚说完,赵志才就一脸随便的神情,把手机递了过来。

张睿明打开他这破旧的索尼z3手机,看到赵志才之前与“地下指挥部”的来往短信,这小子态度倒挺积极,找过他之后马上就试着和组织联系起来,只是不太懂得工作方法,意图有点太过直接,没说什么自己的情况就急不可耐的向组织要新的地址,站在这“地下指挥部”的角度考虑,这样一个突然离去的前“主管”,此时莫名的就要带一个什么老板回来,听起来就不太正常。

张睿明看完了他与组织的沟通短信,叹了口气,一边问赵志才当时离开的缘由,一边斟酌着要如何圆这个谎。

赵志才面对张睿明此时的询问,脸上带着一丝不太情愿的神情,说出了自己离开的详细缘由。

原来赵志才也是被李素红骗去的。他个子不高,样子一般,又没读过几年书,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现在快30岁了,很想找个女朋友试试。当时李素红一直在挖他过去,开始说要带他发财,可这赵志才对这些本就不感兴趣,李素红说服了赵家许多人都没能说动他,直到有天,忽然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当时李素红将那姑娘说的如何如何的好,赵志才马上就有点心动了,接着,李素红说她和那女孩都在东江市,一时不会回津港来,只能先加加微信,看看照片。

于是赵志才就加了女孩微笑,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女方的朋友圈,毕竟他一直没谈过成功的恋爱,自身条件也很一般,他都不敢相信会有漂亮的女孩看上自己,本来已经对这姑娘没报什么希望了,以为能和自己相亲的女孩不是有点残疾就是不太漂亮,可当他打开这名叫万思燕的女孩朋友圈时。

他整个人欣喜若狂,现在赵志才想起万思燕时,脸上都还是迷醉的喜悦神色,他把手机拿到张睿明面前,确实很漂亮,眉眼酷似著名的明星杨颖,这姑娘的朋友圈里全是她的自拍,期间夹杂着一下悲风伤秋的感慨,加上一点不知拿了找来的小清新图片,配上这姑娘那极为精致的自拍照,整个将一个清新脱俗的姑娘的感觉铺呈的非常到位。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难怪赵志才如此着迷。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赵志才明天用手机跟她聊天,渐渐不能自拔……

但张睿明一眼就看穿,这女孩的朋友圈,以及这个人,都透着一股明显的虚假感,这不就是网络上流行的“卖茶女”、“红包女”、“快餐女”的人设嘛!

“……这一看就是一个骗子啊,你啊,怎么这么……”张睿明刚出言说破,但他一扫到赵志才脸上失落的神情,一下突然有点于心不忍,也是,像赵志才这样一个农家的贫寒子弟,没有文化,没有社会经历,本身就是这种互联网骗术的最好目标,又怎么能苛责他有自己这样的阅历与经验,去避开这样的骗局呢,何况当时下套的还是他的亲伯母。

“……算了,你继续讲吧……”

被张睿明说破之后,赵志才此时表情如同当着他人揭开伤疤的痛苦,他继续说道进入泉建集团的过程,当时万思燕说自己在东江开了一家女性草本香薰店,生意十分红火,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想让他过去帮忙,而且还想让他入股。当时再佐以一些套路他的情话,什么“想找个肩膀依靠”、“我这就缺一个老板丈夫”之类。

赵志才哪里抵得过这阵仗啊,加上本身在玻璃厂的工作又不顺心,于是没搞清楚状况就毅然辞去工作,买了张汽车票直奔东江市。

第三百零六章 启程

当赵志才到那之后才发现有点不对劲,首先,万思燕根本就没有店,在火车站把他接到后,就带着他去一个地方上什么课,到了地方后,直接就是一名讲师开始给他灌输泉建的致富经,赵志才看在万思燕的份上,忍着听了下,接下来万思燕就带着他吃饭,当时桌上摆着几样饭菜,旁边都围着十几个“同学”,大家都推说不饿,谦让着让他先吃,等他真吃完后,却又扑上去狼吞虎咽,总之,当时异样的氛围总让赵志才觉得有些不太对。

但是,小燕同意和他处对象后,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赵志才就和小燕,还有一伙福市人住在一起,什么事都不干,成天无所事事地闲逛。偶尔讲些财经名人的各种传闻轶事,整个团队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浮躁的氛围。

这个地下指挥部当时是草创之初,还不限制人的来去,只控制人的思想。小燕以谈恋爱的名义把他骗去,只有女朋友之名,绝无女朋友之实,不让碰,不让亲,连手都不让他牵,平时见面和他谈的最多的还是公司的课程,这让赵志才很苦恼,但小燕说的偶尔也很有道理:她的店子最近倒闭了,两个人在东江市一穷二白的,如果没有经济基础,爱情是不会牢固的,只有在公司里赚到了钱,两个人才能进一步、发展、结婚……

于是在这番说辞下,赵志才以前所未有的动力投入到了这泉建集团的地下战线中去,他开始按照公司的要求,把自己的关系网络梳理一遍,然后,每天打几百通电话,全心全意的去邀约,洽谈,甚至连家人都没有放过,很快,他的努力换来了回报,赵志才的母亲为了支持儿子的“事业”,拿出所有的养老金,买了30份“至尊草本精华”,让赵志才达到了主管的升级要求,终于进了一步,和小燕一样都是团队的一级主管级别了。

见自己短短几个月内就能拿下这样的成就,赵志才认为自己足够达到和小燕“进一步”的资格了,可当他试着去和小燕有些更亲密的举动时,万思燕的态度却非常的坚决,直接拒绝了他,这让赵志才非常生气,而后几天里,万思燕却又能拉下脸面,继续和他聊天说话,完全不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这让赵志才觉得这女孩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最让赵志才生气的是她对别的男孩的举动,有一天小燕穿得很清凉,也很漂亮,跟一个津港的帅哥出去了一整夜,到寝室关门了还没回来,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赵志才越想越担心,后面问她,她也不说。因为这件事,两个人大吵了一架,赵志才怒不可遏,当即提起行李,直接夺门而去,这才有了张睿明找上门的那一幕来。

“你觉得小燕是嫌我不够优秀?还是她真的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孩子?为什么我走了这么久,她甚至都一直不联系我?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面对赵志才此时的问题,张睿明坐在候车室里,望着这个大男孩认真的神情却只想笑,“你到现在还没认清这些人的真面目?你还觉得那小燕是真的是一个普通女孩子?你自己难道就没有想过她也许在你之前就以这一套手法对无数人用过了吗?很可能她那个什么“草本香薰店”根本就从没开过,她一直就是这泉建集团的一份子而已……”

张睿明说到一半,他就注意到赵志才已经低下头不说话了,看来这小子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他在心里可能早就给自己了一个答案,一个他不愿去证实的答案。

“好了……先不管这小燕是真是假了,今天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混进去,让东江那边的“地下指挥部”先接纳我们再说,不能再随便发短信给这个组织了,这样,你把手机拿过来,小燕的号码是哪一个?”

“张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志才虽然有点疑惑,虽然他对女孩子没什么办法,更不懂小燕这样女孩的心思,但看面前这位英俊的检察官看起来颇为懂这些的样子,此时还是老实的把小燕的号码簿调了出来,张睿明直接给那个小燕发了条短信,赵志才凑过头来,一看,却是一条颇为神情的短信:昨天我在津港的西江湖走了一夜,一直在想你,我受不了了。

赵志才哪里会这些,他一看张睿明说的如此露骨,差点忍不住一把夺过手机,但此时两人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只能在旁抱怨道:“哥……你这是不是太肉麻了一点?”

张睿明撇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不管怎么样,先表明你个态度……哎!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那边小燕的回信过来了:是你自己不愿意为我们两的明天而努力的,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如果你还是这个不思进取的态度,那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果然上钩了!

张睿明心里一喜,马上接着回信息过去:我知道错了,可现在“指挥部”迁到哪里了我都不知道,只希望能重新接纳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尽快做到经理,让我们两过的幸福……

这下发过去后,却宛如石沉大海,迟迟不见对方回信。

等了半天没见回复,张睿明想对方可能正在和上面组织核对情况,评估赵志才这份决心的真假,现在急着表态,就和赵志才先前一样了,显得太刻意,太假,干脆晾凉对方再说。于是,张睿明一拍这小子的肩膀,指着旁边火车站广场外的一家餐厅,“走,在过苦日子前,哥再带你吃顿好的。”

于是,在这家附近商场的海鲜自助餐厅里,张睿明看着面前堆了盘子堆着一尺高的赵志才啧啧称奇。

“别急,别急,这里放开吃就是。”

张睿明刚担心赵志才会不会吃的太过夸张,他兜里一阵振动,此时赵志才手机响起,上面显示的号码是“小燕”两个字,看来是他们的电话来了,张睿明赶紧把手机递过去,赵志才一抹嘴边的油,紧张兮兮的接起电话来,在那边闷声说了几句,中间不住的点头,张睿明在一旁看得颇为担心,最后,当赵志才挂断电话,他给出了一个张睿明预想中的答案

“他们同意让你过去了!”

…………

此时火车站游人如织,张睿明望着这如梭的人群,他突然改了主意,退了火车票,改订了高铁票,虽然省不了多少时间,但总是能体现一个老板的基本出行条件。

此时距离高铁的发车时间还有大几个小时,张睿明此时却不愿意回家去多休息一下,他担心回去后看见孩子,就再迈不出脚步,踏上这趟生死未卜的旅途了。

幸而早上出来时就带好了行李,此时干脆领着赵志才就在高铁站的vip候车室等着,他心情此时说不出的滋味,宛如一片上下翻腾的茶叶,时而平静、倦怠,时而翻滚、担忧。

闲着无聊,干脆翻了翻面前vip候车室里的书架,翻出一本广铁集团出版的杂志来,看到上面关于西藏风情的部分:两个和尚讨论菩萨心如何传,如何渡,一个说:“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这是说传佛还是要靠念经诵佛,你念第一个字的时候,你身边就会有很多的众生来听经,念经功德无量,他(它)们听你念经,就是“见闻者”了。

另一个更加豁达:“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这就是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传人渡人,都是因缘……

张睿明合上杂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被轻轻攒动着,想自己这几年来,所做所行所为,往大了说,是为了正义公益,往修行上讲,不也不过是为了渡人救人?

虚长三十余年,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是办过几起大案了,也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毕竟加重还有妻子、女儿,万一这趟东江行同上次那场火中逃生一般凶险……

要是这次回不来的话……

张睿明闭上眼睛,思绪在记忆之殿中倒转,他的身子轻轻回到今天早晨出发时分,起床时天还没亮,自己正靠在床头,窗外能看到细浪带着海风的呜咽声冲刷着岸边的白沙,海面上有一层朦胧的雾气,给天地添上灰蒙的一笔,让一切都轻柔起来。他侧头看见妻子唐诗细微修长的眼睫毛,正因为梦中的场景而一眨一眨的颤动着。张睿明轻轻俯身抱紧了妻子玉藕般的手臂,很快唐诗又恢复到香甜的迷梦中去,张睿明起身,来到女儿的房间,灯开着,枕边有本看了一半的童话书。他替女儿关了灯,站在门口,忍住心里的情绪,在晨曦中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她更小时候的样子。

转身出了家门。

…………

高铁行驶的安静却不平稳,和谐号的车身在风声中随着津港到东江市的这段蜿蜒漫长的山路而上下颤动着,让张睿明想起小时在海边台风前夕坐过的捕鱼船。

“张检,张检,你继续说啊……”

“哦哦……”张睿明反应过来,他思绪回到现实,面前是赵志才那张平凡略显呆滞的面孔,手上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简历草稿。

……我叫李勇,津港人,毕业于津港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当过律师,后来做互联网公司,卖过软件,懂经营,去年炒比特币亏了大部分身家……

这段话是张睿明给自己编的履历,在几天前,他就开始一再重复的背诵,同时在可以遇见的一段时间内,这段话就是他每天必须做的功课,日日默念,时刻背诵,只有把这段话被熟了,才能保护自己,险中求生。

张睿明这段时间背的有点多,他自己内心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开口闭口都是“互联网思维”,但刚好到了最关键的厌烦期,看到这份稿子就心烦,此时干脆一把把这沓稿子丢开,找面前的赵志才沟通沟通,再挖一遍这泉建集团地下战线中的内幕,找找突破口到底在哪里。

可这些问题,张睿明先前已经和赵志才沟通过无数遍了,张睿明不烦,赵志才都烦了,此时一听到几个老问题一来,脸上泛起那种小孩子的不悦道:“张大哥,你不都问过我几遍了吗?他们这明明白白的就是传销啊,你们按传销抓了他们就是了嘛,先一把查封了他们,把钱还给我们,然后想办法再把我小燕救出来,你破案,我也完成目标,这不是挺好的嘛,何必还翻来覆去的问这么多干什么……”

面对面前这小子罕见露出的不配合态度,张睿明心里泛苦,如果真像这小子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

虽然国家为了更有效地打击传销违法犯罪活动,在2009年2月28日,就由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表决通过的刑法修正案(七)增设了“组织领导传销罪”,在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条后增加一条,作为第二百二十四条之一:

“……组织、领导以推销商品、提供服务等经营活动为名,要求参加者以缴纳费用或者购买商品、服务等方式获得加入资格。影响社会稳定在司法实践中,对这类案件主要是根据实施传销行为的不同情况,分别按照非法经营罪、诈骗罪、集资诈骗等犯罪追究刑事责任,并没作出专门的规定。

组织、领导传销罪:以“拉人头”、收取“入门费”等方式组织传销的违法犯罪活动时有发生,严重扰乱社会秩序,影响社会稳定。国务院法制办、公安部、国家工商总局等部门提出,为更有利于打击组织传销的犯罪,应当在刑法中对组织、领导实施传销行为的犯罪作出专门规定……”

这条文虽然明明白白,但实际法律实务中,却难以认定所谓的“组织、领导传销罪”,一方面是因为传销头目都是高智商犯罪,作风隐蔽,层层分割,一方面也是因为传销本来就是以严密的组织形式来谋取利益,上下层级之间关系紧密,甚至早就在日常课程中预备了被抓后相应的心里准备与心理防线,简直就是水泼不进,油盐不进,根本不会有下线举报自己的传销上线,难以找到相应的证据链。

加上全国各地传销“老鼠会”遍山遍野,从业者不知凡凡,简直是抓不完,抓不尽,所以,对于打击传销,通过刑事手段,还远不如通过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利用2005年11月施行的《禁止传销条例》第26条规定:“……为传销行为提供经营场所、培训场所、货源、保管、仓储等条件的。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没收违法所得,处5至50万元的罚款……“

与其漫山遍野的去追老鼠,还不如直接大水漫灌,直接把老鼠窝给端了,让这些个房东、协助的罚个倾家荡产。

这是张睿明早就知道的有效战术,也是他准备的最后清场用的法律武器。

可他既然知道一组织传销罪,难以对付这泉建集团庞大的“地下战线”,今天为何愿意来以身试险,亲自卧底调查,一部分是因为,他还是寄希望于在这次的卧底调查中,挖出舒熠辉违背直*销牌照,采取传销模式的证据。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毕竟是民行检察官,既然是以公益诉讼的程序来进行调查,而根据目前的情报来分析,泉建集团肯定还犯了另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刑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罪,在泉建集团漫长的保健品产品链中,明显有相当大一部分产品是存在安全隐患的。这些个费钱又伤身的保健品,才是能够将舒熠辉绳之以法的利器!也是张睿明公益诉讼的瞄准范围!

长路漫漫啊!

张睿明想到今天开始,就是真正的深陷绝境,险中求胜,心里还是不由有点发颤。但他又不能在赵志才面前展现出丁点的无力来,免得失去这一关键的内线与支柱。

此时只能岔开赵志才的疑问,换了个话题反问道:“对了……我听你说过那个故事,就是你说的那个让你醒悟过来的故事,现在和我说说呗。”

“啊……那个啊……”

之前,赵志才和张睿明说过一个故事,在他先前在“地下指挥部”的时候,当时遇到过一次公安、工商部门的联合查处行动,那次行动非常严,来的快,规模也大,整个东江市都风声鹤唳的,之前许久没人对他们泉建集团动过手,可那次不知怎的,规模空前的来查了一次,当时他们那个“地下指挥部”的几十名同志,若不是化整为零的及时躲到附近的山上去,估计当时就被一锅端了。

“那次不是和你说了嘛,就是有一个女的,天天吃我们公司的产品,平时饭都不怎么吃的,天天以那个“深海黄金素”为食,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就这样吃死自己了,听说还是一个什么大学的女教授,挺有名的,这下事情就闹大了,搞的上面对我们来了一次大扫荡,抓了不少人进去,听说赔了不少钱,现在过了几个月才算是风声躲了过去……这事你到了地方可千万不能提啊!这个是组织的铁律,千万不能说的禁区,记得没?”

张睿明神情却有点恍惚,他想了想,突然问道:“那个女教授吃的什么“深海黄金素”……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泉建的哪条产品线的?”

“呵……不就是我们“地下战线”的拳头产品,你别说,那个一般人还真买不到,外面都不给卖的,说是上面联合国”

这正是传销的阴毒之处:一群人处心积虑地对付一个人,除非那人有极大的定力,否则很难保持清醒。

中篇

传销团伙伙食标准是每人一天三角五分。

原来谎言真有无穷的魔力,只要坚持说谎,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再坚强的人也会动摇,再荒谬的事也会变成真理,不仅能骗倒别人,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

2009年12月30日下午,出版社的朋友派了一辆车,送我和赵志才到江西新余。(怕他们起疑,我们没敢说坐飞机。从三亚到上饶只有一班快车,可惜不经过南昌,只能到新余坐火车。)开车的柳师父很健谈,说他有次被朋友拉去听直*销课,听到中午12点,他说饿了,要吃饭,朋友不让,说课还没上完,我们先唱歌,唱着歌就不饿了。柳师傅大怒:“这他妈的算什么事?不正常嘛,唱歌能顶饭吃?”

第三百零七章 再回东江

“化验??你说化验那个深海黄金素?”

“对,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那女教的家属和相关机构都没想过把导致她死亡的泉建产品拿去化验一下吗?”问到这里时,张睿明神情有些郑重,他凑近赵志才,想要看出这关键的事故中所接下来的发展。顶 点

“那我就不清楚……我也只是听说了一点消息而已,像这些详细内幕泉建内部都封锁很严的,具体情况估计要你自己去查了。”

面对赵志才满脸无辜的神情,张睿明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年轻人只是泉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炮灰,像这样的组织黑料当然不会向他们透露太多,这也不奇怪。但刚刚那短短的一下已经让张睿明抓住了一个关键的线索。

一定要想办法从这泉建的产品安全这块下手,想办法拿到这所谓的“深海黄金素”,再以相关的化验结果去对付这庞大的泉建集团。

于是,张睿明换了一个问题问道:“像这种深海黄金素的话,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接触到呢?假如我想买的话……”

“这个是铂金会员才能够接触到一级产品,而且上次那次事件后好像就很少出来了额,加上本身又比较贵……可能要做到经理以上,或者直接去找一级老总调,才能有机会接触到。”

麻烦!张睿明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如果能直接拿到这份所谓的深海黄金素回去检测一下,再加上上次那女教授以此为食,却莫名身亡的内容劲爆却又被压下去的旧闻,基本就能逼这泉建集团以相当恭谨的态度来到与市检的谈判桌上了,可惜,居然一般人还真没办法拿到这份所谓的一级产品。

但此时在张睿明的脑海里,这次卧底调查行动的目标脉络已经相当清楚了,最开始只是因为替南州省司法局重点关注人物赵左找回其陷入泉建集团的妻子李素红。现在随着了解的越发深入,终于找到了扳倒这个庞大集团的胜负手保健品食用安全问题,而面前来看,只要能拿到这所谓的“深海黄金素”,离搞定这泉建集团,保住自己民行科的工作这一目标,就不算太远了。

这次的卧底调查还没正式潜入,就已经指明了本案的办理方向,张睿明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心里的不安与惶恐淡了许多。他望着车窗外随意铺陈的一幅幅景色,参差叠嶂的团团丘陵渐渐演化成不断隆起的山峰,金黄的阳光从翠绿的峰峦上洒下了,河流如丝带蜿蜒,这样一份山水美景,迥异于津港的海港风情。

张睿明知道,东江市快到了。

这座城市他并不陌生,关于它的回应一言难尽,一年多以前,在省检行政检察处报道的当天,就随着省委联合工作组下到东江市来处理南江集团引发的“镉大米”风波,那是张睿明真正面临的第一起超大影响的公益诉讼案件,因为那起案子,在东江呆了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张睿明却感觉经历了一生。

不说与李锦、刘工等南江集团的高层斗智斗勇的过程,也不提与井才良、顾海各种诡谲难测的接触、合作、怀疑。单是最后抓捕、跟踪刘工时,那场让张睿明九死一生的大火,就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更何况,这里也是他与叶文的相遇之地。

想到这,他低下头,神情有些灰暗,不知怎的,明明知道不应该、也不可能再与那抹倩影相见,此时心头却隐隐有些悸动,关于那美女记者的回忆一股股涌上心头,在酸楚泛过心口后,在这段感情悲剧底色下,居然有点点甜蜜在张睿明的心中回甘。

“要不,去那个“地下指挥部”之前,再去吃一次那个火踵神仙鸭?”

可接下来的事态变化,很快打破了张睿明想要故地重游的兴致,他们还没到东江市高铁站,那边就发短信来了:接车的人已经到了,就在出站口接风,到站请联系。

张睿明与赵志才面面相觑,这东江的泉建人还真是热情啊,先前不确定身份前,连藏身地都不肯透露,现在一旦认定了目标,马上就围了上来,还真不打算给两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就在高铁站出站口堵着呢。

现在时间紧迫,张睿明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必须在与这些人接触前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预演一遍,做好各种应对的预案,不然的话,凶多吉少!

本来张睿明的打算是想下高铁后,先与自己那东江的老同学吴正联系,让他带着自己先到东江市公安局备个案,做好应急联络的准备,可现在倒好,这些人居然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在高铁站出站口等着了,而赵志才先前嘴快,又泄露了两人所乘坐的高铁车次,现在是想要撒个谎,留点时间与东江方面接触都来不及了,只能先改变计划。

张睿明马上给自己的好兄弟吴正打电话,准备告知他临时改变路线的事,吴正因为上次张睿明在他辖区查出了南江集团镉污染的违法事实,这件事搞到最后,上面层层追责,最后也影响了时任三河镇派出所所长的吴正,自己这老同学因为自己的案子最后居然挨了一个处分。张睿明想到这心里就一直有愧,当时也向上面反映了几次情况,详细陈述了吴正在联合工作组办案期间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可是这娄子实在太大,又是镉污染怎么严重的一件事,一层层打板子下来,吴正作为当地派出所所长,实在是也逃不过。

好在因祸得福,市局领导考虑他毕竟是老同志,又几次因工负伤,于是干脆让他回来,到市里科室当一个老民警,也算是又重新进了城,还找了个轻松岗位,吴正也就得过且过的回到了东江市局机关,领了这份“闲职”。

“哎呀我说你!小明子,你是跟我们东江市过不去了是吧~?我到哪里,你就要查到哪?你这是存心又来弄我来了?”

听到吴正这熟悉的嗓音,张睿明心头一热,虽然明明知道对方是开玩笑的,但此时想起曾经给他带来的困扰,此时脸上还是一热,嘴上却不示弱,“啊!对!这次我就是冲你来的!怎么,你先说说你在哪个科室?我等下就专门弄你职责范围内的案子!不把你搞倒,我还不姓张了……”

“嘿!小子,我现在管公会、妇联,怎么,还想害我?那你有本事来我们这里祸害几个妇女同志看看啊!”

两人就这样在斗了一会儿嘴,才回到了正题,张睿明把这些传销分子已经到了高铁站门口的事和吴正一说,这前派出所所长马上语气就起来了“嘿!这些孙子胆子这么大?!还敢算计我兄弟?哎,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个案子,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帮你联系好巡特警大队,点齐几队人马,直接杀过去,不管对方多少人,先全部带走,东西全扣了,翻他个底朝天的,你再慢慢调查,慢慢问话,这样不轻松的多么,你何苦又和上次一样,要费心费力的去搞什么卧底调查,还这么危险……说实话,我是不想再和上次一样,看见你从火场里救出来的那样子,你能不能让哥们几个稍微省点心看?”

张睿明此时却没时间和他详细解释,他只能赶紧说道:“你自己当了这么久所长,也搞过一线的,你知道“老鼠会”是一下能铲掉的吗?再说我这次又不是去从窝点解救人,也不是要以传销抓人,我是要收集证据去扳倒泉建集团……算了,我一下跟你讲不清,总之,今天你不用过来接风了,怕被他们发现,到时你记得我们的紧急联络方式,如果我到时间没出来,你按计划来找我就是了。”

电话那头吴正还在抱怨张睿明此次行动太过危险,张睿明嫌他呱噪,就直接挂了电话了。虽然吴正嘴碎了点,但在身赴险境之前有个可以交命的兄弟,实在是太令人安心不过了。

此时,高铁车厢里传来了甜美的广播声:各位旅客,前方到站,东江西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下车,带好行李……

赵志才听到这声音,他浑身一震,猛的一下弹起身来,不知道是马上就能见到小燕的激动,还是出于这次行动紧张。而张睿明只是默默的靠在窗前,看着不断向后飞逝的铁轨,望着遥远的来路,思念着津港的方向。

…………

2019年10月11日晚上8点,张睿明和赵志才抵达东江市,天已经暗了,最近西伯利亚高气压峰团临境,整个华南地区大降温,东江此时只有七、八度左右,远比临海的津港气温降的更快,空气中弥漫着一个萧瑟的秋意,令人心寒。

出站通道里,张睿明空着双手,走在前面,赵志才身上背着两个包,手上推着张睿明的行李箱,紧紧走在几步之后,这是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既然张睿明此时的身份是赵志才的老板,那就必须要有一个老板的架势,气宇轩昂,向着出站卡口走去。

张睿明一边走,一边注意到,这高铁站的出站通道墙上都每隔几米,就贴着反传销的标语,根据他的经验,一个地方凡是严厉禁止、坚决打击什么,那就代表这个地方一定是“盛产”什么。曾经的广州火车站,到处都贴满了严厉打击“飞车党”的标语,可那时的“飞车党”不一样是广州的一个顽疾。

越是口号喊得响,越是代表问题出的多。

之前赵志才说会有两个人来接站,一个是小燕,另一个外号叫“程姐”。看得出来,他真是被小燕迷住了,一提起她就神魂颠倒,眼角咧开,手舞足蹈的模样。张睿明不由得泛起疑虑来,万一这小子见色起意,被这小燕又洗了脑区,把张睿明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的话,那可怎么办?

张睿明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一点,出站口一过,就有两个女的迎了上来,小燕很年轻,程姐年纪也不大,两人此时应该都是最为在乎外表的时候,穿得却都很普通,甚至有点寒酸。特别是小燕,她完全不复朋友圈里那副“岁月静好,伊人甜美”的感觉,此时穿一件很旧的夹克外衣,看起来就和一般菜市场里卖茶的妇女差不多,下面一条颜色老旧的牛仔裤,上面还缀着一圈艳俗的亮闪闪的柳钉,一个大写的“lv”在腰间,一看就是“温州a货”。

而程姐的穿着更为寒酸,是一件艳俗大红色的棉衣外套,袖口处破了一个小洞,露着灰白的棉花。此时在西装革履的张睿明面前,显得是那么的突兀,张睿明心里却一点都没因此而放松警惕,他知道他所要对付,可不是面前这些衣着褴褛的被骗者,他所要做的是通过这些可怜人,一步步挖到背后的舒熠辉。

见面后,小燕和那个程姐都相当热情,一口一个“老板”,叫得张睿明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一照面,她们本想抢着着帮他提包,可一转身才发现,张睿明的行李早就有赵志才提了,于是两人只能转变方式,不断的向张睿明嘘寒问暖,反而对落在身后,气喘吁吁的赵志才并不上心,惹的对小燕痴迷万分的小孩子,一脸郁闷。

一上出租车,程姐特意关照张睿明:“老板,我们等你等了好久了,你既然安全到了,快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吧,省得家里人担心。”

张睿明一听到这,就知道这是组织里的惯例:一接到新人和来访者,第一件事就是做工作使其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免得他家里人担心,到处找人,千万不能等他进了传销窝点,再打电话,到时就非常的不安全了,家人的寻找很可能使得窝点暴露。

东江这边的公交车收的早,晚上8点就全部收了,亏得程姐和小燕带着两人发足奔跑,都没能赶上末班公交车,只能搭出租车。可一上车后,小燕就盯着那出租车的计价器看着不停,每跳一下,她脸上的阴沉就加重了一分,甚至为了多省一点钱,为了赶在下次跳里程前下车,小燕在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时就提议众人下车,张睿明无计可施,只能对司机抱歉地笑,心想她们俩够赖皮的。后来才知道,这个传销窝点最崇尚的就是节俭,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能捱一天就捱一天,一分钱掰八瓣,全都用来购买他们子虚乌有的产品,或者用作可笑的“经营费用”,连自己的钱也不能随便花,超过5块要向推荐人请示,超过20块要向经理请示,如果违反了这些规定,就要坚决地“予以切割”,深牢大狱也无此严苛。

加入传销组织后,出门还会有两人看守。

我去的第一个窝点位于带湖路,附近有一家沙县小吃。这顿饭不是夜宵,传销组织崇尚节俭,吃夜宵近乎犯罪,只能算给我摆的接风宴,我和赵志才刚在火车上吃过,都说没胃口,程姐还是坚持点了鸡汤、葱油拌面和蒸饺她是真的饿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顿饭和未来两天的“大餐”,全是小燕出钱。程姐是过来帮忙的,吃她一顿也是合情合理,不吃白不吃。只见她俩食指大动,筷子纷飞,吃得极为香甜。蒸饺不够再加一笼、又加一笼,拌面不够再加一份、又加一份,老板看得直笑,赵志才对我挤挤眼,比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那意思我明白:她们不是馋嘴,而是饥饿。他们每天都吃不饱,也不敢吃饱,传销团伙内有个愚蠢之极的说法,他们全都深信不疑:每天吃多少米、吃多少菜,全是国家规定的!

国家规定就是法律,当然不能违反,他们只能饥肠辘辘地硬捱着,上至18岁,下到54岁,人人都要挨饿,人人身体虚弱,我在里面天,瘦了8斤,有个叫康喜的,进去半年,瘦了50斤。小燕亲口对我说过,她几次差点饿昏过去,那时她只有19岁,还在长身体。

吃完饭往外走,我指着对面一家酒店明知故问:“我晚上住在那里吗?”程姐笑而不答,领着我走进一条黑黑的小巷,走上一条黑黑的楼梯,爬到4楼,门已经开了,室内光线幽暗,气味复杂,有霉味、馊味、汗脚味,还有一股胶皮烧焦的味道。房里有几间卧室,都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沙发上,隐约听见有人说梦话:“不是我,是你,是这个……,是你……”我不禁恍惚起来,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还好,做梦的不是我。

第三百零八章 第一课

既然是国家规定,那在这些人眼里就是法律,简直比圣旨都好用,所以当看着不到40斤的小燕如此狼吞虎咽,张睿明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悲凉来。

吃完这顿夜宵后,小燕和程姐领着两人往外走,在东江市并不太繁华的街面上,还是林立这几家亮光的酒店招牌,在经过一家连锁酒店门口时,张睿明为了体现自己的身份,明知故问的对那小燕道:“我和小赵晚上住这里?”

那程姐只是打了一个哈哈,便领着张睿明等人走进一条老旧的的小巷子,在七拐八拐后,从一个小楼上去,这楼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了,连水泥扶手都黝黑发亮,透着一股浓浓的陈腐味道。

爬到8楼时,门已经开了,有几个人原本正在门口等着,等小燕她们领着张睿明和赵志才上来后,这些人又各种回到屋里。张睿明站在门口往里面看,这是一户非常老旧的单位房改房,随便刮了点墙和水泥灰,也没有铺地板,连电线都是光溜溜的走的地线,一捆一捆的裸露在外,简直不像个可以主人的地方,完全就是一个毛胚,此时室内光线昏暗,气味呛人,阴冷的霉味夹着隔夜烂菜的馊味、以及恶心的汗脚味扑面而来,中间还有一股电线烧焦的怪味,张睿明看了几眼才知道,原来那是房间里为了节省电费,来保证打网络电话用的交换机运转,从阳台外搭了一根电线进来,电线那头不知道偷的哪里的电,反正此时细听起来,有滋滋的嗡嗡作响,这整个居住环境实在是恶心之极,而又充满着安全隐患。

张睿明站在门口,迟疑了有半分钟,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了自己,掉头就转身离去,这里哪里是人住的地方?还要不知道在这里呆多久?一般工地上的工棚里,应该都比这里舒服。

房里有几间卧室,此时都响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鼾声。张睿明坐在一边高一边矮的板凳上,等着小燕她们给他安排住处,这时,他隐约听见有人旁边一个无门的房间里,有人正说着梦话:“……这个,你相信我……,只要投五万……”

张睿明望着眼前这副令人奔溃的场景,心里顿时无边的沮丧,虽然他早就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在自己这个年龄了,居然还要吃这样一个苦,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与如此多的阴险、愚昧、痴狂的直*销分子们同处一室,斗智斗勇,这今后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凄惨。

所见之人皆是痴人,所闻之事皆是虚妄。

张睿明没理由的想起这句判词来,再一想到明天所要面对的第一轮考验,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

在他等候安排的这十多分钟里,小燕、赵志才、程姐就关起门在里面的一个房间里密谋着什么,张睿明知道,先前赵志才就推演过这一幕,每有一个新人进来后,组织一定会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商量着如何让新人入局,给这个新人初次判别。而在新人来之前,这个地下指挥部的主管以上头目就有过几轮磋商,做好了各种话术准备,而在明天正式上课后,还会有安排贴身的“老师”,上课的“讲师”,出门有出门的“同伴”,总之,每一新人,自从被这些个直*销分子选为目标后,每一步都将面对难以想象的陷阱。

这正是传销、直*销这类组织最恶毒、阴险的地方:在这个不事生产的组织里,所有人都是以他人为猎物,这一个窝点的人都处心积虑,群策群力地对付一个人,除非那人有极大的心理防线,否则在这样高频率、高强度的洗脑下,很难保持清醒,而后陷入这些人的陷阱里,接着变成为虎作伥的伥鬼。

而此时的张睿明正在默背着先前准备好的“个人简历”,他背了几分钟,见赵志才还没出来,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这小子,先前对小燕的那副跪舔神情,要是这个时候出卖自己……就在张睿明越想越担心时,赵志才垂头丧气地跟着小燕走了出来,他拿过两席草垫子,指了指侧边一个透风的阳台,“老板,我们今天晚上就睡那里。”

张睿明皱着眉头问赵志才:“我们俩……今天就睡这东西上?这连猪圈都不如啊!”一旁的小燕过来帮腔道:“大哥,我们这里都这么睡的”。

张睿明摇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住酒店吧,我不习惯睡这草垫子上面”。说完张睿明就作势要往外走,程姐斜眼冷嘲道:“呵呵,你一个大男人,既然也是做过老板的人,难道为了发财,连这点苦都不能吃?”

赵志才此时也过来劝了一下,张睿明看了看他神情,见他面目失落,心里暗暗想到:看来刚刚小燕并没给他什么甜头,此时他和自己之间的联盟应该还算稳固,这总算让张睿明放下心来。再说今晚肯定走不成了,而且本来也没想走。

算了,将就一晚吧。

于是,他假意又和赵志才抱怨了几下,又发了点脾气,但还是接过草垫子,铺在灰扑扑的阳台上,和赵志才随便收拾了一下就睡下了。

躺在硌人的草垫上,张睿明感觉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一场自己选择的噩梦。

黑暗中鼾声轰响,这个小屋中也不知道睡了有多少人。他试着通过鼾声去推算到底塞了多少直*销分子在这屋里,可他试了一下就放弃了,张睿明发现两只手根本数不过来,乖乖,怕是有上二十人。

第一天夜里,担心怕半夜里会发生什么情况,张睿明都没敢脱衣服,不敢卸甲的躺在草垫子上。他身上盖的这被子是最恶心的,里面的棉絮都是碎的,怎么都抖不平,盖在身上完全就是一坨,怎么都弄不平整,翻来覆去都难受。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被子的味道,简直无法形容,仿佛这屋里的味道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张睿明只能将这被子往下面盖,里口鼻越远越好,这样才稍微闻不到那呛人的味道。

就在他和这床被子做斗争的这段时间里,身边传来了阵阵鼾声,张睿明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赵志才睡着了,看来这小子平时的生活品质也不高,也或者是本身就是从这泉建的“地下指挥部”出来的,找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睡的又快又死,此时他身子侧着,一只脚伸出了那床窄窄的草垫,稍一动动就会搭在了张睿明身上。张睿明只能使劲往阳台的墙壁边靠,整个人侧起身来,贴在墙上,赵志才却一哆嗦,身子一歪,这些又把膝盖顶了上来。

张睿明心里火起,一把把他推开,这下用的力气稍大,他都担心会不会把赵志才给弄醒了,没想到这睡眠重的年轻人只是翻了个身,接着就猛烈地磨起牙来。

草垫子太扎人,气味太奇怪,被子又不平,可这一切对张睿明来说,都没得心理上的折磨来的难受,对未来的不安,对家人的思念让他怎么都睡不着,他在心里背了三遍“个人简历”,却只是越背越清醒,

于是,他从黑暗中摸出手机,担心被人发现,就没敢开灯,只是躲进被子里,忍受着呛人的怪味,打开手机相册,小心翼翼的翻出女儿的照片,靠着屏幕上萱萱的无邪笑脸,稍稍驱散他此时心里的阴霾。

…………

这一夜,张睿明做了不少恶梦,梦到之前办过的无数案子,梦到被当事人追砍,到马上就要被人砍到的时候,在梦中张睿明最为害怕的当口,他多么期望这一切都是梦境,都是假的,于是他在梦中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梦,而神奇的事,这一念头升起,他居然还真就从逼命之灾中醒了过来。

可醒过来后,望着这残酷的现实,他突然觉得还不如回到梦里。

张睿明倒头想继续回到梦里躲避现状,却听到旁边有人嘎嘎地笑,他睁开眼睛坐起身,几米处的对面床上,正有个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望着他,用一口福市口音问道:“昨天晚上来的?”张睿明回答是的,他一咧嘴,露出几根菜叶子:“来了好,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话过于尴尬,张睿明不知怎么回答,刚想挤出一个笑容,他身边蒙头而睡的一个年轻人忽然坐了起来,表情麻木地瞪着张睿明,看了半天,眼都没眨一下,如同电影里的神经病患者,张睿明被他盯的有些害怕,刚准备起身,他忽然清醒了过来,异常认真跟他自己鼓劲道:“加油!加油!必胜!必胜!!”嗓门如雷鸣,把张睿明吓了一跳,心想什么人啊,起床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可他没想到,马上这股莫名的狂热就传染到了这整个房间,随着,一声声“加油!必胜!必胜!……”就如同共鸣的喇叭一样,穿过无窗的窗户,响彻云霄。

我的天呐!

张睿明起床第一下,就被这样的疯狂氛围所惊呆了。

他赶紧收拾好自己,起床看看情况。

这套房子有5个卧室,却一共住了20个人。大嗓门小伙叫成东,他喜欢别人叫他“成功”,好像觉得说话就是一种祈福一样,而嘴上有的中年人姓关,所有人都叫他“关哥”,他是这里的经理,也是这个“泉建集团地下战线地下指挥部”的“最高领导”,张睿明后面才醒悟过来,昨天晚上他一直等到张睿明和赵志才进屋后才假装睡着,而且他还特意选在张睿明身旁的床位睡觉,就是作为经理,盯住每一个新人。

关哥的儿子叫关男,睡在厕所隔壁的小房间里。他们都是福市的农民,张睿明先前就知道,赵志才原本呆过的这个团伙,属于“福市体系”,以福市人为主,有近300人,此外还有东江体系、津港体系……据他们说,全国189个城市都有他们的战友,总人数高达500万人,这说法估计是假的。但从之前张睿明查过的泉建数据来看,全国泉建的地下直*销人员不会低于100万人。

因为一个卫生间,所有人轮流使用。他们都很节约,洗脸只用一点点水,连牙膏泡沫都不肯浪费,全都倒在污水桶里,留着冲厕所。张睿明看着这漂浮着黄绿之物的污水桶,感觉心里发麻,大号都上不出来,心中极为痛苦,又一次想直接呼叫吴正,端了这个恶心的窝点,早点解脱自己。

可一想到李素红还没一点着落,这些人传销的证据还没落实,深海黄金素也没找到。张睿明只能哀叹一声,放弃了提前收网的冲动。

出了厕所,没想到这窝点里的早饭并不像赵志才先前说的那么糟,有大饼、有馒头,还有一盘拌了辣椒的榨菜。每个人的餐具都一样,全是不锈钢的小碗,赵志才用的是个却是一个破盆,不锈钢的边缘翻起,露着不规则的尖刺,张睿明一再提醒他小心唇边,别吃个早饭划破了脸,到时小燕更不喜欢他了。赵志才只是嘿嘿傻笑,张睿明刚想继续调侃他一下吃完后吹了几句牛,成东满面堆笑走出来:“老板,带你出去转转吧?熟悉熟悉一下周围情况?”这时旁边的人脸上都笑而不语,估计是存了看戏的心思,张睿明估计要开始给自己洗脑的第一步了,心中居然有点小小的兴奋,恨不得这外号“成功”的小子赶紧把自己要的信息都给一股脑吐出来,也让自己早点收工回家。

“好啊!那走吧!”

成东却让张睿明和赵志才先下,说他和小燕一会儿就来。这“一会儿”就是半个小时,此时东江市的秋天来的特别冷,张睿明和赵志才瑟缩着在楼下的小巷里等了近10分钟,成东出来,又等了近10分钟,小燕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在可以预计的以后每天里,这个步奏都是如此重复,一出门,下个楼梯就是长期工程,总要花个几十分钟。没办法,他们的每一天都太长了,没有什么要做的,没有什么要学的,连消磨时光的娱乐都没有,无以遣有涯之生,只能虚耗空转。

而张睿明根据先前向赵志才了解的泉建集团内部组织制度,现在看来,成东是自己的“引导人”也是出门的“监工”,赵志才是自己的“推荐人”,看似无意的“出去逛逛”,实则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都早有安排。

按泉建的地下战线手册,第一天的工作,主要是向新人“解释谎言”。在泉建的“地下战线”语言体系里,他们把把人骗到泉建窝点的行为叫做“邀约”,而“邀约”时说过的谎话,或者许过的承诺都是“善意的谎言”,到了窝点后,都是要向新人“坦白”的,他们要解释为什么和之前说过的情况不太一样,同时要给接下来的洗脑做好铺垫……

总之,他们有一句名言:世界因谎言而美丽!

张睿明和赵志才、成东、小燕在东江市的城郊慢悠悠地闲逛着,小燕年纪毕竟比较小,看见街边的零食、路旁的蛋糕店就迈不动腿,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张睿明偷偷跟赵志才提了一句:“他们也挺可怜的,再说你不是喜欢她吗?。”赵志才无奈地笑了笑,用张睿明以前没发现过的温柔表情,给小燕买了一个冰淇淋,又给她买了两块德芙,小燕笑得灿烂极了,张睿明在后面看着,突然感觉有点心酸。

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泉建,谁又能说这两个年轻人不能成为真心相待、开心幸福的一对呢?

走过几条街口,成东看了看表,大概是到了时间了,他突然加快了脚步,领着众人往前面快步走,张睿明心下警惕,大睁双眼问小燕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成东转头回答道:“大哥,没事的,我就带你去一个朋友家,我们上去坐坐。”

“那个朋友”住在七楼,没电梯,张睿明等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去,不敲门也不说话,四个人无声对望,就像一群木雕的傻子。等了大约一分钟,成东举手敲门,刚敲一下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高个子姑娘,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估计早就在门后等着了。寒暄之后,她带纵容走进一间卧室,和张睿明住的地方差不多,也是破破烂烂的两张床,床头都摞着被子,一股闷闷的霉味。床边是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桌前摆着4个红塑料凳,这就是招待贵宾的地方。还没入坐,成东就异常庄重地举手示意:“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公司做得非常出色的贾总!”前面两句都很平和,最后两个字却突然提高了声音,言下之意是说这位贾总不是凡人,需要敬之畏之,不然就是亵渎神灵。

第三百零九章 财富自由

而面前这胡总语气倒颇为和缓,态度也很很淡定,他像领导人一般亲切地先握了握张睿明的手,给四人逐一倒上白开水,等四人坐定后。顶 点

正戏开场:“这位老板没见过啊,来几天了?”

张睿明如实回答:“昨晚刚到。”

“昨晚刚到啊,感觉怎么样?有什么要问的吗?”

张睿明看着他的眼睛,:“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胡总扶了扶金丝眼镜,笑道:“当然说真话了。”

张睿明坦言道:“感觉你们像搞传销的。”

这下全场都笑了,那胡总笑的特别阳光,张睿明仔细看他的气质,这人应该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他说话带有明显的训练色彩,所有的节奏点、语言模式、眼睛的聚焦点都体现着他的“专业”,甚至让张睿明找到一种法庭辩论的感觉。

这个就是泉建集团“金牌讲师”的实力!

胡总笑了一下,望着张睿明真诚道:“那你觉得我们到底是不是搞传销的?”张睿明回答现在还不好说,再看看吧。胡总点点头:“嗯,你很聪明,不像一些愚昧的俗人,确实,毕竟一位伟人说过“不调查怎么有发言权呢?”是吧,这位陆斌,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来东江?”

张睿明此时一指赵志才道:“就是这小子叫我来的,他说这里有个你们泉建集团的超级项目,跟中医有点关系,我这几年对我国的古典文化感兴趣,还知道东江这里有几位中医名家,听说是拿过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而且我也知道你们泉建是国家前三的保健品巨头,我相信你们这大公司,所以就想过来看看。”

刚刚这段话其实是张睿明早就准备好了的,但中间“专家、中医”云云,全是现编现卖,因为进门时刚好看到这个窝点的墙上,挂着这些泉建人伪造的国内某中医名家的照片,他就借题发挥了。

张睿明一边搭话一边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洗脑”了,因为他并不是被他们骗来的,而是主动咬钩的鱼,所以省了一课。按惯例,第一课主要解释谎言。因为大部分的传销者,都会通过“提供工作机会”、“帮找女朋友”等名义邀请被骗者到传销窝点来,像张睿明这样带着自己的目的主动出现的可谓是少之又少,这也让胡总少了许多工作……

如果张睿明是被朋友、亲人骗来的,胡总就需要这么跟张睿明解释:你被自己的亲友骗了,你肯定很生气吧?我劝你先消消气,因为不光你是被骗过来的,他、他、她、还有我,大家全是被骗来的!不光是我们,这里还有北大博士、清华硕士、维和军官、政府领导、身家上亿的大老板……我告诉你,这些人全是被骗来的!人家北大博士都能接受,你为什么不能接受?你仔细想想,他骗你钱了?骗你人了?他图什么呀?无非是看到一个好机会,想拉你过来一起发财,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为什么不跟你明说?嘿,明说你会信吗?你现在工资多少?一千?两千?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每月赚到万元收入、6位数,你会信吗?……

据胡总自己介绍,他原来在专产神童的中国科技大学毕业,20岁毕业后,他去了南方一家公司做中层管理,短短几年内他就做到了企业主管,算是一帆风顺了,但他不过总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我们辛辛苦苦地工作,就拿那么点死工资,而企业老总、股东什么事都不用干,凭什么他们能赚那么多?后来我明白了,一个人如果工资收入占到家庭收入比重的80%以上,那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吊丝,而如果一个人的工资比重占到家庭收入了50%以上,那这个人就还算是聪明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吊丝只有职务性收入,甚少财产性收入,我观察了几年,我发现真正赚大钱的人,都不是靠工资来发财的……”

胡总这番话不知道说过了多少遍,此时已经说的滚瓜烂熟,张睿明暗自佩服,想这小子年纪轻轻的,话术颇为有修为,将国内某网红财经理论背的如此熟练,这套“吊丝只有职务性收入,甚少财产性收入”的理论粗听一下,是颇有道理的,但张睿明不准备给他留下一副太好忽悠的第一印象,抓住刚刚这胡总言论中的一个破绽,里面开始反击。

“等等,胡总,我发现你刚刚说的话里有一个逻辑错误。”

这胡总应该没有想到居然在开篇阶段就有人提出质疑,他认真打量了面前这西装革履、帅气的中年人,语带疑惑的说道:“噢……请指教。”

“刚刚你说的“一个人如果工资收入占到家庭收入比重的80%以上,那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吊丝,而如果一个人的工资比重占到家庭收入了50%以上”这段话里,有一个明显的逻辑错误50%以上不是包含了80%吗?这是很典型的逻辑的周延性错误啊。”

胡总此时面色有点尴尬,他没想到居然这个地方被人挑了刺,他眼神里颇有意味的打量了张睿明一番,赶紧解释道:“哦……这个……小错误,可能是我没注意,其实我想说的是50%左右,不过没关系,这不是关键,我们继续讲如何靠财产性收入实现财富自由……”

张睿明过了一把钻牛角尖这一检察官职业病的瘾,他准备耐心的听下去,可接着听下去就不对劲了,原来胡总并没有什么经济学的干货,在“财产性收入”这个问题上反复嚼舌了十几分钟,突然话题一转,说到正题了:在长期的社会历练与尝试之后,胡总终于发现了一条通往财富自由的捷径,那就是所谓的“泉建集团地下战线”。

作为中国科技大学的高材生,他有着超然的判断力与决断力,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毅然放弃了他在沿海某大城市“中产阶级的生活”,怀带着炽热的梦想来到了东江市,投入到泉建集团的麾下,在这里,她发现了一种最为先进的生活方式:再也不用努力工作,再也不用忍受办公室政治的腌,只要吃一年苦,就能实现他的财富观念:三个月月收入过万,三年月收入20万,五年财富自由!”

说到这里是,这胡总在结尾的高亢语气后做了一下停顿,这是留给众人鼓掌、艳羡的空间。果不其然,旁边的成东、小燕马上用力的鼓掌拍手,而而睿明此时也很配合的递上了崇拜的眼神,让胡总享受他这番演讲中一个**的爽点。

胡总在享受完这个愉悦的停顿后,开启互动模式,头转向张睿明这边,向其抛出第一个诱饵:“哥,你是做生意的,你自己说,现在赚钱难不难?你一个月能赚到20万吗?不行吧?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他原本是想借着机会先给张睿明打下一个心里暗示,给他来个震慑,甚至来个“一招制敌”,可没想到今天碰到的是一名隐藏身份的优秀检察官,张睿明此时佯装不屑,毫不给他面子的答道。

“我一个月能赚20万啊,赚钱对我还不算难啊……”

这下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胡总眼神往成东那边一瞟,意思是责怪他为什么不提前把张睿明的情况早点送来,没早点做工作,本想抛出一个香饵,结果没想到居然人家根本看不上。此时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没想到……老板如此有魄力,居然实力这么雄厚,但是……虽然你现在能赚这么多钱,但你能保证今后能一直稳定月赚20万吗……”

张睿明此时也不想把气氛搞僵,顺着这胡总的话题接口道:“……你说的这倒也是,今年以来,我们行业也确实是不太景气……”

见张睿明居然如此配合,胡总大喜过望,赶紧接住话头说道:“……对对对,你看你现在既然生意不太稳定,难道就没想过另一种稳定的收入模式?而且你已经有如此坚实的基础了,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财富永远增值?现在我们这个项目,只要两年半的时间,你就能赚到1040万!从此改变你的一生!不止是你的一生,还有你子孙后代的人生,实现阶级跨越!成为贵族,难道这还不值得为之努力吗?!”

胡总在碰了一次钉子后,这下把饼画的更大了,生怕忽悠不到张睿明,而张睿明也为了能打入泉建内部,此时连连点头,颇为配合,胡总越说越高兴,不时冒出一句:“我今天能够坐在这里,你们今天能够见到我,就说明你们已经走在成功的道路上了……”

这些话听的张睿明有些反胃,这胡总不断吹嘘自己的财富、吹嘘自己的成功,努力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心里“钢印”,也是传销团伙内唯一的价值观不问品格,不问贡献,赚到钱就是英雄,有钱就是大爷。

张睿明并不讨厌赚钱,也不讨厌坐而论道,某种意义上来**庭辩论也是一种形式上的“坐而论道”,可他在法庭上所维护的是“公平正义”、“自由平等”等等神色的法律原则,而这胡总漫无边际地自我吹捧,却只是为了能够将众人变成任其收割的傀儡,甚至还要为虎作伥,替泉建这庞大的血肉机器寻找饵食,想到这,张睿明越发觉得胸闷,他忍住头疼,耐心听胡总讲了半个钟头,终于捱过了他的第一堂洗脑课程。胡总临别赠言:“张老板,你现在有点怀疑没有关系,接下来多考察,多考虑一下,你是聪明人,我相信当一个机会来到你面前,你不会稀里糊涂地放过,但你也不要稀里糊涂地接受,要知道,机遇从来都是给你这样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张睿明一边敷衍的应着,一边抬头打量四周,这胡总住在如此破旧的出租屋内,吃着如此恶心的饭菜,居然仍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同小燕、程姐一样,他穿得也很寒酸,一件讲师的衬衣已经皱皱巴巴的了,与张睿明身上板正的西装形成鲜明的对比。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要给张睿明提供机会。

他头发很长,看上去油油的,也许早就该剪了。后来赵志才偷偷告诉张睿明,胡总的真名叫胡志强,三流大学刚毕业,因为口才好被东江的一位泉建老总器重,成为黄金讲师,所谓的“中国科技大学毕业的神童”云云,那都是他们泉建讲师自我包装的说辞。

但他长得很端正,也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如果不做传销,他也许还在南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在电脑前处理文件;或者在哪个餐厅里,优雅地与人谈项目。他也许会交个漂亮的女朋友,两人牵手逛街,或者在公园里帮女友举着自拍杆;周末他应该去酒吧,去ktv,唱唱歌,发工资了就笑,钱花光了就陪女朋友吃点苦,他还太年轻,应该享受人生,而不是坐在这里,讲一下他自己都不能理会的人生道理。

…………

下楼后成东问张睿明对“这位朋友”什么感觉,张睿明只是冷冷回应:“我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带我到这儿来?我是来考察你们泉建集团的项目的,他跟我说这些经济理论干什么?”

成东见效果并不理想,干笑着回答道:“咳……咳,这个我们泉建的这个项目是一个非常正式的,非常重要的项目,我们的考察也是双向的,不只是张老板你考察我们泉建,我们泉建也同时在考察你,看你是不是符合我们集团的企业模式,看你的参与意向是否坚定……你懂我的意思吧?而且刚才我们公司的胡总也说了,机遇来到你面前,要多看多想,反正是考察项目,多看看,多听听总没坏处,你说是吧?”

张睿明点点头,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但他的目的是展现自己的实力,同时引出更上层的老总,好找到李素红,拿到深海黄金素,此时必须体现出自己的身价,与一个老板的傲气,于是,张睿明装过头来,又继续批评胡总话术一般,没有一个黄金讲师的水准。

“你们泉建怎么回事啊,黄金讲师也就这个水平?我公司里一个小主管都能比他说的好十倍,就他这样还想来教育我?”

小燕见张睿明态度桀骜,马上站出来为胡总辩护,小燕的说法很有意思:“……胡总刚来时也不太会说话,现在好多了,都是在我们泉建体系中锻炼出来的……而且他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没用什么华丽的词汇而已,我不认为比外面那些公司的人说的差……”

张睿明听了一段,细心的发现,对于应对“新人”的怀疑,他们泉建都有一套详细的应对说辞,如果新人夸一个讲师厉害,他们就会说,都是在这儿练出来的,拔高泉建体系的加成;如果新人说一个人差劲,他们就会降低对方的起点,说他原来更差劲,现在已经好多了。总之,将一切都归功于这个体系、这个项目,尽力营造一种在这里能学到很多的气氛。

小燕毕竟是年轻姑娘,对于这套说辞还不是很熟练,被张睿明稍微一带,马上就情绪上头,语气发硬,想要和这位辩才无碍的检察官争辩刚刚那胡总水平到底如何。旁边的成东看情况即将失控,也怕露出马脚,赶紧轻咳两声,让小燕先闭嘴,他这个经理来替小燕这个小主管和张睿明解释情况。

也许是怕张睿明有敌对情绪,成东说的语气很委婉,先夸了张睿明一番,然后接着搬出了胡总刚刚那套说辞来,内容跟胡总说的毫无分别,肯定是一个师父教的。平心而论,他们讲起这套洗脑的理论来,确实很流利,估计是因为天天讲、月月讲、时时讲。而且他们只会讲这个,别的什么都不懂,根本经不起打岔。泉建人都号称能得到“五门精进”,其中之一就是“口才精进”,成东跟张睿明说他以前跟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加入泉建后进步飞快,现在给一千人上课都毫无问题。

但说完这番话不久,他们去买晚上会场吃的白菜,张睿明发现成东买个菜都结结巴巴的,想砍点价都砍不下来,刚说出“能不能……少个两毛”,就被菜市场卖菜大妈于风轻云淡间化解。

这就是他们的口才精进。

第三百一十章 特朗普打了一个喷嚏

按道理上完第一堂课之后,就是要回到昨天住的的民居吃中饭,可这次成东带大家回去的路与昨天晚上张睿明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他刚想提问是不是走错路了,可随着成东打开面前的防盗门,眼前众人居然回到了昨天的那个窝点,

面对这奇怪的场景,张睿明是啧啧称奇,他抬头四望,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居然安了前后两扇门,不管那一边都能出去下楼。不用想,这肯定是这些人用来提防当地公安、工商部门的清剿的,所谓狡兔三穴,鳝洞两口,这些泉建人虽然外表看起来老实朴素,心里却比谁都心眼多。

回到窝点,张睿明作为新人是不用做饭的,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中午的菜居然还可以,炒黄瓜、炒白菜、炒土豆丝、烧豆腐……,在炒黄瓜里居然还有肉丝,窝点里的人都吃得挺开心,只有张睿明心里莫名的觉得可悲,小燕性格开朗,跟谁都开的起玩笑来,满屋子都是她和别的男人讲的段子,笑声盈盈的,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只有最在乎她的赵志才面色不悦,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如此活跃,他心里就越说不出滋味来。

吃完饭后,成东继续邀请“散散步”,成东说要带张睿明去附近的景点看看,可是这走着走着,还是又拐进了附近的一栋民楼,张睿明望着他这毫不掩饰的欺骗,心里有些不爽,简直想发作起来,但困于现在情形,他还是忍住了。

同样的出租屋,同样老旧的房子,4个红色塑料凳,加上一股**的霉味,这次换了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来讲课,成东向众人介绍这女人姓黄,张睿明不用他说,就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台词“这是我们公司做得极其成功的黄总!”果然,一个字张睿明都没猜错,他都有点对泉建的话术系统感到绝望了,如此高重复的语句,看来这泉建上上下下估计用的都是一套教材。

这位黄总有个特点,她说话非常快的,而且喜欢用语气助词“是吧?”,每句话最后都要加上这两个字,仿佛逼着你不由的赞同他的观点,又仿佛带着点拉家常的味到。

这黄总下午的开场同上午那个胡总一样,都是:“这个老板我怎么没见过呀?来多久了?有什么感想?”他们真是一套教材吃遍天,实在是令张睿明感到汗颜。

张睿明却还是上午的那句回答:“我怎么感觉你们是搞传销的?”

这是张睿明在无数次庭审争锋中学会的经验:只有先对对方提出质疑,对方才没机会质疑你。

其实简单来说,就是“贼喊捉贼”,“先声夺人”,反正大家都是假的,就看谁的心里素质好了。

后面张睿明才知道,今天他这番怀疑的态度起到了效果,赵志才晚上偷偷告诉他,如果他今天表现的太过软弱,或者,太顺从这些泉建人的说法,反而会引起这“地下指挥部”的怀疑,毕竟张睿明现在的人设是一位近千万身家的大老板,不可能到了这种环境,这种地方还不怀疑,此时,一点点针锋相对的感觉,对张睿明打入泉建内部是很有好处的。

下午这黄总主要讲的是“天下大势”,指点欧美,比划国内,顺手就在南州省的东江这里划了一个圈。

今年的经济形势按黄总的说法来看,那中国经济简直是病入膏肓,即将崩盘,叫做“后wto时代的最大危机”,黄总还颇有声势的拿出一把长尺,在一副破旧的老地图上画来画去的进行示范:“……你知道吗?1983年,我国的钢产量不到全世界的4%,现在是多少?全世界钢产量的70%!而且现在这个产量还在不断增大,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国现在陷入了“中等收入国家陷阱”!这就是说我们全国现在供大于求!不只是钢铁,所有产品都供大于求,全部都销不出去,无数的产品积压在仓库里,款项结不了,工人拿不到工资,你是做生意的,你想想,这是不是很危险啊呀?!”

张睿明面对这番说辞,他总是隐隐的觉得不太对劲,他刚想问下各项数据来自哪里,但想到面对这些存心下套的人,说这些也毫无意义,他只是漠然的点了点头,由着这黄总说下去。

“……而且最危险的是什么?是现在的外部局势,我们中国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现在是世界第二!而且马上就要成为世界第一!那现在的霸主美国急不急?特朗普急不急?他当然急啊!所以现在他才大张旗鼓的和我们中国打贸易战!这点相信大家都听说了吧?就是因为我们中国发展太快了,所以他不满意,想要和我们来争这个世界第一,才借口我们的关税保护期已经过了,要让全世界的产品涌进来,你想想……我们现在国内的产品都已经供不应求了,再加上国外的产品,那我们中国自己的产业怎么办?我们的工人还要不要吃饭?所以我们泉建人,一直在向全国奔走疾呼,要提防特朗普,要提防贸易战,这就是一场针对我们中国的世界大战!!”

不可否认,这黄总说的这番话,粗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张睿明想起赵左曾经说过的,李素红就是以这个中美贸易战为理由,来解释为何泉建不给赵左那万的股份分红。此时,听到这番说辞,想来李素红也是被这套话术给彻底洗过脑了的,才会居然帮着骗的自己家血本无归的坏人说话。

“……我们中国于2003年加入wto,当时,世贸组织给了我们国家16年的”关税保护期”,从2019年1月1日起,也就是明天,我们的市场就会强行全面打开……”

听到这里,张睿明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质疑道:“我记得我们国家是2001年加入wto的啊,而且我也没听说关税保护期是到明天啊,你这个说法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黄总面对张睿明的质疑,明显比先前的胡总老道的多,她只是微微一笑,居然就假装没听到一般,如机器人一样,继续着她的说辞:“……总之,明天,我们国家关税将彻底清零,到时外国产品就会疯狂涌入,形成倾销态势!现在人家的技术比我们先进,管理比我们有效,到时我们的产业就要全面崩溃!到时我们这些人怎么办?中国老百姓怎么办?你们这时就会想到,国家难道不知道眼前的困难局面吗?国家难道会不管吗?……”

好了,马上就要拿出真面目了,张睿明在心里猜想这黄总接下来的说辞会不会有点新意,可很遗憾的是,她所说的,依旧还是那老三篇,她们的****裸的通过这套说辞展现了出来。

“……国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吧?所以我们国家,才在之前指派几位非凡人物,来建立对抗目前局势的超级企业家,这项工程的代号我也不知道,这是绝对保密的,但是我知道,在座的几位中,也有人知道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泉建集团就是这项工程中最重要的一家超级企业!我们泉建的直*销执照就是004号!前三号分别是安力、雅芳、卡里斯托,我们泉建在直*销牌照的发放次序中排第四。但是我们的地位并不是第四!同志们,你们仔细想想,前面这三个企业,它们有一个共同点你们发现了没?它们都是外国企业!它们是为美国人、英国人、德国人等等服务的!只有我们泉建是实实在在的中国企业!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国家的!甚至我们在全世界有近两百个国家里,安置了我们的公司,我们的“地下战线!”这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布局全世界!打赢这场贸易战!”

说到最后时,张睿明还是有些惊讶的,他没想到这黄总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将这种事都能牵扯到自己的生意上来,如此明目张胆的拉虎皮做大旗,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我们泉建的目的不只是要提升我们中国老百姓的素质,而且还要培养一批高素质的企业家!业务员!以后我们这里的每一位都是我们国家经济战线中的一员!组长以后就是排长、连长,主管就是营长,经理就是团长、旅长!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泉建人要叫“地下战线”了吧?我们都是不穿军装的军人!也只有这样,我们国家才能跟外国企业竞争!以前我们大力发展经济,有些蛀虫抓住机会发了财,一些知识分子抓住机会发了财,有些个体户抓住机会也发了财,可是这些人发了财就跑了!给国家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我们泉建人,一心一意的要为国家去拼搏,我们泉建现在已经做到了500亿产值的大型帝国,只有我们努力拼搏,才能帮国家从这场贸易战中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时,黄总特意准备留了一个空隙,来带一次大家的情绪,问众人道:“现在大家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后,感到自豪吗?”

张睿明面对这些说辞还有些恍惚,半天没进入状态,而一旁的赵志才、小燕等人已经马上跟着大喊自豪了,接着便是一番雷鸣的掌声。

等掌声响了一段,黄总竖了下大拇指,“我在这里替舒老板感谢大家的付出了!但是请大家记住!我们是军事化管理的组织!我们有我们的纪律,凡事不能太张扬,为什么不能太张扬?小燕你知道,1998年我们国家禁止传销的时候,安利这些公司就很不满意,把我们国家告上国际法庭,我们国家最后赔了400个亿。大家也知道联合国有些规定,对吧?咱们要是违反了,让联合国看见,又要说我们的不是了,对吧?而且现在贸易战如火如荼,现在特朗普已经被美国中部几个州的农场主搞的有些受不了了,这些农场主为什么不投他的票?这些人原本不正是他共和党的票仓吗?还不是因为我们泉建集团在当地投资兴建了大量的产品原材料基地!抢占了他们的生存空间!所以这些美国的红脖子就是指美国这些农场主不满意我们泉建的发展了,要向特朗普施压,逼他……”

张睿明很佩服黄总,她这段话虽然不是一口气讲完的,但是中间在被自己几次打断后,居然还能讲的下去,但张睿明实在是听不去其漏洞百出的讲话了,从最基本的问题上开始对黄总提出了质疑。

只见张睿明道:“我在外面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泉建原来是国企啊?舒熠辉原来居然是国家的特殊人才?你们老总难道也是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老中医?”

也许是张睿明后面的调侃之意太过浓烈,也可能是提到舒熠辉时的态度太过嚣张,居然如此直直的喊着这些人心中神明的名字。那黄总实在是无法再忽略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教训张睿明道:“……这位大哥,你难道不信吗?我们舒总本来就是国家领导人亲自接见的人物,美国特朗普请他过去做州长,他都不愿意去的,而且,我们泉建的直*销牌照本来就是004号,这可是工商系统里查得到的……”

张睿明只是摇了摇头,打断她道:“……你说的有一些无法证实的,我不想去争辩其中的真假,但是我知道最基本的法律知识,你们泉建集团本来就是股份有限公司,本质上是民营企业,可你为何讲这一切都是国家的布局呢?还要硬生生的把国家的证明力往你们身上套?至于舒熠辉,我不知道你见过他没有,如果你见过他,我相信你应该更清楚他的为人,是不是你所谓的样子……”

“这个……你怎么知道我们泉建的真实面目?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没有官方背景?而且我没见过舒总……那只是因为我在泉建的路还很长,更需要努力拼搏,在那之后,我相信舒总会知道我的名字的……”

张睿明只是笑了笑,他拿出手机,通过天眼通系统,将泉建集团的股份结构、舒熠辉的名下企业彻彻底底的展现在黄总面前。

“我说的都是言之有物的东西,你说的东西里面又有几分是有证据的呢?而且,我还真是见过你们舒熠辉一面的,当时他还同我说过几句话,在我看来,你们老总只有一点是真的。”

“哪一点?”

“他很聪明,知道利用他人来赚钱,赚很多的钱,多到常人难以想象……”

…………

在东江市的高铁上,张睿明和赵志才聊了很多,也很详细,他一遍一遍的将可能出现情况复盘,根据赵志才的描述,“泉建地下战线”里完全是“丛林原则”的直接体现,所有的一切价值准则都和常识中的社会不一样,只要能拉到人,只要能拿到钱,所有的亲戚朋友皆可以骗,皆可以卖,所有的行事都是以赚钱为准则。但是根据泉建的“升级制度”,张睿明要想从一个新人业务员直接爬到主管那是相当难的,起码要达到几十万的业绩,而且还要培养出几名组长出来。而如果想要坐到经理,那更要几百万的业绩,手下又必须有两名主管级别的人物,常理来说,一般人起码要几个月才能做到主管,做到经理一般要几年,而且这几年是难以想象的几年,无法无天,无亲无故,所有人都卖完,所以人情都不要,简直是众叛亲离的情况下,拉下无数人下水,才能成为这些无耻之徒的“经理”。

可张睿明没有时间,他只有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张睿明要完成找到李素红、收集第一手证据、拿到那深海黄金素这三个目标,而这几项任务,都是要求他有经理以上的权限,或者……能让他人以为他有经理的潜质,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张睿明才能想办法接触到这泉建集团的上层信息。

所以在高铁上,他独自沉思了许久,在不断的分析泉建的组织结构,企业文化后,他决定不按常理出牌,他不想做一个唯唯诺诺的“新人”,他决定不会听到什么都赞同,他准备在体现出一点挣扎和抗拒的同时,要时不时地反驳一下,同时态度要桀骜,而且还要展现自己强大的实力,因为这才是千万身价的老板正常反应。如果不这样,如何能让这些自己都没见过多少钱的泉建人,相信自己是一个江湖老练的“大鱼”?

不过赵志才也没想到张睿明会挣扎得这么厉害,那黄总的脸都气红了,赵志才大为着急,在桌子下连踢了张睿明好几脚,张睿明却一心想着要么不出手,既然出手了,那就说个透彻,顺便也让旁边“监军”的小燕、成东等人听听。

到底真正的有钱人是怎么看这个世界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公诉意见”

“张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舒总本身就是为了造福国家,造福人民才创办了我们泉建集团,我们泉建每年救治的普通人达到几百万之多,还有几千万人因为服用了我们泉建的产品,才能……”

面对黄总的辩解,张睿明只是摆摆手,“舒熠辉你没见过,但是我见过,他在福市不是有一个葡萄酒庄园吗?当时他还邀请我去过,不信,你可以向你上面的老总询问,看看你们舒总是不是有个这样的秘密庄园……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小年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赚钱的,我也不管你们到底是不是传销,我只想通过你们的组织系统赚钱,没兴趣听你们这套你们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呵,至于你们泉建到底是不是民族企业,是不是为了打赢贸易战而怎么怎么的……我一概不关心,我就想问你,你们这里到底能不能赚钱!?”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身子略微前倾,眼睛直直的盯着黄总,神情仿佛要吞了她似的,让这位泉建集团中,甚至在东江都有数的金牌讲师心里莫名的一颤,她心里竟不由的相信了眼前这中年人是真的被舒熠辉邀请过的大人物。

而且,这人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明显不是好惹的善茬,这让黄总心里有些犹豫。

是继续对其进行“上课”?还是将其作为特殊情况上报老总?

而就在这黄总考虑如何处理张睿明的这当口,一旁年轻些的小燕按耐不住了,她气势汹汹的对张睿明说道:“……张老板,昨天你过来,是我们接的你吧?我们对你也算客气吧?可你现在的说法,实在是让我听不下去,你可以怀疑我们,但是你不能怀疑我们舒总啊!你是不知道,我们舒总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治病救人!你知道他有多么伟大吗?你知道他花了8000万买了一个治疗癌症的偏方,但是做出来的药品只要8000元一疗程!试问一下,你能用8000元就治疗好癌症吗?你这简直是井底之、之……”

小燕想说井底之蛙这个词,但她困于高中没毕业就出来谋生了,这个词到了嘴边却讲不出来,赵志才在一旁看着都替她急。

而张睿明却对她先前的话语嗤之以鼻,攻克癌症?8000万的秘方就能攻破癌症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全世界这么多的跨国医药巨头,为什么不花这么点小钱去拿下这所谓的秘方,只要真的能攻克癌症,别说8000一疗程的药,就是800万估计都有人买啊。想到这,张睿明记忆中那个儒雅高贵的舒熠辉形象在慢慢淡去,一张大忽悠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仿佛是怕张睿明不相信似的,小燕这时从怀里拿出一份泉建内部的“培训教材”来,这是一张模仿人民日报的小报报纸,上面的大幅照片就是舒熠辉那张可算是“老帅”的脸,照片中的舒熠辉正身穿白大褂,一脸严肃的视察着自己手下的“实验室”,时而双手后背,做领导视察状,时而面对镜头,拿着一容器不知道是什么的物质,轻轻摇晃。形象上看,倒还真像个医药科学家。

而报纸的标题更为肉麻《泉建集团董事长:“我80%的时间在治病救人”》。

对着这样的垃圾报纸,张睿明只是轻哼一下,脸上是十分的不屑。

“如果你愿意,小燕啊,这样的报纸我也能给你来几十期,你信不信,把你的照片放上去,就说是观世音菩萨转世都行……”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侮辱我可以,但是请你对我们舒总尊重点!”

万思燕明显是彻底发自内心的信仰自己的事业,信仰着舒熠辉,相信这个人能治好癌症,相信这个人能够带领中国打赢贸易战,而最重要的是,她发自肺腑的相信这个人能带自己发财,相信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做到经理,就能月入20万。而此时张睿明对舒熠辉的否定,就等于是对她事业的否定,对她梦想的否定,当美梦被人狠狠的砸醒,这怎么能让万思燕接受!

此时,这小燕边说边从身旁黄总的桌上,拿过一本书来,封皮上写着《生命的意义》几个大字,后面还有一行副标题:民间秘方瑰宝铸就当代神医。

她一边翻开,一边递到张睿明面前,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你看,你看!这上面也清清楚楚写了的,我们舒总是是卫生部下辖的“全国高科技健康工委自然医学产业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副厅级干部!而且我们泉建的的秘方是获得了“中医药遗产保护证书”的!你看……这里写着:认证舒熠辉为中医药泉建火疗传承人,证书由全国工商联医药业商会下属的中医药遗产保护办公室颁发……”

面对这些看起来言之凿凿的说法,张睿明不置可否,他接过来那本《生命的意义》,随便翻开看了几眼,上面写称舒熠辉生于中医世家,是民间秘方魂宝铸就的“当代神医”,而且他还是秘方收集人。书中称他拜过许多蒙医和藏医为师,上天入海,百般艰辛,深入各种秘境,积累了技术资本:火龙液秘方、癌症秘方、糖尿病并发症秘方、草本秘方、深海黄金素秘方等。

而上面最为夸张的是一则剪报,上面引用国内某媒体的说法:舒熠辉对中医的热爱源于母亲的治病经历:1991年,他的母亲被确诊喉道癌,癌细胞已经转移。西医对此无计可施,全家人将最后的希望放到中医上。没想到,在经由中药秘方的治疗和调理后,奇迹发生了,舒母彻底康复。他被中医的博大精深折服,于是全心投入到泉建集团的创业中来,没曾想,因为自己手握的瑰宝秘方,泉建集团被他做成了几百亿的超级企业,于是他又更新目标,要利用已有的财富和资源,从经济利益角度上来帮助国人,实现共同富裕……

面对这样天方夜谭一般的内容,张睿明只是付之一笑,他没有理会小燕的层层辩解,直接反问道:“你学过数学吗?”

“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淡然一笑道:“这样,今天你们都不用和我上课了,我来给你们上上课,大家应该都学过基本的数学吧,我来给各位讲个故事。”

面对这兔起鹘变的一幕,黄总、小燕、成东一下都有些惊了,这还是第一次有新人居然敢对讲师说这话要反过来给讲师上课?这简直是反客为主,打鸟的反被鸟琢了!

见几人都不说话,张睿明自说自话的开始讲起来:“……这样啊,传说以前,有个叫西塔的智者发明了国际象棋,他的才智也因此而大为传播,这样却引来了所罗门王的嫉妒,所罗门王决定要用金钱收买西塔,如果西塔拒绝,他就要杀掉西塔,于是所罗门王把西塔叫到身边来,要以一吨的黄金让西塔投降,可西塔想了一下,他知道如果贸然拒绝所罗门王,他就会被杀掉,于是他坦然说道:“我不要你的黄金,陛下,只要你在我的棋盘上赏一些麦子就行。在棋盘的第1个格子里放1粒,在第2个格子里放2粒,在第3个格子里放4粒,在第4个格子里放8粒,依此类推,以后每一个格子里放的麦粒数都是前一个格子里放的麦粒数的2倍,直到放满第64个格子就行了……”

张睿明刚讲到一半,一旁的小燕就质疑道:“这个故事……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一旁的黄总脸色却变了,张睿明没有理会两人,径直讲了下去。

“所罗门王见自己能够省下一吨黄金,顿时大喜过望,他心想:区区几粒麦子而已,这有何难?“来人!”于是,计数麦粒的工作开始了,他的手下按照西格的要求,就开始往第一格内放1粒,第二格内放2粒第三格内放4粒,而还没有到第二十格,一袋麦子已经空了一袋又一袋的麦子被扛到国王面前来但是,麦粒数一格接一格飞快增长着,所罗门王很快就看出,即便拿出全国的粮食,也兑现不了他对西塔的诺言。于是,他只能承认自己的失败,放西格回去了……”

“我还是没搞懂……”

见故事说完,赵志才和黄总脸上已经有了变化,而小燕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张睿明只能把谜底打破:“你们泉建的模式其实就是这永远装不满的棋盘,这样2的64次方,大概能将当时整个所罗门王国的土地堆高几米!而现在,你们泉建也是通过这种扩散方式来进行销售,每一个人是你们销售层级上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多层次直*销计酬”的模式,就是国家明文禁止的传销!”

张睿明这番话说出来后,全场一片死寂,在泉建的话术体系中,为了能够说服新人,消除外界的质疑,他们第一步就是要将自己的销售模式与传销想切割,对于新人的疑问,必须通过上课、演讲,以及生活中的层层洗脑来化解,而其中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国家所颁布的“直*销牌照”,这是说服新人的杀手锏,同时也是泉建能够做大的根本原因。

见面前的“张老板”即将失控,黄总终于出言道:“张老板你可能多虑了,你刚刚的故事很精彩,但是你并没有搞懂我们泉建的销售模式,你也不知道真正的传销是什么,而我们泉建……绝对不是传销!传销是非法的!我们可是有着商务部颁发的直*销牌照!我们是合法经营的医药企业,我们可是明明白白纳税、上牌、在工商部门网站上查的到的集团公司!还是请张老板你搞清楚传销与直*销的区别再来给我们上课吧!”

黄总的反击正中张睿明下怀,他心里回想起曾经日日夜夜所翻阅的资料,此时只是摇了摇脑袋,嘴角一扯,露出一丝蔑笑。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虽然在泉建这么久了,但是你们才是不懂什么是传销、什么是直*销的无知之徒!”

“你说什么?”这时候连成东也看不下去了,再让这人说下去,他担心小燕和赵志才的意志都会摇摆起来,可他刚想打断张睿明的讲话时,却被一旁的黄总拦住了。

“让他讲下去!”

张睿明继续说道:“我刚好又稍微懂一点法律,让我给你们普及一点法律常识……根据我国《禁止传销条例》第七条所述有下列行为,属于传销行为:

(一)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对发展的人员以其直接或者间接滚动发展的人员数量为依据计算和给付报酬(包括物质奖励和其他经济利益,下同),牟取非法利益的;

(二)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交纳费用或者以认购商品等方式变相交纳费用,取得加入或者发展其他人员加入的资格,牟取非法利益的;

(三)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形成上下线关系,并以下线的销售业绩为依据计算和给付上线报酬,牟取非法利益的。

明白没有,你们这种多层次销售的模式就符合其中的关键三点:

一、你们的模式需要发展下线会员,不管是不是一什么下线代理的名义发动。

二、每一名会员的加入都需要交纳入门费用或者认购等额商品。

三、以下线销量给上线计酬,比如你们公司的三级五晋制……”

张睿明还没说完,黄总就迫不及待的辩解道:“可是我们公司并没有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啊!一般传销不都是要控制人身自由的吗!?你看看你现在,谁管过你的举动呢?甚至我们还能耐心的听你讲这些歪理,如果是传销的话,我们还会由你这样说吗?”

“就是就是!还有,我们泉建可是有产品、有店铺的!我们的草本香薰馆、火疗馆可是开遍了全国的!甚至还有一些都是开到公安局、工商局的旁边,我们根本就不怕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而且我们的产品质量那么好!传销怎么可能有产品?我们的产品可是在中视打过无数次广告的!你想想,如果我们是传销,我们能在中视打广告吗?”

张睿明此时也被她的胡搅蛮缠搞的有些烦了,他正色一喝:“够了!你们能不能有一点点法治精神?不管有没有禁锢人身自由、不管有没有产品,也不管有没有街铺店,这些都不是传销的本质特征!我说了,传销的本质就是“多层次直*销计酬”!其余那些都是舒熠辉用来控制你们的屁话!一切依据,都要以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为准!现在传销条例我都明明白白的向你们解释了,你们问问自己,一条条的对一对,哪一条对不上?”

见眼前这人依旧顽固不化,万思燕第一时间就想与其争辩,但是她思虑了一番,却发现没有有力的论据去反驳张睿明严密的逻辑,此时只能急的跳脚,甚至在偶尔片刻的自省中,她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恐怖的想法要是这人说的是真的怎么办?那我岂不是真被骗了!?自己这些年花的钱,花的这么多时间……

但这念头稍纵即逝,她随即就摇头否认了自己这不坚定的意志,泉建精神一直告诉她,必须要有钢铁的精神,强大的意志,才能够在这新时代的洪流中紧跟舒总的脚步,走向幸福成功的人生!

想到这,万思燕摇了摇头,搬出泉建集团最有力的武器“不管你怎么说!我们都是有直*销牌照的!我们的模式是直*销!这也是国家法律所规定、允许的,你无法否认这一点!”

张睿明知道现在必须给这些人致命的一击了,用他以往在法庭辩论的节奏来说,现在就是要发表最后公诉意见的时刻了!

“好,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其实是直*销,那我就像你们普及一点法律知识,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直*销!

根据我国同年颁布的《直*销管理条例》第一章、第三条指出:“……直*销是指直*销企业招募直*销员,由直*销员在固定营业场所之外直接向最终消费者推销产品的经销方式,行为特征为单层次计酬。”

张睿明搬出相关的条例后,见众人表情麻木,明显还没听进去,他又接着强调道:“明白没有?直*销最关键的特征是“单层次计酬”!这是明显区别于传销的“多层次计酬”的!这也是最本质的区别!还有,关于直*销牌照的问题,国家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们现在可以登入国家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官方网站,你们打开其中的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看到其中第六条没有……这里清清白白的说明了:《直*销经营许可证》仅说明该企业有资格从事直*销经营,不是区分直*销与传销的依据!”

第三百一十二章 泉建的“耶路撒冷”

张睿明这番话讲完,全场鸦雀无声,那黄总嘴巴张阖了几下,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如何从哪里下嘴,没办法只好在那尴尬的望着眼前这不明身份的男子,心里上下盘算着。

张睿明却没给她停歇的机会,反正今天这场子自己是已经砸了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翻牌好了,于是他直接对黄总说道:“……这样,你们也不用再和争论到底是不是传销了,带我去见你们老总吧,我先前就说了的,我只是想赚钱……你们舒总的模式我觉得不错,刚好我手上有资源,也有钱,更有一支团队,我只是想复制你们的模式,学习组织架构,要投钱的话……你们这个小窝点,还真不够我吃的、”

按照泉建的一般标准程序,今天下午这堂课是要讲经济形势、wto协议到期,然后讲为了打赢贸易战,我们政府引进了一种先进销售模式,就是所谓的“连锁销售”,而且成立了泉建集团,一作为对抗美国特朗普的绝招。然而因为张睿明这一波反击实在是太厉害了,让泉建的金牌讲师黄总都讲不下去了,此时眼前这“张总”居然还直接说要见上面?

黄总摸不准面前这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虽然张睿明说的话太过嚣张,但现在他的气势如虹,实在是让人无法怀疑此人的实力。

这位用了两年就做到了东江第一讲师的女人,舔了舔讲的有些干涸的嘴唇,有些迟迟艾艾的说道:“……这样……那我先跟上面……”

张睿明虽然此时头高高扬起,神情倨傲,但他心里其实更没底,刚刚这番话已经拿出他压箱底的信息了,让他再去怎么相信解释自己刚刚说的几点,估计他也做不到。但现在眼看着黄总就要中招,马上就能解脱了,他心里一喜,只要能直接和泉建在东江的地下老总碰面,他就有信心能够拿到那关键几样证据。

但此时,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成东出来搅局了。

“黄总,这位张大哥可能是今天刚过来,对我们的项目可能还不太了解,也把我们的模式搞混了,没关系,反正接下来这几天,我们还要邀请张总多看看的,可能到时张总就不会有这些疑惑了。”

见作为“经理”的成东发话了,黄总顿时也冷静下来,“哦……好好,张总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理论知识很丰富嘛!但是可能是来的时间还比较短,对我们的认识有错误,这没关系,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嘛,我们泉建欢迎这样的讨论……至于张总想见我们老板的事……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还是等张总有些了解后,在来谈吧。”

说完,这黄总居然就起身送客,张睿明眼见到手的机会就这样被打破了,心里懊恼不已,但此时在已经引起对方怀疑的情形下再用强,就显得不太明智了,很容易把局面弄僵,让双方都下不了台来,想到这,张睿明也只能一脸阴沉的起身告退。

在整个课程草草收场后,张睿明下楼后装出怒气冲冲的样子,他不好对小燕、成东发脾气,只是阴沉着脸对赵志才吼道:“小赵!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听出张睿明口气中的不善,陈东也要跟过来,张睿明阴着脸瞪他道:“你们先让一下!我跟我员工单独说!”,看着成东和小燕不悦的走远,张睿明和赵志才相视一眼,居然莫名而笑。

这是两人在进入窝点后第一次有时间单独聊聊。

张睿明抓紧时间问道:“怎么样?我刚刚那段话还行吧?看起来像不像大老板?”赵志才嘿嘿地笑:“说得不错,继续继续,我之前有谈成过一个做铝材的老板,他进来和你说的话差不多,他们应该会信。”

接着赵志才又说现在窝点里的人都暂时没起疑心,但都觉得张睿明不简单。还劝他不要跟他们吵,因为“整个东江市区,全都是泉建人,所有带进窝点的人,每个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尤其别当着成东的面吵,要知道,他就是专门派来监视你、观察你的。”

张睿明心里一惊,刚担心自己刚刚会不会表演欲太强了,但转念想到,“怕个锤子!今天本来就是要直接找到这泉建上面老总的,不闹大一点,估计这些人都不会信我”。

赵志才劝道:“反正你自己看吧,这些人阴的很,刚刚估计都有一点动摇了,但是被成东一搅合,估计又打算继续先洗你两天脑再看情况。”

张睿明点了点头,两人就站在一条灰尘土土的小路旁聊天,这时天已经暗了,路旁不时有小车经过,映的不远处成东的金丝眼镜闪闪发亮,两人不敢聊得太久,成东和小燕就在前面十米处等着。

张睿明拍了拍赵志才肩膀,两人向前追上他们,张睿明继续装作生气道:“小燕,是你在高铁站接的我,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是不是传销?”

没等小燕回答,一旁的成东接话道:“张总,你觉得我们这些人傻吗?”张睿明故意没理他,成东也没介意,他接着向张睿明发问道:“我们也接触一天多了,你想想之前我们的学习过程,如果真的是传销的话,你说我们会做吗?就算你不相信,那你也得相信赵志才啊,如果真是传销,他作为你的员工,他会叫你过来吗?而且你也知道,一般传销都是限制人身自由的,我们这几天限制你人身自由了吗?”

在传销术语中,刚刚陈东这番话叫做正面回应,是属于泉建话术中对“强硬分子”的应对部策略,可以想见,张睿明已经被这些人重视起来了,但他还是不理,继续追问小燕:“赵志才是我的老弟,而你是他的女朋友,现在我要你看着我眼睛,一字一字的亲口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传销?”

面对张睿明的迫人压力,小燕她只能有些犹豫的以退为进道:“哥,我和你说实话,我其实也有点怀疑了,张哥,你毕竟见多识广,要不多考察两天,也帮我和赵志才参考参考,然后帮我们总结一下,看看这泉建的项目到底能不能干。如果能干,我们就一起干,如果不能干,我们就跟你一起走。”

不久以后,在东江市公安局里,张睿明又将对小燕提起这段对话来:“你当时不是让我帮你参考参考吗?我早就得出结论:这绝对就是传销!”

那时的万思燕情绪非常激动,一直在高声咒骂着张睿明,骂他辜负了组织的信任,骂他吃里扒外,让人无法想象,不久前这姑娘,还是一副天真活泼的笑脸,声音柔柔的,一口一个“哥”的跟着张睿明身后叫着。

而现在,张睿明虽然还不知道,不久后就将有几次致命危机降临,但此时他很清楚,万思燕这番要他“参考参考”就是传销骗人的重要手段,完全就是苦肉计如果一旦发现新人有脱离控制的倾向,既然不能“以理服人”,那就“动之以情”,让新人的推荐者先用亲情、友情、爱情等理由把人留下,然后再徐图大计,这一招尤其阴毒,里应外合的,利用许多人的一片善心,本想救人渡人,可每天在谎言的洗礼下,每天听着这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不知不觉就一天比一天糊涂;再听着他们的恭维,一天比一天狂热、自信。再加上宗教仪式般的生活、部队一般的纪律管理、在这些日日灌输的谎话中,人不知不觉的开始怀疑自己,从怀疑到纠结,从纠结到相信,从相信到狂热,然后一步步落入舒熠辉编织的网中。

很多像张睿明自负聪明的人就是这么被骗的,人越强就越自大,越自大就越容易受人恭维,而这些窝点里的传销份子,最擅长的便是彼此恭维。

…………

因为黄总的课上得很不理想,作为张睿明“导师”成东当然要张睿明我补课,去东江广场路上,他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在张睿明身边,讲那些他自己都不太懂的道理。小燕有时也会帮一下腔,说得很实在:“我们公司里……有些人的水平确实不高,能当上讲师更多的也是运气……不过不要紧,明天换个人给你讲,估计张哥你就明白了”。

赵志才一脸茫然站在旁边,看着小燕陷得如此之深,估计他心里也很痛苦。

张睿明现在所处的窝点,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东江市和东江县的交界处,往东江广场走的这一路上,不知不觉就跨入了东江县的辖区。而虽然东江县是一个常住人口只有十几万人的小县城。长宽也不过几公里,非常狭小,但却或许是南州省房屋租赁业务最为繁忙的小城市了。

张睿明抬头望向四周,只见每隔几米就有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恋家”、“自新”、“常驻”等家连锁房屋中介机构把东江县这不大的县城塞的满满当当。几米每条街都有两家以上门店,同时在大街小巷的信息张贴栏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的房屋出租转让的广告纸,张睿明留心看了一下,这些牌子上已经贴得层层鳞鳞,不过一小时,就会有急等着等变现和急着加入这座城市的人将上面的广告撕走。

如果将广告上的小区位置全部标注起来,就能发现,这些标注的点几乎能完整的画出整座城市的身形。

东江县位于南州省的最西边,空旷处向西远眺,就可以看到横跨两广的岭南山脉。翠绿高耸的莲花峰,分割了整个南州与两广的交界。而再往北就是平直宽阔的长江平原,从地理位置来讲,这座县城并不差,街道一年两次翻修,沿路也都是不断新建的小区,沿着不大的城市周边不断扩散开来,由于近些年房地产的火爆,没什么实体经济的东江县毫无悬念的陷入了卖地批地的饮鸩止渴中,大部分小区都建于最近几年,给人整个东江市簇新之感。塔吊和摇臂高耸在城市的天际线,不断推动着这座传销小城在地面的延伸和高度上的伸展。

但它却如同吸食鸦*片的清末病夫。

张睿明呆的不久,但他已经能迅速的辨别出传销分子与本地居民显而易见的差别,东江县如同一个青春期不断长个的孩子,在骨骼拉伸的同时,传销分子却注入它体内的激素。传销人员的加入,使得这座原本宁静的小城如同拼接而成的奇装异服。

面色麻木的本地人,每天晨练、跳广场舞、上班、吃饭清淡、睡觉,和全国无数的小镇居民一样,谨守着秩序过着平淡普通的生活。而与此同时,另一群人数更为庞大的人群,则受惑于泉建集团财富无限增值的诱惑,他们来自福市、津港、两广等地,没有工作,大部分时间待在出租房里,三五一群的互相“串门”、“上课”,不断学习强化着传销的知识,在离乡背井的夜里,被导师们灌输给他们的暴富神话,撩拨得难以入睡,而一到清晨,又在梦想的鸡血下,早早的醒来,鼓噪着他们投入新一天的愚昧中去。

因为泉建集团占据了东江市西部与东江县的交界处。与更南边的“极限”直*销集团,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大传销巨头,而舒熠辉的严厉规范,与组织下,泉建的管理远比一般的传销来的更为紧密,这也保障了其传播的“安全性”与“规范性”,在泉建“条条块块”的管理下,整个东江地区的泉建人,进退有据,行为算是自有一套规矩,与当地人之间算是秋毫无犯,井水不犯河水。

看起来,两者之间甚至并无接触,只是空间上刚好都在一座小城里。也因为泉建“不得发展当地人”的铁律,大部分东江人对于这些租住他们房屋的奇怪房客的了解,仅限于知道他们都是“外地人”,反正房租一年一交,而且都通过银行转账,合同上的免责条款也给这些房东以心理安慰。也对这些房客的举动并无探知的兴趣。于是在本地人与传销者之间,就这样楚河汉界的生活在一起,作为熟悉的陌生人的两者在这个共同小城中界限井然的同享一片天空,泾渭分明、相安无事,达成了某种古怪的平衡。

但这并无交集的两个世界,却还是有着一个交叉的领域那就是东江县城中心的东江广场。这是当地人茶余饭后、晨练跑步的不二场所,但他们却没想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居然还是泉建集团的“耶路撒冷”。

而张睿明,此时就跟着成东几人,来瞻仰这块“神奇”的地方。

“你看!张老板,这块圆形的广场中央就是我们舒熠辉舒总当年坐直升机衣锦还乡的地方!”

此时,站在广场中央,成东正唾沫横飞的向张睿明指着眼前这块广场中央介绍道:“当时我们舒总所坐的直升机先是在东江市市区的上空转了几圈,然后才降落在这块广场中央……当时那儿……这儿……全是我们乌泱乌泱泉建人,据新闻报导,当时在广场内的泉建人就有上万人!乖乖!那是什么场面,你想想,而且当时是晚上6点左右,只听到轰隆轰隆的螺旋桨气流声音,当时整个东江都惊呆了!不说东江县,就是市里往西这条路,那周围交通都是瘫痪的,我们舒总当时就这样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站在那雕像上面向我们挥了挥手,他喊了几声“同志们辛苦了!”。那时候我那个激动啊!手都拍的肿起了!我们一万多人,就大声回复他“老总更辛苦!”,然后便是响彻全场的《泉建幸福路》、《泉建人,一定行!》等泉建主题曲大合唱!最后等三首歌唱完,我们舒总才在众人注视下,换了一辆迈巴赫小汽车绝尘而去……”

成东一边滔滔不绝的缅怀当年的盛景,一边激动的爬上当年舒熠辉所站着的一人高的青铜雕像,他站在心中偶像曾经站立的位置,口中说着当年的对白,眼神里透着一股狂热,这股狂热让张睿明心里泛起一阵感触。

对这些人来说,舒熠辉就是神灵。

不同于成东的热血澎湃,张睿明注意到此时广场休憩的本地人大多数都是一家子,带着小孩,扶着老人,晒晒太阳、散散步,而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按道理还是工作时间,所以本地人并不太多。

而像成东这样,操着外地口音的游览者,则是占了大多数,他们全都穿戴整齐,三三两两的,有着不同于本地人的兴奋神情,面容狂热,仿佛旅游景点的老年团,在扮演导游角色的“经理”“导师”的引路下,在这广场上指来指去的,既像旅游团,又像领导考察,将这原本普通的广场,铺上了一层神秘的味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扮猪吃虎

在带着张睿明瞻仰了舒熠辉的伟业后,陈东领着众人从广场西边穿过,路过一座观景台,然后在一根电灯柱子下停留下来,张睿明看到这是一根普通不过的电灯柱子,只是因为所处的地基高些,显得在广场中间略高一点而已,其余的平平无奇,但此时成东神情肃穆,对着这跟电灯柱子做参详状,还执意领着众人围着其绕了两圈,着实令人奇怪,见此时气氛诡异,张睿明刚想出声,就只见陈东煞有其事的对着他解释道:“这个可不是一般的路灯,这广场非同小可啊!这里可是刻着我们全国的形势大局!”

张睿明嘴巴张大,几乎都要合不起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只见陈东开始介绍起这盘风水大局来。

原来,在泉建人的眼里,这东江广场的一草一木在传销课程中都有着相对应的解释。广场正西边的大钟,是“永久牌”钟表厂生产,寓意“行业永久”。而“每个路灯柱子上挂着两个路灯灯泡”则代表泉建‘地下战线一个人可以带两个人”发展,广场的外面台阶有五级台阶,这就被称为“五级”,中间的喷泉位置有3级阶梯,则意味着“三阶”;合起来就是泉建地下战线的著名组织模式“五级三晋制”。

最夸张的广场最中间的那个三角形艺术铜雕与背后的国旗旗杆,那就更不得了了,那是暗示“泉建有国家支持”。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佐证他们泉建的谎言而服务的,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舒熠辉当时站立的那个路灯柱子。

这根比所有路灯都要高的柱子,屹立在铜雕前面,象征着泉建集团在舒熠辉的带领下,勇往直前,而广场所有路灯都比它要矮,代表着舒熠辉的至高地位……

在这个被恶意曲解话的广场里,所有的一切都被赋予同泉建有关的意义,将泉建地下战线的所有课程都具象化。每当张睿明这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提出质疑的时候,他们就会拿出当年舒熠辉从直升机上下来的照片……

“你看!我们舒总都是降落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有国家支持,谁能让直升机降落在这里!?别说了!这个广场就是能代表我们泉建的精神!”

面对这些人的疯狂说法,张睿明只能呐呐闭嘴,他知道无法同这些人理论,但他心里还是在不爽,这些人说广场总共有56根灯柱,被解释为凑够560份的参与者就能够实现财富自由,财富增值,但张睿明环顾了一遍,他奇怪这么多泉建人来来往往的,难道“没有人数过吗?这广场明明是61盏路灯啊!”

张睿明还想反驳,但见着一波一波的新的泉建人来到来到这个广场,和他们一样,瞻仰着每一处舒熠辉留下的丰功伟绩,听着他们的“导师”讲着成东刚刚讲的一样的话,这让心怀悲悯的张睿明感到越发不好受,甚至想到替这些人一个词语“白日梦患者”。

这世界太焦虑了,每个人都在往前奋勇冲刺,太多人被宏大命题遗落在身后,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刚好成为这些泉建人的猎物,以他们的梦想为食,一遍遍的筛洗着他们的关系网,榨干他们的钱财、时间、青春、热情,到最后谜底揭开,只留下一地干涸的残骸。

看着眼前这座东江广场,作为本地人的休憩地地、人防工程,但它又还是泉建的“职业培训”基地、洗脑的刑场,比之小城的撕裂,东江广场似乎更有魔幻般的色彩,现实的市井与虚幻的梦想,居然在这一空间里达到了融合。

但其实这广场的景色挺不错,旁边就是傍山公园,有小桥流水,吊桥长廊的,甚至在小山坡上还有一个凉亭,里面有几对情侣真正乘凉,卿卿我我的,令人移目。

到了这凉亭旁边了,所幸这里离广场有些距离,陈东对其视若无睹,不然张睿明真怕这好不容易有点生活气息的景色,又被他们泉建那套歪理邪说给玷污了。凉亭旁边牵着几根彩带灯柱,此时又是深秋时节,桂花飘香,走在这林间小道上,倒还颇有几分浪漫。

张睿明不失时机的推了赵志才一下,一脸坏笑道:“这里景色不错的,赶紧跟你家小燕散步去,说点悄悄话,不要管我们这两个电灯泡了!”

赵志才顿时心领神会,本来这次回东江,重回窝点,对他来说,首要任务是想办法把小燕带出去,以前受困于泉建严密的组织盯梢,他连单独和小燕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多了一个张睿明,他怎能不赶紧抓住机会,好好和心上人独处一下?

于是,赵志才反应过来,瞬即就拉起小燕的手,往亭里走,小燕脸上还一脸懵逼,刚想甩开赵志才的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被他抓在手里,往那个凉亭带去,一旁的成东张了张嘴,刚准备阻止两人,却就被旁边的张睿明一下拦住,装作讨教他的样子:“我们这里每天主要干什么?天天就到处串门?”

成东眼睛望着走远的两人,一边敷衍张睿明道:“这个以后再说吧……我们准备回去吧,我去叫下小燕和小赵。”

张睿明直接挡住他的去路,问道:“你这人也太奇怪了,人家两情侣去谈恋爱,你瞎凑什么热闹?而且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平时我们主要的工作是什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成东赶紧辩解:“张总,我没那个意思,就是看天色就要晚了,要回去吃饭了,具体项目的事……你以后自己就知道了”。

张睿明奇怪道:“这也不能讲?难道搞个项目还要保密,你们这真当自己是地下工作者了啊?”

成东只能简单的回答:“咳……没什么特别的,天天就这样到处转转……”

张睿明瞥了他一眼,“这也算回答?我看你们这摊子人啊,都太奇怪了,我是越发怀疑你们是传销了。”

成东还想支支吾吾地辩解一番,张睿明没有不理他,拖着他往下走,走之前,张睿明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凉亭里面,小燕和赵志才正坐在长椅上,两人说着悄悄话,但那小燕的眼睛还是一直瞟着成东这边。

张睿明知道,她是在等着“上级”的指令。

十年的公诉经验让张睿明对人性有着更深层的理解,这趟东江行,最大的难处就在于赵志才这个自己的“卧底”,一方面要利用这小子作为助力,打入泉建内部,但一方面又不得不提防这小子突然反戈一击,出卖自己,所以每一天赵志才的细微神情,言行举止,思想波动,都是张睿明最优先考虑、评估的事项,只有这个点稳固了,这趟卧底调查之旅才能安全。

根据张睿明的观察,小燕对赵志才绝对没有一点感情,从最开始李素红把她介绍给赵志才开始,这一切的接触、日日夜夜的聊天、感情上的倾诉、都只不过是虚伪的圈套,只是骗他入伙的把戏而已。

但张睿明并没有考虑赵志才的感受,越是看出小燕对他的虚伪,张睿明就越怂恿赵志才去向小燕主动进攻,怂恿赵志才去抱她、亲她、甚至动手抚摸她。

因为张睿明知道,赵志才越是如此主动,小燕就越会反感、抗拒的越厉害,但是她又不敢撕破这“情侣”的假面,只会用冷战来对付这不通世事的小子,而在不断的打击下,赵志才就会越发寒心,也越发对泉建产生怀疑,保证了其不会深陷其中,也对张睿明自己是一种安全的保护。

所以,张睿明最担心的反而是小燕真的为了套住赵志才,牺牲自己的“色相”,忍受赵志才的动手动脚来,那就是危险的信号了,所幸现在看来,张睿明还是赌对了:赵志才越使劲往前凑,小燕拼命往后躲,连在窝点的众人面前,小燕都明摆着不给赵志才好脸色看,这让他越来越沮丧,而小燕越来越不耐烦,两人关系就会一天比一天差下去,张睿明自身也越发安全了。

等张睿明和成东走出公园,来到广场时,天已经差不多都黑了,张睿明刚一回头,居然就看到小燕和赵志才已经跟上来了,他还打趣两人道:“小赵,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快就结束了?难得出来一趟,这可不是好习惯啊。”

黄昏时分,视线阴沉,刚好又是天黑之后,路灯开启前的空档期,张睿明开玩笑时,看不清赵志才的神色,等两人走近了,他才发现赵志才却是一张臭脸,神情十分沮丧,不用说都知道,刚刚在凉亭里,肯定是他想同小燕亲热一下,却被佳人狠狠的拒绝了。

小燕此时脸色倒挺平常,只是平静的回复张睿明道:“我们看天黑了,也要回去了,就赶紧下来,追上你们两了。”

张睿明看了看赵志才阴沉的神色,突然觉得替这小子感到一丝不值,想劝慰他一番,同时也想拉拢一下小燕,于是提议到外面店子去吃顿饭。

可他刚说出这个想法,却遭到了成东和小燕的激烈反对来。

两人连连说家里已经做好饭了,不吃就浪费了,这不符合泉建的企业精神。

张睿明却知道,他们受困于严格的开支制度,担心这次出去吃饭要自己掏钱,而他们身上根本拿不出钱来。看出两人的窘迫后,张睿明直接挪揄其道:“没事,这次我请客,大家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听到这里,小燕眼睛亮了一下,她喉头耸动,食欲翻腾,眼巴巴的望着旁边的“领导”等着成东点头。

成东却只是推了推金丝眼镜,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回去吃吧,这个不符规矩。”

小燕的美好希望被打破,也只能无奈的跟着成东的脚步,决定还是回去。

见两人这个态度,张睿明也有些不爽,他直接说道:“什么破规矩!那你跟小燕回去吧,我和赵志才在外面吃!”

张睿明的态度让他们有些紧张,没办法,只好打了个电话,向更上层的老总请示,于是,就因为这么屁大点的事儿,四人僵持在那里,成东煞有其事的低声向上级汇报,同时连连点头,张睿明抱手看着这荒诞的一幕,终于,在成东的一番沟通后,他郑重的向张睿明宣布组织的决定:“……开始上面也不同意,但是经我再三汇报,老总终于表了态了同意我们在外面吃,但是吃完饭要早点回来。”

张睿明找了附近东江县城里,一家看起来最为高档的酒店,要了基围虾、闸蟹、八宝鸭,还要了几瓶啤酒和一瓶荔枝汁,一共花了一千元,来东江后,这还是张睿明第一次花钱,这钱花的自在,舒服。

在津港人看来,花几百吃顿饭是很平常的事,可成东一直抱怨“太贵了”,说他当初在农村做水泥师傅,一个月工钱也不过一千多块,被张睿明这一顿饭就吃光了。

这话说得让张睿明心里不太舒服,对这个所谓“月入6万”的“经理”有所改观。甚至不断的给陈东挟菜,教他怎么吃螃蟹,也不只是他,包括小燕、赵志才,这三人应该都没吃过几顿这样的饭,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桌子上,仿佛身处梦中。

张睿明这时才有时间好好打量眼前的成东,这个自己的“导师”也才20多岁的样子,虽然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但他一吃东西,张睿明就知道这孩子确实是苦出来的。

对张睿明来说,20多岁,没经历过人间艰辛的,都还只是个孩子,还年轻,还有希望。

在给成东又夹了一只螃蟹后,张睿明问他:“你都已经是经理了,按照你们今天这课程上讲的,你应该每个月起码都有几万的收入啊!怎么不给自己买点好的,吃点好的,明天回那出租房里啃个开水萝卜,有意思吗?”

可能是眼前这顿饭拉近了成东心里的距离,他眼神黯淡下去,手上学着张睿明的样子,拨弄着蟹壳,“……我们泉建有我们的纪律,赚钱是一方面,如何过日子又是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要“精进修为”,不能奢靡浪费……”

张睿明冷笑一下道:“嘿,我还真第一次听说有公司不仅管你怎么赚钱,还要管你们怎么花钱了的,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成东脸微微一红,“我们舒老板经常和我们说:要有“四个精进”的意识,要口才精进、要品德精进,要……”

张睿明摆了摆手,“够了,够了,吃饭不提这个人,再说了,难道这个人还要管你们怎么吃饭?”

旁边小燕此时答话了,“不是管我们吃饭,而是舒总在不断激励我们泉建人管理自己,管理人生,舒总经常说起他自己的往事,他就是靠着从家里带出来的一麻袋萝卜,去拼出这样的一份广阔的事业的!”

张睿明笑道:“那你们这舒总是以前吃萝卜,但他现在还吃萝卜吗?你们可能都没怎么见过舒熠辉的真人,我倒还真是和他接触过,还到他在福市的庄园,和他一起抽过雪茄,我跟你们说,他现在随便一匹矮种*马的饲育费用,就比你们一个“地下指挥部”的伙食成本要高好几倍!你们信不信?”

说到这里时,许久不抽烟的张睿明,特意掏出一盒从津港带过来的雪茄,他优雅的点燃,雅痞的一撇嘴,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自惭形愧的三人面前,吐出一片浓雾出来。

雪茄不过肺,烟雾远比香烟浓郁,罩的张睿明云里雾里的,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张睿明要的就是这种“云深不知处”的感觉,不让对方拆穿自己的底牌,这是世间所有接触的第一准则。

特别在迫切需要给自己长脸,营造氛围的此刻。

果然,效果还是挺明显的,小燕此时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身子也往张睿明这边靠了一些,略带崇拜的说道:“……我相信张总的实力,能跟舒总说上话的人,起码身家得上千万吧?”

“千万?”张睿明自嘲般的一笑,“我们津港上千万身家的,都是那些天天挤地铁的上班族,津港现在房地产均价就是4万多,随便两套房就是你们所谓的千万富翁,对,今天那两个老师不是还在说嘛,说做你们这,三年就能月入20万,我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止这个身哎~那我还何必在这里吃三年苦?你们要让我入股,起码得拿出更好的理由出来。”

香饵就在面前,成东神色有些犹豫,他看张睿明这番谈吐,确实不是轻易能够说服的小角色,而且,今天两次的讲师上课,张睿明都不是乖乖听话的反应,这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重视,目前看来,如果再不给他一点“蓝图”,这尊大鱼,估计就要马上溜走了。

想到这,成东抬起眼睛,有些紧张的问道:“那张总,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项目?”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忽悠与大忽悠

面对成东的询问,张睿明却没有急切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反而他依旧云山雾绕的反问了一句:“我想要的项目倒很简单,主要是想问问成总你自己,你想不想发财?”

张睿明这招是向吴楷明学的,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在越是离胜利越近,越是要沉着,不能让别人看穿你自己的企图,黎明时分往往都是最为黑暗的时刻。

面对张睿明丢出来的诱惑,成东反常的没有拿出泉建的那套说辞,他一推面前的杯盏,长叹一声道:“想啊,我怎么不想……可光想有什么用?问题是应该怎么做,不然讲的再好也什么都没用。”他自从三年前入行以来,刚开始认为自己找到了发财的机会,所以骗了很多亲戚朋友过来,少的6800元,多的68000元,而他自己在这三年的侵染中,已经慢慢看出泉建的底细来,他也清楚,在不远的将来,这将是他无法承受的负担,亲人朋友到时连陌路都算不上,简直是将走投无路。

张睿明虽然不知道成东的底细,但他料想这小子既然已经是这个窝点的头了,那肯定业绩不会差,身上所背负的必将是沉重的负担,他这才敢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的和这小子谈谈,看有没有机会接触一下泉建上层,不然回去继续在窝点里混着?听那些他们自己都不信的课程?那实在是太难熬了,而且时间也不允许,最好就是趁着这次机会策反掉这姓成的经理。

想到这,张睿明咂巴了一下嘴唇,装作若有所思状,他望着眼前小燕和陈东递过来的希冀神情,语气低沉道:“这样……我其实真的不在乎你们这项目到底是真是假,说实话,就算是假的也没关系,其实搞传销的人离真正的成功已经很接近了,你想想,成功无非就是“机会”“勤奋”“能力”嘛,论勤奋与口才,谁能比你们强?!你们很多时候只是没有一个正确的方向,如果能找到一个正确的项目,我相信,你们这个团队,决定比现在赚的要多的多……”

“大概能多多少……?”

张睿明面不改色的暗笑一声“这就上钩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伸出几个手指来,嘴上是正经说出一个答案来。

“起码比现在多五倍!”

成东、赵志才、小燕三人顿时目放精光,各自在心里推算起来,成东到底牢靠一些,绮想了一番便认真对张睿明说道:“愿闻其详。”

“是这样,我知道你们泉建有自己的一套模式,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在国内也做的非常好……但是我一直觉得你们泉建的盘子太大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今天我不是听你们泉建的课程嘛,你们号称全国有几百万泉建人……那我就想问你们一句,你们觉得自己运气怎么样?”

“张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运气一般般吧……”

张睿明笑道:“我说这个意思很明白,泉建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了,不管是模式还是市场来说,我甚至都知道你们泉建在津港有多少门店,知道你们三级代理的分成有多少,也知道你们的直*销牌照到底是怎么来的……总的来说,我比你们可能还要更了解你们泉建集团,更了解舒熠辉。而就我现在看来的情况,泉建基本已经算是到头了,你们在泉建内部的发展也差不多到头了!”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旁边的赵志才帮他捏了一把冷汗,他知道张睿明需要装大佬,来博取成东他们的信任,但他没想到这检察官居然胆子这么大,直接指摘起成东他们的不是来,这太疯狂了,哪有这样与虎谋皮的?万一引起成东他们的反感,翻了脸,到时连这次调查都必须中止。

但成东却没有如他预想的翻脸,反而对张睿明的话若有所思起来。

张睿明继续添火:“你看,你们泉建的“五级三晋”制度虽然合理成熟,但是用时太长了,也太严格了,成总你到泉建有多久了?两年?三年?你做到经理用了多少年,为泉建创造了多少利润你自己清楚,按你们的制度计算,几百万可能都有了吧?如果换一个别的公司,这你做到地区老总都说不定,起码也是一个副总了!”

成东眼神一下锐利起来,直直的投向张睿明。“这个……张总你是要挖我?”

张睿明淡然一笑道:“不是我要挖你,是我实在是替你可惜,你听说过周西俭没有?传说中的直*销大王。他当年先从安利入行,迅速做到翡翠级别。之后在美国直*销巨头如新做到了经销商的巅峰他现在还保持着如新的大陆销售记录!后来他又跳槽到月朗集团,创造了传说中的“月朗神话”……”

不等张睿明说完,成东马上接话道:“这我们做直*销的,谁不知道他啊!月朗神话那是我们天天睡觉前都要背的案例,你随便拉出一个泉建人,他比你知道的还要详细不就是当年周西俭用了2年时间将一款卫生巾的销售额做到20亿元嘛,当时他号称朗的卫生巾里有负离子芯片,能够降血压、降胆固醇、降血糖、改善睡眠、增加血钙、加速骨骼生长、防止坏血病、佝偻病……甚至还能对血液和免疫能力都有很大改善……讲实话,周西俭的故事已经被我们说烂了,这个行业里随便一个人都知道他,而且他的手法……现在看起来,其实相当低级,属于他的那个时代早就结束了。”

说到最后时,成东拖了一个略微上翘的尾音,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屑,甚至脸上神情也有点看轻面前的男人,他还以为张睿明如此慎重其事的神情,还以为必有高论,没想到居然搬出一个业内人人皆知的周西俭出来,这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实在是太雕虫小技了。

赵志才见张睿明被人看穿,一下心情跌落谷底,没想到居然扯了半天,只是扯出一个周西俭出来而已,这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完全没什么说服力啊。

面对显而易见的轻视,张睿明毫无计谋被识破的自觉,他依旧神情高深,甚至更为巧妙的反问一句道:“既然月朗神话你们都知道,那周西俭现在在做什么,你们知道吗?”

被这样突然一问,成东倒是和小燕面面相觑起来,他这倒是没有想过,这位直*销界的巨头自从月朗神话后,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氛,早早的就离职月朗,现在可谓是“云深不知处”了。

张睿明等了一下,见没人说话,他便自问自答道:“自从周西俭卖出了20亿元的卫生巾后,他回头发现同行都在造卫生巾了。于是这周西俭走上了一条和你们舒熠辉一样的道路,他决定下一盘更大的棋拿直*销牌照。”

听到这里时,成东手里心微微握紧,他心念一动,猛然猜到张睿明接下来要说的了。

“……是啊,这个直*销牌照对你们这些直*销企业来说,那简直就是“生命线”,没的这个东西,你们做什么都言不顺名不正,时不时的担心上面扫荡,而且只要有了这个,你们的广告可以上电视,可以铺门店,业绩一日千里,周西俭当年就是为了这块小小的牌照,毅然离开了月朗,他来到有国企历史的南京中脉,到现在为止,才仅仅两年,中脉的年销售额就达到10亿元……”

“不知道张老板到底想说什么?你要说直*销牌照的话,我们泉建也有啊!我们还是第四号牌照呢,原比中脉要靠前……”

张睿明此时只是摇了摇头,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面对成东的反问,他掏出底牌来:“我现在手上就能拿到这块直*销牌照,我正帮我背后的大老板来筹建公司,招揽团队,对我来说,待遇从来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要找一批能够无缝衔接业务的团队!找到一套当前最先进的模式!所以我为什么会来东江,为什么我一个几千万身家的大老板,明明知道你们是什么套路,我还愿意和你们住在那种地方?还愿意听你一个小小的经理指挥?我就是为了考察你们这团队的实力!察看你们的组织模式,能不能达到我的要求,说真的,成东、小燕啊,这是摆在你们面前最好的一个机会!你们是愿意在几百万会员的泉建中虚度光阴?还是愿意来我这里,我答应你们,你们这些懂业务的熟手一来,起码都是经理以上,并且还送原始股!”

张睿明这番话如同在这些贪婪之徒面前抛下了一个香饵,成东舔舔*着上嘴唇,神情里流露着兴奋,他忍不住的追问道:“那张老板……这个你们经理到底是什么待遇啊?”

张睿明瞥了他一眼,昂首装作一番评估道:“起码也是5万的底薪,提成三七分成吧!个人大概分三成……”

“这样啊……”成东陷入了沉思之中,旁边的赵志才心里暗暗埋怨张睿明说的太低了,按成东现在在泉建的待遇,他作为泉建的经理,已经能拿到4万多的月薪了,而且还有下线的分成,怎么能只是说个5万呢,那怎么能吸引这些人上钩?

张睿明却嘴角一撇,他知道自己这说的刚刚好,泉建所谓的“经理月薪5万”,完全是空中阁楼,画饼充饥,泉建有所谓的“押薪”制度,就是所谓的底薪工资都是不发的,月底只发放分成奖金,说起来是有几万的月薪,实际上借着磨练意志、中美贸易战的名义,随意克扣,让这些人的底薪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包括赵左的妻子李素红,她在泉建也是经理级别,同样从来都拿不到一分钱工资底薪。

就在这成东摇摆的时候,张睿明不失时机的轻轻丢下一句话来,“我们这新成立的公司,是绝对没有“押薪”制度的,底薪实发,而且像你们来的话,基本就是“开国功臣”,基本都是每个人负责一片区域,你们自己在泉建这么久,“封疆大吏”有多少油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这番话如同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成东和小燕心里都暗暗打定了主意,要是这个张总说的是真的的话,那这个即将成立的新公司就远比现在在泉建更有奔头,这让两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加入进去。

“真的我们过去就是经理吗?那我加入!张总,我们什么时候跟你走?”

旁边的小燕急不可耐,第一时间就举起手来,她恨不得现在就和张睿明加入这个新公司,早上还口口声声说着“要将泉建作为毕生的事业”,现在脸上的神情恨不得就立马跟着面前的张老板走了。

成东毕竟老成持重,他一下拦住急不可耐的小燕,脸上也没有过于激动的神情,在张睿明说出这些优厚的条件之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了。

既然那边待遇这么好,那小子最重要的问题只剩一个了,就是这张睿明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本事,而且直*销牌照可不是一般的执照,成东知道,现在全国的直*销牌照,虽然才发了不到100块,但是以直*销模式发展的企业已经有超过9500多家了,几乎市面上的保健品、日销品、化妆品都或多或少的有这些公司的影子在里面,因为这套层层分级的模式已经经过了无数人的验证,这样直击人心最黑暗面的组织模式,确实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利益,现在有无数的直*销模式的企业在大力扩张,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像如新、泉建一样成为堂堂正正的正规军。

无数像泉建这样的企业正前赴后继着全力向牌照发起冲击,这是一条漫长的征途,无数大企业倒在了各种各样的环节,而绝大部分企业都够不到去冲击的资格申请直*销牌照,光上交国家的保证金就要2000万!

但面前这张总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有这直*销牌照!?

“张总……我们不是不信任您,我们都很想去,可是我们也知道这个牌照真的比较难拿……您看您也是刚到我们东江,这才几天啊!就让我们抛弃自己这经营了几年的事业,却和您谋一片天地,您看是不是再给我们见见您手上的真家伙……也让我们开开眼?”

听到成东对自己说话已经用“您”了,张睿明知道这些小鱼已经入瓮,接下来就是怎么调理了,他清咳一声,假装生气道:“怎么!你们还不信我?以为我说的是假话?我什么时候说这直*销牌照在我手上了?你们到底见过没有?这个是国家备案的!可不是随身带着的!而且我上面还有老板,这个锁在他办公室抽屉里,你们想看,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们看!不信我就算了!我反正到时直接去找你们老总,直接把你们东江的副总带过去,看到时有多少人愿意来!”

这番话说的连忽带骗的,语气中还夹杂着几分火气,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架势,张睿明说完就豁然起身,对着门口的服务员大喊买单。

不知道是被张睿明之前的语气吓住了,还是因为现在是买单的敏感时分,桌上另外三人一下子都不敢说话。张睿明看都不看三人一眼,径直往门外走去,等都不等一下。

…………

站在这家酒店门口,张睿明抬手邀出租车,这时身后几米处,成东等三人跟着出来来,小燕节省惯了,心疼这点小钱,拦下张睿明道:“张总,我们这里到住的地方很近了,走几分钟就到了,别拦车了吧,我们就散散步?”

张睿明却冷笑一声道:“我话已经和你们说的很清楚了,我本来就是过来考察你们泉建的组织模式,顺便找个团队的,现在我已经看的差不多了,你觉得我一个自己要成立一个集团公司的人,会回去和你们挤那个稻草垫子!?”

小燕这时嘴巴大张,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道:“张总……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张睿明只是冷哼一下,并不作答。

成东此时也跟了上来,他一扶眼镜,语气有些支吾:“张总……虽然外面知道您是大人物,但是,毕竟我们现在还在泉建一天,就要服从泉建的管理……再说你行李都还在我们那里,您要不今天还是先跟我们回去?”

张睿明只是一摆手,他掏出电话,找到一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成东还想凑过去看看短信内容,但是却被张睿明用身体挡住了。发完短信后,张睿明回头对他们说道:“这样……我也是一个讲感情的人,今天和你们说的也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是真的要来拉一批团队,和学习组织构架的。你们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如果有兴趣的话,打我电话……我今天晚上是肯定不会回去的,我还约了东江市公安局一个局长喝茶,你们先去吧。”

第三百一十五章 移师雅加达

张睿明说完便拦下一辆旁边的出租车,他向身旁三人摆摆手,便矮身钻入车内,望着眼前这位能够改变自己一生的人物疾驰而去,万思燕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她心里暗暗责怪赵志才刚刚居然都不知道跟上去,和张睿明一起住酒店去,这样她也更有机会利用这个傻小子来接近这位张老板。顶 点

而赵志才脸上还是一副懵懂的神情,张睿明这番不告而别,他也完全没有提前收到一点风声,此时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居然有了一丝被人抛下的凄凉感来。

成东却猛然拍了拍赵志才的肩膀,一拉还在“瞻仰”张睿明离去方向的两人,同时一只手往路上一招,也拦下一辆出租车来。

“经理,你这是……?”

成东回头对两人低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啊,看看这小子是不是信口开河的!”

…………

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在东江的夜幕下缓缓向公安局所在位置驶去,驾驶座上是达运出租公司的王师傅,虽然东江市远不如津港的繁华,此时虽是夜晚时分,路上车流却远说不上“川流不息”,王师傅已经开了二十年的出租车了,想要加速的话,倒是游刃有余。可今天拉的这位客人却很奇怪,一上车就不断叮嘱自己开慢一点,安全第一,这让王师傅心里纳闷,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去公安局居然一点都不急,难道是去自首的?

而且,自从接到这个人没多久,身后就有一辆蓝色的出租车不紧不慢的跟着,咬的很紧,这让王师傅又有些紧张起来。

“……那个,我们车后面好像跟着辆车,您看下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公安局是不是就是为了躲这人?没事吧……要不要开快点?”

后座上的奇怪乘客却只是摇了摇头,让王师傅继续往市局开就是了,完全没看出一点紧张气氛来。

王师傅心里骂了一声,“这孙子,被人撵着屁股来了,居然还摆谱,到时可别在我车上就动手,就算出事也千万别赖上我!”

而此时,这位神秘乘客坐在后座上,瞟了一眼后面几米处,不紧不慢跟着的一辆出租车,嘴角拉出一丝戏谑的微笑。

…………

到了东江市公安局门口,神秘乘客张睿明走下出租车,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东江市局此时应该早就大门禁闭,门禁森严,此时偷偷跟踪过来的成东等人却看到一个奇异的景象:只见一行身穿制服的民警居然在一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带领下,齐齐的候在市局门口,恭迎着刚下车的张睿明。

“我就说吧,张总真不是一般人物!你看那个肯定就是和他有约的局长了!”

成东虽然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张总真不是信口开河的,看来他的能量还真是不可限量,说不定他一直所说的认识舒熠辉,可能都是真的!天呐,那他的这个新公司将是自己这些年最好的一个机会!

万思燕懵懵懂懂的,忍不住就想下车跟上去,今天就加入张总的新公司。成东赶紧一把扯住她。

“再看看情况……”

而就在泉建三人躲在出租车的这当口,张睿明已经和那群公安走进了市局里去了,看来其先前所说的,应该是所言不虚,成东在车上暗暗思索了片刻,就纷纷师傅开车,今天这突发情况太过特殊,他决定还是先领着赵志才和万思燕回窝点,今天这情况,他还要仔细考虑考虑。

而张睿明这边就远不如成东这番轻松了,在与“东江市局局长”吴正演完戏,走进他办公室后,这个“吴大头”马上就一把搂住他脖子,脸上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小明子,今天我可为了你把我整个科室的人都请出来了哈!晚上这酒你可躲不了了!”

这胖子的热情完全反映在他的手劲上,张睿明几乎都要给他箍的喘不过气来了,此时只能红着脸说道:“喝喝喝!怎么会躲呢……哎呀,你先松下,兄弟啊,这今天我们是得好好庆祝一下,我可算是终于逃脱魔窟了!”

“什么情况?你现在不是出来了嘛!”吴正松了紧紧搂着张睿明的手,他昨天和张睿明电话时,还以为这小子会遇到什么大难题,可今天居然就突然出来了,这让吴正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起码不用担心这小子陷入控制,到时要突击解救了。

张睿明却只是苦笑道:“今天只是暂时出来,但明天还得回去,我没猜错的话,明天起码就能见到他们东江的副总了,能不能取到关键证据就看明天了,可明天同样也很危险,要是被识破的话,估计他们不一定会放我出来,特别是识破我的身份的话,一个检察官偷偷潜入他们内部,那对我会不会下手先另说,起码这次的案子就彻底没戏了。”

吴正思索了一番,他理解张睿明的担心,他作为东江市局的警察,在工作中也了解到,现在泉建已经占据了大半个东江的“传销市场”,随便登门拜访十户民居,基本就有一家是传销窝点。而以前只要工商和公安来次大规模的联合执法,扫荡一下东江的泉建窝点,给这些个“老鼠”敲敲警钟,那第二天整个东江的房屋租赁市场马上就会断崖式下跌。到时再火车站候车室一看,遍野望去,几乎都是泉建的传销分子,都是回乡躲躲风头的,等行动过了,再重新回东江聚集,整个就是“春风吹又生”。

所以张睿明这次的行动简直就是走钢丝,必须在隐瞒身份的基层上拿到最关键的那些个证据,才能有机会扳倒舒熠辉这样的超级大鳄。

吴正此时也不知怎么安慰面前这老同学,只能是拍拍张睿明肩膀,换上一身便装,领着他找了一个地方,接着再喝他个不醉不归,最后,吴正是自己背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张睿明送到了酒店。

…………

第二天早上,在宿醉的强烈晕眩感中醒来的张睿明,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失神了好几秒钟,过了半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醒在这样的一个陌生酒店,他望着镜子里一张因酒醉而红眼的憔悴面孔,发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酒醉经历,突然这样一下,胃里根本习惯不了,此时还在翻江倒海的,让他趴在洗手间,呆了近半个小时。

在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清楚后,张睿明心里却莫名开心,毕竟不用再睡那硌人的稻草垫子了,也不用再忍受那些磨牙、汗臭、梦话,此时面对这间酒店别致的布草,干净整洁的床具,他突然有种回到文明社会的幸福感。

可这种幸福感并没有持续多久,这时张睿明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拿过来一看,上面显示是成东的来电。

在镇定的思考了一下后,张睿明选择无视了这个电话,他决定不能给成东一种容易接触的感觉,在现在这种情势下,必须要制造出一种疏离感来,将自己变为买方市场,于是,张睿明按了静音,将手机放回口袋,接着到酒店楼下的自助餐厅吃了一份早餐,等回到房间后,他掏出手机来一看。

已经有近十通未接来电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张睿明终于按下了接通键。

“喂……”

“张总你终于接电话了……”那头,成东的声音明显透着兴奋,“……是这样,我们详细考虑了你的实力,我们这个团队的老总对你说的也很感兴趣,这样,为了表明对你的尊重,我们特意邀请你参加我们的钻石课堂!”

钻石课堂……?

听到这个名字,张睿明在心里过了一下泉建体系下的课程类别,他突然想起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就是昨天那个黄总所介绍过的,这个钻石课堂号称是泉建内部最有价值的课堂,一般的经理级别都没资格参会,其中基本都是区域老总以上级别才有机会出席,这也算是泉建的核心内容了。

张睿明沉思了一下,成东却以为张睿明并不清楚这个课程的价值,他赶紧劝说道:“张总,你可能不太清楚这个钻石课堂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我们昨天那些低级讲师的水平了,这钻石课堂其实都不是一种培训,简单来说,可以算是我们泉建代理商的一次磋商会,只有三级经理以上的级别才有资格参加!我都是在好说歹说之后,才让老总让你参加的!”

“唔……”张睿明虽然已经动了心,但嘴上依然是不置可否的支支吾吾。

成东见张睿明还没反应过来,他压低声音,向张睿明详细分析这次会议的意义“……张总……你还记得昨天你所和我们谋划的“那个事”吗?你不是想学会泉建的精髓吗?那我告诉你,张总,你只有来过这个钻石课堂后才能真正接触泉建的核心体系!你昨天说的,我……我是已经下了决心跟你干了,所以啊,在我们走之前,你不是要复制泉建的组织体系吗?我告诉你,像赵志才、万思燕那些个蠢人……根本就没什么必要带走了,他们都没见过泉建真正的实力,你信我,今天过来一趟!我带你见见真家伙!然后我们再……共谋大业。”

听到这成东,事情还没定,就急不可耐的“卖主求荣”了。张睿明心里一阵好笑,但他所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个机会,既然成东已经主动将它奉送到自己的手上了。那还有什么理由不笑纳呢!

“好,你说在哪,我过来一趟。”

这时,电话那头的成东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张总……那个,你带护照了没?”

“什么?”张睿明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让成东重复一遍。

“那个……是这样啊,我们这钻石课堂的会场不在国内,这次的会场是在……雅加达!”

…………

“apakabar!”

飞机上,面对面前穿着浅蓝色“纱瓦”(印度尼西亚传统服饰)的印尼航空的空姐,张睿明一下恍如还在梦中。

“阿……阿卡巴?”

看着张睿明好笑的“印尼语”,倒是旁边来过印尼几次的成东给他解了围。

“apakabar!berapa(be-ra-pa)?”

皮肤有种南亚人特有的黝黑感的美貌空姐,微笑着比了个手势,成东马上会意过来,递了几张十元的人民币过去。

“这些年去印尼旅游的华人越来越多了,人民币到处都可以用,而且汇率还坚挺,相比起印尼盾,现在他们对人民币还更喜欢一些……”

成东一边说,一边接过空姐递过来的小纪念品,他把东西递给张睿明,接着说道:“等下下飞机,出机场后,你跟着我走,少说少做,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说,千万别上他们的“摇摇车”,也别和他们海关的人多说话,态度硬一点,印尼的这些公务员很**的,看你是游客的话,就会向你索要贿赂,小鬼难缠啊。”

张睿明点头应了一下,望着飞机窗外的一万两千尺高空下的湛蓝大海,金色的艳阳突然猛的从云层中穿出,这反差极大的一轮美景当前,他却没什么心情观赏,此时在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面,心里正波澜起伏着。

几天前,张睿明知道这所谓的钻石课堂的选址居然是在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的时候,他心里一下发苦,差点当时就拒绝了成东的邀请,准备打道回府,鸣金收兵了。

可转念想到,一个月的期限只有二十天了,这个案子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突破口就在眼前,让他就这样随意放过,就几乎等于让自己放弃了检察官的职业生涯。

于是张睿明咬了咬牙,硬生生的接了下来,因为时间紧急,他只能赶紧回家拿了护照就急匆匆的往东江赶,甚至都来不及向组织汇报这里的情况,但不汇报也好,他不用说都知道陆斌对于自己这样的冒险举措是绝对不会批准的,毕竟涉及到检察干警的人身安全,现在又加上了涉外的因素在里面,如果让上面知道了,那百分百是不会准自己离开津港半步。

可为了办这个案子,张睿明决定豁出去了。

还好,被张睿明所谋划的大业吸引的成东,完全和之前的那个刻薄面孔恍若两人。此时,成东眼里的张睿明,对他来说,完全是不输舒熠辉的高大形象,他还等着紧紧抱住张睿明的大腿,去一片新天地发财致富,鞍前马后还来不及,怎么会敢得罪这位未来的“大老板”呢!

“是这样……张总你也知道,泉建可以说是国内直*销企业中,最国际化的一家了!甚至可以说,泉建就是在国外打下的江山!当年我们舒总因为国内迟迟没有开放直*销牌照,只能将目光投向国外,在国外谋生存,没想到我们中国人就是比外国佬聪明!舒总几乎可以说就是靠海外市场起家,我们现在在全世界近两百个国家都成立了分公司!我敢讲一句,全中国找不到另一家能够像我们泉建这样扬眉吐气的公司了!”

张睿明心里还在纠结担心接下来的旅程,对成东这番吹嘘,他是连连点头,毕竟形势逼人,自己孤身在海外他国,现在身边连赵志才都没在,如何能够稳住眼前的成东,就是这趟印尼行的关键。

“对了,张总,我稍微和你提一下,今天我们先去印尼国家大酒店办入住,然后再听我们集团首席专家演讲,接下来还有参观我们的产品线工厂,最后再……”

“产品线工厂?什么产品?”

成东一抬眼镜道:“主要是泉建的医药保健品这块的,印尼这边有两个工厂,最大的还是深海黄金素那个……”

“深海黄金素!?”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张睿明一下警觉起来,这个曾经造成重大安全事故的产品,就是他全力攻击的目标之一,也是他最想拿到的样品。

“对啊……当然,因为上次的事故……现在,我们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现在深海黄金素已经改名了……叫中国神水。”

…………

雅加达无疑是一个传统与现代、富有与贫穷对比强烈的城市。一眼看去,它犹如一个由钢筋水泥组成的杂乱丛林。从城区高处俯望下来,随处可见低矮的瓦屋掺杂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柏油大道与青石小巷交叉纵横,而金碧堂皇的高级酒店与高科技中心就坐落在嘈杂拥挤的村庄不远处。这一切都使人感到雅加达在致力发展其经济时也需要一个更好的城市远景规划。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陈俊彦登场

而就在这只“野兽”的心脏文华东方大酒店,张睿明正在成东的带领下,办着入住。顶 点

当紧致的房卡拿到手上时,张睿明还在仔细翻来覆去的察看这张房卡的真假。他不敢相信泉建集团真有这样的气魄,从下飞机开始,一整套的行程都已经替他安排好了,连带着成东现在的态度,都让他感到一阵置身梦幻的奇异感。

仿佛看出张睿明的纠结,成东一拍他肩膀道:“怎么样,张总,你现在还怀疑我们集团是传销的么?我跟你讲,只要你达到三级经理以上,这样的钻石课程,一年起码能有两次,来,我们先去房间吧,放好东西就准备去下午的会场了。”

张睿明就这样心里忐忑的与成东往楼上走去,等他在有着空中泳池的房间放好行李,成东就赶紧催着他换上正装。

“正装……多正的正装?”

“张总,尽力穿吧,今天你要见的可都是我们泉建最核心的上层人物了,人人都是千万以上的家产,这可不是一般的场合。”

“哦,哦……”

张睿明一边虚虚应着,就挂断了电话。

这泉建钻石课堂的会场一般都在像文华东方这样的六星级大酒店的大礼堂,张睿明到今天都还没买过一分钱产品,交过一分钱会费,能够被成东推荐来这次的钻石课堂,完全是因为那天那番忽悠,让成东起了巴结他的私心,而特意向上面申请的“明日之星”特别嘉宾的名额。所以张睿明看着窗外雅加达湿热的气候,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所以根本没带的什么正装过来。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响起,打开门,成东带着一名服务员正提着一摞西服站在门口。

“你这……?”

“嗨,我前面电话里听张总好像没准备正装,没事,我们酒店也提供服装租赁,我让酒店工作人员提了一些过来,张总你看合不合适?”

张睿明想了一下,就闪身让他们进来,他选了一套简单点的换上,刚穿好鞋,都没有来得及照上镜子几眼,他便被成东拉着往今天会议的会场赶去,电梯里,张睿明还在问他今天这落地就是会啊?不会强行要买产品吧?

成东倒是诚恳的答到:“你放心,能到这里来的,都是我们泉建身份最高的一群人了,那都不是“地下战线”那种基础的套路,我们这里起码都是经理以上的,今天会场估计有三千多人,涵盖了全国系统的精英……但是啊,说实话,张总你听听就好了,其余的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还等着跟你出去闯荡呢,当然,要是你愿意在泉建试试,那我也不拦你,但是先说好,你要做业务也是算在我团队里的份额,我们先说好了哈?”

张睿明心里暗笑,这小子居然把自己当作一块肥羊摆弄,担心自己会被今天这课程洗了脑去,生怕自己不能“带他发财”,现在这是给自己打预防针呢。

当下自信满满的说道:“这你放心,我和你说过了,我是什么人!开玩笑!就算舒熠辉亲来,我也不会这么就被忽悠了过去,今天也是想学习下你们泉建的钻石课程,到时我公司成立了,这些个套路,都还用的上。”

没想到成东这时向他挤眉笑道:“不,张总你说错了,应该是“他们泉建”,“我们公司”,对吧?”

张睿明一下反应过来,“对对对……成东啊,只要这泉建的整个流程,你都能完美复制过来的话,我想过了,我就和我上面老板汇报,到时直接让你在津港做一个地区老总!”

听到这样充满诱惑力的许诺,成东眼睛一下绽放精光,“那我们可说定了!?”

“嗯,定了。”

随着电梯门打开,两人默契的一点头,都不言语了,成东领着张睿明就往这酒店一楼的大礼堂赶去,今天他们这两人算是最晚到达会场的一组了,隔着老远,就听到轰隆轰隆的音乐声传来,张睿明疑惑的看了成东一眼,成东解释道:“这是已经在搞开幕仪式,唱完泉建的企业歌,马上就要点名,开始自我介绍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两人于是猫腰从会场后门走进去,辛亏此时人都唰唰的站着,企业歌已经唱完了,正齐声高喊着泉建的口号,五彩的射灯在众人的脸上来回扫过,神色各异,没人注意到正猫腰进来的两人,张睿明被成东领着,在会场边缘的一个排座椅上,找到两个空余的座位,这才安心下来,跟着众人喊起了口号。

“机会是用来把握的,不是用来浪费的!”

“只有把握好现在,才不会后悔将来太多了!”

“泉建人,一定行!”

…………

等人人都喊到面红耳赤,这时随着主持人的领掌,大家又纷纷给自己鼓起掌来,接着灯光打开,众人目光都投到了台上,身穿华服的两名主持人,挥手让大家坐下,正式开始了这堂钻石课堂的流程。

张睿明望着眼前这场景,这间超大的会议室里,一排排西装革履、身着礼服的泉建男女,都毕恭毕敬的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最前面舞台上的主持人,舞台背景是一个巨大的屏幕,正通过设备将舞台上的场景清晰的投影出来,确保最后面的“学员”也能听见今天的课程。

这今天的第一项流程是每个团队的“精彩亮相”,说是精彩亮相,实际上却精彩不到哪去,因为这项流程其实就是泉建自己内部的一项“年底考核”。

随着主持人喊到每个团队负责人的名字,喊出每个地区团队的今年业绩,与去年的“业绩承诺书”,这个团队的老总就会走上台去,如果达成了去年承诺的业绩要求,他就能光荣的站在舞台上,接受大家的鼓掌欢迎,分享自己的各种经验所得,励志历程,而如果没能达成自己的去年“业绩承诺书”上的目标,就必须按照去年承诺书上载明的处罚措施来进行处罚。

而这个处罚,可真是让张睿明大开眼界了。

有妙龄女郎,两手托着华丽的裙摆,在试探几次后,咬牙跨过地上一座澡盆大小的火盆。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居然在上千双目光的注视下,全身脱到只剩一条内裤,大喊“我不行”、“我没用”,有两个互签对赌协议的地区老总,赢的一方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下一下的用力抽着对方的耳光……

这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张睿明看了几眼就快看不下去了,在不远处的舞台上,接下来还有各种非人的自我惩罚措施不断上演,平心而论,这样的机制,确实能够一定程度上调动这些人的积极性,但也太没有下限了吧,特别的其中福市地区的老总,一个中年妇女,居然只是因为没有达成所谓的“业绩”,居然在舞台上就跪下了,向着全场所有人,开始不停的磕头。

当所有的人性全部被金钱所扭曲,张睿明扭过头,不去看舞台上的群魔乱舞,他回头对成东质疑道:“你们泉建的这个反馈制度也太恶心了吧?难道没完成任务就不是人了吗?这还有没有人权了?”

没想到成东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对,没完成业绩当然就算是“人”!这就是泉建的狼性企业文化!我们团队是不会容许任何不创造价值的人留下的,这里远比一般的公司还要来的残酷,当然,张总,你是没正式接触过这一行,现在还会有些隔阂。但等你公司创立后,真进入这个行业了,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了,你想想,当泉建人可以为了上一年度的业绩考核而吃屎喝尿的时候,你手下的团队必须要达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与这样一个已经占据全国四分之一保健品市场的超级航母所竞争?你的团队执行力、凝聚力,能不能达到与其一战的水平?到时,你就不会怀疑这套系统的魔力了。”

张睿明嘴巴动了动,他想反驳成东的说法,但突然想到,泉建这套系统已经被无数次证实是行之有效的,自己脑海里那套“落伍”的人性化企业结构,确实不适合这样适者生存的直*销战场,现在说的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真实目的,于是张睿明呐呐闭嘴,看着眼前这场人性扭曲的混乱现场。

终于,随着一个个团队“精彩亮相”结束,这流程进入到了下一阶段“经验分享”,成东他们所在的东江团队,去年业绩完成的很不错,他们居然是第一个上台进行“经验分享”的团队。张睿明望了成东一眼,他原本以为会是这小子上台去显摆显摆,却没想到成东一动不动,顿时恍然大悟,这“经验分享”肯定也是团队的头儿上去,成东还只是一个三级经理而已,他上面还有东江的地区老总,要上台也应该是这个老总上台啊。

张睿明凝神望向台上,想看看这东江地区的老总,到底是谁。

这时只听见主持人介绍道:“……那我们现在就有请,我们泉建集团,东江地区,地下战线的负责人abby李上台分享!”

哎哟,还是一个英文名啊?

张睿明刚想看看这老总是谁,没想到他一看大屏幕,嘴巴顿时就合不上了。这泉建集团的东江地区负责人,居然是赵左的妻子李素红!

只见张睿明印象中愚昧的农村妇女李素红,今天居然也穿了一件宽大的礼服旗袍,头发盘起,看起来比赵左年轻了起码十岁,她大步走上台,拿起麦克风,就开始滔滔不绝的将其这些年在泉建的“成功经”。

张睿明现在还不敢相信面前这女的真是李素红,他印象中,那个害的赵左倾家荡产的妇女,居然真让她在直*销行业里打出一片天地了?他留心听了一下,李素红说的内容倒没什么干货,翻来覆去的只是不断感谢着泉建的栽培,自己在这里得到的“五个精进”,果然一开口,就露出了其缺少涵养的尾巴。

张睿明低头问旁边的成东道:“你们这李总……到底什么情况?就这水平也能完成业绩?”

成东低声回答张睿明:“你别看她话说的不行,但李素红有个优点就是发狠,非常发狠,反正为了拉人入伙,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像赵志才等所以东江团队里面姓赵的,都是她拉进来,听说都是她老公那边的亲戚,不管怎么样,在这里,能拉人,拉业绩就是一切,没人管你到底什么文化水平,什么知识水平,所以一切都建立在赚钱这个大前提之上!”

张睿明黯然了,这突然出现的李素红让他心里一紧,他不是没想过李素红会有进步,但是没想到会进步到了地区老总这个级别,现在人家肯定比先前还要对泉建深信不疑。那怎么完成将其带回赵左身边这样的一个目标?

别说说服她,让她自愿回去了,就现在李素红在台上这一脸全情投入的样子,张睿明担心就算是把她绑回去,她都会马上返回泉建,根本无法说服现在这个李素红。

“你们做到老总的话……到底能赚多少?一年能拿到多少钱?”

张睿明见想带回李素红,估计是难如登天了,于是他转变思想,想向成东打听一下现在李素红的收入情况,如果赵左那几十万入股的钱能拿回来,估计也能让那个敏感的老人安心了,甚至比给他把老婆带回去更有意义。

“……咳,这个其实也没多少钱,李总她进来的早,那时直接入股几十万就可以买个经理来当了,所以她算是升的快了,几年就当了老总,但是实际上呢,却没什么好处,上面改变了分成比例,她现在一年也拿不到多少钱,除了手下团队的一点分成,底薪也是先押在公司的,根本也没什么钱……估计她连当年买经理的那几十万都没回本。”

成东一心想巴结旁边张睿明这个贵人,和他说的也都是掏心窝的实话,于是将李素红的真实情况都和张睿明说了个透,他却没发现旁边张睿明的神情越发凝重。

张睿明心里只是暗骂道:现在这人找不回,钱也没的,赵左到时不得继续翻天啊!

李素红没什么口才,很快就下去,换了另外的团队上去分享经验,张睿明听的很不上心,他还忙着心里算计着如何将李素红带回去,可目前这情况看来,几乎是遇到死局了。

就在他自己想到云里雾里的时候,台上音乐一变,瞬间激昂起来,只听主持人突然语气高亢起来,兴奋的向众人介绍道:“泉建人,中国心,大家都知道,我们泉建集团的主旨,就是要将我们中医院文化,通过新时代的销售模式,惠及全国,推向世界,而我们泉建能取得如今的成绩,离不开我们个各个销售战线的同志努力,但也更离不开我们总部研发团队的强大实力,在去年,我们总部的专家团队,更是厚积薄发,连续推出了“中国神水”、“草本精华”等几十项世界领先的优秀产品……下面,有请我们泉建总部的总设计师、全国优秀青年学者计划入围者、青年科学家陈俊彦博士!掌声有请!”

世间骗局,大都因贪心而设,由轻信而成。传销也不例外。

世间骗局,大都因贪心而设,由轻信而成。传销也不例外,同样是利益陷阱,用贪欲引诱人,用谎言蒙蔽人。对大多数人而言,只要不去幻想一夜暴富,就不会给他们可趁之机,遇事多打几个问号,就不会轻易上当。传销团伙内有个说法:“连锁销售”是利国、利民、利己的好事,可以推动经济发展,可以让国家多收税,老百姓多赚钱,还可以解决就业问题。这当然是假话,传销不创造任何价值,只是一种财富分配方式把多数人的钱集中到少数人的手中,有学者做过计算:在传销团伙中,最多只有2%的人能赚到钱,其余98%的人都是炮灰,我在上饶接触过60多位传销人员,我断定他们全是炮灰,最终将一无所得,两手空空,浪费了时间,浪费了钱,甚至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这不是耸人听闻之语,它就发生在身边。

那时,地产商人周泽荣正给自己的“东方药林”申请牌照,他邀请了周西俭来共谋天下。2009年2月,周西俭带着100多位月朗发展委员会委员集体退出月朗,加盟东方药林。

直*销牌照不仅是约束,更是希望。为拿到牌照,企业就要有足够的资本,起码要有能力上缴2000万元的保证金。无数像东方药林这样的企业前赴后继,向牌照发起冲击。

保守数据统计,直*销牌照虽然才发了不到100块,但是以直*销模式发展的企业已经有9000家。他们大力扩张,只为有朝一日能像天狮、权健一样成为堂堂正正的正规军。

结果东方药林没有拿到如期牌照,周西俭转头盯上了有牌照的南京中脉。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小周阳

张睿明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理智就给了他狠狠的一个巴掌:你是叶文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替人家去决定这,决定那的?

而且,最重要的不是都已经答应了阳慧云,今后不再同她女儿有任何联系了吗?

张睿明刚燃起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他只是怔怔的望着台上白衣楚楚的陈俊彦,俊彦、俊彦,这个名字是起的真好,张睿明很少看见哪个男人穿白衣能这样毫不违和的,光从外表上来看,陈俊彦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实在是比自己这样的中年人有魅力多了。

罢了,人家和叶文算是男才女貌,自己就别去掺和了,谁知道这陈俊彦到底是不是有没有替泉建为虎作伥呢?万一人家研发的产品真有效果呢?

张睿明想了片刻,放弃了去打扰叶文的想法,此时只是集中精神找出这泉建集团钻石课堂上,有没有自己所应该关注的信息点。

“……今年上半年,在国家中医院协会的关注关心下,我们泉建集团的“中国神水”获得了国家984重点项目审批……并且,我们还在这,郑重宣布:我们的中国神水,将正式攻克癌症这一世界性的难题!并且,我们将拿出相关的实证来!”

陈俊彦话还没说完,下面已经掌声雷动,虽然在泉建这段时间里,张睿明所听到的谎言比他这几年听到的还要多,可现在但陈俊彦言之凿凿的说出“正式攻克癌症这一世界性的难题”这种话时,他还是不由的心里一惊。

我的天呐!这也太夸张了吧!那这起码都是这个世纪人类在医药科技领域,最重要的突破了吧?!

但张睿明转念一想,如果这是真的,那陈俊彦可能早就拿到诺贝尔医学奖了,那他何必还在这里卖他的药水,再联系几年前,舒熠辉就借着中医的幌子,语焉不详的宣称自己花了几千万,买到了所谓的抗癌神方,可当时,舒熠辉还只是在泉建内部的宣传册上、访谈节目中吹吹牛,而现在这陈俊彦,居然敢当着这现场无数人的面说他“有实证”?

张睿明明显低估了陈俊彦的脸皮,此时只见这位“双千计划”的入围者,医学博士还真让助手领着一位家长带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走上舞台,张睿明开始还以为这所谓的“实证”是那个家长,可他听了一会,赫然发现,这小女孩居然就是一名恶性生殖细胞瘤患者!?

可能因为自己也是一名父亲,当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子居然就是一名癌症患者时,张睿明心里一抽痛,他用心的听起陈俊彦的讲诉来。

“……周阳小朋友是不幸的,她这么年轻的时候,就面临了这样的悲剧,她的父亲为了救她,几乎卖掉了包括房子在内的全部家当,但是在首都儿童医院进行了几次化疗后,治疗结果不算顺利,几次极为痛苦的手术切除肿瘤、肠穿孔、复发、再切除之后,肿瘤标志物一直都起伏很大,

但是!我们周阳小朋友又是辛运的!她的大伯在星光道路的现场,经过一名好心人的介绍,找到了我们泉建集团舒熠辉董事长,在我们舒总的关注下,我们津港市泉建肿瘤医院向周阳小朋友免费提供了两个疗程的“中华神水”秘方药!在我们泉建这项入选了人类之光计划的超级产品后!我们的小周阳现在的肿瘤标志物已经接近正常水平了!”

张睿明不得不承认陈俊彦口才非常不错,虽然他心里知道有鬼,但此时看着台上那脸色苍白,小手小脚的可爱女孩,他第一次衷心的希望这“中国神水”真有那么神奇,实在是不愿看到这样美好的一份生命,宁愿自己的这个案子黄掉,他也不希望这小女孩就这么被肿瘤所吞噬。

小周阳可能是年纪太小,没见过这样闹哄哄的大场面,此时被身后的巨大音响一震,顿时就有点站立不稳了,她父亲把麦克风凑到她嘴边,原本和泉建工作人员讲好的,说两句话就能拿两万宣传费。此时小周阳却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话却有些说不出来。

周父见场面尴尬起来,为了那两万块钱,在旁边不停的小声给这姑娘提词,“就说:我之前得了重病,现在吃了这里的药,已经快好了……”

小周阳却是越催越急,此时眼睛一红,小脚一抖,眼泪珠子转了几转,忍不住留了出来,周父眼见这钱拿不到手里,无奈的往旁边主持的陈俊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陈俊彦倒是反应奇快,他瞬间话题一转,“这个……看来我们的小周阳还是没见过这么多的大哥哥,大姐姐啊,在这里,我想我们泉建人可以都自豪的说一声,我们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让我们给自己鼓掌喝彩!”

顿时掌声轰然如暴雨滂沱。

在这样群情激昂的氛围下,张睿明心里怀疑犹在,但听着台上陈俊彦的话语,看来这小姑娘是真没事了?如果真能救这小姑娘一命的话,张睿明顿时对自己先前怀疑陈俊彦的态度感到一些惭愧,虽然心里还对这油头粉面的小子有些隔阂,但此时也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起他来。

“……谢谢大家,谢谢我们自己!现在,就是我们泉建集团迈向新台阶的时刻!我在这宣布,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我们泉建主推的品牌将围绕……”

陈俊彦话音未落,台下却猛然传来一阵惊呼,台上的陈俊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看到人群的目光都聚焦身旁时,他转头一看,只见原本还站在他身旁的小周阳,突然面色惨白,神情极痛的一下往前倒下,狠狠的摔在了舞台上。

人潮顿时如沸水般翻滚起来,陈俊彦第一时间却不是去扶起小周阳,他先是赶紧拿起话筒,给场上的尴尬局面圆谎“这样……我们的小周阳今天刚刚从天津飞过来的,还没倒时差就为了看看自己的恩人,所以才急急的赶到了我们会场,现在啊……有点不太舒服,我们请小周阳的父亲送她下去休息吧!我们接下来的流程是……”

张睿明没耐心听陈俊彦瞎扯,他第一时间就往前发足狂奔,刚刚这小女孩直直的摔在地上,整个人一点摔倒前的自我保护动作都没来得及做,明显是痛的忍耐不住,完全失去意识,晕倒了的。

而在她现在身患这恶性生殖肿瘤的情况下,这可不是什么“癌症已经被中国神水治愈了”的迹象!

这姑娘随时有生命危险!

张睿明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往舞台上冲了过去,可毕竟他身处的是后面几排,还没等他跑到一半,小周阳就被她的父亲抱起,在几名泉建工作人员的护送下,退到后台去了。张睿明只能望着她虚落着被抱走的样子,心里一阵发苦。

不行,一定要提醒这孩子的父亲,不能再被这泉建所蛊惑了!在这里耽误治疗只能害了这姑娘的性命!

想到这,张睿明愤愤的往台上的陈俊彦瞪了一眼,可惜在台下这几千名泉建人的人海中,张睿明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小小身影,陈俊彦根本每曾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时,这位泉建集团的产品研发中心主任,正赶紧用话语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刚刚的小意外中扭转过来,他拿起话筒轻轻咳了几声,继续开始介绍最近产品部的新品来。

张睿明在黑暗的台下缓缓转头,慢慢的走回座位上,他心里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去救下那个小女孩。

…………

接下来的流程,张睿明完全是以梦游的态度混过去的,他望着台上走马灯般的人来人往,无数的泉建精英们,用夸张的话语讲诉着一个个令人血脉喷张的财富神话,随着上面“励志师”的全情投入,台下的这几千人,人人眼神激动,精神澎湃,恨不得马上就干出几百万的业绩出来。

好不容易捱到这场会议结束,旁边的成东领着张睿明随着人流往餐厅走,他不忘问道:“张老板,今天这课程听下来,有什么感想没?这套模式,你觉得怎么样?”

张睿明不置可否的想了想,低声说道:“我没看到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啊,你们这模式虽然很成熟,但也挺普遍的,我知道的几家直*销界巨头,也都是这样做的,没有什么特别吸引我的地方啊。”

“怎么会呢……我们这整个模式可以说是全国,乃至世界销售模式中,最先进的,不管是分级责任制还是五级三晋制,都是最有特点的,行业的先进水平啊……”成东担心面前这位可以带他走上人生颠覆的大老板不认可泉建的体系,这样就不能体现他这个“前”泉建人的价值,此时赶紧向张睿明辩解道,力求不要被他所抛下。

张睿明却只是一冷眼,随口就说道:“……这样,我现在听课也听不出太多来,你们讲的太复杂了……有没有什么详细载明了你们组织模式的资料什么的?我拿过去翻翻看,也许能借鉴一下……”

如果只是一名普通的“访客”索要泉建的组织结构手册,成东绝对会一口就答应下来,可面前这个手握直*销牌照的男人,他所要做的就是复制泉建的这套系统。此时如果直接把这些个宝贵的组织结构资料给了他,那怎么担保这位张总不会抛下自己呢?

这样想了一下,成东就挂上一脸的笑容道:“……张总,这个,我们的分成模式资料有是有……但是呢,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这样吧,你看我也是对你忠心耿耿,心服口服的,你相信我,等我们新公司要成立前,等我看到你们给我的入职合同,我保证原原本本的把我的真本事以及泉建的这套组织架构,都给你吐出来!你看这人才是最重要的!我人都在这了,你还要那沓子死课本有什么用啊!?你说是不是?”

望着眼前这成东一脸僵硬的假笑,张睿明心里一阵不爽,他心里暗暗骂道这成东阴险狡诈,根本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刚刚一不小心,就让这小子看穿了自己的企图,此时就借着机会待价而沽了,看来是想借着自己急需这些个资料的事,想捞一个更好的位置!

想到这,张睿明脸上也没什么好脸色给成东,“那好,既然你这点小事都不愿做,那我觉得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张睿明此时的想法很简单,一定要加强自己的气场,把整个两人的主次关系给缕清楚了,这才好接下来利用这成东,一步步去摸清泉建的底细。

可惜这招百试不爽的以退为进,今天使出来却毫无效果,张睿明这番假装生气走人的举动,不知道是被成东看穿了,还是这小子完全不怕。

居然只是嘴上劝了劝,实际上没什么动作。张睿明往前面走了几步了,他还站在原地,只是说着一些“张老板,再看看吧”、“张老板,你别走啊”之类的话,让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张睿明的气势压在空中,却怎么也落不着地来,往前面大步走去倒简单,可是这怎么找理由,拉下面子,回头继续调查啊。

终于,成东提到了一件事,这才让张睿明有了回头的理由,“……张老板,你先听我说,下午就是去那个“中国神水”的产品工厂参观了,到时你先跟我过去看看,看了后你再做决定,我告诉你,这些个工厂,这些个泉建的产品,虽然你我都知道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但你亲自去看过后,你就会明白这泉建为什么能做国内直*销的超级巨头了。”

张睿明豁然转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

东南亚这些年的经济增速极快,几个地区都达到了两位数的gdp增长,完全是全世界增长最快的地区。这也得益于当地超低的人力成本,以及便捷的海运交通,如今,东莞、深圳无数的人力密集型企业都在往东南亚跑,随便找一老板,人家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其中最为关键,最为简单的一天就是……人家的工钱,真的便宜啊!

所以,当泉建的几家大型的产品工厂都设在雅加达,这点理解起来就完全不奇怪了,泉建钻石课堂的第二课就是参观在雅加达的“中国神水”生产工厂,张睿明作为“贵宾”,随着同他一样的百余名“潜力客户”,正迈步在这座号称“国际一流水平”的“现代化”医药工厂之中。

因为这趟行程主要是向各位“贵宾”展示泉建集团强大的研发、生产能力,实地考察泉建产品的“标准化”生产线的,所以各泉建的销售团队不需要参与,完全是给张睿明这样的新人洗脑准备的项目,这一路上,只有“贵宾”的“推荐人”陪同。

众人在讲师的指引下,漫步在这工厂车间里,煞有其事的穿戴着隔离服,隔着单向玻璃,观看着生产车间的忙忙碌碌,张睿明不得不承认,泉建确实在管理、组织、宣传上非常有一套,看着灌装车间里,忙碌而专业的工人熟练动作,再看着恒温仓库里堆积如山的代发货产品原件,再随着这讲解员一个点,一个点的解答,这整个的参观节奏都把控的非常到位,可见这项“课程”已经不知道操练过多少遍了,成东后面偷偷的告诉张睿明,一般的“访客”在参观过这颇为震撼的超大工厂后,基本上就马上投钱入股,成为代理商了,而且动辄就是几百万的投资,不到这个投资潜力的客户,也不够资格列为来访的“贵宾”。

张睿明笑道:“那看样子,你们认为我也是一个有着千万潜力的投资者咯?”

恨不得马上就上台去告诫这小孩的父亲,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时,地产商人周泽荣正给自己的“东方药林”申请牌照,他邀请了周西俭来共谋天下。2009年2月,周西俭带着100多位月朗发展委员会委员集体退出月朗,加盟东方药林。

直*销牌照不仅是约束,更是希望。为拿到牌照,企业就要有足够的资本,起码要有能力上缴2000万元的保证金。无数像东方药林这样的企业前赴后继,向牌照发起冲击。

保守数据统计,直*销牌照虽然才发了不到100块,但是以直*销模式发展的企业已经有9000家。他们大力扩张,只为有朝一日能像天狮、权健一样成为堂堂正正的正规军。

第三百一十八章 神秘的空降兵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令张睿明感慨良多的名字,此时的他第一时间嘴角轻扯,不知道是给成东一个无言的笑容,还是给自己一个沉渣泛起的交代。

“……哦,怎么会和这个明星有交集?这我就完全没想到了,而且不是听说这冯小姐已经彻底凉了吗?你们现在这里还挂着她的照片,不会适得其反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咳,估计是这边还没想起这一茬事吧……不过,其实说起来,这也算是冯彬彬的一片好心,去年这小周阳的大伯为了替这孩子想办法,找专家,当时就上了那个中视的《星光道路》节目,想通过这种方式出点名,找点钱,毕竟……这周家都是农民,没钱没资源的,又摊上这么个病,说起来还真是怪可怜的……”

听到这里,张睿明想起先前陈俊彦说过的话来,“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是说这小周阳的大伯,在这节目后台见到某位泉建的受益者,当时这位大明星就带着小周阳去了泉建津港总部,后面就到了这里了?难怪陈俊彦刚刚在台上说起这个大明星时,刻意没说名字,看来他们也是怕现在冯彬彬这摊子事影响泉建的形象吧。”

听到张睿明居然直称陈俊彦的本名,成东看了他一眼,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对,就是这个情况,所以这小姑娘才能得到我们舒总的亲自接见,也幸亏了我们舒总的秘方,现在才能……”

听着成东不断吹嘘着舒熠辉的神秘药方,张睿明没有说话,他心里顿时浮现出小周阳在舞台上忍耐不住倒下的那一幕场景。

他心里一动,忍不住有些担忧那个才四岁的小女孩来,这个时候,他突然真心希望那陈俊彦说的是真的就好,希望这药水有这份神奇的功效来。

“走吧,看看你们还有什么。”

往工厂里面走,两人参观了中华神水的整个生产、混制、灌装的流程,临近参观结束前,张睿明问道哪里能买到这神情的“中国神水”,他还希望能够带回去几瓶,孝顺一下家里长辈。

在最前面引导各位参观贵宾的讲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咳咳……是这样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的中华神水必须要通过我们泉建的1号配方制造,这是特别珍贵的产品,我们的产量呢……又一直跟不上来……”

张睿明抱臂以待,等着看这位讲师到底准备卖个什么关子,看他这个坐地起价的样子,看来是不让今天来访的这些“贵宾”不出血,那是不会拿出这些个珍贵的“中国神水”来。

果然没有意外,这位讲师话锋一转,神情有些勉强道:“……我们虽然产量很低,但是呢,只要各位的泉建会员级别上去了,还是能够优先买到这份珍贵的产品的……”

仿佛预演好的一般,当这个引导员说完,马上,在参观的队伍里,就有人问道:“那要什么样的级别才能优先买到呢?”

“是这样,大家都知道我们泉建集团有几种代理渠道,也有几种模式,如果是我们“地下战线”的黄金会员的话,就能提前预约两份我们的“中国神水”,而如果是我们的钻石会员的话,现在就能拿到两份我们的“中国神水”!而如果是我们草本香薰馆,或者火疗馆的代理商的话,那么,今天能拿到十份该产品!”

话音刚落,来访的“贵宾”队伍里,顿时一片沸腾声音,马上就有人挥舞着银行卡,高喊着“给我来两份,我是钻石!”

张睿明心里算了一下,按泉建的产品价格核算,要到黄金级别的话,起码要购买8万元以上的泉建产品,而钻石级别的话,起码要28万以上的产品支出记录。现在这“中华神水”一份的价格就要几万,在场的这几十个来访贵宾,里面只要有几个托煽动一下气氛,那这工厂一次参观下来,就能定下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业务!

天呐,这简直比抢钱还来的方便!

此时,在几名积极人士的煽动下,顿时现场就变成了菜市场。

“我只是黄金而已……可不可以给我现在就来两份?”

“你们这个限额太少了吧!我能不能替朋友买?”

在这荒诞而又喧闹的时分,张睿明冷眼看着这幕闹剧,有些人居然还扯住了泉建销售人员的衣领,那神情是不给他多买几份,他就要揍人,还有人,直接飞快的跑到展品台前,抱起一个“中华神水”的包装礼盒,拿出其中的罐体,把精美的包装盒往地上一扔,用力的踩上两脚来,一边踩一边得意的说道:“这份产品已经在我手里了!盒子也已经给我砸坏了!你们不卖给我,我就砸烂它!”

张睿明眼看着这群戏精的表演,可偏偏是如此拙劣的手法下,还是有不少人在这狂热的氛围下上了当,才十几分钟间,就已经有二十多份“中国神水”卖了出去了,泉建一下子就入账大几十万,实在令人无法想象,这钱是来的如此容易。

张睿明正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前去抢一份下来,好到时用来化验检验,作为呈堂证供。就在他准备上前的这当口,突然见一群人拥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张睿明定睛一看,正是小周阳和她的父亲,小周阳明显才刚刚从晕厥中醒过来,此时正被她父亲抱在怀里,到了一些个地点,他就把小女孩放下来,小周阳挺着苍白的脸蛋,按照要求,撑着露出几个笑容,应对旁边围着他们的长枪短炮的拍照。

张睿明看在眼里,心里一阵莫名的心酸,他往前走了几步,刚想上前和周父攀谈一下,找机会提醒这位父亲,不要相信这些骗人的泉建产品,别耽误了孩子的正常治疗。可就在他往前刚踏了两步的时候,就远远看到一个身披白大褂,内穿白色西服,神情俊朗的年轻人在几名助手的簇拥下,器宇轩昂的走了过来。

不好,陈俊彦居然过来了。

见到这个与自己有个一面之缘的“情敌”走了过来,张睿明赶紧背过身去,他可不敢去冒险赌陈俊彦认不出现在的自己,他相信,那个方晓阮私宴的夜晚,自己已经给这小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毕竟未婚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把抱走的经历,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那边灯光打高点,对,保持这样!等下拍的时候让孩子站在中间。”

“把那个立牌摆过来!怎么这么蠢!?我说的是那个舒总的人形立牌!麻溜的!”

就在陈俊彦指挥着手下助手的当口,张睿明悄悄的侧身打开旁边的消防门,穿过这间拍照的展品大厅,他不等成东跟上,就快步离开了厂区,他第一个回到了接送他们这些参观的贵宾们往返酒店的大巴上,此时大巴上只有一个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等待返程的印尼籍司机。

张睿明赶紧坐到车辆后部,坐上去就躲在前排座椅靠背后面,低下头,偷偷打量着外面的情况。毕竟现在是一个人身处异地,卧底调查。他无法想象要是在雅加达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被人识破身份了怎么办,而且,还是被陈俊彦这个与自己有过“夺妻之恨”的男人,简直是雪上加霜!

嗡~嗡~

手机的振动让张睿明吓了一跳,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居然是张靓打过来的电话,他压低声音,赶紧接通起来。

“张检,张检,你那边什么情况了?!我们这边现在……”

张睿明最不喜欢张靓这种咋咋呼呼的性子,此时自己正身处逆境的,这姑娘那边反而还语气惶恐的不得了,好像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在呢在呢!你先别激动,有什么事赶紧讲重点,我正在有事呢!”

“噢,哦,是这样啊,科长,我不是看你好久没回电话嘛,现在又过去几天了,担心你那边的安危……”

在张睿明这次去往雅加达之前,他只跟少数几个人保持了联系,一方面是为了保密,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而在吴云被调离民行科之后,现在人手紧张的情况下,这个案子的副手,张睿明也没多少选择,只能将大后方津港的工作交给了张靓,同时也等于把自己的职业生涯交在了这姑娘手里。

“我没事……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科长,你有时间赶紧回来吧,上面最近调了一个新人到我们科里来,一过来就说要接这个案子……”

“什么?调了谁来?谁调的?接什么接?!”听到这个突发消息,张睿明心里猛然一嗡,这个时候往民行科插人进来,这意思就非常暧昧了,而且又是在自己这与陆斌“一个月之约”的敏感节口,如果没搞好的话,很可能会让自己一败涂地。

“就是那个……”就在这关键的时间点,不知道是这厂区信号不好,还是跨国电话常见的数码问题,张靓的声音在一段杂音之后,就完全听不见了,张睿明没法,只能在一段无谓的尝试之后挂上了电话。

居然在这个时候往民行科插人进来?肯定是看到魏晨哲等几个老同志立场飘忽,不是很得力,所以想换人来对自己下手?到底是谁要对付自己?

此时无数个问号在张睿明的脑袋里爆炸,但他却没有时间去安静思考,只能尽快结束这趟雅加达之行了,他想了想,正准备查看最近的航班是什么时候,就突然感到肩膀上一重,他下意识合上手机,猛然回头。

成东那张虚伪的笑脸就在自己的身侧。

“怎么了?这么快就回车上了?刚刚还有纪念品啊,怎么不领了啊?”

“我头有点晕,就早点出来透气了。”

张睿明随便扯了一个谎,就过去了。

“哦……这样啊……那个,你今天看完工厂后,有什么看法?”

张睿明看了看四周,此时参观活动已经结束了,那些个来访的“贵宾”们此时都三三两两的提着抢到的“中国神水”,回到了大巴车上,人来人往的,倒没人注意到他和成东的谈话。

于是,张睿明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我看了一下,只觉得这工厂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但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知道是哪里不太对劲……”

成东这时笑了起来,“不太对劲就对了!我跟你讲实话,雅加达这两个厂区,以前是做什么的你,你知道吗?”

张睿明当然摇了摇头。

“嘿!我告诉你,这两个厂房以前都是做红牛的!其实啊……都差不多!反正喝不死人!往里面灌就对了,谁知道喝了这东西有到底有什么用啊!不都是瞎忽悠!”

张睿明没想到居然这以前是做饮料的工厂,难怪他看到那罐体的生产设备,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他摇了摇头,对泉建的这种偷龙换凤的手段感到颇为可耻,但对成东所说的,又深以为是。

“这样啊……我明天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要开,估计今天晚上就要坐飞机回去……你今天就把泉建的分级制度、组织资料都给我找过来吧,我用的上。”

张睿明已经打定好主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非常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尽快离开雅加达。

当他说完后,成东却猛的摇了摇头,这让张睿明心里一下紧张起来,难道这些家伙准备来硬的,必须要留人下来!?

成东此时说道:“张总,你今天可能走不了了……”

“为什么?!”张睿明语气十分强硬,他同时也在思索对策,实在不行,他都准备让张靓迅速向组织汇报情况,马上同印尼使馆联系,解救自己,毕竟现在身处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所在,这可是一个跨国的超级传销窝点!

“因为晚上有一个非常重大的欢迎晚会啊!张老板你作为我们集团的贵宾,集团领导是特意从东江邀请你过来的,这你必须出席!这个可不能推辞啊!”

听到是这个原因,张睿明心里放心了一些,但他脸上还是一脸的生硬。

“不不不,我今天晚上必须回去,明天这个会关系到我的生意,那可不是这些个晚会之类的小事所能比拟的,你还是等下跟你们老总反应一下,就说我……”

成东此时脸色也郑重起来了,“张总,你是不是不信任我……?我既然都掏心窝子的和你讲了这么多了,你还是不信我吗?你想想,要不是我强烈推荐,你能有机会坐到这里?接触到泉建的这些个精髓课程?请您相信我,我是觉得不会害你的,今晚这个晚会你要是不来的话,那可能今后,你就没机会见到泉建真正的样子了,而且你甚至会上我们泉建的“黑名单”……”

“这个……”

听成东如此重视的样子,张睿明开始犹豫起来,他看了看今天的航班,最晚的一趟是凌晨1点左右的,这晚会再晚应该也不会到那个时候吧?

“你们这晚会什么时候开始?”

张睿明只能试探着问道。

“晚上八点开始,等这个晚会开完,钻石课程的流程就基本走完了,你也能拿到一份毕业证书和培训资料,上面就有你要的组织结构和团队建设模式的资料……”

恨不得马上就上台去告诫这小孩的父亲,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时,地产商人周泽荣正给自己的“东方药林”申请牌照,他邀请了周西俭来共谋天下。2009年2月,周西俭带着100多位月朗发展委员会委员集体退出月朗,加盟东方药林。

直*销牌照不仅是约束,更是希望。为拿到牌照,企业就要有足够的资本,起码要有能力上缴2000万元的保证金。无数像东方药林这样的企业前赴后继,向牌照发起冲击。

保守数据统计,直*销牌照虽然才发了不到100块,但是以直*销模式发展的企业已经有9000家。他们大力扩张,只为有朝一日能像天狮、权健一样成为堂堂正正的正规军。

结果东方药林没有拿到如期牌照,周西俭转头盯上了有牌照的南京中脉。

南京中脉由国企改制而来,是中国第一家拿到直*销牌照的内地企业仅晚于雅芳和如新,比安利还早。

中脉的董事长王尤山曾是江苏省纺织工业厅的处长。虽然拿到了直*销牌照,但是一直没有用。直到大神周西俭来,王尤山才知道自己守着多么大的一座金山。

中脉的远红外磁疗床垫售价15万起,洗发水和沐浴露一套卖600块。周西俭到来仅仅两年,中脉的年销售额就达到10亿元。

第三百一十九章 瞒天过海

饶是张睿明这些年见过了太多的匪夷所思之事,今天这幅人潮鼎盛的场景,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红!

铺满视线的红!

在这个超出想象的场景中,眼睛里全是泉建的标语、横幅,人人身穿着泉建的文化衫,手持着泉建的宣传条幅,耳朵里听到的也全是泉建的声音《泉建人,一定行!》、《泉建精神指引我》等等舒熠辉亲手创作的企业主题歌,在不停的循环往复着,这些充满象征性的符号、声音,使得这场晚会还没开始,气氛就已经掀起了声浪。

在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6勒庞创作的社会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中,勒庞阐述了群体以及群体心理的特征,指出了当个人是一个孤立的个体时,他有着自己鲜明的个性化特征,而当这个人融入了群体后,他的所有个性都会被这个群体所淹没,他的思想立刻就会被群体的思想所取代。而当一个群体存在时,他就有着情绪化、无异议、低智商等特征……

张睿明此时马上想到这一经典的论述。

此时的会场,就是最为经典的集体意识的场景。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狂热,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从旁边成东手里,接过一个印着泉建图标的红色帽子戴着头上,他下意识的以为这样能够让他稍稍与这个疯狂的场景隔离一点,却发现只是徒劳而已。

张睿明也已经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种难以言语的情感在胸中堆积,望着面前无数神情癫狂的“泉建人”,他忍不住想融入到里面去,想跟着一起高声大喊那些泉建的口号,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这样的行径十分可笑,可这种想法却愈演愈烈,仿佛只有这样投入进去,就能够将这被舒熠辉刻意构建出来的庞大情感融汇全身,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眼前的滚滚洪流所抛下,自己才显得不会格外突兀。

所幸,张睿明在西大所学过的犯罪心理学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他猛然想起,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以及“被宏大叙事所裹挟下的自我感动”,这两种心情下,人都会极其容易被操控,被利用,现在想起来,这就是舒熠辉花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召开这样的大型晚会的理由吧。

“张总……你看,今天来的可就不只是经理以上的了,基本上,从主管到基层的业务员,只要愿意来的,泉建都邀请他们过来,今天这晚会可不得了,是我们集团,今年第三季度的“泉建之夜”活动,这个活动一搞,基本就能给全年的工作定调子了!”

此时的senayan体育场,已经变成一锅沸腾的红油,饶是张睿明和成东就隔着半米远,他都听不见这位泉建经理的讲话,只能看到这戴着金丝眼镜的小年轻嘴巴在人浪中一张一合的,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

没办法,成东把脑袋凑了过来,用沙哑的声音在张睿明耳边吼道:“……我说!今天这个晚会对于泉建很重要!我们以后新公司要好好学!这个……能……赚钱!”

听完后,虽然心里完全没当一回事,但张睿明还是假装郑重的向成东点了点头,他心里暗笑这小子真是利欲熏心,为了自己这个根本子虚乌有的直*销公司的“地区老总位置”,基本上是把泉建的这些个弯弯绕绕透了个底朝天了,现在就等着等晚会结束,拿到那份关键的泉建内部代理体系书,就能够准备跑路了。

不知道成东这小子最后要是知道自己居然全是耍他的后,会是怎么个表情。

张睿明想到这,本来有点捉弄人的愉悦感,但突然想到这小子本身也不过是泉建体系下一个被利用完的可悲之人后,他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竟突然有些对其感到同情。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张老板,你怎么了?”

看出张睿明神情复杂的成东,此时贴过来,关心的问了一句。

张睿明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看到这场景,不由得有点激动!你们这里都是国内的泉建人?”

“嗨,国内的都不到一半!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我们泉建是中国第一家把分公司开到近200个国家去的企业!你还真以为我吹牛啊!这里来的,一大半都是海外分公司的会员,这次是在雅加达,所以还显得文明一点,你信不信,要是在南非等一些国家的话,我们泉建人都是各个手持着ak47,保卫舒总,保卫旗帜!”

成东这番话,张睿明倒是相信,他知道泉建算是中国最早的一批传销模式的企业了,当年在1997年之前,就已经火过一阵了,当时泉建已经初露锋芒,在全国有了几万名会员,现在的模式也渐渐成型。

后来国家为了打击愈演愈烈、有席卷全国之势的“老鼠会”,连续发文,取缔了相关模式的企业,中央上上下下严厉打击传销公司。

当时舒熠辉就口口声声说“我们泉建响应国家号召,不给国家添麻烦”,颇有气魄的切断了国内所有泉建公司的活动,全部转向海外,很快就在许多国家发展了茫茫多的会员,真称得上是最早的一批“民营企业”之一。

而后,就是因为舒熠辉的这种别具视野的表态,与颇有战略目光的以退为进,博得了上面的好感,也使得其在03年政策放开后,能够拿到那珍贵的第4号直*销牌照,接着便以燎原之势,发展到现在这几百亿的超大规模。

这一切,都不得不佩服舒熠辉的雄才伟略。

而现在,泉建又构建所谓的“多元化”战略,直*销行业的“福布斯富豪榜”《知识经济6中国直*销》杂志就曾经估算过:泉建近年的年销售业绩均超过百亿规模,公司估值在百亿规模,而舒熠辉个人财产就早已越过百亿,无限逼近美国总统特朗普。

而资金催生出更多的玩法,更精致复杂的包装技巧。2014年,泉建还收购天津足球俱乐部。董事长舒熠辉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放话:在中国,没有足够的资金和实力就不要搞足球。

这一刻开始,泉建的资本多元化洗白之路,正式昭告天下。

可舒熠辉看起来并不想韬光养晦,他已经宣称:下一步,要让泉建集团达到5000亿的规模!

这个数字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张睿明在听成东第一次说起时,饶是他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模式居然能积累如此夸张的财富,而且还能如此稳健的继续下去?他也不敢相信,一个名为直*销,实为传销的滔天大忽悠,真敢如此狂妄的夸下海口?

但此刻,他已经不得不信了。

只见几声震耳欲聋的礼炮炮响响后,原本高高漂浮在体育馆六个角落上的巨型热气球上,随着彩锻飘落,滚落六条长约进百米的巨型条幅下来,这条幅都是百来米长,两三米宽,上面都写着舒熠辉的豪言壮语:5年内让泉建的营业额达到5000个亿!

乖乖!还真是雄心壮志啊!

随着这份激动着无数泉建人心情的条幅落下,全场的欢呼又更上几级分贝,张睿明张眼望去,居然有不少人被这样的宏大愿景感动的热泪盈眶。

他刚想和成东说些什么,可声音现在已经被彻底淹没在人浪之中,随着音浪*逼人,张睿明更感到地下传来了阵阵的震动感,同时,感到劲风扑面,整个人猛然都要站立不住了!

一个念头突然涌过张睿明心里,难道地震了!!?

这念头刚过,他还来不及害怕,就准备振臂高呼,让此时体育场内的人们赶去避难,可他抬头一看,却发现人们纷纷望向空中,神情充满了期待,完全没有灾难来临前的惊慌。

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都……不怕?

就在这时,只见体育场中央的人潮,在几十名身穿西服的泉建总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纷纷向四周散开来去,在体育场中心空出来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圆来。同时,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异响从体育场上空传来,这异响颇为骇人,简直压下了现场十万人的呼喊、喧闹,而随着这异响而来的,还有漫天的灰尘,铺天盖地的,吹得人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但所有人还是忍着不适,神情肃穆的望向上空,望向异响来的方向。仿佛虔诚的教徒等待神的降临。

张睿明仔细一听,他渐渐分辨出来,这异响应该是螺旋桨的轰鸣声,但人们这样的神情……他回头望向身侧的成东,见这位只认钱不认人的白眼狼,此时也是一脸虔诚的望向上空。

那这样看起来,这个排场如此之大,乘着直升机降落体育场的来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除了泉建的董事长舒熠辉,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张睿明果然没有猜错。

一辆大型直升机,从体育场的上空划过,在盘旋几圈后,带着机翼螺旋桨搅起的圈圈烟尘,就在这十万人的注目礼下,降落在这体育场的正中央,在起落架放好后,一个气场如虹的男子,站在直升机的舱门上,高高举起一只手来,向着无数对他顶礼膜拜的泉建人,挥了挥手。

“泉建的同志们,你们辛苦啦!”

舒熠辉的声音透过连接全场声控系统的几十个音响,清晰无误的传到整个会场,而回应他的是……排山倒海的欢呼!

“董事长,你更辛苦!!!”

舒熠辉只是笑了笑,他潇洒的走向直升机,来到了体育场中央搭好的舞台上,来到了他帝国的中央。

看着这完全就是一副首长检阅的架势,看着舒熠辉挥斥方遒的神情,张睿明居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丝“男儿当如是”的感慨来。

信众无数,富可敌国,这人实在是太霸气了!

但这种艳羡之情只是一瞬而过,十年公诉人生涯,让张睿明明白:越是舒熠辉这样的江湖骗子,越是需要这样夸张的排场,扯虎皮拉大旗的人,必须要有一身狐假虎威的皮来,在外混饭,必须要把自己的面子摆到最大,小小的火车站诈骗犯都还有一套笔直的西装行头,像舒熠辉这样的大佬,这夸张的直升机、豪车、足球队就是他彰显身份的“行头”,只有这样高调行事,人们才会相信他的实力,他的规模,这道理就和曾经的山西首富煤老板天价嫁女一样,越是资金链遇到危机,即将断裂的时候,越是要花几个亿来操办女儿的婚事,因为只有这样,人们才相信老虎还没倒,老板还有钱,他打的白条还能兑,欠的债还会还,贷款也才批得下来,上面才放心给他们批矿、批地。

天下道理,殊途同归。

而且,舒熠辉果然不是一般人,他还知道另一个最浅显的道理:骗一人要被谴责,骗百人会被判刑,但此时,当他骗了十万、百万、甚至是千万人后……

人们只会将其顶礼膜拜。

而此时,现场的疯狂就进入到了最**。

…………

舒熠辉走上舞台后,全场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此时他接过旁边陈俊彦递过来的话筒,“……喂”仅仅是简单的一个试音,就掀起了现场的山呼海啸。

现场的呼喊声甚至影响了舒熠辉接下来的讲话,他微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先暂停一下,现场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于是他清咳一声,开始了他的演讲。

“……今天是我们第三季度的“泉建之夜”啊,说实话,这段时间,我在海南要参加博鳌峰会,时间很紧,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是应我们的产品总设计师陈俊彦博士的邀约,他说还是希望我来一下,向大家推荐一下我们下半年的主力产品,我想了想,这什么产品啊,居然让我连特朗普的聚会都来不及参加,我都必须赶回来站台推广?后来我听了他们研发部门的汇报,原来是我们这“中国神水”已经全面推向市场了,我一听这不是我当年花了8000万买回来的那个抗癌配方嘛!当时我就和陈俊彦讲,这是我们的核心配方,必须要完全的消化、融汇这项配方,真正的起到效果,帮助到老百姓我才来……结果今天我就听说,这效果很好嘛!已经有患者受惠于我们的“中国神水”了!我很开心,所以,今天就算是赶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也很高兴能够过来,见见大家,同大家交流一下!”

舒熠辉说到这里时,旁边就有工作人员领着小周阳和周父适时的走上台去,站在舒熠辉旁边的位置上,此时面对无数人的目光,周家两父女,麻木的举起右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向着全场挥手致意。

“……对,这位就是我们“中国神水”第一批救助的患者了,我很高兴今天能够把我们四岁的周阳小朋友请到台上来,大家有所不知,当好心人将其带到我的办公室的时候,当时小周阳的癌症标志物已经彻底失衡,随时可能过世,但是在我们泉建集团上上下下的关心下,破格拿出了我们当时尚处于保密状态中的中华神水,在进行了一疗程的治疗后,现在我们周阳小朋友的癌症标志物已经达到了及格线!”

欢呼!又是欢呼!

舒熠辉享受了几分钟众人的顶礼膜拜后,接着举起麦克风,继续大谈起他的心得来。

“……今天,我将结合实例,从”我智慧于心、信仰于行、感恩于人”三个方面进行了分享。智慧于心智慧来源于内心,目的是告诉我们泉建人要用心做好每一件事。从束董的讲话中大家能够充分的感受到集团的智慧、董事长的智慧。信仰于行,用信仰作为人生前行的航标,为社会发展,为人民健康贡献泉建力量。泉建大力推进“泉建乡村卫生室”项目,将产业扶贫和健康扶贫精准到偏远乡村并将当地道地药材收购,促进卫生室的经济运营发展和医疗技术的提升,为当地村民带来健康获益。集团创新开发的泉建医疗网,将医疗资源合理分配及有效利用。助理体育事业,为国家的体育发展贡献力量。感恩于人,束董在讲话中多次感恩团队的付出,感谢泉建事业伙伴对“泉建”品牌的极大信任与执着追求,感谢权健事业伙伴对“权健”品牌的极大信任与执着追求。而作为集团的分支部门辽宁分公司也定要跟上束董指令,每一位员工都要常怀一颗感恩之心,为市场的伙伴们用心服务。。一路风雨,一路花开,集团在健康产业大时代的今天,有幸成为权健的一员,我们将会继续秉承着权健的发展理念,用心点智慧,用信仰点亮人生,用感恩传递情怀。”

第三百二十章 关键合同

这些车轱辘话,张睿明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接下来的活动实在是让他叹为观止,在舒熠辉讲话后,马上就是传统的直*销晚会三板斧企业聚心大合唱、明星演唱会、感恩演讲等等,如果不是为了最后泉建资料分发,代理合同签订一事,张睿明根本不会拖到晚会的演出最后再走,此时他已经注意到了一点。顶 点

从那段讲话之后,舒熠辉就已经消失在了舞台上。

作为泉建的灵魂人物,看来舒熠辉的日程表是排的满满当当了,而这种惯例性的晚会活动,能出席露个脸,再发表一段演讲,那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张睿明也没有在意,他见晚会已经渐入**,回头轻推了推正凝神望着舞台的成东。

“什么时候能签你说的那个代理合同?我顺便想看看你们这个组织结构的资料,你不是说晚会开到一半就能去找总部的人签字了吗?”

“哦,哦,这个啊,我去问问总部财务那边的人,看现在能不能入账,还要看公共科那边有没有人接洽……”

泉建框架下,有几条各自延伸,颇为成熟的代理体系,有所谓明面条线,就是街面上到处可见的火疗馆、香薰馆,那种光天化日下的直*销体系,这些个体系分类繁多,加盟费也较贵,被称为泉建的“正面战场”,这种是要签正式的代理合同,算是摆在台面上的赚钱门路,同时也有张睿明在东江体验过的,成东所率领的那个所谓的“地下战线”,这种模式下,主要针对的是广阔的农村市场,运用传统传销的组织模式、行为结构来吸纳容易上当的异地老百姓。

“正面”和“地下”,又是各种具有时代感的名称词汇,很容易让人觉得有些出戏,甚至怀疑看起来这样粗糙的一种模式,真的能骗到人吗?

然而,现实残酷,几百亿的泉建帝国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今天张睿明所参加的这个钻石课堂,其实也是泉建昱盛体系招商会,属于泉建的“正面战场”模式下的一个分支,一般来说,这个体系在泉建内部还算比较高级,是针对有巨大发展潜力的会员而设立的,一般人都不配通过这种体系进入泉建。

而张睿明因为成东的推荐,“有幸”被从“地下战线”发掘出来,于是踏上了这雅加达昱盛体系的钻石课堂,今天,张睿明为了能够拿到泉建内部的组织资料,代理合同,忍住恶心,看了大半夜的这个所谓“晚会”,就是为了等晚一点的“洽谈”“接触”的环节。

可成东因为并不是这个体系下的工作人员,对这个体系的接洽活动并不太了解,此时见张睿明催促起来,顿时有点摸脑袋。

“……这个张总,你也别催我,我说了先前就把你的资料交过去了,想尽快让他们拿合同过来……可你也知道,这个昱盛可不是一般的直*销,这个体系是我们泉建最顶级的模式,其产品都是最为高级的,就包括刚刚你看到那些人所争抢的“中国神水”!刚刚你在工厂里也听说了,只要你入了这个体系里面,今天就能带十份走!你想想看,多少人排队都没资格进入这一体系的考察名单,像东江的赵志才、万思燕那种傻人,根本连这个晚会的门都摸不到!”

见张睿明神情急促,成东赶紧向他解释当前的局面,把他推荐进来这件事,说的无比困难,一方面是向张睿明卖个好,一方面也是解释当前的情况。

“呵呵,你意思是说,我能被这个体系所看重,被你们用这个名头所骗,还是你们泉建对我的一种表彰与认可呢?”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你也别说骗这个字……毕竟还是有人在泉建赚到钱的,只是不太多而已……”

张睿明嗤笑了一下,他知道今天这疯狂的会场,也只是泉建商业帝国的冰山一角,泉建的经销商有几十个不同的体系。根据泉建永和牵手百合等系统的宣传,各团队拥有数万到数十万人不等的规模。

而这些体系之下,都是一条条吃人的恶魔。

来之前,张睿明对泉建集团做过了详细的研究,在卷帙浩繁的中国裁判文书网中,关于泉建的案卷可谓不少,大部分都直指这家企业的传销行径,可是泉建真正败诉过的只有一起:2002年,早在泉建拿到直*销牌照以前,一起发生在广西南宁的泉建裁判文书,就详细揭露了泉建医学保健有限公司的部分商业模式。

……经查实,泉建公司销售团队挚友系统的最高领导人王某某等人,由于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骗取财物,被南宁市检察院指控为传销……

张睿明看到这里时,直感大快人心,可见舒熠辉先前所谓的泉建“响应国家号召,不给国家添麻烦”所以在97年到2004年之间,泉建集团所有业务都远离本土,发展海外直*销市场的说法,完全是信口开河!

当时泉建和无数直*销企业一样,都是在严厉高压的打击态势下,被迫转向海外市场,而在04年,国内迫于wto的压力,开放直*销市场后,这些曾经以“老鼠会”的形式,为害所甚的企业,才偷偷的卷土重来,谋直*销牌照的谋牌照,转入地下的转入地下,总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而从那开始,特别是直*销牌照拿到之后,虽然也常有关于泉建的诉讼发生,但是绝大部分都并没有波及到泉建集团,其中缘由,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直*销牌照的威力,还是泉建公关团队的本事,总之,张睿明是再没有查到过一起泉建败诉的案例了。

但即使是这唯一的、遥远的2002泉建败诉的传销案,也已经深刻揭示了这个庞然大物的内里实际在泉建,所有人的收入来源有两个:首先是,可以卖泉建的产品,像鞋垫、卫生巾、中国神水这类的泉建产品。而且因为会员第二次买产品就能享受半价,到后来级别高了之后,买产品几乎都是2折3折,以“中国神水”为例,几千块一份买到后,转身又能加价个几百上千,然后卖出去。

但是做直*销的这些产品,完全不像市场上卖的那些个正常品牌有人买,主要是性价比太低,一般人很难冲着使用价值去花几百、几十块买一件普通的卫生巾、洗发水等等,所以,你想指着泉建的产品卖给别人赚钱根本不可能,买的人太少了,而到最后,绝大部分都是留下来自己用了,或者送人了。

所以卖产品不赚钱,只能靠第二点拉人头赚钱。

在泉建,不管是那个体系下,其会员都实行“双轨制”,也就是一个点位下可以发展两条线,像三角一样,内部又叫“黄金三点位”,谁先交钱,谁先占点位,点位越高越有利。

为什么点位越高越有利呢?因为从你开始,你所发展的两个人,他们又可以去拉四个人,四个人又能拉八个人……以此类推,最后人数层层叠叠,无限发展下去,每个你的下线都能给你带来提成,你点位越高,得到的提成也就越多,这种模式乍听起来,实在是很有吸引力。

拉人头这块儿泉建设立了很多奖项,有销售、培育、合作奖。从奖项设立就能看出来,泉建压根就不是靠销售挣钱,卖产品只是幌子,他挣的是这些人头的会员费。

有个推广奖,一周最高5万封顶。只要你占的点位高,下线一直在做,不是不可能。我们算过,一个礼拜,你下线发展了100多人,你就能拿到。

级别越高,团队越大,奖项越多,之后还有车房奖医院分红奖,总之一句话,你拉人头越多,返的越多,钱就能挣到手软。

老师们天天游说你,我帮你拉人,你很快就能拿到返本奖,我就动心了。也开始疯狂拉人头。

大多数在泉建的人没有什么知识文化,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想挣钱。

对于塔尖上的人,一年千万不是梦。可事实上,泉建内部90%的人都是不赚反赔的状态,我们都是铺路石。

来这套房子就是一个精密的陷阱,自从我踏进门,就已经深陷他们的埋伏圈,看似无意的举动,都经过周密的策划,看似平常的闲谈,都出于精心的安排。每个人都是组织上精心挑选出来的:王浩是现场领导,成东和程姐是引导人,小燕是推荐人,管氏父子是“房配”,即在房间里配合作战的,老管代表亲切的家长,小管代表沉默而孝顺的儿子,他还炒得一手好菜,不至于让我的肠胃失望,正应了那句话:干连锁销售的都是一家人。

第三百二十一章 高净值人群

“哦~”

张睿明心里一喜,脸上却是古井微澜的一笑,便跟着成东迈步离开这疯狂的体育场,在穿过无数呐喊着、癫狂着的泉建人后,两人好不容易从出口出来,身后的体育场虽然依旧欢腾,但隔着厚重的围墙,声音远不如在现场的那般炽热了,张睿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样一晚上闹下来,他差点以为自己会聋在里面。c

他抬头一看,原来泉建旗下的这所谓的昱盛体系,已经为他这样的潜在签约客户准备好了一辆颇为豪华的加长林肯,几名昱盛的工作人员,正双手交叉,恭敬的等在车旁。

这些人西装革履,神情恭敬中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中都透着浓浓的商务范,让习惯了泉建那些低级套路的张睿明感觉惊讶。

哎哟,这昱盛体系的架势完全像是正正规规的国际大公司做派,看起来真有个谈几个亿合同的架势,这猛然看起来,和东江那些个啃萝卜,睡草垫的“地下战线”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张总,请上车。”

随着一名昱盛体系公关部接待人员的指引,张睿明惊疑不定的坐上了这辆早就等在体育场外的加长林肯。

他一上车才发现,原来有幸被选中的并不止他一个,此时在这俩加长林肯的车厢内的长幅沙发上,已经坐了几个看起来雍容贵气的中年人,看穿着打扮和脸上神情,应该都是和张睿明一样的“潜力贵宾。”

张睿明还没落座,他旁边一位夹着普拉达皮包的中年女性就嘟囔了一句“啧啧啧,这车也太老,太旧了吧!看起来就是那些个楼盘开盘后,用来揽客的二手车,啧啧,这车,我是真不想坐了,亲爱的,我们下去,叫小黄过来,开我们自己的车去他们那个鬼公司吧?”

她身旁一名秃顶的中年男性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美股行情,根本无心搭理她的胡闹,被这中年妇人摇晃了几下,才不耐烦的挥手说道:“算了算了,就是这一下的事了,忍忍吧,小黄他还在酒店,等他过来还不知道多久,我在忙,别烦我!”

这中年贵妇约莫是在众人面前被老公这样一怼,顿时拉不下脸来,脸上一黑,刚想发作,但估计是突然知道老公此时正忙,打扰他还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只能把目光投向刚进来的张睿明,连忙找个话题同这刚过来的年轻人攀谈起来,以掩饰之前的尴尬场面。

“哎!小伙子,你也是来考察“生命圣火”项目的吗?你还这么年轻啊!怎么就开始关心起这些个养生保健的事情来了啊!?”

张睿明被她突然的问话,搞的有点哭笑不得,他心想自己都已经三十四了,院里都叫自己老张了,在这,居然还在被人称为“小伙子”?

他只能苦笑着答道:“不不不,我就是过来看看能不能赚钱的,什么“生命圣火”?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当然,我也不关心那是什么,只要能赚钱就好。”

可能是张睿明的这番话说的太过直白,顿时车厢内的另外几位“贵宾”都抬头向他投来了探寻的目光,神情各异,张睿明坦然接受了这些个神色莫测的异样探查。

他昂头挺胸,就是希望等会能够以这样直接的态度,早点引起这些个泉建高层的注意。

“小伙子……你口气不小喔!侬那嘎做什么生意的嘛?阿拉都是年纪大了的人,赚钱赚够了,就是想能健康一点,养生一点,侬开口就是赚钱?不错嘛~”

看来张睿明的坦然态度,刺激到了这旁边的中年贵妇,特别是听到这后生坦荡荡的赚钱两字,实在是让这大妈不太舒服,立马反唇相讥,她一急起来,方言口音都一下泄露出来。

面对这大妈阴阳怪气的嘲讽,张睿明轻笑一笑,闭目养神,不想和这心胸狭隘的中年妇人做口舌之争,少了唱对手戏的张睿明,那大妈也自觉无趣,凑到她丈夫身旁,也装模作样的揣测股市去了,顿时车厢内安静下来,车辆发动,向未知的黑暗中行去。

…………

一路上,张睿明虽然在闭目养神,但心思却一下也没停下过,看现在车厢里这些个非富即贵的“贵客”,再加上先前那大妈透露出来的什么“生命圣火”项目,看来这昱盛体系明显就是一个针对“高净值群体”的传销体系。

高净值群体是他们直*销体系中的行话一般指的是资产净值在600万人民币(100万美元)资产以上的个人,在这些个销售人员的眼里,这种人是金融资产和投资性房产等可投资资产较高的社会群体,当然也是最容易被“生命投资”糖衣包裹下的传销骗局所吸引,轻而易举就能骗到大量的资金。

张睿明见自己居然被成东推荐到了这泉建的昱盛体系下面,被误以为自己也有那600万的资产,顿时心里一阵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苦笑的情绪。

但总的来说,自己上次的东江行,已经起到了效果,成功的引起了泉建高层的注意,这为之后的行动,开了个不错的好头,起码不用辛辛苦苦的去通过那底层的“地下战线”辛苦的往上面爬了。

只有今天能够顺利的拿到那份代理商合同……

就在张睿明急速思考间,车辆轻轻一停,显然是已经到了地方了,张睿明轻轻撩起车窗的遮帘,往外一看。

居然回到了文华东方大酒店?

张睿明心想也是,这里可以说是雅加达最为高档的国际酒店了,在这里的会客厅谈项目,远比那些个简陋、低级的写字楼更能抓住这一车“高净值人群”的心。

放下帘布,张睿明坦然的跟着众人下了车,马上就有侍者迎了上来,引着众人往二楼的一间会议室引,张睿明走在最后,他下意识的察看这酒店的布置结构,以防万一出现的危机局面。毕竟眼下一个人身处国外,又身处狼窝,实在是再凶险不过的局面了。

在忐忑心情下走上二楼,没想到接下来所待着的地方是文华东方大酒店的一个小沙龙里,这辆林肯车上下来的不到十人,此时正一人一人的被昱盛体系的工作人员带到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密谈,其余之人就坐在外面沙龙的沙发上休息,张睿明刚寻了一个离众人远点、离出口又稍微近些的沙发躺下,旁边马上就有泉建的工作人员恭敬的上前,递上雪茄和果盘,还躬身问道张睿明要喝什么饮料。

面对这紧张的局面,张睿明哪还有这份闲心?挥挥手拒绝了,这名工作人员倒神色不变,马上去恭谦的询问其余几人,整个服务都非常到位。

听着复古、高级的黑胶唱机,躺在舒服的沙发上,旁边不远处就有侍者恭敬的服侍着,饶是张睿明警戒心重,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起这昱盛体系的“良苦用心”来。

这样注重格调的服务态度,这样全面体贴的安排,哪里是东江的那些个在出租屋里蜗居着,天天熬着白菜叶子,到处讲课、听课的“地下战线”所能想象的?

特别是想起赵志才花了几十万、骗了无数亲朋好友,才堪堪当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主管,明天为了讨得万思燕的欢心,还在那异味弥漫的狭小出租屋里,苦苦捱着。

而张睿明却一分钱都没花,仅仅凭着一身的豪迈气质与几番言语,就换来了这样的待遇……要是赵志才知道原来传销也能这么舒服,估计那小子会气的嗓子都冒火吧。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忍不住一笑,但这也只是一瞬,他明白,这些都只是温柔的陷阱而已,提高对付的规格,其实也是另一种情感投资,为了的都是能够从这些个“贵宾”手里,一次性骗到几十倍、几百倍于那些“地下战线的垃圾人”的资金。

…………

等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听到熟悉的喊声“请张睿明,张总进来洽谈。”

张睿明知道,这是轮到自己了,他神情一振,昂首迈步走进这间会客室,意外的是在这间沙龙隔壁的小会客室里,一张几平方米宽的长桌对面,居然整整齐齐的坐了五六名泉建昱盛体系的高管。

这些人着装统一,神情专业,张睿明居然有种置身于调解现场的感觉,他都一下子以为自己此刻面对的并不是一群骗子,而是一群专业的律师,此时要讨论的也不是什么“生命圣火”项目,而是一场公益诉讼。

“张总,您好!”

面对这些人的职业微笑,张睿明却是回报一个冷脸,今天他可不是真来听什么“项目”的!

“你们泉建集团是什么情况!?居然就这样晾了我一晚上?你们自己看看,从晚上7点到现在,你们让我等了几个小时了!?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一个要谈生意的态度吗!?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这态度,这合同我是不打算签了!现在过来一趟,只是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有素质的成功人士,我不会让别人等我这么久!我习惯亲自来告诉对方我的决定……好了,就这样,告辞!”

第三百二十二章 胆大包天

张睿明这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开场,远不是说说而已,他一说完就豁然起身,转身就向屋外走去。

他刚走出两步,就有守在门口的泉建工作人员围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张睿明眼神一瞥,神情越发桀骜道:“怎么?你们还想强留人么?!”

回应张睿明强硬态度的是他身后一名泉建高管,只见这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站起身来,笑脸盈盈的对张睿明说道:“张总,别生气,别生气,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章行程,您看今天又不止你一位来访的贵宾,这个我们也必须一个个来嘛……”

这位自称是昱盛体系a级经销商的lucy黄,虽然脸带笑容,但神情中的那股子精干劲却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她快步走到张睿明身前,双手交握的置于腰间,微微向张睿明鞠了个躬道:“张总,我在这里,代表我们昱盛体系向您赔礼道歉了!真心的希望您能够留下来,听完我们的项目情况,再说,您看,您都已经等待了这么久了,何必为了这一点小小的耽误而生气呢?用我们销售的话来讲,您现在走了,那这些个时间就是“沉没成本”,可是如果你现在愿意坐下听听,那今天再怎么样,都是有价值的啊。”

张睿明心里一嗤笑,这女的根本不知道“沉没成本”的意思,居然还在这乱用。可他本就是虚张声势的一闹,此时借着这lucy黄的这番话,就顺势下了台,回到了谈判桌前。

“这样……你们赶紧把项目的计划书给我看看,我赶时间,晚点我还有事。”

听到张睿明直截了当的要求,那lucy黄却无动于衷,脸上笑容依旧的反问道:“张总,我们昱盛体系的项目书……不是这么容易看到的,毕竟你也知道,昱盛体系可不是一般的经销项目啊,我们可不是一般的泉建会员就能加入的,我们这里也是要进行“双向考察”的,没有500万以上净资产的潜力对象,那可是都没资格走入我们这道门的。”

这lucy黄说的玄乎,张睿明只是心里一冷笑:却双向考察?考察什么?说到底,还不是饥饿营销那一套!

此时,见对方故意抬高身价,张睿明也没客气,他干脆直接把两只脚往桌子上嚣张的一搁,脸上神情自若说道:“哦……还有这说法,你们到底要考察什么?直接放马过来吧。”

lucy黄礼仪性的一笑,“这样,作为我们泉建集团的贵宾,在您到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对您做过比较详细的背景调查了,在关于张总您的资料里,我注意到一点,您对我们泉建似乎还有一些不太信任?”

听到这,张睿明灵光一闪,他顿时知道这女的要和他掰扯什么了,肯定是先前自己在东江市的反抗太过激烈,特别是那两次与他们泉建讲师的争辩,肯定让这些人注意到自己的叛逆情绪,此时应该就是针对这点来的。

果然,只听那lucy黄说道:“首先,我们先跟您探讨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泉建到底是不是传销……”

这个问题抛出,那lucy黄马上把目光投射到张睿明身上,想看出这位谈吐不俗,来历不明,但却颇为强势的“大老板”是不是虚张声势,可没想到张睿明却一脸平静,对这样敏感场合,抛出的敏感问题,仍然不为所动,反而眉间一挑,居然更带上了一丝戏谑的神情。

“……嗯,然后呢?”

被张睿明这股渊s岳峙的气势所摄,lucy黄只能呐呐接言道:“……这个,我们先在这向张总下一个结论我们泉建不是传销。并且,我们这项项目还是国家所大力支持的金融项目!在这里,现在没有外人啊,我可以向张总你透个底,如果您有幸加入了我们昱盛的大家庭,其实就等于您已经入选了我国的“未来青年领袖”计划!”

听到这什么青年领袖几个字,张睿明实在是憋不住了,哈哈两声,他就这样当着在座几名泉建高管的面笑出声来,但很快他就清咳一下,挽回了这有些尴尬的场面。

他本以为刚刚自己的这番举动会激怒lucy黄,可没想到这女人连带着她身旁那几名昱盛的高管,脸上都是平静如水,对张睿明的质疑完全不以为意。

“我知道张总在东江市,遇到了我们“地下战线”的一些不太称职的讲师,他们没有能够好好的解答张总的疑惑,在此,我还是先向张总粗略讲述一下,我们泉建现在所采取的直*销模式、也就是连锁销售模式是用100%的人际网络来销售产品,不需要任何的传统渠道代理,是远超传统销售的先进经济模式!我们已经打破了传统的厂家总代理省级代理市级代理县级代理零售商的老旧销售模式,完全略过了其中的各项代理细节,节省了效率和资金,张总你应该也听过了这种连锁销售模式,是两位犹太大学生于上个世纪在美国发明的,而后,我们国内于98年花了7个亿将其引进……”

又是这番说辞!又是这番陈词滥调!张睿明心里一阵反胃,不等她说完,就直接反驳道:“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在东江就已经彻底的反驳过一次了,先不说这7个亿,国家是给了谁,又从谁手里引进的……我就单问你们一点,为何你们这种所谓的连锁销售模式,与工商部在网站上所挂的直*销模型那么像?我再问你,你口口声声说你们这不是传销,可为何你们的所有特征都和传销的特征相符合?我就问你最简单的一点,你们的这种连锁销售模式,和传销最本质的内涵“多层次计酬”为什么毫无区别!?”

张睿明这番话,之前在东江时,已经是怼的那几个讲师哑口无言了,但此时对上这a级经销商lucy黄,却仿佛泥牛入海无消息。

“这个我先来……”lucy黄还想和张睿明争辩一下,她旁边的一位气态沉稳的男子却摆了摆手,“算了,我们还是直接给张总看证据吧!我相信,这个事实胜于雄辩,张总既然如此相信国家部门的言辞,那看了我们泉建的机密资料后,应该就能理解了。”

说完,他一抬手,旁边就有两名工作人员按下遥控器,一块投影幕缓缓从墙上降下,接着,他们打开投影仪,关掉会议室内的其余灯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顿时集中在墙上的投影幕上,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多发一句言语,也没有人脸上有神情浮出,整个会议室中弥漫着一个肃穆的氛围,张睿明都被这股气氛带动着紧张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

难道这泉建集团还真有什么不能轻易示人的国家机密!?

随着投影仪开始播放,墙上出现了一副画面,张睿明看到时,不由的轻轻咿呀一声。

但这却不是什么机密的内部情报,画面中的背景,所有中国人都再熟悉不过了,蓝色的背景墙,敦厚有礼是声音,这些人正在播放的是一段中视频道每天晚上都会播出的《新闻直播》!

这是一段截取的领导讲话录像,听到里面的国家工商部部长正在一个新闻招待会一样的场合上,对着台下媒体张口说道:“……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促进内贸流通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促使包括,促进电子商务发展、发展连锁经营、减轻企业税费负担等内容……”

张睿明听到这,一下有点迷糊,真是“连锁经营”?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些泉建人故意盗用这段《新闻直播》的内容,却又忽视其中的上下语境,刻意凸显出“连锁经营”这四个字出来,曲解上级的讲话精神,来给他们的这些骗人把戏站台!

此时画面一转,顿时变成一段纪录片的开头,黄沙飞舞,镜头俯仰,扫过神州大地,随着一段漫长的丝绸之路,延伸向远方,张睿明眼尖,又经历过多年的政治教育,知道这是一段国家关于一带一路工程的官方纪录片,此时画中音响起,配音由原本中视的磁性男声,变为了并不专业的女声。这略显尖锐的女声正跟着这纪录片宏大的画面,故作深情的讲诉道“泉建生命医学,秉承一片赤子之心,将国家的指示融入到企业的精骨之中,我们泉建人将连锁销售的红旗,插在神州大地的每一片角落,同时,在不远的将来,全球都将响彻……”

关于直*销牌照的问题,国家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们现在可以登入国家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官方网站,你们打开其中的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看到其中第六条没有……这里清清白白的说明了:《直*销经营许可证》仅说明该企业有资格从事直*销经营,不是区分直*销与传销的依据!”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危急时刻

“这……”张睿明刚想反驳一下,画面一转,镜头里顿时出现了某位领导的身影来,明明是很正经的答记者问,却也被这些人曲解了上下语境,特意体现其中的含义。

只见这位领导正说“……就是要为所有的人,创造一个学习、就业和创业的均等条件,让他们在同一起跑线……”

刚一讲完,马上画面里,那不太标准的旁白突然出来,“正是在各级领导的关心下,在国家政策的强力支持下,我们泉建集团在过去几年里,实现了创造几百万中产、乃至更高财富阶层的普惠工程,我们泉建人在实现共同富裕的这一宏大理想下……”

随着“啪”一下,灯光终于重新亮起,这短片也播放完了,张睿明转过头来,直对面前几位“审核人”的目光。

“不知道张总看完后有什么感想?”

张睿明本想对刚刚那部东拼西凑的短片好好反驳一番,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的攻击性,此时太过于不配合的话,可能都看不到那份代理合同,想到这,张睿明沉下心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还行吧,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其实,我倒不在意你们这项目的官方背景,我看重的还是你们的盈利周期和回报率……这样,你们先和我谈谈你们这期项目的情况吧。”

见张睿明终于入彀,lucy黄嘴角一笑,“好的,张总来的路上可能已经和其他的候选人交流过了,也许也听过了我们这个“生命圣火”项目的一些情况,我们这个项目是国内第一家以生命基因科技为技术驱动力……”

“等等,我先打断一下啊!这个,我前面就声明了,我不在乎你们这个项目的这些花里胡哨的说法,我也是做生意的,我只看重这个回报和风险,而且是必须白纸黑字落在合同上的,懂吗?”

“那张总,我还是想跟您解释下我们这个项目的构成情况……”

张睿明直接加柴烧灶,摆了摆手,下巴一抬,一脸不耐烦的再次打断lucy黄道:“这样吧,你也别说了,先把合同和你们的资料、计划书什么的,都拿出来吧,我先看看你们这落在实际上的东西怎么样,其余那些虚头巴脑的,我也不和你扯了,我等下还有事呢。”

“那好吧……”

lucy黄可能误判了张睿明的意图,高估了面前这位张总的合作意向,她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来,此时旁边的一位助理马上起身,往桌子递上一份厚厚的文件夹。张睿明不客气的拿过来就径直翻开起来。

打开着厚厚的一叠,翻开所谓的项目企划书,张睿明扫了一遍都没看到几个讲实际供货商、链条啊、物流什么的实务内容,反而通篇大部分都是一些销售制度、结算方式、经营理念的虚东西,倒是那个利润率倒很吸引人按照这昱盛中最为基础的112万“白银商家”来看,年固定回报率就达到87%!而且每增添一名下级经销商,能拿到高达其初次投资额47%左右的“推荐费”!张睿明心里一动,按照这样算下去,如果一年能够拉到两名下级经销商的话,一年就能拿到200多万!投资一年就能赚一倍!?而且这还只是最初级的一种加盟模式,如果是投资868万的“至臻商王”的话,拉两个下级经销商,一年能够达到五倍以上的的回报!

这简直是比毒品还要暴利!

饶是张睿明心神坚定,有一瞬间也被这样的暴利所吸引,忍不住就想马上签字投钱,恨不得马上就发展几个会员来,更别提这份项目书上面所称的“凡本项目会员,都将获得泉建旗下所有大型医院的终身贵宾资格一份,每年享受免费体检、上门医诊等等vip服务,并且还将得到泉建生命基因科技协会的入会资格,获得经销“中华神水”等一系列高精尖产品的资格……”

这些个保健概念一来,精准击中这些个中老年“高净值人群”的死穴,既能财富增值,又能延年益寿,这样的项目怎么不会火爆?!

只要所有的前提都是建立真实的基础上,那这真是天下最好的项目。

可惜,张睿明仔细看了几遍这昱盛体系下的各种会员和准入机制,基本上确定了,这就是传销。

张睿明心神平复下来,既然合同已经在手上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固定好这份证据,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拍照是不可能了,真签字的话,他此次雅加达之行,身上所有钱加起来才几万块,辛亏大部分行程都不要自己掏钱,避免了被人发现的尴尬,但怎么样都够不到这这昱盛体系下的最低级会员的入门资格112万。而且,就算张睿明有这么多钱,他也不可能为了调查一个案子,真从家里拿钱出来深入虎穴。

那现在只能想找什么借口把合同拿走了。

打定主意,他就一边看着这合同,一边若有所悟般的摇头晃脑,自言自语着含糊不清的话语,脸上是无比纠结的神情。

“怎么样?张总有什么不太清楚的地方吗?要不要我来向你详细解答?”

“解答倒是不用,这金额也不算大,就是我这个……最近投资了几个大的工程,资金一下回笼不过来,所以啊,还有点纠结到底投哪种比较好,是投112万的?还是咬咬牙,上这868万?我还一下决定不了……这样吧!干脆我先把这项目企划书和合同都先带回去看看,到时如果想清楚,决定好了的话,我就马上和你们联系,把合同签好邮寄、或者当面送达给你们,钱的话,也到时一并打给你们。”

这番话的最后,张睿明用的并不是反问语气,他没等这lucy黄的回答,借着势头,自然而然的起身,拿起这沓子资料,低头就往外走,他刚走到门口,脚步就被两名泉建的助理所拦住。

“怎么?你们这是不签字就不让走吗!?”

lucy黄抱臂笑道:“不不不,张总,我们前面就说了,我们不是传销,不搞那套强制人身的把戏,只是我们这个项目毕竟是国家机密,有很多是不能对外公开的内容,如果张总要回去思考一下,我们绝对不拦,到时想清楚的话,随时联系我们就是了。但是这份项目资料,可就不能让张总就这样带走了。”

张睿明见是这场景,只能一下站在那里,他呐呐笑了一下,把这沓资料又翻了翻,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就是一台高速摄像机,能够马上将这沓子最能揭露泉建传销面目的合同资料给拍下来。可人家此时态度强硬,明显是留合同不留人,此时耗到最后,也不一定能留下这份关键资料来。

“怎么?张总还是有些犹豫啊,这样,要不您还是先坐回来,我们泉建科研部的总设计师陈俊彦博士等会儿也会到这里,来向各位贵宾做产品说明,我相信,有这样一位国内知名的青年学者向你解释,您到时就会理解这份项目的可贵了。”

什么?!陈俊彦等下会过来?

张睿明心里猛然一跳,他没想到居然会半路杀出个陈俊彦来,这位叶文的前男友?可是自己的一大死敌,要是在他的主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作为泉建这个传销组织的高层,陈俊彦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这个卧底调查的检察官!?

到时穿帮事小,安全事大啊!

要知道,这里可是鱼龙混杂,猛龙过江的东南亚啊,无数线上赌博、电信诈骗、贩毒消毒、枪支弹药的总部都在这里。可以说,在这里,杀个人,还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张睿明完全不敢想象,如果被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一旦涉及到这几百亿产值的庞大传销帝国的安危,这些人会不会铤而走向、杀人灭口!

他全身一紧,冷汗直流,身上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睿明顿时回想起过去两次面对枪口时的绝望感,但过了几秒,等初期的紧张一过,他又调整回来,喉咙上下耸动了一下,对着lucy黄说道:“……这个,这个,既然你们这资料不能带走,那我……”

他还没说完,只感觉身后有气流袭来,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身后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然后他看到全场泉建工作人员猛的全体起立,目光全都投向他身后的某一处。

张睿明脖子上一阵颤栗,他接着听到众人对着他身后喊道:“陈博士好!”

接着,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俊逸身影,一边挥手,一边走进会议室,侧面对着张睿明,向着众人问道

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中国承诺三年内取消直*销的市场准入限制和国民待遇限制。

三年期限马上就要到了。为推动中国放开市场,三年来外资直*销企业一直在多方活动。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绝地逃生

在陈俊彦愣住的这档口,张睿明却鬼使神差的率先反应过来,他突然发足狂奔,趁着众人没能醒悟的这当口,从几名错愕的打手面前,夺门而出!

“哎……那张总……跑什么啊?”

就在lucy黄还在恍惚的发问的时候,陈俊彦一下猛然想起曾经在那见过这张难以忘怀的脸了这小子不就是那天在方家私宴上,拐走叶文的那小子吗!?

“还发什么楞!赶紧追啊!”

在这位年轻的总设计师提醒下,几名泉建的打手、助理顿时醒悟过来,两个反应快的,随着张睿明的脚步跟了上去,一边跑一边朝着外面文华东方酒店的安保人员喊道:“cepat!menghentikanorang-orangcina!”(快拦住那个中国佬!)

此时,在这金碧辉煌又充满东亚风情的酒店大堂里,正上演着一场鸡飞狗跳的追逐。c 张睿明今天下午时就有所准备,这趟来雅加达,重要的证件、护照都是随时带着的,之前成东三番五次的想从他这里蒙骗走关键的护照,都被他一一化解了,就是担心会有紧急跑路的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

泉建集团所包下的这间沙龙位于酒店大堂的二楼,说是二楼,其实就是一个伸出的观景看台,与大堂直接由一个螺旋而上的长梯所连接,巨大华美的1378珠水晶吊灯,悬挂在二楼的天花板上,靠着缕空的金漆铁艺扶手可以纵览一楼大厅的宽阔盛景,张睿明从那小会议室疾奔出来,就看见两名泉建的保镖正站在楼梯前严阵以待,死死的封住了下去的出路。

后有追兵,前有劲敌,在电光火石间,张睿明一咬牙,倒转方向,直直的冲向二楼看台的缕空扶手处,然后……

纵身一跃!

一个矫健是身影就这样从这三米左右的看台上飞纵而下!张睿明落地时双脚并拢,就地一滚,卸去了大部分的冲击力。虽然这西大政法系时期学来的实战技术很有用,可毕竟年纪大了,落地时这老身子骨还是差点承受不住,他刚站起身来,就猛然发现脚踝一疼,估计是先前扭到了,可现在时间紧急,哪里还有时间去管这些,在肾上腺素的支持下,张睿明勉强发力,可随着身后的几声高喊,张睿明知道这些人已经追的很近了,他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拼命狂奔!!

在全力狂奔中,他撞开一个准备拦住他的印尼保安,直接冲出酒店旋转门,顺便一把拉倒了旋转门前的一个立柱雕像,借机稍稍拦住追上来的泉建打手。

在千钧一发之际,刚好有一辆摇摇车就停在酒店门口不远处,张睿明三步两下的就蹦上车,直接一把掏出大把印尼币,塞到目瞪口呆的司机手上。

“快走!快!”

“apayangkamukatakansayatidakmengerticina”(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中国人?)

面对这一脸懵逼的印尼小哥,张睿明猛然想起,人家怎么可能听的懂中国话来,赶紧用英文喊道:“go!eon!someone'safterme!go!”

在张睿明一脸涨红的紧张神情,和他指手画脚的比划下,这印尼司机终于明白过来。

“pergibagus。”(走?好)

张睿明没时间理这司机,他坐在后座上紧张的回头看,这“摇摇车”其实就类似于国内的电动三轮车,只是上面加装个顶棚,是印尼国内最常见的交通工具,车速并不是太快,但也远胜与徒步了,而随着这“摇摇车”终于发动,张睿明回头望去,那群泉建的打手和酒店的安保人员正在十几米处气势汹汹的追着过来,几个落在后面的,直接换了个方向,往停车场跑去了,估计是准备开车继续追杀自己,而几个脚力快的此时正紧紧咬着这俩摇摇车,眼看就只要几米的距离了。

张睿明顾不得一切了,他不管这司机听不听的懂,也不管有没有用,他又拿出一把印尼币塞到司机面前。

“quickly!iaddedmoney!”

“bagus!bagus!”

虽然不知道这司机在叽里呱啦说些什么,但仿佛真起到了什么效果似的,这俩摇摇车明显是加到了最大马力,四周的景色飞快的后退,那群跟在几米处的保安看着原本就差几米的小车,在一溜黑烟后,一下拉开了距离,这些人也只能气喘吁吁的停在原地,等着援兵的赶上来。

身后这些人虽然没跟上来了,但张睿明知道,马上就会有几辆小车追过了,到时就不是这俩小小的摇摇车能够帮自己逃脱的了,他正寻思着脱身之计,这时开车的印尼司机也回头望向他,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话:“……bos,apakahstatusandaapakahandamengacaukansesuatusayatidakbersalah!itutidakakanmengacaukanbawahtanahlokal,itumakaandajugaakanmenemukantempatuntukmendapatkanoff!”

张睿明难得和他夹缠,直接放下后座上的篷布,不让后面的追踪者看清车上动静,然后他指着前方对这司机连说带比划道:“yougostraightahead!go!don'tstop!otherwise,die!die!”

为了担心这司机听不懂,他最后那个die硬是强调了几遍,一边说,还一边指了指前面,意思要这印尼司机一直看,而这印尼小哥都被刚刚的场景吓得有些恍惚了,只能木然的连连发问,越问越糊涂,张睿明指了指前面,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吓人动作后,那印尼小哥终于不说话了,只是径直往前开,而张睿明看准机会,趁着一个拐弯减速的时候,一抱头,就从这摇摇车的右侧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猛然站起身,他的身影消失在这雅加达一座繁华的夜市之中。

…………

男人年纪大的突出象征就是从上厕所的次数开始算起,而且一般这夜尿次数与“那个”能力次数成反比,夜尿愈多,“那个”次数就越少,一般要起来上三次夜尿的,那恭喜,基本证明你已经步入了“不中用”的时期了。

吴正现在就属于这个时期,但他却不是因为“能力”不行了,他是心理上对那事都产生了恐惧心理。

自前几年抓捕那毒崽子时,被扎了那根艾滋针,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干警吴正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虽然当天就去东江市疾控中心开具了一堆的艾滋隔离药,但他还是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就一个人躲在警队的宿舍,桌上摆满了hiv的试纸和测验溶剂,十只手指的指头,因为每天一两次的抽血测试,都几乎没一个完整的手指头了,每测出一次阴性的结果,吴正就从悬崖边挽回了一些。

终于,在三个月的窗口期过后,吴正平安着路,但这次事件让他患上了严重的恐艾症,每个月就要用试纸测一测,不测睡不着觉,连带着人急剧的颓废下去,对生活没有了兴趣,家庭也完全顾不上了,妻子看不上他这副烂泥般的样子,带着儿子和他离了婚。

在2017年,孤家寡人的吴正,唯一的安慰,是东江市局考虑他的工伤情况与辛勤付出,特意给他派了三河镇派出所所长的轻松位置,算是对吴正濒临奔溃的人生一种补偿。

在这2018年的夏天,就在吴所长在三河镇渐渐干得有些起色,人也快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大学时最好的兄弟当时在省检行政检察处的张睿明,突然说要来东江三河镇看看他,这下让他着实感叹了一番:哎,还是兄弟好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在省里的老兄弟没忘了自己啊!~

可是吴正没有想到,张睿明这次“拜访老同学”,实际上却是那起波澜壮阔的“南江集团特大污染环境案”的开端,整个三河镇、乃至东江市的政坛都将因为这个在公益诉讼领域崭露锋芒的老同学,而迎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风暴……

而在风暴过后,自然是一片狼藉,作为时任三河镇派出所的所长的吴正,正处于风暴中心,虽然职责相关联不大,但自然也受到了一些波及,于是这位讲义气的老警察,因为这次“老同学的拜访”而被撸掉了那命换来的派出所所长,带着一丝惆怅的回到了东江市公安局,在机关里做一名老民警。

而最近,这老同学居然恬不知耻的说又要来东江了!?

当时,吴正在电话里先骂了张睿明一顿娘,到快挂电话时,语气又变成了“你小子到了东江,如果第一个电话不是打给我的话,那你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

两人之间的感情可见一斑。

然而感情再好,张睿明这次带来的麻烦却并不比上次的镉大米事件要小,他在东江这短短的几天,却跟吴正已经做了十几次的紧急联系预案,甚至连遗书都交给了吴正保管,当吴正问起他到底有多危险时,这看起来永远一脸淡然的老同学,只是眼眉一弯,留下一个涩涩的苦笑。

“没事,我去了再说吧,记住,我如果在雅加达时发了gps定位给你,就证明我遇到了生命危险,你就马上按预案走就是了!记住!一定要马上行动!”

吴正点了点头,他多么希望这老同学这次也和他前几次的案子一样,在所有人都担心他安危的时候,他能带着从容的笑,然后从硝烟里全身而退。

而那个定位地址就永远不要发过来。

但是,吴正这次错了。

就在这个凌晨,当他夜尿起床的时候,他注意到……

手机上传来了张睿明的定位地址。

第三百二十五章 卖手卖脚

…………

夜幕下的雅加达夜市远比人们明想象的还要精彩,虽然此时已经临近晚上12点了,但这座雅加达国际纪念堂附近的夜市依旧人头攒动,汤头新鲜的河粉,鲜艳的各类热带水果,无比吸引着人的味蕾,而摊位间,不少在身前挂着一个小货箱,用以卖烟和椰子的小女孩穿梭期间,一排排的烧烤架上,铺满了新鲜肥美的各式海鲜,甚至还有一个摊位上,正架着一整条鳄鱼在火炉上翻滚,烧烤,扑鼻的肉香混合着水果的香气,夹着了香料的刺激正给这夜市更添了烟火气。顶 点

而从一个硕大无比的鳄鱼头后面,偷偷转出一个躲着的身影来,这正是先前从摇摇车上跳下来,躲避追杀的张睿明。

“jikaandainginmembelinya,janganmembelinya,jangantundabisnissaya!”(要买就买,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

随着摊主的抱怨,张睿明回以一个歉意的笑容,他只能悻悻的起身,从人群的夹缝中望了望远处的马路,只见恰好几辆黑色的小车呼啸而过,他赶紧又一矮身,躲过车上泉建工作人员的探寻视线,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那几辆小车的身影,张睿明这才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四处望了望,此时夜市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接着人群的掩护,往夜市的出口处走去,期待着能够恰好拦下一台去机场的士,好不容易,正巧看到一辆出租车正在路边等候,张睿明心里一喜,快步往那边靠了过去,可他刚走到一半,突然就眼前一黑,接着便感到脖子上一阵绞痛,刚想反击之时便已经被人锁住了脖颈,接着便是感到两三个大汉架住了自己,被硬塞进一台车中,他还想用力反抗,好不容易一肘击中旁边一人的腹部,就感到喉咙上一凉,接着,他便不敢再挣扎了。

他听到一句标准的中文“敢再动?再动就给你开喉!”

张睿明心里一沉,喉间那柄利器已经划破了喉头的点点表皮,一点辣辣的疼中,他知道有血渗出来了,于是张睿明不再反抗,他还想出声说话,马上就有一双手过来,将其嘴巴紧紧的捂住,他只能顺着这些人的摆弄,在被绑架的黑暗与恐惧中,坐到了一辆车的后座上,接着,车子发动,在黑暗中往前驶去。

…………

不知道这辆车开了多远,眼睛看不见,他也不敢再与这些亡命之徒交流,张睿明只能在黑暗中默默记着数,3158、3159、3160、3161……他一直数到了3708下的时候,才感到这辆车停了下来,他在黑暗中被反剪着双手,带下了车。

3708秒,近60分钟的车程?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人用力一把拉下了他的头罩,原先那闷热窒息的感觉,顿时消逝,眼前的一切在月光下,突然亮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肮脏、逼仄的小巷之中,眼前是一栋栋高不过几米的木板房、

张睿明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眼前这联排的木板房,应该是雅加达郊区的某个贫民窟,可惜一路过来时,被遮住了眼睛,此时猛然下车,根本搞不清所处的位置和所在,他看了看身边,此时两名黝黑干瘦的印尼打手正反剪着他的双手,两三名身穿正装的泉建工作人员,正指挥着两人,将张睿明往一座矮房中带过去。

张睿明一重获视野,第一时间就赶紧向旁边的泉建人说道:“兄弟,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我是你们泉建的会员啊!我和你们老总舒熠辉都很熟的,你们抓我干什么?”

那几名看来是中国人的泉建职员,却理都不理张睿明,只是用印尼话同前面矮楼门口的一名纹身印尼人交代了什么,接着那名纹着一条蟒蛇的黄毛混混转身打开了一间木板房的门,接着一脚踹过来,张睿明就被扔进了这间漆黑的屋子里。

在开门的煞那间,张睿明看到里面的角落中,还有两三个同样关在里面的身影,此时随着木门关上,他镇定下来,听到耳边有声音传来。

先前就关在里面的人问道:“哪里的?”

张睿明听到熟悉的汉语,估计这几个先前就关进来的也是泉建所骗来的传销会员,这下知道自己有伴了,他心里稍安。答道:“中……中国人。”

“屁话!你是不是傻?这里关着都是中国人,不是我们这些傻逼中国人,哪里会被骗过来?!他们又不骗本地人的。”

听这黑暗中说话的家伙语气不善,语带嘲讽,张睿明心道: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连自己都骂进去了,这里关进来的不都是一样的吗,难道你先进来的,你就是老大了?

但此时,最要紧的是先搞清楚状况,张睿明想了想,忍住火气问道:“……那也是,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我们这房间里关了有几个人?”

这间木板房里,窗子都没开一间,门关上时,只有门下的缝隙间透进点点的月光,里面黑不隆冬的,张睿明挨着一个角落坐好,仔细感受这房间内的几处声响,听呼吸声,除自己外,应该另外还有两个人样子,可现在不知这些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甚至连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先前和张睿明搭话的那个声音此时说道:“你就叫我火哥吧,我以前在老家就这外号……”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喋喋笑了起来:“火鸡就火鸡咯!还叫什么火哥……我叫归头,和这个卵都是四川人,我们两都是前几天过来的。”

“哦,哦,那也差不多,我也是前几天才过来的,同病相怜啊。”

张睿明乘机拉了一下近乎,这才了解到原来这两个四川人都是几天前从老家过来的,他们两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软件技术专业的大专生,在老家的几个小科技公司干了几天,吃不了996那个苦,工资又低,想换一份轻松工作,结果在网上面吹水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听说雅加达这边有好工作在招人,薪资待遇非常夸张,并且包食宿,包税,能省下钱来,在这干一年,可以顶国内十年,两个人就动心了,然后就加了这个“东南亚皇娱集团”的招工群,当时那群里非常热闹,想去的,已经去了的,鱼龙混杂,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讨论,还有很多所谓的“皇娱职工”在热心分享自己在东南亚的生活经验,那各种美丽的照片,热带风情,当地热情奔放的少女……这两个愣头青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等公司的面试的一过,马上在网上把合同一签,护照一办,买了两张机票就飞到雅加达了。

结果到了雅加达,一下飞机,马上就有人带他们到文华东方酒店,开始说办入住,要他们把护照和身份证拿出来,这两个人就傻乎乎的交了,结果一交护照,马上就有人带他们换地方,几个讲师坐在他们两面前,开始聊所谓的“连锁销售”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这两人也是这泉建传销中,骗过的比较单纯的小子了,他在黑暗中问道:“当时,他们让你们办的签证应该是旅游签证吧?你们难道都没怀疑过?”

那外号火鸡的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答道:“其实当时在面试时,我就有点怀疑,那远程面试,完全就是单方的一个镜头,那边都看不到什么人的,第二次技术面试的时候,我还出了很大的一个bug,当时做出的那系统根本跑不了,可他们居然还让我们过了!现在想来,他们当时就不可能刷掉我们……最后,虽然有些怀疑,我还是顶不住那几个印尼妹子的比基尼照片,他们都说来这边了,妹子随你玩,可我现在来了几天了,连太阳都没见过几次,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哈哈……”

见这火鸡这种情况下还这么乐观,居然还笑的出来,张睿明也被他这乐天精神所感染,一下竟也没觉得那么担心了。

“兄弟,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我刚刚看你,好像还穿的一身)称(cen1)头(tou3)滴!你也是以找工作,被骗过来的?”

张睿明叹了口气道:“我比你们还蠢,我是因为看项目过来的,本来想赚钱,可发现不对,和他们就吵了起来,这下就莫名其妙的被关这里来的了。”

那叫归头的小年轻突然惊恐的问道:“看项目?那你不是程序员哦?”

张睿明听出他语气中的惊讶,仿佛自己不是程序员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恐怖的后果似的,此时赶紧问道:“这个……我不是程序员……难道会有什么影响吗?他们泉建本来就是传销啊,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公司,他们要程序员有什么用?”

归头听到这,突然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好像替张睿明惋惜什么一样。

而旁边性格开朗的火鸡,这下却更开心了,仿佛有什么喜事般的幸灾乐祸道:“哈哈,你不是程序员啊?那你完咯!我们两个多多少少还能敲代码,搭架构,做个前台什么的,到最后,我们就算拿不出钱,还能去帮他们的博*彩公司做网络去,还有口饭吃,像你这种没什么技术的,那你就要么交钱走人,要么你就卖手卖脚!”

第三百二十六章 囚徒

卖手卖脚?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明显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词,张睿明一时也没说话。而那外号“火鸡”的混子,听进来这人没出声了,以为张睿明害怕的要死,这让她开心起来,仿佛有人比他惨是一种可以慰藉自己的安慰。

他兴奋的继续吓唬张睿明道:“哈,知道什么是“卖手卖脚”不?这里离国内很算近的了,淘宝上买东西,有些甚至可以包邮……如果你一直拉不到“业绩”的话,这些人是不会轻易放你回去的,他们会把从小手指开始,一个一个的往你家里寄“生鲜快递”,直到你凑够他们赔偿费为止!”

“什么赔偿费?”

“火鸡”嘿嘿一笑道:“赔偿他们在你身上的投资啊!你以为他们是吃素的?你在雅加达的所有费用都是要赔偿的。住的酒店、吃过的饭,人家都是给你记着的呢!当然,记不记其实也差不多,反正都是一笔巨款,你啊你,估计明天就会要你和家里联系了,拿不出钱来的话……劝你说两句好话,这样起码还能先只剪个脚趾头什么的,嘻嘻……”

听这“火鸡”这样一说,张睿明一下倒想起来,当时到了雅加达,见下榻的居然是文华东方国际酒店时,自己还深感意外,以为这些个泉建的混子转性子了?在东江天天白水煮萝卜、出租房、黑心棉的,到了国外,居然待遇这么好!?搞半天,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阴谋!自己当时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两句话就策反成东了,现在看来,这一到了雅加达,所有一切都不住自己的掌控之内了,当那个lucy黄和自己讲课开始,除非自己花一百多万“加盟”泉建,否则不管怎么样都是不会让自己离开的了。

张睿明心下懊恼起来,责怪自己还是太过轻率,居然轻信了成东,还以为凭一个直*销牌照,就能套住这孙子,结果现在被反咬一口,说实话,对于刚刚这“火鸡”危言耸听说的这些,张睿明倒不太担心,他相信泉建毕竟是一个图财的公司,也不会贸然去做杀人放火的傻事,特别是对于自己这样的司法人员,除非陈俊彦脑子烧坏了,才会真的来对自己动手……应该是的吧?

可……万一这小子真脑子坏了呢?

张睿明连接摇了摇头,还真不知道这男的现在是什么心态,上次当着他面将叶文“劫走”,换做任何一个男人,估计都过不了这个坎,而现在自己刚好落在这人手下,想想都感到不寒而栗。

况且,现在最为可惜的是,好不容易拼了命抢下来的那份资料,在张睿明被塞进车后座的时候,就被泉建人给搜了过去,原本破釜沉舟的一次卧底调查,结果现在什么都没拿到,还让自己深陷险境,这次雅加达之行,可真是失败到极致了。

想到这,张睿明悲极而笑,竟自顾自的苦笑起来。

听着这新来的家伙,居然如此反常,那“火鸡”和“归头”两人这下反而有些莫名其妙了,这小子进来时看这穿的挺有钱的样子,怎么这一下就奔溃了?难道是自己刚刚那番话,把他吓晕了?

正当两人乱想时,张睿明干笑了两声,仰头靠在冰冷的墙上,他这下心里触底反弹,在现在局势下,他反而看开了,大不了一死了百难,想到这,张睿明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在这黑漆漆的房里休息起来。

也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张睿明很快就睡了过去,但他睡的很浅,在这异国他乡的牢室里,他混混沌沌的做了许多梦,梦到了女儿,梦到了妻子,更多的却是被人追逐的恶梦。

在“咿呀”一声响后,浅睡中的张睿明猛然惊醒,他知道这是牢室门打开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只见刺眼的阳光正从门外照射进来,在黑暗中呆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张睿明,一下接受不了这刺眼的阳光,他用手背挡着,隐隐看到几个身着制服的身影站在门口,他想站起身来,可一晚上的盘腿而坐,双脚早已麻木,此时只能静待变化。

“那个……那两个川娃子赶紧给我滚过来!”

当门口这个声音此时传来,那两个昨天聊天时还一副桀骜神情的“火鸡”和“归头”,马上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借着外面的阳光,张睿明看清楚了这两个四川人的样子,果然声如其人,“火鸡”是一个剃着一头板寸,眼睛只有绿豆大,嘴巴却像一只张嘴的田鸡,眼睛滋溜滋溜的转着,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人,而旁边的“归头”,一脸青涩的麻子,架着一份眼睛,两个人看起来都不过二十出头,此时在高大壮实的泉建打手旁站着,就像两只小鸡爪子,仿佛被人随手就能一把掐住。

虽然没有人理会自己,但张睿明也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与外界交流的机会,此时,他脸色阴沉的对门外喊道:“喂!你们胆子挺大啊!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检察官!把那个陈俊彦赶紧给我叫过来!你们现在这是在绑架中国公务员!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我告诉你,现在收场还来得及!不要自寻死路!”

这番话,张睿明昨晚想了一整晚,想到最后,还是只能以自己的身份来警告这群家伙,希望能够在情况变化前寻的生机。

他也知道,绝大部分的绑架犯罪中,有一半以上的“撕票”都是发生在赎金交付之前,甚至是绑架发生的前几个小时,因为绑匪所面对的压力也是此时最大,如果不能在最开始就对这些泉建的犯罪分子施加压力,那越拖到后面,张睿明生还的机会也就越小。

必须赶紧想办法与陈俊彦见面!

门口的几名泉建人听到张睿明自曝身份,神情微微一动,但接下来只是相互望了一眼,几人都没有下一步的表示,最后无言的把木门又关上了,房间又瞬即陷入了黑暗之中。

张睿明颓然的坐回到地上。

…………

又枯坐了几个小时,中间没有任何人来过,也没人递水递食,张睿明喉咙如火烧,腹中不断翻着胃酸,整个人又渴又饿。中间他愤怒的朝门外大喊过几次,也试着去撞碎门锁,可都无济于事,仿佛被世界所遗忘一般,这种孤独的绝望感,远比身体上的痛苦让他难受。

就在他快支撑不住的时候,这时外面想起了美妙的脚步声,终于有人来了!

木门打开,那两个四川小伙子被押了回来,两人此时对于此刻的处境已经完全接受了,居然还向那押送他们的印尼打手感谢告别,一脸谄媚的样子,看的张睿明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他现在没时间去担心别人了,趁着这机会,赶紧向押送的几个印尼人喊道:“喂!喂!我已经快渴死了!起码也先让我喝两口水吧!我渴死的话,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就不怕被中国政府追究?”

张睿明的呼喊换来的又是冷漠,这几个印尼打手比早上的泉建职员还要冷酷,完全无视张睿明的举动,他忍不住了,趁着门还没关上的刹那间,肩膀一沉,就是猛然扑了上去!

可张睿明实在是饿了一天一夜了,全身无力,门外两个几个印尼打手没想到这个中国人居然还敢反抗,马上就是一顿拳脚招呼过来,张睿明倒在地上,护住头部,生生挨了几分钟的殴打,这才熬了过去。

在朝这居然敢反击的中国人身上吐了一口口水后,那几名印尼打手又关上了木门,此时这间囚室又再次陷入了黑暗。

火鸡等了一下,见张睿明半天没有出声,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喂……你没死吧?”

张睿明吐出一口鲜血,咽了口唾沫道:“嗯,没事。”

一旁的归头好心提醒道:“你以后啊,对中国人还能提点话,但是对这些印尼猴子,劝你少说两句,他们根本都不算人,不听人话的,只知道动手……”

“多谢……”听出对方言语中的好意,即使自己身处最为可怜的处境,张睿明还是出言感谢了一番。

“对了……我们当时也是先关了两天,这两天就是来熬你的,你这才过了一天……先挺住吧,等家里打钱来了,那就有办法了……”

“希望吧……”虽然对方看不到,但张睿明还是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他接着问道:“……对了,他们今天带你们两出去干什么?”

见好不容易能体现自己的优越感,火鸡这下接口道:“嘿嘿,我之前就问你了吧,说了不会搞电脑的人到这里啊,那只能卖手卖脚,我们两是学编程的……虽然学校一般,但是应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了,他们是叫我们出去做事的,有吃有喝……过几个月以后,等网站上线了,我们还能结工资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山洞里的钢铁侠

张睿明听到这,隐隐猜到了一些,他先前就听这两人提过,他们这种以“务工”名义骗过来的年轻人,在榨干身上不多的资源后,泉建就会把他们丢给当地的黑社会,让他们去替这些个黑产业做“地下码农”。顶 点

他知道,东南亚是亚洲电信诈骗、地下赌场、海外传销、网上色*情业最为集中的地区,中国人每接到一个“你好,我们是xxx地检察院的,你现在的xxx行为涉及到违法犯罪,请你马上联系我们,补缴xxx元……”这样的诈骗电话,几乎十个里面就有78个是来自缅甸、越南、印尼的某个这样的木板房里打过来的,而在国内,每登上一个网络赌*博平台,每打开一个“色*情版字节跳动”,其服务器都可能就深藏在缅甸或者雅加达的密林之中。

但同时,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个上万亿规模的黑产业渠道中,其利益链条上的每一个层级,都能分到一杯羹,从这些黑恶势力的角度来讲……

东南亚,是灰色冒险者的天堂。

这里离中国太近了,交通方便,机场纵横,水运发达,市场相通,物流便利。

这里气候潮湿,全年盛夏,也大都是佛教文化,共属于儒家文化圈,华人遍地,文化习惯和国内没什么区别,只在华人区的话,让人以为还是在云南,所以中国人可以简单的融入当地环境。

甚至在这里博*彩和色*情产业都是合法的,当地的**政府,一心只管税收和贿赂,这些个“产业”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后的现金奶牛,保护都来不及,更不会有工商、公安等等这些部门来扫荡。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这里是无法无天的所在,字面意义上的无法无天只要上交一定程度的保护费,当地黑帮看到警察比看到亲人还亲,与别的帮派火并吃了亏,还会躲到警局去苟延残喘。

所以,当这样一个无法无天,作恶成本无限趋零,种种条件带来的后果,就是一个最为完美的罪恶之地。

更何况,这里还紧贴着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东半球最为活跃的市场有着13亿人口的中国!

13亿人口啊!在这些人眼里,勤劳、忍让的中国人是这世界上最适合的狩猎目标,黄赌毒,每一样都能源源不断的从这里向大陆输出,而最为美妙的一点在于虽然这里离大陆的地理位置非常近,但从法律意义上来讲,却又是那么的遥远,加上当地政局动荡频繁,国内的司法机关想要跨国抓人,简直是难如登天,先不说困难重重的法律手续,光是这追究成本一核算起来,所有的轻微违法几乎都不算是个事了。

于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在菲律宾,印尼,柬埔寨,老挝,马来西亚,缅甸,这些东南亚美丽的面纱下,是无数罪恶的衍生之地,博*彩、传销、网络色*情、等等等等,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那些在国内如小绵羊一般生活的中国人。

“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啊,你是哪个体系叫你过来的?”

面对那归头善意的询问,张睿明想了一下,诚实答道:“我本来是东江“地下战线”的,后来被他们的昱盛体系看中,认为我有发展潜力,就被带过来听他们的“钻石课堂”了。”

“昱盛体系?乖乖!那不得了啊,我听说这个体系下面最低的入会金额都是一百多万!那你不是很有钱?”

张睿明苦笑一下,“哪有……都是吹的的,我其实没几个钱。”

听到这,那火鸡此时兴奋的笑道:“没钱你还敢充大佬!?你不知道他们可都是专吃大老板的吗!?这些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现在看管只是第一步,如果你无法再限期内偿还那些“赔偿费”,下一步就要把你关进班房!”

班房?

张睿明对这个词感到一丝陌生,疑惑的望着两人声音传来的方向。

“对,对!先前我们这个囚室里,还光着一个泉建的“学员”,那是一个奇葩,还是一个985的大学生,人长得高高大大,帅帅气气的,听说原本也是东江“秘密战线”的,可是这个卵人,在东江的时候,不老实听课,也不努力搞业绩,产品没卖出几份来,妹子倒是睡了不少。把他们一个窝点的几个姑娘都给睡了,还闹出了大事让两个女的坏了孕,给那个“地下指挥部”带来了灭顶之灾,只能把两个怀孕的姑娘遣回老家,后来泉建这些人为了收拾这个大学生,也是打着钻石课堂的名义把他骗到了雅加达国内治安严格嘛,不好动他,我们刚到这里时,那长得挺帅的大学生已经在这关了几天了,当时那个惨啊……啧啧啧,简直不好怎么形容。”

“嘿嘿,我来讲……”听到别人的这些痛苦经历,那火鸡接过话头来,“班房就是刑房,如果欠的“培训费”太大,又没技能赚不到钱的,就要被带到里面去,一根大绳子从屋顶大梁上穿过,把人吊在那里,挨打、拳打脚踢是轻的,最残忍的是拿钢丝线编成的棒子往身上抡,那东西抡到哪儿,哪儿就破皮流血。还有些什么拿鞭子狠抽啊、拔指甲、放血什么的,那套路多了去了,没几个人能挨过去,最后都得老老实实叫家里打钱过来。那个大学生啊,当时就这样被毒打了几天,脚都打瘸了,最后让家里凑了几十万,终于才让这些人满意,放他回去了。”

听到这,张睿明感到一阵恻然,现在自己这处境比起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心里悲苦,一下都说不出话来。

见这人又没动静了,那火鸡问道:“……喂,说真的,你这个昱盛体系的“精英”……我早上出去时,听你说自己是检察院的?!你个卵人,是虚张声势,吓唬他们的吧?我跟你讲,你说这些没用的,别说检察院的,就是当领导的也都没用,到了这里,欠了赌债、欠了“培训费”,那就得出钱,人家可不管你什么身份,而且你越说这些,他们打的越重……”

“好的,谢谢提醒。”张睿明不想和这两人争论,他稍微了解了一些情况,就安静下来,他静静等着时间的流逝,但干涸的嘴唇几乎连合上都万分痛苦,张睿明只能用不断的言语,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喂,你们两这次过来,这些人渣找你们要多少钱?平时在外面做事是做些什么事?”

“我们……欠的比较少,他们本来就为了搞网络才把我们两骗过来的,说是说我们两欠了他们30多万的“培训费”吧……但是我们现在工资挺高的,他们给我们一个月4万多的工资呢!你算算,我们应该过年之前就能结完帐,说不定还能带点钱回去。”

听到两人如此幼稚的回答,张睿明咧嘴一笑,先是觉得这两人真是傻,被人骗了一次了,居然还相信这“空头支票”?而且这泉建人说的欠多少就要还多少,那要是他们硬说欠了几百万,难道这两个傻小子就一辈子呆在这“黑砖窑”里?

张睿明刚想乘机嘲笑一下那说话不饶人的火鸡,但突然听到一旁的归头自言自语道:“……是啊,这里工资还是挺高的,只要还完了培训费,到年底我应该还能存一个月工资回家过年,有那几万块钱,我妈就能去医院做靶向治疗了……”

靶向治疗?那不是肿瘤癌症晚期才……

听到这,张睿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猛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两个小伙子,也只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而已,他们从没做错什么,没有害过人,没有过坏心,他们就是生活中最常见的小镇青年,在家乡因为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忧愁着,怀抱着一点养家致富的梦想,老老实实的做人,甚至连暴富都没有想过,来这东南亚,也只是想找一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而已……

可为何现实对这些年轻人如此残酷?

张睿明鼻子有点酸,他问道:“那你们平时替他们做什么?就是编程?”

听到这个话题,火鸡笑了起来:“不要小看我们两,他们这些人都还要靠我们两呢,现在他们要搭建的体系非常复杂,从架构运行到数据库爆仓到前端可配置再到防御攻击,再到反ip追踪,难度比国内一些小公司还要高,毕竟这可是赚钱的暴利生意!每天的ip攻击那可是数以万记的!如果不是我们两有真功夫的话,那这些人……哼哼,还想赚钱?”

火鸡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自豪和骄傲,张睿明听出了一个人对自己作品的那种喜爱和自豪,虽然这并不是什么正事,也不是他们自己所能把控的,但张睿明还是不由的对其竖起了大拇指。

“不错,厉害啊。”

“那当然!你看过电影《钢铁侠1》没,小罗伯特唐尼不也是一样被恐怖分子抓进了山洞里面,逼着他捣鼓出了钢铁侠战甲了吗?我觉得我们两现在也就是这个阶段,等我们熬过去了,以后我们两一定也能有大本事的!”

少年人的乐观情绪感染了张睿明,是啊,只要熬过去……

一切都会好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活埋了这小子

“家里不急吗?有没有想过回去后干什么?先找个好公司?”

听到这个问题,那火鸡在黑暗笑了笑,“回去后,我必须得先找个女朋友了……”

张睿明奇道:“为什么?”

之前一直说话比较怼人的火鸡,此时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他们先前逼我向家里要钱的时候,我……骗了家里,说在这边找了女朋友,可能怀孕了,家里因为这个,已经给我汇了一万多美元了,我到时回去的时候,如果没一个女朋友的话,差都交不了……”

“哦,这样啊……”

张睿明心里一阵黯然,他一听就明白了,泉建这种在传销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型团伙,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话术体系,特别是这种强制控制人身自由、逼迫家里拿钱的绑架行为,那早就有一系列的理由。

有说出来旅游受伤急救的、有说赌了石买中一块a货的,而最多的,就是这种以恋爱、生子为名义找家里要钱的,远在万里之外的老人们,一听说家里没出息的儿子在东南亚居然找了个女朋友,还要抱孙回来,那高兴还来不及呢,钱都是小事了,急急忙忙的给这些人汇过来,这种话术,完全是正中国内老人们的死穴。

“那你要是没抱个小孩回去,那家里不会问吗?”

“哎……那也没办法,反正现在都这样了,到时如果能找到女朋友的话,还能借口说先前那孩子没保住……”

火鸡语气随着话题的深入变得有些黯然,三人都不说话了,张睿明在黑暗中感受着如现实般粗粝的后墙。

…………

不知道等了多久,张睿明眼前猛然一亮,突然整个房间都被几束强光照射过来,张睿明挣扎的站起身,他知道又有人过来了,而且这次所有的光柱几乎都是集中在他身上,这让他心里一喜。

终于……这些人要来找自己了吗?

“昨天那个逃跑后被抓回来的家伙是哪个?”

“努,那个就是。”

接着,张睿明就感到左右两只手都被人架起,他已经被饿了一天一夜了,此时浑身无力,只能顺从着被架走,几个人把他架到一辆车上,随着车辆发动,张睿明也终于离开了这个被囚禁了30多个小时的地方。

这一路上,依旧是被戴上了头套,但张睿明感觉对方的态度要好了一些,他试探性的要了些水喝,这些个昨天还恶语相向的打手,直接就递过来一个水瓶,张睿明时隔这么久第一次喝到水来,急的都差点呛到,喉间咕隆咕隆几下,就喝完了这一整瓶,让他终于回过一口气来。

这次车子没有开多久,大概十几分钟样子,就已经停下,张睿明带下车后,就被摘下了头罩,此时月朗星稀,几株巨大的棕榈树笼罩在头顶,这是一个废弃的老工厂,此地同先前关押自己的囚室一样,地方偏僻的连个灯光都看不到,这让张睿明心里一阵紧张。

该不会……这些人真准备在这里对自己下手了吧!?

他四处望了望,这里确实是一个最适合毁尸灭迹的藏尸地,心里是越发凄凉,所幸还没看到有挖好的深坑,似乎还不至于到那么凄惨的境地。

张睿明被带到这老工厂的二楼,顺着咿呀作响的锈蚀铁梯往上走,二楼是一个水泥结构的平台,原先的玻璃落地窗、门框活页都已经废弃了,只余“呼呼”的夜风,疯狂的往里面刮。

而陈俊彦就坐在二楼的一个沙发上,旁边站着几名身穿西服的泉建打手,手上的电筒光柱直直的照着一脸阴沉的张睿明。

“跪下!”

身后一名打手把张睿明往前面用力一推,跟着一脚扫过去,把张睿明扫的一个踉跄,这意思要让他径直跪在泉建的这位大人物身前,可张睿明摇晃了两下,居然挨下了这一脚,他眼神定定的望着陈俊彦,丝毫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

“张总真是辛苦了啊,我看了你在我们泉建的这些个轨迹……难为你了啊,先是在东江那边呆了几天,然后又到我们雅加达海外总部这边来,中间没少吃苦吧?难为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潜伏到我们泉建来……对了,你如果想要加入我们公司的话,你早说啊!直接找我啊!也没必要吃这么多苦啊?”

陈俊彦此时阴阳怪气的腔调,在张睿明听来,无疑是最为无聊的恐吓,他淬了一口唾沫,眼神一瞥,并没有理会陈俊彦。

这位泉建集团的高层、青年科学家对张睿明此时的桀骜倒不以为意,“哦对!怪我,说错话了,你不是什么张总!应该叫你张……大检察官?对吧,我没有说错吧?”

听到这久违的几个字,张睿明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他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的话,就老实一点!别以为在雅加达就能为所欲为了?你还是中国国籍吧?你知道你现在触犯了多少法律吗?绑架、非法拘禁、传销、诈骗、故意伤害……这些个加起来,判个无期都够了!你别以为你躲在雅加达弄这些就能逃过制裁!你对我做过的这些事都是属于属人管辖的!你等着坐牢吧你!”

张睿明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陈俊彦越听越神情扭曲,到最后仿佛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脸上憋出一阵怪笑出来:“哈……哈哈哈……张检你可真是一个妙人,你脑袋里只有这些个东西吗?这里可是雅加达啊!……哈哈,也可以,也可以,不管是什么管辖,张检你尽管来抓我就是,我就在这里……”

话语说到最后,陈俊彦脸上的笑意演变成锐利的神色,他眼睛深深眯起,神情阴郁,用如同狼吻一般口吻说道:“……你知道吗,印尼这里,每年有万余起谋杀案,其中找到尸体的、能破获的案子只有几百起……而这几百起里面,没有一起是外国人在雅加达遇害后破案的,甚至连找回尸体的……都没有。”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陈俊彦的恫吓,可此情此景之下,张睿明不由的思索起这数据背后的真实性来……他接触过几次涉外案子,知道其中的艰难困阻,特别是像这样的国外凶杀案,别说破获了,连爆出来的都少!

这恐吓并不是空穴来风,陈俊彦如果真要下手,自己此时真是凶多吉少!

虽然心里的恐惧已经渐渐占据了上风,但张睿明神情却一如既往的镇定,他直直站立着,语气越发沉着,因为他知道,要想活下去,唯一的生机就是在此刻镇住这些个混蛋,必须在此时拿出自己的气势来!让他们投鼠忌器!

“……可以,就像你说的,在这里杀个人也许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要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可是一名共和国的司法公务员!如果你想亲手毁掉你们庞大的集团,毁掉你自己的人生,请动手吧!记住!你本身就是一名中国人,你现在是对另一名中国人进行人身威胁!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陈俊彦见久久不能吓住面前这个男人,这让他心里颇为恼怒,这次碰巧发现张睿明,完全是一场意外,但昨天他迅速反应过来,联系张睿明过去的“辉煌战绩”,眼前这小子来这个地方,肯定是来进行调查,准备对公司不利的,这让陈俊彦顿时警醒过来,遇到有司法机关调查这样的大事,案道理应该是马上向舒熠辉等集团老总汇报,但陈俊彦对张睿明上次在方家私宴上带走叶文的那一幕,还心生隔阂,一直想找机会杀杀这小子的威风,虽然真对他下手倒不至于,可是起码也得好好的折磨他一番,这样才能够出心头的那口恶气!

于是,为了不让舒熠辉等老总阻扰,陈俊彦单独下令,让雅加达分公司的打手们,把张睿明同那些个先前扣下的“地下码农”关在一起,不给他喝水吃饭,磨他个一两天,摧摧他的锐气,最后再带他过来,先吓他个屁滚尿流,最后再让他自己留下个什么把柄,保证不会对集团造成威胁后,才考虑放他回去。

可现在这小子,面对这样生死存亡的当口,居然还这么大言不惭的说“法律会制裁自己”!?

陈俊彦心里一火,杀心骤起,额头上一根青筋不断直跳,旁人看来如同皮下有几条怪虫纠结缠绕一般,让这张原本帅气的俊脸,此刻看来也是颇为恐怖。

要么真的活埋了这小子!?

这个念头在陈俊彦脑海中不断浮现,其实按他在泉建的身份级别来说,对付不听话的访客根本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像扣人、拷打、折磨等等这些肮脏的“业务”,是根本不会过他的手的,都是与他做了安全切割的,他甚至指令都不用下,他手下的雅加达分公司,自然有分公司的老总负责,而具体执行也有“外包”的印尼当地的帮派来做,陈俊彦其实也不清楚这些个本地帮派到底有多狠,会不会真的杀人,他原本也不需要知道。但此时,他很想很想对这些个当地的杀手说一句。

“那就活埋了这小子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生死时分

这个念头让陈俊彦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本质上并不是什么杀人魔王,长久以来一帆风顺的人生旅途,和老天爷的偏爱,只是让这个聪敏早慧的年轻人习惯了万物都围绕自己旋转的生活,也习惯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切的日子,进而让他变得自私而缺乏同理心,接着,因为对财富、成功的渴望,他受舒熠辉所蛊惑,心甘情愿的成为泉建旗下的一块金字招牌,接着便在日复一日的欺骗中被同化,成为了一个内心阴暗的欺名盗世之徒。

而张睿明从他面前夺走叶文的那个晚上,深深的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也给了他有史以来最为深刻的一次挫败感,虽然不久之后,在叶文母亲阳慧云的撮合下,他最终还是挽回了与叶文的感情,但面前这个男人的再次出现,实在是令其愤怒失智。

“给他点教训,先切个手指吧。”

陈俊彦打算先以痛苦与绝望,让张睿明低下头来,他话刚说完,马上就有泉建的打手上前,朝张睿明的膝盖用一顶,随着一声痛呼,张睿明被两名打手摁在地上,接着,两名打手用力的按住了张睿明的肩膀,将这虚落无力的检察官右手伸直,死死的卡在这座废弃工厂的水泥地上。

张睿明眼前突然一晃,一把雪亮的爪刀出现在眼前,一名黝黑瘦小的印尼黑帮成员,此时半跪在张睿明的身侧,正以这把锋利在他的手掌上空虚虚试着,甚至在他的右手小指上划了几道口子,随时就能刺下,只等陈俊彦一声指令,瞬间就能割掉张睿明的一只手指。

当一个人危急存亡的时候,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慌会让人说出自己平时完全不敢相信的话来,饶是张睿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断指之苦就在眼前,他怎么不会再试着争取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

陈俊彦仿佛颇为享受张睿明此时害怕的语气,他笑着抬了抬手,让那名印尼黑帮即将落下的爪刀悬在虚空,接着他半蹲在张睿明身边,笑着拍了拍张睿明的头发。

“怎么了?张检原来也这么害怕啊?你不是说要告我吗?不是还有法律会制裁我吗?我现在还只是准备动手切你一个手指,你就这么怕了?要么这样吧,你磕头喊我一百声爷爷,我也能考虑先不对你用刀……”

这番话在平时,张睿明早就反怼回去了,可现在情势不同,他一个人只身在国外,又是如此群狼环伺的场面,让他心里不由的考虑起是否真要求饶起来。

从检多年,虽然捱过的打击报复早已不知凡凡,甚至都已经被黑洞洞的枪口指过两次,可那些都只是电光火石间的激战,马上就在变化的局势中所化解,根本都来不及害怕。但现在这种切实的威胁,以及这种刀悬脖颈、不知何时才会落下的压迫感反倒令张睿明心里不由的畏惧起来。

是不是真的考虑求饶?

“怎么现在也知道怕了?这样吧,我不想认你这个孙子了,嫌太老了,你要么学几声狗叫,然后再从我的裤裆下钻几次,说不定我都会认真的考虑放过你呢!?”

张睿明哪里受过这么样的屈辱,但在生命威胁之下,他真有种想要求饶的感觉,甚至他内心也在不断的说服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古有韩信受胯下之辱,不也熬过来,成就了一番大事业吗?我们国家的英雄是可以受辱的,这个民族千百年来,卧薪尝胆的事情还少吗?现在只要能脱身,完整的回到妻女身边,挨这一下又能算什么?

可能是张睿明的犹豫,让陈俊彦心里的病态情感得到宣泄,他反而希望能激怒张睿明,让他更能享受报复的快感,于是,陈俊彦此时又接着刺激张睿明道:“怎么样啊,张大检察官?你那天不是挺威风的吗?我在电视里看到你的样子,都是法庭上义正言辞、神威凛凛的,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检察官不得了了?我看你根本就是一条狗啊!”

“你个¥%……”

就在陈俊彦最为猖狂的时候,趴在地上一直未曾发声的张睿明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言语。

“你说什么?声音大一点!你要求饶,也必须让我满意啊!我听不到你这条狗叫的话,那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哦!”

“*&……¥%……”

张睿明这次的声音更为含糊不清了,他脸紧紧的贴在水泥地上,沾满了地上的油污,嘴唇上下阖合着,仿佛一条砧板上待宰的活鱼,正无谓的挣扎着。

“你他妈的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说了要你叫的大声点……”陈俊彦一边骂着,一边俯身靠过去,想听清楚张睿明的哀嚎,就当他侧耳靠近张睿明时,这位一直被人压住的检察官,突然发难,猛的一下死力抬头,用他此时全身上下唯一能够活动的部位,重重的砸中了陈俊彦的鼻梁!

“哎哟!”

这位一直养尊处优的年轻医学家,猛然感到一阵钻心剧痛从人中传来,接着便是一股腥甜的液体喷涌而出,陈俊彦一手按住鲜血直流的鼻子,一边向后退开,他刚刚这下被张睿明突然抬起的硬头骨正撞中鼻梁,估计鼻子里面软骨都被撞歪了,此时鲜血从手指的缝隙间不断渗出,令他痛极恼极!恨不得把眼前这男人碎尸万段!

一击得手后就被旁边打手死死踩住脑袋的张睿明,此时却不顾刚刚那下把自己脑袋也撞的头疼欲裂,此时就算被人踩在脚下,仍是用力吐出嘴边的泥土,一口气一口气断断续续的笑道:“……孙子……现在,知道……爷爷厉害了?你骂……我可以,但是你……这种渣滓,有什么资格侮辱我们检察官!”

陈俊彦连用了几块棉布才稍稍止住鼻间的鲜血,他此时一手按住鼻子,一手指着张睿明,心里气苦之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等……”

他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吼道:“快!不要割手指了!……先砍了他一只手掌!”

这一身令下,旁边久等了的那印尼杀手,一脸不满的换下了切手指的爪刀,转身从他带来的工具箱里翻出了一把红漆斧头出来,他眼神冷漠,一边举起斧头,一边示意按住张睿明手脚的两人给按紧了。接着,他拿那锐利的斧头在张睿明的手掌手腕之间的骨缝处,比划了两下,找准了下手的位置,最终,双手持斧,高高抬起,就要一斧子劈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张睿明已经失去所有的希望,他眼睛紧闭,全身颤抖,已经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心理准备,可他却没等到意想之中的断腕之痛,反而是听到一段莫名其妙的激昂音乐……

“泉建人的梦想是风!泉建人的梦想是灯!它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使人们在黑暗的深渊中~点燃了对光明的向往……”

随着这段《泉建梦想曲》尴尬的打破了此时满布杀机的氛围,陈俊彦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可能是这首曲子太吵,也可能是这种音乐与此时砍人手脚的氛围太不切合,这位年轻的泉建高管,按耐心头火气,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他刚想一把按掉,可上面的那个号码在此时打进来,实在是太过奇诡。

在犹豫再三后,他选择接通电话。

“喂……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什么!?……这是谁告诉你的?……”

陈俊彦只是接听了几秒钟,他脸色就猛然一变,先是低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被踩在泥地中的张睿明,接着他又一个抬手,让那印尼黑帮先不要下斧子,他转过身去,捂着电话刚准备走远一点去接,可接下来仿佛和电话那头的人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陈俊彦就径直站定,对着电话吼道:“……这个不要你管!……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还向着那个男人!?好……我不说了!你等着替他收尸吧!我就是要弄死这个狗屁的小检察官!”

吼完,陈俊彦就猛的挂断电话,他用力把手机一摔,眼睛喷出火一般的冲向张睿明,一把从那个印尼杀手的手上抢过了斧子,用斧柄对着张睿明一指“……可以啊!你这不要脸的孙子,你以为这样就有用了!?就算你让那贱人来求情,我一样要砍了你!……不,我更生气了,我也决定了!我不止要亲自砍你的手!我等下还要砍你的头!我倒要看看没了脑袋,你这杂种还能怎么羞辱我!?”

一直趴在泥土上的张睿明,从刚刚陈俊彦断断续续的电话中,已经猜到这就是他最后发给吴正的讯息起作用了,吴正也按住他所指示的去搬了救兵,可是没想到,这陈俊彦居然完全不按张睿明先前的预想行动,他所留下的这个后手,此时居然起了完全相反的效果,反而激怒了陈俊彦,逼着这原先还能冷静的年轻人孤注一掷的选择了鱼死网破的结局。

张睿明顿时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后手尽出,却反而将自己推入绝地,再也不会有援手出现了……

这下他是真的死心了。

第三百三十章 故意伤害未遂

陈俊彦说完就高举斧子,张睿明甚至都能看见那斧刃上的寒光,他心跳如雷,此时陈俊彦的神情完全就是一副丧心病狂的激情型杀人犯的样子。顶 点

双眼充血,神情激动,张睿明想拼命挣扎开来,却被另外两人狠狠的卡住身子,就在斧刃即将落下的当口,又是一阵铃声响起,地上陈俊彦的手机的屏幕已然亮起,不用看都知道又是电话打过来,陈俊彦却是不管不顾的,他此时面目越发急躁,双手颤抖,长吼一声,眼看就要不顾一切的劈下去。

这时,他旁边一位助理上前替他捡起了地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接着就马上将不停响着的手机递到陈俊彦的面前。

被人打断动作的陈俊彦一脸烦操:“……我不接,把这手机扔了!”

“陈总……这个是510110打过来的……这个是当地的警察局电话……”

听到这个奇怪的消息,陈俊彦这才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这个刚刚被自己抛远了的手机,上面居然真是雅加达当地警察局的来电,这让正准备杀人的陈俊彦如同挨了当天一记闷棍,原本即将宣泄的满腔怒火,此时也只能偃旗息鼓,毕竟他还没想过要因为这次的事情牺牲自己的大好前程。

冷静了一下,陈俊彦一手提着斧子,一手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了当地警察局的声音,陈俊彦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压抑的怒火道:“hellono,no,ii''snothingunu'tkidnapanybody,letalone''smygirlfriendwho's*beenfeelingalittleoutofcont,okay,i'llreporttotheemmandreassurethemwell,okayi'llsendyoumycurrentpositionrightaway”

挂完电话,陈俊彦连骂了四五声**,他用力的把那柄斧头一扔,狠狠的发现了一番心头的怒火,发泄了半响,他双拳紧握,回过头来盯着张睿明,想要说些什么,可心里那口气让他堵得慌,一下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来,只能一脸狰狞的对着被按在地上的检察官咬牙切齿。

“好!……好!张检你可以!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个蠢女人对你这么着迷?你他妈的也太厉害了吧!?你这是准备要和我鱼死网破!?可以,大不了我……我……”

陈俊彦本来想再说一些狠话,可他一想到眼下连中国驻印尼使领馆都知道此时自己的所在了,这让他不得不考虑顶着风险的情况下对这位检察官出手的后果。

“你这是要阴我是吧!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斗赢我们泉建集团?你实在是……实在是……”

陈俊彦实在是被刚刚这两个电话给逼急了,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不断羞辱自己的男人碎尸万段,却又偏偏无法对其下手,这实在是让他疯狂。

而被控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张睿明比他还要紧张,刚刚这一下子,经历了差点被断头的危险后,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此时都还来不及细想眼前的情况,只能呼哧呼哧的在那挣扎。

“好了……放他起来吧……”

在犹豫再三后,陈俊彦知道现在的局面下,已经无法对眼前这个男人动手了。那与其继续说些狠话,向其施压,倒不如好好和其详谈一番,试着化解矛盾,否则这件风波还不知道会如何蔓延。

张睿明终于能够站起身来,他长叹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泥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此时斜瞟了陈俊彦一眼,嘴角一扯,在度过这次危局后,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斜斜的笑了一下。

他终于能够与眼前这个几分钟前差点杀死自己的泉建高层平起平坐的谈判了。

“怎么样?刚刚大使馆打电话过来了?”

张睿明从陈俊彦与雅加达警察局的通话中,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现在的局面,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使领馆会给印尼政府施压,但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张睿明就决心让眼前这一切都变成是他自己所布置出来的样子既然要坐到牌桌前来下注,起码气势就不能输。

有了反客为主的资本,张睿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提高自己价码的机会,

陈俊彦没有看穿张睿明虚张声势的伎俩,他只当成这一切都是张睿明早就预留好的后手,此时只是狠狠的盯着他如实答道:“是又怎么样!?你以为我这样就不敢动你了?我现在一样能杀了你!大不了到时再推给当地黑帮就是了……再说,你知道这里毁尸灭迹有多方便吗?只要把你用碎肉机打成肉沫,然后洒到海里去喂鱼,我倒想看看那时谁还能救你!”

陈俊彦此时张狂的态度与咬牙切齿的语气,反而令张睿明轻易的看穿了他。喘过一口气来的张睿明,只是笑着答道:“好啊!我等着!看你现在还敢不敢在我们国家使领馆警告过你之后继续动手,我倒想看看你陈俊彦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胆敢明目张胆的杀害一名中国司法人员!?”

“你!……”

陈俊彦脸上憋得通红,但他本就不笨,怎么会不权衡利弊,知道现在这等于是明牌下单了,想靠这些恐怖说法来诈住眼前的男人,已经是不可能了。

“好了……你也省省吧,那些个狠话不用再说了……你现在赶紧把我的护照还给我,我还得向使馆那边报平安呢。”

眼前张睿明越是一脸轻松,陈俊彦就越是感到泄气,好不容易在海外抓住这个家伙,结果还没开始修理他就遇到这种事,陈俊彦只能黑着一张脸,向张睿明说:“你千方百计的混进我们泉建集团,还跟到我们这海外总部来了,你是准备干什么!?”

张睿明笑了一下,轻轻的一挑眉,眉宇间满是戏谑的笑道:“我嫌我们检察院工资太低了,想赚笔大钱,刚好听到一个小老弟介绍说你们泉建有赚钱的大项目,我就过来了,怎么?你先前不是还说“想进泉建,可以直接去找你的”,现在马上就反口,说不可以了吗?”

面对这样近乎无赖的说法,陈俊彦只是一脸嗤之以鼻道:“少来这一套!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见这个泉建集团中的总设计师居然不打自招,张睿明也一下被逗乐了,“哎哟,陈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对你们泉建的这些个项目,我可是深信不疑啊!怎么陈总你自己反而不相信了?这也太搞笑了吧。”

“别罗嗦了!张睿明,我查过你的底线,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办过不少大案的人,但我劝你一句……不要对我们泉建出手,你无法想象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公司,你也无法想象我们有多么强大的势力……如果你一心撞南墙的话,我保证你只会撞个头破血流。”

张睿明望了望天,语气中带着一些感叹道:“我们中国人都是讲究“以成败论英雄”,这个事情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也不和你去争论谁输谁赢,反正到时……我们法庭上面见。”

听完张睿明最后两个字,陈俊彦仿佛被逗笑了一般:“法庭……?哈哈哈,张检你还是没明白我意思啊……你觉得我们泉建集团,几百亿市值的超级集团,会沦落到被你一个小小检察官就能拱倒的地步吗?”

张睿明只是一摊手,嘴角一笑,一脸“以后走着瞧”的神情。

毕竟,在他看来,现在并不是一个与其争论双方下一战输赢的好时机,得先解决眼前的困境来。

他望了望天色,此时月明星稀,被囚禁的几十个小时,现在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此时又是身处什么地方,颇有今夕何夕之感。

“这样吧,陈总,如果没事的话,我也不想和你再多说了,先请你把我的护照还给我,对了,我手机也在你那里吧?我已经两天没有和家里报平安了,估计我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请你一并还给我吧。”

面对张睿明向自己伸过来讨要护照手机的那只手,陈俊彦是真想一个指令让旁边的印尼打手卸了张睿明的一只手掌,看看在酷刑之下,这个检察官的头颅是不是还是如此的高昂。

“这样,你先答应我,在这里发生的这些个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准再追究,如何?”

张睿明望了望四周杀气仍重的几名打手,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他也知道,现在自己还能完好无缺的和陈俊彦讨价还价,完全是占了中国驻印尼使领馆的威严,狐假虎威的逃过一劫,回去后,还想让雅加达警察局为自己讨回这几十个小时非法拘禁的公道来,那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就算到时要指控陈俊彦对自己的故意伤害的未遂情形,先别说当地**的司法机关会不会为自己这个外国人出手,就算真有人愿意管,那自己也没有任何的证据、证人证实在这废弃工厂里发生的一切。

更何况,现在陈俊彦已经退让了,要再强行逼他,只会让他狗急跳墙,一拍两散,对自己下死手来杀人灭口。

在思虑再三后,张睿明只能接受现实。

“好,在这里发生的这些事,我可以不追究。”

第三百三十一章 归程

虽然明明知道就算张睿明想追究这两天的经过,也成功不了,可陈俊彦心底还是有些紧张,而在心中得到这位检察官的回应后,陈俊彦神情松弛了一些,他一边捂着还在出血的鼻子,一边朝旁边助理努了努嘴,接着就有人给张睿明奉上手机、护照等等其被控制时所随身携带的行李来。

张睿明拿回了关键的护照,看了看手上的东西,他笑道:“还少了一样啊,先前你们泉建昱盛体系给我的那份合同呢?怎么?看不起我?以为我出不起这个钱?”

陈俊彦没有理会张睿明的戏谑,他冷冷答道:“张检,我们两说话不用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吧?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清楚你,你一个公务员,还想拿我们的内部资料……以为我是傻瓜吗?”

张睿明双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他打开手机,居然还有一小格电,一开机马上就是几十个未接来电蹦了出来,他往下翻了翻,有妻子的、有吴正的、甚至还有些不认识的本地号码,估计就是雅加达的中国大使馆号码。而这些,张睿明都马上回了短信和定位过去,在忙了一下后,翻到通话记录的后面,他看到一串没有显示姓名的来电记录,而这串号码,虽然张睿明没存,他却对这个号码最为震动。

他知道,这是叶文的未接来电。

“好了,张检,那这件事就这样了,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做傻事,你从这个方向往外走一公里样子,就能看到公路,应该就有去雅加达市区的车……”

陈俊彦说完,就准备带着手下打手离开,可孤身一人的张睿明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在原地叫住他道:“对了,我还有一个要求……”

陈俊彦一脸烦躁的转过头来,望着这个不知死活的检察官,没好气道:“已经放过你了,你还想干什么?怎么?没钱买机票?还是想要一些补偿?”

张睿明摆了摆手,示意不是钱的事,接着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样,我还要两个人,你们关押我的地方,不是还关着你们骗来的两个学计算机的年轻人吗?你把这两个人给我,我带他们回国。”

听这个检察官的口气,说话中间都不带一个“想”字的,直接明刀明枪的“要”,这让陈俊彦感到非常意外,他本来不太清楚张睿明说的是什么,在问过一旁雅加达分公司的副总后,他才知道原来张睿明讨要的是这边先前弄过来的两个“地下码农”。

“不错啊,张检,一天时间就交上朋友了?不是我小气,只是我没理由啊!这两个人是自愿到雅加达来工作的,签了合同的,我们又没限制其人身自由,而且,他们欠我们公司的培训费和差旅费都高达几十万,这可不是你张检一句话就能放他们走的。”

“这一套就少来了,谁都知道你们那个所谓“工作”和“培训费”是什么回事,你不要以这个为理由扣人,而且,这两个人还只是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做人积点德,别太过分了……”

这时,陈俊彦刚想说话,他一旁的雅加达分公司的人就俯身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收起先前的轻松神情,桀骜的对张睿明道:“张检,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你知道现在这两个年轻人价值多少吗?人家一个几百万日流水的网络博*彩平台都倚仗着这两个小子,你说放就放!?凭什么?这损失你担得起吗!?”

虽然细想一下,全是强盗逻辑,但此时陈俊彦的强硬态度,加上陈俊彦身后几个神情狰狞的打手,都摆明了这里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这让张睿明居然一时语塞,知道没办法和这些个黑社会再说什么道理,想要救回那两个四川娃子,看来是难上加难了。

陈俊彦见张睿明无话可说,嗤了一下,就回头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了张睿明的回答:“陈俊彦,我刚刚已经把现在的位置发给大使馆那边了,马上就有人会来接我,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请让那两个四川的年轻人跟我一起回家,如果你拒绝的话,我马上就把这里的一切事无巨细的抖出来,我第一个就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先前不是说好了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答应你,不追究我自己被关在这里两天的事而已,但没说不追究他们两个年轻人的事……再说,这本是就是违法的,希望你能迷途知返,给这两个年轻人一点活路……”

“你他妈……”

陈俊彦刚想爆粗,可此时见张睿明神情坦然,突然看到张睿明故意一边说,还一边举着手机的样子。背后一,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说不定这小子此时正和大使馆那边在通话,故意套自己的狠话呢……

想到这,陈俊彦把准备说出口的狠话,硬生生的憋回去,他知道这小子是吃准了自己不敢对其动手的这点,才狮子大开口的加价要人,但现在骑虎难下,思虑一番后,他咬了咬牙对身旁的分公司老总耳语了一番,在讨论了几句后,陈俊彦万般不情愿的朝张睿明点了点头。

“……好,那两个四川人,我可以让你带回去,但是希望你能信守承诺,不要再做一些……多余的事了。”

张睿明倒也爽快,“好,你放心,我说了不追究这些事就不追究,我也不是不懂,知道你们在这里手眼通天,就算我来说什么也解决不了你,我没那么幼稚,不会做多余的事。”

陈俊彦点了点头,两人说好了交接的地点,陈俊彦就领着一行打手离开,等他们走远,张睿明才长出一口气,心里压力一松,整个人差点要摔倒在地,他咬咬牙站直身子,在这阴森可怖的废弃厂房的院子里,摇摇晃晃走了一段,寻了个亮光处,等了一个小时样子,就有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这是中国驻雅加达大使馆的车,而在被扶上车的那一瞬间,张睿明终于有了重回人间之感。

…………

与陈俊彦商议好的交接地点,就是雅加达大市场旁的一家泰国饭店,这天一早,过了约定的时间没多久,就见一辆小车飞驰而来,到了地点,车门一开,那火鸡和归头就被人一脚踹下车,接着便扬起一路烟尘,疾驰而去。

两个人一脸错愕的站在路旁,还搞不清楚什么回事,就看到昨天那个和自己关在一起的大叔走了过来,张睿明笑着先给两个点了一桌食物,带着两人美美的大吃了一顿,接着,向两人说明了一下情况,两个四川娃子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还不太适应,直到想起自己不用再去还那几十万的培训费后,两人才终于兴奋起来,畅想回国后自由自在的日子。

在从雅加达飞往津港的航班上,张睿明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洋,几座美丽的岛屿如同珍珠一般点缀在这湛蓝的绒布上,这美丽的东南亚,美丽的如同上帝的礼物,可又有谁能想到,在这些个茂密的雨林之下,是无数隐藏的罪恶……

就在张睿明沉思之时,旁边的外号归头的四川伢子,此时有些支支吾吾的对他道。

“张……检,这个……我都还没和你说声谢谢……感谢你,真的。”

张睿明笑着摇了摇头,让归头不要这么客气,“我们都是中国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对对对!还是同胞好啊,如果不是张检你,我们真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旁边的火鸡却依旧是神情轻佻的样子,“嗨,你这话其实也不对,出门在外,不都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这些个泉建里的人,不也大部分是中国人,骗的也是中国人?同胞又哪里好了?……”

火鸡这番话,此时听起来,不太给张睿明面子,一旁的归头给他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下,让这小子注意分寸。

火鸡倒也不傻,他此时哎哟一下后,顿时反应过来,马上转弯道:“……这个,这个,我看啊……这次我们两能逃出魔窟,倒不是因为同胞感情……这个完全是因为张检察官的搭救……我在这也谢谢张检您了。”

望着这小子滑头的样子,张睿明只是嘴角一扯,笑道:“我不需要你们两的感谢,你们两个臭小子,回去后老老实实的本分工作就行,不要再想这些个歪门邪道的路子了,以后啊,做人做事都要擦亮眼睛,下次再受骗的话,可不一定还有这么好运了。”

…………

下了飞机,张睿明第一次觉得津港的空气都是如此的美妙,他与两个四川娃子在出站口分手后,径直就往外走,他知道妻子和萱萱正在机场广场那等着自己,思女心切,张睿明这下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可他小跑了一段,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他回头望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在一旁等他!

第三百三十一章 错愕的相逢

张睿明的眼睛如同被一束强光所吸引,他怔怔的望着那抹倩影,感到整个时间都仿佛暂停一般,眼睛里再也无法容忍其他的事物。顶 点

只见叶文身穿着一件雪纺纯色连衣裙,头发温婉的挽着一个结,斜斜的垂在左肩,甜美的无以复加,她倩然一笑,让张睿明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失了神采。

他如同被抽了魂一样,迈动着僵硬的步伐,走了过去。

“你……你好吗?”张睿明此时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但话到嘴边,却只是最简单的一个问好。

叶文浅浅一笑,“我很好呀,你呢?……哦,对了,其实我应该知道的,你刚下飞机,还很累吧?”

“嗯,我……我不累……”

张睿明刚想说些什么,就觉得左肩被人一把用力搂住,接着便被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一把抱住。

“喔呵,你小子怎么回事啊!我朝你打了这么久招呼,居然一点都不理我!?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真当我不存在了是吧!我看啊,你是有了美女就什么都谁都不认识了!早知道,我就该让你继续被关在雅加达,懒得替你打电话给上面啦!”

见到吴正此时坏笑,张睿明这才反应过来,前几天还在雅加达的时候,准备回来时,这小子就问自己详细的航班行程,还说要到津港来接机,原来是真的,这也难怪叶文也知道了今天自己会下这趟飞机,都是这小子给联系的。

“不不不,我哪敢不认识你?!我的老哥啊!你现在可是我救命恩人,我们自己兄弟,我都一下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在雅加达的苦难日子,能够逃出生天,还多亏了自己这好兄弟,如果不是被抓住前最后的那条短信,张睿明现在可能都还被泉建所扣押着,音信全无。

那个钻石课堂的疯狂夜晚,张睿明为了收集证据,在senayan体育场的晚会上,用手机拍下了不少舒熠辉和陈俊彦的镜头,接着在被会谈过程中被陈俊彦发现后,张睿明仓皇出逃,一路上他想到了各种呼救办法,他本想将自己的定位地址直接发给远在东江的吴正,可他知道若是仅仅依靠当地那**、官僚治安机构来拯救自己,特别是自己这样的一个涉外案件,等雅加达警察出发时,估计自己早就被转移到不知所在的地点去了。

因此,张睿明当时多想了一步,他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叶文身上,他知道被自己羞辱过的陈俊彦,一定会亲自来“提讯”自己,到时,只要叶文出面和他沟通,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他可能会看在叶文的面子上,从而放过自己,这是张睿明在性命攸关时的最后一步棋了。

于是,在一路奔逃的途中,他就把叶文的号码发给了吴正,要吴正把相关的情况全部告诉叶文,请这个充满正义感的女人伺机拯救自己,顺便揭露陈俊彦的真面目,为了提升这些情况的可信性,张睿明还传输了一段陈俊彦在钻石课堂上的讲话视频过去,印证自己的说法。

但张睿明没有想到,被醋意冲昏头脑的陈俊彦,当时罔顾叶文放过自己的请求,执意要收拾自己,甚至要亲自举斧子对自己动手,就当张睿明心灰意冷时,却没想到,因为中国大使馆的施压,雅加达警方直接联系到了正要行凶的陈俊彦,现在想起来,当时陈俊彦位置的暴露,和其电话号码,应该都是叶文向雅加达警方提供的。

说起来,这次拯救自己的正是眼前自己这最好的兄弟吴正,和最好的……

张睿明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叶文,是朋友吗?可总感觉还有近一点,是情人吗?自己对她却又是纯洁的情谊,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感觉,让他心神难定,在充满了负罪感的同时……却又有着丝丝的甜蜜。

张睿明和吴正两人感叹了一番后,他马上就转向旁边的叶文。

“……对了,你今天怎么也过来了?我还想回津港再去好好谢你,怎么你还来接我了……”

“……我没什么事啊,就想着过来看看你……顺便散散心……”

张睿明听叶文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疲惫,他有些奇怪,此时只见叶文此时的面孔在俏丽的同时,却又带着些许的憔悴,张睿明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上次和这姑娘最后一次见面,正是那次从方家私宴上,在陈俊彦面前带走她的夜晚,后来把她送到洋房别墅后,又遇到叶母阳慧云,当时张睿明为了斩断这姑娘对自己的“执念”,当着阳慧云的面,说好了两人再不相见的约定,可这次大难当头,张睿明又不得不违背当时的诺言,联系上了叶文,而且,估计自己这一插手,让叶文与陈俊彦之间的关系,又起了不少隔阂。

“这次……我,实在是又被你给救了……对了,你和……现在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又……没影响你吧?”

张睿明很想问叶文与陈俊彦现在关系如何,但他又不好直接问出口,只能支支吾吾的的顾左右而言它。

没想到叶文关于陈俊彦的什么事都没提,只是眼神温婉的对着张睿明道:“我没关系,只要你安全就好了……”

听到眼前丽人毫不掩饰的关心,张睿明心神一晃,怔怔的往前面踏了两步,若不是旁边还站着吴正这个碍眼的家伙,他差点就什么也不顾了,只想上前一把,紧紧抱住眼前女子。

而吴正见这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饶是他再不明事,此时也能闻出那抹特别的情绪来,此时自己站在这里,直觉得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笑道:“哎呀,小明子,要不我先去抽根烟?你和叶小姐应该有一些案情要讨论吧?我等下过来?”

说完,他也不管张睿明同不同意,径直掏出一根烟点上,走开几步,站在不远处眺望远方,给两人留下独处的时间。

没了碍事的吴正在旁,张睿明和叶文之间倒还真放松了不少,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同时问道:“你最近……”、“你这个……”

声音同时响起,两人都瞬间收声,对视一笑后,张睿明先问道:“你那天之后……是不是生我气了?”

这样一个没有主语、没有详细时间、没有缘由的问题,在旁人看来,完全是一头雾水,可放在“恋人”之间的语境之中,却又是那么的平常。许多恋爱中的男女不都是会因为一件小事、一句无心的话语而冷战生气吗?在一段时间后,两人又相遇时,却又会如有默契一般的以“那天”、“那次”,作为和解的坐标。

而此时,张睿明所说的“那天”,正是在叶家的洋房别墅中,说好再不相见的那天。

听到这个问题,叶文如同电流激过,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先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而后想了半响,却又点了点头。

“是,我是气你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多么令人遐想的一句话啊,张睿明瞬间仿佛回到了爱情美好的年代,面对眼前这样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怎么不令他激动?

不要她了……说的好像自己曾经拥有过她一般,可是,要真能和叶文在一起……或者说如果能够拥有她……

张睿明不是不通人事的小男孩,他知道如果自己愿意的话,只要此时上前一把抱住她,抱住这个姑娘,再说些甜美的情话,自己就能拥有她,拥有一个如此年轻美丽的女孩,甚至还能从另一方面来再次打击陈俊彦。

何乐不为……

可是,可是,自己已经是有妇之夫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

不行,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和那些个渣男又有什么区别?

张睿明咬了咬牙,心里收起那些个不切实际的绮念。

他嘴角一笑,就准备撇开话题,可就在这个档口,他还没说出话来,就突然感到自己的大腿被一个软糯糯的事物紧紧抱住,他低头一看,正看到一张天使般的面孔朝着自己,说出一句让他心软酥麻的话来。

“爸爸!爸爸!”

张睿明的女儿,萱萱此时正紧紧的抱着他的大腿,张睿明心里一喜,不顾叶文诧异的目光,一把抄起女儿的小腰,将其背在怀中。

“宝贝!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外面广场等我吗?你妈妈呢?”

萱萱手指一指张睿明身后,而同时,他回头一看,却见妻子唐诗,正一脸阴沉的站在自己身后。

脸上如同风暴降至。

张睿明这下心情如坠冰点,他不知道妻子已经在身后站了多久了,刚刚他和叶文说的话,被妻子听见去多少,此时他只能佯装镇定道:“……咦,你们两怎么过来啦?……嗯,这个,这位是叶小姐,你……以前见过的……”

张睿明话说的委婉,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可唐诗脸上的神情却好不到哪去,“我当然记得,这样的女人我怎么会不记得?她不是你的小女朋友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吴正的新女朋友

唐诗这声语带酸意的“小女朋友”将现场的氛围顿时冰住,饶是在张睿明面前脾气温和的叶文,面对这**裸的攻势,她也一下绷不住自己的脸来,发作不是,忍也不是,只能尴尬的冷着脸站在那里。

而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的张睿明,更是难上加难,他总不能在妻子面前光天化日的维护叶文,但又更不好直截了当的去撇清关系,虽然这位检察官平时在法庭上机变百出,此时只能用咳嗽掩盖气氛的诡异。

“咳,咳……老婆,你看你说的什么话……这个,叶小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次要不是她出手相助,我都不一定从雅加达回的来,你赶紧也谢谢……叶小姐。”

“嗯……?”唐诗被张睿明的说法吸引,目光上下游离在自家男人的脸上,在确认了真实性后,她奇道:“……你不是说没什么危险吗?怎么又变成这女的救你了?”

张睿明这下才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为了让妻女放心,刻意淡化了这趟东南亚之行的危险性,连自己被传销组织、当地黑社会关押的事都没提,只是说出了一趟差而已,但刚刚为了解释为什么叶文今天特意过来接机,不小心泄露了这个“秘密”。

“……这个,这个,我……咳咳,我回去解释吧……”张睿明此时头大如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向妻女解释这番变化,只能试着先蒙混过去。

“不行!要说清楚就这里说清楚!张睿明啊!你不错啊,以前要见这狐狸精还知道躲躲藏藏的,现在在外面见这姑娘都不避讳你女儿了!?还直接让这女的来接机!?还敢当着我和你女儿的面说假话!?还想以这种理由来蒙混?!你是以为我这么好欺负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不讲清楚,那我们两没完!我话就撂这了,等下我还要去你单位找你领导去!”

唐诗此时不依不饶的,对着张睿明就是一顿喷,此时正是下机时,在这出站口人来人往的当口,不少人都对着纠缠在一起的这三女一男指指点点,仿佛观看一场“抓小三”的大戏,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张睿明急的直跳脚,想拉着她到一旁来解释,可唐诗就是直直杵着,根本不听解释,叶文朱唇轻启,刚想帮着解释一下,可唐诗一见这一直“纠缠”着自己老公的年轻姑娘就气不打一处来,让叶文的话语更是火上浇油。

这鸡飞狗跳的现场,女儿的哭声,妻子的斥责,张睿明的辩解,混杂一团,让局势变成一团难以解释的线团,根本找不到解开的线头。

最后还是见状不对赶过来的吴正解开了危局。

“嫂子,咋回事啊!?怎么吵起来了!?”

唐诗见这个张睿明曾经的好兄弟此时过来了,正好有个见证人可以指证这个负心汉,赶紧一把抓住吴正的臂膀,指着叶文激动的说道:“刚好你来了!你看看这个狐狸精啊!她和张睿明都太不要脸了吧!上次已经在她家被我堵过一次了,现在居然还跟到这里来接机了!这不是完全不把我和萱萱当一回事嘛!这还要不要……”

“嫂子,嫂子,你先听我说!……”

吴正不愧是调解过无数家长里短的老派出所民警,几句话就听出了其中矛盾所在,此时站在众人中间,一手横在唐诗身前,看似亲切实际上是拦着这个激动的嫂子,同时另一只手安抚住在光天化日被生生指责的叶文,脸上摆出诚恳的笑容道。

“……这个,嫂子,今天叶小姐是陪我来的,与小明子他没有关系!”

“什么?你什么意思?!”

唐诗被吴正这句话搞糊涂了,眉头紧紧揪起,仿佛看着外星人一般的看着这个张睿明的好兄弟。

“那个……是这样,其实啊,我现在在追求叶小姐,今天她也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过来接小明子的机的,和他根本没什么瓜葛!说起来,我们小叶子应该算我的女朋友!”

“什么!你开玩笑吧!”唐诗仿佛看着外星人一般的看着眼前的吴正,再看了看旁边娇弱温婉的叶文,吴正这个死胖子她太熟悉了,可以说是自张睿明上大学时就认识这个天天和自己老公黏在一起的狐朋狗友,那时大一的吴正还算是清秀帅气,可现在……眼前这死胖子怕都有200斤了吧!怎么可能和这个狐狸精在一起呢!?如果是真的,那这完全是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啊!

“别骗我了!你们越这样,越证明他们两个人有鬼~!要你们这样去掩盖维护吗!?吴正,我问你,你怎么会认识……这姓叶的?”

吴正心理素质过硬,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一口咬死,此时神情定定的对唐诗说道:“我也是在东江认识我们家小叶子的嘛!你看我也离婚几年了,人家小叶子又长得漂亮,我怎么会不动心?!这不,死皮赖脸的追了这么些年,终于最近还算是有点成果,我们小叶子现在……已经同意和我交往了!”

吴正一边说,一边后退两步,一把搂住还在懵逼状态中的叶文,他手指轻轻用力,在叶文肩上轻轻掐了一下,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瞬间会过神来,赶紧跟着一脸无辜的点了点头。这瞬间,两个人笑的那个傻样,倒还真有点情侣的模样。

而一旁的张睿明此时在心底给吴正竖了个大大的大拇指。

兄弟,好样的!辛苦你了!

为了更有说服力,吴正还掏出手机来,认真的把最近的通话记录和短信递到唐诗面前,“嫂子,你看看,你看看,这段时间不都是我和我们家小叶子在通话嘛……还有,这是今天约好来接小明子的信息,这不都是我和小叶子约好的嘛,关你们家小明子什么呢!?你放心,这家伙想抢,我都不会让他有机会的!再说了,他有嫂子你这么一个大美人,他还有什么心思在外面乱来呢!?嫂子你是对自己的美貌太无知了,哎哎,赶紧别吵了,你看我干女儿都哭花脸了,我们出去找地方先喝点东西,坐着聊聊,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嗯……”

没想到,这场乌云密布的狂风骤雨居然就被这个圆滑的死胖子三言两语,就消弭于无形。吴正笑呵呵的背起萱萱,拉着张睿明一家子就往外走,唐诗虽然心里还有些怀疑,但架不住这胖子的热情活络,只能带着一肚子的狐疑跟着往外走,而风暴中心的张睿明,免去了这场心身交瘁的拉扯,终于稍微安下心来,五人出了机场大厅,刚上车,见气氛还很紧张,吴正就笑着拍张睿明的肩膀道。

“我说,小明子啊,我这个以前在东江的时候,你就天天和我吹你在津港这些年吃香喝辣的,还说就等我来津港,嘿!今天我还真来了啊,看你怎么招待我?那上万一条的“江刀”我也不指望你下这个血本,但今天你起码该带我去吃顿好点的吧?”

见聊到这个话题,张睿明一路紧绷着的脸终于松懈下来,他笑着答道:“哎……这个“江刀”你今天还真吃不到,不是我小气,是这个季节不对,不是“吃刀”的季节……”

吴正这下哈哈大笑的对着前排开车的唐诗道:“哈哈,嫂子,我说了吧,你们家这个啊……太精明了,这小子几次去东江,哪次我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今天我才刚提一下,这家伙就……”

张睿明不等他说完,就赶紧解释道:“别说了,死胖子,你不就是想来点贵的嘛!你放心,今天我给你组一世界上最贵的海鲜局!”

听到张睿明这口气,吴正眼睛都发亮了,“嘿!小明子,你这别口气太大啊!什么叫世界上最贵的海鲜局!?太夸张了吧?难不成你这还能有什么龙肝凤胆给我吃?我也不求你说的这么夸张,今天能给我来个帝王蟹,我就满足了……”

“哈,我看你是在东江吃那些粗食给吃傻了吧,帝王蟹算什么!?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吃到全世界总价最贵的蟹类皇帝蟹,那可是一只3000人民币以上!而且最小的都有2公斤,一边都是5公斤起步!你那些个超市、冷库都有的帝王蟹在它面前……那都是孙子辈的!而且那味道……啧啧啧,你都无法想象!”

吴正的食欲被张睿明这番话给彻底挑起了,他眼冒星星,恨不能催促开车的唐诗再加把油,此时心思早就飞到了那一个个几斤重的皇帝蟹上面去了。

而整个车厢里,最为安静的就是坐在后排最右边的叶文,自上车以后,唐诗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加上刚刚吴正的话语,让这个心底本就纠结难安的姑娘此时更觉羞愧,又更添了一丝欺骗张睿明妻女的负罪感,她一直后悔先前就不该跟着四人去吃饭,此时更想着要不要提前下车,早日脱离这尴尬的场景,可是,现在突然“临阵脱逃”,又显得太过奇怪了,而且更会让唐诗怀疑吴正先前的说法……

第三百三十三章 海风呜呜,如泣如诉。

可是,上次已经被前排这个厉害的女人当作“小三”打过一次,这次见面,又是这样盛气凌人的架势……叶文望着前面唐诗的背影,此时心里都仿佛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一种强烈的畏惧和恐惧感袭来,实在是令她忍受不住,更别说还要和她同桌吃饭了,现在只想逃离这个令人不快的境地。

就在这样的纠结要不要直接下车的这时,一脸愁苦写在脸上的叶文,突然感到右手手背一阵温柔的触感,她轻轻一颤,刚想甩开这个突然伸过来的小手,才发现,是正坐在自己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张睿明看出了叶文的心神不宁,扯着和吴正这个胖子嘻嘻哈哈的当口,往后面悄悄的伸过一只手来,在叶文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张睿明这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注意到了她的惊慌局促,给她一点安慰,在右手绕到座后轻轻的拍了两下后,他就收回手来。神奇的是,就是这样轻轻的一拍,叶文心里突然安稳下来,她不再害怕接下来的局面了,心思安宁的面对任何的变化。

…………

车一路向东,沿着津港的滨江大道迤逦而行,此时正是下午三四点,离晚间高峰还有几个小时,是津港市一天中少有的几个不堵的时候,这一车五人一路上话语不停的也就只有张睿明和吴正两个家伙了,两个在唐诗眼里“臭味相投”一样是拼着一份毫无前途的工作,而罔顾家庭的“臭男人”,此时正有说有笑的讲着大学时的各种笑话。海风微咸,却又格外清爽,此时打在脸上,令人神清气爽。张睿明好久没有尝过这津港的风了,在雅加达的这几天,虽然也是沿海城市,但那不痛快的记忆中,连带着那里的空气都变得浑浊恶臭起来,同样的海风,在张睿明的记忆里却是一股浓浓的鱼腥味。

回家了,这三个字就是幸福的含义。

张睿明打开车窗,让海风猛的灌进来,坐在后排中间儿童座上的萱萱此时指着远处海岸堤上一栋酒楼的招牌,童声稚气的念到:“大江海……鱼……”

前排开车的唐诗,听到女儿可爱的声音,一路上板着的脸这才松懈下来,她抿嘴笑道:“宝贝儿,那个是读大~洋~海~鲜~,不是什么大江海鱼的,你啊,是不是最近都没看书?”

萱萱在后排不好意思的用手挡脸笑了起来,前排的张睿明笑道:“没事,萱萱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大江海鱼也很好听的嘛,我们今天就是去这里吃饭。”

…………

大洋海鲜是津港的一个老店子了,传闻是当年在开放津港口岸前就已经有这家店了,据说当时两广等地的“先富们”宁愿开几个小时的车,都要来吃一吃这里的正宗海味。此时张睿明领着众人走进大厅,在略显陈旧的前台处报上了预定的号码,很快就有服务员迎了过来,领着众人上楼,张睿明却留下来,问了一句“我们的蟹,老赵送过来了没?”

那前台经理打量了一下张睿明,确认了身份后,马上回答道“我先去后厨看看,您先上楼等等?”

张睿明摆了摆手,示意就在这里等。一旁的吴正听出个所以然来,眼睛睁大,笑着问张睿明道:“哎哟,看来这蟹还是外面定的?”

“开玩笑!你以为这皇帝蟹到处都吃的到?随时都有吃?这皇帝蟹,只产于澳洲巴斯海峡,运费又高,吃到不易,基本远洋大船到了港口就被人订完了,向这大洋海鲜也不是随时都有吃的,订要提起几个月订……算你运气好,刚好我爸刚好认识海港那边一个老渔家,特别厉害,我家平时吃刀鱼也是找的他,刚好这几天到了一批皇帝蟹,我爸就让他留了几只,今天刚好我下飞机,特意就让老赵送过来了,到这大洋海鲜酒店加工一下。”

说到这里时,张睿明又凑到吴正耳边,“……当然,到这酒店里来订皇帝蟹的话,那一只起码要5000以上,我从渔家订过来,随便就能便宜个一两千……”

吴正只要能吃到这皇帝蟹,哪里还管这么多,直直向张睿明竖起来一根大拇指。

那前台经理这时从后厨回到大厅,对着张睿明道:“那个张总,你订的蟹那边已经送到了,正在后厨,请问现在做吗?”

张睿明点了点头道:“到了是吧,那我去看下”说完,他就让唐诗她们先上楼等着,唐诗不是第一次来吃这样金贵的皇帝蟹了,她知道张睿明这是要去后厨把把关,防止自己这名贵的食材被酒店偷偷换了,她也不多问,就带着萱萱往楼上包厢走去。

一旁的吴正看到这情形,圆滑通情理的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让叶文和唐诗尴尬的面对面坐着干等?

他笑着对叶文道:“那个……叶美女,我们也跟着“张总”去见识一下世面,看看这皇帝蟹到底是怎么个皇帝法?”

“这蟹不就……”一贯锦衣玉食,又在海外长大的叶文刚想拒绝,可她看了一眼台阶上唐诗的背影,这时也会过意来,“好吧……”

三人说完便往后厨走去,其实张睿明倒也不太懂这皇帝蟹的特征与辨别,只是记得以前张擎苍带他吃这些珍馐时,会指着各式各样的名贵食材,一样一样的指出其中的名贵之处,张睿明特别有印象的是张擎苍当时的一段话看人要看吃,出门在外,生意场上,与人初次见面,要分辨对方的实力的层次,最简单的就是“吃饭”,再怎么装的财大气粗的样子货,只要看他们吃东西的层次与态度,就能知道这人实力到底怎么样了。

张擎苍这样的老江湖,说出这番话当然也不是空穴来风,在津港的生意场上,他靠着这套独特的“吃经”,识人做事,有自己独到之处,张睿明虽然不是生意场上的人,但也跟着他吃了不少名贵珍馐,倒也把嘴巴养的有些叼了,这次好不容易逃出雅加达,又难得的请自己的救命恩人吴正、叶文吃饭,当然什么都是往最好的捡了。

“你看啊,这只皇帝蟹壳有几公分宽,比一般的帝王蟹要大一个尺寸,而且它这个甲壳也比帝王蟹要厚的多,因为这个皇帝蟹是滨蟹科,海里游的,那个帝王蟹啊,是石蟹科,完全不是一个科目的东西,你在看这个钳……”

张睿明一边指着老赵送来的这只皇帝蟹,一边向两人解释其中的名贵之处,吴正和叶文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张睿明检查的差不多了,吩咐大厨直接做了,他领着两人从厨房后面往外走。

撩起厨房后门的帘布,三人之间就来到酒店后面沿海的一个岸堤上,这里远离人多口杂的大厅,远望洋面,不远处就是津港的远洋港口,这里都能听到洋轮的汽笛声传来,看着宽阔的景色,此时心境都格外开阔。

见到了地方,完成了掩护任务,早看出两人之间有故事的吴正,此时轻笑一笑,就找了地方,躲着抽烟去了,留下了张睿明和叶文两个人面面相相对。

海风呜呜,如泣如诉。

张睿明望着眼前的丽人,他这时才有时间好好端详眼前这个与自己有过不知道多少次过命交情的女子,这些日子不见,没想到叶文消瘦的这么快,此时虽然打了粉底,但还是能看出她双颧突出,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原本就轻若片羽的身子,此时更是消瘦的如同柴骨,此时海风鼓荡,张睿明真有些担心叶文被海风一吹,就这样被吹飞出去。

“你怎么这么瘦了?上次看你还不是这个样子啊……”

叶文苦笑一下,只是摇了摇头,她笑的时候,嘴唇苍白,眼窝下面的是深深的眼袋,衬以白若萱纸的肌肤,要不是此刻白日朗朗,天高海阔的,张睿明还真以为是倩女幽魂中的小倩复生了,此时正站在自己眼前。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下,张睿明想问的话太多了,他那次和叶母阳慧云承诺后,阳慧云有没有为难过她?而那天的当众“私奔”,有没有影响叶文之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影响她和陈俊彦之间的关系?或者,张睿明最想问的其实是叶文她现在还有没有和那个虚伪小人在一起?

这些话层层叠叠的堵在张睿明胸口,原本辩才无碍,靠着这张嘴皮子吃饭的他,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问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这个尴尬的开头之后,两人竟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一沉默倒不要紧,最后打破沉默的一句话,更是将一切疑问与担心都推翻了,张睿明立马就将陷入无边的苦涩之中。

只见叶文在犹豫了半响后,仿佛鼓起勇气一般,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这个自己爱慕许久的男人,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可能就要结婚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各有隐情

呜咽的海风刮起,遮盖了叶文这句话最后的颤音,即使早就准备好了情绪与铺垫,但在刚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张睿明脸上的表情还是如同大理石雕像般的凝固,他瞳孔放大,嘴唇微张,神情怔怔的如同出神,仿佛被吸走了心窍灵魂。

虽然有些背德,虽然有些惭愧,但此时张睿明清楚的听到了自己胸口心碎的声音,如同一个水井边缘的一个空桶,径直砸落进幽深井底的声音。

不是“扑通”一声,而是“哗啦”一声。

但男人成熟的重要标志,就是在所有情况下,保持着外表的体面,即使是这样的失落,但在张睿明的脸上也只是一瞬,在几秒钟的沉默过后,他沉声的说道。

“那……恭喜你了。”

“嗯……”

在这样的场景过后,两个人之间接下来话语的着力点,只能避开这丝丝敏感的心弦,总不好再回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上来,张睿明勉强笑道:“这个,还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谁,哪个家伙会议这么好运气,能够和你在一起呢?”

“这个人你认识的……”

看到叶文脸上微微露出的尴尬神色,张睿明心里涌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等一下!你该不会还跟那个陈俊彦在一起吧?你不是已经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吗?你怎么……”

上次张睿明当着陈俊彦的面,讲叶文“劫走”,他以为这样的一段不爽经历,已经毁了他和叶文之间的感情,曾经还对拆散了这对金童玉女而感到一丝惭愧。可这次雅加达之行,意外的与这个泉建集团下的“总设计师”相遇,让他看清楚了陈俊彦并不是什么善类,这家伙不仅是传销集团的高层,更是涉及到生产假冒产品、涉嫌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涉及到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张睿明本人更是在他手上被非法拘禁过几十个小时。

这样的一个严重的违法犯罪分子,怎么能让叶文落到他手里!?

让张睿明心碎的是,叶文竟在此时真点了点头,承认了她口中的未婚夫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这又让张睿明百思不得其解了,既然在先前雅加达的风波中,叶文也通过自己发过去的视频与通话,证实了陈俊彦的违法犯罪事实,那她为何还要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啊!?

两人一同出生入死了许多次,早已互有默契,心有灵犀,此时看着张睿明纠结言噎的神情,叶文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等张睿明发问,她就主动说道:“你不用开口,也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俊彦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是我没有办法了,我虽然和我母亲一样,从小就恨我的父亲,我也以为我和那些国内的小女孩不一样,我总是要去更广阔的天地遨游的……可在外闯荡这么多年,我却更加思念父母的陪伴,这次我爸的公司遇到了大问题,我干爹……方晓阮那边他愿意出手相助,但前提条件是要我和俊彦完婚……以前我只想躲,可现在真的遇到现实的压力时,我才发现,我骨子里还是一个恋家的人,我……我没办法,只要能帮我爸度过难关,牺牲我这点个人的小小选择,又能算什么呢?而且,俊彦他也确实挺优秀的,我看啊,很多事也不一定和他有关……”

叶文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大段,张睿明听明白了七八分,听到方晓阮这名字,张睿明就想起之前在南回柱损毁案中,与这位国内大导演一番你来我往的争斗。他以前就知道叶文与国内大导演方晓阮的关系非同一般,叶父是方晓阮的老友,陈俊彦又是方晓阮介绍给叶家的,不用叶文细讲,张睿明就能猜到那个为了洗钱弄钱无恶不作的方晓阮,私下里与陈俊彦有着哪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估计原本叶文对这段婚事是有所反抗的,但此时叶家的生意有难,方晓阮又提出了这个不完婚不出手的条件,这才逼着这姑娘今天说出这番话来。

呵呵,以那方晓阮的品性,此时见朋友有难,插一刀倒也挺正常,只是趁着这个机会逼着叶文与陈俊彦完婚,实在是显得有些下作。

而且,叶文最后几句话也刺痛了和陈俊彦有过正面交手的张睿明,只听这位检察官冷哼一声,“他拿着斧子,准备当着我的面,朝我脑袋上劈下来的事,也不关他的事咯?我要真给他杀了,那我也只能去找那把斧子报仇咯?”

叶文知道他还在生这趟雅加达之行,陈俊彦拘禁、殴打他的气,只是现在她自身立场复杂,虽然不忿与陈俊彦的品性,但毕竟已经是人家的未婚妻了,在张睿明这个“外人”面前大谈他的混蛋行径,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这个,俊彦做过的那些事……我在这向你道歉了,还希望张检你不要介意,既然那天我也已经阻止他了,也没造成任何严重后果……我还希望张检你以后也不要再追究俊彦的刑事责任了……”

张检?最开始听到叶文口中这个显生分的词,张睿明心里已经有些不快了,可最为令他震惊的还是叶文话语中的意思,这个自己与她有着那样深厚羁绊的女人,此时居然在为另一个男人向自己求情?

听到面前这个曾经爱慕自己无法自拔的女人,此时居然为了一个差点杀害自己的凶手求起情来,张睿明顿时只感到一阵凄苦,他一口浊气上涌,差点说不出话来,这种痛苦的感受简直比先前听到叶文说她就要结婚了还要难受。

他原本就知道自己不能占有这个美好姑娘的人生,他也可以接受与叶文的渐行渐远,但此时,他无法忍受这个曾经在他心里美好的如同童话的姑娘,居然为一个“杀人凶手”来辩护,这种痛苦,简直就是直直的看着这朵心口的“朱砂痣”演变成一颗玫瑰尖刺,刺进了他有着严实心防的右心室。

“怎么了?你……不舒服?”

张睿明忍住胸口的闷痛,他勉力苦笑道:“没……事,我……”,他定了定神,本想压下语气中的不悦,但话到嘴边,还是不小心就显露了出来:“……你今天过来接机,是不是就是为了替你这个“好老公”求情来着?”

叶文只是微微一怔,马上答道:“我不管陈俊彦他怎么样……只是,既然注定我要和他过下去的话,我当然还是希望能为他好……你这样说也没错,我今天过来这一趟,也确实是希望得到张检你的承诺,以后不要对付俊彦了……当然,他以后也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呵呵,井水不犯河水……那他蒙骗了这么多的平民百姓,为虎作伥,替舒熠辉他们泉建集团赚了那么多黑心钱,害的那么多家庭血本无归,还有,你知道什么是“地下码农”吗?你又知道多少人被他们关在泉建的传销窝点里,多少人被其洗脑欺骗……”

“这些我……”

叶文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旁抽烟的吴正看两人间说话语气越来越不对,他走了过来打断这奇怪的氛围道:“嘿,我烟抽完了,估计上面应该也上了几个菜了,要不我们先上去聊?”

…………

在二楼的包厢里,唐诗正替女儿撕开一次性餐具,桌上已经上了几碟小菜,和几样饮料了,生腌仔、津港豆腐、紫菜干……这几样都是几样开胃生唾的津港小菜,张睿明刚领完笑的如同个傻大个的吴正落座,旁边一脸不悦的叶文却仿佛突然生气了一般,向众人匆忙道了个别,就准备起身离开。

而最关键的是,在这紧要的关头,最为重要的当事人张睿明自己却莫名的反应失常起来,突然情商下线了一般,见到叶文说要走,他也毫无反应,只是脸上不开心的闷坐在那里。

多亏了吴正这个救场王,他见势头不对,知道肯定是先前张睿明和这姑娘谈话没谈好,让这漂亮丫头生气了,要是叶文这一走,那张睿明夫人唐诗肯定会察觉出有鬼,到时自己先前所扯的那些谎,马上不攻自破了。

吴正赶紧起身,倒真像是叶文的傻大个男朋友一样,用他特有的东江方言的腔调道:“嘛呢?嘛呢?媳妇你咋回事啊!这不是当着众人面不给我面子嘛~我们在家不是说好了吗?在外只长脸,不拆墙,你今天又生什么气了?是不是要买包?还是要买貂,咱们回去就整上!”

可能是吴正那二愣子的语气和夸张的肢体语言起了效果,叶文被眼前这个大熊一样的男人给莫名逗笑了,虽然知道他只是在和自己演戏而已,可不由的生出一丝亲切感来。

吴正一边说,一边上前拉住叶文的手肘,脸上特有的滑稽神情领着她回到席上,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她坐下,对面座位上原本一直冷着脸的唐诗,见到这起情形,也顺势客套了两句,劝这姑娘坐下,于是,在众人合力下,才堪堪维持朱这次人人各有隐情的饭局。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拳拳关切

“额,大家别都愣着,这是我从东江带过来的梅子酒……嘿,我跟你们讲,这个可不是有钱就能喝到的,我特意收的雨水时分的青梅、还有蜂农现打的梅花蜜,酿了半年才这么小坛,今天都给你们带过来了,来,尝尝!”

吴正说完,就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小酒瓶来,给每人倒上了一杯自酿的梅子酒,张睿明看了一眼面前这杯清冽香醇的梅子酒,他举起酒杯,一股浓烈的果香直往他鼻腔里窜,还没送到嘴边,就觉得生津止渴,他试着小小的抿了一口……唔~吴胖子这牛不是吹的,他这梅子酒倒真酿的好,澄亮透明,入口一股水果酒的果香甜柔,浓而不腻,再一品,又能品出蒸馏酒的浓烈,两样风情交揉一体,真是令人沉醉。

“好喝。”

连自叶文出现后,就一直摆着副脸的唐诗,此时也难得的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包厢里原本压抑的氛围渐渐淡去。

这时,一名服务员举着一个大大的托盘叩门进来,张睿明笑道:“眩魃侠戳恕!/p>

一个巨大的托盘放到了餐桌正中,吴正跃跃欲试的就要去掀开顶盖,却仿佛有什么危险似的,被那服务员拦住。

“各位先别靠近,这个相当烫,别受伤了。”

这句话说完,在座的几人都收起来前倾的身子,往后挺直了腰,确定隔得有些距离了,再猛的掀开顶盖,只见“蓬”的一下,一股蒸汽自那个圆形的托盘中炸开,云遮雾绕的,在众人眼前掀起一阵“浓雾”。

等这阵“浓雾”散开,里面的皇帝蟹终于在千呼万唤中露出它的真容来,张睿明先前说的没错,这蟹还真不是世面上一般的帝王蟹可以媲美的,蒸熟的皇帝蟹直有脸盆那么大,这里三只蟹垒起,机会就占了半个桌面了,一个蟹钳都几乎有萱萱的脸那么大了,被蒸的白了透红的蟹身,看起来比帝王蟹要宽厚的多,令人一下不知道怎么下手。

“额……这个……”吴正第一次吃这么大的海鲜,又见这蟹头壳厚实的如同头盔,一下都找不到开口处,馋的围着这珍馐打转,就是不知道怎么打开它,旁边的叶文见他急躁难耐又半天不知怎么下嘴的样子颇为滑稽,如同一只吃不到蜂房中香蜜的狗熊。莞尔一下,就拿过一旁开海鲜专用的翘刀,往皇帝蟹的头壳缝隙中用力一插,接着一拧,再用力一撬……

这下仿佛打开了“百宝箱”,直接这足有脸盆大的蟹头一打开,蟹膏、蟹脑、蟹油、蟹黄满满的铺满了众人的视线,白的、黄的夹杂一片,带着清香的气味直冲脑鼻。

“喏,这个必须用工具的,这个蟹在澳洲倒没这么稀奇,因为它太大了,其实更适合一蟹多吃,蟹钳、蟹脚因为膏厚,适合清蒸,而它的头壳里面,滋味挺丰富的,火烤清炒都相宜,而它的蟹壳厚实,蟹盖蟹壳适合煲汤,熬得越久越好,将里面的油脂熬出来后特别香……”

吴正一边看着眼前丽人的轻声解释,一边食指大动的接过来一只肥美的蟹钳,他用筷子叼起一块蟹肉,放进嘴里大肆咀嚼,眼神直直睁大,居然半响说不出话来。

张睿明知道自己这老兄弟平时吃海鲜吃的较少,此时也向他解释道:“这皇帝蟹的味道……唔,说实话和帝王蟹的味道挺相似的,但因为是滨海蟹科,所以要更为鲜甜蟹,口感类似斯里兰卡青蟹,你扯一块蟹肉试试……看见没,它是连成丝的,并不会像面包蟹那样肉质老烂,这皇帝蟹蟹肉的嚼劲,就是它为何被称为皇帝蟹的原因。”

吴正腮帮鼓鼓的,他哪里管的了这些个差别,白了一眼老学究状的张睿明,“有的吃就可以了,我吃个饭,还哪里管什么科,什么种的,我是来做研究的啊!?好了,你们也都动筷子啊……唔~这肉还真挺嫩的……”

张睿明笑了笑,先用勺子给女儿添了一勺蟹黄,然后再给妻子夹了一只蟹脚,今天自从机场撞见张睿明和叶文之后,唐诗一直阴阴沉沉的,一见叶文就闷不吭声的不怎么说话,这让张睿明脑袋疼,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多少的解释工作,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和妻子缓和了一些关系,今天这莫名的一场风波,之前的努力又将化为乌有。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也阴沉下来,吃到嘴里的蟹肉味同嚼蜡,也尝不出自己说的那些个门道出来了。

今天这场饭局的主角是皇帝蟹,但配菜也不差,张睿明为了盛情招待对自己有救民之恩的两人,完全是下了血本,将父亲在津港饕餮数十年的经验、渠道、门路,都用了起来,今天光配菜单拿出来,也都是上档次的名角:精选嫩的小乌梢、一条三刀彩衣、碳烤鳗鱼,随便单拿一样出来,都颇有面子,但最受欢迎的居然是吴正带来的那梅子酒,澄黄香甜的果酒,解乏解腻,饭至中局,那壶酒就喝了个底朝天,众人脸上都飞上了几抹红霞。

但与这满桌佳肴不相称的是饭桌上奇怪的氛围,一路吃下来,除了吴云插科打诨的尬聊,其余人都满怀心事一样的,都没什么话语,只是闷头吃饭,这让脸皮极厚的前任所长也拉不下脸面来,顿时整个包厢里,只余低头咀嚼的细碎响声。

接近尾声的时候,唐诗突然放下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这皇帝蟹啊……我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说出那么多道道来?我感觉也就这样吧,吃起来的滋味在别的蟹身上也能找到,除了块头大点,我是吃不出什么来,花几千块钱吃这个……我是挺无语的。”

张睿明望了一眼对面桌的吴正、叶文,他咳了一下道:“今天不是老吴他难得来一次津港嘛,我也好久没回来了,这日子比较重要,招待我的两位好友,当然要往贵的整了,钱都是小事,我刚下飞机,咱爸就叮嘱我领着大家吃顿好的,钱不用担心……”

唐诗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的望了眼前吴正一眼,这一眼看的这位老警察心里也是一紧。

“你这话说的好啊!你和吴正这么多年感情,是挺深厚的,你们老吴倒也是难得来一次津港,可我就奇怪了,这位……叶小姐应该就是津港人吧?上次我也是在津港她家里堵住你和这位叶小姐的吧?我倒想问下张检你,你那时和叶小姐扯不清的时候,你心里还有没有把人家吴所长当兄弟?”

唐诗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次在叶家被唐诗堵住的经历,是张睿明一直无法解释的痛,他这下被人抓住痛处,一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虽然明明知道自己问心无愧,但毕竟事实是这姑娘曾经对自己那么迷恋,想撇清也撇清不了的。

他汗流如珠,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对面的吴正抢了先,只见这颇为重义的胖子,被人拿话顶到脸上了,还是不改一脸戏谑人生的笑容,“这个不介意,不介意,那时我都还没追到我们小叶子呢,再说了,嫂子,我知道的可不是这个情况啊!我们小明子对你那是没话说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嘛!不可能心里有别人的,你当时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当时这位叶小姐可是当着她妈的面说我们张检是她男朋友呐!这怎么会是误会?叶小姐现在就在这里,你可以直接问她嘛,看我说的是不是假话……”

“咳咳,我这个相信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的,真的,嫂子,我多说一句啊,以前大学时,小明子对你那我们寝室的兄弟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叫一个没话说,他听说你感冒了,可以为了给你送个药,千辛万苦的赶几趟车来回,还要赶在晚上查寝前跑回来……这些都是学生时代的傻事,我们不提,就说他为了顾家,千辛万苦的从宁丽县拼出来,这次的案子,我听说他也是为了能留在津港,为了能照顾你和我干闺女,这才不顾危险的卧底调查,说实话,嫂子,你说他会有外遇?!那是打死我都不会信的。”

吴正这番话下来,说的张睿明心潮起伏,确实是他这些日子里所受苦难的缩影,不知不觉,他眼眶都有点红了,偷偷望了旁边唐诗一眼,却见妻子冷艳的脸上毫无变化,眉头紧紧锁着,明显对吴正的话无动于衷。

“呵,吴所长,你这个……”

“嫂子,嫂子,这个我纠正一下啊,我早就没当所长了……”

唐诗一抬眉,继续说道:“……这个,吴哥啊,你说叶小姐是你女朋友,可怎么刚刚我说了这么多叶小姐和我们张检的往事,你还是无动于衷啊,这个正常男人,听到自己女人以前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的,难道也不会生气吗?”

吴正苦笑一下:“这个自己兄弟……不介意,不介意……”

“哈哈,你们还真是感情深,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好吧,你们既然是铁板一块,我也不说了,你们自己人慢慢吃吧!”

说完,唐诗就豁然起身,拉着一辆懵懂的萱萱就往外走,这下兔起鹘变,桌上几人都一下反应不过来,张睿明脸一红,招呼吴正和叶文两句,赶紧就起身追上去。

他脚步快,在楼梯上就追上了一脸怒气,甩手走人的唐诗,他上前一把拉住妻子的左手,却被一把甩开。

唐诗回头啧了一句,狠狠的瞪了张睿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张睿明还想拦她,却听见她怒气冲冲的一句“你是想当着女儿的面,在大庭广众下吵架!?”

这句话怼的张睿明不好出手,他婚前就和妻子约好了,即使再生气,再怎么大的矛盾,都不能在孩子面前发泄出来,这是两人之间的铁律,所以唐诗这才隐忍了这一路,到最后才按耐不住,带着孩子先走,而现在张睿明追过来,也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

张睿明这下只能手足无措的跟着妻女,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先上去吧,你还有人要陪!车钥匙给你,你等下送他们去酒店,我直接带女儿坐滴滴回去。”接着,唐诗轻轻拉了拉女儿的小手,“来,跟爸爸拜拜。”

“爸爸拜拜~”

面对女儿乖巧的声音,张睿明只是麻木的举了举手,“拜拜……”

接着,唐诗冷着脸,回头把车钥匙递给了张睿明,这个一向在家里处于弱势地位的男人,习惯性的接受了妻子的安排,呐呐的接过了要是,看着唐诗带着女儿在门口上了一辆赶过来的专车,这才带着满腹委屈上楼。

回到包厢里,给唐诗这样一闹,叶文也没什么吃的胃口了,刚刚唐诗连珠炮一样的攻势下,她连一句话都没回,只是一个人闷在那不说话,张睿明心里烦躁,刚好今天也知道她即将结婚的消息,知道两人今后再无瓜葛,此时很想问她一句为什么刚刚不向唐诗解释,可看到她现在这一脸低落的神情,想起她几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此时责备的话到唇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睿明只能颓然的坐回座位上,低头闷了一口苦茶。

气氛凝固起来,最后又是一旁的吴正搅动起这阵风云,他吃完了最后一条蟹腿,擦了擦嘴,拍拍手道:“怎么,你们两就不吃了?”

张睿明、叶文一起摇了摇头。

“这样啊,小明子,我不管你和这位叶小姐之间发生过什么,这些我不问啊……我做兄弟的,也只关心你的安危,现在你妻女也都没在这,有些话我也能说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这我当时已经劝过你无数次了,怎么能为了办案子,就孤身一人去雅加达卧底调查!?要不是最后还给我留了讯息,我看你小子现在已经被埋在东南亚的某片丛林里了!还想坐在这里?还想见到你妻女家人!?做梦!小明子,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命都不要了!”

听到吴正这番教训,他是心里愁苦,若不是等会要帮他开车,只想举杯来个一醉方休,此时只能不住点头,挨了自己这兄弟的一顿臭骂。

“……你他妈上班多少年了?十几年有了吧,怎么还干着愣头青的事呢?我们西大哪一届的李晓封、任万都记得吧?怎么死的?不都是在云南边防任职,去东南亚卧底缉毒的时候给人识破,当场弄死了,两个人,一个剥皮,一个喂狗,这些你可是都清清楚楚知道的啊!?东南亚那边是什么环境,你应该也清楚啊!我寻思你也是警察啊?我还一直羡慕你们检察院的,不用上前线,可你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卵案子,就这样以身犯险?你他妈自己不要命,可你得想想你闺女啊!你是打算给你家萱萱找个后爹了是吧!”

吴正这番话骂的毒,可也句句都在理上,也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这样毫无忌惮的说出心里的担忧,张睿明只是闷声点头,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训后,他才抬起头来,低声答道:“这个案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民行科,哦不,现在已经改名叫第八检察部了……我们负责的公益诉讼里面,也有大案子,像这个泉建集团你也知道,这个公司市值有几百亿!这可不是什么“卵案子”啊,这个搞好了,是全国食品、药品领域面前涉案金额最大、影响最大的的一起公益诉讼啊!这个比干掉一两个毒贩团伙,也没差的,你想想,毒贩他们控制的是人的**,针对的也是特定的吸毒人员,这些搞传销、卖假药、骗人做苦力的渣滓们,他们可是控制人的思想,腐蚀人的灵魂,针对的是全国无数勤劳善良的老百姓,这可是不特定群体!说起来,影响范围还要更深更广……”

“呵,你还忘了一点,还更危险吧?所以你觉得更刺激?所以你愿意拿自己这条小命去跟这些人玩?”

面对吴正的冷言嘲讽,张睿明只能苦笑道:“……也不是更危险,毕竟和那些个毒贩团伙比起来,从武装程度上来讲,这还算不上什么,这次算我运气不好,被人识破了,而且正好碰上一个强行扣人的体系……”

“别说了……小明子,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检察官,别的大道理我也不想多说,我就是希望你下次再做这些个蠢事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你的家人?这次要不是叶小姐……我真tmd以为要去帮你收尸了……”

看到吴正难得的露出一抹难过的神情,张睿明心里也不好受,闭嘴向他投去了惭愧的目光,三人沉默半响,吴正又问道:“对了,既然你也成功出来了,这次雅加达一趟,你有些什么收获?”

第三百三十六章 晓之以大义

这个问题张睿明早就在心里过了无数遍了,从想方设法开始这南州省第一起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二十多天了,还有几天就到了与陆检所约定的三十天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之前不能击倒这泉建集团,顺利拿下这起至关重要的案子的话,自己就要被一脚提到宁丽县去了,那自己的公诉生涯也等于划下了句号。

正因为时间如此紧迫,所以张睿明才冒险采取了卧底调查的形式,希望能够直接拿到泉建集团涉及非法传销、食药领域的违法犯罪等等证据,可连着在东江的一番潜伏,虽然顺利打入了这个传销组织的内部,可却没能拿到关键的实证,后面在雅加达一趟,自己差点连命都丢了,却也只是远远的看了那舒熠辉一眼,和陈俊彦起了次冲突,而那份关键的泉建内部的代理商合同,也只在自己手上过了一遍,转瞬就被收走了,对整个案子来说完全不够分量。

想到这里,张睿明神色有些黯然,“咳……哎,说实话,没什么头绪……虽然我深入了解了泉建的组织模式和产品情况,但却没能拿到一点证据……现在又打草惊蛇了,想再潜进去是没机会了,而且时间也不够了,剩下来,只能去按正常流程,联系食药监他们一起,搞联合执法,堂堂正正的查几家泉建的街铺店了……”

听到张睿明这番话,吴正啜了一下牙花:“呵,那我可以提前告诉你……联合执法那是一点用都没得,你是不知道像东江的泉建街铺店啊,那以前我们东江市公安局和工商也天天扫荡的。没用啊兄弟!人家敢摆出来的门店,那都是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的,你查不到什么来的。”

听到这里,张睿明用手摸了一下后脑勺,同时埋下头去,他此时也只能啧啧摇头,对于现在的局面,他其实本就有心理准备,他深深的知道想靠自己一个人去撼动这样一个几百亿规模的巨型企业,那本就是唐吉坷德式妄想。只是他毫无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勇往直前,否则就必须脱下这身自己深爱的制服。

现在最重要的,是缺少一个破局的突破口,在张睿明的眼神游离时,他不由的瞟到了坐在旁边的叶文,这位陈俊彦的未婚妻,此时一句话都不说的坐在那里,两人之前在楼下的谈话不欢而散后,叶文选择了彻底的沉默,上来后也不怎么说话,看来是打定主意,今后和自己形同陌路了。

想到这里,张睿明一阵苦涩,自当年南江集团的案子后,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叶文对自己飞蛾扑火般的感情,自己也囤于已婚的身份,一次次的拒绝了这个女人,有时还会觉得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痴情太过炙热,还担心无法稳妥的解决这个问题,可当现在叶文真的对自己毫无纠结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份感情的陪伴,而且,每当自己陷入危局的时候,他又习惯性的借助叶文的能量来渡过难关,包括这次雅加达之行,如果没有她,后果也将无法想象。

是啊,如果不是她,自己可能已经被陈俊彦给收拾了……

张睿明突然一激灵,想到一个破局的方法:现在这局面,自己已经很难出面了,可是如果能依靠叶文与陈俊彦的特殊关系,说不定能拿到关键的证据,不管是泉建内部的合同、还是那所谓的“深海黄金素”“中华神水”如果能拿到一份样品,再加上之前所爆出的案例,那这个案子……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第一次对结束这段“背德感情”感到懊悔:这姑娘要是还对自己一往深情多好,那她对自己的请求一定不会推脱!

“啧,叶……小姐,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虽然难以开口,但为了这件事关自己前程,牵扯极大的案子,张睿明还是想试着去拜托叶文,看她能不能通过陈俊彦,拿到泉建的关键证据。

“嗯……你不用开口,我已经猜到你想说什么了?”

没想到,几乎从来没拒绝过张睿明的叶文,此时竟然在张睿明开口前就果断的否决了他的请求。

被叶文一语识破的张睿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还没说什么呢……”

“我还不知道你这为了办案一股脑往前冲的性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帮你调查泉建集团?就像以前我帮你去查那个汤佐一样?不好意思,这次真不行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泉建到底是什么公司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夫是那里的cto,我不能背叛他……这次救你出来,已经和他大吵一架了,我不能再这么不懂事了……”

听到眼前这位明显与小明子暧昧不清的年轻美女居然有未婚夫了,一旁的吴正倒是嘴巴张成一个o型,随即偷偷的向张睿明挤眉弄眼,那意思很明显:你小子不错啊,这是要把人妻啊!

张睿明没时间理会自己这个光棍兄弟,他只是回蹬了吴正一个冷眼,大脑同时飞速运转起来。

叶文说的没错,汤佐那是叶文替自己办的第一件事,现在想起来,自己遇到难题就使唤这姑娘不知不觉中都已经算是一种“习惯”了。

以往他都能靠叶文对自己的那份感情来说服她,可今时不同往日,叶文的直接拒绝让张睿明只能尴尬的愣着那里,思考如何才能说动这位“泉建家属”。

现在看来,这姑娘因为其父亲的原因,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份婚姻,对自己的感情也几乎消散,靠叶文对自己的私人感情,已经是行不通了。

张睿明咬了一下后槽牙。

那能不能从全局观的角度出发,从泉建集团噬人血肉、欺骗人心的真面目出发?试着激励出叶文那份充斥着朴素正义感的记者灵魂?

张睿明想了想,他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在泉建这些日子的见闻,清了清喉咙,对着叶文说道:“叶记者……你平时感冒过吗?”

叶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和张睿明这么些年的相处,她太明白面前这男人的话术有多么精湛了,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深刻的含义与目的,此时看似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背后一定有他的目的。

“睿明,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不会做那些会影响俊彦他的事情,你就别卖关子了……”

面对叶文的层层提防,张睿明却只是微笑着,不依不饶道:“……你别想太多,就如实回答我就行了,你平时感冒后,一般怎么办?”

叶文被问的更加莫名其妙了,她本想拒绝回答,但想了一下,眼睛往上翻了一眼,不耐烦的道:“感冒了当然就吃药啊,如果更严重了的话,就去打针什么的吧……怎么,这与你想说的那事有什么关系?”

对叶文的抵触态度,张睿明完全不以为意,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道:“对!人感冒了,病了就要吃药,打针,看医生,这是常识对不对?”

“对……”

张睿明掏出手机,从浏览器上面翻出一个新闻,递到叶文面前,“这是你们“时代之声”新闻社之前所报道过的一条新闻,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叶文接过手机一看,还真是自己新闻社以前的一段报道时代之声亚洲版3月18日报道,一名34岁女子因肺部严重感染抢救无效死亡,而死亡之前并未及时就医服药,仅是服用泉建集团一款名为“深海黄金素”的产品,任由感冒、发烧,最终导致贻误治疗。她也是泉建集团旗下的业务员,平时有服用该公司产品的习惯,据悉,在死者卧室的墙边有一箱泉建的“深海黄金素”,就连床头柜上也摆满了这种保健品。死者坚信,无论身体有任何的问题,喝“深海黄金素”就能解决,而“去医院是在害人”……

这条新闻是一篇专题,不算长,只有两千字,可叶文却看了整整十多分钟,她是越看越脸红,作为一名专业的调查记者,她怎么不能看出这篇报导里所指出来的真相泉建集团的产品与平时的宣传洗脑,正是这个女人所蒙蔽愚昧的原因,这一切,都在不断叩问她自己:陈俊彦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是在为虎作伥?

加上这个新闻恰巧正是叶文所在的时政组所采编的新闻,当时可能并不是叶文她自己所采编的,所以没什么印象,今天这突然看到,更是让她心乱如麻。加深了对自己决定的疑惑。

“哦……对了,这位平时将泉建产品当作一日三餐的女子,她并不是什么目光短浅、势利无能的小市民,我没记错的话,她还是一名大学教授,当时,在除了这件事之后,你知道泉建集团上上下下是怎么做的吗?第一时间就是发动舆论力量,在各大门户网站上面洗地,当时这件事很快就压下去了,说起来,你们“时代之声”好像也在收了一大笔广告费之后,就没在做任何跟踪报导……”

“……这个在我回社里后,我会去核实的,但你现在没有证据,就不要说这些无端的猜想!”

见一提到叶文的新闻社,这个女人的态度就强硬起来,张睿明也不想和她在这里争执,他只是扬眉一笑,接着给正在怀疑困惑中的叶文一重重一击。

“对了,这位因泉建而死的女子……她所服用的这款叫做“深海黄金素”的保健品,是泉建里面拳头产品,售价极贵,一盒就要上千,而且还必须是白金以上会员才能购买,而在出了这件事之后,为了消除影响,这款名叫“深海黄金素”的保健品,换了一个名字,叫“中华神水”……”

说到这,张睿明停顿了一下,接着手指一指,正色向叶文道:“……而不管是这款“中华神水”,还是先前的“深海黄金素”,那都是出自泉建集团的总产品设计师、青年医学家、他们的cto……”

听到这,叶文感觉到背后一凉,她心里隐隐猜到了张睿明所指向的是谁。

只听张睿明缓缓说道:“……也正是你的未婚夫陈俊彦所研发生产的!换句话说,你的未婚夫就是杀人帮凶!”

这包厢里风平浪静,叶文的心里却是平地惊雷。

张睿明说完后,为了给叶文反应的时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批判陈俊彦的话语。只是双手交叉,后背靠着椅背,等着叶文的反应。

他面前的美女记者一下还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神情顿时如遭雷殛,先是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然后眼眶一红,为了不被旁人笑话,最后便把头发放下来,以手覆面,一个人默默的在那抽咽起来。

吴正一脸奇怪的看了一眼张睿明,他作为见多了世间阴暗的老警察,对于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他不明白为何这小美女会因为一件与她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哭起来,此时仿佛看怪物一般的看着眼前一切。

张睿明倒能体会叶文的想法,他知道这姑娘本质上还是西方那套价值体系的尊奉者,有着强烈的道德洁癖,她对于自己的另一半也有相当大的道德期望,当张睿明把一个她自己新闻社所报导过的事实摆在她面前时,这就不由得她再去否认这项现实了,而这现实又打破了她对陈俊彦所残不多的好感,让她瞬间害怕起来,不知道以后要如何与这个“杀人凶手”共度一生。

叶文的后背微微的一起一伏,在抽泣了几分钟后,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低着头用纸巾擦了擦满脸泪痕,抬起泛红的眼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着张睿明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会去好好查证,如果是真的话……我一定会去劝说俊彦离开这家公司,我相信他到时也一定会听我的话的,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再与俊彦发生冲突了,也俊彦也不会再做这些让我反感的事了……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至于如何说服他,我有信心,这点你也可以放心。”

当说出叶文自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法后,对面的张睿明却一直毫无反应,他只是一只手指沾着一点茶水,在桌面上看似随意的画了画,眼睛也完全不看向面前的美女记者,叶文在等了半响后,只能试探着问道。

“我刚刚说的,你觉得怎么样?我说了我会让他离开泉建,这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张睿明终于停下他手中的动作,叶文注意到他先前手指一直在桌上画写的,这时看过去,竟是一个“周”字,她只能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爱慕过许久的男人,等着他的回答。

“唔,叶文,你还记得半年前,在那起南回柱损毁案中,你最开始带着我去采访冯彬彬的事吗?”

“……我记得,怎么了?”

张睿明嘴角一抿,简单的笑了一下,“那时你还是一个一心只想写出真相的好记者,怎么才半年不见,你已经变成这样了?”

张睿明这话问的叶文很不舒服,她眉头一皱,“你说的“这样”……是指怎样?”

眉目间有失落的检察官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继续说道:“你说的这个方案是还不错,站在你的角度来说,既能保住你的陈俊彦,又能守住你心里的道德底线,算是两全的办法……可是,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现在要是正有人即将重复那位34岁女教授的悲剧,你是选择英勇的站出来?还是继续等你家陈俊彦听着你的话后,乖乖的离开泉建集团,然后由着这些人的生命莫名消逝。”

“你什么意思?现在还有人因为喝这个什么“中华神水”而中毒吗?我说了,在我回去调查清楚前,我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些人都是因为俊彦的产品而死……”

张睿明摇了摇头,“啧啧,你说出错了,这次这个不是因为喝保健品中毒,但也是因为陈俊彦的产品……我这次在雅加达,见到了他们泉建集团正在大力宣传的一个榜样素材,有一个四岁的小姑娘,不幸罹患癌症,本因在国内接受专业医院治疗的她,却被人所骗,带到了泉建集团老总舒熠辉,从此就脱离了正常的治疗手段,接受他们泉建赠送的“中华神水”疗程,号称两个疗程下来已经基本痊愈,还被泉建集团的人骗到了雅加达的十万人大会上,作为“中华神水”的神奇印证,大肆宣传。当时我就看出那姑娘身体已经相当虚弱了,还在宣传期间就昏倒在台上,完全不是要痊愈的样子……我问你,如果说上次那女教授喝这些个泉建的产品被毒死,可能还只是个例,但现在,这样可怜的一个四岁女孩子,如果你明明可以救她,可以告诉她真相,但你由着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被泉建这些个渣滓所骗,最后因为耽误治疗而死……这样的话,你心里会安心吗!?”

第三百三十七章 濒死时分

张睿明没有猜错,叶文此时的表情正是她的内心写照,只见这位美女记者原本已经平复的脸上,再次掀起了涟漓,她面目黯然,低下头去,对张睿明所说的陷入沉思。

“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在泉建集团的官网上查证,看看这个毫无人性的企业是不是在兜售这份人血馒头,这个女孩名字叫做周阳,四岁,家里父母都很普通,就这么点卖房子得来的钱,现在已经都砸进泉建这个无底洞了。”

叶文嘴唇动了动,在犹豫了半响后,总算抬起头来,目光已经不是先前那般犹豫不定了。

“那好,我查证后,如果是真的的话……那愿意加入这次案子的调查,但是,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你现在就告诉我,而且我也有我的条件……总的来讲,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我和俊彦的婚期就在几个月后,我不可能背叛我的未婚夫,这个案子里,涉及到俊彦他的,我希望你能够……”

“能够怎样?网开一面?要不直接点,都给他掩盖过去,是不是要我徇私枉法啊?”

张睿明“嗤”了一声,给这姑娘递过去一个冷笑,说来奇怪,在与叶文相识这么久后,一直和这姑娘说话都算是有所内敛的,可是自从两人说清了今后的发展后,张睿明倒是老大不客气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可能是在放下先前的思想包袱后,反而更轻松了些,态度也有了变化。

叶文这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并不是这个想法,她自己想什么都还有些纠结,在这么重大的一个人生节点中,让她去选择如何面对自己的婚姻与正义之间的矛盾,实在是对这个也才二十多岁的姑娘的煎熬。

张睿明本想说些狠话的,但考虑到自己先前与叶文之间的暧昧关系,这时说那些陈俊彦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给人一种落井下石的下作感,不是他所愿意做的,此时只能呐呐收口,看着眼前这姑娘自己一个人在那纠结。

叶文咬了咬牙,想了半响,还是正色道:“……好吧,如果涉及到陈俊彦的……如果他真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罪犯,如果涉及到刑事犯罪的话,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对不会阻拦,更不会去掩盖什么,但是……我也先说好,睿明,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与他的那些旧事,就借机打击报复俊彦,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不会原谅你。”

张睿明脸色堆起一阵笑容,点了点头,“当然,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这你放心,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徇私枉法的人,也不是一个会利用公权打击报复的人。”

提到这里,张睿明清咳了一下,放下脸上笑容,“但是……从朋友的角度来讲,我希望你也能想清楚,如果陈俊彦的真面目是你所不能想象的话……我建议你放弃,毕竟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共同的价值观、道德观一致,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张睿明的这番“好意”,叶文没有马上回答,她擦了擦嘴,站起身来道:“这不需要你担心,我自有考量,你就说吧,如果我帮你的话,需要我怎么做?”

“我到时会联系你,你准备好一个安全的沟通渠道就好。”

叶文点了点头,提起手包,“可以,希望你所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我说实话,并不相信俊彦会是那样的一个人,我也不希望这世界上真有那么惨的小女孩。”

张睿明只是摊了摊手,嘴角下拉,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也希望如你所言,只是,当我们的社会还不够公正时,当善念不能得到正确的回报时,这个世界上的“恶”,终究会超乎你我的想象。”

…………

回程的车上,三人都闷闷的不说话,张睿明在前面开车,在做通了叶文的思想工作后,他心情有些好转,但一想到回家后还要面对一堆破事,而自己这个案子也还没一点头绪,这个案子还远没到可以让泉建这个庞然巨*物低头的程度,他一边凝神开车,一边想着案子的发展,此时正是晚高峰的时间,收音机里传来了女主播甜美的嗓音:“……现在白云路到万佳乐路上因为两起事故,现在已经堵到了晚报大道口,希望滨江路的司机朋友能够走三环绕行,从荆沙河三桥绕行……”

“啧,你们津港不愧是大城市哦,这我每次来,就没一次不堵车的,我们东江那种小地方,这点就完全比不上你们大都市啦,每时每刻出来,哪个路口都不用等两个红灯……”

可能是看车厢里气氛太沉默,吴正身子往前一坐,手扶着张睿明靠椅后背,想同自己这老友聊聊天。

张睿明却只是虚虚应了一下,他没有太理会吴正的闲聊,他心里还被这个烫手的案子充斥着,想着如何搞定接下来的局面。但听了收音机里的路况,他又望了望越往市区走越拥堵的滨江路,他找了一个路口,往左撇进右转车道,等绿灯一亮,就掉了个头,准备往远离堵点的荆沙河三桥绕去。

吴正见自己这兄弟没怎么搭理自己,他就转过身去搭讪旁边的美女记者叶文去了。

“叶美女你还记得我吗?那年在东江,你们调查南江集团的时候,我也来过啊……”

“叶美女哪里人啊?今年贵庚?”

面对旁边这个中年男人的热情盘问,叶文基于自身的良好修养,只是挂着端庄的笑容,一五一十的回答着。

“……我今年也不小了,都快成老姑娘了,我妈都在催了……”

完全没听出叶文言语中暗示自己已有所属的吴正,依然舔着个老脸,热情洋溢的抓着她聊下去。

“哦,这个年纪不错啊,哎呀,哪里是老姑娘!?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最青春靓丽的时候,说实话,其实大叔我呢,有一些人生情感的经验,我刚好可以跟你分享一下,这个结婚呐……”

张睿明听到这里,实在是憋不住心里的笑,他笑骂道:“唉唉唉!吴老同志,你那套抓着小姑娘的手谈人生、谈理想的套路,就不要在我们叶大美女面前用了,你没听出来人家一直在强调自己快结婚了吗?这你还不懂味!?再说了,你那样子还大叔!?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大叔吗?现在这些小姑娘啊,在她们眼里,只有那些个长得帅气,有气质,和韩国明星一样懂穿搭,而又有钱的男人才能叫大叔,你还大叔!?你我这种中年男人啊,那只有一个词最适合形容!”

吴正一仰头,眉头一皱道:“什么词嘛?”

“老汉!”

张睿明等的就是自己这老哥问的这一下,再配合上吴正那满脸拉杂的胡须,真是效果爆炸,连一旁原本一脸正经的叶文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切!”被损之后的独居老汉吴正,没有理会张睿明的调侃,他继续同叶文掰扯起来,一脸诚恳的要教这个姑娘一点人生道理。叶文强忍着听了一段后,为了不让两人尴尬,又不好强硬拒绝,只能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吴大哥,您是警察吗?”

吴正在这个行业做久了,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其实并不喜欢同行外人提起自己警察的身份,此时只是颇为低调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叶文的反应却很激动,“哇!很厉害额~我记得你几年前在东江时,就已经是派出所所长了,现在应该都已经是副局长了吧?”

这姑娘无意中提到了吴正的伤心事,他因为上次张睿明的南江集团案,被录掉了所长的位置,现在只是在东江市局机关当一个老民警而已,这原本是吴正心里的一处疙瘩,也是张睿明心里的一块痛处,突然被这不知内情的姑娘猛然揭开,吴正脸上一下暗了下来,连前排开车中的张睿明,神情都有些尴尬。

他被这姑娘的激动语气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低声回答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普通民警而已,老同志了,没什么追求了,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叶文此时却奇怪道:“不会吧……”她本想问问吴正具体职务什么的,但看到这位中年汉子脸上的神情,她继续鼓励道:“……那你也很厉害啊!”

吴正苦笑着回答:“……我厉害什么嘛?”

“是很厉害啊!你看你们中国警察,有朋友在国外出事了,就能够第一时间调动中国大使馆的力量,能联系上当地的驻外机构前去救助,这在国外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这还不厉害!?”

叶文此话一出,前排张睿明倒也一下明白过来,叶文这是在说上次自己在雅加达时的事呢,当时在被陈俊彦利刃相向的时候,是叶文提供的地址、电话,加上突然施压的中国大使馆,这才让当地警方直接联系上马上要对张睿明动手的陈俊彦等人,这才化解了当时的危局。

在被大使馆委派的工作人员救走后,就直接送到了安置点,张睿明都没有什么时间、机会感谢当地使领馆的工作人员,更没什么好好问下自己先前的危局是谁通知当地使领馆的。现在看来,应该是自己这好兄弟联系的,心里对吴正的感激之情不由的又多了一分,此时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后座这个死党胖子,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面对眼前两人同时投来的目光,吴正脸上却是一片奇怪的惊愕,他此时并没有露出张睿明所预想的客气的腼腆,也没有不以为意的接受,反而是这种奇怪的神情,这让张睿明有点纳闷。

这小子怎么了今天?这是好事啊,怎么和犯了事一样?

吴正在僵住了几秒钟后,突然扭头向身旁的叶文问道:“……不对啊!当时使领馆不是你通知的吗!?我哪有这样的渠道和资源去联系中国驻雅加达大使馆啊?我连国际电话都不知道打!我还以为是你这个外国妞打的呢?怎么?难道不是你吗?”

听到吴正的疑问,叶文更是一下惊的说话不出,她想了一下,翻出手机通话记录来,递到吴正眼前,“没有啊!我哪里想到要通知你们中国使领馆,你当时告诉我情况后,我也着急的要命,看到睿明通过你转发过来的那个视频后,我才知道俊彦和他在一起,我就马上联系俊彦了,可当时俊彦好像躲我似的,我都联系了一天才联系上俊彦,一联系上他,确定张睿明就在他旁边后,我就马上找当地警察局的号码,报警过去了,中间电话打了无数个,哪有时间去联系什么大使馆?不信,你看看我的通话记录……”

吴正瞄了一眼,上面还真没使领馆的国际公号,他这下彻底懵逼了,摇了摇头,用诧异的语气问车里的另外两名当事人道:“那……奇怪了啊!这不是你通知的,小明子当时又被控制在那里,那是谁向中国使领馆报信的?又是谁有这么强的能量,能够催动当地的驻外机构来插手这件事!?”

这句话如同给这场原本已经画下句号的夺命大逃亡,重新蒙上了一层迷雾来,他和叶文面面相觑,连同前面开车的张睿明,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那个混乱的晚上,联系上了使领馆,给了陈俊彦他们莫大的压力,这才化解了这次危局。

“你说会不会是……”

张睿明刚想说话,突然旁边的叶文尖叫一声。

“当心!!!”

他猛的反应过来,此时只见在这条通往荆沙河三桥的外环线上,原本路宽车稀的道路上,猛然窜出三辆无牌的丰田霸道越野车出来,开始只是不远不近的张睿明的车屁股后跟着,等到了这段人烟稀少,连摄像头都没装的新铺装路面时,这三辆车猛然加速,一台车冲到张睿明这辆奥迪的车前,猛的就是一脚急刹,就在这个当口,另外两台霸道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包夹过来,这是要将张睿明这辆a4活生生的夹在中间!

“抓好……”

在前面霸道的后保险杠即将怼上来的刹那间,张睿明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他瞬间一瞟反光镜,见后面是唯一的空档,于是左手抓紧方向盘,右手猛的一变挡,左脚讲刹车踩到底,只听见“滋~啦”一声锐响,在这空无人烟的荒郊野路上猛然炸开,这时,吴正和叶文都闻到一股轮胎在柏油路上急剧摩擦的焦臭味,再然后就是听到三声重响。

是车子被前后三辆奥迪连接撞击的钝响!

接着,后排的两人就只感到一阵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往前猛的一下撞上去,叶文脑袋重重的撞到了前排座椅的背后,而警务经验丰富的吴正在张睿明提醒后,左手抓住了车顶上的把手,这下虽然也撞了一下,但明显没叶文那么严重。

“叶美女!叶美女!”

吴正缓过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看旁边头受到撞击,当即昏过去的叶文,他一把扶住叶文的肩,拨开她眼前的乱发,吴正这才发现这位姑娘头上是一片血迹。

“睿明!她脑袋受伤,昏过去了!”

吴正朝前排大喊,张睿明却也没时间回答,他正一手抓紧方向盘,一边头扭过来,望向车后窗,急速的倒车。

吴正这才注意到,先前成品字型包围过来的三辆霸道,在张睿明的紧急回避下,躲掉了其中致命的两次撞击,只是车头被前面的霸道猛的怼了一下,而那三台车损失也还不大,正调转车头,准备逆行追过了!

张睿明正一边看着车后窗,一边加速倒车,他瞟了一眼昏迷中的叶文,脸上是一脸愤怒。

“这些人在追我们,先按住她的额头,止血,尽量喊醒她,不要让她睡着……”

“好!”吴正一边说,一边让叶文靠在自己手上,一边用手按住她额头的出血点,他试着拍了拍她的脸颊,又试着喊了喊她的名字,这位女记者却仍没有一点回应,只是软弱无力的摊在吴正的臂弯之中。

“怎么办!她还是不醒,有生命危险!得赶紧送医院!”

张睿明此时怎么不急,他一手飞快的打了方向,车胎在这宽阔无人的新路上划出一个半月形的刹车痕。车头调转过来,在这条四车道的公路上急速狂奔,身后是紧紧追上来的那几辆霸道车。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在这市里,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这些人我现在哪猜的到,先别说了,你先报警!估计这几台车上应该有十几号人,要是被他们追上来了,估计会卸了我两条腿!”

老警察吴正是见过风浪的人,但像这样当街逼停拦截、飞车追逐的场面他也很少经历,更别说自己是被追杀的那一方了,此时他冷静下来,第一时间就赶紧报警求助。

“这里是哪个地方?具体哪条路?”

在拨号的当口,吴正赶紧问前面驾车狂奔的张睿明。

“这个是……”

张睿明刚想回答,他突然浑身寒毛颤立,心里涌过一阵浓重的黑暗苦水,他熟悉这种感觉,曾经在面对枪口时,面对火海时,他都感受过。

这是致命伤害前的“濒死感”!

只见此时,一辆大车突然从对面的车道冲过来,撞开道路中央隔离的花圃,径直的撞向张睿明这辆小车!

第三百三十八章 神兵天降

在巨大的轰鸣声过后,现场一片狼藉。

所幸张睿明在最后时刻往左打了一把方向,这辆小货车所撞到的部位正是左侧无人的副驾驶座,但巨大的冲击力将张睿明的奥迪推出了几米远,整个右前侧都被撞到凹陷进去,张睿明被安全带拉扯出一条深深的痕迹,他头被摇的七荤八素的,而后排的吴正在一阵巨震中,倒还记得扶着叶文,用力的护住这还在晕眩中的女记者,他的手被撕开一条长长的血痕,额头也被撞破了一个角,血痕沿着他坚毅的脸庞滑下,最后在他下额处滴落。

“大头!你怎么样?”

张睿明忍住撞击后强烈的晕眩感,他第一时间就关心身后的两位好友。

生死时分,却激发了这位老警察的血性,他吐出一口血沫子,“我还没算事……艹!估计头上开了个洞,左手也骨折了,这些孙子是要杀人啊!你还动的了吗?赶紧下车!”

张睿明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他胸口如同被一头大象踩过一脚,此时每次呼吸都牵带着一连串的痛楚,不知道了里面断了几根肋骨,他挣扎着松开紧绑着的安全带,望了一眼车窗外。

那辆大车在撞击后就停在不远处,故障后的雾灯一下一下的在黑暗中闪烁着,上面的司机估计也挨了一下猛的,暂时没看到动弹,但跟上来的三辆霸道就没这么好打发了,直接三辆车齐齐的停在几米处的地方,车门洞开,十几名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如同一群黑狼,齐刷刷的冲下车来,借着不远处的灯光,张睿明看见他们手上是白花花的一片,不用想都知道是安防警棍、钢管铁条之类的凶器。

今天真是生死关头了!

他被这局面一激,在强烈的求生欲作用下,勉强支起身子,推开还未变形的右边驾驶室大门,他哆嗦着,在车祸后剧烈的头晕中爬下车来,一手撑在车门框上,定定的望着汹涌冲来的恶徒!

他看了一眼还卡在车厢后座的叶文和吴正,他们两伤势远比自己要重,这下还起不了身,就算勉强爬出来,也走不远,更别说身后还有这群如狼似虎的恶徒了。

“小明子!你赶紧走啊,我和叶姑娘和他们无怨无仇的,应该不会对我们动手,这肯定是冲你来的,你快走!”

张睿明这下难以抉择,他理智告诉自己,此时确实应该如吴正所说的,趁着自己还能动弹,赶紧逃跑才是正事,看这些人架势,如果不跑的话,今天说不定真会把命交代在这里!

可感情又在不断提醒他,这个时候抛下自己的兄弟,和叶文这姑娘,万一这些人杀红了眼,连他们两都动手了呢!?那自己算什么?抛弃兄弟的小人!?

那群黑衣人已经奔到眼前了,没时间犹豫了,张睿明眼神一定,却是站直了身子,如同铁铸一般的立在那里,脸上的血迹更显的他此时的神威凛凛,只见他对着这群恶徒吼道:“我是津港市检张睿明!你们有什么冲我来!这车上两位都是无关者,是爷们的就不要对他们动手!”

这群人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张睿明这种人,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自己还不跑,明明只是单枪匹马,气势却如次渊s岳峙,令这群人不由的怔了一下,人群不由停下了脚步。

可这也只是一瞬,不知后面哪个叫了一声“就是这小子!搞死他!”接着,黑色的人群如同洪流一般,即将把张睿明淹没!

就在“洪峰”即将抵达面前的当口,张睿明都已经看的清眼前这暴徒手上砍刀的雪亮光芒,他只能下意识的一抬手,准备用血肉之躯去迎挡这群恶徒。

刀锋即将挥下,饶是张睿明坚定如斯,也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一幕,可一瞬过去,他却没感到预想之中的断肢之痛,就当他惊疑不定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警*笛声响起……

“呜呜~!”

尖啸如鹰,刺破了这浓重的黑夜!

他睁开眼,身后是猛然亮起一片警*灯!

“嘟~嘟~!前方持械人员,赶紧缴械!!赶紧缴械!!接受调查!!接受调查!!”

张睿明身后冲出几辆闪着红蓝光芒的警车,以合围之势杀下乱作一团的黑衣暴徒,接着,不等警车停定,十几名警察如猛虎下山冲向那群原本不可一世的暴徒!

就像收割机碾过金黄的麦田,这群打手在民警面前一触即溃,瞬即土崩瓦解,有几个原本落在后面的,站的远些的,此时机灵的往那三辆霸道奔去,却被两辆包抄的警车堵住了退路,刚弃车奔逃,又被几名民警一把扑倒,这群乌合之众,在秩序的铁拳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张睿明被眼前的这大起大落所震惊,半响说不出话来,只是靠在车身旁,忍着剧痛,喘着粗气。

“睿明啊……”

他刚想请警官先把吴正和叶文送医院去,身后却响起这声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竟然看到津港市检检察长陆斌正走下一辆检察警车,步履坚定的向他走来。

“陆检……你怎么……?”张睿明刚准备问道,当他看到跟着前来的几名民行科的同事,张靓、段乐咏等人正急忙上前,关切自己的伤情。

“我还好……你们先救我两位朋友……”

他请众人先把吴正和昏迷的叶文托出变形的奥迪车车厢,看着两人被段乐咏开着检察警车接送往医院后,他才稍微安心。

他转头望向身侧正镇定指挥的陆检,再看到现场有条不紊的抓捕与布控,原本满腹疑问的张睿明,这下心里突然洞若观火,一下明白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候会有市局民警和市检干警神兵天降,也突然明白了,在雅加达时,大使馆会为了自己这个“游客”向当地警察局施压了。

所有一切,都是陆斌在背后安排、布置着!

陆斌忙完了一部分,放下了手中的对讲机,转过身来对张睿明温言道:“今让你受苦了了……本来我们得到情报,他们是准备在你回家路上动手,结果没想到市区大堵车,你选择了更换路线,我们的跟踪保卫的警力一下没跟住,等我们通过指挥中心的车牌识别系统发现你往这条偏僻路走了后,我们就马上往这边赶,所幸……还算是及时吧。”

张睿明心里情绪交缠,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陆斌,沉默了半响,他回答道:“还是先看我两位朋友的伤势吧,只希望他们没有大碍。”

“你放心,我已经让津港大学附属一医院做好急救准备了,那边救护车已经在路上对接了,那两位伤者都没有生命危险……”

“好……”张睿明刚想点头称谢,胸口的痛处让他发不出声来,一阵苦水翻滚,眼前天旋地转的关口,一双有力沧劲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把扶住了他。

“先别说了,你赶紧也去医院!”

张睿明无力的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景象如快速播放的幻灯片,在他迷糊的大脑中飞速掠过。

…………

在津港大学附属一医院的急诊科,他一被推进去就听到了一声如同杀猪般的熟悉叫声正在纠正手骨中的吴正,脸色涨红的如同猪肝。

担架上的张睿明,没憋住笑的指着自己这兄弟笑道:“大头啊,你个孙子,是不是老警察啊?怎么叫的比谁都凶啊,不就是整个骨嘛!”

正托着断手,等着医生去取石膏的吴正没好气的回答道:“嘿!小明子,你倒是有骨气?有骨气你等下就别叫!我今天可是……哎哟……无妄之灾咯,为了你个白眼狼,结果又吃一道苦,你啊你,欠我的怎么还的清!”

张睿明嘴角一撇,刚想和他开个玩笑,这时旁边医生的手正按上他断掉的肋骨,疼的他那叫一个钻心,特别是在数断点的时候,用力一按……

“唉哟~!”

张睿明也忍不住,一声痛呼出来,旁边的吴正笑的那叫一个不可开支。

等急诊科医生做好了应急处理,张睿明疼的抽了口冷气,他回头望向吴正道:“对了,叶文她怎么样?现在在哪?转到哪个科去了?”

“她前面在救护车上已经恢复意识了,刚刚被送去照ct了,估计等下不会回这边了,应该会直接推到脑科去。”

“脑科……?”

张睿明心里一惊,叶文先前瘫倒在吴正手里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此时他最为担心的就是那姑娘的安危,要是这姑娘又因为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绝对原谅不了自己!

“你干什么!?小明子,你疯了?”

吴正一脸惊异的看着刚刚才在病床上躺好的张睿明,此时上半身裹着厚重的绷带,手腕上上插着输液针,胸口上贴着心电图贴片的小子,明明就是一副重症病患者的模样。

在听到叶文已经送到脑科去的消息后,他却把输液针头一拔,挣扎着起身,脚在地上摸索着拖鞋的所在。

“我要去看看她……如果不看到她好端端的样子,那我怎么也安心不了……”

“别……哎!你小子现在怎么不听人话了?别动啊!你自己这样子,走的过去吗?”

张睿明却不管不顾的坐直了身子,一手抚着病床的边缘,试着慢慢站起身来。

“医生,医生!快来,这小子不听话!要起身了!”

随着吴正的呼喊,原本在急诊室值班室里的小护士这时快步走出来,“帅哥,帅哥,你现在不能动的,你断了两根肋骨,现在才刚刚对好,可不能移位了啊,到时又要正骨,那就又要痛一次!”

“没事,到时再说!”张睿明一挥手,就要强行起身,走向门边。

“哎!哎!你这样我叫医生来了啊!”

就在拦不住他的时候,这时门边转出一位身穿藏青色制服的威严老人,“睿明啊,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躺回去。”

这人一脸官相,那小护士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这伤者的领导,果然,在这人的一句话下,张睿明只是小小的反抗了两句,最终还是乖乖躺回了床上。

这威严的老人当然就是处理完现场,赶过来关心受伤检察干警的陆斌了,很快,又有几名身穿检察官制服的人走进了这间急诊病房,张睿明知道那是陆斌的秘书和宣传科的同志,在陆斌对自己例行关心问话的时候,旁边几人飞快的举起相机,将这些镜头捕捉下来,张睿明不用想都知道,今后几天,自己因工负伤、陆检等市检领导关心慰问的照片将伴随着内网新闻传遍整个市检。

连标题内容,张睿明都已经想好了,肯定是自己在办理某起特大案件过程中,遭遇当事人打击报复,市检领导迅速处置,保护干警云云……这些事根本不是他所关切的中心,他现在最为关心的一是叶文的安危,二就是这次自己的受伤,前因后果,以及在这次案子中,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仿佛看透他想法似的,在拍完宣传照后,陆斌就安排秘书跑了脑科一趟,给病床上的张睿明带来了叶文的消息:叶记者已经恢复神志了,但是现在担心是局部脑震荡,还要检查颅内损伤、内出血、充血、水肿等情况。现在正在脑科住院治疗,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里,张睿明终于放下心来,他轻叹一声,接着用复杂的眼神望向病床旁的陆斌。

陆斌是何等聪明人,这一眼就明白接下来张睿明所要问的是什么,他让秘书和手下先退到外面等候,拉起张睿明这病床旁边的门帘,他瞟了一眼临床躺着,正因病痛不断哼唧的吴正。

“这位是东江市公安局的民警,也是我朋友,他和这案子没有关系的。”

听到张睿明这样说,陆斌倒也没有勉强,他毕竟是市检一把手,整个津港都是有数的大领导,此时站在张睿明面前,等着说话也不妥,他清咳一声,守在门边的秘书小陈就马上会过意来,快步从旁边的办公室抽出一张椅子,摆到张睿明床头。

陆斌缓缓坐下,双手交握在腹部,姿态气定神闲,他含笑望着此时可以平视的张睿明,等着这位部下先提出问题。

张睿明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所最为敬重的领导,自自己调任民行科以来,手上的大案几乎都离不开陆斌的支持,但唯二例外的就是省检的南江集团案,以及现在的这泉建特大食药领域公益诉讼案。

这个案子最为特别,这个案子是从张睿明与陆斌的隔阂而开始的。

在涉及影视圈滔天黑幕的南回柱损毁案中,张睿明与陆斌出现了难以调和的分歧,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水火不容的境地,陆斌甚至已经决定放弃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弟子,要将张睿明“发配”回宁丽县,而张睿明为了自保,强行通过各种手段,以这个南州省第一起食药领域公益诉讼为契机,寻得了一次背水一战的机会,也压上了自己的事业前途。

这是张睿明最为关键的一战,必须在30天的期限里,扳倒强大到遮天蔽日的百亿集团泉建医药保健品集团。

然而,在张睿明孤注一掷般的卧底调查过程中,虽然探明了该企业的架构模式和违法所在,却也深陷险地,一个人孤悬海外,若不是突然施压的中国使领馆,这次能否安然回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而回来后的第一天,居然又出现了今天这样的险情,虽然最终在陆斌的布控下,这一切都已平安着路,但其中各种疑云,以及今后的调查、发展方向,都依然笼罩在云山雾绕之中。

所以张睿明此时必须和陆斌袒心露腹的谈一次。

这个案子最为特殊点在于,陆斌明明不再是以往那个全盘布局的操盘手,最开始的立案、推动,都是张睿明自己的手笔,这也导致了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无法得到组织支援的尴尬处境,而到现在案件中局时,在最为危急的时候,陆斌的神兵天降,这一切是巧合?还是陆斌的布置?

“陆检,在我面临危险的关口,中国驻雅加达大使馆那边……是你联系的吧?”

张睿明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感激,在雅加达那么危急的时刻,如果不是吴正的通报、叶文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使领馆的威慑力,自己绝对是走不出那个黑暗的囚笼了。

面对这个问题,陆斌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你是我们市检优秀的人民检察官,我作为检察长,当然要第一时间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当时你那朋友将你被困雅加达传销组织的情况通报我们后,我第一时间就向市里王天明汇报,马上联系外事部门,将你的安危作为第一要务,可惜毕竟远隔大洋,若不是有叶小姐提供的信息,定位到你的位置,那还是有些难度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最后的请求

这个疑问解开了,张睿明心里总算轻松一些,组织果然不会放弃自己!他自上次案子中因为调查破案的理念不同,与陆斌所产生的隔阂,此时也消淡了一些。

他向眼前的检察长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毕竟经历过生死关头之后,他更能体会眼前陆斌以及检察院对他的帮助与保护,其余的事先不讲,光是这份恩情,他已经难以为报。

“感谢组织!感谢陆检!”

面对眼前这个桀骜难驯的爱将,现在态度是少有的恭敬,陆斌也是展眉笑道:“哪有……今天你是功臣,这次行动,一方面保护了你,一方面也抓获了一批妄图打击报复我们检察干警的严重违法犯罪,但最重要的是挽救了你的危局!这才是最值得高兴的!”

说到这,陆斌神色又严肃起来:“这些人也太过猖狂了,在境外对你威逼拘禁,我们还没向他们追究,现在回到津港之后,这些人居然还敢动手!?这是完全没有将我们司法机关放在眼里!这是在当众挑衅我们的公权机关……我在这向你保证,这次对你的蓄意伤害与围攻行为,我们一定会予以最严正的查处,一定要追究到底,将这群违法犯罪分子,连同他们背后的策划者,一网打尽!务必给你一个交代!而且你放心,现在开始,每天都将派遣干警,24小时守在你的床头,确保睿明你不会被再次伤害……这样的安排,你看怎么样?还有什么要求,现在你尽管对组织提,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们市检党*委都会着重考虑。”

面对陆斌义正言辞的态度与几项关心关爱的措施,张睿明心头也感到一阵暖意,连旁边病床的吴正此时也连连称是,确实,当自己手下受到攻击伤害时,第一时间给予严正的回击立场,这才是一个单位领导应有的态度。

“那这样的话,我先感谢陆检你了,我也没什么要求……陆检,我就想问一句……现在这些攻击我的暴徒,身份查实没有?还有……那辆撞击我的货车司机,那可是冲着要我命去的啊,希望组织能够早日调查清楚,我今天才刚回津港,居然就喷到这种事,这确实让我对自己的事业,与人身安全感到担忧。”

张睿明这个疑虑合情合理,毕竟今天才刚回到津港,马上就被安排了这样策划严密的打击行动,换了任何一人来,以后出门都怕是提心吊胆,睡不着觉。

陆斌没有急着回答,他先往津港市公安局负责这起案件的刑侦副大队长打了一个电话,当着张睿明的面,把手机调成免提模式,让张睿明和吴正都能听到现在的调查进展。

“……是这样啊,今天在现场,总共抓获了8名打手,还有一名货车驾驶员,有几名打手趁乱逃离了,但是没有关系,只要等对这批打手的身份进行确认,我们将马上采取追逃措施……目前都还在问话调查中,暂时还不能确定对方的企图和目的,但根据现有的调查结果来看,这明显是一次有预谋,有目的打击报复行为,这是一起非常复杂的案子,我认为……”

见电话那头的这位副大队长一直没抓住主要问题,也为了在手下面前体现自己的态度,陆斌这边当着张睿明和吴正的面,对着话筒发火道:“王大,我不需要听这些保证的话!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公平正义!现在是什么情况!?当街围攻堵截我们检察院的检察官!明明知道是我们检察官,还动手!?还驾车撞击?这是要我们市检检察官的命啊!这是性质相当恶劣的,有明确目标的,打击报复司法人员的重大刑事犯罪!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啊!王大,我在这里代表我们津港市检察院,要求你们公安机关必须从严、从快、全力侦破此案!具体的要求,我还要向你们市局局长去专门沟通!包括津港市市委张市长那边,我也会尽快汇报!密切联系!总之,我必须要给我们市检的检察干警们,讨回一个公道!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陆斌这番话简直是咬着上下槽牙说出来的,怒气冲天,语气严厉,完全不顾电话那头津港市公安局这位副大队长的脸面,仿佛训自己检察院的手下一般,劈头就是一番教训,这让对方一下没了声音,张睿明都能想到此时电话对面那位王大队长的心里活动老子又不是你的手下,又不是打我们公安的人,你凭什么在这叼人?

在沉默了几秒钟后,张睿明都担心那边是不是已经挂了电话,这时,只听一个明显带着情绪的低沉声音传来,“……嗯,好,我明白了,我们市局会全力侦破此案,陆检放心……”

看来陆斌这次训人的目标还是没选错,这位王大队长,毕竟比陆斌低了几个级别,再加上这位检察长动不动就搬出张圣杰这尊大佛出来,让他不敢反口,只能用语气的低沉,体现自己的不爽。

“好,有劳了。”见目的达到,陆斌就准备挂断电话,那边王大这时却提到了一个疑点,

“……那几个打手的身份应该好查,但至于那名货车驾驶员……目前根据初次试纸的结果来看,这个家伙在撞上你们检察人员的车辆时,应该是酒驾状态……”

“酒驾?”

张睿明听到这两个字,心里涌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以他的经验来说,这个大车司机在撞上自己之前,故意陷入了酒驾的状态中,这点来看。应该想以酒驾的鉴定结果,然后以事发当时无行为控制能力来躲避故意杀人的罪名,就算故意杀人的动机并不是酒驾这点理由就能抹去的,但起码,在之后的法庭上,可以以当时无行为能力,对行为动机上做点功夫。

不管怎样,看来这次对方对自己动手,还真是存了杀心的!

他心里一阵后怕,在陆斌挂完电话后,急诊科病房里的几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张睿明突然低头看了看被裹成粽子一样的上半身,叹了口气。

“陆检……”

可张睿明还没开口,陆斌摆了摆手,他知道自己这个爱徒想说什么,他望着眼前病床上的这楞小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这个案子的事嘛,我先前和你约定的那个时间作废,你也不要提那什么30天的事了,你放心,你这次受伤后,安心养伤,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我在市检一天,市检就一直有你的位置,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向我提。”

“意思……你不会调我去宁丽县了……?”

陆斌含笑点了点头。

这突然而来的幸福,却没有让张睿明开心太久,等到了现在这实实在在确定留在市检的决定后,他甚至都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兴奋,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因为在此时,在眼前案情的波谲云诡中,在泉建集团这个庞大的阴影下,张睿明的心里,他个人的前途荣辱,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陆检,我其实还是想向你汇报这次针对泉建的公益诉讼调查情况……这次我先是在东江的一个泉建窝点卧底调查,然后,我又在……”

陆斌听了一下,就打断了张睿明的陈述,反问:“不讲这些,你这次行程有没有拿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全局性的证据?”

张睿明苦笑一下,“中间几次都差点拿到他们的代理商合同,什么载明了他们的分级模式,也差点拿到他们的保健品样品……”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拿到证据没有?”

张睿明只能苦涩的摇了摇头。

…………

连带先前的采访以前,陆斌在张睿明床头呆了近半个小时,此时也算是体现了“对受伤检察干警的关心慰问,彰显了从优待检的精神……”

在陆斌向赶过来的医院副院长和当值的医生交代了几句后,他又和张睿明握了握手,意思是准备告别。

张睿明脸色却仿佛有些难言之处,有一个疑问浮上心头,之前因为现场的一片混乱,张睿明也没时间静下心来,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有时间反复回想刚才那逼命的一幕,越是回想先前场景,这个疑问就越发明晰,此时面对陆斌,他犹豫一番,还是选择不合时宜的问了起来。

“陆检,我有个问题,不知道现在问合不合适?”

陆斌略一怔神,点头道:“当然,你今天是功臣,牺牲太多了,你问吧。”

“……今天这事……你刚刚在现场说是得到情报,当时我还没想太多,可是你不应该清楚我号码吗?那为什么……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你先不给我警示,而是最后关头才突然出现?”

陆斌听到这个这里,知道这个问题在张睿明心里已经憋了许久,他都猜到了张睿明会担心适不适合问出,问出来后会不会让自己心生间隙?他原本以为张睿明不好问,但没想到,自己这心直口快的爱将,还真问了出来。

可他没有立刻向张睿明回答,而是抬头沉思了半响。

陆斌在纠结。

他原本可以随便扯两个理由,就将此事轻轻掩过去,但此时他改变了主意。

“睿明,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听到陆斌这样的回答,张睿明心里知道这是眼前这位检察长,在以反问来表明其强硬的立场。

这个反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张睿明难道信不过我这个检察长?你觉得我会害你?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

一般来说,聪明人在自己的上头**oss如此口气的回答自己的质问时,一般都会主动闭嘴,或者赶紧拍自己领导几句马屁,不要让场面尴尬生硬。可张睿明虽然也是一个聪明人,但他还是一个有立场的聪明人。

“陆检,你当然是一名优秀的领导,也是一位体恤下属、关爱干警的优秀检察长……”

原本这样说已经到位了,可张睿明话锋一转,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为何今天这场抓捕,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蒙在鼓中的诱饵,让我不由的猜想……”

“够了!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是故意让你受伤的?还是想说我置你的安危于之不顾?我在现场就告诉你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突然的转移路线,今天是不会发生这样的险情的……当然,我不是怪你,只是想说明一点:我们一直是以你的生命安全作为最优先考量,你这点不用乱想,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我手下的检察干警的安危置之不顾的……”

陆斌这番话,开头语气严厉,充满了被怀疑后的恼怒与愤慨,倒最后几句时,却又体现了对张睿明的拳拳关爱之情,他知道今天这场行动,从结果上来看,其实失败了的,毕竟让保护对象受到了伤害冲击,但他的姜辣性子,又不可能拉下脸来向张睿明道歉。

两人只能僵在这里,在半响的沉默过后,张睿明深吸一口气,然后正色说道:“好吧,先不说这个,陆检察长,我在这向你请求,我明后天就想出院,然后正式开始对泉建集团公益诉讼案的全面调查!”

“不行。”

没想到陆斌的回答如此干脆严厉,远超过张睿明的预想。

“为什么?陆检,等我出院后,我就向你正式提交一份关于此案的调查报告,到时你就会明白这起案子有多么重大的现实意义,有多么急切的急迫性……而且,这也将是我们南州省的第一起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甚至是全国案值、案情最为重大的一起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这次的案子如果能办下来,肯定能载入我们共和国的法制史!而且……这次我的受伤,很可能也是因为泉建集团的打击报复,从这点的角度考虑,也应该……”

“我说了不行。”

张睿明说了这么多,结果还是不行,这怎么能让他咽下这口气来,顿时,他那倔性子就涌了上来,直直的顶撞陆斌道:“怎么会不行!?你刚刚才说过,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的请求你都会着重考虑的!而且,这完全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前途事业,也不是为了替我报仇,我想推动这个案子,这也是完全站在公益的角度考虑的!你是还没看到当前办这起案子的紧迫性与现实意义,等你看到我的调查报告后,你就会……”

张睿明还想拉住陆斌,让他同意正式推动泉建集团案的调查工作,这时陆斌却直接一摆手,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完全不顾张睿明的请求。

张睿明逼于无奈,他决定从最后一步出发,“陆检,你现在的态度已经完全让我失望了!如果你执意不肯的话,我将尽自身的全部力量,独自继续调查泉建集团,一定要让这起公益诉讼走上正确轨道!我……我……我现在就出院!”

他一边说,一边强撑着站起身来,手上的医疗胶布一撕,身上的纱布一扯,完全一副要拼死一战的架势。果然,张睿明这不要命的态度,让陆斌不得不转过身来,正视自己手下这热血心肠的公诉先锋。

“你别热血烧昏了脑袋!你自己想想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手上有证据吗?你手上有足够的证人吗?而且,人家泉建是什么公司?全国前三的医药保健品巨头,你有什么?一条命!?你这条命今天都差点没了!”

也许是陆斌最后这句话刺激到了张睿明,也许是今天晚上那场惊心动魄的险境让他感到害怕,总之,在陆斌指着他,吼出这段话后,张睿明身上破釜沉舟的气势烟消云散,默默的低头坐下,半天不吐一言。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陆斌此时又温言安抚道:“好了,你先安心养病,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想,我自然有我的安排,如果有需要,我会提前让你出院,在此之前,你先把你那性子收一收,好好替你妻女想一想……好了,也说了这么多了,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等一下……”

陆斌回过头来,看这小子又想说什么。

“陆检,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你说。”

“我希望我今天受伤的事,你不要告诉我的家人,我不想再让我的家庭因为我的工作而陷入恐怖之中了,我已经亏欠这个家庭太多了……”

姜桂之性,铁骨铮铮的老检察长,这位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人,一晚上来,始终未曾表露出悲切的神情,甚至在看到一身伤痕的张睿明时,陆斌都只是吩咐让他尽快去医院。

陆斌都忘了自己上一次落泪是在多少年前了。他甚至都不记得这种人类情感的体验过程。

但此时,听到张睿明口中这句“亏欠了太多”。

这位屹立潮头数十年的老检察长,突然心里一酸,眼眶一红,一滴略显浑黄的泪水从眼角悄然渗出……

“好,我答应你!”

第三百四十章 母亲

…………

送走了陆斌等市检看望的人,都已经是五更天了,一缕雪亮的晨曦从云层中透下来,照的急诊科楼后的小公园影影绰绰的,这初生微弱的光线被阴沉的晚秋薄雾所拢起,根本照不清眼前的路,让人不知道现在是黎明之前还是黄昏之末,连病床前呆坐的张睿明看着窗外也有些恍惚。

按时间来算的话,他从雅加达飞回津港还不到24小时,原本他以为自己终于逃出魔窟,回到了温暖美好的家庭,可以休憩一下,可自己却已经在这一天之内连番经历了叶文坦露订婚、妻子负气出走等等一系列大的变化,甚至当腰上的绷带撕裂着隐隐作痛时,张睿明最后才发现,原来津港居然比雅加达还要危险。

他懊恼的给自己长了个教训,即使早就做好了警惕打击报复的思想准备,但他还是低估了泉建集团这样的庞大帝国,低估了对方的强势与凶残,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是这个百亿市值的超级传销帝国对自己下的黑手。但张睿明稍微一想,就能分辨出这次攻击中的警告之意。

陈俊彦刚刚在雅加达放过了自己一马,而且上次的困境,也有自己轻敌冒进的成分,陈俊彦更多的还是冲动急躁的一时意气。与这次凶残直接的风格完全不同,此处动手的应该不会是这个泉建集团的产品总设计师。

那就应该是在国内的泉建高层,并且是有相当地位的高层,而且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对于一个对自己企业进行的调查的在职检察官动手?那这个做这个疯狂决定的最终拍板者,必定是与泉建的生死存亡休戚相关的最大利益关联者。

也就是说,这个人只能是舒熠辉。

梳理清楚这层关系后,并没有让张睿明心里好受一些,而最让他恼恨的是自己还是被舒熠辉上次的印象欺骗了,他以为在那个在红酒庄园的雪茄室里,向自己温儒递烟的舒熠辉,并不是不择手段的狂徒,不会来这些意想不到的盘外招,可张睿明现在只能承认自己看错了,舒熠辉并不像他外表上的那么贵族儒雅,这个一手构建了这笼络了几十万人心、上百亿规模的庞大集团的董事长,怎么可能是一个会按规则出牌的人?

而这次的“斩首行动”失败,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人心里都有一种狠劲,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不可能在引起了整个津港司法系统的关注之后,会老老实实的找个地方躲起来。

下一波风暴很可能已经在酝酿……不,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现在正是这个案子最为关键的时候,这次的袭击事件,相信市检和组织会给自己一个妥善的交代,可是目前这个案子公益诉讼方面的进展,却陷入了停滞之中。今天陆斌的态度来看,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让自己先冷静一下的意思,今天陆斌的态度,完全就是断然的否决了现在进行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

从最开始陆斌应该就不赞成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对这样强大的一个行业龙头动手,担心这南州省第一起食药领域公益诉讼步子迈的太大,还没有走出几步,就折戟沉沙……

张睿明坐在病床边,就这样怔怔想了一下,他试着躺在病床上睡了一会,可胸口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入睡,旁边又是吴正如雷的鼾声,还有隔壁病床上病人的磨牙声,这陌生的环境,疼痛的身体,加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隐隐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这一切都让张睿明静不下心来,望着这惨白的床单被褥,生冷冰硬的铁架病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自己上次住院是什么时候的事?

哦,想起来了,那还是在东江的时候。

那是差不多两年前的时候,在东江市南江集团案的最后阶段,他和叶文从火海中逃出生天,两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当时和那姑娘一同住了几天院,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叶文经常变着名义的往自己病房里钻,当时自己为了避免与她的暧昧关系,最后还和她说了不少重话,让她知难而退,结果气的那姑娘整整几个月没理自己。

现在想起,那段趣事却仿佛就是昨天,而更宛如宿命一般的,这次这姑娘,又因为自己而受伤。

张睿明心下不忍,他慢慢的坐起身来,披上一件外套,一只手提起正在输液的药瓶,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扶手,慢慢的往电梯那挪动。

他脚步很轻,没有惊动陆斌安排过来看护自己的民行科同事段乐咏,此时性子大大咧咧的乐哥,在忙了这一晚上后,此时正靠着墙上睡着了,张睿明从他身边走过,缓缓走进电梯,在楼层铭牌上找了找脑科的位置,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

叶文睡的很香沉,张睿明静静的站在病房门前,望着病床上轻轻睡去的叶文,他不敢往里面走进去,害怕自己脚步会惊扰这个姑娘难得的美梦。

他已经问过了护士站的护士,从值班护士的口中了解到,叶文情况好转很多了,之前神志已经清醒,言语交流也没发现什么大碍,可头部ct结果一出来,还是有些要等待复查的地方,在头部撞击位置,还有有小小团阴影,希望只是会吸收消逝的肿块积水,要是血块淤积的话,那就非常麻烦了。还好,这个女孩子很坚强,一直忍着疼痛接受紧急处理,最后好不容易在打了止痛针后,才轻轻睡去。

望着睡梦中安详的这个姑娘。张睿明神情有些呆滞。

先前在现场,在撞击中伤到脑袋的叶文顿时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当时令张睿明心里一阵恐慌,甚至都不敢去想要是这姑娘因为自己而死了怎么办。面对冲上来的那群暴徒,他当时会选择一步都不退,更多的也是为了能保护这个柔弱的姑娘,不敢再让她多受一点伤害。

这是第几次了?

张睿明在心里问自己,这是叶文第几次因为自己而受伤了??第三次,第四次?他都有些数不清了,不管是字面意义上的以身试险,还是精神上的受伤,这姑娘的命运都已经与自己这的些年的经历所紧紧缠绕在一起,休戚相关,同进同退。

“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井,羸其瓶,凶。”

这是半年前,那位自称“周不文”的卦师给叶文测的卦象井卦。

当时周不文的卦辞解的是:“水井像君子,能够安土敦乎仁。古人汲水量少,而后马上可补充,所以井水不多不少。井有条不紊地养育人民为往来井井。眼看着水瓶快上来了却弄倒了,功亏一篑,于民德不好。”

曾经张睿明只是觉得,不过是江湖上又一个耍嘴皮子的话术套子而已,可现在面对病床前的叶文,这段卦辞又猛然浮现在他脑海里。

“无丧无得,往来井井……”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段卦辞,冥冥中有种无法言说的宿命感在他心间围绕,希望这段不祥的卦辞只是那个江湖骗子的呓语,不要应验在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

可要是……

就在张睿明望着心神恍惚的时候,一个女声在她身旁响起。

“你好,请问下这个……叶文的家属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张睿明回过头去,原来是先前自己问过的那名值班护士又过来了,她手中捧着一个登记本,看来是要替完善入住病人的资料情况。

“这个……叶小姐的住院费用,我们单位应该已经交过了啊?而且,之后有需要再缴纳的话,你可以直接找我……没必要通知家属吧?免得惹她家里老人紧张……”

听到说是要来问家属情况,张睿明一想起叶文那复杂的家庭环境,在这个时候他能通知谁?是叶文的母亲阳慧云?还是她的未婚夫陈俊彦?

很明显,在叶文醒过来之前,是否通知这两个人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他本想就这样回绝过去,可那护士不依不饶的说:“这个按规定必须要通知的,我们接班医生已经过来了,他看了这伤者的ct图,发现那块阴影有可能是血块,现在情况不稳定,随时都有危险!必须联系家长,做好手术准备,甚至可能要准备推进重症监护室!所以你如果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的话,请马上提供给我们!”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猛然一颤,他被这护士话语中的严重性所吓到了,随时可能要做手术!?还要推重症监护室!?

他赶紧把阳慧云的号码提供给了护士,这姑娘转身回到护士站就拨通了阳慧云的号码,从她通话的语气来听,张睿明都能想象电话那头阳慧云的焦急神情与态度,这都让他心里越发难受,看着女儿如此情形后,张睿明更不知道呆会如何面对那叶母的滔天怒火。

阳慧云肯定会把这医院都掀了,而自己就是几番害她女儿入险地的罪人!

张睿明嘴角苦笑一下,对这点他却无法否认,此时也没有心情去担心等会自己的处境,他只是默默的搬过一张板凳,拿着一根挂点滴的撑架,默默的坐在门口,等着眼前这个女孩的醒来。

…………

张睿明在叶文病房门前坐了不知道多久,奇怪的是,只有在她身旁,张睿明才能感到一丝丝安心,才能迷迷糊糊的靠在墙上打个盹,就在他半睡半醒之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脚步由远及近的响起,再听到不远处护士站旁一个尖锐的女声。

“我是叶文的母亲!你们这之前是不是打过电话给我?我女儿在哪里!?你们医生呢?!怎么这里都没一个值班的医生……啊!你个畜生居然还敢在叶文面前出现!”

原本站在护士站导诊台前的阳慧云,一转身正好看见坐在病房前靠着墙的张睿明,她神色一变,顿时两道弯眉倒竖,眼睛圆睁,她一边手指着张睿明,一边怒气冲冲的杀过来。

“你啊你!!我们叶文在哪里!?是不是你害的!?我跟你讲,你这是无耻!结婚了还纠缠我女儿!现在还害的她又受伤!你什么意思!?不害死她你不会罢休是吧!”

张睿明忍住腹部伤口,起身苦笑着迎接叶母阳慧云所带来的疾风骤雨。

他先是一指病房里睡着的叶文,不等叶母大声呼喊,他就赶紧将叶文的病房门堵上。

“你干什么!我女儿怎么样了!你赶紧让开,我要进去看她!”

张睿明只能赔着笑脸向阳慧云解释,“她前面好不容易打了镇定,刚刚才睡着不久,你有什么问我和医生,别吵醒她,让她多睡一下。”

阳慧云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一把推开堵住门口的张睿明,但她不是一个笨人,急匆匆的走到叶文床前,见女儿呼吸平稳,心律正常,真是在睡梦之中,她这才冷着脸走出来,神色看起来要活吞了张睿明。

张睿明一边赔礼,一边把叶母拉到旁边的走廊上,阳慧云一把甩开他的手,突然抬手就是猛的一个巴掌往张睿明脸上扇去。

“啪,啪!”两声脆响,张睿明脸上顿时留下十道鲜红的指印。

“你……!”

被这突如其来的掌捆打的有些急怒的张睿明,瞬间就是一脸惊愕的神情,可当他对上阳慧云泛红眼眶,圆瞪的大眼睛后。

他态度马上软了下去。

确实,自己是害了她女儿的“罪魁祸首”。

这清脆的两记耳光让阳慧云出了一口急气,可她不是什么容易善罢甘休的性子,她接到医院电话后,心里急的如遭火焚,电话都没听清,就急着往医院赶过来,结果一到这里,看到这个几次出现在自己家里,已经答应了不再和女儿接触的检察官居然又在这里,而看他一身包扎的样子,估计这事又是因他而起,这怎么不让阳慧云怒上心头。上来只有两个耳光已经是轻了!

她接着抬起手来,又准备朝张睿明脸上来两下。

张睿明清清楚楚的看着她的抬手动作,他想要躲的话,随时可以躲开,他现在却不想躲了,自己几次害的叶文因自己而住院,现在挨两个耳光又算什么?

可阳慧云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胳膊,给一把拉住了,她想挣脱,却被捏的纹丝不动,她又扬起左手,准备用这只手来扇这个可恨检察官的耳光,又被来人抓住了另一只手。

“你干什么!你是他同事吧?你知道他害的我女儿多惨,你知道吗!?”

面对阳慧云的痛斥,来人却只是铁着脸,紧紧抓住这个母亲的双手,不让她再欺辱自己的兄弟。

张睿明此时却朝向来人,轻声说道:“大头,放开她,这位是叶记者的母亲。”

“……就是叶小姐的母亲也不能这样打你吧!你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被打脸?”

这个拦住阳慧云的人正是吴正,他在病床上睡到一半,起来一看张睿明不在,他马上就猜到这小子肯定是来脑科看叶文了。于是他也起身跟了过来,刚好看见阳慧云准备再给张睿明扇两个耳光,这才上前一把拦住。

“你们这些人都是合伙一起来欺负我家文文的!你们记着!我要找你们领导!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阳慧云这下被拦住后,神情已经有些癫狂,态度越发嚣张,虽然双手被吴正紧紧拉住,但她的手臂不断挥舞,尖锐的高跟鞋鞋尖也在不断踹着眼前的大汉,吴正却纹丝不动,如同一颗参天大树,不动如山的拦在张睿明和这个疯女人之间。

“大头,你让开吧,让她打吧!”

“不行,哪能这样……”

阳慧云见挣脱不开,她乱舞之际,突然用脚跟狠狠的踹向了吴正在昨晚混战中受伤的右脚。

这下踩的用力,锐利的高跟鞋鞋跟简直入木三分,吴正被她一脚踩的弯下腰去,痛的半响直不起身来。

阳慧云却不管眼前这个壮实男人的死活,她一击得手后,神情越发凶悍,越过吴正,径直冲动张睿明面前,扬手就要又一个耳光扇过去。

“妈……”

这个时候,一个苍白瘦弱的身影却出现在这片走廊上,阳慧云被这声妈叫的神情一怔,手停在半空,可她看到眼前女儿凄婉的神情,苍白浮肿的面容,心里更是气苦,一下气不过,这一巴掌更是要打下去,停着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还是打在了张睿明的脸上。

张睿明不躲不拦,当着叶文的面又受了这一掌。

阳慧云这一掌后,还想扬手再打,旁边叶文急了,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妈!……”

这下,阳慧云终于停了下来,不用自己这女儿说出口,她也知道这胳膊往外拐的女儿要说什么,她眼神怨毒的望了张睿明一眼,转过身就往女儿身旁飞奔而去,上前一把抓住叶文的胳膊,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番,看到女儿头上厚厚的纱布包裹,想到女儿这次的伤势,阳慧云径掉下两行泪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虚实结合的谎言

“女儿啊……你先坐下……这是什么情况啊?你快和我说说,这次又是这个人连累你的吗?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理他吗?哎,你这是……”

“妈,咳咳……我没事。顶 点”

叶文扶着墙边的扶手坐下,她苍白的嘴唇微微抿起,强撑着给母亲带去一个笑容,她说了两句话,就被镇定剂醒了后的疼痛搅得一阵头晕,根本说不出话来,面对阳慧云的咄咄追问,此时更是难受,眼看就要晕过去。

旁边的张睿明这时走过去,轻声对阳慧云说道:“叶文她不太舒服,还是让我来和叶……伯母解释吧。”

阳慧云没想到这小子过了这么久还不会“准确”的称呼自己,这让她更对这个什么检察官难以有好脸色。

她哼了一下,但还是考虑女儿的身体,扶着叶文到病床前坐下,然后和张睿明找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进去对着张睿明就是一阵盘问,详细问了一遍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又问了现在叶文的伤情,以及以后的处理。

除了涉及陈俊彦的那段暂且没提以外,张睿明都一五一十的和阳慧云说了,这位刚刚给他扇了三个耳光的强势女人,此时听的将信将疑,虽然语气不善,但比起先前那副要吃人的架势,那已经是颇为和善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情况,您放心,因为叶文是涉及到我们检察院的原因而受伤的,这次的医疗费用和后续的营养、器械等费用都不需要您担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你们赔点钱就可以了事了?你当我女儿是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们家拿不出这点钱来吗?!你……你你你!你小子,我告诉你,我记住了,每次我女儿遇到你都没好事!你这个人渣!混蛋!”

张睿明只是苦笑着站在那里,他由着阳慧云对着自己唾沫横飞的辱骂,唾面自干的神情,让阳慧云骂着骂着也没了什么况味,不久声音也慢慢小了下去。

骂到后面,阳慧云的语调越发低沉,最后居然眼睛泛出泪光,接着几滴泪珠淌下,在这暗暗的走廊楼梯间,在这个自己最讨厌的“女儿前男友”面前,委屈的哭出声来。

“我们文文怎么这么命苦啊……没有那个该死的爸爸就算了,现在也都是碰到像你这样的渣男,还搞的自己满身伤痕……呜,呜……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要结婚了,现在又……”

听着阳慧云低沉呜咽声,张睿明心里更加难受,连刚刚阳慧云给自己那几个耳光的侮辱,他也从心里原谅了这个母亲的愤慨,他试着大着胆子,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阳慧云的肩膀,想试着给这个也只比自己大个十一二岁的妇人一些安慰,可手才刚触到阳慧云的肩,就被她一把打开,这个刚刚还一脸愁苦的女人,此时目光又锐利起来,定定的望着张睿明。

“你不是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联系她了吗!?你怎么还能这样……”

“我没有……”

张睿明还没说完,又被阳慧云打断。

“要是被俊彦知道了,她还怎么嫁人啊……我不管,姓张的小子,我警告你,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俊彦,也不能让他知道你还和叶文有关系,我女儿这辈子能嫁给俊彦,我才能放心,绝对不能让你坏了她的幸福!”

阳慧云一脸慎重,张睿明却是越听越糊涂。

“什么叫我和叶文“有关系”啊?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她现在只是朋友啊,我知道她已经订婚了,我也绝对不会影响她的婚姻大事的,连她自己都已经和我说好了,我和她现在就是最正常的朋友而已。怎么会对她有影响……”

阳慧云却没有张睿明想的那么容易放下,她眼睛定定的望着张睿明,问道:“她真是这么对你说的?”

“嗯……”

“可是……”阳慧云好像有什么想说的要说,可她美目一转,突然有止住了话头,这时只是对张睿明说道:“那好,就这样吧……希望你没有骗我,你也不要再和她有联系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和阳慧云达成了默契,两人转身回到叶文的房间,此时吴正见不会发生冲突了,他就先下楼回病房睡会,而张睿明和阳慧云,刚回到叶文的病房,就发现已经到了早上八点,是主治医师查房的房间了,在详细的检查了一番后,叶文的病情似乎又稳定了一些,暂时先保守治疗,同时严密观察,先前的“随时可能手术”云云现在倒只是最坏的一步打算而已。

等医生走后,见情况稳定了,张睿明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自从昨晚叶文昏过去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时间好好和这姑娘说下话,他望着病床前的叶文,嘴唇微张,刚露出关切的神情,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阳慧云的冷冷目光就递了过来,脸上满是戒备的神情,让张睿明心里满腹柔肠都塞了回去,只是清咳两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叶文抬起头,嘴角轻轻一扯,向张睿明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的事件……现在还在调查之中,应该是冲我来的,动机还不明朗,很可能是这次的案子……但不管怎么样,总之,这次还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卷入到这风暴之中了,让你受伤,还让阳……姐担心,这些都是我的错,你放心,后续的那些违法犯罪分子,我们会追究到底……对于你的这些伤害,我也会全力去弥补……”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虽然支支吾吾,但确是他的心里话,叶文艰难的听着,却还不停的摇头,显然是想给张睿明太大的心理压力。

而阳慧云在旁默默听着,评估着张睿明的态度诚心与否。

“还有……”

张睿明神色突然认真起来,当着阳慧云的面叶文说道:“……昨天我所与你说的那些话,就是这个案子相关的那些事……就当我没有说过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了,我自己会去好好调查,我也有自己的方法的去拿下这次的公益诉讼的,你放心。”

听明白张睿明的意思,叶文头用力的摇了起来,脸上也满是不肯,一旁的阳慧云此时却向张睿明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这下,希望能让自己这傻女儿清醒过来,不要再傻乎乎的跟着这检察官去趟这危险的浑水。

“而且,这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将你牵扯进来本就不好,希望你能谅解,之前我的那些想法,是我太过轻率了,本来就不应该让你有关联,现在让你受伤,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叶文一边用力摇头,一边紧紧咬住嘴角,她脸上满是不舍的神色,张睿明忍住心中酸楚,说完这些话,就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一声沙哑的声音叫住。

“……不,我不会放弃的,这个案子……咳咳,我,我……”

叶文还想说什么,张睿明却只是轻轻摇头,然后拦住了她,接着嘴角微微上弧,露出一抹笑容,“请你好好休息,忘记这些伤痛,然后……过的幸福”

…………

张睿明满腹心事的回到楼下急症室,心里空落落的回到自己的床位旁,却发现什么已经住上了陌生的病人,他疑惑的望向护士,却刚好看到陪护自己的乐哥走了过来。

“科长!我们换病房了!我们现在直接去住院部!我把东西都搬过去了,你看你还有什么要拿的?”

张睿明:“嗯……这个,我朋友呢?就是我旁边病床的那个,胖胖的东江警察,他是我兄弟,怎么没看到他人,他已经搬到住院部去了吗?”

段乐咏摸了摸脑袋,一脸奇怪道:“他没和你说吗?他刚刚明明说他和你说了的啊……他已经出院回东江去了啊!”

“什么!?”

张睿明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他赶紧拿出手机来,拨通起了吴正的电话,“嘟嘟……”电话那边响了十几秒后,才终于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接通。

“怎么了……?”

面对吴正那副张睿明不用看,就能猜到的油皮嘴脸,他此时却没心情与他逗趣,语气严厉的吼道:“大头!你他妈太不够兄弟了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和谁在这装英雄,充好汉呢!?你这是耍什么态度?对我有意见!?话都不说一句,就起身走人?你还把我当不当兄弟了!?”

张睿明这番咆哮,却没能突破电话那头胖警官的脸皮,吴正干干笑了一下道:“我这还不是学那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嘛……我又伤的不是太重,接骨包扎之后完全可以走的,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护士又没一个好看的,哈哈……”

“你伤的还不叫重!?吴胖子,你还以为你年轻吗?你额头就缝了十多针!还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赶紧给我回来!麻溜的!”

“我现在都已经快到火车站啦!我票都买好了,早点回我东江那个家算了,下次再见面吧,小明子。”

“你……都还没和我正经喝个酒呢!你回什么回?你干女儿你抱过没有?说了你到我家住几天,你住了没有!?说什么家不家的,我家就是你家!”

张睿明还想说什么,此时吴正的语气却有些伤感,“没事啦,下次有时间再聚吧,我们两隔得又不远……再说了,我现在一个孤家寡人的,真的不能在外面待久了,心里受不了……你自己好好过吧,凡事别太拼命了,还有啊……这次袭击你我的这批人,出了调查结果了,告诉我一声,tm的,敢这样光天化日的对我们两兄弟动手,你们那边单位要是不收拾他们的话,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好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嗯,那好,就这样吧……”

张睿明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那边吴正就挂断了电话,他还想再拨回去,可他也知道大头这小子,从大学起就是这样了,外表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子,实际上心里却敏感的很,很容易被情境所影响,心思太过细腻,这也是导致他仕途现在这个处境的重要原因。何况他自离婚之后,情绪更加消极,脾气更加古怪,此时不告而别,倒也完全能够理解,再怎么拨过去估计也不会接的。

只能祝他一切都好吧。

…………

张睿明在排了好长的几条队,上上下下跑了几个科室,忙了两个小时后,好不容易检查完了医生开的检查项目,回到自己的新住处津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住院部,骨科907号病床,虽然段乐咏已经替自己把房间收拾好了,也会帮忙叫护士换点滴药水,自己只要舒舒服服的躺好,在睡梦中等着今天的输液输完就没事了,可两天没合眼的张睿明,刚睡了半个小时,就被手机里急促的铃声所吵醒。

“喂……”张睿明迷迷糊糊的接通了电话。

“你什么意思?!”

这个电话里都能感受到的冰冷质问声,让张睿明瞬间清醒过来,他心神巨震,手机都差点掉下去。

这个电话是张睿明的妻子唐诗所打过来的,昨天下午和张睿明、吴正、叶文三人分开后,唐诗就一直没等到张睿明的电话,这个刚从国外飞回来的男人,第一步不回家就算了,可这和别的女人出去了,还一晚上不回个电话来,这也太猖狂了,气的唐诗是一晚上没怎么睡,等到早上了,也没看到张睿明的解释,甚至连一条微信、短信都没有,这怎么不让这位强势的妻子感到抓狂。

特别是她曾经就几次怀疑过自己老公与这个女人有染。

“喂!说话!你什么意思!?昨天下午当着我的面和那女人吃完饭,然后我就带女儿走了,走之前还警告过你了,你当时执意要送那贱人走,我也就算了,可张睿明你也太嚣张了吧!一晚上不回来!电话也没一个,甚至到现在了,不是我给你打过去,你还准备直接和那女的继续睡了是吧!你是个男人的话,就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什么……什么想怎样??”

“……好!很好!这个回答!你是不想怎么样!你要换老婆了,那当然开心了!可以,你也不需要解释了,你说吧,你现在在哪里!?酒店房间号多少!?不需要劳烦您动身,我亲自上门!我过来和你讲清楚!快!把地址发过来!”

“地址……?啊?”

张睿明又被一吼,这才反应过来,他赶紧握紧手中电话,脑袋飞速的运转起来。

他有些后悔昨天忘了给唐诗报个平安了,主要是因为昨晚太过混乱,从堵车、被攻击、送到医院急救、然后和阳慧云的争论等等这些事情,占据了张睿明的整个大脑,让习惯了常年在外出差,繁忙工作的他忘记了提起给唐诗报个平安,加上自己一下飞机就和叶文见面……这本就惹的唐诗不高兴了,最后还和这“狐狸精”出去一晚上!?

现在想起来,张睿明简直想给自己来两个耳光,这真是自己替自己挖好了一路的大坑,然后自己再一个不落的踩完了!

听唐诗口口声声要自己发酒店定位,张睿明就知道妻子肯定是认定自己和叶文这一晚上“出了状况了。”而最麻烦的是,现在他根本无法解释,也不能让唐诗到医院看到自己这一身伤痕的样子,她本就极其反感自己检察官的这份工作,三番五次的要求自己辞职换工作了,现在这番危急变故,那就是最好的缘由!要是被唐诗知道自己又因为工作负伤的话,她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留在检察院了!

张睿明急中生智,用几秒钟斟酌了一下措辞,又回想了一下昨晚就准备好的几项理由,包括每项理由后续的证人证言,又用几秒钟,选好了其中一项,这才吞了一口口水,回复这个电话来。

“老婆……额……是这样啊,我知道你肯定是乱想什么去了,我真没和叶文在一起,昨天下午就送她和吴正去酒店了……那个昨天晚上是这样的,那个,那个我突然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加班,于是就直接去我们检察院了,连夜向陆检他汇报了工作,然后刚好有一个行动要参加……这个你知道的,搞行动是要手机收上去的……所以我才一晚上没办法和你联系嘛,这都不是我所想要的,刚刚早上,这又有些事,一忙起来,我这脑袋就想不起事了,这个怪我,怪我,我深刻检讨!以后我再也不敢忘了提前和你报备的事了……对了,这些事情,你都可以直接向我们陆检求证的,不信我等下就把他电话发给你,你直接问他?”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天衣无缝,虚虚实实的,虚的是事实情况,实的是各项规章制度,把一晚上没见人的理由,推到检察工作中这些实际存在的情况之中去,是颇为高明的谎话,而且,他最后还特意让唐诗去向陆斌求证,这就刚好能借着这位顶头上司的掩护,将自己受伤的这件事给掩过去,张睿明自己想起来,也不由的想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第二重杀手

果然,在张睿明搬出陆斌的名字后,唐诗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再多问一句,而是径直挂断了电话,这让张睿明有些意外,但如果真能如此顺利的让妻子平息怒火,这是让张睿明心里感到满意的。

只是唐诗最后挂断电话时的态度,明显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了,张睿明往后靠在病床上,整个人难得的有了喘口气的时间,正当他迷迷糊糊的陷入梦境之时,却突然被一串电话声所吵醒。

又是妻子打过来的电话。

“嗯,又怎么了?我昨天忙了一晚上了,现在刚准备睡下,你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张睿明还没说完,那边唐诗语气却一改先前的严厉,语气急促,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忧说道:“你现在哪一个科室?哪一个病床!?你到底怎么了?人有没有事?”

听到妻子的口气,张睿明心里一咯噔,看样子,唐诗居然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医院里的事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他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几个月前,唐诗就在他的手机里申请了一个定位软件,可以实时查看自己的位置,当时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叶家堵住了送叶文回去的张睿明,导致大吵一架的。

而今天,看来唐诗是根据这个显示的地址信息,查到了张睿明现在的位置。

“……这个,你在说什么?我在外面办案啊,什么哪个科室的,人有没有事的?我当然没事啊……”

“别罗嗦了!你赶紧告诉我,你在哪个科室,我现在就在津港附一医院的大门口了,我知道你就在里面!赶紧告诉我位置,我现在过来!”

不好!原来她先前挂断电话的同时,人已经悄悄的找过来了,张睿明心里一阵慌乱,怎么办?难道向妻子坦白自己被攻击受伤的事?可那只是无端增添家里的紧张情绪,让妻子和女儿担忧而已,本来唐诗就已经很反对了,今天要是让她看到病床上这副样子的自己,那肯定马上让自己写辞职信,不可能再允许自己继续留在检察院了。那相比这样的结局,张睿明决定还是隐瞒过去,不想再让一切难以收拾。

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我说了我在办案,这个你不要管……我那个,我怎么会有事!?你这是在乱猜……”

面对这无力的辩解,唐诗只是冷哼一句,“那好,你不肯说你现在位置的话,那我直接去医院护士台查你名字去,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张睿明心里暗暗叫苦,嘴上还是勉强撑起面子,要强道:“我就在骨科907这里,你硬要来的话,你就上来吧!先说好,你到了不要大吵大闹的,过来看一眼就走……”

…………

电梯门一打开,唐诗就快步走了出来,她心急如焚,昨晚一晚上没见到张睿明人,电话都没接到一个,仿佛消失一般,还是和那个狐狸精一起消失的,这怎么能不让她生气。可是今天早上她实在按耐不住,打了通电话过去,张睿明的态度又似乎挺正常的,说是在加班云云,甚至还义正言辞的让她直接去问他们领导,唐诗还差点就相信了,可是再怎么正常的态度语气,都无法掩饰这样不正常的行为:哪有人一从国外回来,第一时间不是回家休息,而是去单位加班的?再怎么忙的工作,做到这一步就太过分了点吧?

于是,唐诗通过张睿明与自己手机里联通的定位程序,查到了自己丈夫的所在位置,她原本担心是不是在某个酒店里,可界面一打开,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津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这让唐诗始料不及,毕竟这么多年感情,再加上也知道最近张睿明又在忙什么大案,整天神神秘秘的,电话里也不多说的,让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忧,相比起怀疑丈夫出轨叶文,要是张睿明昨晚每一点讯号,其实是因为受伤而瞒着自己的话……这让唐诗更为担忧,一想起背上就密密麻麻的涌上一层细细的汗珠。

说了让他离开这个鬼单位!他偏不听,现在好了吧,人还不知道伤的怎么样!?

她步履飞快,高跟鞋踩的噔噔响,来到张睿明电话里所说的骨科907病房门口,用力的一把推门进去。

“张睿明,张睿明?……”

唐诗一边喊着丈夫的名字,一边推开了病房木门,进去却只见这间单人病房的床上,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正一脸诧异的望着自己,这个人却并不是她的丈夫张睿明。

“啊……你不是……?”

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唐诗却有些眼熟,这不正是丈夫科室里的同事段乐咏吗?她以前也听张睿明讲过这位“乐哥”的英雄事迹,还在检察院家属聚餐时见过他,此时却见这个乐哥躺在病床上面,那张睿明在哪?

“哟,嫂子也来了啊?”

“……你……你,睿明他人呢?”

唐诗一下被这情形搞得有些茫然,她原本以为一推开门,会是一副恐怖的画面:自己老公躺在病床上,身上伤痕累累的,还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大事,可现在才发现,居然是张睿明的科里同事躺在这里,这不由让她有些恍惚。

“哦,你说我们科长啊,他在洗手间里面……”

乐哥话没说完,只听洗手间传来了一阵马桶抽水的声音,接着就看见张睿明提着裤子,一脸无辜的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我都说了我在有事了,你过来干什么?”

“我……我这个,还不是看你一晚上没回家,又没一个电话的,担心你有事嘛,刚好在附近,所以就过来看看……”

张睿明脸色并不好看,穿的衣服也有点褶皱,外面披着一件不知是谁的外套来,神情看上去非常疲惫,这让唐诗心里有些难受起来。

“……你看你,这一脸的黑眼圈的,你不是说你在办案吗?怎么今天到这医院来了?”

张睿明没好气的一指病床上的段乐咏,“还不是这小子害的,昨晚加班加到一半,他非要出去吃宵夜,吃夜宵也算了,这小子居然要硬要试下我们家的车,这下没吃的好,刚刚和路口一脸货车撞在一起,他摔断了一根肋骨……我们家车也差不多报废了,还好我们家保险买的齐,还在等交警下认定之后赶紧去把车给弄好……我这不是担心你骂我嘛,所以就扯了个谎,其实我后半夜都没加班了,急急的陪着这小子过来看病了嘛。”

唐诗目光随着张睿明的手,又望向了病床上,神情懵逼的段乐咏。

只见这乐哥,在隔了几秒钟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对张睿明刚刚说的连连点头,“对,对……是我昨天晚上不小心,硬要开科长的车出了事故……这个人还好,车子估计要一番大修了,但是嫂子你放心,这个车子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那个……还连累了科长一晚上,今天又陪我过来办的住院,嫂子你都过来看我,这太不好意思了啊……”

见段乐咏表情到位,语气真挚,张睿明跟着附和道:“额……我说老婆啊,你来就来了,来也应该买点东西过来啊,怎么空手就上来了?这也是……”

唐诗这下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连连抱歉,一边还拿出钱包来,要给乐哥包个红包,张睿明笑着拦下了妻子的手,

“嘿,我开玩笑的,我们家这车虽然也是老车了,可是这小子给弄坏了,没找他赔钱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收着红包?”

在替妻子解了围后。接着张睿明便以“不打扰病人休息”的名义,领着妻子出去了。

走出病房,张睿明就一脸怪笑的面对妻子不满的眼神。

“你什么意思嘛,这么大的事也不先和我说一下?我还以为是你出什么事了,吓得我刚刚一路过来,鞋子都踩不稳,差点摔了。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怎么办!?”

张睿明笑道:“我都说了我没事,你又不信,我怎么会有事?我这么会注意保护自己的人,你这个放心好了。”

他把唐诗送到了电梯门口,借口自己今天还要先回市检汇报,就让妻子先回去了,等电梯门缓缓合上,张睿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他回到病房里,就把乐哥的外套脱还给了他,露出了胸口包裹着的纱布绷带,脸上也终于不用再压抑因疼痛而扭曲的神情了。

张睿明吸了一口冷气,从段乐咏手上接过他脱下的病人服,刚刚电光火石的短短几分钟,在和唐诗说了具体位置后,张睿明灵光一闪的同段乐咏互换了衣服,让乐哥替自己躺在病床上,掩饰自己的伤痕,刚好赶在唐诗到来前的一瞬间,这才将昨晚的险情掩饰了过去。

“科长,我说你这也太辛苦了吧?自己担了风险受了伤的,你在家里还都不能说?”

张睿明却只是苦笑着回了他一句。

“干我们这行……等你结婚后,你就懂了。”

…………

过了几天后,在阳慧云的强烈要求下,检察院这边也同意了叶母的请求。叶文随即就被转院到脑科治疗水平更高的津港大学附二医院去了,当时张睿明知道这一消息后,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他也没有和叶文再见一面,他知道,对于阳慧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态度,毕竟,人家千辛万苦的把女儿转走,并不是看重了什么“医疗条件更好”、“技术精湛”云云,说白了,其实还是想离自己远一点。

就这样,吴正和叶文先后出院,因为这件案子在津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住院的就只有张睿明一人了。每天这例行的检查、输液、打针、理疗等等过程,让他越发按耐不住心里的烦闷,特别是在见到这起案子迟迟没有任何推进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前段时间身陷险境的奋斗,完全成为了无用功,这最让他感到颓废。

民行科每天都会安排一两个人过来轮替陪护,偶尔也有一些同事、朋友过来看望,张睿明因工负伤的消息已经在市检传开了,陆斌似乎并没有隐瞒这起袭击事件的打算,随着案件传开,张睿明也受到了各级领导的关心看望,都是来一趟,握握手,拍几张照片,问两句好不好,回去后发份简报。这样的流程机械无趣,让病床上的张睿明直感到厌烦,甚至成为了一种负担。

而且,最让他不爽的是,一问起这件泉建集团公益诉讼的进展来,来访者都是一脸打哈哈,没有人将这个案子放在重要的位置。

这让明白其中急迫性的张睿明如坐针毡。

这天,就在张睿明做理疗的时候,突然一阵敲门声,他还来不及穿上衣,就看见张靓领着一位陌生美女,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

“科长,科长,我来看你来了……咦?你在干什么啊?这是在烤火吗?”

张靓领着那位陌生美女,完全不顾张睿明正光着膀子,用理疗仪照射伤口,径直就坐到了对面的病床上。

“你今天怎么又来了?……这位是?”

张睿明对于天天过来的张靓倒不觉得奇怪,让他在意的是张靓身旁的这位短发美人,只见这姑娘大概30岁左右的样子,短发干练,身穿一件皮外套,下穿一件高腰牛仔裤,衬得人身材窈窕,个高腿长的,这姑娘虽然略施粉黛,妆容美艳,但眼神却特别的犀利,一看就不是张靓那种傻白甜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张睿明一看到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生起一种面对强敌的紧张心态来。

“这位是……韩语山,是我们科里新来的副科长,上次我不是和你提过嘛,我们科里这次走了几个人了,吴云那小子不是去政策室了嘛,加上魏哥魏晨哲也走了,上面就说我们科里现在力量薄弱,必须加强检力,于是就把我们韩姐给抽调过来了……”

张靓刚介绍完,张睿明就只见这位名叫韩语山的短发美人,向自己伸出一只如玉葱珑珑的纤纤素手来。

“你好,张科长,我叫韩语山,是从西江区检察院抽调过来的,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韩语山神情平静,神色锐利,眼神中有种摄人心魄的冷静。

这种眼神,张睿明太熟悉了,在法庭上,遇到这种眼神的人,那就代表这场战不好打了,而现在,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面突然给自己派上了这样一个副手?

张睿明心里顿时明白,这个女人不简单!

但他只是犹豫了半响,就马上握住了这只手。

“没有没有,互相学习,互相支持……”

在握住这只手的刹那,张睿明突然一颤,他直感到这位叫韩语山的手,摸上去只觉得一阵寒气袭来,如同握住一块冷玉,一股透心的凉直达心底。

“张检,我今天过来,还要向你通报一项情况,目前根据我们和市局那边的沟通,上次袭击你的这群人,都是津港市当地道上一个老大安排的,这个老大的名字叫做洪安,外号洪龙头,是一个著名的混子,在那天事发之后,他就整个人都消失了,现在他人还在抓捕之中,据抓住的那批打手指认,当天晚上,他们都是收到了这个外号“洪龙头”的家伙指令,要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至于这个洪龙头他为什么安排这批打手袭击你的缘由……目前还不清楚。”

“还有……市公安局专案组的同志让我问你,对这个人有什么印象没有?以前有过什么瓜葛没有?”

张睿明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毫无印象,更不知道与这人曾经是否有过任何瓜葛。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会与这个人有什么瓜葛。”

张睿明又转念一想,其实自己不认识这人也正常,像这种混子,肯定也是替别人办事的,如果是舒熠辉出手的话,不可能只是让自己重伤而已,很可能是花百把万,让这个混子带人给自己放放血,来个重伤什么的,作为烟雾弹,而他请的真正的致命杀手,却隐匿在后面。

想到这,张睿明又问道:“那天晚上,后面那辆撞我的货车司机,他也是这洪龙头手下的人吗?”

韩语山摇了摇头,“这个目前还不能证实,这个司机……口非常严,他总之借口自己当晚吸了点“货”,一下嗨了起来,就是也不记得了,他自称没有任何人指使过,也从来不认识你,只是刚好不小心失去控制,车辆撞到你而已,反正具体经过、之前的任何事,他都是一句话……不记得了。”

可恶!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一下明白过来,果然这个货车司机才是袭击自己的主角,也是要自己命的杀手,而且,这人早就做好了一系列的预备行动与抓获后的应对手段。

总之,想撬开这个人,估计是难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埋头拉车

张睿明还是不愿放弃的一问:“确定他当时毒驾?”

一旁原本坐着的张靓,这时也答话道:“是的,科长,我也听说了,这个货车司机经过血检,已经证实了毒驾的事实,现在想要判定他当时的行为能力……已经很麻烦了,现在市局那边都是按交通肇事罪来调查,我们这边想要做工作,按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来调查都……”

听到张靓语气中的为难之意,张睿明心里了然,站在津港市局的角度来看,这个案子目前的证据还不扎实,要想将这个司机与之前那群打手归为一类,并没有直接证据支持。

“那好吧……那就先调查再说吧。”

张睿明眼神有些黯淡,但他也只能尊重这个结果。

他刚想找地方发泄一下,突然想起眼前这两位美女此次到来,肯定还有别的目的,此时便出声问道:“好吧,我会相信组织的调查……两位今天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陆检也很关心你的情况,希望你能安心养伤,工作的事先不用管……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你的身体照顾好,以后我们民行科的工作还等着科长你来牵头挑大梁呢。”

韩语山这番话说的挺客气,最后一句话更是表明了态度,明显是给足了张睿明面子,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让张睿明对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副科长”不要有什么敌意。

可张睿明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第二层意思,什么叫做首要任务?明显就是让自己先不要管这起案子嘛。

张睿明没有看向她,而是转向一旁的张靓,问道:“怎么样?我的调查报告发过去没有?上面有反馈没有?”

张睿明此时说的是他这段时间整理誊写的一份关于这次泉建集团公益诉讼前提调查的一份调查报告,其中详细讲明了这段时间他在东江卧底调查、雅加达亲身经历的泉建集团的一系列犯罪事实,其中特别强调了这个庞大的跨国集团的邪恶面目,历数了泉建所涉及的“非法传销”、“销售伪劣产品罪和生产、销售假药罪”等等罪名,除去非法拘禁等等与民行科业务无关的刑事犯罪,其余该提的都已经在这份调查报告里详细说明,特别将这个案子的重要性点明出来,就是希望津港市检能够重视起这可能是国内最具影响的一起食品、医药领域的公益诉讼。

这份报告倾注了张睿明这些日子所有的心血,所以的辛苦付出都寄希望于这份报告能够推动现在已经陷入停滞的泉建集团案,可他此时却得到了一个他所没有想到的结果。

“科长……按照你的吩咐,我那天回去就急急忙忙的发送给严检他了,甚至还按你的要求,跨级的往陆检邮箱也发了一份,可是……”

“可是什么?”张睿明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过了这几天都没有任何回应和批示下来,我今天来你这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严检办公室,就这份报告问他有什么指示,就是想今天来给你一个答复……可是他就是一摆手,说这个上面还在讨论,就让我先走了。”

果然,张睿明心里顿时一片苦涩,同这几天来来往往看望的这些同事所说的一样,自己其实也能从先前陆斌的反应中看出,现在市检对这起案子的态度,并没有当初那么的强烈了,最开始这个案子是自己通过省检那边赵盛平,将这个案子的线索与想法传达给了省检察长陈武,最后借着陈检察长的手,强行将这个案子压回了市检,压到了自己的身上。当时还有几篇外媒跟进报道了此事,一时间风云际会,黑云如瀑,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纷纷跟着叫喊“检方要对泉建动手了!”“建国以来最大的假药案就要浮出水面”,在当时的强势媒体舆论下,连体量惊人的泉建集团看起来都要因自己这个小小检察官而感到颤栗,甚至张睿明自己都乐观的猜想:只要能够通过卧底调查,拿到泉建集团第一手的违法证据,那这个案子自己就能够十拿九稳了!

可是,现实总是骨感的,在险象环生的卧底调查后,自己非但没能拿到关键的直接证据,回到津港之后才发现,泉建真不愧是全国前三的保健品巨头,在他们强大无比的公关团队运作下,现在互联网上都已经找不到与泉建有关的负面*新闻了,连之前那因为服用泉建保健品,耽误治疗时间而死亡的大学女教授的新闻也再也查不到了,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泉建几个字,更多的是弹出各式各样的宣传与广告,其中最多、最刺眼的就是关于小周阳的“神奇疗效”,此时在张睿明看来,不知有多么的讽刺。

在现在这样毫无机会的情况下,让市检对于泉建这样的一个巨头企业贸立案调查,确实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很容易给人以一个“法律碰瓷”的坏印象,所以,陆检他们迟迟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不肯推动案件进展,这倒并不出乎张睿明的意料。

只是他没有想通的是,为何先前还提过要将这起南州省第一起食医药领域的泉建集团案办成精品案件的省检检察长陈武,现在对于这个案子就再未过问过了,如果是他过问过的话,现在市检不可能还是这个态度,这让张睿明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在听到张靓的答复后,张睿明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这位他现在在科室里最为信任倚重的,自己一把手带出来的女检察官,此时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正一脸局促的坐在张睿明对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张睿明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对张靓发自肺腑的说了一声“辛苦了”。

两位美女倒是没多做停留,传达完上面的指示后,便起身告辞,张睿明倒也没多送,他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倒是在旁边守着他的段乐咏,对这位新来的美女副科长,颇为感兴趣,腆着脸,一路卖好的送到了医院门口。

在这些人走后,张睿明心里久久无法平复,他凝神望着网络上小周阳那张瘦小无助的小脸,突然对这个自己并无太多关联的小女孩有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怎么样了,只能希望她一切都好,希望能真的如这些宣传的广告词一样,被“国际神药中华神水”给真的治疗痊愈了吧。

可是,这么久的调查后,他已经彻底了解了泉建的真面目,也知道不可能将希望寄托于这样的一个诈骗集团身上,但是现在局势复杂,案子又被压住,自己一个小小的检察官,又能做什么?只能无助的大潮面前起起伏伏。

张睿明这时突然想给吴正打个电话,这个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已经回到东江去了,自己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这让张睿明更为难受,想起自己这几年来,跟头只知道往前拱的老黄牛一样,只知道埋头办案,不知道抬头看路,这路是越走越窄,现在更是把自己逼到了泉建集团案这条死胡同里来了。

想想和自己同时间进来的赵盛平,想想那些个能力、经验、态度都不如自己的同事,现在和自己同期的绝大部分都已经走到自己前面去了,而自己一个月前,还差点就要被扔回宁丽县去了,这实在是不得不让张睿明感到一阵窝火。

张睿明越想越不舒服,心里憋屈的很,特别是这两天天天“锁”在这病房,每天不是看下手机,就是面对这四面墙壁,好不容易借口加班,要住在检察院宿舍里,回不了家,想去家里书房那几本书都不行,更是让日子过的更为乏味,此时一个个坏消息传来,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就准备起身去下面走走,而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屏幕一亮,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一瞟上面的号码,心里一阵发酸。

是父亲张擎苍打过来的。

“爸,怎么了?”

“听说你把车子给撞了?”

“嗯……”

“人没事吧?”

电话那头张擎苍的声音传来,让张睿明心里不由一热,虽然自己现在已经成家立业,在工作中早就独当一面,可心里还是颇为依赖自己这个当过十几年检察官的爹。此时被张擎苍这声关切的语气问起,他不由的就想将满腹委屈倾述出来。

可这次雅加达之行后,张睿明感到已经不同以往了,更加认识到了自己工作的危险性,特别这次回到津港被袭击的事情,更是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他已经不敢再将关心之人牵扯进来了。

“爸,我没事……就是我同事借了一下我们家的车,被人撞了,我人没事呢……”

张睿明本想将这套对付唐诗的说辞再比划一番,好让自己父亲安心,可是没想到,张擎苍却在电话里一声轻哼道:“哼,这套骗你老婆的话,你就别说了,你现在在津港附一医院吧?”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一动,“爸……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张擎苍嗤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就觉得奇怪哈,你这回来几天了,都不往家里跑,也不回家住的,除了那些个在外面有小老婆的人,哪有人是这样?你又不是喜欢在外面乱玩的人……我就托朋友往你单位一打听,这倒好,你都成你们检察院的英雄了,我们家里人都还被蒙在鼓里……你说说,要是我不给你打这通电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咳,我还不是怕你和我妈担心嘛,不想让你们乱想,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张擎苍对于张睿明这个回答,明显不是很买账,“少来,什么叫怕我和你妈担心?我看啊,你还是体谅你那老婆,不想让她担心吧,呵呵,我看人家也没什么事啊,自己老公几天不回来的,她倒每天都画的花枝招展的出去了,你也别自作多情,人家也没把你看的多么重要。”

听出父亲言语中的讽刺,张睿明知道二老因为自己和唐诗上次的那番争吵,已经对这个儿媳妇有了一些成见了,他此时也不好火上浇油,只是把话题撇过去道:“……好了,我没事,你和我妈放心吧,我过两天就回家看你们二老,你们先……”

张擎苍倒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别罗嗦了,你妈早上还在问你,等不到你出院了,我马上就过来了,顺便还有些事要和你说道说道。”

…………

人到中年,最为痛苦的不是看到自己无能为力,而是突然发现父母衰老的那一刹那,看着面前张擎苍沟壑纵横的脸庞,张睿明不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离开了不止一个月,为何,感到父亲突然间又老了几岁。

张擎苍见到张睿明的第一眼就远没张睿明那么多愁善感了,他走进病房后,先是冷冷的瞟了一眼张睿明身上遮盖严实的绷带伤痕,他也不多问自己这儿子,而是气势迫人的摇响了护士站的铃声,让值班医生和护士向他详细解释了自己儿子的伤情,听到张睿明这伤势恢复良好,不会留下后遗症之后,他紧紧绷着的眉宇间,总算露出了一丝好脸色。

等搞清楚了情况,张擎苍坐下后,一挥手就让自己的司机先出去等着了,一旁陪护的段乐咏被这老爷子的强大存在感也给镇住了,刚鼓起勇气开口和张父套个近乎,却被这在津港有些能量的老人彻底无视了,于是,他可怜巴巴的用询问眼神望向张睿明,张睿明苦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在得到肯定后,段乐咏如逃难一般,赶紧逃离了这个老人迫人的气场。

这下病房里终于只剩下父子两了。

“哼,现在不错了啊,受伤连我都不说了,你小子现在本事是越来越高了,有本事以后什么事也不要叫我,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我自己百年以后,我自己也会安排好后事,自有朋友、亲戚操持,不会让你操心!”

见张擎苍气话说的有些重,张睿明心里不太舒服,但也只能赔着笑脸,“爸,你这话就太过了啊,这个让我妈听到,你看她怎么骂你……再说了,不是我不想通知你,我也是怕唐诗和我妈紧张,她们女人啊,就是心里想法多,真怕让她们乱想乱猜的,几天几夜的睡不好,而且也怕唐诗不准我再留在检察院了。”

“呵……你担心你老婆不准你留着检察院,担心她管着你,难道你就不怕我?还是你觉得我现在管不住你了?”

见自己说错话了,张睿明赶紧圆道:“不是不是,我爸你可是津港著名的企业家,江湖上纵横多年的一代豪杰,那你的眼光想法肯定和唐诗那些女流之辈不一样不,我肯定还是听你话的,知道你不会像她们那样,容易紧张,目光短浅,你看,你这不是随便一问,我就马上向你说实话了嘛,我骗谁也不敢骗您那,再说,我那三脚猫功夫,在你面前能骗的过吗!?您这不是一照面就把我这点小心思给拆穿了嘛。”

“那倒是……你这水平还想骗我?”

张睿明这番话,连吹带捧的,倒意外的挺让张擎苍受用。

老人脸上平缓了许多,他望着病床上脸色黄不拉几,这一个月明显又瘦了几斤的张睿明,用他自己的话表达了态度。

“你说说,你这样子是谁弄的?你们单位现在是怎么个说法?要是你们单位不能让我们家里人满意的话,我可不能让别人随便就这样动了我儿子,就算是天皇老子,我都得让他们脱一层皮!”

“爸,你就别管了,现在我们市检和津港市局都在追查,我们陆检也向我保证了,上面一定会一查到底,给我一个公道,再说了,你以前也是当过那些年的检察官,你也知道,做公诉人的,难免会受到打击报复,我干了这么些年了,遇到这个倒也挺正常的,你就别太在意了。”

“呵,我不在意,那谁在意!?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案子啊,要你抛头颅洒热血了?再说,你也不想想,自己这两年来,遇到过多少次这种事了?在省检被人弄回来,回来后和你王叔斗得个你死我活,还是我把你从监委那边接回来的,后面又是那什么狗屁娱乐圈的案子,弄的我的画好不容易拍出个好价格,实际上又是一个圈套……我问你,这样的日子你过的舒心吗?”

张擎苍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张睿明的心上,他仰头望了一眼吊在病房顶上的白炽灯,心思却飞向了虚空之中。

是啊,自己这几年是过的太不值了,挨了不少跟头,走了不少弯路,除了满身伤痛,各种委屈,自己还得到了什么?

现在,一个人踽踽独行,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没得什么朋友,倒也不是为了喝酒闲闹,张睿明只是觉着自己越发像一个另类,融不进市检的氛围里面,也没什么信息来源,没人来给自己指点迷津,自己一个人更是看不透这个案子背后复杂的脉络暗线,活的像一个被人蒙眼的独行者……

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抬头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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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紧急联系

“……你自己想想,你做事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因事做事”,你是典型的老实人,这些难啃的、棘手的案子,别人扔给你,你当个宝贝一样的捡到手里,还不肯松开。你啊,做事情是完全被动的,有案来了,你就去做,但是你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比你进步快的人,人家可能做事还没你多,也比你轻松,可人家怎么就上去了?”

“我……”

张睿明被怼的脸色涨红,想回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父亲说的毕竟也是实话,自己要真是适合走这条危机四伏的仕途的话,那怎么会混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你别顶嘴,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回事?你啊你,做事还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能不能自己早点懂事?做聪明事?总是找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现在你自己看看,得罪了舒熠辉他们,又得罪了多少人?到最后连这点事都……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次的话我也带到了,要是这次的度假山庄项目黄了……我们家这些年折腾出来的底子,也就全折在这了,我马上退休,安心在家陪孙女,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当你的公务员,但家里的房子,你家萱萱的出国计划……凭你这点工资,那就都算了吧。”

张擎苍说到后面,半是认真半是气话,把萱萱抬出来,那是用来给张睿明施压的,现在张家的重头全在这个度假山庄项目上,现在被舒熠辉这样釜底抽薪的一闹,整个生命线都掐在别人手里,如果张睿明还有多余动作的话,那赔上的就不只是自己的这份小小工作了,而是整个张家的事业发展,甚至还有女儿的未来,此时张擎苍说的慎重,算是把整个张家未来的担子给压到了张睿明的肩上。

在全家的未来面前,是坚持这样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无证据的案子,还是顺水推舟的保住家里的事业,孰轻孰重,已经一目了然了。

张睿明不是圣人,在短暂犹豫了一番后,他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了,既然组织本就不赞成对这样一个无实证的案子跟进,我又何必把全家人绑上这架看不清未来的马车呢……爸,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泉建集团这个案子……我先放在一边吧。”

见儿子总算想通了,张擎苍眼神露出些许赞许,点了点头,就准备起身走人,临走前,他一边穿起外套,一边对张睿明说道:“对了,我听说你这个案子通过写报告撬动了省检陈检察长,当时他是赞成你去查的,而现在,他是什么态度?”

听父亲问到这,张睿明心里一动,这个问题正是他所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为何一个月前还非常赞成调查泉建集团,将这个案子办成南州省第一起食药领域的精品案件的省检陈检察长,在这次回到津港之后,却突然没有更多的指示传达下来了呢?张睿明也试过通过老同学省检宣传处的赵盛平去探探口风,可是赵盛平几次都是以在开会、工作忙为借口,匆匆挂断了电话,这让张睿明不得不去细想其中的缘由。

可惜正如张擎苍所说的,张睿明在省检的仕途走的“太窄”“太独”,一心只想“就事论事”的自己,身边并没有太多靠近权力核心的朋友,这也就难以捕捉到上面的关键信息,也无法去猜测更多的动静来。

于是,张睿明只能通过陆斌这一个月前后的态度变化来推敲上面对这起案件的整体变化,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明显是已经彻底的“冷处理”了,看来陆斌和陈检都达成了某种一致,而这一切都是张睿明所无法看清的。

所幸,张擎苍不同于儿子在这一块的稚嫩,张擎苍于津港沉浮多年,人情世故一眼就看透,此时对于儿子的木纳反应,他冷哼一声,自己将谜底揭露了出来。

“嘿,陈检现在的态度就没先前那么急促了吧?你也不想想,最近是什么时候?现在正是津港市上上下下领导换届的时候,你们市检陆斌虽然年纪到了,在市检察长位置上也捱够了岁数,虽然对外面他是把口慎言,密不透风的,看起来毫无想法,可他难道是一般人物?这次按道理,他是要动一动的,现在正是关键时间点上,对于你突然提出来调查泉建集团之事,最开始在陈检的倡导下,如果你能在短时间内攻破泉建集团的防线,拿下这起案子,那你们陆检倒也乐见其成……可是现在你是骑虎难下,打草惊蛇了,没能一招把泉建舒熠辉给拿下,反而惊动了这个巨人,就凭人家这每年在津港几十亿的纳税额,在全国几千家门店,几百万会员的规模,一旦发起反击的话,是你这个小小检察官就能够拿下的么?再说了,现在外面经济不景气,现在单就我们津港,泉建的门面就有近百家了,整个产值都要成我们津港的支柱企业了,其中的能量,你自己好好想想。”

面对这番实实在在的分析,张睿明一下居然有些茫然无措,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个月来的举动,还真是向父亲所说的一样,只是一个在求生欲刺激性,慌不择路的无头苍蝇,现在被父亲这样一梳理,更加明白自己确实还没有机会去撼动泉建这样一个巨无霸集团,他只能点点头,表示听见去了父亲的劝解,还想问些什么,但张擎苍说完,就自顾自的走出了病房,张睿明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送自己父亲下楼。

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张睿明还在琢磨着父亲刚刚的话语,在这种已经毫无胜机情况下,自己贸然出手,也只是白白让父亲的度假山庄项目陪葬而已,只能将张家这几十年的积蓄白白葬送,到最后也无法撼动舒熠辉的一根汗毛。可是,一想到前几天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面对那来势汹汹的一泼打手,面对那样气焰嚣张的袭击,作为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们受伤,这又怎么能让张睿明心里好过,又怎么咽下这口气来……

舒熠辉啊舒熠辉,这招连打带削的战术,确实已经压服了张家父子,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指明这次的袭击是这位泉建集团的老总所为,但此时张睿明心里,却已经将其列为了最重的嫌疑人。

还有,那小周阳那样乖巧的一个小女孩,却被这样的无良企业所蒙骗,要是错过了最佳救助的时间,不,甚至不只是这一个姑娘,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可能还有着成百上千像小周阳这样家庭,因为轻信泉建这样的噬人企业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那些毫无作用的保健品上,其中一定会再次出现连绵的悲剧!

不行!等一找到直接证据,就要想办法再次推动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又在心里给自己设立了这样一个条件,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心安的让自己暂时将对舒熠辉,对泉建集团的憎恶放一放,为了家庭,为了女儿,暂时向这些邪恶所妥协。

…………

目送着张擎苍坐上卡宴,父亲用慢慢摇上的车窗示意张睿明不用再送了,到张擎苍的座驾最后消失在津港附一医院的大门外,张睿明才收回了视线,父亲这一趟看望,在张睿明心里掀起了远大于想象的波澜,没想到舒熠辉居然会用这样的卑鄙手段,以景观障碍的手法影响张擎苍的关键项目,迫使张睿明这边放弃此次公益诉讼。

虽然明明知道对方这招是冲着自己而来,虽然明明知道泉建集团有多么的恶心恐怖,甚至张睿明也能肯定,上次安排袭击自己的就是舒熠辉这个保健品行业的超级大佬。

可是在现在的局面下,孤军奋战,被人瞄准了弱点的张睿明,无法轻举妄动,只能孤独的躲在病房里,舔舐伤口,忍辱负重,这让他心里难以平静。

案子不能做,工作不能想的张睿明在这病房里闲的越发烦躁,隔三差五的就跑到护士站询问何时才能出院,而护士那边的口径永远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这让这位满腹憋屈的检察官,更为痛苦,整天在病房里上窜下跳的,连看护他的段乐咏都看着他烦心,恨不得上面给这科长带一沓子案件和党建材料来,让张睿明忙个十天半个月的,省的大家的偶不省心。

难道就没什么是现在可以做的事吗?

张睿明坐在位置上瞎想了半天,突然他重重的一拍旁边段乐咏的手臂,痛的这位民行科的老兄弟一声痛呼,整个人弹了起来。

“科长!你干嘛!?”

张睿明却仿佛癫狂一般,自顾自说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真是傻,我虽然不能去对付泉建!但我现在可以帮那姑娘啊!”

段乐咏一边揉着被张睿明拍疼的手臂,一边奇怪道:“什么帮不帮?什么姑娘的?科长,你在说什么啊?”

张睿明没时间理会他,赶紧掏出手机,迅速在网络上查找起来。

“对了,你也帮我查下,看看那个周阳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什么周阳?这个人是谁啊?科长……陆检不是说了嘛,在找到证据之前不要动这个案子啊,你怎么还是不听啊……”

张睿明一拍他脑袋,“你自己当初在检察官宣誓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这些话你都忘了?现在我是没证据,我不去动那个泉建集团,但是不代表我不能救人啊,我现在让你赶紧查这个女孩的联系方式,我们现在可是在和死神争分夺秒!”

“科长,我是真不明白……”

张睿明没办法,只能向他解释了一下,要他赶紧去找泉建集团最近宣传“中华神水”产品时,经常用来作为事例的一个女孩。

段乐咏不知道张睿明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也赶紧行动起来,两人从泉建的官网上到泉建的广告宣传里,在互联网上找遍了这个小周阳的联系方式,却毫无所获,最多的还是小周阳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的照片,配上的宣传文案也都是介绍她的病情原本是如何如何恶化,在“中华神水”的治疗下,又是怎么怎么的神奇痊愈,这些,都是张睿明先前就知道的,可是就是无法得到与周阳以及其家人的联系方式。

怎么办?如果不能联系上其家人,那怎么能向他们披露泉建这些人渣的真实面目?那怎么能劝这个女孩走上正常的治疗路线,如果再晚一点的话,那小周阳很可能就要恶化……

张睿明心里越发急躁,担心自己最终无法联系上这个女孩而导致小周阳最终的悲惨结局,可是,同时又有几个声音在他心里回响:自己这样做有什么含义呢?如果说泉建集团能够将小周阳全家人洗脑、蒙骗,使得其投入了如此多的巨款,去购买其产品,在这之前,在最开始选择泉建的时候,相信肯定也有许多人向小周阳家人进行过劝解了,其中更多的还是劝说他们不要相信的为多的吧?如果连他们身边的人都无法劝说小周阳的家人的话,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又怎么能确定自己就一定能说服他们不要再使用泉建集团的产品?而且,退一步讲,就算自己这次侥幸成功劝说了小周阳的父母,让他们带着小周阳去了正规的三甲医院,可是自己怎么又能保证接下来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一万个小周阳出现?自己又怎么能去改变这么多人的愚昧?

说到底,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既然无法一个个劝说,那还是要从根本上去斩除这个“恶”的根源。

可是……

现在自己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组织家庭等等方面,都被束缚着,无法。也没有证据向这个“恶”的根源泉建集团展开公益诉讼。

那自己又何必做这些?

是啊,自己何必自讨苦吃呢。

在这番天人交战的自我深思中,张睿明心里的那股挫败感又占据了上风,他无力的把手机放下,望着屏幕上小周阳的那张笑意盈盈的照片,他心里一酸,一股勇气再次从心底升起。

罢了,罢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救不到也是天意,至少尽全力了就不会后悔。

抱着这样的信念,张睿明又再次从各级宣传中,寻找起小周阳的联系方式来,可是一如先前所进行的,依旧毫无收获,他甚至动了拜托西江分局局长陈捷的念头,想借助这位局长大人,从公安内网的系统查询小周阳的信息来,可是一想到这毫无依据,毫无文件支持的“个人行为”实在是有侵犯公民**的嫌疑,张睿明只能狠狠作罢。

怎么办啊?在闲置了几天后,张睿明终于找到自己现在能做的有意义的事情,这让他兴奋了一会,可现在却又是这番局面,没想到住院期间的自己,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这让他感到格外气馁。

刚想放弃的时候,旁边的乐哥却突然大声一句。

“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张睿明急道。

“你看啊,这网络上直接搜索小周阳的联系方式是找不到的,我们就只能从他们所接触过的组织机构着手,首先就是这泉建集团的宣传部门,如果我们假装是要捐款、或者是要验证其宣传真实性的会员,你说他们会不会给我们小周阳的联系方式?”

段乐咏刚说完,张睿明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呵呵,不好意思,这个方法行不通的,首先,不能用我的号码去询问泉建,不用想,我已经是他们的头号大敌,我的电话应该已经录入了他们企业黑名单了,第二,现在他们是把这姑娘当作他们的金字招牌,是想立一个牌坊广告放在这里,他们心里应该也清楚知道,他们的“中华神水”是完全无效的,小周阳的病情随时可能恶化,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也不可能将小周阳的联系方式暴露出来,这是给他们自己断后路。”

“那怎么办?”段乐咏也有些泄气。

张睿明咬了咬牙,又用搜索引擎查找了一下小周阳的信息,随着屏幕闪动,他突然敏锐的抓住一点细节,想起一点来。

“对了!当时在雅加达的时候,我听他们内部人好像介绍过,小周阳是在中视的一期节目上,通过冯彬彬认识了舒熠辉,同时被推荐服用泉建集团的产品的……那我们只要联系上这个节目组,在没有提防心的中视这里,我们就应该能拿到小周阳的联系方式!”

想到这,段乐咏一下也兴奋起来,两人想做便做,很快就真的联系上了中视的那个栏目组,一听说两人是想向小周阳进行捐款的好心人,那边就忙不迭的将周阳父亲的联系方式推送给了张睿明。

见终于拿到了小周阳家人的联系方式,张睿明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番措辞后,定了定神。

拨通了小周阳父亲的号码。

……嘟……嘟……

电话那边在长达十几秒的等待音之后,终于接通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人血馒头

“你好,请问是……周阳父亲吗?”

终于拨通电话的张睿明,语气还略微有些激动,连话都说的不是那么连贯畅顺。他还在担忧周阳家人会以什么样的想法面对自己这个莫名出现的号码,不知道是当作骗子忽悠,还是当作外面一般的好事之徒……

然而,迎接这位检察官满腹心思却只是一片的空白,仿佛电话那头并未有任何人接听似的,张睿明等了半响,却仍然听不到任何回复的语音,他还以为自己是打错电话了,或是听错并未接通,他稍稍远离屏幕,却看见上面显示的通话时间,明明确确的是接通了的。

“嗯……请问是周阳父亲吗?”

张睿明又问了几声,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不祥的空白,他担心对方会不会突然挂断电话来,此时赶紧自顾自介绍道:“是这样,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我是有一些关于你女儿的情况想要和你说明一下,同时我们也想提醒你一点,您不是在泉建集团进行治疗吗,据我们所知,泉建集团是一家……”

“我女儿已经死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的嘶吼咆哮让张睿明一下失了神,他被对方的声音一吼之下,怎个人都懵住了。

你……是说……”

张睿明还没能发出自己的疑问,那边周阳的父亲就直接挂断了电话,空余一阵忙音在话筒里回荡。

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经死了?难道是说小周阳已经……?

张睿明心神巨震,他原本是想打个电话过去,提醒周父一下,让周阳继续到正规医院进行治疗,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悲惨结果,他一下握着已经挂断的电话,神色茫然的望着旁边的乐哥。

“科长……要不再打一个电话过去?”

张睿明点了点头,再次拨通了周父的号码,可这次只是响了几声,电话那边就直接被挂断了,明显是不想再接通起来。

这下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恍惚,没想到原本准备拯救的小女孩居然已经香消玉损,实在是令人不由的一阵惋惜。

接下来的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周家家人,张睿明在段乐咏的劝说下,也渐渐放下了心里执念,想来自己和这小周阳本就非亲非故的,天下可叹之人如此之多,自己又怎么能忙的过来呢,倒是现在家里张擎苍的关键项目还掐在舒熠辉手里,贸然生事,到头来还不是自找苦吃,何必再如此纠结。

于是,这段时间张睿明倒还难得的放下心里的压力,每天只是加紧调养,恢复身体,加上市检那边传来的消息,上次袭击他的那群打手,其中几名实行犯,已按故意伤害,先行羁押,整个案子的调查也在进一步的深挖之中。

就在这天中午,张睿明刚和段乐咏吃过中饭,张睿明躺在床上,拿本书看了几眼,可是心里浮躁难安的看不进去,一心想着在这医院也已经呆了一周多的时间了,上次借口自己外地调查组,短时间不回家的理由已经有些不够用了,担心唐诗会看出破绽来,而且自己也许久没见过女儿,张睿明正寻思着怎么找机会出院的当口,突然他手机响了起来,一眼看过去,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拿过电话,以为是什么诈骗、买房的电话,就懒洋洋的接通过来。

“喂……”

那边声音有些畏畏缩缩,半响没人应答,就在张睿明准备挂断的当口,只听见有个嗫嚅的男声响起。

“请……请问是检察院的吗?”

张睿明有些奇怪,这人不知道自己是谁那还怎么打电话过来?可为什么又知道自己是哪里工作的人?难道是以前工作中有过接触的当事人?

“我是津港市检的张睿明,请问你是?”

那边的回应依旧慢了几拍,不是隔着话筒能听到几声若有若无从呼吸声,张睿明都准备挂断这通电话了。

“……我是周阳的父亲,你们前几天打过电话过来的……”

张睿明猛的一下坐起,他没想到居然是小周阳的父亲打过来的,虽然张睿明已经知道小周阳过世的噩耗,可今天她父亲电话过来,想必要是有一些事情有求于自己,说不定是与泉建集团有关的,想到这,他耳边贴近话筒,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哦,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女儿因为癌症已经过世了……我们家里人都很悲痛,我们现在还每天受到骚扰,过的生不如死,我们想问下,你们检察院……能不能报案?”

周父明显不是一个口齿伶俐之人,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让张睿明一顿好猜,在整理了片刻后,他回复道:“周阳姑娘的消息,我们也清楚了,请你节哀,但是报案你要去公安机关,若是一些自诉案件,你可以去法院提自诉,在这里,我们还想问下,你有什么要报案的?”

“你们这里不能报案?那前几天为何还要打电话给我?……算了,现在先不讲这些,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我想曝光一个骗子公司!就是这个公司害死了我的女儿,还害的我们家不得安宁!你们不是检察院的吗?我想请你们替我主持公道!”

听到这,张睿明眉间剧跳,他隐隐有种强烈的预感,这起案件的转机似乎就在眼前了!

此时他按耐心里强震,低声问道:“你所想要曝光的是哪个公司。”

果然,正如张睿明所预想的那般,一个熟悉的名字从周父的口中说出。

“泉建!泉建集团!就是这个骗子企业,骗光了我家里的所以积蓄,害死了我的女儿,现在我女儿尸骨未寒,他们还借着我女儿的名头发大财!我要和他们拼了!”

…………

和小周阳父亲约定的时间到了,张睿明穿着病人服站在津港附一医院的门口,旁边的段乐咏小心翼翼的陪护着,他双手举着一根留置针架,两个奇怪的人就这样在门口等了半响。

小周阳的父亲周强农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农民,若不是为了求治女儿,他一年难得进一次城,而这个津港大学附一医院,他当年也是几次带着女儿进出治疗的,可万万没想到,通过电话的那位检察官,居然也是约在了这个地方见面。

当身穿病人服的张睿明和身后跟着的段乐咏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不能相信电话里的那位检察官居然也是这样的一名病人,这让周强农感到一丝不解,可接下来,张睿明掏出的检察证,让他终于有所相信,三人见面后没有多说什么,张睿明径直带着小周阳的父亲走到这所三甲医院的后院花园之中,寻了个僻静之处,在一个小圆桌前,三人团团坐下,段乐咏一把把还挂着输液瓶的撑架靠着桌子放好,一边掏出一个笔记本来,准备为接下来的谈话做笔记资料。

张睿明望着面前小周阳的父亲,短短十几天不见,这位与自己应该差不多年岁的中年人此时却超越他想象的速度衰老了,脸上沟壑纵横,黝黑清瘦的脸上,早已没了当时在雅加达体育馆十万人会场上的神采焕然,整个人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般,神不守舍的,完全是一副丧家犬的模样。

“说下你的具体情况?不知道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找我们?”

这程序性的开场,是问话材料的标准叙述,张睿明望了望周强农手边提着的一牛皮纸带,他约莫其中就是他所卧底一个月所无法得到的泉建集团的内部资料。

“我……叫周强农,我是一名父亲,我4岁的女儿周阳在北京被确诊为骶尾部恶性生殖细胞瘤,原本在医院治疗半年后病情有了改善。可……后面有人介绍我们去了泉建集团董事长舒熠辉的办公室,他告诉我他们有一张抗癌秘方,说可以治愈周洋的癌症。后来因为相信他们的宣传……就让我女儿结束了医院化疗,服用泉建公司的产品,但是这‘神奇“的产品并没有治愈我女儿,在服用权健公司的产品三个月后我女儿病情加重,半个月前,我女儿不幸过世……可是!现在他们还在利用我女儿的名字大肆宣传!让我女儿不得瞑目!”

周强农说到后面越说越激动,张睿明好不容易才控制了他的情绪,想办法将谈话带回到正常轨道上来。

“首先,我们想问一下,你这个是通过什么渠道接触到舒熠辉的?他们又是以什么方式向你宣传他们的产品的?”

周强农现在说到这里,脸上还带着一些狠狠然的神情:“这都要怪我那个好死不死的大哥!”

张睿明以前在雅加达就听说过一些周强农接触泉建的过程,但此时要记录在笔录里,当然要让他自己说出来。

“具体什么情况?”

“是这样,我家里还有一个大哥,也就是我女儿周阳的大伯,他叫周大力,原本就是在北京做点小生意,卖个煎饼而已,本来他也是好心,可是……那是在2016年12月的时候,那时我女儿这个病已经发了,已经做过4次手术却还没有什么起色,当时为了给周阳寻找治疗办法,周大力他就自告奋勇的说要借助电视台的力量,恰好那时中视不是有个《星光道路》的节目嘛,我哥他就想办法登上了央视的这个节目,向外界求助,广寻门路。恰巧,在节目录制过程中,在后台被一个国际知名的大明星给看中了我们家这个事,那个大明星就靠过来,主动说认识一个神医,要带我们过去,还说是免费的……”

听到这,张睿明一下想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他没记错的话,按成东的说法,当时在后台介绍周强农一家子给舒熠辉的就是上个案子中被王抱一给彻底打倒一代“影后”冯彬彬,现在周强农虽然没有明说,但张睿明心里却清楚的很。

“然后呢?”

“当时我们就被带到了你们津港市嘛。去了他们泉建的总部,还到了他们泉建集团董事长舒熠辉的办公室,还见到了他本人……在他办公室里坐了大概40分钟,他就在那拿出一瓶“中国神水”出来,给我们介绍说泉建集团是中国最大的中药研发基地,这个水是他们还没公布的超级产品,他们花了8000万买了一个抗癌秘方,可以治愈周洋的癌症。现在全世界都在想办法偷取他们这份配方,原本是不能提前对外公布的,可是现在为了救我女儿,他们没办法就破例将这份产品原液拿了出来,给我家周阳先用,当时他还跟我们说,在吃这个神水的期间,是不能进行其余任何治疗的,是不能吃西药也不能化疗,只能喝他这个东西……”

听到这,张睿明敏锐的抓住一点问道:“他给你这个“中华神水”的时候,他是免费的?还是收了你费用的?”

“收了费的!哪能没收费,当时还收了我不少,整整两万多,后面还七七八八的,说是要接下来治疗疗程,一起收了我二十多万啊!我们家房子都卖了,最后卖了二十多万,全是买这个鬼药水!结果还害死了我的女儿~呜~我家周阳怎么这么命苦啊……”

说到痛处,周强农旁若无人的抽泣起来,一旁记录的段乐咏听了也感到心酸,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好了,现在我们哭泣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接下来的问题就非常,我问你,你现在有证据证实你与舒熠辉的接触吗?有没有内部合同或者购买记录?甚至发票什么的都行?最好是有他们和你的一个治疗合同之类的……”

张睿明一边说,眼睛一边盯着周强农手边的那个牛皮纸袋,从一开始,张睿明就估计其中装的会是决定这次案子胜败的关键材料,他心里默念老天保佑,希望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周强农能够带来奇迹,留存了泉建集团这些恶行的相关证据,那样的话,不只是这个周强农自己的民事诉讼能够胜诉,告慰小周阳在天之灵,自己也能借着这笔关键的证据材料,一举推动针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借着这股东方,将这个盘踞津港,辐射全国的超大的传销、诈骗集团,一举端掉,拯救无数向周强农这样的被骗家庭于水火,那自己这场辛苦,也对得起自己那身检察官的制服了。

可惜,周强农只是摇了摇头:“……我们一家人都没读过书,他说什么也就都信了,买药的时候都是他下面助理带着我们去的,中间也没签过什么,买完后也没给什么单子给我们,就是把钱收了,连个收条都没有,我们也在寻思这事呢,现在想起……哎!”

张睿明重重的咬了一下后槽牙,他眉间用力一皱,后牙都要咬碎了,没想到这次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居然还是这样一个“断桥路”。

他定了定神,还是沉稳下来,问道:“那你这次找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还不是因为那个狗粮养的杂碎、畜生、王八蛋,如果不是那个……”

说到这,周强农重重的骂了舒熠辉一堆话,骂的颇为难听,在张睿明的打断后,他才缓过神来说正事:“……是这样,我女儿才死没多久,人都还在殡仪馆里,我们就不停的接到陌生来电,都是来问我们女儿是不是因为喝了那个“中国神水”而痊愈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开始我还以为是恶作剧……我女儿都躺在殡仪馆了,这些人还来问我,这不是故意来刺激人的不是?于是我开始都骂回去了,后来这电话却越打越多,平均每天都有十来个问我这事的,我就寻思不对劲啊,是不是舒熠辉那扁毛畜生把我电话给泄露出去了?还是外面什么人在乱讲我女儿的事啊?于是我就让家里人去打听,我接到电话也先不骂了,就问对方是从哪里听说我女儿痊愈的事的,结果,你可知道泉建这些畜生有多不是人吗!?他们在治死了我女儿之后,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将我女儿的照片登在他们那个网上,还到处广告宣传,说我女儿就是被他们那“中华神水”给治好的!!”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也是一阵惊讶,他没想到泉建集团居然有如此无耻,在小周阳过世之后,居然还在吃这个女孩的“人血馒头”,他按耐心中愤慨,沉声对周强农问道:“你说的这个,有证据链接没有?”

周强农黝黑的脸上,满是悲愤神情,他一边摇了摇头,一边说道:“我不知道玩那个玩意儿,平时都是我侄儿拿给我看的,但是我今天带过来了,我现在就拿给你们看。”

他一说完,就打开他手边的牛皮纸带,从其中掏出了一沓子打印下来的a4纸来,上面都是网络上打印出来的网页照片。张睿明接过来一看,映入眼帘的标题就是……

第三百四十七章 金色光芒

《一个信息挽救一个女孩》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上面映入眼帘的就是小周阳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再仔细一看其内容,与张睿明在雅加达现场所听到舒熠辉的宣传一般无二,只是其中内容更加详细夸张,将泉建的这份“中国神水”吹得包治百病,无病强身,什么都能治的,实在是让人恶心。

张睿明往下面再翻了一些,其中还有一些别的一些网站上面的报导,一看就是出自泉建宣传部门的手笔,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上面周阳的一张张笑脸,甚至其中还有很多周阳治疗时的照片,简直触目惊心。

张睿明放下这沓照片材料,粗粗看来,泉建这些行径已经触犯了肖像权,并且还涉及一系列的违法行为,但是,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如果这是泉建自发的行为,那么在雅加达体育馆的泉建钻石课堂上,为何小周阳和周强农会替舒熠辉站台呢?当时张睿明可是亲眼看着周强农拉着小周阳的手站在台上的,甚至还有意识的顺着舒熠辉的指令,配合着做着一些宣传活动,如果当时这个情况是泉建集团付了钱,或者是有合同在身的话,那目前周强农所想想泉建集团提起自诉,那就性质完全不同了。

想到这,张睿明语气有些变化,他定了定神,望着周强农的眼睛问道:“是这样……周阳爸爸,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这次找我们,你想要得到怎么样的一个结果?”

周强农眼神有些呆滞,泛黄的瞳孔往外扩大了一圈,眼睛顿时失去了一个焦点。“结果?结果……我能要什么结果,我们家女儿都没得了,我还能要什么结果……”

面对眼前这中年人失神落魄的模样,不知怎的,张睿明脑海里居然浮现出女儿萱萱的模样来,是啊,同样为人父母,同样面对罹难,张睿明扪心自问,如果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想方设法告倒了泉建集团又能怎么样呢?斯人已逝,家也再回不去那个家了,所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喃喃自语了几句之后,周强农眉目突然皱起,他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暴戾,“我……我……虽然我女儿不在了,可是他们也不能这么侮辱我女儿啊!不能由着他们拿着我女儿的照片,还在这赚着这些黑心钱!我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不!绝不!我一定要让他们向我女儿道歉!同时,我也要拿回我们应得的赔偿!”

听到周强农说出了他的诉求,张睿明这下心里略微有底了,既然周家想要的是挽回女儿的侵权损失,那么第一点还是一要先将侵权行为固定下来。

“好……既然周阳父亲你们是为了替女儿讨回公道,针对的是这个泉建集团侵犯周阳肖像权等一系列行为,那么第一点,我们就要先确定这个侵权事实的存在……我这样问可能有些不太礼貌哈,是这样,我想先向你确定一点,这上面的这些照片,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拍摄的,在拍摄前后,泉建集团有没有提出这些照片的用途范围,有没有向你支付报酬等等?”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拿起周强农带过来的那沓泉建的宣传材料,指着上面在办公室里拍的一张,照片是舒熠辉笑脸熠熠搂着小周阳,两个人正对着镜头比了个爱心的手势,明显是摆拍的宣传照。

周强农看到这张照片之后,瞬间就眉毛倒竖,神情愤怒:“张检察官……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怀疑我收了对方的钱咯!?我在这里可以发誓!我要是收了那杂毛一分钱,我马上、我马上天打五雷轰!这是当时第一次去他们那个总部时候,那个舒总谈话后,硬要和我女儿合影,就同意了拍一张照。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看在谈的挺开心,我们当时又相信他真的能治好我女儿的情况下,别说拍一张照,他要真能救活我女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听到这,张睿明顺着周父的讲述,点了点头,他沉吟一下,又马上问道:“那个……我们也有对这个泉建集团进行过一些调查……在不久前,在雅加达的十万人会场,当时我记得……您好像也带着周阳她在会场上吧?当时您还牵着周阳的手,和舒熠辉站在一起,替他们宣传来着……”

说到这敏感的节骨眼上,周强农不等张睿明说完,他就涨了一脸通红,忍不住想打断张睿明提起这段事来,张睿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激动,接着这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先不要急,我说这个也是为了先搞清楚你这个被侵权的一个情况,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必须先要厘清你和他们的这个接触程度,这才能替你想办法伸张正义。”

张睿明这话说的倒对周强农的胃口,他脸上红潮褪去,恼羞成怒的样子也渐渐平息下来,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直视张睿明的眼睛,低着头,语气有些低沉的答道:“……是这样,那几天我们确实是被他们邀请去了那个什么钻石课堂,当时按照他们那个舒熠辉的说法,他们请我们过去,机票、住宿费用都是他们包了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过去就是替他们站站台,挥挥手,摆摆笑脸的,话都不用多说两句,只要我们人去了,差不多就行了,本来呢……也是说了要给我们几万块钱酬劳的,可当时我女儿在台上一下就晕倒了,让场面一下有点失控,他们后面就不太乐意了,钱也没给我兑现,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说到后面,周强农的语气就有些气愤起来,似乎还在气愤不兑现的舒熠辉等人,张睿明却在心里替他庆幸,如果是这个情况,那还真不构成合同关系,不会影响起诉泉建集团的侵权行为,不会影响周强农接下来的维权。

“你们没有和他们签过任何宣传方面的合同?”

“没有!绝对没有,也没有收过他们钱,相反,为了治好我女儿,都花了二十多万在他们那里,就是为了买那个药水!”

张睿明接下来问的问题就很关键了,“是这样,我再问你一下,你从头到尾,有没有和泉建集团签订过治疗协议之类的?或者在他们那治疗有没有留存任何的文书、票据什么的……就是有什么能证明周阳在他们那里治疗过的东西?”

张睿明问道这里时,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靠了靠,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这次能否推进这次泉建集团公益诉讼的关键,只要这位周强农手上握有泉建内部的这些关键资料,就能在目前的死局上打开一条突破口!

然而周强农的回答让张睿明心里一凉,只见这位失魂落魄的父亲皱起双眉,陷入沉思之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的,仿佛在不断搜寻着什么记忆,而张睿明就在一旁屏息等待着,像周阳这样的案例,放在泉建集团的血腥历史之中,也是非常恶劣的一起事件,如果能够证明小周阳……

就在张睿明颇为期待的这个当口,想了半响后的周强农却是摇了摇头,面色麻木的回答道:“……好像没留下什么东西啊……我记得当时都没什么东西留下来,也没签什么字,反正就是呼噜呼噜的拉到一个地方听课,然后就是学员交流,互相上课,最后就是交钱拿药,都是这样一个流程啊,我看到还有几个患者都是冲上台去交钱拿药,一个个积极的要命,生怕抢不到似的,整个场面混乱的和福利彩开奖抢票似的,哪里还有空余给你去要什么发票?”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一沉,看来周强农这边不止是他自己的自诉官司,连带着市检这边的公益诉讼也拿不到什么证据了,在目前的情形下,局面依旧难过。

但张睿明也不好去苛责眼前这位失去女儿的父亲,他望着周强农神情有些麻木,对于这个在田里埋头了一辈子的老人,你怎么可能去强调他有什么“证据意思”?而更让张睿明心痛的是,在东江、雅加达孤身卧底调查了泉建集团的那段日子里,周强农脸上这种混沌无知的眼神的苦命人,远比那些寄希望于一夜暴富的传销分子还要多得多,他们是真的相信泉建集团的“神药”有神效,是真的愿意花无数真金白银,只求神迹降临,能够将他们这不幸的命运,寻求一次奇迹的转机。

“……没事,你在回去找找,尽量看有没有这个发票收据什么的,任何有关的资料都能收集好,然后复印一份给我,我们这边也尽力,看怎么帮你……”

张睿明说到这,心情也有些沮丧,他都不敢和周强农说的多一些,甚至都不敢提公益诉讼这几个字,因为现在的处境下……他担心自己给了这老人太大的希望,到头来却只是让他更加失望。

“好!好!好!那谢谢两位检察官了!你们真是青天大老爷!……那我们就回去了,等你们好消息!”

周强农明显误会了张睿明的意思,以为这事情交代给了面前的两位检察官,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的等着案子判下来的消息了,此时都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张睿明一把叫住。

“等下,先等一下……这个案子,我们检察机关能做的……只是尽量去替你接触泉建集团,还有向……”

说到了关键的“能为周阳做什么”的问题上,张睿明一下却卡壳了。

是啊,现在自己这个小小的民行科长,在上级不赞同发动公益诉讼的情况下,自己又能为周家做些什么?又能为已经死去的小周阳做些什么?自己现在连推动这起案件到法庭程序的力量都没有,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在这位父亲面前大言不惭!?

羞愧、心酸、难过,种种情绪一下子侵袭了张睿明的心理防线,这些天好不容易渐渐平复一点的心情,此时又被搅动起来。原本以为周父手上有着能够撼动泉建集团这艘“无敌战舰”的“秘密武器”,结果现在看来,周强农也只是一个走投无路,寻求帮助的无助父亲。

而自己,此时却什么都不能给他,甚至……因为张擎苍那个度假山庄项目的原因,张睿明此时都不敢在明面上替这位父亲出头,做一点超出他权责的事情来。

怎么办……怎么办?!

张睿明脸上的仿徨犹豫也影响了周强农,他听出了面前这位英朗检察官话语里的无能为力,这让他一下紧张起来,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张睿明道:“张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搞不定吗?还是说是你没办法搞定他们?”

张睿明只能苦笑着试图轻轻松开周强农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沧桑巨手,他试了试轻轻甩开,却发现周强农握的很紧,正如他急切的眼神,仿佛只要紧紧抓住了张睿明,就是抓住了解决这次事件的钥匙。而张睿明又试着加了加力,周强农这才如机械一般的松开这双鹰爪一般的种田手。

“哎……周阳父亲,我还是向你普及一下吧,这个现在你这个情况,还不属于刑事案件,只能由你个人向泉建集团发起民事诉讼,你自己去请个好点的律师……”

张睿明还没说完,以为他要甩手不管的周强农又紧紧的一把抓住了他,这次是两只手的抓了上来。

“检察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要甩手不管吗!?你们就这样对待我们求助的老百姓,你们可不能……”

张睿明拦下了周强农接下来泣诉,作为一名基层实战检察官,不管是以前在公诉科接待受害人,还是现在在民行科接待当事人,他每次最烦的就是向群众解释检察院对位关系的时刻,他不知多少次和当事人解释“公诉人代表的是国家,不是受害人”、或者“公益诉讼起诉人是代表国家,不是代表具体受害人”之类的法律知识,可每次都被人一遍遍的询问,这让他非常苦恼,不说吧,人家群众不理解,说吧,人家又以为你是在推卸责任。

总之,怎么样都是难。

张睿明此时有花了近半小时,向周强农详细解释了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告知了他如何去提起民事诉讼,张睿明甚至都想给他介绍几个好点的代理律师,可话到嘴边,想起法律法规,又只能作罢。

“好吧……张检察官,我会去提起民事诉讼的……早知道是这情况,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找法院来的好,今天又白跑一趟……”

见到周强农这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张睿明心里也不太好受,确实在现在的局势下,自己所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而周强农此次找过来,又担负着莫大的期望,眼见前面还说的好好的一件事,怎么突然又要自己去法院起诉、出庭,这让他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这个,虽然我不能直接帮你什么,但是还是希望你如果找到什么重要的证据材料,请记得告知我一下,我这边……”

张睿明本想提醒周强农一下,让他与自己互通信息,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发动公益诉讼,可话到嘴边,想起父亲那倾尽全家财力的项目都还被舒熠辉卡着脖子,张睿明又只能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周强农回头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语气与之前的热忱激动是天壤之别。

“你这边什么?你刚刚自己不是说了吗?你什么都不能帮我做,那我还何必找你?呵,你们津港真是没好人啊~舒熠辉是你们津港的吧?泉建集团也是你们津港的支柱企业吧?难怪我看到到处都是他们泉建的产业,你们这些当官的,估计也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泉建那些狗杂碎养着的吧?……哎,算了,你们检察院不帮我也没办法,现在世道就是这样,就当我女儿白死了吧,我家阳阳唉……”

不知道是那句“津港市里没好人”,还是周强农提到女儿时的颓丧模样刺激了张睿明,在这个父亲转过身来没多久,一个声音在后面叫做了他。

“我帮你,我一定帮你!”

周强农疑惑的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气势突然焕然一新的检察官。

“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会认真考虑你提供的这条线索的,我代表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的同志们,向你郑重承诺……”

身上还穿着蓝条纹的病人服,脸上满是愁容的张睿明,此时并未身穿那件庄重的藏蓝色检察制服,可他腰板挺直,神色锐利,脸上仿佛闪耀着检徽那明亮的光芒。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将会对泉建集团提起公益诉讼,为你,为十万、百万的苦难家庭……讨回公道!”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亚洲最大的肿瘤医院

…………

送走周强农后不久,段乐咏就少见的对张睿明发了通脾气,这位直性子的民行科老同志,和张睿明本就是同一批进的检察院,眼睛里没什么太多的职位等级观念,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他直直的指着张睿明道:“我的张大科长啊,你到底有没有搞错啊?现在是什么情况?陆检他们都几次和你打招呼了,要你在目前不明朗的情况下不要去招惹泉建集团,可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合着是嫌自己在津港的日子不太舒服,急着想要调到宁丽县去?还是你早就不想干了,刚刚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慰人家?”

段乐咏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陆斌当时和张睿明说的话他也听到了,在得知自己这个老兄弟不用被调去宁丽县后,他心里也很激动,知道这是张睿明所最为期盼的结局,可是现在这小子突然又犯浑似的,居然在未向上级汇报的情况下就答应要推动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来,这不是又要去顶着领导干嘛?!

张睿明却眼神虚虚的望着周强农离去的方向,过了半响才对段乐咏道:“没呢,我不是安慰他,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最开始发现的线索,也是我往陈检那里点的火,现在我也做了一半了,接下来我有义务把它办完……”

“办完?怎么办?你不是没证据嘛,你准备怎么搞?”

“没证据,那就找呗……”

“呵,你说的轻松……你自己不是都去查了一个月吗?你自己查出了什么来没?”

张睿明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还真轻松不起来,在一番权衡后,既然已经向周强农做出了那样的保证,也就代表自己又将正面面对泉建集团的压力,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所做的决定其实就等于将父亲的事业推进了舒熠辉的埋伏圈里,将张家的这几十年积蓄放在火上烤,他现在都有点后悔,刚刚在周强农面前答应的太冲动了,要是真的惹怒了舒熠辉的话,父亲的山庄可就要黄在自己手上了……

可是,当这么大的一个“恶”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作为一名检察官,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何况,那枚软鸡蛋还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呢。c

此时,心里的纠结愁肠令张睿明胸口隐隐作痛,他扶着小花园的石桌边缘慢慢站起身来,旁边段乐咏手里的输液撑架上的药水已经滴完了,要进去换新药了,两个人慢慢的往住院部挪,此时正是医院看病的高峰期,人潮涌动,将这座津港最为知名的综合医院挤的水泄不通。这让张睿明一步一步的走的非常缓慢,段乐咏心里抱怨张睿明不按医嘱好好休息,还尽是惹事,但他又担心他走的不稳摔倒,只能一边举着张睿明的输液撑架,一边扶着他的右手,担心着他手上的留置针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半步的距离处。

两人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动,加上张睿明脸上因病痛而呈现的灰败脸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名身患绝症的重病患者,而就当两人走到住院部大门门口的时候,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看了看张睿明的脸色,就凑近过来,假装关切的问道:“哎呀,你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病的不轻啊,化疗第几期了?效果起来不太行啊……”

张睿明知道这些人都是盘踞在医院里的“医托”,这些人三三两两的,每天就在医院里四处游弋,鬼祟的目光到处打量,对医院里的患者们察言观色,主要是盯着一些容易上当的目标,比如初次来津港没挂上号的外地人,或者疗效不佳,渴求偏方的农村人。

一看到有机可乘,他们就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分工合作,欺骗引诱对方,将其带到他们所勾连的莆田系黑医院等等地方,从这些受害者的救命钱中分一杯羹

这医托表情真挚,演技精深,估计是以为张睿明是重症患者,此时想一口先蒙住张睿明再说,要是张睿明真是需要化疗的重症患者,等会她就要装作关心的样子,推荐其某某私立医院来。

张睿明对这种人不厌其烦,刚想挥手让她走开,可这医托却似乎笃定张睿明是一条有机会的大鱼,跟着他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哎呀,小伙子,我跟你说实话,这津港附一肿瘤科的水平其实不行,我推荐你去一个好医院,那边治肿瘤特别好!我跟你说,他们那医院手里有个8000万买来的可以治愈肿瘤的神奇秘方……”

本来没什么,可听到这熟悉的“8000万的肿瘤秘方”,张睿明心里猛的一激灵,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走开!……”段乐咏刚准备一边推开这些如苍蝇样讨厌的“医托”,他的手却被一旁的张睿明给拦了下来,同时还给他的腰间轻轻推了一下,段乐咏一下会过意来,顿时不再言语,由着自己的科长接话。

“哎,大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这个食道癌真的也能治愈吗?”

张睿明脸上神情非常逼真,手上却悄悄将手腕上贴着的病号标签旋转到了手背下方,不让这医托看见他骨科的标签。

“当然可以啦!我们这是全国知名的大集团医院!泉建肿瘤医院!你现在打开手机,马上就能查到我们医院的信息,很出名的!你再搜下,我们这个医院治好过很多患者啦!”

听到泉建这两个字,张睿明心里猛然一阵狂跳,好你一个舒熠辉啊!正愁没地方去找证据,你这是又送上门来了啊!

张睿明一边假意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津港泉建肿瘤医院的信息,很快搜索引擎的第一页上就显示出来:津港泉建肿瘤医院是亚洲最大的肿瘤专科医院,该院位于津港市高新区广清公路78号。医院按三级肿瘤专科医院规划建设,占地400亩。一期、二期工程总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设置床位2000张,总体设置床位数10000张。医院现开设有内科、外科、中医科等二十六个临床和非临床科室。2014年,该院获核发二级肿瘤专科医院的医疗执业许可证,于2017年9月20日正式面向全国营业……

哟,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张睿明心里知道,这泉建医药的介绍一板一眼,而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外表光鲜的莆田系而已,他一边查,又一边与这个医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他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这些医托们的“包围圈”了……

看到这边有人中招后,那中年妇女的同伴就准备围过来,这是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白炖虾海由栽洞鄄炝苏獗叩那榭觯吹秸蓬c鞅硎玖朔浅5男巳ず螅雍蠓铰淖吖矗茸叩慕说氖焙颍蝗煌翱熳吡讲剑话焉锨氨e∧侵心旮九拇笸龋槐叱犊ぷ涌急硌荨/p>

“唉~唉!胡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了好久!我真是感谢你啊!我感谢你啊!”

那老汉看起来深的“体验派表演”的精髓,一双裤腿的膝盖地方,早就磨得灰一块白一块的,看来这招苦肉计没少用,这情景体验没少重复,此时在张睿明面前更是表演的得心应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真是把这大妈当亲人在抱,简直恨不得就给她磕头了。

那医托大妈也颇为配合,此时赶紧一把扶起老汉,嘴上话和咕噜一样连着转,“王伯,你这个不要谢我,我也是看你是可怜人才介绍你去神医那里的,我也是在他们那里看好的,只是我自己一点小小的经验而已,说不上帮你了什么,只要你能治好,我也是做了善事了……”

“哎呀,我哪里能想到啊,我在津港附一、附二看了这么久,花了十多万,结果都没一点用,还是到了他们那一套秘方药下来,我这胃癌都能稳住了,他们给了我十年的寿啊……”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大戏,说的颇为熟稔,一边宣泄感情的同时,又不停的向张睿明这边传输着关于这个“神医”、秘方药等等信息,实在是颇的传播学的精髓共情式介绍。

虽然两人表情有些夸张、举止有些突兀,而且又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一般人很难被其拙劣的把戏所蒙蔽,但若是被罹患肿瘤的患者,若是那些真正身患绝症的可怜人,当他们的人生已经被宣告结束的时候,突然有这么两个人冲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人生还有希望,明天还会到来,那这种情况下,被“精准打击”的目标群体只会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一步步陷入这些无耻医托所布置的无良圈套之中,最终倾家荡产,身死钱无。

幸而张睿明只是一个黄雀在后的民行科检察官。

他按耐心底的恶心,假装颇为感兴趣的听面前这两个医托演了整整五分钟的大戏,终于,在适当时候,他插话道:“大姐!我想问问,你们说的这个泉建肿瘤医院到底能治那些癌症啊?我这个食道癌,我还是真有点不敢信……”

那中年妇女一挥手,满是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神情,“嗨~你别说你这个了,你去网上查查小周阳这个名字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她那个癌细胞都已经扩散全身了!化疗都做了四期了!北京、津港的医生都说她最多只有三个月活,可她去泉建吃了三疗程药,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在那里!你这个算什么?!一定治得好的!”

听到小周阳的名字,张睿明眼睛突然闪了一下锐光,他恨不得现在就先把眼前这两个医托给先收拾了,可那道锐光也只是闪了一瞬,马上就被他藏了下去。

“哦哦,好好,我信,大姐,我就是想问一下,这个泉建肿瘤医院到底在哪个地方?我怎么才能去这里呢?”

张睿明原以为这是像雅加达那个泉建工厂一样,这泉建肿瘤医院也是处于郊区的偏僻场所,但是没想到这医托只是一回头,手指着津港附一医院对面马路上的一栋气派大楼,面有得意的说道。

“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泉建肿瘤医院就在这津港附一对面!”

…………

时代不同了。

以前的骗子都是畏畏缩缩,神情神神秘秘的凑到你面前,悄悄的掀起衣服的一个角,轻轻的问你一句:“帅哥,要苹果手机吗?880就拿给你,刚走的水货……”

如果你相信的话,就会被这些小骗子带到一个小胡同里,在验完货后,他们偷偷卖给你一个880的手机模具……

在十年前,这样的小偷小骗,还是社会上的主流,当时张睿明在公诉科一年下来,这种小的诈骗案子,一年起码要办个几百起。

但现在不一样了,骗子不再害怕,不再畏惧,纷纷走出阴影,相貌堂堂的来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以前那些龌蹉、猥琐、小打小闹的诈骗犯机会都被淘汰了,现在流行的是“大摆堂堂之阵,金碧辉煌的开门迎客”。

以前那些个“中奖的可乐盖”、“这里有张北京的彩票”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现在都是p2p、融资平台、高炮贷这些精心包装下的弥天大局。

爆仓时没骗个100亿?那发到网络上都不会有人点开!

时代真不同了,以前那些老派混子,骗个人都要几番伪装,提心吊胆的,而现在的骗子们越来越怕自己不够招摇,摆个架势都恨不得摆的比真的要庄严堂皇几十倍。

比如……现在这所谓的“亚洲规模最大的肿瘤医院”泉建集团津港肿瘤医院。

而张睿明和段乐咏现在站在这医院门口,饶是两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检察官,但也被这一栋有着32层门厅台阶、镀金门阚、六座直升梯的摩天大楼所震撼了。

“乖乖!这泉建的医院可比津港附一要洋气多了!”

“我去!你说这医院大厅!这样霸气的门头!这么好的地理位置!难怪他们开这个骗子医院要开在津港附一的对门,这一相比较之下,我要是一个初次来津港的患者,我也宁愿相信这个泉建的肿瘤医院才是真正的三甲医院嘛!”

两人在啧啧咋舌了一番后,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迈步走进了这家泉建医药的大厅。

按照先前张睿明所计划的,这次来这泉建医药的目的还是为了收集证据,他上两次在东江和雅加达的调查,虽然摸清楚了泉建这个庞大集团的体系和模式,可苦于没有收集到关键的直接证据,没有办法支撑起对付泉建这样保健品行业全国前三超大集团的公益诉讼。

而回到津港之后,原本因为各种缘由而准备放弃的张睿明,在小周阳经历的刺激下,又鼓起勇气,希望能借着这次调查,拿到能够指证泉建集团的关键证据来。

就算还是没办法推动公益诉讼,但能够帮助到周强农针对泉建侵权行为的民事诉讼,那也是张睿明所愿意为之而战的。

而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能够潜进去。

因为张睿明已经暴露在泉建的黑名单中,这次为了不引起对方警觉,他脸上戴了一个口罩,只露出眼袋深重的双眼,身上穿着的仍是津港附一的蓝条病人服,甚至连手上的留置针头都没有拔,走路一步一瘸的,假装自己是一名中期的食道癌患者,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求得神秘的泉建“秘方药”。

两人走进大厅,被这宽广如宫殿的一楼门厅给搞的有些晕了,加上刚好有一车患者被送到了门厅正门口,一大波人冲进一楼来,让两人一下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导诊台,甚至连在哪挂号都不知道。

两人只能在这颇为奢华的门诊一楼摸索了一番,只见这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到处都装饰着舒熠辉的各种语录,雕刻在几座颇为值钱的“定山石”上,摆在这大厅的各个显著位置。

找挂号处的同时,段乐咏将这几座石雕上的舒熠辉“名人名言”给读了一遍,看到一段颇为露骨的话时,他实在忍不住了,用手肘捅了捅张睿明说道:“……“把没有说成有,是骗人;把没有做成有,是能力”……嘿,我说科长,这话倒颇有深意啊!这是光明正大的说要骗人啊,怎么这舒熠辉胆子这么大的?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忌讳一下?光明正大的把自己这集团的“运营方针”摆在世人面前?也不怕被人拆穿?”

张睿明清咳一下,回头对他说道:“我研究过很多舒熠辉的书籍和自传,还有他的一些宣传资料,我跟你讲,骗一个人是诈骗犯,骗一万人的是企业家,像他这样能骗到百万人的,那可以说是英雄了……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的大局观等等等,确实有非常过人的地方,我有时间再和你细讲。”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间骗局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当口,正面口一阵喧哗,又是一辆大巴车拉了十几名患者过来,张睿明定睛一看,领着这群患者下车的却是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大妈,虽然外面套着这件医生的白大褂,可她浓妆艳抹,一手举着一个喇叭,领着车上众人鱼贯而行,一点都没有一名医师的气质,倒像是一名不够专业的野导游。

段乐咏看到这场景,一下乐了,“嘿,这泉建医院还真是不一样哈,生意这么好?连这看病都是一车一车来的,而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医生啊。”

张睿明低声对他说道:“这些人虽然套个白大褂,但都不是医务人员,这都是他们泉建各地的经销商,他们在全国各地忽悠患者后,统一装车,按批次送到这医院来,再在这里接受统一洗脑,统一开药,这些外地一车车骗过来的才是他们的大头,像我们两这种“散客”……不好意思,人家还真不一定瞧得上眼。”

“难怪我们两进来后,都没人正眼瞧我们两,原来都不屑于骗我们两个自动送上门的“棒槌”哈。”

张睿明被段乐咏这声自嘲的“棒槌”给逗乐了,他刚想回头取笑一下,这时刚刚那泉建的经销商却正好领着那车患者从张睿明眼前经过,那大妈原本穿扮艳俗,举止粗鲁,也是一眼就忘的长相,可张睿明却一下盯着盯着,居然就看呆了。

一旁的段乐咏推了推他,“怎么!?张检……你这口味挺独特啊,一般的小美女你不看,这位大姐你倒是死死盯着人家不放了啊……你看看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唉,唉?你干嘛去?”

张睿明却不理会段乐咏的调笑,在刚刚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才反应过来,哪里见过这位大妈的照片……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坐了十几年冤狱,好不容易出来却又被老婆败光家财的赵左的老婆李素红!

这次泉建集团的案子,最开始就是源自于那次去赵左这位中国法制史上著名人物的家访,在听过了他那坎坷故事后的张睿明,这才义无反顾的决定将下一次公益诉讼的准心对准了这些吞魂蚀骨的保健品行业。

那个让整个南州省司法界都颇为忌惮的赵左,向张睿明提出的核心要求,就是希望能够让他这被泉建彻底洗脑的妻子回家,当时张睿明潜入东江的泉建传销窝点,也是为了去搜寻这位深陷骗局的大妈身影,没想到,好巧不巧,在东江苦觅无果的李素红,居然出现在这肿瘤医院!

“各位啊,这就是我们泉建集团的自家医院,是亚洲最大的肿瘤医院,同时也是我们泉建的自然医学产业基地……那个连我们这些经理,每次来津港,除了参观我们泉建总部,来我们这肿瘤医院参观学习也是固定环节。请跟着我往二楼走,上面有个会议室,等下听课时,老师会向大家详细讲解我们的神秘配方,也会向大家展示我们的成功案例,在听课期间,我为大家服务,我去替大家挂号!让大家好好接受有益讯息,回去在多多宣传!”

李素红说这些话时,用词用句还不是那么连贯,甚至还要低头去看手里的词卡。张睿明就趁这个时候,领着段乐咏悄悄混进了她所带来的这批患者里面,跟着往二楼走。

到了二楼楼上,李素红就领着众人坐进了一间大会议室,一大群患者静默无声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进这间可以容纳两百余人的大厅,张睿明特意观察了一下李素红带来的这批患者,他们各个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神情麻木,步子都迈不太开,先前让张睿明和段乐咏两个大男人在后面跟着,只能踩着小碎步,慢慢挪进这间会议室,明显这群人被李素红骗来的“蠢猪”,都是一群罹患重症的病人,张睿明在东江的卧底经历告诉他,泉建体系内有颇为系统的“导入分流”机制:

如果是想一夜暴富的无知蠢人,他们就以“地下战线”等等方式欺骗其到传销窝点,进行洗脑。

如果是事业有成,但又对中医院的“神秘配方”情有独钟,希望延年益寿、财产增值的成功群体,泉建有昱盛体系等等专门对付这种“高净值人群”的高端渠道来对付,像张睿明在雅加达所领教过的就是如此种种。

对于有个小店梦的都市女性,泉建有“草本香薰馆”、“火疗店”等等模式,对于小孩常见的“龟心”、“夜汗”、“记忆力不好”等等问题,他们几万一次的“暑假健康之旅”、“超人夏令营”。

总之,只要有需求,他们就能有方法对付你,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所以方方面面的“韭菜”,都在他们的目标范围之类,张睿明只是稍微深入的调查了一番,就感到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

为了利益,“恶”可以汇聚到这种程度!

而在泉建几百种领域的项目、几十种不同细分市场的渠道之中,最赚钱的永远是“肿瘤领域”的相关项目。

毕竟,在死神面前,所有人都会发自天性的去抓住面前的每一根稻草,哪里会想到这些个被寄予厚望的白衣天使的背后,却是一个个吸人骨髓的饕餮巨恶。

而张睿明此时跟着这乌泱泱的一大片重病患者,坐在这明亮如镜,装修豪华的会议室里,就感觉落入了一个敲骨吸髓巨兽腹中,正等着被人吸收消化……

此时众人面前的泉建肿瘤医院的讲师,正配合着大屏幕上的一段宣传片,向台下几百名患者讲述泉建的“企业文化”。

“大家都知道哈,最近有一小撮的别有用心之人,甚至是一些司法机关,觊觎我们泉建的巨大名声,想通过踩低打倒我们泉建集团的形式,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这,我要向大家郑重澄清一点我们泉建是致力于推广5000年中医文化的民族企业!我们治病救人,普及中医,调理各种有亚健康问题。先前那些说泉建是传销的无良之徒,他们现在再也不敢面对事实,因为不久前,连中视也为我们泉建正名了!中视一台都报道我们泉建肿瘤医院!……”

听着面前那泉建讲师的滔滔言论,特别是听到其所点出的“一些司法机关”,张睿明就在心里冷笑,这明显就是在说自己嘛。当时在省检的那份调查报告的作用下,不少媒体闻到血腥味,以为津港市检这边马上就要开启针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了,顿时群起而至,不少媒体平台上都爆出了泉建的种种内幕,一时间风起云涌,连势大根沉的泉建集团都感到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于是连接出手,张睿明面对的这数道难关,就是舒熠辉的手笔。

而过了一段时间,见市检这边并无动作,张睿明等刺头分子也被压了下去,泉建集团公关部门就开始准备修补在前段时间风波中受损的企业形象,掩盖自身的罪恶面目。此时大屏幕上播放的这段宣传片,正是他们手段!

之间正在播放的这段画面还真是中视一台的新闻片段,只见一座医院大厅内,人头攒动,无数患者排着长队,正接受医护人员的检查治疗,张睿明明眼一看,就能看出这段新闻素材出自中视“全国肿瘤防治周”、“肿瘤患者形势严峻”等等公拍片段,明明只是一段公益宣传的新闻素材,在这泉建医药里,却被更改了画面下方的配字,连画面语音都改成了对泉建医药的宣传吹捧,画面旁白正不断介绍着泉建肿瘤医院的科室布置、接诊人数云云。

这是十足的诈骗!

张睿明在心里狠狠想到,这招他在雅加达钻石课堂上已经见识过了,但他原本以为泉建集团只敢在国外用这种移花接木,颠倒黑白的手法,可没想到居然在国内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用上了!

而不同于他的震怒,一旁的其他患者们,眼神直直的盯着屏幕,嘴巴微张,神情麻木,偶尔发出几声“嗬嗬”的感叹声,看起来都颇为信服,张睿明望了望四周这荒诞的场景,他悲由中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屠宰场,被四肢安上镣铐,固定在一个铁砧板上,砧板旁边,是一个个待宰的人们,排着队,麻木的走向绞肉机,千人一面,人如羔羊。

台上的那泉建讲师,顺着宣传片的画面变化,开始同下面这些患者开始分享“成功案例”,

“像来自南京的查先生啊……这个,36岁,南京市鼓楼区人,因患肝癌早期,被迫辞去了上海的工作回盐,在南京市鼓楼医院住院两月余,出院后在家中休养半年多,仍感上腹部不适,纳差,尿黄,大便稀溏,精神不振,稍一活动就出汗,但是自从他2018年12份起使用泉建肝癌内方一个疗程,肝功能各项指均恢复正常,精神好转,食欲增加,后加服一个疗程的泉建肝癌外方,根据我们随访,现在他已恢复正常工作。

再来看看我们的王先生哈,25岁,湖南人,因胃癌长期服药,三年前发展药物性双侧肾功能坏死,2018年7月来我院就诊,左侧坏死一期,右侧二期,功能障碍,无法活动。

鉴于这位患者非常年轻,我们泉建集团的医生不建议行化疗,改采用我院独创之胃肿瘤保守四联疗法:口服中药调理主生血、行血的肝、脾、肾;活血药物注射行血,内脏五幅中药外用疏通经络;肺内内臭氧注射提供血液带氧量。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患者肾双侧痛疼消失,肿瘤指标正常,行走正常,康复出院。出院后嘱继续口服中药,两个月回访,一切正常!

再来看看我们的……”

张睿明实在是听不下这番胡言乱语,他看了看带队的李素红,恰好此时,这位代理商正要出门给会议室里的这些人去挂号,张睿明轻轻点了点段乐咏的肩膀,带着他起身跟了上去,在门外走廊上就追上了这位大姐。

“你怎么不在里面听课了啊?你不用出来,我去帮你们挂号,为你们服务,你们快回去听课……”

李素红两颊堆起一阵笑容,对着这跟过来的两位“患者”规劝道,担心他们错过了这次“宝贵的学习机会”。

张睿明心里酝酿了一番,此时堆上满脸笑意,对她说道:“李大姐,我们这次过来,看病肯定要看的,学这个就不太需要了,我已经买过不少泉建的产品了,对你们公司熟的很。”

一旁的段乐咏眼睛却都发直了:乖乖,我们张科长这口味可不得了啊!第一次见面,居然连这大妈姓什么都知道了,该不会是对这大妈一见钟情了吧!那口味得多重啊!

“哦,是吗……”

李素红说完点点头,就准备离开,张睿明却一把拦住她,对她说道:“是这样,我这个……也已经对你们泉建很了解了,就是想请你带我直接去挂个号,看看病,要不直接开点那药算了。但是我这个对这里不熟……要不李姐你领我去医生那?”

这次突然遇见李素红,原本不在张睿明的预料之中,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与这个女人见面了,他都没有想好如何替赵左去将其劝回去的措辞,此时贸然抖明身份的话,那就进退维谷了,还不如先借着看病的名义,跟这李素红先接触一下,看看她是怎么一个情况,被泉建的思维控制到哪一步了。

正常来说,李素红手中还要替几十人办理挂号,此时她不会为张睿明一个病患就浪费太多时间,可泉建肿瘤医院的模式是“分成制”,只要是人介绍、领到医生办公室的,泉建都会按医疗费用的30%给予回扣、抽成。

李素红此时看到张睿明一脸懵逼的样子,估计这是一个大客户,应该能开个上六位数的药,那她自己今天一天的提成就能达到几万,于是她此时忙不迭的应承下来,领着张睿明就往楼上医生办公室走。

路上,张睿明问她:“李姐,为什么我们都不要挂号,就直接去医生那里?这个和一般医院不太一样吧?”

李素红瞥都没瞥他一眼,直接答道:“这个我和这里医生很熟的,不需要挂号,你跟着我过去就行了,我直接带你去找专家,一般人都不一定能见到的……”

张睿明假装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为了装出重病症的样子,他脚步走的很慢,一旁的段乐咏一手扶着他,关切的样子,让人以为张睿明随时就会摔倒一般。

走到三楼医生诊疗区门口了,李素红才突然想起来要问张睿明病症是什么,“对了,你患的是什么病?几期了?重不重?还有……你是我带过来的患者吗?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你啊?”

张睿明暗笑这人真是个马大哈,居然到了科室门口才想起要问自己的病症,这也太过随意了点吧?但一想起泉建集团内部本就良莠不齐,一切以赚钱为宗旨,此时出这点小乌龙,倒也不算什么了。

“哦,哦,我那个我是你以前介绍的病人啊!我今天是自己过来的,没想到刚好碰到你了……那个,我是食道癌中期,现在已经做过一次化疗了,具体的病历我忘了带了……你看我要不要在这做个检查?”

李素红估计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骗过多少病人了,此时被张睿明一说,她也就相信下来。按道理,是应该先做几项检查的,可今天她比较赶时间,下面还有大笔的“生意”等着呢,此时干脆一拍胸脯道:“哎!没事!我们泉建的秘方药那可是专门针对癌细胞的,不管什么癌症,那都能够有杀伤、抑制的作用,等下你跟医生讲讲你的情况就可以了,我们这不像外面那些个骗钱的医院,一天到晚的做检查,连个感冒都要照片,那就是为了赚你们这检查的钱!无耻!”

呵,没想到居然被泉建人骂了无耻,张睿明心里真是替津港附一的那些医生感慨了句,世道不公,贼喊捉贼

但他脸上还是一副附和的神情,“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外面那些医院,一天到晚就是做检查,检查的钱都快赶上看病的钱了,哪有这种道理!李姐你说的是……”

张睿明还没说完,李素红就领着他和段乐咏走进肿瘤内科的医生办公室,里面布置的相当规范,窗明几净,门外摆着不少的医疗设备,几台张睿明叫不出名字的医疗仪器崭新的摆在那里,看起来颇为规范、先进,但只要张睿明注意观察一下,他就发现,这些个看起来高科技的医疗设备的电源线都没插上,插头就悄悄的躺在在地上不经意的角落里。

第三百五十章 历经艰难

李素红看起来和这里的医生非常熟悉,一进门就熟稔的与里面的几名医生打着招呼,说着几句问候话语,可能她也享受于这种在患者面前展示自己能量的方式,丝毫不顾及值班医生的态度,径直就让张睿明坐在一名老医生的面前。顶 点

张睿明注意了桌子上的名牌,这位专家医生姓赵,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而奇怪的一点在于,这位赵姓医生的名牌上居然写着的是外科专家,张睿明心里一阵无语,没想到自己口口声声对李素红说的是食道癌,居然在这里被推到了一个外科大夫手里,连这种超出执业范围的明显违规都不稍加掩饰,泉建内部的混乱可见一斑。

他又回想了一下,之前进来时就注意到,这个科室的门口,并没有区分内科和外科,医院在排班时,内外科仅安排一个医生值班,看来这里根本就没打算正经的给病人看诊。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不出张睿明的判断,只见张睿明坐下后,没有经过任何的检查问诊,就凭着旁边李素红的一番讲解,还有张睿明准备好带过来的一张写有患者症状和以前所用药物的文字情况照片,这位李姓专家就开始侃侃而谈。

随后在没有病历、没有食道癌病理诊断报告等任何确诊的书面材料的情况下,李姓专家就开始对着张睿明给出了他的治疗建议。

“你这个病啊……说实话,目前最为先进的技术在美国……”

说完,李姓专家就拿出电脑打开一个英文文档,向张睿明介绍了美国癌症最新的治疗指南,以及最新的几个靶向药。

听到这里,看着这医生的专注神情,张睿明都有一丝被打动的感觉:难道自己先前错过他了?这医生其实是好心的,是要介绍美国的先进靶向药给自己?

可等张睿明流露出强烈的求生**与对其的信任感后,这位专家话锋一转,在介绍完国外经验后,马上开始提困难。

“这些靶向药好是好,我们泉建肿瘤医院也有这些药,可是也很麻烦……都要给患者做基因检测啊,对上了可以用这些药,有些检测国内没一家医药能做……到时还得去美国,来回多折腾人啊,而且这些药都很贵啊,30片一个月8万块钱,一片算下来要2400多元,太贵了……”。

听到这里,张睿明知道他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果然,没有猜错,直接这李姓专家啜了一下牙花子,装着一副恍如权衡的样子:“这样吧……其实咱们的中药里面有多种抗肿瘤药物,不像西药分得那么细,但是都可以治。我给你开一个基础方和一个专业方,专业方是专门针对食道癌的。”李姓专家一边向张睿明介绍,一边让护士在电脑上开中药抗癌秘方。

张睿明见他露出狐狸尾巴,可没想这么容易就中招,他止住了这李医生开单的手,一边问道:“医生,我这个现在已经是2期食道癌了……这个中药到底有没有用啊?而且,我也没多少钱,你这个能有清单发票吗?医保能报销吗?”

可能是张睿明的“发票”两个字和他的抗拒态度刺激了这李医生,只见这李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吹了一下胡子,想发作,但又忍住了,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块宣传照,说道:“你看看我们的这个报导,你去网站上查一查,这个是我们泉建申请的保护方剂,经过国家认定的,这你还不相信!?那你能信什么?而且我们泉建都已经治好了这么多人了,你觉得你这个2期食道癌,在我们这,还算是个事吗?”

这李医生可能是见过太多张睿明这样究根结底的患者了,此时被张睿明一激,态度就不是太好起来,而一旁的李素红赶紧过来打圆场道:“哎呀,小张啊,你都不是第一次到我们泉建医院来了,你怎么还这么多疑问呢,这个你放心,这癌症秘方药,只有我们这里有,在外面那你是想开都开不到的,你赶紧买了药,回去休息,治疗才是正事,纠结这么些干嘛?”

一旁的段乐咏实在看不过张睿明被围堵的样子了,他这个陪着“哥哥”来看病的“老弟”,此时插话道:“……不是我们不相信,只是毕竟是关键药物,还是想搞清楚中药抗癌秘方的来源和出处……”

那李姓专家完全不给他问完的机会:“这位家属……如果你要问这个抗癌秘方是什么药,那不好意思,这个秘方秘方,关键就在于这个“秘”字上面,这可是国家的保护方子,不能随随便便透露的,你真要问?那你就去泉建公司,我们没有权力给你方剂,这是泉建的专利产品。”

张睿明和段乐咏没这么好忽悠,两人这次过来,最关键就是想拿到这份证据材料,两人接着又追问了抗癌秘方的配方和成分一番,那李姓专家最后不厌其烦,只是给出了一个网站:“喏……这个是泉建医疗网,你还有什么疑问,你自己去这上面查吧,比如这个药有哪些组成,有什么功效、成分,在泉建医疗网能查到,你都能看到。”

为了不打草惊蛇,张睿明没有再和这李姓专家纠缠太久,他点了点头,不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话语,那医生将一个单子递了过来,张睿明瞟了一眼,这并不是什么处方单据,只是一张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小纸条,纸条上注明了“基础方专业方”,内容仅包括每日服用次数、时间、数量,以及禁忌等。

当张睿明问及这个药方是否会有副作用时,李专家回复:“你开始服用可能有点不适应,可能会有呕吐、腹泻等症状。那你就酌情减量,等适应了就按正常的量,吃完了就算一个疗程,吃完了再来找我开。”

张睿明又问了一句:“那这段时间,我还要去别的医院看吗?化疗呢?能不能进行?”

李专家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瞟了一眼天花板,答道:“那这个……你还是先暂停别的治疗吧,我担心到时会有冲突,主要以我们这个为主吧,其余都先停了。”

张睿明悄悄咬了一下后槽牙。

这些人渣还真敢吹!?劝患者停止正规治疗是担心患者将医疗费用都花在别的地方吧。真是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

虽然心里已经将这些人恨之入骨,但张睿明表面还是挺好说话:“好的……谢谢李医生。”

说完,他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外,李素红急着去替她带来的团队办手续,交代张睿明两人去一楼药方拿药就准备告辞,张睿明却一把拦下她道:“李姐,我今后过来看病拿药,还准备找你呢,这样吧,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李素红点点头,将号码留给了张睿明,就一转身往二楼去了,望着这个艳俗女儿的背影,段乐咏不由感叹道:“科长,没想到你是这口味啊!?平时看你身边莺莺燕燕的,没想到居然喜欢这类型~”

张睿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是赵左的老婆!也是我们这次案子的关键人物之一。”

“赵左!?你说的是那个中院天天守着的那个赵左!?”

张睿明点了点头,今天没时间向段乐咏详细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他只是领着乐哥往楼下走去,来到一楼药房前,他一边悄悄的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一边将那张小纸条递了进去。

“你好,我拿下药。”

那正在刷剧的药房工作人员看都没看张睿明一眼,一手拿过那张小纸条,瞄了一眼上面写的“秘方药”,在电脑上敲了几下,马上就弹出了刚刚所开具的信息。

“18910元。”

这药房工作人员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机械的把一台pos机放在张睿明面前。

“这么贵……你们这个药是那个号称8000万买来的秘方药吗?”

“当然是了啦,不然你以为?”

张睿明呐呐收口,他掏出一张银行卡,在pos机上刷了一下,只听“嘟”的一声,他三个月的工资就这样没了。

接着,柜台对面的泉建工作人员就从一旁的药架上拿下一大包中药成品,递到窗口。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秒钟,让张睿明诧异的以为自己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感冒药,甚至比菜市场买菜还要简单。

“……就这样?”

面对这拿了药居然还不走的奇人,柜台那边的泉建药师,第一次抬头看了张睿明一眼。

“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就这么简单?你们不该给我发票和清单吗?”

那人仿佛看怪物一样看着索要清单发票的张睿明,他不耐烦的拿眼白对着这个纠缠不清的家伙。

“我们这个……这个发票机子坏了,今天打不出发票来,你要的话,要过段时间才能打出来。”

“那清单呢?”

“……清单机子也坏了。”

那药师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掉这个烦人的家伙,没想到对面张睿明居然一动不动,定定说道:“那好,既然机子坏了,你手写一张清单给我,加盖你们医院公章中行吧。”

气氛一下凝固起来,张睿明从对方眼神中可以看出,如果不是这玻璃柜台挡着,对方真恨不得掐死自己。

在僵持了几秒钟后,柜台对面的药剂师甩着一张冷脸,起身走到里面的房间里去,过了不久,他拿着一张单子过来,从药柜窗口的缝隙中,扔给了张睿明。

那纸张晃悠晃悠的从柜台桌面上滑落,掉到了地上,加上柜台对面那张冷脸,这情形实在是让人火大,这哪里是花钱买药,这完全就是花钱供祖宗嘛!

段乐咏眉头一皱,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医务人员,手肘往柜面上一支,往前一步,就想发脾气:“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这么贵的药,我们开个清单就……”

可没想到一旁的张睿明居然笑着拦下了他。只见这位办理过数起大案,与无数大佬谈笑风生的检察官,居然毫不介意的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了这张被扔出来的清单,客气的将其又从柜台窗口塞了进去。

“大哥,你这还没盖章的呢……”

今天真是见鬼了!

那药师眼珠子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对张睿明翻了几下白眼,张睿明却纹丝不动,不卑不亢,等着他在这份清单上盖章,实在是没有办法,这药师万般不愿意的从柜子里掏出泉建肿瘤医院的印章,这才盖上。

等那鲜红的印章印在清单上时,张睿明脸上的笑意在不知不觉中,竟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气。

…………

等两人走出泉建肿瘤医院金碧辉煌的大门,张睿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被高楼大厦分割成无数几何图形的天空,又回头望了一眼,从底下简直要脖子仰翻的泉建医药的大楼,他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这栋楼得有几十层吧,这舒熠辉得多有钱啊。”

段乐咏也符合道:“你看人家这门口,病人都是一车一车的运过来,如果每一个都像你刚才那样,一个疗程就是几万块的药,那一车几十号人,一车就是百来万啊!乖乖,这还得了!不得赚翻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你再看看他们这一天起码要来几台车,你算算看,那得赚多少?”

段乐咏倒还真扳起手指算了起来,“一车一百万,他们这个门口现在停了两台……一天再来几台,那不是得几百万!?”

张睿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还只是他们的一项产业,你到津港的街面上看看,哪条街没有泉建的门店?他们的一年的广告费用就是以数十亿计,再看看他们的各种经销网络,讲实话,这样大的一个集团,还真不是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一家能搞定的,对这个集团接触的越深,我是越发感到害怕了。”

段乐咏没想到自己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科长大人居然也有感到害怕的时候,他笑着一拍张睿明的肩膀道:“呵,我说老大,你平时不是这调调啊?怎么今天拿到这清单证据后,你还这么不开心的?要是换别的几个案子,估计你早就急匆匆的拿着这些证据材料,甩到我们陆检脸上去,逼着他发动公益诉讼了吧?”

张睿明只是摇头苦笑,段乐咏哪里会知道现在整个张家的财富都被舒熠辉掐在手里,即使今天张睿明拿到了这些个证据,可面对父亲的项目计划,他怎么能狠心将全家人都逼上绝路呢。

他没有理会段乐咏的玩笑,低头在手机上输着什么,段乐咏此时凑过来,奇道:“张检,我看你刚刚就一直在摆弄手机,你这是在下什么?”

“刚刚那姓李的专家不是说他们这些中药处方在他们网站上面查的到嘛,我就在在app商店中下载了名为“泉建医疗网”的app,丹并未发现姓李专家说的抗癌秘方成分信息。我还想搞清楚这袋子价值几万块的东西里到底是什么呢。”

“老大,你这还用查吗?肯定都是骗人的东西啊,我看过一个报道,曾经有国外的医疗机构进行过调查,我们中国的保健品都是骗人的!完全没有一个是有真实疗效的!你还查这些干什么?他们这个“基础方加秘方”的,肯定就是为了骗钱而来的,你查了也没用啊。”

张睿明一抿嘴,“不管怎么样,这袋子药总是要去化验成分的,到时如果真要法庭对决的时候,起码我们手上也有些证据了不,还有……你这倒提醒我了,如果真按他们这搞法,那他们的医生应该都是有开方任务的,你刚刚注意没有,他们医生见我来了后,要根本就没去说过别的治疗方案,完全就是以开秘方药为目的,看来他们内部有一套自己的行为逻辑和分成制度,要是能拿到这个他们内部的资料就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而就走出了泉建医院的大门,马路正对面就是张睿明所住院的津港市附一医院,两所医院两两相对,一座金碧辉煌,高楼林立,一座灰尘扑扑,门厅看来就是上个世纪的建筑。两座医院里面此时都人潮攒动,患者蜂拥而入,不同的在于津港附一这边,人人面有苦涩,神情疲乏,而对面泉建医药,大巴上下来的患者,神情振奋,有条不紊的鱼贯而下,有些外地来的,甚至还组织集体唱歌,仿佛精神的力量已经抽离了他们**上的苦痛,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热忱光芒,令人费解。

张睿明站在津港附一的门口,望着这一波一波的被送入“虎口”的羔羊,心里一阵感触汹涌,想到这,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刚刚花了近两万块买回来的“秘方药”,他轻轻撕开其中一个的包装,从里面掏出一小瓶药水放在手上仔细观察。

只见这黑褐色药水的瓶底上,印着口气颇大的四个字“中华神水”。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内设机构改制

就是这几个字,就是这个“大名鼎鼎”的“中华神水”,张睿明当时在雅加达费尽心机却无法拿到的泉建核心产品,此时终于就这样静静等待躺在自己的手掌中。

仔细看了看,其实除了各位精致的包装盒罐体,这黑褐色的药水看起来也与泉建惯卖的那些保健品差不多,张睿明在之前十年公诉人生涯里,这样的假药案看的多了,甚至不用检验鉴定,就能猜到其中的成分,无非是一些甘草、野山菊什么的,估计就和王老吉的成分差不多,可以说全中国的饮液类保健品,99%都是这个方子!几乎没有例外,如果有例外的,那可能是更假的糖精勾兑色素。

而且,也不只是泉建在这样卖,许多电视上轮番轰炸的大牌保健品,也都是这一个路数,这些用华贵包装礼盒包装起来的这一箱箱昂贵的药品,除了麻痹、欺骗那些重症患者的求生欲,其余没有任何疗效。

此时,这盒明明知道是假冒伪劣制剂的“中华神水”终于得到的瞬间,张睿明脸色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科长,就算你今天是过去收集证据的,可是……这个药就要花你快两万块钱,那可是你三个月工资啊!可怎么看你好像花的还挺开心的……是不是这钱你可以去财务那里报销啊?”

面对段乐咏的话语,张睿明哑然失笑,“报销?你给我报销?怎么可能!你以为我们单位现在有这可能吗?”

联想到市检最近改革后越抓越严的管理体系,段乐咏摇了摇头,但是他还是不理解张睿明脸上的喜悦从何而来,“这不就是一瓶普通的保健药水嘛,肯定没有任何效果的,那拿到了又有什么用?”

张睿明转头解开了他的疑问,“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泉建产品,我卧底调查的这段时间就知道,他们体系里面有着严格的分级机制,像一般的会员是无法接触到这“中华神水”的,只有钻石以上会员以及癌症重症患者,才有机会买到这“中华神水”,我知道,这药水其实没什么效果,但是从证据意义上来讲,这个就很关键了,这是小周阳她生前所主要服用的泉建产品,而且,我相信这个也是能够最终推到泉建集团的最终武器。”

说到这里,张睿明眼睛望着不远处那巍峨耸立的“泉建肿瘤医院”。

“现在,子弹已经找到了,关键就是看怎么上膛了。”

…………

当张睿明回到市检的时候,并未如他所料的掀起了一阵风暴,作为一名“因公负伤”的“英雄检察官”,他的这次回归,显得颇为冷场,除了几个熟悉朋友的调笑话语,都没有几个人将他的“英雄归来”看重一件大事,完全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恢宏的戏剧性,连带着,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他是提前结束病休,主动的赶回岗位工作,让他心里不免有些奇怪的落差感。

虽然张睿明已经习惯了机关里面日益淡薄的人际来往,可这次回到市检,他明显感觉得到空气中那抹异常氛围,仿佛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而人人都忙于自身,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这种情绪,已经切实的反映在了检察干警的脸上,甚至张睿明都能够同事们从行色匆匆、面带忧愁的脸上看出异常来。

奇怪了哈?难道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他走进民行科办公室,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只见民行科原本的陈设都换了一遍,卷宗、文件袋、摆满了一地,几张办公桌七横八竖的摆在一起,里面甚至还多了一竖的铁皮柜,将这间大办公室分割成两个空间,原本就不宽裕的个人办公区域,此时就显得更加拥挤。

张睿明忍住疑问,转身出来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打开门,张睿明就发现,原本属于他的那间独立办公室,现在居然另外还摆了一张办公桌,正对着他原本的办公桌,将整个空间分割成两半,而一名冷面美女正在她的“领地里”埋头整理着什么,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竖着一块崭新的名牌“第八检察部副部长韩语山”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张睿明错愕的神情,那位冷面美女抬起头来,脸上挂上一副礼节性的笑容,“哦,张部长回来了?你不是应该还在住院吗?”

“我是应该还在住院,但我……”张睿明突然一下感觉到了异常点,奇怪道“这都不是重点……张部长?”

“是啊,我们市检已经全面落实内设机构改革了,你不知道?”

“内设机构改革?”

张睿明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之前他在那场“散伙饭”上通过吴云之口,听到了这个机构改革的事,原本以为这项工作就和以前经常出的一些文件一样,只是口头上喊一喊,可是没想到,居然自己这“黄粱一梦”,才出去了不到一个月,一回来连自己的“民行科”都已经没了!

“这个……这个……”张睿明还想说什么,可他与眼前这冷面副部长本就不太熟悉,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径直走到自己位置上,拿起那块属于自己的名牌。

只见上面自己的职务已经换了,以前的“民行科科长”现在已经变成了“第八检察部部长”几个大字,张睿明哑然失笑,真有种换皮改制的新鲜感。

“那外面大办公室怎么多塞了几个座椅?而且……我们办公室怎么也变了?”

张睿明不好意思直接表达对“鸠占鹊巢”的韩语山的不满情绪,他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虽然他自己对这些办公面积,独立办公室等等没什么太大要求,但是现在这原本的“个人空间”突然被砍了一半,还给你多塞了一个人坐在对面,每天冷脸看着你,想是落到谁头上都不舒服。

“噢,是这样,现在改革后,多分出了几个内设部门,办公区域划分的很细,没这么多的办公室,所以上面就说了,先让我们和第五检察部挤一挤,我呢,现在也暂时和部长你在一个办公室办公,这是严检察长他先前就安排了的……想必张检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韩语山这句话一出,先是把严路摆了出来,张睿明还能再多说什么?

况且,他现在脑袋乱哄哄的,没时间去想这些细碎的小事,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把关于最近拿到的那份“中华神水”的检验鉴定给做了,他把手里的名牌一放,打开电脑,就开始做检验鉴定的申请。

时间慢慢流逝,张睿明从打印机上抽出一张泛着油墨香气的申请表,正是他刚刚打印出来的关于泉建集团保健制品成分检验鉴定的申请表和立项报告,他将两张纸往腋下一夹,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对于面前这突然出现的民行科副部长……哦不,现在应该说是第八检察部副部长韩语山,他并不能完全信任,此时时间紧急,他连基础的礼貌样子都懒得摆,直接走出门外,但是他没有注意到,韩语山的隐蔽目光,从他起身的一刹那起,就一直放在他手上所拿着的那两份报告上……

…………

出门没走多远,在走廊上就碰到了一边凑过来的段乐咏,这个大嗓门看到张睿明的面就喊道:“科长,怎么回事?我们办公室怎么砍了一半了,我一回过头,办公桌都被搬到了走廊上了,还要跟老蒋他们挤一张办公桌,我腿都伸不直了……”

张睿明还没说话,旁边楼道里杀出了一个听到张睿明声音而来的张靓,只见这位美女检察官白了段乐咏一眼:“还科长?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改制了吗?我们民行科已经是第八检察部了!还科科科,科你个头啊。”她目光又转向旁边的张睿明,美目在张睿明全身上下巡视了一圈,确定自己这师傅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笑着问道:“部长,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你不是要一段时间才拆线吗?不在医院好好躺着,急着回来干什么?”

张睿明望了望四周陌生错异的氛围,他有些失落道:“啊,还不回来,还不回来估计都不知道我位置还有没有了……对了,这内设机构改革已经完成了?现在又多少个实务部门?”

张靓面有难色的说道:“是这样,前几天才挂的牌,当时因为全国这项工作要求的非常急,我们又不知道张部长你的状况怎么样,所以我们没等你回来就先揭牌了……”

张睿明看出张靓的神情变化,他温煦一笑道:“这又没关系,反正都是为了更好工作而已,现在改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必要一定要等我来的。”

“这可不是“只改了一个名字”,整个业务部门现在都按职能划分,划成了12个职能检察部,其中公诉科是第一检察部,我们是第八检察部,另外相比以前的公诉科、民行科、监管等部门划分,这次新增添了几个检察部,相应的,人员也有一次很大变动……”

听到这里,张睿明会过意来,难怪今天来的市检后,就感觉整个市检的氛围都不太一样了,原来是因为此次内设机构改制的事。

改制、改革这两个词对于全国司法改革收尾阶段的检察机关来说,那早就不陌生了,可是改革、改制,很多时候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更是有一个轻重缓急的划分,司法改革喊了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年,检察机关的全体检察干警,早就习惯了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过程,整个队伍也一直都很稳定。这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之中,只要不涉及人事制度这块的变动,那就其实都不触及根本,而一旦涉及到人员调整,再来一次像“两反”转隶那样的大调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这次“内设机构改制”就是这样的一次调整,而这次调整对检察机关来说,是相当有利的好事。

先不说“让检察工作更加贴近群众诉求、更加亲近百姓生活,人民群众对检察工作的认知度和好感不断提升。这次最高检把民事、行政、公益诉讼细化布局,切实把明晰职能、专项管理作为推进检察工作的有力推手,为基层开展工作、服务群众提供了机制保障……”这样高瞻远瞩的话,单就从最现实的角度来说现在一下子划出了12个职能检察部,这比先前的7、8科、处、室的划分,一下子就凭空多出不少位置来了。

这多出来的5、6个“检察部部长”,先不说上面编委那边怎么解决领导岗位的实际编制,可就算是先领个暂时的、虚的“部长”放在这,那也是一次晋升啊。

这相当于津港市检察院,就凭空多出来了一排“帽子”,就看到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了。

于是,在这件大事影响下,整个市检上下,最近都人心有些浮动,毕竟是岗位调整的关键期,追求进步、积极上进、主动向组织靠拢对于每一个检察干警来说,也都是一件合理、合情的好事,张睿明这下理解了为什么,今天一路上看到都是人人不动声色的样子,各个行色匆匆,各谋前途,哪里还有时间管自己这点小小的风波?

凡事都有无数面,这突然掉下的几个果子,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开开心心这次先调整在虚职上任着的,那就也有没有进步而感到失落的。

虽然张睿明是一个功利心淡薄的人,可见这下突然多出这么多“正科职”,而自己还是在原地踏步,心里还是不由的有些失落。再联想到下次晋级晋职时,又多了5、6个平级的对手,这让他确实不太高兴的起来。

而不太懂察言观色的张靓,此时更是靠过来,神秘兮兮的对张睿明说道:“师傅,而且我听说……这个下一步又要进行全市范围内的领导干部调整了,你这个也得加把劲了啊。加油加油,也努力上到一个……”

张睿明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示意这里不是一个讲这些敏感话题的地方,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只见机关里真是聪明人占多数,一眼粗粗望去,几个办公室里都是埋头努力工作的人们,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动,一个个在文件上奋笔疾书,人人都是一副埋头苦干的样子,整个气氛颇为古怪,说是热火朝天吧,但人人噤声,说是万马齐喑吧,却又秩序井然,各个都表现出许久不见的拼搏精神。

张睿明苦笑一下,目光收回到手里的案卷上来。他望了望身旁的张靓和段乐咏,低声安排道:“好了,不谈这些事了,我们今天有几项关键工作要做……首先,乐哥这边把这次的检材赶紧送到司法鉴定那边去,而张靓,你跟我去一趟外勤……”

小姑娘是一个实心眼的妹子,此时听到在张睿明刚大病初愈,一回到市检,还没向几位领导汇报工作,好好的露露面,居然就忙着出去出外勤,这让她立马抗议道:“部长……你能不能睁开眼啊,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你现在得赶紧去陆检他们办公室好好汇报一下工作,好好去讲讲自己的英雄事迹,你急着出去做事干什么啊?身子都还没恢复呢。”

张睿明却是假装生气的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哎呀!不错了哈,才一个月不见,居然开始教训起我来了?我看你才是这个张部长嘛。”说完他又展眉笑道:“好了,别罗嗦了,跟我出去一趟……这个汇报有什么用?工作哪里是汇报汇出来的。最终还不是要靠人去跑,别说了,收拾一下,今天我们要出去办大案!”

…………

李素红披着一件艳俗的丝巾,穿的大红大紫的,迈步这间茶楼。

她与这间在津港颇为高端的茶楼,在两者相处的第一瞬起,就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唢呐配钢琴,油条配咖啡,一切都显得有些违和。

在身穿古风服饰的服务员引导下,往二楼包间走上来,一路拾阶而上,檀香轻饶,古筝声偶有划拨,这里幽静淡雅的氛围让她这个每天生活在狂热氛围中的泉建高级代理商有些不太习惯,她四周望了望,这种悠远淡然的氛围,让她不太舒服,就像一个总处在闹市之中的狂欢者,突然置身于静室之中,她一时完全无法习惯这种需要面对自己内心的氛围。

为了掩盖这种不安感,李素红只能在心里暗暗鄙夷道:“这傻子看来还真是有钱,居然都是选这种花冤枉钱的地方,有这钱,花在哪里不好?”

她正乱想间的时候,这是引导的服务员把一扇木隔门拉开,里面是一间幽静的茶室,两名那个李素红前不久才带着他去买了两万块钱药的张姓病人,正和一名她不认识的年轻姑娘坐在里面。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传销解救师

“哎,红姐到了啊~!”

张睿明见李素红到了门口,立马站起身来,客气的迎了上来。热情的将还有些懵的李素红迎进了包厢,那位她不认识的年轻姑娘也起身来,让她一下有些意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客气的一个场景。

李素红平时接触的“潜在会员”大都是目光短浅、蝇营狗苟的市井小民,哪里有这么亲和的氛围来,这反而让她一贯的洗脑模式和传销话术不知道怎么开口,整个人木纳的坐在那儿,神情有些僵硬。

“这个今天请红姐过来,也是想向红姐讨教一下我们泉建集团内部的产品模式,因为我自己也是那个久病成良医嘛!用了我们泉建的产品也这么久了,信任是一回事,但我还听说很多人还能通过购买我们泉建的产品,成为内部的会员,而且听说还能通过拉会员的方式赚到钱!?说真的,我对这个就非常感兴趣了……这位是我妹,对我们泉建的这块会员制度也挺感兴趣的,所以今天就让我请红姐过来,给我们两好好讲讲。”

李素红在泉建里厮混了许多年,这些年也消耗了不少她自己身边的人脉资源,整个赵左那边的亲戚几乎都拉了一个遍,更别说朋友之类的了。可李素红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更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一直以来都对泉建的理论深信不疑,但却没有足够的营销能力,是以一直都只是普通的“经理”级别,在泉建内部不上不下的,没骗到新人就赚不到什么钱,也没办法拿到那些“空中阁楼”般的经理工资。

但李素红的特点就是对泉建的理论深信不疑,这让张睿明今天的反洗脑解救工作十分棘手,他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在这几个小时内将其反洗脑成功,解救出来。但现在对于这场公益诉讼,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节点了,如果再没有突破点,一切都难以推动下去,而且,解救李素红,让其回到赵左身边,这本就是张睿明最开始的几个目的之一。

而今天为什么张睿明选择在这样僻静的一个茶馆进行对李素红的反洗脑工作,就是因为,传销最首先利用的,就是被传销者的群体心理,如果没离他们脱离传销窝点,那在他们熟悉的环境下进行反传销洗脑,那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

“红姐,我想先了解一下,你自己做泉建做了多久了?”

这句话是一个试探点,张睿明想得到李素红具体的资料细节,他在今天这场会面之前,做了一些详尽的资料收集工作,也规整了自己之前在泉建集团卧底调查那一个月中,所得到的资料信息,也参考了一些“传销解救师”的心理战术和话术技巧,虽然今天是第一次实战,但他相信结合自己这十几年的庭审诉讼经验,应该能将李素红反洗脑成功。

见回到她所熟悉的话题上,李素红脸上洋溢着一丝自豪的色彩。“我啊,我做了有3年多了哦,你红姐在泉建里面可是一名经理哦!你说吧,你想了解哪些方面的!我可以先从简单的地方开始讲!小张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对人生的追求是什么?”

李素红一开口,张睿明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这是泉建话术体系中最常见的“切口”,也是最多的“贯口”,先问你的**是什么,如果是赚钱,那好,她们马上就会搬出五级三阶制、1024万出来,给你描绘一副华美的钱景。如果你的回答不是赚钱,而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自我成长”,“能力锻炼”、“实现价值”云云,那最好不过了,她们就会给你搬出泉建的“四个精进”出来,什么“人脉精进”、“口才精进”、“自我管理”那这些她们天天在窝点里重复了无数遍的术语,远比你所说的还要专业,案她们那说法,在她们那窝点走一趟,简直是上了一轮北大清华,整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了。而不管对方怎么选择回答,接下来,泉建的讲师们都有一套完整的话术流程图,按照每一个节点引路一样的将话题最终归总到加入泉建会员这一实际目的上来。这是一套如同机器一般精密的洗脑模式,一旦开动起来,就难以停止。

所以,张睿明的选择是不去回答李素红的问题,而是不给她发动这套话术的机会,他直接把话题撇了过去,不去纠结在被谈话者身上,而是放回到李素红自己身上。

“哦,这样啊,红姐,我其实对我们组织有过粗粗的了解了,像什么“五级三阶制”的,我之前就知道了,今天过来还是想听你说说你本人这些年到底得到了什么?”

张睿明用这样的反问语态,是因为根据他所了解到的“传销解救师”的战术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先不能直接去质疑这些陷入传销者,因为传销发展了这么多年,它们早就建立起来了全面的心理防线。

总体上的战略是,先给你泼冷水,让你知道你会被质疑,这样等到你真的被质疑的时候,你便不会理睬。也正因此,那么多人劝做安利的人出来,却很少有人成功,因为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而具体来说,主要是三种不同的心里运行机制:

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传销洗脑、会员直*销从来都不是把什么观点强加给别人的,也不完全靠暴力手段来强行留人,他们都是通过不断的心理攻势,来拉出被传销者内心的真实欲求,其中最为普遍的就是对当下的环境不满急迫寻求改变的渴望。

也是就利用人的进取心,歌颂不断进取的精神,但是,他们的歌颂都是带着强烈的主观目的,是为了在通过不断的欺骗、偷换概念等等难以察觉的手法,悄悄的将他们的“产品”“企业”包装成“进取心”的具体体现,让被传销者在不知不觉中将“努力奋斗”等等美好词汇与他们的的“产品”“企业”划上了等号。

二、利用人们的自我欺骗。

这点其中就包括了“破窗效应”、“沉没成本”等等心理理论,总的来说,当人们在某一件事上开始起步,投入精力后,就会有种自然而然的心理惯性,人们将不愿再收集外部信息,只期盼着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当某些事实和我们内心中的答案冲突的时候,我们会主动忽视。只是由着这种惯性往前前进,直到狠狠的撞到墙上,这种心理上的懒惰和不舍放手,正是传销集团最为倚重的一项心理漏洞,所以许多人在察觉到传销的现实后,还会主动的去替其申辩、解释,这都是其中的具体应用。

这两条就是传销中没,被传销者所主要陷入的两大心里防卫机制了。而具体到实际中时,高明的传销体系会针对每一个不同的质疑角度、提出的问题、不同的质问对象,都将进行相应的心里防护机制微调。

比如:如果是被传销者的家人出现了,当他们劝导被传销者:你现在每天过的这么苦,吃的睡的,连猪都不如,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不是傻吗?

这个时候,第一条心里防卫机制就会起作用:苦又怎样呢?我这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再比如,当被传销者的家人拿出传销的相关报导,甚至是该窝点企业的相关新闻出来指证,让被传销者认清现实,离开窝点时。

这时,第二条机制就会起作用:你们都是被蒙蔽了,国家其实是支持我们的,总有一天,我们直*销会立法的,只是现在不能让所有人都赚钱罢了。

所以,当没有摸清传销者的心理防卫机制之前,贸然的质疑、诋毁传销,都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甚至会在这些人的设计下,反而更加推动传销者的逆反心理,将其更深的推入到传销窝点中去,使整个局面更加恶化。

而此时,张睿明面对的李素红,正是这样一名具有极强心里防卫机制的深度传销者,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他一直谨记一条准则:解救传销,绝对不能成为对抗者,而是必须先成为一名倾听者。

“我这些年啊……”见张睿明上来不是问泉建的传销体系,也不表明他自己的**,反而让李素红讲讲她自己的经历,这让这个习惯了完全按照泉建话术体系进行传销的李素红,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望着张睿明真诚的目光,她不由的将思绪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是啊,自己这些年到底赚到些什么呢?

“这个……还是先讲讲……”

李素红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的神色,张睿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马上又追问道:“红姐,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么久的泉建了,那你一定在津港买了房了吧!?”

“买房?……津港的房价太贵了,我暂时还买不起……”

“你没买房?那您是买了车?还是给小孩读书花了钱?”

说到这里,李素红心里浮现出赵左那张老脸来,只有在张睿明问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才难得的想起那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将十几年自由换来的赔偿款全部消耗殆尽的老伴。

想到这,李素红脸上不禁有些黯然。

“也没有……我和现在的老伴,都还没生小孩呢……”

“啊?……那你起码总出去旅游了许多地方吧?还是说你买了许多化妆品?还是说你存了许多钱?”

张睿明的疑问如连珠炮一样发过来,让李素红对自我真实处境的反思连续不停,让她看到自己那无所遁形的真相。

张睿明这番压迫般的话语体系,就是为了使李素红的“自我意识”觉醒,用心理学角度上的专业用词来说,是叫“自我”对“他我”的差异化驱逐认知。

用“传销解救师”的话来说,就是促进李素红自我意识的觉醒,能够重新审视自己的认知。

而张睿明的理解就是:让李素红自己动动脑袋,不要只听别人瞎比比!

张睿明的话语已经开始起了效果,李素红脸上的迷茫神色消退过后,她还是脸红、低头,这是“羞愧”的具体表现,而此时,这种“羞愧”情感的来源,毫无疑问就是因为她在先前顺着张睿明话语而进行的自我审视之中,冥冥中对自我这些年的回顾,发现一个问题:我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没有得到预想中的优渥生活?

这种现实与认知的反差就像一个程序中的小小bug,虽然开始影响甚微,但如果顺利发展,还是会慢慢摧毁李素红内心的泉建思维体系。

但她毕竟不是刚入泉建的愣头青,作为一名已经发展过上百名会员的泉建集团下的经理,李素红脑袋中的防卫机制瞬间就纠错了这突然出现的小小bug,马上运用一套说辞开始进行对张睿明的反击。

“这个……我们泉建集团,更多的还是注重对我们个人能力与品格的培养,我们泉建的舒熠辉老总曾经说过不要去追求金钱,而是要去追求自我精进,因为只要你自我精进到了一定的程度,成功与金钱都会顺其自然的来到你身边……”

张睿明也是在泉建体系中卧底调查过的男人,面对李素红的说辞,他只是微笑倾听,他不想再“四个精进”、“能力培养”这些虚之玄之的、没有任何具体评价物的话题上与其周旋,张睿明还是决定直接将话题引回到最为实际的经济利益上来。

“红姐……那个,我对这些“个人能力”之类的东西其实也没啥兴趣,我这人特别俗气,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一名食道癌患者,你说我再去追求什么“自我精进”,我还能有那时间嘛?”

说到这,李素红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些说辞都是按照泉建的培训教程来的,根本没有考虑因人而异这一点,于是刚刚对张睿明这样的“重症患者”说了一通自我成长的大道理,怎么可能有效果,反而让场面有些尴尬。

“当然……我也知道红姐也是为了我好,所以才和我说这些,可惜小弟命不久矣,不然也希望能和红姐你一样,会说话,会做人,更能那个什么……让成功和金钱反过来追着我们嘛……”

张睿明嘴角一弯,用这样的几声干笑,驱散了一点茶室内的尴尬氛围。张靓从一开始就含笑坐在一旁,不答一语,按照张睿明和她先前的布置,她是这次解救行动中最后的“杀手锏”,可是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轻易使出来的必杀技!

见张睿明给了一个台阶下,李素红也笑着说道:“哎,小张你不要这么说,我看你就很会说话嘛,人长得好,嘴巴又甜,比我那个死老公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可就在她刚说完的一下,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是旁边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地了,或是一个重锤捶在木桌上的响声,这让这边茶室在座的三人脸上都是一惊,李素红一下站起身来,疑问的目光投向张睿明背后分割茶室的木屏风,想要看看隔壁的这声异响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张睿明和张靓的脸上分明是有些不太自在,张睿明赶紧扯回话题,径直向李素红问道:“红姐你先坐下,我还想请教你一点问题,这个……我们泉建如果真的是赚钱的吗?那要怎么样才能赚钱?”

李素红被他这个问题拉回了座位上,听到张睿明终于问到了她所最为熟悉的问题,她马上本能般的回想起泉建那些厚厚话术教材上的“话套子”,“这个啊,那你就最好做个笔记,我们泉建是一个金字塔体系,我们的分成机制是这样的……”

接下来李素红将张睿明在东江时就听到耳朵上茧的那套泉建的“五级三阶制”给翻来覆去的讲了一遍,张睿明实在是听到太多了,甚至都能分辨出李素红所讲的是哪个版本的泉建教材,甚至连她师从的的那名讲师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在这位狂热的直*销大妈滔滔不绝的时候,张睿明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整个过程不发一语,等这位大妈气势泄去,再寻求反击的时机。

《左传6庄公十年》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素红这“三鼓”可还真不是一下子,她一个人整整讲了近两小时,张睿明在这过程中都神游梦回了几个来回了,中间还几次止住了差点打哈欠的张靓,等这李素红好不容易显出了疲态,张睿明就准备来个大反击。

“红姐,这个不是我不信啊,我这个也是学过经济学的,像你这样的说法,我们泉建的这套理论之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首先啊,这个……”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理攻防

张睿明的节奏掌握的非常好,这次解救李素红的说服行动,作为一个曾经在泉建集团中吃过太多苦的让,他并没有让对泉建的这种反感与仇恨影响自己的判断,没有上来就直接反驳李素红的观点,反而是极有耐心的等待着机会,一直倾听着李素红的讲话,这次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下午,李素红讲的嗓子都干了,旁边的张靓给她添茶都添不赢。

从一开始张睿明不停认同她,鼓励她,引诱她讲了几个小时后。后来李素红是讲不下去了,张睿明才开始从她讲的内容当中找出漏洞,正式开始反驳她。

这点很重要,泉建的心里防线构筑的太稳固了。如果一上来就劝他们,只会激活她们日复一日被他人用谎言所制作的心里防线,就算你讲得再有道理他们也不可能听进去。只有像斗牛一样,一点一点的用红布和华丽的脚步耗尽斗牛的力气,用锯刃割开斗牛粗糙坚韧的皮肤,在用标枪一次次刺中其要害,最后在条件齐全之时,才能挥剑突刺,一击必杀!

而现在,就是张睿明所准备一击必杀的时候了。

“……你看啊,我刚刚已经讲了五个方面了,从法理角度上、从经济学的角度上、也从常识上,都已经明确的证明……你所说的这个泉建集团的分销机制,完全就是传销啊,最开始我就问了红姐你了,你在泉建里面,也已经算是成功的吧?可你自己这些年有赚到过什么钱吗?有真正的得到什么利益吗?没有吧,我看啊,姐,你也别再执迷不悟了,好好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张睿明说到最后,眼神真挚,语气和缓,希望能够通过这番言语能够唤醒眼前这个被泉建集团所蒙蔽,无谓贴上了自己整个人生的女人。

李素红原本以为面前这个只是一名好骗的食道癌患者,可她没想到自己讲了这么久,居然引来了这人泼天泻地的反击,甚至比自己所受过的培训还要严谨完整,完全不是一个新人的样子,在张睿明说话的当口,李素红一言不发,沉默的思考这对策。

等张睿明说完,李素红停顿了半响,双眼麻木的望着眼前两人,她嘴唇微阖,在这尴尬的半响沉默后,总算又开口了,语气也降了下来。

“小张啊……你这个说的呢,有你的道理,但是呢……”听到这里时,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听人说话,只有“但是”后面的才是重点,听李素红这转折的语气,看来刚刚自己的连番轰炸,是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的。

果然,李素红被张睿明这番逻辑严密的论据说的有些懵,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如同应激反应一般的,将泉建培训过的几大论据列了出来,开始了一板一眼的反击。

“……自从1998年,我国引进连锁销售,不仅对我国当时经济发展有着重大的促进意义,并且还对现在我国新时代的大国崛起,有着深远的影响。你知道吗?我们泉建已经营运了17年,我们是全国第二大医药集团,市值几百亿!而且,我们每年还专门投资几十亿。专门用来为乡村医疗体系、城市p2p医疗网络等项目提供大笔的资金!你想想,如果我们没有官方背景的话,我们能做成这些大事吗!?”

“既然你们是为国家做事的,可为什么你们还要藏头露尾,不敢在市面上将这套会员制度摆出来堂堂正正的正面融资?”

李素红面对张睿明的诘问,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直接质疑了,她脸上甚至都一点不脸红。

“……这是因为我们采取了封闭式经营的原因你想想,只要交6万8就能正式入会,两年后可赚180万!而且期间在我们泉建肿瘤医院购药看病,都能享受7折优惠!小张啊,虽然你可能身患重病,但是为了你家人,为了你孩子,给他们留一笔钱,做一笔投资,这不是大大的好事吗?况且,现在你在泉建治病,还能省一大笔钱,这你还要犹豫什么呢?”

张睿明的脸色阴郁,饶是他耐心极好,今天这番缠斗下来,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快撑不住了,此时他也不想和这李素红再磨下去,此时他直接问道:“……那这样,我还是想问清楚,为什么你说的这个会员这么好,但是却不能到外面去招人,也不能拿到正式的入会合同?而且,为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在国家的正式文件中看到你们泉建的这“地下战线”项目,反而我还在很多地方看到,都说你们这个“地下战线”其实就是一种传销i奥”

李素红眼睛眨都不眨,她马上接口道:“这个我只能说,首先,我们这个“地下战线”项目的参与者,那都属于我们国家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必须要控制人数。而且,我们泉建的项目都只是投入在医疗卫生领域,造福于民,普遍施惠的基础上,又主要针对乡村、低收入家庭,以期减轻贫苦老百姓的健康负担,缩小贫富差距,不对那些富裕家庭开放。但国家若以红头文件从层层下发,让全国人民都知道的话,那些无耻、善于钻营的富人们,就会蜂拥而上,瓜分我们的项目成果,到时就根本轮不到贫民百姓参加的!”

李素红说这些话是眼睛一闪一闪的,看得出她是真的相信这连篇的鬼话,是实诚的愿意去践行这番荒谬的理论。

“而且你想想……如果全民都参加,到时各行各业都模仿我们“地下战线”的连锁销售模式,到时大家都不上班,整个国家就会失去平衡,国家会陷入混乱。这怎么行?而且美国当年就是靠这套理论发家成为经济强国的,你想想,他怎么可能允许我国大力发展连锁销售?所以当年……”

“我知道,你是想说……当年我国加入wto时就答应以不发展连锁经营为条件,所以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是不能公开的对吗?”

李素红没想到张睿明还会抢答了,她一下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带着奇怪笑容的重病患者,脑袋里都有些发愣。

张睿明是刚刚有些实在听不下去,这才忍不住出言奚落李素红的,但回过头来,他一下发现自己脱离了原先的节奏与计划,马上试图圆过去:“这是你之前说过的,我就替你复述一下而已……但是,红姐,你还是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国家的直*销网站上,明确规定的泉建集团的经营模式中,并不包括这样的分级销售模式,而且,我又为什么在许多地方都了解到,我们泉建反而在传销的黑名单上,正在被国家严厉打击中?”

一提到这些官方的认证消息李素红脸上就不太好看,但泉建一直就有详尽的应对方案,张睿明此时看似是在对付李素红一个人,而其实却是在与泉建当时那成千上万搭建体系的“高人”过招。

“这个……还不是因为一些社会上的不法分子,他们模仿我们泉建的模式,还搞出了一下传销组织来欺骗群众,这让上面也对我们有了一些意见,但是我知道,上面也根本没有真正的打击我们泉建集团,相反,国家还正在为我们泉建集团做掩护,通过这些个佯装打击我们的模式,来帮我们控制会员人数,避免影响国家稳定,同时,也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替我们优中选优,筛选出一批有信念、有坚持的泉建人……”

“够了!”

张睿明这突然的一声断喝让茶室里的三人都是猛然一惊,李素红和张靓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连隔壁房间又是“扑通”一声,似乎隔壁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知是觉得到了该采取当头棒喝的时候了,还是张睿明只是单纯受不了面前这李素红的胡言乱语,此时他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如连珠炮一样发出来。

“红姐,你自己还真的相信这些鬼话吗?你的意思是说,国家会违背法律的尊严,来帮着你们撒谎?”

张睿明面红耳赤,作为一名检察官,他实在无法忍受李素红这样对法律的亵渎,他开始跟她**理:“法律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它的规范意义与教育意义,指引道德方向、建立公正严明的评价体系,帮人们分清善恶、通过惩罚违法行为,来以约束民众。法律的威慑力不在于它的的严酷性,而在于其普适性与绝对性。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们国家会违背法律原则来帮助你们泉建集团!?那法律还有意义吗?难道只有你们泉建人有法外特权?还是我们国家的老百姓都不用遵循法律了?”

“可是……那你怎么解释,我们泉建集团现在还在不断扩大,不断发展会员,我们已经是全国第二的医疗保健集团企业了,这本身难道不就是国家对我们支持的最好证明吗?”

张睿明深吸一口气,语气和缓了一些,“这是因为国家并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整体,它是由无数的人民群众、公务员、警察、军人等等十几亿人所组成的集合体,它的运转并不是一个一动而全的过程,对于泉建的违法行为,由于你们组织内部一系列逃避惩戒的手段、以及你们庞大的规模,而暂时予以忍耐,我相信,国家不会对于你们泉建这样的“恶”之大集合者视而不见的,而到时,一定会有雷霆万钧般的手腕压下,将你们泉建集团打个稀巴烂!”

张睿明说到最后,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也没再用“我们泉建”这样的麻痹手法,而是直言“你们泉建将迎来末日”,正式表明立场的与李素红摊牌,寄希望能够劝返这个迷途的无知妇女。

李素红被他这样一番断喝,整个有些打懵了,但她很快就听出眼前这“重病患者”小张,根本就不是一名来听课受讲的“潜力发展对象”,相反,这人很可能是竞争对手派来搞破坏的“敌对*分子”!

对于“会员发展对象”要耐心细致,循循善诱,让他们体会到泉建的温暖,而对于这些明显怀着敌意的家伙,那是不能与其多说一句话,保持低调,赶紧离开。

这是泉建传销体系中的铁则,而李素红此时就准备践行这项原则,在听出张睿明的敌意后,她马上起身,不发一言的就要转身离去,张睿明刚想叫住她,却听身后“咔嚓”一声,一个身影从隔壁茶室推门出来,径直奔向目瞪口呆的李素红。

“老婆!”

见到张睿明这边的劝说失败,李素红即将离开,一直躲在隔壁房间观察局面的赵左实在是躲不下去了,他无法再忍受一年见不到李素红的日子,这下顾不得张睿明的指令,冒险一下从旁边房间冲出来,上去就想一把拉住李素红。

“你……”在短暂惊愕后的李素红,看了看突然出现的自家窝囊男人,她又看了看一脸灰败的张睿明等人,这下突然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人会莫名的邀请自己出来聊天,还和自己争辩了这么久,原来都是赵左这个窝囊废所布置的陷阱!

“你拉着我干嘛!?我不是你老婆!你回家过你自己的日子去,不要拦着我过我的生活……”

李素红不耐烦的甩脱了赵左拉住她的左手,一脸嫌弃的就要走出去,张睿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上去一下堵在门口。“你老公为了你付出了一切,这拿十几年自由换来的几十万都已经给你败光了,现在他只是想和你见见面都不行?你难道一点良知都没有了吗?难道你就不想这个曾经为你伸张正义的男人?”

李素红用力推了推门口的张睿明,却见这检察官不动如山的堵在门口,旁边又是赵左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一下子是无法离开了,只能一摊手道:“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是想说服我,让我放弃自己的事业,那我劝你不要再说了,刚刚我们都说了一整个下午了,你们知道我说的才是真的,只要再过几个月,我就能拿到那几百万……”

时间耗到现在,张睿明口水都已经讲干,他也将这些年对泉建的研究与分析成果倾囊而出了,却依然无法说服眼前的李素红,反而将这个疯女人逼的更加偏执,整个场面差点失控。

而此时为了稳住局面,只见他和赵左连番哄劝下,李素红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座位上,但她下巴高高抬起,拿着眼白对着面前的张睿明和赵左,嘴上是挂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明显对一般的解救说辞是有了免疫力,完全不会再向两人打开心扉了。

此时张睿明的说辞也说的差不多了,赵左本就是一个木纳的人,半响放不出一个屁的,只会呐呐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这离家不归的老婆干着急。

张睿明逼不得已,只能将最后的杀手锏使出来了。

在他十年的公诉人生涯中,进行过几百上千次的调解,在这漫长的调解过程中,张睿明得出了一个关键的经验教训:那就是搞调解是要看身份地位的。如果你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法官,劝一对吵着要离婚,打的不可开交的老夫妻俩:“家和万事兴,夫妻之间要恩爱,不要吵架,能过就过下去。”

那他们会理你吗?!更多时候是直接一句话怼过来:你结过婚吗!?没结过在这里放什么屁!?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有相应身份立场的人站出来了,比如民政局的领导,比如当地居委会主任,再比如两口子的领导,而当这个有地位、有立场的人说:“不要离婚!离婚你就不要回现单位了!我把你调到最远的地方去!”

那会怎么样?这两口子还会不听吗?那就是太不知趣了。最后的结局一般就会以两口子握手言和而告终,这时,就是一个有相应身份立场人的作用。

所以这就是张睿明的杀手锏:尽可能的,找一个权威、懂行、有阅历、最好是有相应经验、影响力的人,来进行劝说、调解工作。

而此时,面对中毒已深的李素红,张睿明和赵左都没有足够的身份、立场来劝解这位泉建集团的“经理”,必须要找一个在泉建中级别够高、或者曾经级别够高的人站出来,让这个痴迷财富梦的女人清醒。

但张睿明哪里去找一个泉建的高层?

当时,当张靓向张睿明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位英朗的检察官只是一脸坏笑的说道:“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我也不认识这样的人,更找不到这样的。”

“啊!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又没有一个能够站在泉建立场上来说服这李素红的人,那这招就不能用啊”

当时张靓见这招也不能用,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可张睿明脸上的坏笑却更甚,只见他眯着眼对着张靓笑道:“这招怎么不能用?……如果我们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那我们就创造一个这样的人嘛……”

“部长,你什么意思?”张靓一脸懵逼。

张睿明嘴角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

“我决定……这个人就是你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杀手锏

这就是张睿明今早和张靓的一次谋划。

现在想来,这剑走偏锋的一招,还真是有些冒险,但现在张睿明已经和李素红说了一整个下午了,该说的也说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还真不是靠嘴皮子就能说服对方,于是,就在李素红喊着要回去的这个当口,张睿明一指旁边一直静静坐着的张靓,脸上带着有些得意的神色道:“李姐,你还真别说,今天我来这里,是想当着您丈夫的面,劝你两口子和好,以后也不要再沾惹泉建这些非法传销了,但我知道我和你讲道理……你还真不一定会听,所以,今天我特意请了这位lucy黄过来,她曾经是你们泉建集团,昱盛体系的一级a级经销商!她可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吧!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不能不信她啊!”

“你就是lucy黄?!”李素红听到张睿明的话语后,她第一时间就睁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神情,要知道昱盛体系是泉建集团几百个项目组中数一数二的高端会员体系,这是专门面向“高净值人群”的销售体系,相比起李素红所在的“地下战线”,那完全是近卫军和土匪团伙的区别,而这位lucy黄更是赫赫有名,是泉建集团内部一个神秘的神话,据说这姑娘进泉建第一年,就完成了几千万的销售业绩,三年内由最底层做到了一个项目的a级经销商,是整个泉建最著名的风云人物之一,堪称传奇,只是因为这泉建集团下面的分销项目,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李素红对这lucy黄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时见张睿明突然指着旁边这个姑娘,说lucy黄就是她!?

这让李素红一下都有点难以置信。

“红姐,你不信是吧?那你可以问问她,问她你们昱盛体系的各种会员和准入机制,你也能问问她关于你们昱盛体系下的各种问题,像什么销售模型、分成比例、国家支持的文件啊……等等等等,我相信这些一般人可是都拿不到的吧?就算你是泉建的经理,但不同体系之间,那也是泾渭分明,难以越境吧?”

张睿明这番话,明摆着是让李素红自己去向张靓试探、询问,看看这个看起来穿搭时尚,气质不凡的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传说中的lucy黄,李素红倒没有客气,她还真放下架子,开始向张靓询问起昱盛体系的内部资料起来。

“昱盛体系可不是一般的经销项目啊,我们可不是一般的泉建会员就能加入的,我们这里也是要进行“双向考察”的,没有500万以上净资产的潜力对象,那可是都没资格……”

面对李素红的试探,没想到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张靓却一反外表的老道熟练,马上就开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昱盛体系的内部资料说了出来,听的李素红是连连乍舌,张睿明在旁一言不发,只是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

他是花了半天功夫就将自己第八检察部的美女检察官“培养”成了现在昱盛体系下的著名传销分子,这一切都归功于张靓那惊人的表演天赋以及自己在雅加达的那次惊险历程……

如果不是亲身面对那lucy黄的连篇谎言,张睿明哪里会知道原来传销也能做的这么高级。如果不是在文华东方大酒店下榻过几晚,如果不是那senayan体育场上震撼的十万人大会,张睿明也不会知道泉建内部的上层渠道是如何运作,又是如何骗人入毂,甚至连那个小黑屋里的被囚经历,也是一次有价值的回应,这一切,都让张睿明对泉建这个庞然大物有了深入的了解,才能在此时用这一切的“了解”武装起自己的这位同事,让她来说服眼前冥顽不灵的李素红。

“我当年也是才大学毕业,就被人骗入到了泉建集团,当时我沟通能力强,有亲和力,所以就让我先试着走高端路线,后来在三年内,我就做到了a级代理,我还几次接受过舒熠辉的表彰,雅加达、新加坡、甚至是开罗、巴黎……哪里我都去过了,我也带过了不少团队,策划过不少大型方案,甚至最近我组织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我们在雅加达开的那个十万人大会。舒熠辉亲自坐直升飞机到现场的那个……说实话,红姐,我到的那个层次,是你在这下面做一辈子都看不到的……”

张靓脸上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自信与笑容,她说话的节奏很快,头往上轻轻撇着,带着一丝疲意与轻佻,甚至让人感觉,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她还不止一次的强调:今天会对李素红这个泉建的“低层职工”讲这么多,完全是看在旁边张睿明的份上。

就在张靓侃侃而谈的时候,李素红开始是带着疑问与自惭形愧的攥着手,低着头沉默听着,而后来,她见张靓的语气越发有攻击性,便开始试着去质问面前这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姑娘。

可是她的几次提问,都被张靓所轻而易举的化解,这让李素红感到越发泄气,不知不觉,她渐渐相信了面前这个女孩子,可能真是那个昱盛的a级代理。

而张靓话锋一转,神情定定的望向李素红:“好了,红姐,我今天和你说过去在泉建的那些风光往事,不是想刺激你,更不是想让你羡慕,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李素红被张靓这突然的转折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呐呐的重复着张靓的话语。

“对,这一切都是假的!我问你,红姐,你自己在泉建这几年,你自己到手是多少钱?”

“这个……”

李素红还没开口,张靓就径自替她算了起来:“你现在能到经理级别,看来也是起码骗了上百万“业务”了,在还是组长的时候,每笔你能拿30%,做到30万的时候,你又升一级主管,主管提成是17%,再到80万……”

张靓计算这些的时候,没有看过李素红一眼,完全是自己掏笔就来,下笔如飞,简直比小学文化,当时花了两个星期才搞懂分成模式的李素红还要熟练,这明显是只有泉建内部人才能做到的,这下李素红对眼前这位小美女是a级代理商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只见张靓把笔一停,将她面前的一张白纸调转方向,递到李素红的眼前。“红姐,我随便一算,你这些年为泉建至少创造了上百万的“业务”收入,你最多分到了不到20万嘛!你觉得值吗!?拿了上百万给泉建,最后自己从中抽这点残羹剩饭!而这些钱,都是那些相信你的亲朋好友的血汗钱,这些钱拿了是要亏良心的!这就是泉建集团对你人脉网络的“洗劫”!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压榨你的生命!压榨你的金钱!让你醒悟后都无法面对那些被你欺骗的至亲好友!”

“你……”

李素红少见的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她嘴唇阖开,瞳孔放大,手虚虚的指向前方,仿佛想要确认什么,却又不敢确认,张睿明知道,她此时正是觉醒的“自我意识”与长期的传销生活中养成的“惯性思维”相抗争的紧要关头,在这最为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张睿明在旁旁敲侧击道:“红姐,我知道你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面前这位lucy黄小姐在泉建做的好好的,却怎么会离开泉建,出现在这里……我来向你解释吧,因为她也是一名泉建的受害人,她为泉建创造了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大的效益,可是在骗局勘破之后,被警方抓获,现在还是在取保候审期间,马上就要面临审判,而今天,我作为她的朋友,受你丈夫所托,特意请她过来,就是想让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指点迷津,望你迷途知返。”

仿佛印证张睿明所说话语一般,张靓此时将一张盖着红印的取保候审通知书摆在李素红的眼前,这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妇女被眼前这张盖着津港市西江分局红印的法律文书给彻底吓住了,还没看上面的罪名,她就触电一般,将这张纸往前用力一推,“我不看、我不看!”那番惊慌失措的神情,仿佛面对的是她自己的裁判书一般,脸上顿时吓得不成人形!

而对面桌的张睿明和张靓此时偷偷对望一眼,嘴角细微的一撇,四目间满是喜色。

搞定了!应该吓住她了!

张睿明心里一阵激动,看来这张专门用来吓唬李素红的通知书起到了奇效,让这位听不进道理的大妈,瞬间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吓得她连接后退,简直以为今天就要把她抓起来一样。而张睿明也没想放过这个良机,此时用颇为惋惜的口吻,假模假样的点着这张“通知书”,添油加醋的向李素红说道:“……这上面是以非法传销以及销售假药等罪名起诉的,如果两项都判下来的话,估计得坐十年啊,那要是真坐十年……这一辈子不就毁了!?”

这时,张靓“的被张睿明刚刚的话语吓到一般,先是眼眶泛红,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有些抽泣,接着,就是一下伏倒在桌面上,呜咽声低低传来,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李素红脸上的神色更是难看,她这下真是被吓到了,生怕被人抓走一般的弹起身来,就想趁众人反应不过来时夺门而出。

张睿明先反应过来,上前就一把将茶室木门关上,他面色和缓,语气轻柔,脸色倒是非常的郑重。

“红姐!我真心的劝你一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泉建集团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次也是看在你丈夫的面上,不然我是直接就要让警方将你强行扣下!请你尽快醒悟过来,好好想想,你们泉建总是说要用大家集资而来的钱产生大效益,分成销售,步步巩固。但其实啊,他们只是一级级的吃你们的血汗钱而已,就是不断拉下线的钱。没有下线。上面就没有钱。除了极少数人赚到钱了。其余的人就都垫了底。而且按照舒熠辉的说法。说这个连锁销售的模式存在了十七年,那现在早该大批人身家千万了嘛!但是并没有。这个模式存在着问题和漏洞,就是一个骗局。但是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个幸运儿。但实际上,没有人是辛运儿,只有主犯与从犯。”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李素红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抗拒了,她这时低下头,连接点头。

旁边赵左也咧开嘴,用津港土话向李素红说道:“红哇,我一直就信一个道理下多大力,种多少田。所以假如真是有几百万的回报,那么就考虑想想自己是不是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你和我都是苦命人,我们两这些年都太不容易了,我们现在终于有点好日子过,可你总是一心想着外面的这些骗子,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有啥子意思嘛,要不行,你带着我也进你这个什么公司,我帮你一起骗人去……”

赵左说到最后,语气是越发悲苦,声音沙哑难辨,最后竟生生哭出声来,几滴老泪淌下,沿着他黝黑的脸上滑落,沟壑从生的脸上就像是两条小河淌出了河道,悲情不已。

这番话也是赵左这些年的心声,在蒙冤十多载后,借着司法改革的东风,拿到了赔偿,建了新房,取了媳妇,他终于能过点好日子,咂巴出点甜味来了。可是李素红这些年被各种骗局所骗,搜刮尽赵左的钱财后,自迷上泉建,更是日夜不归,赵左这是有家难回,财尽人无,这日子比当年的牢狱生活还要来的凄苦。

见丈夫袒露心声,加上先前的情感冲击,李素红这下也有些触动,眼眶里红红的,几滴泪珠上下打转,刚刚张睿明和张靓向她揭示的真相太过震撼,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也只能呆立在那儿,神情悲戚,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张睿明今天已经说了好久,此时声音沙哑的最后规劝道:“红姐,我最后劝你一次,所以的真相你也已经看到了,这些该说的,我们也已经和你说明了,路就在你眼前,手铐也就在你以前,你若是还要在泉建里继续为虎作伥,那这位黄小姐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我希望你能醒悟过来,好好回家和赵左去过点平静日子,中院那边也说了,会全力支持你们两的感情,保障你们的基本生活,话我就说到这里了,路你也应该明白该怎么选了。”

不知是张睿明这番真心实意的讲话触动了李素红,还是那句“手铐就在眼前”太过惊人,李素红总算反应过来,此时如小鸡啄米一样,连接点头,话语中早不是那个泉建的传销小头目口吻。

“好的,好的!小张,我一定退出公司!不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了!你放心,我马上就走,马上就回去过平静日子!你们可千万不能把我抓起来啊!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是有心的,我哪知道那是骗人的啊,我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啊……”

在失去自由的恐惧面前,李素红的哭声如山洪爆发,一下就充斥了整个茶室,连带着旁边的张靓和张睿明都停下自己的动作,知道今天是大功告成了。而一旁的赵左这下终于反应过来,铁爪一般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老婆……

…………

一辆奥迪a6停在了张睿明小区门岗处,后排车窗缓缓摇下,只见张睿明从里面递出一张通行卡,门禁森严的海景别墅门岗才缓缓抬杠,放着这辆小车驶入。

张睿明坐在后排上,胸口依旧打着绷带,旁边坐着一位神情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津港市检检察长,陆斌。

今天是张睿明恢复工作的第一天,因为上次的袭击事件,他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可在伤势痊愈之前,他就急忙回到了岗位,一回来就跑了一趟辛苦的询问工作,带着张靓将李素红这个难点给最终攻下。

找回李素红,这本就是他先前开始这起公益诉讼调查时,就答应过赵左的,也是开始这场力量悬殊的争斗的一个契机。在晚上终于说服李素红,拿到关键的证据资料后,张睿明却接到了陆斌的一通电话,电话里,这位检察长知道张睿明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出院,当时就把他批评了一番,接着听说他自从飞回津港后,家都曾未归,家属都有了很大意见。于是陆斌便提出今晚来到张家一趟,送张睿明回家,顺便来一次家访。

当时张睿明本想拒绝,可陆斌语气笃定,不容质疑,张睿明再一想,本来自己这几天几天的不回家,正不知道如何向家里解释,上次还特意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实,这下如果趁着领导登门的机会,倒也是一个修复家庭关系的良机,于是也没在推辞。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安抚

车子驶到张睿明家的门口才停下,陆斌这趟过来神情一直比较轻松,看的张睿明心里一愣一愣的,自从上次南回柱的案子过后,两人之间一直就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这点隔阂在一个月前的风波中达到了最高峰,陆斌甚至都动了将其调离津港的念头,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因为张睿明为自保而强行推动的这次泉建集团公益诉讼的开始,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张睿明这趟离开津港,卧底泉建独自进行调查,回来后反而因为这次的袭击事件,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到了缓解,这次陆斌一直在全院上下强调,一定要彻底调查这次故意袭击检察官的恶性刑事案件,而且将张睿明推到了各种表彰奖项上,而一切看起来都往好的方向在转变。

“陆检,请往这边。”

车一停下,张睿明就快步绕过来,替陆斌将车门拉开,双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哦,哎呀,你这个房子是豪宅啊!真不错!我记得我们津港好几年前就不准在海岸线附近建别墅了,你这个怕是绝版了吧?睿明家里条件不错嘛!”

张睿明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确实是的,现在海岸线附近几公里内,都不准建别墅了……这都是我爸攒下的点点家底,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住在这,算是占了老人一点便宜,我自己工资也只够我自己点花销罢了。”

陆斌别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睿明的父亲是擎苍同志吧?说起来,我和他之前还是老同事呢,他下海这些年,是越搞越好了啊,说实话,我是真的挺羡慕他的,现在在外面也是风生水起,也没我们这么大的压力,回报还这么大,咳,向他学习啊!”

听陆斌说的客气,张睿明只能连忙替老爸谦虚一下,“咳~陆检说笑了,我爸这些年在外面是沐风栉雨,忙的时候是几个月几个月的看不到人,我印象中他几乎没在家过过一次春节,说起来,还是现在年纪大了,回家次数才多了些,而且现在总的形势是一个“新常态”嘛,生意上的事,也没那么好做了……”

张睿明本想客气一句“我爸也经常提起您啊~”,可话到嘴边,他突然觉得不妥,陆斌与父亲张擎苍过去曾经当过同事这事,他从来没听父亲提过,甚至连一点音都不曾听老张露过,上次在那个自助海鲜餐厅,还是陆斌主动向老张打的招呼,张睿明才知道这段往事,可从当时的冷场来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看也不是好友的程度,估计连正常的同事交往都算不上。他今天怎么好替父亲来扯这个谎呢。

于是,张睿明只能干咳了两声,与陆斌客气了一番,没怎么替张擎苍的事,可走在入院的草坪上,陆斌又提了一个让张睿明有些奇怪的问题:“对了,睿明啊,你父亲他今天……在家吗?”

张睿明想了一下,回答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了,他最近好像没那么忙了,可能在家吧,怎么?陆检有事吗?要不要请他也回来一趟?”

陆斌笑着摆了摆手,没在言语。张睿明也低着头,今天这次家访十分突然,时间点也有些奇怪,他只来得及和妻子通了一通电话,父亲是真不知道在不在家。此时他快走两步,像前引导着陆斌走向自家的小院花径,同时赶在前面,用手指在指纹锁上嗯了一下。

“嗡~”他打开门,将陆斌迎了进去。

“老婆,老婆~陆检来了,赶紧过来迎客!”

张睿明刚呼喊一声,唐诗就急急忙忙从楼上走了下来。

“陆检,您好!”

唐诗今天接到张睿明的电话后,只来得及急急忙忙的画了一点淡妆,吩咐家里保姆小梅姐赶紧出去买了些时令水果,此时准备的仓促,都来不及切盘摆装,她一脸歉意的向陆斌客气道:“哎呀,都怪睿明他电话来的晚,刚刚才说您过来,家里都没怎么布置了,也没买什么水果,对了,陆检,您吃过了没?要不找地方,一起吃点东西吧?”

陆斌笑着摆摆手,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张家别墅的装修布置是美式风格,假的火炉、橱柜,挑高的吊顶,棕色的氛围布置,在一众日式田园、欧式混杂风格的国内,倒也算是别具一格。特别是进门后,铺在地上的大块熊皮地毯,这是张擎苍几年前从加拿大打猎打回来的标本,是通过正常渠道,在林业局办理了收藏证的合法藏品,此时,硕大的黑熊脑袋摆在正中地板上,将整个张家别墅的格局都提高了一档。

“嚯~睿明你快让你夫人不要太客气了,今天本来就是来慰问我们张部长的,怎么还能给你们添麻烦呢!?再说,你们现在这已经很客气了嘛,夜宵我就不吃了,我现在都是晚上八点过后,就不进食了,养生嘛~”

陆斌一边抚着肚子,一边慢慢的往里走,他走到客厅里,正见到一个身影端坐在沙发上,正神色如蔼的在那闭目凝神,不发一言,对家里的这些个动静宛若无视,正自顾自的坐在沙发的一角。

这端坐之人正是张睿明的父亲,也是陆斌十几年前的老同事,津港市检辞职下海的老检察官张擎苍。

陆斌似乎对这一切有所准备,他快走两步,边走边喊道:“擎苍兄,好久不见了啊!”

张擎苍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端坐在那里,只是眼睛微微睁开了,双眉紧锁,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神情也有些触动,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向他快步走来客气招呼的陆斌,只是双目焦点,虚虚的定在墙上的壁画上,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斌好像也遇见了接下来尴尬的一幕,他只是快走了两步,就停在不远处的地方,回头笑着和张睿明说道:“我和擎苍兄好久没怎么走动了,也没怎么向老同事主动拜访,擎苍兄这是生我气呢。”

张睿明眼睛一尖,看出此时父亲脸上的异常,他走过来,一边笑着打圆场安抚陆斌,一边对父亲轻声劝慰道:“爸,人家陆检今天难得过来,刚刚一路上还在提你,说和你是老同事了,刚好看看你,你也……”

谁知张擎苍却一反平时在商场上的世故圆滑,在这种情况下,面对陆斌递过来的善意,竟然仍是不为所动,反而弗然起身,一挥袖,竟自顾自上楼去了。

这下整个大厅内的氛围降到了冰点,张睿明一时都看的有些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他完全不知道父亲生气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他和陆斌曾经有什么不可开交的过节?

还是唐诗反应快,她笑着端了一盘水果走过来,笑脸盈盈的将一小块芒果递到陆斌手上,引着陆斌将话题转移到最近飙升的水果价格上,还聊了聊当前的国内外经济局势,和一些时事话题,将整个家访的主题又拉了回来,不让这位自家老公的顶头上司,因为这趟行程而生隙。

张睿明也无暇去细想父亲这番冷漠态度的背后缘由,他和唐诗两人陪着陆斌七扯八扯的闲聊着,修复刚刚这番尴尬变故后的场面。

好在陆斌也不是什么面目硬强之人,对刚刚这番小小的插曲,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同两口子闲谈了一会,马上话入正题道:“这个,我今天过来,主要还是要代表我们市检党委,向睿明同志这次的英勇表现,与无畏斗争的精神,进行一次慰问,你放心,这个事情,我们也绝对会一查到底!不会放过那些胆敢公然袭击我们检察官的亡命之徒!一定要给睿明和你们一个交代!”

陆斌这番话语,让唐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见机极快,很快就从陆斌的言语中得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她反应过来,杏目一瞥,望了张睿明一眼,只见自己这老公在领导面前,依旧是一脸呆头呆脑的模样,全身上下好胳膊好腿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伤,于是她一脸讶色的反问道:“陆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睿明出了什么事吗?!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陆斌也没想到张睿明受伤的事,他居然都没告诉家人,此时也是询问的目光递了过去,张睿明先前也是担心自己那天晚上被袭击的事情让唐诗和女儿不必要的担心,于是便选择隐瞒了过去,现在自己既然已经出院,并无大碍后,倒也没有继续隐瞒的理由,但妻子知道自己擅作主张的这番动作后,肯定是要大骂自己一番的。

他抓了脑袋,硬着头皮的向唐诗解释道:“是这样,我那天不是送吴正和叶文他们回酒店嘛,路上……”

“你闭嘴!”

唐诗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公,张睿明马上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双手握拢,闭口不言,旁边陆斌笑着替他向家属解释情况道:“原来睿明还没和你们讲这件事啊!?我们还不知道是这个情况啊……我想他当时应该也是怕让你们家属担心吧,是这样,在睿明同志刚回津港的那天,我们得到消息,可能会有一伙暴徒将伺机攻击他,于是我们就安排了警力,在睿明同志驾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继续跟随保护,可是因为一些偶然因素,我们慢了一步,睿明同志所驾驶的车辆被一辆酒驾的小型货车所剧烈撞击,导致他在事故中受伤,所幸我们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在那伙暴徒准备攻击他的时候,制止了这场针对我们检察干警的严重犯罪,也迅速将睿明和他两位朋友送到了医院,还好,现在终于能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张睿明了,说实话……那几天,我是都担心的晚上睡不好觉,都怕到时向你们家属交不了差,所幸啊……”

在陆斌陈述的时候,唐诗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她小嘴紧紧抿着,眼神定定的望着自己丈夫,她瞳孔中的神情是越发的悲痛起来,想起自己第二天就发现不对劲,赶到津港市附一医院,自己这傻瓜老公还骗自己是他同事出了车祸,在自己面前假装成没事人的样子,想到这,唐诗更是又苦又气,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她一定要给张睿明狠狠的捶上两拳。

什么意思嘛!?要你不要再为了这该死的工作不顾一切了,现在你是连命都不要了!?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萱萱怎么过!?

唐诗这番心里的咆哮,此时不能在陆斌的面前咆哮出来,她眼眶有些泛红,脸色越发严峻,定定的望着陆斌问道:“那他……他没什么事吧?当时伤了哪里!?”

张睿明在一旁按耐不住,抢先答道:“……没事的,老婆,就是断了两根肋骨……”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两个枕头重重的砸过来,让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陆斌眨了眨眼,嘴角一列,“这个啊……我听医生确认了几遍,肋骨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正在恢复,大部分都是外伤,现在的情况确实还算好。”

算好!?肋骨都断了还叫好!?

唐诗按耐心里怒气,要不是因为陆斌是市检检察长,她真恨不得就是直接怼过去了,她忍耐一下,语气中有些火气,“这个,我想看看医生的病例报告和x光的照片!不知道有没有?”

陆斌望向张睿明,这个明显习惯了“河东狮吼”的男人,赶紧从一旁的背包中翻出了一本病例,和当时检查的资料,刚准备递过去,就被唐诗一把抢过,她双眉紧锁,不再管招呼陆斌的事,仔细的翻过那沓报告,一张张看了起来。

“胸腔有少许积液、手部皮肤搓裂伤,左肋第三、第四骨骼处有裂痕……”

唐诗每多读出一条报告,她脸上神情就多一分悲戚,读到最后,她不顾旁边的目光,径自捂起嘴,开始哭了起来。

见妻子这番模样,张睿明心里也不好过,他坐到妻子身旁,伸出手搂住妻子肩膀。

“老婆,我现在没事了,真的,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今天还上了一天班呢,一点都不痛了,不信我掀开给你看……”

唐诗原本靠在他怀里哭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听到他居然说今天还上了一天班,气的唐诗坐直身子就是拿着手里的病例敲在张睿明的头上。

“你还有脸说!?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我和你女儿你是不准备管了是吧?你是想给你女儿找个后爸了是吧!?”

唐诗是越打越气,她又鉴于旁边坐着的是陆斌,不好过多抱怨张睿明这份工作的事,只能将满腹火气发泄到自己这不长记性的老公身上,她打了几下,放下手中的的那沓厚厚的x照片和病例,一抹眼泪,直接望着陆斌说道:“陆检,我们做家属的,从来就不要求自己老公在单位上一定得有什么好的发展,我也不在乎他那点可怜的工资,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希望他在为人民服务,投身检察事业的同时,能够兼顾一下家庭,照顾一下女儿,可现在,这好端端的人出去,居然还被人如此、如此的……伤害了!陆检您作为他的领导,作为市检的检察长,我希望您能给我和他女儿、父母亲一个解释,为什么我老公为了公益诉讼事业,付出了一切,到最后……到最后,呜呜~”

唐诗话说到最后,是泣不成声了,她眼睛通红,一串串眼泪如珍珠一般淌下,嘴里呜咽着,想说完,都说不出来,眼神里的不甘委屈,还有那种对心爱之人的担心,看的陆斌是心潮迭起,一时间都有些感慨,只能赶紧安抚道:“这个确实是的!张睿明是一位好同志!我们全院上下都非常认可!这次受伤确实也是我们工作疏忽,保护不力!在这,我郑重的向家属道歉!希望得到你们的原谅,我也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对于这次对你们的伤害,我们党委开会研究了,一定要多加慰问,这是组织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

陆斌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出来,这是市检对张睿明这次受伤的一个慰问金,他将这装着几千块钱的信封递到唐诗手里,没想到这位原本脾气挺好的家属,此时露出了一份刚烈的性子来。

唐诗一把将陆斌递到她手里的信封推开来,她眼神犀利的直视眼前的市检一把手,语气定定的说道:“那天原本我和我家女儿也在的,本来是准备一起回去的,后面因故先走了,现在想起,要是当时我和萱萱也在车上的话……陆检察长,我问你,万一这次的袭击让那些人得手了,我和他连带我们女儿也……受伤的话,那陆检你到时该怎么来安抚家属!?你怎么向张睿明他父母交代!?”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说服

唐诗的怒火拿捏的恰到好处,她此时的态度,让陆斌不得不正视起来,必须给予肯定答复,甚至对于唐诗略带攻击性的语气,也只能频频点头,不能予以刺激。

“额,这一点确实是我们工作做到后面了,在这再次向家属进行道歉,你放心,绝不会再让他受一点伤!而且,对于他这次事件中所受到的伤害委屈,我们组织一定会予以重视,马上慰问补偿,而且……这段时间睿明同志我是强行要求他休息的!今天是一个意外,没想到他主动选择了回到工作岗位,这再也不会发生了,今天我特意过来一趟,也是要把他送回到你们家属手上……”

陆斌说到这里的时候,回头望向张睿明,语气中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说道:“是这样啊……睿明,今天开始,你要么继续会医院疗养,要么呢,你就在家休息,工作这一块的事,你先放放,第八检察部的工作呢,我也会安排韩语山副部长代为关照,你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好,其余的不要多想了!”

陆斌说到这里时,语气虽有些微的严历,但神情态度上满是期许的目光,笑意盈盈的,张睿明知道这是他的一番好意,可是在现在对于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正是要放开手脚,大打出手的时候,怎么能自己在家高高坐起,看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失呢?

张睿明心里一急,抢着和陆斌说道:“陆检,我真的没事,让我正常工作吧,这次泉建集团的案子……”

张睿明话说了一小半,陆斌就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头,“不说了!睿明同志啊,我们都理解你为公益诉讼事业付出的热忱和决心,但我们不仅要对工作负责,更要对家庭负责,对妻女负责,就像你妻子刚刚说的,如果再让你的身子有了什么闪失,那我怎么向你的家人交差!?好了,这个话题就到这里为止了,这段时间你休想!不准回市检工作,这是命令!当然了……你放心,工资补贴这一块的,绝对不会少你的,让你好好休个假吧。”

陆斌故意将话头引向了唐诗的要求上,借着家属的担忧,给张睿明放了一个长假,当他说道这是一个命令的时候,张睿明心里一阵黯然,想说些什么都已经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好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睿明你现在就开始好好休息吧,我也不打扰了……还是那句话,请家属放心,这次的事件,我们组织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斌说完就站起身来,顺势将刚刚唐诗推开不要的那封装着慰问金的信封,递到了唐诗的手里,接着,他一扶眼睛架,就往门外走去。

“好吧……陆检辛苦了,路上慢走。”张睿明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看样子是回不了市检了,只能在家休息,他刚起身跟在陆斌后面小两步的位置,准备送领导出门,却见原本呆站着的妻子,却突然一下快步上前,走到陆斌面前,用一种试探又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陆检……我最后问一个问题……请问下,我们家老公……这是不用再去宁丽县了吧?”

见张睿明妻子憋了半天,原来是担心这个,陆斌停下脚步,神情郑重,朗声答道:“哦,原来你们家属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啊,你放心!这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除非他主动申请或是职务晋升,不然的话,睿明同志是绝对不会被调离出去的,这点,我说话算话,请家属就不要再担心了。”

唐诗这下大喜过望,眼睛顿时挤成了两弯弯月,她忙不迭的感谢陆斌,喜笑颜开的和张睿明送走了这位市检的一把手,两个人回头把门一关,她转头望向自己的老公,却又马上恢复了先前的那张冷脸、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这下有些愕然,他此时脑袋飞转,迅速想了几个妻子生气的理由,刚想出口解释,却一下反应过来,唐诗还没发作,自己就不打自招的话,实在是太过莽撞,还不如静观其变,闷头装傻。

“老婆,你说什么……?”

唐诗没兴趣和他这般东拉西扯,她直接一把推了上来,推得张睿明一个踉跄,接着,她气势不停,上去就如斗鸡一般,直吼吼的骂道:“你说你什么意思!?你是眼里没这个家了?还是当自己没结婚呢?这么大的事居然都还骗我!?你是想干什么……你怎么了?你这个,这个,怎么回事?很痛吗?”

唐诗刚骂了两句,却见被自己一把推到沙发上的张睿明却丝毫不回嘴,只是一个劲的抱着胸口,蜷曲在沙发边缘,脸上是一阵发白,眼睛紧闭,表情痛苦,仿佛在死命忍耐着什么。

“我……我伤口好痛……刚刚你可能把我肋骨又折断了……”

看着丈夫一脸痛不欲生的神情,唐诗这下也慌了手脚,她一急之下,落下两滴豆大的眼泪,赶紧上前就抚着张睿明的肩膀。

“怎么了!?真的断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唐诗这般慌乱之下,完全乱了分寸,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一推,居然就让自己老公重伤了?此刻,她都没时间去内疚惭愧,只是哭的梨花带雨的,一边翻找过手机,准备呼叫120急救车。

“睿明,你先忍忍,马上就送你去医院……哎,唉,唉……你干什么?”

唐诗正要拨打急救电话,突然只觉得背后一暖,接着便感到一腔有力的胸膛从后面抱住了自己,一股男人的温柔气息就在脖颈后面,让她瞬间有些发麻,她刚想回头,劝自己这“重病”的丈夫好好躺下,突然一下会过意来,脸上的愁苦变成了嗔怒。

“哼!让你装死!让你装死!你这是要吓死老娘啊!你什么意思?怕我不会担心你?”

唐诗一边高举双手,一边嗔骂着自己这受伤之余还记得捉弄自己的坏老公,刚刚那一幕吓到她了,连带着这次的打闹,她都不敢施以重手,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象征性的在嬉皮笑脸的张睿明脸上刮了两下。

“你还好意思笑!?你不知道我刚刚都快吓得晕倒了!你还逗我!?你这个,你这个……”唐诗越说越气,说到后面,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在张睿明肩上不住哭泣,“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又一个人去做蠢事?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女儿,你就不能让我们娘女安心一点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见妻子难得的摘下了强作坚强的外表,毫无保留的诉说着内心的担忧,张睿明这下也不太好受,他用手轻轻拍着妻子柔软的头发,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突然一下想起,自己这是有多久没有好好抱抱自己的妻子了,此时温热的鼻息就在怀中,张睿明心里却更加内疚了。

“……我这次又没做好,让你又担心了,我保证下次……算了,我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向你保证了,说这些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还不如好好的对你,让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唐诗从他怀里转出一张泪痕点点的脸来,“这次你又是因为什么案子要这么的以身犯险?你不是说只是正常的培训吗?怎么搞的自己这一身的绷带,现在还连我都蒙在鼓里?”

张睿明脸上有一丝阴霾划过,这次卧底泉建调查的事,他一直是以外出封闭培训为理由来向妻子解释的,只和父亲交过底,自从上几次的被打击、被报复事件后,他一直就给自己下定了一项原则尽全力不将妻女牵涉进来,保证她们的安全,是第一要务。

而这次的袭击事件,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甚至差点害将妻女连累,张睿明一直心有愧疚,此时妻子突然问起,他又怎么好去再多说些什么?

“没什么,也就是一般的一个案子而已……你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带好女儿就好,再说现在我也已经休假了,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你可以安心了。”

张睿明的话语,并不能消解唐诗此刻的忧心,她径直从丈夫的怀中挣脱出来,脸色剧变,面如寒铁,神情麻木的就往楼上走去。

“你干什么?萱萱不是在楼上睡觉嘛!?你上去不会吵到她?”

张睿明看出妻子的不对劲,他赶紧上前一把扯住眼见就要失控的唐诗。可他手刚搭上去,就被妻子用力的一把甩开。

“张睿明,我上去找我们的结婚证,找户口本!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你既然上面都不跟我说,那这个家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想问你,到底这段时间是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又和那个叶文混在一起!?现在看来,在你心里,我和你女儿加在一起都没那个外人重要!你不是不说嘛,可以!我也不问了,明天一早,我们就民政局门口见,你去找你那个什么都愿意说的小女朋友结婚吧!”

唐诗突然的爆发让张睿明吓了一跳,他赶紧一把将越发愤怒的妻子拉住,连哄带骗的扯回到客厅上。

“你拉着我干嘛!?你不是不和我说嘛!那你还何必这样……唔~”

张睿明挽着手中的娇妻,此时却对她的嗔怒感到无可奈何,在百般无解的情况下,他居然鬼使神差的一下吻了上去。

上一次和妻子拥吻是什么时候?一年前?三年前?张睿明早就不会记得了,他此时唯一记得的是妻子柔软的嘴唇,甜美的鼻息,两人越拥越紧,张睿明心神狂跳,居然有了一种和妻子回到大学青涩时光的感觉。

唐诗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推开自己丈夫后居然已是满脸通红,“你干什么!?”

张睿明面对妻子的诘问,只是觉得好笑,但看到唐诗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他居然也有些久违的害羞,只是低头用摸鼻子掩饰了过去。

“额……老婆,你不是不听我解释嘛,我就担心你上去后把萱萱吵到,所以就拦着你嘛……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和你说其实也无妨,说实话,我就是担心波及你……”

“说!现在你都成这样了,还没波及我吗!?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唐诗的态度异常坚持,张睿明无奈之下,只能一五一十的将这次泉建集团的案子,从头到尾的和唐诗讲了一遍。

讲到其中危险处,张睿明也是一笔轻轻带过,可唐诗问的仔细,他已经将其中被人囚禁、被人追打,各种洗脑的部分删去了,可架不住妻子一点点抽丝剥茧般的盘问,一有时间节点上的不吻合之处,唐诗就不会轻易放过他,这让张睿明只好事无巨细的交代出来。

听完张睿明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唐诗脸上忧愁更甚,她是又急又气,急的是突然惹上泉建这样的超级集团,完全就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还不知道会招致什么样的打击报复,气的是丈夫从头到尾,都不和自己商量,反而在危急时刻,想着去求助那个姓叶的女人。

“下一步呢?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看出妻子的脸色不善,张睿明语气越发小心了一些,他小心翼翼的,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今天陆检他都命令我休息了……我还能怎么做,不就是好好在家休息呗……”

没想到张睿明这番精心修饰的言语,还是没能逃过唐诗的火眼金睛。

只见这位冷颜美人,鼻间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呵,你会好好休息?张睿明,不要把我当作别人,别人可能不知道你那敦厚外表下的那点小心思,我可是和你认识快二十年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肯定是对着我和陆检说你会好好休息,到时你就准备借着出门一下的名义,或者偷偷溜出门去,悄悄的搞你这公益诉讼!”

见唐诗一下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张睿明这下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确实是准备以在家休息为幌子,通过张靓等人走程序,自己背地里悄悄调查,以期将这个案子给拿下来,此时被妻子一下拆穿,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婆,真不是我主动瞒你,是这次我希望能够好好的办下这个案子,你是不知道,相比以往我办过的那些个公益诉讼,这次的案子是最有难度、最有风险,当然也是最有价值的案子。如果说以往的那些个“毒跑道”、“南回柱”、甚至是上次的“镉大米”的案子,相比起这次泉建集团所作的恶来,那都是不堪一提的,如果说那些案子还只是毒害公众的身体,侵犯我们的财产的话,这次的泉建传销案,那是完全已经涉及到对世道人心的污染和伤害了,如果我不站出来,每年还会有十万、百万计的善良百姓,被这吞魂蚀骨的传销组织压榨的什么都不剩!这是最深的恶!”

“可是……”

唐诗还没开口,张睿明就自己掏出手机,从浏览器上搜出一个界面来递到唐诗的面前。

“喏,这个小女孩叫小周阳,只有4岁,可是却得了恶性肿瘤,本来家里人带着在正规医院化疗,已经让各项指数都下来了,可好死不死的舒熠辉,却大笔一挥,开了一单所谓的“抗癌秘方”,让这姑娘回去口服,还让她把所有别的治疗都停了下来……”

唐诗听到这里,差不多猜到了最后的结局,虽然这周阳小姑娘固然可怜,但可能是没有亲眼所见,此时听张睿明说来,也就是一则社会新闻,她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抱臂感叹道:“然后,这小姑娘死了?啧啧啧,太造孽了吧,可这姑娘自己家里人也有问题吧,怎么能随便就相信这些旁门左道呢?”

“老婆,我觉得你的思路有问题,但现在这些直*销诈骗盛行的时候,不能只要求人民群众去提升自己的辨别力,不能把这些人的不幸,全都归罪与他们自身的问题,在我看来,我们检察机关和相关部门,就有义务去扫清这些作恶多端的犯罪分子,换一个天朗气清的环境,而不是去要求大家努力提升自己的分辨能力,如果我们一个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想要平安生活下去,居然要自发的去学习如何反诈骗、反传销、分辨镉大米、避开非法集资等等等,那每一个普通人,不都活的太辛苦了么?”

因为是同自己的妻子探讨问题,张睿明语气放的很轻很轻,唐诗在他指出先前的错误后,态度也有些改观,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对……刚刚是我说的有些那个了……哎,说实话,我也是觉得这女孩挺可怜的,最后怎么样?泉建又赔钱给她吗?赔了多少?”

“赔钱?”张睿明苦笑了一下,他眼睛虚虚的望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有小周阳不安的亡灵。

“你做梦也不会想到舒熠辉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他们泉建别说赔钱了,他们……他们现在正大口咀嚼着这小姑娘的人血馒头,小周阳的照片现在还挂在他们泉建数以万计的宣传广告里!”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后顾之忧

张睿明的话语让唐诗神色动容,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在她的世界里,因为泉建的保健品而死,已经是最为无耻的“恶”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庞大无比的集团,居然还站在这女孩血淋淋的尸体上,吸取着她最后的价值,这已经超过了唐诗的底线,达到无法想象的深渊了。

“可是……”唐诗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此时被张睿明炯炯的眼神所盯着,她原本那些置身事外的话语此时怎么说的出口,略微一犹豫,她就只能小声说道:“睿明,那你想怎么样呢?我们又能做什么……况且,这个世界上的不公,是你一个人就能管过来的吗?”

时钟此时走到了十一点的位置,钟声在空荡的一楼别墅回荡,张睿明望了望头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也是同样的年纪吧,过去王援朝那个因长时间重金属污染,而罹患尿毒症过世的女儿,当时好像也就是这个年龄,而当时南江集团案中,王援朝送给自己的那枚软鸡蛋,也还就摆在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时刻提醒着自己,这条路,自己还要走到底。

想到这,张睿明定定的回复妻子道:“就像你前面说的,我明天可能要多出去走走,我已经找到了不少证据了,应该足够推动程序启动,接下来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

张擎苍的房子在二楼的主位,是这栋别墅里位置最为优越的卧室,这也说的通,当时买这栋楼时,张睿明才是宁丽县刚上班没几年的小检察官,自己那点工资养活自己都不够,哪里在家里的这些大事中说得上话?而且,张擎苍是一位传统观念很重的老人,张家的主导权,一直紧紧的握在他的手上,这一家之主说起话来,比什么都管用。

而此时,张睿明就心怀忐忑的站在他卧室门口,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进去。

张擎苍先前和陆斌的意外碰面是不欢而散了,张睿明还没机会和父亲好好说道说道,看父亲当时一脸阴沉的神情,张睿明此时居然有些担心,贸然进去,只会徒惹父亲的不快。

可这次的案子,他还是希望得到张擎苍的支持,特别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上次舒熠辉的“釜底抽薪”已经让张睿明几乎断了继续这起案子的勇气。好不容易现在拿到了一丝机会,难道就这样白白错过?

但是,如果继续将这个案子办下去,那先前在附一病房里,张擎苍像张睿明透露的消息来看,自己的莽撞举动很可能会将张擎苍这些年好不容易积蓄从财产全部挥霍,甚至使整个张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

张睿明在深棕色的木门前犹豫了许久,就当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准备回头的时候,“咿呀”一声响,面前厚重的木门径自打开了,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张擎苍正站在门口,一脸早就料到的神情,盯着自己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儿子。

“进来吧。”

走进父亲的卧室,张擎苍示意张睿明坐下,他取下戴着的老花镜,双手合十,平放在腰间,等着自己这儿子来先开口。

张睿明注意到了张擎苍面前的书桌上,摆着的是一部厚重的《物权法》,他心里一动,一下明白过来,父亲在研究的正是如何从舒熠辉的威胁下,让自己的度假山庄项目平稳进行。

张睿明收回自己的余光,假装没有注意到这点,单刀直入道:“爸……我今天看到的已经是第二次了,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当年到底和陆检他……”

张擎苍当年为何从市检被“扫地出门”的事,张睿明查了许久,可一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可今天看到陆斌和父亲这别扭的关系,可想而知,当年陆斌应该也是牵涉其中的,张睿明本想迂回一点的去打听一下,可现在时不我待,张睿明没时间去慢慢迂回了,他受够了这些日子的阴霾,只想直接一点解决问题。

见儿子说到这个话题,张擎苍的态度倒是在意料之中的,只见他脸色更加阴沉,腾的一下,半坐起,面有怒色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和你无关!总之,你正常上你的班就好,我以前的事,你给我少打听!”

父亲罕见的强势态度,让张睿明心里一阵难受,他连忙摆摆手,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这才让张擎苍收起了怒色。

两人接着东拉西扯的扯了一些小事,这才让气氛渐渐缓和,张睿明见时机差不多了,他面有犹豫的试着将话题扯回到这起案子上来。

“爸,以你对舒熠辉的了解,你觉得如果我们罢手了,他会信守承诺,不再在我们家的那项目上玩手脚吗?这点你有信心吗?”

张睿明刚说完,张擎苍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了解?我对他有什么了解的?还不是和你一样,大部分通过这些个新闻报导接触过,和他面对面的接触也就只有上次那一次,当时还是他直接找过来的,邀请我坐上他的库利南,当时他都没和我说过话,全都是他手下的律师通知我这些个条件,他就这样双手放着,头抬着,机会都没看过我一眼。”

张擎苍边说边模仿当时舒熠辉的神情,此时他也向后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叉,拿着下巴傲慢的对着眼前的张睿明,而张睿明,也能想象到当时父亲,面对这样的一个傲慢之人,作为津港的老江湖,他又是多么的失面子。

他重重的咬了咬后槽牙,“爸,这人也太嚣张了吧!有什么冲我来啊!拿这些个偷鸡摸狗的手法来弄我,算什么本事!”

超乎张睿明意料的是,张擎苍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怒的神情,甚至一点火气都不曾浮现,这让他有些意外,只听张擎苍有些疲惫的说道:“什么叫本事?向你那样天天往外面跑,办个案子,自己拿命去填才叫本事?我看啊,人家这才是真厉害,毕竟是几百亿身家的老总,要捏死我们家,那人家办法多的去了!这可能还是最为温和的一招了,我看啊,你也别不服气,现在商业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谁有钱有势谁说话,我们家这点小产业,根本连他的零头的算不上。”

张睿明还是有些不太服气,“爸,我是一名检察官,我有我的职业道德和要求,说实话,我是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去把这个孙子给办了,管他什么全国前三的保健品集团,我就不信他做的那些个违法的事,就能堂而皇之的过去了?”

张擎苍却对儿子这点小小的置气付之一笑:“呵,你别说这些,我也是穿过制服的,我就问你一句,你这次跑东江,跑国外的,到底拿到什么证据没有?有什么能支撑你将这个案子走完的?”

“在东江和雅加达我是没拿到什么……”张睿明摇了摇头,但马上又点了点头,“……但是我最近在津港发现了许多泉建集团传销、卖假药的证据,而且,我也发展了一名线人,随时可以通过内部举报的形式来推动这次案子走上程序,只要我再……”

“够了!”

张擎苍突然短促有力的喝断,让张睿明吃了一惊,“以前你在单位怎么搞,怎么办案子,我都不管你,最多也就是涉及到你英雄叔的时候,站出来说过两句话,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张睿明点了点头,隐隐猜到父亲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但是你现在,有点过分了,睿明啊,我不止一次的教过你,做事不能只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你现在是什么个情况?你是在拿我们整个家的积蓄在做无用的争斗啊!如果这个案子没办下来,证据不足,连程序都启动不了的话,你什么都拿不到,还惹得一身骚,况且,我相信到时舒熠辉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掐断我们家的度假村项目,到时我再撤资出来,倒是也能撤,但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可就打水漂了咯!儿子啊!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在外面赚的钱不是给你还能给谁!?这相当于是你在拿你自己的财产去博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啊!你再想想你女儿,萱萱马上就要读初中了吧,你还想让她出国吗?你还打算让她好好的接受世界上最一流的教育吗?如果你不想了,那你去,你把我们全家的身家财产都绑上去!去满足你自己的这点所谓的“职业道德”和检察官誓言!”

张擎苍这番话在医院时,张睿明就听过了,此时听来,还是一样的让他心惊,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后果,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已经拿下了李素红作为证人,还有在津港泉建肿瘤医院得到的那袋子药品,只要鉴定结果下来,就有机会把这个案子堂堂正正的拉到公益诉讼的战场上来,消灭舒熠辉这弥天大恶。

可是,这机会真的比自己想的还要渺茫,而且,只要一失败,就要让整个张家陪葬。

见儿子脸上神色有了些动摇,张擎苍乘胜追击道:“怎么样?你现在怎么想的?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次让你掌张睿明运气极好,让你侥幸拿下了舒熠辉的泉建集团,可我问你,这对你个人来说,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吗?是能让你解决副处了还是能让你再去省检?”

“这个我没考虑过……而且,应该这两点哪一点都实现不了吧……”

张睿明支支吾吾的样子更让张擎苍气在头上,他最讨厌的就是张睿明这个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埋头办案的样子,此时他只是手指指着自己儿子,嘴皮子因气急而剧烈的上下抖动着。

“你啊你!我就是最讨厌你这个傻样!你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菩萨下凡了?你打掉一个这样的公司,能打的完全天下这些个不守法纪的公司吗?你……”

张睿明这下也被父亲的言语刺激到了,他面色一红,豁然站起身道:“爸,你是不知道,这次泉建集团,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害死了一名才不过四岁的……”

没想到,张睿明还没说完,张擎苍就是用力的一挥手,拦下了他的话头。“别跟我说这些!我已经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我管不了外面那些人的死活,说难听点,这我不是自私,我也是能力有限,我只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将我们家的这些个大大小小给照顾好,给你留一笔钱,留点产业,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了!你说的那些人家惨剧,我表示同情……但是,让我牺牲自己家的一切去补贴别人,我没那么高尚,我办不到!”

张擎苍说的青筋凸起,仿佛有一条小虫在他的面皮下面上下钻翻,张睿明看的出父亲已经彻底暴怒了,接下来,光是想“以理服人”也无法说服自己这顽固的父亲了。他只能识趣的站起身来,面有不忿的慢慢向门外走去。

“爸……那我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张睿明脚步放的很慢,向门外走了没两步却又被张擎苍从背后叫住。

“你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回事?看样子你还是不服咯!?觉得我很冷血?很自私?还是觉得我不配曾经当过检察官?”

张睿明转过头来,脸上出人意料的没有对父亲刚刚的言语选择回击,反而,他采取的是一种颇为和缓的,带着丝丝冤屈的语气,提了一件张擎苍没有想到的事。

“爸,我理解你为家里所做的一切,我也感激你长久以来对我的支持,只是这次……我心里也憋住一股气,一股委屈,如果不能发泄出来,我……也实在无话可说。”

“哟,看来让你懂事一点,你还有委屈了?说说看吧,你到底哪里觉得不舒服。”

张睿明借着话头,正色道:“爸,你觉得这次袭击我的,让我断了几根肋骨,在医院里待了这么久的人是谁?”

“这个……你不是还没和我提过嘛,我也在等你们陆检那边的调查结果啊,你放心,只要确定最后是谁对我儿子下的手!不管他是谁……”

张擎苍说到这里时,脑袋里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脸上一变,嘴唇上下张阖着,却将接下来的话头给掐去了。

看睿明现在的态度,难道这次在幕后谋划这一切的就是……舒熠辉?

接过父亲递来的询问目光,张睿明苦笑着点了点头,证实了老张心里那个恐怖的猜想。

“啊!真是他?那你为什么在医院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不是我不说,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当时我也无法确定,只有猜测而已,最近我才了解到,在上次袭击我的,是外号“洪龙头”的家伙涉黑头目,见到这个人照片时,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也不记得与这人有过任何瓜葛,但我想反正我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真遇到几个胆子大的,想找我报仇的,也不算怪事……”

这话听的张擎苍是又心酸又难过,而张睿明脸上却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

“……可这次,我今天刚刚发展了一名泉建内部的经理作为我的线人,我只是试着将这个“洪龙头”的照片给她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

张擎苍目光这下也严肃了起来。

“她就认出这人也是泉建里面的?”

“准确来说,应该算是泉建旗下的打手,专门负责他们公司揽人、叫车等等一系列生意,还包括占地盘,轰走闹事家属,在别的正规医院充当医闹等等旁门业务,可以说哪里赚钱,他就做什么,我发展的这个线人,就曾经几次拜托过这个“洪龙头”帮她摆平讨要钱财的被骗后醒悟的病人,可以说,津港市里泉建的经理这一级别的,那都是知道有这号人物的。”

说道这里,张睿明的语气严肃起来,眼神定定的望向张擎苍:“……所以,爸,现在知道了对我下手的是舒熠辉后,你觉得我们家现在还能置身事外,忍气吞声吗?”

“妈的!王八蛋!”张擎苍一下重重的摔掉手中的老花镜,明亮的碎片稀里哗啦的散落了一地,他脸涨的通红,眼睛鼓鼓的仿佛要吃人。

“那你要我怎么做?也找人去收拾他们?还是派人去找出这个姓洪的孙子?”

父亲的神色严峻中透着关切,在得知了对儿子动手的正是舒熠辉后,他一下怒火冲天,人家都对你的家人动手的情况下,他也无法再保持理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吐出这个无比接近事实的猜想后,张睿明脸上神色反而比张擎苍来的冷静,他语气和缓的说道:“爸,抓这个姓洪的事,有市局的专案组,这点不需要你动手,而且,我们也不能做违法的私刑报复,我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在保证家里项目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去推动对舒熠辉的公益诉讼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无法说服

“那你现在有什么思绪没有?”听到儿子所说的,张擎苍冷静下来后,也明白最好是找出一条能够在保证自家产业前提下,能够放手去博的方法。

“思绪我是有的,但是还不成体系,爸,我今天过来,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怎么弄这次的项目,你看啊,你说他们变更了土地使用性质?那我们可以从房地局那边入手,还能去查查先前的地役权合同,甚至只要有签过字的会议纪要……”

父子两人的谈话一直到了深夜,张睿明也许久没有和父亲如此毫无隔阂的交谈,也许久没能和父亲交心底的聊聊家里的事,等两人商议好了接下来的对策和方针,张睿明才安心的退出了父亲的卧室。

也好,今天这次谈话,解决了他的一个关键的后顾之忧,现在终于能放手一搏的去将这个案子进行到底了。

兴奋了一晚上的张睿明,第二天早早爬起,他看了看时间,快到和李素红约定见面的时间,今天他和李素红约在了市检的大门口,想在市检办公室里,给李素红做一次正式一点的口供,同时,再拿着先前的鉴定报告,直接去找陆斌推动这个案子进入诉讼程序。

张睿明大早就等在了市检的门口,可是,等了半个小时却还是不见李素红的影子,按耐不住后,他打电话过去,那边却又是关机了,张睿明心里飘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不会这么巧吧,刚准备今天来办这件事,这大姐难道又害怕,躲起来了?

现在张睿明手上最有力的就是李素红的证据,可现在人都躲起来了,让他只能一筹莫展,他想了想,又拨通了赵左的电话,没出意料的,连这个昨天一直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大恩人”的赵左,此时也躲起来,再也打不通电话。

“真是当事人,当事人,当面是人!”

张睿明难得忍不住的骂了一句国骂,他没想到连赵左的电话此时也打不通了,他看着人来人往的市检大门,此时正是进出的高峰期,自己本就是病假状态,突然出现在市检门前,引得不少人过来三三两两打了招呼,他随便应付两句,突然想起一件事,干脆直接叫上张靓,杀奔市中院那边,直接找到赵左去要个说法。

想到便行动,张睿明一个电话打给张靓,却没想到,这姑娘那边响了两下,却又直接挂断了自己的电话,张睿明心头一阵不悦,呵,今天这是邪门了哈,全都来躲着我?

等了没几秒钟,张靓电话回过来了,但她的语气颇为低沉,明显是出来躲在某个地方接的,张睿明刚准备问她在做什么,却突然想到一点,便低声问道:“你是在开会?还是在外面?”

“部长,我在市里开会呢,这下忙不过来。”

张睿明心里奇怪,这张靓要去市里开什么会?可他转念想到,这姑娘上次和张圣杰那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没搞清,现在问这些也没意义,他便简单一句“哦,那你先忙吧。”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张睿明这下彻底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了,他望着人来人往的检院大楼,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凉感来,现在能叫谁和自己一起去呢?段乐咏?那小子不靠谱,再说,也要让他在院里盯着那份鉴定结论下来,韩语山?张睿明眼前划过这位突然空降的副部长倩影,在这个时候,让这立场不明的姑娘插手进来,怎么想也不稳妥,很快便否定了这个主意。

没办法,张睿明只能自己拦下一辆出租车,独自前往中院,去找赵左讨要一个“说法”。

…………

如果说检院门口是人来人往的话,津港市中院门口那就是川流不息了,自司法改革后,法院这边的工作压力徒然猛增,检院这边反而在两反转隶后,有了一口喘息机会,是以两家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一些没入额的法官,选择了转到检院或者辞职做律师来面对当前的局面,这是在当前司法工作中,无法忽略的问题,值得研究探讨。

张睿明这次过来,可不是来讨论这些形而上的问题的,他径直找到了中院后勤服务中心主任,准备让其直接带着自己找上赵左的工作地点。

沿着法院后面宿舍区僻静的小路前行,张睿明在一个楼梯间里堵到了这个昨天还为自己替他找回老婆而痛哭流涕的男人,赵左此时正带着手套,半伏在地上,刷洗这水槽下面的污垢,当他们主任叫到他名字后,他回头一看,只见张睿明正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己。

“张检,你……”

张睿明面色不善,今天这两口子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昨天答应的去举报泉建集团的事看来是已经黄了,联想到自己为了这一切,已经付出所有,但这些人连站出来都不肯,他心里无名火起,此时却要按耐住,于是看也不看赵左一眼,只是感谢那主任将自己带到了地方,找到了这个家伙。

“那张部长,你有什么再联系哈~”

中院后勤服务中心主任说完便径直离开了,让张睿明自己和赵左谈,等脚步声走远,此时这阴暗潮湿的楼梯间里,只有神色各异的两人。

赵左不停的搓着手,都不敢直接面对眼前的“恩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他肢体语言暴露了他心里的尴尬与纠结,张睿明没想就这样直接放过他,径自走到旁边的木门边,把这间小小的楼梯间门一关,不让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外泄出去。

“嘭”的一声重响,一股灰尘在阳光中飘散开来,透过窗户,张睿明看着眼前这张看似老实忠厚的脸,心里是百感交集。

“你说吧,你老婆去哪里了?”

赵左明显是不擅长编织谎言,他眉宇一挤,廉价的笑容遮掩不了心虚。

“那个,那个……红她去娘家了。”

“哦?这样啊,那我直接去你宿舍吧,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怎么前面你们主任说你老婆昨晚回来后,就寸步不离你的宿舍,连早饭都是你断进去的呢?”

见谎言被拆穿,赵左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哥,我叫你哥了,张大检察官,真的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只是这现在我家那婆娘好不容易才想通,愿意回来过点轻松日子,你让我两抛下这点小小的平安日子,去和那么大的一群人斗,张检……我们两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字都不知道写,你这不是难为人嘛!”

张睿明心里一阵苦闷,果然,这两口子今天一天联系不上,昨晚说好的举报泉建集团的事,现在也矢口拒绝,明显是不想惹这个事了。

可现在张睿明只有这一个关键证据可以利用,就是李素红这个泉建内部的“经理”证词,现在李素红不肯出来,那这段时间的努力那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想到自己为了替这个赵左找回老婆,先是卧底东江的泉建窝点,再又是孤身赶赴雅加达,虽然在张睿明眼里,扳倒舒熠辉和找到李素红主次目的关系,可说起来,一切都是因那次陪着吴云来到赵左家里“家访调查”而开始的,当时一下下求着自己去找李素红的赵左,可是老泪纵横,三句不离一个谢字,完全不是现在这副生怕惹祸上身的样子。

“可以啊,赵左,当时我在你家,你求着我替你去找老婆的时候,那你是怎么说的?你是不是说以后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吩咐?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我为了找你家的李素红,我背负了多少压力,费了多少功夫,几番出生入死你知不知道?昨天那解救过程你也在场,你听得出我们做了多少准备吧?我花了这么多功夫,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你和我说你们要退出!?”

张睿明越说越气,他一把将脚边的拖把踢飞,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望着被他的举动吓做一团的老人,这是他故意的态度,就是希望能够靠着这点气势,让赵左和李素红回心转意。

“张检,真不是我们不肯啊,我以前是说过那些话,但是那也是说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任凭吩咐,可不是说这种没一点希望的事啊,张检,你自己和这个鬼公司也打过交道的,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一个企业吧?人家手底下几十万号人,里面不知道多少博士、研究生,也不知道多少医院、企业,我们两口子就是没文化的两个小平民百姓,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呢?帮你也只是送死啊……”

听到“平民百姓”这个词从赵左嘴里说出来,张睿明不由的觉得一丝好笑,这老家伙每次借着自己特殊身份去讨要好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也是平民百姓呢,现在居然拿这话来堵自己。

他挥手截断了赵左接下来的话语,从另一个方面劝说道:“赵左,我昨天就说了,你家李素红要做的事情其实很少,无非就是问几句话,在几份文书上签个字而已,根本不需要她以身犯险,那些危险有压力的事,我早就替你们做了,也轮不到现在,而且你也知道,你们家已经在泉建这里投了不少钱了吧?30万?40万?你就这么笃定我们办不下这个案子吗?到时万一有退赃赔钱的时候,那时你还站不站出来呢?要是我到时……”

张睿明这番“动之以利”,起到了良好的效果,赵左的眼神迷离了起来,在犹豫再三后,他仿佛下定主意一般,从裤兜里好不容易才拿出他那个老年机,拨通了李素红的电话。

“开外音!”

趁着还没接通的当口,张睿明赶紧低喝道。

赵左其实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马上就打开了外放按钮,电话响了十多秒才接通,那边李素红的声音都显得非常警惕。

“嗯,怎么了?”

“老伴啊,我现在和……”张睿明见赵左差点泄露自己的所在,为防止打草惊蛇,赶紧用手势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唔……是这样啊,我就在寻思一个问题,这个,要是张检他们把泉建给办下来了,到时万一真有机会拿回我们家的那45万呢,这不是好事嘛……”

李素红那边却不等赵左把话说完,语气比张睿明所料想的还要凶横,“拿拿拿!你有命拿吗!?你懂个锤锤懂!那检察院的傻x要去和舒熠辉斗,那就让他们去嘛,反正不管我们的事,你想想看,人家舒熠辉天天出席的是什么论坛?博奥!和什么人见面谈笑风生?奥巴马!安南!在我们津港可以说,他就是最牛掰的人物了!你我算什么?还斗斗斗,斗你娘的,那些检察院的是自己找死,以为自己真是个鸡……”

李素红在那边肆无忌惮的发泄心里的恐惧,赵左在这边看着张睿明脸色越发阴沉,他赶紧一下按掉了免提,转过脸打圆场道:“张检,这……”

张睿明却不理会他的解释,只是定定的指着他道:“把免提打开,我来和李素红说!”

赵左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打开免提,电话那边的李素红也隐隐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这下马上安静下来,张睿明不给她挂断的机会,一把把赵左手边的电话抢过,语气严厉的说道:“李素红,这边是津港市检的张睿明,我们昨天见过的,也说好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不遵守我们的约定是吗?”

张睿明语气生冷坚硬,那边却是沉默以对,张睿明知道,在这种压力之下,李素红很可能选择挂断电话,于是他接着马上说道:“我再明确说一点,现在对于泉建这个非法传销组织还没有定性,如果到时真是按照非法传销定性的话,像你这样的“骨干”分子,那也是上被席的!到了那个时候,我道想看看你会不会继续称呼我们公诉人为傻x!?”

“唉呀,张检,你冤枉我了,我刚刚哪有骂你啊,是你听错了!我是说那个那个……”

张睿明没时间和她摩擦,直截了当的吼道:“你就说你现在和不和我去检察院吧,现在证据我们已经收集的七七八八了,就差你这个举报人了,昨天我们还谈好的,你所要做的也不过是一点取证工作而已……”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李素红变脸比什么都快,她前面还是随意谩骂着自己的丈夫,这下转过对象,居然就这样硬生生的哭出声了,“张检啊~你就放过我们两吧,我们真是一点小市民,做不了什么的,你们都是国家干部,做什么都有国家撑腰,我们这点屁民站出来,那舒熠辉捏死我们就像捏死几个虫子,你又何必逼着我出头呢?”

赵左此时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张检,我们做不了任何事,被人骗了也只有躲起来,我老伴她现在醒悟后,我和她都很感谢你,但你现在逼我们做这些,我们是真做不了啊!”

面对这两口子的一唱一和,张睿明难得的有一丝疲惫,他揉了揉眉间,语气中缓和了许多,退一步道:“既然你们怕被打击报复,那不用你举报总行了吧?我自己去市检递材料,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泉建内部的东西都吐出来,指证一批传销分子,到时再签几个字就行了……”

张睿明松口后,他本以为这么优厚的条件,李素红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结果那边却没了声响,陷入了犹豫之中,张睿明刚想继续劝劝,旁边赵左却把手机抢了过去,脸上赔笑的对张睿明说道:“这个张检不好意思啊……让我和我老婆说两句……”

赵左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把手机声音压住,躲到一边僻静处去了,张睿明只好一脸苦笑的由着他,因为房门被张睿明锁上,赵左又不好意思去打开走出去接,就一个人站在墙角,对着话筒窃窃私语。

张睿明无意去偷听什么,可赵左那浓厚的方言味还是飘到了张睿明的耳中,“……你可别蠢……签字,那怎么能……我当年就是……”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张睿明头脑里猛然一震,自己先前说的那些,曾经蒙冤十几年的赵左怎么会不敏感?怎么会不担心!在他的提醒下,李素红怎么会敢向检方提供证据!

他预感到应该是坏事了,但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着这两口子在那边商量,等了半响,赵左低着头,表情纠结的走过来,他把手机高高举起,打开外音,电话里李素红的声音传来:“张检察官,你还在吗?”

“在,请说。”

那边李素红的声音也有些忐忑,“这个不是我们不肯出面,是这个我实在是太怕啊!您是真不知道,那泉建到底有多大的势力,我是真惹不起,要不,还是请张检您另外找人吧!这个忙,我真是帮不上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破局之道

“你是一点都不担心,到时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张睿明语气越发冰冷。

那边李素红却仿佛一根被蹦到极限的弹簧,超过她承受极限的恐惧反而使得她豁出一切,此时语气竟是突然强硬了起来:“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了,我们泉建几百万会员,你以为你能抓完你就来抓吧!我就不信这么多头头脑脑的,你们还真能把我一个小喽喽给怎么样了!”

“李素红,我最后……”

张睿明还没说完,那边就“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张睿明满脸的愤怒凝固在脸上,旁边赵左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一脸惶恐的愣在那里。张睿明缓过这口气,一咬后槽牙,对这赵左不忿的说道:“你刚刚和你老婆说了些什么!?赵左,你这个是什么态度?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这就是你对我们检方的回报!?”

一辈子窝囊木纳的老人,面对暴怒的张睿明,以前那段日子所刻在他骨子里的恐惧,让他顿时就跪了下去,仿佛服从管教一般的不停道歉:“张检,真的不是我们两口子不帮你,是我们不经事啊,你找我们也没用啊,求你放过我们吧……”

张睿明赶紧一把上去将他扶起,老人还在不断苦苦哀求,望着这张分不清是愚昧还是精明的老脸,张睿明是不想再多说一句。

他只是无言的摆了摆,低头走出这间失意的斗室。

…………

在李素红拒绝出面的几天后,这件泉建集团的案子突然变成了张睿明一个人的战斗,望着面前薄薄一袋的案卷,饶是张睿明再如何坚定,此时穷途末路的局面,实在是让他也有些气馁。

可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在办公室没坐一会,张靓就敲着门进来了。

“部长……”

张睿明见现在手边唯一靠谱的帮手回来,眼睛一亮,刚想问她今天这趟出去情况怎么样,却见张靓神情有点奇怪,眉间一撇,什么又不说。

看着对面桌上,正恍若不觉的韩语山,他一下会过意来。

“咳咳……等我下,我出来和你讲。”

两人前后脚离开了人多眼杂的市检,搭了一趟去往市检不远处商业街的公交车,下车后,在川流不息、无人认识的商业街上,两人才又走到了一起。

张睿明这才赶紧问道:“怎么样?食药监和西江分局那边是什么个态度?”

“还能怎么样?不就是说现在没有证据,也没有接到什么消息,他们不太想多事呗。”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坏答案,张睿明脸上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一丝想笑,他抬头望了望这条开发区的新建商业步行街,此时正是正午时候,天高云阔,人们走走往往,车流井然有序,好一幅四海晏清的局面,仿佛舒熠辉和那几百亿的泉建集团背后的肮脏、血腥只是张睿明一个人的妄想而已,在这平静的生活表面上,哪里有这些个“极恶”的踪影?

也许是看到张睿明脸色实在太过难看,张靓此时关切的说道:“部长,你也赶过来加了几天班了,这两天高检都在问这件事了,陆检都在院大会宣布了你最近病假调休的事了啊,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这个案子……实在没办法就算了呗……”

张睿明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本在他看来,泉建连同旗下数以百计的渠道项目,自己可能没办法顺利的一网打尽,但至少抓着传销和售卖假药这两点,以公益诉讼的方式,起码能将危害最深的保健品行业给搞掂,运气好的话,甚至能走刑事程序,直接讲舒熠辉给办了。可没想到,自己玩命折腾了这么一个多月,到现在连推动这个案子走向正常的程序都做不到。

张睿明甚至都不想用“蚍蜉撼树”这个词形容自己,他这只小小的“蚍蜉”甚至连自己所要“撼动”的这颗“大树”的树干都看不到,对现在的张睿明来说,自己所认识的泉建,还只是冰山一角,这个百亿级别的庞然大物依旧隐藏在云遮雾绕之中,难辨全貌。

“对了,上次那份我从泉建肿瘤医院带回来的样品呢?化验结果出来没有?”

张靓点了点头,“出来了,成分和你预估的差不多,就是一些色素、甜味素、甘草什么的常见材料、通过一些添加剂合成一下,就是这所谓几万一方的“中华神水”了。”

听到这个结果,张睿明嘴角却也难觅笑容。

“还不够,远远不够,只有这份鉴定报告的话,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张靓在旁跟着思索起来,她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脸惊喜的口吻说道:“部长,既然这次的突破是从他们泉建的津港肿瘤医院开始的,那我们何不再去一趟?甚至申请搜查,直接将这个窝点给捣了?那边就有大把的证据了吗,还能找到大批的受害人,只要我们做工作,其中肯定有迷途知返的,等这些人醒悟自己被泉建骗了大把金钱以后,他们又能转做我们的证人了啊,这个案子不就有证据链了吗?”

张靓的建议看起来颇为合理系统,也是一般公益诉讼的调查流程,但张睿明听完后,只是眉宇一挤,苦笑一下。

“这招我几天前就想过、也尝试过了……很可惜,根本走不通。”

“走不通?”

“没办法,泉建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系统严密,在李素红拒绝替我们出面之后,为防止泉建那边打击报复,她就和赵左两人就一直躲在中院的宿舍楼里,她也没再去参加泉建内部的集体行动,自己所负责的那块业务和手下发展的会员也没再经理。这样一来,泉建组织马上就发现李素红这个点的异常情况,在各种调查后……当然,也可能是李素红自己也泄露了“我们市检公诉部门在关注泉建”这个相当敏感的消息……总之,我昨天和乐哥又试着去了泉建肿瘤医院一趟,那边已经在整顿了,现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门可罗雀”,根本就看不到各地代理商拉过来的患者,只做些简单的检查项目,估计也是想避避风头,此时我们大张旗鼓的再去搜查什么的,那人家可就是比“窦娥还冤”、“比清水还清”了。”

“啊!居然是这个情况?那张检你还能通过别的地方调查泉建吗?”

这位英朗帅气的检察官摇了摇头,难得的露出一副山穷水尽的疲态,他抬起脖颈,一张巨幅照片在不远外的一栋商场大屏幕上不断滚动,舒熠辉那张在种种光环加持下显得意气风发的笑脸正俊朗的对着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冥冥众生笑着,笑的那叫一个和善亲人,广告词也配的好,完全是耳熟能详,张睿明都快背得出了:“快给你的五脏洗个澡吧!”“你排的可能不是毒,是气血”……

这些个日夜滚动播放的广告词,不仅仅是通过大屏幕,它们更通过公交车的扶手牌、通过地铁桌椅的靠背、通过你家楼下的小海报、更通过全国数以千计、万计的电视媒体,通过每个人打开视频节目时,先前的那几十秒的时间,更是通过在一些门店门口,像李素红、成东那样的父辈老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老式传播规律在它们这里失效了,在这个p2p的时代,这些字面意义上谋财害命的保健品正以“一传万、一传百万、一传亿”的疯狂速度,“洗劫”着我们的大脑,绑架着我们家里的“老人”。

一切,甚至都看不到尽头。

张睿明开始沿着人行道踱步开来,往播放着舒熠辉笑脸的大屏幕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自自己卧底东江开始,这个案子的情况,他本人是亲身体验了许多,也已经掌握了其中的关键脉络了,可惜是没有形成关键的证据链,也没有详实有力的证据表明舒熠辉参与其中,而现在李素红这条线一断,张睿明甚至连再次潜入津港市泉建肿瘤医院的机会都没有了。

张靓只是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的这位部长大人,在她眼里,自己的这位师父,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危局困境,永远都能想出逆天改命般的杀手锏出来,而这次,她相信张睿明一样能够反转取胜。

只是,看着身前这位中年检察官越来越紧的眉宇,张靓不由也跟着攥紧了手心。

这次的对手真是史无前例的可怕!

但想到曾经战果辉煌的津港市民行科办过的案子,想起不管是四中的毒跑道案、还是津药化工、冯彬彬的案子,可又哪个是好捏的软柿子了?而从这些案子的经验教训里,张靓寻思了一番,找出了一条她所认为可以用在这起案件中的破局之道。

想到这,她斗胆打断了张睿明的思路,小声的在张睿明的身后提了一个建议:“部长,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现在我们一个部门来办泉建这样的大公司,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

听到身后这个小徒弟的话语,张睿明略微一怔,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着张靓“嗯?你想说什么?”

看到张睿明神情严肃,张靓的胆子也大了一点。

“是这样……我是想,如果我们和以前那些案子中遇到的情况一样,妥善的运用媒体舆论,会不会有更好的机会?而且,现在那个小周阳的事情也才过去不久嘛……虽然有些残忍,但我想如果把这件事通过新闻传播开来,说不定能对泉建他们起到奇效?要是引起大范围传播,引发众怒的话,那根本都不需要我们检察机关出面就能办下这起案子了啊!”

张靓开始说这个设想的时候,声如蚊鸣,但越说到后面,随着自信上来,她结尾时已经是斩钉截铁了,在她看来,在这个自媒体时代,作为司法机关,虽不造谣、不传谣、也不轻易接触媒体,但从个案角度来讲,如果能够用这种方式推动社会公平正义的实现,那些许的宣传工作,也不是违规的吧。

所以,通过媒体传播小周阳悲剧,然后借势打倒泉建的想法在张靓看来,是一条无比简单的直线工作,也是一条一击必杀的捷径,当完全说出的时候。她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等着接受张睿明的表扬。

可是,张睿明却只是冷冷回道:“好,你来试着做吧。”

“真的?这个不违纪吧?”张靓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就这么简单?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仿佛根本不在意一般,淡淡说道:“不违纪,正好也是午饭时间了,找个地方,你试着做做看就知道。”

张靓没想到张睿明居然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她兴奋的拉着自己师父找了旁边的一家咖啡店进去坐下,一坐到位置上,张靓就忙不迭的将目前收集的相关信息编辑成不足几百字的小小讯息,然后她通过自己的朋友圈、公众号、社交平台,发了出去。

在按下发布按钮的瞬间,张靓还有些激动颤栗的感觉,仿佛自己这轻轻的一下,就撬动了那个市值几百亿的保健品帝国命脉,谈笑间,巨人轰然倒下。

在兴奋与激动的心情作用中,张靓甚至开始欣然幻想起这件事件的尾音,到时肯定是举国震惊,民声沸腾吧!说不定还有人会把自己当作英雄?到时市检这边应该也会给自己颁奖吧?到时会是三等功还是年度优秀?不不不,这么大的案子,起码应该也是二等功吧!万一到时电视台找过来要采访自己怎么办呢?上镜要穿哪条裙子?……

就在张靓陷入绮丽幻想的当口,张睿明只是一脸默然的低头扒着面前的牛肉盖饭,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于张靓心中接下来即将出现的“举国震惊”“超级地震”“全网热搜”毫无所觉,甚至脸上的神情,在冷漠中还带着些许的不屑。

距离那点小小的帖子发出去,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张靓在这期间几乎是没离开过手机,刚开始是一分钟解个锁,看个一眼,发展到后面,完全是无时无刻不盯着屏幕,面前的牛排是到冷了都没动过。

而她那篇揭露小周阳事件的文章,从一个小时前开始,就一直是个位数的点击,转发次数也只有一次。唯一的一个留言,还是吴云那只“舔狗”的“靓姐,人美心美,帮你点赞转发!什么时候请我吃饭?比心!”

张靓简直要气死了,她看到最后,直接将手机远远扔开,一脸不服气的神情,嘴角高高嘟起。

“部长!这是什么回事啊?怎么都没人转发啊?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写的有问题啊?还是说我发的平台还不够,可我直呼、豆瓣酱、微薄、薇信等等稍微大一点的平台我都发了,甚至连我家族群里都发了,可这些人怎么就没反应呢?难道他们就没一点同情心吗?!”

张睿明理都懒得理她,吃完饭,叫服务员收拾桌面,准备靠在沙发上眯个眼打个盹。

见部长没有反应,张靓又咋呼呼的自说自话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午饭时间?如果放到晚上的八卦高峰期就会点击量多些吧!?对!我等下晚上再发一遍,我这次连小红书那些都转一遍,我就不信……”

就在张靓气鼓鼓的捡回手机,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一直没怎么理会她的张睿明终于睁开了眼睛,但也只是神色冷木的说了三个字。

“没用的。”

“……什么没用?”

张靓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她眼里,这个“人人皆媒体”的时代,只要是个人拍个照,把东西、内容往网上一发,马上就能引起浪潮,就能代替《津港日报》,效果堪比纸媒,按理来说,自己这次所传播的也是有吸引力的内容啊,这泉建集团这么坏,害死人还要赚钱,怎么就没人同仇敌忾呢?

“部长,你说清楚点,我不明白……”

面对张靓失望的眼神,张睿明哭笑着把她面前的餐盘推开,然后抽出一根牙签,轻轻的放在她的面前。

“你看这个……”

说完,张睿明就把牙签扔进了垃圾桶。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们一般个体所生产出来的内容,就像这个被扔进垃圾桶的牙签,在刚刚的几秒钟内,这整个餐厅里,除了被我叫住而注意到这件事的你我,你看看旁边有任何顾客注意到这个牙签了吗?”

张靓茫然的抬头四顾,此时正是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此时这间位于步行街人流密集处的咖啡厅,虽然顾客不是太多,但也基本坐了个七七八八,大都是借着这里不错的氛围,休憩着午后的慵懒时光,没几个人是吃完饭就离开的,连服务员都懒得走动收拾,正趴在吧台上,打着瞌睡。

第三百六十章 曲线作战

“这哪里有人会管这些小事啊。”张靓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就突然醒悟一般,“张检,你是说我现在发的这个,也就是这样,根本没人注意是吗?”

张睿明叹息道:“从当前传播学的角度来看,现在这个自媒体时代,其实个体的发言效率本没有本质上的提高,改变的其实更多的传播工具,与传播渠道,而当前的传播资源都是掌握在公关公司、门户网站、大v名人、以及大大小小的传统传媒手里,像你这样想依靠自己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人脉渠道去传播一条你所希望传播、却没有惊爆点的文章,这你还不如希望老天爷直接打雷下来,劈死舒熠辉来的几率大。”

“怎么会……”

张睿明从旁边扯过一张菜单纸,掏出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包含着大量符号的数字公式,“这是比较经典的“社会化传播公式”,你看,向这样一个没有吸引点,不能引流、从公式上来说没有传播价值的信息点,通过你这个最为微弱的传播平台,怎么可能有什么效果。”

张靓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在接受现实之后,她只能苦着脸问道:“部长,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嘛?我也没有办法了啊,现在这个案子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做什么?”

“是啊,还能做什么……?”

张睿明突然的长叹让张靓也没有想到,她一眼望去,从来都是英气勃发的部长,此时却神情麻木,面容悲戚,此时两人都不说话了,都各自低头,张靓继续百无聊赖的摆弄手机,又看了看自己所发的新闻,真如一滴水珠融入大海一般,早就消失不见,她不由懊恼,难道现在就没能去治治这些团体的方法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突然打破宁静的却是张睿明。

“其实你先前倒有一点说对了。”

“什么?”张靓抬起头来,有些激动的望过去。

“现在我们一个部门来办泉建这样的大公司,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这句话说的没错,其实我们目前有一个办法可以做,也能走程序,将舒熠辉告上法庭,说不定,还能借着庭审,将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做大,到时也许就能能够反过来,正面对泉建开战了。”

听到说有办法将舒熠辉告上法庭,张靓的眼睛这下都亮了。“张检,有这样的方法?那很好啊!你快告诉我有哪些我能做的!”

张睿明脸上却远不如她那么兴奋。

“这个办法就是接着小周阳的父亲,帮周家在庭审上打赢那起民事诉讼!”

…………

周强农没想到那位之前联系过的检察官还会打电话过来,还以为是哪里又来的诈骗电话,接通电话的一刹那,他甚至都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对方口口声声答应替自己提过相应的法律援助时,他神情为之一振,赶紧点头应承了下来。

现在是整个周家最需要法律援助的时候,虽然周强农在张睿明的鼓励下,好不容易向泉建集团提起民事诉讼的状子,可是之前周强农鼓起勇气到津港市西江区基层法院去交起诉书,没想到那法院立案庭连收都不给收,说是写的有问题,不符合自诉条件就给打了回来,但周强农只是一个中年农民,连字都不太会写,这状子还是请邻居家的大学生儿子从网上摘抄修改的,没想到这第一步投状子却都没办法走通,诓论还要通过法院去找人家泉建集团赔钱了。周强农当时就万念俱灰,都有了去法院门口堵门搞事的想法,所幸突然来了这检察官的电话,刚好能请他做做工作,让法院收了自己的状子。

两人约了和上次一样的地点,又是在津港市附一医院的门口碰的面,张睿明这次是顺便过来复查病情的,等他办完自己的事,出来时刚好等到面容苍老的周强农、周二力两兄弟。这两人看起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周二力常年在京城做点小生意,看起来倒还比周强农要白皙一点,没那么沧桑黝黑,张睿明见面后,两人倒还是非常客气,上来就手握个不停,张睿明领着两人到医院旁边的快餐店,叫了点零食,在买单的时候,周强农一把冲上来,硬是要抢着买这点几十块钱的东西,张睿明推辞不了,想了想,也就让他买了。

三人坐下,张睿明先打听一下周强农最近的情况,有做了哪些工作。他原本算了算时间,按正常来说,现在他们这案子应该都快要到开庭的时间了,可刚刚开口,周强农却告诉他还没立上案!

“怎么可能!?现在是立案登记制,只要确实符合条件的,应该都能立案啊,怎么可能会立不了案呢?《司改意见》里早就说了;“依法应该受理的案件,做到有案必立、有诉必理……”你这个案子,我也把过关了,不可能立不了案啊!”

“对啊!张检,他们法院这真是吃干饭的,哪像你们做事这么认真!根本不搭理我们小老百姓!太过分了!……您看看,是不是有办法去替我们跑动跑动?和法院那边疏通疏通关系?”

周强农说到法院的无理态度时,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转头一到后面,还是希望能请张睿明去替他们走走关系,脸上的表情变化相当生动,张睿明看着也只能是一阵苦笑。

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了,大家都厌恶公权力的蛮横无礼,却在很多时候,又希望自己能有门路,走走关系,在权力面前这种既反感有谄媚的态度,不只是在周强农这样的弱势群体身上常常出现,可以说,这是整个民族性的通病。

张睿明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嘴上却没答话,只是让周强农把起诉的状子拿过来,先给他把把关,看看到底是为什么没能立上案。

等周强农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那份皱皱巴巴的起诉状递到张睿明眼前,他看了几眼就发现,这真是错怪法院立案庭了。

不知道是周强农的叙述不清,还是代笔的那位邻居水平不行,这份起诉状写的逻辑不清,诉求不明,通篇都在强调周强农家庭有多困难,这次损失有多大,可主要的小周阳被泉建集团的药方耽误,影响诊断的详细过程却没有写,甚至连小周阳死亡后名誉权被泉建集团持续非法侵犯,以其牟利的关键事实,也没有写,完完全全就是一骗让人看不懂其诉求的散文,甚至连到底是不是民事诉讼都没表达清楚,这样的起诉状,倒也不怪西江区法院没有采纳了。

张睿明看完后,笑了一下,“这个倒还真不是法院不搭理你们,是你当时没有和他们立案庭法官讲清楚情况,而且,这份起诉状也没达到要求。”

“那可怎么办啊?”周强农脸上眉毛、鼻子、眼睛几乎都要挤在一坨了,对他来说,写这个真是一个天大的难事,满满都是愁苦的表情。

“那这样吧,我帮你拟定一个草稿,将你的诉求表达出来,你自己回去再找人修改、誊写一遍,或者机打出来,还有……”张睿明脸上挂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说道:“……上次我就和你说了,我们检察院不参与你这次的民事诉讼,这都是你个人的事,与检察机关无关,帮你做这些,完全是出自我个人的意志与想法,你也别总再说些什么要我去帮你找关系云云了,你就老老实实的起诉,找个好律师,有什么不懂的,我来帮你解答。”

周强农、周二力两人木纳的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区别,但接下来还是连番表示感谢。

“哦,哦,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张检,您可真是大好人啊……就是还有几个疑问,我们也实在是没什么钱,这个律师费用的话……”

张睿明饶了饶头,这个问题他听太多的当事人问过了,可这周家虽然也很凄惨,但也还算不上是强制法律援助的对象,这个自己掏钱,几乎是必须的了,可看他们这殷切的目光,仿佛是希望自己好人做到底,替他们出庭一般。

张睿明连连摇头道:“这个我就没办法了,我虽然是检察官,也有法律资格证,但是我没办法替你们出庭,到法庭辩论的环节,你们是一定要请律师的,这样吧,我帮你们试着联系一下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再帮你们问问,有没有朋友愿意风险代理的……”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张睿明这才发现,自己手机里存的这些个律师号码,几乎都是与自己在法庭上交过手的“敌对势力”,其中不乏各种撕破脸皮、生死相搏的“冤家”,远的有汤佐那样的无耻小人,近的更不用说,津港几个大点的律师事务所几乎都与自己斗了个遍,其中以吴楷明、廖彩的大正事务所最为复杂,完全就是一本血腥深厚的“战争史”。

张睿明苦笑一下,合上了自己的“悲惨记忆”,没想到自己居然都没几个关系好点的律师,但自己只要出面,凭着津港市检第八检察部部长的面子,当然也能轻易替周强农找到代理律师,别说不收费,让这律师倒给周强农几万块估计都不成问题。可那算什么事?利益输送还是人情往来?怎么看都是相当危险的玩法,张睿明心里盘算了一下,赶紧收住话头,不给周强农太大的心理预期。

“这个我们就拜托张检了啊~”

见周强农、周二力两兄弟这下还是把找律师的难题抛给了自己,张睿明赶紧摆摆手,“这个我也是快人快语热心肠,说实在的,我这身份还真不适合去替你们找律师,这样吧,我建议你们其实可以通过网络手段,扩大自己的搜寻范围,也多去市里的律师事务所问问,就说做风险代理,而且,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面对的是泉建这样的大企业,很多想打出名气的事务所那是求之不得,说不定还真不用你出什么钱,这点你可以安心。”

“哦,哦,咳咳,是吗,那我们去试试,让张检费心……”

没张睿明看破心思的周强农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他马上又问道:“对了,张检,你觉得我们到时可以提哪些要求?还有我们到时哪些人要出庭?在庭上我们能不说话吗?我是农民,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怕到时别影响案子……万一法官问我,我一定要回答吗?”

面对这些纷扰复杂的问题,张睿明没和周强农瞎掰扯,他一拍桌子,语气有些严厉的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个东西的时候,这些程序上的东西,到时你可以去问你们的律师,在这,我只负责将关键的一下问题和你俩沟通好,在大局上替你们把住方向,努力将这个案子给打赢。”

张睿明难得的严厉口吻,让这两人赶紧住了口,只是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张睿明见两人还算老实听话,又接着布置起他的要求来。

“首先!是你们现在手头上的证据有哪些?够不够完整的证据链?侵权事实有哪些?有没有相应的证据证明?还有,先前我和你提过的,让你回去仔细找找关于小周阳在泉建那里治疗的详细清单,你赶紧也找出来,这点至关重要……”

“张检,我们把家里都翻了一个底朝天,完全没得啊,这个是真没办法了……”

听到这,张睿明脸色黯然,他没办法,只能点了点头,再继续和两人沟通了一些具体工作。他替周家简单梳理了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能提提民事侵权诉讼,主要是以网络上泉建利用周阳照片、伪造事例广告牟利的侵权行为提侵权诉讼,而这些又涉及到不少的网络信息,需要大量收集的地方,张睿明再三和周强农强调了几遍,约好了草稿发送的方式时间后,接着便与两人告辞。

离开快餐店,张睿明给张靓打了个电话,将草拟小周阳案子起诉状的事丢给了这位下属,张靓倒是积极主动的接了下来。张睿明接着又往女儿的学校赶去,要去参加家长会,今天他行程很忙,晚点还想偷偷跑回市检一趟,看看有没有发动公益诉讼的机会。

自上次家访之后,陆斌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溢美之词是挂在嘴边,可虽然把他捧成了市检的模范,却还是不在泉建的案子有所松手,甚至是把他高高挂起,不让他在实质上去推动针对泉建的公益诉讼,这让张睿明非常不爽。今天甚至有种强烈要与陆斌摊牌的冲动,但这些年他的苦也不是白吃了的,在经历过几个大的案子之后,张睿明理会到每次与上级摩擦的背后,都还是有着自己所察觉不到的缘由,而且,几次硬碰硬都没能给他留下好果子,这让张睿明长了个心眼,这次的案子中,他不再谋求强硬的态度来对抗了。

到了萱萱的小学,礼炮轰鸣,彩旗招展,不愧是津港最好的小学,连个家长会都布置的和一个盛典一般。张睿明心里有些感触,自己这么些年来,没有参加过女儿的一次家长会,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惹得萱萱不太高兴了,到了后面,连萱萱都开始麻木了,对于自己这个父亲会不会出现在她学校,是否关心她的小小成就,都感到失落与放弃,这点是让张睿明最为痛心的,所幸,借着这次受伤病假的缘故,难得的抽出了时间,于是,他答应女儿,这次的家长会,他一定会准时参加。

女儿的教室好像是305吧,张睿明爬到楼梯,在无数小学生活蹦乱跳的小身影中穿行,他一边走,一边搜寻着女儿的教室,可到了这个教室门口,居然发现这里的家长会早就开完了,地上满是纸屑与气球,哪里还有人影,张睿明在门口呆了一下,心里猛然一惊,不好!该不会是自己又记错时间了吧!?他赶紧一抬手表,没错啊!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下午1点半啊,现在才1一点呢,怎么会就结束了!?他想给女儿老师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没得人家的新号码,他只能给老婆打电话,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喂,喂,你到了吗?她是不是很开心?……”唐诗在那边语气温婉,还以为是张睿明这边已经忙完了,正电话向她报告呢。没想到,那边张睿明的声音却很急促。

“没呢!我还没找到地呢!这教室不是305吗?我记得以前我来接过一次啊!可怎么这305的家长会都已经开完了?!你赶紧帮我问问,是不是她们换教室了?”

“换教室,我没听说……”唐诗略微想了一下,脸上就按耐不住的笑了起来,“305?那是你女儿三年级时候的教室了!你女儿现在马上都要读5年级了!张睿明!我看你是天天上班上糊涂了吧,你连你女儿现在多大都搞不清吗!?”

第三百六十一章 再见蒲任

唐诗的声音将张睿明的思维拉了回来,他脸上最开始是震惊的神情,接着便变成了苦涩与内疚。

“……这……我这半年大部分都不在家,哪里有……”

唐诗只是冷哼了一下,并不想听他的解释:“算了,不说了,你赶紧去407教室,在楼上,快去吧,别去晚了,让萱萱也开心开心。”

说完,妻子便挂断了电话,张睿明心里一阵酸楚,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的补偿自己对女儿所亏欠的照顾,他拔腿就往楼上走去,可手机还没放回兜里就又响了起来,他本想直接挂断,可看了一眼来电,心里暗叫不好。

这是市检副检察长严路打过来的。

“严检好……有什么吩咐?”张睿明自雅加达回来后,还没见过严路几次,都是在院里急匆匆的打个照面,或者说在例行会议上,甚至都还没正式向其汇报过工作情况,而按最近市检的风向变化来说,都在传言以前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似乎马上就要退二线,陆斌又可能要高升,剩下的几个党委成员中,原本年纪偏大、能力、学历都不占优的严路反而凭借老到的资历,成了下届班子重要位置的有力竞争者,极有希望在退休之前再上一层,来个老树开花。

是以虽然以前的严路已经颇为严苛了,但最近他更是忙的陀螺飞转,几乎是要把所有能抓的点都抓起来,对待工作那是史无前例的严了。

“张大部长,我哪敢吩咐你啊,我还没请教你现在是在医院还是在哪呢?”

严路的语气有点怪怪的,张睿明对这点倒并不意外,他和严路一直就不太对付,这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他沉声答道:“严检又和我开玩笑了,我现在没在医院,正准备替女儿开个家长会呢。”

“哦,没在医院啊……”奇怪的是严路听到张睿明没在医院后,仿佛松了口气,语气也严厉了起来:“那你现在过来一趟吧,院里有个紧急会议,需要你参加。”

“现在?!可我马上就要替孩子开家长会了啊!”若不是碍于对方身份,张睿明简直就要发作起来,明明之前陆斌就要求自己在家好好休养,可这严路怎么会这么急切的叫自己回去呢。

“哎,这个家长会就请你夫人过来代*开吧,又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我女儿这么些年,从小我就没去过她学校,不一样长大成才了嘛,我们干工作的,哪里能天天守着这些个小事?”

“可是……如果是不太重要的会议,这次我还是想向您请个假,我已经打印我女儿了,我现在就在门口了都,哪里能……”

那边严路的语气更加生硬了一些:“这个可不是我安排的哈,张睿明,是陆检直接点了你的名的,原话是“只要你不在医院治疗,那就把你马上叫过来”,这个会议也不是我们市检内部的会议,有市里单位过来参加的,你还是赶紧过来一趟吧,别扯那些虚的了,赶紧的……对了,这次的会议有市里领导参加,你赶紧过来,人家已经从市里出发了。”

“我……”张睿明还想辩解什么,那边严路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这是他一贯的强硬风格了,张睿明呆呆的站在喧闹的学校走廊上,旁边是领着孩子拾阶而上的参会家长们,他只要跟着楼梯,往上面再走一层,就能看见女儿那张期盼的眼睛,可是……

张睿明想了又想,在犹豫了几秒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转身下楼。

…………

张睿明赶到市检的时候,一路上已经接到了五六个催促的电话了,每个他都是回复全速赶回,马上就到,而实际上他心里郁闷非常,好不容易能抽个时间履行对女儿的承诺,却又被这突然的波折给打断,让他只能赶紧给妻子打电话,连带着又是挨了老婆一顿臭骂。

到了行政楼的楼下,在一楼前坪,张睿明快步而过的时候,却对这些陪同等待领导参会的身影感到有些熟悉,其中一个好像正是津港市副市长蒲任的秘书、司机,他心里猛然一震,难怪一路催的这么急切,难道是蒲任到了?

想到这个和自己接触颇深的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张睿明心里就是一堵,当时为了办下津药化工的案子,自己可以说是硬顶着他的意见,强行把王英雄给办了下来,而今天两人又要见面,他真是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乏力感,想到等下蒲任看到自己的样子,想起来都觉得尴尬,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睿明心里暗自奇怪,这自己当时一意孤行般的将津药化工办下来,陆斌是全程了解的,他也不可能注意到自己与蒲任的尴尬关系,那怎么今天还再三催促自己赶回来参会?难道不担心惹得市里领导不开心?还是说他贵人多忘事,忙到忘了这层关系?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层思路,陆斌是一个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为严谨细致的领导,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今天这样快马急鞭的催着自己过来,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应该还有着自己的用意,否则不会如此安排。

既然陆斌有所打算,那张睿明就不想那么多了,电梯门一打开,他就迈步往会议室赶去,到了门口,看到几位检察部的副部长都等在会议室门口,正目光复杂的望着自己,他就知道今天这个会议室里,蒲任就在里面!

张睿明轻轻推开了门,会场里面坐的满满当当,市检这边正科级以上的领导全都到了会场出席,而一名气态威严的领导正在高声讲话,张睿明只是扫了他一眼,这人气态雍容,原本花白的头发看来是又染了一番,现在是漆黑如墨,再回到脸上时,却发现那人也正盯着自己,张睿明心里就是一颤,因为这正在讲话的就是那个曾经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津港市副市长蒲任!

张睿明低头进来,准备坐下的小小岔子,居然一下打断了正在高声讲话的蒲任,这位副市长一下都停了下来,他注视着张睿明的身影,眼神无悲无喜,整个会议室都顺着他的动作安静下来,此时静的有些可怕,还是旁边的陆斌打破这种尴尬的寂静,他笑着向蒲任说道:“蒲市长,这位是我们津港市检察院的优秀检察官张睿明同志,也是我们负责公益诉讼的业务部门第八检察部部长,以后也主要是他负责的领域涉及您说的这块事项,在此,特向您介绍一下。”

“张睿明嘛,公诉先锋嘛,我怎么不认识,赫赫有名啊!”没想到蒲任竟然主动说起了张睿明的名字,他语气中带着笑,脸上神情却是平静。

“他之前办过的几个案子,我们都知道嘛,津药化工、南回柱,这都是我到津港之后他办的嘛!很不错,是很优秀的检察官,只是希望在今天这场会开完后,他也能主动学习学习上级精神,好好贯彻执行,现在时代不同了,光“杀”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嘛,我们要好好把民企“管”起来,好好保障民生!这是我们在座所有人的核心目标嘛!”

“对对对,蒲市长说的是!”陆斌陪着蒲任应答了几句,在两人交谈中,张睿明默然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蒲任这才把目光转开,不再去看这个给自己留下过“深刻”印象的检察官。

他清了清喉咙,继续着先前自己的讲话:“刚刚我们说到……咳咳,这个民营经济是闻名津港经济增长的“主力军”、也是我们市科技创新的“主动力”、就业创业的“主渠道”,是支撑津港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从发展我们津港经济的角度上来讲,我希望我们的津港市各级机关要坚持把服务和保障民营企业健康发展作为将自身工作服务大局的重要组成内容,这一点,我不关是在今天这个联席会议,在我们市里的各种场合,我也一直在强调这一点,只是平时对你们司法机关可能说的较少,而你们检察院,今天也是第一次来,在这,我只是再次建议,我们一定要强化平等保护理念,立足自身职能,积极为民营企业发展营造良好的法治环境,切实增强民营企业投资信心和发展活力,好了,我主要是讲了这么几点,大家接下来畅所欲言,都提提自己看法。”

听到这里,张睿明抬头看了看会议室背景墙上所悬挂的横幅:《保障民营企业健康发展联席会议》

他顿时明白了这次会议的主题是什么,也马上明白了陆斌不顾之前让他在家休息的态度,急着叫他回来参会。

原来是又怕他惹事啊。

这时,陆斌轻轻拍了拍眼前话筒,“刚刚蒲市长已经就当前的大局工作,进行了布置,在这,我也代表我们津港市检察院,表个态,讲几点意见,和向上级党委汇报一下我们一直以来的工作方针,与工作成绩。首先,我从三个方面来讲,一是我们津港市检依法精准打击侵犯民营企业发展的各类犯罪,着力保护企业合法权益。二是在今后工作中,依法审慎办理民营企业或其工作人员涉嫌犯罪案件。三是精准服务保障,促进民营企业完善管理、健康发展。四是……”

陆斌接下来的讲话,张睿明就没怎么听了,他心神都游离在许久没有碰面的蒲任身上,今天会场规格甚高,蒲任看起来也神情颇为轻松,看起来只是出席一个例行的联系会议而已,但张睿明心里却是满腹惊疑,在弄懂了陆斌急急叫自己回来参会的缘由后,细想一下,他却有了更多的担心。

蒲市长是否知道了自己独自对泉建集团调查的事?这样一个几百亿市值的超大企业,对津港市的经济影响那是显而易见的,先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证据,但如果万一自己能够向之前的津药化工、南江集团案一样,以小击大的将泉建集团也斩于马下,那到时蒲任会不会也有什么想法?还是说,今天这次的联席会议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警示。

不,不对,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规格的会议,就为了警示自己这个小小的科级小干部?

张睿明想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哑然失笑,自己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他卧底调查泉建的事情,不管是去东江、还是去雅加达的那次,都是在严密的保障下进行的,整个津港市检都没几个人知道,按道理是不会传到蒲任那里去的,而且,如果蒲任真要下决心来对付自己,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一个方式,那又太多的选择。

不管怎么看,今天都只是正常的一次传达学习上级精神的例行联席会议而已,而且,当前我国的民企保障力度确实不够,张睿明自己也是举双手赞成加强对民企发展提供健康积极的法治环境。这次的会议,应该真的只是学习贯彻上面的精神而已。

况且,刚刚蒲任看到自己突然出现的眼神,那种突然看见一只苍蝇的厌恶感,明显不是有所准备的样子。

那么,今天这一切,还是因为他……

张睿明目光投向了会场中央,一位身穿藏蓝色检察官制服的老人,正在侃侃而谈。

“陆检,你是想借着这次会议,再对我敲打敲打,警醒警醒,对吗?”

…………

会议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散会了,张睿明望着消散的人群,起身离去的市里机关的领导,却显得有些消极,从宣布散会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坐在原位置上,等着陆斌找过来,给他一个说法、或者是一个警告,可一直等到会议室人群走光,甚至连空调都被关了之后,他都没有等到陆斌的电话,仿佛被人遗忘一般,扔在那里。

他自嘲般的笑了一下。自己还是不够成熟,陆斌一贯的说话模式就是这样,含蓄、隐喻的表达自己的真实诉求,将严重的警告、劝戒用这种不需要出声的方式表达出来,是每个领导的基本功,张睿明在法庭上能够瞬即反应出对方律师的逻辑漏洞,法理缺陷,却不擅长接收这种如山水画般的“留白”,不能准确掌握领导传达的信息。

这种自己所缺失的能力,让他陷入了一丝莫名的自哀中,这是每个要走向更高处的人都会的一种说话方式,自己却如此后知后觉。

所以才不适合当领导吧。

他不由的想到。

但张睿明此时却没任由自己顺着陆斌的想法而行动,既然他没找过来,张睿明决定起身去找他“主动汇报”,反正今天本来就是准备再试一次,看能不能发动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张睿明可不是被蒲任就能轻易吓退的角色,前路再难,可公平正义永不缺席。

陆斌这时应该已经在楼下送蒲任的车离去了,应该是交代了几件工作,等下应该就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张睿明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陆斌马上就要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了,果然,没等多久,张睿明就在陆斌办公室的门口等到了这位检察长。

“有事?”陆斌含笑的目光投来,明明什么都掌握于心,但他的温煦笑意还是显得毫无攻击性。

张睿明清咳了一声,“陆检,今天我女儿家长会,我从来没参加过她的任何一次家长会,这是我答应她的第一次,可是为了今天这个会议,我从她教室门口赶回来了。”

“噢,这样啊,你现在可以赶过去了,我之前就说了,这段时间你先休息,今天是特殊情况,没办法,市里领导嘛……”

张睿明苦笑一下:“现在她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这也已经不重要了,陆检,我在这,只是想请求一点,希望你能够支持我们第八检察部办理这起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案!”

张睿明说的斩钉截铁,目光真挚,陆斌只是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就背身过去,掏出钥匙,“有什么别在外面讲了,进来吧。”

说完,他打开办公室大门,张睿明跟着走进去,陆斌一边拉开座椅坐下,瞥了一眼张睿明,“怎么样?最近有什么新的直接证据吗?”

张睿明面有难色,“额,最近我们拿到了他们所售卖的产品,其中成分也做了检验鉴定,报告显示有虚假销售、夸大效果的嫌疑,如果能开展搜查,一定可以在……”

陆斌摆了摆手,脸上表情有些不耐烦,“我是问你有没有任何可以指证舒熠辉个人刑事犯罪的证据没有!?”

张睿明知道这个问题的所指是什么,确实,现在的局势下,如果不能直接击倒舒熠辉,那对于泉建来说,无法给出有实质性的一击。

他只能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陆斌没打算给他更多的时间,“这个案子非常敏感,你自己应该知道轻重,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案子,搞不好,你我的前途的都得搭在里面!可这样的一个危险案子,你居然连一点关键证据都没有,就三番两次的找我要支持!?你觉得合适吗?”

第三百六十二章 长夜漫漫

“可是,如果……”

张睿明还想争辩,陆斌眼睛一瞪,语气有些不耐:“如果如果,如果什么啊!?睿明啊,我今天特意让你赶回来开这个会,你难道还不明白意思?非要我把一切都说穿?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吧!这今天蒲市长说的还不够直白?你知道现在国家是什么时候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就业率的考核指标都已经压到市一级的领导头上了,更别说一直号召的保障民企生存环境的问题了,你这个时候要来对这个占了整个津港gdp近2%的大集团动手?你怕不是失了智吧!”

“可是泉建舒熠辉他们确实是丧心病狂,吸血骗人的假药集团啊,如果这都不……”张睿明被陆斌的连番重话训昏了头,他红着脸还想争辩一下,却被陆斌直接甩了一脸的文件纸。

“你有证据证明吗?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敢在大环境都追求稳定的时候对这样一个大企业动手?国内外舆论会怎么看我们?上面会怎么看我们!?我要是真敢给外界一个我们与上面精神背道而驰的把柄,那出了问题谁来担责任!?就凭你张睿明有这个资格吗!?”

陆斌此时神情有些激动,红着脸狠狠的把眼前的爱徒训了一遍,这本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对这小子的了解,虽然张睿明对于工作非常固执,但起码不是一个听不懂话的人。所以今天才借着这个契机,向张睿明传达这个意思,可是没想到,这小子今天像吃错了什么药一样,完全是抓着这个案子不肯放手,这让陆斌都感到有些意外。但考虑到张睿明最近才被人打击报复,伤都还没痊愈好,还算是市检的英雄,这样训他也有些过了,于是陆斌缓和了些语气,走进一点,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说道。

“你还是有些年轻,受不了这个世界上的不公正的事,但我们检察官追求正义也要讲究一个时机,不是盲目的顶上去就会有好结果的,这个案子你先回去,好好调查,等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我再向上面汇报,毕竟对手可不是一般的公司集团,这可真是全国实实在在的行业领导者,随便找找,人家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资源,所以,我劝你,好好休息,尽量先把自己身体搞好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睿明再勉强也改变不了结果,他默然的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陆斌办公室,在他转身之后,陆斌又在背后,看似不经意的轻轻说道:“对了,你最近是不是还去了泉建那边,拿到了一下样品啊?好像还做了一份鉴定?那个结论我也看了,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实际意义,你也别勉强了,不要多做无谓之事,千万不要自作聪明,所有行动都要和我汇报。明白没有?”

张睿明听到这,一下明白过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陆斌看在眼里,目前看来想跳过他们来办这起案子也不现实了,他答应下来。木然的走出陆斌的办公室。

回去路上,张睿明心情有些低落,今天这一路基本都是被对方牵着走,没能搞定陆斌,也没能把案子推进,刚刚这番谈话,基本已经宣告在当前形势下,是无法推动正常的公益诉讼程序,张睿明心里有些低落,晚饭也不想吃了,手机里有几条未接来电,还有妻子发来的长信息,不用点开,他都知道一定是唐诗发过来责怪自己今天又一次对女儿食言的事,想到这,他心里更不好受,估计萱萱是有几天不会理睬自己这个坏爸爸,但张睿明只能强打精神,准备给女儿打电话道个歉。但他划出电话簿,却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周强农的未接来电。

这位小周阳的父亲,今天打电话过来是干什么呢?应该也是与这个案子有关吧,不……按这家人的脾性,肯定是与上次要自己替他找免费律师的事有关,想到这,张睿明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周强农啊,刚刚我在开会,有什么事吗?你那个律师的事情,我还在想办法,替你联系司法援助也……”

没想到周强农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热忱,“不不不,张检,我今天刚准备和你说这个事呢,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名南州省最出名的大律师!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感谢,感谢!”

听出周强农喜笑颜开的样子,张睿明有些纳闷,“南州省最出名的大律师?是福市红星所的秦升博士?还是津港的吴楷明主任?”

“额,这两位是干什么的?我们找的不是他们,那个东江的汤佐,张检难道没听过吗?著名的公益律师啊!我在网上查了,好多人都说他是南州省司法界的良心呢!你难道没听说过?”

汤佐!?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张睿明眼前就浮现出那张对着叶文喜笑颜开的恶心笑脸,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汤佐,何止是认识,简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老小子和自己是已经大战过几次了,特别是当年的南江集团案,这个帮吕毫波、李锦等人出主意的无耻律师,曾经发动过大量的南江集团职工闹事,给张睿明他们的联合工作组造成过极大困扰,甚至让张圣杰都头疼不已。

而且,作为南州省知名的“死磕派”律师,这家伙花招迭出,阴招不断,是一个颇为棘手的人物,最擅长就是接这种有劲爆点的大案子,一听到实力悬殊,一方平头百姓,一方大集团,大机关的,他就最来劲了。此时听说这周强农要告的是泉建集团,估计那边汤佐都要笑出声来,这对于靠名声、人气吃饭的汤佐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黄金舞台。

想到这里,张睿明觉得这汤佐突然会接这个案子,倒也觉得顺理成章了,他定了定神,接着问道:“这个人,我知道,是他主动联系上你们的?而且,他还说免费代理,不要你们的钱吧?”

“哎?张检你和他很熟吗?给你猜到了,确实是他主动找过来的,是在一个论坛下面给我们留言,让我们联系他。但是有点说错了,他也没说不要钱,说是风险什么的……就是前期一分钱都不收,等案子打完了,再从泉建集团的赔款里拿一部分出来给他那种。”

这点倒超出了张睿明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像汤佐这样靠流量和关注度吃饭的家伙,根本不会在乎这小小的几万十几万块钱,可看现在的样子,这家伙最近近况也不怎么样嘛。

他本想问问汤佐是怎么从南江集团那起风暴中全身而退的,但估计周强农这些人也搞不懂,只能向他们解释道:“他这种叫做风险代理,一般是从标的物中抽去10%15%的提成,像你们这个案子,赢了的话,大概也就是分几万给他吧。”

“这么多!?那……”

没想到,这个数字落在周强农耳里,让他一阵惊讶,当场仿佛就有些后悔,张睿明听出他语气里的惋惜之意,虽然张睿明并不喜欢汤佐的为人风格,但这是还是善意的提醒道:“周师傅,你们这个案子,对方毕竟是泉建这样的大集团,人家有老律师愿意接手就很不错了,再说,你们这种情况,也只有选择风险代理,这一点来说,你就别纠结了,哪里都差不多这个价了。”

“哦,哦,这样啊,谢谢张检您了,我今天打电话过来,也就是想确认一下看这个汤律师行不行,居然你也听说过,我相信他应该是厉害的吧。”

张睿明本想劝他们换人,毕竟汤佐心思不正,只适合搞些庭下手段,不是一个能在法庭上堂堂正正交锋获胜的家伙,但想到现在周强农一家的条件,有这样一个老手来帮他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又怎么好去打破别人的计划呢。

但张睿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他处于好心的提醒道:“这样吧,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这个案子我也想出一份力,你要不找时间约约你们那个汤律师,我们一起出来坐坐,我把相关的情况和信息也给你们发一份,给你们提提建议,让你们多一分机会,打赢这场官司。”

张睿明本以为自己这样的热情一定可以换来周强农他们的感恩戴德,汤佐也绝对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加强胜算的好机会,可是没想到的是,周强农居然拒绝了张睿明的这番好意。

只听周强农的声音有些犹豫,“是这样啊……张检,你以前是不是也认识汤律师?反正我们一向他提起你,他就显得格外生气,特别是我们说要找您一起来商量如何办这起案子的时候,他当时就发话说,如果我们还敢找你,那他就马上退出,也不准我们给你打电话,反正看起来就像和你有什么过节一样的……所以,我们也觉得奇怪……”

听到这,张睿明确实心知肚明,他知道汤佐这是对当年南江集团的案子还在耿耿于怀呢,毕竟当时自己和他打了一个不可开交,算是彻底结下梁子了,而且,像汤佐这样自尊心过剩的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当事人接触一个自己的死敌,甚至还要听这个死敌的意见?那张睿明换位思考,他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

于是,张睿明只是和煦笑道:“那好吧,我还是祝你们能够拿下最终胜利,早日替小周阳讨回公道,到时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我会全力帮你的,还有,到时开庭的时间告诉我,我去旁观,为你压阵。”

“一定的,谢谢你,张检。”

说完,张睿明便挂断了电话,望着神秘幽远的灰蓝色天空,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太小了,居然在这也能遇到熟人,汤佐的突然出现,对于周强农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有这样一个老手代理,张睿明对小周阳的公道挽回,有了一些信心。

往家里走的路上,他本想去花店顺手挑一朵花,或者是去找个玩具店给女儿买件礼物,可选了选,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懂这个女儿了,萱萱已经快十岁了,张睿明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几年前刚刚上小学的样子,现在女儿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卡通,平时喜欢玩些什么,张睿明都一概不知,他又一次因为自己对女儿的亏欠而伤感。甚至都不好意思再站在这玩具店琳琅满目的橱窗面前。

一个失意的父亲夺门而出。

…………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张睿明手上什么都没有拿,他决定还是就以这样的态度去面对妻女的责怪,他心里一阵沉重,轻轻的推开了房门,奇怪的是,明明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了,家里却还是静悄悄的,甚至连灯都没有开,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人存在。

“老婆~老婆~”

张睿明轻声呼唤了几声,回答他的却只有空荡的回响,他心里一沉,按道理妻子应该这个时候已经从家长会上带着女儿回来了,可现在却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他手摸索着在墙上按下了电灯开关,“啪嗒”一声后,却没出现预想中的明亮场景,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了,手心也隐隐的沁出了一些汗珠,几个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让他不敢多想,张睿明掏出手机,点亮电筒,往里面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现让他不能面对的场景,妻女一定不要有事……

“啪嗒”一声响,突然房间深处瞬间亮了起来!张睿明心里一震,但马上就安心下来,只见女儿头戴着一束可爱的小皇冠,一边捧着一个小生日蛋糕,点着一圈的蜡烛,正和唐诗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走了出来,旁边是张擎苍等一大堆亲戚朋友,张睿明一下有些懵了。

生日?今天不是女儿的生日啊!

可能是看出了丈夫的傻样,唐诗笑着向他嗔怪道:“你个呆子,你自己是不是忙傻了?今天是你的34岁生日啊,你自己反而忘了!?”

张睿明顿时醒悟过来,他猛然想起,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

星空如同一片深蓝色的天鹅绒布,无数璀璨的,永不会消逝的钻石正在不尽的闪耀,张睿明抱着女儿萱萱,坐在自家别墅的草地上,身旁依偎着自己的妻子。

今天的生日给了最近忙碌到近乎奔溃的张睿明,一丝喘息的安慰,他闻着身边妻子发上的香味,心里是波澜起伏。

他早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以说他自从成人以后,就根本没想过要去记得这一天,在这位钢铁直男看来,追求些“生日”“结婚纪念日”等等这些虚无缥缈的“仪式感”,是那些个无所事事的小年轻才有的事,对于他来说,现在仅存的仪式感也就是对检察官这份职业的崇敬和郑重对待了。

“老婆,今天我突然赶回去开会,真是身不由己,市里来了许多人,还有副市长这样的领导,刚好有我自己负责的这块项目,我不回去太不像话了,所以才没办法,你……最后怎么样?萱萱在学校表现还好吗?”

此时,一家三口正享受这难的闲暇时间,亲戚朋友已经散去了,女儿正在自己的怀里酣睡,身旁只有妻子的陪伴,张睿明难得的不用再去乱想那些纷纷扰扰的案子。倒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有时间好好安慰一下今天妻子的劳碌,起码从言语上给些安慰。

“算了,你毕竟有正事要忙,而且萱萱其实都已经习惯你不在的日子了,你也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啦,有我在没事的,后来我马上就赶过去了。也没耽误什么事,况且,你这女儿啊,在学校又闯了祸,打了人,今天辛亏你没去,你去了的话,估计你女儿会更怕。”

“哦,怎么回事?她怎么又打人啊?以前不都是在家里教过她了吗,她自己也答应的好好的啊,居然还这么样不听话,等她起来,我再好好问问她!”

张睿明眼神严肃起来,萱萱比一般女孩儿要高一点点,又遗传了她妈妈那冷冽的脾气,在学校从来没男生敢欺负她,反而总是她动手欺负别人,之前张睿明和唐诗好好的修理过她一顿,也讲了许久的道理,这才有了些好转。可没想到,今天张睿明没去开会,居然又听到了这个坏的情况。

“这次她打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什么原因打的……”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伏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女儿翻了个身,他半开玩笑似的捏了捏女儿的鼻子,看她是不是听到要教训她了,于是故意在这装睡,张睿明手指在女儿小莲角一般的鼻子上掐了几秒钟,女儿脸上神情依旧,睫毛轻轻闭着,划过好看的弧度,倒是真睡着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民事诉讼

张睿明轻轻的将女儿报好,望着手上如同天使般安睡的萱萱,他心里万般感慨,今天自己又一次对女儿的食言,让他本以为回来就将面对一场难捱的撕扯,可是没想到,居然却是这样的一场生日宴会,让他心里颇为感动,只觉得女儿真是长大成熟了。

可现在妻子说女儿居然在学校打了人?这让张睿明心里有些接受不了,他转身轻声问:“我看萱萱很乖了啊,怎么还会在学校打人?这次我们可不能再由着她来了,上次没有管好已经是给她养成了坏习惯,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来,干脆现在把她叫醒好了。”

说完,张睿明就准备轻轻拍醒女儿,旁边唐诗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别,你也不要怪她,她这次算是也受了委屈,我和她们班老师已经批评她了,她也向同学道了歉,我们再说她,意义也不大了。”

张睿明听到萱萱已经道了歉,他手也慢慢放了下来,自己这些年在家日子实在不够,这让他心里一直颇为愧疚,现在想来,倒也是自己的责任。

养不教父之过嘛。

“那算了,能知道道歉,那就明天再教训她吧,对了……这次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了人?”

“哎,还不就是小孩子那些事情……”唐诗本来还有些不想提,但架不住丈夫的一再追问,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可以,但是……你先答应我,听了之后也不要去找别人对峙,更不要发脾气,好么?”

张睿明默然的点了点头,唐诗这才说道:“萱萱在学校里有几个玩的好的朋友,她们星熠小学本来就是津港最好的私立学校嘛,基本上在那读书的非富即贵,大部分都是有钱的公司企业老总家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风声,有些老板家的孩子使坏,说你是专门找那些个大公司敲诈勒索的坏检察官,专门对付那些有钱人的,他们这些小孩子就合伙起来,一起来欺负你女儿,上次他们还当着面把萱萱的东西都扔了,骂她爸爸是一个贪污犯,你女儿忍不住,这才和领头的那男孩子扭打起来,把人家脸都抓破了,还好,现在事情也解决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小孩子家家的,现在这环境又最是嫌贫爱富,容易发生这种事,我已经让她们老师注意了,有什么就及时和我们沟通,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唐诗说这些时,从张睿明的肩上抬起头,眼睛望着远处的灯火,都不管直视丈夫的眼睛,她也知道张睿明最近压力很大,突然和他说这些,只会加重家里男人的负担,本来她不想说的,可没办法,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有好好弥补。

张睿明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他一直没想到自己的检察官身份居然会给女儿带来这样的负担,他原本以为,像自己这样的家庭,应该能值得让女儿在学校感到骄傲,没想到居然还引来了这样的霸凌事件,这种强烈的心酸让他一下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不管什么时候,都没像此刻一样让他觉得像此刻这般气馁。

打人固然不对,可萱萱在那个时候,心里也只是想维护自己这个爸爸的清誉吧。

张睿明想了半响,也只能从齿缝间憋出两句话来,“我们这宝贝女儿啊,脾气像我,执拗强硬,不服就只知道直接怼上去……哎,也是难为她了。”

唐诗也不说话,天边的星星眨了眨眼,沉默的望着这难聚的一家人。

…………

周强农诉泉建集团侵犯姓名权、肖像权及个人**权虚假宣传,从中谋利的案子今天就要开庭,这天大早,张睿明特意请了个假,带着张靓来到了津港市西江区人民法院,准备旁听这场与自己牵连颇深的案子。

到了法院门口,张睿明和张靓下了车,却见一路风平浪静,在平时经常有人群聚集的西江区基层法院门口,今天居然没看到一个记者,也未看到任何的横幅标语,这太不像汤佐的惯常风格了,张睿明只觉得有些奇怪,这次周家所请的这位“死磕派”大律师,一贯的套路就是各种造势,在庭外解决战斗,这是汤佐的一贯战法,也算是他的强项。可是今天这场重要的官司里,张睿明却没看到任何的声势迹象,这一切相比他的“过往战绩”,实在是有些不太寻常。

但张睿明也没时间多想,刷了身份证,拿了旁听票,就领着张靓往民庭找去。

在第三民事审判庭,张睿明走进去,正是快要开庭的时候,一进去他就看到了周强农与周阳的大伯周大力,两位朴素的农家人脸上,满是开庭前的紧张局促,坐在原告席上,手脚仿佛都不知道如何安放,见到这边的张睿明,两人挥手笑了笑,站起身就准备过来与张睿明打招呼。而坐在他们身旁的一名面目尖瘦,眼神可憎的中年人,此时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张睿明,尖削的颧骨顿时高耸,眼神更加凶戾,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张睿明和周强农等人打过招呼后,也顺着望向了那位目光不善的中年人,心里回想起在东江的那些吉光片羽,他心里一阵触动,脸上倒是以德报怨,递过去一个和煦的笑容,惹得那目光尖刻的中年人脸上更是不爽,若不是此时立场一致,估计都恨不得与张睿明在这场审判中对决一场。

这位目光尖刻的中年人,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死磕派律师汤佐,这次周强农泣诉泉建集团的案子里,他作为周家的代理律师,坐在了原告的席位上,即将为了小周阳的名誉而战。

此时,身旁张靓靠过来对着张睿明窃窃私语道:“张检,这个就是那个汤佐?我看这人面相就挺……厉害的,估计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切身体会过这汤大律师的高招,此时符合点头道:“当然了,整个津港不知道多少法官、检察官对这家伙头痛不已,你是没体会过这人的疯狗打法,那叫一个纠缠,不过说真的,这个案子有他替小周阳出面,我反而还安心了一些。”

两人就在闲谈间,只见民庭的法官走了进来,这次的案子从表面来看,算是一个简单的侵权案,案值也不是很大,所以放在基层审判庭,走的也是简易程序,就没得平时张睿明在中院公益诉讼时,那么严谨充实的庭审程序了,书记员往电脑前一坐,核对了当事人信息,

接着法官简单讲了一些纪律和要求,法槌一敲,这个案子就正式开始了。

像这样的侵权诉讼,特别是名誉权、姓名权的这种,最为重要的就是证据的收集与保全了,在这个案子里,虽然有汤佐这样的老手接管,但张睿明还是三番两次的提醒了周强农,要他们记得将先前在网络上收集的那些证据申请保全与进行公证,此时,当汤佐一项一项的在法庭上拿出来时,坐在台下旁听席的张睿明,心里也是一阵难掩的激动,望着对面被告席上坐着的代表泉建集团的知名大律师,他心里居然也感到一阵临战的激动,庭审辩论、唇枪舌战,这是张睿明最为习惯的战场,也是他血流澎湃的地方,真恨不得能够替汤佐坐在那张椅子上,将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极限。

可惜,今天他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旁观者,场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只能孤独的坐在场下,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汤佐发挥的一般,明显是不太熟悉这种堂堂正正的庭审场面,对于对方律师提出的几项侵权法上的解释,他反应很慢,都没能抓住其中的漏洞,反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张睿明和张靓在下面也提他捏了一把汗,心里暗暗着急。

庭审进行的很慢,但中间节奏有些不太对劲,张睿明简单的归纳了一下,就发现汤佐漏了几个关键的证据点,期间的证据副本也出现了一些瑕疵,很快就被泉建聘请的明星律师团发现,接着就是一轮狂轰滥炸。

这样的局面,让张睿明都有些担心汤佐能不能撑到法庭辩论环节。

果然,汤佐还没能撑到法庭辩论阶段,在证据质证环节,就被对方律师团发现其中一项证据副本的瑕疵,提出质疑,法官这边考虑到该证据的真实性问题,批准了对方律师延期审理的要求,这场张睿明期待已久的大战,于是就这样草草结束了第一回合的较量,快的让人有些意外。

“咚”的一声钝响,法槌猛然落下,宣布了庭审的暂时结束,泉建的明星律师团在结束后,立马收拾东西起身,看都不看一眼满腔怒火的周氏兄弟,简直视他们如无物,径直就走出了审判庭,而汤佐也站起身来,今天这第一场庭审,他脸色也不太好看,提上去的几份关键证据,对方都逐一进行了反驳质疑,让他在现场被打的颇为被动,场面简直是一个凄惨。但他输阵不输人,此时站起身来,走向张睿明的时候,依旧神情高傲,不以正眼看他。

张睿明知道,这小子是还记得当年在东江结下的梁子,他站起身来,面带笑意的走到汤佐面前,伸出手去,态度友好,给了这位大律师一个台阶。

汤佐一瞥眼,没有伸出手,反而是阴阳怪气道:张大检察官,好久不见啊,听说你这个案子里,拿人家泉建集团没一点办法,居然要我们老百姓自己动手,怎么?你们检察院立案都立不了?那你们这些搞公益诉讼的有什么用?”

面对这位曾经对手,今日战友的冷嘲热讽,张睿明只是展眉一笑:“哦,这个我们也正在调查之中,不劳汤大律师操心,到时汤大律师,我还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从南江集团那个大坑里逃出来的?怎么?李锦他们都没拱出你来吗?”

张睿明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汤佐见他又重提南江集团的案子,那个案子波谲云诡,现在都还没正式结案,汤佐当时作为南江集团董事长李锦、和幕后黑手吕毫波推到到台面上的人物,他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摆脱了自身嫌疑,从那个大泥潭中爬出来,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此时被张睿明一戳痛处,倒也一下噤声了,隔了半响,才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张检,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不然我还能站在这?我跟你说,你别含血喷人啊,小心我告你污蔑,你也别得意,当年你不是还在省检吗?怎么?现在又被发配到地方来了?别人都是越混越好,当时和你一起的,后来接替你的那胖子检察官,哦对,好像是叫顾海吧?人家现在都是处长了,在法庭上叱诧风云的,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啊?”

汤佐这**裸的挑衅,让张睿明脸色也有些变化,他低笑着,啧了两下牙花子,抬头说道:“嘿,我今天来也不是和你在这斗嘴皮子的,我是来帮周家打赢这场官司的,没时间和你闲扯。”

“哦?打赢官司?凭你?呵……”

张睿明懒得理汤佐的这声轻笑,他掏出先前在庭审时做的记录,对汤佐正色说道:“你就别在这自视甚高了,我刚刚听了这么一会儿,我都总结出你落下了那几点问题,我逐一跟你说哈,第一,你这个引用的《侵权责任法》第三十八条就……”

汤佐用力的一把手,几乎就要将张睿明手里的笔记本打落在地,他对张睿明从来都算不上什么好感,上次在东江,和张睿明在电视台就几乎动起手,后来张睿明借着叶文的美色引他露出那份不记名的电话号码,他后来才知道,刘工就是因为他泄露的那个号码被抓的,若不是他平时比较小心,没落下什么把柄,当时那一番动作,就能让他也一并关进去。

此时,让他和眼前这个差点就要毁了自己一生的检察官好好谈,还要听对方的指示教训,汤佐怎么会服气。

“滚蛋吧你,我做这个案子,自有我自己的看法,用不着你个小检察官在这里唧唧歪歪的,我不需要你来教!”

说完,汤佐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审判庭,完全不理睬被他落在后面的当事人。

张睿明被怼了一个尴尬,他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原本没有想到,汤佐会是这样的自负态度,现在他一番好意被人抛弃,只是尴尬的收好东西,准备带着张靓离开。

旁边的周强农和周大力这时赶紧过来,替汤佐向张睿明赔礼道歉,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两位没必要这么,我没关系,本来就只是想帮大家,让小周阳能够瞑目,我虽然不能替你们出庭,但希望能在外围也替你们做一点小小的事情,是这样,我刚刚看到,汤佐他都没有申请对泉建的那“中华神水”的样品进行检测化验,虽然这个案子你们是起诉对方侵权为主,可是在虚假宣传这块,也能对泉建进行有力的施压与打击,为什么要放过这么关键的一点呢?”

“什么检查、化……化什么?”

周强农一脸懵的样子,明显是没听清楚张睿明先前的意思。

“我是说,这个你们有一项关键的证据落下了,没有向法院申请检验鉴定,到时再虚假宣传这一点上,会陷入困境。”

张睿明耐心的逐字逐句的向两位当事人介绍情况,在他看来,这场民事诉讼的有两点关键请求,一个是对泉建集团虚假宣传,一项再是对小周阳名誉权、姓名权、肖像权的侵权诉讼,这两者看起来是以后者为主,但其实从经济效益来说,虚假宣传可能更能拿到客观的赔偿额,因为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可以在当时的销售价格上,对当事人进行一个几倍的赔偿,所以从这点上,张睿明此时对周家提出了一个善意的建议。

首先,产品生产许可证号与包装标示不符,属无证生产,违反了《食品安全法》第三十五条关于“国家对食品生产经营实行许可制度”。

其次,产品作为普通食品宣传保健功效,根据《食品安全法》第七十三条规定“食品广告的内容应当真实合法,不得含有虚假内容,不得涉及疾病预防、治疗功能。食品生产经营者对食品广告内容的真实性、合法性负责。”同时,“对食品作虚假宣传且情节严重的,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决定暂停销售该食品,并向社会公布;仍然销售该食品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没收违法所得和违法销售的食品,并处二万元以上五万元以下罚款。”

所以才要提出这些要求来,张睿明想到这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关键出手

张睿明本想说市检这边已经做好了关于泉建“中华神水”的检验鉴定报告,这次拿出来,也能帮周强农他们打赢这起案子,可话到嘴边,他又有些犹豫,毕竟这份报告现在还压在自己的公益诉讼案卷里,贸然拿出来给周家,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张睿明想了想,还是心里换了个主意,“……这个,其实我们市检先前也进行了一下调查,对于泉建的这些个内部虚假宣传的事,也有部分证据,也有很多网络上的截图保存,如果你们这边有需要的话,我们也能互通消息,沟通资源,将那部分证据转给你们。”

原本以为张睿明有什么压箱底的法宝等着使出来,结果到了嘴边,只是一些网络截图信息,周强农明显就没那么热忱了,“张检啊,这些我们已经递交了太多了,连公正过的网络数据、照片什么的都交了几十份,也不差这么一点了,可按刚刚那法官的态度,看这样子下去,这个案子没什么希望了。”

周强农神情有些失望,他说完就带着周大力走出了审判庭,张睿明和张靓望着这家人远去的背影,就像看着两头沉默的牯牛,低着头,一声不吭,面对接下来的悲剧,也显得毫无抵抗。

“部长,这个案子你看会怎么判?”

虽然不是自己的案子,与自己的关系也没那么大,但毕竟是同仇敌忾,对付泉建的诉讼,见到现在这出师不利的场面,张睿明心里也不太好受。

“怎么看?现在汤佐犯了很多错误,但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却并不是这个证明泉建虚假宣传这点上面……”

“哦?如果这起诉讼的关键点不在虚假宣传?那就是在证明小周阳被侵权的事实咯?”

张靓这番问话,倒也是合情合理,这两点本就是周强农作为原告的起诉事由,在一般人看来,当然这案子是聚焦在这两点上。可接下来张睿明的回答,却完全超乎张靓的意料。

“也不是,这次案子的关键点根本就不在这两点诉求上。”

“什么?!如果不在这上面……那刚刚汤佐这番动作,不就都成了无用功了吗?”

张睿明看了一眼周围,审判庭里,法官已经退庭了,书记员也出去了,就剩一个法院的保洁大妈等着自己和张靓出去,好打扫卫生关门。张睿明于是示意张靓和自己先出去,两人边走边说。

“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其实是在证明那些侵害了小周阳的照片、图片、姓名的宣传广告,是真的来自泉建集团,因为我之前翻阅了泉建这些年的案件信息。我就发现,这泉建不是没人告过,基本是每年都要打几场官司,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像小周阳这样的侵权官司,其中致死致伤的都不在少数,可是你知道吗,其中泉建大部分却都胜诉了。”

“胜诉?!”张靓被这个结果惊到了,连进来电梯里,都忘了按电梯按钮。

张睿明侧身过去,按了下到一楼的开关。

“对,泉建基本上都胜诉了,包括去年的两起意外事故诉讼,甚至这两起意外中,死了两人,泉建都没能承担一毛钱的责任!”

“怎么可能!?”

张靓此时一下惊叫起来,若不是在封闭的电梯里,没有外人,张睿明真恨不得一下封住她的嘴。

“火疗馆的意外事故……那是典型的人身伤亡意外事故啊!这个百分百要赔钱的啊,他泉建这么可能置身事外?”

张睿明刚想回答,这时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电梯,来到了西江区基层法院一楼,从张睿明的位置看过去,汤佐和周强农、周大力三人正在停车场争执着什么,张睿明想了一下,脚步加快,没理会身后的张靓,往三人处走了过去。

周强农此时见到张睿明过来了,脸上浮上一层喜悦,“张检,你来的正好,你快和汤律师说说,现在法官明显不太理会我们的诉讼请求,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还是得找到那份样品,做个检验鉴定?这点应该没错吧,可汤律师他就是不肯……”

张睿明走过去,听了几句就猜了一个大概出来。“怎么?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汤佐见张睿明走过来,脸色明显就不是太好,理都不理会他,径自钻进车内,油门一踩,扬长而去,空留在后面呼唤的周强农等人。

“唉唉……汤律师,”见汤佐居然就这样离开了,周强农直接对着扬起的烟尘开骂了:“这孙子!网上看起来名气挺大的,怎么这样做人啊!这就不管我们了?”

张睿明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他也有他的事吧,毕竟你们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案,对他来说,来出庭走个过场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周强农只是不住叹息,旁边周大力面色忧愁说道:“对你们这些法律人来说,这个案子也许就是一个工作,可对我们来说,这可是牵扯到全家上上下下所以的一切啊!张检,你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一下,如果,家里的宝贝女儿就这样没了,我们做父母、大伯的,心里怎么会好受!?你看我老弟,他是把所有的心血都压在上面了,可还是没能救活,最后还走的那么痛苦,你要我们怎么办?!”

此时正是快要转季的时候,凉风吹着叶子打了个转,悠悠的从树上落下,整的一个万物肃杀的时节,张睿明抬头看了看天,本来这个案子与他关系就不大,再说人家也已经请了律师了,他是想少管一些,可看着眼前这两个大男人的眼泪,又让他心里轻松不起来。

“走吧,找地方坐坐,我给你们把把关,出出主意吧。”

听到眼前这位检察官的暖心话语,周强农和周大力像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稻草,忙不迭的点头,眼睛里都放出光芒来。

…………

在西江区法院旁边的一家豆浆店,张睿明、张靓和周强农、周大力两人对向而坐,两个当事人都没什么心情,点了东西也没动。张睿明望了望气氛,他决定直接切入正题,清咳两声说道:“是这样啊,周师傅,你们这个案子我也算是从头跟过来的,今天也听了庭审的,在我看来,现在最关键的不只是那个鉴定报告,反而是另外的一样东西,如果这个法律关系没办法证明的话,那这个案子……我看来是很难有胜算了。”

听到张睿明这话,周强农和周大力都是猛然一惊,“什么东西?张检你快和我们明说吧。”

张睿明请咳了一下,“是这样,先前我和我同事也说过,这两年,告泉建的人远不止你们这一家,每年几乎都有人会站出来告他们泉建,甚至其中有些是因为泉建的产品、治疗器械而直接死亡的,说实话,从案件性质上来讲,都远比小周阳的案子还有恶劣。”

“可是……!”

张睿明知道周家兄弟这个时候会打断自己,他将手掌一树,示意周大力不要插嘴,他马上就主动解释道:“是这样,我查过泉建最近几年的所有案例,其中我发现了关键的一个点,泉建的每场胜诉,都是建立在其完善的组织框架之下,像最近的这起案子:去年,绉某在我们津港夕月路上的一家推拿火疗店办了一张十天的火疗服务卡,他希望能通过这个火疗来治疗改善关节炎的病痛。可是,就在他第三次疗程回家后,这个绉某就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后来抢救无效死亡了。当时抢救绉某的津港市附一医院诊断,绉某得的是热射病。热射病指的是“因高温引起的人体体温调节功能失调,体内热量过度积蓄,从而引发神经器官受损”,说起来复杂,但实际上……”

旁边的张靓抢先答道:“这不就是中暑嘛。”

“对,就是中暑,但这人为造成的“中暑”也导致了人身伤亡……接着,这绉某家属就将该“泉建火疗仪”的所属的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赔偿。被告泉建公司辩称,绉某的死亡系本身患有疾病以及火疗技师操作不当,原告提出“使用火疗仪致使绉某热射病发作,并无权威、科学的依据,且未有司法鉴定证明。”

“妈的!这些人也太无耻了吧!人都治死了,他们居然还能逍遥事外?!”

张睿明苦笑道:“没错,他们还真逍遥事外了经过法院调查,该“泉建火疗仪”经过法院调查具有合格证,而绉某生前光顾的火疗馆没有营业执照,经营者不持有医师执照。因此对于该案,法院判定由火疗店经营者赔偿绉某家属损失,权健公司不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天哪!这还有没有公理了!?”一旁的张靓声音叫的比旁边周强农还要大,她先前虽然就听张睿明说过这个案子,可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张睿明脸色有些无奈道:“说实话,法院这个判决,虽然听起来不太合乎常识人情,但确实也是依法判出的……”

情绪激动的张靓,此时不等张睿明解释,抢先发出疑问道:“等一下,法院怎么会这么判?难道这家火疗店没有打着泉建的招牌?还是进行这个火疗的火疗员和泉建没有关系?没有打着泉建的招牌?”

“可以说,事实……远超你想象,我为了这次的公益诉讼,特意找到了在西江法院的师兄,联系上了当时判这个案子的法官,咳咳,你们真的无法想象,我们这次面对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对手。”

“部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下,按道理这些个泉建旗下的连锁火疗店,应该都是打着泉建的招牌啊,那从法律认定上来说,可以将其认定为泉建的“技师”啊,这样泉建是应该负有连带责任的啊。”

此时,张睿明脸色的笑容在日光下却有些自嘲的意味:“是啊,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火疗店的老板,还有这个火疗技师要主动撇清和泉建的关系,后来,我请了当时那位主审法官吃了顿饭,他才告诉我谜底,原来啊,泉建每年有几十亿的公关费用,这个案子一出来,马上就联系上了这个火疗店老板,还有这个火疗技师,花钱让他们两闭嘴,同时,泉建一贯紧密规范的组织体系,本就设计好了分割这些麻烦事的手段,你去看看他们的代理合同,上面已经将泉建与下面的这些个代理商做了完善的切割,而且,他们泉建和下面代理商签的合同,非常隐秘,当时这当事人根本拿不到这合同,也找不到与泉建有关的关联点,这样一来,整个案子里,只有泉建的主公司可以独善其身,逍遥法外。”

听到这,在场几人都是不由的全身一颤,心里不由的联想起眼前自己的案子起来,说实话,同样的侵权案件,同样面对着的是泉建设计精妙的代理体系,要从这几百万会员,几千个产品线,无数高人布好的局面中找到胜机,这实在是难上加难。

“哎~”

张靓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由的也被当前的气氛感染,对残酷的前景感到悲观起来。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这个案子不只是关系他们周家,关系小周阳的名誉,更关系我们接下来的公益诉讼啊,如果小周阳这个案子能够胜诉,我相信我们的公益诉讼也就差不多能启动了……”

张睿明没想和张靓解释当前的局面,他不忍心告诉她现在的大局真相,但她单纯的说法倒也没有错,确实,如果真能帮小周阳讨回公道,将拱倒泉建呼声掀起风浪,那就真有机会去打倒这个无比险恶的公司。

想到这,张睿明定了定神,他安慰眼前失落之际的周家两兄弟,“现在其实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做好两点,一是固定泉建虚假宣传、影响小周阳治疗效果的证据,这一点来说,就是我之前和你们提过的,将那份关于小周阳服用的泉建方子找出来,将其中成分化验,再将这份鉴定报告拿到……”

“可是张检,我们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啊,我女儿以前吃过的那些药都给我家里那蠢婆娘给弄丢了!现在想找方子也找不到了啊,再说,泉建那班人精的死,我们现在去他们那买药,根本买不到的,他们看到我们,什么都不会卖的。”

张睿明没理会他的激动,而是异常冷静的问道:“小周阳吃的是不是肿瘤“基础方”,再加一个所谓的“专业方”?”

“是啊,最开始还有那个专业方,后面我们没钱了,只能买那个什么基础方,就这样一直吃到了最后……”

“那就对了。”张睿明眼睛一亮,他掏出口袋中的一样小小事物,周强农定睛一看,眼神顿时就再也移不开了。

“对对!就是这个!张检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个?这个就是他们泉建的基础方的那药啊,药瓶子我都记得。”

张睿明展眉一笑道:“这个可是我之前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这个是他们开给我的药,也就是那个治疗肿瘤的基础方,我今天特意带了一支过来,就是想给你们看看,如果是这个没错的话,那你们需要的第一份检验鉴定报告……我们津港市检已经替你们做好了。”

“真的!?那张检,我们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两个可都要给你下跪了……”

周强农和周大力一说完,就径自站起身来,看样子就要给张睿明跪下,他赶紧一把上前,拉住两位当事人,周强农一直都是农家人的心思,莽撞、单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当年舒熠辉说能救女儿,他就倾家荡产卖方去买药,买到最后,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

张睿明扶起两人,语气诚恳的说道:“这个我能帮是一定会帮的,但现在不只是这一份检验鉴定的事情,在这个案子里,我先前说了,还需要去证明泉建与下面这些分销商的合同关系,证明这些代理商是打着泉建的招牌,两者之间存在着隶属关系,最好是要证明泉建出于利益目的,才指示下面这些个经销商,使用了小周阳的照片、姓名,如果我们不能证明这一点,那到时候,法院判下来很可能和之前那个火疗店的结果一样,判决泉建集团不负连带责任,那我们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可……这个什么狗屁关系,我们农村人,根本搞都搞不懂,怎么去证明嘛?而且,那杀千刀的汤佐,他自己又什么都不管,也不去查证这些东西,你让我们两去搞,我们怎么能搞的定嘛!”

周大力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张睿明知道自己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他凝神想了半响,不去注意面前这两双期待的目光,他怎么不知道周家兄弟的意思,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够主动去帮他们找到这份证据嘛,可自己作为一名检察官,哪里能太过深入的介入这场民事诉讼之中……

张睿明想了几分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起头,旁边几人看他神情,知道这位实力超凡的检察官一定是有了主意,都将热忱的目光聚焦到他脸上。

“这样吧,我试着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泉建内部的代理商合同,或者找到财务往来账本什么的,只要能证明这些个网站、经销商使用小周阳的照片,是属于泉建自然医学有限公司的行为,那我们这个案子就有机会。而且,就基本能将这个案子拿下了!”

…………

与周家兄弟告别后,张睿明和张靓坐上了回市检的车,一路上张靓都有些激动,对于能够替那个可怜的女孩伸张正义,对她来说,是极大的幸福感,她转过头来,一脸信封的对张睿明说道:“部长,我们现在这么去泉建内部找这个证据啊?是偷偷直接摸到他们公司里面?还是想办法打入他们街铺店里面去找啊?这个是不是就是“卧底”调查啊?”

张睿明却没有理会她的激动,反而是一脸神思慎重的模样,让张靓有些奇怪,“张检,你怎么啦?”

张睿明被她这一打岔,回过神来,马上就没好气的说道:“卧底,卧底,卧什么底啊!?我们是检察官,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整这些有的没的?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吗?”

张靓这下被训得有些懵,她有点不服气的抱怨道:“张检你自己不也是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月嘛……还进传销窝点里去了……这不是卧底是什么嘛……”

张睿明瞪了她一眼,“什么卧底?那是诉前调查!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谈傻了,连我们公益诉讼的诉前程序都搞不懂?再说了,我潜伏他们传销窝点,那也是叫潜伏,没有涉及任何执法事项的,根本不是卧底!卧底是一种特殊侦查手段!和我这个潜伏调查的性质完全不同!你别乱说好不好!”

张靓没想到自己这下居然触到了张睿明的烦心事上,惹的自己这部长就是一顿好喷,她小女孩脾气,脸上挂不住,一哼声就撇过头去,不在理睬张睿明。

张睿明这下也懒得理她,他心里还在纠结一件重要事情,刚刚看到周氏兄弟的悲惨模样,再看到汤佐那不负责的态度,他一时心软,担心自己不出手的话,小周阳的案子就肯定拿不下来了,这才答应去替周强农周大力两兄弟找出泉建内部的组织证据。

可是……现在能够拿到这份证据的,张睿明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有机会,可那个人,又是张睿明答应再也不联系的……

张睿明此时想的正是叶文,作为那泉建集团的研发主管陈俊彦的未婚妻,叶文无疑与泉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最适合替张睿明拿到那份关键证据的人选,可是上次将叶文卷入袭击事件之后,张睿明心里的懊悔一直在侵蚀着他,让他不敢再去连累叶文,所以才与叶文母亲立下了承诺,再也不去干扰她女儿的生活,此时,让自己违背誓言,又去打扰她,张睿明自己都做不到这点,只能在这纠结。

旁边张靓心情一下变得不好起来,她还在对张睿明刚刚的粗暴训话感到生气,偷偷瞟一眼,这位部长大人好像还在想他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理会旁边这位女下属的小小心思。

出租车往前一直开,张靓在心里都已经发了通脾气,张睿明的无动于衷实在是让她心里十分不爽,但却又不好发泄出来,只能在旁臭着脸,一眼不发的阴沉坐着。

“唉,张靓,你说要是……”

张睿明想了半响,自己却拿不定主意,他回过头来,想和张靓讨论一下,却发现自己这女下属头特意的望向窗外,对自己来了个不理不睬,冷漠态度跃然脸上。

怎么她也……张睿明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刚刚的话语,好像是说重了一点,此时苦笑一下,诚恳的对张靓道歉道:“好了,刚刚是我情绪有点失控,都是自己同事,我以后注意一点。”

张靓却是鼻子一哼,“部长,不是我说你,你自己回忆一下你说的话……什么叫我“谈恋爱谈傻了”啊?我这句话实在是不喜欢听,太不尊重人了吧,而且,我现在也没再恋爱啊,请你不要乱说好不好?”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我再次道歉……”张睿明突然想到什么,发现了张靓刚刚话语里的重点,于是奇怪道:“等一下,你现在……没在谈吗?那你和陈捷他……”

张靓倒是落落大方,直截了当的回道:“我和他分了,没什么关系了。”

“怎么会啊!陈捷他年轻有为,长得高高大大的,为人又正直,你怎么……”

张睿明脸上眉毛眼睛都挤到一块去了,简直比张靓还要激动,确定这姑娘不是开玩笑后,他捶胸掏肺,简直像自己嫁女,错过了一个金龟婿一般,就差嚎啕大哭了。

“妹子,真不是哥劝你,陈捷这样的优质潜力股,那在市面上,还真是难找到第二家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张靓对这突然八卦起来的部长大人有点不耐烦,“怎么想?就这么想的呗,我说你们男人谈恋爱是不是都和做生意一样的啊,动不动就是“市面上”,“第二家”的,你们真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啊?本姑娘还真不稀奇这种大男子主义的家伙,和他在一起,一天到晚就和领导汇报一样的,平时什么都不说,问起来就是“可以”“同意”,整个一个大男子主义爆棚的家伙,说什么都像汇报工作。而且啊,他还总是自以为是的做这些决定,你看啊,上次清明节,他突然要带我去他家扫墓,我问为什么,还以为他这是委婉的表达确立关系,订婚见父母的意思,没想到倒好,他说“这是考虑时机差不多了,他准备今年结婚,给我机会,让他祖先看看我,考核一下”……我去!有没有搞错啊,这么讲渗人不渗人啊!还说是给我机会!?我……算了,我不骂了,之前就骂够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陈捷那老干部作风他早就有所领教,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但他对陈捷观感不错,此时试着打圆场道:“你也别多想,可能人家真是对你好,想带你见父母呢,只是说话的方式可能不太适合,这个男的都这样,通病了,总是习惯将好意通过这种愚蠢的形式表达出来,你也别见怪。”

张靓这时倒不依不饶了:“嘿!我就觉得奇怪了,你们男的脑袋里是怎么想的?我们女孩子有我们自己的打算!我们是独立的个体!现在是9102年了!大哥,你们那套大男子义的东西能不能收起来!我们自己有我们的打算,不是你们简单几句话就能决定的,很可能,你觉得是对我们好的东西,可我们女孩子,根本不这样看!我们是个体!是人!我们会思考!”

张靓此时双眼炯炯有神,语气间充满了生机,张睿明茫然间居然都看的有些呆了,在他眼里,张靓的神情正与叶文不断重叠起来,这番话仿佛也是从叶文的口中说出。

是啊,叶文她也是独立个体!是人!她自己也会思考!她能自己做决定!

第三百六十七章 会场争锋

…………

津港市检的本月绩效考核情况通报会暨工作例会在今天下午的大会议室召开,张睿明作为第八检察部部长坐在左侧的里面角落里。此时会议还没开始,各科室部门负责人聚在一团,有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凑头聊天的,有站在走廊上抓紧会议开始前的这点时间吞云吐雾的,会议室里一派热闹,都在等着市检领导入场。

张睿明没找人聊天扯淡,也没低头玩着手机,他面前的笔记本下面压着一摞关于泉建的案卷材料,这都是这些日子苦苦收集的心血,他准备借着这次例会将这个案子的情况提出来,争取上面的支持。

本来就泉建这个案子的情况,他已经不下三次和陆斌反应了,陆斌一直以来都是以影响大局稳定的理由推脱了,这次例会上张睿明准备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将这个案子线索提出来,看看陆斌在众目睽睽之下会怎么收场。

坐在张睿明身旁的是新任第八检察部副部长的韩语山,这位冷面美人神情平淡,目不斜视的坐在其身旁,眉宇间有些阴沉,与张睿明两个人在这喧嚣的会议室里有些格格不入。

张睿明知道这位空降的美女副部长是陆斌花了大功夫从省检公诉三处请过来的,在现在普遍“阴盛阳衰”,号称可以拆掉男厕所的检察院里,韩语山的外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她完全不像张靓那些个小女孩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特有的清冷,眼神幽幽的,看人都不带个定的,脸上也总是云山雾罩,特别是那白皙圆润的脖颈,永远是挺直着,宛若一只优雅的黑天鹅,从白雾迷茫的冷湖中划过,让人觉得只一个“仙”字可以形容,。

韩语山平时话语极少,但一开口总是直剜重点。以前在省检公诉三处时,就是出名的难对付,难办事,要求高,业务熟,动不动就把案卷打回去,让下面对口单位过来办事的年轻检察官们提心吊胆,心里一惊一凉的,生怕这位姑奶奶一言不合,就把卷宗打回,到时又得白跑一趟。到后来,甚至不少下面检察院晓事一点的,特意选韩语山不在办公室的时候过来办事,就是为了躲开这位难说话的冷面佛。

而此时,这位冷面佛和张睿明静静坐在角落里,虽然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第八检察部副部长,但周身的气势,还是令人不敢轻视。

“老板他们过来了,大家先进来吧。”

随着快步走进会议室的检察长助理提醒,散落在外面,各自闲聊的众多部门负责人们回到了办公室,各自按习惯的座次做好,本来以前张睿明在当民行科科长的时候,坐的还比较靠前,就在陆斌的右手第二位。可这次内设机构改革后,一下多了不少的新任“检察部部门负责人”,以前的座次早就打乱了,大伤初愈的张睿明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参会,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场面,竟然觉得有些沧海桑田,见以前的座次排序早就乱了,他也懒得计较,与韩语山就这样坐在不起眼的空调旁边,没想争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

没多久,陆斌在众人簇拥下,快步走进来,逐一点头招呼,说实话,张睿明有时挺佩服陆斌的,他一直最头疼这种需要面面俱到的场合,而陆斌却能处理的游刃有余,甚至在花团锦簇的一张张笑脸背后,陆斌还能根据不同的关系远近,看似不经意的给每个人以不同的眼神招呼。

张睿明坐在最远处的空调口下,本没想过陆斌会看向自己,何况他这半年以来,因为两个案子上的不同看法,他早就和陆斌关系就处在破碎边缘,更是三番五次的争执对立,这次例会会选择这么远的座位,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可是没想到,原本以为对自己“眼不见为净”的陆斌,却在一番目光搜寻后,精准的找到了张睿明的所在,站定身子,径自问道。

“那个……睿明啊,你们第八检察部怎么坐那么远啊?”

张睿明没想到陆斌会在众人面前提了这么一嘴,他还有些茫然无措,没来得及回答,陆斌就径自一指身边不远处的位置说道:“坐前边来吧。”

陆斌话音刚落,马上就有懂事的助理搬过两条座椅,给张睿明和韩语山准备妥当。张睿明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偏爱”,直感到还有些纳闷,只是“哦”虚虚应了一声。

张睿明没想到,这还没完,陆斌走回到主座上,向着众人介绍道:“我们市检的张部长,这次因工负伤,省里的二等功和优秀个人应该已经批下来了,大家在工作中还是要注意安全,办案中遇到有当事人威逼恐吓的,一定要及时向组织反映,好了,开会吧。”

…………

今天的会开的波澜不惊,按流程平淡的往下走着,在外漂泊了一个多月后,张睿明倒还不习惯这种场面了,他看了看旁边的韩语山,这姑娘倒是挺坐的住,手上笔记的动作没停过,张睿明突然有种异样的好奇感,不知道旁边这位同样也是省检下来的美女检察官等下在看到自己的突然发难后,会不会对这一切感到新奇,看看津港市检并不只有这些个按部就班的文山会海。

很快就轮到第八检察部谈这周的工作情况了。

张睿明清了清喉咙,博学强记的他一直习惯脱稿讲话,今天稍微点了点近期的日常工作,紧接着话锋一转,径自把手中的那沓资料往前一摆,话锋一转朗声说道:“……我们第八检察部近期在日常工作中,还摸排出一份重要的公益诉讼案件线索来,是这样,从现在情况来看,这起案件牵涉到我国保健品行业的巨头泉建集团,其案值影响力,是以亿计数的超级大案。”

此话一出,原本各自低头的与会众人,在张睿明吐出泉建集团几个字后纷纷抬起头来,都是一脸惊奇的神情,泉建这个牌子在津港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天狂轰滥炸的广告宣传,早将这个牌子深深刻在人们心中。不少人听到张睿明言之凿凿的说道将泉建涉及的这些个违法情况,无不神情诧异,面面相觑,纷纷猜想这“张疯子”不会是真要拿这样一个巨无霸企业开刀吧?

“根据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泉建集团已经涉及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生产、销售假药,甚至还涉及到组织、领导传销活动……以上总总线索信息,以及初步调查的情况报告,都在这里了,还请诸位检委会领导予以重视……”

说完,张睿明在众目睽睽之下,豁然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那份凝聚了其无数心血的泉建集团的调查资料,俯身往前一递……

就这样举轻若重的放在了陆斌的面前,而此时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份案卷材料落到了这位检察长的脸上。

此时,陆斌的脸上是乌云压城、山雨欲来的架势。

“睿明,这个案子……你们第八检察部做好了核查工作了吗?”

面对检察长的质疑,张睿明是斩钉截铁的飞速答道:“报告陆检,我们第八检察部已经核实过了,确有相关的违法情况,建议汇同有关部门,联合处置,而且现在这个案子也引起了部分舆情,我了解到有部分受害当事人已经提起了民事诉讼,在这种情况下,对我们的工作也是有利的,我们第八检察部也已随时做好提起相应公益诉讼的准备,可以说就等领导指示了……”

张睿明这句“就等领导指示”尾音拖得有些长,陆斌的回应却是脸上阴沉,短促的哼了一声,离陆斌近一点的副检察长严路看到旁边这位一把手的脸色,就知道张睿明这小子这是又撞在了硬墙上,心下也就收起了原本准备的意见想法,不动声色的等着看陆斌会怎么收拾这小子。

果然,张睿明讲的天花乱坠,陆斌只是面目深沉的回了一句:“诉前程序做的怎么样了?”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自己想借着机会,强行推动公益诉讼立案的事,估计又得推后了。

公益诉讼诉前程序,是公益诉讼的配套程序,主要是指检察机关在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行政公益诉讼前,必须履行的像案件线索来源、受理、调查取证、审查、督促告知程序、诉前检察建议等前置性程序,其具有程序的必经性和方式的特定性。

诉前程序是作为向法院提起公益诉讼之前的程序而存在的,是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前履行的告知、督促程序。在时间流程上,它先于诉讼,在法律逻辑上,它是提起公益诉讼的条件和基础。

对于一般的民事公益诉讼的诉前程序,诉前程序重在鼓励和支持法律规定的机关和符合法律规定条件的有关组织提起诉讼,督促法律规定的机关履职、告知社会组织提起诉讼。检察机关需以检察建议的形式建议法律规定的机关提起民事诉讼,并在全国范围发行的媒体上公告,告知环保组织、消费者协会等有关组织提起民事公益诉讼。一般来说,只有在没有适格主体提起诉讼,社会公共利益仍处于受侵害状态时,检察院才会提起民事公益诉讼。

而对于行政公益诉讼的诉前程序,诉前程序重在通过检察建议的方式依法督促行政机关履职、纠正违法行政行为。检察机关制发诉前检察建议,督促行政机关履职,即应当向相关行政机关提出诉前检察建议,督促其依法履行职责,保护受损的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

而具体到这起案件来看,泉建涉及到的像“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的罪名,是应该由当地消费者权益保障部门来提起诉讼维权的,具体来说,一般就是原本应当由当地的消协来管这事,提起民事公益诉讼,只有在检察院向相关机构提起告知、督促后,具有相关权益、责任的社会机构仍不作为的情况下,再由检方来提起公益诉讼的程序。

而泉建集团目前涉及的“生产、销售假药罪”,从诉前程序的角度来说,那就涉及到行政公益诉讼领域的问题了,因为一般来说,这种行为是由当地药监部门管辖,在摸排到相关线索后,检方应该向当地药监部门提出诉前检察建议,督促其依法履行职责,保护受损的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这才是一般的行政公益诉讼的做法。

最后,泉建集团涉及到的“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因为其犯罪构成的主体是一般主体,只有自然人构成该罪,简单来说,就是传销只处罚具体个人,所以张睿明在之前那段艰难的“卧底调查”中所发现的泉建集团的传销行径,按照严格的诉前程序来说,应该是由检方向公安机关移交相关的案件线索,督促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同时,还可以在日后,以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的方式,提起公益诉讼,保护公共利益。

不想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张睿明稍微分析了一下,没想到泉建集团这案子还真担得上“惊天大案”几个字,就是从案件性质来看,民事公益诉讼、行政公益诉讼、刑附民公益诉讼……这公益诉讼的三大类别它居然都挂的上号!真可谓是南州省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第一案!

可张睿明是越想越心惊,因为公益诉讼毕竟还是一个新生事物,也是司法改革中检察院的“重点工程”,在当前日新月异的环境下,难免还有着一些配套法律法规上的瑕疵。而相关的诉前程序不够规范,就是其中一大关键的隐患。

从张睿明的角度来看,泉建集团实力雄厚,关系复杂,特别是在津港市有着根深蒂固的人脉资源,而相关诉前程序有着明显的非强制性与被动性,特别是检察建议这个东西,用官方语言来说,就是“形式化,监督能力不足,难以达到理想的效果”,而其实说白了,就是这检察建议发出去也没用,别人拿起来看看没,转身就当废纸扔了。而之前在“南回柱损毁案”里,冯彬彬等人对于检方的检察建议与督促告知,那就是当检方放了一个屁,闻都不闻,转头就走。

而这个案子里,也是同样情况,泉建集团作为业界里的一大霸主,从之前泉建的几次胜诉来看,人家根本都不怕打官司,甚至都不一定把当地药监、消协等部门放在眼里,如果贸然通过诉前程序来督促、告知、发检察建议,一个时间上把程序拖长了,一个是起不到什么效果。当地药监、消协这些部门要是敢对泉建这样的超级集团动手,那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你们检察院来发这张纸。

此时,面对陆斌提出的问题,张睿明面有难色,刚刚站起来的这短短几秒,他将整个案子诉前程序的利弊优劣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明明知道意义并不大,但此时却只能回复道:“报告陆检……我们的诉前程序已经做了初查了,还和相关部门进行了沟通……这个其实我有个想法,因为这个案子的特殊性,总所周知,泉建集团是我们津港的巨型企业,对于这样规模的一个庞然大物来说,一般的诉前程序……”

“我只问你,你该做的诉前程序做的怎么样了?检察建议发了没有?督促告知药监部门做了没有?”

张睿明心下一沉,只能答道:“……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任何人都能看出此时领导的意图态度,都以为张睿明这楞小子这下应该知道知难而退,乖乖坐下了,可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张睿明竟只是犹豫了片刻,又当面对陆斌直言道:“陆检,你知道现在泉建有多大规模了吗?现在泉建集团全国的会员有几百万人!而其中,不少都是肿瘤癌症的重症患者,根据裁判文书网上来看,今年就有两三位受害者因为泉建的假药与传销手法延误治疗,致使患者死亡,而且,就从它们所推行的那些火疗等等手段来说,近几年就有三四人因此丧生,更别说无数人的金钱被其所……”

“够了!注意你自己的语气!”一旁的年轻副检察长周景行看出情势对张睿明不利,他赶紧喝止了张睿明的冲动,但张睿明话已说出,场面已经覆水难收,他捏紧拳头,双眼直视眼前的陆斌。而陆斌脸上却看不出风云变幻,他只是轻声问道:“张部长,请问你的身份是什么?”

张睿明略微一怔,他犹豫一下,坦然答道:“我是一名检察官,也是一名法律人,追求公平正义是我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金身大佛

“你知道就好!”陆斌不给张睿明说后面那些个人感言的机会,他径自说道:“既然你还知道你是一名法律人,那好,我问你,最近最高检强调的诉前程序的意义是什么!?”

张睿明被陆斌一噎,顿时有些语塞,他支吾道:“诉前程序是……”

“公益诉讼诉前程序,是指检察机关在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行政公益诉讼前,必须履行的前置性程序,具有程序必经性和方式特定性!是“检察权谦抑原则”的重要体现!”

“这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没有什么但是!”陆斌用力的一拍桌子,整个会议室顿时如同凝固一般陷入沉静之中,会议室里众多部门负责人们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头不语,脸上表情木然,心里都想到“张睿明这小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前面见气氛不对就早点收口嘛!居然还那样坚持,现在惹的陆检如此生气,想下台都没台阶了。”

张睿明脸色更不好看,按理来说,换做他人的话,早就乖乖收口,老老实实的认个错,说自己“想法不周,冲撞领导”,虽然失了点面子,但起码接下来还能收场,,可张睿明早就因为小周阳的案子而孤注一掷了。他所想的只是为这悲惨的一家人去博个机会,让小周阳得以安息而已,可是……

“陆检,我相信,作为一名检察官,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不畏艰险的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的确!但是你起码要注意自己的方式方法!起码要认清你应该遵循的法律法规,认清公益诉讼的原则是什么!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罔顾程序原则,罔顾组织程序,你现在完全就是目无组织,毫无纪律意识的盲目行动!你想干什么?将公益诉讼变为你个人扬名立万,敛取功名的工具!?”

陆斌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一些老资格的检察官都讶然的抬头望了一眼,陆斌坐在主席座上神情悚然,而他面前的张睿明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在陆检眼中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整个场面又一次僵在那里。

张睿明胸口一窒,之前刚刚愈合的伤口被这股情绪一带,一下牵引到了旧患,这些弯下腰猛咳起来,弓起身的样子颇为凄凉,陆斌看到后,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曾经的爱将,也是因工负伤刚刚才回归岗位,此时自己在众人面前这么严重的批评……

但他迫于身份,虽然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却不好在众人面前收回,只是对张睿明旁边的韩语山问道:“韩部长,你觉得现在关于这个泉建的案子,我们市检应该做哪些工作?”

被突然点到的韩语山丝毫不见紧张,站起身来,清咳一声,坦然答道:“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尊重程序,按照最高检对公益诉讼诉前程序的规定,先向相关的社会团体进行告知,对其追诉行为进行督促,对于相关行政机关,应该先送达检察建议,而对于涉及到的刑案部分,我们应该将相关线索移送公安机关,并督促立案。”

“对!这才是一名遵循程序,遵循原则的检察官说的话!韩部长,请坐……”陆斌连点了几下头,脸上的认可之情溢于言表,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张睿明,眼睛一斜,“张部长也请坐吧,这个案子现在讨论的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你们第八检察部先将诉前程序做到位,将你该做的做好,至于后面的工作,那也不是我们津港市检一家的事。”

张睿明木然的坐下,脑海里一片轰鸣,脑海里又一片空白。

…………

接下来几天,韩语山按部就班的将诉前程序的工作做完了,并无拖沓,文书工整,送达到位。没有一丝差错,可是张睿明却知道,那样薄薄的几张纸,那样的几句看似严厉的措辞,根本无法伤及泉建这参天大树的根基,甚至都算不上打击。

一切仍在照旧。

电视台、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是泉建神奇配方的宣传,津港泉建肿瘤医院的大门口依然人山人海,街面上的那些泉建香薰馆、火疗馆依然在开门营业,依然有人在受骗,依然有人在受难。

而同时,舒熠辉等泉建高层,依然在大把大把的敛财荒淫,从中视一台,到中视五台,到处都是舒熠辉挥手示意、微笑致敬的身影,他刚刚在财经访谈中大谈致富经,接着马上就出现在国学栏目里,扛起了“中医奇迹”的大旗,甚至在如火如荼的中超赛场上,舒熠辉花了十几亿买下津港泉建足球队,大把大把的花着从国人那里骗来的财富,挥金如土都无法形容其在外援上的花费,以几千万欧元的转会费,几千万欧元的年薪,大把大把的以金元攻势从欧洲足坛挖来天价外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舒熠辉和泉建的名字能够更加频繁的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而已。

而张睿明和小周阳家人作为失败者,只能无力的抓寻侵权民事诉讼这根脆弱的稻草,在泉建集团高歌猛进的大背景下躲在暗处舔舐伤口。

但张睿明还没有灰心,他还在等着一个机会,一个特别的机会。他所有的希望还寄托在叶文身上,只要这位调查记者能够从陈俊彦身上找到关键证据,一切就还有转机……

而叶文此时正站在津港泉建大楼的正门口,她从几公里外就望见了这栋异常恢宏的建筑,这栋全名为“泉建华东国际会议中心大酒店”的建筑可以说令所有见过其面目的游客都过目不忘,若单论大气恢宏,作为国际大都市居民的津港人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可是,全津港都知道这栋泉建大楼,连带着整个泉建东区,这栋大楼都已然成为了最著名的地标性建筑。

原因无它,因为这栋大楼还供着一尊巨佛。

四川省乐山市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的乐山大佛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重遗产。这尊通高71米的弥勒大佛堪称“乐山之魂”,简直是中国最为著名的巨佛尊像了,而在津港泉建大楼里,却也供着一尊巨大的金身佛相,加底座总高百余米,浑身金箔,单从气魄恢宏上来说,比乐山大佛还要气势如宏。

在津港人心里,而这尊金佛就是泉建的象征。

按泉建的官方说法来说:“该酒店大楼中间镂空处一尊据称数十米高的鎏金双面佛像,引人关注。一名泉建的“老师”介绍说,这是价值2000多万元的双面“药师佛”,“寓意普渡众生,救人于疾病,帮人于危难……”

而第一次见到的叶文此时也震惊于这尊可能是世界最大的金身巨佛。她在佛像下拍了几张照片,感慨一番后才走进这栋气势恢宏的大楼里。

来之前她就和陈俊彦通过电话了,自上次雅加达的风波后,她和陈俊彦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关系又出现了裂痕,因为张睿明的突然重现,陈俊彦心里原本按耐下去的妒火又被撩拨出来,而一向性格孤高的叶文也不是会去好好解释的主,这两人自那天后,整整打了个把月的冷战。叶文原本不可能主动联系对方的性子,可这次为了替张睿明拿到那份关键证据,她忍住心里的不快,给陈俊彦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陈俊彦讶然与叶文突然的主动联系,他没想到自己这苦追了几年的大小姐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而叶文语气也不是示好的样子,善于心理攻防的叶文语气冰冷,故意以退为进的发了通脾气,反客为主,先下手为强的数落了一通自己这男朋友的冷漠态度,在陈俊彦解释之前,她径自发了通脾气,然后故意说道“我现在就在你单位楼下!我们见个面说个清楚!”

一脸懵逼的陈俊彦赶紧跑到了泉建大楼的门口,正见到叶文抱臂站在那里,今天叶文穿着一件杏色雪纺长裙,马尾斜梳在左肩,脸上冷若冰霜,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如果要好好谈的话,等我下班找地方一起吃个饭吧……”

叶文却眼睛一斜,语气冰冷的说道:“我和你已经不是一顿饭的事了,我要知道我的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你平时到底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陈俊彦一脸无语的望着眼前丽人,他一下明白过来,肯定是张睿明那孙子在叶文那里又说了什么,他按耐心底*火气,脸上还是强作笑颜,“文文,我们两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不要听某些渣滓在那边胡说,我问你,是不是那个姓张的孙子在你面前又说了我什么坏话?”

叶文眉头一皱,一脸的温怒道:“什么孙子孙子的?张睿明他也是为我好啊,不是他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这样的一个传销公司里上班!我还以为你是做的什么正经事……”

叶文话说的声音很大,旁边几名匆匆而过的泉建工作人员都纷纷侧目,几名安保人员闻言都把目光投了过来,陈俊彦夹在中间,脸色颇为难看。

他把叶文往旁边带了带,一脸苦笑不得的神情解释道:“我的大小姐,你别乱说好不好!?我们这是正经的国际大公司,大集团好不好?你自己上网查查,我们公司是一家自然科学企业,就是类似于瑞典那些个国际医药集团一样的医药业巨头!你查重我们泉建是不是有自己的肿瘤医院,有我们自己的海外培训基地,我们还有我们的足球队!你随便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泉建真是一个传销集团的话,我们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投资烧钱,做这些项目吗?我们不怕被人揭穿了?”

叶文没有理会陈俊彦的这番辩解,她语气轻蔑的回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套路,在美国,每年大选时,那些虚伪的政客的舆论投入是那些真正政治家参选基金的几十倍!越是假的东西,就越要装模作样的把自己架子弄好看了,用一个中国成语来说,就是“拉虎皮扯大旗”,你们公司就是这样的一种模式吧?”

陈俊彦有些苦笑不得,平时里那些个用以宣传的话术语句,现在在心爱之人面前,竟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与传销是有极大区别的,我们是一家直*销公司,是拿了国家颁发的直*销牌照的,这是我们作为正规企业的最好证明……”

叶文等的就是这一句,她心里一跳,脸上却仍是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直*销牌照?真有那样的东西吗?”

陈俊彦苦笑一下,“当然有啦,在我们上面展览室,有我们集团全面的一个介绍,你如果想上去的话,我可以让秘书带你去看看……”

叶文此时却嘴唇一嘟,一脸不乐意的说道:“我要别人带我看什么?要看的话,我也要看看你的办公室,看看你这一天到晚的,到底在干什么?”

陈俊彦对叶文这句话的反应却很直接,他马上回道:“这不太方便,还是算了吧。我是我们集团的产品总设计师,签了保密条款的,不能随便带人进办公室,你要看的话,还是让我秘书带你……”

叶文却一跺脚,脸上开始蛮不讲理的说道:“陈俊彦,我告诉你,我今天就一定要看看你的办公室,看看你一天到晚不理我,到底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给我看看你的工作环境?我就能随时带你去我们时代之声的办公室看啊,你为什么不行?还是说你真像张睿明说的那样,是泉建的一个传销头头?”

又听到张睿明的名字,陈俊彦的额头猛的一跳,这下语气也不太好了,“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为什么那个已婚男的说什么你都信?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见你长得漂亮,想从我身边骗走你而已,你到底是被他灌了什么**汤啊?这么信他的话?难道你不信我?”

陈俊彦此时脖子涨的通红,原本俊朗丰彩的面孔也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起来,叶文面对眼前这男人的惊人气势,竟毫不畏惧,眼睛恶狠狠的盯了回去。

“我就是信张检他说的话,如果你心里没鬼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办公室呢?还是说人家张检他在雅加达见到的都是真的?别说了……反正我就是要去亲眼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你连这个都不肯答应的话,那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叶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俊彦的神情变化,只见陈俊彦眼里的火焰多半是妒火与难过,反而那份恼怒的成分越来越少,她说到最后时,顺着自己的话语,来了个最终杀招,像那些不讲道理,刁蛮任性的女孩子一样以退为进,径自转头,竟然来了个甩手走人。

叶文头发一甩,马上就大步往门外走去,她虽然脸上铁青,心里却在默默数着自己脚下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

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拦我……

果然,在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叶文手臂被陈俊彦轻轻一拉,她转过头去,这位年轻的医学博士脸上满是无奈与纠结的神情。

“能不能换个地方,我知道这旁边就有一个茶吧,我们过去坐坐,好好把事情摊开讲讲?”

叶文毫不退让,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我就是要去你办公室,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在做那些个违法的事,我可不想嫁给一名罪犯……”

可能是被叶文的坚持所迫,也可能是被这位丽人语句最后的那个“嫁”字所打动,陈俊彦最后无可奈何的说道:“那好,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你等下别乱碰,我带你上去看看吧。”

…………

泉建大楼不愧是舒熠辉的大手笔打造,内部光直升梯就有八部之多,坐着四面透明的观光电梯飞速而上,饶是见多识广的叶文,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慑。特别是从那尊高过乐山大佛的泉建金佛身旁飞驰而过时,金色的佛身宛如一尊现世达摩,从其足下飞驰而上的感觉,沐浴在金灿灿的佛光之中时,竟真有一种醍醐灌顶,顿悟飞仙之感,叶文只能感慨这泉建老总在装神弄鬼这方面真是一代宗师,居然能以这样的形式,将自己企业的价值取向、内核精神,以如此具有象征意义的形式表现出来,虽然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此时望着眼前金色的宏伟奇景,叶文心里都有一种神秘、崇高的同理心油然而生,不由的对舒熠辉的那些歪理邪说多信了一分。

难怪当年小周阳她们一家,在参观了这栋大楼之后,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舒熠辉的鬼话,将身家性命都投入了这伪装成神佛善面的滔天巨恶手中,最后落得个财尽身死、名誉毁绝的后果。

第三百六十久章 摇摆不定

但到了陈俊彦的办公室,叶文才发现在泉建极尽奢华的表面,是一个空洞的外壳。她这位男朋友所极力掩饰、号称有着许多秘密的产品总设计师办公室,却就像那些个叶文曾经采访过的国企老总办公室一样,悬挂着名贵的字画,背景是宽大的合影照片墙,桌面上摆放着集团老总的各色“著作”,厚厚的摞着,仿佛一座小山峰一般,来人随时都可以送几本。

而此时在陈俊彦办公桌上摆放的是舒熠辉《生命的代价》,心思聪慧的叶文从他办公室的陈设就看出了许多问题,这哪里是一名青年医学家、长江计划入选才俊、医学博士的办公室。这里暮气沉沉,这些毫无实际意义,虚浮夸大的陈设下,仿佛是一个大腹便便,早已圆滑通透的国企老总的形象。

叶文皱了皱眉,她在陈俊彦办公室转了几圈,回过头来,充满怀疑的问道:“俊彦,你最近都不用做研究吗?还是说你们公司不需要真正的做出产品?为什么我在你这什么,连一点课题研究的样子,都看不到?”

陈俊彦面有窘色,“额……那个,这里是我的办公室,还不是我的实验室嘛,我实验室在医院那边……”

叶文没理会他,而是径自往他的办公椅上一坐,自在舒适的往后一趟,伸直了手臂,露出一张笑脸来,“哎,没想到这里倒还挺有感觉的,你平时上班就是坐在这里么?签字,看文件什么的?”

陈俊彦对眼前心爱之人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嗯,这里是我签字,批计划的地方,大部分工作都是在这。”

“哦,这样啊……”叶文心不在焉的应了下,同时双手看似随意的往面前的键盘上一敲,原本待机状态下的电脑屏幕瞬时亮起,一副巨大的屏幕保护页面出现在叶文面前,但同时一串空白的字符在提醒着叶文,要打开电脑,必须要输入正确的系统密码。

陈俊彦的反应却颇为激动,见叶文突然的一敲键盘,他随即快走了两步,刚想去遮掩什么,却突然想起自己的电脑是锁上屏幕的,动作于是便慢了两拍,嘴上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这……没什么东西,你看也看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叶文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面前的电脑上,她嘴角轻笑,假装随便的问道、

“唉?怎么这么紧张啊?是不是有别的姑娘的照片啊?还是有什么我看不得的东西……?来,打开你电脑看看呗。”

她一边说,一边略带挑衅的对陈俊彦笑了笑,看起来不过是情侣间的自然调笑,陈俊彦也不好太过认真,只是借口这是公司的内部电脑,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不太肯打开给叶文看看。

叶文见他态度犹豫,当下秀眉一蹙,娇声道:“你这么小气干嘛?难道你还怕我泄密!?哼!我就说你这是有鬼嘛!电脑里肯定是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的话这么提防着我干什么?如果真是你医学科研那块的资料,给我我也看不懂啊!还是说你在这里藏着什么不能给我看的鬼东西!”

陈俊彦没想到叶文是说翻脸就翻脸,这下发完脾气就马上转过头去不理人,他简直是一头发蒙。连忙上前试着哄劝叶文一番,可这姑娘竟不知什么原因,对陈俊彦的耐心解释是充耳不闻,铁了心的认为他肯定有什么不能给自己看的东西在里面。

陈俊彦其实也知道,泉建的日常工作里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甚至也没有实际研发的项目,这条电脑里留存着的大都是一些公文往来,以及程序性的东西,说不上有什么高科技的内容。这点倒还真让叶文说对了,要说起来的话,这里全是一些泉建研发部门票据、款项上的东西,说起来还真算是传销的日常流水什么的。

“真没什么东西,我的姑奶奶,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好吗?这里真不好玩……”

叶文以退为进的哼了一声后,就径自站起身来,“好!你不就是要赶我走嘛!我走就是了,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上班在干些什么而已,你都这个样子,我的未婚夫明天上班做什么我都没资格去搞清楚!?那就不用说了!!我们也就这样吧!”

叶文冷着的脸让陈俊彦真吓到了,他忙拦住气的要甩门而出的未婚妻,“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叶文的反应保持激动,这下厉声叫道:“怎么样?!婚礼取消!我们分手!”

“有这么严重!?”

“对!就有这么严重!我不可能和一个我根本都不熟悉的人结婚!如果我连以后的枕边人每天上班在干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搞不清楚的话,那我怎么可能睡的踏实?!”

陈俊彦在心里把张睿明又骂了几遍,都是这个无耻的混蛋畜生,如果不是这孙子给叶文灌输了这些个想法的话,她又怎么会这么执着的要来察看自己的工作。可现在想含糊过去看样子是行不通了,必须把她安稳下来,可是电脑里……

他当下盘算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打开电脑给叶文证明自己的工作性质,他赌的就是姑娘看不懂那些个邮件往来,文件审批的,反正自己也在这里,给她看一眼倒也无妨。

陈俊彦打定主意,略微摇头后,只能一脸无奈的轻叹口气,“好!既然你要看,我就打开电脑给你看看,我说了,本来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都是些文件什么的,你又看不懂……”

听到这,叶文虽然继续摆着脸色,但身子已经坐回到了位置上,注意力也集中在了陈俊彦操作的动作上。

陈俊彦在键盘上敲出一列秘码,打开了电脑,进去后的界面出人意料的简洁干净,整个桌面上只有一个浏览器图标,显示出他的理工男性格。

“你看啊,没有什么咯。”

“把电脑内部硬盘打开。”

陈俊彦没办法,点开系统文件,里面居然干净的仿佛刚装机的电脑一般,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储存记录。

“你看咯,这里也什么都没有……”

叶文在失望之余,还是嘴角一撇,只能将最后的杀招使出,“把你的平时的邮箱打开,看看你都是在和谁发邮件?”

陈俊彦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这里是内网邮箱,别人的邮箱根本不连接的,都是些工作内容……”

叶文白了他一眼,“少罗嗦,把你邮箱打开,让我扫一眼收件人就行了。”

陈俊彦毫无办法,只能听着她的吩咐,点开了浏览器图标,点开后默认的就是泉建内网邮箱系统的地址,在输入邮箱密码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身子微微一抖,碍于坐在电脑前目光如炬的叶文,想着要不要用另一只手挡住数字键盘,不让她看见密码。毕竟这里是他的内网邮箱系统,要是泄露出去,被人从外面登入,那这里面那些涉及到泉建机密的内容……

他轻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叶文,这位长裙美人此时正目光轻斜的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一副不予置信的神情,两人此时靠的很近,闻着她身上的迷人香味,陈俊彦突然觉得此时他自己的怀疑有些可笑。

眼前这位,毕竟是自己的女朋友呀!饶是那张睿明再怎么样狡猾,也只是让叶文有些怀疑自己,想来求证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而且,自己这可是内网邮箱系统,每台登入内网的电脑都是注册锁定的,外面电脑根本连接不进来,就算被叶文记住了自己的邮箱地址和密码,这姑娘又去哪里找内网电脑来登入系统呢。

到这里,陈俊彦暗笑自己的多虑,坦然在叶文面前登入进了自己的内网邮箱。

而他哪里知道,此时叶文心里如波涛翻滚,浑身绷紧,在刹那间紧急记住了陈俊彦内网邮箱的地址,以及他的登入密码。

“你看喏,里面全是和集团内部的人员往来,这里点进去……看,都是些内部的文件活动而已,没什么你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俊彦快速的向叶文展示了一遍他的文件列表,略微介绍了一些日常的工作内容,叶文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陈俊彦心里暗暗有些生气:这姑娘前面吵着要看自己的电脑,真的全打开给她看了后,居然这样的一副反应……

他哪里知道,叶文此时正不断在心里暗暗背诵着刚刚陈俊彦的登入密码,她默默重复了十几遍,这才将其记下。回过头来时,陈俊彦已经关掉了内网邮箱的界面,一脸“我早就说过了吧”的神情,望着自己。

“好了,这你也看完了,我的大小姐,现在总该满意了吧!”

叶文神情却有些恍惚,被陈俊彦再三问道后,才给了些许回应,“嗯?嗯……好。”

“好?”

叶文反应过来,站起身,“我是说我看完了,差不多了,我也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原路返回,在电梯里时,对于叶文今天的奇怪举措,陈俊彦虽然心下有些奇怪,但看到身旁丽人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可人,还是一阵开心,就在这观光电梯的四周景色急转,金佛飞速划过的当口,叶文突然转头向他提到:“对了……我最近请了一段时间病假,公司都没什么工资,我爸公司又那个状况,又不好找他开口,所以我这个……”

望着旁边丽人欲言又止的样子,陈俊彦虽然是理工出身,可他心思锐利,对女孩这点小小的心思更是洞若观火,当下便回答道:“怎么?最近压力是不是比较大?要不我拿些零花钱给你吧?”

叶文声若蚊鸣般的应了下,陈俊彦马上掏出手里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沓人民币来,要递给自己这女朋友。

叶文却一把将他手里的钱推了回去,脸上作势温怒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

面对叶文涨红了的脸,陈俊彦却是一头雾水,不是她自己说手头紧吗?怎么给钱又不要?但接下来,叶文向他示意这电梯里,旁边还有别人在时,他一下就反应过来:哦,对了,也是,自己当众拿钱给一个姑娘家家的,那不是暗示她是“那种”女人嘛……

此时电梯下行,到了一楼,两人等电梯里的其他人先走出,才跟着走到了一个无人处,陈俊彦想了一下,又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叶文。

“那这张交行的白金信用卡给你好了,密码我等下告诉你,你自己随便刷,每个月的钱我到时来还就是了。”

低头看着递过来的这张小小信用卡,叶文突然感到五味杂陈,一个男人最能给女人安全感的时候,就是像这样霸气的说一句“你随便花,随便刷”,没有哪个女人能轻易的抵挡这种成熟男性的“关心”,她鼻子一酸,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一个人孤苦飘零,虽然物质不缺,但却没人像这样,只是轻轻一提,就马上奉上一张信用卡和一份厚重的关心,饶是心思坚定的叶文,此时都猛然间有些触动。

回想一刚开,始接触时,叶文对陈俊彦并不太感冒,只是想着借他和方晓阮的关系,帮父亲的公司走出泥潭,对陈俊彦这个人,只是隐隐约约,迷迷糊糊的有几个概念,在她脑海里,陈俊彦只是“博士”、“年轻高管”等等几个关键字的集合体,一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却从未住进她的心里,在叶文最柔软的那片角落,始终都是有这另一个正义坚定,心怀公益,成熟稳重的背影张睿明。

但此刻,她却不得不承认,陈俊彦递卡的一瞬间,叶文心下猛颤,剧烈的怀疑起自己来。

别人如此赤诚的对待自己,自己却冥思苦想着的是去搜集他违法犯罪的证据!?

人非圣贤,每个人心里关于“我”的概念都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特别是在外部纷杂,内心脆落的时分,简单的“他对我好,所以他是好人”这样的判断,在脑海里就比一切都更加明晰起来。

叶文猛然有些犹豫,她手微微颤抖,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向陈俊彦坦诚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语气都凝噎起来,在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喊:“叶文,你真是个贱人!你男朋友这样为了你,你都是已经订婚的人了,居然还想为那个有妇之夫去调查你面前这个男人!?在你痛苦的时候,在你绝望的时候,在你父母家庭陷入灾厄的时候!那个姓张的跑到哪里去了!?他有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而你可是三番两次的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你到底在图什么!?你还幻想那个检察官会为你离婚吗!?他连吻你都不敢!你们连关系都从来没有确认过!你连小三都算不上!”

这个声音是如此尖锐刺耳,叶文心下如刀割,这个声音又是如此真实,每一句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痛处。

她甚至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但这个声音却无孔不入,因为这个声音就是她自己脑海所发出的!这就是她对自己不断的自我质问!

“是吧?!你自己再想想,不管是以前那个镉大米的案子,还是后面王英雄的案子,那个姓张的都是因为什么事才联系你?你还要这么傻吗?你还没看出他只是在利用你吗!?包括现在这些事!他为什么会找上你?还不是因为他想要往上面爬,他要扳倒泉建集团,于是就利用你和俊彦的关系,来搜集对俊彦不利的证据,如果你对他没有任何作用,那他就会有各种借口来不理你!叶文啊叶文,你到底还要多傻?对你好的人是眼前的俊彦!这才是你的男朋友!你的未婚夫啊!不是那个你孤独时从不出现的张睿明!你这是为了外人害了自己啊……”

“文文,你是不是不舒服?”

陈俊彦的安慰话语听到叶文的耳里,却只是让她更加纠结。而陈俊彦见叶文没有伸手接自己递过去的信用卡,反而是一脸痛苦的站在那发愣,甚至这短短几秒钟,叶文额头旁就细密密的沁出一层汗珠来,任谁也看得出她有些不对劲。

陈俊彦马上伸过另一只手,揽住自己这阴晴不定的女朋友:“你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旁边坐下,还有啊,你不要太大压力了,伯父那边也有我和方伯伯,你什么都不用考虑……”

叶文被陈俊彦这一把搂住,暖心的话语入耳,顿时心下一阵迷茫,她下意识的开口,声音微弱的答道:“其实我这次……”

眼前男人的关心,让她原本就有所怀疑、困顿的立场更加摇摆不定,此情此景下,一头乱麻的叶文差点就要向陈俊彦坦诚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他其实自己这次会来到泉建大厦,完全是为了接近他,拿到泉建相关的重要证据,好让检方能够有机会起诉,扳倒泉建集团。

第三百七十章 鸿门宴前

可就在叶文即将说出口的一刹那,她目光突然看到了立在泉建大楼门口的宣传竖牌,上面赫然是正是小周阳的那张笑脸,下面的那些宣传话语她不用看都知道,正是张睿明给她看过的宣传图,也是周家人被无数次刺痛的伤处。

陈俊彦察觉到怀里丽人的异常,他低头问道:“怎么了?”接着,没等叶文回答,他顺着女友的目光望去,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这多愁善感,满腹人道主义的女友在介意什么。

“哦……这个啊,这女孩子是之前他们公关部做的一个宣传,最近听说这女孩家里人还在告我们公司,我马上让他们把这宣传广告给撤了。”

说完,陈俊彦便拨通电话,叫了两个工作人员过来将这立牌搬走,他一边看着被搬走的立牌,突然有些无意的感慨道:“这女孩家里人也是的,得了重病当然要去大医院做化疗嘛,我们这也只是辅助的,最后也挺可惜了,但是这家人也搞笑,居然把所有责任推到我们公司头上,自己女儿没照顾好……再说,这些宣传又不是我们总公司做的,他们怎么不去找下面人嘛,找我们干什么……”

陈俊彦只顾着自己大发感慨,最近周家人起诉的事虽然对他没什么影响,但就像一些烦人的苍蝇在旁边转悠,看着心烦。可他没注意到的是旁边叶文的眼神却有了变化。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叶文这时一把将他手里的那张信用卡推了回去,脸上有刹那间的失神,然后却马上换上笑容:“没什么,就是我不太习惯用信用卡……再说了,我们不是都确定关系了吗?那按照中国夫妻之间的传统,不是应该把你工资卡交出来吗?”

陈俊彦没想到自己这番主动的好意,居然还被叶文反而要银行卡,这实在是让他心里有些略微不爽,他皱了皱眉,一脸为难的说道:“这个交工资也不是每对中国夫妻的习惯,而且我这个都是拿年薪的,一下子拿过来……”

他嘴上说的委婉,但态度也很明确了,就是不肯把卡拿出来,叶文看了看他的表情,猜到是拿不到他的银行卡号了,此时倒也不勉强,摇了摇头就算了。

两人在门口告别,叶文转身就钻入车内,陈俊彦望着态度时冷时热的女友,此时又飞快的摇上了车窗,疾驰而去,突然在心里有些伤感,隐隐有种此次离别,竟然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感慨,这让他心里茫然若失。

…………

张睿明坐在办公桌前,神情焦急的盯着面前的手机,他每隔几分钟都要去唤醒屏幕,看一眼来电、微信、短信,总是疑心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可每次解锁手机,迎接他的都是失望。

旁边张靓见他这副神情,只觉得好笑,凑过来打趣道:“我说部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盯着手机看啊?你平时不都是不玩手机的吗,怎么今天看起来像等女神回复的吊丝似的?”

张睿明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他比这小年轻虽然年纪大了几岁,但还是知道这些个网络用语的,“什么吊丝不吊丝的,你这么懂吊丝啊?还是说你平时就是这么吊着吴云和陈捷的?”

张睿明没好脸的一句话,张靓却还真来劲了,“对对对,吴云那小子平时送早餐、送饮料给我时就是你这样子,你没看到平时他在我们办公室门口等我出现时的样子,整个人都像个二傻子一样,哈哈,我看你现在就是这样子,说呗,是在等哪个女神呢?”

面对张靓的挤眉弄眼,张睿明这次倒还真落落大方的“承认”了,“你这次还真没说错,我现在还真是在等一个“女神”的回复……”

这下就像引爆了火药桶,张靓这下彻底激动了,她一把凑到张睿明跟前,一脸八卦的问道:“我的天呐,张检,你这是在等那个姑娘的回信啊?你这是胆子肥了啊?你不怕你家里夫人……让你跪榴莲壳啊?”

张睿明嘿嘿一笑:“你想哪去了,我等着的这是一位“正义女神”,我们这个案子就还等她的从天而降,一招制敌呢。”

“正义女神?”张靓一脸茫然的望着眼前这位部长,刚拉着张睿明衣袖,要他详细解释解释,却只见张睿明摆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一条短信从最上角弹了出来,张靓眼睛尖,一下就瞄到那个令她遐想的发信人的名字叶文,她赶紧去瞄那短信内容,只看见一串不知所云的英文字符。她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叶小姐果然和自己部长有关系,但是刚刚发的这串字符是什么意思?她马上联想到看过的闲情逸事,一脸恍然大悟的说道:“张检,这是不是你们两幽会的密码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其实这些字符就是那些个股票代码,像“zggs”代表“中国工商银行”,“mxbh”代表“美欣百货”一样,你们其实是偷偷传递这个来定幽会地址?!额……你放心啦,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我介意……”

张睿明没时间理旁边这絮絮叨叨的女孩,他瞄了一眼叶文这好不容易套来的密码内容,豁然站起身来,拔腿往门外走去。

“张检,你去哪里啊?”张靓在他身后问道。

“我去中院一趟。”张睿明随意应了一声,但脸上的兴奋却已按耐不住。

…………

在张睿明面前,摆着的是一台去年款的手提电脑,而他旁边紧紧盯着他操作的,正是赵左和李素红两口子,这对两夫妻正死死盯着忙着操作电脑的张睿明,仿佛生怕他一把将这台李素红带回来的泉建内网电脑给搬回去了。

“张检,我们可说好了啊……这个这个,虽然谢谢你救回了我们家素红,可这电脑啊……毕竟也是他们泉建发给她的私人财产,您可别这次给收上去了啊……”

张睿明埋头收拾着李素红这纷乱的电脑系统,清理内存,这李素红是典型的不懂数码产品的中年人,虽然业务在泉建集团里做到了经理级别,可是对这泉建内部的邮箱系统是一概不懂,她自己都说了,这电脑发下来后,她自己都没用过几次,遇到泉建内部必须回复邮件的情况,她都是让手下懂点操作的年轻成员替她操作,这次被张睿明好不容易说服,离开泉建,她贪图小朋友,就顺手牵羊的把这台泉建的内网电脑给拿了回来,正巧给一心挖掘泉建违法证据的张睿明解决了这个关键问题。

“张检啊……这个我还是懂一点法律的,那个如果你是要从里面翻找小红她的资料,那这个电脑不就会作为证物给封存起来了吗?那到时我们不就拿不回这台电脑玩意了嘛!你还是别看了,这个我们家现在就这么个把戏,你要是给……”

李素红和赵左这两口子贪图小利的样子是一模一样,赵左担心张睿明要把他这电脑当证物给封了,这下犹豫着要不要拦下正在加急操作的张睿明,眼神里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好气又好笑。

“张检……”

张睿明被他闹的有些烦了,他有些锐利的回头看了赵左一眼,“我现在是在调查取证,只是拷贝电子数据,但不需要封存你的电脑,用完自然会还给你们,你要是再罗嗦,等下晚点我就直接给你把这电脑给拿走了!而且,你家李素红涉及到泉建的相关违法行为,我还没给你追究呢,你以为我是没办法给你追究了?!”

赵左这焉巴怕事的性格被张睿明一瞪,马上就收口不敢说话了。

张睿明没再理他,把电脑屏幕转过来,指着上面一个,转过头问旁边的李素红道:“是这个页面吗?”

李素红凑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吧,我不太懂的,平时都是我叫下面年轻伢子帮我弄的。”

张睿明没说什么,径自在那系统页面上输入了叶文偷偷强记下来的陈俊彦内网邮箱账号,接着又输入了秘密,在略微的犹豫后,张睿明按下了回车键。

一个登入中的旋转图标只转了几秒钟,但张睿明却觉得仿佛过了几分钟。

“叮咚”

一声提示音后,页面一变,收件箱,发件箱等等图标并排排列,最上角的系统安全提醒历历在目:您所进入的是津港泉建自然医学企业内部邮箱系统,请确认您的安全权限,如有越权行径,泉建集团将追究……

张睿明目光往上一移,只见用户名显示的是“陈俊彦”三个字。

他心里一阵激动,终于登入进了泉建高层的网络系统了!

张睿明飞速的在陈俊彦的邮箱系统里检索起来,他很快发现了作为泉建产品研发部门老大的陈俊彦邮箱里,满是相关的往来邮件,随意点开其中涉及产品研发的几封邮件,里面涉及到的相关资料就已经令他激动莫名了。

够了!够了!只要能把这些关于产品生产的资料复制拷贝!泉建制造、销售假药的关键证据就能拿到手了!

张睿明兴奋难掩,他转身拿硬盘的手都有些抖,可当他刚把硬盘数据线插入这台电脑usb接口的刹那,只见一个弹框猛然出现在桌面上!

“内部电脑,禁止接入外部设备!”

张睿明心里一颤,知道自己的取证行动很可能已经被发觉了,他这下赶紧动作起来,试着关掉那个不断抖动并发出警告音的弹窗,可是不管怎么点,那个弹窗在点掉后都马上重现。他又试着赶紧把先前下载留存下来的邮件资料拷贝出来,可他还没怎么操作,只见电脑频幕突然猛的一蓝,整个系统突然自动宕机了!

张睿明心里一紧,一拳重重的打在旁边的桌子上,他心里狠狠骂道:“妈的,好不容易拿到关键证据就这样飞走了!”

“怎么……怎么了?”

张睿明没理会旁边两人的疑问,他死马当活马医的试着将电脑重启,可重启了几遍后,电脑界面上显示的依然是已经锁定,无法再进行任何操作。

对方已经反应过来,通过内部的后门安全程序将这台李素红的电脑死死锁住。

张睿明最后还是在离胜利最近的一刻……失败了。

他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躺倒在椅背上,脸上的懊恼神情无不证实了刚刚取证行动的失败,旁边的赵左李素红两老口看到这位检察官是如此神情,一下都不敢出声,担心迁怒到自己头上。

过了半响,一阵铃声打破了这磨人的宁静,令人意料之外的,居然是李素红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位前泉建集团的经理,此时望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号码,她与赵左两人面面相觑,在无法得出共识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张睿明,这位刚刚失意的检察官眼皮动了动,算是示意李素红接起那个电话。

“喂……?”

李素红脸色在接通电话的几秒内发生了骇人的变化,她瞳孔急剧放大,仿佛听到的是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旁边的赵左也凑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嗯,是的,他在这……”

李素红支吾着应了几声,声若蚊鸣,手臂急颤,仿佛被什么可怖的事物吓破了胆,到最后,她居然是颤抖着把电话拿离了耳边,递到了张睿明面前。

“张……张,张检,他说是找你……的。”

…………

在李素红将这个神秘电话递给自己的当口,张睿明心里划过几个念头,从最开始惊讶到疑惑,最后居然是心头的怒火占据了上风,他眼睛一狠,心里已经猜到肯定是泉建那边的网络安全人员通过ip地址识别,查出了是这台登记在李素红名下的笔记本电脑出了泄露,所以才打电话过的,而李素红刚刚那样害怕的样子,可以想见对面在泉建中的地位之高,张睿明略一思虑,他估计电话那头的肯定是陈俊彦那小子!

他正愁没地方发火,一把结果李素红的手机,耳边靠近,语气暴躁的说道:“哪位?”

张睿明正准备将对面泉建的家伙骂个狗血淋头,没想到那边竟然传出一个他没听过的温醇嗓音。

“张检吗?好久不见,我是舒熠辉。”

…………

张睿明顿时脑海里嗡然一声,顿时出现了耳鸣般的感觉,过了几秒后,他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心里思索了几遍,却怎么也猜不出舒熠辉为什么突然打过来的缘由,更猜不到这位泉建掌门人的目的,只余突然间直面这“最终黑手”的惊惧。

“你有什么事?”

张睿明声音有些低沉,在略过了最初的恐惧后,他原本暗藏心中对泉建满腹的怒火,在此刻即将喷发出来,他已经做好了和舒熠辉对吼的准备,可那边的语气却像是同一位老友闲聊。

“张检,我们上次一别后,已经有半年没见了吧,我还和才良他几次提过你呢,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我很愿意和你做朋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睿明面对舒熠辉递过来的善意,就算明知其虚假可怖的真面目,但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硬话来。

“咳……舒总说这么些,有什么指教?”

“是这样,电话里三两句说不清,我想请张检见个面吧,详聊一下,不知张检意向如何?”

张睿明心里一动,他没想到舒熠辉居然想和自己面谈?这是什么意思?是当面威胁?还是想利诱?还是说这就是他布置的陷阱?

张睿明一下愣在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见半响没有声音,舒熠辉那边又说道:“张检,你知道的……我工作挺忙,但为了见你,我愿意给我们双方一个机会,我也知道,最近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希望能通过这个机会详细聊聊,这对你我来说,都很重要……但是,对你来说,可能要更加“重要”一些……”

张睿明心下一阵明亮,这是**裸的威胁了!

想到自己回津港第一天晚上就被人袭击,家里的产业还遭到舒熠辉的狙击,这个男人还真是比自己所猜想的还要强硬,原本对于他来说,整垮自己可能就是捏死一只蚂蚁的事吧。

但现在舒熠辉突然的怀柔态度,也是对张睿明这段时间不断奋战的一种“另类肯定”,他很想无视这位超级富豪的威胁,直接回怼过去,然后一把挂断电话。可是张睿明却不想放过这次和舒熠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要是能通过这次详谈找出这混蛋的弱点呢?要是万一能够在这次面谈中引诱这混蛋入套,承认他的那些个违法行径呢……

张睿明心里在不断犹豫,他不想错过这次见到舒熠辉的机会,可是他也清楚知道此行的风险,这样的一位当时枭雄,万一真是向自己下了一个大套……

“怎么?张检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电话那边舒熠辉语带调笑的说道,他以为张睿明已经被吓破了胆,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算了,既然张检没有胆量……”

就在舒熠辉准备挂断的当口,张睿明却一声低沉的答道:“好,既然舒总有诚意,那就见面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单刀赴会

…………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现场看球居然就是在中超最为奢华的津港泉建足球队主场的包厢里面,这天他和舒熠辉约好了的见面时间,是一场泉建对武汉淖尔的中超比赛,这天他拒绝了舒熠辉提出派人接送的好意,独自打车过来,来的还比较早,没想到与想象中人山人海,连衽成帷的场景不同。他刚到了这恢宏球场的贵宾vip入口,就有几名身着正装,气质不俗的美女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替他一把拉开了车门。

“请问是市检的张部长吗?”

张睿明点点头称是,马上那几位美貌工作人员就引着他往一处空旷无人的入口处走去。

“张部长,这边请。”

此时正是比赛即将开始的时候,这边的vip入口与一般观众的入口不在一个方向,但张睿明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体育馆里红旗招展,山呼海啸的声音,连大地都跟着隐隐颤动,这让张睿明此时也燃起一丝异样的激动心情。

张睿明还算偶尔看看球,最喜欢的球队是西甲的巴萨,但对中超却不是特别了解。可即使是他这样不太了解国内足球市场的人,对津港泉建足球队这样一只近两年在国内一掷千金,大把挥舞着钞票的新闻那也是不绝于耳,而为了办泉建的这个案子,张睿明又进行了一下准备工作,这不查不知道,泉建足球队虽然成军才几年,舒熠辉居然就已经投入了近30亿元,简直是骇人听闻。

而此时,走在空旷豪华的专用入口,几位侍者颇有默契的在张睿明身后半米处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跟着,态度优雅专业,一看平时接待的贵宾就不一般。

跟着设计简洁的观光电梯上升,电梯门一打开,张睿明正式迈入了泉建主场的贵宾厅,这先入的是一个门厅兼餐厅,仿佛进入了一家五星级宾馆,迎面而来的是一长排的自助餐桌,张睿明随便扫了一眼,上面摆放的菜品还真不赖,大只的龙虾、鲍鱼,不错的红酒、饮料甚至还在里面的一个餐桌上架着一只西班牙火腿,旁边一名头戴白帽的白人侍者正专业的拿火腿切刀等着为需求者提供服务,让人一迷糊还以为身在西班牙。

张睿明一直听说这舒熠辉要把泉建打造成中国的皇马,看现在这样子,水平也许差得远,但这硬件设施,包厢球场倒还真差的不远了。

他只是扫了一眼这奢华的贵宾服务,什么也没拿,就径自往里面走去,在几名侍者推开一间奢华的包厢门后,里面空无一人,张睿明回头望了陪同人员一眼,马上就有人解释道:“舒总马上就过来,还请张部长先休息一下,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对了,还不知道张部长是来点香槟还是……”

张睿明挥了挥手,示意什么都不要。

那美女侍者只是含笑一下,就带上门出去了,张睿明心里这下反而安心下来,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他随意的往豪华的红漆沙发上一趟,可刚刚那女的出去还没几秒,马上就有两名美女侍者提着工具进来,往他身侧一坐,两双小手就往他腿上捏了过来。

张睿明这趟只是打算和舒熠辉把案子的情况捋捋,根本没想过要接受这泉建董事长的一丝好处,见这情况,马上就一下弹起身,“你们这是干嘛?”

两名美女侍者笑着说道:“我们是技师,一般贵宾都喜欢边看球边接受按摩的,不知道客人是喜欢泰式还是中式?”

“不用不用!都不用……”

张睿明赶紧挥挥手,让她们离开,两名技师也不恼,含笑收拾工具,起身鞠了个躬就带了门出去了。

此时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球场内比赛也已经开始,从这间豪华包厢的视角看去,倒还真是处在球场高处的黄金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场中比赛的进程,张睿明望着眼前透明玻璃立窗外的热闹景象,感受着包厢外那浩荡振奋的现场,突然有些羡慕那些能融入到氛围里的普通球迷,至少他们可以心无旁骛的享受着足球带来的乐趣。而张睿明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困在黄金屋里的猎犬,想要抓捕到舒熠辉这样的恶兽,却艰难困阻,难进半尺。

张睿明心怀忐忑的在沙发上坐着,不断盘算着下一步的走法,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包厢大门被人打开,一身马甲西装,叼着一根雪茄的舒熠辉就这样推门大步走了进来。

张睿明心里一颤,此时是两人第二次见面,而面前这看起来气势如虹,神情儒雅的男人就是自己这次所要面对的最大对手津港泉建自然科学集团董事长,舒熠辉!

“张部长!好久不见了啊!欢迎欢迎!”

舒熠辉在几名助手簇拥下,快步走到张睿明面前,虽然明知眼前这姓张的检察官对自己集团是莫大的威胁,可舒熠辉的深厚修养让他依旧面目带笑,神情坦然,仿佛真是见到了一名好久不见的老友。

上一次的初次见面,张睿明就折服于此人的气魄,只见今天舒熠辉看起来比半年前还要神采奕奕,满头银发帅气的后梳成一个背头,脸上虽然已经显见皱纹,但应该远比他的真实年龄看起来要年轻,此时一笑起来,眼角就折出两条好看的凤尾,特别是此人的气质,真是有一种雄狮昂首巡视自身领地之感,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此时伸出手来,张睿明竟然一下有些愣神,硬是忘了自己与此人立场上的针锋相对,忍不住起身握住了舒熠辉有力的双手。

“舒总……”

张睿明在握住此人厚重手掌的同时,只感到一股力量感袭来,心里只觉得这舒熠辉还真有点本事,随手一挥,就能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可愣神也只是短短一瞬,张睿明猛然想起眼前这男人可是欺骗了几百万会员的超级巨恶,心下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被其将节奏带偏,当下神情严肃起来,也没多和舒熠辉客气,摇了摇手臂,便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张部长今天赏脸过来,也是我们泉建的荣幸,不知道张部长平时看不看球?”

舒熠辉不愧是一名国内商业巨头,此时先抛出一个话题,让场面先不那么尴尬,张睿明也不急着和他扯正事,点了点头答道:“偶尔看看,我平时巴萨看的比较多。”

“哦哦,那就好!如果有兴趣的话,等下我让球员们上来一趟,依次给你介绍介绍……对了!张部长是巴萨球迷?那刚好,我们队里这个赛季刚从巴萨引进了那个、那个什么去了……”

舒熠辉提到这里时,一下子对手下球员的外国名字卡了壳,旁边工作人员小声的提醒了一句,他马上反应过来,连连说道:“对对对,是那个维特塞尔!好家伙!花了我6000多万欧元,工资还要2000万欧!签了我们泉建之后是世界第四高薪!不过贵的东西就是好用,这个赛季听说踢得还可以……等下我让他上来,给我们张部长介绍介绍!”

舒熠辉说起这些时,神情活跃,仿佛一个大孩子般,炫耀起自己最近的新鲜玩具。而作为巴萨球迷的张睿明知道这维特塞尔可是欧洲可称一流的明星中场,在巴萨也算是合格轮换,正直当打之年,没想到上个赛季居然就这样被津港泉建买了过来,还真是有钱能通神!

而明明是说着如此震惊的事情,可在舒熠辉嘴里,却仿佛不过是出门买包烟的小事一般。张睿明只能按耐心里惊骇,脸上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舒熠辉递过来的好意。

“其实我看球也很少看,舒总你也不必麻烦了。”张睿明担心这舒熠辉接下来还要多生枝节,他定了定神,清咳一声,直接说道:“舒总,您时间宝贵,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吧。”

舒熠辉听到这时,张睿明注意到其脸上神情有细微的变化,气氛也瞬间僵住,舒熠辉没马上回复,只是回头一挥手,示意手下先离开,让他和张睿明单独谈谈。在片刻之后,这泉建主场最好的包厢里面就只剩他和张睿明两人面对面了。

终于,张睿明在努力了许久之后,终于能够单独面对小周阳等一系列悲剧的幕后黑手了。

…………

舒熠辉含笑从旁边拿过一个雪茄盒,从其中掏出一支,用雪茄剪剪好,递向张睿明。

而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脸上波澜不惊,给了舒熠辉一个强硬的拒绝态度。

“哟,张部长怎么回事啊?我记得你上次在我红酒山庄那里,你可是抽雪茄的啊,怎么这几个月不见,你这都戒了?“

张睿明摇了摇头,“享受这事都得分时间,分人,有合适的朋友,场合,我愿意来一支,可是,现在不同……”

在从踏入这球场的第一刻起,张睿明就一直按着舒熠辉的节奏在走,此时他终于按耐不住,露出了一丝獠牙,开始展示他自己的态度来。

而不同于张睿明临战般的紧张局促,舒熠辉对这位检察官的挑衅话语,就像一只老雄狮面对小猎犬的吠叫,完全不以为意,他惬意的靠在张睿明对面的老板椅上,深吸一口烟气,朝张睿明就是一吐。

烟气弥漫,气氛严峻。

“张检过来想谈什么?”

舒熠辉声音随意,根本看不出将张睿明当作威胁的态度,仿佛只是面对手下,轻松布置工作一般。

“我想谈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清楚?我清楚什么?”

舒熠辉虽然态度松弛,可话语间完全没有一丝漏洞。

张睿明仰头想了想,这个案子已经几个月了,要谈的实在太多,不管是东江的泉建传销窝点,还是雅加达的大会,亦或是在津港那夜针对自己的袭击、对张家产业的狙击,还有小周阳的案子,这一切都夹杂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泉建”这个源头上来,而舒熠辉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但此时突然要认真来论,到还真让人不知从哪里说起。

就在张睿明有些犹豫的当口,没想到倒是舒熠辉先开口了,而且这位当时枭雄开口就令人震惊!

“我看啊,还是先从张检你的违法行为开始论起吧。”

“违法行为!?”张睿明脸上一片愕然,他没想到居然是这舒熠辉恶人先告状,开口居然是什么自己的“违法行为”!?

张睿明在刚开始的一阵错愕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他脸上怒极反笑的说道:“舒总看起来是一代枭雄,可说起话来真是痴人说梦,不知道我哪里有什么违法行为!?”

舒熠辉却只是眼睛一眯,嘴边带着一丝讥笑的说道:“张检是法律人吧?学了一辈子法律,用了一辈子法律,那我想请教一个问题,请问什么是“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

张睿明心里闪过一丝略微不安,语气严肃的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舒熠辉眼神锐利一闪,“我是说张检私自偷用我们泉建内部的计算机电脑,偷连我们内部邮箱网络,还盗用我们高管的邮箱账号,这种行为,是不是构成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

张睿明这下心里洞然,这家伙说的是自己前几天利用李素红的泉建内网电脑,使用陈俊彦的邮箱密码,登入泉建内网邮箱的事,他嘴角一扯,答道:“舒总,我确实是一名法律人,你看样子倒还真是不懂法啊,我们检方依法进行调查取证,整个程序合情合理,我不知道你刚刚的指认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要我来解释你们这个非法取证的行为吗?张检,你知道我为什么那天在通过我们的安全主管知道是李素红那台电脑非法登入非注册用户账号时,我第一时间就怀疑是你在捣鬼吗?因为我知道最开始你就是通过赵左那家人来接近我们集团的!你这点小伎俩,我们安全部门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采取反制措施而已,可你依旧不知悔改,居然还和我们集团过不去?你这是自寻死路!”

舒熠辉发脾气时,须发皆张,神情颇为骇人,露出了他和善表面下的真面目来,张睿明却只是眉目一挑,毫不畏惧的直接反怼道:“舒总,既然摊开来讲,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关于你们泉建集团涉嫌制造、销售假药,制造、销售不合安全规定产品,以及你们主要犯罪分子涉及的组织、领导传销的犯罪行为,我们检方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随时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对你和相关个人采取强制措施!我今天过来,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是否知道悔改,能不能主动向公安机关坦白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张睿明义正言辞的话语,却没有引起舒熠辉的任何反应,仿佛浪花拍打在礁石上,一碰即碎,舒熠辉甚至嘴角带笑,仿佛看着什么新奇的表演似的,毫不在意张睿明的愤怒。

张睿明见状,他没有停顿,接着又用沉稳的嗓音说道:“舒总,你现在可能还不当回事,但希望你能先去做做功课,了解我过往的战绩,也许你觉得你们泉建是一个接天蔽日的巨人,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检察官……但我保证,泉建在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流脓发臭,令人恶心的巨大脓疮而已,我会同切除南江集团、津药化工一样,将你们泉建这一毒瘤……连根拔除!”

这下,张睿明将这份检察官的“承诺“对着舒熠辉坦然说出,简直是掷地有声,在听到“南江集团”“津药化工”几个名字,舒熠辉终于收起脸上戏谑的神色,他知道这些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巨型企业,都是被眼前这名检察官给扳倒的,此时,对方居然直白的将过往战绩列出,这是摆明车马,真刀真枪的要干了啊!

“有本事你试试看?”

舒熠辉声音低沉,憋了半天才从嗓子里面挤出这几个字来,他倒不是特别当心眼前这检察官的威胁,他已经知道张睿明就算再津港市检内部也没有得到什么支持,一直以来,他所依靠的公益诉讼连法院立案都难以做到,但不知怎么,明明知道眼前这小子在检察院也是一个另类怪胎,能量有限的情况下,一对上张睿明那坚定的眼神,舒熠辉还是心底一凉,竟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种情绪居然是……害怕?

怎么回事!?舒熠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双手竟然在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这是许久难以想象的现象了,他不断问自己。

难道我在害怕这小小的检察部长!?

在强制遏制自己的抖动后,舒熠辉眉目一转,他心里转过一个想法,俗话说富不斗官,此时张睿明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名检察部长,但他背后也难保没有大人物撑腰……再说,今天请张睿明过来一趟,舒熠辉就存了怀柔的心思,眼下先立威不成,当然还是先缓缓语气,改善一下氛围。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二十二个亿

于是,舒熠辉在吐出刚刚的那句重话之后,却只是神情凝重的僵在那里,迟迟没见下文,这让已经进入临战状态的张睿明等了几秒后,对这突然而来的宁静氛围有些奇怪。

“其实……”

就在这略显尴尬,前不是后不是的时候,包厢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女服务员推着餐车轻轻走了过来,这无意间突然出现的第三人刚好缓和了这包厢里针锋相对的气氛,舒熠辉从餐车冰桶里抽出一瓶红酒,转过头来,语气和缓的问张睿明道:“张部长刚刚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我们还是喝点什么慢慢聊吧?”

张睿明脸色神色也略微和缓了一些,“不用了,舒总你自己喝吧,我来杯白水就好。”

舒熠辉也没有勉强,轻笑一下,让服务员打开酒瓶,自斟自酌的喝了起来。

当余人退去之时,两人之间重新回到了沉默之中,但看起来都眉间紧锁,各自盘算着下一步的步骤而已。

恰巧此时,包厢外传来了阵阵欢呼,原来是泉建这边气势如虹,层层进逼之下,来访的淖尔队终于出现失误,在禁区外出现空档,被维特塞尔抓住稍纵即逝的良机,起脚远射,皮球直挂死角。现场比分变为了1:0。

虽然隔着特殊处置的全景玻璃,外面球迷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和呐喊声随着这一粒进球还是传到了这间全场最好的包厢里。正端坐看台的舒熠辉也难以压抑此时的激动,忍不住振臂高呼,神情颇为兴奋,毕竟这是他投入了几十亿所一手砸出来的超级球队,作为球队老板,这种兴奋之情简直难以言喻。

此时舒熠辉的脸上,闪耀着刚刚那粒进球给他带来的喜悦,转过头来,对旁边张睿明笑着问道:“张部长,要不要我把这玻璃帘升起?也感受感受下面的气氛?”

而他对面的英朗检察官,脸上却还是僵硬着的,与此时的气氛并不和谐,也难怪舒熠辉会突然来这一问,他也许是以为张睿明脸上的严峻神情,是因为被这隔音的玻璃帘幕所挡,无法感受下面现场的热烈气氛所致。

“啊?……”

张睿明心下挺佩服这舒熠辉脸色三变,瞬即变脸的高超技艺,只是短短的一点小插曲,现在从这位泉建老总的脸上却已经看不出刚刚两人还恶言相向,互相攻讦的模样来,仿佛此时自己只是他的一位私交好友,让人无法将那晚攻击自己、陷害自家产业的幕后黑手与眼前这笑脸熠熠的男人联系起来。

“不用,不用,我们这次是来谈正事的。这样已经挺好了……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先前的问题来吧,谈谈舒总你们泉建到底是传销还是直*销的问题?”

张睿明没想和他客套,语气生硬,准备继续先前的话题,直接来个单刀直入。

可是他眼前这个男人,却没有理会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而是眼睛死死的盯着场内,望着球场上正追逐皮球,拼搏奋战的22个人。

舒熠辉吐出口烟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氐惆的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足球吗?”

对这样奇怪的一个问题,张睿明是哑然失笑。这个问题太奇怪了,在奇怪的时间,对奇怪的对象问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这与两人之间的立场、争斗,与小周阳那痛苦的一生有什么联系。对这个问题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敷衍着答道:“舒总喜欢运动?”

“呵呵……”

听到这个答案,舒熠辉莫名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嘲弄,张睿明对他冷眼相对,舒熠辉居高临下的手指着体育馆中间那块绿茵地,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我喜欢踢球?所以我投了快三十亿给我们津港队,就是因为我爱踢球?”

张睿明知道自己刚刚随意的回答被人看轻了,心下顿时有些不忿,他嘴角一扯,又声音冷冽补充道:“哦,那你也许是想博个名声吧,这些我不太懂,我也不需要懂……对于你们泉建投资哪些项目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倒是你们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面对张睿明溢于言表的鄙夷,舒熠辉倒是坦然自若,他中指指节屈起,在眼前的玻璃帘幕上敲的“咚咚”作响。

“喔?你想知道我这些身家的秘密?我今天倒是可以坦白的告诉你,张部长,我的这些钱就是靠着这些人来的。”

“你什么意思?”张睿明不明白他话语意思,关于泉建投资足球的事,很久之前他就听闻过了,关心体育新闻的张睿明,知道财大气粗的泉建在泉建足球队还处于中甲时就投资了4个亿,单场赢球奖金就是600万元,当时其他中甲球队赢一场最多60万。同时泉建经常赛后第一时间发赢球奖,且都是现金。

舒熠辉也确实同他宣传的一样,真心喜欢足球,经常坐私人飞机到球场。每次他下飞机都是前呼后拥,身边跟着数位黑西装白手套的保安。

而最骇人听闻的是,舒熠辉还曾几次向媒体表示,他曾经和世界第一的球员梅西接触过,要把梅西带到泉建足球队来,而当时梅西对他说的价格,加上违约金达到了3亿欧元。不过,他的这番言论,后面被证实是假的,纯属为了制造新闻效应。有消息人士透露,梅西根本没有收到这样的询价。

但不管真真假假,根据中国足协官网上摆出来的的数据,泉建进入足球领域之后的3个赛季,一共花费约22亿元。

而这样的一笔巨款,张睿明不知道他投到足球这样一个吸金黑洞里,有没有听到一声响?而这个男人,为何还能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说是“靠足球赚钱”?!

“舒总,你是在逗我吗?只要稍微看点球的人都知道,你已经投了快三十亿到你们泉建足球队了,可你们泉建到目前为止,根本连一个冠军都没拿过,你这是靠什么赚钱?”

舒熠辉扬起嘴角的轻蔑笑容,声音中透着讥讽:“张部长你基本上都说错了,但这也不怪你,毕竟你一直是体制中人,对外面的世界也许并没有你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了解,也许在你眼里,足球只是烧钱的富人游戏,但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划得来的买卖了。”

“什么意思?”

舒熠辉指了指场内,他换做循循教导的口气说道:“我投足球从来不做预算,因为我的投入没有上限,我买入更不看对方身家,我只管买最好的球员、教练,什么孙珂、帕托、包括你们巴萨的维特塞尔、能搞来的我都花钱搞来,几千万欧元算什么!?那都不叫事!在足球领域,我之怕一件是……”

舒熠辉越说越来劲,他眼眶微微发红,眼睛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的盯着张睿明。

“我只害怕……我怕球员不喜欢钱。”

即使“口出狂言”是面前这狂人的一贯表现,但张睿明还是被这样令人咋舌的言论所震惊。舒熠辉没有停顿,继续着他的演讲:“你们体制内人的通病,就是没有想象力,你只看到我投的这二十多个亿,你却没看到我收到的回报,我可以讲,我们泉建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踏上百亿帝国的台阶,搞足球烧出去的这几十亿,那是居功至伟!”

舒熠辉越讲越激动:“我搞足球,搞的却不只是足球,我还能借机宣扬我们的产品。你看去年我们的外援格乌瓦尼奥,在比赛中掌骨受伤断裂,用了我们公司自己的膏药,两天便痊愈了!你再看看王永迫、王小雷他们这些前国脚,只要他们都用我们的产品,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广告吗?再说了,我最大的抱负就是凭借我们俱乐部的影响力,不只是我们公司的市值增长到100多亿,我更是想实现我的初衷为我们直*销人正名,让全世界人民知道,世界最大的肿瘤医疗机构是直*销人做出来的,中国足球也是因直*销人而崛起的!”

如果说前面那些通过足球增加影响力的话语还在张睿明的意想之内,后面舒熠辉的这慷慨陈词、一番宏愿就实在是令张睿明瞠目结舌了,可眼前这个男人紧紧握着的双拳,迫人而来的威压,都实实在在的说明,这并不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

张睿明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到,单从建筑面积,设施装备来看,津港泉建肿瘤医院真还能称得上是亚洲最大的肿瘤专科医院了,而足球崛起的道路,似乎也在舒熠辉的狂热鼓动下,走在一条疯狂的道路上。

饶是对舒熠辉的罪行已经有了深度的调查了解,但张睿明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有种异常的魅力,一种奇怪的感染力:明明是天方夜谭般的妄想,可在他嘴里说出来时,却带着一股理想主义的光环,令人不由自主的去愿意相信,甚至,他还能借助这种感染力,让这一切去在现实世界中真正实现。

这实在是太令人感慨了,也许,这就是这个惊世巨骗,国内首屈一指的传销巨寇所特有的能力,但若不是身具这种能力,他也难以爬到当前的地步,可以说,其人奇诡,旷世罕见。

而在初期的惊讶过后,张睿明冷静下来,长久的言语、逻辑训练让他飞快的重新找回问题的焦点,他眉毛一撇,语气冷冽的说道:“舒总这是在我们面前抒发成功的感慨吗?还是炫耀你的营销能力?亦或者只是放了一般富豪的通病,喜欢同人讲自己的发家史?我确实挺佩服你这套传播营销的手法,可惜对于我们检察人员来说,对你的这套煽风炒作的手法不感兴趣,对你有多少钱,出手多么豪迈都不敢兴趣,甚至,我还挺鄙夷这种借助球星宣传保健品的低端手法的。还请舒总回到坦白你们泉建的违法情况上来。”

张睿明最后那句略带挑衅的话语没有激起舒熠辉的反应,倒是他先前“低端手法”几个字让舒熠辉变了脸色。

“低端?!张部长,我觉得你才是坐井观天,什么都不懂啊,你自己看看,现在国内的足球圈子里,那个金主不是财大气粗,实力雄厚的主?你再数数国内有名的几个公司,那个没有涉及其中?我就说通过足球赚了第一桶金的恒达集团来说吧,那姓许的在投资恒达足球队之前,他们恒达集团在全国房地产里面能排多少名?前十都不到吧。现在多少?全国前三!几个亿撬动几百亿!再看看他们恒达夺得亚冠那一年,他那张脸在中视上面轮转播放了多少次!?你知道现在在中视黄金时段打一次广告要多少钱吗?好一点的时段、节目就要几万一秒!而他们播一次恒达足球队的亚冠比赛是多久?不算加时、中场、休息,一场大概是90分钟,这是5400秒,一场比赛就是5400万的本回来了!还能让上面开心,老百姓高兴,这不是大视野,那什么是大视野!?”

听舒熠辉一口一个“姓许的”,张睿明在旁听的是莫名好笑,也是,只有他这个身家地位的老总,才有资格这样评价、称呼恒达的那位国内著名房企的董事长。但张睿明还是没有放弃,一针见血的反击道:“那就算你们这些人有所谓的“大视野”,但和你们泉建所做的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一样骨子里还是一个传销集团,骗子公司吗?”

舒熠辉嘿嘿一笑,看起来毫不在意张睿明一口一个传销,在鼻间轻哼一声后,他带语气深沉的答道:“张老弟,我是对你这个人的执着、还有你在你自己领域的专业性这块,感到佩服,我才给你这个机会,和你在这里好好的面谈一次……”

张睿明被他这种骨子里发出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刺痛了,不等舒熠辉说完,他就嘴角一撇的嘲讽道:“那我是应该对舒总你这次接见我感恩戴德咯?还是说我因此就回去将你案卷全部毁去,对你五体投地,敬佩到底?”

“不是这样说的……”舒熠辉没理睬张睿明的反话,他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不是什么都那么的非黑即白的,对于我们公司性质这件事来说……不同人来看,可能就是不同的看法,我今天只是想好好的讲讲我看这些事物的角度,希望能够好好的将我们之间的这些隔阂、误会给消除。”

张睿明这下没有急着嗤之以鼻,他倒想看看舒熠辉怎么去圆他们泉建的这个弥天大谎。

“……我知道,在你看来,我的这些你难以想象的财富都是来路不正,但其实在我看来,我才是真正可以算的上是白手起家,我赚的这些钱,全是我通过刚刚向你解释的那些个宣传、经销手法一步一步赚来的,我知道张部长你是聪明人,你也在我们公司里待过,所以我不会去和你争辩我们公司的那些产品,是否真有那么神奇的功效,我只是想从保健品这一块的运营模式,盈利方式来和你好好谈谈,消除你的误会,听完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也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市场,总之……先说一个定论吧: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在保健品直*销这个行业,我算是非常有底线,非常有道德的一个了,而且,我如果不去赚,自然有更坏,更恶的人去赚,甚至可以说,我对这个国家做的贡献,比你们检察官、法官什么的要多的多!我才是真正的伟人!”

如果说今天先前的那番谈话,舒熠辉的那些口号、壮语,张睿明还能当作是这个老骗子的吹牛,但刚刚这段话的结尾,这舒熠辉号称自己比守护公平公益的司法人员还要劳苦功高,那可以称得上是痴人说梦,而最后这舒熠辉将自己比作伟人的话,那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张睿明嗤了一声,最终也没忍住,当着这位“伟人”的面,笑了起来。

“舒总,开玩笑,说大话也要有个度吧,你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舒熠辉无视张睿明的嘲笑,认真说道:“没事,你先笑吧,我保证,过一会儿你肯定就笑不出了,甚至,你还会发自内心的对我感到崇敬,主动收回你先前的狂妄语句。”

听到这,张睿明倒真收起了脸上轻视,郑重的看着眼前这狂徒,他是被舒熠辉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那股超级富豪的威严所震慑住了,不管这人多么信口开河,口无遮拦,当一想到此人那百亿的身家后,怎么也无法不相信他的所言所行。

舒熠辉开始了他自己接下来漫长的陈述:“首先,张检,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一个你无法接受的事实,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泉建是一家真正意义上的民族企业,是一家让我们中国人能够挺起腰杆的企业。”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直*销牌照吗?”

第三百七十三章 聪明人之间的**

张睿明心里一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直*销牌照的事,为了办泉建这个案子,他早就将泉建集团的各种组织框架、法律关系梳理的一清二楚,对于这个舒熠辉最开始的立足之本,他更是早查了个底朝天,可以说,这块直*销牌照,就是舒熠辉和泉建的生命线。

“我当然知道直*销牌照,我也更清楚你们泉建直*销牌照所限定的销售方式以及你们的经营范围,我可以负责任的讲一句,你们现在这样全国铺开,多层次传销的手法是明显违背了《直*销管理条例》与《禁止传销条例》的……”

张睿明还没讲完,眼前的舒熠辉就打断了他,这位泉建集团的掌门人,将一根手指轻轻竖起,做出一个宁静的手势。

“张检,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我不和你争,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一下,听我说下我为什么我们泉建是真正的民族企业。”

张睿明仰头望了望雕花繁复的天花板,苦笑一下,倒也由着这位主人讲讲他的“天方夜谭”。

“首先,张检看来是做过一些工作的,既然你也提到了《直*销管理条例》与《禁止传销条例》这两部你拿来引做圣旨的法规,那我也能向你阐述下这两部法规的由来吗?”

张睿明见眼前的舒熠辉收起了先前的那股狂妄态度,出人意料的在今天的对话中,难得的用起商讨的语气,虽然这明显也是一种先已预定回答的反问,但起码此时这种态度,已于先前的火星撞地球是天壤之别了。

“可以,舒总你说。”

“我们国家的直*销牌照,还得从安利、雅芳、玫琳凯、如新和康宝莱这全球五大直*销企业说起,2004年的时候,美国商会代表团到达中国进行了一次部长级领导人的磋商会,而这次磋商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敦促中国履行wto约定,尽快制定直*销业法规,使直*销合法化。因为90年代我们国家曾经那个在连锁销售领域,那个……是出现了一些乱象,所以国家在98年的时候,出了一个一刀切的政策,将所有的连锁销售模式的企业都全部赶出了中国市场,相当于把这个市场都给清空了,可是说实话,那时的中国人就算不买连锁销售的产品,也一样会被各种粗浅的商业模式,销售技巧所欺骗,那真是“人傻钱多速来”,刚改革开放的中国人哪里对这些东西又抵抗力,就是死命砸广告都能给你砸出一个上市企业来,你翻翻那段时间的保健品巨头像什么三株、蚁力神、巨人、脑白金,不都是那时候鼓捣出的嘛。”

舒熠辉这番话倒是显出了他真性情的一面,张睿明在公诉科的时候,也翻过不少过去经济犯罪的案卷,过往的中国人受骗史简直就是一部人类进化史,从最开始一些江湖骗子拿几根萝卜须,染个红色素就能在乡间村镇冒充人参骗钱,到后面“你儿子在外面出车祸啦!”这样稍有技术含量的电话诈骗,再到近几年的即售即开的地下六*合彩、p2p、杀猪盘等等“先进”套路,整个中国人民的免疫力也在随着时代进步而发展,可在那个时代,还真是一个万物生长,一片蛮荒的“新时代”。

见张睿明没有出声反对,神情也颇为认同,舒熠辉继续说道:“而当时,美国那些个人精人精的外企,早就看到了我们国人老实好骗,喜欢占这些小便宜的本性,摩拳擦掌的要杀进来。你想想,在那个美国商会代表团里,其中有30多家直*销业的代表!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全世界最为精密庞大的直*销集团气势汹汹的要来撬开我们国家的十几亿市场大门了,而我们国内,当时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简直就是当时的nba全明星直接杀到我们中国来打我们的中国队,你说我们国内市场会怎么样?!”

舒熠辉巧妙的叙事技巧,娴熟的偷换概念,将一件商人间的逐利行为上升到了爱国的高度,这反而引起了张睿明的警惕,他在泉建内部调查潜伏的那段时间里,对这些泉建人的话术技巧已经相当熟悉,此时舒熠辉一将话题上升到了这宏观高度,张睿明就自然而然的反应过来。

这老骗子就是在为自己的闪亮登场进行情绪和宏观背景上的铺垫!

果然,随着舒熠辉的娓娓道来,他讲到了当时中国不得不打开直*销市场的背景故事:在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中国承诺三年内取消直*销的市场准入限制和国民待遇限制。而在2004年的时候,三年期限马上就要到了。而这三年来,为推动中国放开市场,外资直*销企业一直在多方活动。

而当时我们政府担心一旦立法放开直*销,已经被清理掉的“老鼠会”死灰复燃,祸害无穷。

此时内忧外患,内外夹击,我们国家的直*销市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一发之下,就很可能“不可收拾”了!

“所以国家在当时定了两步战略,第一,是推动直*销的立法。这是最重要的一点,甚至在直*销立法的前夜,商务部外资司的领导还在说:“直*销市场不是一次全部放开。毕竟这个市场曾有过的混乱,让人心有余悸,必须妥善立法,加以限制”,而这,就是《直*销管理条例》与《禁止传销条例》诞生的契机了……”

张睿明听到这,他神情一动,突然插嘴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接下来的第二点,是不是就是国家要扶植一批像你们泉建这样的“民族直*销企业”?然后你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毅然回国,将泉建自然医学发展集团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然后你还想说你这些年在外国这些直*销企业的夹击下,为我们民族的保健品行业保住了最后的市场?”

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这些话我也在你们的那些所谓“团队”里听的滚瓜烂熟啦,舒总你也没必要再重复了,我说真的,舒总你自己难道会相信这样的天方夜谭吗?据我所知,你们泉建才是老一批在全国发展的连锁销售企业吧,你和这些外国直*销企业有什么区别?说穿了,都是一路货色,都是骗老百姓钱的玩意,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见张睿明挑穿了他的话术,还带着一脸的不屑于讥讽,舒熠辉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开创了这套说辞的老祖宗,马上就稳住阵脚,恢复从容道:“张检你可以不信,但你去翻翻当时记录,第一张直*销牌照就是颁发给雅芳这个美国直*销巨头的,你再去看看第一批颁发的那几块牌照,几乎全是外资直*销巨头,你再想想,如果不是我们泉建集团最终撑起了国内直*销行业的脊梁,任由这些外国公司收割我们的保健品市场,将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国家能放心的把这些市场拱手让给这些白皮们吗?”

“呵,舒总,我前面就说了,你们泉建从性质上来说,也与这些外资企业毫无区别,没什么好洗的,如果你硬要在这上面来给你们的违法行为找合法性,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张睿明的态度已经很坚决了,舒熠辉却如魔怔般的毫无反应,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玻璃帘幕上画了个圈,这个圈刚好将包厢下面的全场观众囊括其中。

“不!张检,我不是想找什么合法性,我其实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些人,其实说白了,都是一些很……这么说吧,张检你是聪明人,我一直很尊重聪明人,我认为虽然你过往的环境比较狭隘,但你的人生阅历和你的专业技能,能够让你在我点拨后,就能理解我们这种亿万富翁的思维,所以从最开始,我就没有和你弯弯绕绕,也没有和你打那些没意义的太极……说真的,要是别的一些检察官找过来,我都是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轰人走就是,想要告我?那就让你们这些小亲约喝ナ允裕绞蹦忝蔷突崦靼孜业目植馈杂谡偶炷悖姨仁遣灰谎模沂且恢痹诤湍闼凳祷暗模獾悖m隳苊靼装桑俊/p>

舒熠辉说这些时,他转过头来,手伸向张睿明,手掌微握,做出一个介于“请”和“让”之间的手势,而他的眼神更是直直的盯着张睿明,那是一种认同对手的眼神。

张睿明被他一说,一下子细细品过味来,舒熠辉说的没错,他从进包厢开始,一直以来都和自己没有绕什么圈子,全是直来直往的真刀真枪大战,甚至连先前的互相攻讦中,也没有采取什么欺骗战术。到后面这一段,这位全国前三的保健品巨头,号称上过《财富》杂志封面的男人,居然对自己这小小检察官也算是坦诚相待,将自己的发家手法详细解释了个遍,虽然此人作恶多端,但今天还算是光明磊落。

而这,却更让张睿明摸不着头脑了,从那天晚上的袭击事件,包括后面舒熠辉对张擎苍度假山庄项目的阻拦,都可以看出这位董事长是没想放过自己,可为何,现在在自己三番两次的调查泉建集团后,甚至是知道了自己已经潜入陈俊彦电脑系统后,却还对着自己侃侃而谈呢?

关于这点,张睿明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有这个疑问,张睿明也决定学习舒熠辉的光明磊落,径直问道:“舒总,我想问你,为什么你愿意和我说实话?”

舒熠辉含笑品了一口面前的酒杯。“因为我欣赏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才良兄说要借我地方见一名后生,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是什么人能够让才良那样的俊逸之才如此重视,我当时也没问,见到你之后,我就让手下去打听了一下关于你的事迹,我才发现你这人很有趣。”

“有趣?”

“对,有趣,说实话,很像我以前刚因赌破产,离开老家创办泉建的时候……”

说到这,舒熠辉眼神放的空远,竟有一丝呆了,他马上反应过来,笑道:“这个故事就太长了,下次有机会再讲吧。总之,我是挺喜欢你这个楞后生的!因为你身上有股劲,有股我们闽南后生的闯劲,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办过的案子,我后面都听才良兄提过你,说没见过你这样为了办公益诉讼不要命的人,别的地方都是做做样子,就你是真拿命去和那些资产上亿、或者是位高权重的大企业、大老板斗,才良开始还对你这性子搞不明白,说搞不懂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就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听到一个根本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如此评价自己,甚至号称对自己如此了解,张睿明也一下感到无话可说,只是嗤笑一声,问道:“我费尽心机,千辛万苦的去办这些案子,我想要的是什么?”

舒熠辉眼神一亮,竟是张睿明前所未见的镇定。

“你想要的就是费尽心机,千辛万苦的去办这些案子,这个过程就是你的目的!你就是在享受这种追逐的感觉!你这个和我一样,喜欢的就是这种追逐梦想的感觉!必须要将生命放在什么事业上,去拼搏,去冲刺,你和我都不是那种会安安稳稳,一辈子平平淡淡,最后老死在床上的那种人,对吧!?”

张睿明心里微微一颤,竟隐隐有种共鸣感,但他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不置可否。

“所以,我看到你身上这种旺盛的生命力,我知道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只犟天牛,对方是一株参天大树,就算对方根基再深,你这只犟天牛也要去撞个头破血流……所以,与其让你在这对我们泉建撞个头破血流,我还不如惜惜才,给你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替你捅破这张窗户纸,让你看看真正的世界,去明白我们这种真正大佬是怎么样思维的,让你一生中有一次能够真正实现命运升华的机会!”

但舒熠辉没想到的是,他的慷慨陈词却只是换来了张睿明的冷眼相对。

“所以你才和我讲这些个你的发家史?所以最开始,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要邀请我过来的?”

“当然。”

面对舒熠辉信心满满的回答,张睿明只是摇头苦笑,“我这趟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你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现在真是处在悬崖边缘,希望给你一个机会悬崖勒马……可没想到,居然在你看来,是你给我一个机会……去改变我自己的命运?”

舒熠辉点了点,神情威严,不容置疑。

但他对面张睿明却突然绷不住了,直接弓起身来哈哈大笑,像一只煮熟的虾蟆般,神情十分激动。

舒熠辉脸色越发冷冽,他今天对张睿明的耐心已经几乎见底,而此时这位检察官的猖狂讥笑已经快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已经要失去最后的耐心了。

“张检,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说了,你是一个聪明人,我们聪明人就用聪明人的沟通方式,我们泉建一直以来,始终将品控与效益相结合,已经是在直*销市场上比较有良心的企业了。我说实话,中国人骨子里就有一股“贪懒蠢”的基因,这是这个民族几千年来所苟且偷生的本性,也是这个民族作为一个农业文明所与生俱来的秉性,这点你我都无法改变,就算我们泉建完全撤出保健品行业……这样说吧,就算你张睿明手段高超,真让你一举将我们泉建给推到了,但我们泉建倒下后所留下的百亿市场,马上就会有无数的水健、海建所取代,这是国民教育程度和文明程度所决定的!不是你一个小小检察官所能改变的事实!”

“够了,我已经明白你意思了……”

张睿明突然拦住舒熠辉的话语,他接下来竟然苦笑着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茫然。

舒熠辉见张睿明好不容易点头,他也见好就收的停下自己的说辞,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舒总,我今天过来,我也不想和你争论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我也现在不想考虑你们泉建倒下后的这些空白市场,对于泉建是不是传销,是不是违反了直*销条例,甚至对于你个人的这些行为,我其实都没什么很大兴趣……说实话,组织领导传销犯罪是刑事犯罪,是公安主要管的,我们第八检察部将相关线索移交过去也就差不多了,接下来的程序,主要还是由警方来走……”

张睿明这番话,透露出了一丝疲惫和倦怠,舒熠辉眼睛放光,他以为这小子终于想通了,难道还没放出香饵,他就准备放过自己?

“如果你们泉建只涉及到组织领导传销罪这一条也算了,可是,你们实在是太坏了,你舒熠辉太坏了,居然还将这一条条的生命所践踏,碾压,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

张睿明说到这,眼神反盯过去,死死的咬住舒熠辉那张得意忘形的脸。

“我要替小周阳讨回公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俯视苍生

张睿明这句义正言辞的话语说的有些生硬,而当这句回荡在只有两人的包厢里时

他还一直僵着那副说完后要吞人般的神情,而对面的舒熠辉没想到这小子憋了半天,到最后却居然只是放出这样的一个屁来,他简直是感到颇为滑稽。连带着眼前这张神情昂扬的脸都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此时已是近十二月的天气,张睿明穿着一件厚呢子的短风衣,进了这间包厢后,就取下来挂在一旁,里面是一件白色假领的黑色毛衣,在这智能温控的奢华包厢里倒也舒适。但在刚刚对着舒熠辉抛下这句话的几秒后,他却意外的感到了一丝寒意。

因为在张睿明的眼里:对面的舒熠辉没有回答,却是嘴角扯动起来,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这远比他先前假装温煦和蔼,试图洗脑自己的样子令人畏惧,甚至都比之前他一脸狂妄,叫嚣着要举报自己的神情更加令人心颤。

“张检,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脸上笑容复杂,舒熠辉嘴上还是准备给张睿明“最后的机会”。

“你觉得我做这些事,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舒熠辉“嗨呀”一声感慨,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站了起来。

“这样吧,张检,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是真的挺欣赏你的,希望能和你进一步的合作,想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机会?”张睿明警觉起来。

“对,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下你现在收入这块……每个月能拿多少?”

见突然问到这个奇怪的话题,张睿明明明舒熠辉在预谋着什么,但还是存着些许的好奇心,便坦然答道:“我现在……呵,也不怕你笑,月薪5400块,怎么样?”

张睿明在舒熠辉这样亿万身家的老板面前说出5400这个“丰厚月薪”时,神情特意带着一丝挑衅,以这种方式准备迎接舒熠辉接下来的讽刺。

然而,舒熠辉却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那般神情,而是向张睿明提供了一个他难以拒绝的数字。

“哦,这样啊,前面我就说了,想让你看看富人的圈子是怎么运作的我愿意聘请你作为我们公司的高级法务经理,起码是你现在的十倍吧,怎么样,让你一年就能赚完你这十年的工资,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

“……”

十倍?那就是年入60多万咯,虽然很想问是税前还是税后,但张睿明转念一想,就算是税前的话,也是现在工资的大几倍了,而且一般大企业的法务工作都还十分轻松,相比起之前那准备辞职从头开始做律师,可以预想到的那终日忙碌,各种受限的辛酸日子,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而且,这样的话,家里的负担也能减轻……不,基本上以后萱萱的留学费用,各种开销都能解决了!

只要自己点点头……

“怎么样……?”

舒熠辉看着张睿明低头思索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笑,面对十倍于现有薪水的挖角,面对这样的诱惑,这常人哪能抵挡?

“哦,对了,忘了说了,这个还是我包你税后拿到手的薪水,怎么样?一般做律师都要好几年天时地利人和的帮助,才能拿到这个数字吧,而且你应该也清楚,做律师也远不是外表那么风光的吧,这你还需要犹豫吗?”

舒熠辉声音颇为笃定,他对自己这一手布置感到颇为满意,如果能花这点小钱,就以招个法务经理的代价,让眼前这小子老实收手,那还有更划算的解决方案吗。

可眼前张睿明的态度不明,神情难测,这让舒熠辉有些焦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开价视若无睹,相比起不确定的结果,这种情感上的冒犯更让他感到不爽。

“张检,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你是嫌这样的方式太麻烦?还是说你不想离开离开检察院?”

见张睿明依旧不回答,舒熠辉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自己大腿道:“抱歉,我忘了张检是法律人,对这块的“套路”应该相当熟悉,是我太急,说的不够“合理”了”。

舒熠辉坐起身,面容轻松道:“行,这样吧,我听说张检父亲也是一名还不错的小老板,这样吧,我请你父亲做我们公司的高级顾问,一样给他这个数,什么都不用他做,你觉得怎么样?”

张睿明这下明白舒熠辉完全搞错了自己沉默的缘由了,还以为是自己嫌他先前的利益输送方式太露骨,所以改成要请张擎苍去做顾问。可这根本就不是张睿明的想法,他赶紧摆摆手,言辞拒绝道:“不行,决定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嘛!?”

舒熠辉的情绪波动溢于言表,他少见的再三加价,可他面前的张睿明却始终无动于衷,现在连这方法也不接受,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其实只有一个疑问。”

在烦闷的半响沉默过后,这位正当盛年的检察官突然抬眼问道。

“你讲吧!”

“舒总,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都愿意花这么多的钱来收买我,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给小周阳他们家人一个道歉呢?我相信,你只要拿出几万块钱来,他们应该就能介绍调解了吧,你又何必要和他们打这么个官司呢?”

舒熠辉万万没有想到,张睿明刚刚一直思索的是这个问题,他面对这样的一笔钱,居然根本想的不是自己。舒熠辉眉宇一冷,撇嘴说道:“他们那家人,根本就是无赖!还想无中生有?就和那些个碰瓷欺诈的一样,不就是看自己女儿死之前吃过我们的药嘛!先不说那药根本就是我们公关团队在中视节目上看他们家人可怜,免费赠送给他们的,就单说他们告我们泉建侵权这件事,完全就是污蔑!我不收拾他们家人算不错了!还想找我赔钱!?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再说了,我们全年百亿计的销售额,全国几百万会员,上千万人用过我们的产品,如果每一个用过我们产品的,都将所有不利后果归于我们泉建,那我们泉建还怎么经营下去?这个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不能开这个坏头!所以我宁愿花几十倍于这个赔偿款的价格去请最好的律师团队,我也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一个风潮!一旦人人都觉得可以告我们泉建了,那我们还怎么做生意?这个行业还怎么做生意?!”

说这些时,舒熠辉事情激动,面目涨红,看起来他刚刚所说的这些话竟真的是他的心声,他真的是站在一名“受害者”的立场上来痛斥这些无端污蔑自己伟大企业的小人。而看在张睿明眼里,开始觉得极为滑稽,可之后,竟莫名的觉得幻灭,同一件事物,不同人的角度来看,竟然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宣泄完心里的情绪后,舒熠辉恢复了先前的商量口吻,仿佛是为了向张睿明提示他已经给了多大的面子般,此时无不自夸的说道:“其实啊,张检,刚刚花在见你上面的这一个小时日程,按照我的身价来算,我已经给了你“大几万”的面子了,我们差不多也该收个尾了。”

“大几万?”

张睿明疑惑的望向这位百亿老总,此时舒熠辉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张睿明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时间宝贵,对刚刚花在自己身上的这一个小时感到不值而已。

这令张睿明感到哑然失笑,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的收入,竟然只是这舒熠辉短短一个小时就能赚到的,这之间的差别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

这世上顶级富豪已经与常人的差距拉开到了这样难以想象的地步。

张睿明转念一想,这样的百亿老总,在自己的坚持下,也终于露出了收买的底牌,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成功。而由此想到,只要自己点点头,像舒熠辉提议的那样,通过一些“安全”的方式,自己就能拿走几十万,而且,这本就是业内最为稳妥的“可做可不做”完全没有痕迹的利益交换,基本上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再说了,上面不也是不想办泉建这样的一艘航空母舰嘛,自己这时‘知难而退”“服从大局”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啊,这真的只是自己点点头的事……

“可惜啊,我这人骨头硬,心眼小……”

对张睿明突然打的哑谜舒熠辉感到一阵不安,眼睛眯起来,向眼前男人问道:“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一双好看的凤眼的望向旁边虚处,声音倒真有点惋惜,“可惜我这人骨头硬,在人前学不来弯腰,还有心眼小,拿了不该拿的钱,晚上就睡不踏实……”

说到这,舒熠辉已经明白了张睿明意思,他神情微怒,喉结滚动,重重的咳了一声。

“张检,你这样想清楚了,我听说你老爸喜欢做点小项目,想在津港西江湖“蝴蝶谷”花卉基地旁边建个度假山庄?刚好不久前那“蝴蝶谷”花卉基地的项目却给我们泉建地产给拿下来了……这个,如果到时那“蝴蝶谷”花卉基地突然改成个大棚菜地的话,或者,到时我心血来潮,直接这里直接作为我们泉建地产项目的垃圾场的话……到时你老爸那投了上千万的项目不就垮了吗!?张检?”

说到后面时,舒熠辉神色俱厉,将**裸的恫吓摆在脸上,张睿明闻言也是面色一灰。这个项目的事说起来还真是被舒熠辉掐住了生命线。张擎苍下海后,这大半辈子的心血就是这两千多万了,现在基本全砸进了这个度假山庄里面,要是这旁边的重点规划一改,这度假山庄那就完全失去了其最重要的景观价值,整个项目那就是彻底黄了,到时贷款都还不上,张擎苍也必将破产!这下可不是张睿明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张家命运的抉择!

“这个我已经和我父亲讨论过了,你不要以为凭这点小小伎俩就能扳倒我们父子,我就不信你可以这么方便的改掉规划……”

张睿明心里沉痛,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可不管怎么装作无惧,可心跳加速,肾上腺疯狂分泌,大汗淋漓下,煞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他心下狂跳,从没有哪刻向现在这般脆弱,只想将那些个什么小周阳、什么公益人心抛诸脑后,先救下父亲的基业再说。

舒熠辉这样经验老道的高手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轻笑一下,继续说道:“张检,你要想清楚了,有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姑娘去陪葬?我现在还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泉建这些年就没输过官司,你想靠这些个虾兵蟹将就来撼动我们这样的巨型集团,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是这样小小的一个民事侵权诉讼,我也不会任由他们来挑衅我们泉建的企业形象与威严。总之,你想那小女孩没出息的父亲来挑战我?你还不如现在老老实实的给我收下这笔钱,老老实实躲一边去,这辈子都躲着我们泉建集团走,那可能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番话舒熠辉开始说的轻巧,可越到后面越说严肃,已经是凭借其彻底的强势地位,居高临下的指着,完全不给张睿明面子。

而张睿明听完也是心里一暗,知道这确实是最接近事实的结果,但嘴上还是试着垂死挣扎道:“舒熠辉,我想最后问你几个问题……你凭什么对赢得这场官司这么有信心?你们公司对自己做过的这些事,难道就毫不害怕?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对法律的敬畏吗!?”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舒熠辉眉目一扬,朗声笑道:“法律?哈哈,张检你可真有意思,你真是一个妙人啊……”

但他也只笑了两句,边眼睛一狰,神情傲慢的说道:“我在清华读的mba,你问我法律的定义是什么?我也学过,是那个什么“……统治阶级为了实现统治并管理国家的目的,经过一定立法程序设定的……”什么东西去了吧,总之,这套东西,只是对你们这些穷人有用,对于我来说,你觉得有意义吗?对于一个财富、声望、权势、所有的一切资源都远远凌驾于你们之上的存在来说,我是什么?我就是统治阶级!法律就是为我而设的!这结果还需要再说吗?!”

张睿明脸色骇然。

虽然明明知道他这是在扭曲概念,转换名词,完全误解了教科书上关于统治阶级与法律的定义,但此时不知为什么,熟读法理,清楚定义的张睿明却竟然无力去反驳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知道书上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但现实里谁又能说的清呢……

而舒熠辉说完便站起身来,此时外面一直等候的秘书听到里面动静,知道按他的日程表,还要赶下一个行程,便推门进来,给舒熠辉披上外套。伺候着收拾舒熠辉的随身物品。

“好了,直升机也快到了,等下三点,省工商联还等着我开会,我今天已经和你讲了这么多,够意思了,张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自寻死路,还是老老实实滚远点,你自己选!”

舒熠辉抛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走到包厢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过头来,笑着的对张睿明说道。

“张检,你还是看完这场比赛吧,难得来到这里,那维特塞尔的签名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能拿到的机会了。”

…………

张睿明当然没有看完那场泉建的比赛,在舒熠辉离开后,他马上便起身离开,即便此刻这广场上的寒风清冽的打在脸上,张睿明却也宛若不觉,他步履沉重,刚刚离开这泉建主场的vip包厢,离开那上万一瓶的红酒,离开那雄伟恢宏的体育场,离开那样奢靡的生活,这一切让他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中回来,回到属于他的现实世界。

他盘算着要不要多走两步,直接到前面的公交站台,省去打车的这几十块钱。

当张睿明站在公交站台前,同一群高举着老年证,就是为了一趟免费公交车挤的面红耳赤的老人站起一起时,他突然意识到:要是自己对着这些等车的老人们说,其实自己刚刚才与国内一位百亿身家的董事长针锋相对的争吵过,自己刚刚还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死去的小女孩,拒绝了年薪几十万的工作,还害的自家可能损失上千万。

这些人都会以为自己疯了吧。

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张睿明苦笑着望着眼前的车窗玻璃,老旧肮脏的玻璃上倒映着一张憔悴无神的脸。

败了。

彻底败了。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这张失败者的脸。

从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大卫对抗歌利亚的争斗,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市检的位置,可是,随着案子的不断深入,他才真正的触及到了直*销这个行业黑暗的真相。

黑,太他妈黑了。

而最为可恨的是,当这个集团汇聚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后,它将生长的难以撼动,难以面对,甚至和这座城市的经济紧紧结合在一起,而它的领头人,泉建的罪恶灵魂舒熠辉,却还能站在最高的位置,趾高气昂,毫无廉耻的俯视着苍生百姓。

还能笑道:看啊,你们这些垃圾。

而法律,却也被他肆无忌惮重新妆涂。

他们看起来正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百七十五章 退让

张睿明重重的一拳击在了玻璃上,倒影里的那个男人抬起头来。

他拿出上衣口袋里的一张镀金名片,这种价值不菲的名片直观的显示出制作者的价值,但也显得有些有些俗气。

张睿明左翻右翻,只见上面大大小小的写满了近十个头衔,首当其冲的是“中国泉建集团董事长”、接着便是“津港泉建足球俱乐部主席”、“中国慈善总工会荣誉主席”等等颇为唬人的头衔。

上面最后还留着舒熠辉秘书处的联系号码,他想起舒熠辉最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张检,考虑清楚后,联系这个号码。”

这张名片是舒熠辉在离开那包厢前交给张睿明的,同时,他还给了张睿明几天的思考时间,考虑如何处理这案子接下来的情形。

眼前摆在张睿明面前的,似乎是一条绝境,通过正常渠道启动公益诉讼的条件还不充分,而小周阳家人提起的民事侵权诉讼在当前的情形下,不管是以往的判例,还是证据体现,双方实力对比下,都明显处于劣势,在公诉科十年的张睿明旁听了那整个庭审现场,基本上可以认定九成九是输定了。

而这场民事诉讼,已经是张睿明能倚靠的最后稻草,而这根稻草,已经岌岌可危。

回过头来,己方却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还要面对难以承受的损失,张家的度假山庄项目已经停工半个月了,张擎苍这段时间为了跑“蝴蝶谷”的规划问题,跑的焦头烂额,可是隔壁泉建地产集团的项目仍在稳步推动,土都还没动,就已经耀武扬威的将过去蝴蝶谷的规划展示板一扔,用印着“泉建地产”的围栏将整个项目砌起,向张家展示其雄厚的财力,意思是顺手的一个动作,就能毁掉张擎苍毕生的心血。

这是压在张睿明身上的紧箍咒。

而这一切都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紧紧缠绕着这原本一腔热血的年轻人。

不,也不是无法醒来,只要张睿明点点头,答应舒熠辉的要求,只要他放弃公益,停息下来,一切都能解决。

问题是,他怎么能放弃……

…………

张睿明疲惫的推开房门,踏着空洞洞的脚步声往里走,他心情还没从先前舒熠辉的威压中走出来,神情有些麻木。

“老婆?老婆?”

家里安静的有些奇怪,虽然张擎苍这段时间忙于跑规划,基本上不在家,可张母和唐诗,以及保姆小梅姐倒应该这个时候在家啊,怎么现在没看到一个人在?

张睿明有些犹豫,他往里面走了两步,一边喊着家人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这时,他见厨房门虚掩着半开着,地上还有一道延伸过去的痕迹,看那痕迹形态,是两道狭长纷乱的印迹,不像人正常的步幅。

他瞬间紧张起来,脚步放缓,自发的掩饰起呼吸声,背后一阵汗毛林立,张睿明顺手抄过旁边的一个花瓶,猫腰走向厨房。

上次的袭击事件给他敲响了警钟,虽然案件还未侦破,袭击者的身份还未查实,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恐怖集团,很可能背后就是舒熠辉所指使的。

而现在来看,攻击自己的家人,也是那个男人可能做出的事来。

张睿明还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场景,他手心已经攥出了温热的汗珠,他弓身轻轻推开厨房的门,只见一个人正趴在地上……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传来,张睿明也被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地上那人正是自己妻子唐诗,此时正一脸吓坏了的样子瞪着自己。

原来,唐诗本来正系着围兜,双手带着手套,趴在地上用抹布费劲的擦着厨房的地板,耳边挂着一对白色的耳机,她这时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张睿明一吓,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吓我一跳!怎么进来都没一点声音!?”

张睿明扶着胸口,深深喘了几口大气才缓过神来,他放下手中的花瓶,没好气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搞卫生还戴什么耳机,这家里有人进来的话,你怎么听得见?!”

唐诗没想到自己这老公今天不错了啊,长本事了啊,还学会顶嘴了!她手套一脱,抓住手套边缘,上前就是在张睿明肩上用力的抽了两下。

“不错啊你!吓到我后还反说我为什么戴耳机!我在自己家里还不能听听歌了?你告诉我,这时有哪个没钥匙的会进来?”

张睿明本想说万一有上次那些寻仇打手找进来了呢,可他话到嘴边,却又呐呐收了回去。

他已经不敢再让妻子想起这件伤痛,也不想再让妻子为自己担心了。

“嗯……你怎么亲自搞卫生了啊?”

张睿明换了个话题,接过唐诗掉在地上的抹布,帮着收拾起来。

唐诗轻叹口气,说道:“还不是最近这个月,你爸都没结小梅的工资,人家就先休假回老家了,你妈身体又不好,这么大一栋房子,除了我,还有谁来收拾啊,我这是命苦啊~”

她一边说,一边拧开水龙头,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来,问张睿明道:“你爸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

“瞒……什么事要瞒你啊?”张睿明被她盯的有些心虚,此时眼睛移开,装作没事般的答道。

“那不对啊!你看看啊,这个以前我们和他就说好了的,这个你工资低,我呢,又现在没出去工作,家里的开销主要就靠他了,这个水电煤气、小梅姐的保姆费用,还有萱萱的补课费用,都是他出啊,按理来说,你爸也不差这点小钱的,怎么最近连小梅姐的工资都开始拖欠了?而且,我今天还接到她们钢琴老师打来的电话,开始扯了十几分钟萱萱最近的指法练习情况,后来就话锋一转,和我讲了半天那个最近有个展会要开,是什么什么个“津港国际会展中心演出会”的,还有什么“国内十大音乐家”会到场、你说这些个什么展会,既然能让我们女儿登场演出给他们这些专家听,那不是应该给我们钱嘛,结果她倒好,居然还假惺惺的在那说什么几个小孩都在考虑范围,问我们能不能给点赞助什么的……”

张睿明一边刷着碗,一边不耐烦的问道:“嗨呀,这不就是要钱嘛,现在外面那些个童星走秀、小模特什么的,都是这路数,就是让家长花钱搭个野鸡台,请些所谓专家来下面坐着,说是说什么能什么帮孩子踏入演艺圈什么的,其实都是骗钱的,这你也信?!”

“我当然没信啊……”唐诗有些脸红的答道,虽然她其实当时都一口答应了。

“那不就成了,不要理这些人,都是些套路,不过,这个上这个展会要多少钱啊?”

“两万多吧,重要的不是这个……是我当时就和你爸打个电话,想讨论一下要不要交这个钱嘛,可你爸一听完,二话不说的就拒绝了,你说神不神奇!你爸居然会在萱萱的花销上懂得拒绝了!这不是最奇怪的一件事吗!?所以我才觉得你爸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听到这里,张睿明手里动作微微一滞,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张擎苍一直最疼爱自己的宝贝孙女萱萱,从来都是日日夜夜的捧在手心上,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太阳、月亮都愿意去为萱萱摘,而且,张擎苍下海后,在生意场上还算不错,张家在津港虽然不算什么大富豪,但几千万的家产还是有的,所以在这优厚的家庭环境下,萱萱可以担得上是从小富养长大的女娃娃,张擎苍从来不会亏待她,所有的玩具、裙子都是最好的,一年要去几个国家玩,小小年纪去过的旅游地已经快是张睿明的几倍了。连带着萱萱平时的培训课程也是捡最好的上,像这十几二十万一年的钢琴课,十几万一年的机器人课,基本上都没停过,也都是张擎苍在负担。

但今天,唐诗居然从这溺爱孙女的张擎苍口中,听到了一个“不”字!?

加上最近张擎苍神出鬼没的行踪,突然连保姆工资都拖欠的奇异现象,难免引起了唐诗的怀疑。

但张睿明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这都是因为舒熠辉背后做的这番手脚,用项目规划上卡住了张擎苍的脖子,将他倾注毕生心血的度假山庄项目给掐住了,现在张家资金已经都投了进去,银行贷款背的张擎苍喘不过气来,怎么还有心力去管家里这些个鸡零狗碎的小事,而只要张睿明继续对泉建调查下去,舒熠辉的铁手就一直不会松,很可能就要借着这个项目将张家拖破产……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张睿明神情一下有些恍惚,望着眼前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做过家务,只会些瑜伽、spa享受精致生活的的唐诗,现在居然都学会全副武装,趴在地上,张睿明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他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了。

“你怎么了?”唐诗被眼前张睿明的样子有些吓到了,她已经许久没看过自己这傻老公如此脆弱的一面了。

张睿明抬起手背,用擦汗掩饰自己的局促,他在额头上假意的胡乱摸了摸,同时眨巴了下眼睛,不让眼泪留下,作完这一切后,他放下手来,以郑重口吻对唐诗说道。

“老婆,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

哗啦~

桌上的玻璃水杯被唐诗一把扫飞出去,摔在餐桌桌角上,摔了个粉碎,而唐诗脸上的愤怒却并没有因这一幕而削减,她眼神怨愤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她的丈夫张睿明。

张睿明眼睛耸拉着,面对妻子的滔天怒火不敢多说一句,脸上都不敢稍作变化,生怕激化了妻子的情绪,让一切无法收拾。

“老婆,其实也还好,目前的情况还……”

唐诗又抓起一个杯子,这次是直接摔在了张睿明的脚边。

碎片弹起,残片飞溅,张睿明却连眼睛眨都不眨,他完全能够理解唐诗此刻的情绪,换做任何一个人,当突然得知整个家族的命运,因为自己配偶的原因而猛然陷入险境的时候,在这种末日心态之下,难免会有出格的举动,特别是还是因为在唐诗看来如此“愚蠢”的缘由。

“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早就和你说过!要你不要去惹人家这么大的集团企业!你偏不相信!在你被人打了之后,我就说了,我们惹不起躲的起吧,这个还不是人家主动来惹你吧!你为什么要去多管这个闲事!?好好的辞职做律师不好的多吗!?就算你想在检察院,那你做刑事案子也比现在好吧!?现在你看看你自己,还把你爸的产业连累进去!我问你,到时你家里背上这几百万的外债,这是要谁来还!?谁又还的起!?”

张睿明被唐诗指着头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他也没说话,任由妻子发泄着火气,等唐诗在旁大口喘着气的时候,他试着解释道:“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只要我们能找到以前的会议纪要,能让以前的合同办事……”

“你别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啊!现在外面办事哪里都像你这个榆木脑袋一样的,天天就是法律、合同,谁跟你天天讲这些啊!?人家讲的是实力,说白了,人家泉建要弄你一个小老板,那还不是翻翻手腕的事,现在人家明摆着就是要掐你脖子,让你老实一点,你还不明白?你是不是要将我们全家人的日子都给作没了,你才肯罢休啊!”

张睿明低着头,不再敢出声了,他手从兜里掏了掏,手指尖传来那张舒熠辉名片的触感,差点就忍不住掏出来,给对方打电话过去,答应一切请求,认输投降……

可是,自己投降了,小周阳怎么办?

唐诗见张睿明面露难过,她缓过神来说道:“张睿明,我现在严正的警告你,赶紧和人家那边联系,认个错,不要再掺和进这些事里面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你也该为你女儿想想吧?萱萱现在一年的学费多少?她留学还要准备多少钱?你和我吃点苦都没什么,甚至就算你家房子没了,你我去租房子,每天挤公交车,那也只是你我破产而已,可是你忍心让你女儿过那种日子吗?你忍心让你女儿起步就比别人晚这么多吗?”

唐诗说完后,仿佛用尽力气般,大声吐出几口浊气,她扶着旁边的座位坐下,眼神满是不忿,两夫妻在一起久了后,感情好的,那更多的是一份“生活伙伴”般的谅解与平淡,是两人之间长久的默契与熟稔来熬过生活中的风雨,现在她便是靠着这份对张睿明性子的熟稔,相信着自己这看起来死犟固执。实则步步为营的老公手里还有一张未打出来的底牌,这才忍下当场离婚的念头。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唐诗没好气的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张睿明发怔般的望了望天花板,良久过后,叹口气道:“我也没有办法了,唯一能让家里不受损失的办法,就只能试着去放弃这个案子,向泉建舒熠辉他们认错道歉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张睿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唐诗本想催促他马上就去的,可是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神情,一下也忍住了差点说出口的刻薄话语,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张睿明第一次说出投降认输的打算,但也猜到自己这傻丈夫心里也不太好受。

她眼睛转了半圈,认蚋叽Γ诺闼崴岬目谖撬档溃骸澳阕约嚎窗桑故蔷】旄潜呓馐停鹜咸昧恕!/p>

张睿明点了点头。

唐诗心下松了口气,只要自己这傻丈夫不再犟那一头,与人家这样的大企业死怼下去,那这件事就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她又偷偷瞄了一眼张睿明脸色,此时昏暗的日光照进中厅,照在张睿明原本英朗的脸上,却仿佛照着一片枯枝。

她竟然一下觉得,自己老公这下真的老了。

…………

晚上七点多,正是菜市场收摊的时候,满地的泥泞,走一步都怕被溅上污水,而此时,张家两口子正赶着最后收摊前这段时间,准备买几个菜,回去对付了这顿晚饭。

张睿明和唐诗在一番筋疲力尽的争吵拉扯后,以达成共识而告终,张睿明终于同意退让,放弃泉建的案子,换取张家度假山庄项目的正常进行,虽然还没联系舒熠辉,但张睿明知道只要自己低头认输,那位气度威严的大富豪应该会信守诺言,放过自己,放过张家,毕竟,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一只烦人的苍蝇,能赶走就好,没必要花功夫追着赶尽杀绝。

第三百七十六章 立场转变

两人在一番争执之后,都是一种心理上的筋疲力尽,彼此沉默许久,张睿明本来也不在乎这个小小的晚饭,准备随便点个外卖了事。可是家里刚刚这压抑的氛围,竟是让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出来走走,散散心,张睿明思前想后,倒不如开车出来,借着买菜这个由头,逛逛超市,收拾一下心情。

两人都是平时从不做饭的主儿,没想到附近常去的超市已经搬迁关门了,两人只有往前赶了赶,找了一家农贸市场,准备随便买点小菜就走。

张睿明和唐诗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都没怎么说话,各自心里都压着沉重的负担。仿佛现在走在这里的只是两具空洞的身体,双腿只是以机械的摆动,像吊钟一样,维持着一具骨架的正常运转,在大难面前,不至于突然分崩离析。

就在张睿明木然的往前面走时,他一失神,脚下不知道是被什么事物撞了一下,身子一踉跄,差点摔倒,他扶住旁边的一个柜台,好不容易站起身,还没回头,就听到地上有一个颇为嘶哑的声音,正不住向他道歉。

“不,不好意思啊。”

“没有,是我不好意思,没注意看路……”张睿明回过头来,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他定睛一看,没想到地上那个自己刚刚撞上的人影竟然正是小周阳的父亲,周强农!

“周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张睿明一把将他扶起来,这才发现这周强农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一眼扫去,里面装满了烂菜叶。

菜市场每天晚上的时候,不少商家都会扔掉今天没卖出去的不新鲜蔬菜,这时就会有不少穷人等着专门收这些个烂菜叶,但这些年,大家不管过的怎么样,但至少绝大部分人都吃的了一口饱饭,这种捡烂菜叶的人已经越来越少,除了一些乞讨者和流浪汉,而这些人里最多的,还是那些个把自我生存成本压缩到极致的传销组织。

张睿明知道像泉建的地下战线就经常做这种事情,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小周阳的父亲。

“张检……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晚上一般就随便捡点东西,回去煮煮,也就对付了……对了,我就租住在这附近,家里乱,就不请你上去坐了,嘿嘿。”

周强农笑的腼腆,带着一股庄稼人特有的憨厚,张睿明知道这苦命的大汉,为了替女儿治病,花光了所以积蓄,家里的房子都卖了,这段时间会呆在津港市里,说白了还是为了这次他女儿的民事诉讼,可以想见,在女儿过世之后,对他来说,自己过得怎么样,是好是坏,都已经没啥意义了。

“不用,不用,这样吧,我请你吃个饭吧。”

张睿明实在是看的有些心酸,特别是想到小周阳也就比自己女儿少那么几岁,他最看不得一个落魄父亲为女儿独自奔走的样子,而这个案子他会坚持到现在这一步,支持他的更多的还是对周强农的这份同情。

“不不不!张检你是我的大恩人呐!怎么还能让你请我吃饭!这个我请你吧……我们就到对面那牛肉粉店怎么样?”

望着旁边那家小小的米粉店,明明就是一家招牌污黄的苍蝇馆子,可这已经是周强农能请的最好的安排了。

张睿明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在周强农这一生,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体会到自己舒熠辉所体会过的那些东西,甚至可能他这一辈子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享受的那些物质,可能舒熠辉一小时就的花费就超过了。

但怎么又忍心看不起这样一位父亲。

“不用,不用,还是我请你吃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绝对不行!我还想等案子结了之后,好好感谢张检,现在绝对不能替你添麻烦了……”

一听到张睿明要请他吃饭,周强农的态度就马上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看来是坚决不会接受张睿明的这份好意。

张睿明也不好再说什么,未避免尴尬,他向周强农介绍旁边站着的唐诗道:“嗯,那好……这位是我夫人,姓唐。”

“老婆,这位就是小周阳的父亲,周强农,他为了替女儿讨回公道,确实吃了不少苦,很令人钦佩的一位老哥。”

“唉唉,张检说的……我就是做我的本分事……”周强农局促的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来,一脸谦卑的和唐诗打了个招呼。

“你好……”

“嗯……”唐诗见这人看起来穿的破破旧旧的,人也一副窝囊样子,再一想到就是因为他的案子,让整个张家都陷入危局之中,脸上这时难以摆出什么好脸色来,就随便应了一句,半转过身去,自顾自玩着手机。

“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份鉴定报告的事……我们市检这边因为将这起案子的案卷已经移交有关部门了,所以原件已经移出去了,没办法拿出来用在你这次的诉讼上,但是啊,根据上次的检验结果,包括我这边留存的检材,我们依然还可以再通过检验机构,进行一场鉴定。从庭审策略上来讲,我建议我们尽快就继续鉴定,同时,在下次庭审的时候,再拿出来,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周大哥,哎,周大哥?”

张睿明热心的抓着周强农讲了一通关于他这个案子的策略、战术,可眼前周强农的心思去仿佛不住这里,对张睿明刚刚主动提出的那番建议宛若未闻,眼神飘飘忽忽的,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嗯……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不太懂……”

张睿明对周强农这般的敷衍态度,有些不太满意,他心里暗自嘀咕道:这到底是谁的事?

可一想到自己在为周家做好这最后的庭审规划后,也要像舒熠辉举手投降,放弃这个案子,张睿明心里又顿时泄气,犹豫着该不该等下告诉周强农自己撤手这件事。

两人脸上都各有疑虑,过了半响,还是张睿明打破了沉默。

“对了,周大哥,你最近怎么样?法院和对方有和你联系过没有?”

面对张睿明关切的神情,周强农脸上却有些不太自在,他搓着双手,支吾了半天,这才鼓足勇气般和张睿明说道。

“唉唉,张检,我今天还真有事想和你说……”

张睿明从他眼神中察觉出不对,马上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你说。”

周强农却不怎么敢抬眼看张睿明,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这样,今天那个……那个泉建那边有人联系我了,说他们公司想和我谈谈,聊聊这个和解赔偿的事,我寻思着吧,反正我家娃儿人已经走了,只要他们公司能够这个……这个把我们娃儿在网络上的那些个照片给撤了,我一个当爹的,也只有这些个能力,我想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就好了……”

说这些话时,周强农脸上满是一种局狭的神情,又带着股扭捏,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张睿明心里却猛然一阵触动,他从刚刚周强农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更深层次的意思,估计对方已经给他许诺了一个他梦寐以求的数字,双方已经谈好了初步意向!不仅仅是想聊聊的事,不然这老农不会说什么“到此为止就好”,看来泉建是早就开始几处行动,各方出手,搞不好人家都已经签了合同,谈好数额了!而今天自己还在舒熠辉面前,说着那些个惹人讪笑的大话!

这怕是已经被人耍了?

张睿明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被人抛弃、欺骗的落差感,回想小周阳这起民事诉讼,因为其在这事关泉建集团所有违法行为中的特殊地位,张睿明一直尽心尽力的想为周强农打赢这场官司,有时候甚至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居然告诉自己,当事人自己都准备和解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张睿明脸上一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旁几米处,正盯着手机神情漠然的唐诗,这时眼睛抬都不抬的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那副不屑、讥讽、讪笑的意思,已经溢之言表了。

察觉出张睿明不悦的心情,周强农赶紧摆手解释道:“张检,我们还是非常感谢你的,不管谈不谈成,这件案子中,我还是真的谢谢你,非常感谢你为我们小周阳所做的一切,真的谢谢你,如果有什么……我当然会想办法回报您……”

周强农此时脸上,满是想去安抚张睿明的笑脸,他本想说“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到”,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能拿到丰厚的赔偿,抽身走人,哪里还愿意再卷入张睿明他们检察院对泉建的调查中,于是话说了前半部分,就赶紧收口,眼睛一溜一溜,生怕让张睿明给看出他这点小心思小打算来。

张睿明却根本没注意到周强农的这点小心思,他还正站在周强农的立场上,不断分析这泉建突然说要调解和谈的意图,他思索了一会了,越发感到不对,突然想通了一个关键的结点,转过头来郑重的问周强农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你的?和你谈了具体数额了没有?和你是怎么谈的?”

张睿明一手紧紧的搭在周强农的肩上,那严肃的神情吓到了这位没经历过多少人心之间波谲云诡斗争的老农。

他有些呐呐的答道:“就是……今天下午提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打我的电话,说他们泉建想约我出来,谈谈这件事如何处理,我一听是这个混蛋企业的,本来不想理她,可是……”

“可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其实听听对方的意思也好,本来这个我们告他们,也就是为了讨回个公道吗,对方这个,这个态度也还算诚恳,我就觉得……”

周强农差点说漏了嘴,其实今天泉建舒熠辉秘书处联系他时,第一时间就报了一个他难以拒绝的丰厚价格80万起步的赔偿价格,这还是坐到谈判桌的条件而已,周强农哪里见过这么多钱,这次起诉泉建,他预想中的也只是把自己女儿花在泉建的那二十万拿回来就不错了,没想过还能赚这么多,当下就忙不迭的答应愿意见面和谈。

可刚刚在张睿明犀利的目光面前,周强农差点将那个丰厚的条件说了出来,他担心现在让张睿明知道这个丰厚的数字之后,会向他索要分享一笔报酬,出于小农阶级的短视吝啬,他赶紧换了个答案,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试着混过去。

可张睿明却仿佛追着这笔钱不放,好像还认定了他已经谈成了一个协议数字一般,此时只见这位检察官,竟抓住这点不放,紧接着问道。

“周大哥,他们今天和你谈过具体的赔偿数额没有?”

“额……这个还是要面对面,坐着才好谈吧……他们还没和我谈呢,如果到时有了说法,我再和你详细讲……”

张睿明的焦急神态反而更让周强农笃定,这位检察官肯定是看着那泉建集团特别有钱,想借着自己这个案子,好分一杯羹,肯定也是冲着钱来的,不然他一个公务员,又不买泉建的药,家里人又没被泉建害过,瞎掺和进来干什么呀!再说了,他还说是替国家提起什么公益诉讼,为了的是老百姓大部分人的利益……这怎么可能,明显就是假的嘛,这世上哪还有这样的人!?

张睿明并不知道,他面前这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周强农,实际上已经在心里将他定位成了一个妄图借着小周阳的名义,想从泉建这富可敌国的巨无霸身上分一杯羹,拔一根毛下来,在周强农现在看来,自己就是一个在两军交战中,站在后排安全地方帮着摇旗呐喊,鼓舞声势,一旦一番溃败,就跟着在战场上收割人头,偷窃战利品的“野武士”。

也辛亏张睿明不知道这一点,否则怕是更要气的胃穿孔。

周强农说完后,便摆摆手,准备告辞,他担心在这里和张睿明越讲越多,到时真泄露了即将得到巨额赔款的事来。但张睿明对他的这番小算盘依旧无动于衷,反而还是试着叫住周强农,提醒他道。

“周大哥,你可能对这种法庭上诉讼争锋的事,没什么经验,在我看来,调解反而更是危险的时候,你如果有心的话,你可以去查查雅士利结石爸爸的事,你再去查查最近的鸿毛药酒的事,这都是现成的例子。这些一手遮天的大公司,大集团,他们会在调解谈判的时候给你下套子,设陷阱,你可千万不能一个人去啊!这样,你说个时间,我到时陪你去。”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苦口婆心,在他看来,这明显是舒熠辉设下的又一个圈套,放任周强农周大力两个毫无谈判经验的老农民去,那被人怎么玩死都不知道,所以他才热心的提出要去陪同。可是看在周强农眼里,这只是这个检察官想要紧紧跟着自己,抓住谈判地位,谋求分得赔款的伎俩而已。

“哦,噢……再看吧,张检你工作也忙……”

周强农边说边转过身去,在谈到这赔偿谈判的事后,他就开始准备离开这里了,可现在还是被这检察官拉着在讲,他脸上不耐,摆了摆手,就准备离开。

张睿明跟在后面,仍试着提醒道:“周大哥!你等等,我再和你说一点,万一到时我没在,你绝对也要叫你那汤律师陪你去,千万别就你和周阳她伯伯两个人去了啊……记得啊!”

张睿明一边说,周强农却走的更快了,他随手摆了两下,表示已经听到了,边脚下生烟,一下就出了菜市场的门,消失不见。

…………

回到车上,张睿明拉好安全带,扣好安全带插销后,手却停在腰上,脸上显得微微有些呆滞,他发了一会呆后,突然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按弄起来,准备发一条短信。

“你怎么了?还不开车?”

唐诗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不行,我还得提醒周强农他们两兄弟,泉建现在这个套路,很可能就是玩的雅士利奶粉事件中的那个套路,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张睿明絮絮叨叨的讲了两句,突然手上一松,转眼间,手机已经被唐诗给一把拿去。

“你干什么?”

张睿明担心周强农那边已经答应了对方的条件,被人已经下了套了,才试着发短信提醒周强农,可唐诗这时突然抽走他的手机,让他一下有些生气。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就没看出人家现在根本就不想理你,甚至在那姓周的眼里,可能你比泉建还要讨厌,你知道吗?”

张睿明被妻子突然的一番斥责说的有些发懵,过了几秒才回过味来。

“我……?我哪里得罪他们周家了?我不是一直在帮他们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人人不利天下

“张睿明,你能不能把你那套朴素的人性本善的理论收一收?这世界上很多人是不需要你所认为的那种“帮助”的,你以前搞公诉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啊,你现在这么这么单纯了?连我刚刚在旁边都听出那姓周的意思了,人家根本就不想再去打这个官司,和你一样去耗尽一切,最后拿一个毫无意义的结果。人家根本就只想找到从泉建那里拿钱走人,只有你自己这个榆木脑袋,一天到晚想着要去拿头撞个头破血流。”

“你是说周家人已经不想打这个官司,是我在……”

张睿明语气都有些发懵,他不是先前没看出周强农他们的异样来,只是他当时还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去替周家规避风险,甚至都没考虑周强农已经准备撤诉的事,此时被唐诗点破,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这个案子现在是扳倒泉建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周家都退缩的话,少了这这点星星之火,再想去揭穿这超大规模的假药集团,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张睿明沉默下来,脸上阴沉,过了半响才说道。

“也许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那时办的都是刑案,心里预设的就是面对那些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人,那时主要立场代表的是国家公诉人,也与受害人接触不多,没有彻底的体会到那种伤痛,所以心里总是带着一些防备……”

张睿明低着头,眼前浮现出王援朝、吴小琴、小周阳他们模糊的脸孔来。

“现在搞公益诉讼,虽然办的大部分不是刑案,可反而在调查取证过程中,与受害人接触的多了,更多的会去站在这些弱势者的角度考虑,本来公益诉讼就是“代替每一名公民提起诉讼”的案子,所以更多的会去想,如果是我得了癌症……”

话还没说完,一只温润的小手就捂住了张睿明的嘴,唐诗脸上一阵不悦道:“呸呸呸,话能乱讲吗?不会打比方就别打比方。”

张睿明苦笑着挪开妻子的手,“我只是说一个假设嘛……”

“假设也不行!”

面对唐诗的强硬态度,张睿明只有收回先前的比方,求饶道:“好好好,我只是想说,我现在办案子的考虑点,更多的是站在“人民”这个无比宽泛的立场上,心里对像周家这些受害者,会不由自主的同情,很多时候就不会考虑自己的立场,这点是我的问题。”

听到张睿明的认错,唐诗的目光也缓和了许多,她嘴角一抿,脸上挤出一副替张睿明不值的神情。

“要我看啊,你从两年前办公益诉讼开始,做的这些事都是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自己想想,国人都是自私的,一件事只要不是牵扯到自己身上,或者不理解不清楚的一些损害,大家都懒得去管,再说了,一个可以让大家都不发声的势力会有多大?像泉建,像你半年前冯彬彬那个案子,不都是一些覆手为雨的大集团,大公司,这些人根系繁杂,不知道有多强的势力,你自己一个人能办到什么地步呢?退一万步讲,就是办下这个案子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又有谁会记得你的功劳呢?古时不是有个圣贤说过吗: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这不就是朴素的市场经济吗?要我看啊,这古话说的很对,你这公益诉讼的核心精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哪有让你们一两个小检察官来为全天下人出头的,这是你们一两个检察官能办好的事吗?而且还是这种会有生命危险,要堵上全家人未来的事,我看这都不是“损一毫”了,几乎是损一身了。”

听到妻子居然还会引用古人杨朱的话来批自己,张睿明不由觉得好笑,虽然唐诗不知道这话其实是被后世批惨了的杨朱说过的,但能用典就相当不错了,妻子以前就不喜欢看这些古书,但是成家后,张擎苍一直提倡以浓厚的家庭氛围来熏陶教育萱萱,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成摞成摞的书籍,每天张擎苍就抱着孙女“之乎者也”的,连带着唐诗每天都泡在这古文堆里,没想到萱萱的阅读习惯还没养成,倒是把唐诗给熏陶出来了,一开口就是一串的古文比喻。

但听妻子没简单的用“一毛不拔”来阐述杨朱的思想,张睿明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他笑道:“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唐诗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这老公的阅读量惊人,远比自己这三桶水的功夫厉害,可她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我管他是谁说的,反正是古代圣贤说的,我觉得也挺有道理啊,你看啊“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这欧洲美国不就是这样嘛,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每个人都不给国家添麻烦,不就是资本主义、市场主义嘛,恶人自有恶人磨,每个人也都管好自己,不是挺好的嘛,何必要你们这些检察官去办那些办不了的大事,你们就这点权利,为了这几千块钱工资,去挑战那些个以亿计的大集团,大公司,这不是撞破头皮都难以撼动对方的雄厚实力嘛,可如果给你们更大的,足以随意收割这些企业公司的权力,那要么就是你们借着这权力,有了极大的寻租空间……所以我看啊,这公益诉讼从你们单位这改革的角度来讲,就是因为你们检察院两反转隶之后,给你们的一个补偿,给你们另一把剑,但是从制度设计上来讲,这把剑的力度很难把控,太钝了的话,你们对付不了这些跨国集团,太锋利的话,又没人制约你们,所以啊,我觉得根本就不合理嘛。”

见唐诗居然能想的这么深,张睿明倒也没料到,可见妻子为自己这份工作,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但对于妻子的观点,他是完全不同意的,特别是听到妻子隐隐的说公益诉讼可能沦为检察院权力寻租的源头时,他正色说道:“你说的有些有道理,但是关于权力寻租这块,我是绝对不同意,我们检察官本就是注重廉政的队伍,管理也相当严格,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这种事。”

“哎,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虽然你心里没什么想法,但有些人万一有呢……”唐诗被张睿明严肃的口吻吓到了,但还是强行解释道。

“不会的……这点我可以肯定,好了,回到你前面说的那个“古代圣贤”上,我先不跟你争,我就问一点,你知道你刚刚说的那段话,是那个“古代圣贤”说的吗?就是那个“一毛不拔”的杨朱!”

“啊~是他啊。”

唐诗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人说的,心下懊悔自己还是看书没看全,结果引用的是一个知名的反派角色,这下论点就被削弱了不少。

“对,就是他,你知道孟子是怎么批他的吗?孟子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这段话广为人知,可谓人人都明白其中道理……老婆,我知道你这些年因为我工作的事,受了不少委屈,也提心吊胆的过了这么久,心里难受,我理解,可是,公益诉讼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法理学上有个非常著名的概念,叫做“公地悲剧”,讲的就是这种侵害了所有人的恶行,但每个人都囤于自身的立场、成本考虑不愿出头,但这种行为总要有人去制止,所以司法改革中才有公益诉讼这项新的事业。而作为一名检察官,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应该尽的义务。”

这段话,张睿明说的颇为和缓,但却很坚定,就是想心平气和的与妻子好好沟通,予以互相理解,唐诗听了之后,却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冷静,只见这位相互关爱了十余年的妻子,在长久的压抑中,实在是忍受不住,再次爆发出来。

“你不要和我讲这些大道理,我听不见去,也不想听!我就是想不通简简单单的一个道理:为什么别人都不管的事,你要去管?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老公,我们家!你就不能自私一次!?你就不能为了自己考虑一次!?你惹上这个案子之后,你自己想想,已经被人围堵过几次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啊!现在人家都要把我们家整破产了,你还在这里讲什么“公地悲剧”!?你自己就是一个悲剧了啊!”

这几个月来,张睿明几乎总是看不到人影,每天都是披星戴月,要么就是出差几十天的不回家,要么就是每天回家也是很晚很晚,女儿睡了之后他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而一大清早,他就在唐诗和女儿起床之前就上班去了,两头都看不到人。好不容易听说他从外面出差回来了,带着女儿去接机,却又看到那个该死的姓叶的“小三”,而这些看不到人的劳累也就算了,可那天晚上张睿明差点没命啊,那场袭击彻底击碎了唐诗的底线,让她这段时间一直心有余悸,无法安心过日子,现在又听说对方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张家好不容易积累的那点财富,这怎么让唐诗能够听得见张睿明现在的说辞。

唐诗彻底的爆发出来,声音震的车窗玻璃嗡嗡作响,此时,仿佛配合着唐诗崩溃的心绪,天公低吼,“啪啪”几滴豆大的雨珠砸在了前挡风玻璃上,接着便是轰隆两下闷雷,轰的窗外行人纷纷奔走躲避,整个街面上马上一散而空,只余几辆停在路边的车辆,陪着这正在车里对峙的两人。

张睿明抬头望了望天,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助,此时暴雨已经落下,噼噼砰砰的豪雨不停冲刷着这俩小车的车身,车内的两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谁也没去在意车外的暴雨,车内的压抑气氛,竟丝毫不逊于车外暴怒的天公。

张睿明叹了口气,他把手刹又重新拉起,神色低沉的说道:“雨这么大,既然走不了,我们还是现在把话讲清楚吧。”

“我早就想问清楚了,张睿明,在你眼里,是不是这份工作比我和你女儿重要?还是说你如何一名当事人都比我和你女儿重要?”

“我说了,我是一名检察官,这是我的职责……而你说那些当事人,在我看来,我对他们只是怀着一份同理心,想去站在他们立场,帮帮他们,这和我对你还有萱萱的感情完全不一样,根本没办法比较……”

“那我为什么感觉你要更在乎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狗屁当事人呢!?”

唐诗眼眶泛红,在这个问题上丝毫不退,根本不给他混过去的机会,她狠狠的说完这一句后,仿佛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嗤笑一笑,极尽讥讽的语气说道:“现在人家姓周的自己都一心想着去和解拿钱,你倒好,被人当枪使白白做了这么多事情后,现在被人嫌弃的和狗一样,人家先前明显就是不想告诉你和解金额的事,担心你会分人家的钱!你还在这里大谈什么检察官的职责,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唐诗说完后,眼神丝毫不避,定定的看着张睿明,她要借着这次机会,彻底的说服自己这傻不拉几的老公,不要他再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让他把事业回到正轨上来,不想再让家庭为他的工作而担心受怕。

她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很透了,也说的有些太过锋利,担心会引起张睿明的反感,和怒涛般的反击,但她没想到的是,原本辩才无碍,言辞犀利,总是能把她说服的张睿明,此时却没有回一句话,甚至也没有一句辩解,反而是苦笑一下,接着便沉默的望向旁边的车窗。

噼噼啪啪,外面的豪雨似乎要将一切淹没,车窗前是雨刷都扫不尽的疯狂雨雾,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倒扣进这雨幕早就的汪洋大海里,天地间其余的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只余这嘈杂无比的雨声。

但在唐诗的心里,这被大雨笼罩的小小车厢里,却是如此的宁静。

丈夫的侧脸依旧好看,这些日子的奔波,让他消瘦了许多,胡须都没怎么打理,稀稀疏疏的乱长一气,长的长,短的短,一看就是上次剃胡子时没怎么用心,胡乱抹了两下就走了,估计是赶着上班吧……

唐诗已经好久没这样静静望着丈夫的机会了,她突然发觉张睿明其实也老了许多,眼角的细纹在平时喧嚣欢腾时看不出,那时只注意到丈夫那笑意盈盈的弯眉,可现在,在两人之间又经历了这番痛苦的拉扯后,当张睿明耷拉着脸孔,两人之间纠缠痛苦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丈夫真的老了。

自己刚刚是不是说的有些重了?是不是让他伤心了?该不该去说点什么?

就在唐诗犹豫着,担心自己这丈夫内心到底崩塌到何止地步的时候,张睿明转过疲惫的面孔,终于开口道。

“老婆,我知道你不喜欢刚刚那周强农,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时,我也不喜欢他。”

“也不是不喜欢,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今生往后也不会有任何来往,我就是觉得啊,这人挺倒霉的,女儿摊上这么个事,自己也没钱,现在泉建终于肯赔钱了,他也算好了吧,可他利用我丈夫算什么事嘛……”

张睿明摇了摇手指,止住了唐诗下面无关的话语,他依旧轻声继续说道,声音温润,竟是不带一丝火气。

“其实我开始的想法和你很像,刚开始我见这周强农还有他哥,周大力,这两个人当时只想着让我替他们出头,自己不愿意花一分钱去请律师,去通过正当的法律程序维护自己的权益。我知道他们是法盲,我也觉得他们很蠢,居然会相信泉建这种极其粗糙的骗术,我甚至会觉得他们应该被骗,他们这种没文化,没有钱,也没有社会经验的人,就应该被骗,现在不都是倡导“狼性文化”吗?其实我们社会的底色就是这种“丛林法则”,像他们这样的人,就应该中这些陷阱,就算不是这个泉建这样的传销假药公司骗他们,一样还有p2p,一样还有“风险理财”,一样还有数不尽的陷阱等着他们去跳,躲过一个之后,谁又能帮他们躲过下一个呢?可笑的是,他们已经摔在这个陷阱里了,可这个设陷阱,坑害了他们二十多万的加害者,甚至拿着他们的丑样,到处宣传,到处利用,把小周阳的照片当作一种人血馒头,你觉得,这个,也是应该的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唐诗被张睿明这种各位冷静的叙述口吻有些吓到了,她并没有那么的冷漠无情,此时她担心丈夫的精神状态,赶紧出声说道。

张睿明却无视妻子的回答,反而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觉得他们是应该的。”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不平则鸣

“你……”

唐诗有丝恐惧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她没想到居然会从张睿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没想到自己这一心为了公益的老公,却突然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

张睿明没有理会她的眼神,自顾自的说道:“是啊,他们是应该过这样的日子……像周强农这样三代务农的人家,一辈子窝在那个角落里,说来可笑,上一次他坐地铁还是我领着他去刷的地铁票,他甚至连银行自助机都不会用,他那个年代,小时候很早就没机会接受教育,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只知道管好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全家唯一有点出息的,就是他那个去首都摊煎饼的大哥,这已经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有本事的人了,而当他遇到问题时,他也只能去问身边那些同样目光目光短浅,看不清背后真相的亲戚朋友。像他女儿这件事,他也应该被泉建骗,他只有这样的目光,而泉建这样的巨型集团,又恰好是专门收割像他这样的韭菜。”

“睿明,不要再说了,就这样算了吧。”

张睿明脸色更加阴沉,“算了?当然就这样算了啊!我们还能怎么办,就只能默默忍受啊,这都是命,你不要看他今天这副精打细算,小心翼翼的样子,其实周强农现在是我们中最为痛苦的那一个,你看他每天自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晚饭就是随便捡点烂菜叶对付一顿,可是你没看到,他当初为了给他女儿治病,他是将所有积蓄都砸了进去,连乡下的土房子都卖了出去,他也是豁出性命,以为泉建真能救他女儿一命……说起来,他和我算是同一个年龄段的,我比他更蠢,他是看不清楚,傻乎乎的被这些层出不穷陷阱,无法躲避的陷阱给困在了。而我呢,我是一个拆弹部队,一个排雷的步兵,以为自己能替这些傻子多排除两个地雷,没想到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唐诗听出张睿明声音越发呜咽,这个男人少见的在她面前展现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心里有些担忧,轻轻伸过一只手过去,盖住张睿明那冰冷的指尖。

妻子温润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上,张睿明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赶紧将头扬起,仿佛用这察看车外雨势的举动来掩盖刚刚自己的动情。

车外雨势稍减,但还不是能够安全驶离的状态,他便轻咳一声,接着说出自己的真心话道。

“周强农刚刚他说的那些东西,我一听其实也差不多明白了,确实泉建应该是联系过他,说不定还给了他不错的和解承诺,我也不怪他,他有理由,有资格抛弃我们,去改变他如此窘迫的现状

。说起来,我们这次不也是准备向舒熠辉投降,放弃这个案子吗,我们也没资格说他,你不要怪他现在这般小心。”

见丈夫还是这性子,唐诗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怪他,只是看他提防你的样子,让我不舒服而已……”

“老婆,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人特别犟?”

“怎么突然问这个干嘛……”

唐诗没想到张睿明会突然提到这个,眼神有些疑问。

张睿明感慨道:“老婆,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是一个会钻牛角尖的人,我们两这么多年了,你看我在小事上哪一次不都是随你?我现在会这么坚持这些公益诉讼的事,其实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原则而已……”

唐诗听到张睿明现在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也跟着慢慢回过神来,猛然发现有点不太对劲啊!听张睿明这语气,慢慢的又要把话圆过去了,看样子他还是想继续把这案子办下去?还要置家庭于不顾的跟泉建斗?

想起自己先前还在生气自己这老公的盲目坚持,可刚刚被他一番反话和一套温情战术下来,居然都忘了自己先前的立场,这下回过神后,马上又扳起一副俏脸,反诘道。

“别别,别又提你的那些个原则啊、你的检察官道德什么的……我就说怎么你好好的,突然说话这么温柔,原来搞半天,你刚刚又是在给我洗脑啊,我这次可不会那么好被你带进笼子里去了,这件事我已经说了,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别想再用那些个大高帽子就混过去,今天这件事,我们之前就说定了的,你从这件案子中抽身走人!我们家恢复正常!你女儿也能有个安稳富足的未来,大家皆大欢喜!”

张睿明见妻子警惕性很高,居然一下子就被她识破了,但语气中还是有些不舍的试探道:“老婆,我这个案子已经花了这么多心血了,我也搜集了一系列初步的证据,虽然没办法指证泉建集团舒熠辉这样的高层人员涉及组织、领导传销的罪名,但起码,生产不符合安全标准食品罪,这点我还是有一定把握,只要我再能往前多做几步……”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

满面于思的检察官被妻子这突然的暴怒所震慑住了,好似在这狭小的车厢里落下一计闷雷。

“我没什么意思啊……”

“你是还想拿我们娘女的日子去赌!?对吗?你不就是要我们家鸡犬不宁对吗!”

听出唐诗的严正语气,张睿明心里一下想起女儿的可爱脸蛋,心里越发犹豫。

“也不是赌,我们要想的

乐观点,现在我爸他那个项目,其实也有办法推翻泉建地产的规划,只要那边能成,我们家就不会破产,更不会受舒熠辉这些混蛋的制约,我也能腾出手好好收拾泉建着摊子事……到时,说不定我爸他还能再产业升级,正式入主酒店业,以后你和萱萱暑假也能……”

张睿明试着用开心一点的语气、乐观的估计,来化解此时这紧张僵硬的场面,但唐诗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美目圆睁,眼神中带着失望与苦楚的说道。

“张睿明,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你女儿!你心里一直就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这份狗屁工作,你只是在不断追寻你自己的成就感,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对这个家的责任!”

唐诗的声音吼的张睿明耳膜发疼,见自己妻子此时双眼通红,张睿明毫不怀疑,若不是外面的倾盆大雨,唐诗肯定早就摔门而出了。

“我……”

张睿明话在嘴边,却一下卡了壳,他想了想,干脆给两人一个冷静下来的时间,整理一下,他苦苦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将自己心里的满腹心思,用一种能让妻子介绍的方式说出来。可他思索许久,最后还是发觉,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永远不可能达成彻底的相知相识。

沉默半响,他最终还是开口道。

“老婆,你知道吗?在西方的法律史中,有一种看法,他们说”法律的本质其实是一种社会契约”,就是说其实法律就是一群原始人,在发现共同协作后,更能提高生产效率,更能征服自然,实现进化,于是便达成了像“原始人不互相杀原始人”这样最粗浅的契约,或者说是一种社会意识,而后,随着人类进化,社会分工,私有制出现,这种社会意识的内涵不断丰富,又出现了像“不偷东西”、“不抢东西”、“杀人要偿命”这样的社会意识和朴素契约,接着,这种契约不断扩展,不断同我们的生产力相配合,不断发展,就变成了我们现在这种样子……”

“你想说什么。”

唐诗根本没有理会张睿明的长篇大论,她低头打开手机,用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压抑自己心头的怒火,避免再一次的失控。

可张睿明却完全没有体会自己妻子的一番好意,他苦笑一下,接着说道:“不讲这些虚的……其实我就是觉得,法律的本质并不像我们国家定义的那边简单粗暴,什么“统治阶级的工具”,在我看来,法律它的内核是美好的,是规整的,就像一颗无比繁复,无比璀璨的水晶,将人类最美好的那一面所凝固在其中,而它最重要的核心,就是公

平正义,而这,也正是我们人类之所以能不断理解,共同前行的……”

唐诗越发听不下去了,他放下手中电话,目光冷冷扫去“你再罗嗦,我就直接下车了!”

这下张睿明被噎住了,为了不让妻子愤然下车,他只能呐呐闭嘴,唐诗见张睿明终于消停了,她也继续冷着脸发着脾气,继续打冷战。

张睿明嘴上虽然听了,可是他心里却不断煎熬,他还想试着说服妻子,让他能够继续办下去。

于是,他收起脸上的尴尬神情,这次他只说了短短六个字。

“听说过郭力吗?”

“嗯?”

唐诗虽然神情冷淡,但刚刚的疑问语气,证实了她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张睿明心下开朗起来,继续说道:“他是一名的同声传译师。精通三门外语,十年前就年入百万了。九年前,他的女儿因长期食用三聚氰胺超标132倍的施恩奶粉,被检测出“双肾结石”的典型中毒症状。随后,在与厂家维权的过程中,他更被对方厂家构陷,故意被人怂恿着开了一个很大的数目,好像是好几百万吧,结果,被人借着这一点,以“敲诈罪”的套子给套了进去,蒙受五年牢狱之灾。结果,在里面饱受狱霸拳脚折磨,还有人带话给他,只要他认罪,他就能出来,还能得到一笔赔偿,可他在法庭上,在监狱里,他都拒绝认罪和提前出狱,觉得只有自己不认罪,才对得起自己,才对得起女儿。”

“这人怎么这么……”唐诗本想说他好可怜,可想了想,这人也是一个犟人,如果早低头,或者干脆就不惹事,肯定就不会到这个地步,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人值得尊敬,但不值得效仿。而此时自己这老公会举这个例子,肯定就是想以这人作为榜样,来寻求自己的同理心。

想到这,唐诗只是哼了一声,也不表示态度,只是问道:“后来呢?”

在她看来,张睿明会突然举这个例子,肯定是这人已经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至少是沉冤得雪,家庭重归圆满了,可她没想到的是,结局并不是她所料想的那样。

“后来……后来,他出院后,赶上了十八大召开,赶上司法改革的东风,算是沉冤得雪,最高院为他平反,他终获无罪,而且还得到了国家赔偿。然而他回到家里,却再也见不到女儿,女儿早就不肯认他,而他妻子改嫁,年近五十的他不仅失去了几年的青春,更是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亲人,前途未卜,现在一个人还在偏执的去打官司,要去告施恩奶粉的原东家——雅士利集团,可是雅力士集团人家的高管早

就换了一批,现在连他那时药监局的领导都进去好些年了,他奋战到最后,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仿佛是一个独自生活在过去噩梦中的精神病患者。”

唐诗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凄惨的结局,她一下都有些震惊了,但回过头来想,她又觉得合情合理,每个人的路都是由他自己的性格决定的,这人太过刚直,注定难以善终,难道他之前那不断控告中,就没有想过他所奋战的目的是什么?

她越细想越觉得这个案例很有教育意义,她点了点头,说道:“这人也是他自己的性格造成这样的命运,他如果当时退让了一步,很可能就过去了,不就是一罐奶粉嘛,有问题了,要厂家赔钱,也不能要太多啊,我看啊,这人自己也有问题,你……”

唐诗说到最后,她目光转过来,盯着掌门人,那眼神很明白,就是让张睿明自己体会这个人的悲惨过往,不要重蹈覆辙。

张睿明却眼睛望向前方,此时车外的豪雨已经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水拍在车引擎盖上,也没那么沉闷了,他目光深沉,仿佛想到什么往事一般,他说道:“其实,我最开始也这样想,站在我们传统的两分法的观念上来看,我总觉得这人自己也有问题,不都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特别是我在公诉科的时候,那时候见过太多的嫌疑人,看人的总觉得人人都有鬼,再怎么冠冕堂皇的人摆在面前,我都要去怀疑其动机,那时我就研究郭力这个案子,我就觉得他当时也是狮子大张口,被人怂恿着开那么大的精神赔偿干什么,再说那时我们国家的侵权责任法都还不太支持精神赔偿这回事。他就敢在没有法律支持的情况下,索要那么大笔的精神赔偿金,这不是法盲嘛……”

听到这里时,唐诗的脸上都会很平静,她以为自己丈夫是真的吸取了教训,心情也放松了一下。

“嗯?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我就是站在当时的角度来看他,当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就是怀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看他,明明当时那么多的三氯氰胺奶粉下的受害家属,别人大都收了钱就算了,或者干脆都不敢站出来。可他不,不仅站出来了,而且在那样的威胁下,百折不饶。你说他没想过这个后果!?你说他傻吗?我相信一名能年人百万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傻子,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他这么选择的风险性,他绝对也估算过这个追责、起诉的成本了,他应该也明白其中的风险,你要知道那个年头啊,那是怎么一个草莽肃杀的时代?我相信他受到的人生威胁绝对都不会少。”

“可既然这样了,他为什么还要坚持啊?”唐诗按耐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啊,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在思考他的这份毅力从何而来……但后来,在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报导后,我终于搞懂了!”

“这篇报导是这样说的,郭力想起刚进监狱不久,发现狱里的菜叶从来不洗,大家心里不乐意,但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郭力写了一封信汇报上去,反应这个情况,下一次送过来,菜叶果然洗干净了。”

说到这,张睿明停顿了一下,在半响的恍惚之后,他说道。

“当时监狱里所有人都很震惊,他们从来没想过,在监狱可以提出要求。”

“……”

唐诗心底深处,有一处地方被触动了,可她却说不出什么来。

“老婆,在办过了这么多公益诉讼的案子之后,我突然特别能体会他,因为他做的事情,和我现在做的事情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在为一群人,或者说所有人做事,我们都在“我为人人”、却没有“人人为我”,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一种很特殊的人,我们这种人,是鲁迅先生说的那种呐喊者,是路遇不平时的“拔刀者”,我们都处事较真,凡事追求公道正义,是真正的公平公正的“践行者”,我们这种人,心里受不了那些委屈!”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可怖布局

张睿明此时的认真态度,坚毅的眼神让唐诗一下都不敢回答,她怔怔的望着自己的丈夫,原本的委屈憋在心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而旁边的张睿明还在继续说道“总之,这个世界还是需要我们这种人的,就算不被人们认可,就算给自己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不便,但这条路我还是会选择走下去,就像郭力说的那样,这件事上,我不能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我们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萱萱以后要面对的那个现实世界稍微美好一点,其余的,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就算你这次阻止我,以后我也会想办法去奋斗,总会找到机会,推倒像泉建这样的企业这种心情,你们这些只会冷眼旁观,无知盲从的“庸俗大众”们是永远不会懂的。”

说完这段话后,张睿明眼神反而清澈起来,他想清楚了自己所要选择的路,如果只是因为舒熠辉的威胁,自己就放弃的话,那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于是他决定继续奋战,将这个案子想办法推动下去,其余的他只能不管不顾了。

可是,旁边的一声啜泣打断了他的思绪。

唐诗眼眶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张睿明,脸上完全不复先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心疼的委屈。

“我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和你吵,我一直以来想的只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变得更好,我甚至都想着一边出去找工作,一边自己在家里做事,好让你没有负担压力的去搞你的公益诉讼,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这个工作将我们全家的安危置于不顾,我真的心痛,心好痛啊,张睿明,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可以为了你的那些当事人上刀山下火海,可你就不愿意为了我们娘女放弃一次你那高尚的原则”

晶莹的泪珠像如串线般从唐诗的脸庞滑下,张睿明一时语噎,妻子此刻的崩溃让他手足无措,他试着抬起手来,去擦拭唐诗脸角的泪珠,却被这可怜的女人挡开。

“我不想再说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你自己选择你自己喜欢的事业,明天我就带着萱萱回娘家,我们两个躲开一点,也许你也更能心无旁骛的做的的事。”

“别”

张睿明听到妻子说要带萱萱走,这下就完全慌了,长久以来,女儿和家庭是支撑他奋战至今的唯一理由,现在妻子伤心之余还要带萱萱走,下一步会怎么样冷战离婚

张睿明想都不敢想,他赶紧低头安慰道“好了,老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我答应你,一定把你放在第一位”

唐诗泪眼圆睁,盯着张睿明问道“答应我什么”

张睿明仰头轻叹,他说道“我答应你,彻底退出这个案子,我我不会让你们两再陷入危险。”

终于听到这个回答,唐诗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紧皱的眉也第一次舒展开来。此时车窗外的豪雨竟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打开车窗,清冷的雨后空气灌进车内,冷风打在唐诗的脸上,竟然只觉得一阵清爽。

“终于过去了。”她长叹道。

过了几天,在第八检察部的办公室里,张睿明正收拾着最近落下的文书工作,有封“回头看”的卷宗要调系统里的资料,他从口袋里摸索着自己的数字证书,却无意中将另外一样小东西从口袋里掉落在地上,张睿明弯腰拾起,拿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上次舒熠辉留给他的那张名片,看到这张镀金名片,舒熠辉那张不失威严的脸就出现在张睿明眼前,可能是这个案子长久以来的负面情绪,让他连这下回忆都觉得不适,摇摇头,将脑海中舒熠辉的样子甩去。

可是舒熠辉说过的话却难以甩去。

税后60万的年薪啊说不定还有股份分红,工作压力也远比现在要轻松,想到这,张睿明心里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蔓延。

只要一个电话,只要点点头,泉建的高级法务经理就是自己的了,而且,听舒熠辉那口气,其实自己只要罢手,这笔钱还能以别的形式给自己送来想到这,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真是年纪大了,怎么还会相信这样的好事这明显就是泉建那边另一种形式的利益输送而已,自己再傻也不会把人头送过去,将自己的事业断送在这种地方。

想到这,张睿明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他走了两步,走到窗边,一阵深秋的寒风吹来,他一阵哆嗦,但头脑清醒了许多,感觉刚刚自己的傻气也被一吹而散。

他本想直接将这张名片扔进垃圾桶,可转念一想,晚点还是给舒熠辉那边打个电话去,虽然不能接受他的这些馈赠,但至少告知他这边撤销公益诉讼调查的事,让对方也放心,结束这场蔓延了几个月的看不见的硝烟。首发33

终于,妻子所盼望的“和平”终于要来临了吗

就在张睿明神思遐想的时候,“哈”旁边突然的一声响起,这一下吓得张睿明头发都立了起来。他一回头,只见是张靓神神秘秘从旁边凑了过来。

“你进门怎么都没声音的啊”

张靓脸上却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的神情,“我看你站在窗前,手上拿着个东西,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呢。就想凑过来看看。”

张睿明被她一说,手腕一转,将舒熠辉的那张名片收回裤袋。

“哎,没什么”

张靓一副坏笑的神情,“怎么可能没什么哎呀,这些都不重要,张检,我过来是想你一个事。”

“嗯”

“他们说,我们泉建这个案子的诉前程序走完了,上面说直接撤了,都没有立案,对吗”

张睿明知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他轻叹一口气道“嗯,这也是检委会讨论的结果,目前看来,我们这段时间收集的证据很少,特别是关于他们制造、销售假药,还有生产不符合安全标准商品这块的证据就更少了,所以基本上能难单独提起公益诉讼,而涉嫌传销这块,反正也转递给公安那边,加上社会舆论上关于泉建的讨论也没有什么热度,各家机构并没有收到多少直接的举报者的反馈,还有一些别的因素考虑总之,这个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张睿明说这些时,眼神低垂,语气也有些中气不足,他说完便侧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明显不太想和张靓再纠缠这个案子。

张靓一个人站在远处,脸上满是疑问,却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的望着张睿明,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不对。”

张睿明就这样被她盯了几秒钟,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水道。

“还有什么不对的这是检委会做的决定,又不是我决定的,你望着我干什么”

“还是不对。”

“到底什么不对嘛你没什么事就回自己办公室去,别在这奇奇怪怪的”

“我说张检你不太对。”

张靓此时却少见的收敛起平时的俏皮活波,反而显得有些执着。

“我不对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语气虽然是反击张靓的怀疑,心里却是在不对煎熬着自己的良心。

“张检,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就算是检委会的决定,我认识的那个张检,如果是他真心认定的案子,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不顾一切的去调查探寻,就算一时间找不到证据,就算一时间会被现实困难压住,但他总会找到办法,最后反败为胜的,可是今天却”

张靓这番话何尝不是张睿明的心声,他也很想孤注一掷的将这个案子办到底,可是现实情形他却是无能为力,如果只是对他个人的层层设阻,甚至是人身攻击,他都可以忍受反击,可现在的情形却是对方已经把势力伸到了他最核心,最在乎的领域。

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让妻女的人生受到伤害。

所以,在之前的检委会上,面对上级出于慎重考量,撤回关于泉建的这起公益诉讼的决定,他一反常态的接受了,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让当时陆斌、严路都感到一丝奇怪。

以前的那个张睿明被他自己所摁住了,沸腾的热血也总有冷却的这一天。

可是,那个曾经的自己,在张靓的不断言语刺激后,渐渐有些苏醒。

张睿明抬起头来,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说了,这是检委会的决定,你有疑问可以向检委会去提我又不是什么专门顶领导的刺头这个案子,我也赞同上面的意见,确实证据不够充分,没有形成证据链,案情格外复杂,相关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的,涉及到民营经济这块又是最近的敏感领域你自己能不能有点政治觉悟,这个案子有必要再这样坚持吗再说了,而且这个案子里人民群众的呼声也很低,说白了,就是根本都没人在乎就让这些人去吃泉建的这些产品好了这些已经彻底被洗脑的人我们怎么救救不了的”更新最快手机端

第三百八十章 居心叵测

想到这些个疑问,张睿明从手机里翻出汤佐的号码来,犹豫片刻,他便拨通过去,可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张睿明这下心里敞亮,看来是正在谈判中呢。

他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搞不好周强农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乞讨要饭的,想趁着这次的调解,也去要一笔好处费,亦或是害怕自己,会继续强逼着周家对抗泉建集团,让他好不容易就要拿到手的赔偿随风消逝。

算了,自己还是不要去做这个讨厌鬼了。

张睿明想了想,放下电话,将心思重新投入到卷宗里去,试着用繁复的工作去消解内心的落差感。

确实,从最开始被周家人视作救星的自己,短短几日内,待遇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换做是谁都会不舒服。张睿明手中的笔头飞快,两三眼就扫过一本案卷。不一会儿就收拾完手头工作,他看了看表,此时正是临近中午时分,但还没到饭点,他一空闲下来,就立马觉得心绪难安,他望了望电脑上的裁判文书网,心里一下有些技痒,想了想,还是在裁判文书的检索引擎中输入了汤佐两个字。

没几秒,这位南州省著名大壮的过往文书检索出了个七七八八,张睿明随意扫视了一番,只觉得这汤佐果非常人,接的案子极其有特色,一眼望去,竟绝大部分都是行政诉讼的案子,再一看其胜率,也是败多胜少,想来也是,当前局势的“民告官”案子大部分都是这样的结局,倒也正常,像汤佐这样求名心切,靠着流量、名声赚钱的“死磕派”高手,能有这样的战绩,已属不错。

张睿明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随意的点了点鼠标,往后面翻几页,打开来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想从中找一找有没有与周强农状告泉建这起民事侵权诉讼差不多的案例,可目前看来,基本上都没有相似的,似乎也没什么进展。

他轻轻叹了口气,鼠标移动到页面右上角的x符号上,准备关电脑吃饭,可就在他即将按下的一瞬间,突然他手指动了动,心里有个奇怪的感觉,他往刚刚汤佐办过的案件裁判文书里一眼扫去,眼神一收,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郭力。

张睿明啧了一下,这起汤佐代理过的案件时隔几年,所以在检索列表中也放在最后面的几页位置,他点开这起七八年前的案子,一打开,赫然便是当年郭力状告雅士利乳业集团的案子。

张睿明眉毛跳了一下,他这下严肃起来,仔细研读当时的裁判书。

因为他设定的搜索词是“汤佐”两个字,所以显示出来的搜索结果,都是包含汤佐相关内容的文书案卷。而郭力原来在过去状告雅士利乳业的侵权诉讼中,汤佐也是其代理律师之一,这个突然的发现,给张睿明敲响了警钟。

总所周知,郭力当年就是因为以一己之力,挑战全中国的牛乳行业,结果被雅士利集团下了绊子,最终一生尽毁。而此时张睿明在发现汤佐竟然是其代理律师后,不免将两者之间的关系联系起来,他略一沉思,便从汤佐过往不多的民事诉讼中,抽取了几名委托人的信息,然后继续在系统中检索,随着清脆的键盘跳动,很快,结果浮现在显示器上,而张睿明的眼睛也随着这惊人的真相而睁大。

在06年至11年之间,虽然汤佐办理的类似的民事侵权案件较少,包括汤佐一起,才总共只有四起,但其委托人的下场无一例外的都是以诈骗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等等罪名被公诉机关或者被告人反诉,而下场几乎都是实刑!

天呐!如果说郭力是买假奶粉的被做假奶粉的陷害,身陷囹圄。那汤佐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

张睿明十余年的公诉科经历在此刻显现出来,他脑海里迅速勾勒出这一条由强势无匹的集团大公司、无良的黑律师所构成的利益链条在此刻浮现出来。

这整个流程是这样的,一直以正义的死磕派律师、为正义代言的人权大状自居的汤佐,他会在数目庞大的当事人中挑选对象,他选择的案件,一定有舆论焦点,能掀起风浪的案子。而他一旦接受了案件,马上就会悄悄的与对方被告的大企业、大集团进行勾兑,深谋布局,谋图自己的委托人,通过私下调解中的不规范手段,怂恿撺掇出于弱势的委托人在交流沟通中提出远远超过实际的需求,或者用非法手段,继续利益申诉,总之,在自己的委托人露出破绽后,汤佐就会悄声而退,接着让被告的大公司,大集团出手,以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口袋罪名对付自己的委托人,而其自身悄然在其中赢利,大赚一笔。

张睿明越看越心惊,像汤佐这样的黑律师在他以往的公诉生涯里所见也不算多,在司法改革后的近几年,那更是近乎绝迹,可少归少,不代表没有,像近几年的红毛药酒,就是其中典型的大局。

而汤佐更是个中高手,他仗着自己过往积累的名声,吸引像周强农这样的弱势群体,然后他会接像周强农告泉建民事侵权这样的案子,根本就不是图那渺茫胜率背后的代理费,他赚的是送周强农进监狱后,泉建所给的那笔好处费,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也解释了在之前的庭审现场,面对张睿明不断提出的忠告,这位有着十几年从业经验的老手,居然将那些个极其粗浅的诉讼弱点不置一顾,在庭审现场,状态百出,发挥极差,完全就没有体现出想要胜诉的**,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是泉建派来的卧底!

在确定了这起真相之后,张睿明心里义愤难填,他又试着去拨通周强农的电话,这下倒好,还没想两声就直接挂断了,再拨过去,那边显示是已经关机,可见周强农应该已经被泉建这些豺狼虎豹,团团环视,就等着这傻子狮子大开口,或者口出不谨,然后就准备找个机会将其关进去。

张睿明手指飞快,马上就编写了一段言辞激烈的短信,可按下发送键后,等了半响,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心绪起伏难安,这件事明明早就与他无关,可他心里一名检察官的良知始终在折磨着他,让他难以袖手旁观,坐视周强农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他本想打电话给法院,问问双方的调解地点,可拨过去后才知道,这并不是法院组织的正式调解,根本不知道双方现在的情况。张睿明挂了电话,暗骂自己傻气,想来这样动机不纯,为了布局而设的和解,肯定是双方私下进行,而先前周强农会问张靓撤回起诉的后果,想来泉建已经提供了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天文数字,在他看来,这笔钱是对女儿最后的慰藉,也会是对自己人生的另一种补偿,可他不知道的是,这还将是他人生的“另一种结局”。

可现在的情况虽然时间紧急,可张睿明却是两眼一抹黑,找人找不到,叫人人不应,就算他心里有万种情绪,却没办法传达给周家,他想找过去都没办法,只能手足无措的在这里急的抓耳饶腮。

算了吧,反正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利用完了就踢的远远的,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腆着脸跑过去,然后对周强农说,要他不要接那百把万!?这不是断人财路吗!谁也不会信你这个外表偏执,内心狂热的检察官嘛!人家不觉得你疯了就不错了,很可能直接就一脚把你踢出来了!

再说了,你现在说这些有证据吗!?你拿着这几个快十年前的案例跑过去,周强农就会信你了!?这不是搞笑嘛!你这已经都不是自作多情了,这完全就是一意偏执的与所有人为敌!

理智的声音在张睿明的脑海里不断回荡,他后槽牙咬的嘭兹作响,这些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相反,这才是最为可能的结局,相比起大把大把挥舞钞票的泉建集团,自己这突然出现,横加阻扰的检察官,才会是周家眼里的那个“反派人物”。

他心里万般无奈,却又无法发泄出来,思来想去,自己唯一明智的仍是只有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事,与这一切远离,然后将自己耳朵堵住,听不见这些扰人的嘈杂。

可是,墙上挂着的检察官制服,却在用无声的声音提醒着他,提醒着这位陷入迷茫中的民行检察官,他所应该坚持的是什么。

张睿明一掌重重的击在桌面上,他牙关紧闭,脸上神色由白转青,然后由青转白,他最后还是做出了一名检察官的决定……为了公平正义,自己豁出去了!

…………

这次的和谈选择在津港泉建总部大楼里进行,就在那金身大佛的脚下会议室里,泉建由陈俊彦领头的一行人,正围着周强农、周大力、汤佐三人进行着狂轰滥炸般的心理攻势。

其中,陈俊彦言辞激烈,神情颇为热忱,不断向着周强农诉说着这次和谈的条件和诚意,可他似乎对于这种谈判场合并不擅长,对于话术运用更是稚嫩,他越是如此热情的向周家两兄弟提出条件,越是反而加强了对方的疑心,让这和谈陷入了拉锯战中。

可他不激动又不行,泉建董事长舒熠辉已经在董事会上将他狠批了一顿了,简直是恨不得拍桌子让他滚蛋,在舒熠辉看来,这件事会搞到现在这个情况,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陈俊彦他们部门,产品产品不过关,对肿瘤癌症指标物的检测起不到缓解作用,另一方面又在处理张睿明的问题上极为失策,陈俊彦强行布置的对张睿明那晚的人身打击,不仅对这位检察官没起到任何的震慑作用,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反抗情绪,引起了这位明星检察官的穷追猛打,还泄露了自己的内网邮箱账号密码,差点就被其抓住漏洞,对整个集团造成莫大损害!

想到这些,舒熠辉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舒熠辉在亲自出马,软硬结合,好不容易控制住张睿明那边后,现在的关键环节就是对周强农这对农家兄弟下套了,于是,舒熠辉便将这有着显著风险的工作,丢给了陈俊彦,也是作为对其近期失误的一种惩戒。

所以陈俊彦在这番局面下,只能硬着头皮去布这个专门对付周家两兄弟的局,虽然明明知道一旦此时揭穿,自己就是最危险,被人第一个抛弃的“头马”,可他也毫无办法,只能跟着舒熠辉的大手一挥,便卖命前冲。

所幸,先前就勾兑好了的汤佐在这个领域可谓老手,三下五除二的就将周家两兄弟唬的一愣一愣的,在庭审现场,也是故意卖了不少破绽,让当前案件的场面一边倒的倒向被告方,再以这危局形式,撺掇这周强农面对现实,承认败诉的极大可能性,然后像围猎的猎犬一般,在摇旗呐喊,穿插跑位后,将失魂落魄,四处奔走的麋鹿赶进猎人早已设好的陷阱里。

而此时,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周强农,我们说过了,我们泉建集团愿意为你提供600万的这个赔偿,这样的一大笔钱,是我们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保健品龙头企业,对你们家庭悲剧的一种补偿,也是一种社会责任感的体现,你放心,这笔钱不需要你做别的任何事,你只需要将这份文书抄写一遍,同时对着我们镜头,提出你自己的合理要求就行了!”

周强农活了大半辈子,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老家的那个山坳坳,可他自女儿患病以来,东奔西走,见了太多的世间冷眼,也体会过太多的悲痛,对于痛苦,他早已麻木,根本就丧失了作为一名父亲的痛觉,甚至对于突然而来的幸福有种本能的警觉心里,他几乎都不相信自己还能有喜笑眉开的那天,一辈子都背负着痛失女儿的十字架,活着已然是一种煎熬。

可他毕竟缺钱,这几年东奔西走,为女儿筹措医疗费,早就掏空了他家单薄的家底,甚至让他负债好几十万,现在他都不怎么敢开手机,一开手机,各大网贷平台的催收电话就要打爆他的手机,他的亲朋好友早已被他借空,躲他躲的远远的,愿意借钱给他的,也早就存了这钱掉水里的准备。

他们都没想到,周强农竟然还当真准备要还,他苦苦的状告泉建,一方面是为女儿被玷污的名字讨回公道,另一方面是他真想拿到钱,拿到很大的一笔钱,让他可以去还清旧账,挺直做人。

于是,那个唐诗眼里营营汲汲,处处提防,担心张睿明从他手里分走大笔赔偿款的周强农,在心里深处,还藏着一个麻木苦痛,为了女儿的一份公道而苦苦坚持的一个名叫“父亲”的灵魂,而人从来都是矛盾的,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没有谁能真正看懂另一个人。

此时,在周强农面前,衣装楚楚,人模狗样的陈俊彦正不断的用那笔巨款诱惑他道:“怎么样!?你还真有犹豫什么?你这么大费功夫,处心积虑的去我们集团闹,去法院告,不就是为了赔你一笔钱吗?可是你知道吗?就算法院判下来了,让你胜诉,你女儿的侵权赔偿,按他们法院那算法,你拿到手才几万不到,甚至只有几千,我们这可是真金白银的拿了600万放在你面前了啊!这可是一百多倍都不止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位和你过来的是那位汤律师吧?您也和他解释解释啊!”

被陈俊彦突然点名的汤佐,此时一抬眼睛,深褐色的镜片背后泛过一阵锐光,他清咳一声,咧开一张丑陋的大嘴,全力睁起绿豆大小的一对小眼,用沙哑的鸭公嗓音说道:“这个,确实是这个情况,就目前案子的走向来看,就算判下来,法院估计也就支持我们不到5万的诉讼请求,如果现在我们放手的话,这600万……确实是一个极为丰厚的条件。”

汤佐的话语刚落,马上陈俊彦就接上了攻势。

“对吧!你还考虑什么啊!只要你抄写这份请求书,再正儿八经的将你的请求复述一遍,这笔钱就是你的了啊!赶紧啊!”

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面前,周强农那被残酷现实所碾磨出来的笨拙性子反而起了正面作用,他没来的急处理这迎面而来、纷扰复杂的资讯,只是像在田里锄禾一般,低着头,默默听着,也不怎么说话。

“周强农,你别半天不给回信啊!我们这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你再这个态度,我们上面领导一怒起来,很可能就收回这个报价了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三方谈判

陈俊彦还想使这欲擒故纵的伎俩,来激将一番,可周强农却抬起满是皱纹的老脸,语气有些木然的说道:“我不是不想要,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来之前,在电话里的时候说要给我60万,现在到了这里,居然平白无故的变成了600万了,我是庄稼人,我只是不太懂这其中道理,我只知道种多少得多少,从来没听过哪里有这不薅地,不浇地,这杆子就噌蹭蹭往上长的作物。 要不,我说陈经理,你还是给我那60万算了,我觉得我拿这钱心里踏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周强农说的有些支支吾吾,他还有些犹豫拿60万会不会太多,可他哪里会知道,按现在津港的房价,即使拿了600万,也不过只够在市中心买下个三室两厅而已。

但陈俊彦脸上神情变了几变,他没想到这看起来老实的周强农居然会这么不听调摆,他本想发作,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引这老农入套,想到这,他按耐心里的不悦,强撑着一张笑脸道:“周先生,这个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奇怪,对我们公司来说,我们是希望通过这样大数额的一笔赔款来彰显我们公司关爱会员,大爱无疆的一种精神,对我们这样百亿规模的上市企业来说,这点钱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到时走账也是走的宣传费用,这点你不要担心,只要按我们说的做就是了,剩下的的交给我们。”

“可是……”周强农心里的担心随着陈俊彦的可疑笑脸越来越大,他掏出手机,“……我还是给张检打个电话吧,这个我想听下他意见……”

“哎……”陈俊彦一使眼色,旁边的汤佐马上将周强农手里的电话拦了下来,顺手就帮他电话关机了,两人左右夹击,纷纷劝说着周强农在那份关于赔偿的要求书上誊写一遍。

就在两人即将得手的这当口,旁边舒熠辉总秘处的一名女秘书推开这间会议室的大门,快步走了进来。

见是总秘处的人,陈俊彦这下也停下,那秘书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脸上神色猛然一变,反问道:“你确定……?”

那秘书点了点头,脸上毫无波澜。

“他过来干什么!?”

“听说好像也是要过来谈和解的事……”

陈俊彦心里却一阵不爽,刚刚他接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信息,津港市检那个姓张的小子居然也一通电话打到了舒熠辉秘书处,那检察官在电话里居然大言炎炎的说要过来和舒总面谈这次案子的和解事宜,言下之意居然是要借着市检的招牌,明目张胆的上门要好处!?

不管怎么想,陈俊彦都没想到这张睿明居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这么跑过来,而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了。

陈俊彦转念一想,不过那小子最近被舒总几番动作下来,是被整了个够呛,现在回过味来,想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拿点辛苦费,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说的过去……

想到这,陈俊彦也没再多想,换了一个方向问道:“那……这是要我过去?还是……?”

那舒熠辉的直属秘书压低声音,沉稳答道:“舒总说他亲自接待对方,要我过来一趟,是问问这周当事人和这位张检察官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或者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隐藏的计划之类的?”

舒熠辉回头扫了一眼端坐在桌前的周强农,这丧女老农一脸的低眉顺眼,完全没给人一点危险的感觉,他回头说道:“嗨……应该没什么关系,你看这姓周的,哪里有什么准备的样子,要不是你刚刚打岔,现在我们这边都已经办好了。”

“那请陈经理尽快吧。”

那秘书交代一句,便起身告辞,陈俊彦回过头去,继续对付这面目呆滞的周强农。

…………

张睿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金碧辉煌的泉建大楼,这泉建大楼双子设计,高达数十层,即使是在高楼林立的津港,也算是前几的名楼,而其最为特别的还是那尊凭空架设在两楼中间,仿佛现世菩萨的巨型金佛。

站在高楼脚下,张睿明正望着那金佛怔怔出神,连舒熠辉从门厅台阶上下来也宛若不觉。

“唷!张检大驾光临啊!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也好让司机过去接你一趟。”

面对这位国内保健品行业超级大佬的热情招呼,张睿明却仿佛完全没听见一般,半响才把目光从那金身大佛上收回视线来。

“舒总好大的手笔,这佛比乐山那位……应该还要大了吧?”

“哈,看怎么算吧,不过也不贵,才几千万而已,论高度的话,我这个加底座那确实是比乐山的那泥菩萨要高个几米,但是去申请吉尼斯记录,那边又说没达到标准。”

舒熠辉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神色仿佛只是随意买下的一匹好马,言语间完全没有对神佛的敬畏。

张睿明随口说道:“这么大的一尊建筑,还是大佛,舒总就不怕惹人非议?遭人妒忌?”

舒熠辉摆了摆手,“我们研究医学的,供这个挺不错的,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嘛,这也是我们泉建宗旨的体现……你说遭人非议,也不是我舒某人吹,津港本地的那些土鳖小民们,背后说说倒随他们,但有胆子在我面前诋毁这佛像的,津港还没这号人!”

短短的几句言语,舒熠辉眼神中的那股霸气沛然而生,言下之意是其权势惊人,津港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

张睿明心里一阵血气上涌,他真想现在就狠狠的怼回去,可目前局势未明,还不是掀桌子的时候,他忍住心里情绪,语气幽幽的说道:“这露天佛像,还是这么大一宗的,就算一般人没资格说你,但这毕竟还是属于宗教局管理范围的吧,私设佛像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也没提过整改意见?”

张睿明话里已经给舒熠辉压了一头,但这位超级富豪倒完全没听出张睿明言语中的讥讽,他还自顾自的炫耀道:“整改?呵,你还真说对了一半,确实有过一些爱管闲事的穷老百姓举报过这个佛像,可是,我说过了,在津港都还没敢向我这样说话的人,你知道宗教局那班人接到这个举报电话后怎么回答的吗?他们都不敢向我提这件事,自己就替我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说我这金佛不是露天建筑,夹在我们泉建总部大楼的双子中间,头上有顶,是和家里陈设的那些给私人佛像一样,不加约束的,不需整改的……哈哈,这些人还是懂事的,不敢触我的眉头,自己就替我掩盖过去了,还真是让我省心省力。”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阵愕然,虽然不知道舒熠辉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其中自夸的成分有多少,但确实在佛像管理上,露天陈设的佛像和室内私人所设佛像,是完全不同的管理模式,可泉建的这金身大佛如果都是算室内的话……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倒是愿意相信舒熠辉的那个版本在津港还真没几个敢向他主动挑衅,说一个不字的人。

“张检,往里面观览观览,指点一番。”

舒熠辉手一挥,真像迎接一位远来的熟客,这几下挥手邀请的动作舒展自然,客套中又不失威严,一看就是平时经常接见领导,陪同官员视察的动作,对这整个流程是早就熟捻之极。

张睿明这次可不是来跟他搞什么观览、视察的,他目的明确,就是为了从这里找到周强农两兄弟,救他们于这贼窝,可眼前舒熠辉居然亲自接待,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而且看这接待架势,是把他当作津港和南州的大领导视察来的。

混了这么久,要是让唐诗知道舒熠辉这么大个老板,居然都在自己面前如此架势,想必老婆也会将这当作一种炫耀的资本吧。

张睿明虽然心里掠过一丝难得的虚荣,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他知道,眼前舒熠辉如此虚情假意的客套,完全是因为先前自己的那通电话。

当时,在苦思许久都没有办法联系上周强农的情况下,张睿明干脆横下心来,决定以身饲虎,一通电话直接打通到舒熠辉秘书处,宣称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希望能和泉建这边合作,顺便语气装的颇为急切,一副只想着从中谋利的样子。

果然,那边在接到电话后,马上引起重视,以为张睿明的突然倒戈代表了官方态度的更变,舒熠辉甚至亲自回了个电话过来,马上邀请张睿明上门详谈,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走进舒熠辉在泉建大楼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是这栋楼整个的第28层,都完全空出来,作为这位董事长的办公区域,巨型的玻璃窗,直面津港的入海口,背后靠着的,又是津港最高的秋山,整个一个面海靠山,金佛坐中,简直是从布局上就能看出,这是舒熠辉一个人要独吞津港这条入海龙的龙珠宝气,是一个龙生水舞的大风水局。

张睿明站在舒熠辉平时所经常站立的窗前,望着入海口那边汽笛连鸣,无数货轮在港口进进出出,大海在这朗日下,映的近海的波涛都有些发白。

“舒总,我知道的商界大佬里面,只有两个人像你这样,有一个独层的办公室一个香港的李超人,还有一个就是杭州的马老师。”

每天面对无数恭维的舒熠辉,明显对于张睿明今天这别出心裁的比喻颇为受用,展眉笑道:“哦?这只是我们泉建总部最近在精兵简政,一些办公单位搬出去了而已,而且,对于我们来说,这点也不算什么啦,张检,我上次就说了,我对你挺欣赏的,只要你真明白了我们这种的思维模式,还有所站立的高度,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出头的啦,怎么样,今天过来,有何指示啊?”

张睿明见舒熠辉没和自己客套,上来就直指问题中心,他倒也不想和这大枭雄兜圈子,他心里还记挂着周强农那边的情况,这下被舒熠辉问起,他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舒总,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你贵人事忙,我也不耽误你时间……这样,既然你还记得上次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话,那……有些关键的事情,你应该也还记得吧?”

张睿明说的简单直接,就差当面找舒熠辉要那60万了,可舒熠辉是别人敬一寸,他要欺三尺的人,见这位之前还大言炎炎,说要弄死自己的检察官,此时还不是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屁颠颠的跑过来讨要好处,他内心生起一丝对张睿明的鄙夷来,见这情形,他不由的有一种想玩弄此人的念头。

“我那天和张检谈的很多啊,不知道张检说的是哪一桩事?”

他明明知道张睿明的言下之意就是讨要那份好处而已,可终于尽占上风的时候,舒熠辉趾高气昂的尾巴随着他的暴发户脾性展露出来。

张睿明知道这人现在是在耍自己,但还是只能配合他道:“就是当时,舒总提过……如果小弟真辞职不干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舒总这谋个差事?”

“哈哈,这事啊~”

舒熠辉仰头一笑,他最喜欢看到这些个自诩人民卫士,卫道先锋的丑态,平时装的那副道貌岸然,现在不一样为了几根骨头就要主动舔过来!

他本想再逗逗眼前这姓张的狂妄小子,但此时本就是为了息事宁人的时候,犹豫片刻,他脸上还是换上了笑容盈盈的假面,语气和煦的说道:“张检说的是给你60万顾问费?还是说以这个税后年薪聘请张检作为我们的法务经理?这两项任君选择!”

说到这里时,舒熠辉双手一摊,下额微抬,恍惚间把自己当作了救世主一般的超人,在掌间玩弄这些蝼蚁的命运,操控自己的超级帝国,是他此生唯一的乐趣。

但这次,他却没有想到,这套手法却对眼前的这检察官失了效,只见张睿明居然摇了摇头道:“舒总,我想要的,这两项都不是。”

这下轮到舒熠辉摸不着头脑了,他本以为张睿明这次过来,就是乖乖吞下香饵的,可这小子居然连自己给的两个选择都不选,这是干什么?想狮子大开口?

“张检什么意思?嫌少……?”

张睿明的回答更让他奇怪,只见这位检察官先是下巴微收,点了点头,然后神情一变,却又开始摇头。

舒熠辉表情的错愕只是一瞬,在厌烦这种被人猫捉老鼠般玩弄的感觉后,面目有些微怒,语气短促道:“到底什么意思?”

“听说现在周强农就在这里?”

“额……谁?”舒熠辉没想到张睿明居然会问这个,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当过了半响,搞清楚这位检察官居然问的是那两个周家的小贼之后,他犹豫片刻,直接答道:“我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怎么?张检,他们不是和你一边,和你有联系的吗?”

张睿明此时嘴角一撇,径自答道:“舒总别骗我了,我知道他们现在就在这里,你还在派人和他们谈判吧?准备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数,让他们撤回这起诉讼?”

舒熠辉脸上猛然一变,他不知道这检察官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有人向他泄露了这件事,在商业谈判中,特别是这样涉及多方利益的谈判事项,保密工作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对于对方之间的沟通渠道,这是相当忌讳的谈判风险。虽然这次的只是法院和解相关的谈判,但舒熠辉毕竟在商场打滚这么久,对张睿明此时提出的这件讯息,顿时感到十分敏感,连带着情绪都有了些起伏。

见舒熠辉半响没有作声,张睿明自顾自的坐到了他那宽大的老板椅上,皮鞋轻轻在地上一滑,整个人在椅子上转了半圈,面朝连绵近十米宽的巨幅落地窗,望着这无敌海景,享受着舒熠辉平时在谈笑间纵横捭阖的感觉。

“哇哦~这还真是过瘾啊,舒总,不愧是上百亿身家的老板椅,你这是皇帝一般的视角啊!”

“张检……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现在只想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舒熠辉面目低沉,他见张睿明是有备而来,收起来原本准备几十万打发掉这个小公务员的心思,毕竟张睿明是市检的人,他不敢像对付周强农那般,以巨款引诱,然后以敲诈勒索罪将其投入大牢。对于这样的官家人,他还是想花钱了事,至少尽量不起正面冲突。

“我想要什么?呵呵,舒总,其实你这人吧,虽然这么有钱了,可是眼光居然还是这么的……促狭,你觉得我会和周强农他们那些大老粗一样好对付吗?60万就准备搞定我?你知道我为了调查你们公司,跑了多少地方?蹲了多少点吗?我告诉你,现在你给周强农提供的,远远不止这个数,我别的也不要,我就要你们给周强农他们两个臭农民提供的那个数!”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杀活自在

潇洒坐在原本属于他的老板椅的张睿明,此时面对着站在他面前的舒熠辉坦然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是一副轻佻的神情,但眼神里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张检你说的意思我不太明白”舒熠辉一边和张睿明兜着圈子,一边观察着面前这位检察部长的神色,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分析出什么来。

可惜,他还是看不出什么张睿明眼神中的深意,他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目前情势却显得非常不利,万一这家伙从中一搅合,让周强农起了提防之心,那这件事就麻烦许多了。

“舒总,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完全明白的,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合理,只是想要我应得的那一份而已,你们既然可以为了撤回一起几无败诉可能的民事诉讼,就开出这样的大价钱,怎么到我们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上,你们就这么小气了呢?是觉得我们没证据?还是觉得能轻松搞定我们?”

望着张睿明脸色更深的笑意,舒熠辉此时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答,但从张睿明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虽然这小子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件消息,但他还并不知晓这大价钱背后的真实用意,舒熠辉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同时暗道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这样明目张胆的要好处,还和一方当事人来对着要!?

可舒熠辉就算再怎么对眼前这男人恨之入骨,但此时敏感时分,这位商海沉浮了许多年的董事长,已经从最近国内的政治空气中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他手上几个关于泉建俱乐部的计划和提案都被足协给挡了回来,甚至最近中超公司都在考虑出台专门针对泉建的限薪令,这原本早就铺好路了的足协都一下风向转变,怎么能不让舒熠辉对当前集团的策略产生变化,他马上托人在首都探路,一边严令手下公关部门,近期一定不能出任何大的负面,同时减轻资本,稳定集团,想要把泉建着庞大难控的航空母舰开的稳稳当当。这时会突然采取这样的危险手法来对付周家,就是为了将案子的影响压到最低,同时,也就更不能贸然对一名检察官出手,那些针对周强农这种小老百姓的招数,他是绝对不敢用在这堂堂的人们检察官身上,以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张检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总之,我还是希望你能直接说出你的要求,我们说起来也是朋友嘛,怎么样我都会慎重考虑的,就不要把那些不相关的人扯进来了嘛。”

舒熠辉态度说的诚恳,他就是不想让这小子把事态再次扩大,语气也颇为慎重,摆出了什么条件都能谈的态度,就是希望这张睿明不要再提那些异想天开的条件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张睿明居然很干脆的就说出了他的消息来源,只见这位检察官毫无出卖朋友的自觉,径自就回答道:“我这个是那个汤佐汤大律师告诉我的,我也知道你们给周强农那边的,肯定不是我这个数,我说过了,我就是要他的那个数就可以了。”

张睿明的消息当然完全不是汤佐提供的,而是他自己根据先前的案例,加上自己的经验推导得出,但他还是故意在这里摆了汤佐一道,不管成不成功,起码让舒熠辉对其产生一丝怀疑再说。

“汤”舒熠辉神情一愣,但马上就略过这个话题,他面有难色道:“张部长,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要多少,我们都可以谈嘛,怎么一定要按别人的数来给呢?”

张睿明嘿然一笑:“这不是钱的事,周强农周大力两兄弟耍了我,本来说好的,由他们提起民事诉讼,作为这个案子的突破口,结果他们被你们随便一引诱,居然就被你们摆平了,完全是将我们第八检察部甩了一道嘛!这点我咽不下这口气,不管怎么样,我就要你们给他们的那个数!”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答案,舒熠辉脸上一片愕然,即使现在泉建已经是如此庞大的超级集团,但600万也并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本来就没想真出这笔钱,只是为了设个套来陷害周强农等人,可没想到,居然现在是这检察官来索取这笔钱,想想就觉得肉疼,毕竟给那边还能通过后面的“追赃”将钱搞回来,要是给了张睿明这小子,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张检你这个让我们很为难啊,我们这个,这个还没和周家接触到这么深,钱都还没谈你要的这个数,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个确定啊。”

张睿明嘴角一扯,“不给这个数也行,其实我也能一分钱都不拿,就让市检再也不找你们的麻烦但我有个要求。”

“要求什么要求?”听到张睿明答应一分都不拿的就退让时,舒熠辉以为听错了,他目光一拢,径直锁定了张睿明的神情。

“我这个要求其实很简单我就是只要求你放过我父亲的度假山庄”

“这没问题,我们先前就说好的,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不,我还没说完呢。”张睿明眼神一,脸上竟然是一股愤恨的神情,“我还要求你们停止和周家的和谈,我不希望看到他们拿到一分钱,我只想看着他们在法庭宣判败诉后的那张脸”

说到这里,张睿明脸色神情越发狰狞,“我就是想看着这背信弃义的两兄弟,要是最后折腾一场,结果什么都拿不到的话,他们才会知道做人绝对要老实,特别是对我们检察机关,我要让他们知道欺骗国家司法机关的后果!”

张睿明越说声音越发狠毒,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的演技所打动了,此时就希望眼前的老江湖舒熠辉不要看穿他的真实用心,让自己苦心孤诣提出的条件化为泡影。

“张检你这个是要我们泉建按你的意思进行调整公关策略啊,这个我们泉建毕竟是大企业,除了竞争对手,我们愿意和所有人进行合作。本来这个案子我们也是不想闹成这样,你突然要求我们撤回和谈报价的话,那这案子”

舒熠辉此时面有难色,说的倒也是他的真心话了,本来泉建这边不惜铤而走险,陷害周强农就是为了能将这案子的影响压到最低,可现在这张睿明突然要求撤回和谈条件,怎么看,这小子似乎都是在想让泉建在这案子上面和周家打到底,他们检察机关才好从中牟利。

仿佛一眼看出舒熠辉的疑问,张睿明展眉一笑,用颇有自信的口吻答道:“舒总你太过多虑了吧,首先,关于近几年你们泉建的案子,我都已经查过,大部分与这起的情况都挺类似的,你们公司几乎都以胜诉告终,而且,泉建的法务部门不愧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早就制定好了规避策略,周家这次告你的案子,根本就对你们造成不了影响,而且,我几乎都全程参与其中,以我十年公诉人的经验来看,他这个案子肯定会败诉,你们本来就没必要周家这毫无作用的两兄弟上花这笔冤枉钱,不如早点收起你们的支票,送这两兄弟一次教训,也让我出口气,这不是皆大欢喜吗?还是说,你们觉得给我一笔和周强农一样的巨额资助?让我们市检从这个案子里抽身?”

舒熠辉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他没想到从进这间办公室开始,整个谈话的节奏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牢牢把控,自己竟然少见的被一路签着鼻子走,而眼前的张睿明神情自若,在提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后,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似乎还留有后手。

一种许久不曾出现的冷意浮现在舒熠辉的脖颈上,仿佛有一把雪亮的利刃正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那点寒意正不断催促着他做出选择:是正儿八经的掏出六百多万砸给眼前这贪婪的检察官?还是放弃对周家两兄弟的陷害计划,就这样放过那两只让人讨厌的蚂蚁?

舒熠辉没用多久就做出了选择。

“好吧,张检,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位重视荣誉与尊严的人,我挺钦佩你的这股霸气的,那我们泉建马上就撤回同周强农他们的和谈,直接在法庭上见真章吧!而张检你父亲那边的项目你完全不用担心了,我们马上就让地产部门改设计,将那边做成一块主题小镇之类的,绝对不影响你父亲的度假村,而且景区管委会那边我也会打招呼那我们合作愉快?”

面对着这位泉建掌门人伸过来的手掌,张睿明这次没有犹豫,径自一把握了上去,两人的大手紧紧握住,竟然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合作愉快。”

张睿明脸上笑容可掬,心里却已经算好了下一步了。

就在舒熠辉亲自送张睿明离开后不久,他就给下面会谈室同步月周强农和谈的陈俊彦打了一个电话,此时下面周强农已经签署了那份整整600万的“申请书”,这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老农民此时正按照陈俊彦的要求,对着泉建的摄像头一字一句的读出他的“要求”:我是津港市西江区去耦村村民,我在这强烈要求泉建赔偿我的各项损失费672、3万余元,这是我这一年来所受折磨的最低精神损失,如果泉建集团不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将用各种手段

“等下,停下停下!”

就在周强农傻乎乎的对着摄像头念出这份原本将送他入狱的“敲诈勒索罪的绝对罪证”时,旁边正接着电话,耳朵紧贴着听筒的陈俊彦突然摆了摆手,叫停了周强农的举动。

“陈总,你这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签了合同,念完就有这600万呀?”

突然被人粗暴打断的周强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眼神怔怔的望着面前的陈俊彦,刚提出疑问,就只见陈俊彦竟走过来,一把抓起他眼前的那份“合同”,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稀巴烂。

周强农仿佛看到那600万就这样被人无情撕碎,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马上提出质疑道:“陈总,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陈俊彦白了他一眼,多余的话都懒得和他解释,“我们接到上面的指令,这次和谈到此结束,那600万你不要想了。”

“什么,怎么能这样!”

这突然被人从天堂扫落人间的感觉几乎令周强农奔溃,他一把站起身,神情严厉的说道:“我们签了合同了啊,你们怎么就这样随便撕毁?汤律师,你也看到了哈!你替我作证,是他们撕毁了合同啊!我要告他们!怎么能这样!?”

汤佐瞥了一眼旁边这周强农,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他又转头看了看陈俊彦,知道是情况有变,而事实上作为泉建暗桩的汤佐,此时哪里还会理这个毫无作用的周强农,他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转过头去,不在管场面中的变化。

周强农见自己这边的律师居然都不帮自己,他只能孤军奋战的对着陈俊彦喋喋不休,试图挽回刚刚那匪夷所思的巨额钱款,可陈俊彦一脸不耐烦的神情,理都难的理他,到最后只是冷冷的抛下一句话。

“你这合同又不是我要你取消的,我听说是那个姓张的检察官从中作梗,让你拿不到这笔钱,你有什么你就去找他就好!别在这呱噪!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能让你这种人上窜下跳的地方!没什么事了就赶紧出去,有什么问题去找那姓张的问就是!”

陈俊彦这招“转移火力”瞬间起到了效果,“你是说我拿不到这600万是因为那津港市检的张检察官!?”

周强农双目圆睁,仿佛在为失去600万的悲痛之情确定一个发泄目标,他嘴巴微张,嘴唇上下抖动,竟然是被气的已经不太说得出话来了。

“对,就是那个张睿明,你有什么去找他就是了那个汤律师,你送你这委托人出去吧,我们公司接下来也有我们自己的事了。”

陈俊彦说完就是一摆手,意思是不想再看到眼前这极其纠缠、惹人烦厌的周强农。而汤佐倒是非常晓事,见这突然的计划有变,知道肯定是张睿明在那边做了什么手脚,可虽然今天没办法哄这姓周的入瓮,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于是马上起身,劝说着周强农和他一同离开。

“陈总,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和谈?实在不行,你降点价也行,不要600万那么多,30万怎么样?20万?10万?”

周强农的底线一次次降低,可陈俊彦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自顾自整理着先前散落在桌上的文件,实在被周强农问的烦了,低吼一声道:“叫你滚蛋听不懂啊!?别再做梦了!我们接下来法庭上见吧!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周强农被他这样一凶,脸上马上露出一副懦弱无能的真实面目,在汤佐的连哄带拉下,总算是离去了这栋他来过两次,却每次都失去一切的泉建总部大楼。

仰头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那诡异夸张的巨型金佛佛像,在此时的周强农眼里,简直就像舒熠辉的现实化身,在云端处俯视着芸芸众生,俯视着风云变化,一翻手就能将自己这样的升斗小民按于掌下。

想起来,周强农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了,第一次就是带着小周阳过来寻求治疗,接受舒熠辉接见的那一次,那次的总部之行,让自己失去了女儿,整个人生轨道都发生了偏移。而这一次来到泉建总部,在马上就能拿到那600万的当口,周强农却被人从天堂打入地狱,这笔巨款不翼而飞,自己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可奇怪的是,周强农连接两次在这里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却没有去憎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舒熠辉,或者是去咒骂泉建的恶势滔天,他那老农思想下的宿命论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蹲在这大楼门前的台阶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又像是匍匐在这恢宏的建筑脚下,承认自己的失败,乞讨着泉建再一次像先前那样的提供一个难以置信的丰厚条件。给他一笔他无法想象的和谈金。

然而现实是没有人看他一眼,甚至连他的律师汤佐都早已先行离去,空余他一个人匍匐在此处,以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姿态。

舒熠辉在不经意间已经彻底的击溃了周强农,击溃了这个男人,靠的是两次从他身上夺取一切,而这个懦弱的男人甚至都不敢回手。

而实际上,舒熠辉其实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他的行动,自始至终,舒熠辉就准备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这可怜可恨的中年男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自寻短见

就在这众人唾弃的泥潭里,被踩入最底层的周强农心里却只恨着一个人,只恨着那个让他没能拿到那600万巨款的那个人,这他眼中,其余的这些屈辱都已经不在重要

这天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张睿明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叫起,他朦胧间拿过电话,在听到那边传来第一句声音的时候,他的睡意就烟消云散。

只听到那边市检副检察长老严在嘈杂的噪音中对着话筒吼道:“赶紧来出事了”

张睿明被这声急促的吼声将睡意瞬间驱散,他连声答了几声好,挂完电话后看了下市时间,此时正是早上7点5分,离他订的闹钟响起还有十分钟时间,他马上翻身起床,在洗手间往脸上随意的抹了一遍,就火急火燎的赶往单位。

刚刚严路的急促话语中提到了张睿明极为担心的一个情况:有人指名被津港市检察院张睿明逼的走投无路,现在人就在检院最高的行政楼顶楼扶手外站着,随时可能跳楼

在赶往检院的汽车上,张睿明心里七上八下,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甚至连他的动机都已经猜到不离十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周强农这愚蠢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替他躲过一场大劫,此时肯定反而记恨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于是想到这一出,跑到市检院楼顶来寻死觅活来了

一路上张睿明不停催促司机,总算在半小时之内赶到了市检院大门前,此时才早上七点半,并没到检院的上班时间,但原本应该空空荡荡的检院大门口此时已经围上了一圈围攻人群。人们正被检院的法警们拦住,站在围墙外,纷纷手向半空中检院大楼上一处指去,在那里有一道隐隐模糊的人影,正站在检院这栋高达十三层,造型庄重,四正八方的大楼楼顶,人站在栏杆边缘,背靠着围栏扶手,在这初冬的寒风中,那细小的身躯在几十米外看过去,简直薄如纸片,仿佛随时都可能被一阵大风刮飞。

而在检院楼下的空地上,几名干警、保安正飞奔往来,忙着拉扯警戒线,布置防护区,一名领导模样干部正站在中间,一手拿着电话,一边指挥着等下的救援。

那名领导看到人群中穿过来的张睿明,脸色马上一重,眉毛一挤,简直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么的这是惹了什么事到底什么情况这人你认识吗”

这位正一副要吃了张睿明的领导就是今天市检的值班领导副检察长严路,作为第八检察部的直属领导,作风强硬的老严上来就一顿唾沫星子砸向张睿明,他在市检这么些年,已经许久没见过这张爬检院大楼的当事人了还在自己的直播期间,万一这人要是想不通,真摔下来的话老严甚至已经可以想见自己的仕途就随着那人的落下而孑然而止,老严已经狠狠的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自己因这件事完了,那张睿明你他妈也别想好过

而一过来就被严路碰了一脸的张睿明,面对自己这位直属领导,在这关键时刻,他却完全不复以往的沉稳,他一脸凝重的一挥手,径自拦下了老严那些无谓的问题,单刀直入的问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提了几个要求怎么提的当时还有旁人跟随没有”

没想到这搞砸了的张睿明此时居然还敢反问自己,严路这下气的是要吹胡子瞪眼,但想到现在人还挂在那边缘,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他只能气愤的答道:“刚刚门岗那边的法警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估计是昨天晚上天黑的时候就翻墙进来了,这人刚刚在上面扯烂了自己衣服,写了一篇血书扔了下来,上面说是你害他,要你也不得好过”

“血书”

张睿明一问起,老严马上就从旁边拿过一张破布般的事物,依稀可见是一件撕烂的白色短袖,上面被人用红色水笔写着“检察院张睿明害我”几个大字,字迹歪歪扭扭,但硕大的红字与此时的危急情形相印,让张睿明看的是触目惊心。

“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你得罪的”

张睿明理都没理在旁连珠炮似问过来的老严,他往大楼前走去,走到警戒线前,弯腰撩开黄黑相间的警戒带,独自一个人走了进去。

“张睿明,你干什么别刺激他”

老严见这混小子明明知道对方冲他而来,居然还独自走了过去,赶紧冲过来一把拉住张睿明衣袖,此时正是最为敏感的时候,如果一着不慎整个市检院都要受处分,哪里能由这家伙乱来

“我知道分寸”

张睿明却一甩开他的手,往前又走了两步,他凝神往上面看了许久,此时初冬的薄阳升起,阳光虽不是很耀眼,可还是晃得人不舒服,他强自睁大双眼,依稀辨认了许久,而在大楼顶处,那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人踩着屋檐,手挂着扶手边缘的人影,见这边有人靠近,仿佛一下也活了过来,身子往前晃了晃,吓得下面围观人群一阵喧闹。

“你给我赶紧回来”

老严用力一把架住张睿明,将他往后面拖了拖,生怕再刺激到上面这个莫名跑到市检寻短见的家伙。

“果然”

老严略微松开手里紧紧夹住的张睿明,但他手还是紧紧扯住这小子衣袖,生怕他又做什么傻事,可就在刚刚,这小子嘴边突然嘟囔出这两个字,让老严一头雾水。

“果然果然什么对了,我说你搞清楚这人是谁了吗我问你话呢怎么还不回答”

张睿明转过头来,却对老严的连番诘问毫不理会,他自顾自的掏出手机,一脸霜冷的拨通起一个电话来,惹得这位堂堂副检察长是一脸不忿,可又拿这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小子毫无办法,只能在旁边跳脚骂道:“自己惹得祸自己赶紧摆平了,不然你小子这辈子就算完了”

电话那边正在联通的嘟嘟声始终没有变成接通的长音,而旁边老严的插嘴搅得张睿明心里一阵烦闷,他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但脸上却镇定依旧,这是他在长久的实战中养成的好习惯,越是泰山压顶,就越要神色不变。

他拨打的是汤佐的电话,刚刚靠近观察了一遍,虽然看不清晰,但基本可以确定上面那个自寻短见的就是周强农了,张睿明第一时间就是要询问昨天和他在一起的代理律师汤佐,搞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可这汤佐手机依旧无法接通,估计是早就飘然抽身,躲得不知道多远了。

“混蛋”

张睿明放下手机,怒骂了一句,旁边的老严见他终于有了时间,赶紧不失时机的问道:“你刚刚打给谁到底这是什么情况张睿明,我告诉你,现在整个市检和省检那边都炸开锅了正在外学习的陆检他也在从广州赶回来的途中了你赶紧把情况和我详细说了我还要马上向上面汇报”

张睿明撇了他一眼,语气深沉的说道:“这个人叫周强农,是最近泉建这个案子里的一个当事人,他女儿被泉建给害死了,自己也倾家荡产”

老严听了两句,不等张睿明说完,就打断道:“不对啊这人是泉建案子里的受害人那他应该去找泉建,找他们公司董事长他们啊,怎么跑到我们检察院来了这是什么情况张睿明,我警告你,你现在赶紧向组织坦白不然的话”

“好了好了这些以后再谈,我现在一下跟你说不清,而且现在最重要还是先把人救下了”

张睿明没等他说完那些狠话,就打断了老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处理这件事,根本没时间来得及去考虑之后的处分,他一脸慎重的问道:“这人刚刚来了后,提了什么要求吗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老严今天尽帮张睿明善后了,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眼看自己还没能好好发一次脾气,这对方找的正主到了现场后,居然还连番向自己反问,这下心里憋得更加难受,一脸铁青,没好气的答道:“到了之后还没提任何要求,除了件“血书”,其余没有任何交流。”

听到这周强农居然还没提过任何要求,张睿明心里就是一慌,在司法改革之前,许多当事人跑到公检法的大楼上寻死觅活,像这样的情况还不算少见,但司法改革推行案件终身制以后,这样的情况少了很多,而这样自寻短见,做出威胁姿态,却什么要求都不提的人才是最危险的,因为其放弃沟通渠道后,表示已经进入了一种封闭情境中,会真正踏出那一步的几率陡然上升。

张睿明脸色更加严峻了,但他略微一思索,只能点头道:“对,现在千万要控制场面,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老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还要你说”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协调的办公室行政人员跑过来向老严汇报

“我们现在已经催促市里应急办的了,也催了公安和消防,他们已经出发了,就希望他们快点过来。”

老严“嗯”了一下,转头望着外面,此时人已经越来越多,市检这边上班的工作人员与旁边别的机关、以及经过的路人都被此处的骚乱吸引,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市检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严检,现在赶紧控制场面,让我们法警和保安赶紧清场,人越多的话,上面这人可能就会越容易情绪失控,而且这些围观者起哄的话,那后果难以想象得赶紧稳定他情绪,不要给他“表演”的机会我们马上将围观者疏散”

老严见张睿明说的慎重,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让在场的工作人员一同开始驱散无关的旁观人员,将隔离防护区排开,没过一会,刺耳的警笛响起,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开到检院门口,张睿明赶紧上前,让消防车司机将警笛关了,整个现场仿佛如同排演过的哑剧,明明人群四散,车辆入场,却又安静有序,整个市检大院里猛然安静下来。

而站在顶楼上面的周强农,见下面围观之人纷纷散去,而又迟迟没能出现他所期望的场景,这让这个一心想要把事搞大的男人心里一阵慌乱,当时在得知是张睿明“搅黄”他的六百万后,这位可怜的父亲唯一的想法就是想把事搞大,要让张睿明付出代价

可他左想右想,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报复张睿明,甚至连张睿明的住址都不知道在哪,人都找不到,最后他只能回到农民工的老办法上来以跳楼自尽相威胁,就像那些通过这种极端方式讨要拖欠工资的前辈们一样,找这位检察官讨要自己所错失的巨款。

于是,在昨天晚上凌晨五点时分,周强农偷偷翻墙翻进这检察院大门,他目标明确,提前就留好了直指张睿明的“血书”,然后选定了市检里最高的行政楼,他通过一间没关窗户的办公室翻进去,然后为了不被监控室发现,甚至连电梯都没坐,一路通过消防梯爬到顶楼,在撬开顶楼天台的门锁,在天台等了几个小时,天一亮就颤颤巍巍的抓着天台边缘的栏杆,跨坐在这“万丈悬崖”之前。

周强农身上衣服被寒风吹得鼓动起来,人也轻轻一晃就要摔下去一样,可他却并不真是为了求死而来,此时他的脚已经在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下面围起了相当多的围攻者,又看到警车来来回回,这种终于被人注视,被人围观的感觉极大的让他兴奋起来,甚至有种成为英雄的错觉,恍惚间倒真想就这样一下跃下去,一切一了百了,倒也省事安心。

可随着时间消逝,下面旁观者却越发减少,这让周强农焦躁起来,他不由的在扶拦旁边站起身,俯头望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一张巨大消气垫都已经铺开。

周强农这下心如死灰,他不知道掉在这防摔垫上会不会一下摔死,要是没死的话,肯定就一辈子动不了了,到时想死都死不成,这让他一下烦躁起来,往下面挥手叫喊,想让人们撤去气垫,可毕竟是十三层的高楼,不管他怎么叫喊,下面听来都只是隐隐的风声。

就在这个时候,下面走进了几个模糊的小人影,接着一阵喊话器声音传来。

“上面的同志,请你先冷静不要动你有什么请求,我们慢慢沟通我们一定全力争取满足你的请求”

这全功率喊话器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杂音传入周强农耳朵里,马上就起了一定效果,他循声望去,估计拿着喊话器的人应该就是这边的领导,他在心里开始盘算起如何继续下面的步奏

张睿明站在拿着喊话器的老严旁边,对于这位在关键时刻勇于负责的领导,此时他倒是马上抛下了过去的嫌隙,一致想把事情处理好。

他刚刚已经向严路解释了这件事大致的来龙去脉,对于张睿明通过打断其不合理价格的和谈,实际上是拯救其免于敲诈勒索罪的说法,老严持怀疑态度。但从张睿明口中得知上面这人是因为经济诉求而铤而走险,这倒让他略微放了点心,一般像因为经济问题而跳楼的,在过往案例里面,算是比较少见,一旦人有了得失心,有了,就不会那么容易割舍这个世界,特别是像这样错失巨款的。

但情势依旧危急,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市应急办来了一名负责人,问了下这边的情况,一听说是“冤有头债有主”,当下就拍板让津港市检先自己处理这件事,先由老严接触着这自寻短见的群众,而言下之意是乐的撇清关系,免除担责。

而老严哪里看不出这个问题,他转头就迁怒到张睿明身上,将其痛骂了两句,而此时骂这小子,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张睿明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明明挨了一顿批,然后由着老严指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老严在下面喊话了半个多小时,而上面周强农的情绪却似乎没有什么好转,他原本扶着栏杆的手,此时都已松开,半个身子悬在半空般的跨坐在天台边缘上。

老严这边是汗如雨下,在上午的秋冬寒风中,他却仿佛立身于盛暑之下,整个人都头顶冒着烟气,同他这样的还有张睿明,这位漩涡中心的检察官,同样也是一脸的紧张,他已经在楼下站立了整整三个都小时,却丝毫察觉不到腿脚的酸疼,此时突然见什么一个动作,周强农竟然又往前面坐了一点,他翻过身去,手抓住栏杆,这下是真的整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

第三百八十五章 揪出内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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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时有人作保,周强农神色有了些变化,眼睛转了两圈,起码看起来倒像是听见去了。

张睿明没有浪费时间,见周强农态度和缓了一下,便准备为这次谈话打下一个好的基础,抛出一份诱饵,当下便直说道“老周,你也不要用这个态度了,我先不解释,就说我目的吧我之前在天台上和你担保过的那些现在也没有变,这点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帮你拿到那份赔偿款。”

周强农嗤了一声,他用轻蔑的态度表示心里的抵触,这一切张睿明都看在眼里,却未出声,只是坦然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对我有很多不满,也有很多误解,我前面也说了,现在我们领导也在这,我说话是要负责任的,首先第一点,我没有拿泉建一分钱”

从刚刚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周强农听到这里,一下猛的激动起来,他手指着张睿明,梗着脖子说道“你骗谁呢你没拿钱你没拿钱那为什么我也没钱拿了你这是当我傻吗”

张睿明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没拿钱,这点你可以去查证。”

“查证我查什么要我怎么查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知道周强农会这样回答,张睿明自顾自说道“这点我可以向我们领导保证,可以请我们组织进行核实,而且,我相信我们单位自会进行调查,这点你也能作为人民监督员参与监督,这套程序我们是有相关规定的,也是有很多实例验证过的,你大可放心。”

听到张睿明说的详实,周强农心里虽然有些信了,但脸上还是不饶人,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应答。

本来按局势发展,他还在想接下来的谈话这姓张的肯定还会来这些个花巧语,蛊惑自己,可让周强农没想到的是,张睿明接下来的话语将彻底打破他的预期,超乎他的准备。

只见这位英朗的检察官略一首,便坦然说道“第二点,关于阻止你拿到那笔钱款的事说实话,确实是我故意的”

“什么”

那天在泉建总部,同陈俊彦的和谈的现场,周强农亲眼目睹自己那到手的600万不翼而飞的过程,当时这种痛苦简直直逼丧女之痛,特别是看着这钱即将到手的当口,居然就这样没了这远比败诉来的痛苦,毕竟见过了天堂,再坠落地狱的感受,远比永远生活在地狱要煎熬痛苦的多。

当时陈俊彦那冷冷的一句,“这一切都是姓张的从中作梗,让你拿不到钱”实在是如同一把利刃,插入周强农的胸口,他用了好久才走出当时的失落情绪,心里也在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他并没有那么的相信陈俊彦和泉建,他本来还在怀疑那次和谈本就是他们的一次奚落与玩弄,毕竟之前的几次接触,张睿明那直率的性子,长久的坚持,让周强农毫不怀疑他是为了办这个案子而宁愿赴汤蹈火的,可现在他居然直接承认是他在中间作梗,让自己那600万泡汤了

没想到这家伙竟堂而皇之的在这里说了出来,这下兔起鹘变远超周强农的预料,在最初的几秒里,他只是愣在那儿,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等他回过味来,他已经满眼通红,若不是因为这里是检察院,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撕了眼前这个毁了自己的未来,还在这脸上带着调笑的男人。

周强农的声音因激烈的情绪而撕裂,他发出困兽般低吼,咬牙对张睿明挤出几个字来“你,你个杂种,你为啥要害我”

张睿明此时却摇了摇头,他居然又否定说道“你说错了,我虽然确实是坏了你的那笔巨额赔偿款,但却是为了救你。”

“救我”

周强农怒极反笑,此时狞着眼神对着张睿明,那神情让旁边严路看在眼里都捏了一把汗,寻思着要不要叫几个人进来,或者把人带到询问室去,要是在这里动起手来的话

张睿明脸色神色却颇为平静,仿佛叙述的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件,他这如此笃定的态度让周强农心生疑惑,寻思着这人要不是已经疯了,要么就真是坏到了极处,不然怎么能如此毫无心虚的说着假话。

“对,我这就是在救你,不过是以一种你无法想象,无法接受方式。”

听到张睿明又在这里侃侃而谈,周强农干脆不理睬他,转过头去,就将这当作一种可以忍耐的挑衅。

“不信”

张睿明略有深意的一笑,又说道“那我问你,当时泉建和你谈的是多少钱”

“多少钱都不关你事”

周强农已经濒临爆发,此时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此时火药味已经越演越烈,连旁边老严都担心这次工作会引起周强农的彻底敌对,让工作更加难以继续,忍不住提醒道“睿明啊你问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既然周大哥你不愿意说,那好,那我来猜一猜这个你起诉书是我把过关的,我知道你的诉讼请求加上精神损失一共是21万多,但是,我可以大胆的说一句,那天在泉建总部,对方肯定给你的不只是这个数对不对”

周强农听完后,眼睛一动,他没想到张睿明居然猜了一个大概,他回想自己这些天根本没有向他透露过当时和谈的情况,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是泉建那边有人和他勾结

“呵,这是泉建那边告诉你的吧”

张睿明摇了摇头,“我可以发誓,关于你和泉建接触谈判的意向金额,绝对没有任何人向我透露,我是完全凭借过往的案卷分析得出的结果而且,这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泉建舒熠辉这些人宁愿掏一个几倍,几十倍,于你诉讼请求的赔偿金额,却都不愿意在庭前谈判中与你达成和解,当时在法官面前,你不是都是明说了要这笔21万的合理赔偿金了,可是为什么泉建当时他们都不答应呢”

张睿明所说的是周强农起诉泉建民事侵权这起案子中的庭前调解环节,这是一般民事诉讼的必经环节,而当时在法官面前,泉建的态度却意外的强硬,别说那600万了,连2块钱都不愿意出,泉建那边的豪华律师团开口就是“支柱企业的声誉价值不容谈判”,一点可以打出调解的意向都看不出来,可为什么过了几天,泉建那边却马上摆出一副白送600万的态度这其中的天差地别,周强农一直都感到疑惑,可是在巨大利益面前,人总是习惯性的忽视其他的风险可能,目光只被那香饵给牢牢锁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

此时在600万泡汤后,周强农回过头重新审视当初的一系列事件,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不太对劲。

见对方说不出话来,张睿明等了片刻,揭晓了答案。

“你也一头雾水吧我告诉你,像这样的民事诉讼,由法院在诉讼过程中主持参与的,叫做调解。而上次在泉建总部,他们那样主动的约你过去,然后许一重金,给你一大笔钱,就你们两方谈判签字的,那叫和解,是由你们当事人自发组织的,与法院关系不大,这其中的差别你明白没有”

“我不太明白。”周强农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了,但他心里已经隐隐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但自己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态度已然和缓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是那般激动的样子。

张睿明见他终于打开了心理防线,也不卖关子,将这些法律术语用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出来“这个其实也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一个谈判模式呢,是由法院参与的,那是调解,另一个呢,就是这你们自己双方出来谈,法院不干涉。这里面说白了,就是一个有没有第三方监督的问题,你想想,当时你谈判的那场景,你什么都不懂,一下子被泉建他们给带过去,一群全国最顶级的法务团队,还有最坏的一群高管,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农民,旁边还没有法院在旁盯着,保护着你,人家泉建不吃你吃谁”

“你是说那当时他们是有预谋的”

张睿明花了诺大功夫终于让周强农自己领悟到了这一点,他心里欣慰的吐了口气,这是他一贯的话术战法,通过旁敲侧击、循循善诱让当事人自己领悟各中体会。而此时周强农自己已经隐隐醒悟到了这一点,那今天这件事就基本大功告一段落了。

他手下意识的往前伸了伸,想去拿水杯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怕尴尬,将自己水杯递给了周强农,想到这,张睿明无可奈何的往旁边撇了老严一眼。

严路被他这一瞥,还完全搞不懂情况,他楞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怎么”

“唔,没什么。”

张睿明回过头来,没管这小小插曲,他继续说道“周强农,这里是我调出来的关于你的代理律师汤佐,这些年手上同你情况相似的案子,你子翻翻看,看下其中有什么共通点。”

说完,他递过去一叠资料,这是他昨天打出来的关于汤佐的代理案件判决书,其中与小周阳案子差不多的已经用红笔标出,周强农楞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马上翻看起来。

他本就没读过什么书,最多替自己签个名,此时见这大堆密密麻麻的案卷,立马就头昏脑胀的,根本什么都看不下去。

周强农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最后只能放弃了,将那资料往前一推,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看不懂,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张睿明拿回后,也不拢蹲灾赋銎渲斜昙堑牡胤剑灾芮颗┧档溃骸澳憧窗。飧鍪钦憬幻笔氯耍鹕硭慵诺陌缸樱局皇且黄鹌匠5氖称钒踩讣彩怯商雷舸淼模兰埔埠湍阋谎乔捌诨静挥没ㄇ姆缦沾恚雌鹄赐阋说模阍倏纯矗问奔浜螅飧鋈司鸵蛭靶谱淌卤弧

张睿明一边指着上面血淋淋的案例,一边将其中的套路揭穿给周强农看,当指到郭力的名字时,他心里略微一怔,想起那个雨夜中同妻子在车里的争论,但失神也只是一刹那,他回过神,用沉稳的口吻继续说道“这起当事人郭力起诉雅士利集团的三氯氰胺毒奶粉案件算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一件了,你如果以前看过新闻”

见周强农麻木的摇了摇头,张睿明也没表达什么情绪,他接着继续讲解“这个人和你一样,他女儿也是因为不合格奶粉导致了严重的肾病极其并发症,他当时也是起诉雅士利这一乳业巨头,当时开庭一直打到了高院,汤佐正是这郭力二审的代理律师,结果在二审过程中,原本一直不肯和谈,不肯协商,趾高气昂的乳业巨头突然说要和郭力见面详谈,态度急转直下,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想象的天文赔偿数字,态度也极其主动,甚至三请四请,终于才和郭力见了面。”

“然后呢”

周强农此时已经完全听入神了,他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敌意已经消退。

张睿明苦笑一下,说道“然后发生的事情你比我都清楚”

“我清楚”

周强农一脸疑惑,但毕竟张睿明铺垫了如此之久,即使是再不晓事的人听到这里,也已经差不多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这位刚刚还在恨极了眼前这位检察官破坏了自己暴富美梦的老农民,此时心里一下突然觉得紧张起来,“你是说,他们也像泉建这样,要郭力去签那个那个什么书,然后再要他对着屏幕录话”

张睿明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签个人请求书和录音录像,便略过了周强农这点语句上的问题,他径自说道“他们要他具体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些人引诱郭力提出了一个远超合理数额的赔偿请求,并且以证据形式固定下来,接着,便以当时的和谈记录以及那些证据材料,将郭力以敲诈勒索罪投进了监狱,直到不久前才被沉冤得雪,还得到了国家赔偿,但怎么样,这也已经毁了这个铁汉的一生,直接将这案子变成一例改变了我国食品安全法的经典案例,你可以想象一下,那天你要是也签了当时的和谈协议,签了那些文书,被他们固定证据,那你怎么办你觉得他们是会这么好心的送一笔巨款给你吗周强农,我告诉你,现在估计你已经被关进看守所了”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语气越发高昂,气势猛的压了过去,再配合他手指敲桌的姿势,周强农一下就被他给镇住,不由的回想起那天和谈时的场景,他这一回忆,还真发现了其中的一下异常之处。

“他们这现在年代不同了,我相信他们不会还这么大胆吧”

周强农还在给当时那个贪婪的自己找借口,张睿明却只是嗤笑一下,“对,司法改革后,像这样明显的错案冤案那基本是没有了,但是人家证据在手,你又不懂,拿着这些威胁你一下,吓唬你一下,到时再动动手段,带进去问你两句,等到了那个场合,你就算没什么大事,但吓得你匆匆忙忙撤个诉,那对汤佐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周强农是越想越后怕,他睁大眼睛望着张睿明,他的认知中远远还没意识到法律武器的恐怖,还以为自己作为受害者,占着理,又有张睿明这样的检察官支持,虽然起诉泉建这样的大企业,就算胜诉机会不大,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危害后果吧。可这今天被张睿明这样一说,没想到自己差点连人都赔进去

他是被这些玩弄法律的人给一下吓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一脸慎重的问道“张张检,你是说汤佐也是他们那边的”

汤佐作为周强农的代理律师,虽然在这个案子中一直都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但周强农朴素的小农思想,简单的由身份判断人心,自然而然的将汤佐当作了自己这边的人。却没想到自己身边这位法律卫生才是那最为恐怖的内鬼。

虽然答案呼之欲出了,但让张睿明在委托人面前直陈对方代理律师的不是,这让他在工作习惯上有点说不出口,犹豫一下,淡淡说道“我也没有证据,但很多时候,我们这个职业,在判断案件以外的事情时,最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经验,从我的经验来看这汤佐确实是对你不是太有利。”

“那怎么办张检,你教教我,现在我该怎么办将这汤律师换掉吗”

张睿明略一沉吟,“换掉汤佐从程序上没有问题”

周强农像甩掉了一个定时炸弹一般,安心的叹了口气道“那就好。”

可没想到的是,张睿明接下来却给他一个非比寻常的建议。

“可我觉得吧,就算这汤佐有问题,但我们还是不能换掉他”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服从性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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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张检你是不是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周强农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面前这张睿明耗费了许久的功夫,刚刚才说服自己,揭穿了汤佐的真实面目,现在竟反过来劝自己不要换掉这黑律师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这个案子还得靠汤佐他打下去,我们还不能换掉他。”

见张睿明脸上颇有深意,周强农这时虽然心里一万个疑问号,但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能顺从的听下去。

“之前的局面,我们一直都是被蒙着眼睛,顺着泉建的步奏在走,也一直没办法找到自己的优势点,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是我们在暗,对方在明,汤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暴露这件事,只要我们好好利用,通过他来传递错误信息,提前布局,才能在当前的危局中寻觅到胜机。”

“可是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姓汤的不是好人,那他岂不是会故意坏事要是他故意在法庭上不出力,让我们这个案子败诉的话”

周强农的担心也不是无的放矢,现在这起民事侵权的案子开庭后,汤佐已经是明显出工不出力,现在从庭审情况来看,胜诉的可能已经很低了,要是这样还不换掉汤佐的话,那这岂不是已经弃械投降了

而就在这周强农心急如焚,担心案子面临败诉的时候,张睿明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其实不换掉汤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这起侵权官司已经基本上输定了,我们现在不要想赢的事了”

“张检,你说什么”

周强农圆睁双眼,不知道为何这检察官会突然莫名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看出周强农的焦急,张睿明缓了一下,试着安慰其道“你也不用太过惊讶,更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到时就算输,也只是在一审判决上输了,但我们还能打二审,还能从别的地方赢回来,只要别的方面有机会逆转局势,那我们就不算输,你可能不太懂里面的区别,我可以简单的和你打个比方,这就像跑马拉松,我们输了一场也没关系,后面找机会反击就是,说白了现在也不是一场庭审能够改变事实的时代。而且,现在一审结果也还不一定输,只是从证据角度、庭审发挥来看,我们处于大劣势,后面说不定会有好的机会也不一定。”

周强农听了半响,终于明白过来,他神情激动,简直就要俯首下拜,当即边连忙作揖道

“张检,请你教我怎么办”

这位刚刚还在市检大楼天台上演惊魂一幕的中年男子,不久前还叫嚣着要找张睿明的麻烦,可几小时过后,现在居然已经是对张睿明这小子听计从,简直是恨不得给他跪下了,这其中的峰回路转,饶是严路在旁全程听完,都还有些不管相信。只能说张睿明这小子能力上真没话说,实在是搞案子的一把好手。

而张睿明面对周强农的请求,他略微眯眼,捻指不语,眼角的余光扫向旁边的老严,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严路隔了半响,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他刚刚也正听的兴起,想知道这家伙如何将这样大败的局面翻覆过来,此时见张睿明目光若有所指的望向自己,默不作声,还感到有些疑惑。

过了几秒,这位老检察长才醒悟过来,绕了半天,这小子是把自己当外人了哈担心自己转头将他的“秘计”泄露出去,这是要请自己出去了

老严姜桂之性,这下脸色马上不好看了,他刚想发作,却又突然想到一点,张睿明这小子喜欢咬这样的大案要案,每次九死一生的办下来,他自己倒没捞到半点好处,白白辛苦一场。这次泉建的案子应该是他,不,可以说是整个南州省至今为止面对过的最大的假药、传销案件。

其中的复杂程度常人难以想象,而其中艰辛,老严此时只是听了短短一段,都觉得瞠目咋舌,这小子办到现在,自己已经被人袭击过了,命都差点丢了。可以想见其中的危险,那自己一个即将面临岗位竞聘的副检察长,此时不爱惜羽毛,远离这些炸弹,还和这混小子在这掰扯些什么呢

想到这,严路倒也有些体会张睿明的良苦用心了,他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径自对着两人说道“既然今天你们两已经说的差不多,我看这位周先生应该也没什么事了,那好,你们就先出去吧,具体后续处理既然你是来找我们张部长的,我就先交给睿明同志负责,具体什么民事案子的事,说起来也不是我们检院的工作,睿明你就带他出去谈吧。”

严路这话说完,基本就等于是下来逐客令了,张睿明心下明了,马上带着周强农起身,周强农向严路连说了几句抱歉,对今天自己差点闯出的这弥天大祸表示歉意,老严看都不正眼看他,只是鼻子里闷闷的哼道“你先别说这么多,你以为你今天这闹的这么一出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像你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扰乱公共场所秩序,往大了说是扰乱国家机关工作秩序但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和你这个案子的事,睿明啊,麻烦你等下还是带这周强农去高新分局一趟,做个材料,问个话,交给那边民警拘留几天,市里刚刚还在问我处理结果,我已经回话了,肯定还是要按程序走,这种行为一定要打击好了,你们出去吧。”

张睿明听到这,点了点头,带着一脸愕然的周强农走出来严路办公室,一路上老严神情还颇为紧张,他对这即将面临的拘留颇为害怕,连问了张睿明几遍,还有没有别的处理办法,张睿明对他是哭笑不得,只能坦诚道“这个没办法,现在外面像你这样的人很多,都是借着跳楼的名义伸冤找事的,这如果人人有冤屈了,就找个公检法大楼爬上去,那这还了的所以啊,劝你以后要跳也选清楚点,一般的公司、写字楼,那可能就是拘留,像我们这样的单位,那一般就是刑拘了,起码给你来个缓刑,你自己以后也擦亮眼睛,注意点吧。”

面对张睿明的调侃,周强农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他脸上五官纠成一团,就像一根焉了的苦瓜,对即将到来的行政处罚是无比担忧。

两人走了一段,到了张睿明办公室里面,这位检察部长把办公室门一关,收起脸上先前的戏谑神色,加重了语气道“老周啊,先别想那拘留的事,我在这答应你,只要你配合,我一定让他们高新分局那边从轻处理你这事现在先回到正题上来,我在这和你交个底,这个案子到现在,你也没几个能相信的人了,我是其中一个,而你现在所另外能依靠的,几乎没有,所以,如果你想赢的话,想为你女儿讨回公道,那你从现在开始,一切行动听指挥,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冒冒失失的跑到泉建总部,也不要再随便相信人,到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周强农这下点头如捣蒜,他本就是一个没什么主见,容易被人利用的性子,也亏得张睿明没有坏心,到目前为止的这些引导,也都是为了扳倒泉建,不然,这周强农早就死了几遍还有余。

而经过今天这场风波,在花费不少功夫,得到周强农的信任后,张睿明终于可以开始布置下一步的计划,寻找新的机会了,想到这,他缓缓说道。

“而后,我需要去见一个人,具体的操作步骤,我们到时联系。”

接下来的这几天,周强农因为自己扰乱公共秩序的行为被高新分局处以拘留5日的行政处罚,就在他蹲在拘留所的时候,张睿明也没停着,他又重新找回到了奋战的感觉,一心一意的为周强农出谋划策,可想了几种方案,都无法在目前一审基本宣告败诉的情况下反败为胜,这让他伤透了脑筋,当初在周强农面前所提过的战略胜利,目前看来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困难。

具体到执行层面,他也只能想办法去寻求外力资源,想来想去,在传媒界他唯一的依靠,还是只有那位两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叶小姐。

可现在约叶文吃饭,都变成了一件颇为尴尬的事,单就是这个时间上,都不好对上,白天张睿明要工作,现在张家经济紧张,保姆小梅姐不在了,接送女儿萱萱的重担自然落在他的头上。等忙完工作上的重任和家庭的这些琐事,时间就走到了后半夜,张睿明是想出去呢,都不好去怎么找借口。

想到这,张睿明就感到一阵头疼,虽然已经和唐诗解释了无数遍他和叶文的关系,但目前看来,要在后半夜从家里找机会出去,那真是难如登天,以为虽然也经常夜归,但那都是因为加班工资,在敏感的女人眼里,这和回了家之后再换上便服,穿戴整齐的出去是不可同日而语。

谁会相信一名从来不出去应酬的男人,在回家后会因为一些不合常理的理由突然出去呢特别还是见一个对他追着不放,苦苦追寻了快两年的女人。

自从上次唐诗在叶文家中抓了一次“现场”后,他就知道现在叶文这两字本就是一种忌讳,可是,如果不面谈的话,这案子又

张睿明冥思苦想,却想不出一个妥善的脱身良机,这天时间都已经走到了晚上10点,好不容易读了大半本童话书,哄完萱萱睡觉的张睿明却又犯了愁,明天就是周家诉泉建集团侵权案第二次开庭的日子了,可现在他连和叶文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周强农已经打过几个电话过来寻求指示,张睿明也只能敷衍几句,先挂了电话,在家里接到周强农电话时,还担心被妻子听到,发现自己并没有从这个案子中抽身而退,张睿明一听电话想起,只能躲到洗手间里去接,说起来,感觉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而现在,他还真得做这件见不得人的事了在这夜深人静,无数出轨情侣偷偷幽会的当口,作为一名已婚之夫,约那位对自己一直怀着特殊情感的叶小姐出来。

想到这,张睿明就觉得颇为痛苦,明明自己是抱着正经目的,却行事如同宵小,想来想去都觉得世事弄人。

“哎,只有这样做了。”

他狠狠的叹了口气,接着打开窗户,将手中的这根香烟用力的吸了一口,太久太久没有抽烟了,他都忘了入喉的感觉,一下吸的太猛,这下刺激的烟气直冲嗓门,他仿佛被火钳烫了一下喉咙的最深处,强烈的烟气熏得他眼睛疼,弯下腰重重的咳嗽起来。

而他还直不起身的时候,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不用想都知道是楼上的唐诗透过窗户闻到了烟味,这下杀了过来兴师问罪,而此时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抽烟的张睿明,脸上却没有即将被抓的恐惧感,他一下掐灭烟头,瞄准一下,将烟头往窗外一弹,不知道是不是弹的这一下水平不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张睿明这颗抽了一半的烟屁股,竟然只是落在窗户的正下方,透过书房传出的灯光,轻易就能看见。

而张睿明看了一眼,却毫无反应,虚虚的回了一声外面“来了敲这么急干什么”便起身去打开了书房木门。

门外果然是一脸冰冷的妻子唐诗,这位有着严重洁癖,曾经因为张睿明抽烟的事而与他大吵过许久,甚至逼的张睿明戒烟后才肯嫁给他的女人,一打开门,二话不说,秀目从张睿明脸上扫过几眼,见自己这相处进二十年的丈夫眉宇间有股特别的窘迫,就像被抓住痛脚的小贼,唐诗这才憋不住心里的得意,露出一脸坏笑。

“你啊你嘿嘿”

“什么啊你这是太奇怪了吧,我在看书呢”张睿明的解释听起来也毫无往日的淡定自若,反而充满了心虚。

唐诗也不跟他废话,往书房里转了一圈,翻弄了几下,再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烟气,最后,在窗前,她指着外面草地上那显而易见是刚刚才丢下去的烟头,转过身来,如同女王一般,露出一脸风暴降至的神情,对着张睿明低吼道“你自己过来看看你还说你刚刚没什么事这是什么你告诉我我们结婚前不就说好的吗你偷偷抽都算了,你居然还敢在家里抽你知不知道你在一楼书房一抽烟,我在上面就跟被烟熏了一样,那烟气直往屋里钻,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还管不管你女儿的健康了萱萱就在上面睡觉啊你是想让我和你女儿吸你的二手烟吗还是你想让我们早点得咽喉”

抓到证据的唐诗噼里啪啦的就一路数落下来,她状态全开,火力凶猛,准备一次喷个畅快。她善于这种夫妻间的争吵,知道必须师出有名,而像这种涉及女儿萱萱身体健康的事情上,张睿明是一句话都不敢回的,这才喷的有恃无恐,马上就将这件小事的严重性上升到张睿明这几年忙于工作,忽视家庭的情况上来,差点就给张睿明扣上一顶自私自利的帽子,这种善于以偏概全、以点带面的喷法,是夫妻吵架中的惯用招数,也是在长期夫妻“斗争”中的经验总结。

从摆正立场,上升家庭责任高度的那一刻起,唐诗就知道今天自己是有恃无恐,可以好好的教育丈夫一顿了,自己这平素伶牙俐齿的老公,那是怎么也不会回嘴的。

可她算错了一点那就是今天这顿吵架本就在张睿明的计划之内。

“你神经病吧”

唐诗没想到张睿明居然直接对自己开骂了,这场景在平素家庭生活中温润如玉的丈夫身上是从未见过的,即使当时因为津药化工的案子中,两人夫妻感情濒临破裂的那当口,张睿明也从未这样的对自己恶语相向,可今天他

在短促的骂了一句过后,唐诗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还以为是自己先前说的太过火了,惹毛了自己丈夫,张睿明这才说错话,马上就会向自己道歉,可她却没想到,张睿明只是皱了皱眉头,马上就接着说道“唐诗,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受不了你了,我还是一个男人吗我还有没有一点点尊严了我起码有十年没在你面前抽过烟了吧,我今天是实在忍不住,就抽了一口,你噼里啪啦的说这么一堆有意思嘛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大事呢你想干什么在这家里当女皇吗”

夫妻两人之间的争吵,很多时候都是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的,很多时候,在冷静下来后回头一看,根本都是匪夷所思的引爆点,或者吵架根本就没有理由,而其实,纠根结底,吵架还是夫妻之间争夺主导权的抗争,这一切,都是对对方服从性的一种测试,对自身家庭地位的一种试探。

而此时,唐诗对自身地位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

第三百八十七章 西子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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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还在这发脾气我只是说你抽烟对女儿身体不好,你怎么这么激动干什么你要是一个人抽,我现在都懒得管你,你这是太不把家里人当回事了吧”

见张睿明一时语噎,唐诗准备抓住机会,穷追猛打一番,好好让这一天到晚只想工作不管家里的男人长点教训。想到这,她神情都有些激动,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和张睿明吵过几次了,在这个时候,如果没能好好的治一下这个男人,想必以后他更是会跳起来,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唐诗这样想着,马上就是连珠炮一样的斥道“张睿明,你现在到底是想怎么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你这个喂,你干什么”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说完,张睿明就梗着脖子,一脸阴沉的站起身,一把抓过衣架上的衣服就往外走,脚步飞快,唐诗在后面跟都有点跟不上。

“你干什么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张睿明怒气冲冲,头也不回道“别管我我出去走走,抽包烟我不想再在这受你闷气”

唐诗这下有些傻眼了,她没想到自己这平时算好说话,被训也总是一声不吭的老公今天怎么突然脾气如此暴躁,可她也不是好惹的性子,站在门口对着张睿明就吼道“你干脆今天不用回来了你去外面抽抽抽想怎么抽都随你”

张睿明脚步飞快,三两步就走出了自家小花园,丝毫没有因为身后妻子的责骂而犹豫,这瞬间倒一下甩脱了“妻管严”的长久形象,走的颇为洒脱。唐诗咬着牙,又骂了两句,也转身一把将大门重重关上,暗自在心里打定主意,今天觉得不会打电话给这家伙,倒要看看他胆子多大,敢多晚回来。

张家这边别墅区到了晚上,四周寂静无声,星光暗淡,过于茂密的绿化与植被让这花园小径显得有些过于寂静恐怖,只有几盏防蚊灯发出幽暗蓝光与蚊虫撞在灭蚊电网上的啪啪声还带来了点人气,张睿明倒不害怕这样幽静的氛围,不知不觉,搬到这间独栋别墅已经有几年年头了,他也早已习惯了这样静谧安详,远离喧嚣的高端住宅区,唯一的不便就是这里离市区过于太远,交通不便,他往外快步走着,自己平时开的那辆奥迪a6在上次的袭击事件中被撞毁了,现在都还没开始修,关于到底是报废还是维修的事,和保险公司那边一直没扯清,甚至因为是对方酒驾袭击,现在连事故认定都下不来,估计扯完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而唐诗的车他一般都不会动,特别是今天晚上。于是他只能加快脚步,担心太晚了打不到出去的出租车,而这边太远,网约车也一般不送这边,想到好不容易找到出来的机会,要是却碰上没车出去这档子事,怎么都有些尴尬。

到了路口,此时夜已深,路上行人稀少,张睿明等了半天,都没从宽阔的马路上摇到半辆车,他想了一下,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响起一个让他心生温柔的声音。

“嗯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那边叶文的语气轻缓,却又透着一丝热情,让他稍微有些安心。

“你在哪方便见一面吗”

张睿明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语气变得直板平淡一些,不想让这对一名女性的夜晚邀约显得暧昧,

叶文却是一怔,她开始听的那句见面邀约,心里还是涌上一层甜美梦幻的情绪,虽然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复杂,但她心里对张睿明的那层好感却从未消散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暧昧的时分向自己发出邀约。他想干什么这个时候了见面他一个人吗

叶文脑海里瞬间泛起对接下来绮丽场景的幻想,这种甜蜜就像夏日的第一口冰啤,啤酒花的香气混合着泡沫直冲脑门,让人一下心神清爽,充满愉悦。

“我”

可叶文还没来得及回答,张睿明那边却仿佛为了强调自己是有正事相求一般,马上补充说道“那个我这个是关于上次那个密码的事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这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而且又是担心和你通话会被对方发现对你不好,所以今天才联系你那个没有影响你和陈俊彦的感情吧”

自从上次叶文为了他而深入虎穴套出陈俊彦的内网邮箱账户后,张睿明还一直没有和这位为了自己以身涉险的女子通过电话,甚至连感谢都是现在才说,这几天他一直也在追问自己为何不敢和叶文联系,虽然他一直以担心两人之间的电话联系会暴露整个事件为由来对此作出解释,但想来想去,归根结底,他还是在内心深处怀着一种对叶文的强烈愧疚,觉得每次自己对叶文的接触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质,每次都将这个女孩利用完毕,然后推向火坑,一想到自己先前拜托其的取证行为,已经差点毁掉了这个女孩的一生,而接下来的自己,却又要拜托她做这些于其无利的事,张睿明自己有时都觉得自己卑鄙,明明已经答应人家母亲再不相见了,也明明知道叶文对自己的好感,也知道两人之间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不是长久之际,可每次在打不开局面的时候,他又只能求助于这个女孩的专业知识与她的人脉资源,想来想去,都只能是责怪自己,这才迟迟不敢面对这个对自己如同水晶般珍贵的女孩。

即使他的这种种行径都是为了公益之名。

这次,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先顾左右而它,而话筒里,传来的也只是阵阵寂静。

张睿明没想到,在开始拜托之前,他的话语已经伤到了这个女孩,叶文正对着话筒沉默着,先前的那份愉悦瞬即如津港海滩上被浪花捎上来的雪白泡沫一般,在现实的真相下,瞬即消逝。

“喂我这边信号不好还是”

张睿明的声音将这个女孩拉回现实,叶文低沉的脸抬起来,她眨巴了下眼睛,苦涩的抿了抿嘴,用刻意压低的声音答道“没关系,不用谢,这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毕竟要去认清我的未婚夫是怎样的一个人,对了,那边怎么样对你有帮助吗查出什么没有”

张睿明只能郁闷的一摇头,“没有查出什么,当然,你的密码账户都是对的,可是那边设置了安防程序,只要机器上的不同i登录,就会报警,所以我当时还没将资料取证,就被那边通过后台程序给强行关闭了,所以也没能取到证但是也没关系了,反正这个案子我们检院这边还不能起诉,剩下也只是看周家人自己努力了。但总而之,还是感谢你,真的,麻烦了”

张睿明说到后面,担心这叶文担着重压下努力的结果会让她不高兴,赶紧多说了两句来安慰她,那边这姑娘的声音还是一样变得有些冰冷,但张睿明还不知道并不是这个案子的原因。

“没关系,那就算了,就这样吧,晚安。”

“等,等一下。”

张睿明没想到叶文居然一下如此冷漠,这让他一下有些沮丧,赶紧拦住她即将挂断的通话“那个,能不能方便出来见一面”

“这么晚了,如果只是感谢的话不必了吧,早点睡吧。”叶文对张睿明的幻想随着他前面的“拙劣”表现而逐步幻灭,此时只想早点挂断电话,退回一个人的安全区去。而张睿明却只能在这关键的当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其实我还有事要拜托你,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一盆冷水从叶文的头顶浇下,凉透了她的心,没想到这男的居然又是因为这种请求而打电话过来,完全不是她所幻想的那些情节,这让她这样对着张睿明充满爱意的女人,都瞬间情绪有些失控。

“太晚了,有事电话里说吧。”

张睿明一手捂住电话,语气急切的道“这是关于泉建案子的事,也是事关小周阳他们全家未来的事,虽然大的方面我力有未逮,但起码我想挽救这个可怜的家庭,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怎么帮”电话那边叶文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

“电话里讲不清,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吃西施舌的地方吗要不我们就在那里见面吧,到时我再和你细说。”

叶文本想直接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她发现女人就是这样,永远没办法去拒绝一个真心爱着的男人,即使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只有利用与求助。

“好吧,那我现在过去了。”

“好好的。”

张睿明本想叫叶文顺便绕路过来接自己一下,可现在这情形下,他没有开这个口,就这样呐呐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他一个人站在小区外宽阔的马路旁,一转身,小区门口一联排的店铺还有几家亮着霓虹灯,他望着一副靓丽的照片有些发愣,那是一家花店,以前他还在里面为妻子选过花束,此时心境低落,他竟鬼使神差的迈步走了进去。

叮咚,迎客铃适时的想起,此时已经是临近打烊的时间了,只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店员在收剪杂枝,一见张睿明走进了,马上用甜美的笑脸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请问你是需要哪束”

张睿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走进这家店,被人这样热情的接待之下,当时就有些窘迫,只是略一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随便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了几步,清香混合着高亮氛围灯,将架台上的花束映照着每一束都夺目动人、沁人心脾,他不知间竟然看的有些呆了。

恍惚间,旁边又传来那女店员甜美的嗓音,“不知道先生是要用作什么是买给爱人的吗”

爱人

张睿明心里突然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浮起,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叶文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是爱人可他早已有了妻女,对于叶文这些年的感情,他一直苦苦坚守自己的原则,从未有办法越线之举,爱人那是算不上的,也不可能准许自己去这样看待那个女孩。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叶文都远比自己的妻子要贴心,也远比唐诗要更加听话,总在自己需要的时候,给予自己无比的帮助,而且不求任何回报,一想到这,他心里就泛起一阵柔软,他有时醉酒后也甚至会偷偷想到,如果自己真越过了那条线,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叶文也会乖巧听话的当自己的地下情人,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一名这样美丽、高洁、又充满价值的女性,对一个男人的那种盲目的狂热与热爱,那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幻想的吗而这种幻想居然就一直在自己举手可得的地方,只要自己真心有那个想法,那不就是手到擒来吗,而且只要自己稍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叶文那异常的冷淡口吻刺激了张睿明的自尊心,他此时竟然有一丝懊悔的罪恶幻想,他忍不住想到,自己要是稍微放松一点立场,稍微让自己过的轻松一点,放下这检察官严苛的自我要求与道德自责,那自己不就

但他的恍惚也只是一瞬,张睿明突然用力的摇了下头,仿佛为了让这些腌龌蹉的想法赶紧滚出自己的脑海。

“这样做的话,那你真不是人”

他在心里重重的骂了自己两句,这次缓过神来,向一脸错愕的女店员道别,快步走出了这间花店。

南州省最出名的这道“西施舌”给外省那些没吃过的人听到这个名字,总是给人带着一股香艳的气息,仿佛真能从菜里吃出美人味来。

但实际上,这“西施舌”虽然名字暧昧,其本尊其实就是种名叫沙蛤的贝,而当地的做法有些有十分“暴躁”,大火宽油,葱香蒜醋,一顿爆炒下来,看起来就和平常的炒海贝差不多,样子一点都和美女扯不上关系。

而且,吃“西施舌”最地道的这家店,张睿明经常来,就是津港高新区海边的一家夜宵摊子,夜幕下,支起一塑料大棚,摆上几个塑料凳,周边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津港爷们,袒胸露腹,在海风吹拂下,撬开一件冰啤,来一盘“西施舌”,再加上各类水产、烧烤,香味四溢,划拳扯淡,男人的汗味混着各种菜肴的香气,便是这津港夜生活的烟火气。

一般来说,在张睿明熟稔的这家店里,晚上成群出来吃夜宵都是大老爷们为主,今天可不一样,搭的塑料篷布下面,其余几桌都是热闹喧嚣,三三两两的大声喝酒,可一群男人的目光却时不时的瞟向另外一桌,只见这桌的配置颇为奇怪,不少酒醉酣熟的单身汉子见了这桌的景色,都忍不住多瞟两眼,啐一口唾沫。

“嘿,这家伙艳福不浅啊,晚上还能带两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出来。”

“呵,你还别说,刚刚这男的都不是自己开车出来的,坐着旁边那姑娘的车。”

“哈这水平高啊,应该不是正室吧小三小四”

这些细碎语传到一旁的桌上,那男的却听起来毫无反应,漠不关心的像想着什么事,而他面前的一位黄衫女孩也一脸冷漠,两人相对而坐,却都无以对,只有那男的旁边一名看起来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在不断招呼上菜,在中间插科打诨。

这一桌当然就是张睿明、叶文以及被他从家里扯出来的张靓了,张睿明从花店出来后,思前想来,还是不方便单独和叶文见面,他挑挑选选,发现也只有叫张靓这小丫头比较方便了,这姑娘机灵,虽然时不时短路,说话不着头脑,但此时张睿明与叶文之间,就迫切需要这样的一个闹腾家伙,好让两人显得不那么奇怪。也让他能够冷静的讲正事,讲案子。

可叶文到了地方,一下车就看到张睿明旁边带着的这漂亮丫头,一下子脸上就拉了下来,她虽然知道张靓是张睿明的同事,也知道这姑娘和张睿明清清白白,可她一下就明白了,今天晚上这顿夜宵,还真是完全的谈正事。

张睿明真的只是有事拜托自己而已。

她心里的绮丽幻想彻底瓦解,此时在冷漠了半响后,对着张睿明抬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直接点,我现在人已经在这里离,有什么我们就开门见山,需要我做什么就直接说吧。”

张睿明抬起虚浮无神的双眼,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终于见到了叶文,此时心里却没什么心情去谈周家人的那些烦心事,他也不想去想舒熠辉、泉建、传销、假药等等这些破事,今天晚上,他在见到叶文之后,突然只想和这姑娘好好盘算盘算,看自己到底欠了她多少人情。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全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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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上次请你帮了那个忙之后,陈俊彦那边没有为难过你吧”

张睿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他不知道叶文现在和陈俊彦的关系怎么样了,如果因为自己上次的请求让两人面临分手,虽然他不齿于陈俊彦的为人,但心里仍是有些不太舒服,甚至会隐隐想到自己这样做,叶文会不会怀疑这本就是自己所故意设置的呢

“我和他没什么问题,他应该还不知道是我做的吧,也可能他发现了,但是也没有为难我,这几天都没什么联系”

叶文的回答声音放的极小,张睿明听完后倒有些感触,这陈俊彦人品不说,起码在对自己未婚妻的态度上,倒是不错。

张睿明支吾两声,接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张睿明翻动一下筷子,今天晚上这趟出来,是借着吵架透风的理由,再怎么也不能回去太晚,他定了定神,问道“说真的,我其实觉得我欠你挺多的,想到这几年来,一有事就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太过无耻了”

最终说出来时,旁边张靓眼睛都瞪直了,她没想到自己这平时一本正经的部长居然说话这么直接,她盯着张睿明望了几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旁边这看起来温婉可人,妆容精致的叶小姐,居然也径直答道“嗯,现在想起来,你确实挺无耻的。”

张靓直接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她没想到今天大晚上的从家里被这位部长大人拉出来,居然是来见证这样的一副从场面

叶文叹了口气,没得张睿明回答,就自顾自答道“算了,你们这种男人,本来就是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事业,我实在也看的多了,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张睿明脸色幽然,语气有些低沉“是这样,现在泉建和周强农他们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关键时分,根据我的经验,一审肯定是赢不了了,我就在想如何在二审之前造点声势,替这周家挽回点损失,如果运气好,能直截了当的通过舆论施施压,让泉建直接赔偿给周家,那就更好了。”

叶文还没作声,旁边的张靓倒是一下觉得奇怪起来,她对这个案子的记忆还停留在不久前的津港市检工作例会上,她虽然没有列会,但后来听韩语山也提过,现在泉建这个案子,市检检察长陆斌都已经发话了,先进行诉前程序,在外围清理,不触及深层,避免矛盾。这是上面定了调的案子了啊,张靓以为张睿明早已放弃,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如此孜孜不倦的想要去推倒像泉建这样的一座大山

“其实,我”

张靓刚想插话,就被叶文打断了,面前这两个说不清关系的男女几乎都无视她的存在,只见叶文回答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一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保护主义,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我们时代之声虽然是外媒,但我们现在驻地是在津港,那我们就要守津港的规矩,你觉得像这样报导津港支柱企业我选题,会通得过吗我当时就告诉你了,这条路走不通,没有人能超脱规矩办事,舆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引导的,更多时候,我们都只能顺势而为”

一涉及到专业上面的事,叶文气质就焕然一变,她将这些前后缘由娓娓道来,语气慎重,确实之前她就已经和张睿明解释过,作为驻点设在津港的时代之声,他们也难以报导这样大体量的负面新闻,何况当前津港复杂的经济局势。实在是不敢贸然行事。

可张睿明却被她话语中的几个字给刺痛了,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等一下支柱企业我没听错吧,你是这样形容泉建集团的”

叶文皱了皱眉头,“怎么我说错了吗从你的角度来看,像这样通过假药、传销等形式病毒式扩散的集团可能是有罪恶滔天,不能必须铲除的,可是你如果换一种角度,那泉建可能真的算是津港数得上的支柱企业了。”

张睿明知道叶文的主业是财经调查记者,又有美国背景,是大学也修过经济学,她的学术理论都是西方边际效用价值论的数理经济学派,有扎实的学术背景,而且她手中所接触过的信息源与资讯,是自己这样一个只会站在法律角度上看问题的检察官所不能比拟的,可听到这里,张睿明还是心里不太舒服,喃喃反辩道“一个传销公司成为我们津港的支柱企业这也太看不起我们津港了吧,我怎么也不认同你的观点,不可能让这样的一种罪恶集团来代替我们津港的形象。”

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在涉及到津港的现实问题后,居然摆出这样的一副神情,叶文不由的觉得好笑,看来张睿明对自己家乡的感情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她嘴角微微翘起,说道“睿明,你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好不好,我没说你们津港不好啊,这个我只是就事论事,有些数据我们做财经新闻的,比你接触的多得多,就说一点,你知道从去年开始,在目前贸易战影响下,津港口岸的日吞吐量是多少吨吗你知道现在津港每年的贸易额是多少吗没有看到这些数据,你根本无法从全局角度去看待你的对手,你很可能会低估、错估你的对手,特别是现在你面对的可是泉建这样上百亿的超级帝国额这远不是你以往那些公益诉讼对象所能比拟的,而且,到现在为止,你没发现你这些日子将以前的那些手段用在泉建身上,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毫无意义的可怜举动吗”

叶文从小在国外生长成人,习惯了直刺问题核心的说话方式,而相比刚回到国内,与张睿明第一次相遇在东江南江集团案子里的时候,刚刚这段话里她已经尽力用委婉的语气去表达自己的看法了。可是张睿明被他这样一怼,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梗着难受却又出不来,而最为可悲的是,他可能不得不承认,叶文却是说的也许是对的。

这时倒是旁边的张靓见终于有人敢这样直怼平时一脸严肃的张睿明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我倒觉得叶小姐说的挺对的,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我们津港就不是好人待的,不搞直销靠什么来拉扯gd,以前是九河下梢,跑江湖卖艺,百年前霍元甲打擂台也是为了卖大力丸,百年后这舒熠辉搞足球也不就是为了卖假药嘛。”

张靓一直以来就不太会察观色,她图一时畅快,说话说的没经大脑,根本没注意旁边自己顶头上司的眼神。只见她一说完,旁边张睿明就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说话的我们津港怎么就不是好人待的了说话能不能过过脑不会说就别说怎么这么久了都不长记性”

张睿明算起来,可以说是张靓的师父,张靓几乎是被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此时,被自己师父一通好怼,张靓赶紧缩了缩脑袋,低头咬紧自己饮料吸管,低目顺眉的,再也不敢造次。

发了一通小脾气,张睿明回过头来,望着叶文继续问道“不管怎么样,你说的那些我也不太懂,但我就只想到一点,我是法律人,我要公正司法,不能任由像泉建这样的集团企业,害群之马来坑害我们津港人民,不能让这些毫无分辨能力的老年人被这无良企业任意收割,无数家庭因其破碎,什么经济形势的,再怎么考虑经济,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这样一个违法团伙吧”

张睿明说的振振有词,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长久的检察官生涯,已经将他培养成一名刚正不阿,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优秀检察官。从事实出发,讲证据,走程序,将案子办下来,这一直就是他的思维模式,就算在之前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的案子里就是因为这一点而吃了不小的瘪,但也一时难以扭转他的观点,从刚正办案的角度出发,这是他的优点,但从个人发展的角度来看,却又是他致命的缺点。

叶文知道他这犟脾气,和他来硬的是不行,但一想到他上次受袭击,听闻他最近的一系列遭遇,心里有不得不同情起自己这位心仪的男人。

等张睿明说完,三人都半响没说话,过来一会儿,叶文幽幽叹了口气,才意有所指的反问道“你觉得,其余那些人也和你一样,都不打算放过泉建这个违法团伙吗都想着怎么将这个上百亿的大集团一网打尽你自己这些日子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这点我就不说了吧。”

叶文话说的重,给了张睿明狠狠的一击,他一时语噎,从当前办案所受到的阻力来看,他又怎么不会切身体会到有股异样的力量,在狠狠的撕扯着这个本就不同寻常的案子。

见张睿明沉默起来,叶文继续说道“你这个人啊,能力,水平,专业能力都很强,可是唯一的一点,就是视野还是不够开阔,你想一想,像泉建这个量级的对手,是简简单单一个案子就能办下来的吗是一场庭审,几名法官加你们几个检察官就能拉下马的吗他们的药可能是假的,但人家这市值百亿、几百万会员可不是假的啊,这么大体量的一个公司,谁能说几句话就动掉它你再想想,如果站在市里的角度来看,每年到年终核算的时候,泉建能给市里带来多少的gd带来多少就业人口稳定多少失业人口”

叶文说这些话时,张睿明一声不吭,脸色阴沉,可他眼睛闪着光芒,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张圣杰那张深谋远虑的脸来,自己如果去站在张圣杰的角度来看,像泉建这样一个超大规模的公司,一年稳定带来这么巨量的gd支持,又能稳定社会,带来就业,换做自己在动手之前,恐怕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况且就算张圣杰现在打算对泉建动手,但目前爆出来的也就是小周阳这一起民事侵权案件,说起来也还只是肖像权和姓名权侵权的小案子,远远不是能够一举扳倒这座大山的时候,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样怎么想来,张圣杰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贸然对泉建动手。

换了一个角度来看,整个案件脉络顿时开朗起来,张睿明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似乎也能理解为何原本一向和自己配合默契,有提携之情的检察长陆斌会在这个案子上对自己冷面相对,对自己强行立案的请求百般不肯了。说敏感一点,虽然从法律上来看,一府两院是平等的地位,但从政治角度上来看,市长毕竟挂着副书记的名头,陆斌怎么能不考虑这个案子对市里的冲击,对津港经济的影响呢也难怪之前蒲任主持的联席会议,陆斌那么急切的将其招了过去,硬生生的逼着在会场上坐了那么久,明显就是要给自己上一堂教育课啊让自己在这年终考核将近的时候,别乱作妖,老老实实的为津港民营经济保驾护航

“你再想想,关于直销,作为这一行业的发源地,美国有一位名叫马博朗的经济学家的视角就挺好不是因为有了这些保健品传销公司之后才有那些人被骗,而是因为有一大批容易被骗的人存在,所以才出现了保健品传销公司。同样,如果你现在把泉建打倒了,然后这一个巨型集团树倒猕猴散,你觉得这几百万会员就会幡然悔悟,安安心心的努力再就业吗怎么可能到时,泉建从一个大集团变成了一大批中小传销组织,对于津港政府来说,影响稳定是一方面,再者,你到哪里去收他们的税而且可能连公司门面都找不到,危害更大,更隐蔽。至少泉建现在还可以交税,还在不断支持津港的各项建设,出钱出力,我听说舒熠辉还买了球队,这不就是明显的一种洗白手段嘛,这样听话的企业。在我看来,不是一个泉建公司该不该打击的问题,而是,打倒泉建之后,我们津港政府有没有决心把后续冒出来的各种小窝点一起打死,将这个产生保健品的土壤铲除这并不是一个投鼠忌器的问题,这其实是一个如何根治的问题”

叶文说到这里,对面的张靓已经目瞪口呆了,她呆了半响,才瞪大眼睛,神情五体投地的拍了拍手,“姐姐,你太厉害了怎么可以分析的这么透彻我的天呐我真的太佩服你了真是又美又聪明你是学什么的怎么能想的这么深入”

叶文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些道理,因为我以前学过现代的数理经济学,而且我又跑过很久的财经口,看问题的方式可能和你们检察官不太一样,所以我才会想到从这个角度来看目前这个案子的现状,如果分析错了,还请不要见笑。”

叶文说完后,莞然的一低头,张靓眼睛里简直是要冒星星了,她无比感慨的说道“叶姐姐,你真是好美啊,和我们新来的韩副部长差不多美了,还能这么聪明,好佩服你呀,你干脆来检察院吧,我觉得你思维清晰,说话又有条理,太适合不过了。”

张靓是从嗓子眼可以心底的性子,说话完全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想到一处是一处,根本没想过对方会不会尴尬。叶文被她态度感染,知道她也是单纯的一番好意,只能转移话题道“你们的新副部长也女孩子吗怎么你们检察院这么多女孩子啊”

“唉这你问我们张部长,他最清楚了,我们检察院现在两反转隶之后,彻底的阴盛阳衰,一个科室近一半都是女的,甚至很多人都开玩笑说,现在检察院男厕所都可以拆掉了,真的,我们这现在都是半边天顶着,当然啦,像叶姐姐这样漂亮的还是少啦”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气氛缓和了许多,张睿明在旁默默的一不发,他还在思索刚刚叶文的话语,的确,叶文的角度开阔了他的视野,从不同的立场出发,看待泉建是完全不同的态度。自己若是从市里领导的角度来看,像泉建这样又稳定,又能保就业,还能让经济账漂漂亮亮的企业真是很不错了,虽然名声不好,但只要不犯大问题,谁会愿意去动这样一个gd奶牛而且,一动就要斩草除根,如果用法律的角度来看,就像现在对待人贩子的态度,为什么社会呼声这么大的情况下,两高依然坚持不对人贩普遍采取死刑,甚至不敢判人贩子死刑就是因为怕他们杀人,可是如果我们能有决心把杀人的人百分百抓到并死刑,谁还愿意给这些人生机在绝对的打击机会之下,两高会很乐意的将该项刑罚提高到极致,到时谁还愿意去做人贩子

说白了,就是土壤一直无法铲除的问题。

第三百八十九章 带血的G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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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睿明暗自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叶文说的确实没错,但此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在一行做一行的事,今天自己所能做的,就算真是蚍蜉撼树,螳螂挡车,那也是尽了自己检察官的义务,就算在舒熠辉面前,自己可能只是一只有些烦人的苍蝇而已。

“其实,我刚刚一直想说,陈捷也和我提过这个案子”

张靓的话钻入张睿明的耳朵里,想起陈捷这个名字,他心里一动,望向自己的这有时看起来傻傻的女下属,凝神听了起来。

“部长,不是上次你们开完会之后,院里让我们先把诉前程序走扎实嘛,当时韩语山副部长就叫我去把涉及刑案部分的移送给津港公安,我当时移送过去后不久,见半响没得反应,就打电话问陈捷,那家伙虽然现在是前男友了,但他还是特意为我去问了下面,给我的回答挺让人担心的”

张睿明见张靓这样支吾的语气,他就知道肯定陈捷那边也没什么好话,他顺口就反问道“那我们这位堂堂西江分局局长是不是也反对立案啊是不是说调查核实后,证据不足,无法立案啊”

张靓答道“这些都是官方回答,陈捷他和我还是说了实话的,他说现在津港情势复杂,一般都不会动这样大体量的集团,而且涉及到中医保健品这块的,都很难取证,往假药上面整,像泉建这样只是骗钱,也不会太重视,最多交点罚款,但如果有证据证明泉建逃避巨额税金,往海外转移巨额资产,勾结境外势力之类的,那它分分钟完犊子”

果然,还是这些个论调,张睿明心下黯然,舒熠辉的那张气宇轩昂的脸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回想起在泉建球场的豪华包厢中和其细谈的那一天,舒熠辉自己不就是这样说的吗在他眼里,他的泉建集团利国利民甚至给他自己颁发了一块伟人般的牌匾,建了那个救世主一般的巨佛

想到那副天降斯人的嘴脸,张睿明此时心里真是说不出滋味,但此时既然已经从几方面的角度来看了,倒也不妨从舒熠辉的角度来思考一番,

首先,这些保健品企业营业额高,纳税高,作为纳税大户,受到当地政府的欢迎,而泉建作为津港保健品行业领头人物,全国前三的超级集团,更是将公关做到了极致,舒熠辉一直以来就走的是这样路线,看看其名头下面那一个个慈善组织的头衔,看看无数个闪亮发光的招牌,再随便看看其每年给各个部门的赞助,各级政协一路做上去,这样一个级别的大佬,光是调查他,张睿明就已经费尽了功夫。

其次,就像

之前说的,这些企业解决了很多就业问题,而失业率是困扰几乎所有国家的难题,特别是在当前严峻的经济环境下,你把他们搞死了,出现大量失业,谁来安排就业

然后,就像舒熠辉自己说的,直销牌照一放开,率先涌入的都是那些外资直销巨头,国内直销集团所占份额一直不算高,最近几年在泉建、有极限等等大的巨头疯狂反击下,才从外企手里抢夺回了国内市场,现在这高额的保健品消费是拉动了内需的,我国作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一个十几亿的超级市场,只有扩大内需才是经济未来发展的长久之路。而现在,就像那个最简单的两分法问题中国人的钱是交给自己的企业好,还是交给美国佬的跨国直销集团、保健品公司好

而最后一点,说来有些冷酷,但医保和养老保险的亏空、人口的老龄化是当前国家各界都在担忧的一个问题,有数据显示,国内社保很可能在几年后枯竭,而这些企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医保和养老保险的亏空,同时通过以降低平均寿命的手段来解决日趋严重的老龄化问题,在目前的局面来看,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妈的这一站在舒熠辉的角度来看,张睿明都觉得这个欺世巨骗说的还真没错,他真算是一个契合各方诉求的完美董事长,给老人以虚伪的希望,给国家以税收和就业,还有稳定的次序,而唯一伤害的只是那些自投罗网的个体家庭

而这些个体家庭的苦难,在旁人看来,都是自作自受,用当年下岗潮时代的话来说,就是“都是懒馋蠢,没有智力,跟不上时代潮流,应该被淘汰”,而这些人的苦痛,除了自己这样以公益诉讼为己任的检察官,还有谁会在乎

张睿明越想越烦闷,他喉咙隐隐发痒,手从口袋里摸索着,想抽根烟,当他以手挡风,点开火机,火焰点亮了那根烟头的时候,他却又呆了一下,手指浮在空中,目光呆滞,旁边张靓见张睿明样子奇怪,手推了推他道“怎么了,部长”

“没没什么。”张睿明恍惚应了一声,匆匆将手里夹着的香烟在一个一次性水杯中摁灭,他刚刚连抽根烟都突然联系到一件事,就像英国的汉弗莱爵士很早之前就说过的烟民是最好的爱国者,多纳税,多消费,而且死得早。

而这些保健品爱好者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烟民”,他们被收割着高昂的智商税,将治愈病患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与骗局中,这是何等可悲的一件事啊。

张睿明叹了口气,他神色越发凝重,旁边叶文也看出他

的不对劲来,脸上有些担心道“怎么我刚刚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这也只是我一相片面的看法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也不要完全去相信,我自己也就是一个小记者嘛,那些国家大事,完全就是我朴素的一些猜测而已”

“不不不,你说的很对,其实之前在调查过程中就出现了各种征兆,我当时就有了一些怀疑,只是当时自己一心只想着简单的二分法,只简单的想着如何把泉建推到,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却没想过从全局高度来看案子,是你开拓了我的思维,这点我就要谢谢你。”

张睿明客气的和叶文说完后,接着,他便转过头来,对刚刚才被自己怼过的张靓柔声说道“刚刚,你说的也对,有一点完全提醒了我,就像陈捷说的,像这样的大公司,大集团,如果从税务角度入手,那可能对其的影响更大,更能让泉建承认其违法行径”

叶文没等他说完,就径直说道“税务这已经完全超出你的职权了吧,而且,为了扳倒一家集团,这样想方设法的去挑问题,会不会不太好而且,先不说合不合理,根据我之前的调查,泉建集团他们每年向税务机关上缴的税金就高达几个亿,目前并没有看出其有什么偷税漏税的嫌疑啊。这点从操作性上来说,就不见得行得通。”

面对叶文的疑惑,张睿明嘴角一撇,笑着解释道“不不不,我只是一名检察官而已,我对泉建也还没到那样不择手段的地步,我是有底线的。再说我也没那个能力去查其的税款线索,但既然别人做贼心虚,那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借机打一只惊弓之鸟呢好了,我只是有另外的一个想法,一个计划,可以让其自投罗网的计谋而已但现在,我还不能说。”

张靓见他神神秘秘的,问他又不肯说,于是便担心的提醒他道“部长,你不肯透露就算了,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注意安全啊,千万别越界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放心,我是永远不会做那些个违法犯罪的事的,我有一根紧绷着的底线,这点永远不会逾越。”

“嗯,那就好。”一旁的叶文也在为他担心,此时见张睿明一口答应的慎重,相信他心里还是有准备的,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部长,我还是有个疑问现在都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了,这个案子,我们真的还有必要打下去吗”

这个问题张睿明又何尝没问过自己,从开始奔赴东江的第一天起,在那窝点发霉从床铺上,在被那个被打手围住的夜晚,在一个个从冷汗淋漓中醒来

的夜晚,他都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做这些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

见这位面容苦涩的检察官,在良久的沉思后,居然只是挤出这样的一个回答,叶文和张靓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不太好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男人。

“说实话我已经有很久没踏实睡过了,从去往东江卧底调查的那天开始,我就经常在噩梦中惊醒,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和妻女一起睡,担心睡到一半时,突然从梦里惊起,那样会吓到她们”

张睿明的娓娓陈述,语气放的和缓低沉,两人听在耳中,心里都不是滋味,叶文是与张睿明共同被袭击过的受害者,她能切实体会到在这个案子中,眼前这个男人所经受过威胁与恐怖。而张靓作为第八检察部的检察官,她是亲眼见证了张睿明在市检里所面临的重重压力与阻碍。

“可我问自己,真就这样由着这些人逍遥法外由着这些人大肆敛财,那些个体家庭的苦难就真没人去管了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可是你现在所能做的,其实也杯水车薪,你也只是一名小小的检察官而已,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你所面临的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敌人,是一个于你资源百万倍的敌人,所以,我真不希望你就这么简单的看待这个案子,睿明,我们理智一点好不好,泉建真不是你以为那些调查、求证这些手法就能击败的对手,你自己以前不也讲过吗小案看条文、中案看影响,大案看政治,泉建这个案子,绝对算是答案了,人家所站立的位置,完全与我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单靠我们这几口人,怎么可能推翻如此强大的集团,你又何必如此坚持”

话已经彻底说开后,叶文已经摆明了立场,她以为单凭前面的那些解释,已经能够吓退张睿明了,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位胆大包天的检察官,居然还敢在这样详尽的分析后,继续对着泉建发起冲击,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不知死活的自杀冲锋。

“你说的确实是对的,大案看政治”

听到叶文居然用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来劝导自己,张睿明不觉的哑然失笑,他呐呐回味着这句话,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从哪里听到的这句关于国内法制现状的经典比喻,虽然有些太过现实,但从大的方面来讲,基本是**不离十的。

在略一沉吟后,张睿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放亮了一些,“的确,从一些角度来看,从泉建的角度来看,他们这个行业确实有他们的价值,也确实如先前我们分析的,不管是

从纳税额、gd的考核指标,还有就业率考核、社会稳定等等因素考虑,泉建这样的保健品行业,确实有其难以替代的价值。可是我们大家都忽略了一点,或者说,我们站的角度还不够高。”

“还不够高”张靓一脸惊疑的神情,刚刚这三人的谈话都已经是站在津港市长张圣杰的角度来分析了,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三个半夜出来聚首的年轻人,在这路边摊上,吃的是露天烧烤,谈的却是国家大事,张靓前面谈话的时候,都生怕声音说的太大声,让旁边桌的客人笑话,可没想到的是,张睿明居然还嫌站的角度不够高

“还要多高的思考站位到天上去吗”张靓忍不住笑着问道。

没想到张睿明的神情却完全没有在意张靓的玩笑,他笑着答道“对,我们就应该把角度站在天上去。”

这下连旁边的叶文都感到奇怪了,“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对于两位美女的惊疑,张睿明却来了兴致,他推开面前的两碟菜肴,抽出一小把筷子,摆在桌子上,然后抬起头,对着两位面面相觑的女孩说道“你们看啊,我们之前已经从津港市政府、泉建集团、受害人、司法机关等各个角度都推衍过一次了,从刚刚这块盘子里来看,就像舒熠辉不久前对我说过的津港还没有人能当面对他说一个“不”字,现在看来,这还并不是他的狂乱语,但是,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错误什么错误”

张睿明没准备卖什么关子,他手指微动,将几个竹筷整齐排列起来,接着说道“我们的政府组织体系和司法机关不太相同,我们检察院、法院和公安虽然都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一个上级的,而地方政府不一样,地方主要是以“块”为主的组织结构,这就表示,张圣杰的着力点都是以津港的利益为导向,他从津港的角度出发,泉建的税收、就业、稳定等等价值,就会影响其对这样的巨型企业的判断,就会投鼠忌器。而我们忽略了更上层的意图,如果我们把眼光在放长远,视角再放大,我们就能看到,即使是我们所面对的保守势力,里面也并不是铁板一块的,每个集团的利益诉求都不一样,对于张圣杰他们津港地方政府来说,泉建是一块能带来巨量gd与就业的肥肉,但是从更上层的角度来看,这块肥肉是有毒的,这样毫无价值,吸干老百姓血肉的gd那是不要也罢不,这样盘踞在津港的吸血鬼,那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如果我们能够将泉建的真面目暴露出来,能够得到那样高层的借力与推动,我相信

,那这个案子就一定能够办的下来”

张睿明越说到后面,神情越是激动,他想起了在当初南江集团案的办理过程中,最后就是一个多方角力的结果,当初仅凭他一名小小的联合工作组成员的身份,又哪能去将南江集团那样的巨型矿业综合龙头企业给拉下马呢还不是一路借力打力,依靠着总总力量博弈的推动,这才能将那样一个企业斩落马下。而今天泉建集团的案子,他又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张检,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啊”张靓是越听越迷糊了,她对张睿明后面的那些云山雾绕的东西是完全没听明白,现在是一窍不通,只看到眼前这位部长大人像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神情清爽,一脸的兴奋,完全不复先前的颓靡神色。

而旁边的叶文在略微思考后,也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你意思是要去借助更上层的力量,让更上层去看清这带血gd的危害然后产生警惕是这意思吗”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章 神圣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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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终于有人理解自己后,张睿明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可马上他又低落起来,虽然想到了办法,可却没有去接触的桥梁,自己现在又哪里能够去影响所谓的“上层”

见张睿明脸色在短暂的开朗后,却又立马回复到抑郁的样子,叶文心里也不太好受,为了能够帮助这个男人,她一直在凝思苦想,也不是没尝试过从自己的领域出发,给张睿明以助力,可现在自己杂志社根本不会采用事关切实利益的选题,而她所认识的那些自媒体、公众号、推广商等网络渠道,又都不够体量,一听闻是要面对泉建这样的巨无霸企业,纷纷偃旗息鼓,有些一听到这个揭露对象,立马就将叶文拉黑了。可见想要从舆论焦点推到小周阳事件的发酵,那是难如上青天了。

而就在叶文低头不语的时候,旁边张靓接口说道“部长,其实你刚刚说的给我了一个想法,既然你说是一个各方角力的过程,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能找找,看泉建是不是有什么天敌,有什么是能专门克制其的势力”

张睿明苦笑一下道“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人家舒熠辉能做到这么大,那已经根系繁杂,在津港是盘踞多年,早就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体系,哪里还有什么天敌”

张靓听到这,也是哦了一声,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自己还是想的太过简单,而她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旁边的叶文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有力的帮助点

她眼睛一亮,猛然一抬头,轻拍桌子道“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两名检察官的目光一下凑了过去,对她如此激动的神情感到一丝振奋。

“喏,中国不是一直有句俗语叫做“同行是冤家”嘛,我突然想到一点,既然一般的媒体都不敢碰泉建,那会不会有些同样做保健品的企业会愿意来对他们落井下石呢”

听到叶文这样简单的推论,张睿明是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你是不知道他们这个行业的市场有多么庞大,可以说在即将进入老龄化社会的现在,全中国都是他们的市场,在保健品这个领域里,根本不存在你说的那样同行之间勾心斗角、落井下石的作法,他们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各自都忙着躲起来找食朵颐,根本没兴趣将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勾当曝光出来,互相之间掩护勾结还差不多,怎么可能还大打出手呢难道不怕引起国家注意,把他们一锅端了”

听张睿明说的有道理,叶文一下也不敢作声了,她又微微皱起眉头,继续思考良策。而她一旁的张靓顺着刚刚这场“头脑风暴”的线索,继续往下梳理

既然同行之间不会互相攻讦,可是如果与他们本就是完全敌对的行业呢,像这些保健品,一般都是打着中医的牌子,那会不会有些专门揭穿这些骗局的媒体或者新闻人呢

又想到一个角度的张靓,这下一声尖叫,将邻座的几个大汉都吓了一跳。张睿明赶紧制住她,用责备的眼神望了过去“瞎嚷嚷啥呢什么事这么激动”

张靓脸上洋溢着激动之情,将自己刚刚的想法对二人完全的吐露出来,旁边叶文连连点头,她还没听完,就赶紧翻出手机,在上面搜索起一个联系方式来,找了半响,她紧锁的眉头突然一下松开,脸上神情一下开朗起来。

“你说的这种媒体人还真的有我知道一个叫做栀子医生的媒体公司,专门做医学知识普及的,这个公司比较独立,又是以公众号、自媒体的方式传播,在年轻人之间非常有影响力,而且他们可以说是专门做中医辟谣的,对一些流传已久的虚假中医知识和谣,那是批判的非常猛烈的对于保健品行业来说,他们就是天敌我们真的可以找他们试试”

听到叶文的话后,张睿明的低落也一瞬而逝,这是在长久的迷雾中,终于找到的一丝曙光,张睿明心绪澎湃,赶紧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样和他们联系”

叶文举起手上的一个号码,“我去年在南州省新媒体论坛上面和他们的一名运营有过接触,还交换了号码,我应该能联系上他们,就是看他们敢不敢接这个案子的宣传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没事,反正别的媒体人也不敢接,试下总是好的。”

三人间连着又聊了关于接下来如何联系这个媒体公司的事,经过今天这一步,张睿明心情畅快了许多,他原本的设想中关于舆论这块的助力总算有个突破口了,接下来三人又聊了许久,张睿明抬手看了一眼表,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他讶然一声,向面前的两人歉然道“不好意思,两位,已经这么晚了,这次就先这样吧,我还得赶回去那边联系媒体的事,就麻烦叶小姐了。”

张睿明眼神匆忙,一边说一边起身,叶文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道“你安心回家吧,这事我当然会上心的没

。”

“嗯嗯。”张睿明匆忙点了点头,叫过老板来,算了钱后,等他一付完钱,眼神就往张靓一撇,意思很明显,要自己这下属开车送自己回去。

虽然先前是张靓送他过来的,但这姑娘也是碍于这位直属领导的情面,特意从西江区开的了张睿明别墅所在的滨江新区,基本上都横穿了整个津港,没想到现在居然又要她送其回去,这当然会让张靓心里略微有些不快。她本就是一个直性子,心里的想法,随着听到的第一反应就表现了出来。

“嗯”张靓脸上有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跟着站起身来,向叶文告别。

叶文是多么心思慧敏的性子,一眼就看出张靓并不太愿意做这事,她莞尔一笑,主动说道“要不我送张部长回去好了我住在老城区,过去刚好也会经过滨江新区。”

听到这,张靓眼睛一亮,像是看到救兵似的,她平时倒不会很介意绕这二十多公里送送领导,可她早就明显看出张睿明和这叶小姐之间是有故事的,站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场上,她倒很期待叶文替她跑这一趟,于是,她便向张睿明投去了无辜的眼神,期望着这位虽然年过三十,但长相颇为英朗的部长大人。

没想到,张睿明只是一摆手,就拒绝了叶文的好意,“没事,你太晚回去也不好,我就叫张靓她送就是了。”

听到张睿明的拒绝,叶文眼神里藏不住的失落,还是这时张靓出来打圆场了,“部长你也太偏心了吧,你担心人家回去太晚不好,你怎么就也不担心担心我呢我现在都马上要过我妈的宵禁时间了”

张睿明回头看张靓对自己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下也只能无奈道“那好吧,麻烦叶小姐了”

津港市政府出了名的喜欢搞建设,以往每年市区内的道路那是一年起码大修一两次,小修天天来,明明一条还没开通多久的路,偏要全盘翻了,上个施工隔离板,打桩机压烂然后好家伙,噼里啪啦、砰砰啪啪,城建施工单位忙个不停,一般没几个月,这沥青重铺不好。给周边居民扰民不说,让整个城市一到上下班高峰期都堵得发慌,号称全国十大堵城之一。老百姓每天怨声载道,骂这些领导只为搞工程,多花钱,要来回折腾这些屁事。

可自从张圣杰过来之后,津港的市建工程这一块就比之前合理多了,他贷巨资新修了几条高架、将原先的四环拓宽,不在原先的老路上瞎折腾,倒是让津港的交通难题得到了缓解,每天交通局网站上的投诉也少了许多。开在这条新修的滨江大道延伸线上,张睿明心里不由的想起张圣杰那张总是隐于镜片阴影中的脸孔,这样一个强大的政治存在,即使迄今为止,在泉建的这个案子里张圣杰从来没有出过一面,也没有表达过任何态度,但张睿明却明白这津港的一切都在其的掌控之中,就像一名磐石般强力的舵手,稳稳掌握着这艘大船的方向,不让任何风浪影响这艘巨舰的航向。

可是,这样一味求稳、经济建设为首的方向把控,是不是也将那些该来的惩戒之剑挡在之外了呢。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不由黯然,一股沉重的压力袭来,他抬头望着远处碧涛中的远洋轮渡的点点星光,天边虽然阴沉黑压,却在这皎白月光的映衬下,黑白分明,邪不压正,倒显得颇具画意。

张睿明望着窗外景色,突然一阵情感涌动,不由的入了神。

这条路上坐着叶文的车,他倒是出乎意料的沉默起来,头也一直望向外面,不太敢回头与其四目相对。

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叶文轻按钮键,车窗徐徐升起,隔绝了窗外的海风,也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嚣尘,车厢内一下安静起来,张睿明自然的回过头来,目光直视前方,他知道叶文刚刚这动作,是有话想和自己谈呢。

“对了你不是说想要去想办法借助更上层的影响力吗怎么样,有什么头绪没有”

张睿明等了许久,见叶文开口却没谈两人之间的情感纠结,这让他心安不少,略一沉吟,他便如实答道“我其实没什么头绪,当时说的太快,现在想起来,倒有点夸下海口了。”

叶文往旁边瞄了一眼,刚好看见张睿明说完后不好意思的一笑,她也跟着莞尔。

“夸下海口了我看你刚刚一脸郑重的大谈些什么“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高呼什么“不要这带血的gd”我还以为你已经得到什么指示,或者有什么消息源,已经闻到什么风向了呢,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省里有什么动作,才说这些。搞半天,原来这都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而已啊”

张睿明被叶文这下挪揄的更不好意思了,只能笑了笑,头埋的更低了,“嗨,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哪里会是有什么消息源,我

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的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要是有点敏感性,我根本都不会去招惹这档子事。”

说完后,张睿明不好意思的抹了抹鼻子,现在这世道就这样,真心做点有利于公益的事,却是许多人眼里的傻事,做了傻事还容易被人当傻瓜,反而比那些稳重守成,一心想着自己进步的人更加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才是见不得光一般。

叶文又回头看了他几眼,确认张睿明不是开玩笑后,她讶然道“你是认真的你刚刚说这些,真不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张睿明见她认真起来,也郑重答道“真的,我没骗你,反正我是没有被哪个领导授意过,我也不知道省里的态度,我只是真的觉得,如果站在更上层的角度出发,省里乃至国家,都不会接受这样没有质量、带病的gd的,而且,从全国医保统筹的思路来看”

吱呀一声锐响,张睿明被强大的后坐力推得往前猛的一晃,辛亏系上了安全带,不然刚刚他就径直撞上车前挡,此时,他回过神来,见叶文猛的一脚刹车后,一愣神,将车缓缓停入旁边的港湾,他奇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刹车啊”

叶文没有理他,而是打开车顶的阅读灯,转头定定的望着张睿明,语气严肃的让他有些害怕“我先前在吃西施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说的那些,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什么人的授意了,有人要你从这个角度出手,剜去泉建着gd毒瘤,可是你搞半天,真的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你真没一点底气”

张睿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真没有,我真不是一个有靠山的人,我要是真有那政治敏感性,要真是有那视野,我也不会办这个案子了,说实话,最开始,我会调查泉建只是为了自保,找一个大案来做,让自己能够留在市检,能够还能继续留在津港市里。当时为了能让市里同意我的前期调查工作,我通过省检的朋友就这个案子专门向省检察院陈检察长汇报过,这才让市里同意。可估计当时省里领导也没有预估到这个案子的巨大影响力,最开始在前期调查阶段,确实帮我向市里施加过一些压力,好让我东江之行能够成行。可现在案件进入深水区后,特别是在舒熠辉开始反击之后,我估计省里也是考虑到泉建这巨大的体量与风险,所以最近也没有任何的指示下达,基本上就是一个脱手的状态”

“我的天呐”

叶文脑袋往前径直撞了撞,她一脸的生无可恋,头顶在方向盘上,头发挡住神情,过了半响,才有如蚊鸣般的声音从她那传出。

“那现在真正想将泉建推倒,将这个集团掀翻的就只有你、我、刚刚那姑娘,就我们三”

张睿明摸了摸头,语气有些尴尬“差不多就我们三吧哦不对,还有两个”

“哪两个”叶文燃起一丝勇气。

张睿明呐呐说道“周强农和周二力两个啊。”

叶文只感到眼前一黑,简直要晕倒。

等车辆重新驶上沿江路时,叶文已经调整过心绪,她也接受了当前的残酷事实,但一想到要和这些个人一起毫无的去对抗泉建这样的超大集团,她脸色就不太好看。而一旁的张睿明安慰她道“其实你们都不用勉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说白了,其实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坚持而已,你们不用勉强的。而且,之前我们不是都分析过了吗,既然胜利的机会这么渺茫,我也不想你们陪我一起,将一切都断送在这里,我做这些,完全只是我一个人信念而已。”

叶文只是瞟了他一眼,便回答道“少在那一个人装好汉了,你自己想想,你办过的这些案子里,哪一个没有我帮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没了我能成事张睿明,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听到身旁这同自己心有灵犀的女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口吻在,张睿明心里释怀了许多,他向叶文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此时,仿佛察觉到他的温煦眼神,叶文脸上也是一红,赶紧用语掩饰道“哎,你也别太感动,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啦你可别忘了,你被袭击的那天晚上,我才是最倒霉的好不好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要真是舒熠辉那混蛋做的,那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叶文说到这是,皓齿轻咬,眼神间充满了一股英气,她接着像想到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那个联系媒体的事,我明天就去落实,我估计到时要见面做一次采访,将你这一直以来收集的资料传过去,同时做一些记录,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想到这,张睿明眼神中有过一霎的犹豫,按道理,涉及到检院调查办理的案件,是必须经过上级同意才能想媒体公开公布,检察官也是必须经过政治部门审核后,才能接受采访的。

但是

第三百九十一章 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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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将这个案子办下去,张睿明已经豁出去了,这一点小小的越权之举,并没有能挡住他,只见其点了点头,对叶文说道“这个应该没问题。”

叶文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到时电话联系。”

此时,车子已经驶到了张睿明小区的门口,张睿明让她在小区前门就停下好了,可叶文望了望这小区里面还很深远的长路,她拒绝道“要不我还是送你进去吧,我看你家应该还在挺里面吧这大晚上的,没必要多走这么远,我也只是一脚油门的事。”

张睿明忖道走路的话,确实从小区往家里也有十几分钟的,而且自己确实有话还没说完,倒不如让她再送一下。

想到这,他便让叶文摇下车窗,对着门岗刷了一下自己的业主卡,让叶文径直往里面开。

此时正值凌晨时分,树影婆娑下,这辆小车踩着皎白月光下的剪影迤逦而行,张睿明想了半响,突然说道“其实,你前面倒也没说错”

“嗯什么”

叶文不知道他这云里雾里的说什么。

张睿明清咳一声“咳,其实关于这个更上层的事,我虽然没得到任何风声,也没有哪位领导和我提过一句半句的,可是我有个判断你看啊,既然我们分析过,在关于泉建集团这个尾大不掉的巨型保健品医药公司的态度上,既然不同级别的政府思考角度不一样,想法不一样,虽然我现在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可是我相信,一定有人在暗中观察着这件案子的走向,关于如何处理泉建这起传销、假药案,我相信对于张圣杰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烫手山芋,而对有些领导来说,这说不定是一个能够提升津港的gd质量,优化津港的社会氛围,郭清社会风气的大好机会,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我相信站在这个角度思考的那一方,很可能会主动站出来,找上我们,以泉建这个案子为突破口,好好整顿津港的保健品市场,到时我们就是这些人手里最好的一把利剑。”

叶文一边开车在小区内部道路缓缓而行,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张睿明的话语,她被张睿明刚刚语句中透过的那股深意所震慑,差点方向盘都没握住,撞上前面的绿化带。

险情出现,她自己也微微吓了一跳,辛亏最后一把甩了过来,她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马上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这不同角度之间的领导,也会有一场交锋那到时你的立场就算真把泉建扳倒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啊”

她说这话时,语气也有些颤抖,在时代之声浸

淫许久的叶文,当然能理解张睿明这话语背后的寒意,那将是一场远远超出自己所接触层面的风暴,张睿明这是在将自身作为引雷的湿木,这是拿他自己的政治生命在玩火啊

张睿明却仿佛没考虑到这一点的样子,他脸上居然隐隐的藏着一股兴奋“对,我相信国家对于司法公正的决心,我更相信国家不会放任这样一个敛财无度,毫无底线的罪恶团伙继续肆掠,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必然被无数人看在眼里,有许多势力在害怕我们,但同时也有许多背后的势力在期待我们调查的更进一步。泉建绝对不是我们看上去那样的固若金汤,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也就没必要去一次次对我们下手,不管是开始的直接袭击,还是最近这一次次的软化谈判,都代表他们也在害怕,他们知道我们现在这微弱的力量将是火苗,如果不尽早扑灭,他们将迎来噬身大火,他们一直以来害怕的就是这个”

张睿明眼神里的那丝兴奋,让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未来,所幸叶文替他考虑到了,在他畅谈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燎原大火的时候,叶文却幽然道“可是,你知道你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如果真像你说的,我们所推动的小周阳的案子,最终引来了更上层的力量,可那样一来,除非出现奇迹,出现能够压倒泉建,无视津港经济影响的宏伟巨力,不然的话,如果只是对泉建集团单纯的一点警告、整改,那怎么样也不够彻底逆转局面。不能一击必杀对方,那到时舒熠辉他们的反击力量将全部击在你的身上。别人动不了更上层的势力,但他们捏死你一个小小检察官,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叶文说到后面,语气越发急促,她眼睛定定的望着张睿明,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藏有后手的沉稳神色,让她也能安心,可当她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面却只有一往无前的大无畏,以及对公益清澈的追求。

“我知道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到时再说吧。”

张睿明语气说到最后,居然隐隐有一丝颓然,一种终于累了的释然感,叶文眉头揪起,她语气锐利的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雅士利奶粉事件中的郭力、红毛药酒事件中的王志安、谭琴东,这些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现在我们伤不了泉建的情况下还好,一旦真把事情闹大了,我们所要面对的那可就不是现在这点手段了啊”

面对叶文如此急切的担忧与关心,张睿明此时却一脸的淡然道。

“随他吧”

“怎么能这样”

叶文还没说完,张睿明就一指前面别墅区的内门,“好了,就到这里吧,我在这里下。”

停下车后,张睿明拉开车门,潇洒的走下车,脸上颇为坦荡。而叶文测过身来,摇下车窗,追着他喊道“喂,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真是神仙打架的话,你自己的后路”

张睿明略一回头,脸上带着坦然的笑容“我没想过但如果这个案子,我都办不下来,说实在的,这份工作也就这样了吧,也就不值得我再坚持,到时就算把我调去哪里也无所谓了,我就去辞职做律师去好了。”

“可”

叶文还想说点什么,却只见这个男人脸上挂着一副大男孩般的清澈笑容,挥了挥手,转过身,身影消逝在树影之后去了。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望着他这样一副绝然而然的背影了,叶文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噎在喉间,让她心里难受,眼泪在眼眶里翻腾。她想来想去,自己可能就是被这个大男孩的这种赤子之心所吸引吧。

叶文低头独自坐了一会儿,心里的情绪平息下来后,她眼神坚定的一踩油门,发动汽车,驶离开来,可不管是她,还是先走两步的张睿明,都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没开灯的张家二楼,在靠外的那个卧室里,唐诗正挑起一丝窗帘,一双冷冽的目光注视着先前分别的二人

张睿明昨晚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后,见家里没有什么动静,估摸着妻女应该早就安睡了,他猫着脚步,钻进了一楼的小书房,和无数个加班夜归的晚上一样,粗粗的收拾一下,就躺在书房的行军床上对付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大早,他又赶在妻女起来之前,留了张昨晚“负气出走”的致歉纸条贴在冰箱上,就早早的出门往市检赶去。

他刚到市检没多久,办公室还没进,就被段乐咏一把拉到旁边,语气神秘的说道“张检,陆检回来了你知道吗”

张睿明脸色微变,前几天才发生的周强农跳楼事件,虽然最后算是成功化解了险情,但整个检院上下可都是扎扎实实的吓了一大跳,陆斌差点就中断了在省委党校的学习,赶回津港,最后是在起身不久后就得到了副检察长严路已经顺利处置的汇报,这才回头继续他的行程。可按道理,陆斌这次的培训要到周五去啊,怎么现在提前一天回来了

心里一丝激流闪过,张睿明敏锐的察觉到,陆斌提前回来,与处置这起事件的后续工作有关不,应该说是与处置泉建这个案子有关。

张睿明心思转了几

个圈,可他在乐哥面前还是得装出一副平静模样,“哦,回来就回来了啊,这有什么”

“哎呀你说你怎么不懂呢你知道现在是谁在陆检办公室吗”

张睿明这倒猜不到了,“我不知道啊,怎么这重要吗”

乐哥简直比他这处事不惊的态度更像是处在这场风暴中心之人,“是韩语山韩副部长,你怎么一点都不警惕啊,马上就是岗位调整了,动完陆检他们正处,马上就是副检察长他们副处,很快就要到你们这些正科的检察部部长了”

看段乐咏说的颇为认真,张睿明却被他的严肃情形逗笑了,他也不回答,只是丢给乐哥一根烟,段乐咏却没心思去接,推了回来,在段乐咏的急切目光中,他却不疾不徐的转手给自己点上,仿佛对乐哥刚刚听到的人事风声毫不在意。

在吐出一口烟气后,张睿明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哦,这样啊,调整就调整呗,反正我只是干工作,又没什么想法,只要在市检都行。”

段乐咏真是要被他给急死了,他不管张睿明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直极讲感情的他干脆摊开说道“现在这内设机构改革刚搞完,你们这些检察部部长还只是在岗位考察阶段,随时可以撤换的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在这主管公益诉讼的第八检察部部长位置太强势了,不服从组织决策,上面有可能考虑换掉你,直接让韩语山接手”

“哦”

这疾风怒涛般的信息袭来,张睿明却只是随便答了一句,然后推开旁边的窗子,让这走廊上透透气,别让自己的烟味影响他人,他转身望着窗外,就着对面行政楼如鱼鳞般的玻璃窗弹了弹烟灰,没再说什么。

“你就这反应我反正做兄弟的已经都告诉你了,现在韩语山就在对面陆斌的办公室里面,你想想看你最近才刚捅出那个娄子对了,那个指明因为你而跳楼的后面怎么样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张睿明眯着眼睛望了段乐咏一眼,这个案子中,段乐咏基本没有参与,也不知道周强农是泉建传销、假药案中的当事人,他想了想,挑不要紧的说道。

“那个啊这就是一个当事人,以前一个案子里的,他自己开始想不通,后面我和严检做工作后,他已经情绪稳定了,现在对我也没什么意见,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就好,你最近可千万别乱办案子啊,不然你自己想想,现在就是调整的这档口,别人都是紧巴着自己,生怕出什么差错,你可好,差点就来这么一出大戏,这人

要真是因为你跳下来的话那你可就完了”

张睿明笑着点了点头,对乐哥的关心表示感谢。

段乐咏不满他这轻视的态度,语气更为严肃的说道“我反正告诉你,现在陆检一回来就叫韩语山那丫头去了他办公室,加上最近你又有这事,我看啊你得小心一点了,千万别好不容易负了伤才留在市检院,到时被这丫头捣个鬼,把你丢到宁丽去了,到时看你怎么办”

张睿明饶了饶脑袋,啜了下牙花子,“啧哎,随便吧,我现在都看开了,去哪里都一样,反正就这么着吧。”

从今天一打照面开始,段乐咏就发现自己这老兄弟神情不太对,又见张睿明是这一脸颓唐的回答,他更是感到诧异,加上早就戒烟好几年的张睿明居然如今又拾起这老烟枪来,此时一脸的胡子渣子,原本英朗的双眼中透着丝丝血丝,一看就是几夜没睡好的样子,段乐咏是心里也一阵难过,原本尖锐的话语到了嘴边也说不出了。

他哪里知道张睿明在这几个月与泉建的绞斗中,已经使出来浑身解数,此时心里的压力已经逼近极限,不得不拾起这不良的嗜好,来缓解日益紧张的情绪。

但段乐咏虽然感受比较迟钝,此时也体会到气氛的不同,出于一片好心,他试着安慰张睿明道“部长,我们两算是一届进来的兄弟,别的不说,我绝对是支持你的,如果这次真把你从位置上调下来了的话,那我是不会答应的,换谁来我都不答应,这话我就放这里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答,只能拍了拍乐哥的肩膀,此时他目光一锐,猛然发现对面行政楼陆斌的办公室房门打开了,一个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津港市检的检务楼与行政楼相对而立,行政楼略高于检务楼,但陆斌检察长办公室的位置正处于第七层,正对着第八检察部所在的第八层,而从张睿明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将陆斌办公室前的走廊看的一清二楚,此时他亲眼看到一抹倩影从陆斌的办公室门口出来,顺手一带,略一停留便下楼而去。

段乐咏也看到了这番情景,他眼睛眯起,恍然道“韩语山已经出来了啊可惜看不到她表情,估计正偷着乐吧。”

张睿明脸上毫无表情,自顾自的说道“估计马上就要找我了”

他话音未落,裤兜里的手机已然响起,他不用看都知道,正是老严打过来的电话。

“张部长,现在来陆检办公室一趟。”

老严的态度直接冷峻,不容置喙,让张睿

明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收到,明白。”

那边径直挂断了电话,张睿明默默的收了线,在乐哥担心的目光中,快步往楼下走去。

推开陆斌办公室门,张睿明迈步走了进去,令他意外的是陆斌并没有坐在正中的靠椅上,而是背朝自己,站立在办公室的窗前,面朝窗外,徒留给他一个难以揣测的背影。

“陆检,严检”

即使气氛不善,张睿明还是没有失了礼貌,进来后向两位领导点了点头,老严坐在检察长办公室待客的短沙发上,对张睿明的招呼无动于衷,面容冷峻,只是一抬手,示意其坐下。

张睿明毫无犹豫的正对着严路坐回,他的目光自进来后就聚焦在窗前的陆斌身上,他对这位市检一把手的异常态度感到犹豫,但此时却又什么都不能表达。

听到张睿明进来的声音,到张睿明坐下,陆斌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对着窗外,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张睿明,今天请你过来,一方面主要是想了解一些上次事件的具体情况,等下你向陆检做个简短的汇报,再一方面呢,也是想听下你们第八检察部关于上次泉建集团的诉前程序做的怎么样了。”

老严说话时,神情缓和了一些,张睿明暼了他一眼,知道今天老严是做一个传话筒兼白脸的角色,而陆斌的态度,估计要视自己的回答而定。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场关键的汇报。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二章 常务副检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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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分,张睿明的状态反而敏锐了许多,他一瞟旁边陆斌的背影,暗暗吞了口口水,放缓语气,调整心绪后说道“报告两位检察长,上一次事件是一名在泉建案件中的受害当事人所引发的一次治安事件,这位叫周强农的当事人,其女儿小周阳罹患恶性肿瘤,但周家因为之前受舒熠辉蛊惑,服用泉建的药方制品,放弃了正常的治疗程序,导致小周阳因病过世。而在其过世后,泉建集团还擅自利用该女孩的姓名与照片进行宣传,对周家带来了伤痛,并涉嫌侵犯”

张睿明想说的详细一点,将矛头引向泉建集团,却没想陆斌此时轻轻一咳,他面前的老严马上就反应过来,打断他絮絮叨叨的铺垫“睿明啊,直接讲重点,我们要知道为什么这当事人会径直找上你为什么当天会以你为对象来爬我们检院的大楼,你个人在这起案件中,到底又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

严路语气平静,脸色淡然,但张睿明知道他冷静语气下却暗藏杀机,关于周强农那天跳楼的情况,张睿明当时已经和严路说的很详细了,但是今天严路这口吻,要么就是闻到了上面的风向,并不想替自己辩解,要么就是陆斌想亲自听到自己的解释。

“这个我当时已经向严检你汇报过了,周强农他在与泉建集团的调解过程中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差点中了泉建集团的圈套,我为了保护他,所以通过一些方式,结束了那次和谈,所以周强农对我产生了一些误解,以为我在其中从中作梗,对他不利,所以那天才一时脑热,做出过激举动。但在将其救下后,严检和我都已经做通了他的工作,化解了他的误会,现在周强农已经对我没有敌意了,而且,对我们检察院也不会再有过激举动。”

“哼”陆斌等张睿明一说完,他都不等严路回答,径自对着窗户就语气冷冽的说道“好一个“过激举动”啊张睿明,你还是不是在公诉科干过十年的人你告诉我,一名当事人都要爬上我们检院大楼,要跳楼自杀了,这只是“过激举动”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如果这当事人跳了下去,你会怎么样严检察长会怎么样我们市检全体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陆斌虽然只是背影对着自己,但无形间,他的气场已经笼罩了整个办公室,加上他冷冽的语气,张睿明瞬间感到一股心底而发的寒意。

自己说错话了

张睿明心下懊恼,他后悔自己没有考虑到每个人的不同立场,对于严路、陆斌来说,这起事件中的缘由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关键,相比这周强农为什么要爬上检院的大

楼,这两位正逢岗位调整关键时期的正副检察长,他们最为在乎的是自己的前途,是市检几百位干部的前途。对于这个案子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对于泉建集团到底是如何敲骨吸髓,如果压榨底层家庭。这些并没有那么重要,而自己刚刚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里,对陆斌来说大部分都屁话,只会让他越听越烦躁,而对他来说,其实最重要的是想看到自己的态度。

什么态度

在岗位调整之前保证稳定、再不惹麻烦的态度难怪他刚刚最后的结尾是一连串的质问,问自己市检的同志怎么办,问严路怎么办,他唯一没说出口的,就是如果真出来这么大的一件事了,在当前司法改革的大背景下,在岗位调整的关键路口,陆斌的乌纱帽很可能就被自己这一动作给挑飞了

那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将毁于一旦

张睿明想到这,后背猛然沁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来,一阵强烈的后怕感袭来。

在灵光一闪,突然想通这些个节点后,张睿明在心里将自己狠狠的骂了一顿,如今来看,先前的那番汇报别想再陆斌这里混过去,相反只会讨来他的厌恶。因为面对领导的诘问,最重要的是先摆明态度,先深刻自我批评,这是万试不爽的法门。

而自己,刚刚说的那都是些什么啊,简直是屁话不如。

张睿明只希望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他又咽下一口口水,头埋的更低了,语气也十分诚恳。

“陆检,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盲目行动,引起当事人的剧烈反弹,这些都是我的过错,我现在还感到一阵后怕,担心当时给严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给市检抹了黑,这都是我的错”

张睿明越说,声音越低,语气到后面都有些呜咽,配合他此时的神情,简直就是一副痛改前非,幡然悔悟的最好示例。

在张睿明说话期间,既然陆斌已经开口,严路就放下了传声筒的姿态,整个人向后靠倒,等着陆斌向张睿明进一步的诘问。

等张睿明拉长着脸,进行了几分钟痛心疾首的悔悟,陆斌终于转过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神色冷峻的坐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面容在背光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听到一声冷清的口吻传来。

“说完没有”

张睿明点了点头,诚恳道“说完了,请陆检批评。”

这一句请领导批评,是自我检讨中最为好用的结尾句,一般上位者在听到这句话后,反而不太好真去狠下手来,继续追击批判。那样显得太没有

度量,一般都会选择借坡下驴,要么轻描淡写的带过去,要么反过来安慰一番,将场面拉回。

可城府深沉的陆斌却没有按张睿明的节奏来走。他一抬头,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道“你说你通过手段让这姓周当事人和泉建集团的和解泡汤,你是怎么做的还有,你为什么口口声声就能咬定这泉建集团就不是真心来和解的你有证据吗”

张睿明脑袋一痛,这几个问题倒真戳到他的痛处了,目前局势未见明朗,如果向陆斌坦诚自己与舒熠辉有过接触的事实,这未免有些瓜田李下,让陆斌产生自己是否从中有猫腻的嫌疑,而严路是提前知道这一点的,但陆斌此时来问,要么就是试探,要么就是老严在之前保护了自己。

怎么办是讲实话还是含糊过去,可这要是陆斌的另一次试探的话,那自己

张睿明脸色平静,心下却是波涛起伏,他只思考了短短一瞬,当下还是决定不把宝押在老严身上,坦然向陆斌说道“报告陆检,我之前与泉建老总舒熠辉有过几次交锋,后面和他留了联系方式,所以在察觉到泉建与周家的和谈其实是一种陷阱后,我就以另一方和谈的名义,约见了舒熠辉,同时劝说其中止了与周家的和解,这才保护了周强农至于您所问的我为什么会咬定这和谈是一个骗局,那是因为我在过往的案例研判中发现的相似套路,从把握上来说我基本可以肯定。”

张睿明说完后,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刚刚自己这番与陆斌的辞攻防,看似轻描淡写,其中却牵连颇深,弄不好就要引火上身,让领导对自己产生不信任感。所以张睿明特意将与舒熠辉的“接触”改用“交锋”两字来形容,这也是不要让陆斌误会其立场,不要给市检领导以自己有权力寻租的怀疑。

“张睿明,我发现你这其中有几点就说不通嘛,首先,关于你所说的案例研判,我没听说过我们国家是“判例法”法系啊你怎么还借着判例就能咬定人家是骗局呢再一个,就算这真是一个陷阱,你是说舒熠辉听你的劝说后,就放弃了对周强农的坑陷你怎么这么大面子呢之前你在工作例会上提到这个案子时,可是说的这泉建集团是全国保健品行业中的航空母舰啊,这舒熠辉能量通天,怎么现在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检察部长,就能轻易说服他”

越说到后面,陆斌的语气越发高傲,张睿明听着心里也很不舒服,而陆斌的话语中有几处逻辑偷换的地方,如果不是他这样庭审经验丰富的检察官,那就很可能会被带进去,可毕竟面对领导,他又不

好直接反击,只能按耐心绪,试着解释道“陆检,其实我并没有说我要通过过往的案例来审判裁决什么,我只是说从中排查出了一些线索,可以推断出泉建集团的和解是一种陷阱。而且,我们国家虽然不是“判例法”的英法体系,但我们一样有两高的指导性案例,虽然在这里比喻不太合适,我一直觉得,经验与数据中,就一定能发现真实的存在”

对于张睿明第一个问题的回答,陆斌懒得与其夹缠,只是以一声冷笑相对。

而此时,严路却突然开口说道“陆检啊,这个睿明说的这件事,他在和那当事人解释的时候,我也在场,这点我可以佐证,确实应该是同他说的差不多,当时那个和谈,应该是泉建集团所设的一个陷阱但是啊,这个他私自接触泉建集团的董事长,特别是现在还处于嫌疑对象的情况下,他擅自就采取行动,这点要狠狠批评,狠狠挖掘,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在里面有什么违法违纪的情况我建议,等下让他自己好好解释一下,为何舒熠辉会听从他的意见,说放弃就放弃了。”

老严的突然开口,这点倒出乎张睿明的意料,他本以为与自己一直不太对付的副检察长严路会趁着这次机会落井下石,可是没想到,在最为危急的时候,居然是这位在市检资历最久的老检察长严路出来替自己说话,可见此人虽然姜桂之性,但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他“老检”的风骨仍在,他的脊梁骨没有在长久的官场中所被磨灭,知道公平正义的所在。

而虽然老严最后的结尾看似是对张睿明的狠狠批评,但张睿明自己一细想,发现老严实际上也帮了自己,向自己点明了陆斌所怀疑之处,同时也以建议的方式,给了他一次自我申辩的机会。

而既然严路这边已经先发制人,陆斌也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让张睿明自己解释。

“是这样,两位也知道我先前在得到陆检的首肯后,对泉建集团采取了进一个月的调查行动,从中摸排清楚了这跨国集团的组织体系,也掌握了部分其违法犯罪的证据,而当时我和这舒熠辉见面的时候,也是拿这一点在和他交涉,我”

张睿明还在说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咚咚”几声门响,严路刚站起身,准备去开门时,就看见一道身影径自打开了陆斌办公室的房门,一位身穿检察官制服,头发花白,面容严峻的老人走了进来。

见到这突然推开检察长办公室的大门,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这位,张睿明一时都忘了要接着说下去,只是怔怔的望着来

人,连旁边站着老严都一时忘了坐下,也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这人倒不是什么陌生人,反而是曾经天天在津港市市检出现的一位人物,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总总缘由,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张睿明的视野中消失了。导致在津港市检中都有着各种传闻,有说其是告病休假,去北京化疗去了,有说这人是仕途失意,对政治前途没了兴趣,自发的退居二线了,也有人说他是韬光养晦,以外地学习的名义,积蓄能量,等着在这次的岗位调整中老树开花,最后一把扶正。而甚至还有传闻,说他是出了问题,被监委控制了,所以才大半年都没有在市检出现。

总之,这人最近大半年的动向颇为神秘,而此刻的突然出现,更是让他的“归来”都显得扑朔迷离,让人云山雾绕,难以知悉。

而此人,就是老军转出身、堂堂的津港市检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

见这位二把手此时突然现身,连从来都是神色深沉的陆斌,都古井微澜了一下,他略微抬起头来,镜片在背光中显得有些反光,令产生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噢,高副检察长今天有事吗”

陆斌的语气说不上热忱,也说不上冷峻,只是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可张睿明听在耳中,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什么叫今天有事吗难道平时没事就不能出现在市检院子里了

这丝冷意顺着张睿明的心底上涌,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道脉络从陆斌的口吻中,可以听出高裕民已经有许久没有过问市检的常规工作了,而最近这半年,张睿明也确实主要向严路汇报,很少看见这位高副检察长的人影,从常理来说,这倒也正常,津港市检的主要领导班子成员总共是五人

执掌市检近十年,作风稳健,城府深沉的检察长陆斌。

军转出身,雷厉风行,在南州省里却又根系繁杂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

年纪最大,姜桂之性,不苟笑的副检察长严路。

年轻有为,刚提拔不到两年的年轻副检察长周景行。

黑瘦深沉,目光阴鹫的纪检书记王天明。

在这五人中,面临这次岗位调整的有一把手陆斌、二把手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年纪濒临红线的副检察长严路。而其余两位,副检察长周景行和纪检书记王天明,不是太年轻就是资历卡住了,这次调整的重头戏并不在他们两身上。

而这领导班子里,调整对其影响最大的三人中,每个人的情况又都完全不同

陆斌是属于最后一战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在市检检察长的位置上也呆的太久了,这次调整是肯定会走,如果他能从正处升副厅,能够去省检做副检察长,或者去高院做副院长,那都是最理想的一步,不仅仅解决副厅待遇,还能在政治生涯最后冲刺一把,突破常人仕途的天花板,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但如果中间出现纰漏,没有升上去,那陆斌就很可能去政法委挂个闲职,或者去省检挂个副厅级调研员,解决待遇,但不解决职务,安心等着退休,就算是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盖棺定论了。

所以可想而见,在这个最为敏感的时分,张睿明自己都感慨自己一心办理这影响颇大的泉建案件,又差点引起跳楼事件,再加上自己过往办理的那些个案子里,哪个不是引起满城风雨的大案要案,换做自己处在陆斌的那个位置上,怎么可能还会对自己这样尽惹事的刺头有好脸色,至今还没把自己踢出去,那已经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了。

而他把目光投向突然出现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原本张睿明以为其是在陆斌这次调整后,他是最有可能成为津港市检检察长的人物,但这大半年来,高裕民却出现了完全不同寻常的景象,按道理来说,在面临组织考核“接班”的这关键半年里,高裕民应该出现在市检的每一处关键场景中,狠狠的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好为即将而来的这次岗位竞聘做好准备,好好的在组织部门和上级领导眼里加分。

而他却反而消失一般,彻底在市检边缘化了,这让大部分人都对当前津港市检的上层氛围感到波谲云诡,云山雾绕。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看不见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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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睿明却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一丝脉络,高裕民最后一次与他的正面接触,那还是在之前津药化工的案子上,当时因为自己的“工作作风问题”还被这位常务副检察长狠狠的批过几次,现在想来,当时还是张圣杰刚刚从东江市市长调任津港市市长初来乍到的时分,而因为王英雄和津药化工的案子,张睿明在一番坚苦卓绝的奋战中,好不容易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才将津药化工的案子办了下去,而在办案过程中,他已经隐隐的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在津港市检里,当时关于津药化工就存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一方正是以高裕民与王天明为首的,反对以冒进的手法将津药化工的案子强行推动下去,支持当时主管经济的副市长蒲任的保经济,保数据的理念,建议大事化小,从行政、民事经济手段来治理当时的荆沙河污染案。

而另一方面,则是以严路、张睿明为首的“主查派”,奋力推动这起影响整个津港水质安全的特大环境污染案,而这一建议,得到了当时空降津港市不久,根系还不牢的张圣杰的强力支持,也正因为这位政治强人的支持,加上在两派中间稳坐钓鱼台的陆斌顺水推舟,顺势而行,之后王英雄的落网、津药化工的停产整顿,才会那么迅速的执行到位,虽然工作上独行毛躁,但毕竟在市检浸淫了这么,张睿明还是能隐隐能够感受到这两股势力那不见打雷,只听雨声的隔空交锋。

而现在想起来,这其中的政治角力才是真正的波谲云诡,在王英雄的案子结束后,津港市里掀起了一片“环保风暴”,从上游的环监部门到下游的各大企业,乃至小型作坊,基本上都被查了一个底朝天,连带着蒲任也受案子牵连,挨了一个记过处分,这两年基本就被钉死在了津港市副市长的位置上,若不是最近经济下行,需要一个“老经济”在这个位置背责任,估计当时就借着津药化工的案子被撸掉了。而高裕民这位在津药化工案子中看起来牵连并不深的副检察长突然彻底的销声匿迹,也就是在这津药化工的案子之后,让人难以不将其与蒲任的关系联系起来。

而从此之后,张圣杰在津港的影响力逐步加强,展现了其强大的掌控力与手腕,也在津港开展了一系列的政令手段,可毕竟位居全国前五的出口贸易型城市的津港,完全不同于东江那样的以原材料种植业为主的内陆地市,两座城市的经济发展模式完全不同,治理手法也完全不同,缺乏对这样沿海城市治理经验的张圣杰,也在这一年里,遇到了许多困难,而饶是他手腕通天,思维敏锐,在津港的这一年也并没有拿出一份出彩的成绩单来。

现在的张圣杰,已经不是津药化工那个案子时初来乍到的“新媳妇”了。当时的他可以借着环保整治来大刀阔斧的改革,加强自己的政治影响力,毕竟当时还不需要面临经济考核的压力与负担,打掉的恶势力还是一些“对手”留下的病灶。但在一年过后,现在泉建集团案子背景中张圣杰,已经是“媳妇熬成婆”,他面临每年巨大的考核压力,需要的是稳定津港的经济,挨过每年的考核指标,特别是在失业率和gd这几项大指数上,绝对不能让津港下降的太厉害,不能让自己的政治生涯被钉死在这个地方,所以,站在张圣杰的角度来看,泉建这个案子,“抓大放小”就是他的态度,而在他的影响下,津港市检里的陆斌、严路都跟着将“为民营经济保驾护航”作为一项重要工作方针,张睿明在此时所面对的如山压力,可谓是来自里里外外,而且都是他所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而现在能做到这一步,他所面对的困难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现在,高裕民回来了,这是否也意味着这位军转出身,资源不在津港本地的强硬副检察长,已经得到了某种支援,看到了某种机会想顺着泉建集团的案子,从中为自己谋得一己之地

想到这,张睿明敏感起来,他眼睛定定的望向这位打破了这间办公室气氛的副检察长。

“几位在谈事啊在开什么会呢不知道我进来是不是不方便啊”

这是高裕民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的语气虽然是反问语气,但他的态度确实颇为肯定,他一边说一边往办公室里面走,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明显就是表明自己作为常务副检察长,要参与这次案件决策的态度,宣告了其强大的政治影响力,是对刚刚陆斌那句“你有事吗”的强硬回击。

高裕民是部队出身,他行走坐卧都带着以往军旅生涯不可磨灭的印记,不管何时何地,头总是高高昂起,头发剃的只要浅浅的一层,花白的发鬓贴着铁青的脸庞,就像一颗霜打的大理石岩,强硬不屈,又冷酷难亲。

只见他往前走,原本正坐在沙发主座上的老严也被他的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的起身给他让了位置,往旁边挪了挪,将主座让出,高裕民也不客气,径直坐下,腰杆挺直,双手放在膝头,眼睛里带着一副令人难以忽视的锐利眼神。

面对他的询问,严路和张睿明此时都已经噤声,只有陆斌淡淡回了一句,“没开什么会呢,就是把张部长叫了过来,谈谈他最近的一些工作,高检察长当然可以参与进来,一起听一听,提提意见嘛。”

陆斌说的云淡风轻,但语气里却已经透露出了一些不满的意思,可高裕民仿佛没听懂一般,也不借坡下驴,反而真将头转过去来,对张睿明道“哦,张部长在改革后,现在是第八检察部的部长了,第八检察部我记得主要是负责公益诉讼这一块的吧,难道最近有什么大案吗”

高裕民会突然问起这件事,这让张睿明心下一名了然,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高检察长这明显是要过问泉建集团舒熠辉这件案子了,可张睿明心里还是颇为忐忑,不知道这位蛰伏许久的检察长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到底站在那一方的立场而他又是看到了什么样的机会,这才愿意突然从政治假死中翻身过来,突然闪电出手

而陆斌刚刚的话,明显也是在通过自己试探这位高检察长的立场,现在张睿明进退维谷,他干脆咬了咬牙,豁出去说道“报告高检,最近我们第八检察部在工作中摸排出一条公益诉讼的线索,所涉及的企业市值非常巨大,违法案值也达到上亿规模,可能是我省目前在组织领导传销和假药制造销售领域所查出的最大案件,而这起案子的嫌疑人就是我们津港的著名商人舒熠辉。”

张睿明此时挑明泉建案的背景与矛头,这是在赌高裕民所站立场与紧跟张圣杰脚步的陆斌等人不一样,希望借助这突然出现的外力,让原本死水一潭的泉建公益诉讼给激活了,死马当活马医,而他也清楚,此时在高裕民面前挑明,将使得整个场面不可控,陆斌等人也会更加的警惕自己。

但他已经豁出去了,只要能把案子办下来,天塌了也大不了辞职就是。

就在张睿明说完之后,陆斌脸色阴沉,对面严路的脸色涨红,憋着话想说却又不是他说的时机,而高裕民眼睛里闪过一丝“正中下怀”的锐利目光。

“哦,这样啊难怪之前不久,省检陈检察长还在问我这个案子的情况呢,当时我抱病休养,还不清楚具体情形,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案情啊,那这个案子影响很大嘛确实是我们南州省在食品药品领域的最大案子这个案子很有意义啊不知道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高裕民说这话时,难得的面露笑容,可他的寥寥几句语,听到在座的几位官场老手耳中却不逊于电打雷鸣

陆斌暗自在心里发了通脾气,这老高,神隐了大半年,一出手就搬出陈检的名义,这是想干什么直接就要给案子定性了

他心里怒海惊涛,脸色却更为深沉,整个面孔波澜不惊,完全看不穿镜片后这老谋深算的市检一把手在想着什么。

而张睿明听到高裕民搬出了省检的招牌,他心头也是不由一阵颤栗,他刚刚的贸然汇报算是赌对了,这高裕民果然就是他之前所期望的“天降神兵”这是带着“尚方宝剑”来了

可他兴奋也只是短短一瞬,接下来各种烦扰复杂的担忧在心里纠缠,省检察长陈武的招牌张睿明自己最开始就试着打过了,这整个泉建集团的传销假药案,起始就是他给省里写的那份报告,当时陆斌碍于压力,只能同意张睿明潜伏调查泉建集团,摸排线索证据,而后面舒熠辉等人察觉危险,略一发力,就把张睿明这只还未冒头的“小跳虫”给死死摁到了现在。可见,光打陈武的牌子,还真不一定能将泉建集团办下来。

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不能轻敌冒进

于是,张睿明等了一下,思虑了几秒,见陆斌等人没有出声,他便回答高裕民的问题道“报告高检,现在案子还在诉前程序阶段,还在补充证据链,但是已经有一些当事人提起对泉建集团的民事诉讼了,可见老百姓对铲除这样一个毒瘤企业的呼声日益高昂,我们市检确实应该考虑这点,要”

“张睿明”

啪的几声脆响,打断了张睿明的陈述,他回头望去,只见陆斌用粗大干瘦的手指关节在桌上狠敲了几下,这位市检一把手终于按耐不住,准备出手了。

“后面那些不需要你来考虑你是一名检察官,你公正司法的立场到哪里去了我们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宗旨到哪去了还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你口口声声一个“毒瘤”的,你这是一名检察官该有的讲证据态度吗”

张睿明被陆斌这连珠炮一样的发火给惊的目瞪口呆,他暗想刚刚自己的发已经是在思前顾后的情况下,已经说的非常公正客观了,就是为了防止让陆斌和老严留下自己是“对方”的印象。可为什么陆斌还是会勃然大怒呢

被领导如此大声斥责,其实是体制内的常见情形,特别是那些个作风强硬的领导手下,但张睿明一贯在津港就是著名刺头,火气经常比领导还大,这几年怼高裕民、怼严路、甚至怼陆斌的情形也不少见,但那都是因为其站在正确的立场高度上,对事不对人。

而从私下的个人交往中,张睿明还算是一个懂政治,讲规矩的下属。

而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懂政治、讲规矩的时刻,他在被陆斌爆怼之后,迅速冷静下来,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引起这位检察长的愤怒了。首先,从最开始,就是自己通过那篇调查报告,向省检提出了关于调查泉建集团,开拓南州省食品医药领域第一大案的建议,也正是如此,得到省检陈检察长的赞同,这才开启了关于泉建集团案件的调查工作。当时张睿明只是单纯的自保之举,也只是灵光一闪,通过自己在省检的同届、朋友赵盛平向陈检递交了报告,完全是对事不对人的一招棋。

可现在不同了,好巧不巧,高裕民这次“王者归来”,出的第一招,也是摆出了省检检察长陈武的牌子,同样的一招,同样的立场,又是这样诡异的氛围,陆斌难免不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甚至陆斌很可能已经起了疑心,在他看来,张睿明这一切都是和高裕民串通好了的,这个案子本就是这两人的布置

张睿明想到这,一下就不由担心起来,他当检察官这么些年,当时会选择检察院,一方面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更重要的也是因为检察院能够实现他的人生理想,同时又是一个内部关系比较单纯的单位。张睿明一直觉得,做一名检察官,只要对得起这身衣服,对得起人民,对得起法律,那就能够安稳的做下去了,不需要考虑其余那些机关单位里的勾心斗角、站队站位。

可是,没想到,今天自己居然被陆斌误以为是高裕民“那条线”的

此时,被人误解的委屈与自身清白的强烈受辱感汹涌袭来,张睿明只能不断安慰自己陆斌刚刚这些话打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高裕民的脸,刚刚怼的也不是自己,怼的是高裕民,对于这位立场与张圣杰高度一致的检察长来说,此时高裕民的突然出现,是对津港民营经济的极大影响,也是为其即将到来的岗位调整带来难以预料的风险负担。

此时不怼他,怼谁

陆斌马不停歇,在批完张睿明只后,马上换上一副淡然笑容,对着高裕民说道“高检不要误会,刚刚我是对这年轻人信口开河、不讲证据的作风提出批评,对于泉建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我们还在掌握,关于陈检的指示,说实话,之前陈检察长在省检察系统老干疗养的时候,也和我谈过,我当时就向他陈述了这个案子的现实情况与实际困难说实话,我们几个做检察长的,哪个不想办几个大案嘛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一方面是经济转轨的关键时期,一方面又是最近全国狠抓就业考核的节点,津港市政府那边已经和我们通过气了,现在他们压力也大,蒲市长不久前才在我们市检召开了保障民营企业健康发展联席会议,当时我就下了军令状答应做到三点一是我们津港市检要依法精准打击侵犯民营企业发展的各类犯罪,着力保护企业合法权益。二是在今后工作中,依法审慎办理民营企业或其工作人员涉嫌犯罪案件。三是精准服务保障,促进民营企业完善管理、健康发展”

陆斌侃侃而谈,语气抑扬顿挫,富有感染力,说了一段,陆斌又换了一种语气,面有苦色的抱怨道“老高啊,你是不知道,现在我们市检做事难啊,省里是一个想法,市里又是另一个想法。国家一方面要保障经济,另一方面又要我们“开拓公益诉讼的新领域”,这两边都有道理,两边都是死命令,我们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还能怎么办,但两边都没错,两种思考立场也都是对的,可到时总有一边不满意嘛,那会是谁错了还不是只能错都在我们身上咯,哎,难”

在陆斌大倒苦水的时候,配合他此时的难为神情,张睿明甚至都听的一时心酸,确实可以想见这位检察长那隐藏在其强硬手腕背后的巨大的压力。

第三百九十四章 揭开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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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说越动情,此时到结尾处,这位面临人生最大挑战时分的老检察长,又用手指重重的敲了几下桌子,双眼定神,对着三人说道“当然,困难要讲,但工作更要做好,之前我就指示张睿明他们第八检察部的同志,去进一步搜集这起案件中的相关证据,也已经将诉前程序做到位了,下一步怎么做,我看还是要听听大家的意见,特别是高检察长的想法。”

陆斌这番话一说完,张睿明就发现其节奏非常有讲究,先是当头一棒,给了自己一通好怼,可话虽然是对自己说的,可矛头却是对着半路杀出的高裕民,这是先立威,让高裕民知道他的态度,而后,便是话音一转,将蒲任在市检联席会上的话重点复述出来,在座的这些个人里,谁不知道高裕民和蒲市长的交情,虽然在这个案子里,两人完全没有联系沟通,但此时用蒲任的话来反驳高裕民,可以说的上是“以其之矛攻其之盾”,而最为暗藏杀招的是,在最后阶段,陆斌又以听高裕民意见的方式,这这个敏感的节骨眼,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回到了高裕民的头上,整个逻辑上的递进关系可谓是层次分明,次级铺垫,而又全面俱到,令张睿明心里暗自佩服这位多年市检一把手的本事。

高裕民也知道陆斌这番辞中暗藏杀机,可他此时已经亮明身份,摆明车马,那就已经没办法退缩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顺着陆斌的话说道“我也是最近才回复工作,今天过来看看,意见谈不上我就讲讲我的几个看法吧”

说到这里,高裕民停顿一下,他本来年纪就和陆斌差不多,虽然自身条件优异,资源强大,到地方时级别上已经是正处级别了,这么些年一直屈居二把手,只是因为他是军转干部,职务晋升的步骤相比陆斌这样资历、资源、能量、时运都顺风顺水的非常时期根正苗红政法大学毕业的“西政系”干部有所欠缺,但那也是因为转业重新换跑道的问题,可比起他同期转业的那些军转战友,他的仕途已经算是“时来天地皆同力”了,现在陆斌即将调整,高裕民还有机会一把冲上津港市检检察长的位置,关键就看这次多方角力,波谲云诡的调整进程了,为此,他也才拼着一把老脸,重新调整方向,借着这次泉建的案子,重新站了出来。

此时,他怎么能后退

只见高裕民笑着对在场三人说道“陆检不愧是政法干部出身,工作上懂实务,讲政治,没想到我们陆检还懂经济哦,呵呵”

虽然这只是开玩笑的语气,也缓和了当前紧张的气氛,但连张睿明都听出了其中刺耳的潜音。

什么叫“懂经济”这是在釜底抽薪,嘲笑解构,试图从政治高度上瓦解陆斌先前立下的要为民营经济保驾护航的高调呢。

果然,高裕民说完没几秒,他见陆斌脸上又阴沉了一些,他也没再罗嗦,直接说道“陆检是文化人,我是部队出身,我们军转干部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要讲规矩讲政治在部队服从上级,现在脱下军装,换上这身制服,我就要服从我们津港市检察院的上级服从省检的领导这是雷打不动的铁律”

张睿明虽然一直知道这位副检察长在军旅生涯中养成了这嗓门大,说话重的习惯,可没想到这半年不见,还是这般话音如雷,而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贯强硬的高裕民居然直接怼上陆斌。如果说前面的玩笑话语,还只是一般的给陆斌拆台子,解构他的论点,而刚刚这番话,那就是完全是不给陆斌面子,直接搬出省检的名义,拿出陈武的牌子,直接要陆斌立案查处了。

“现在省里的意见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切实办好这起全省最大的食品、药品领域的公益诉讼案件,你们自己去查查,看在两高两个月前出台了那份关于公益诉讼的指导意见后,现在全国哪个省不是在食医药领域里深挖开拓,努力找出一个典型案例来,陈检昨天还在和我通话,他在最高检学习期间,各省都在轮番汇报最近在这个全新领域的公益诉讼典型案例来,我们南州省现在在做什么消极等待还是玩忽职守省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在我们津港办出一个精品案件来我可以说,泉建这个案子,放在全国公益诉讼工作的角度来看,那就是保健品领域里开天辟地的第一大案这块牌子就挂在我们面前了,我们还不好好把握机会同志们,这可是能在法制史上留名的大好时机啊”

张睿明知道高裕民话说的糙,可他没想到他说的这么直,说的这么狠。如果说他前面的话是将话题摆在台面上来,那小子这已经是要掀桌子,直接论起台面逼着陆斌去淌这趟浑水了,可陆斌当然不会是这般任人宰割,对方已经蹬鼻子上脸,他也不准备客气,径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喔法制史上留名可现在这证据条件下,真要不管不顾的立案了,那就不知道这留的是好名还是坏名了”

高裕民没接陆斌的话头,他趁着气势正佳,转头对旁边张睿明说道“张部长当初给省里写的那份报告,陈检察长是几次在会上表扬啊连说为什么张睿明同志能够在一次平常的慰问工作中就能摸排出线索,这就是工作中的敏感性啊后来听说睿明同志在对相关嫌疑对象调查过程中,遭遇不明人士打击报复,陈检也很关心,马上就表示关心,第一时间就将我们张部长申报立功受奖的文件给签了,这一切,都是张部长自己工作成绩的体现,我在这里,也想问问睿明同志,对于这个案子下一步的处理,有什么想法意见”

听到以前天天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的高裕民,现在居然是一口一个“睿明同志”,张睿明是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他苦笑一下,暗想这高裕民真是把自己给看低了,这么明显的“借刀杀人”,居然还往自己身上使,而且一口一个陈武对自己的赏识与认可,明显是要将自己这个主办检察官与他绑定一起,达成一致,虽然最终目的符合张睿明推动泉建案的想法,但被人当刀使的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他不太舒服,而且高裕民这番表演,也委实有些太过现形。

“高检,我的想法之前也已经汇报过了,我们第八检察部服从领导指挥,等候指令,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张睿明说这话时,高裕民整个脸都臭了,他没想到原本以为已经十拿九稳争取到的张睿明,居然这个关键时候突然怂了这个时候装中立站旁边了那先前听闻这小子为了将这个案子办下去,不惜几次在会上冲突陆斌的事,那都是假传闻

而张睿明自己此时的心里也是汹涌起伏,虽然他一贯以推动对泉建的立案为己任,但在这突然“天降奇迹”的当口,他却猛的一下警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机会,看似高裕民在借着省里的招牌强力推动对泉建案的调查,但陆斌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口的表现,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将宝全部压在高裕民身上,特别是在自己已经与陆斌几次濒临决裂的此刻,“不轻易表态”,反而成为一直以来态度最为坚决的张睿明此时的态度。

而此时张睿明的突然作壁上观,不光是高裕民,连陆斌和严路都是彼此对望一眼,然后脸色平复下来,既然张睿明不搭,那这个高裕民先前在一番陈述中竖起来的榜样与“排头兵”那就不用再去解构了。

陆斌略一沉思,边昂首说道“张睿明部长的态度确实值得我们学习,手术之后没几天,他就爬下病床,一心只想工作,当时我记得陈检察长第一时间下了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我们检察干警,抚慰伤者。这点我们市检第一时间就启动了应急预案,当晚我们市检几个领导就来到医院”

“陆检少说了两句话吧”

高裕民的突然插嘴,让腹有机变的陆斌一下止住话头,看这位“陈检察长”的化身有什么高见。

“我当时虽然也在疗养,没办法来医院看望睿明啊但是我还记得当晚我们陈检察长的原话是抢救我们检察干警,抚慰伤者,必须挖出幕后指使者,对敢于袭击我们检察干警,敢于挑战我们司法权威的这些狂妄之徒要一查到底,必须严惩不贷我记得这才是陈检的原话吧,不知道这个案子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查的到底怎么样了”

从高裕民进来后这么久,这还是陆斌第一次脸色变化,高裕民这个问题提的尖锐,提的颇有水平,既然这个案子你们因为考虑经济影响,在这跟市里前后推脱,但在关系检察干警人身安全,关系检察机关司法权威的问题上,陆斌怎么能再含糊过去,那不仅仅是伤了一名市检一把手的脸面,更是从道德、同事关系的角度上失了道理,可是,这个案子也是颇为棘手,从案发当天,陆斌就全力以赴的,向津港市公安局施压,希望能够尽快给张睿明、给全院一个交代,可这个案子说来也奇怪,这幕后黑手居然处理的非常干净,到现在为止,要打人的那群暴徒还只是一个故意伤害未遂,而开车撞上张睿明他们的那个货车司机,干脆就一问三不知,只能按酒驾处理,整个案情就像这泉建集团的根系一样错综复杂,难以厘清。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很可能就是泉建舒熠辉在背后指使,可偏偏就没能挖出两者间的关联,整个买凶的过程层层分包,一直抓不到线头,这让陆斌在此时真是吃了一个哑巴亏,有理说不清,情理上也吃了一个亏。

“这个,我们一直在向津港市公安局那边施压,要求他们必须将这个案子查清,我们也向市里领导汇报过几次了,张市长高度重视,一直强调必须在规定时间里调查清楚,还我们市检干警一个公道当然,在这里主要就是要让我们张部长感到安慰,给张部长一个合理的处理结果。”

虽然刚刚说的只是一堆绝对正确的废话,但陆斌也只能这样讲,他就担心高裕民借着这个事起妖风,勾兑、引导张睿明的情绪,让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进一步失控。

“哦既然当事人就在这里,我们也听下张部长的想法,看看我们作为市检领导,这个案子处理的能不能让他满意”

高裕民看出陆斌心里有心虚的地方,话锋一转,望向在一旁神色如水的张睿明,他语气和缓,又带着一股同理心对张睿明说道“张部长,现在我们市检主要几个领导在这里,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说真的陈检也一直很关注你的伤势,对这样的恶**件,我和陈检都是感到相当震惊的怎么会出这种事还是对我们市检的正科级干部这实在是太过猖狂了,而且,这是空穴来风,必然有其缘由,睿明你如果有任何的想法线索,你只管在这里说出来,我可以大胆的说一句哈这个我现在就以陈检的名义在这里,倾听你的意见与想法,只要是你认为是这个幕后主使的,不管涉及到哪一个企业哪一个个人我们全南州省检察机关上上下下都要为你撑腰都要为你讨回公道这点你可以放心,大胆说出来”

高裕民刚刚这番话明显是要引诱张睿明说出自己对幕后黑手的猜测那就是泉建集团这个名字,只要张睿明说出这几个字,高裕民就能借着他受伤的事在此大做文章,强行将张睿明遇袭案与泉建的涉嫌传销、售卖假药案相绑定,通过这种内部人士的受伤事件来推动对泉建的立案处理,相当于将这纵容迟迟未捅破的窗户纸给直接一下捅破了。

高副检察长算盘打的好,可他没想到自己这步棋却意外的点醒了另一个人。

从之前开始,同样作为副检察长的严路一直没怎么做声,这是一位他位置也很特殊,首先,虽然严路也是一名市检的老检察官,资历深厚,可是因为个人性格、资源匮乏等缘由,他一直在市检过的不温不火,为人比较孤僻,本来这次调整与他关系不大,甚至之前能到副检察长这个位置都非常勉强,按道理他也应该要退了,但最近司法改革后,又恰逢内设机构改革,整个检察系统空出了不少岗位,岗位调整的审核要求有所放宽,在向组织部门再三确认后,老严突然发现自己也被囊括进了这次岗位竞聘调整的考察范围中了,这让他心里原本凉却了的一点上进心又被撩起,本来以为在陆斌退了之后,他能有更好的机会与位置,而此时高裕民的突然出现,又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此时,他的所有选择,与在泉建这起案件中的态度,也将深远的影响其之后的政治生涯,此时他也不得不发声表明立场。

“高检,你这样说,我就不太同意了,听你的口气,意思是说我们津港市检当时的值班领导们包庇这些袭击检察官的暴徒了咯还是说你责怪我们处置不利你知不知道在张睿明遇袭那天,在他刚下飞机的当口,我们陆检察长就开始布置,准备对他的防备工作,当时我们得到了可能有人对张睿明他们不利的消息,我们陆检是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亲自布置对张睿明他们的保护工作,甚至都是他护送着张睿明等伤者去往医院的。而当时,若不是突然发生堵车,张睿明他们选择了平时根本不会选择的新修道路,我们当时的布置保护下,这场袭击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本就是一场意外而且,高裕民,你不就是想办这个案子,让陆检和我惹上泉建这个大公司嘛,我可以说,你其实也没必要借着陈检的名义玩这些虚的,我和老陆要是真能办泉建,我们早就办了我可以说,当时为什么我们会选择在袭击中途布置保护张睿明他们,而不是提前通知,消弭于事前,讲实话,就是我们现在手上的牌太少了不抓一批预备袭击我们检察官的暴徒,我们当时怎么敢对这样一个支柱企业动手”

老严不愧是姜桂之性,开始完全只是单纯的出于义愤,对高裕民的步步紧逼进行反击,到后面他说的兴起,干脆将当天的整个经过都抖了个遍,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张睿明第一次听到的内幕消息,甚至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陆检他们当时就已经动了要办泉建案的决心,是想在妥善保护下,借着自己的遇袭未遂事件来打一张苦情牌,借着由头好对这样的超级集团动手,可事情后面的发展却又曲折难测,没想到自己当时会选择另一条市检这边没有提前保护防备的新路,这才被那群暴徒给真的伤到了,这可能真是陆斌他千算万算之后的一场意外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司法局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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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同时,又有一个疑问在张睿明的脑海中生起既然当时陆检他们的态度是同自已一样,准备对泉建立案调查,那为何此时却又转变立场,对这个案子的推进如此敏感呢

难道是因为张圣杰在那个时候开始施压,让整个市检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张睿明马上想到了这个缘由,可此时他又不好当面询问陆斌他们,只能先静观其变。

“严检,你平时话不是这么多的啊,没想到今天挺能发表意见的嘛”

高裕民被这突然杀出来的拦路虎摆了一道,严路语气强硬,滑头的都不过蛮横的,他居然一时找不到切入口,径自端起手上的保温壶,慢慢扭开壶盖,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同时思索着下面该怎么做。

“严检,刚刚你说你们能办泉建的话,早就办了那怎么和我听说的完全不一样啊根据上次工作例会的会议记录显示,我看这市检上上下下上百名检察官里面,也就只有我们张部长在奋力去争取对泉建的调查,而他自己刚刚被暴徒袭击,我却没看到我们市检领导有对他的个人安危做出什么合理的处理与解释,这点,又有谁来向我们流血又流泪的检察干警解释呢”

高裕民喝完水,话锋还是往张睿明身上靠,想着的还是如何借着他被袭击的事与泉建这个案子捆绑一起,可他算盘虽然打的响,却没想到砸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此时一心拉拢的张睿明。

“高检,既然都在聊我上次遇袭的事,那我不能不说两句了,首先,谢谢高检和省检那边的关心,我能够体会到各级领导对我的关心关爱,但从实际情况的角度来看,高检刚刚说的情况还是有些不符合实际的。”

高裕民这下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斜瞥了张睿明一眼,“哦不知道那些情况不符合了”

面对众人目光,张睿明坦然道“就像之前说的,我是一名检察官,从实际出发,讲证据是我的守则,正如之前陆检所说的,我们确实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这一切都是泉建集团在背后捣鬼,也没办法指证就是舒熠辉这些人对我下的黑手。确实,从个人感情角度出发,我却是很希望通过这次自己受伤的事,打一打苦情牌,强行要求陆检等领导以此为缘由将泉建这起公益诉讼案子直接立案了。”

说到这,张睿明环视一圈,只见众人脸上神情各异,高裕民面色如墨,对他来说,现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不容易准备借着张睿明的由头,将这个案子推到自己预定的跪倒上,可却此时被这小子突然反水,实在是让他想不通。而一旁老严脸色依旧严峻,张睿明都不太记得这位老检察长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旁边的陆斌此时倒与他对望一眼,眼神里透漏出难得的欣慰神色,显然对张睿明此时的强大助力表示满意。

这让张睿明心下踏实了许多,接着说道“高检,可我没办法那样做我真的也不能那么做,我是一名法律人,只能从证据出发,我没办法违背我的信念,否则那就是否认我的整个过去。所以,在这,我感谢高检与省里对我的关心,但还是再次重申一次,我之所以会如此坚持的对泉建进行调查,是因为我有理由、有证据去证实泉建的所作所为,而绝不是因为我个人的感情好恶,或者任何影响我判断的事由,而且,在我们市检这栋楼里,我相信法律才是衡量一切的准线。”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义正辞,倒是让陆斌等人都感到一丝汗颜,他所说的“法律是衡量一切的准线”,虽然简简单单一句话,也以千万种不同的形式镌刻在不同的牌匾、刊物、书本之上,所有的法律工作者又何尝没有听过说过呢法学院的学生们,又何尝不在抒怀畅想之时,将其引为圭臬。这句话又何尝没出现在哪一本法学课本上呢可是,又有谁是真真正正的将其作为人生的行为信条,在每一个关键的选择节点,真正的将其落在了实处,又有谁是真正将公平公正的法治精神融入到自身的血液中去

少,这样的人太少了。

陆斌曾经以为自己未曾见过,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样的赤子之心,但他今日却居然从这个与自己曾近乎决裂的爱将张睿明身上看见了。

被突然转变立场的掌张睿明反戈一击,高裕民此时见场面再也挽回不了,他懒得再次夹缠,不发一的愤然起身,径自离席,徒留现场的三人面面相觑。

被这突然杀出的高副检察长来了这么一出,幸而张睿明顾全大局,坚守法律人的初心,将高裕民的意见给压了下去,局势瞬间逆转,此时气氛总算轻松下来,回过头,回到现场,凭着刚刚张睿明的表现,原先对张睿明的那些意见与处理措施此时都已派不上用场了,陆斌也面色和缓了不少,他对着老严说道“要么,我就和睿明同志再聊聊”

严路察观色,马上起身告辞,将这间会议室留给这曾经针锋相对的两人。

在老严走后,张睿明反而一下尴尬起来,刚刚自己那番义正辞的发,确实是心里的所思所想,但在现在,独自面对陆斌时,却让他有些尴尬,此时都不知从何说起,到时陆斌神情看起来颇为闲适,竟主动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这让张睿明感到一阵惶恐,赶紧起身将水杯迎了过来。

“陆检,太客气了”

“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很有价值,确实,对信仰的坚守是一个合格的优秀的检察官的要求,,不管我们检察官遇到了什么情形,首先都必须考虑证据充分、事实清楚,绝不能让个人感情凌驾于法治精神之上,我们这点都要向你学习啊”

陆斌对张睿明的高度评价让他此时受宠若惊,想到不久前自己还被这位检察长那样的语气审问与舒熠辉是否有利益交换,此时陆斌的温煦笑脸直让他感到恍若隔世。

接着,陆斌对他是坦然一笑,像是顺口一提的问道“对了,听刚刚高检察长的语气,你上次写的那份报告,证明你和省里陈检察长那边还是有联系嘛不愧是也是在省里借调过的。”

这简单的一个问题引起了张睿明的警觉,他敏锐的察觉出陆斌不只是简单的闲聊而已,这是在套自己话呢,想看自己是不是同高裕民一般,在省里有自己的资源和人脉,最重要的是要厘清自己和陈检察长的关系。

想到这,张睿明慎重答道“报告陆检,我其实同陈检毫无关联,我上次会碰巧将那份关于泉建的调查报告递上去,完全是因为我同学的帮忙,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你知道的,我平时在生活中,那完全就是一个闷葫芦,根本都”

陆斌听着他的辩解,看着张睿明脸色难堪的神色,这下到时颇有了几分信然。

“哦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以为你和陈检那边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那就算啦”

张睿明望着陆斌的眼神,知道这位市检的强人明显对自己刚刚的话还有几分保留,但此时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如此解释。尽全力撇清与高裕民的联系,不让他人误以为自己与那位突然“复出”的检察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陆检,请你相信我,我一直以来都是对事不对人,我是真心想办泉建这起案子,将这个超大公司办掉,不能再任由这样的一个毒瘤集团在我们津港欺骗、吞噬老百姓的心血。在这,我还向您汇报一个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陆斌脸色一变,知道张睿明接下来肯定是有什么想推进的要求,如果是正式立案的话,他准备直接就推掉。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张睿明居然提了一个令他也十分意外的请求。

“我想请陆检同意我接受一家媒体的采访。”

“采访哦是关于泉建这个案子的采访吗”

陆斌没有给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只是先喝了一杯水,好整以暇的让张睿明自己来解释,他即将要做的是什么采访。

“确实,是关于泉建集团到目前为止所作所为的一个采访,这是一家新媒体公司的选题项目,主要还是对这些医疗保健品领域的打假宣传,将泉建的这些常用的期满手段给揭露出来,不让这个集团的受害者血本无归”

说到这,张睿明像是担心陆斌会一口拒绝一般,赶紧补充了几句道“当然,陆检放心,我不会以自己检察官的身份接受采访,我甚至都不会露面,我只是以一名匿名受访者的形式向他们一些关于泉建集团中的传销手段、医疗骗局、以及一些危害案例做一番讲解。而且,我也不会提及我们调查案卷中敏感的那部分,在风险规避上来讲,请陆检放心,绝对不会给检院抹黑,造成舆情影响。”

张睿明说的信誓旦旦,但听到后面,陆斌脸上的神色居然是一丝让他难以释怀的讥笑。然后,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只见这位在津港也算是浸淫许久的检院一把手站起身来,背对张睿明的走到办公室高大的落地窗前,他凝重的声音透过玻璃反射到张睿明耳中。

“睿明啊关于泉建这个案子,我和你应该是谈过不下三次了吧。你也知道我的为人,你心里也清楚当时袭击你的那些暴徒,从动机上来看,极有可能就是舒熠辉他们所派来的,而你心里应该也有疑问,为何当时还在尝试通过抓现场的方式对付泉建的我,现在居然三番两次的否决了你想强行立案的打算,这点,你是不是一直有疑问”

这个问题张睿明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他又何尝没有惊讶与在同一个案件上,陆斌的态度为何如此的前后不一,从最开始的给了一个月时间,任由张睿明潜伏调查,到后面为了直接挖出关键证据,直接决定通过如此危险的抓现场的方式来对付泉建。可再过了不久,却又马上转变态度,严厉禁止对这个跨国集团有进一步的行动,这前后矛盾的处理态度,让张睿明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这位一直清廉公正的检察长,是不是暗地里同他所指责张睿明的那般,收受了泉建舒熠辉等人的“利益交换”,也去那个泉建主场的包厢里看过球

而现在,陆斌居然自己主动提到这个疑问,倒是让张睿明完全没有想到。

只见这位老检察长此时转过身来,脸上是一脸坦荡,对着张睿明投来的狐疑眼神毫不回避,径直答道“你当然有理由怀疑我,说真的,连我自己都完全没有想到,真要对这样的一个百亿规模的超级企业真刀真枪的动手时,会遇到如此之多的难题与阻碍,现在看来,你我最初的心里准备都还远远不够,我们都还没有做好面对这样一个超级集团的心里战备。”

陆斌的敦敦感慨令张睿明心下骇然,听陆斌的语气,没能推动对泉建的正式立案竟也是他心里的一块心病,这是张睿明所根本没有想到的。此时,只见他接着说道“正是由于我们没有做好心理战备,我们没有对可能出现的问题做好预案,所以才会到现在这个进退维谷的地步既然今天你已经用你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你对我们市检领导的信任,那我也和你透过底吧,其实从你在雅加达搞出那些个事后,我的手机几乎就没停过,你当时身份一被人识破,马上泉建这边就在不断派人对我进行公关工作,有过来说情的,有利益引诱的,还有暴力威胁的说实话,你是不知道,我家在你回国前,就已经被人连砸了三次玻璃了,为了办这个案子,当时我就让我小孩赶紧请假躲起来,注意安全,我自己当时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对你下过的黑手就要笼罩在我头上”

陆斌说这话时,脸上神色凄然,张睿明不由自主的愿意相信这位检察长说的是真话。

“不过,这些事情,在我这几十年检察官生涯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了,我不会被这些事情所击倒,所以在得到他们预备在你回国后的第一天就采取打击报复时,我就下定决心,干脆直接连公益诉讼都不用,按刑案给他们办了,直接来个斩草除根所以,后面的事情,同刚刚老严说的也差不多,我们没有想到,你会在最后时刻选择另一条路线,这点是我们疏忽的,没有保护好我们自己的同志,还让其他群众卷进那次袭击之中,这点我要向你和你那两位朋友道歉。”

说到这里时,陆斌往前走了两步,竟直接走到张睿明面前,突然身子一弯,这位市检一把手竟真的向手下的检察官鞠躬道歉了

“陆检别这样”

张睿明赶紧上前一把将其扶起。陆斌一片凄然的神色道“睿明啊,泉建这个案子,我真的也很想办,作为一名检察官,我也有一颗为民为国的心,何况是面对这样的一个企业可是,我们真的不能只考虑我们检察院的事,很多时候,国家需要的不只是个别人的公平正义,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大部分人的温饱日子”

面对陆斌此时的话语,张睿明虽心里明白陆斌话语里的意思,却他嘴上还是一副疑惑的口吻问道“陆检,这是什么意思”

陆斌眨了一下眼睛,回头望了一眼窗外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座座高楼,语气中有些深意的说道“我们津港市检既然在津港地方,那很多时候,就不能只考虑我们检察系统一个单位的事,比如在这个案子里面,泉建在你眼里虽然是十恶不赦,但从当地政府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能稳定就业,能创造gd,能收上税的企业,那不是比什么小小的“名誉权侵权案”要重要的多么”

“陆检这话是什么意思,原谅我还是没太听懂。”

张睿明决定既然自己决定装无知了,那就干脆装到底,让陆斌亲口说出这对泉建集团立案查处之事一再反对的那个人来。

陆斌以为他是真心不知,于是叹了口气,缓声说道“睿明啊,我就直接说了吧,就在你遇袭的那天晚上,市里就来电话了,是曹秘书长打过来的,和我说了很久,态度很强硬,说是让我们市检一定要考虑今年津港的经济形势与保六目标,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造难题,同时,那边还保证一定会就这次袭击事件给你一个交代,保证处理一批人。同时,关于这次岗位调整的事”

说到这里,张睿明心里是怦怦乱跳,他已经隐隐猜到了陆斌接下来所要说的话将是什么。

“你也知道调整完副厅、正处之后,马上就是副处这块的岗位调整,其实按照你的个人能力与这些年的功绩你办过那么多大案,市里对你的能力也很重视,张市长那边已经说了像你这样的同志要重用而且,我听说,市里现在司法局这边有个副处的岗位可能会腾出来,你如果有意向的话”

张睿明怎么会不知道陆斌的下之意,只要自己点点头,去司法局那边做个副局长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且现在两院的形势如此复杂,司法改革后又是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员额改革后的工资提升又远没想象中的那么高,加上七里八里的那些过往的福利政策被砍。从实惠意义上来讲,两院早就不是那么的吃香了,除却一直以来的“法官辞职潮”,现在不少两院没入额的检察官、法官都在对别的机关单位跃跃欲试,不管是遴选还是选调,许多年轻人不愿在法院和检察院劳苦一生,都在尝试着去体验“不同的风景”。而自己不久前也不是在积极考虑是不是要辞职去做一名律师吗

现在就有一个司法局副局长的位置摆在自己面前一方面过去能解决副处职务这条一般人仕途的关键难点,一步走上真正的领导岗位,一方面司法局现在可不同往日,虽然一样砍去了大部分福利,也没什么大的职权,一直是著名的“清水衙门”,但在目前全国公务员压力山大的情况下,“清水衙门”可不再是什么负面词汇了,能够轻松退休,是无数公务员的新生。而且这司法局副局长的位置,可比这什么“公诉科长”等等盛名在外,实际上却有名无实的岗位要实惠的多了

张睿明真想一口答应下来,虽然明明知道,这个机会的幕后之人必然就是那位算无遗策的张圣杰,而这位张市长的打算里,也难说没有将自己这个不止一次严重影响津港经济形势的刺头检察官调离的企图,但张睿明明白,这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机会,能够让张圣杰少了一个麻烦,又能让自己走上领导岗位的机会,不得不说,这个选择如此恰到好处,任何势力都能感到满意,而他这些年在第一线的奋战,确实是万分劳累,现在终于有个如此完美机会摆在面前了,只要点点头

可他还是选择了摇头,在面对陆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张睿明坦然说道“陆检,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是一名法律人,同时也是一名公益诉讼起诉人,这是我选定的事业,也是我所认可的人生,与其坐上主席台,在文山会海与签字汇报中度过一生,那我宁愿战斗在第一线,就算牺牲在公益诉讼的第一线,这也是我所选择的道路。”

采访比张睿明想象中来的还有早,他不由的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提前同陆斌汇报了这件采访,虽然当时陆斌的脸上不那么好看,但至少没有明令拒绝,而是语气含糊的点了点头,略过了这个问题。

回想早上刚刚在陆斌办公室里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一场混战,在三名检察长的环视之下,张睿明最终选择了坚定的服从陆斌等津港实干派领导的指挥,同时又婉拒了陆斌转达的关于下次调整到市里担任司法局副局长的推荐机会。

张睿明最终选择了还是继续奋战在公益诉讼的第一线,而这也就等于,他将在几方混战的情况下,继续面对泉建这个难以匹敌的强悍对手。

此时,是他在上次同叶文细谈后所要进行的第一步,就是接受这个名叫“栀子医生”的新媒体采访。

地点是张睿明这边选定的,为了避嫌,也为了安全,选在一个远离市检位置的一个地方,陪同那边记者过来的叶文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检察官居然会选在津港市清凉山的一座寺庙里。

在穿过络绎不绝的游客与香客后,三人终于在一座后山上的凉亭里碰上了头。

第三百九十六章 清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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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这架着黑框眼睛,身材干瘦,看起来理工气息颇重的的年轻人,张睿明有些嘀咕就这样的一个小个子,嘴上毛都没长全的,难道就要靠他们来对抗泉建这样的超级集团

仿佛看出了张睿明的犹豫,面前那看起来颇为单薄的年轻人抬了抬眼镜说道“张检你好,我是“栀子医生”的新媒体主编贾博,我们公司一直以“新一代大众健康科普”为目标,做的是科技医疗的工作”

今天出来的时间不多,张睿明有些不太耐烦,他径直打断眼前这小子的陈述道“好了,这些切口我最近实在是听的太多了,我也没兴趣再听了,这样好吧,我们直接切入重点,你们真的想做一期关于泉建的专题”

“是的,我们选题已经确定了,不,可以说是已经在做了,相关的资料都已经搜集的七七八八,我们有几个工作组,奔赴全国各地收集了泉建集团在医疗领域的违法事实与相关案例,据我们收集的资料来看,像小周阳这样的案情,都还不算是最为悲惨的”

接下来的近十分钟里,张睿明感到一阵震惊,没想到对方答的这么流利,是完全客观理性的陈诉泉建这些年的违法行为,而且直抒要害,语间丝毫都没有任何要回避的地方与感受。这是让张睿明感到最为惊异的。

在张睿明之前办理这起案件的过程中,所接触、斡旋的大都是体制内的部门与个人,不管是调查取证、还是在会场上针锋相对,张睿明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些人对于泉建这个盘桓在津港十余年的庞然大物有一种深藏的畏惧和忌惮,这是因为体制中人都要考虑在得罪舒熠辉后,要如何面对泉建这个“庞然大物”的反击与报复,还要忌惮在津港各种影响,哪里能做到向这年轻人般毫无压力的直刺要害

见对方的态度颇为真诚,加上旁边叶文的肯定目光,张睿明也放下心防,同这位名叫贾博的主编将这几个月来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一些可以公开的案卷资料竹筒倒豆子般的抖搂出来。张睿明说了整整半个多小时才到一段落,可对面这贾博的脸色并没有露出他想象中的惊讶与激动。

张睿明见这位寄托着自己无尽希望的主编大人手中的笔记本都停了下来,这让他有些担心,不知道是自己说的内容太过离奇,还是这些恐怖的内幕已经让这“栀子医生”都感到棘手,所以才不敢记上去

“贾主编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吧,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贾博合上笔记本,脸上神情有些欲又止,犹豫片刻他就站起身来,同两人握了握手,竟是就此准备走人,张睿明心里一惊,从这贾博的脸上可以看得出自己刚刚所说的那些材料对其没什么影响,才会如此仓促的就准备结束这场采访。

旁边叶文见状,巧笑倩兮的说道“贾主编,反正都是同行,虽然今天只是简单的出来聊聊,但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资料可都是我们张检费了好大功夫才拿到的,而且全是真实的所见所闻,应该对你们有用吧”

贾博勉强笑了一下,面有难色的说道“张检,叶小姐,我虽然只是一名新媒体主编,但我们栀子医生可是一直刻求专业,我都是正牌的津大医学院本科毕业,在我们收集的资料来看,刚刚张检说的这些个情况怎么说呢,我相信其中的真实性,我对张家的努力付出也感到钦佩,但真的,对我们这次的选题文章来说,确实意义不大”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意义不大你们是不是也是担心泉建的报复我看你应该也不是诚心要报导泉建的吧,还是说你本来就是他们的人今天就是来套我口里的资料的”

眼见在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担了如此之大的风险后,张睿明所得到的一切居然并不被这贾博所认可,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种被人忽视的愤然,这才起身恶语相加。

叶文瞥了一眼张睿明,她没想到这位一贯冷静的检察官在这个案子里居然会如此失控,拦下他更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后,她试着缓和三人之间的气氛道“贾主编,请你详细说下好吗,既然你们公司已经对泉建做过调查了,那想必也应该知道这个对对手的可怕压力,说实话,我们今天能站出来,已经付出了你难以想象的勇气,还请你稍微更尊重我们一些,详细解释一下为何说刚刚张检的资料没有什么意义”

叶文的和善话语让那贾博停下了脚步,他在犹豫片刻,啧了一声后回到了这凉亭的石凳上,掏出一沓资料,摆在张睿明面前道“张检,我说的这个没有意义,真不是轻视你的意思,只是站在我们新媒体的角度来看,你所能够的素材实在是有点太平了”

“太平那你们到底要多惨的素材才够人家周家已经被如此伤害了,你们居然还说太平”

张睿明刚想发作,可他一眼扫见了面前贾博递过来的资料,顺手接了过来,可他才看了几眼就突然觉得背后沁出一层冷汗,这家伙说的没错,相比起这上面的案例,小周阳确实还算不上是最惨的。

“你看,这里面兰州的王女士,在泉建火疗馆进行火疗驱毒治疗时,因为操作技师失误,导致全身百分之十七的皮肤组织烧伤,而后,泉建集团对于其提起的民事诉讼,在通过切割手段规避后,对王女士四处发帖的行为还进行了反诉而最为令人震惊的结果是,泉建居然反诉这王女士侵犯名誉权还真成功了,到最后,王女士还必须向其道歉赔偿。”

贾博指着上面几个案例向张睿明介绍道“再看看这东江市小名叫做“小米粒”的女孩,她的情况和小周阳也差不多,也是恶性肿瘤,但她比小周阳还要可怜,她那愚昧无知的祖父母,迷信泉建的神奇疗效,强行将她送进泉建的“康复课堂”,最终在连止痛药都止不了她的疼痛,最后死期程度恶化,活生生痛死。还有”

“够了。”

张睿明摆了摆手,将这本贾博他们公司四处收集到的相关资料推了回去,他眼睛微阖,甚至有点不敢睁眼,不知道此时到底是朗朗乾坤,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张检,现在你应该相信,你所说的这个周姓女孩的情况相比这上面的案例,确实还算是比较“平”的了,当然,你所说的也有你的价值,这个算是最新的病例,我估计也会被引用到我们的这篇文章中去”

“你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素材”

被眼前这看起来神情颇为不忿的检察官打断后,那贾博微微一怔,边解释道“我是做新媒体运营的,我们的选材角度和关注点在于我们的读者,他们能被什么样的“故事”所吸引,像你现在所说的这个“小女孩因为伪劣保健品而耽误治疗,最终可怜过世”的故事,真的还不够抓人眼球,就算加入了你所说的,现在正在开庭等等这些要素,也还不能够抓住当前读者的关注点”

“故事”张睿明被这贾博语气中平淡的叙述态度所刺痛,但他没有再在这种小细节上同他纠结,而是径直问道“你的意思就是嫌这个当事人小周阳还不够惨,对吗”

张睿明语气有点冲,眼睛里的血丝彰显着这个男人的血性。贾博被他的神情有些吓住了,他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道“不,其实主要是没有曲折的发展情节,也没有极大反转,而且这个算了,用简单点的说法来说,确实是不够惨。”

张睿明奇道“泉建不止是夺走了她的生命,现在还在盗用小周阳的照片与名字,是在吃这个小女孩的人血馒头啊这样卑劣的行径怎么还能说是不够”

贾博无奈道“不是,站在我们专业人士的角度来看,这些还都是正常的情节发展,不够体现当事人的无辜与凄惨,最重要的是,没有让人啧,就是那种眼前一亮,或者是义愤填膺的感觉。而且,你也不是说了吗,这个案子还在审,在现在还不确定的情况下,用这样的稿子,确实不够稳妥,所以我刚刚才说,这个故事还不够惨。”

他担心自己这太过直白的说法又会激怒眼前的男人,于是又补充道“当然,这都还是有价值的,张检你个人追求事实真相,追求公平正义的行为,我由衷的感到佩服,只是对于我们新媒体的传播价值来看,实在是”

旁边叶文见此时气氛凝重,都一下不好插进来,好不容易见贾博这边此时也说了几句软话,她连忙附和道“对,对,我们张检是著名的公益诉讼检察官,本来这次就是想借小周阳的民事诉讼,造起声势,然后推动对整个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这才是”

张睿明竖起手掌,拦下两人带着安慰性质的话语,他低着头,沉声说道“别说了,其实周家的这个民事诉讼十有也是会败诉。”

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那贾博露出遗憾的笑容,收好资料笔记本,带着歉意道“那就到此为止吧,这个案子从侵权的角度来写,估计都够呛”

可他话刚说到一半,面前面容消瘦的检察官却抬起头来,“那如果败诉的话,再加上被泉建集团反诉,不知道这样结局的“故事”,那对你们来说,现在够不够劲爆够不够“曲折””

贾博走后,张睿明和叶文并肩走在这清凉寺后院的小径上,这里绿木葱茏,树荫点点,青石路上少人行,都长出了点点青苔,踩上去竟有点湿滑。

此时恰逢小雨过后,叶文穿的又是高根鞋,虽然走的再小心,可一不注意还是鞋跟踩在泥地里,差点断根,拔出来时又差点崴到脚,张睿明见状,递过一只手去,抓住了叶文的手腕,扶着她旖旎前行。

“怎么你们女记者出来采访,居然还穿个高跟鞋啊难道你们都不用走这样的烂路吗”

面对张睿明此时居然还敢提出疑问,叶文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涟漓也迅速消散。她一撇旁边这木头脑袋,没好气的回到“这还不是怪你我平时都是跑财经口的,最多也是跟点都市新闻,不是办公室就是会展中心的,哪里会想到今天居然和你来到这么一个破地方来烧香拜佛”

张睿明这下讶然,他这才想起选定地方后,都没提前考虑到叶文有没有准备的这种细节问题。当下歉然道“好吧,这个怪我,怪我”

叶文还没准备原谅这榆木脑袋,就见张睿明继续说道“对了,其实严谨来说,我们这是清凉寺的小路,烧香拜佛不是走这边的,那边有修好的四车道柏油马路直通寺院正门。我们这里是去他们道士修行的道观,所以没什么人走。你刚刚说的这个烧香拜佛真不是这边路。”

本来不想和他这种法律人争执细枝末节的叶文,此时见这条青石小径曲径通幽,沿途鸟鸣不绝,随着这小径拾阶而上,倒真是一副通往人间仙境的样子,她回想起清凉寺正门那烟火弥漫,炮仗喧嚣尘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插不进脚的世俗场景,此时不由感叹道“怎么这边这么一副仙庭洞府,清新脱俗的宝地,又是去往真正修行的场所,怎么除了我们两之外都没见到几个游客呢”

张睿明哂然道“你也说了,这里去的是真正修行的场所,修行,修行,不管佛家道家,修的都是自己,熬得都是功课,也没得捷径可走,会走这条路的,那都是心里真正有道之人,可现在这俗世喧嚣,人人都是想走的捷径,都是想“我给菩萨供香火,菩萨替我完成心愿”,山下庙里花了大价钱买了些香火炮竹,往供奉炉里一扔,说完自己的心愿就走,哪里还有什么修行说句犯忌讳的话,现在这些烧香拜佛,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先不论是否灵验,这心便是错的,拜的哪里是什么菩萨,完全就是拜的贩卖心愿的卖家嘛。”

叶文是国外长大,从小对国内的这些民风民俗不太习惯,特别是中国的这些烧香拜佛事,而此时她更为惊讶的是张睿明这样土生土长的津港人,居然也有这样的认识,这倒让她感觉新奇。

“你怎么”

张睿明见她一脸奇异神色,猜出她想说什么,便抢自笑道“我是党员,我不信这些神神佛佛的,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又不奇怪。”

两人往前面走了几步,登上一座小山峰,站在峰顶出,隔着护栏往下眺望,只见下面繁盛的香火烟气都笼罩了半座清凉山,站在此处,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炮竹乱响。张睿明好不容易抽出一点休憩时间,又当着这满眼的风景,却被下面的这些“俗人交易”给乱了兴致。这下不由的想起泉建这案情来,心里一阵感慨,此时和叶文说道“你看看下面这寺庙生意,你觉得这像什么”

叶文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这点,顺着他先前的话语道“不就是像你前面说的一样嘛,在我看来,这下面倒真像一个交易市场。”

听到叶文的回答,张睿明沉默半响,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看啊,不只是像一个市场,你不觉得这清凉寺和泉建他们做保健品的不都挺像的吗”

见张睿明居然弯弯绕绕的又绕回到案情上去,可见此时好不容易和自己在一起的闲暇时间里,想的还是这办案的事,叶文心里涌上一阵不快,但她还是答道“泉建我没觉得啊,那还是不一样吧,泉建骗人害人,这寺庙又不伤天害理,只是收些烟火钱,卖个心里安慰而已。”

“对,就是因为同样是卖给心里安慰,这寺庙和泉建这点是一样的不,不仅仅是泉建,也不仅仅是保健品行业,可以说,这寺庙还有中医以及我们国家那些个阴阳八卦之类的东西,那都是一个路数。”

虽然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了解不多,但叶文反而对她不懂的事物多了一份敬畏,此时见张睿明将这个矛头扩大,连中国的传统文化都包了进来,即使是她这样一个国外背景的女孩,都感到一些不太舒服,此时反驳道“睿明,你这就说的太过了吧,中国文化里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啊,比如像诗歌、古文典籍、孙子兵法什么的,你怎么能都算进去呢”

第三百九十七章 智商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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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睿明见她说的暧昧,心里一咯噔,马上支吾着摆摆手拒绝道“什么补偿啊我又没欠你什么的。”

叶文嘟起嘴笑道“你这人啊,就不能体贴一次嘛真的对我是召之即i挥之即去”

见这姑娘又提到这点,张睿明也是不禁摇了摇头,“哎,真没办法,那这样吧,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你还记得以前你陪我去算过的那一次卦吗我想再去解一解卦辞”

此时叶文的眼里闪着点点不安的神色,张睿明开始听着一头雾水,经她几番提醒后,突然一拍脑袋,这才想起i。

叶文口中说的那次算卦,是指在津港五月岛海岸湾影视艺术中心的那次啊那是一座仿古建的影视中心,那次是因为要陪叶文去做一次冯彬彬的采访,当时路过这个影视基地,就在那里游玩了一番,而在里面一座算馆,叶文也是吵着要算姻缘,当时算了一则“井卦”,卦辞是“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i井井,汔至亦未井,羸其瓶,凶。

当时那唤作周不文的卦师替她解的卦象是说“水井像君子,能够安土敦乎仁。古人汲水量少,而后马上可补充,所以井水不多不少。井有条不紊地养育人民为往i井井。眼看着水瓶快上i了却弄倒了,功亏一篑,于民德不好。”

而这句话的重意还是在于“汔至亦未井,羸其瓶”,当时就请叶文回去好好禅悟,要她对感情之事不要太过勉强,张睿明现在被她这样一说,登时就想起i。

“噢,你说那个算命先生说的那个啊你啊你,我之前不就和你解释过了嘛,中国这些个传统文化里,很多都是一些糟粕,你不要太信这些东西了啊,本i就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不同角度解读的答案又完全不一样,信这些个有什么用嘛。”

见张睿明脸色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叶文这下心里越发感到沮丧,低着头,哭丧着脸,也不回答,只是一个人赌气一般转过头去,徒留一个背影给张睿明。

见这姑娘此时消瘦的背影,张睿明本想不理她,反正不是自己老婆,也没理由迁就她,可是这姑娘前面的话又让他感到一阵内疚,是啊,就像她自己说的,这姑娘对自己总是有求必应,而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这么一点小心愿都不肯满足她

想到这,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咳,真是怕了你了,好吧,既然你想求个心安,那我陪你去找个好点的大师,再重新算一算,让你安心好不”

听到张睿明终于答应了,叶文此时转过头i,喜上眉梢道“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赶紧过去吧。”

从清凉山半山腰看下面的清凉寺,还只是远远听闻炮竹杂响,升起一阵烟雾而已,等两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祈福许愿的人潮远超两人想象,现场火爆的更是令人咋舌,叶文哪里听过这么多“噼里啪啦”的爆竹响,这下听起i,直往张睿明背后躲,一般露出兴奋的小眼睛对张睿明道“这简直是我们以前那些个老前辈们说的伊拉克战争时的场景啊我的乖乖,这简直是在巴格达啊”

张睿明知道许多国外回i的,特别是有过战地经历的人会特别不习惯国内的春节,总会把炮仗声当作枪炮声,而此时叶文的反应又特别明显,此时这姑娘躲在自己身后,说话时直感到就在背后呵气一般,令他只觉得脖颈一阵酥麻,心里升起一阵异样感。

过了半响,叶文习惯了这里的热闹,马上就恢复了青春女孩的特性,兴奋雀跃的在人从中四处穿梭,东看看,西瞧瞧的,开心的不得了,看到她这个神情,张睿明心里只感到一阵欣慰,只感到今天这趟清凉寺之行算是i对了。

陪叶文逛荡了小半个寺庙,张睿明本想趁着这姑娘玩的兴起时就会忘了今天此行的目的,可没想到的是,叶文眼睛贼精贼精的,一

一下就瞄到了一座观音殿,拉着张睿明就钻了进去。

这殿里也是人山人海,一圈圈人围在蒲团四周,排着队等着向观世音菩萨磕头,倒是在解签的那座位处,坐着一个胖和尚,搭着腿,汲着鞋,手上正用手机打着荣耀,对旁边的人人往往不屑一顾,看起i不像是真和尚。

张睿明本想说破这和尚的真假,可叶文却一脸兴奋的拉着张睿明挤了过去,对着那僧人就愣愣说道“大师,我想解签。”

那和尚此时开团正在关键处,哪里有时间管这些,头也不抬,只是只是拿手指往面前木桌上一点,语气有些不耐烦道“签号多少报给我,我拿签解给你。”

“签号哦,哦,我是井卦。”

叶文还以为是问她卦象是什么,她想了一下,马上就答道。

“井什么井我问你签号多少”

那和尚抬头瞥了一眼这不懂事的讨嫌姑娘,马上又低头回到激烈的对战里去了。叶文觉得奇怪,这不是已经报了卦象了吗,怎么这人还总是找她要什么签号的,她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张睿明拉住。

“人家这里不是算八卦的,这边清凉寺就是拿那个木签桶,然后摇一个签辞出i,上面有几句签词诗,然后到他这里i,花钱解诗里的意思,说实话,也不是什么很靠谱的”

“什么他这里不算八卦的吗那我们走吧,我就觉得中国的周易八卦有点真东西,对那个挺有兴趣的,今天我就想再解一次上次的井卦”

听张睿明这样一说,叶文马上就是一脸失望的神色,就要拉着张睿明离开,可张睿明知道这诺大个清凉寺,又哪里有几个真佛更别说真能解这个井卦的了,他想了一下,让叶文等他一下。

“我去和这位大师商量一下,他们都是上过佛学院的,说不定会愿意另外解一解卦辞,你等我一下。”

说完,张睿明就往前走到那和尚面前,他弯腰一把揽过那和尚的肩膀,在他耳边附耳说了几句,那和尚本i被他这下害的自己输了团战是一脸怒气,可被张睿明这么附耳一说,倒一下起身,随着张睿明往外面走去。

张睿明边走边回头和叶文说道“大师同意了我陪大师去查下易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哈,我们去去就回”

两人这就一同从这观音殿的侧门走了出去,没走两步,张睿明便停下脚步,对着仍低头玩着手机的和尚说道“大师,你等下就随便说下这井卦的含义,说几句吉利话这个你们比我懂,总之,就说她这个姻缘很好,未i很幸福,这女孩是我女朋友,她太黏我了,总是担心我离开她,我这没办法,请你让她有个心安吧。”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拿出几百块钱,塞在和尚手里,那和尚一脸无所谓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回到殿中。

那僧人此时终于放下手里的游戏,抬起头,一本正经的对叶文说道“施主求的可是姻缘”

叶文连点头道“是的,上次那位先生替我判了一个“井”卦,还想请师父解一下。”

“唔,这个嘛”那和尚眼睛微阖,咂巴了几下牙花子,半响才说道“所谓井卦,你看啊,这个井里有水,水是养人的事物嘛这个,这个卦很好啊,古代这个有井才有家嘛,我看这个卦辞是大吉大利啊这你不要担心,蛮好,蛮好”

张睿明没想到这和尚真是不学无术,居然憋了半天才憋出个这东西i,他撇了旁边叶文一眼,这姑娘即使对中国文化再不熟悉,听到这蹩脚的说辞,脸上也是已经有些变色。形势危急,张睿明赶紧出圆了一下道“大师,这个这个要么我们再算下别的”

“哦对对对,还请施主摊手出i,我i替女施主看看手相”

那和尚不愧是专

业蒙人的,给了钱就是不一样,这下神色就活络起i,热情的上下招呼,给叶文看了手相又看面相,吉利话是说了一大堆,什么“三焦两长”、什么“凤鸣之姿”,直把叶文夸大天上去了,说的她这个姻缘更是百里挑一,万无一失,让张睿明在旁听的都是连连点头。

可叶文的脸色却是越听越难看,听了几分钟,就匆匆结束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观音殿,叶文明显心情不佳,出殿时连观音菩萨都没怎么拜,就径直往庙门外走去。

进i时是百般不乐意,觉得浪费时间,出去时却又心情更为不安,张睿明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等出了庙门,求佛烧香的喧嚣淡去了几分,在依然熙熙攘攘的下山路上,张睿明望着走在前面几步远的丽人背影,心里突然有些感慨。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日光高照,又是上香的好时辰,无数人正往山上涌去,而张睿明和叶文两人却逆着人流往下走,在一张张提香提帖的虔诚的面孔中,叶文的清丽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张睿明突然想到一首不知是谁写过的诗里有过这么几句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这诗张睿明以前只觉得矫情,但此时却突然有点感触,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堵住了心口,他往前快走两步,赶上与叶文并肩,突然拍了拍她肩膀,装出一脸阔达的笑容道“我的姑奶奶,怎么一下就不理人了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叶文却依然冷着张脸,脚步又加快了一点,看样子竟然是真和张睿明置气了。

张睿明心下更觉得不好意思,刚刚自己的举动要是让她知道了,那怕是不会理自己了,这简直是玷污了这姑娘的一片真心,比自己辞拒绝还要可恶,花钱i骗人家。

他心下焦急,行动上却犹豫的很,此时追也不是,说也不是,只能在后面几步远的距离跟着叶文往山下走,好在清凉寺就在山脚不高处,不多久两人就回到了山下停车场,叶文在前面先上了自己的车,张睿明车子被撞的这段时间,都是搭车出行,今天过i是坐的i清凉寺的旅游大巴,本i回去时准备好搭叶文的顺风车,可是现在两人这正闹别扭

他看着叶文将车发起,人就在不远处等着,他本以为正在气头上的叶文会一脚油门就将他抛下,可等了半响,叶文发动后却又半响没动,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的叶文只得鸣了一下喇叭,张睿明这才如梦初醒,人家是在等自己上车呢自己怎么还傻乎乎的在这站着。

暗骂了自己几句呆子后,张睿明快走两步,拉开车门,一副谄媚笑脸的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对着叶文嘿嘿一笑,叶文也不理他,沉着脸一踩油门,汽车就往前一蹿,两人驶上了通往市区的高速。

一路上,异常的沉默让张睿明都有些受不了了,虽然这姑娘和自己之间有着一道永远不能逾越的红线,但他还是希望能彼此能做朋友。此时他按耐不住,找了个话题道。

“嗨呀我说叶大小姐,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山就不理人生气了生那和尚的气了我看人家说的也都是好话啊,说的也挺有道理啊,你怎么就不开心了”

叶文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张睿明,自顾自开着车,甚至还打开了车上音乐,明显就是不想和他说话。

可张睿明这在男女感情上楞性子,对女孩子的这些莫名其妙的生气缘由是完全不懂,不懂还不能去忍,又自作聪明的劝解道“你看啊,我先前都和你聊了那么久,这些阴阳八卦,烧香拜佛不就是古代的迷信糟粕嘛,都是些假的,能求个心理安慰就不错啦,你怎么还不开心呢,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井卦人家也解了啊,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你这段感情会有一个好结局的,不要不开心了



听到这里,叶文“啪”的一下关掉了车上音乐,神情严峻的抛下了让张睿明心神动摇的一句话。

“我看到你塞钱给那和尚了。”

“什么”张睿明这下脸上都不挂不住了,但他又不能任这姑娘乱想,赶紧解释道“我那个不是塞钱,那个是给算签的钱,人家给你解了这么久,当然要收钱啦,这个很正常,你不要乱想”

“张睿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傻怎么可能呢”

被叶文拆穿后的张睿明一脸尴尬,但他还是继续试着辩解一番“你哪会傻,要傻也是我好不,这个,这个,我觉得那师父挺好啊,我要是”

“好了,不要骗我了,我气的其实也不是这个和尚骗我,我气的是你骗我,你把我当作什么了你觉得我需要听你花钱让别人对我说这些话我在你眼里连自己的主见都不配有”

他越感到麻烦了,这姑娘一脑袋的普世价值,对这些个“自主意识”什么的名词格外敏感,要是再多说几句,肯定就要翻脸了。

“别,别生气了,我承认我错了,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我难道有什么错吗我只是想知道我和我的意中人到底会有怎样的一个结局,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果然,叶文说着说着,脸上竟自淌下两行眼泪i,她语气越发哀婉,连张睿明听着都感到不爽滋味,越听到后面,他越感到心忧,只能冥思苦想解决办法。

“不是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其实我们都根本没必要去哪清凉寺解卦,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也会解这八卦啊。”

叶文哼了一声,她已经对张睿明的话不太相信了,止住泪水,一脸冷漠道“谁啊你也没必要去扯那些个太远的人物了,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想再浪费时间去了”

“哪里麻烦了我告诉你,这个人一点都不远,马上就能给你解这个卦辞。”

听到就在附近,叶文这下i了兴趣,她心里对上次给出这“井”卦的那高深莫测的周不文十分信服,对他的这卦象也很信服,此时只是想知道还有没有更详细具体的解释。

“呵,这人到底是谁啊我先说好,我下午还有个采访,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就在她还在胡乱猜测的时候,张睿明却一脸憋不住的笑道“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啦”

叶文简直是一脚急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她对张睿明这一脸的奸笑是气不打一处i,恨不得就此将他赶下车去。

张睿明连连被她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缓口气道“别打,别打了,我说认真的,我以前大学时候最喜欢鼓捣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后i我爷爷看我有根骨,就传了我一些,所以说真的,我还真懂这个,一般人我还不给他们算”

第三百九十八章 无咎井卦

张睿明见她说的暧昧,心里一咯噔,马上支吾着摆摆手拒绝道:“什么补偿啊……我又没欠你什么的。”

叶文嘟起嘴笑道:“你这人啊,就不能体贴一次嘛?真的对我是召之即i挥之即去……”

见这姑娘又提到这点,张睿明也是不禁摇了摇头,“哎,真没办法,那这样吧,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你还记得以前你陪我去算过的那一次卦吗?我想再去解一解卦辞……”

此时叶文的眼里闪着点点不安的神色,张睿明开始听着一头雾水,经她几番提醒后,突然一拍脑袋,这才想起i。

叶文口中说的那次算卦,是指在津港五月岛海岸湾影视艺术中心的那次啊!那是一座仿古建的影视中心,那次是因为要陪叶文去做一次冯彬彬的采访,当时路过这个影视基地,就在那里游玩了一番,而在里面一座算馆,叶文也是吵着要算姻缘,当时算了一则“井卦”,卦辞是:“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i井井,汔至亦未井,羸其瓶,凶。

当时那唤作周不文的卦师替她解的卦象是说:“水井像君子,能够安土敦乎仁。古人汲水量少,而后马上可补充,所以井水不多不少。井有条不紊地养育人民为往i井井。眼看着水瓶快上i了却弄倒了,功亏一篑,于民德不好。”

而这句话的重意还是在于“汔至亦未井,羸其瓶”,当时就请叶文回去好好禅悟,要她对感情之事不要太过勉强,张睿明现在被她这样一说,登时就想起i。

“噢,你说那个算命先生说的那个啊……你啊你,我之前不就和你解释过了嘛,中国这些个传统文化里,很多都是一些糟粕,你不要太信这些东西了啊,本i就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不同角度解读的答案又完全不一样,信这些个有什么用嘛。”

见张睿明脸色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叶文这下心里越发感到沮丧,低着头,哭丧着脸,也不回答,只是一个人赌气一般转过头去,徒留一个背影给张睿明。

见这姑娘此时消瘦的背影,张睿明本想不理她,反正不是自己老婆,也没理由迁就她,可是这姑娘前面的话又让他感到一阵内疚,是啊,就像她自己说的,这姑娘对自己总是有求必应,而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这么一点小心愿都不肯满足她?

想到这,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咳,真是怕了你了,好吧,既然你想求个心安,那我陪你去找个好点的大师,再重新算一算,让你安心好不?”

听到张睿明终于答应了,叶文此时转过头i,喜上眉梢道:“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赶紧过去吧。”

…………

从清凉山半山腰看下面的清凉寺,还只是远远听闻炮竹杂响,升起一阵烟雾而已,等两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祈福许愿的人潮远超两人想象,现场火爆的更是令人咋舌,叶文哪里听过这么多“噼里啪啦”的爆竹响,这下听起i,直往张睿明背后躲,一般露出兴奋的小眼睛对张睿明道:“这简直是我们以前那些个老前辈们说的伊拉克战争时的场景啊!我的乖乖,这简直是在巴格达啊!”

张睿明知道许多国外回i的,特别是有过战地经历的人会特别不习惯国内的春节,总会把炮仗声当作枪炮声,而此时叶文的反应又特别明显,此时这姑娘躲在自己身后,说话时直感到就在背后呵气一般,令他只觉得脖颈一阵酥麻,心里升起一阵异样感。

过了半响,叶文习惯了这里的热闹,马上就恢复了青春女孩的特性,兴奋雀跃的在人从中四处穿梭,东看看,西瞧瞧的,开心的不得了,看到她这个神情,张睿明心里只感到一阵欣慰,只感到今天这趟清凉寺之行算是i对了。

陪叶文逛荡了小半个寺庙,张睿明本想趁着这姑娘玩的兴起时就会忘了今天此行的目的,可没想到的是,叶文眼睛贼精贼精的,一下就瞄到了一座观音殿,拉着张睿明就钻了进去。

这殿里也是人山人海,一圈圈人围在蒲团四周,排着队等着向观世音菩萨磕头,倒是在解签的那座位处,坐着一个胖和尚,搭着腿,汲着鞋,手上正用手机打着荣耀,对旁边的人人往往不屑一顾,看起i不像是真和尚。

张睿明本想说破这和尚的真假,可叶文却一脸兴奋的拉着张睿明挤了过去,对着那僧人就愣愣说道:“大师,我想解签。”

那和尚此时开团正在关键处,哪里有时间管这些,头也不抬,只是只是拿手指往面前木桌上一点,语气有些不耐烦道:“签号多少?报给我,我拿签解给你。”

“签号……?哦,哦,我是井卦。”

叶文还以为是问她卦象是什么,她想了一下,马上就答道。

“井?什么井?我问你签号多少!?”

那和尚抬头瞥了一眼这不懂事的讨嫌姑娘,马上又低头回到激烈的对战里去了。叶文觉得奇怪,这不是已经报了卦象了吗,怎么这人还总是找她要什么签号的,她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张睿明拉住。

“人家这里不是算八卦的,这边清凉寺就是拿那个木签桶,然后摇一个签辞出i,上面有几句签词诗,然后到他这里i,花钱解诗里的意思,说实话,也不是什么很靠谱的……”

“什么!?他这里不算八卦的吗?那我们走吧,我就觉得中国的周易八卦有点真东西,对那个挺有兴趣的,今天我就想再解一次上次的井卦……”

听张睿明这样一说,叶文马上就是一脸失望的神色,就要拉着张睿明离开,可张睿明知道这诺大个清凉寺,又哪里有几个真佛?更别说真能解这个井卦的了,他想了一下,让叶文等他一下。

“我去和这位大师商量一下,他们都是上过佛学院的,说不定会愿意另外解一解卦辞,你等我一下。”

说完,张睿明就往前走到那和尚面前,他弯腰一把揽过那和尚的肩膀,在他耳边附耳说了几句,那和尚本i被他这下害的自己输了团战是一脸怒气,可被张睿明这么附耳一说,倒一下起身,随着张睿明往外面走去。

张睿明边走边回头和叶文说道:“大师同意了!我陪大师去查下易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哈,我们去去就回!”

两人这就一同从这观音殿的侧门走了出去,没走两步,张睿明便停下脚步,对着仍低头玩着手机的和尚说道:“大师,你等下就随便说下这井卦的含义,说几句吉利话……这个你们比我懂,总之,就说她这个姻缘很好,未i很幸福,这女孩……是我女朋友,她太黏我了,总是担心我离开她,我这没办法,请你让她有个心安吧。”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拿出几百块钱,塞在和尚手里,那和尚一脸无所谓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回到殿中。

那僧人此时终于放下手里的游戏,抬起头,一本正经的对叶文说道:“施主求的可是姻缘?”

叶文连点头道:“是的,上次那位先生替我判了一个“井”卦,还想请师父解一下。”

“唔,这个嘛……”那和尚眼睛微阖,咂巴了几下牙花子,半响才说道:“所谓井卦,你看啊,这个井里有水,水是养人的事物嘛……这个,这个卦很好啊,古代这个有井才有家嘛,我看这个卦辞是大吉大利啊!这你不要担心,蛮好,蛮好……”

张睿明没想到这和尚真是不学无术,居然憋了半天才憋出个这东西i,他撇了旁边叶文一眼,这姑娘即使对中国文化再不熟悉,听到这蹩脚的说辞,脸上也是已经有些变色。形势危急,张睿明赶紧出言圆了一下道:“大师,这个这个要么我们再算下别的?”

“哦……对对对,还请施主摊手出i,我i替女施主看看手相……”

那和尚不愧是专业蒙人的,给了钱就是不一样,这下神色就活络起i,热情的上下招呼,给叶文看了手相又看面相,吉利话是说了一大堆,什么“三焦两长”、什么“凤鸣之姿”,直把叶文夸大天上去了,说的她这个姻缘更是百里挑一,万无一失,让张睿明在旁听的都是连连点头。

可叶文的脸色却是越听越难看,听了几分钟,就匆匆结束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观音殿,叶文明显心情不佳,出殿时连观音菩萨都没怎么拜,就径直往庙门外走去。

进i时是百般不乐意,觉得浪费时间,出去时却又心情更为不安,张睿明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等出了庙门,求佛烧香的喧嚣淡去了几分,在依然熙熙攘攘的下山路上,张睿明望着走在前面几步远的丽人背影,心里突然有些感慨。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日光高照,又是上香的好时辰,无数人正往山上涌去,而张睿明和叶文两人却逆着人流往下走,在一张张提香提帖的虔诚的面孔中,叶文的清丽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张睿明突然想到一首不知是谁写过的诗里有过这么几句: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这诗张睿明以前只觉得矫情,但此时却突然有点感触,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堵住了心口,他往前快走两步,赶上与叶文并肩,突然拍了拍她肩膀,装出一脸阔达的笑容道:“我的姑奶奶,怎么一下就不理人了?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叶文却依然冷着张脸,脚步又加快了一点,看样子竟然是真和张睿明置气了。

张睿明心下更觉得不好意思,刚刚自己的举动要是让她知道了,那怕是不会理自己了,这简直是玷污了这姑娘的一片真心,比自己言辞拒绝还要可恶,花钱i骗人家。

他心下焦急,行动上却犹豫的很,此时追也不是,说也不是,只能在后面几步远的距离跟着叶文往山下走,好在清凉寺就在山脚不高处,不多久两人就回到了山下停车场,叶文在前面先上了自己的车,张睿明车子被撞的这段时间,都是搭车出行,今天过i是坐的i清凉寺的旅游大巴,本i回去时准备好搭叶文的顺风车,可是现在两人这正闹别扭……

他看着叶文将车发起,人就在不远处等着,他本以为正在气头上的叶文会一脚油门就将他抛下,可等了半响,叶文发动后却又半响没动,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的叶文只得鸣了一下喇叭,张睿明这才如梦初醒,人家是在等自己上车呢!自己怎么还傻乎乎的在这站着。

暗骂了自己几句呆子后,张睿明快走两步,拉开车门,一副谄媚笑脸的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对着叶文嘿嘿一笑,叶文也不理他,沉着脸一踩油门,汽车就往前一蹿,两人驶上了通往市区的高速。

一路上,异常的沉默让张睿明都有些受不了了,虽然这姑娘和自己之间有着一道永远不能逾越的红线,但他还是希望能彼此能做朋友。此时他按耐不住,找了个话题道。

“嗨呀……我说叶大小姐,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山就不理人?生气了?生那和尚的气了?我看人家说的也都是好话啊,说的也挺有道理啊,你怎么就不开心了?”

叶文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张睿明,自顾自开着车,甚至还打开了车上音乐,明显就是不想和他说话。

可张睿明这在男女感情上楞性子,对女孩子的这些莫名其妙的生气缘由是完全不懂,不懂还不能去忍,又自作聪明的劝解道:“你看啊,我先前都和你聊了那么久,这些阴阳八卦,烧香拜佛不就是古代的迷信糟粕嘛,都是些假的,能求个心理安慰就不错啦,你怎么还不开心呢,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井卦人家也解了啊,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你这段感情会有一个好结局的,不要不开心了……”

听到这里,叶文“啪”的一下关掉了车上音乐,神情严峻的抛下了让张睿明心神动摇的一句话。

“我看到你塞钱给那和尚了。”

“什么……”张睿明这下脸上都不挂不住了,但他又不能任这姑娘乱想,赶紧解释道:“……我那个不是塞钱,那个……是给算签的钱,人家给你解了这么久,当然要收钱啦,这个很正常,你不要乱想……”

“张睿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傻……怎么可能呢……”

被叶文拆穿后的张睿明一脸尴尬,但他还是继续试着辩解一番:“你哪会傻,要傻也是我好不,这个,这个,我觉得那师父挺好啊,我要是……”

“好了,不要骗我了,我气的其实也不是这个和尚骗我,我气的是你骗我,你把我当作什么了?你觉得我需要听你花钱让别人对我说这些话?我在你眼里连自己的主见都不配有?”

他越感到麻烦了,这姑娘一脑袋的普世价值,对这些个“自主意识”什么的名词格外敏感,要是再多说几句,肯定就要翻脸了。

“别,别生气了,我承认我错了,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我难道有什么错吗?我只是想知道我和我的意中人到底会有怎样的一个结局,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果然,叶文说着说着,脸上竟自淌下两行眼泪i,她语气越发哀婉,连张睿明听着都感到不爽滋味,越听到后面,他越感到心忧,只能冥思苦想解决办法。

“不是……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其实我们都根本没必要去哪清凉寺解卦,我知道有一个人,他也会解这八卦啊。”

叶文哼了一声,她已经对张睿明的话不太相信了,止住泪水,一脸冷漠道:“谁啊?你也没必要去扯那些个太远的人物了,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想再浪费时间去了……”

“哪里麻烦了?我告诉你,这个人一点都不远,马上就能给你解这个卦辞。”

听到就在附近,叶文这下i了兴趣,她心里对上次给出这“井”卦的那高深莫测的周不文十分信服,对他的这卦象也很信服,此时只是想知道还有没有更详细具体的解释。

“呵,这人到底是谁啊?我先说好,我下午还有个采访,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就在她还在胡乱猜测的时候,张睿明却一脸憋不住的笑道:“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啦”!

…………

叶文简直是一脚急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她对张睿明这一脸的奸笑是气不打一处i,恨不得就此将他赶下车去。

张睿明连连被她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缓口气道:“别打,别打了,我说认真的,我以前大学时候最喜欢鼓捣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后i我爷爷看我有根骨,就传了我一些,所以说真的,我还真懂这个,一般人我还不给他们算!”

第三百九十九章 开始反击

“看把你能的,我才不信咧!”叶文嘴上虽然倔强,但心里已然对张睿明的鬼话信了几分,不知怎的,她对这个男人有种天然的信任感,即使明明一些很多破绽的地方但还是习惯性的去选择相信。这也是两人长久以来的同舟共济所致。

张睿明看她眼神就只知道这姑娘是嘴硬心软,他笑着说道:“我是说真的咧,你不信我马上给你卜一卦,不过一般我一年才卜一次,今年这是才开张,就给你算一次吧。”张睿明说完就装模作样的神情然,手臂平伸,神情凝重,接着右手一翻,五指屈起,在虚空中连弹了几下,那阵仗倒一下将叶文吓住了,以为眼前这刚刚还在自夸的唯物主义者真有什么隐秘的不世神通。

张睿明哪里真是什么长辈所传,他不过是以前无意中翻过几本周易新解的书,此时装个样子,哄骗叶文一下,想重新给她卜一卦,然后随便说几句吉利话来解了她心里的这个疙瘩。可他刚刚念念有词,准备发言时,就被叶文一下叫住了。

“不用新算,我就是想再详解一次那个“井卦”,我觉得上次那周不文大师真的有神通,他算的卦象是对的,我就想听明白一点,上次听的云里雾里的,回去后一直安不了心……”

张睿明见她神情认真,知道这块心病估计在她心里是由来已久了,想到这,他赶紧冥思苦想起来,将自己学过的那点三角猫功夫翻了个底朝天,这才想到一个办法。

只见他捻起一根并不存在的长须,语气慎重道:“既然你要的还是一个卦辞爻解,那我就依你所求,再给你详解一下“井卦”的爻数。”

“爻数,那是什么?”叶文明显来了兴趣,她对这些个似懂非懂的名词特别上心,见张睿明说的头头是道,真把他当作一个救星,此时干脆直接把车停在路边,专心听这位“大师”的辞解。

“这个……爻数嘛,就是六爻,你知道的,易经八卦博大精深,八卦是以阴阳符号反映客观现象。而”一”代表阳,“--”代表阴,两个放在一起就是世间万物的规律。阴和阳在本质上反映的是同一个事物的性质,所以符号是一样的。而八卦的本义符号就是构成它的从下向上排列的六个阴阳符号的组合,六爻之所以叫六爻,因为是从形上来看,卦成后,它有六个爻位,这就是构成八卦的基本构成,而由于动静不同的原因,变化也就很多了。易有六十四卦,一卦有六爻。卦因为爻动又分主和变等,所以六爻的演化的繁复是不逊于八字,甚至可以说,爻数里才能看出真正的先天八卦……”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偷瞄着手里的手机,上面是他匆匆忙忙百度的井卦详解,虽然叶文看到了他这下取巧的举动,但先前这番言语委实太过吸引叶文这种对中华文化甚感兴趣,却又毫无经验的“外国友人”,所以这姑娘已经对张睿明是五体投地,只想听他说下去。

“然后呢!?然后呢!?”

“额……这个呢,六爻从下往上数,在最下面的爻数称为“初爻”,最上面的爻数称为“上爻”,其间从下向上依次为二三四五爻。阳爻‘’又称‘九’,阴爻‘--’又称‘六’,如果初爻是阳爻,那么初爻也可以说成“初九”;如果“上爻”是阴爻,那么“上爻”也可以说成“上六”。

而初爻加二三爻成一个“卦”,称为“内卦”,也称为“下卦”;四五爻加六爻成另一个“卦”,称为“外卦”,也称为“上卦”。你看这个井卦,它就是上卦为巽卦,卦象是风,阳数是三;客卦是坎卦,卦象是水,阳数是贰。下风上水,风水相生,风可挡可避,力量巨大,寒风刺骨,象征主方消极被动,实力非常强大,态度强硬;水往低处流,可挡可容,能浮舟能沉舟,象征客方消极被动,实力也强,态度随和。客方受主方制约,由于双方都被动,关系稳定,如同位置固定的井,然而,尽管井的位置不变,井也需要精心维护,才能有甘美的井水饮用。主方必须采取主动,与客方共同维护双方关系,多作对双方都有利的事……”

张睿明越说越心虚,心里越没底,后面简直是眯着眼睛说的,完全就是一派胡言,可他说完后却没听到叶文的反应,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露出破绽,谁知一抬头,发现这姑娘正睁大着好看的眼睛,聚精会神的听他瞎扯。

“快说,快说,我到底这个井卦的结局是什么个解法?!”

“好,好,你不要急,这个你看啊,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周文王创周易后,写卦象都是从下往上写,六爻也是从下往上算的吗……”张睿明已经不知道后面怎么扯了,他先随口胡侃了几句。

“我哪里知道,快说答案嘛!”

张睿明咬了咬牙,自己想了一个理论去扯圆这个论点,“这是因为啊,我们算八卦,不就是想洞察天地,明之所未明嘛,这个……这个所以,从古至今,八卦都是由下往上书写,就是为了逆转平时的书写习惯,写的是玄而未决之事,倒溯未来,所以才是倒着写,而这个你想求最后的这个“果”,那就是要去解这个“井卦”的最后一个爻数,也就是这个六爻……对!就是要去解这个六爻!”

听到张睿明最后这斩钉截铁般的声音,叶文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啊~啊!六爻!那这个“井卦”的六爻是什么!?”

为了加深这个姑娘的信任感,张睿明玩了一个小花招,他故意引导叶文自己去发掘这个答案。他清咳一下,对着这姑娘道:“六爻是什么,你自己可以去上网查,这个爻的解法是几乎公认的,你如果不信,自己也可以去找人再比对一次。”

叶文这下欢欣鼓舞,赶紧掏出手机,浏览起这六爻的解释来,当她看到爻解时,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

“井卦六爻……井收,勿幕;有孚,元吉。意思是:井修整完毕,无需盖上井口;心怀诚信,大吉大利……”

“那这个就是说我这个爻辞是大吉大利的意思吗?!”叶文对这片新大陆无比好奇,更是对自己亲手解开的这个谜底从主观上来讲,就多信了几分,这下抬起头,开心的对张睿明说道。

“对,差不多了,详细来说,“井收,勿幕”是说“达到这种状态必须是主方的态度真诚,取得客方信任”,而“有孚”是指“有了客方对主方的信任,双方关系才对于主方很吉利”,这就是“有孚,元吉”。”

等叶文对这些玄而又玄,可做万般解释的古老爻辞完全入了迷,张睿明接着再将自己的“私货”加了进去。

“总之,就是你所测算的这段姻缘,其结局总体来说是好的,但是必须建立在双方真诚信任的态度上,彼此不加隐瞒,又因为“井卦六爻”的位置是阴位,这条爻又是阴爻,阴爻在阴位,当位,又与三阳有应。当位,表明客方的随和态度有可能方便主方,是潜在的对主方有利因素;有应,表明主方态度强硬,恰好遇到客方态度随和,主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所以爻辞说,“元吉”。不过主方不能强硬过度,不能对客方傲慢和粗暴,须要尊重客方,因此在“元吉”前加了“有孚”,所以,你只要乖乖的,作为主方却态度谦和,尊重你心里的这个客方,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保持一种随和不勉强的态度,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不勉强,那就一定会有好的结局啦!”

张睿明为了扯圆这个谎,简直费了全部的脑力,背后都整个汗湿了,他越说到最后心里越慌,但又不得不说,他作为一名年过三十的已婚男性,怎么看不出叶文对自己的迷恋之情,刚好借着这一次,让叶文心里埋下一个“井收,勿幕”,“两人之间互不勉强”的潜意识,他说完后直觉得牵强,又生怕叶文听出其中的前后破绽,这才万般担心,可是没想到的是,叶文居然只是点了点头,认真的说了一句。

“嗯,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听到这个答案,张睿明心里比叶文还要惊骇,他不敢相信这番他自己都听不下去的鬼扯,这姑娘居然真的都信了!?

“嗯,真的懂了!”

看着叶文郑重的神情,张睿明是心里快要憋不住笑出声来,他暗想:大姐,我自己都听不懂的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搞懂的啊……

可他脸上又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来,他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懂了就好,今后你就放宽心的往下面过,前路已经为你指了出来了,是一个大吉大利的结局,但你自己切记,千万不要勉强,保持一个随和的心态。”

“嗯,大师,我记住了。”

“那好,我们回市里去吧,你等下还有采访,我也要去看看周强农他们,和他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车辆又重新驶上了高速,叶文这次神情明显就专注了许多,眼神里也不再有先前的迷茫,那顾盼生辉的眸子里此时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泉。

见叶文心病已除,张睿明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般轻松,这样通过不光彩的手法欺骗叶文所得到的结局,让他心里在不断的自我怀疑,张睿明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不是正确的,用自己那胡侃的六爻解法去替掉那周不文所给出的井卦卦辞,这虽然能让叶文扫除心底的阴霾,可要是那周不文真是一位有道的高人,万一他给的卦辞中有他的深意,而叶文现在因为轻信了自己胡编乱造的爻辞,将原本悲观可怖,用以警示叶文的卦辞给彻底抛弃了,到时真有个什么不利后果的话……

张睿明不敢细想,此时车辆已经驶出了蜿蜒如漩涡汇流般的高架桥,驶入了津港大道,即使是宽阔的八车道,此时也被浩浩荡荡的高峰车流给填的如同一条卡在石缝中的巨蟒,艰难的一拱一拱挣扎前行。而前方是那烟尘中看不仔细的高楼大厦,此刻无数人麻木的驶向前方,却看不清前路,像每个人命中那注定的却又无法挣脱的劫数。

…………

上次细谈后,这还是张睿明第一次约周强农他们出来,在点破了汤佐的真实身份,将这位冲动绝望的父亲从市检大楼上救下后,周强农已经对张睿明是言听计从,这约了下午5点,4点不到,这周强农就在市检门口等着了。

“张检好!”

周强农脸上是一副谄媚讨好的神色,在上次张睿明拍胸脯保证,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之后,这个曾经与张睿明不共戴天,写过“血书”痛斥的老农民,此时确实对张睿明五体投地了,说什么那是百分百遵命了。

“唔……”张睿明语气平淡的应了一下,不是他对待当事人、群众的态度有问题,而是他深刻知道像周强农这种当事人,是“当时是人”。要是自己到时真失算了,没有给他想要的结局,到时说不定又是一通爬市检大楼楼顶去了,要么就是缠上自己,要死要活。

说起来,不只是张睿明这样的老检察官喜欢这样冷着一双眼睛,上下怀疑的打量人,像是要把人看穿一样。一些老警察,特别是办刑案的老警察也都是拿这样的眼神看人。这种眼神虽然看着人心里发麻,和宣传中那永远一脸阳光,亲切可人的人民检察官、人民警察对不上号,但并不是说眼神冷了,心就冷了。反而是因为看多了世间阴暗,所以才习惯往坏的地方去考虑,去衡量。但从心底来说,这样看人的检察官,反而可能是一副热血心肠。

而这一点,张睿明自己就是最好的明证。他

“来了?那我们到我办公室去谈谈?”

张睿明刚想邀约周强农上去,可一个他没想到的人此时却从周强农的身后转了出来,这人颧骨高耸,目光刻薄,竟是那和泉建集团相互勾结的黑律师汤佐。

“哟,汤大状今天也来了啊!”

张睿明脸上堆起笑容,他没想到这汤佐居然真来了,他本想通过周强农传话给这位周家的代理律师的,既然今天人来了,那正好今天直接一锅端了。

心里想的越狠,张睿明脸上笑的越发真挚,他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汤佐却是一袖手,竟来了个冷面不理。

张睿明倒也不觉尴尬,引着三人往楼上走,路上他看出这不善伪装的周强农对汤佐明显有股疏离感,虽然他先前就三番两次的告诫周强农,要其继续假装不知道汤佐其实是与泉建勾结的黑律师,保持对汤佐的和善态度,可这根本不是周强农所能轻松办到的事,现在还能忍着和汤佐站在一起,没有出手揍他,这已经是周强农所能做的极限了。

好在汤佐将这股周强农的敌意误以为是受了张睿明的挑拨,也未太在意,到了办公室后,他往正中椅子上一坐,便梗着喉咙说道:“张大检察官,不知道今天叫我们过来到底有什么高见?”

张睿明见汤佐开门见山的直入正题,这倒正中他下怀,于是便径直答道:“我今天请两位过来,是完全出于同样的立场,希望从我们津港市检伸张公益,捍卫正义的角度出发,从我们力所能及的角度上,给两位一点帮助。”

“张检,这是真的吗!?”

听到这里,周强农的眼睛都亮了,他等的就是张睿明这番说辞,最为希望的就是市检出手,这下听到张睿明说会以市检的名义出手,这怎么不让他感到欣喜若狂?

而正吊起二郎腿,神情桀骜的汤佐,此时脸上也猛的变色,他目光一凝,明显是受到了极大震撼,这下也聚精会神的听张睿明接下来的话语。

“当然是真的了,我邀请两位到我们市检来,又是在我的办公室说的,两位还有怀疑吗?这已经是我们官方的明确态度了,毫无疑问,我们市检是也要对泉建出手了,这对两位的民事侵权诉讼可是重大利好,更是最好的助力啊!”

张睿明话说的冠冕堂皇,脸上是一脸郑重,而他心里却是这段时间最为紧张的时刻,按他的计划,这次同汤佐的会谈就是最为关键的时刻,在目前的形势下,周家想赢得这场民事侵权诉讼已经是难如登天,张睿明在冥思苦想后,决定另辟蹊径,直接干脆的放弃这次的民事诉讼,反而通过汤佐与泉建那不可告人的关系,故意传达压力给泉建高层,特别是让舒熠辉以为市检这边真要对其展开调查。依照张睿明对舒熠辉这种表演型人格的分析,在获悉这“来自官方的威胁”后,舒熠辉很可能是选择直接硬怼,而具体表现上,就是在这次民事诉讼中提起反诉!借此来吓唬周强农,而到时,一名因为假药耽误治疗,从而痛失女儿的父亲,结果却被这丧尽天良的保健品公司提起反诉而这强烈的对比关系,惊爆眼球的标题,那毫无疑问可以给栀子医生一个最好的新媒体素材!

第四百章 惊天计划

汤佐比张睿明想的还要警觉的多,他双手一放,眼睛死死的盯着张睿明道:“那敢问张检,这个你们市检是准备向泉建提起公益诉讼了呢?还是有相关的刑案线索要移交个当地警方?这个出手到底指的是什么?”

张睿明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但没想到这汤佐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他拿出准备好的说辞答道:“这我们领导有布置,具体情况我还不能透露,但总的一个态度,什么是已经定了调的,这点两位可以放心。”

此时,三人就坐在市检的办公室里,张睿明言语间说的真挚,周强农是已经深信不疑,而汤佐却是瞪着一双眼睛,不信任的目光投向张睿明。

“这个……我怎么没收到一点风声啊?张检你这这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张睿明知道这汤佐和泉建是互通消息,而且同津港市里的一些人也有往来,甚至就在这检察院内部,汤佐也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此时言多必失,张睿明干脆转移话题道:“这个就是最近定下的……今天请两位过来,主要还是要谈别的一些情况,是这样,我个人从周家这起案子的角度上来看,目前说实话,情势非常危急,我认为……”

见张睿明手伸到了自己的领域上,还对这起案子作势就要指手画脚,汤佐马上露出不满的神情,有些不忿的打断张睿明道:“这点就不劳张检担心了,这是我的案子,在我看来,现在情形并没有所想象的那么被动,毕竟泉建是一个巨人对手,他们所要考虑的并不是这点小小的赔偿金额,他们有样关键的弱点,就是他们公司的企业形象。我相信这就决定了,我们这次的案子是占着很大优势,甚至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所以,周先生这边完全不用担心。”

汤佐说的义正言辞,张睿明却知道他完全是一派胡言,这家伙已经和泉建那边串通好了,就等着送周家祭天,来换取泉建那边的巨额酬劳。相比起周强农给的这点微薄代理费,那边才是汤佐所牵挂的重头。特别是现在这情形下,在之前的庭审中,泉建已经占尽上风,此时可以说是十拿九稳,周家将要败诉收场。而这个时候,汤佐就是要稳住自己的“被代理人”,不要让周强农被自己说服,在即将阴谋得逞的当口出什么状况,这才如此这般的横加阻扰,口口声声的做出虚假的承诺。

“可是,周强农,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目前法院那边的态度对你很不利啊,从各种角度来看,这个案子很可能会判你败诉,你自己也参与了那些庭审,你认真想想,到目前为止,你方提交证据时,法院是一个什么态度,而对方提交证据时,法院又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再想想你那单薄的证据和对方那卷帙浩繁的证据材料,这相对比一下,你也就能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了。”

张睿明此时添油加柴的将真实的案件情形说了出来,他本以为这样说已经够了,可是没想汤佐居然还真强硬,竟马上就反驳道:“张检,您可是津港市第八检察部的部长啊,你说这话可是要负责的啊,什么叫做“你得到的消息”?怎么,你一名检察官知法犯法?利用职权去打听内部信息啊?还是说你有这本事,旁听一下就能把案子判了?你好歹也是一名法律工作者,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职业?不要说这么外行的话好吗?”

汤佐这话说的过分,一下就把张睿明给激怒了,他一下站起身来,对着汤佐就是一拍桌子,言语间也毫不客气:“汤佐,我忍你很久了,你在津港司法界的名声都已经臭了,还在这里和我扯什么职业的尊严?我作为一名从业十余年的检察官,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就是能凭借自身的能力看出一个案件判决的走向,这点你管的着吗?再说了,如果不是你那蹩脚的庭审发挥,现在这个案子回到这般田地吗?!”

张睿明说的义正言辞,加上起身的架势,这下把汤佐是气的满脸通红,他手也指着张睿明,可现在在别人的主场,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气急败坏的猛然起身,竟是准备来个夺门而出。

两人是自南江集团案时就结下的梁子,张睿明本也是被他一通贬低,动了火气,这次与其对吵起来,可现在话说出口后,见汤佐竟被自己怼的就要落荒而逃,这下张睿明自己也是一阵担心,他所有的布置可都建立在今天这场谈话的基层上。要是汤佐现在真甩袖子走人了,那他的设想可就出了大问题了。

但张睿明此时总不能出言挽留汤佐,就在这眼睁睁要看着这“传声筒”走出办公室的刹那间,张睿明急中生智,突然脱口而出道:“对了,你上次说的那查税的事,我已经有眉目了。”

虽然张睿明这话是对着周强农说的,但他故意说的大声,就是为了让已经走到门口的汤佐听见,果然,在“查税”这敏感的两个字钻入汤佐耳朵里后,这位南州闻名的“诉棍”马上放缓了脚步,凝神听着张睿明接下来的话语。

“张检……你说的这……”

周强农完全不知道张睿明在说什么,怎么突然提到税务话题上去了,他正睁大眼睛望着眼前检察官,想努力搞清他的意思。

张睿明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故意大声道:“你放心,我已经有很大的把握可以搞定这个案子了,这可比你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请律师的举动要有用的多,老周你到时候就……”

汤佐脚步此时几乎完全停下,他回头望了张睿明一眼,眼神里满是憎恨,刚好对上张睿明那副得意的神情,汤佐啐了一口唾沫,便推门走了出去。

这下房间里终于只剩张睿明和周强农两人了,气氛一下平静下来,张睿明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办公椅上,刚刚那整个对汤佐泄露计划的过程中充满了未知的突发状况。好在最后灵光一闪,算是堪堪完成了任务。

“张检,你刚刚说什么税什么税的?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搞不懂啊?”

望着周强农疑惑的眼神,张睿明强打起精神,坐起向眼前这位老农解释道:“一般来说,像泉建这样的传销公司,他们的财务状况绝对有问题,我之前已经查过泉建的公司架构和纳税情况,他们泉建股份有限公司每年的纳税额才3500块。”

“什么!他们公司不是号称上百亿吗?那他们怎么可能才交这么点税,那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啊!那国家怎么都没查他们呢!?”

周强农被这突然得知的消息给惊住了,他没想到泉建居然还有个这么大的问题在这,饶是他对现代企业管理一窍不通,但他也看过不少反腐剧,电视上一说起“查税”这两个字,就犹如灵丹妙药,什么企业好像都有点税务问题,那家公司都能通过这两个字搞定,什么幕后黑手都生怕这点伎俩。于是周强农那朴素的斗争经验此时在不断提醒他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把这个情况写封信,给国家寄过去,把泉建他们这些祸国殃民的东西给一把铲除了咯!”

周强农这下仿佛终于抓住了舒熠辉的小辫子,那原本好像无懈可击的对手,平白的露出了一个巨大破绽来,这下怎么不令他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和张睿明举着“查税”两个字,去把这泉建给摆平了。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哩,这个情况,不只是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早就有不少泉建的对手们盯上这个情况,到处在散布消息,网上一搜就一大堆关键字,都是想借着这3500块的纳税额去整倒泉建。可你看泉建现在不也好端端的在这里吗?”

“好像确实也是哦……那这是什么情况?”

张睿明喝了口水,“这是因为泉建这样做其实是合法的……它们集团的纳税主体其实不是“泉建股份有限公司”,他们最主要的是“泉建自然医学有限公司”,这才是它们的纳税主体,网上面那些个其实都是断章取义的谣言,都是想借机整倒泉建而已。”

“可……这不是代表这条路也走不通嘛,哎!”周强农见张睿明绕了半圈,到最后原来还是在兜圈子,这查税这条路到头来还是走不通,脸上马上就是一副沮丧的神情。

张睿明脸上却完全没有失望的情绪,他淡然一笑道:“你先不要灰心,这条路其实并不是走不通,其实只要有时间,有专业人士,再找个切入点,加上一点小小的运气,通过查税,我们是绝对能扳倒泉建的。”

“可是……我现在哪有时间,这一个多月来,我是全部心思都耗在与泉建斗上面了,家里也早就荒废的差不多了,身上钱都用光了,哪里还能去找什么专业人士,哪里还有时间……”

虽然张睿明说的似乎可行,但周强农还是高兴不起来,这一个多月来,为了替女儿讨回公道,他已经付出了一切,再让他去换条更远、更绕,更看不到希望的途径,那实在是不可能了。

张睿明却没有失望,他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道:“你确实没有时间与资源去查泉建了,但是泉建他们不知道啊。”

“什么意思?”周强农简直要被他这灵巧百变的思绪给绕糊涂了,只能求着张睿明直接讲出他的想法:“张检啊,你知道我们这人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你们法律人的这些弯弯绕绕,还是请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再拼死去做就好了。”

张睿明见状,摊出底牌道:“是这样,一般来说,虽然泉建作为国内前三的直*销巨头,又是这样一个工作人口密集、交易频繁、小额交易居多、几乎都是现金交易的一个状况下,我可以负责的说,他们公司在税务问题上,绝对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绝对不小,可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出发,扳倒泉建,那无法是因为几个原因:要么就是泉建在这块的防范措施十分得当,税务审计做的相当完美。要么就是泉建的这种经销模式,决定了难以去掌握其具体把柄,甚至连一个大致的漏洞,都没有被人发现过。要么就是其有着深厚背景,导致津港这边,对其的税务问题根本也无从下手。反正,大概就是这几个原因,总之现在对泉建真刀真枪的进行税务调查,那我们是一没有权限、二没有资源,根本搞不定的,这条路让我们去走,是绝对走不通的。”

“果然……那张检你刚刚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嘛……”

周强农沮丧的垂下了头,都不想看张睿明一眼。

“在这个情况下,你先故意去向税务局举报泉建的违法情况,不需要提供真实证据,就说一两条可能的线索……”

“可这,你刚刚自己都说了,人家早就做好了防范,根本查不出问题来啊。”

见终于到了正题上,张睿明一下显得有些激动,点头道:“对!但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泉建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查不了他们的税啊,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手里没有能威胁他们的底牌啊……”

他缓了一下,才说完自己的计划:“这样的话,我相信舒熠辉他们泉建高层,在得知你向税务局提供了这个线索后,一下就会变成惊弓之鸟!虽然他们的防备其实已经万无一失,但毕竟他们有着偷税漏税的事实,会误以为我们有着什么致命杀招还未放出,在这种情形下,出于对舒熠辉性格的分析,我相信他那种表演型性格的人,肯定会对你的这一招做出反击!而他的这次反击将会带着他的情绪与报复欲……将会是非常强力的一次报复!”

听到张睿明此时难得流出的担忧口吻,周强农一下就害怕起来,他不解道:“那……既然泉建他们的报复会这么重,我为什么要去用一个根本伤害不了他们的税务线索,特意去激怒他们呢……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周强农用的词语已经非常疑惑了,他暗下决心,这种会害死自己的事他绝对不要去做,要作死,这检察官自己去作死就好了。

没想到张睿明的回答还真是颇为作死,“对!确实是通过激怒对方来造成对方的过激报复!但这次报复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张睿明这番话说完,周强农脸上是一片愕然,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位看起来说的颇为真挚的检察官实际上已经疯了,不然哪里会有人去自己给自己找报复呢。

虽然周强农已经不说话了,但张睿明知道他心里肯定都是疑问,他豁然开解道:“是这样,我们现在的胜机其实已经不在法庭上了,根据现在情况来看,这次案子,肯定会判我们败诉。”

这话张睿明先前已经和周强农说过几次了,此时听来,这位老农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倒也不显得那么沮丧。

“而后,查税,这也不是我们的胜机,原因我们先前已经说了,先不论税务机关查不查,反正凭我们这两个门外汉,想突破泉建那花了天价的税务防火墙,那也是不可能的……”

张睿明说的神色坦然,这些沮丧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却仿佛变成了决胜的关键步骤,脸上还是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所以,我们的胜机只在舆论上面!只有发动媒体,制造热点,将泉建集团对你们周家的这些个所作所为给爆出来,引起社会上的公愤,才会改变现在一边倒的局势……我已经联系了几家新媒体了,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还没有一个能够抓住社会注意力的契机,是的,小周阳是很可怜,但相比起泉建曾经犯下的那些罪刑,这还并不是最为凄惨的。这也不够吸引眼球,所以,我想到的就是通过放出消息,激怒泉建的这种方式,来让舒熠辉他们失控,露出破绽,到时,我们就能大做文章,将局势扭转……说真的,这也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张睿明说完后,整个房间里有长达十余秒的宁静,当张睿明环节紧扣的层层布局整个陈列出来时,周强农已经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强农才用微弱的声音询问道:“张检,你说的这个计划……把握大吗?”

张睿明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这个计划其实总体来说,都是建立在一些估计与主观设计上,很大程度上会因为一些突发状况发生偏差,最大的问题还来自于舒熠辉的反应,万一要是他没想过去报复你,或者没有采取什么行动,露出什么破绽来,那这个计划就注定失败了……”

第四百零一章 意料之外的报复

“那……”周强农声音发颤,明显是已经开始害怕,但张睿明的语气却出人意料的笃定:“我知道你会有犹豫,我也不能保证这次能成……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张睿明定定的看着周强农的眼睛:“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听到这,在再三确认张睿明说的并不是谎话后,周强农痛苦抱着头,他内心其实是有一道底线的,在他看来,这次为女儿站出来维权,所该付出的后果早在小周阳过世的那天就已经全部都付出了,他没想到自己的维权行动到如今这个地步,居然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赌桌,这是他所感到难以承受的地方。

看见周强农如此痛苦的样子,张睿明拍了拍他肩膀,试着安慰道:“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忧,其实最为关键的几步,我和汤佐已经帮你做了。”

听到张睿明此时居然提起刚刚甩门出去的汤佐名字,周强农困惑道:“张检,你不是说那个姓汤的不是好人吗?那……为什么他还会帮我?”

张睿明笑道:“这个“帮”是指他的行为将会帮我们,不是说他是真心举动,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些时候,他应该就会找上你,然后问我和你说的计划是什么……”

“张检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和他说的……”

周强农急于向眼前最后的依靠表明自己的忠心,没想到却被张睿明径直拦了下来。

“不不不,你搞错了,我就是要你将我们今天所商量的告诉他,让汤佐知道我们准备从税务角度作为切入口,去举报泉建所涉及的多项税务违法,搞垮他们。”

“哦,我明白了,张检你的意思是这样泉建他们那些个领导就会知道了,然后就会向你说的那样,开始报复?”

“对,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你到时要将我和你说的这些都告诉汤佐,让他做我们的“传话筒”,激怒舒熠辉他们,等着他们露出破绽来。”

周强农虽然心里忐忑,但此时还是习惯性的顺从的点了点头,过了没几下,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眉毛纠在一起,一脸担忧道:“可是……张检,就像你说的,这泉建既然早就在税务问题上做好了防范措施,我们此时提这个……能有用吗?就像你说的,这个我们也没有能够让他们感到威胁,或者能够激怒他们的线索啊。这个,我一个农民,就算有你指点,他们难道会害怕?这想想都觉得不太靠谱啊。”

见周强农终于开始独立思考,张睿明略微点头,脸上挂上了赞许的神色:“对,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舒熠辉人家财大气粗,每天威胁他的人和对手,那都不知道排队到哪里去了,凭什么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家汉子,叫嚣着要查他的账,他就会害怕?这是一个好问题!”

“是吧……您看,还是行不通啊……”

张睿明脸上笑容依旧没变,笑道:“但你不用担心,你所担心的这些,我早就想到了,我也为你预备了几条线索,到时不管是举报还是和汤佐那边,你如实说就是了,虽然这都是无凭无据的一点方向而已,但已经足够去激怒舒熠辉了……”

“啊……”

听到张睿明此时已经预留好了线索,周强农脸上说不出是“难逃一死”的紧张,还是“终有一战”的决绝,在犹豫了几秒后,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叹口气道:“好的,还请张检告诉我吧、”

“首先,你想想这泉建董事长舒熠辉他最喜欢炫耀的是什么?你再去看看他名片上印着的头衔里,第一排是什么。”

“这我还没注意……”

周强农一边说,一边翻出上次和解谈判后,泉建那边给他的名片来,他翻了半天,才发现当时陈俊彦给他的都只是泉建公关部的一个联系方式,说到底,他的这些抗争,都没能让舒熠辉对他投入目光。

张睿明看出他的尴尬,将自己手里的舒熠辉镀金名片递了过去,周强农接过来第一眼就看到硕大的一行字中华慈善总工会参事。

“这是……”

张睿明没有卖关子,径直揭开谜底道:“慈善,这就是舒熠辉最喜欢炫耀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慈善这块是可以免税的,是少数几个免税项目之一,也是数额最大的一块,我查过了,泉建这些年号称每年做了几十亿慈善,去年舒熠辉更是号称国内医院行业慈善第一人……按照我以往办案的经验,一般这样大张旗鼓做的事,十有**都是假的。”

“张检……你意思是泉建他们在慈善捐款这块的税务有问题?”

张睿明叹口气道:“按道理,作为一名法律人,我不该讲这些没用证据证实的事情,但这次的案子非同寻常……我只能说国内大大型企业,特别是像这样的直*销巨头,通过慈善捐款等手段避税、逃税已经可以说是业内共识了,而现在虽然我们没有证据,也不可能真的去着手调查,但是,你要向汤佐放出风声去,就说我们已经掌握了泉建在慈善这块有违法避税的操作,哼,这泉建那边肯定是做贼心虚,到时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会自我调查,自我怀疑,再加上我这边借着市检名义放出风声,我相信,这就已经足够刺激到这些无耻之徒了。”

听到这里,周强农心里算是对眼前这个男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张睿明已经将可能出现的情况几乎都做好了准备与计划,这就不由的他再退缩了。周强农点了点头,与张睿明再就具体如何引汤佐入瓮详细规划了一番,直聊到天黑,最后周强农才起身准备告辞。

最后,倒是张睿明在背后叫住了他,郑重的问了这位在这起事件中一直以一名受害者面目出现的父亲,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老周,我最后再向你确认一下,你要诚恳的回答我,这将涉及到我们计划的最终实现,你一定要慎重的告诉我。”

周强农被张睿明的严峻神情搞的有点紧张,但他很快就点了点应允道:“当然了,张检,你直说就是。”

此时周强农的略带麻木却又显得诚挚无比的眼神让张睿明想起在津港附一医院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当时这个失魂落魄的父亲找过来时,脸上也就是这样让人只觉得朴素可靠的神情,就像以前老电影中出现的那些刻板的工具人,农民就算勤劳朴实,伪军就是猥琐奸诈,正面人物就是伟光正,每个人的心理与性格都刻在脸上,谁都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样子,人人都把标签贴在脸上。

而现在,周强农脸上就是那张他惯常贴了一辈子的标签他是一名老实朴素的受害人,他是诚实的,可靠的,绝对不会出卖别人。

但张睿明知道这些都是靠不住的,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只是“当时是人”的当事人了,而周强农也才在不久前就翻脸出卖过他一次,以怀疑的底色看人,这已经是张睿明作为一名十年公诉经验的检察官的职业习惯,更是他的人生信条。

“老周啊,我只想问你,到目前为止,关于小周阳这一块的事情,你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有没有什么还没有告诉我们的?这点很重要,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并不是要去故意输掉你的这场民事诉讼,我们激怒泉建集团,去故意让他们感到恐慌失措,也是为了他们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下犯错误,露出破绽,你自己也知道的,一审定下来的案子,二审将很难翻。特别是你这种民事侵权案件。所以,不管是从大局考虑,还是从你自身利益来说,我都希望你能和我彻底交底,有什么说什么,因为根据我们的计划,到时只要泉建那边提起反诉,或者是有什么愚蠢举动,那我们就有机会扭转局面,而这个“局面”从具体来说,也包括你这起案子的胜败。所以,我再三希望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千万不要对我隐瞒。”

张睿明的担忧确实是有他的理由,一般有经验的刑事律师和检察官,都明白一个道理:人是一种天生就善于推卸责任的动,而几乎所有的当事人在自己的代理律师第一次交流时都会隐瞒关键的细节,都会在叙述中减轻自己的责任,增加对方的责任。这是让趋利避害的天性,而这种天性,在法庭上,反而会害了当事人自己,比如在强奸、猥亵案件中,那些个号称“只是摸了一下”、“根本没有进去”等等辩解的当事人,很可能检方都已经做完了精斑检验鉴定报告,而他们却还在欺骗自己的辩护律师,导致诉讼策略的误判,最终导致整个案件的败诉。

而张睿明此时也在担心这一点,从目前周强农的叙述来看,关于泉建集团侵犯小周阳名誉权和肖像权的证据上还很不充分,而汤佐又是一名泉建派来的卧底,在辩论中一直故意不作为,导致周家一直处于下风,在这种情形下,张睿明担心对方会在关键时候玩一手“证据突袭”,万一周强农这边有什么隐瞒的地方,那到时将给他的计划带来致命打击,不止是周强农会迅速输掉这场民事诉讼,而张睿明这边扳倒泉建的机会,也将彻底消失。

“张检,我该说的都说了……你放心,我没有什么隐瞒你的。”

周强农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马上向张睿明拍胸脯保证到,张睿明点了点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地方还是不太对劲,但他毕竟不是周强农的代理律师,碍于身份他也不好再继续追究,在最后提醒了一番后,挥手与周强农告别。

送走自己的“当事人”,张睿明一下如泄了气般“瘫倒”在办公椅上,他感慨自己总算作为了这大战前的所有布置了,不管是谋划、引援、反间、培训,他在这个自己这辈子所面对的最大案件中,已经做完了自己所能做到一切。骰子已经开始转动,而接下来,就是等着这命运的赌桌上开出结果,看看接下来这一幕大戏的最终结局。

…………

结果比张睿明预想的来的还要早,距离周强农状告泉建集团侵权的民事诉讼第二次开庭还有两天的时间,这天晚上,他难得的抱着妻女在熟睡之中,一阵急促的铃声将张睿明从梦中惊醒。

他迷迷糊糊摸过手机,接通后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瞬间睡意散去。

“张检,怎么办!对方向我提起诉讼了!他们还威胁我!要我赔钱!”

电话那头,周强农的声音显得如同受惊的老马,几乎是哭泣着将这些话说出来,张睿明都能想象到在电话那头,这位中年男人是怎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反诉?嗯……对方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他们起诉你什么?法院没有受理吧?”

张睿明一下来了精神。这本就是他预想中的结果,“反诉”是在民事诉讼中针对本诉的一种独立的反请求,需要向受理本诉的人民法院提出,并且不能违背有关管辖的规定。其本质意义上,是一种当事人法律地位平等原则的重要体现,是本诉被告所享有的重要权利,是保障本诉被告人民事权益的一项重要制度。

说白了,其实用通俗话语来解释,那就是“既然你敢告我?那我也要告你!”

而泉建集团会因为之前张睿明和周强农所故意泄露的讯息,陷入暴怒而向周家提起反诉,这本身就在张睿明的预想中,可反诉的成立条件是相当苛刻的,在张睿明这些年里,也很少看到反诉请求被法院采纳的情形。这是因为反诉有几点条件:

本诉正在进行中,法庭辩论结束前提出反诉。

反诉不属于其他法院专属管辖,如果反诉属于其他法院专属管辖的,审理本诉的法院因为无权管辖,则反诉不得与本诉合并审理。

反诉能够与本诉适用同一程序。

反诉请求与本诉请求互不相容或其中一个请求为另一个请求的先决问题。

反诉需由被告向本诉原告提起。

而在周家起诉泉建的这起案子中,有个关键的条件应该是无法满足的,那就是“反诉请求与本诉请求互不相容或其中一个请求为另一个请求的先决问题。”张睿明根据已知的信息可以看出,周家对泉建集团的诉讼请求是停止侵权行为并赔偿道歉,而泉建如果想要反诉成功,那么其必须要有与本诉请求互不相容的一个请求,或者是一个本诉请求的先决问题。

讲人话的说法就是如果一方告另一方打人,那么被告方要想提起反诉,那么反诉的请求只能是“不是我打他,实际上是他打我”、或者是“我根本没有打他,在当时,他就已经嗝屁了,我要求确认他当时的死亡证明的时间”等等等等。而回到这起民事案子上,从张睿明的角度来看,周家与泉建根本是单纯的一方侵权另一方的情况,怎么可能会出现以上两种情况之一呢?

他所赌的泉建的报复行动,更多的还是希望泉建这边出手威胁周强农啊、聘请公关公司故意污名化小周阳等等行径,最好是直接对周强农动手,向不久前对自己所做过的一样。可是让张睿明没有想到的是,泉建居然会选择“反诉”这样的法律手段来应对自己的杀招,这完全是令他始料不及的。

泉建这样的巨无霸企业,居然想在法庭上堂堂正正的和周强农决一死战!?

“等一下,等一下……”

“张检怎么办!怎么办?!我哪里还有钱啊!!他们会不会让我坐牢啊!?我不会坐牢吧!?”

张睿明想向周强农问清楚现在的情形,好来理清思绪,可是这位庄稼汉子已经被吓破了胆,张睿明可以想见,他在电话那头是一副如何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先冷静下!听我说!”

在一声大吼后,电话那头总算平息了一些,周强农安静下来,听这位“救世主”接下来的指示。

“你先告诉我,这是他那边对你的警告?还是法院那边的通知?这点很关键,我们一定要搞清楚,性质完全不一样。”

张睿明担心的是法院那边万一已经同意了泉建的反诉请求,那这件事就麻烦了,而如果周强农只是被泉建那边威胁了一下,号称要提起反诉的话,那代表对方已经没招了,反而是好事。

而且,张睿明相信应该是前者,毕竟泉建没有提起反诉的理由。

“张检……我不太懂,但是今天在泉建那个姓陈的副总通知威胁我之后,法院那边还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通知我说对方提起了反诉请求,法院这边会何必审理什么的,还说会有正式的文书通知过来,我搞不懂啊,张检,怎么我们老实人维个权就这么难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第四百零二章 飞流直下的转折

面对电话那头周强农传来的哀泣声,张睿明也是心烦意乱,这时旁边的妻子唐诗翻了个身,叹了口气,他赶紧安慰对面的周强农道:“好了,周大哥,你先不要急,明天我们见面再说,好了,先这样吧……”

“哎,哎,可是……”

张睿明敷衍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他俯下身去搂了一下妻子肩膀,唐诗一把挣开他的手臂,语气中不无抱怨道:“你现在也有点太过分了吧,这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张睿明只能连连向妻子抱歉,他一边说,一边轻轻躺下,脑海里却依旧被周强农刚刚的话语所占据,想的还是泉建反诉周家的事,按道理来说,这完全不合情理啊,这周强农诉泉建的侵权请求,是单方面的侵权责任法请求,这根本不存在反诉的空间啊,可为什么泉建会从这方面入手?

这太奇怪了,张睿明原先的预想是泉建会在得知周强农准备从税务角度进攻后,舒熠辉为代表的泉建高层会恼羞成怒,采取像袭击自己那样的过激的、非法行动,而到时铁证如山,那就能找到不错的信息爆点提供给“栀子医生”,而如果泉建的反应并不是被激怒,那也能以税务问题来威胁泉建一番,逼其重新在合理的范围里进行调解,可是没想到的是,泉建居然选择了“反诉”这条路?他们难道想光明正大的在法庭上一决胜负?

张睿明是越想越头疼,他睡也睡不着了,干脆披衣起身,踮起脚尖,放低脚步,像猫一般的悄悄溜出房间,准备到书房里去翻翻资料,看看泉建这边那豪华的法务团队和外包律师们到底出了个什么主意,有哪些进攻点。

他动作已经放的很轻,可还是不小心惊扰了妻子,唐诗在黑暗里猛然坐起身,眼神幽幽的望着张睿明,叹了口气道:“唉,你还是没放弃,对吗?”

张睿明先前已经答应了妻子会从泉建这些个破事里抽身,可事到临头,在周强农跳楼事件发生后,他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位父亲的人生就这样被毁掉。于是他又重新站了回来,试图继续与泉建拼搏,可是,家人此时就在身后,他却难以回头。

“你说什么呢?不是的呐,明天要报一个材料,我早点起床看看好些,反正睡不着……”

张睿明已经把语气放的很缓了,也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想试着掩盖过去,可唐诗只是冷冷的回道:“我已经听到你电话里的声音了,没必要骗我,再说,你们院里姓周的有几个?你会叫谁周大哥?”

张睿明见自己的这点小小掩饰都被拆穿,脸上满是不好意思的神情:“老婆,这个我也是没办法,只是替周强农出点意见而已,不碍事的……”

听完张睿明的辩解,唐诗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趟回去继续睡,仍在坐在床上,低着头,一头乱发下面是冷漠的面孔。两人就这样僵持在这里,张睿明是想走却又不能走,呐呐的望着眼前情绪濒临失控的妻子,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这短暂的对峙也只有几秒,但在张睿明的感官中却像捱过了几个小时,唐诗终于在试着忍耐过后说道:“算了,你把东西搬下去吧,我们分房睡。”

张睿明这下就慌了,两人才合好没两个月呢,这唐诗突然的发难,这明显又是要开始冷战的预兆啊,他吞了一口唾沫,赶紧解释道:“老婆……你别生气,真就是替他们提点建议,不影响的……”

“张睿明,你还在把我当傻子是不是!?你是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你一办案子了那就和疯了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恨不得把你的那些当事人全请回来当老爷一样供起来,我和女儿这些人,你有关心过吗!?你有考虑过你的家人吗!?”

“我……”

回到这日复一日,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争吵议题上来后,张睿明却顿时语塞。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平衡家庭与检察官这份事业之间的关系。过去那一次次失败的尝试让他此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怔怔的站在远处,忍受着妻子的愤怒。

骂了半响后,唐诗也累了,她叹口气道:“算了……不想说了,不然等下把女儿都吵醒了,你把东西搬出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了,随你吧……”

唐诗说完,便转过身去,径自躺下了,只留张睿明站在原地,望着妻子的背影,呆了几秒钟后,他却没选择返身去安慰唐诗,只是一个人落寞的推门出去,再轻轻的将房门合上。

…………

周强农比张睿明想的还要心急,他一大早就给张睿明连发了几条短信,估计这周强农也是没什么文化,发的短信语序都不太通,但其中意思却很明显,那份焦急简直要溢出屏幕了。张睿明回信让他先冷静一下,可他一到市检大门口,就看见这位父亲已经蹲在法警值班室门前,准备来堵自己了。

“张检,你看这该怎么办啊……我这是一晚上没睡着了……”一见张睿明过来了,周强农赶紧搓着手站起身来,一张老脸上满是抑郁。

“张部长,他说是来找你的……”

值班法警明显还对这前不久才从行政大楼上“救”下来的周强农抱有敌意,语气间带着几分不悦。

“好,我知道了”

张睿明只是对法警点了点头,他望了周强农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就领着一脸烦闷的周强农往里面走,他走在前面,周强农走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市检后院走,领路的张睿明一脸阴沉的脸都像是青的,而他身后的周强农,心里急躁的要命,嘴上却又不敢抱怨,都憋的通红了。

两人走到一处树阴下,张睿明猛然就是一回头,眼神定定的望着周强农道:“老周,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什么还没和我说的情况?”

周强农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张睿明还在和他摆着脸问这个,他气不打一处来,没在憋住情绪,对着张睿明就反问道:“张检,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因为你的鬼主意,我现在都被人反诉了!你还在问我有什么没和你说的?我还能有什么没和你说?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次你要为这件事负责,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啊!”

张睿明听到是又好气又好笑,在遇到问题前,这周大哥是一口一个“张检”,就差没把自己给供起来了,而一遇到问题,周强农先前那副谄媚的嘴脸就立马消失不见,现在居然口口声声的要自己负责!?

按耐心底*火气,张睿明眼皮上翻的望着周强农,语气更加严肃:“你说你被反诉了,法院那边的文书呢?到底是什么缘由反诉的?没理由啊!如果你没有隐瞒什么的话,泉建集团拿什么反诉你呢?你自己有没有做什么过激的行为?”

张睿明的质疑声却只是换来周强农更为激烈的举动,他上前一把抓住张睿明衣领,庄稼把式的力气可不是没时间锻炼,许久没机会动手的检察官所能比拟的,张睿明一下就被他所提起,幸亏两人此时所站的地方是市检检务大楼的后面花园旁,往来的人本就稀少,此时倒也没人注意到此时的冲突。

张睿明心下猛的一懵,他没想到周强农居然敢对自己动手,他被提起离地后才反应过来,当下就是一扭那双铁箍一般卡住自己脖子的手,挣脱出来,然后厉声喝道:“老周!你搞清楚!我是帮你的人!你敢对我动手,信不信又送你去拘留!”

周强农眼睛泛红,毫不退缩道:“你帮我?!就是你出的馊主意害的我现在居然要被告了,到时万一要我赔钱的话,我告诉你,我就找定你了!”

面对这近乎无赖般的言语,张睿明是怒极反笑,但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是没有忘记此时这团乱麻般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他强按心头火气道。

“我不想和你争这些,我就问你,法院那边是怎么和你说的?到底泉建是拿什么起诉你的?”

见张睿明依然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周强农脸上闪过一瞬的愣神,但他很快就答道:“我……怎么搞得清楚那些东西,反正肯定是因为你那破主意,还要我去挑衅对方,我都做好准备了,万一挨顿拳脚,能换我女儿一个公道也就罢了……这下好了啦,人家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人家不来阴的,直接法庭上来告我了,你要我怎么办!?”

周强农试着用脸上的愤怒掩盖心里的心虚,张睿明没怎么接话,只是定定的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我要看法院的那份文书,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不相信对方真有什么无凭无据的理由可以来起诉你,我要知道实情。”

气氛更加凝固了,两人之间已经彻底僵住,

周强农死死的瞪着张睿明,他过了半响,气急后本想再出手教训一下眼前这害的他人去财也要空的检察官,但张睿明此时神威凛凛,正气凌然,一下令周强农想起不久前才被这市检丢进拘留所的经历,于是,他重重的唾了一口唾沫,头也不回的转身冲出了市检大门。

…………

张睿明站在这初冬的暖阳中,天气如此美好,他心里却是一阵泛寒,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周强农居然连被泉建反诉的缘由都不肯告诉自己,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他回到办公室,马上便拜托在中院的师姐陆有亮去打听一下情况,很快消息传来,他知道了周强农会如此反常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令他无比震惊。

泉建集团反诉周强农并不是没有理由,也不是没有证据的,根据陆有亮那边传来的说法,其实小周阳在世的时候,周强农带着她去过几次泉建集团的宣传大会,同时登台讲诉自己的经历以做宣传。而这些宣传活动,泉建那方坚称是有报酬的,是与周强农这边有所协议的,当时的价格就已经是几千一次的登台了,还附赠几剂免费药方,而从哪种角度来说,泉建都有证据指证,周强农所诉其侵权的事实不成立,双方之间是一种商业行为!

而且,现在泉建不只是反诉其与小周阳父亲之间存在着商业合同关系,同时,泉建还反诉小周阳父亲到处捏造事实,损害泉建集团的名誉,所以,津港泉建自然科学发展公司将以周强农为被告,针对其虚构事实、侵犯名誉权的行为进行反诉!

这些兔起鹘变,令张睿明一下呆坐在那里,连电话那头陆有亮的声音都听的不仔细了。

“师弟?师弟?听到没?”

陆有亮的清亮嗓音让张睿明回过神来,他马上应答道:“哦,哦……嗯,原来是这个情况啊,我刚刚还一直在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关系清晰的案子居然会出现反诉的情形,我还以为是弄错了,原来是这个情况啊……”

张睿明语气尽可能的去放平静了,他差点对陆有亮脱口而出,顺势骂周强农对他隐瞒关键信息,误导战略。可他在话即将出口的瞬间反应过来,对面毕竟是一名法官,在她的那个圈子里,说不定就认识审判小周阳这个案子的主审官,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要是给主审官一个周强农真是在隐藏关键情节的印象那就不好了,虽然这个案子现在看来是回天乏术,但自己总不能自暴自弃,干这河还没过就拆桥的事来。

“而且啊,我还听说,这个案子里,原告的律师对于这突然出现的反诉情况的回应也很奇怪,那律师居然径自就答应下来,连对反诉的准备时间也不提出要求,开庭就依原先的时间来走,这整个感觉都……怪怪的,对了,睿明啊,这案子与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面对陆有亮善意的询问,张睿明却只能尴尬的答道:“没什么……就是一个远房亲戚,托我问下情况,他和这个有点关联,也是泉建的受害者之一吧……”

张睿明随口扯了个谎,不想将陆有亮牵扯太深。

“哦……这样啊。”听语气来看,陆有亮并没有怎么起疑,她还是站在替这师弟担心的角度上提醒道:“总之,我多说两句吧,我从中院的角度来看,这个案子虽然案值很少,但是牵扯的势力那可不一般啊,这泉建你也应该知道吧?啧啧啧……真是非同小可,我扫了一眼他们的律师团,大正、庆生、法正几大律师所基本都有高手在后面出谋划策,这泉建真是大手笔,根本不在乎诉讼请求那点小钱。我看啊,这是我们津港市发起的对泉建的第一宗民事侵权诉讼,人家这是要打出威风,打出榜样来,要弄死这原告人,好让津港这十多万泉建会员长个教训,不敢再对这公司提起诉讼……”

“嗯……嗯。”

张睿明虚虚应答着,陆有亮说的这些,他早就一清二楚,可此时听来,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总之,我劝你一句,你那个亲戚,如果打算对泉建提起诉讼的话……我建议还是算了,这个案子就是一个例子,难啊……对方是最强阵容,你怎么打,又能拿回多少钱,好自为之吧。”

张睿明和陆有亮不算太熟,两人虽是西大校友,但张睿明也只是调到津港后才在一次难得的校友会上碰到,而且陆有亮是中院老资历,极其爱惜羽毛,两人平素接触不多,也没什么案子上有碰面,张睿明与她最近的一次接触还是在两年前的津港四中毒跑道案上,当时陆有亮是主审法官,整个案子下来,完全不偏不倚,根本没有一点因为师兄妹情谊而留情,张睿明这次会想到联系她,倒也是没有办法之下的无奈之举,毕竟小周阳的这个案子也牵涉到他接下来对泉建公益诉讼的布局,在这种情形下,他冒险拨通了陆有亮的电话。

没想到这位师姐知道是这样一个不违纪的事由后,居然挺热心的,将这些不敏感的情况和张睿明透露下,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点热心,根本无法让张睿明感到一丝暖意,只听见这位师弟在感谢后,礼节性的约了一下下次一起吃个饭,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这头张睿明挂完电话,便懊恼的一拳击在木桌上,震得那枚收藏在盒子里的软鸡蛋都是一晃一晃的,差点掉落出来。张睿明眼睛一横,心里把周强农给痛骂了几遍,可他转念想了许久,还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能按耐心绪,拨通周强农的号码来。

他知道现在案子已经滑向最危险的境地,基本上是不可能胜诉了,可他还是不愿放弃这最后一点希望,想劝周强农驳回汤佐的决定,不要着急开庭,多拖延一点时间准备也好,可他电话拨通后,在十几秒的忙音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张睿明再拨过去时,那边已经是拒接了。

第四百零三章 岿然不动

…………

省检组织召开的全省检察机关工作会议在会议室举行,这次是视频会议,市检大大小小两百多号人人都挤在小礼堂般的大阶梯会议室里。因为是全省会议,领导也要坐在下排参会,于是空出了主席台的一排空位,平时坐在第二排的张睿明,这次也跟着往后移了移,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上。

望着那空出来的一排主席台座位,再回头望了望那几个因为没有位置,而挤站在大会议室后排的年轻助理检察官与检务辅助人员,张睿明心里难免感到一阵小小的不适。

今天会议的规格相当之高,学习精神,履行贯彻,每个人都要传达到位,但其中内容倒是大同小异,省检检察长陈武那张颇为板正的脸出现在大屏幕投影仪上,反反复复讲了一些近期的精神指示:“是以巡视整改为契机,将深入推进不作为不担当专项治理和形式主义、官僚主义……”

听着这些个翻来覆去的“狠抓”、“认真贯彻”,张睿明都有点犯困,他往前扫了一眼,陆斌此时坐的笔直,隔几秒就抬头做凝神听讲状,隔几秒又埋头记录笔记,张睿明特意望向他手上的动作,他开始还以为陆斌这副孜孜不倦的好学生模样是装出来的,可当他看到陆斌手里紧紧握住,不住颤动着正奋笔疾书的笔头时,张睿明心下对这位功夫老道的陆检察长是由衷钦佩。

而在陆斌旁边,坐着的正是上次突然杀回市检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只见这位军转出身的老干部,正正襟危坐,头高高扬起,如同一座雕像般的紧紧盯着台上的大屏幕,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孔,但张睿明也能想象其此时定是一副不拘言笑,钢铁铸就般的面容。

想起不久前,自己还被陆斌误认为和这位高检察长一般,是省里的人马,张睿明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可很快就释然了,毕竟权力的本质在很多时候就意味着合法的伤害权,而这份伤害权用在何时何处,都将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即使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秉公办事,毫无他意,可是在不同时间,不同人的眼里,很多时候,一个同样的举动,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张睿明此时倒也没细想这些,他也没和后面张靓她们那几排小年轻一样,偷偷在桌子下面玩手机,他心里还在焦虑最近周强农被泉建集团反诉的事,在中午和中院陆有亮通过电话后,张睿明越发感到头疼。现在泉建那边已经以周强农之前的行径为依据,提起反诉,而周强农现在的态度,估计又是受了汤佐的引诱,开始拒接自己的电话。这一切的剪不断理还乱将只会将这个案子推向败诉的结局。

张睿明想到就是一阵头疼,现在看来,确实如陆有亮所说,自己真的应该早点抽身的,可陆有亮的这些话其余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又何尝没有说过呢?最开始的时候,父亲就提醒过自己,陆斌也表达过不满,而后妻子唐诗知道后,那更是天天追着这件事在吵,而中间几番波折,有被打击报复过,也有过厚利相诱,舒熠辉曾经许过那么多的钱,那么高的条件,而不久前,陆斌也代替市里,表达过要选调自己去往司法局任副局长的事,这些关键的节点中,只要自己当时点点头,选一个好的时间点让这一切中止,又哪里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想到这些个错失的脱身机会,张睿明更阴郁起来,他不是一个没有私欲的人,站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在不触犯法律红线的基础上,谁都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工作让日子过的舒服省心,最好再多一点物质上的满足,张睿明又何尝未曾心动过,可过去的成长经历让他的自我实现的需求远高于对财富的需求,相比起通过利益交换来取得这些私利,他更愿意选择去为了公益奋战到底,对得起自己身上的检察官制服。

可是,这该死的周强农,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掩盖了曾经收过泉建宣传费用的事实,这导致这场民事诉讼瞬间局势一边倒的倒向泉建这方,如果这次反诉成立,那么泉建极有可能通过这场诉讼,反而要周强农担起对其公司名誉赔偿,到时不只是周强农败诉,津港市检这边受影响下,也不能再提起对泉建的公益诉讼,整个案子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张睿明暗骂自己也是不够小心,明明在雅加达的时候,在泉建的工厂里,和那十万人大会上就已经看过小周阳父子了,当时虽然还不知道会有现在这出,可细想一下,当时就应该猜到这周强农应该是收了钱的,不然怎么会那么积极的去舟车劳顿的配合宣传。

而且,最为过分的是周强农至始至终都对自己隐瞒了这一点,导致先前的战略失误,要是知道会有这个把柄在泉建手上,从最开始,张睿明就不会建议周强农这方采取如此激进的诉讼策略,更不会还玩什么激怒泉建来搞“欲扬先抑”了。

张睿明一咬牙,突然想起一部黑泽明经典电影里的阐述:“你们把农民当作什么,以为是菩萨吗?简直笑话,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其实他们都有,什么都有,掀开地板看看,不在地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米、盐、豆、酒到山谷深处去看看,有隐蔽的稻田。表面忠厚但最会说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听着,所谓农民最吝啬,最狡猾,懦弱,坏心肠,低能,是杀人鬼。”

这部电影里,七名只是为了一点粮食和道义而接受村民委托守护村庄的武士,最后牺牲了四名武士之后才打退山贼,可换来的只是村民的提防与敌视,最后除了自身道义上的满足外,只余一场空。

张睿明此时就有这种被人出卖后的愤怒敢,想到周强农此时的冷漠态度,他的拳头就不由由就捏紧了一些。

罢了,罢了,一切都随便他们吧,顺其自然吧。

张睿明这样想着,当下收敛起乱飞的思绪,刚准备掏出手机,看看这个案子网络上会不会有什么消息,才低下头去,却觉得右手被人拿笔尖轻轻戳了一下。

没想到这种恶作剧般的动作竟是出自坐在他身旁一侧冷若冰霜的韩语山,张睿明先是一愣神,还不知道这位与自己向来话语不多的副部长是什么意思,突然就听见上面屏幕里传来了检察长陈武的声音。

“……四是增强做好工作的责任感、紧迫感,树牢全院“一盘棋”思想,各部门团结协作、互相支持配合,把各单位的检察工作放在大局中谋划和推进……说的这里啊,我想结合前面的“不作为不担当专项治理”一起来谈一谈,讲讲我们目前全省检务工作中出现的一些不作为的现象……”

本来只是照本宣科的一场视频会,可在巨大的投影屏幕里陈武的这番讲稿之外的话语后掀起了阵阵喧嚣,一位省检的一把手,选在这样的全省会议上讲“不作为”!?这明显是要批人的节奏啊!

张睿明稍一留神,就发现在场的不少有点政治敏感性的检察官都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等着看这位新上任不久的省检一把手会在这种场合下将矛头对准谁,况且,这样的场景自古就是大型会议中最为吸引眼球的一项。

“……省人民检察院按照上级统一部署,从今年8月开始,开展了不作为不担当问题专项治理三年行动,当时我就讲了要以鲜明的政治立场、高度的责任意识,向不作为不担当宣战,掀起一场“问责风暴”!可是,截至目前,我根据检务督察处上报来的信息看,检察院共跟踪梳理问题线索32件,其中处置不作为不担当的问题线索就有12件!而且,自8月以来,在专项执纪监督检查和日常工作督察中,发现下面一些市检察院,还存在政治敏感性不够,对省检批示完全忽视的现象!”

听到这里,张睿明是背后一片悚然,他马上将目光往前一掠,就看到陆斌虽然在极力掩饰下,只是后背轻轻一耸,笔头也只是停了一下,但还是能看得出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

可他毕竟是定力极深的老检察长,失态只是一瞬,笔尖在那瞬间的停滞后马上如春风化雪般的在纸本上继续流淌,整个人看上去仍如一块磐石,于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中……

岿然不动。

“……对上级重点要求的线索问题不排查、不处理!?这是什么态度!?这就是庸政懒政!”

屏幕上的陈武气愤异常,指节用力的在桌上敲了几下,这是张睿明第一次看到这位刚上任不久的省检察长如此激动,而且是如此重的语气,他心下已经隐隐猜到陈武此时口中所说的“庸政懒政”值得就是不久前陆斌顶住高裕民的压力,不肯强行推动对泉建立案调查的事,说起来,今天这场狂风暴雨的源头,居然还在自己这里。

虽然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那份向省里提交的报告引起的,而此时陈武的态度也明显是偏向强硬处置的,虽然立场不同,可出于提携之恩,看到被困在狂风暴雨中心的陆斌,张睿明心头还是一阵担忧,不知道这个一贯深沉的老检察长能不能挺的过这场风雨。

“……就这样的对抗上级,不服从管理的态度,如何领导我们检察官?如何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我告诉你们,像这样没有敏感性的同志,在下次调整时,想要进步的话,我可以明确说一点,我这里就通不过!”

如果说陈武先前的话语还只是狂风暴雨,那刚刚这段话就无异于落下万钧霹雳了。连张睿明都猛然感到一阵愕然,这已经是明确将问题摆到台面上来了,谁都知道要让陈武点头的,就只有接下来的厅处级干部调整,而在全省7名地级市检察长中,里面陆斌资历与年龄都到了关键的节点,搏一搏,运气好能上去,运气不好,那就必须从津港市检的位置下来。陆斌不像别的地市年轻人,走空一步还能有回转的余地,他这是华山一条道了!陈武现在是要做这拦路虎,而且是掐住了陆斌的死穴,如果陆斌要在下次调整中走上省检的舞台,今天陈武这番话,就等于是已经给他关了门。

可随着张睿明的目光望去,陆斌的背影依旧纹丝不动,看不出起心中的惊涛骇浪,唯一不同的是,这位检察长此时只顾着埋头做笔记,倒是没再抬头望向大屏幕了。

而此时,倒是陆斌身旁的副检察长高裕民头仰的更高了。

屏幕上的陈武在一番痛斥后,喘了口气,喝了口水,回来时语气平和了一些:“考虑到全省检务工作的大局以及对地市检务工作的影响,这位同志……我今天就不点名了啊,但是,我已经让办公室制定了整改清单,我要看到整改后的成绩!……接下来,我们继续谈第5点,这个全省各级检察机关要坚持问题导向,加大执纪问责力度,以问责倒逼履职;要牵住主体责任这个牛鼻子,压实“层层递进”责任体系,加强日常管理监督,持续用力深化治理;要围绕检察主责主业,充分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新期待,实现全面从严治党新成效……”

见陈武最后还是没有撕破这最后的一层脸皮,张睿明这紧紧攥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既然没有具体点名,那还代表着问题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看接下来陆斌在处理泉建案上的态度了,是立下军令状,彻底下令严查这津港的直*销巨头,还是根据张圣杰那边保经济的态势,徐图缓兵,这其中,每动一下都是悬崖千仞,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张睿明这下也突然理解了陆斌先前的那种态度,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这个案子完全就是一个火药库,不管怎么做,前进后退,都是玩火**,怎么选都将是万丈深渊,实在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脱身的事啊。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可他想着想着,又突然觉得好笑,在现在这情况下,人家陆检再差也就是一个去省里做一个副厅级调研员,而要是泉建回过味来,收拾自己了,到时自己那就不是能够轻易脱身的了。参考上次南回柱的案子,被调离津港,到偏远县市检察院去,那已经可以说是烧了高香了。

张睿明心下一片黯然,接下来陈武的话语他也没再怎么听,过了一个多小时,省里的视频会结束,检察长秘书宣布市检领导会留下来继续开会,其余检察官们都各自散会后,全场除几位领导班子成员外的检察官都径自散去,张睿明走在后面,他本以为考虑到刚刚的事情,陆斌会特意叫他留下来问问情况,可是没想到的是,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至始至终都是陆斌的沉默背影。

…………

接下来这段时间,彻底放下后的张睿明反而过的比想象中的还要纠结,他迟迟无法联系上周强农,而也不知道案子接下来的进程,陆斌在上次的视频会议后,却仍然不为所动,迟迟没有就这起案子召集第八检察部研讨商谈,甚至连舒熠辉秘书处那边都没有再继续给出答复。对于这样决定张睿明未来命运的一场案子,他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幽灵。

泉建那边已经将他这个威胁通过一系列动作排查掉,张睿明难以掀起波澜,而市检这边,陆斌也迟迟没有启用他的意思,就连一直以来,都视他为救命稻草的周强农,在上次“诱敌深入”失败后,更是再无联系。

张睿明被瓮在看不见外界的锅盖中,明明火急火燎的已经快要煮熟,却连一点外界的动静都难以察觉。

这天下班的路上,他坐在出租车上,又随手试探性的拨打周强农的电话,那边这次传来的不再是被设黑名单后的忙音,让他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居然是传来“该号码为空号的”提示音。

张睿明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按日子推算,周强农诉泉建民事侵权案的庭审应该都结束有一段时间了,这起走简易程序的民事诉讼应该都出结果了,而现在周强农电话停机,是否代表着他已经没有使用这个号码,离开津港了呢?

张睿明越想越急,他赶紧又翻出周强农的代理律师汤佐的号码来,虽然百般不愿,但他还是拨通了汤佐的号码。

幸运的是,汤佐这边倒没有像之前一样拒接他的电话,在响了几声后,那边传来一个鸭公般的嗓音。

“那位?”

张睿明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介绍,他和汤佐算是你来我往的斗了几次了,根本算不上朋友,此时自报身份,怕是都会被对方直接挂掉。

他想了一下,干脆编了一个谎道:“咳,咳……我是那个,那个“时代之声”的记者,我姓叶,我有事想采访您一下……”

第四百零四章 可怜父母心

张睿明极力掩饰后的声线听起来颇为沙哑,连汤佐一时间都没有听出来。

“哦……你们是哪里的记者?还有,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我的电话?”

听到这,张睿明灵机一动道:“我们是“时代之声”的记者,您的电话还是泉建公关部那边给我们的……我就是想做个先导采访,请问一下……这个周强农诉泉建集团的侵权案判下来没有?最后是怎么判的?”

“他们公关部那边没告诉你吗?”汤佐这突然而来的一个反问,让张睿明措手不及,他突然想起汤佐毕竟还是周强农的代理律师,自己这样转换立场来问,确实显得有点奇怪,好在汤佐自己也没有太过细究,他径直答道:“……判是判下来了,泉建赢了啊,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有什么你们自己去问你们公司法务吧。”

说到这,汤佐就准备挂断电话,张睿明在一愣神后,继续问道:“哦,哦,最后问一下,这个原告周强农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打二审……”

那边汤佐懒得夹缠,径自挂断了电话,张睿明放下手机,心下一阵强烈的挫败感袭来。

输了……最后还是输了。

这个结果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令他一阵头疼,既然泉建已经解决掉了周强农,那么现在这一切被自己那场调查所挑起的问题,都如同一阵泡沫散去,这个百亿规模的巨人,依然屹立在津港的上空,俯视着自己这群失败者,而自己和周强农,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只不过是一些扰人的蝇虫,根本伤不了其分毫。

周家会怎么样?以后会怎么样?张睿明摇了摇头,这一切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这案子本就是“他人的战争”,自己从头到尾连公益诉讼都无法推动起来,现在旁观着一个家庭的覆灭,也是最正常的结局。

而且,周强农最后一次出现在市检时,那番对张睿明的咆哮,让这位脾气本就不好的检察官也是格外愤然,这本就因为他自己不肯坦白而输掉的官司,没有交代清楚他与泉建的合同关系,还有利益往来,这样看的话,现在判下来的结果,倒也正常,何况,这周强农到最后,居然想着的是责怪张睿明,责怪那些个想要帮助他的人,这怎么还能让人同情。

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去再介入的理由,可张睿明心里仍然感到一阵凄凉,不止是为周强农,更是为自己这些日子的调查,他本想靠在这车后背上睡一下,可却怎么也安心不了,小周阳的那张宣传照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揪心。

到了家门口,即将可以看到女儿的期待让他心情好了一些,他手按在门口还没推开,却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张家厚重的木门突然往外一开,张睿明差点被撞到头,他往后一躲,却还是被里面突然冲出来的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

他被来人的头顶撞到了下巴,疼的他一下眼睛都一下睁不开,抬眼一看,来人竟是自己的老婆唐诗。

“唉哟~搞什么啊?”

唐诗应该也被撞的不轻,可她完全像没事人一样,都不顾揉揉自己的头顶,抓着张睿明的衬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萱萱!萱萱没看到人了!”

张睿明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下泛起强烈的耳鸣,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赶紧盯着妻子道:“什么!?你说清楚点!?女儿在哪里?”

见自家男人在眼前,唐诗一下哭出声来,两滴豆大的泪珠瞬间蹦出唐诗的眼颊,接着泪水便汹涌而出。

“她……她老师刚刚来电话,说已经被接走了……呜,就是我前面看萱萱到点了今天还没坐校车回家,我就觉得奇怪,打电话给那黄老师,她说萱萱之前就已经走了,她说是有一个家里人来接,本来想和我们家长确认,然后我又在里面收拾家务嘛,电话都没开机,萱萱就一溜烟不见了……哎呀,我边走边说,你来开车。”

唐诗哭的根本说不清话语,张睿明迷迷糊糊听了一个大概意思,女儿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的回家,而是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接走了,只是一把将她的车钥匙塞到张睿明手里,一边领着张睿明小跑着往车库赶。

张睿明也不拢得牛先ヒ槐呃踩槐呤宰湃闷拮永渚玻绞钦飧鍪焙颍驮讲荒艿瓜拢撬饧依镂t坏哪腥说沽耍蔷透坏昧恕/p>

“没事,没事,女儿可能只是出去玩了,没有别的问题的,萱萱这么聪明,这么懂事,哪里可能会有什么危险,你放心,我们先去学校还是?”

丈夫的安慰并没有让唐诗好过多少,她一边啜泣,一边答道:“学校那边,她们老师已经在沿途找了,我刚刚在家长群里问了一圈,平时跟萱萱玩的比较好的孩子告诉我一个地方,说萱萱可能在那里,我们先去那边吧。”

…………

一路上,唐诗的情绪都接近抓狂,她的眼泪就一直没停过,脸上红筋一跳一跳,衬着婆娑泪眼,看的张睿明更是难受。她一边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开机,一边哭着不停的拨打电话,到处问人女儿的去向。

张睿明此时也濒临奔溃,他双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不断提醒自己,不能让自己失控,他一边开,心里却暗暗升起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来。

听萱萱的班主任黄老师的陈诉,当时放学坐班车时,萱萱说好像有一个人来接她,然后这黄老师转身到旁边给唐诗打电话的时候,回头萱萱就不见了,这其中听起来就有问题。

张睿明埋头市检工作,唐诗也在家积极准备应聘的事,平时负责接送女儿的张擎苍最近更是忙于他的度假山庄的事情上去了,所以萱萱这段时间都是自己坐校车往返。才出现这一幕,可既然张家人都在各忙各的,那这个萱萱口中出来接她的会是谁!?

此时正是津港下班的高峰期,冬天这座沿海城市的夜来的特别的早,现在才不过六点多,阴阴测测的夜色就笼罩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张睿明心里是一阵恐惧袭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如果往最坏的可能性上靠,那有一个人是最为危险的嫌疑。

周强农!

想到这个名字,张睿明现在就是一阵恶寒袭来,这个丧失一切的男人,不久前还因为自己的布置而爬上市检大楼寻死觅活,现在他已经宣告败诉,原本打算向泉建讨回公道的他反而要背负上一笔这样的名誉赔偿金,这怎么能让这莽撞的庄稼汉子服气!?

而他在走投无路,困兽犹斗之下,再被那汤佐怂恿一下,很可能就将自己当作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逼急跳墙之下,会不会是周强农他将女儿劫走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张睿明头上就密密麻麻沁出几滴冷汗,他背后也瞬间湿透。这就不是原本一点小孩子贪玩,没回家的小事了,要真是如此,那萱萱很可能有生命危险,万一这周强农丧心病狂,说不定女儿现在已经……

呲呲~的锐声响起,张睿明猛打了一把方向,旁边唐诗都被甩离了座位,他所驾驶的车子猛的一下往右转一把,这才躲过旁边车道上一辆正常行驶的suv。

唐诗的崩溃心境也被这突然而来的险情给打断了一下,她转头抱怨道:“你能不能开车稳一点,不要走神!我就是知道自己情绪开不了车,你怎么也这样啊……你可要顶住,女儿还在等我们过去呢!”

张睿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上嘴唇重重的咬了一下下嘴唇,唇间的剧痛让他冷静了一点,他给自己安慰道:没事,没事,女儿应该就是贪玩出去了一下而以,没事的……

不管这样的心理安慰有没有用,张睿明都不打算将这个可怕的推论告诉妻子,现在唐诗已经濒临崩溃,要是再吓她一下,唐诗可能就直接晕过去了。

张睿明咬牙往前开,幸而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女儿同学口中,萱萱经常出没的地方,这里是津港的植物园,此处本来就是极其偏僻的所在,此时已经到了晚上,稀稀拉拉的游客都在往外走,很少看见人进去。张睿明和唐诗两人匆忙停好车,小跑着就赶到门口,问工作人员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进去,可此时正是初冬时分,植物园内寒风萧瑟,本就是淡季,几个不负责的工作人员都是在门口值班室关起门睡觉,这下吵醒后,得到的只是其不耐烦的答复:“没注意什么人勒,我们这又不收门票了,都是自己进进出出的,你们有什么自己进去找就是了,我们不负责的哦!”

此时有求于人,张睿明也没时间与这几个人扯皮,他强自打起笑脸,从口袋中掏出检察证来,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我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我女儿今天下午走失了,她同学说她平时都喜欢一个人来这里玩,能不能帮帮忙,帮我们找一下?”

那一脸不耐的植物园管理人员看了一眼张睿明的证件,他“啧”了一下,语气还是好了一些,但意思还是一样:“这个我们也帮不了你,我们有我们的职责,我们要驻点滴,你要找,还是自己找吧,实在不行,你报警找嘛!”

说完,那人就要关这值班室的小窗,不与张睿明夹缠,可这心急火燎的父亲一手按住,从缝隙中最后恳求道:“求您帮帮忙!实在不行让我们看看监控也好啊!”

“监控……这监控早就坏了噢,你要看也不是在我们这看,你要到市政那里去,这和我们没关系。”

说完,啪的一声,这园区管理员就把小窗也关了,躲在值班室里吹空调看电视,对外面这些是是非非不屑一顾。

唐诗正是在火头上,一巴掌就拍在了这冷漠无情的园区值班室门上,她将这些市政的蠹虫痛骂了两句,就被张睿明拦了下来。

“骂这些人也没用,他们这些事业单位的就这样,不会管事的,我们还是自己往里面找找看吧,实在不行我到这边公安分局找找熟人,看能不能请派出所的过来帮帮忙,总之,我们还是自己先找吧。”

张睿明说完便拉着妻子往园区里面走去,两人心里焦急,一边走一边喊,找了几百米,发觉效果太差,张睿明望着这硕大的园区,对唐诗道:“这里是好多年前建的老公园了,有南北两个门,离市区很偏,大概规划是围着这尘落湖建的一个圆形,我们两干脆分头行事,从这南门开始,沿着这湖两边分开去找,中间也不会落下什么,到时在那边北门汇合,中间发现萱萱马上打电话……”

唐诗心系女儿,没得张睿明说完,就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看着妻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张睿明心下一阵担忧,隔了十几米,在背后喊住了唐诗。

“g!”

唐诗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不知道他此时叫住自己又有什么事。

“你自己好一点啊!注意安全,没事的哈!”

张睿明善意的提醒现在对唐诗来说,那是完全听不见的废话,她马上转头,小跑着沿她的路线找了过去,空余担忧妻女的丈夫怔怔出神。

望着妻子奚怜的背影,张睿明心下一阵苍凉,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这些年实在是没能照顾好这家庭最重要的两个人,自己到底这一天天的在忙些什么!?

他心下的难受简直要淹没他,要是女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张睿明的人生也就崩塌了,他此时吞着心头的苦水,返身一边喊话,一边往这植物园深处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分析着女儿可能面对的总总情形,最好的结局就是在这里找到萱萱,可是从常理来推论,萱萱并不是一个贪玩的女孩子,很少会因为游玩什么而不回家,特别还是一个人。而刚刚唐诗那边又发了消息了,萱萱的几个同学都说女儿最近情绪不太好,在学校和人家已经争吵过几次,这对张睿明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这同学说的是真的话,那萱萱应该是心情不好不想太早回家,一个人躲在这里。而在张睿明现在看来,只要不是被周强农给劫走,那什么都好说。他又想到萱萱此时正处于人生成长的第一个反叛敏感期,会有这些个情绪波动倒很正常,独自出来散心,倒还真是很可能的事。

对!一定是这样的!

张睿明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样一想,他心情倒好了不少,可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往前一路搜寻过去,不断呼唤女儿的名字,回答他的依旧只有阵阵蛙鸣,和听不出的鸟叫,在这影影绰绰的诺大公园里,显得格外冷清。

他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功能,一路尽往小路找去,就是担心女儿心里生气,故意不让做父母的找到。可张睿明举着通亮的手机光芒,找了一段路,除了惹来被照射到脸的行人厌恶,还有惊起几对躲在小树林的野鸳鸯,他根本没看到萱萱的踪影。

前方不远处已经能看到这植物园的北门出口了,张睿明心下越发紧张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女儿很可能不在这里。要是萱萱不在这里,那她……张睿明不敢往坏了想,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周强农劫走女儿的可能性在不断升高,萱萱真的有可能遇到了生命危险!

这时,一阵强光袭来,一个人影举着手机电筒走向自己,张睿明挡住那耀眼的光芒,不用看都猜到,是妻子已经快速找完了她那边半个植物园,此时已经找到了张睿明这边来了。

“怎么样!?”唐诗语气透着焦急,她走近张睿明,看到丈夫脸上是无奈神色,她原本还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顿时黯淡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

唐诗急的在原地转圈,她根本都无法停下脚步,张睿明脸色铁青,他想了下,决定还是跟妻子坦白,告诉唐诗女儿有可能被周强农给劫走的这个恐怖事实。

“老婆,你听我说……你先答应我,我说什么后,你先不要激动……”

望着张睿明突然郑重起来的口吻,唐诗瞬即就明白了张睿明一定掌握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坏消息,她这下顿时停下动作,眼神怔怔的望着自己的丈夫,用张睿明难以拒绝的严厉口吻道:“有什么你快说啊!我现在只想救女儿,你快说!”

张睿明还想让妻子做好心理准备,不要一下晕了过去,可此时唐诗的眼神已经想要吃了自己,根本听不进那些让她做好准备的话语,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有一个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哈,这个……啧。”张睿明咬了咬牙,头疼的往上摇了半圈,他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要是唐诗知道是因为自己要办的这该死的公益诉讼案子引来的绑架案,要是女儿真有点事,那这个家就彻底没了,唐诗一定会和自己离婚!

第四百零五章 柔软角落

妻子却没给张睿明犹豫的机会,她上前一把扯住张睿明的衣袖,表情凶恶到要喷出火一般。

“你快讲!到底我们女儿去哪里了!?”

张睿明忍住心底的颤抖与恐惧,用微微颤栗的声音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们萱萱被那个该死的周强农……给绑了过去了?”

唐诗的眼睛在瞬间圆睁到了极限,这双原本清丽的美目中,瞳孔变为母豹般的狠利。

“你说什么!?你是说和泉建打官司的那个姓周的,他把我们女儿给绑架了?”

“不是……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就是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因为那周强农他上次就因为对我的误解爬过我们市检的顶楼了,我担心这次他又冲着我来……所以……”

张睿明的声音低沉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妻子的目光,恐怖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虽然唐诗此时一言不发,但他已经隐隐感受到面前唐诗那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强大攻击性。

“张睿明,我现在不想再和你翻你工作上的这些破事,你最好保佑我们女儿这次能平安无事,不然,我保证你下辈子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这话时,唐诗手扯住他衣领的手指夹已经深深的卡进他的皮肤里,疼的张睿明倒吸了一口冷气,可别说妻子现在只是稍微发泄一下心里的郁愤,就是此时唐诗给他来几下重的,张睿明都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他揪着一张苦脸,手试着搭在唐诗肩上去安抚这濒临崩溃的母亲,可唐诗直接一把重重的甩开了他的手,张睿明苦着表情,安慰道:“你先不要急,不一定会到那个地步,我马上报警,然后再发动朋友帮帮忙,尽快找到女儿。”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拨打起一个号码来,“喂,你好,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

报警的时候,唐诗在旁凝神听着,没等张睿明挂完电话,她就催促着说道:“你赶紧再找找人啊!这时候越多越好啊!”

张睿明略一点头,然后又将手机举到耳边,呼叫电话时,他目光游离的扫向远方,在嘟嘟两声后,那边电话接通了。

“噢?张检?有什么指示?”

“是这样,陈局长,打扰了,这个……”

唐诗听到张睿明的语气,知道丈夫此时找的估计就是那位西江分局的局长陈捷,可张睿明脸上原本四处游弋的目光突然定定的望向一处,然后整个人神情都猛然变了。

“……陈局,你等一下,我晚点再给你打过来。”

唐诗不知道丈夫为什么突然挂断电话,她刚想出声,却被张睿明用手指向一个地方。

“你看那边……”

两人所处的位置,正是植物园北门旁的一个凉亭,地势稍高,目光四巡之下,能越过园区的围墙,看到外处。唐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是一片圆月笼罩下的岸堤,这里地处津港市的西北部城郊位置,靠近荆沙河的入海口,沿着河水一带,市政修了一路的风光带,中间零零散散点缀的小公园小广场,倒是一个晚上小年轻们玩玩滑板,放放无人机,小情侣偷偷聚会的好去处,而张睿明目光所投射的位置,正是这植物园外的一条靓丽的沿河景观带。

“怎么?那不就是一条风光带吗?”

唐诗觉得张睿明的反应有点过于激动了,这普普通通的一条河岸景观,不都是沿途都有的吗?而且这大冷天的,萱萱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那种偏僻无人的地方去?

可张睿明神情却颇为郑重,并没有随手一指的意思,“不是,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地方很眼熟?”

“眼熟?”

唐诗疑惑的再次把目光投射到那河堤上,可看了几秒,她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她脑袋里今天又受了太多惊吓,此时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回想什么。

见妻子毫无所觉的样子,张睿明语气中透着一丝兴奋道:“你看那里,那不是我们一家人上次一起“吃刀”的地方吗?”

…………

“吃刀”在津港话里,是吃刀鱼的意思,这样价值金贵的珍馐,可不是每个普通家庭都能吃得起的,近几年,环境恶化,江刀堪比黄金,全国每年长江捕刀鱼的证一般只发29张。而张睿明上一次吃刀的记忆还是停留在一年前父亲带着全家人在那沿河风光带的小店铺里的场景。

那天是张睿明刚刚从东江市办完南江集团案回到津港,难得团聚的一家人在张擎苍的吆喝下一同来到了这附近的一家小店,当时那鲜美通玄的“江刀”滋味对张睿明来说,已经是遥远缥缈的回忆了,倒是当时一家人难得的团聚时光,温情的一幕幕倒是经常在他脑海里回想起来,更是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动力。

他还记得怀里抱着女儿,对着圆月咏诗的场景,还记的鲜美的鱼脂弹牙香滑,害的萱萱吃的太急,一口咬到舌头的窘样。而此时,那份美好的记忆因为此情此景,又在他脑海里生动起来。

萱萱会不会也是追着这份回忆,一个人去到了那片河岸风光带上了呢?

两人想到便行动,快步穿过植物园的北门,往那片河堤小跑而去,沿途一番呼喊,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加之又是一片最为偏僻的河堤岸段,出了稀稀散散几个夜归人,根本看不到一个身影。张睿明和妻子是一边呼喊一边往深处找,就在两人快要放弃的时候,张睿明眼睛一尖,突然发现旁边不远处堤坝矮处的草丛动了动。

他往那边走两步,试探性的俯身往下面一望,他这下突然就喜出望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子正蜷缩在台阶上,低着头一个人坐在那里,是一个独自待着的小女孩,那姑娘只是回头看了张睿明一眼,整个头就越发埋的更低了。

张睿明这下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心底却是说不出的喜悦,这个躲在这堤坝栏杆下方的小姑娘就是他和唐诗快要找疯了的萱萱。两人这下赶紧围了上去,一时间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萱萱……你……唉,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呢?你不知道我们刚刚找你找的有多急……”

见终于找到女儿,张睿明心里的重担总算放了下来,他一脸怜惜的蹲下身子,手按在女儿肩上,无比感叹道此时的珍贵。可萱萱却毫不给她面子,他这搭在肩上的手刚放上去,就被萱萱一把甩开,接着就是这小女孩的气话。

“我不要你管,你们让我一个人待在这挺好的!”

这一路奔走寻找的压抑与苦痛,让唐诗差点濒临绝望,可找到人后,女儿居然还是这样的一个态度,在萱萱甩掉张睿明手的这一瞬,让唐诗的戾气彻底的爆发出来。

“张瑾萱!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自己这样一个人出来就很酷!?你有没有考虑过安不安全?有没有想过我们爸爸妈妈有多担心!?你还蹲在这干什么!?赶紧和我回去!”

她在家里本就是说一不二的“虎妈”做派,哪里碰到过萱萱这么反叛的时候,这下气的马上就抓住女儿训道,可萱萱只是抬头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完全不理唐诗的咆哮。

唐诗气势汹汹,本想好好教训一下萱萱,可见女儿竟对她来了个两不理睬,这下更是脸色一变,上前就准备一把将其拖起来。

跟在一旁的张睿明看出萱萱现在也是一肚子委屈,知道来硬的不行,只会让情况更加失控,他上前两步一把拉开准备来硬的唐诗。将女儿护在身后。

“你先等一下,情况还没搞清楚,你先不要急着逼她嘛……”

唐诗本就在气头上,自己老公居然还在旁边扯架,这下对着张睿明就是一顿喷:“你干什么!?我还没训她呢,你就急着来护!?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平时总是在和稀泥,你知道你女儿现在有多顽劣了吗?你问问她,这学期我都被她们黄老师叫过去三次了,每次都是因为她打人,你还以为你女儿在学校多乖!?你平时不管就算了,现在我一要管你就在后面扯,这难怪家里搞不好!你要管,那你管好了!”

唐诗这一路找的人是状若疯狂,可没想到到了眼前,萱萱居然是这样的态度,加上旁边张睿明的维护让她更是不爽,一下只觉得心冷,脸上的温煦神情也一下转为凶戾的神情,这些干脆双手抱胸,冷冷的杵在那里。

倒是旁边张睿明先服了个软,看到唐诗这下没办法和女儿沟通,将她轻轻拉到一边,悄声说道:“这姑娘肯定心里受了什么委屈,你要不先回避一下,我来和她慢慢说?你放心,我家这丫头我最懂,你天天管着她,她这个对你说不了真心话,你先等我下,我和她聊聊。”

虽然知道老公说的基本上是实情,可唐诗心里还是难受,她望了一旁蹲在台阶上的女儿,只能噙着眼泪退到一旁,看着张睿明靠了过去,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挨着萱萱坐了下来。

虽然从小,萱萱就跟张睿明贴心,可此时他也没个头绪,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向乖巧的女儿突然就这么一个人跑出来,这让他也感到棘手。只能试着开了个头道。

“丫头,怎么啦,今天一个人出来干什么啊?你吃饭没?想吃什么?你喜欢吃的披萨怎么样?我带你去啊。”

张睿明试着从别的这些个话题入手,先把女儿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可萱萱完全不给他回应,只是把头深深的埋下去,完全毫不理会旁边焦急的父母。

“萱萱,到时就点你喜欢吃的芝士大虾怎么样?!现在已经八点了哦,再晚就关门啦。”

河风吹拂,萱萱依旧毫不理会张睿明的引诱,此时对岸华灯初上,耀眼的霓虹将河水映照成画师手里的画盘,张睿明叹了口气,倒一下能理解女儿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躲着了,此时天高气阔,望着远方的点点灯火,想象着他人的幸福,倒真能给人自怜自伤的抚慰。

既然不想说话,那就不说话吧。

张睿明大刺刺的往后靠了靠,陪着女儿吹着河风,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除了背后不远处妻子那责怪自己还不快点搞定,“如芒在背”的犀利目光,此情此景,倒还真让张睿明愿意多待一段。

三人间沉默了半响,张睿明突然开始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今天过来路上,因为担心你的安全,你妈开车太急了,差点撞到一台货车,幸亏我往旁边扯了一把方向,不然的话,当时我和你妈可能就都没了……”

张睿明这番将主角换成唐诗的感叹虽然没引起萱萱的回应,可他已经察觉到女儿其实是听了进去的,他甚至能看到女儿那埋在膝间的小脑袋上,竖起了两只可爱的小耳朵。

“……哎,我现在想想,其实我是一点都不怕,我和你妈过的什么样,其实都无所谓,唯一怕的,还是留你一个人在这世界上……那可怎么办啊?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我想想就……哎,不敢想了,你别看你妈刚刚凶你,其实啊,她这一路过来都是哭过来的,没有哪个做父母的,能忍受自己家小孩一个人在这世上挣扎,我……”

张睿明说到后面,是越说越动情,他语气有些哽咽,萱萱这时也忍不住了,她抬起小脑袋,语气中透着一丝焦急道:“那……刚刚你们没事吧?没撞到吧?”

就像张睿明说的,同样,也没有哪个小孩会不担心父母的安危,刚刚这番惊险的阐述,让萱萱暂时放下了心里的防线,她略显焦急的说道,仿佛真的担心因为自己的任性,结果错失了自己的双亲。

“如果危险,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冷静冷静,不要找我啊,我又不会有事……”

张睿明苦笑一下,一只手顺势揽过女儿,爱惜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哪有这么容易冷静下来,我的小公举啊,你可是这家里最重要的人了,没了你,我和你妈是真的也不活了。”

萱萱这下没有反抗,在张睿明的怀里略带赌气的说道:“你我还相信……哼,她啊?我就不信了,她反正一直都只会凶我,说我不够好,万一我不见了,那她刚好可以再和你生一个听话点的啦。反正我不好……哼。”

张睿明给萱萱柔滑的小脸蛋上捏了一下,“你是不知道你妈妈有多在乎你,刚刚她啊,为了找你,从那植物园南门一路跑过来,一路上摔了几跤,脸上都被树枝划了印子,你知道你家这个老公主有多爱美吧。可是她刚刚摔了就马上爬起来,一声不吭的就往前找你,头发乱了也不拢一下的,脸上血污都来不及擦,是不是很神奇?”

“真的吗?”萱萱一边说,一边从张睿明的怀里扭过头去,偷偷张望着几米外的唐诗,想看看她是不是真摔倒了,刚好她的眼睛同唐诗四目相对,吓得萱萱赶紧回过头来。

虽然唐诗一直都是虎妈,刚刚见面第一句就是凶她,可萱萱心里今天真有些内疚,父亲说的没错,妈妈脸上现在还有划破的血印。

“好了,你和我说实话,今天为什么会突然骗黄老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张睿明没有错失此刻好不容易调好的氛围,柔声对女儿问道。萱萱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反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爸,我想先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专门打那些富人的官司?”

“什么富人的官司……”张睿明脸上一阵愕然,可他结合上次唐诗口中,萱萱在学校被一些富商子弟欺负的情况,这下张睿明马上反应过来,萱萱应该问的是“自己是不是经常打那些针对富人的官司”。

“……哦,你其实想问我是不是只打针对那些富商、老板的官司?对吧?”

萱萱脸上扫过一阵阴霾,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爸爸是检察官,这个对你解释起来还比较复杂,你只要知道爸爸是惩罚那些坏人的人就是了,和警察叔叔差不多,你记得这个就好了。”

萱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接着她又犹豫着问道:“那……爸爸,你和那些有钱人打官司,你不是为了找他们要钱吧?”

果然,萱萱估计是受了别的小孩的笑话与攻击,难怪会这样失落,想找自己来求证。

想到这,张睿明苦笑一下,突然认真的解释道:“当然不会啦,爸爸是好人,爸爸是为了国家去惩罚这些坏人的,你现在还小,大了就知道爸爸这种公益诉讼起诉人,是为了社会所有人的好,而站出来,收拾那些坏的有钱人,更不是为了贪他们的钱……爸爸以一切,向你保证。”

第四百零六章 弱者挥刀

“嗯,我相信爸爸~”

听到女儿的话语,张睿明心里最深处,有个角落被某种情绪触动了。他想起上次唐诗和他提过,萱萱在学校因为他工作的事,已经几次和别人发生冲突了,萱萱的这学校算是津港数得上号的贵族小学,里面基本上是非富即贵,而这两年来,张睿明算是在津港办了几件公益诉讼领域的大案,得罪了一大批津港的权贵,这才导致那些个富二代、富三代们对萱萱这个检察院子弟有种特殊的反感情绪。三番两次的在萱萱面前挑衅,说她父亲是一个“专门勒索、起诉有钱人的坏检察官”,这才导致了萱萱在学校的一系列不痛快。

“那萱萱告诉爸爸,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别人和你吵架了?”

虽然气氛缓和了许多,但萱萱却不愿意告诉张睿明实情,她又摇着头埋了下去,并不想透露今天负气出走的真实原因。

虽然女儿不肯说,可张睿明看她样子,已经猜了个**不离十了,他突然觉得一种特别的无力感,远比以为被人排挤、被打压,甚至几次被陆斌训斥时,都没有过这种乏力与空虚的感觉,他突然只想放弃,放弃这份寄托着他理想的工作,辞职做什么都行,好好的回归家庭,回归妻女的身边。

如果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而让女儿困扰的话,这比什么困难都无法让他接受。

想到这,张睿明忽地叹了口气道:“萱萱,如果爸爸的工作真的让你在学校……觉得不好意思了,或者让别人欺负你了,那……爸爸其实真的愿意为了你去改变,大不了就不做这检察官了嘛,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爸爸换个工作,到时多留一点时间陪你,你不是一直想去迪士尼吗?爸爸到时换工作了,第一时间就请个长点的假,好好陪你……”

当这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张睿明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真就这么轻易的将如此重要的决定说了出来。这些看似平淡的话语,说不定却将改变他的人生轨迹,而在说出口后,张睿明的心里才一阵颤动,他可能对他人会用一些话术、谈判技巧、但对着女儿,他永远无法去欺骗萱萱。

只要女儿真的想要改变这一切,张睿明愿意为她去放弃这份他坚持了太久的事业。

旁边萱萱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回应张睿明刚刚那番影响整个家庭的话语。这让旁边这位有些伤感的父亲稍微松了口气。

张睿明现在只觉得一阵疲累,说完这个决定后,他反而轻松了不少。

是啊,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在公益诉讼领域里坚守了三年了,这三年从最开始的毒跑道案,到现在的泉建集团涉嫌的假药、传销案,从市检一路拼到省检,然后又从省检回来,成为这小小的“第八检察部部长”,其中多少艰难困苦,他又何尝向外人说过。

被恶意举报、当场冲突、甚至是直接袭击,张睿明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困境,相比起来,这次案子中的各种打击报复,还有背后那看不见底的黑暗,都是张睿明经历中最为艰难的。而最为难捱的一点,还是对妻女的各种影响。

张睿明捱不住了,当今天看到唐诗因为害怕女儿受牵连提心吊胆、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到女儿在学校里因为自己的工作而如此纠结困扰、无法安心的样子。

他决定,就这样放手吧,反正自己也已经无法再做什么了,明天就去交了辞职报告?然后去做律师?做法务?还是去帮父亲做点事,继承这点小小的家业?算了,不想了,反正先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好好的休息,再也不去考虑什么“公地悲剧”、不去管那些个“实体公益”,所有的一切都抛下好了,反正这是所有人的事,为什么要自己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来承担?

下定决心,张睿明转过身来,一把轻轻搂住萱萱的小肩膀,认真说道:“我没骗你的,宝贝,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明天就辞职,不做这什么检察官了,你也可以在学校好好的和那些小孩说清楚,你爸爸已经不是检察官了,你也可以抬起头来,好好的和别人交朋友,不要再觉得自己是什么坏人的……”

虽然对女儿说的口吻有些幼稚,但张睿明的态度却是无比郑重,他拍了拍萱萱的肩膀,让女儿放宽心,面对其他的任何困难险阻,他都不会屈服,可唯一能让他放弃的,只有这对女儿的承诺。

不知怎的,张睿明此时脑海里忽地想起了很多张脸,想起来那小周阳,想起了王援朝,想起来吴小梅,想起了许多许多他所帮过、和未能帮到底的那些当事人,想起了东江的那场火,想起了与王英雄的那些对峙,甚至画面的最后,还有那枚因为那东江重金属污染所产下来的“软鸡蛋”。

这一切都不管啦,都算了吧,连带着心底的那点热血,张睿明都准备抛去,可他心里虽然打定了念头,眼睛里却不知怎的,湿润了一大片,视野里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旁边的唐诗一直站在不远处凝神听着张睿明刚刚的那番话,听到自己这固执的老公总算想通了,放弃这份早就该放弃的工作,可看到张睿明脸颊上的两行无声的眼泪,她心里难过,一时哽咽起来。

见妻子在不远处投来的温煦目光,张睿明转过身去,不让她看见悄悄抹着眼泪的自己,还一边假装奇怪道“哎……真是老了,这被河风一吹,眼睛居然就掉眼泪,老了,老了……”

张睿明收拾好心情,转头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声道:“好了,乖女儿,爸爸已经答应你了,起来吧,我们吃东西去……”

“爸……”

在张睿明的连番劝慰下,萱萱这下总算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看起来也不好过。

“嗯?怎么了?今天想吃披萨还是榴莲千层?”

张睿明勉强笑了一下,用尽量活泼的语气,掩饰刚刚自己心里的万般起伏,而萱萱却仿佛一眼看穿了般,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那些虚伪的情绪,而是眼神带着一股小女孩特有的委屈与柔弱说道。

“我爸到哪里去了?”

面对萱萱这奇怪的话语,张睿明以为这只是萱萱还在和自己斗气,他勉强撑起一张笑脸,接着安慰道:“好了,乖女儿,爸爸答应你了,马上就换工作,不会再让你受气了,爸爸是好人,只是以前的工作专门针对那些坏的有钱人,所以才让别人不开心,得罪了一些人……反正爸爸明天就辞职换工作了,你也不要再受委屈,大胆的去交朋友就好了……”

“你不是我爸爸!”

张睿明还没说完,萱萱突然脸就黑了,她一下站起身,甩开张睿明的手就要往河堤下面走去,面对这兔起鹘变的一下,张睿明没有让她轻易甩脱,反而一把将萱萱抄在手里,不让她往河岸下面走。

“怎么了……到底爸爸哪点不好,你和爸爸说……”

虽然萱萱动作很突兀,但张睿明仍然陪着笑脸,不愿再刺激她,而萱萱被父亲搂住后,这下也安静下来,只是一个人在张睿明的怀里低声重复着。

“你不是我的爸爸,你不是!”

这话太过伤人,张睿明脸上也一下僵住,旁边唐诗这下看不过去了,她往前快走两步,一只右手抬起,作势就要教训女儿。

“你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今天不向你爸爸道歉,我保证打到你道歉为止!”

面对妈妈的凶言恶语,萱萱却毫不后退,她一边哭着,一边喊道:“他就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很正直的,也很厉害,我爸爸眼睛里有星星,根本不会这样投降!”

张睿明心头一震,脸上的情绪瞬时奔溃,他弯腰一把抱起女儿,一边拍着小家伙不断抽泣的后背,一边说道:“宝贝,你说怎么样,爸爸就怎么样,你不要急,说你真正的爸爸到底是怎么样的……”

萱萱小脸急的通红,她被激动的情绪呛的快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擦了擦眼睛,一边啜泣,一边对张睿明说道:“我不要你辞职!我爸爸是厉害的!最厉害!他们那些人的爸爸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不要我爸爸认输……呜,我不准你认输……”

这边萱萱哭的稀里哗啦,张睿明的眼睛也止不住的流泪,他紧紧抱住女儿,同时一边保证道:“好的,爸爸在这里,真正的爸爸一直在这里……爸爸不会投降,爸爸不会认输,爸爸会继续查下去……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两父女相对而泣,连带着旁边的唐诗也在不住的抹眼睛。这场情绪上的风暴许久才过去,张睿明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猛然抱起女儿,用胡渣轻轻的在她的小脸蛋上蹭了蹭。

“好了,现在好点了吧?

萱萱被他划得一阵痒痒,但也打破了先前的那点小赌气,埋在张睿明肩膀上,应了一声“嗯”。

“那好,走!我们吃披萨去好不好?”

萱萱这下终于破涕为笑,点了点头道:“好!我要点双份,我感觉我现在能吃的下牛。”

见丈夫这几下总算说动了女儿,唐诗也松了口气。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这河堤上。

…………

在看着女儿被推进焚烧炉的那一刻,周强农就已经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唯一能让他触动的,只有女儿留下来的那双小小的花鞋子,小周阳用过的那些小衣服,小书包,甚至是她的那些个笑脸熠熠的照片都被周二力给烧去了,当时就在殡仪馆的大门前,一个大火盆子,周强农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大哥,将关于女儿的所有的一切连带着那些记忆,都一件一件的扔进了那个火盆里,按照老家的说法,小孩子夭折后,是不能留东西的,周二力也是为了他好,怕他这样整日整日的看着小周阳的遗物,看出精神病来,这才强行要烧去小周阳的所有一切。

周强农当时也没拒绝,任由着那火苗吞噬着女儿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这娃儿命苦,这才来到人世间没两年,就得了这么个病,为了替娃儿治病,周强农将家里的一切都变卖了,气的她那强硬自私的妈,一赌气之下,就离开了父女两。周强农当时一副副的给女儿煎着泉建的方子时,想着的就是治好小周阳后,陪着她两父女过一辈子。

可转眼才几个月,女儿就已经不在了。

所以,当周二力烧到最后那件小花鞋时,周强农疯了一般的冲了上去,一抄手从火里抢出了这小周阳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据,周二力上前扑灭了他袖子上的火后,还想抢回这双鞋,让周强农断了这点癔症的根,可怎么也抢不过这已经骨瘦如柴的父亲。最后,周强农如老牛一般,紧紧的抱住这双鞋,仰天哭了起来,那是他在小周阳过世后,第一次哭出声来。

而如今,这位失去一切的父亲,正蜷缩在这间简陋的出租屋里,手上捏着这烧黑了一半的小花鞋,脸上的褶皱里满是泪痕。

然后,他将这鞋子卷了卷,包好放进自己贴身的衣服口袋里,眼睛一狠,从床底下抽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短刀。脸上神情狰狞,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原本呆立如木桩的周强农这下站起身来,气势如困兽般的往屋外走去,看样子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今天是周家诉泉建集团民事诉讼判决下来的第二天,在周强农出租屋的地上,还有一份被撕得粉碎的判决书,什么清清楚楚的写着:……本院依法不支持原告周强农关于要求津港泉建自然医学股份有限公司侵权赔偿人民币235471元的诉讼请求……本院依法支持反诉人港泉建自然医学股份有限公司关于请求原告周强农依法赔偿24871元名誉侵权赔偿请求……

一股火焰正在周强农的胸口熊熊燃烧,这团火焰简直要让他疯狂,吞噬了他在女儿过世之后,对这世界仅存的一点信任与希望,火焰舔舐*着他的心口,舔舐*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令他痛不欲生,此时他只想让这团火焰宣泄出来,爆发开来,去烧灼其他人,让别人也感受一下他的痛苦。

凭什么只有我过的如此绝望!?

要报仇!一定要报仇!我要杀人!

周强农此刻只想多杀几个人,杀谁其实都无所谓,对他而言,张睿明可恨吗?当然可恨,就是因为信了这个检察官的花言巧语,才导致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绝路!先是因为他失去了那600万的巨额赔偿金,后面又被他耍了,搞什么“欲擒故纵”,结果还被泉建反诉,现在倒要赔泉建两万多!

可奇怪的是,在上次去津港市检察院爬上顶层,准备跳楼被拦下拘留后,他反而不敢去津港市检找张睿明麻烦了,他对那国徽下熠熠夺目的雄伟建筑感到一丝恐惧,他也知道自己再混不进去了,与其去那里在门口被抓住,他还不如换个目标。

而周强农他恨泉建吗?也恨,甚至比对张睿明的恨意更浓,毕竟最开始就是被这杀千刀的舒熠辉给骗了,倾家荡产却反而害的女儿失去了化疗的最好时机,导致女儿才三岁就离开人世!失去女儿的痛还未淡去,这泉建居然就大张旗鼓的将小周阳的照片与信息广而告之,甚至散步虚假信息,说他们已经将女儿救治成功,整个周家对他们感恩戴德!?

在泉建宣传网站上的小周阳每张照片对周强农来说,都是捅到心窝里的刀子,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杀上泉建大楼,一个一个的让这些丧尽天良的骗子血债血偿,可是他不敢,他畏惧,他知道泉建这样的超级集团,他孤身一人连大院门口都进不去,他一个普通农民,想对泉建报仇都报不了。

想杀的都杀不了,那怎么办?!

那就杀其他人!

这就是周强农的答案。此刻在他眼里,这世间无人不该死,无人不可狠!不管是哪里,只要能有机会杀人都行!

强者怯懦,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怯懦,却挥刀向更弱者。

这是他的决定,有死无生的决定,他根本都没想过要怎么去实施,他只知道现在他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去广场,去学校,去人多的地方,哪儿都行,只要能宣泄所有的情绪。

就在两只太阳穴鼓鼓着,脸上涨的通红的周强农走到门口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这间出租屋的破旧木门上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找自己?

周强农泛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他只想到:太奇怪了,现在的自己还有谁愿意理?要钱没钱?人也已经废了,活着都已经是一种煎熬,来人还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可让他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的当口,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强农,我是张睿明,开门吧,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事要找你聊”

周强农眼睛瞬间泛起血丝,没想到最恨的人,最想报复的人现在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他犹豫着,开门后如何制服张睿明的当口,却又听到外面传来了声音。

“周强农,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理解你,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我能帮你挽回败局!”

第四百零七章 犯众怒者 天收之

原本张睿明的话隔着门声音并不是那么响亮,可是周强农还是一字一句的都听到了耳里,他略一犹豫,心头的跳动着的火焰被那一点希望所掩盖过去,周强农垂下拿刀的手,扔在一边,铁青着脸,一把拉开了门。

“你……这样子,应该今天都没吃东西吧,我帮你带了点吃的。”

张睿明走进屋来,先将手里提着的外卖放在桌上,放下东西的那瞬间,他已经看到了周强农桌上的那把小刀,但张睿明只是眼神中闪过瞬间的锐利,便轻轻的揭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你居然还有脸来!?”

周强农并没有因为张睿明表现出的善意而改变态度,他站在门口,如同一只斗鸡一般,昂着脖子,扯着红脸,气势汹汹的盯着张睿明道。

从自己进来后,周强农就堵住了门口,张睿明心下有些忐忑,这农家汉子虽然干瘦,可毕竟是正经干农活的老把式,比自己要力气大得多,真发生冲突的话,真是凶多吉少,再加上桌上的那把小刀……

虽然形势险恶,但既然已经来了,张睿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招呼周强农坐下,语气平缓的说道:“案子判下来了?判决书在哪里?”

没想到这检察官居然还有脸提这个,周强农一下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他手一指地上的那团事物,没好气的说道:“张睿明,就是因为你,我没拿到那600万的赔偿金,现在反而还要陪几万给泉建,这样你满意了吧!”

张睿明从地上捡起被周强农撕成几半的判决书,平放在桌上,上面确实如汤佐所说,法院没有支撑周强农的诉讼请求,反而判决他要向反诉方泉建集团赔偿两万多的名誉赔偿,这下转折是张睿明当时也所没有料到了,对于周强农来说,这个结果实在难以接受,难怪他会有如此这般的激烈反应。

“那个600万你就不要再说了,我早就讲了,那是一个骗局,你敢拿,现在你早就进去了信不信?而这次反诉……我确实没有想到泉建会堂堂正正的从正面来反击,但是,这也是因为你对我隐瞒了你当时收过泉建宣传费的事啊,这么重要的情节你之前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再说了,从那个付费宣传的角度来讲,法院这样判,根本没有问题。”

张睿明的话语让周强农感到一阵受辱,他一下激动起来,快走两步,气忿的神情像是要憋不住要动手来,张睿明后退两步,一只手指差点戳到他的眼珠子。

“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人!我算是明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检察院就在我这边怂恿我,那边法院就故意判对方赢!你们都说和泉建他们商量好,一起来针对我的!这个判决本身是冤枉我的!”

张睿明往后一直退到了墙边,幸而周强农此时反过身去,从他的那破旧的行李箱里翻找着什么来,过了没多久,他翻出一份打印出来的宣传册,一脸气急的递到张睿明面前,虽然只是扫了两眼,张睿明已经看出这就是一份那个泉建集团昱盛体系在雅加达的洽谈会上的资料。舒熠辉的大脸还印在上面,笑脸熠熠的望着众人,“选择昱盛健康,成就财富人生”几个大字此时看来是多么的讽刺。

“这是……?”

周强农气急反笑,他对着张睿明说道:“这就是他们口中,我收钱的原因,我当时是因为被他们欺骗,说带女儿过去,可以免费听这个价值几十万的课程。还能得到免费赠送的一疗程药剂,来回机票全包,我才被他们骗过去的,而后在那个什么大会之前,陈俊彦又骗我说,只要我登台,带着我女儿说几句感谢话,他们还另外给我两万块,我才傻乎乎的签了合同,带着女儿上去的,这都是他们骗我的!”

带着法律人的辩证思维来看,张睿明心下知道不能轻信这周强农的一面之词,可是不管怎么样,从他的叙述角度出发,如果真是这种情形,那这份所谓的付费宣传,很可能违背了合同的公平性,是一份“显失公平”或者是“重大误解”的情况下订立的合同,而就算这个合同能够成立,这次泉建对小周阳肖像权和姓名权的侵权事实也是客观存在的,周强农还是在法庭上有许多的胜机,如果有一名专业一点的代理律师,如果周强农能够坦诚所有的真实情况,早点针对泉建手中所掌握的证据进行准备,这个案子根本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结果却是这样的完败,虽然不是张睿明自己的公益诉讼,可此时想来,还是一股强烈的懊悔与自责,这个案子如果能直接获胜,再好好操作一下,那将是对泉建的一次强烈打击,现在这整个局势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现在想来,这其中虽然很大程度上是汤佐这个“黑律师”在从中捣鬼,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周强农自身对法律的不信任,以及他对事实的隐瞒,但总体来说,最根本的还是泉建那堪称豪华的法务团队和律师天团,周强农这边只有一个心怀鬼胎的汤佐,以及不能上场的张睿明等人,这个案子怎么看都是输定了的。

而现实也确实如此,一审是毫无疑问的惨败。这个意料之内的结果摆在面前,周强农陷入癫狂,恨不得挥刀相向时,张睿明却突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检察官居然比自己疯的还早?

周强农仿佛看着一个怪物般,他在心里暗自猜想,这家伙不会是想装疯卖傻,来博得自己的原谅吧?可他又何必演这样的一场戏?

张睿明笑了一段,终于停了下来,他狞着一双眼睛,对周强农反问道:“你记不记得在最后开庭前,我是怎么和你计划的?”

周强农不知道他何出此问,只是答道:“你不就是……要我去骗那汤佐,说要从税务方面去查泉建吗?我跟你讲,就是你这馊主意,才让的人家反诉我的!泉建他们根本没来那些阴的,现在法院那边也判了对方胜利,你告诉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睿明面容狠厉,目光透过这座出租屋里那小小的一扇窗子,仿佛看向窗外,又仿佛看向虚无之处。

“我当时就和你说了……虽然他们的防备其实已经万无一失,但毕竟他们有着偷税漏税的事实,会误以为我们有着什么致命杀招还未放出,在这种情形下,出于对舒熠辉性格的分析,我相信他那种表演型性格的人,肯定会对你的这一招做出反击!而他的这次反击将会带着他的情绪与报复欲,而且那将会是非常强力的一次报复。这个分析现在看来是不是也没有错!?”

“……错是没错,可是现在法院都已经判了……”

张睿明眼睛里的光芒依旧没有散去,“对,现在法院是判你输了,但这还只是一审,只要整个大局有变,我相信二审我们一定能翻回来!”

“二审!?”周强农之前就咨询过汤佐了,他知道在一审输了的情况下,二审那是极难翻过来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完全没有必要再打一次,现在这小子突然提到这点,还想以这个来骗自己,太看不起人了吧。

想到这,周强农语气更加不悦,“张睿明,你没必要骗我了,我虽然不懂法,但我也问过很多人了,这全国一年几百万案子,二审能翻过来的不到万分之一,你这是在忽悠我呢!”

张睿明知道他不会相信,但此时还是说道:“不!你搞错一个关键问题了,我说了是“大局”有变的情况下,二审可能会赢,而这个“大局”如果变了,这二审打不打其实意义都不大了,到时应该早就实现了你的诉求,一切都会定下!”

虽然在张睿明的几次失算后,周强农对他是十二分的不信,但此时也被他口中的这番美好前景所打动,不免畅想起如果真的有这一天的话……

他想了一下,便冷静下来,对张睿明冷冷道:“你说的这个大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睿明昂起头来,一副破有成竹的神情道:“这个大局就是泉建的垮台!”

“什么!?”

周强农没想到这看起来颇为正常的检察官居然真比自己疯的还要早,泉建垮台这么荒谬的说法居然说的这么信誓旦旦,现在自己连一个小小的侵权诉讼都赢不下来,他怎么有勇气说能够让泉建……垮台?!

“对,我没开玩笑,我知道泉建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对手,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计划?虽然有一些偏差,但现在看起来,这一切不都是按我们的节奏在走嘛……先通过激怒对方来造成对方的过激报复!而这次报复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再发动媒体,制造热点,将泉建集团对你们周家的这些个所作所为给爆出来,引起社会上的公愤,这些被泉建伤害过的家庭齐齐发声,然后这些个骇人听闻的希望就会成为推倒泉建这座大厦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虽然听起来颇为荒谬,周强农不由的凝神听完了张睿明刚刚说过的这些,他想起不久前,在市检张睿明的办公室里,当时确实和这检察官是如此计划的,可那都是建立在泉建用暴力或者非法手段对自己打击报复的前提下,可如今是正常的一审反诉……这份判决书,能够带来张睿明想要的效果吗?

但不管怎样,无论这检察官是欺骗自己,还是已经失去理智,现在能够让周强农看到一丝希望,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起码这份希望已经能够让这原本失去一切的父亲有了一点寄托,能坚持着活下去。

“……张检,你说的这些……真的能实现吗?我记得我们当时说好的,是靠着泉建他们对我的恶性报复才能作为一个“卖点”吧,现在这……”

听到这久违的一声“张检”,张睿明知道已经说服的差不多了,而刚刚周强农最大的疑虑是担心现在的“料”还不够,想到这,张睿明却只是啧了一下牙花子,有些神秘道:“原本可能是还不够……但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上面已经想要对泉建这个吸食群众血肉,疯狂敛财的公司出手了,我们省检在全省的工作会议上,都已经旁敲侧击的提出,要办好我省的第一起食药领域公益诉讼,而泉建,很可能就是这最适合的目标。”

听到这里,周强农来了兴头,他定了定神,凑近一些道:“张检……那有什么要我做的?”

张睿明只是摇了摇头,一切我已经布置好了,今天过来,只是告诉你一下,你安心等消息吧。

…………

12月25日,这原本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工作日,主攻医学知识普及的新媒体公司“栀子医生”大楼里,刚入职才两年的新媒体主编贾博吃过了中饭,他一边抱怨前台妹子点的这份宫保鸡丁有点太辣,让津港出身的他吃的不太习惯,一边到公司茶水间的咖啡机前倒了一杯咖啡。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过一看,是上次“时代之声”的记者叶文介绍认识的那名姓张的检察官发过来的一条信息,上面是一张照片,内容是一份文书一样的扫描件。贾博入行以来,视力急剧下降,他将这份扫描件放大来看,发现竟是一份被撕烂后重新黏起的判决书。

这就是那份周强农诉泉建自然医学有限公司败诉的判决书,这个结果倒不出乎贾博的想象,只是其中的一些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官司输就输了,可泉建居然还要这个被骗了钱,女儿死了、女儿照片还挂在各个网站上的可怜家庭倒赔它两万!?

这也太过分了一点吧!赶尽杀绝啊!

他目光下移,后面是那名张姓检察官发过来的一段资料,他粗粗扫了一眼,其中有一堆关于泉建集团这几年来在各类诉讼中的判决资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泉建胜诉而告终,可见对于这样的一个超级集团来说,法律是可以靠强权所搞定的事物。

贾博心里的一团不知名火焰此时被燃起,他再往下看,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省检察机关高度重视食品药品安全领域侵害众多消费者合法权益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犯罪行为,一直在着重研究如何在该领域,实现南州省的一大跨越……”

贾博哪里读不出这言语之外的意思,而且不久前,他就已经接到上面的指示,闻到了一些风声,开始紧锣密鼓的收集起泉建这些年的相关违法事实,公司里对泉建的调查早就开始了,可这对贾博个人来说,依旧只是平常的工作而已。

而最后打动他的。让他体会到使命感的,还是这位检察官最后结尾的一段话:……这些年,一群良知媒体的报道和几起人命官司,甚至都没有对舒熠辉和泉建造成影响,泉建大厦依旧耸立,金佛依旧熠熠生辉,而通过在全国建立的几百家连锁泉建医院、上千家火疗养生馆及香薰会所,泉建的年销售额接近百亿元。但三岁的小周阳,以及成千上万的病人,他们的健康,他们的生命,他们那绝望之中唯一的希望,最后都成为了舒熠辉成功的那块奠基石……

犯众怒者,天收之。

贾博心里那早已凉去的热血此时被这位检察官的话语所再次点燃,他一口喝完了咖啡,想了想,干脆不睡午觉了,坐到电脑前,打开文档,敲下了第一个字,以及那个不久之后将会响彻全国的文章标题。

《百亿保健品帝国泉建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国》

贾博几乎没有停歇,完全是一气呵成,初稿打完后,他才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口气,他看了看时钟,居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此时不少同事才刚刚掐着时间点,打卡进办公室。见他已经忙了一中午了,互相开了两句要给他加工资的玩笑。

贾博休息了片刻,他原本可以直接发送到网站前端的,可想起不久前总编的叮嘱,这篇报导很可能事关重大,必须往上面过一过,他才打开邮箱,先给总编发了过去。

发完后,昨晚熬了一个通宵的贾博便到旁边的行军床上躺下,像栀子医生这样的新媒体公司,上班“007”那是经常的事,贾博想着反正总编还要审这么久,他便先眯一下。

这下他刚挨到床边,便沉沉睡去,贾博在梦里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在推他肩膀,惊得一下坐起,却发现自己这小小的办公室里,居然已经围满了人。

“恩,现在几点了?”

总编指了指时钟,“晚上8点了,你睡了一下午,我们开会也开了这么久,想着先研究,就没吵到你。”

第四百零八章 人走茶凉

贾博赶紧不好意思爬起身来,他一边打开手机,一边疑惑的看过去,现在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居然围满了“栀子医生“整个编辑部的人,甚至还有上面的一位副总和法务那边匆匆请过来的律师。

“总编,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弹道这样的阵仗,贾博有些担心,他还以为自己这稿子是不是触犯了什么禁令,不然怎么会迎来整个公司的头头脑脑,而且看这架势,哪里像是要审一篇稿子,完全是要审人的架势啊。

“是这样,单就这篇文章来看,我知道这这里面沿用了你贾主编一以贯之的风格:言语老道,娓娓道来的草蛇灰线,言语辛辣……不过,这篇稿子毕竟涉及到泉建这样保健品行业的超级巨鳄,而且这次链条太深太黑了,简直从上到下都是利益……发出来的风险确实很大……”

听到总编是这样的语气,贾博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失望,但总编接下来的话语还是让他看到了一些发出来的可能性。

“但是啊,这个还没有最终决定放弃……我们之前和一些宣传部门汇报过了,自己高层也开了会,关于这篇稿件……现在争论却是有一些,你是操刀手,而这篇文章的关键在于你自己是怎么看的,这里面的内容真实性有多少?这个相当重要!”

贾博入职以来,难得看到总编如此严峻的神情,他也被带入了这种审慎之至的语境之中,凝神想了片刻,便抬起头道:“老大,这篇文章我可以向你保证,百分百真实!”

看到贾博是这样坚决的态度,“栀子医生”的几名高层彼此面面相觑了几眼,交换了一下神色,在半响过后,最后是那名主编拍了板。

“那好!你有信心保证真实的话,那我们就发吧,但是,关于其中一些有争议的报道引用要删掉,还有,那些法院判决书相关的内容也删掉,以及那些网络评论……”

贾博没想到总编这下一删起来,除了只引用了官方媒体的相关内容。其余的东西基本上都删了个差不多,到最后,总编将最终定稿交给法务和律师把关,几人在讨论时,还顺带着问了贾博,这里面相关判决和法律条文、涉及的犯罪罪名等等内容他是从哪里得知的?其中明显有专业人士在里面。

贾博愕然了一下,他才想起来这里面很多例证与法律关系分析大部分都是出自那位张姓检察官的手笔,可当事人要求自己保密,于是贾博露出苦笑的神情,只是回答道:“这都是一些有良知的专业人士在不断推动着这个事件,他们不图什么,也不想露脸,说起来,他们才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良心。”

…………

12月25日23点53分,贾博在将稿子最终修改审核过后,推送给网站前端以及各个媒体管理人,不一会儿,栀子医生、栀子园、治愈心灵几大公众号联合发布了这篇《百亿保健品帝国泉建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国》

发出去后,连轴转了两天的贾博终于能躺下睡去,他有预感这又将会成为他们公司旗下的一大爆款新闻,所以在入睡之前,贾博还特意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准备不管风浪多大,他先睡个安稳觉再说,可他不知道的是,新传媒时代,阅读量的最高峰时间段早就不是传统的朝九晚五了,在如今的新媒体时代,人们都喜欢在睡前刷一刷微博,看一看有什么公众号更新,而此时的凌晨时分,正是数据传播的最高峰值,而这篇文章在发出后的第一个小时内,阅读量就超过了百万,同时被几大平台联合转发,贾博猜对了一部分,这篇文章确实已经成为了一篇爆款,可他没有猜到的是,并不是他手机关机就能安心睡去,即使已经凌晨时分,半个多小时后,他办公室的玻璃门就被一阵巨响所敲碎。

贾博简直是被直接提起的,当他被一米八的东北汉子主编提起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怎……怎么了?”

“栀子医生”公众号的总编一脸要赶赴前线的神情,“你没开手机!?赶紧看看吧,我告诉你,我们几个今天晚上就别想睡了!”

贾博睡眼惺忪的抓过电话,这发出去还不到一个小时,他手机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显示了几十个未接电话了,其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总编在旁提醒他道:“不认识的号码就不要回过去了,基本上都是打过来威胁你的,你看看其中有没有紧要的电话,其余的都赶紧设置非电话簿号码拒接吧。”

贾博点了点头,问总编道:“老大,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是……闯祸了?”

他那总编一脸古怪的笑意,“闯祸?这还真说不定……反正你小子是真捅出一个大娄子了!刚刚刘副总已经被市里连夜叫过去问话了,他走之前要我们两连夜待命,说不定随时就要删文章发声明,今天啊,可能是决定你我职业生涯的一晚!”

贾博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严重,他原本判断最严重,也就是泉建集团会有几个跌停,同时让津港的部分群众认识到这些传销的危害,谁知道现在才一个小时不到,就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惊动主管部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篇文章看来将触动泉建这颗参天巨树的根基!

他心下忐忑,找总编要了根烟,两人四目相瞪,挂着两张说不出是愁苦还是兴奋的脸孔,对着电脑上那在刷新后不断跳动阅读量的后台系统,各自思绪万千。

贾博此时突然想起那天在清凉寺见过的那名检察官,想到当时他说过的,要为这篇报道,找出那关键的劲爆点来,此时他不知看没看到这篇文章,这可真遂了他的意了,这何止是劲爆点,这已经“惊爆点”了,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得安眠。

两人守了半响,那总编不知怎的,突然问道:“嘿,小子,如果你因为这件事再也干不成记者了,你到时会不会怨我让你做这个选题?”

贾博本想回答,但他此时正低头摆弄手机,正忙着将微信和各种社交平台上设置防骚扰,他突然发现其中还有那名张姓检察官打过来的记录,他想了想,头也不抬的总编说道:“你别说,我到时肯定要怨你啊,让我丢了饭碗,以后还不知道能干什么,起码怨你一年,你到时可得管我一年的饭……不过,说真的,如果你今天不让我发这篇文章,那我可能会怨你一辈子。我这段时间啊,是看过太多的相关资料了,你不知道,有那么群人,是已经豁出一切的想去捅破这层天,去揭破这层丑陋的内幕,如果我不去做,那我还配做调查记者吗?”

贾博一边说,一边给手机上存着的那个叫张睿明的检察官号码发了一条信息。

…………

张睿明一夜未睡,自上次萱萱离家出走之后,他和唐诗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缓和,反而愈演愈烈,他已经分床睡了好几天了,这样刚好,今天要连夜看看栀子医生这边的情况,他虽然换好了睡衣,却神情严峻的坐在床前,每隔几分钟就要去刷刷这篇《百亿保健品帝国泉建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国》下最新的评论留言,以及看看阅读点击量。

虽然这是张睿明自己千辛万苦准备出的杀招,可真使出来时,他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强力。

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这篇文章下的点击量已经超过两百万,可以预见的是,明天起码将辐射整个南州省,甚至很快就会传遍全国,这已经远远超出张睿明当初的预想了。

他此时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右手攥拳,往虚空中一挥,这已经可以遇见,泉建将面临难以想象的巨大挑战,这很可能就是扳倒这个巨人的致命一击!

此时他手机一下振动,是那栀子医生的主编发过来的一条信息,虽然是短短的几个字,但却让他心里猛颤。

“张检察官,我们副总去市里了,你在那边入手人吗?能帮我们打听一下吗?”

张睿明心底原本那点大功告成的喜悦之情这下被猛然冲散,他想了想,无奈的回了一条信息过去,表示爱莫能助,他现在自己因为这个案子的影响,在市检里的处境都有些尴尬,哪里又还有资源去替这边问情况呢。

信息发过去后,贾博也没再回信息过来,张睿明这下整个人都又紧张起来,他突然清楚的意识到,现在这些其实并不是最终决定的地方,关键的战役并不在自己这里,也不在周强农那里,甚至都不在贾博他们这些新媒体手上,一切的一切,都有极其复杂的缘由在背后。

长夜漫漫,他这下不再去刷新文章,看下面的留言评论,更没有兴趣再去算下面的点击量,他的心思都被这个文章的未来所牵挂着,等着明天那最后的结局。

第二天清早,张睿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上面贾博没有新的消息传来,甚至也陈俊彦、周强农等人也没有再和他联系,而那篇文章的点击量也停留在两百多万的数据上,并不复昨晚那般的跨越式增长,缓缓的几点、几十的往上面加着。

张睿明简单梳洗一下,就赶紧起身往单位赶去,今天陆检按道理下午要到省检去做岗位调整前的最后一次汇报,这是他这次调整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将直接向省检领导班长做全面述职总结,并且听取下一步的安排,可以说,陆斌的政治生命也将在今天决定!

就是因为如此关键,张睿明担心陆斌会去的太早了,他还打算赶在这位市检一把手的最后一刻和他见一面,讲讲这些日子自己的思想状况,同时也汇报一下最近这件案子的新动向,以及这篇昨晚引爆过整个津港的爆款文章,存私心的想一想,他也是想借此打听一下陆斌和张圣杰这边对这再次向泉建燃起的烽烟是怎么样的一个态度。

一路上,张睿明不断催促司机加速,他预计陆斌会直接在上午工作短会后就直接出发,甚至不到早上八点就会走,此时出租车在津港沿江大道上飞驰,张睿明的神思却没来由的飘到了自己从国外回来就被未知名暴徒袭击的那个晚上,现在想来,那天若不是陆斌神兵天降,自己可就真是凶多吉少了。说起来,这也不是陆斌第一次救自己,从津港四中那起毒跑道案开始,在很多错综复杂的案情背后,陆斌虽然有时会与自己意见相左,但却也许多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不管是在那“毒跑道”案中力排众议的压下对自己的渎职调查,还是在接下来的津药化工案中,不断用各种方式,提醒自己顾看大局,甚至都搬出那幅《梅石溪凫图》来开导自己,最后还扶自己走上了第八检察部部长的领导岗位……

这里面的循循教导之恩,个中的提携滋味,张睿明就算再怎么愚钝,他还是感同身受,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位检察长的好。

而张睿明是记好也记打,不只是记得陆斌在这几年工作中对自己的个中提携,也记得其中两人在遇到分歧时的明争暗斗,不管是牵涉到娱乐圈的南回柱损毁案,还是现在这惊天的泉建集团传销案,陆斌在他的考虑下,总是站在张睿明的对立面,成为这几个案子办理过程中最大的困阻之处。

此时距离陆斌卸任津港市检检察长的职务已经不到24小时了,张睿明心下是感慨万千,过去的总总恩怨情仇在心头轮番浮现,检察官这个职业,本就是断是非,明善恶的,可是具体到陆斌这个人身上……却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也不是简单的一句好坏所能形容,怎么说呢,张睿明此时只是感到一些惆怅。

赶到市检时,才是早上的7点37分,都还没到上班时间,市检一些来得早和住在宿舍楼的检察官们正三三两两的往食堂走去,天色刚刚破晓未久,还带着一丝黯淡的阴翳,张睿明下车后快步往里面走去,先扫了一眼市检大院内的公务车棚,还好,陆斌的那辆a6公务车还好端端的停在车棚里,没有让张睿明扑了个空,可奇怪的是,居然也没看到陆斌的司机,车子也没有要发动的迹象,车窗前面还是落在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按道理来说,今天陆斌差不多也要准备出发了,怎么连车那司机都没开始洗啊?

张睿明没多想,他小碎步的快走进行政大楼,直接按下通往检察长办公室的电梯,出了电梯门,他走到陆斌办公室前面,里面传来一些动静,看来陆斌应该就在里面。

这时一股突然浮现的懊恼情绪出现在张睿明心头,说起来陆斌也算是他的半个贵人,若不是这位津港市检察院在任时间最长,资料最深的检察长提携,张睿明现在还在宁丽县检察院公诉科,每天被无休止的琐碎案子所困住,哪里能回到市检来,又怎么可能成为现在的第八检察部检察长呢。

而且,张睿明仔细想想,陆斌对自己确实算不错了,他甚至无法想象下一任检察长怎么可能像老陆一样如此宽广的包容自己的莽撞,怎么可能再给自己如此高的自由度,去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事业里去,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虽然三天两头的拿出来批评,但张睿明还是能感受到陆斌对自己的“爱之深”与“责之切”的,所以才会在那天高裕民突然的“回马枪”时,才一直坚定立场,牢牢的站在陆斌的角度思考、回答,并没有因为在这个案子上的分歧而倒打一耙。

这一切就要在今天结束了,可张睿明居然都没想过要给这位自己多年的老检察长准备一点小小的“告别礼物”?!

空手过来做“最后汇报”的张睿明只能安慰自己:这些年自己的辛勤付出,就是对陆检最好的礼物了。只是最后这个案子,也许是让他感到失望了吧……

但最后,还是好好的和这位老检察长道个别,说两句谢谢吧……

在这番绮想过后,张睿明总算是鼓起了勇气,他轻轻的敲了敲门,满怀敬意的喊了一声“报告!”

门很快开了,可张睿明原本准备好的诚挚表情在瞬间凝固,他已经预想了无数种这次最后汇报时所可能遇到的情形,他想过陆斌可能对他这个“不听调摆”的部长横眉冷对,也想过陆斌可能会直接避而不见,可他完全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番情形。

因为陆斌根本就不在这检察长办公室里,此时打开门的竟然是……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

不同于张睿明僵硬的神情,这位高副检察长的脸上倒是一派喜气洋洋,他见门外突然敲门的居然是以往相处并不太愉快的张睿明,但他也用着张睿明从未见过的和蔼笑脸,仿佛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一般,主动伸出手过来。

“睿明同志啊!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一些关于泉建这个案子的情况想要向你了解一下!”

第四百零九章 巨人的尾声

张睿明一脸愕然,他怔怔的站在门口,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办公室,还是出现了幻觉,听错了话语,他目光往里面扫去,只见不只是高裕民在办公室里,而副检察长严路、党委委员王天明都在里面坐着,而几名办公室的文秘人员正在收拾着陆斌桌子上的事物。

或者说是“陆斌之前的桌子”上的杂物,张睿明往前面踏了一小步,他一边往里面继续张望,一边嘴上应道:“哦,哦,好的,高检,我想问下……陆检他人呢?”

听到张睿明此时问到陆斌的去处,在场的众人脸上都泛起一阵异样的神色,严路和王天明对望一眼,高裕民也只是含笑不答话,倒是老严先答道:“陆检他……这样,你现在直接向高检察长汇报也是一样的。”

张睿明心思还放在这间陆斌的办公室里,他没注意到严路刚刚语气中那并没有出现的“副”字,他环顾了一圈,陆斌的办公室里此时布置移动了许多,一些过去的盆栽、书本杂物都被腾了出来,他心下有个越发敏感的猜想,可此刻也不好问答,只是在答话中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语气。

“高检您是想问泉建这个案子的那些情况呢?”

“先进来谈吧……”高裕民此时含笑引着张睿明进来,张睿明不好推辞,往里面走了两步,他本是想直接向陆斌汇报最近关于泉建集团的舆情风暴,可此时高裕民主动问起,他还在犹豫是否能信任这位突然回归的“副检察长”。

奇怪的是高裕民此时气场却突然完全不同了,原本高裕民在市检干警面前,作为一名军转副检察长,态度虽然一直强硬,但因为总有陆斌压着,所以他的那份“强硬”总显得有些生涩僵硬,还有些故作腔调的意思在里面,可今天高裕民的架势就完全不同了,他此时一屁股坐在原本属于陆斌的那张宽大的靠背椅上,神情是一反常态的从容与温煦,笑着对张睿明首道:“这个啊,你是这个案子里的主办检察官,我想听听你的全面汇报,这样,你先讲讲我们现在这个案子推进的情况吧。”

听到高裕民形容时用的是“案子”这个词而不是用以往陆斌说的“线索”,张睿明心里敏感的察觉到了市检班子在对待泉建集团的态度上,产生了一些变化,而不久以前,那场同样在这间办公室里波谲云诡的谈话中,张睿明已经知道高裕民在泉建这起案子上,一直都是同省检一般,想将这个案子办成全省第一起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同时办成全国性的大案。可张睿明一直以来,虽然也赞同将泉建集团的真实情况公布于众,揭开这层黑幕,可毕竟在陆斌身侧工作这么些年,对待案子先入为主的想法就是要慎重,此时面对市检高层突然急转直下的转弯,张睿明心底不得不提防起来,此时回答的就显得有些踌躇。

“这个……目前来说,还不能说是案子吧……毕竟还在诉前调查阶段,现在还只是在排查线索,具体的相关情况,在我之前上交的报告里面,已经有详细的记载了,高检可以去看下那份报告,这几个月来,我所有的调查情况,以及摸排出来的泉建集团涉嫌违法犯罪的证据线索,都囊括在里面了。”

张睿明回答的端正平稳,毫无波澜,这让高裕民有些不悦,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案卷来,往桌上一放,说道:“你说的是这个吧,我之前就看过了,我想问的其实是你在调查过程中所实际接触到的……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更深入的内容。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在刚刚这番话语中,张睿明看到了以往那名趾高气昂,言语傲慢的常务副检察长的身影,这也激起了张睿明心下的不满,他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向陆斌做最后的汇报的,同时也是向与津港市政府那边关系密切的陆斌请示询问一下现在的脉络风向,可没想到居然横刺里杀出来个如此强硬的高裕民。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高副检察长的意思。”张睿明嘴角一扯,脸上神情平淡,可话语间却是颇为冷漠,竟对高裕民来了个不相理睬的态度来。

可张睿明没有想到,他这脱口而出的一个“副”字,却引得在场众人脸上都有片刻的僵硬,气氛都一瞬间尴尬起来,旁边王天明迅速反应过来,直接就喷了张睿明一脸道:“张睿明,注意你的态度!你可能不知道吧,现在我们高……”

此时,倒是高裕民笑着打断了这位纪检组长接下来的话语,刚刚张睿明那番言语虽然有些冒犯,但高裕民知道这赫赫有名的“张疯子”素来就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脑子里只有办案,根本没什么政治敏感性的,倒没必要和他一番见识,说到底,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而且偏偏还离不开这把曾经捉在陆斌手里的“尖刀”,此时不能“力压”,只能“智取”。

于是,高裕民一脸含笑的挥挥手,打断这下不太愉快的氛围,他甚至主动站起身来,作势要去给张睿明倒茶,王天明眼疾手快,赶紧起身去替他将茶杯接下,原本在领导班子里排序不分上下的两人,此时竟隐隐有了些规矩,面对这位纪检组长的殷勤,高裕民竟也就顺着由他去了,径自舒服的坐回到靠背椅上,面容含笑的对张睿明道:“这个,我先打消你的顾虑吧……我知道之前,我们班子里有些领导啊,在这个案子的立场上有些陈腐,站的角度也不对,怎么能站到别人的角度上去呢?真是瞎操心,还有些领导啊,态度摇摆,立场也不坚定,像泉建这样祸国殃民,人民群众意见如此之大的传销集团,怎么还能姑息!?这不是渎职嘛!”

如果说高裕民刚刚那番举止是显示其在班子里高人一等的态度,是一种无声的优越的话,那这番言语简直就是直接往陆斌和严路两位班子成员的脸上怼上脸了。正坐在一旁的老严瞬间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本就是火爆脾气,直来直往,藏不住事的性子,刚刚高裕民说的那些个“态度摇摆”、“立场不坚定”明显就是直接说他了,按道理,一名同样级别的副检察长如此明目张胆的讽刺,老严过往的脾气,那早就掀桌子了,可今天却莫名的按耐下来,脸色阴沉的坐在那一言不发。

而刚刚高裕民口中“态度陈腐”“立场不对”,形容的明显就是陆斌了,虽然在这个案子上张睿明一直与陆斌南辕北辙,有着极大的分歧,可此时突然听到别人如此形容提携过自己的“贵人”,他心下也不舒服,暗暗想到陆检这也还没走,现在这些人就已经拆房子卸瓦了,真是人走茶凉啊。

越是看到高裕民此时的高傲态度,张睿明越担心陆斌的去向难道说老陆这下彻底失势了,没上去?不管怎么样,等下得赶紧问问情况,看看陆检到底调整到哪里去了。

而这边高裕民还在不断对张睿明展开怀柔攻势“张部长,这个……我知道你是受先前市检上面的一些不良氛围影响,担心这个案子办不下来,但现在你可以放心,情况完全不同了,首先,省里是极其赞同我们将这泉建涉嫌这个,这个……”高裕民看了一眼张睿明提交的那份调查报告,继续说道:“……这个传销和售卖假药,这两个罪名都挺重的嘛!又是关系人民群众切实利益的大案,全国在这块都是第一起吧?那最好,我觉得,我们宜早不宜迟,今天我们领导班子就开会,马上立案,先将公益诉讼前期程序走起来,千万不要落在后面了,现在津港市公安局那边已经成立专案组了,我们不能等刑案走完程序后再以刑附民公益诉讼起诉的话,显得在公益诉讼领域不够有前瞻性,这个“刑附民”、“刑附民”,附带这两字总不太好听嘛……”

听到这高裕民的侃侃而谈,张睿明开始还以为只是一个市检单独的态度变化,可听到后面时,他心里一惊,骤然疑惑道:“津港市局那边已经成立专案组了?我之前看他们都还按兵不动啊,怎么这么快就……”

高裕民此时嘿嘿一笑,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怎么,张检还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关于泉建集团涉嫌的这些违法事实,人家媒体已经爆的天知地知,人尽皆知了!甚至国外都有很多媒体跟进过来了!我先就跟你说了,这个要你放心嘛……现在局势已经彻底不同啦,你没看新闻啊?”

一道霹雳打在张睿明心里,听刚刚高裕民这话,那代表栀子医生的那篇文章是已经彻底*火爆全国了,而代表那他们媒体也是已经得到市里宣传部门的点头放行了咯!整个这舆论热点,即将燃遍全国,同时,那也代表张圣杰那边已经放弃先前保增长的态度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将如高裕民说的这般,现在诸多部门完全是争先恐后,生怕在泉建这个案子上落在后面!

虽然现在市检这边都还没开始正式走程序,但张睿明知道泉建现在是已经是”锅里的菜,跑不了了。”没想到原本以为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怎么也望不到头的保健品巨头,这下眼看着是要跌个大跟头,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了。

想到这可以说是被自己亲手推翻的巨人,张睿明心下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甚至都没有感到一丝震撼,他正陷入一种莫名的失真感中,仿佛一名久在沙漠中饥渴几日的行人,在即将干涸殆尽之际,灌下第一口井水时,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反胃。

“高检你说的是真的……吗?”

旁边久未答话的严路此时也主动说道:“这还有假?你今天敲门之前,我们几名党委班子成员就在商议关于泉建集团这件大案的后续工作,刚刚市里来了通知,他们工商税务部门已经出发前往泉建总部大厦,马上要开始工作,甚至连那个金佛……市政与宗教部门都要下函拆除,哼,我估计他们那老总很快都要被采取措施……”

严路话没说完,旁边高裕民电话响起,他起身接电话去了,整个办公室里一片噤声,张睿明乘机四下细看,他刚刚都没注意到,这陆斌办公室里的桌架都已经清空,以前陆斌摆在书柜里的那堆堆书籍也不见了,甚至连他那最爱的一副字画也已收起,张睿明就说怎么刚刚总觉得不太对劲,原来是陆斌早就已经将这办公室给清空了,看来关于这位曾经的市检一把手的去向,现在是已经定了下来了。

想起不知道多少次在这间办公室里与陆斌拍桌子瞪眼睛,张睿明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感慨,真是物是人非,当年每当自己的办案意见与想法被陆斌驳回时,张睿明都恨不得面前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早点挪位置,换一名年轻又冲劲的检察长来,可真当陆斌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他却在心底不由的有些伤感起来。

要是当初自己听他的话,就像那副《梅石溪袅图》一样,不做这“不合时宜”的“初春腊梅”,而是做那随波逐流,“随时而开”月季、春信子,那会不会现在都完全不一样?

可世上哪里有回头路,张睿明楞了没多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轻轻往旁边的老严身侧靠过去,低声同严路问了一句。

“严检,这我们陆检这次调整是去哪里了?”

老严听他问完,头微微后仰,奇怪的看了张睿明一眼,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老陆他……”

两人还没说完,这是高裕民快步走了进来,严路马上闭口了,张睿明也只能回过身去,只见高裕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步履生风,一边进来,一边挂掉电话,对张睿明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刚刚接到消息,泉建集团董事长舒熠辉已经被限制出境了,马上市局这边就要采取行动……”

“这么快!?”旁边干瘦黝黑的王天明脸上也是一片喜色,语气讶然而又激动,仿佛这起案子是他连日工作,日夜操劳下拼出的成果。

听到这个消息,张睿明心里倒是颇为平静,舒熠辉那张颇具贵族气质的儒雅面孔此时浮现在他脑海中,而甚至那津港泉建球场包厢里的一幕幕仿佛还就是昨天的事,可没想到,那个曾经对自己威逼利诱,甚至是不惜代价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一代保健品枭雄,已经落到了如此地步!?

胜利已经到来,而功臣却未请功。

在众人功德圆满的气氛中,张睿明出人意料的冷静,“高检,这个案子我一直从头跟到尾,泉建的窝点我都进去呆过,更是全程体验了他们的模式与渠道,讲实话,我觉得这个案子应该还是一个刑案,我之前那么积极的去推动按民事公益诉讼立案,那也是因为当时的局面困难,根本没有立足点,别说刑案了,连调查都快查不下去了。我才想先立个民事公益诉讼,好来让整个局面有个开拓点。可现在完全不同了,既然市里那么多部门开始查了,那我们也最好按法律、按程序,还是以刑附民的形式来办,等津港市局那边的材料递过来再……”

张睿明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王天明打断道:“张睿明,你是没听清楚高检的意思吗?说了现在全国是什么样的形势!?最高检近日下发《关于加大食药领域公益诉讼案件办理力度的通知》要求,各级民行检察部门要加强食药领域公益案件线索摸排工作。重点关注“危害食品药品安全犯罪专项立案监督活动”挂牌督办的案件,从中发现案件线索。积极争取,鼓励群众举报公益案件线索……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要把这个领域的案件作为我们检院今后的主攻方向!你现在还在等什么呢?当时我看你也不是挺努力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就说要按刑附民来办了呢?”

王天明的话带着一股攻击性,人家毕竟是班子成员,张睿明没有直接反驳,他只是昂起头说道:“这个我说了,我们还是要按程序、按法律办事,毕竟案子已经很大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检察机关硬要出头挑大梁,我认为不妥。”

“你!……”

王天明还想说什么,旁边高裕民将他拦了下来,这位曾经对着张睿明拍桌子要掀人的副检察长,此时环视一圈,颇具架势的道:“好了好了,这个我们张部长说的也有道理,确实现在局势复杂,具体怎么办,我也在等省里的意见,但听睿明这样一说,我觉得在当前形势下去主动办,出风头,确实不是很稳妥。”

说到这,高裕民又转身面向张睿明,以其难以想象的温煦语气,用辩证法说道:“但是啊,这不代表我们检察机关要忽视这起重大的案件线索,更不能被动应对,在当前纷乱的形势下,我们既要做事,又要做的好看,做出成绩,这个方面啊,我相信我们张部长肯定不负众望,会办出一个精品案例出来的嘛!”

第四百一十章 变天

面对高裕民此时故意放出的香饵,张睿明是一脸的沉静,他仿佛没听到一般,过了半响才在众人的询问目光下答了一句语气暧昧的“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请领导放心。”

虽然对张睿明此时还不肯明确的态度不算满意,但高裕民也没说什么,他想了一下,对左右瞥了一眼,说道“我有点事要单独和睿明聊聊……”

王天明和严路顿时会意,纷纷起身回避,连带着旁边忙着重新布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此时也先退了出去,这件诺大的办公室里顿时只剩他和张睿明两人。

“是这样,睿明同志啊,其实我从你在陈志军那个案子开始就很欣赏你,你知道我是军人出身,对雷厉风行、作风强硬的风格特别合胃口,我也知道你是一名有着极强能力的好同志,业务上是一把尖刀,政治上立场坚定,对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看的很重,我真的挺欣赏你的……”

虽然原本完全不熟的两人之间,高裕民突然用上了“睿明”这样略显亲密的称呼,显得有些奇怪,但此时气氛特殊,连这些场面话此时听来都颇有深意,加上又是如此敏感的时节,张睿明也没多想,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等着接高裕民的底牌。

“……但是啊,我看我们以前市检有些同志可能就不这么想啊,他们反而觉得你这人啊……性格上有问题,组织纪律性差了点,而且品格嘛……”说到这,高裕民瞥了一眼张睿明的反应,见面前这著名刺头此时已经摸到其头上了,却还是一脸无谓的神情,这让他暗暗有些心焦,干脆掏出底牌来,直接摊明了情况。

“……反正这话不是我说的,上一届班子里,有些同志对如何处理你这样的业务尖刀呢,有着不同的看法,我是一直坚持要把你留着市检,觉得你非常不错,是可造之材,可有些领导班子成员就不这样想,他们觉得你在市检态度不够听话,影响队伍团结稳定,力主要将你调离,具体去哪呢,估计你自己也听到过传闻了,他们当时确实是想把你丢到宁丽县去。”

说到这时张睿明脸上动了动,他轻咬了一口后槽牙,知道高裕民这是已经在从中作梗,这个所谓的“有些领导同志“明明白白的指向了已经马上就要调离的陆斌了。张睿明嘴角一冷,虽然明明知道这是高裕民的驱虎吞狼之计,可想起那个时候被这该死的传言扰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明明做了这么多事,却还是沦为牺牲品,怎么会不感到愤然。就算现在想起来,张睿明也是心里暗暗有把火焰燃起。

“……这个传闻我确实也听过,讲实话,如果组织真是这个绝对,我个人是有很多想法和意见的,当然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些情绪我也已经调整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被当时那个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自己刺痛,张睿明此时猛然一抬头,眼神锐利的射向面前的高裕民。

“但不知道现在高检突然提起这段过去的事……有什么指示?是市检又打算对我有什么安排了吗?”

这话此时说的颇具攻击性,甚至有些不合时宜,连张睿明脱口而出时自己都感到一丝愕然,不知怎么会突然就没控制住情绪。但他此时也已经豁出去了,泉建集团这个案子里可称得上出生入死的自己,如果到头来竟又是这样一个被调离到偏远地方的结局。那他就完全没什么好怕了,恨不得直接一巴掌啪在桌上,给这高裕民甩下一句“老子不干了”,直接辞去这份工作。

这不是他突然的情绪爆发,而是这些日子里,长久以来的情绪堆积,对世间不公的气愤,对日益淡薄的社会风气的感怀,对自己这几年辛勤的付出却是如此结局的不忿,几乎就要在此刻爆发出来。

张睿明说这话时语气冷冽,配上他的癝然神情,让高裕民不觉也心里一抖,被面前这名豁出去的小小检察部长的气势给压住了。他突然意识到是张睿明搞错了他的意思,赶紧摆摆手缓和神色道“睿明啊,怎么可能呢!我前面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啊,我是一直很看重你这名人才的嘛!这点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你一直都没有任何成见,可以说,上届班子在讨论将你调离的时候,我是一种持反对意见的,这点你可以相信我。”

高裕民这番善意没能让张睿明敏感的情绪安抚下来,他一言不发,沉默的望着眼前的这位副检察长,神情并没有因为刚刚这番“示好”而改变。

“这样吧,张睿明同志啊,我就直接说了,我是这样想的……现在看形势,不管是津港工商部门,还是公安那边,都在迅速查摆泉建集团所涉及的问题,我们检察机关呢,你一直就是力主要办理这起案子的,现在形势大好,我是这样想

啊,这案子肯定要大力推进了,而具体是按刑附民还是单独提起民事公益诉讼,等我下午向省里请示后再定,但是我们先前的工作可不是白费了,特别是你做的那些调查,搜集的那些证据,这都是你个人的成绩啊!一定要肯定!要大力肯定!”

突然听到高裕民如此高调的肯定自己,虽然刚刚一直在提防其是否有暗藏心机,但此时听来,张睿明心里也是一阵感激,点了点头,还是感谢了一番高裕民对自己工作的重视,他脸上原本如冰山般的冷峻神情此时也消融了不少,毕竟这个案子办到现在,突然一切峰回路转,原本那些艰涩险阻、风霜雪雨,突然被这阵阳春白雪的言语所融合,暧昧不明的前路猛然间豁然开朗,看似是一片风光无限的亮丽前途。

“我觉得啊,向你这样的年轻同志,业务强,又有资料,办过几起大案了,应该向上级部门推荐!你应该也知道,现在又是调整的关键期,从能力来说,像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去下面市县,做一名检察长那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考虑……”

高裕民说着语速放缓,略微抬头,轻轻斜瞥了张睿明一眼,见这小子面对如此香饵居然还无动于衷,于是他清咳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把目前这泉建的大案先好好的收个尾,虽然现在已经基本定调了,但这样全国瞩目的大案要案,在细节程序上绝对不能出错,我看啊,这个案子最后肯定还要倒查,甚至追责……这样啊,本着保护我们同志的态度,睿明啊,你能不能好好回忆一下,在这个案子的办理过程中有没有受到一些机关、团体、甚至是个人的阻扰和干涉啊?”

此言一出,张睿明心下一阵激流电驰而过,他突然明白刚刚高裕民的那些铺垫、伏笔是什么意思了,这只老狐狸的底牌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打出,要从张睿明嘴里挖出那些个可能在这个案子里受牵连的个人、团体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张睿明脑子里的那根弦在此时瞬间绷紧,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语牵涉甚大,特别在调整的关键时期,如果自己刚刚真被这高裕民所鼓动,出于私心的将自己在调查泉建过程中遇到的那些情况讲出的话,即使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在泉建集团如此错综复杂。人人喊打的现在,当时任何一点异样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就显得如此刺耳,如果被人添油加醋一下,那轻的来说,是影响这次的岗位调整,个人进步。要是往重了说去,那被套上一个渎职的罪名的话……

他只是想了一下就已经不敢往下深想了,张睿明略一沉吟,当下便郑重向高裕民答道“报告高检,在关于泉建集团涉嫌传销、假药案的前期调查中,除了嫌疑单位泉建集团外,我没遇到过比较严重的那些干涉与阻扰……”

高裕民耐心的听完张睿明的陈述,听的过程中,整个人微微前倾,仿佛一副孜孜不倦的好学模样,显得颇为重视这位小小的检察部长,等他说完,高裕民便略带深意的补充道“真的没有遇到干涉和阻扰吗?睿明同志啊,我和你交底吧,我是听到过一下情况的……这个干涉和阻扰啊,直接就出在我们市检内部,甚至是高层……所以这就很麻烦,你会有顾虑情绪很正常!可以理解,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完全不要有顾虑,如果真的遇到过有阻扰干涉你的情况,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我在这向你保证,在调查清楚前绝对不会泄露今天的谈话内容,而且啊,这个我也是站在保护同志的立场上来和你交底,你想想,这样一个震惊全国的大案,现在还在急速发酵,等案子彻底落地时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到时调查组一层层的回朔问责程序走下来,你现在不说,到时查出来真有阻扰和干涉怎么办?到时你怎么解释?……别人会不会对你也有什么猜测?现在你早点和我交底,我也好采取动作,保护同志们嘛,这个你要好好考虑。”

听高裕民夹枪带棒的这么一番话下来,张睿明发现自己以往真是低估了这位副检察长,自己一直对他们军转干部带有一些个人看法,以为他们对业务不够熟悉,沟通交流方式又与社会脱节,缺少现代化的管理技巧,可今天高裕民好好的给他上了一课,看来能到高位的人真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面对这番暗藏玄机、甚至带着点威逼意味的话语,张睿明脸一沉,没想给高裕民和自己留退路,这个时候在重大问题和个人选择上,他不会违背坑陷同志的原则,径直对面前的副检察长答道“高检,不用考虑了,我明白你意思,我真没有遇到过算得上的干涉与阻扰情况,而且我认为我们市检内部的同志都没有问题,这点我很肯定。”

张睿明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毫无犹豫,而高裕民的脸色随着他这番定论,是完全可见的黑了

下去,高裕民没想到自己先前这番铺垫与言辞都无法让张睿明改弦更张,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现在的风向他真的看不懂吗?!还是这小子已经得到谁的许愿,有什么站位了?

算了,高裕民不想再与这津港市检著名的硬骨头死磕,他脸色一沉,轻轻摇了头,仿佛疲惫之极般的往后躺倒在靠椅上,将张睿明晾在一旁,用这种形式表达出他的失望。

“哎,你不想说就算了吧,今天就到这吧,我马上也要去市里了,还约了张市长……”高裕民睁开眼睛,却看也不看张睿明一眼,他径自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张睿明马上也跟着起身,在手搭在办公室门把手的同时,高裕民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叹了一句,“我相信你到时还是要找我谈的,到时我可就不一定会有时间了。”

张睿明一怔,刚想回答,此时只见高裕民一把拉开办公室门,门外是不约而同聚在门外的津港市检十几名正科级以上干部。

此时,只见高裕民昂首出现在门前,众人仿佛排练过一般,自发的齐声点头贺道“高检察长!”

而张睿明站在高裕民的身后阴影中,脸上是颇为复杂的神色。

…………

高裕民脸上一扫先前在张睿明面前的冷霜,对着众人一一含笑应答,他环视一圈,一一给每人不同的招呼,其中轻重有分,又能每人都兼顾到,显得颇为亲民。但明显也能感觉到整个人气场的彻底不同,此时的高裕民一扫以为委身于陆斌阴影下的郁闷,他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在会场中总是倒数第二个发言,讲些不轻不重的重复话语,亦或是对陆斌的指示点头附和,“补充两点”的副检察长。

现在他是津港市检的一把手。整个人气势顿时迸发出来,就像春天回暖之时,土中僵死复生的虫草,顿时回复了生命活力,在众人眼里,也不再是以往那个摆设般,印象只有“不好说话”的副检察长。

“这样啊,还是先请支委班子进来,其余正科级干部等下轮流进来谈话吧。”

此时高裕民整个人神情都透着新官上任的那股喜气,众人点头应答,严路、王天明等几名支委班子成员先进去继续细谈,津港市检的新一届领导机构,此时想必有太多要重新大展拳脚的地方,而余下的十几名正科级干部都耐心的等着门口,等着里面的召唤,从众人虽然心下各怀想法,脸上却同样凝重热情的神情来看。

津港市检是真的变天了。

张睿明此时有些尴尬,高裕民领着支委成员进去时,他默默的从高裕民办公室里出来,众人见居然是这位一直不受待见的检察部长是第一个被高裕民叫去谈话,都感到颇为诧异,要知道因为泉建集团的案子,张睿明在陆斌面前可以说是颇受“打压”的,但众人马上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来这位脾气臭硬,著名刺头的张部长现在是熬出头了,估计将被重用,几个灵泛点的马上就换上笑脸,亲切的和张睿明打起了招呼。

张睿明虚虚的应了几句,他心下空落的厉害,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或者说是哪里都不对劲,他低头穿过人群,穿过在检察长办公室门前站的齐齐整整的这些人,就像穿过了喧嚣,穿过了那些蝇营狗苟,他毫不回头,三两下快步走到楼梯前,直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才觉得一片宁静。

没想到真是高裕民上位了,他之前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次的岗位调整最后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在津港市检上届的领导班子里,高裕民虽然资历到了,但是军转干部的特殊性让他与地方干部的成长轨迹完全不同,而且他年龄也不小,都以为这次他几乎是百分百的要退二线了,连他这半年来突然的销声敛迹都是人人津津乐道的一种迹象,都以为会从省高院或者省检政治处空降一个下来,可是没想到,居然最后是他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

而刚刚那番众人低头的场景还烙刻在张睿明脑海里,加上高裕民先前那番话语,现在摆在张睿明面前的路并不是众人所以为的那边柳暗花明,他之前和陆斌的矛盾完全是因为业务工作上大公无私的意见分歧而已,因为彼此了解,所以张睿明反而可以对陆斌拍桌子瞪眼睛,要资源也正大光明的要,对案子更是有胆子去单枪匹马的办,可现在完全不同了,高裕民这个人……

他不想再深思下去,今天本来是想找陆检汇报泉建案的最新舆情的,没想到突然这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不只是案子风向上,连整个津港市检都不同。

津港市检察院真的变天了!可这个“天”会更好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你不在

而此时的陆斌在哪,又在做什么呢?

张睿明心里按耐不住,想给陆斌打个电话,却又担心会不会耽误人家的正事,按道理来说,如果高裕民已经接班了,那陆斌现在应该正在新单位忙着布置熟悉,又或者是在省检接受谈话,电话过去十有是不会接的,张睿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发条消息过去,可开头“陆检”两个字就打错了,他微微一愣神,手指轻轻删去了那个“检”字。

是啊,都不知道这位在津港市检付出了大部分心力的老人现在将要去往何处,“陆检”这个称呼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用上。

这稍微磨蹭一下,张睿明心里又乱了,他想起这几年与陆斌的那些风雨同舟,那些磕磕碰碰,记得陆斌一次次在大会上力挺自己的样子,但又想起不知道多少次被这位市检强人阴沉着脸,摔脸字,拍桌子的样子。

总之,张睿明轻轻收起手机,有机会他还是想当面和这位老领导好好叙叙,到时再当面问问陆斌那副《梅石溪袅图》的真意,评评为何这初春腊梅就不能时令和睦,让人激赏了。

而现在更重要的,还是自己亲手点燃的泉建这个炸药桶,看看到底现在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了。

他拨通起那位贾博的电话,那边电话开始一直显示忙音,估计现在这小子等于是正坐在火山口上,不少有渠道的人早就找上了他这个主笔,现在估计忙的都不可开交了,怎么可能还接的了电话。

想到这,张睿明准备直接找上门去,上次见面中,贾博就给过一张名片,现在直接去他们公司,也许才能见到人。

虽然打定主意,但张睿明其实没信心能帮他把他们公司被请去的副总捞出来,但先不论能不能帮上忙,当就是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都是因自己而起,张睿明觉得自己都应该去这么一趟,为这个替自己完成最后一击的新媒体公司尽自己一份心力。

有了一个目标后,张睿明心情又好了一些,他埋头收拾好桌上东西,出门往院外走去,此时正值津港市检领导班子交接班的敏感时分,沿途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新奇,路过几间办公室,大部分科室的大门都紧闭着,人人都关上小门就着这新奇的人事八卦大谈一番。一片人心浮躁,反正现在支委都还没定下来,整个市检上下都翘首以盼,等着看这“王者归来”的高裕民会带来怎样的新气象。

倒只有张睿明这傻小子是双耳不闻窗外事,只想着自己那费尽心力才换来如此结局的案子。

…………

张睿明知道一般这样的新

媒体公司都不会大,但到了贾博他们的“栀子医生新媒体传播有限责任公司”门口时,他还是被这不到200平方,只有三四间办公室和一联排小隔间的“公司”给惊到了。只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可能是因为这些年办的都是大案,调查、走访、上门的对手都想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甚至是泉建这样的上百亿的巨无霸,进个门都弯弯绕绕,几栋几千平的大总部、大厂房,搞的张睿明潜移默化下都觉得公司就应该是那样。

而且也不怪张睿明觉得不对,哪有一间正常经营、公司名字正成指数般的在互联网上传播,其名字的已经登上各大平台热搜的公司会在大白天的一把大u型锁锁上了玻璃门,从玻璃门往里面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没看到半个人影,仔细一看,里面隔间办公桌上是一片狼藉,纸张、文件夹掉落一地,看起来仿佛经历一场灾难片一般,一看就走的匆忙,不少桌子上绿植都来不及带走,而旁边的前台上的公司名字的招贴与牌匾也已经全部撤下,上面的贴纸撕得犬牙交错的,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撕下来的,不看不知道,一看上去还以为这是一家刚刚爆雷跑路的p2p金融公司呢。

不过也不怪这“栀子医生”的公司里的人会迅速连夜撤离,张睿明一从电梯出来,就看到三两个形色可疑的人正蹲在这“栀子医生”公司门口,他还只是往那门口走了两步,这些人的眼神就已经上下将张睿明看了不下十遍了,明显是在蹲守“栀子医生”公司可能回窝的职员。

见这些人眼神不善,张睿明往前走了两步,看到这副场面,知道“栀子医生”也已经摊上事了,他就没再往前走,转身就回到电梯井旁,想着别的办法联系一下那贾主编。

这时他电话响起,竟然是叶文打过来的,他心里一动,知道肯定是与这场风暴有关,于是扫了一眼旁边那些不怀好意蹲守在“栀子医生”门口的三两打手,压低声音,接通起来。

“你在哪?看到那篇文章了吗?”

电话那头叶文声音很大,张睿明心下苦笑,想回答却碍于旁边的眼线。只能答道“看了,看了,那畜生!居然这样诋毁我们集团,我们东江这边也要找过来弄死他们!我现在正在他们公司门口呢!这些狗日的,居然跑路了还!我等下晚点就回来,不会耽误明天的课程……嗯,嗯,好的。”

张睿明这番前后不搭调的话语说的叶文是一头雾水,但她心思聪慧,知道张睿明现在肯定是在不方便讲话的地方,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耐心的听着。

“好了,好了

,我进电梯了,不和你说了。”

在旁边登门围堵的泉建打手的注视下,张睿明终于等来了这缓行的电梯,他往里面一进去,手马上不停的按下关门键,在电梯门终于合上的时候,他才长舒一口气。对这电话那边的叶文说道“你是不知道刚刚有多惊险,我就在他们公司门口,泉建的人已经围了上来了,堵在门口等着找麻烦呢,我一过去,他们就以为我也是他们公司的人,真是吓到我了……”

叶文奇道““他们公司”?你在说哪里啊?”

张睿明没好气的答道“还能有谁?栀子医生他们公司呗。”

这下明白张睿明已经知道这篇引起舆情爆炸的爆款文章了,这也证实了叶文的猜想为何那篇文章里会有那么多翔实的事件、记录,估计也是这位检察官提供过去的。

“你出来没?我们找地方坐坐?”

听到这叶文突然的邀请,张睿明想了一下,这哪是和这姑娘闲扯的时候?现在陆斌去向不明,泉建濒临崩溃,虽然自己只是局外的一名推动者,但此时雪崩在即,如何在这番乱流中辨清形势,找准自己的定位,才是此时关键,何况,贾博那边应该更需要自己此时的援手,想到这,张睿明就马上拒绝了叶文邀请。

“我说大姐,现在是上班时间呢,我哪里有你们记者轻松?我就是在外面也只能跑案子嘛,要么等晚点再说?”

说到最后,张睿明还是有些心软,想着要么晚点还是同叶文见一面,虽然知道不好,但还是不知怎的就这样脱口而出了,他安慰自己,这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单纯的朋友见面而已,而且不这样说,直接拒绝这姑娘也不太好。

可是让张睿明没想到的是,一向算是听话懂事的叶文这下突然变了性子,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竟不肯同意张睿明的提议。

“不行,我就想现在见你。”

这下换张睿明哭笑不得了,他心想自己和她也没什么过分的牵扯啊,更早就严辞拒绝了这姑娘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可她怎么这口气……好像自己是她想见就要见的情人似的。

这可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响,张睿明刚准备直接拒绝,那边叶文又问道“怎么样?你那工作就这么重要了吗?我你也不管了是吗?”

张睿明不知道叶文是不是烧糊涂了,刚刚开始说话就有点古怪,特别是那语气,刁蛮之外居然还透着一丝哀怨,仿佛心里有事一般,而她的那番话确实刺痛了张睿明心里,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逼着在工作

和女人之间做出选择了,可上一个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现在这姑娘突然也来这么一手,这算是什么回事呢?自己也没和她有什么啊。

“姐,我都要叫你姐了,我说了我在上班啊,而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想找个朋友聊聊天?”

张睿明这下被逼的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最后只能哭笑不得的换了个说法,但还是担心会伤了叶文的心,只得将最后那“朋友”两个字咬的重一点,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拒绝进一步暧昧的意思。

可他还是低估了叶文的理解能力,在这番显而易见的拒绝过后,那边“啪”的一下径自挂断了他的电话,

“嘿!今天这怎么回事了,怎么这么奇奇怪怪……”

被这突然挂电话搞的有些脾气的张睿明,转身就拦下一辆出租车,准备直接去市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这下被叶文扰的有些火气,但想到案子还在如此复杂的田地,倒也没时间管这些男男女女、期期艾艾的事了。

可他刚在出租车后坐下,叶文居然有拨了过来,张睿明嘴角一扯,心想这女的今天是不是来那个了,情绪这么不稳定?他略一摇头后,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接通起来。

“又怎么了,姐,我真是服了你,我今天还要跑几个地方……”

张睿明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说不下去了,他没想到刚刚还气势汹汹,直接挂电话甩自己脸色的叶文,此时却在电话话筒中传来了让他猛然一阵心酸的哭声。

那呜咽的哭声就这样透过话筒传到张睿明的心里,他完全可以想象电话那头叶文此时有多么的痛苦与无助,她可能正蹲在地板上,可能就在人行道上,也可能一个人站在天台上。但总而言之,都是一副再凄惨不过的场景了。这几年接触下来,张睿明也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这姑娘下心性,这姑娘是一副宁折不弯的刚毅性子,平常人根本见不着其掉几次眼泪,只有到真伤心了,人生绝路的时候,她才会在心属之人面前掉下泪来。

张睿明怎么会不知道,此时,一个如此痛苦的灵魂在那边痛苦徘徊,选择对自己释放出这番痛苦,也意味着叶文此时正渴求着自己的拯救,希望自己能给她安慰和拥抱。

可他不可以,他知道自己若是在此刻心软,那这些年来对妻女、对家庭的坚守就将滑入深渊,也意味着对叶文的另一种伤害。

于是,张睿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手机听筒贴近耳朵,一只手捂住话筒,用此刻无声的沉默陪伴代替自己那颗不能陪在她身边的心。

那边叶文哭了一会儿,似乎眼泪都哭干了一般,她才低声说道“……好了,你没时间就算了……你也不用过来了,我挂了……”

直到这个时候,张睿明才打破长久的沉默,嗯了一声,但他没有马上挂掉电话,而是静静等着,果然,叶文最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在那边说了一句“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可你居然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肯给我……”

听到这句话的一刻,张睿明的心里瞬间就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击中了,他好想马上回答叶文,好想马上就赶过去,可是自己……

嘟嘟……细长的忙音从话筒传来,那边的失意女子已经一个人挂断了电话,张睿明眼神空洞的望向前方,手上还木然的将电话举在耳边,虽然一切都已经难以挽回。

“喂,喂!你去哪里啊?怎么半天不说话啊?”

直到前面驾驶座上的出租车司机的一阵呼喊才将张睿明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点了点头,向师傅抱歉道“不好意思,刚刚在有事,唔……麻烦去西江分局吧。”

“好咧。”

那司机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这奇怪的客人,仿佛在感叹,又仿佛在抱怨道“你这年轻人,想得到错的多,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就好了嘛……”

张睿明苦笑一下,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那师傅答道“每个人要是都能由着自己的心来那就好了……”

…………

在西江分局的门口,张睿明很快就等到了被他突然叫过来的张靓,小姑娘一见面就兴奋的对他说道“张检,你知不知道出大事了!那、那个……”

张睿明瞥了她一眼,还没等她说完,看她这一脸兴奋的八卦模样,他就直接说道“你是想说我们市检岗位调整,领导换届了,高裕民当上检察长了是吧?”

“啊!张检你都知道了!?天呐,连你都知道了!这也太神奇了吧!”

被她声音吵得有些刺耳的张睿明心里更不舒服,这姑娘这话也太伤人了吧,什么叫做“连我都知道了”?难道在她们心目中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不懂政治,毫无敏感性,也没有消息来源的呆子吗?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连我都知道了?难道你以为我就这么不关注上面变化嘛?”

张靓脸上笑容依旧,完全没有听出张睿明的意外之意,她以小女孩特有的娇憨神态,连连跺脚道“哎呀哎呀,张检,还有个超级超级大消息你知道吗!?而且是和我们这个案子有关的哦……”

看到她那副大言炎炎,还想着在自己面前卖关子的样子,张睿明就觉得一阵好笑,他没和她罗嗦,径直答道“你是不是想说现在泉建和小周阳的这件案子,已经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了,这件事已经爆火了对不对?”

张靓眼睛一亮,“哇,张检,这你也知道!”

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我懒得和你说,你到时就明白这一切是谁布置的了……好了,不废话了,我问你,你知道我今天叫你过来干什么吗?”

两人此时正站在津港市西江区公安分局的门口,张靓眼睛往张睿明那一脸坏笑上一扫,就算猜到了他的想法,此时也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哎呀,我手机没电了,我也不知道张检有什么事……”

见这姑娘明显是不想给陈捷打电话,张睿明也没准备和她客气,装出一脸凶横的说道“哦……手机没电了是吗?那好吧,那我拉着你这位局长女友的面子,直接找到陈捷办公室去,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人拦我吧?”

说完,张睿明就真拉着张靓的衣袖往西江分局里面走,现在正是各大部门纷纷对泉建立案调查的关键时期,要搞清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找上西江分局局长陈捷,而在此刻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张睿明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拉着这位“陈捷的前女友”借着张靓的面子直接找上其办公室去。

“哎呀,哎呀……松手啦,张检,真的,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张靓完全是宁死不从,仿佛现在和陈捷见面会要了她命一般,完全不听张睿明指示。张睿明不考虑这些,转头一脸认真道“我不管你们关系怎么样了,反正现在情况很复杂,我有事找陈捷问问,你赶紧帮我联系上他。”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又见张圣杰

张靓一把甩开他的手,小脸涨的通红,直直的站在那,说道“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这个案子的事?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听到这,张睿明倒也停了下来,他对张靓坦诚道“确实也是和这个案子有关,那个发这篇公众号文章的公司有个副总被市里带去问话了,出于道义,也出于想问问情况,所以我才想请陈捷帮忙。”

“这么说……那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也是有你的原因咯,你刚刚说的那背后布局的人就是你自己?”

张靓骨溜溜的大眼睛往着张睿明,倒是让这位顶头上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哎,说不上什么布局,我只是出于公心帮点忙而已。”

张靓一掌重重的拍在张睿明肩膀上,“哈!早说嘛!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事要找上面的人问问,那我直接带你去市里吧,你不是说他们副总被人带走了嘛,你知道是那个部门的吗?”

因为这个案子牵扯的层级太高,当时贾博告诉张睿明是市局经侦支队直接带人走时,张睿明都不太相信,他以为至少会先按程序,让派出所过来问问,最起码也是区经侦大队先来一趟,但没想到居然是市局,这让张睿明感到颇为意外,要么就是案值太大,要么就是这个舆情已经引起市领导的高度重视了。

现在看来,应该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张睿明把情况和张靓介绍了一下,没想到开始还一脸斩钉截铁不肯的张靓居然一拍手,豁然大悟道“既然是市局的事,那你找陈捷肯定也没用,他估计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也就是一些外围的信息,你要真想帮忙,那还是得去市里。”

“你的意思是……你还认的市局的人?”

张睿明眼神中透着一些期望。

“市局我当然不认识你了……”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

张睿明本想自己进去,却被张靓在身后的声音给吓住了,“我虽然不认识市局的人,但是我们干脆直接去找张圣杰啊!这么大的案子,又这么快行动,肯定是他点过头的,不然不会到这一步啊!”

…………

到市政府的车上,张睿明还一脸震惊的望着张靓,他完全无法想象这姑娘刚刚那句“直接找张圣杰”居然是认真的,仿佛就像是出门随便找个熟人一般,简单的令人发指,但张睿明一直隐隐的好像记得,面前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其实与张圣杰有着千丝万缕、无法明说的关系,这下才眼神复杂的望了张靓一眼,耐心等着接下来的变化。

只见这姑娘真有神通一般,拿出手机直接拨了一通电话,语气轻松的仿佛是与男朋友聊着家常,张睿明斜着眼睛默默看着她,只见张靓挂断电话,车猛的一把,在路口掉了个头。张睿明奇道“这不是去市政府的路啊。”

张靓轻笑一下,说道“嗨,我刚刚已经问了老张了,他现在不在“家”里,在下面浠水县调研工作呢,今天一天都住在浠水,等下会到县政府开会,我们现在过去大概两个小时,等到了那边估计他也开完会了,刚好可以当面向他汇报。”

“汇报?汇报什么?”张睿明惊的几乎要跳起来,他没想到这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个“捞人”打听消息的事居然会突然变成直接向市长汇报?他一个小小的检察部长有什么能向堂堂一个津港市市长汇报的?这也太夸张了吧?而且……张圣杰居然还同意了!?

见张睿明如此惊讶的样子,这一出好戏的始作俑者张靓嘴角一撇,调侃道“哟,原来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著名公诉先锋,张部长居然也会怕领导?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自己都单独和张圣杰接触过几次了,怎么现在一听到要过去汇报就这个样子?”

“不是,这级别也差太多了,以往那几次情况都不一样,要么是有大领导领着,就一些具体工作和案件情况向他们解释,那也都称不上是由我来汇报,充其量我也就是一个办事员的角色,你刚刚说这由我来直接向他汇报?我能汇报什么?汇报这个案子?我凭什么啊,现在市检这边态度都还没完全定下来,高裕民又恰好刚刚履新,我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凭什么与这些大佬见面啊!这太不符合政治规矩了!”

张靓等张睿明一番抱怨发完,才抖搂出实情来,“那要是,这本来就是张市长他的意思呢?你还不准备去了吗?”

“啊!?”

张睿明一下惊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响,看出张靓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怔怔的问道“你是说这

……是张市长要见我?”

张靓笑了笑,点头道“是这个意思吧,刚刚我问问他在哪,说想去找他,还说带了个人,他一听就猜到,问是不是那个“搞公益诉讼”的过来了?我一说是,他就让我们两都过去,我们时间也不多,他等下在县政府开完现场会,只有半小时的时间给我们,马上就要去见华侨会,我们得开快点了。”

一说完,这姑娘就一脚油门,车辆驶向通往浠水县的外环路,张睿明坐在副驾驶上,心里还一直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张圣杰为什么一听张靓要带个人去就猜到是自己?平时自己也很少和张靓一起行动,而且张圣杰也没必要去留意一名小检察官的日常行迹,那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最近这场越演越烈的风暴已经引起了张圣杰的注意,他已经通过下面的调查分析和他自己的推论得到了自己便是这幕后推手的结论。那么,张圣杰不管立场如何,这位津港市无法忽视的存在,早就对这个案子、亦或是对泉建有种强烈的关注。那么关于之前陆斌那一次次所暗指的背后势力会不会就是……

张睿明几乎都不敢细想,如此一想,这趟去浠水县的路途不会那么简单,张圣杰是敌是友尚且不知,先不说会不会对自己不利,光是在省里点两句,或者给高裕民一个暗示,那自己在即将面临的岗位调整中,就有极大的几率出局,要么离开市检,要么就……

那就更别说什么还想替“栀子医生”捞那位副总了。

在这番深思熟虑之后,张睿明心里越发担心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张靓,说起来倒是可以从这姑娘与张圣杰的神秘关系入手,叫她帮忙,可现在连张靓与张圣杰的关系都没搞清,两人看起来亲密异常,可这也太异常了吧,这世上也没几个小检察官能有市长的电话吧,而且也听说张靓父母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这姑娘怎么会和张圣杰这么熟呢?而且听刚刚电话的那语气,完全没有普通朋友、上下级之间的客套与生疏,那种直接与毫无隔阂的交流,必须是到一定程度的关系才能如此,那这两人……

张睿明心下马上就想起大几个月前,在津药化工的案子里,自己无意中也窥破了一次张靓与张圣杰的亲密接触,那姑娘当时就那样神神秘秘的坐上了张圣杰的车,去的地方也是津港的希尔顿大酒店,这怎么不让他产生联想,何况这姑娘为什么在上过张圣杰的车后不久就和陈捷分手了,这两者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而这种联系……

他很难不将两人的关系向那方面联想,说起来张圣杰年纪倒也不算太大,还不到五十,已经是高级干部中颇为年轻有为的那种了,看起来又颇为儒雅,眼镜一戴,显得才四十出头的样子,加上保养的颇为有道,一路过来,大部分都是在各地、各部门履职一把手,将他的气质洗涤淬炼的坚毅干练,有种不怒而威的气质,就是那么随意一坐,都令人忍不住想低头,实在是可称一句“人中龙凤”。加上权力又是男人最好的“长生药”,这样的男人,难道还有女人能抗拒吗?

想到这,张睿明越发觉得陈捷与张靓的分手与张圣杰有关系了,虽然陈捷确实也不错,但怎么能和这样一位津港强人相比啊?他是真想趁机套套张靓的话,可现在人家自己没提,像这种隐秘、难堪的信息,自己怎么好去问,最好的办法还是等着张靓自己提起,在此之前,张睿明只能一个人在那沉默的遐想。

虽然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对自己下属做这种猜测太过低级,但张睿明也是在强迫自己很久后才收回了自己的这番遐想,此时车子已经驶上了浠水县的县道,此时寒风萧瑟,百里秋风,道路两旁已经是枯黄了一片,除了道旁树在扬起的漫天尘土掩盖下零星的一点绿,这一路过来基本上黄朴朴的一片。

浠水县是津港市最不发达,也是极为偏远的一个县,说起来,浠水、宁丽两县都是整个南州地区著名的贫困县,开始是属于东江市的,后面改开之后,每年向这两县转移的财政转移支付就高达数百亿!于是东江当时的强势市长一直闹着要将这两个县划过来,那边不肯要这两个拖后腿的穷地方,而这位强势市长居然在任内第二年就做成了这件事,还真让他将这两个包袱给踢到津港来了,津港开始还没怎么难做,毕竟家大业大,可随着这两年经济变差,浠水、宁丽两县的财政转移支付压力越发让市里领导头疼,极大的拉低了津港每年的成绩单。

但现任津港市市长的张圣杰却不好意思再去提将这两县划出去的事,毕竟当时那位办成这件大事、并在甩脱两个重大的包袱后,仕途一路突飞猛进的东江强势市长,就是当时的他本人,只是没想到当时自己所争着扔掉的包袱,居然会在几年后又重新落在了自己头上。

这番乡野传闻也是张睿明从别处听来的,虽然学法律的他一直对这种政治八卦嗤之以鼻,抱着法条上关于

县级以上区域划分必须要国务院审批的条条框框不放,但现在想起来,倒也觉得颇为有趣,不管当时具体是如何的一番明里暗里的权衡争斗,总之,现在浠水县和宁丽县已经成为津港市最头疼的两个包袱,这倒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张靓的这辆小车很快就驶进了浠水县城,一路沿着最宽大的县道,很快就开到了县政府门口,到了门口,张靓给那边发了一条短信,很快就给放行,张睿明就跟着这神通广大的姑娘,径直往上一路找到了县政府六楼,市政府张圣杰的随行秘书进去通报后没多久,两人便被邀请进去了。

在这间并不算宽大豪华的临时办公室里,张圣杰正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份文件,一边吃着桌上的一份打包过来的饭菜,看到这副场景,张睿明才明白这位津港数一数二的重要人物居然午饭吃的是如此简陋、匆忙,甚至只能在工作的途中,随便对付一下。

张靓见面后,便是一番甜甜的笑容,“张市长好。”

“哦,是小靓啊……”张圣杰虽然嘴上笑着和张靓打着招呼,但眼睛却在瞟向了跟在张靓后面的张睿明后,变突然脸色一冷,神情有些不耐。

张睿明赶紧跟着招呼道“张市长好……”

“唔”不知怎的,见张睿明目光投过来,张圣杰却反而将头偏了过去,语气中也透着一丝不悦,张睿明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还有这一种情绪,这种情绪是……怒气?

见张睿明跟着走进来,此时气氛突然就降了下来,聪敏慧心的张靓马上察觉到不对,便笑着先向张圣杰道“市长,你看,你要的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张圣杰却没有对张睿明客气的意思,竟是眼神一冷,居然摆摆手道“这个,先让他出去吧,我现在没话和他说。”

这下兔起鹘变,张睿明是一头直愣,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刚刚张圣杰居然叫他先出去?不是他这先说要听取自己的汇报的嘛,怎么会……

门外一直留心的市长大秘这下比张睿明还要心惊胆颤,他前面见这姑娘和张睿明一起,以为两人都是过来汇报工作的,在请示后,见张圣杰点头,就将两人一起放了进来,可他没想到这大老板居然一下翻了脸,虽然脸上什么都没有,可刚刚那语气可是不吝于雷霆震怒,这下,这位作为传话人与通报人的随行秘书赶紧快步进来,一言不吭的赶紧将张睿明请了出去,免得让老板更加生气。

被请到一旁坐着的张睿明这下心里猛的一跳,知道张圣杰估计是真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可他现在走也不是,留好像也不太好,但总不能不管张靓了,而且万一等下张圣杰又要见自己了呢?

果然,在十多分钟过后,他庆幸自己先前被人赶出来后没有拂袖走人,张靓出了张圣杰办公室之后,马上就向他点了点头,示意又要张睿明进去。

这样先赶人,然后又再召见的情形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是伤了面子又很奇怪的举动,可张睿明知道毕竟现在面对的是张圣杰这样的大领导,有些领导干部喜欢用这种形式上的举动来表达一下自己不能明说的情绪。这种平常群众看起来颇为奇怪的举动其实还有很多,像慰问基层时,对不同的下属采取不同的举动,关系亲近的,又要替其背书的呢,那就是几番表扬,握手合影,关系一般的呢,眼神一扫,手随便一碰就过去了,而有些关系不好,却又要拱着人家卖力做事的呢,那就是当面表扬,背后开班子会议的时候再在关键时候说两句冷话,总之,这样的大领导,每一个小动作,都是有其深刻的目的性在里面。

张睿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此时桌上的饭盒早就收好,张圣杰头也不抬的在抓紧时间批示着几份文件,张睿明心里也有些不爽,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不远处,离着张圣杰还有几米,等着他先忙完。

“你今天过来,听说有情况要向我汇报?”

张圣杰反客为主,一边手指飞舞,一边问道。

张睿明知道他这是让自己主动提起话题,不留话柄,便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坦然答道“报告张市长,我们第八检察部是有一些情况想向市领导反映……按道理我们检院这边的案子是应该逐级汇报的,可是最近这个市检正值人事调整,高检对情况还不太熟悉,而且这个案子牵扯很大,涉及面很广,对津港市的经济发展,与人民群众的安居乐业……”

张睿明还想说下去,可不知道是那经济发展几个字刺痛了这位津港强人,还是自己的说辞有些太冠冕堂皇,只见这位市长大人手里的笔一下甩落在地上,虽然只是轻轻的一点响声,但此时听在张睿明耳中,还真是无异于万钧惊雷。



第四百一十三章 泉建的尾声

而雷霆过后,便是大雨倾盆。

张圣杰没有去捡那支笔,他终于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奇怪,明明也只是在这两年内见过几次面,但此时却也觉得眼前这张因为那充沛的正义感而显得有些刺眼的脸,居然在脑海里却是那么的熟悉。

“我就问你吧,这个案子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想要的是怎么一个结局?”

张睿明没想到会有一天被张圣杰如此一问,他站着向张圣杰答话,此时虽然俯视着面前的这位威权市长,此时却自然而然的不敢用直视过去。

“我……我个人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站在一名检察官的角度上,希望能够守护公平正义,为津港的人民群众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扫清这些无良企业,让老百姓远离深渊。”

张睿明说的义正言辞,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已经察觉到张圣杰脸上不对劲的神色,所以便停了下来,等着这位政治强人接下来的话语。

张圣杰只是眼睛钉在张睿明的脸上,他眼神阴鹫,不带一丝动摇的扫视了半响,确定在这位英朗检察官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谋私的惊惧后,他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想法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对于你们司法系统的干部来说,我没有过多评价的权力,但是,我记得我以前就和你说过,角度不同,看待事物的结果也不同,关于这次的事件,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接下来……我只希望张检你好自为之吧。”

简单的两句说完,张圣杰竟然就将头低了下去,张睿明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市长已经在不经意间下来逐客令,他回过神来,心里虽然有万般情绪,但此时也只能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在最后带上门时,透过缝隙里,他却陡然一惊,只见张圣杰手中的笔还却僵在半空中,他眼神虚虚,若有所思的对着张睿明离开的方向,但他在想什么,纠结什么,张睿明却也难以揣测了。

见张睿明出来,门外跳脱的张靓马上迎了上来,“怎么样!刚刚和张市长说什么了?那个副总的情况问到了吗?”

提到这,张睿明才恍然想起来,刚刚被张圣杰的气势一压,这个关键问题却忘了提了,可他倒也坦然,直道“咳,我刚刚一紧张,什么都忘了问了,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就是虚虚的问了我两句,现在这案子这么复杂,他们高层又都是人精,把我们办案的叫过来,看几眼神色,问几句,估计也能大致摸清个脉络了。”

“啊~什么都没问?”

“对,差不多什么都没问。”

张睿明只得无奈的答道,他其实从出来后就一直在揣摩着刚刚张圣杰最后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做“好自为之”?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直白的劝戒?

“那现在怎么办?”大咧咧的张靓此时倒显得比张睿明还有紧张,张睿明一摇头,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去打听消息,此时却刚好见到一个满面于思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原本满脸阴郁的神情在抬头发现有人注视时,猛然抬头,换上一副老友重逢般的惊喜神情,接着,即将与人接触时,又瞬间转换为一张和煦的笑脸。而这位应变老道的人物,正是张睿明在津药化工案子中见过的那位长袖善舞的市委副秘书长——曹长清。

“哟,检察官亲自过来了……这是有事来找老板啊?”

曹长清的招呼亲切如沐,倒是张睿明自上了楼后,遇到的第一个对他展开笑脸的人。

“曹秘书长好,过来汇报一下工作,没什么大事呢。”

张睿明笑道,虽然在上次津药化工的案子中,这位市委副秘书长态度前倨后恭,在看到张睿明新闻通气会上的神勇表现与张圣杰的重视后,他的态度也发生过激烈变化,是一名张睿明原本不喜欢的玲珑性格,但此刻毕竟有一个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出现,这还是让他颇有些暖心,语气在不经意间也和缓了几分。

“那两位检察官是要下去?”

“嗯嗯,小张忙完了,准备要回去了。”

张睿明从刚刚曹长清那几声连续的称呼中,发现曹长清总是重复着“检察官”一词,他听出了这位每日阅人无数的大忙人看来是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只是看到这身制服,加上自己这张脸显得有些熟悉,所以才如此生疏的打招呼,于是张睿明便主动在不经意间提起自己的姓氏,也是希望能给曹长清一个更深一点的印象。

“哦,哦,张检,那我送你下楼。”果然,这样一提,曹长清便马上改了称呼。

“曹秘书长应该也是有事汇报吧?要不不打扰您了?”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好意,张睿明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推辞道。

“没有,没有,我本来今天陪着老板下来开现场会,但是……再过十分钟老板马上要赶到省里,我先过来到门口等而已,现在耽误这点时间不浪费的。”

见此人如此客气,张睿明倒也不推辞,便由着曹长清在前面引路,这位曹主任秘书长当时在接触过程中,张睿明就看出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对自己一名并无多大交集的小小

检察部长的心绪也能照顾的如此面面俱到,实在是难以想象,只能佩服这位市府大院里的中枢人物,平时有着多么精厚的个人修行,又有着如何老道的处事功夫。

“对了,敢问一下,今天不是老板他上午才刚到浠水县,下午不是要开现场的吗?怎么一下又要赶到省里去……”

张睿明随意的一句话出口,他就惊觉自己失言了,人家堂堂的津港一把手,去哪里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再说了,自己这突然向不熟悉的曹长清打听他顶头上司的事,这也不太合适吧。

他刚呐呐闭嘴,却见曹长清却嘴角一弯,苦笑一下道“张检是不是没看什么新闻啊,这今天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张睿明一愣,“什么事?”他一说完,心里一跳,马上就想到,接着便补充道“不会是那个……泉建的事吧?”

曹长清眼神一沉,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息,“还不就是这个事,不知道那个新媒体公司到底是受了何方势力指示,这下突然发这篇文章,现在已经形成省级的重大舆情,老板本来下午要开现场会,协调浠水县工业园的事,这中午一通电话打来,马上就要去省里说明情况,做出解释,哎,张老板这位置真的不好当啊。”

曹长清这样一说,张睿明和张靓对望一眼,张睿明一下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倒是旁边张靓胆子大,径直问道“不是听说那公司副总都被抓了吗?应该都是谣言吧?会不会是竞争企业放出来的假消息?”

张靓这样故做不知的一问,曹长清倒也一时没看出,这事已经捅破天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马上便答道“哪有被抓!?只是开始叫过来问问情况而已,现在反正都已经形成舆情了,早上就让他回去了,连这篇文章现在都还好好的挂在各大平台的头条上呢。”

“哦,这样啊……”

张靓回头望了张睿明一眼,只见张睿明脸上也是一阵释然的神色,既然贾博他们公司的老总已经没事了,那基本代表这篇已经传遍全网的文章也已经算是安全了。

张睿明没说话,心里倒是宽慰了一些,本来昨晚贾博那封短信发过来时,他还担心自己的爆料是不是害了这家新媒体公司,现在见他们平安过关,张睿明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哎,市长这个位置也真不好坐,这津港大大小小的所有事都在他头上,那件没做好都是大问题,换我来,我是连个街道主任都做不好咯。”

张靓此时感慨了一句。那曹长清听到后,也马上附和道“那确实是,这市长真不是那

么好当的!别人都觉得这我们国家的体制内的领导都废物,离开了体制就一无是处。可实际上哪有那么简单!?一个城市要建设,要修路,要建学校,要搞工业园,要市容市貌,要创卫创文,要布局物流行业,人民群众的养老政策要落实吧,老师的工资要稳定到位吧,还有社会治安,农业生产,创旅游5a,加上津港这种海港城市还要担心金融汇率,这一天到晚,根本就每个清闲。”

“这样一说,好像是有挺多事哦~”

“哈,你以为?!而且,这津港市一年的预算盘子就那么大,上面说的哪一项不要钱?而且这个本来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事,而我们老板再厉害也只是凡人嘛,他也只是一个法学硕士毕业,在这些领域里,他最多懂点城建和政策上的,其余的大决策前,他都只能通过各种渠道来的信息判断,而这么多的信息汇聚到他这里,然后又在无数个自己陌生的领域,依靠这些真假难辨、良莠不齐的信息做判断,他还要判断出是不是能达到成果,经验能不能推广,问题是否真实存在,建议是不是切实可行,背后的利益博弈又是怎么样。这还仅仅是一些建设性的项目,而要是撞上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啧啧啧,一个决定可能就是十几条人命,而这些后果都是他要担负的责任,你想想,这个市长是那么好当的吗!?”

曹长清这番话说完,张靓一下都没声了,即使和张圣杰那么熟稔,她都没想到在这个位置上的这个男人,每天居然过着如此重压之下的生活,倒是旁边的张睿明说话了。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同样的,我们检察官和法官每天不一样在无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做出判断,你是没看过各种招投标的案子,那几行李箱厚的案卷资料摆在法庭上,堆得如小山一般高,你说说,我们法官检察官怎么办?还不是一样去学,所以啊,泉建这个事……我说句得罪曹秘书长的,我不觉得你们政府有什么委屈,你们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啊,你们既然放任泉建这样的无良企业靠着压榨人民的财富做大,你们就要有相应的问责嘛,这不是国家一直以来强调过的吗,就是要通过问责制,将倒逼、提高我们的行政管理水平,同时也是通过问责制,将“不当履行行政职责”和“渎职”、“枉法”减少,这就是这一切的初衷啊,只有我们公务员日子不好过了,老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啊!”

不知是张睿明的认真语气让曹长清一时语塞,还是张睿明刚刚那最后的一番逻辑严密的说辞太过高屋建瓴,这位津港市里著名的才子一下竟也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

脸色尴尬的僵在那里。

张睿明见他这个模样,一下意识到自己这与人斗嘴的“职业病”犯了,刚刚一下失言了,便赶紧试着补救道“当然,曹秘书长,我不是说您工作上有问题啊,我单纯就是讲讲自己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讲讲我们工作的立足点,如果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请原谅哈。”

曹长清回过神来,他脸一半青,一半白,过了半响才幽幽说道“张检刚刚这话是说的真好,立意也高,可是有时候并不是只有公务员的日子不好过了,老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

“哦?秘书长请详细说下。”

“你就拿泉建这个案子来说哈,你们司法机关的,每天都办案断案的,凡事求个是非黑白,看这泉建可能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无良企业,可是如果你坐到张市长那个位置上去了,每天起来操心着全市几百万人口的安居乐业,担心着每年新增的几万就业人口,忧心着这点财政收入,又要保障那每年的经济指数,我问问你,你是关心这个泉建集团每天叫了一大群老年人敲敲打打,按摩保健的,产出了上万个就业岗位,创造了十几个亿的财政收入,还是你会去去管这些老年人的养生保健是不是真有效呢?像现在这样,泉建一下倒了,马上泉建总部大楼面前就有大批会员聚集,高举口号,等下晚些据说还要去堵政府大门,现在市公安局焦头烂额的,老板晚些从省里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要开会处理这起突发事件,可以遇见的事,又有无数家庭的财富美梦破灭,而后是无尽的闹事、围堵、各种喧嚣。你告诉我,这样的结果,对人民群众来说,就是好的吗?”

张睿明沉默了。

此时电梯门刚好打开,曹长清看着两人走入电梯,不管刚刚一场如此激烈的争论,到了该有场面的时候,这位堂堂副秘书长还是能照顾的面面俱到,倒是一直维护法律,刚正不阿的张睿明脸上依旧挂着满面于思。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当口,他突然一下按住开门开关,对着门外的曹长清问道。

“曹秘书长,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乱了就不好,那我想问,如果泉建不倒,就这样让老百姓被骗的人财两空,最后落个凄凉下场,这样没有公平正义,没有法律的惩恶扬善,这样的结局,你觉得就是好的吗?”

张睿明的疑惑直击痛处,振聋发聩,而曹长清却只是笑着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津港需要稳定,需要就业,需要和谐的发展,其余这些是非曲直,都留给你们这些检察官去和法官争论吧。”

………



在与张圣杰这场没有展开的对话后,张睿明回到了平静的工作之中,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事件如台风般的急速扩大与爆炸,开始只是津港市一级的媒体,后面省一级,最后中视、外媒,事件开始疯狂发酵……

12月25日,栀子医生发表文章《百亿保健品帝国泉建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国》,将津港泉建集团彻底推上风口。12月26日凌晨,泉建回应“百亿保健帝国泉建”文章,称栀子医生诽谤中伤,要求撤稿并道歉。但栀子医生直接回应称不会删稿,对每一个字负责,欢迎来告。

12月27日,津港市委、市政府责成市市场监管委、市卫健委和高新区等相关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对人民群众关注的相关问题展开调查核实,并委派联合工作组进驻泉建集团展开核查。

12月28日,各大网购平台已集体下架泉建相关店铺商品。

12月29日,中视日报记者从联合工作组组获悉,泉建涉嫌夸大宣传,同时,津港市高新市场监管局已对其涉嫌虚假宣传的违法行为进行立案调查。

次年1月1日,联合工作组召开新闻发布会,经前期调查工作,现查证泉建公司在经营活动中,涉嫌传销犯罪和涉嫌销售假冒药品罪,公安机关已依法对其涉嫌犯罪行为立案侦查。

1月6日,南州省市场监督管理局也正式发出对泉建公司的处理通报,泉建津港自然医学发展公司已处于停业整顿状态。

1月7日,已对舒某某等22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刑事拘留,对另3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取保候审。

1月13日,泉建公司束某某等13人被依法批准逮捕。

1月30日,市场监管总局披露“泉建事件”调查过程,要求11省市同步……



第四百一十四章 津港公益诉讼第一人

会议在津港市玉鼎-希尔顿酒店召开,张睿明一身朴素的制服坐在台下,四周都是穿着各种手工定制、菲拉格慕、杰尼亚的衣冠楚楚的律师、教授,而此时台上正是律协的副主席吴楷明正在做一番开场白。

“……自公益诉讼工作在全国全面开展以来,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制度的优越性逐步显现,这是显而易见的,而我们津港市检察院在全国已经走在前列,这些年更是在环境生态保护,文物景观修复,食品医药领域不断开创佳绩,为守护津港的青山绿水、民生民利做出了辉煌的贡献!在此,让我们欢迎为推进公益诉讼工作,全力维护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开创了津港市公益诉讼新篇章的……”

吴楷明是教授出身,本身演讲才能极佳,说话热情洋溢,此时说到关键处,有意无意的停顿了一下,让坐在台下,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的张睿明突然觉得脸上一阵火热,甚至觉得这是台上吴楷明的有意为之。

“……津港市检察院高裕民检察长上台为我们本次的《津港公益诉讼工作研讨会暨“检察长谈公益诉讼”征文活动颁奖仪式》做致辞,大家欢迎!”

如暴的掌声轰然想起,瞬间将张睿明的那点小小心事掩埋下去。

…………

今天是3月1日,泉建大案的余波还在不断回响,可已经与张睿明并无关系,在毫无征兆的将该案的公益诉讼起诉人定为第八检察部副部长韩语山后,张睿明的生活已经渐渐回到了正轨,最近也没有新的公益诉讼线索出现,他的注意力也回到了应付新年开始的新考评、新任务上来,只是在得知一些关于泉建的案件进展情况时,内心还会有一些按耐不住的波澜。

而这天一早,张睿明本在办公室正常的做着下半年的工作计划,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他一抬头,一个熟悉的笑脸走了进来。竟然是刚从政策研究室突然升任检察长助理的吴正。

“哟,这不是领导吗!?”

张睿明笑着同这位曾经的下属打着招呼,说实话,这次高裕民突然意料之外的升任津港市检察长之后,他并没有太快进行人事调整,反而是先将下面的副处、正科级职务调整推后了,明显是有着自己的布置。而唯一的意外之举,便是将吴正这曾经从民行科出来的小年轻放到了自己的身边,用作检察长助理,这一任命倒是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而只有张睿明隐隐想起一年多以前,在津药化工案件中吴正的一些异常举动,再联系起津药化工这个案子的最开始,也就是吴正突然去赵左家工作所引起的,这其中的一些列波谲云诡、草蛇灰线,是否与这小子火箭一般的提拔有关?不管怎样,这番联想下,都让他心里有些发怵,对其也不再是那么单纯的看作一个毫无城府的毛头小子,但无论如何,现在这小伙子也已经是堂堂的检察长助理,张睿明打起招呼来,还是一脸喜色。

“哪有,老大,你这是又损我咯,来来来,给老大带点喝的……”吴正笑起来倒还是一脸阳光灿烂的样子,他手里提着一袋奶茶,不由分说就掏出一杯放在张睿明桌上。

“怎么?你搞错人了吧,你张靓师姐在隔壁办公室,你还不赶紧过去?”张睿明一眼就看穿这小子的花花肠子,肯定又是来给张靓带零食的,只是恰好路过自己办公室,这才顺手进来打个招呼。

“没,老大,今天还真是过来找你的……是这样,高检察长那边有个指示……”

听到居然是来传达高裕民的意思,张睿明心里一阵奇怪,自上次在高裕民履职的当天,他和这位意外回归的检察长那场不欢而散谈话后,就再没和其交流过,而现在高裕民却突然让下面的检察助理找到了他的办公室?这会有什么指示?

张睿明不由的脸一沉,默默等着看高裕民葫芦里卖什么药。

“张老大,你看看这个。”吴正一边说,一边将一封古色古香的笺札摆放在张睿明面前,他拿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封律协制作的会议请柬,上面用古色古香的几个柳体写了“张睿明”几个字,这字他一看之下,竟觉得颇为眼熟,再一细看,恍然大悟,这不是吴楷明的字体吗?请柬上面还有一行抬头——恭请与会。

张睿明没想到,吴正这才次过来,还真是向自己交代了高裕民指派的一个特殊的任务——出席这场由市律协与市检察院合办的《津港公益诉讼工作研讨会暨“检察长谈公益诉讼”征文活动颁奖仪式》

吴楷明是律协的副会长,又是业内行政法的专家,对于公益诉讼有着浓厚的兴趣,看这份古色古香的请笺,上面说着什么市律协全体同仁盛情希望与检察机关一起,促进公益诉讼地方发展同频共振,共同研讨关

于推进公益诉讼新领域的发展……

这律协和检院本就是一对死敌,其两者间的关系基本就是当地司法清明度的晴雨表,越是司法公正,清澈透明的地区,这两个单位之间关系就越是水深火热,打个你死我活,哪里还会有这种研讨会,连律检辩论战上都几乎要动手了,还怎么坐下来研讨?只有一些司法改革还不够深入的地区,因为律师法官检察官作为法律共同体,三者之间的私下勾连度高,律协和检察院才会勾肩搭背,关系不错,可津港作为沿海发达城市,很少听说过律协会这样主动向检院示好,这又是何故?

“嘿,这有意思哈,这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哈。”

张睿明一边和吴正调笑着,一边将这请柬放下,虽然这会看起来扑朔迷离,但他看了个开头,粗略一想,就将这次会议的意图猜了个七七八八,很明显,这次研讨会一方面是形式上走走过场,另一方面,还是市律协那边想趁着新检察长上任,跟高裕民拉近拉近关系,顺便也缓和一下律协最近几年在公益诉讼领域被津港市检打的有些招架不住的局面。

“哈,你别说,我也觉得是……但,高检指示了,会议是在下午,张检你大概什么时候……”

张睿明本想直接拒绝的,这种估计又是一通乱拍马屁、互相吹捧的会对他来说是浪费时间,可看吴正的神情后面有些期期艾艾,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不肯答应,他不好回去交差,张睿明一心软,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我下午就过去。”

“哎!好咧。”吴正笑着离开了张睿明的办公室,只余这位在公益诉讼领域贡献了所有心血的民行检察官,望着这份请笺上那有段时间没听过的公益诉讼几个字怔怔出神。

…………

下午,张睿明很快就到了会场,没想到会场居然是设在津港也算不错的希尔顿酒店里,这规格远超他的预料,与会人员也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邀请了国内民事诉讼法学研究会会长车词、省海洋经济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高贡、市中院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周坵坪、还有津港市法制办主任王德、市中院法院公益诉讼庭庭长左宁等,一下囊括了津港市内外与公益诉讼这一领域有关的专家、学者以及业务骨干。而更多的还是律协这边的与会代表,甚至一些这次参与征文的学者作家,一下子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一场津港司法界的盛会就在眼前。

在喧嚣热闹的人群之中,张睿明却显得特别的孤独,他一直是将公益诉讼作为自己的事业来做,也倾注了几乎所有心血,可在他眼里庄严的守护人民公益的“圣物”,却只是他人眼中有一个课题而已,能够围绕着这个新领域,做多少论文,发多少文章,然后又能拿到什么什么头衔,标的怎么算,代理费多少……这一切都与张睿明的世界如此疏远。

于是,此时却如同一名局外人一般,张睿明只感到自己与这些司法界的名流们格格不入,他就像一个一直只知道埋头苦行朝圣者,一路磕磕碰碰、披荆斩棘的奔向自己心中的圣地,可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远离这俗世太远太远了。

就在他浑身不自在的坐在沙发上,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开的当口,一声颇为动听的声音叫住了他。

“张检,好久不见了。”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市中院公益诉讼审判庭的庭长——左宁,这位西大的师姐一直以来都给了他极大的帮助,此时遇到,更是让张睿明心头一暖。

“师姐好。”

见张睿明几乎是一下弹起的窘态,左宁笑了笑道“别别,快别这么客气,今天这场研讨会,你可是主角呢,这可是你们检院的一场大会,算是给你这些年的一种肯定啊。”

张睿明却有些黯然,他早就知道今天这场大会的主角本就不是自己,此时勉笑道“这个……再说吧,我其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张睿明此时的呐呐收声让左宁自觉碰到了一颗钉子,两人寒暄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你最近和陆检……喔不,应该是陆巡视员他有过联系没?”

陆斌也是西大的老前辈了,在津港浸淫许久,基本上津港的西大圈子里都知道这位铁腕的检察长没,而虽然是师兄校友,但张睿明一直没在西大的同学聚会中见过陆斌,倒是知道陆斌和左宁前后只差几届,两人有过一些交流,而此刻,听到陆斌的名字,张睿明心头一股复杂的情绪升起……

自从高裕民升任津港市检察长之后,陆斌在这个单位二十余年的痕迹便如风消逝一般,人人都忙着迈进新领导,没什么人还会想起这位在津港贡

献了小半辈子生命的老人,和陆斌斗了许久的张睿明倒成了一个例外,虽然一路上有过风风雨雨、磕磕碰碰,但突然一下听不到哪熟悉的醇厚声音,看不到陆斌那深邃的眼神,张睿明一时间竟还有些不太习惯。他后面才知道陆斌在这次调整中冲击失败,只得去了省高院做一名副厅巡视员,算是彻底退二线了,据说走的那天十分低调,调令一下,他就马上收东西去省会福市了,在津港都只有极少的几名老友送行,张睿明当然不在其中,而后面一直都没跟陆斌联系过,他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没拨通。

不是不敢,是怕打过去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呢,感谢他将自己从宁丽县的小山沟里提出来?感谢他给自己机会走向领导岗位?还是感谢他一路的提醒指点?可是,张睿明也不能忘了,在津药化工的案子办理过程中,在南回柱的诉前程序中,还有在泉建的诉前调查中,陆斌都有过几次与自己分歧的时刻,还有过拍桌子瞪眼睛的时候,甚至有过互相之间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整的阶段,而这一切的恩恩怨怨,合作与矛盾,现在都已结束。却又说不清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还是一名以画交心的老友,或是一名意见不同的对手?

回想陆斌其人,强硬又不失圆滑,高瞻远瞩却又脱离实地,为人正派却又人脉纠缠,这些本水火不容的特质,却又都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说人真是复杂的动物,而陆斌对于张睿明来说,算是什么?敌人?恩师?

他此刻感慨泛起,也许只能算是一个故人吧。

此刻,听到这位故人的名字,让张睿明又陷入了惆怅之中。他晃了会神后,回应左宁的浅笑,有些感慨道“没呢,我和他自调任后,都没联系过……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聊,虽然说起来,我也算是他不成器的一个学生,可是偏偏却又和他在一些案子上争过那么久……”

听到张睿明居然说一直没和陆斌有过联系,左宁奇道“你就没和他道别过?”

听左宁的语气,张睿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真没正式和他聊过,你知道的,他本来就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下走的又快,我和他关系又复杂……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和他道别。”

听到张睿明这番由衷的感慨,左宁却眼神眨了眨,她仿佛想到了别的地方,又仿佛在观察张睿明这番话是不是出于实情,在半响过后,她轻叹口气,有些叹息的说道“其实啊,你们陆检当时真的挺照顾你的,你也许不知道,很多案子背后,他都做了不少工作,跑我们院里协调都来了好几次,比如说你上次津药化工的那个案子,若不是他最后出面协调,你以为你当时那些“罪名突袭”的小花招还能过的了吗?”

听到左宁突然提起这些往事,张睿明心下却一阵惊愕,“你是说陆检他……”

左宁只是轻轻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陆师兄这个人呢……很多时候有点怪,也可能是位高权重的原因,他喜欢站在全局的角度看问题,我也知道你和他有过一些争执,你对老陆拍桌子的事,在我们中院都传遍了的,但是我还是想说啊,老陆对你的评价一直很高啊,你真的不要怪他,他人还是好的……”

从第三方的口中得知一个人对自己的好评,这本身就是一种使人感觉最为真诚的方式,张睿明这下到时怔怔的愣在原地了,他没想到陆斌到最后居然还在说自己的好话,为自己做过那么的工作,心底一股酸意顿时就直往鼻腔冲,一下眼眶竟都有点湿润。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请大家到自己铭牌的位置上就坐,我们今天的盛会即将开始!”

司仪甜美的声音将张睿明拉回现实,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刚的神情有些尴尬,这下抬手一掩,便对左宁道“好了,师姐,他们大会都要开始了,我们坐过去吧。”

两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台上在司仪简单的暖场介绍后,津港市律协副会长吴楷明一身耀眼的深色唐装,走向舞台,他接过话筒,开始隆重介绍起今天的与会嘉宾来。

这就一下回到开篇的场景了,吴楷明一下介绍完“为津港的公益诉讼事业立下汗马功劳”的高裕民检察长之后,这位刚刚履新的检察长在满面红光中走上讲台,一路上掌声如瀑,甚至在他抬手示意了两次之后才慢慢减弱下来。

而这时,左宁若有所指的隔着几排的位置给了张睿明一个眼神,张睿明知道她这是在挪揄这位春风得意的新检察长,替他不值,可张睿明却不好怎么回复过去,只得抬头望向讲台,看着这位顶替自己戴上津港公益诉讼第一人帽子的高检察长,心里却恍惚回想起当年陆斌在时的样子……



第四百一十五章 法律工作者

高裕民刻板僵硬的声音将他的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只见今天高裕民穿戴的整整齐齐,这位新任的副厅级干部整个人上上下下都洋溢着一股喜色,此时往台上一站,裤脚绷紧,双腿笔直,多年军旅生涯的锻炼瞬间体现出来,张睿明甚至有种错觉,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敬个礼来。

“咳咳,今天啊,很荣幸为大家做这份报告,那个,那个,我的报告题目是“如何从时代的视角看待检察公益诉讼事业”,这个,首先啊,在当前情况下,各地检察机关应当从如何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高度创新公益诉讼工作,注重在办案中与地方党委、政府有效沟通,实现双赢多赢共赢效果,为进一步完善、推动检察公益诉讼工作发展作出贡献……”

高裕民语气有些紧张,可能还不太习惯在这种场合下对着如此多的司法界精英演讲,可他讲的就像他的站姿一样四平八稳,规规矩矩,毫无起伏。

“首先,思想上要高度重视,要将……”

这些“高度重视”、“狠抓”、“要抓”让张睿明听了几句就没怎么听了,他目光游离了一下,顿时看到站在高裕民身旁主持人位置上的吴楷明,今天老狐狸穿的一丝不苟,不知哪个高端品牌的唐装,穿的像是参加g20峰会的领导人一般,在往日的儒雅中居然还显得多了一分官气,此时正全神贯注的听着旁边高裕民的讲话,不时点头附和,偶尔还要带动气氛,引领掌声,那样子,与张睿明印象中原来那个在西大校园里,就着几片西瓜,拿着蒲扇,杀的兴致盎然的那个法学院的吴教授已经完全无法联想在一起了,现在这老狐狸,真真是褪去了最后一点书卷气,全身上下都是满满的铜臭味,正准备卯足干劲,疯狂向这位新任检察长迈进关系呢。

张睿明叹了口气,移过头去。

高裕民一通漫长的讲话下来,整整讲了半个多小时,到最后“我再讲两点”时,张睿明一回头,只见中院左宁,还有民事诉讼法学研究会的那些人都已经起身上厕所的上厕所,打电话的打电话,没几个人在位子上了,只有律协几位领导还端端正正的坐在台下第一排,对着高裕民的长篇大论不住点头,特别是台上吴楷明,跟着站了这么久,脸上却毫无一丝疲态,张睿明在心里也不由的赞叹这位“人精”的处事功夫。

好不容易,在高裕民讲了不知道几个“两点”后,他的讲话终于结束了,台下响起一片不太统一、前后不一的掌声,接下来的讲话依次按职务高低划分,张睿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看着这“你方唱罢他登场”,听着所有这些几乎都没在公益诉讼的舞台上奋战过的人大放厥词,一时间竟有些如坐针毡,起了提前离席的念头。

就在这研讨会进行到了一半,张睿明正犹豫着以什么理由离席的时候,突然台上的吴楷明手一挥,同时投来一双锐利的目光,张睿明恰好与他对视,心里咯噔一下,一丝莫名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是这样,大家都知道,公益诉讼领域的主战场还是在我们的检察机关,而今天……其实我们除了请到了市检院的高检察长之外,还请到了市检第八检察部部长——张睿明检察官,他也是我们津港市检主要负责公益诉讼的检察官,这样,让我们欢迎他上台为我们做一番经验交流!”

张睿明脑袋嗡的一下,他没想到吴楷明会在这个时候“点自己的将”,在此时的掌声中,他只能木然的站起身,脑袋里一片空白,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直冲脑门,说不出是一下突然被人认可的欣喜与惊讶、还是未做准备、临时上场的恐惧与手足无措,总之,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只得顺着这气氛,一步步向这金碧辉煌的舞台上走去。

吴楷明此时脸上带着主持人那惯有的自然热情的笑容,张睿明抬头扫过他一眼,心里一丝疑惑升起,不知道他这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站在台前,借着调整面前的话筒准备说辞,这突然一下被叫上台,台下又是这全市在公益诉讼相关领域的权威专家、学者,自己这要是说错什么,丢脸可就是丢实了。

张睿明的目光往台下略微一扫,一瞬间将众人的细碎表情尽收眼底,高裕民脸色泛青,张睿明上台全程手都没抬过,更没正眼看过一眼,倒是中院的师姐左宁,给了张睿明一个鼓励的眼神。

全场目光如炬,齐齐向台上的张睿明射来,都等着看他有何高见,而这样的演讲场合,

让许久没有出庭的张睿明深吸一口气,心里隐隐有种回到了庭审现场的感觉。

一想到法庭上的那个自己,他这下心下此时倒平静下来。

开始娓娓道来“前面我们高检察长已经从大的方面讲了如何从改革的视角看待检察公益诉讼的问题,讲了许多大的框架,我认为讲的很

好,我作为一线的公益诉讼办案检察官,我有一些细节上、具体的工作体会希望和大家交流,首先,我认为,先明确我们公益诉讼的核心是什么?那就是回应、解决人民群众的呼声与困难!人民是否满意永远是评价检验检察公益诉讼制度的根本标准!而当前形势下,我们公益诉讼还是一项起步不久的新领域,同时也存在着法律配套滞后、新问题涌现等等困难。但我认为,我们解决问题不能坐等法律更新,改革探索不能等完美方案配套。只有在发展中出方案,在改革中做文章,才是我们法律人应该走的道路!”

张睿明这番慷慨陈词让台下一片肃然,虽然轮到显得有些老套,但框架陷入已经立起来了,高度也达到了,加上张睿明抑扬顿挫、醇厚磁性的嗓音,连旁边的吴楷明一下都有些傻眼,他原本想借着这次“突然袭击”来给这屡次坏自己事的老对手一次难堪,没想到张睿明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居然就拉出这样一段利益高远、情感充沛的开场白来,根本毫不怯场,明显这还完全难不倒这小子。

“具体到工作方法上来说的话,我认为应该从一下三个方面来做好公益诉讼的新问题,首先、是要打破当前检务工作中刑事与民事之间的不平衡。当然……不是说刑事工作不重要,而是我们要转变工作理念,从思想观念上重视民事行政检察工作,配齐民行检察工作力量。

二是、是积极争取党委政府支持。公益诉讼工作的目的是为了助力依法行政,工作的发展与党委政府的全力支持密不可分。要及时向党委、政府汇报公益诉讼工作情况,积极争取支持,推进公益诉讼工作的进一步深入探索……”

张睿明这番话四平八稳,也差不多是些“正确的废话”,他一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神情,一边脑袋飞转,想着如何将这场突然被拽上台的演讲讲完,而这时,他本来为了凑结构,凑好听说的“三个点”,在现场编了两个之后却死活编不出第三个,“这个第三,我们……”

演讲就像骑独轮车,当目光越放在眼前,担心轮子会不会跑偏,人会不会摔下来的时候,就几乎注定要摔下来了。只有将目光投远,看向远处的一个方向,忘记骑车这回事,反而才能走的不偏不倚。而当张睿明此时越担心卡壳的时候,那卡壳就越将发生。

果然,他的话语停留在“我们将”这几个字上,半响却都没有下文,全场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他英朗的脸上。

会场的氛围仿佛一下凝固了,张睿明喉结动了动,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么些年在法庭上叱诧风云,居然也会有现在这般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这种陌生的窘迫感让他额头不知不觉中沁出了一层汗珠,他的手势也停在半空中,此时看来,竟也有点僵硬与好笑。

台下已经开始有点窃窃私语了,几名了解张睿明的没想到这位著名的公诉高手也有这样的时刻,张睿明目光游离,此刻众人的疑惑眼神都尽收眼底,他突然扫过高裕民的脸上,只见这位新任检察长对下属的困境,竟是一脸冰霜的翻了个白眼。而旁边的吴楷明更是露骨,嘴角一抹蔑笑浮上脸颊,一脸明显的小得意。

看到这副情景,张睿明心头一动,一点火焰升起,接着,他闭上了眼睛。

“呼~”

众人一下愕然,他们没想到这位检察官居然在台上深呼吸了一下后,将话题从那支架上取了下来,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人大跌眼镜。

只见张睿明像摇滚歌星一般,拿着麦克风,往前走了两步,奇怪的是,他这简单的两下动作,仿佛解放的不只是那个定在支架上的话筒,同时也解放了他这个人,他这几下动作,这个舞台上的氛围都轻松起来,他脸上的神情开始有了生气,不再是先前做报告时那般死板,仿佛流动的开春江水一般,有了温度与情感。

“说实在的,我确实不太适合在这里做报告……今天过来的时候看了看这名单,有这么多津港的大律师,大部分都是和我在法庭上交过手的,我一看之下,还以为这是鸿门宴,我进来前特意看了看逃生路线,嘿!门口那位兄弟,你不会是那个负责断我后路的吧?”

张睿明这番调侃刚说完,顿时效果拔群,台下马上就是一阵哄笑,先前那种虚假的、打官腔式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他接着走近旁边的吴楷明,笑着向众人说道“关于公益诉讼的研讨会,我相信我们律协的副会长吴大状应该也很有体会,这几年来,我们吴大状也在公益诉讼领域和我交手过数次,我相信他也更有感触……”

吴楷明没想到他会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此时不知道张睿明在摆弄什么玄虚,但也只能讪讪应道“这点……也是承蒙张检指教,在法庭上与我们市检同志交手几次,有了一些经验教训。”

“噢,

这个经验教训可就不是一点呐,我听说光是之前在我市第一起公益诉讼中,陈志军请你就是大六位数的代理费,可见我们公益诉讼领域还是很有钱途的嘛!”

听张睿明提起自己的伤心事,吴楷明脸上只是勉强笑了笑,没有作答。台下众人倒是被张睿明这番话激起了兴趣,全场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这位公益诉讼领域的著名检察官。

“大家都知道,民事公益诉讼在过往是著名的“大鱼”,主要是由消协、环协等一系列机构提起的,而现在,在司法改革后,让检察机关提起民事公益诉讼已经成为了一个主流,但是这也是基于检察机关在法律监督机关的宪法定位,基于我们检察机关间接担负着维护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的职责。同时,检察机关还是专门的诉讼机关,具有调查核实的职权,也具备诉讼所需的专业知识,可以胜任诉讼职责。所以,现在有一种说法……在这,我们说实话啊,很多人都在说我们检察机关抢了诸位相关领域律师、环协、消协的饭碗,说这是国家对我们检察机关的一种补偿……”

张睿明这番话下来,就颇为惊世骇俗了,即使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道理,但此刻摆出来却又显得有些突兀,可他并没有停,而是继续说道“在此,我就是想澄清一点,那就是我们检察机关与诸位是在公益诉讼领域是法律共同体,我们并不只是相互对立的关系,在很多地方,我们应该是一个共生共长的存在,首先,只有国家和社会缺乏提起民事公益诉讼的社会组织时,才需要检察机关充当公益诉讼的主体。这是当前法律中所明文规定过的,而后,我还想说一点,我们公益诉讼领域的未来,必将是进行共振共赢,将在线索有偿、优化机制搭建载体等几个方面开始新的改革措施……”

张睿明这番话讲的深入人心,在场大部分都是律协的律师,以及各相关部门的专家学者们,可以说都是在公益诉讼领域的相关者,大家所关心的并不是你检察机关今后如何“加强”“巩固”“很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吸引不了众人的注意力,只有听张睿明讲的这些国内外关于公益诉讼发展的共识,具体到详细的利益划分,才能真正吸引这些人的眼球。

只听张睿明演讲的过程中,整个会场都顿时安静下来,之前那僵硬腐化的刻板气息早已荡然无存,连一旁被张睿明拿来开刷过的吴楷明这下也只得由衷佩服自己这曾经的爱徒。台下高裕民的脸色更不好看,但真才实学总是在何处都能发光,此时众人早已被张睿明的讲话所吸引,将会场的气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吴楷明无奈之下,只能向台下的某人使了使眼色,马上就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然后一个声音传来。

“我不觉得这是对的!”

这台下突然传来的反对声音打破了张睿明的这场演讲,他目光投射过去,只见竟是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举起了手,大喊出了刚刚这一声。

“请你站起来,你想说什么?”

虽然有些诧异,可张睿明还是对其点了点头,让其站起来发言。

这姑娘看起来是胸有成竹,她坦然起身道“我是津港大学法学院的研究生,我也是一名基层法律工作者,我在司法局报名备案过,我对张睿明检察官你有不同的看法。”

张睿明这下纳闷了,这突然杀出来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好,你对我刚刚说的,有什么想法,觉得哪些不对都可以说。”

“我对你刚刚那番话没有什么意见……我是对你这个人有意见!”

这姑娘话一出口,台下又是一片唏嘘声,这姑娘这就有意思了啊,看样子竟然是冲着张睿明而来的!

张睿明这下也不觉宛然,他一下失笑道“小姑娘,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你吧,你对我有意见?是公事还是私事?”

那姑娘竟毫不退缩,伸直了小脖子,说道“你和我之前没有见面过,可是我还是讨厌你这个人。”

张睿明这下更是无语了,这姑娘还真敢说啊,他刚想摆摆手,不再理会这姑娘的无理取闹,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摆手,只见这姑娘继续说道。

“我叫陈晨,我之前介绍过,我是一名法律工作者,我最近在帮助的是一名医院的医生,他被人讹诈、勒索,被人告上法庭,告他的,是他曾经一位病人的家属,因为晚期肿瘤扩散,回天无力,过世了,可那家属却以医疗事故为由,一直在他们医院闹事、勒索,非要医院赔钱,而我这位当事人只是一名刚从医学院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医生,这是他的第一场手术,却落得如此下场……”



第四百一十六章 牛马

说到这,那陈晨语气都有些哽咽:“……陈医生他还在实习期里面,就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津港大学附一医院都不肯让他转正,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这意味他这些年辛辛苦苦快十年的医学生涯就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家人都化为泡影!现在他还可能要赔上一笔巨款。”

现场顿时喧嚣四起,不少人都起身想上前拉走这突然出现的女孩,还有人拿出手机将这令人错愕的一幕拍了下来。

张睿明抬手示意止住那些准备劝阻这姑娘的人,他知道别人明显冲着你来的这个时候,越是逃避反而越是坐实对方的黑水,他便坦然道:“没事,让陈姑娘说完。”

没想到这叫陈晨的姑娘却毫无感谢张睿明的意思:“哼,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谢你……我说的都是实情,就算你今天不给我机会说,我也会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张睿明哑然失笑道:“我听了这么久还没听出你到底有什么说的,这个案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陈晨声音陡然变高,她抬头直视台上的张睿明,眼神中带着张睿明所熟悉的一种情绪忿恨,“这个诬告小王医生的人就是你指使的!我问你,你敢否认你不认识周强农他们那群人吗!?”

张睿明脑袋里顿时一懵,他没想到这事居然还和周强农有关系,此时台下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几个熟悉泉建这案子的人已经猜到了大概,知道这又将是一场大戏。

“周强农?我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他因为女儿过世向泉建集团提起了民事诉讼,我与他的交流也就只限与此了,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指示是什么意思?”

那名叫陈晨的姑娘只是嗤笑一声:“哼!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可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在台上冠冕堂皇的人,你们自己的权力争斗,却让周强农这种无赖到处借着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去敲诈勒索,我的当事人小王医生他当时是津港大学附一医院的内科实习医生,对方周强农他们在找到我的当事人寻求治疗后,因为他们自己不服从医嘱,擅自停药,才致死其女儿的病情恶化,遗憾过世,可他们一直在津港大学附一医院闹事,还一直骚扰我的当事人,最后逼的医院处理小王医生,让他连实习都没过就中止了合同,现在你还在这台上大言不惭的讲你是为了人民群众!?你不就是因为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去扳倒泉建嘛!”

这个子不高的小女孩却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这番说辞之下,张睿明一下都不知怎么接话,他突然想起当初和周强农相遇的时候,也正是在津港大学附一医院,那时还觉得只是凑巧,现在想起来,说不定周强农一直就在两头行动,一边告泉建,要侵权赔偿,另一边就在医院闹事,怪医院救治不力,而听这女孩的语气,原本只是普通的一场医闹事件,最后却因为自己帮助周强农扳倒了泉建集团,反而导致周家人有了难以想象的名声与影响力,导致津港大学附一医院这边迫于最近掀起的舆论声势,处理了这位小王医生,而这位医生求助到了当地基层司法机构,那边指派了这位陈姑娘跟进,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张睿明在瞬间将情况厘了七七八八,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如果真是如这姑娘所说,周强农一边还在医院那边闹事,那自己可能还真是在不经意间影响了这暗处的一起医闹事件,想到自己可能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害了一位年轻医生,张睿明的心情也不太好受,他按了按话筒,想了一下答道:“陈小姐,现在事出突然,我暂时没时间去证实你所说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必将去详细查实这个情况,同时,也会帮助这位王医生……”

“不必了!”

陈晨这接下来的举动让张睿明瞠目结舌,她径直昂起头,语气中带着嘶哑的哭腔道:“小王医生他已经同周家达成了调解,医院替他赔付了4万,而小王医生她现在已经回到老家去了,他在津港的医学生涯也已经结束了!你根本也为他做不了什么……”

只见台下陈晨说到动情处时,眼泪一下淌了出来,张睿明眼睛睁大,神情一下也落寞起来,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姑娘,而这时那陈晨抹了一把眼泪,又说道:“我今天过来,只想看看你这个为虎作伥的无耻之人到底还有什么面目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配提公益诉讼这个词!”

在最后的咆哮之后,陈晨一把将椅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她转身便在众人的目光中,冲出了会场,只余一地狼藉。

…………

会后,张睿明自己都不记得最后自己是怎么走向讲台的,也不记得这场大会是何时结束,他一脸木然的坐在车里,停在停车位上也不发动,只是怔怔的眼前的虚空出神,他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刚那姑娘的话,特别是最后那句,他在不断逼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资格再去提公益诉讼这几个字了?

嘭的一声闷响,张睿明头重重的靠在了方向盘上,他突然只觉得一阵空虚,想不到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强烈的无力感让他连发动汽车的勇气似乎都失去了。

此时,一阵铃声响起,他在过了快十秒之后,才乏力的掏出手机,上面竟然是赵左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一动,该不会这个曾经被泉建骗的血本无归的老人也有什么事怪自己吧?在这种莫名的担心下,张睿明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了赵左沙哑生硬的声音。

“喂~张检吗?”见那边回应的有些迟缓,赵左的语气有些急促。

“嗯,我是,怎么了?”

听到张睿明的回答后,赵左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嗫嚅半响道:“是这样啊,我有点事想请张检你过来一趟,见见面……”

张睿明心头扬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泉建的案子整个本就是因赵左而起,当时为了替他找回老婆,要回钱款,也是张睿明去东江潜伏调查的一个重要原因,后面帮他把李素红找回来了之后,这曾经有过起伏人生的老人,却并没有表达出什么强烈的感谢之意,现在突然又要自己过去见面,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再说吧,我最近比较忙……”张睿明本想拒绝,可那边赵左又颇为急切的邀请道。

“张检,拜托了,你有时间就一定过来一趟啊!”

张睿明想了想,泉建这个案子虽然办完了,可后续的一系列情况也有必要做一次回访,了解一下像赵左这样的受害家庭,之后是怎么走出困境的,这也是一件工作,再说了,就不信自己好不容易扳倒了泉建这样的无良集团,难道却救不了一个家庭?

想到这,张睿明点了点头,他也想通过这次回访驱散刚刚被这个陈晨所搅乱的心情,于是便答应了赵左的邀请,约好了地点,张睿明回头一看今天天色刚好也早,干脆就现在赶过去,也早点让自己安心。

他想到这,便发动汽车,往那边赶去。一路上,张睿明心神有些不稳,他眼前还在不住回想起刚刚陈晨的那张生嫩却又执着的脸来,这次的打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自沉重,张睿明以往也不是没有在法庭上被人质疑过,也不是没有被人当众羞辱过,可以往的每一次,他都能站在正义的立场、道德的高点上反败为胜,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而对方总是带着各种目的下的“黑恶势力”,这让这位检察官总能轻松突破对方言语中的漏洞,看穿对方的阴谋诡计,可这次不一样,那个女孩是真的,这个陈晨她是真心真意要去帮那个张睿明并未谋面过的小王医生,她是真真正正的受害人,虽然这个从因果关系上,只是泉建这艘巨轮沉没时连累的一块无辜的帆板,甚至严肃来说,都并不是张睿明的原因,但不知怎的,还是令他一阵心烦,想到就感到一阵刺痛。

算了,还是等有时间了好好查下到底是不是真的,看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说不定这女孩只是吴楷明他们请过来故意拆自己台的演员而已。

带着这种心情,张睿明总算抛开了烦恼,他踩下油门,车辆飞驰向约好的地点,他没想到,这所谓的“隆福大厦”就是在津港市郊外的一片拆迁地附近,这里离宁丽县都比较近了,在一栋低矮的农村自建楼楼下,张睿明见到了好久不见的赵左。

这老人看起来红光满面,虽然显得年龄还是很大,但比之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要耐看许多,一见张睿明就笑的合不拢嘴,还上前一把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

看到他不合常理的热情,加上这偏远的所在地,张睿明心头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接着,抹着大红腮子的李素红出现,这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

可他还不好意思直接就走人,起码先向他通报一下泉建被查处的情况,于是先对赵左客气道:“老赵,好久不见了,你知道泉建的事了吗?”

听到这久违的名字,赵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起来,旁边李素红也仿佛被烙铁烫了舌头般,一下说话都有点结巴,“咋了?咋情况啊?!”

张睿明讲泉建已经被联合工作组调查,舒熠辉被刑事拘留的事情大略的讲了一遍,老两口子在听到这些时,脸上收起了先前那虚假的笑容,神情都严峻不少,当张睿明讲到小周阳那个案子二审很可能会赢时,赵左眼睛才突然一亮,急切的问道:“那我们现在也赶紧向法院提起诉讼,要他们赔钱!把我家里投的那二十万赔回来!张检你帮我好不好!?”

张睿明苦笑一下,向他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在得知自己这样情况的人估计有几十万之多,根本很难拿到赔偿后,赵左的脸又一下黑了起来,他摇摇头,半响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旁边的李素红还抓着张睿明,想问有没有别的路子能拿钱时,这位在法院打扫卫生的老人拉长了脸,对着他婆娘就吼了一声:“还问问问问,问个锤子问!?就是你这蠢婆娘,害死一屋人!你自己也在里面骗了这么多人,你还好意思去要钱,我都要不到了,你要什么要嘛!”

“你还说我!?你自己窝囊这熊样,不然要我出去上班!?”李素红也不是好相与的,马上就扯着脖子怼了回去。

见两人就势又要吵起来,张睿明赶紧劝解一番,半响才安抚住,赵左生了一会儿闷气,见张睿明在这里,再吵也不合适,便邀请他去一起吃个晚饭。

张睿明看了看这灰尘扑扑、满是公地的城郊结合部,旁边只有一家看上去就没胃口的苍蝇馆子,他摇了摇头,谢绝了赵左的好意,让他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见提到这个话题,赵左一下眼神有些闪烁,他低下头,倒是旁边李素红一脸讪笑的走过来,拉着张睿明袖子,热情的说道:“张检,我们现在有个好机会,讲人生培训的!你今天刚好过来了,也一起听听课吧!”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已明白这赵左扭扭捏捏把自己拉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本想直接拒绝,可看到两人此时为利益蒙蔽,眼放精光,热情的令人感到突兀的样子,他就悲从中来,为两人又将踏入一片陷阱而感到叹息。

哎,送佛送到西吧。

在这样的想法下,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准备随着两人去看一看,然后指出其中的问题与陷阱,想办法将这两口子带出来,而见张睿明点头答应下来,李素红笑的更灿烂了,她一指身后的这栋自建楼,扬眉自豪道:“我们公司就在楼上!”

…………

这家传销的网点真就设在这津港市郊的座商住两用楼上,赵左夫妇在前面带路,张睿明跟着他们进入了二楼的一间大开间里,一中年女子正站在一个椅子上,对着几十个听众热情洋溢的讲着,背后一片大投影屏,上面的“人生财富数字”正随着她的课程,随着她的语气往上疯狂跳。

“大家可以看到,我们“人生财富投资计划”中,只要三个月,就能让你实现300%的人生盈余……”

很快,下面人群就陷入了疯狂热忱的氛围里……

而这边在楼道口,张睿明和李素红两口子被一名黑色皮衣的男子拦了下来,张睿明扫了对方一眼,就知道这是看场子的马仔,对方一上来就问张睿明是干什么的,李素红本想说他是做生意的,却被张睿明拦了一下,只见张睿明径直对对方亮明了身份。

“我是检察官,津港市检察院的。”

那人仿佛一下愣住了,张睿明以为他是没想到居然有检察院的就这样上门来了,可那皮衣男子过了几秒钟,却只是哦了一声,竟然就放行了三人。

这下轮到张睿明目瞪口呆了,他本想直接挑明身份,吓吓这个窝点的人,让他们知道赵左和李素红和自己有关系,让他们不要再拉两口子入伙,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张睿明奇怪的低声问赵左,这才知道这个窝点胆子很大,流动性强,根本并不避讳拉公务员进来,他还说今天这会场里面,也有好几个公务员兼职在做这个,都赚了不少钱。

三人走到那听课的人群之中,台上那名女讲师见有新人加入,为了就带动气氛,马上就转向问张睿明道:“嘿,那位新来的学员,你是做什么的?你一个月收入多少?”

张睿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答道:“我是公务员,一个月六千多。”

“太低,太低了……”她眉头一扬,“你看起来也有30多岁了,不算年轻了,现在还在没明白人生目标与人生计划,你说你收入能高吗?别人凭什么看不起你,不就是因为你既没有权,也没有钱吗?”

张睿明无言以对,但他还是试着回击道:“那你现在年薪又有多少?”

“我的年薪也就200万左右吧。”那讲师面无表情地说,“我加入太晚,这点收入在公司内部低得丢人。”接下来,他问大家,“你们有没有问过自己,每天辛辛苦苦,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上流社会的钱?”

台下众人同样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片麻木的神情。那讲师倒没有穷追猛打,转而开始宣讲做这行的前景来。李素红正坐在第一排,眼神里是无比认真的光芒。而赵左坐在后排,张睿明回头看了看他,赵左正在抬头楞楞的望向大讲堂,他也许什么并不明白这些“财富指数”、“人生计划”,他甚至只是一种服从的惯性,服从于各式各样收割的镰刀,此时,张睿明觉得他那表情麻木的只如栏里的牛马。

第四百一十七章 法制史上的赵左

很快,今天的入门课程就在一片狂热中结束,众人又被邀请道一块儿到楼上一层同样格式的一个小房间内听单独小课。张睿明作为新人,被指引着走在前面,赵作海和李素红分别作为引荐人,又坐到了张睿明的左右两边。这时,一名中年妇女迈步走了进来,开始讲解该公司一款“高科技广*告机”的理财模式。

张睿明头皮发麻,这样的场景他之前为了替赵左救出李素红,已经在东江、雅加达体会过太多次了,这次这中年妇女刚坐下,张睿明就一下无法忍受,拔腿离席而去。这次受李素红的邀请,张睿明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一些预期,可是他没想到这本应将自己看作救命恩人的两口子,居然超出了他对人性下限的忍受力,他没有想到赵左一个月前已经离开法院给他安排的保洁工作,更没有想到他又在李素红的引领下,又一头扎进了新的“直*销”。

他走的很快,到了楼下时,赵左和李素红两个人追了上来,要他起码将这堂课听完,说对他是绝对有益无害的,这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机会”,张睿明望着两人如此热忱的眼神,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空虚,回想赵左这一生让张睿明突然对人生都感到悲观,他拿十几年光阴换来的这几十万已经挥霍一空,几年前,李素红拉着他到宁夏参与传销,被骗了二十几万元。显然,他吃了亏,却没有领到教,接着又是泉建骗了那几十万,林林总总,他算是没过半年的好日子,一辈子永远陷入了这个被骗解救再被骗的漩涡里。

“张检,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说我们会骗你嘛!这真是一个发财的机会,我是不希望你错过咧!”

也许是那“救命恩人”几个字刺激了张睿明,他按下了本想直接甩手走人的念头,有些疲倦的口吻对赵左说了几个字:“有烟没?”

赵左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愣了半响才从兜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老西江”烟来,抽出一根给张睿明,顺手替他点上。

张睿明吸了一口这津港市最便宜的香烟,许久没吸烟的他被这粗劣烟气一呛,猛的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弯腰咳出了肺里难受劲,他抬起头,双眼有些红肿的对赵左说道:“老赵,你我认识一场,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在这也不多说了,我最后劝劝你,你记不记得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在宁夏被骗了多少?在泉建又被骗了多少?这半年来,在我替你找回老婆之前,你自己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总是要一遍又一遍的往这同一个坑里摔下去,你为什么还愿意信这些人的鬼话?”

赵左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此时被张睿明的眼神一逼,一下话都说不出口了,他老婆李素红这时凑了上来,对张睿明指着手说道:“张检啊,这你就是有所不知了,我现在在做的这个完全不一样好吗!现在这个是正儿八经的高科技!是新时代广*告机,b2c模式听说过没有……再说了,以前宁夏那一次,还不是因为当时那新津报曝光,不然现在早就将店铺做大了!我估计我现在已经发大财了!也都是这些媒体不是好东西啦!你们说是传销就传销了,当时我们的经理在你们媒体大肆炒作之后,还答应要退还我们的钱,但就是那该死的一票媒体热炒之下,我们那个公司都被警方捣毁,上面经理也被抓了判刑,那几十万元也没影了!这还不是这些媒体害的!?”

李素红说的义愤填膺,还在不停的狂骂当时报道赵左出狱后深陷传销的那些媒体,张睿明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最可恨的反而是那些说出真相、试图劝导她回头的媒体,真是应了津港的那句土话“莫劝要死鬼”。

可李素红骂着骂着就又骂到了泉建这件事情上,她也不顾张睿明就在面前,破口大骂国家最近对泉建的查处行动,说这都是为了分钱分赃,都是为了自己搞钱,张睿明听了两句听不下去了,也不管她是不是指桑骂槐,大声喝止了她粗鄙的辱骂。

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虽然自己已经连泉建这样的巨头集团也扳倒了,但张睿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劝这对做着一夜暴富梦的夫妇,也不知道如何替赵左找一个好出路,说起来,认识这半年里,他是看着赵左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千辛万苦,尽力替赵左拯救出了老伴李素红,可李素红又领着他扎进了传销的死胡同……

眼前戴着法院发的“保洁帽”,穿着两层破布棉袄的赵左,眼神麻木,就是一个津港县郊可怜的收破烂的老人,这让为他辛苦了大半年的张睿明只觉得自己这出生入死的一趟,却只是做了无用功,根本救不了这个老人。

这就是一个精神世界荒漠、人生无望,孤苦无依的老人,从他个人的角度上来,他接下来这一生已然被他自己毁成了一片废墟。

可在无数专家学者、媒体记者纸上、记录中,那个被无数人研究、分析的法律里程碑意义上的赵左,仍旧会在国内法律史上名载千秋。

赵左用11年时光,换了他那个世界里,他的亲戚、邻里乡亲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但却很快就造作的一无所有。

有人说他:

前半生别人害了他,后半生他自己害了自己。

本来,他可以安享一个幸福晚年,但是他出狱后反而面对了最深的恶意,他周围的亲戚、儿女、妻子,都眼巴巴的盯着他的钱。

传销、保健品直*销一个接一个的陷阱让他没有任何办法去分辨、李素红的好大喜功、愚昧无知拉着他往里面跳。

张睿明甚至现在都已经无法再同情他了,如果以出狱作为起点,赵左已经比太多人幸运。他被困传销,因为他在法制史上的特殊意义,媒体一直在找他,将他解救出来。他没有收入,津港法院马上就给他安排的工作,生怕他过的不好,有情绪又引起舆情。

可以说,他这一路造作下来,都还有着各路媒体和司法系统一次次的给他退路。

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呢,如果换做没有他这层“特殊光环”的人呢,张睿明不由的想到周强农、想到王援朝、想到很多人,人生脆弱,一个浪头打过来,早就支离破碎了,而这赵左却在被救起后却又一次次执迷不悟,依旧往这死胡同里跳。

没意思,张睿明突然只觉得一阵乏力,他最后试着劝一次,要他们对这个所谓“项目”留点神,别信那些个鬼话。可赵左只是嘿嘿两下,木然的笑了笑,眼神里满是愚昧的神情,而旁边李素红则依旧试着鼓动张睿明做她的下线。

“张检,你信我们啊!这真是一次机会,你只要投5万,每天利润可见的就有500!你看看……”

张睿明唾了一口唾沫,将那根粗劣的“老西江”扔到地上,踩了一踩,看也不看李素红,对着赵左最后说道:“你欠我的这些个恩情,就当用这跟烟就还清了吧。”

…………

开回市区的路上,窗外喧嚣川流的繁华街景让张睿明的心情稍稍好受了一些,可他心底还是被下午那副李素红的场景给堵着,他突然很想找人一起出来喝喝酒,找个一起经历过这个案子的朋友出来,发泄发泄这股郁闷的心情,脑袋里想了一圈,却发现没什么人可以邀出来,上次事件发酵爆发的那天,他拒绝叶文见面的请求后,这姑娘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她的讯息,信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张睿明因为担心,还犹豫过要不要去她家里,可是一想起叶母的那张冷脸,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吴云现在是检察长助理,是老高身边的红人,现在敏感时分,“立场”不同,张睿明也不方便叫他,本想叫段乐咏的,可是那乐哥大咧咧的性子,也没怎么参与这个案子,单独聊天却又没什么好说的,到时也只能对着瓶子一顿瞎灌,想想也没意思,可科里现在就这几个人,韩语山原本和张睿明就不熟,这几番接触下来,张睿明总觉得这姑娘比自己城府还要深,根本没办法说话聊天,思前想后,他还是只有拨通了张靓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几下就接通了,可那边的背景音却显得非常吵闹,在一阵细碎的杂音之后,张靓捂着话筒瓮声瓮气的说道:“部长,怎么了?我现在在联合工作组这里,有点吵……”

“没事,没事,就是看你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吃个晚饭、聊聊天什么的……”

听到张靓说在联合工作组那里,张睿明心下一沉,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感觉袭上心头,虽然一直嘴上说不在乎,可听到这个词时,他还是有股被人背弃的遗失感。

在那天拒绝高裕民的提议后,很快泉建事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彻底爆发,整个案件不断升级,省里督导组下来,津港市这边也迅速成立了联合工作组,张圣杰办案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要么不搞,要搞那就彻底搞死。于是关于泉建这起案件的主导权毫无疑问的被市里掌握,随着津港市局这边对舒熠辉等泉建高层采取刑事措施,那个关于那个是刑附民公益诉讼还是单独民事公益诉讼的分歧也毫无意义了,津港市检察院这边只能派出相关的公诉、民行检察干警,配合市里联合工作组对泉建进行调查。

而其中在挑选出的民行检察官名单中,却没有一直奋力推动这起案件调查、一直在前期做了相当多工作的张睿明,反而是张靓和韩语山两人。这让张睿明怎么会心里好受?

“哦……这样啊,那可能要晚点额……要么张检你先吃吧,我晚点过来一起聊聊?”

听到这里,张睿明本想说算了的,可一想起今天在大会上对自己咆哮指责的那位自称叫做陈晨的法律工作者,他又改变了主意。

“没事,晚点就晚点呗,我这边反正也不饿,这样吧,你忙完了给我电话,我在市“三馆一会”这边等你,这边有个私家车很不错。”

“好……吧。”见张睿明看起来有什么事的样子,张靓只得点了点头,背后韩语山一催促,她便赶紧挂了电话忙去了。

这边张睿明却有些怅然所失,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废人,在其他人奔向自己的案子时,他却被扫在了外围,只能望着他人的充实与忙碌,自己的工作没有一丝成就感。

在四周一片空旷的新建建筑下,他把车停到了市博物馆的公用停车场这里,所谓的“三馆一会”就是津港的一项重大的文娱公共项目,在滨江新区的一块狭长的偏僻地带,津港市政府投资新建了三座重要的新会馆,包括新的市图书馆、博物馆、科技馆,加上所谓的“洲际文化会展厅”,这就构成了所谓的“三馆一会”,这也是张圣杰上台后大力宣传的一大政绩,他多次在电视上讲话称:未来这里会形成深圳最大最集中的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可实际上这“三馆一会”的规划才刚出来,周边原本滨海新区最便宜的地价板块一下子上升为整个津港市最为火热的地价板块,整个周边的地价翻了一倍有余,房价也顺势攀升,翻了一倍,这一波暴涨让津港民众看得是瞠目结舌,可是越涨越有人抢,在这“三馆一会”还只是挖了一两片地基,三通都没做好的时候,张睿明就听父亲提过几句,这周边几公里的地早就被抢光了,都屯着等着到时这“三馆一会”建好,地铁拉通,新房直接再翻两番。

现在走在这新修的豪华会馆的中心广场上,张睿明想起当时和父亲的闲聊,看着周边几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不由的赞叹父亲眼光之准,果然真如张擎苍所料,这“三馆一会”一建,大了可以说是一项服务民生、丰富津港市民业余生活的公益举措,小了可以说是张圣杰手里的一项市政工程,表面上看是做“文化津港”、“科技津港”的牌子,暗里一看,整个周边房价一年间翻了近两番,卖地的开心、买地的开心、卖方的开心、抢到房看到涨价的也开心,除了那些个买不起房、只能恨恨骂两句的人,大家都是无比开心的模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多方共赢的完美局面。

可是房价这样涨……就真的没个尽头了吗?

张睿明放下了抬头仰望这一栋栋在建高楼的脖子,津港冬天的夜来的早,现在才五点多一点儿,天已经隐隐的有些黑了,他停好车之后往前走了几步,本想直接先到这读书馆里坐一坐,等等张靓,可突然想起今天和这姑娘约好见面的这家私房菜好像只收现金,他想了想,手上钱包里都只有几张卡,顿时找了附近的一家银行,准备先去取点现金。

他走进旁边的atm机,好巧不巧的这两台机子恰好都坏了,他皱了皱眉,往旁边大厅了瞥了一眼,还好今天不是发薪日,排队等领退休工资的老年人不算太多,只有几个,现在到柜台那边排队还能在下班前取到,想到左右无事,张睿明干脆便走入银行大厅,取了个号,一看前面还有3个人。

张睿明坐在大厅的沙发椅上,准备看看手机休息一下,可这本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次取钱经历,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与他今后的人生有着如此巨大的联系。

他正端坐间,突然觉得眉毛跳了一下,脑后脖颈的地方,突然有种被小针扎了一下般的感觉,张睿明猛然抬起头来,他扫了一眼四周,一下猛然看去,一切都很正常,因为临近下班,这个津港发展银行在滨海新区的小网点里,此时只有两个柜台在开柜承办业务,其余几个柜面都拉下了白色的帘布,看不到里面动静,大堂经理已经在收拾桌面,关了取号机,就准备进去盘点下班,而网点的银行警卫保安,正打着哈欠,站在门口处,一手搭在卷闸门的上沿,就等着下班铃声一响,顾客一走就马上拉门下班。

可张睿明心里却一阵狂跳,他胸口隐隐的觉得一阵慌乱,他的潜意识已经发现了危险的靠近,可他却又没看出到底这危险来自哪里,他又一回头,身后是几名等着在银行下班前办理业务的客户,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除了一个身穿连体帽衫,口带口罩的年轻人。

见张睿明目光扫过来,那年轻人眼睛移开了片许,张睿明觉得奇怪,刚刚这背后令人不安的目光应该就是这小子射过来的,可他印象中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啊,虽然这家伙戴着口罩,可那双眼睛明显很陌生,并不是张睿明最近接触过的人。

第四百一十八章 神奇的“银行劫案”

他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突然一股冷冽的感觉贴着脖颈而过,就像刀锋剃过一般,张睿明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全是因为看到这个戴口罩的家伙双手插在口袋里,在露出来的半截口袋处,隐隐能看到黑黝黝的、一个半截把手般的事物,这让张睿明心里一紧,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里升起……

该不会这么严重,居然碰上了抢劫银行的吧!?

这下事情就非同小可了,几个念头同时在张睿明脑海里打转,怎么办?通知警卫,马上报警?可现在这小子还没一点动静,只是看起来有点阴沉,手上动作有点古怪而已,万一是自己看错了呢,万一那口袋里只是一部手机呢?再说了,现在是什么世道了,哪里还有人会打劫银行?现在都是无现金社会了,在杭州你拦一辆公交车,抢完一车人,想凑个几千块钱现金都难!谁还明刀明枪的来抢劫啊?何况还是银行这种防备森严,有警报按钮、公安联网、专业警戒的地方,别说抢了,就是没人了让你进去拿都拿不出来,何况现在都是治安五分钟联动处置备案,刚动作起来没两分钟就有民警赶来,而且就算拿了钱,出了门,现在银行防抢的纸币都是连号的,销账都没地方,自新世纪以来,张睿明就没听说过几起抢银行的成功案例。

现在治安环境下,小偷小摸都少了,哪还会有大张旗鼓的抢银行的?除非是疯了,而张睿明想了想,这人看来穿的挺精神的,动作神情也很戒备,想必这人应该没疯,那他是准备干什么?

的看到这人额头上因为紧张而落下的汗珠,和发现张睿明注意后东张西望故作正常的神情,张睿明越发确信这人肯定有问题,现在这大厅空调温度虽然开的高,可外面已经是初冬的寒风天了,这人怎么还能留汗?难道他又这么热?

在公诉科练就了一身看人识人本事的张睿明,此时越发肯定这人绝对有鬼,可现在的情况是敌不动我不动,他心下只是不断分析,从过往见过的那一张张脸里搜寻相似的部分。

这人到底是谁?是冲自己来的?是自己得罪过的?还是那些人派来的?张睿明还是无法确定这人的目的,但怎么想应该都不是单纯来做抢银行的傻事的。

他回头望了望四周,突然一阵电流激闪而过,他一下明白这人刚刚为什么看向自己了,张睿明此时沿着那人刚刚的目光看去,此时在前面第二个柜台处正有一个小姑娘在办理业务,张睿明仔细看了一下,那是一个对公窗口,而那办事的小姑娘明显应该是一名会计,手上拿着的也是公司的财务章和公章之类的事物,正在和银行柜员核对着什么。

这鬼鬼祟祟的小子目标其实是这会计!?张睿明这才发现刚刚这人其实是在观察这正在办理业务的小会计,只是张睿明坐的位置刚好在两人之间,这才让他有了一丝怀疑。

张睿明脑海里突然划过自己办理过的许多抢劫案里的犯罪情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这戴口罩的小子是想找这会计的麻烦,按理来说,现在到银行会取出大量现金的,就只有一些个还在发现金工资的企业公司了,这些大部分都是建筑施工等等聚集了大量民工的单位公司,那这小子就是在等着会计取完现金后,离开银行大厅,走到大街上后再动手!

此时,眼看那会计已经和柜员办完了业务,从银行的双向窗口里取出了一跺垛的现金,还有几枚公章,张睿明一下紧张起来,他此时已经没有犹豫时间了,接下来那小姑娘会计应该就要收拾东西出门了,再不提醒她就来不及了,想到这,张睿明豁然起身,准备先去通知那银行警卫,就是希望能赶在那戴口罩的小子动手之前先让那姑娘做好防备,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起身的这一瞬间,那戴口罩的蒙面人一下也猛然起身,顿时就向那姑娘飞扑过去!

饶是张睿明早有提防,此时还是在这家伙电光火石间的动作前慢了一拍,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实在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在银行大厅就抢劫!?

在肾上腺的作用下,张睿明只感到这一瞬间如同时间停滞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宛如慢动作重放,伴着如雷的心跳声,他也在三两步后,冲到了那个“现行抢劫犯”的身后,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戴口罩的小子冲上去,目标明确的从那还在目瞪口呆的女会计手里抓了一把,张睿明在他身后,角度不行看不清他的具体动作,只看到他一把动作后夺过几样事物,就揣到怀里,这时张睿明刚好赶到,从后面一把抱住这“现行抢劫犯”,将他重重的扑在地上。

这两年工作繁忙,张睿明根本没时间健身游泳,身材急剧奔溃,一下从当年140斤的翩翩美少年变成了现在快160斤的“微油腻”大叔,不过没想到,这多出来的20斤肥肉在此时起了关键作用,张睿明死死的将这小子压在身下,虽然年纪大了,可政法大学出来的肌肉记忆还是没忘,他一边压在这瘦骨嶙峋的小子身上,一边赶紧用两只手锁住那小子可能掏枪的右手,一番控制之下,那小子只能吭哧吭哧的认栽。

而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了,等张睿明控制住了那“现行抢劫犯”,那被抢了的小会计才一下反应过来,这才大声的尖叫起来,接着警笛大作,银行的自动防爆门也在瞬间降下,应该是有柜员触动了紧急按钮。而两名全副武装的银行保卫人员及时冲了过来,一把将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张睿明和那小子控制分开。

“我是检察院的!抢劫的是他!是他!我早就看出刚刚这小子有问题!注意他兜里,看是不是有武器!我刚刚好像看到了!”

张睿明起身后马上掏出自己的证件,高举起来,手指着对面被他摁在地上时撞的一鼻子血的“现行抢劫犯”。

那名被张睿明死死摁住的年轻人,此时也在不住申辩:“我不是抢劫犯!我不是抢劫犯!我和她是一个公司的!我才是被偷了的!”

不理会这男子的疯言疯语,两名警卫在确认了张睿明的证件后,一听到可能有武器的情况,顿时就紧张起来,马上搜查其那大喊大叫的男子口袋,可两名警卫翻了半天,才翻出两枚朱红色的印章,这就是刚刚这男子从那女会计抢夺过来的事物,可除此之外,就只看到一个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见这小子居然只是抢了两枚印章,这下警卫和张睿明都有些奇怪了,刚刚那钱和印章就放在一起,难道是这小子拿错了?还是他本来就只为了这两枚印章而来的?

“我也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员工!我也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员工!这是我们公司的印章!她们才是小偷!我只是拿回我们公司自己的东西而已!放开我!我不是抢劫犯!”

这下,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感到奇怪了,怎么这小子居然说是什么公司的员工,那他刚刚的举动是干嘛?

“放开我!你们不信可以看下我的证据,就在我衣服口袋里!”

那被警卫死死控制的小子还在不住申辩,这“抢劫犯”完全没有没抓了现行的畏惧态度,反而在这死命呼喊,搞的和他被冤枉了一样,让旁边两名警卫也一阵头疼。此时张睿明倒站了出来,对两警卫说道:“我是检察官,你们相信我,让我来搞清楚情况。”

见张睿明主动过来帮忙,那两警卫正是求之不得,于是点了点头,张睿明便带着疑惑,一步步走到那“抢劫犯”面前,从他上衣袋子摸了摸,没想到真还掏出了一张职员id卡,上面单位抬头写着的是“津港市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面姓名一栏里,写着的是“沐阳”两个字,职务是“企划部总监”。

张睿明举着这张职员卡,看着上面的照片,又看了看眼前这被扒下口罩的年轻男子,这最近津港流行的锅盖头、眉毛俊逸,朱红唇盼的,这抢劫犯倒和那职员工牌上的照片一样,是一名颇为标志的年轻人。

接着,张睿明拿过刚刚被这小子抢走的朱红公章,翻过了一看,那底部倒还真是“津港市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几个字,还真是和这小子工牌上一样的名字,难道这“抢劫犯”说的是真的?这真是他自己公司内部的东西?

这下整个情况就变得有趣了,张睿明眼睛一转,拿着这工牌走到那被吓坏了的女会计面前,他举着这工牌上的照片,一边指着那叫沐阳的“抢劫犯”,对那姑娘问道:“你认识他吗?”

那女会计可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回头先点了点自己桌上刚取出的那几十万现金,看了看都还在,她这才回过头来,盯着张睿明手里的那块工牌看了有几秒钟,眼神有些犹豫,本来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可最后又迅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道:“不!我不认识他!”

这女孩刚刚的微动作都看在张睿明的眼里,他这双眼睛看过来太多的犯罪嫌疑人,也看过了太多夸张生事的被害人。此时这姑娘的几番动作,明显是有着问题的,但此时他没有证据,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那还在不住“伸冤”的沐阳吼道。

“你先别嚷嚷,这东西还不知道真假呢,等警察来再说吧!”

张睿明刚说完没几秒,直接“呜~”的机械钝响,这银行大厅被自动锁上的防暴安全闸门已经从外面开启,几名身着防暴服,举着防暴盾,全副武装的特警先冲了进来,张睿明和警卫对他们介绍了一下情况,转身他们就一把就将这沐阳给拷了起来,那沐阳带走前还在不住申辩,直到被押进车子里,还在不停叫喊,这边那被“抢”了的女会计收拾好东西就想离开,却也被那带队的大队长给拦了下来,要她配合回局里一趟,将情况说一说,做份材料。

那女会计这下明显不乐意了,被拦住时不住甩开拉民警的手,一脸的怒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是那人刚刚抢了我!这你们要抓抓他啊!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是受害人啊!”

那大队长做了好久的工作,这才说动那姑娘,半推半劝的将她也带上了警车,等将这两人搞完后,那大队长走到张睿明面前,要请他一起也回局里问个笔录。

张睿明犹豫了一下,今天还约了张靓吃饭聊天呢,这一下去了起码得好几个小时,等下就不是有没有饭局的事了,那是得考虑今天晚上还回不回的来,而且他本来就是出于一名检察官的责任与道德,挺身而出,见义勇为而已,怎么搞的现在,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了呢。

“……请你理解一下,配合调查是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

那带队的特警大队长还想多说些什么来劝张睿明,可面前的这检察官摆了摆手,苦笑道:“别说这个了,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我对你们的程序比你们自己都懂,我这个也理解,只是……”

犹豫了几秒,张睿明还是点了点头道:“算了,这也是你们的程序,要把证据做扎实,我就浪费一点时间,陪你们去吧。”

见这检察官终于点头了,那大队长笑道:“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如果确认您是见义勇为,我们到时还要通知市检这边,给您报个功呢。”

听到这,张睿明摆摆手,笑道:“不要……这样吧,我和你们过去可以,只是这见义勇为的事情就不要往我单位报了,我这人图清净,不需要这些。”

说完,他便也坐上警车,在这一场扑朔迷离的事件后开往了高新公安分局,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插曲,可张睿明不知道,他又将驶向另一场风波。

…………

在高新分局的执法办案区,张睿明坐在询问室的铁架椅子上被问了整整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他被从头到尾的将这半年来的情况详细的问了个透,特别是与这件案子有关的情况,若不是他坐着的这张铁椅子还没锁上,不然张睿明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名被抓进来的嫌疑犯了。

过了三个小时之后,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被人怀疑的状况,他站起身来,对问他话的一名年轻干警说道:“这问话也太久了,我要起来透透气,打个电话。”

那年轻干警本想拒绝的,可张睿明一下就作势要翻脸,他一拍桌子道:“你们有没有搞错!我说了我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具体情况你们可以问我的单位,你们询问证人也要讲程序,将公安办案规定的吧,你这是把我当嫌疑犯在问了是吧!?”

面对张睿明的骇人气势,那年轻民警有些后怕了,他只得抱歉的站起身来,出门去询问带队队长的意思了,他临走之前,还交代手下一名协警盯着张睿明,生怕他会跑了一般。

在那民警出门请示的这几分钟,张睿明双手交叉,仰头望着头上的监控头和铁窗,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坐在这铁桌子的那一头,扮演着一名审问者的角色,公诉科的时候那是三天两头的跑看守所、拘留所,后面搞民行检察官的时候,也审问过津药化工董事长那样的大人物。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人审问的这么一天,更是哪里会想到,自己居然是因为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事情而被困在这里,这实在是有些太讽刺了。

张睿明自顾自的苦笑了一下,这时那年轻民警回到了这询问室,张睿明挑衅似的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耐道:“怎么样?我还不能电话?”

那年轻民警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这下态度十分客气,他连连不好意思的说道:“张部长,对不住了,刚刚我们调出了他们银行的监控视频,也确定了您的身份,您确实是见义勇为,这样,您这边在询问笔录上签好字,马上就可以出去了,等下我带您出去。”

“怎么!你先前还以为我是骗你的?”张睿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很配合的在自己的问话材料上签了字,他从那前倨后恭的年轻民警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与证件,他才昂首挺胸的走出了这间询问室,走过旁边的几间讯问室时,他对在前面带路的那年轻民警问道:“怎么?这案子到底什么情况?刚刚那叫沐阳的是不是那个公司的?”

没想到这高新分局的小伙子还挺有办案的保密意识,他一边刷指纹打开了这执法办案区的厚重铁门,一边对张睿明笑道:“张检,这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您是好人,后面这案子怎么办,如果能说,到时我们再通知您。”

第四百一十九章 回头看来路

张睿明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年轻人说的差不多是实情了,他也没再说什么,回首望了望这无比熟悉,而此刻又无比陌生的执法办案区,迈步走出了这沉重的铁门。

到门外时,张靓的小车已经在等候了,见张睿明出来,小车鸣了两下笛,他苦笑一下走向这姑娘,往副驾驶门一拉开,径直就坐了上去。

“老大,你怎么了啊!?没事吧!”

望着张靓一脸惊慌的样子,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见义勇为呢,过来配合一下做个材料,刚刚已经说清楚了,不是不要你过来了吗,怎么又过了了?”

张睿明拿到电话后,一开机就看到张靓打过来的几通电话,他马上回了过去,原本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小姑娘这才联系上他,听说他刚刚被警察带走了,一下就急的不得了,张睿明连声说没事也没用,硬是要过来看看情况。

“吓死我了!前面我下班后打你电话就一直打不通了,我生怕你出了什么事,你又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我都差点要跟严检他们汇报了……后来,你一说你在高新分局,我就马上赶了过来了……”

张睿明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这位徒弟的关心,他已经很累了,更累的是此刻的心境,刚刚拿到手机时,自己这几个小时不见人影,家里却没一个电话,他现在和唐诗的关系又到了一个冰点,再这么下去,不知不觉他都有些担心两人今后的发展走向了。

一念至此,寒风骤起。

满天阴郁冬云下,是深不见底的阴沉,月光早就不知躲到哪儿,初冬刮的人脸生疼的寒风也吹不散这阴郁的鬼天气,只余凌晨的路灯带来团团光斑,而在路灯的晦暗光芒下,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在这空旷的大街上被吹得四下飘荡,隐隐竟像一只小小的幽灵,在午夜的冷冽中起舞。

张睿明突然觉得有些孤寂,一念之下,现在自己简直就是一名孤家寡人了。妻子和自己在打冷战,父亲忙着重新规划那边度假山庄的事,说起来,这也是泉建被查后对张家唯一的利好消息,就是这块原本就没什么问题的项目,终于能恢复正常的推进流程了。

可张睿明自己的生活却迟迟没有恢复平静的日常。

“老大……你没事吧?要不我送你回去?”旁边张靓一脸关切的问道,她看张睿明脸色不对,突然发现这位一直坚强的公益诉讼强人,也会因为这些琐碎烦事而操心难过。

张睿明看了看外面凌晨的天空,他想了想道:“嗯,没事,不用你送,我开车过来的,走吧,我有点饿了,找地方吃东西去吧。”

“啊?现在?都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我倒无所谓,就是想问还有店子开门吗?”

张靓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情,她没想到这平时看起来有些冷淡、除了工作以外很少主动说话的部长大人,今天一下却变得有些……敏感、忧郁起来,这么晚还不肯回家?还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吧。

“走吧,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那里是一个通宵书店,晚上不关门的,环境也不错。”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走下了张靓的车,“你等下跟着我的车走就是了,就在老城区那边,你回去也方便。”

“哦哦……”张靓只得点头应到,她明显感觉的出今天的张睿明有些不一样,感觉……要更寂寞一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个词,但只是看着这位检察部长此时落寞的背影,张靓就感觉他心里有什么事想找人倾诉。

于是,她发动汽车,跟着张睿明往前驶去。

…………

解放东路的庵本草堂书店是津港唯一的24小时书店,张睿明很久之前就在开车经过时发现了这家奇怪的店。每到夜里,旁边苏荷酒吧音响震天动地,街对面的麦当劳客流不断,在津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有人喝多了对着旁边停着的小车脱裤子就撒尿,也有人摆着琴盒,坐在店门口唱着歌,这一切的喧嚣却仿佛与这家店无关,不管旁边是如何嗨爆全场的尖叫,还是低声浅唱的失意人,只要推开店门,拿上一本杂志,或者捡起一本绘本,或站或坐,或靠或倚,一下就能在淡淡钢琴曲的背景环境中沉静下去,仿佛隔绝了一切喧嚣,而隔壁的夜店也有嗨不动的时候,麦当劳也有关门打烊的时候,甚至外面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后,这里的灯也不会灭。

灯火通明,闹中取静。

张睿明一直觉得奇怪,在现在这个社会上,还有那么多愿意通宵沉浸在一家书店里的“放逐者”吗,他一直以为这家特立独行的书店会开不下去,可是没想到的是今年在酒吧和商场林立的延吉路和南步行街却又开了两家分店,在纸媒迅速萎缩、濒临淘汰的现在不可不说是一种奇景,这一直让张睿明赶紧很莫名,直到他今天在这个失意的一个夜晚,同张靓驱车来到这里,才解开了此处为何使人流连忘返的原因。

轻轻推开门,小心的越过两名席地而坐的阅读者,张睿明和张靓来到前台,点了两杯咖啡和吃食,两人到楼上阁楼间的小椅子上坐好,随意的扫了一眼此时还留在店中的顾客。有看起来稚气未脱,一看就是刚毕业没多久的高中生,有穿着人字拖,背着笔记本电脑,在夜里开始工作的自由职业者,也有刚入职工作不到一年的职场新人,连点几杯意式浓缩,资料电脑摆满一桌。

还有一些与张睿明一样失意的中年人,此时逃出那些家里鸡零狗碎的争吵喧嚣,整夜坐在非消费区的角落,捧着一本《康熙王朝》度过一个无人打扰的夜,不管何种目的,这里24小时不断的暖气与安静的环境,倒是这些“失意者”最有性价比的去处“顺便省了空调费”。

看着这令人只觉得安心的氛围,张睿明轻手轻脚踩住地板,自然的往书架上找了两本书。他只觉得这地方真是来晚了,今后有个适合夜读的去处了,他甚至决定,要不今天来一场通宵夜读?

张靓百无聊赖的翻开一本《赵桥村》,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她打着一个哈欠,将书本合上,点了点张睿明面前的桌子,说道:“喂,部长,你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聊的吗?你怎么一来这里了就开始看书了啊,你有什么要说的没?”

张睿明回头瞥了她一眼,竟语气平缓的答道:“……好了,其实先前心里不太舒服,但现在在这里一坐,反而一下子心情好了许多……你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呆呆。”

“喂!老大,你什么意思嘛!那我还这么担心你?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急急忙忙叫我出来,结果半天联系不上,这下居然又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哇靠!我看你是有点中年文青病了吧!”

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张靓这大大咧咧语气的张睿明,此时并没被张靓温怒却又不怎么敢发出来的语气给激怒,他反而觉得这姑娘懵懵懂懂的样子还真有点可爱,于是轻轻合上手中这本黑泽明的《蛤蟆的油》,抿了一口美式,对张靓问道:“那好,那就聊聊呗,这样,我先问问你一件事……”

“你说。”

“现在联合工作组查的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

见张睿明一来就问这么敏感的话题,张靓一下也有点懵,她表情有点纠结,想了一下,说道:“老大,你自己以前也是省级联合工作组的成员……这个内部纪律,你应该是知道的……”

张睿明知道她这是再婉拒自己的意思,这下也不好说什么,一下拉长了脸,可没想到这姑娘自己见张睿明心情不好的样子,略一犹豫,倒是主动补充道:“哎哎,老大你也别不开心,我知道这个案子你灌注了很多心血……这样吧,我把一些不太敏感的,马上就要公布的消息告诉你一下吧。”

张睿明点了点头,张靓马上就滔滔不绝道:“是这样……这次泉建算是彻底摊上事了,现在其实都不只是市里的工作组,还有省里的督导组在市里,……而且啊,我还听说,有更上面派了督办的过来,现在很可能就在市里进行暗处查访了呢,你说这个是不是已经闹得很大了?”

听张靓这般口气,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这已经不只是一起省内的个案了,看这情形,马上就要彻底的对直*销行业进行整顿,这一波风潮将遍布全国!

“那你这样一说……我估计现在津港全市对这块已经是重点整治了,有一波风暴就要袭来。”

听张睿明如此一说,张靓一脸惊讶道:“对对!张检你怎么知道的!?现在上面已经在布置针对直*销行业清理整顿的“百日行动”了!我还听说,商务部还将对全国近百家直*销企业开展三项复核登记工作,相当于这些企业又要重新过一次检!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都是部长你所奋斗出来的结果,你想想,他们估计心里都气死了吧,哈哈。”

张睿明却没办法像她这么乐观,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舒熠辉……他现在还在里面?我听到几个版本的说法,说他已经出来了的都有。”

这个问题让张靓都是面目一,这小姑娘想了半响,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啊,我记得最近省里还在看守所里对他进行讯问啊,如果有取保之类的动作的话,那应该早就满城风雨了。”

“不,你还没明白我意思,你没亲眼见过这些超级巨鳄的恐怖,对于舒熠辉来说,法律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现在应该也还是以传销和虚假宣传的罪名进行调查吧?”

张靓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对,现在联合工作组这边都还是以传销和虚假宣传往上面报的……”

“对!那就对了,这两个都不是严重的刑事犯罪,甚至制造、销售假药罪都没查实,这两个罪名都还是有取保的空间的!而对于他这个量级的人来说,远不是现在局势下这么简单的一两篇文章、一点舆论就能困住的事,你想想红毛药酒的事,再说了!他手上有这么庞大的资源,能够把泉建做到这个量级的人物,那不会是这么容易就能关进去的……”

张靓被张睿明这番话说的有些急了,她试着反驳道:“可是部长,那舒熠辉明明就应该还在看守所啊,而且现在上面对我们联合工作组一直在施压,要我们深挖泉建的各种违法问题,我都好久没放假了,今天都算是提前下班了。”

可张睿明却仿佛没听到她说的一般,还在自顾自的嘀咕道:“不对,不对,这个不是这样的局……除非……”

“对了!”张睿明一下兴奋神情让张靓都有些惊愕,只见这位部长突然眼睛一亮,对张靓问道:“除非,最近上面想通过这个案子,顺便整一整这整个保健品市场……而且,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落马了!?”

张靓想了一下,支吾着点了点头:“对……以前和疫苗案有牵连的几个药监系统的“大老虎”好像这次一同被揪出来了,里面好像最大的是那个津港出去的吧……”

这下张睿明肯定道:“这就对了!我就说嘛,我们做检察官的,如果不**律那是没有基本的职业素养,但是如果只知道**律,那就是没有脑子,如何问题都不是孤立的,难怪现在舒熠辉动弹不得,原来是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他这下声音有点大了,旁边桌上一名睡着的顾客被他惊的动了一下,吓得两人赶紧噤声,接下来的几分钟,语气都压得很低。

两人聊了一下,张睿明突然问道:“那现在这般风声如此的紧,市里除了泉建以外的几直*销集团……难道就没什么动作?他们就不想抓紧机会表表忠心?”

张睿明这样一问,张靓一下差点拍桌子说道:“你还别说!现在我听说哈,以前泉建不是我们津港直*销里面的老大嘛,现在泉建出这么大的事,另外第二、第三的有极限和天豹已经在到处活动了,我们检察院在联合工作组里面算外围的了,都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想通过我来搞渗透,打听消息,刺探信息。你是不知道,我家里都已经被人塞过几次钱了!我爸现在晚上都基本上早早把门锁好,门缝都堵住,不敢再开门了!”

“这么夸张……”张睿明没想到现在的联合工作组面对的情况完全不像自己以前在东江那时候了,那时候他和顾海两个人算是出生入死,当调查对象是南江集团这样一个市值不到十亿的集团时,对方可能还只会一味的被动躲避,而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市值几百亿、甚至上千亿的超级市场,这些资本巨鄂在利益的引导下,对于司法机关的调查,早就有一连整套的防范与应对措施,威逼利诱、渗透反间,简直比想象中的还要夸张。

“但是啊……我知道现在上面也不敢将这些大公司逼的太紧了,还是在整治阶段,但是确实是已经风声鹤唳,我听说有像“有极限”和“天豹”这两大巨头,最近在疯狂的主动纳税,甚至已经将税纳到十年后去了!你想想看,这是有多强的求生欲。”

张睿明不禁莞尔,但这也不算奇怪,在国内,这也是一种积极的自保手段,更是一种最好的表忠心的手法,这样看来,这另外两家如此积极的自我求生,应该是对他们不会有太大影响了。

将自己的想法同张靓说了一下后,这姑娘却是一脸苦笑,张睿明觉得有些古怪,便问她“自己说的难道不对”?

张靓感慨了一下道:“不是不对,部长,你是想象力太过匮乏了,你猜猜,现在津港直*销界的第一大公司是哪个?”

张睿明心里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眼睛望着张靓,猜测道:“难道现在这两家还不收手?还敢扩大规模?”

“对!你没想到吧,不只是没收缩,现在“有极限”和“天豹”的市场份额在泉建倒台之后,只有短暂的几天低潮,他们现在报过来的营业额就已经是指数式的增长!现在“有极限”已经是津港直*销行业的老大了!它今年第四季度缴纳的税款就达到近十亿!”

连张睿明都被这个数字所震撼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以为自己铲除了直*销行业罪恶的根基,却没想到反而是打散了一堆篝火,反而“散作满头星”了。

可能是看出张睿明的失落,张靓说到这时,还是勉强笑了笑,说道:“部长,你也别不舒服,你想想,这些无良集团以往可能一年才缴一两个亿的税款,这下被你一敲打,马上就一个季度就上十亿,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第四百二十章 黑泽明的《七武士》

这是好事吗?张睿明不知道,他只是有股说不出的无力感在心头蔓延,抬头望了望四周的一切,是如此的安静祥和,温黄的灯光下,是几位散坐在地板上夜读的不归人,这些选择理性、选择智慧的人们让他决定安心,而此刻回想起下午李素红和赵左那狂热愚昧的面孔,一下被这两个隔离断层的世界所感慨,竟不知哪个才是真实。

“对了,那周强农之后还找过你没有?”

见张睿明久未答话,张靓此时换了个话题问道,却没想自己面前的这位部长一下竟目光有瞬间的冷冽,神情也一下严肃起来。

“没有找过我……但是我今天听到一些信息,对了,我倒想问问你们联合工作组这边,有没有和周强农接触过,你们知不知道他有过“医闹”的情况?”

见张睿明如此一说,张靓马上便附和道:“对对,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现在外面都知道这次对泉建的调查都是因为三岁女孩小周阳而起,她父亲周强农和伯父周二力也是冲在这次事件的第一线,如果不是他们持之以恒的发声,以及起诉,泉建的这些违法事实不会曝光的如此之快,但是我们联合工作组在最近对这一系列周边情况的线索摸排后发现,这周家人也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张靓一边说,一边从手机相册里打开来,递到张睿明面前:“你看,这是周阳伯父周二力的微博记录,他是把泉建介绍给周家的人,而且也是他将小周阳引荐给舒熠辉的,你再看看他这删去的微博记录周家人说他们在去年一季度吃了权健三个月的药,说孩子病情不好之后就回津港附一医院继续西医治疗,再也没用过中药。但从周二力微博来看,周阳其实一直在吃中药。而周二力曾经在微博里不断抱怨过津港附一医院的医生,说他们不负责任,导致了周阳病情的恶化,还说要去曝光,要找主治医师麻烦。但真面对媒体时,在与状告泉建最关键的时候,那些采访里,他都省去了这段往事,只说周阳是因为吃着权健的药,突然病情就恶化了的……”

张睿明接过张靓的手机,粗略的翻了翻,还真是相关的微博后台记录,这下他将一切都理了个清楚,看来周强农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一边起诉泉建的时候,就避而不谈在津港附一医院治疗的事,等那边泉建的案子尘埃落定了,他这下又放开手来,借着女儿的悲惨故事,找到津港附一这边,找当时的主治医师要个说法,这才导致了今天中午那场研讨会上的一幕,那叫陈晨的基层法律工作者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幕后主使,这才闹上了这场大会。

想到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却一时被那姑娘怼到语塞,张睿明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一直自付问心无愧,可现在人非圣贤,哪里能永不犯错,又哪里能轻易看穿他人肚子里的心呢。

想到这,张睿明叹了口气,将今天下午在大会上那陈晨口中那小周阳的主治医师小王医生的事情同张靓讲了一遍,说的这姑娘也忍不住气愤起来。

“我就知道这周家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也太过分了吧,一边找泉建这边中医的麻烦,这边搞定之后,马上就去找人家医院主治医师的麻烦,还借着他女儿的经历大肆卖苦,整的人家好好的一个医生结果却没了工作……哼,话说回来,这家人也算运气好,现在听说二审的的上诉书已经到了中院了吧,中院好像还特意开了一个会,估计应该是借着这波舆论,应该是会发回重审了,说起来,如果对手不是泉建,周家人基本没有胜诉的打算。但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他们这波运作还是厉害,居然还真给他们翻过来了……”

张靓说到这里时,一下回想起来,自己这师父才是里面最大的推动者,她顾忌了一下张睿明的感受,偷瞄了一眼,只见张睿明神色如常,她才放心的继续抱怨下去:“我们工作组这边也和附一医院那边联系过了,只知道这周家找过他们医院麻烦,可是没想到居然还让那名实习医生解除了合同……你看看,要不我们回去做做工作,让医院考虑一下这个事,要不要收回成命?不然实在有口气出不来。”

张靓这义愤填膺的样子,让张睿明有些无奈,他虽然中午被陈晨怼了一个厉害,却怎么也怪不了周强农一家人,在他看来,这是更可怕的一幕:这一切就是一个乌洛波洛斯之环……是一个互相欺骗、互相伤害、无人可以逃脱的悲剧。就像“乌洛波洛斯”这个西方炼金术的图腾衔尾蛇,这些社会底层,毫无自赎机会的人们,他们的人生从来没有选择和机会,没有资源、没有金钱,没有学历,没有知识,而无数收割他们的陷阱却又摆在面前,泉建是他们眼里的救命稻草,而实际上却同那些“广*告机”、“买码”、“雅洁”等等等等骗局一样,都是瞄准了他们那点赖以求生的钱财,而舒熠辉自己呢,他一个曾经被抓过,被判刑过的农村老赖,后面变成一名挥洒着上亿钞票,坐着直升飞机回乡的金融巨鳄,舒熠辉他不也是正用自己的经历阐,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这底层无尽的泥沼困境之中,只有踩着别人的肩膀,吞噬别人的生命,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而他自己却又极其偶然的,被一个早就去世的小女孩,被一个他已经吞噬掉的养料血骨所绊倒,居然成为了他这保健品帝国的崩溃之源。

张睿明突然想喝一杯酒,但面前只有这杯美式,他抿了一口,对张靓说道:“让医院收回处分?理由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反对,只是觉得希望不大,当然,你也可以去试试。”

听张睿明这样一说,张靓自己也觉得不太靠谱,她支吾了两下,也不说话了,张睿明突然很有些感慨,他突然看了看手上这本《蛤蟆的油》封面,上面是黑泽明那极其**型的日本人肖像。

“你看过黑泽明的经典之作《七武士》吗?”

张靓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张睿明为何会突然提到这部电影,指着张睿明手中的书奇怪道:“是这个人的电影?是最近的电影?”

张睿明凝视着封皮上黑泽明那深邃的眼神,仿佛对着张靓,又仿佛不对着任何人说道:“那部电影讲的是关于几名落魄武士被一群穷的吃不饱饭的农民雇佣,替他们去抵御山贼,开始是在……算了,直接讲大概吧,总之,在那伙山贼被武士剿灭之前,那群农民把武士当亲爹一样伺候着,将自己的那点口粮分了一半出来,可山贼被剿灭以后,农民的马上就将武士看作了蠹虫和讨厌鬼,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土地和庄稼上,你武士只要离开他们的村庄就好。结尾时,农民们匆匆忙碌着,根本没有看武士们一眼,哪怕曾有四位可贵的武士为保护这些村民而牺牲。而剩下的三名武士因此感到深深地失落,特别是当他们内心已经不那么鄙视农民,甚至可以希望跟这些农民成为朋友的时候,却尝到了那种熟悉的被人抛弃的滋味,只不过,这次抛弃他们的不再是大名或者财主,而是农民……”

听张睿明说的慎重,张靓一时也不好怎么出声,过了半响,她才呐呐问道:“……哦,这和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睿明苦笑一下道:“我举这个例子,是想提里面关于底层农民的一段话,我觉得很有意义,里面菊次郎就说过一段台词,他当时训斥那些幼稚的只把农民当作弱势者的年轻武士道

你们把农民当作什么?

以为是菩萨吗?

简直笑话,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

其实他们都有,什么都有!

掀开地板看看,不在地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

米、盐、豆、酒到山谷深处去看看,有隐蔽的稻田。

表面忠厚但最会说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

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

听着,所谓农民最吝啬,最狡猾,懦弱,坏心肠,低能,是杀人鬼!”

张睿明说这番话时眼神狰狞,咬牙切齿,让张靓一时间完全能够想象电影里那名武士眼冒火焰的神情,她这下也有些触动,她捧起手中的可爱茶杯,喝了一口她自己面前的那边奶茶,突然有些疑惑,想说却怕惹张睿明不开心,纠结了半响,才眼睛里都带着些许犹豫道:“部长,你这样说,我都想回去看看这部电影了,但是……你这个说法我还是有些不太赞同,虽然周强农他们这样“医闹”的行为有些过分,但他毕竟还是受害者啊!他女儿也是因为这些无良的黑心保健品公司才病情恶化过世的,我觉得他再怎么样……也算不上“杀人鬼”吧……我觉得,比起谴责他这样的受害者,还是更应该抓出到底是谁让他们变得“奸诈”的元凶……”

张靓说这些时,她先偷偷瞄了张睿明的神情,见这位顶头上司没有太大表情变化才提心吊胆的把这话说了出来。

看到张靓那副生怕得罪自己的语气,知道她刚刚这番疑问也是憋了好久才说,张睿明苦笑一下,答道:“我还没说完呢,这段关于农民的台词还有下面一段,当时黑泽明又借这个菊次郎之口将你的这番疑问答了出来……

但是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

是你们,是你们武士,

你们都去死!

为打仗而烧村,蹂躏田地,恣意劳役,凌辱妇女,杀反抗者,

你叫农民怎么办?

他们应该怎么办?!”

这番话一说完,张靓便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但只是通过简简单单的几句台词,她都能感受到这位电影大师深邃的精神内核。是啊,这一切是一个循环,底层的苦难者因为这些上层的争斗、欺骗,失去了一切,逼的他们也放下了道德,拿起了竹枪,逼的他们也学会了怎样去欺骗、去陷害,去讨要一点生存下来的资源。

就像泉建这个案子里面,舒熠辉的保健品让小周阳病情恶化,使得这个小姑娘失去了宝贵的性命,而周家人也在反击泉建的过程中学会了欺骗与争夺,他们还不只是对付泉建,到最后为了利益,还将无辜的津港附一医院牵扯进来,通过“医闹”,又将更无辜的主治医师小王给拖入泥潭。

而舒熠辉最开始,如果不走这条路,他一个农村的赤脚医生,他走向成功的机会又有多少呢?

这一切,都是一个人人互害的循环,可是,当每个人站在周强农的位置上,站在舒熠辉的位置上,又有谁能扪心自问自己能做的比他们好呢?

时钟在两人的身后滴答滴答的走动,两人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张睿明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他仰头喝光面前的咖啡,对张靓说道:“你知道下午我还碰到谁了吗?”

张靓摇了摇头,张睿明便自问自答道:“我下午去见了赵左,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赵左,这个案子最开始就是他那里开始的。”

“赵左?!中院那个赵左?就是那个著名的赵左~?”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将赵左从出狱之后的经历粗略的和张靓讲了一遍,说到后面这个老人在被骗光了所有的国家赔偿,在好不容易救出妻子后,居然现在又深陷传销里时,张靓都听着受不了,咬着牙齿骂了一句“活该”!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抬头望向虚空,感慨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有点不正常?”

见这位部长大人居然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张靓差点憋不住笑,赶紧点头道:“嗯嗯~是有点不太正常,老大你平时话没这么多的。”

张睿明眼神还是停留在这间24小时运营的书店灯架上,眼神失焦,看起来好像又是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我下午看到一幅场景,让我一下子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那种突然一下被深深触动的感觉,一下子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什么都很无力的感觉……就是那种看穿人生困苦的感觉……”

年轻靓丽的女检察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场景让自己这位办过太多大案,接触过太多人心险恶的领导如此感慨,但此时她所能做的当然是配合他,让张睿明好好宣泄一下。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和那赵左也算认识有半年了,加上之前看各种报道,各种学习文件上,对那张脸我算算不陌生了,可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却是今天这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想想,他这一生,前五十年输给了官司,可出来后,他却又输给了社会……”

张靓静静的听着,张睿明慢慢说道:“他本来可以安享晚年,但是他已经与社会脱节了,他就像一名刚走出隔离地的原始部落的族民,他什么都不懂,而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有害的,都是充满着看不见、看得见的“病毒”,他身上没有任何“抗体”,他周围的亲戚、儿女、妻子,都把他往泥沼里拉。金融借贷、传销、保健品,这些个陷阱、骗局一个接一个接踵而至……”

说到这时,张睿明苦笑一下道:“……也幸亏他没读过书,没接触过网络,否则还有还有那么多的理财产品、这个币、那个币在等着他。如果不是这些个媒体和市中院一次一次的挽救他。说实话,那他的人生恐怕早已万劫不复了……”

张睿明停顿了片刻,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发红,张靓知道他要说到重点了。

“而这么些年啊,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感触最多的是今天下午他听那个”财富计划”课程时的场景,当时那窝点的讲师就站在台上,下面是数十张和赵左一样的面孔麻木,呆滞,带着对一夜暴富的幻想,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一遍遍的陷入深渊……而那讲师当时就对着这群人痴痴的面孔,用力的敲着黑板,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吼着他们,好像他们是被训的罪人一般……”

“当时吼他们什么了?”张靓怔怔的问道。

张睿明挺起了胸膛,模仿当时那讲师的语气道:“你们有没有问过自己,每天辛辛苦苦,什么时候才能参与上层社会的财富分配?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你们的愚蠢!胆怯!和不思进取!”

说完这段后,半响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在长久的沉默后,最后是张睿明站起身,眼睛里噙着泪水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想要过好这一生就这么难?”

第四百二十一章 伤感的河东狮

…………

送张靓出门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相比这姑娘排山倒海般的睡意,张睿明却显得精神奕奕,他甚至觉得不用这姑娘送自己回家了,干脆今晚就在这里夜读整宵,乘兴而来,乘兴而待,这竟是他这段时间少有的安心时刻。

如果不是考虑到劝一名年轻漂亮的女下属留下来显得太有些瓜田李下,张睿明倒还真想劝张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晚点回去算了。可考虑到敏感的男女关系,这时也只能叮嘱她一路上小心为上,到家发条信息,报个平安。

“哎呀,知道了,怎么感觉老大你和我一个哥哥一样罗嗦,真是的……”

张靓没心没肺的笑着抱怨了两句,接着便矮身钻入车内,挥手拜了拜。张睿明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回店里去了,此时张靓还没摇上车窗,他耳朵边突然传来这姑娘轻轻的一句调侃。

“……嗨,你这份关心要是对人家叶小姐身上,那早就嚯嚯嚯……”

张靓的这下怪笑调侃没想到却引起了张睿明的注意,他猛然间回过头来,问道:“叶……我和那位叶小姐只是朋友,你可别乱说哦!”

见张睿明突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张靓这下才觉得自己玩笑开的有些不合时宜,热脸贴到冷屁股上,吐了个舌头,但还是有些置气的说道:“哎呀,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啦,难怪你这么一板一眼的,搞的人家为你伤透了心,现在不知道走了没……希望她能够在美国重新找到个好的吧……”

“什么!?美国?什么美国?!”张睿明被张靓刚刚提到的两个词给震动,他一下俯身撑在张靓的车身上,脸凑近了许多,那认真的样子,差点吓得这小姑娘。

“你不知道吗?叶小姐她好像要回美国了,你别告诉我你居然都不知道!?”

张睿明摇了摇头,他这下仿佛被人打中命门,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用自己都听不到的语气喃喃说道:“不会啊……不会啊……”

他话说到后面,一下样子又猛的认真起来,声音大的如同低吼,眼睛一下都像要冒出火来,对着张靓便焦急问道:“她不是要和那陈俊彦结婚了吗?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国!?她是结完婚就出国定居?还是有别的什么安排?”

回应近乎魔怔般的张睿明的,却是张靓一脸觉得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真不知道!?还是你在逗我?她现在还结什么婚啊?她那个未婚夫都已经被抓起来了!陈俊彦是这次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8名泉建高层管理人员之一,这你都不知道!?”

张睿明眼睛睁大,他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情形,他原本以为陈俊彦虽然是泉建的产品总设计师,可泉建大部分目的还是想打他“千人计划”、“青年学者”的招牌,实际在那些假药、假冒保健品的研制过程中,他牵连并不是深,最多是配合调查的事,而且当时一听到舒熠辉被带走也是因为传销和虚假宣传的罪名时,张睿明就觉得这件事怎么也影响不到陈俊彦头上去,可今天这突然被张靓一提,他才知道这位叶文的未婚夫居然已经身陷囹圄,估计是板上钉钉的几年实刑了。

说实话,张睿明倒也并不关系陈俊彦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下场,毕竟也是几次当面对峙过的对手,特别中间又夹着一个叶文,就算张睿明再怎么提醒自己,没错一看到那年轻人的得意面庞,他还是心里说不出滋味的不爽。

可现在陈俊彦居然已经进去了!?他第一时间就是担心叶文的心情,这下赶紧抓住张靓,想要问个清楚,可张靓从头到尾都不太相信张睿明居然是这时才得到这个消息,她只是讶然道:“我的天呐,这都是一个多月前,那泉建刚倒,舒熠辉刚进去时候的事了,你就一直都不知道消息?”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当时早就被排挤出联合工作组了,更不是泉建着案子的主办检察官,哪里会知道这些个内情,他现在倒也不在乎,只想知道叶文的近况。

“那……叶小姐最近怎么样了?对了,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和她关系也没见的多好啊,为什么她会把这些告诉你?”

张靓此时也没替叶文隐瞒的必要,这下一五一十的将整个前因后果说出来,“她本来回国才两年,从小就出去的人,根本在津港没认识几个人,更别说同龄的女孩子了,这几个案子里,我们不是和她也有一些接触嘛,这一来二去的,我不就和她慢慢也混熟了,可是,让我奇怪的是,主要还是那天……,那天嚯……就是“栀子医生”他们公众号发文的第二天,叶文她突然打通了我电话,和我哭诉了好久,然后我又陪她吃了个饭,当时说了好多,一下就莫名的加深了关系,变得更加熟悉起来了……”

张靓这样一说,张睿明顿时想了起来,那天不就是自己和张靓去张圣杰那里汇报工作的第二天吗?先前那天叶文还突然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哭着说要见面,现在想起,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事了,对于那个心思敏感纤细的姑娘来说,当时她可能是那么渴求自己的关心与关怀,可是当时自己却一心想着如何跟进那即将掀起的风暴,根本无暇留意身边这位屡次为自己的案子付出一切的姑娘。

“那……她现在怎么样?她好受一点没有?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发去美国吗?”

张睿明在犹豫过后,竟然是连珠炮一般的发问,这让张靓都有些应接不暇,她马上对张睿明答道:“她后面过了好久才好一点点吧,毕竟一下子,要结婚的对象就这样进去了,整个人生的规划都猛的改变,你让她怎么一下接受的了。而且,她去美国是之前偶尔和我提过一句,具体什么时候出发,去干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也只能祝她在那边幸福咯。”

可能是太过在意叶文的去向,张睿明此时在焦急的心态下对张靓这略显轻浮的回答都一下感到非常不满,他甚至有种冲动想伸手一把抓住张靓的肩膀,想从这姑娘身上榨出更多的消息来,可他在一连串发问后,略一冷静,便强自按耐下来。

说起来,叶文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自己凭什么去干涉别人的生活?自己又有何种面目去出现在她面前,特别是在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选择了忽视。

张睿明一下沮丧起来,他心里有家人,有妻子,虽然最近和唐诗的夫妻关系出现了危机,但怎么也不会让自己越过那条超乎友谊的红线,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好说的了,要张靓早点回去。

“部长,那我走了哈~”

随着轻快的挥手,张靓那辆红色的奥迪a3在一个右转弯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只余张睿明空荡荡的站在远处。

…………

张睿明是在初冬的暖阳中醒来的,在白炙的阳光中,他一下被耀的有些睁不开眼。坐起身来,身旁是高大的落地窗,面前是从未见过的书桌,一位穿着黑色员工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拾掇起一地翻倒的书本,这陌生的景色让张睿明一下恍如仍置身梦里,不知今夕何夕。

他扶了扶额头,昨晚压着掖着趴着这张书桌睡了一晚,让脸上被压出了一片红印,准备抬脚站起身,却一下差点摔倒,整个两只脚早就麻木的失去感觉。

这是……

望着面前的这本黑泽明的《蛤蟆的油》,张睿明总算想起来了,昨晚自己一时文青病泛起,硬是半夜拉着张靓同自己到这24小时营业的深夜书屋呆了大半宿,张睿明自己更是一晚上都没回家,打算在这里挑灯夜读一通宵,结果张靓刚走没多久,这位忙碌了一天的检察官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张睿明揉了揉还有些迷离的双眼,他突然想起,自醒来之后他就一直隐隐感到不对,好像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等醒来后就第一时间去做,现在他猛然想起来,这件事就是要去感觉给叶文打电话!

对,得赶紧问问这姑娘现在是什么情况,心情有没有好些,最好是约她出来吃个饭,安抚一下。

凭着熟稔的记忆,张睿明一下便拨出了叶文的号码,可电话还没一响,他便突然给掐断了。

他自己一下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此时心下也慌乱的不行,他明明等了一个晚上,就是想拨通叶文的号码,送去这份迟来的关心,可当真拨过去时,他却一下又畏缩了。

一个念头在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脖子,在耳边逼问张睿明:你到底想干什么?此时趁人之虚不就是想和她关系更近一步嘛,想怎么样?和她确认情人关系?

这突然一下念头连张睿明自己都吓了一跳,另一个声音赶紧否认道: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只是单纯的朋友间的关心关爱而已,远远不是那种禁忌的感情,不然怎么对得起妻子,怎么对得起女儿!?对,这就是单纯的关心一下而已,对……

张睿明想试着这样说服自己,却发现此时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过虚伪。在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他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将叶文看作自己的一个“普通朋友”?他不得不承认,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有了叶文的影子,而此时,有一个隐隐燃烧的欲念在他的胸膛里不断升腾,他其实是不想叶文走的,不想她离开中国,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身边,这种**渐渐的在张睿明的脑海里清晰起来,慢慢的侵蚀他的意志,他甚至开始有些幻想,是不是真要和叶文……

可是,当这份绮丽的妄想越发强烈,简直要将他吞噬的时候,他心底的那道紧箍咒开始自发的作用起来,在他头上狠狠的敲打了几下。

自己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对不起妻子吗?这是要让女儿成为可怜的单亲宝宝吗!?自己才答应萱萱不会认输,此时就要在自己这不该有的欲念面前认输了吗?自己忘了自己是一名检察官了吗!?

这番自我反省顿时如冷泉灌顶,让张睿明一下从这些个恐怖后果中惊醒,他赶紧给自己定了定神,虽然有些不舍,但他还是将手机收回了口袋,他在提醒自己:与叶文永远也只能是朋友,所以能做的,都不能逾越这条红线。

而此时,相比起那些带着自我欲念的嘘寒问暖,张睿明宁愿选择用刻意的冷漠对待这位姑娘,他咬咬牙,干脆不去再想叶文是否离开国内的事,他甚至觉得,干脆就以这个作为一刀两断的最好契机,干脆就顺着这件事,让两人彻底的回到原点,即使有些遗憾,但至少自己不会再如此纠结、心慌。

想到这,张睿明慢慢抬起头,此时窗外是津港灿烂的冬日晴空,美好的如同初恋,张睿明眼尖,两道飞机划过的雪白痕迹正横宕在这如碧蓝宝石般的万里暖阳之中,他心下微微触动了一瞬。

要是……那姑娘已经走了的话,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段两人间的记忆……

…………

自上次被妻子赶下床后,张睿明就开始了同唐诗的新一轮“冷战”,而分床而睡便成为这轮“冷战”的最大标志,与正式开始的契机,也由于这件次的冷战,张睿明却突然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自由,这下晚上加班到何时何分,都不会有河东狮的咆哮质问,甚至偶尔来个夜不归宿,张睿明第二天大早回到家里,也只需要爬回自己的书房,补个回笼觉,不用去想象那些过去的“酷刑”,在过去,如果和自己说一声“嘿,你以后能随便夜不归宿”,那估计以往的那个张睿明只会觉得是自己疯了,现在的这些待遇,那只会宛如天方夜谭,无法想象会有如此“自由”的一天。

可是,自由也是有代价的。

在度过最初的新奇与畅快后,张睿明每天都有更深的负罪感袭来,他总在担心妻子会不会更加生气,这次的争吵又该如何结束,渐渐的,这种恐慌与负罪感占据了整个心头,张睿明几乎要被压着喘不过气来,连工作也无法全身心的投入进去。

而昨天晚上,若不是被一天的屁事搞的心烦意乱,被那个赵左和陈晨彻底打击到了自己,张睿明哪里会如此轻狂的随意选择在一个书店度过一晚。

这下开在回家的路上,张睿明心里是一阵宛如宿醉般的迷茫,他头发稀乱,衣衫上带着昨晚书店的咖啡味,加上自己无神涣散的双眼,完全就是一个漂泊浪子的形象。他此刻只希望妻子不在家,免得对自己昨晚的行程产生什么不好的误解,虽然冷战期间唐诗不会说什么,但她肯定是将这一切都记在自己心里,等着今后算总账。张睿明甚至都可以想象唐诗看到自己这番浪荡形象后的冷冽眼神,那眼神……简直要吃了自己

不过最近唐诗倒经常早上出门,在上次津药化工的案子后,失去工作的唐诗最近倒好像热衷于出外求职,热衷于各种一面、二面,可惜张睿明与她还在冷战期间,想探知一点她最近的求职进展都只能依靠母亲的旁敲侧击。

就在张睿明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母亲,确认一下唐诗在不在家的时候,这时电话响起,居然是父亲张擎苍打过来的电话。

“喂,爸……”张睿明自然的按下免提,那边张擎苍的声音倒颇为低沉,即使开了扩音,却也显得颇为幽静神秘。

“你……现在在哪里?昨晚是不是没回家?”

听到张擎苍这个语气,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但他想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嗯……昨天晚上我加班,后面有点事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了,怎么……没事吧?”

“事情是这样,你赶紧……”

突然“哗啦”一声锐响打断了张擎苍的叙述,他那边的杂音开始多了起来,期间背景音还夹杂着几声女性的高声斥责,这女声尖锐高亢,听的张睿明心里发麻,他当然知道那背景里的女声便是妻子的声音,想来因为自己昨夜又彻夜不归,唐诗看到在那边河东狮吼呢。

过了几秒钟,随着一阵咯噔咯噔的上楼梯声,在“哐”的一声后,想必张擎苍已经躲回了自己的房里,这才继续同张睿明在电话里说道:“你听到没有,你老婆又在发脾气了。”

张睿明此时也是一阵黯然,他甚至能想象那边唐诗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但他也很自责,换做自己遇到这个情况,倒也说不定还要发狂一些,毕竟是自己昨晚的举动太过轻率了。

“我知道……我已经快到了,马上就赶回来了,我昨晚就是和几个朋友聊案子,有些晚了,就在一个书店……”

那边张擎苍打断了张睿明的解释,他低声说道:“你不需要和我讲这些,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回来都没有用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全民疯狂

父亲低沉的话语让张睿明心神一震,什么叫“自己现在回来也没有用了”?!难道妻子下定决心要离婚了吗?那父亲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好在张擎苍接下来的话语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你老婆现在说要出去买房,已经出门了,你现在赶回来也碰不到她人了。”

“买房?”

张睿明被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弄的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想起妻子这是又在耍性子了呢。

“房事”现在是全国人民的头等大事,在这个通胀越演越烈的时代,可以抵御通胀的硬通货是越发稀少,黄金都是坑,股市一片绿,理睬、基金、期货更是靠不住,而这个币那个币的到最后都成了“傻币”。

想来想去,老百姓只有把钱投进这些水泥盒子里,不管自己住不住,也不管租售比,更不在乎那些个什么容积率、得房率,整个社会都在“房事”这口大釜里浮沉,忍受着几万人摇几百号的疯狂、忍受着彻夜排队在售楼部门口排号的窘迫,不管你是多大的老板,为了能从这几万人中摇中那几百个价值上百万的名额,那可真的放下平时的架子和身份,老老实实的带好板凳、花露水、充电宝。在狂风暴雨中的售楼部门口等一个通宵。

而津港最近最有名的一个段子,就是关于这买房的事,在某不限号、不需摇号的黄金地段的公寓住宅开盘之时,必须登记购买意向、交纳几万的诚意金才能进售楼大厅,饶是这样,开盘当日这楼盘保安就齐刷刷来了上百人,水马、铁栏杆几番布置,工作人员严阵以待,这都应付不了抢购房产的人潮,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挤了个水泄不通,都差点酿成踩踏事故。门口巴巴看着的都是百万身价的普通人,上千万身家的才能往里面走走,有机会看售楼小姐指指沙盘,而上亿身家的老板,才能在vip室喝上一杯白水。

刚在检院食堂上听到这个段子时,张睿明的法律人职业病就犯了,当下就向乐哥提出了质疑,哪里会有上亿身家的老板还在把钱投入房地产,难道这些大老板不要控制流水,资金周转了吗?

张靓当时就反怼他道:“部长,你难道不知道这年头十大败家之举的首位就是在五年前卖房创业,你又知不知道,现在十大持家之举就是五年前卖公司买房吗?”

张睿明当时突然一想起王英雄的遭遇,顿时就被自己手上的这小姑娘给怼的说不出话来,现在想起,这关于房价的段子虽然夸张,可倒也是实情。

而唐诗就是在那个时候一直心心念念的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在知道无法在张家的别墅上加名后,唐诗就一直耿耿于怀,好不容易在市区买了一套小户型之后,却还是不够满足,嫌当时那套房子太小,户型不够周正。又不知从哪里看了几部肥皂剧,一下迷上了loft公寓,一心想要那种上下分割的感觉。张睿明一直笑她买那种房子是想学消防员滑竖梯,说她又不会钢管舞,搞这么个爬上爬下的干什么。

当时虽然好不容易忽悠过去了,可唐诗却一直有了个心结在这里,一直闹着要买这个loft公寓,今天听父亲这样一讲,张睿明顿时明白过来,这姑奶奶是刚好趁着今天自己这事,发泄一通呢。

“哎,她这是又准备去看哪个楼盘?我赶紧去找她。”

那边张擎苍答道:“你妈先前听她说了几嘴,好像是西江区那边的振业城,你赶紧去吧,她好像前面从保险柜里把我孙女的留学基金的折子都拿出来了,我不好说她,你赶紧去!”

听到唐诗把家里预留给女儿的教育基金都拿了出来,张睿明是头皮一麻,脸上五官都皱了一下。

“她怎么能这样呢……啧,哎,不说了,你确定是振业城?”

“嗯嗯,对,我前面还看到家里客厅上摆着那边的宣传册子,应该是这个没错了,她今天估计是准备直接去交定金……现在这情况,我们家哪里是买房的时候?你得赶紧去拉住她啊。”

张睿明都没心情答应,挂断电话就猛然加了下速,赶紧往振业城的售楼部去。唐诗有时容易冲动,特别是昨晚自己彻夜未归,一下点燃了这些日子两人间的冷战气氛,将整个局势白热化了。

而刚刚张擎苍所说的教育基金,那是张睿明和唐诗之前就准备好留给萱萱的一笔钱款,大概50万左右,算是两口子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说好是怎么都不能动的,甚至之前张家遇到那样的困境,张睿明也没想过动用这笔钱款,在之前的计划里,这钱只能留给萱萱出国或者需要考钢琴证,报培训班用的。可唐诗这下激动起来,一下破了这个规矩,居然拿起这笔钱就要给自己买房!?

虽然职业病让张睿明开车的这短短时间里就将唐诗这样非法处置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分析了个遍。虽然法律上来说,这是完全有办法事后解决的,可张睿明并不是什么都只会将法律的迂腐学究,当下还是一心想赶紧赶到那楼盘那里,挡住妻子的冲动举止。

西江区算是津港的偏远城区了,可虽然比起老城区、高新区、滨江区这样有卖点、有人气、或者基建够新的城区有些差距,可随着津港这几年的房价变迁,西江区的房价也在节节高涨,张睿明粗略一算,这五十万大概刚好够妻子交个首付,同时还能顺手交个契税什么的,一下就能满足她出气与发泄的**,同时还能给自己一个梦寐以求的loft公寓,简直是最好的吵架手段,可现在张家完全不是买房的时候,张睿明工资太低,唐诗又失去工作,泉建刚倒,张擎苍的那度假村项目正推进到关键时候,这位津港商界的“老炮”也已经捉襟见肘,张家的现金流已经在岌岌可危的关键点,哪里还有钱去折腾这种事。

想到这,张睿明是气的一口气重重的堵在胸口,让他几乎要憋不过来,而他知道,这就是唐诗想要的效果,她就是想要让张睿明受到教训,让他长个记性。顺手还能满足自己住loft公寓的小小梦想,对这个女人来说,简直是何乐而不为。

张睿明越想越恼,一路上车开的都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赶到西江区振业城空旷的广场前,此时虽然是初冬的上午,天气宜人,这个楼盘却门可罗雀,完全不像隔壁那些个被堵得水泄不通,要摇号、要排购房资格点数的楼盘,对比一下,简直冰火两重天。

这倒也很好理解,振业城是一处商住公寓性质的小楼盘,这里的土地使用年限是50年,不像一般住宅的70年,而且在得房率,物业费,容积率等等各项数据上都与那些主打正经住宅的楼盘有差距,所以它才在别的像酒店式管理、五星级物业、loft错成层结构等等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宣传上下功夫,搞错位竞争,这才稍稍有些人气。

不过也得益于这振业城商业公寓的土地性质,买这里的房子不需摇号、不需排号,现房在售,随时可买。

而换句话说,唐诗今天跑过来就能直接把定金给付了。

想到妻子可能已经在签字了,张睿明心急焦躁的简直是被赌上了女儿的未来一般,他在空荡的停车场一停好车,不管迎上来的售房推介,下车就往营销中心里跑去。

“老婆!老婆!”

张睿明冲进这稀稀拉拉的只有几名来访者的营销中心,举目望去却没看到妻子的声音。他一路小跑过来,在这初冬冷冽的天气里居然都急出了一身微汗。

“先生你好,请问你是找哪位?”

见迎面上来的这位热忱的售楼小姐,张睿明灵机一动,说道:“我是唐女士的丈夫,我们今天过来签字的,她在哪里?应该刚来没多久的。”

“唐女士……?”那售楼小姐一听,马上回头向前台负责登记的行政人员投去了咨询的目光,没过几秒,那前台在翻过来访簿后说道:“是唐诗女士吧?她刚刚已经随我们经理到上面财务那里去交定金了,您可以……”

不等说完,张睿明拔腿就往楼上跑去。

“先生,先生!”

被张睿明的举止吓到,那刚刚的售楼小姐连同几名安保人员马上追着张睿明的脚步跟了上来。张睿明却没管这些,他风驰电掣般冲上这营销中心的二楼,扫到那财务部的门牌,马上就冲了进去。

“老婆,别!”

张睿明进门就看到正坐着准备签字的唐诗,他大喊一声,同时上前两步,一下就将唐诗手上那本缴纳定金的预售合同给抓起。

“你……你干什么!”

唐诗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此时见张睿明居然赶了过来,脸色马上一黑,语气中带着不快说道:“你把合同给我,我已经决定要买这里了,我还不止是要买这里!买完后我就马上和你离婚!”

见唐诗那既认真又恼怒的神情,张睿明这下居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好了,老婆,我们先不吵架了,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回去好好规划规划,现在我先不买好不好?”

唐诗一眼就看穿他是舍不得这五十万,一撇嘴道:“别说了,我户型都选好了,别在这难看,你让我先签,签完买了这房子我再回家和你吵!”

张睿明是哭笑不得,此时几名营销中心的工作人员同刚刚一楼的保安都跟了上来,可一看居然是两口子吵架,一下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负手围在外围。

“老婆,我知道你喜欢loft公寓,我答应你,等缓过了这段时间,有好点的我买给你……”

“你买!?你好意思说这个?噢!原来你追过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是觉得我偷了你的钱!?张睿明,你也太搞笑了吧!你工资才多少!?我当时在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时的工资是多少!?我先申明啊,这50万里面你总共才只有10万左右,这可是当时有转账记录的!可以说这都是我自己的钱!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张睿明知道是刚刚自己那句话里“买给你”三个字触动到了唐诗心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说起来,这笔钱确实是当时两人一起存的,而唐诗那时在会计事务所做一名高级会计师,收入是张睿明在检院的几倍,当然在存钱这块,两人之间的收入水平不可同日而语。这才让唐诗一下这么敏感起来,在她看来,这50万里面有40万都是她自己的钱,她自己想怎么用都可以,张睿明没有资格替她决定,特别是不能用这种“买给你”的语气。

张睿明苦笑一下,赶紧说道:“我没有……不是,啧,哎呀,我就是觉得现在不是买房的好时机,你看现在外面这个人气……”

张睿明本想顺手一指,指向这振业城只有寥寥几个来客的营销大厅,可他随手一指下,居然刚好指向旁边的落地窗,而窗外正对着的是隔壁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的金中6玫瑰园楼盘,这下起了个反作用,唐诗看了看窗外,也是冷笑一下道:“我看现在市场挺火爆的,这里的loft公寓挺别致的,以后我出来也适合住,我都决定了,他们这是现房,我买了就能马上住,我这周就搬过来,我们两不相见,你想怎么去外面乱搞都行!以后随便你回不回家!”

唐诗开始的语气倒还冷静,可见是有过一些准备和打算的,可后面一提到张睿明昨晚夜不归宿的事后,一下激动起来,语气都有些发颤,而最尴尬的还是张睿明,这被唐诗一下说穿,周围的几名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都一下变得不太对劲,仿佛已经认定这又是一起在售楼圈里常见的“丈夫在外乱搞,妻子在外乱买”的例子。

当被代入这种印象后,张睿明简直都要被周围这些个鄙夷的眼神搞奔溃了,他恨不得马上就钻进地缝里去,可为了女儿的教育,他只能硬着头皮,盯着他人异样的眼神说道:“老婆,我昨天真的是在外面……看了一晚上的书,我是在那个24小时营业的书店……”

他不解释还好,可这下周围人等了半响,以为这个负心汉会说出什么理由来,可当张睿明说出那句“看了一晚上的书”后,周围是一下爆发出哄堂大笑,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张睿明这些年来,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因为这样的理由被群嘲,而且,最为好气又好笑的是,他说的理由居然还是真的,正儿八经的真的,只是除了他和张靓,居然没有人会相信。

唐诗在一副不知是该痛哭还是讥笑的纠结表情下,忍不住冷哼道:“你看看你自己,我没想到你居然已经这样不在乎我了,连实实在在的找个正经借口都不会了吗?还是说,你就是想看着我出丑?”

张睿明已经不在乎这是不是他这些年最为难堪的瞬间了,他顶着被人嘲讽的通红的脸,对着唐诗苦苦哀求道:“老婆,我是真的,只是……哎不说了,到时你和我去调那书店的监控,看看我是不是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现在我们家里根本不是买房的时候,你千万别冲动啊!”

张睿明说的情真意切,饶是唐诗已经铁了心思,此刻脸上也浮过一层阴翳,而此时旁边一名对接唐诗的售楼顾问插嘴道:“艾,这位先生说的就不对了,您爱人其实是很有眼光的,我们振业城可不是一般的楼盘,我们这里是双地铁,又是两线交汇处,外面马上就是一个大的公园规划,我们虎行山公园是西江区最大的公园,现在规划都已经出来了。等这边公园建完,马上就是一波可以遇见的暴涨哦!加上我们又是现房公寓,马上就能出租收益,也可以拎包入住!这简直是西江区最好的在售楼盘!您这可是刚好到点上了呢!不管是投资还是自住,这都是最好的机会啊!千万不能错过。”

听到这番话下来,唐诗明显有些动摇了,一边凝神听着一边不住的点头附和,而张睿明白了旁边这售楼顾问一眼,他呛声反怼这横刀杀出的售楼小姐道:“什么叫“不是一般的楼盘”?你们这房子根本就没人买,这点不一般吧!还双地铁?你自己打开导航看看,走过去都要快半小时了!还两线交汇处?四环和三环交汇处,整个津港还有更远的交通枢纽吗?再远一点都要划到宁丽县去了!”

那售楼小姐没想到张睿明这突然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还想支吾着回答两句:“我们这毕竟还是公园房嘛……”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公园!?这虎行山以前是什么?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这里以前是西江县第三化工厂!这里土地环境什么情况都还不明朗,你居然还和我扯公园!?”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夫妻关系

被张睿明怼的说不出话来的那售楼小姐,这下被这在老婆面前听话乖巧的男人给完全说懵了,见自己刚刚的几个营销的话术点都被一一攻破。这下也只得退到一旁,赶紧不再瞎掺和这两口子间的争吵。

张睿明转过头来,便安慰妻子道:“老婆,你想买loft公寓,我们就买,但是买也不代表我们要冲动消费,听我的,回去考虑一下,看看别的楼盘好不好?”

没想到张睿明的这番耐心的陈述却反而激怒了唐诗,只见她冷着脸,斜斜望着面前这个男人道:“你不就是舍不得这钱嘛,这里面你有多少?11万左右吧?我等下退回给你好了!反正今天这房子我是买定了!首付也只要30多万,留了你的那11万!你急什么急?”

说完,张睿明知道现在是说不通妻子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下完全不会听自己说什么,唐诗所要的根本不是这个房子,甚至也不是这几十万,她就是要出一口气,发泄心里这段时间堆积的不悦,这下被张睿明拦住,反而让她更加倔强,不准她做的就偏偏要做给眼前的丈夫看。

眼看唐诗一把抓过笔,就要在那合同上签字,张睿明这下劝她也没用,他干脆直接一掌按在这份合同上,唐诗瞬即就反应过来,以为张睿明是要抢合同,也同样一下扯住,却看见张睿明将头转向旁边的这振业城营销人员,严肃说道:“我的职业是法律工作者,我明确告诉你们,今天我不同意我妻子做出的这项用共同财产做出的购房行为,我告诉你们,我的意向非常坚定,绝对不会买这里的,如果你们敢收了这钱,我马上就告你们!”

张睿明义正言辞的态度倒是让旁边的这些营销中心的工作人员呆了一下,这种情况极其少见,现在这局势下,哪还有买房吵架到一方如此来闹的。在现场的几名售楼小姐也是一愣,赶紧上前试着劝和。

张睿明没理这些人的劝解,像这种夫妻一方想买房,另一方不同意买房,且不配合办理相关手续的情况其实比较麻烦,一般都是协商解决,要么就是走程序分割共同财产或者发函请求确权,总之也不是这一下就能解决的事。而这就是张睿明所想达到的效果。

见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现在这男方又口口声声摆明了自己的法律工作者身份,一下让营销中心的这些人也感到棘手,担心后续麻烦,只能试着劝两人到下面的休息室好好冷静下再谈。

唐诗被张睿明气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她哪里知道只要能够对这50万进行确权,或者进行共同财产分割就能一样将房子买了,可现在的情况下,她哪里会知道这些,只以为这一趟已经被张睿明给搅黄了。

“谈什么谈?不谈了!”

唐诗一甩袖子,接着不理在场的其他人,踩着高跟鞋咚咚咚的走下楼去,张睿明赶紧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快步走出了营销中心,唐诗明显带着情绪,几次走的太快都差点摔倒,张睿明往前赶了几步,还是试着去说服妻子:“老婆……真的不是我不肯帮……买,是这个楼盘真的不算太好,而且就算你想发脾气你也想想女儿嘛,你看看现在家里的情况,你觉得现在莫名其妙的又背上这么多房贷有意义吗!?”

张睿明苦口婆心的跟着说了一路,唐诗只有在听到女儿名字时犹豫了一刻,但她还是丝毫没有减慢步伐,只是大步迈向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子。

拉开车门后,唐诗看都不看张睿明一眼,便准备摇上窗户,张睿明心里一急,拉开后座门就坐了上去。

“老婆,我昨天真的只是在书店呆了一晚上,真的,我知道你不信,可是在老城区真的有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咖啡厅,你不信我等下带你一起去好不好,对了!你还能看看那里的监控,看我是不是真的在那里!”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真挚,倒是让唐诗脸色和缓了一些,看样子她倒有点信了,等了半响,语言幽幽的说道:“看监控?你是知道昨天我看到你不在家,所以才准备好这些借口,就算你说你晚上在那里,我就不信你是一整晚都在那里吧!?”

“这……前半夜我有点事去了,没在那里,但我后半夜是在的。”张睿明饶了饶头顶,语气有些含糊。

唐诗轻哼一声,一脸“我早知道”的神情,“别说了,张睿明,我太了解你了,你平时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但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你心里明明有鬼,你敢说你昨晚前半夜在哪么?又和谁在一起?这些你敢说吗?”

张睿明被怼的有些发愣,昨晚他是扎扎实实的忙了一天,可下午那起抢劫案倒是颇为奇葩,见义勇为却被当作嫌犯问了一晚上,说出来简直比那个在书店呆了一晚还要像天方夜谭。

可现在没有办法了,他只能如实回答,将昨天的大概行程和唐诗说了一遍,说到那见义勇为却被带进了西江分局,问了几个小时的事时,张睿明都能看到唐诗脸上讥讽的笑意。果然,话还没说完,她便失声笑了起来。

“张睿明,你也太够了吧!你是觉得我很好骗?还是说你觉得我很傻?我告诉你,这简直比你前面说的那个还要好笑!你这也太低估我智商了吧!”

“老婆,这是真的,我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唐诗一声低喝打断了张睿明的话语,他心里一震,知道妻子是真生气了。

“我告诉你,张睿明,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去见那个女人,也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的!可是你自己是怎么做的!?”

张睿明被唐诗这话给彻底搞蒙了,怎么听她的语气好像自己还真的曾经有过什么似的?

“谁……谁啊?我和哪个有瓜葛了……?”

唐诗眼神一锐,眼眶竟隐隐有些泛红,“看来还有几个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个都没有!我哪里与别人有瓜葛了?”

这下唐诗的脸上倒真要落下严路来了,她一抬头,不想再和张睿明兜圈子,直视他的双眼道:“你和那姓叶的是什么情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姓叶的……?”张睿明一瞬间就明白了妻子所指的是谁,可他脸上还是在迟疑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在疑惑的表情之后,马上就自然过渡到震惊,接着便是被人误解的愤怒。虽然整个表情有些表演的成分,但他的情绪却是真的。

“你是说……叶文?!我的天呐!老婆,我已经和你解释过几遍了,我和她本来就没什么!而且……算了,那些解释的话我现在就不重复了,我就说一点,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很久了!而且昨天我可以发誓,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和任何女性有超友谊的关系。”

唐诗的神情却没有因为张睿明的话语而改变,两颗如露水般的泪珠从她的脸旁滑过,滴落在这冬日的灰尘之中。

“你骗了我……我已经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唐诗咬着牙说道:“我上次亲眼看到她在凌晨两点送你到家门口!你和她在车上还呆了一段时间!怎么?当时是不是还不满足,还要亲亲抱抱啊!?”

…………

张睿明站在门口,他还有些犹豫。

面前就是市检开办的心理咨询室,这是津港市检在当前检察院工作人员的工作压力不断加大的情形下,为提高检察院工作效率,更好的提高后勤保障力度,并且更好的促进社会主义法治建设,同时对犯罪嫌疑人或服刑人员、特别是未成年涉罪人员进行心理疏导及帮教,便设置了这个心理咨询室。

这是最近高裕民上台后搞的一些新花样,一般市检的检察官倒没几个人进去过,开设至今倒也只进行过心里健康服务活动,大都是用来宣传拍照,真正来的人倒很少。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后,这下更是门可罗雀。

张睿明却在这时渴望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他宣泄一下心里堆积的这无尽的负面情绪。在同妻子又一次大吵过之后,唐诗很快就又要以离家独居相威胁,还要将女儿一并带走,可现在萱萱正值寒假,张家以前在市区买给唐诗的小公寓又已经租了出去,现在唐诗突然说要搬出去,房子都难得找,张睿明怎么能让两人一下离开家里的舒适环境,跑到外面去租房过日子。

于是,他又一次独自搬了出来,将空间留给妻子,也给两人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留一段缓冲期,找找怎么解决这段纠葛的办法。

而现在就是张睿明所想的办法。虽然也不太相信这些个心理咨询,可毕竟这心理咨询室也是高裕民手里的一大工程,听说还是从外面购买的服务,请了两名老师轮流坐班,为整个检察院服务,可看到这门可罗雀的场景,张睿明倒是挺羡慕他们这轻松赚钱的工作。

眼看午休的时间又要结束了,张睿明想了想,眼看四周无人,还是轻轻推开了这心理咨询的大门。

“你好……”

里面只有一名正在看报的医生模样的中年女性,见居然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她脸上也是一惊,但马上转化为职业的笑容。

“噢,你好,你好。是有咨询吧?”

“嗯。”

张睿明坐下,他看了一下四周,这房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别的杂物,设备倒是摆了几台,显然是新弄好没多久。

“我是你们市检的咨询师,我姓廖,你可以叫我廖医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

“是这样,我想咨询一下关于夫妻关系这一块的……”张睿明坐下来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好的,主动的迈出这一步很需要勇气,你已经很棒了,请继续说”这名廖姓心理咨询师很快摆出了聆听的架势,让张睿明开始他的陈述。而张睿明也没有遮遮挡挡,他很快就将自己与妻子这些年的这些感情恩怨给简略的叙述了一遍,其中关于罗斋、津药化工的那些过往纠葛与敏感之处就略了过去,张睿明讲了有近二十分钟,中间他喝了几口水才将这些讲完,接着他便放下心防,准备聆听这位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治疗。

“夫妻由最开始的如胶似漆到最后的分道扬镳这都是有其整个过程的流转规律的,是一个渐进过程的,在我看来,这其实就是五个原因,这是专门有过总结的……”

听这廖医生的说辞颇为专业,张睿明倒放下压力,看看这所谓的五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第一点,夫妻之间不理解对方,争吵不休,这是第一个原因,在夫妻之间最需要的就是互相理解。有些夫妻都渴望对方理解自己,而没有真正理解过对方,这就造成了夫妻相互不理解,那么争吵还能少得了吗?

而第二点,夫妻之间缺乏信任

婚姻最怕什么,除了猜忌还是猜忌。很多夫妻不以为然,不是猜就是忌,结果导致婚姻在风雨中飘摇。这就是最为可怕的地方……”

张睿明皱了皱眉头,这些说辞他不是听过,就是听过似曾相识的说辞,可这些“绝对正确的废话”毫无意义,这只是将各种征兆进行了归总,如果接下来的说辞也只是这些,那张睿明觉得这趟来的毫无意义。

果然,这廖医生接下来的说辞都是一些车轱辘话,什么“第三点是夫妻之间出现背叛导致夫妻感情破裂”、什么“第三点是夫妻之间有矛盾就冷战,将分居进行到底”,只是归总问题症状,却不提出解决办法,讲了有十多分钟却毫无建树,这让张睿明听的只觉得浪费时间。

在这心理咨询师在“夫妻之间寻求物质享受导致关系破裂”这个话题上大放厥词的时候,张睿明忍不住打断道:“等下,廖医生,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说这夫妻两追求“物质享受”是错的……那我问您一下,那这社会上大都是些俗人,大家不都追求把工作搞好一点,钱赚多一点,追求将日子过好一点,这不都是什么“夫妻之间寻求物质享受”嘛,那按你这说法,这全社会上的夫妻关系都不好了嘛?这没道理啊!”

那廖医生没想到还有这被咨询者反问的情况,一下都有点愣,但她毕竟是吃这碗饭的,很快回答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有的夫妻双方,是可以为了金钱利益,出卖自己灵魂的,乃至出卖自己的感情。这是因为对现实物质的强大**,而婚姻中的彼此无法满足,便会把对这种**的满足伸向别的地方,在这种夫妻双方的眼里,所有的情感都是一种可以交易来的,谈感情之前必须先谈钱,相信大部分男人在外面都遇到过这样的女人吧?可以说,男女之间在社会上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了,可这种情绪,却不能带入……到这个婚姻中来,对……就是这样的。”

听着这段蹩脚的如同公众号文章一般的说辞,张睿明心里是对这咨询师的水平产生了怀疑,再说了,什么叫“男女之间在社会上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了”,张睿明心头马上浮现过叶文的身影,他很想告诉面前这所谓的医生,这世上还有相知相惜,可以为对方付出却不求回报的男女关系。

可这个念头才刚出来,张睿明心里的那根弦便一拨动,自己又在乱想什么!?这是把叶文当作红颜知己了?怎么能有这种混账想法!

他乱想了一通,便没打断眼前这廖医生的“心理诊疗”,

“……所以,这夫妻关系不仅仅靠发自内心的爱情,还需要一个沟通的桥梁,否则这种爱传导到了对方那里,却变成了伤害。而这个这个桥梁就是交流!只有交流是解决夫妻之矛盾和婚姻问题的唯一手段,如果夫妻间不沟通不交流,只会让两颗心越来越远……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廖咨询师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可她刚刚的这番话却没能打动张睿明,或者说,这些话根本就没能传进眼前这位检察官的心里。

张睿明在这次分局后,他心里的委屈与愤慨是远高于对修复关系的渴望,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这次敲开心理咨询的门,也不是为了学会如何沟通,相反,他是带着一种宣泄的想法来的。

“这个,我觉得你说的没有用啊?沟通,沟通,这几个字我也会说啊,可是光说有什么用,我希望学会切实可行的办法啊。”

那廖医生的脸上有些绷不住了,“我说的是有效沟通,而如何有效沟通,就是先避免出现我前面说的那五种情况……”

“错了。”

张睿明的轻声嘀咕让这廖医生有些不爽,她暂停了自己的叙述,反问道:“哪里错了?”

没想到,她面前这原本应该乖乖做好,只做一些点头附和的“咨询者”却反而占据了上风,此时张睿明望着她说道:“我觉的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实的夫妻关系。”

第四百二十四章 抢劫犯上门

“你……”这廖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没见过居然有咨询者如此反驳的情形,一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张睿明却一把将凳子搬近了一些,他伏底身子凑近这位心理咨询师说道:“你应该结婚了吧?像你们这行的,其实和我们差不多,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假如啊……你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到你丈夫却告诉你他工作没了,他也没多少补偿金,你儿子成绩一般,马上要择校了,要大笔的择校费。你以前总相信房价会跌,没在以前买房,现在还是租房住,看着这副场景,你告诉我,如果仅仅只有沟通,那这样会不会出现你说的那五种情形?”

“我……我丈夫工作挺好的,我儿子也成绩不错……”

张睿明笑着摇了摇头:“这不重要,我说的是假如,同样,也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过那样为钱发愁的日子,所以你并不理解真正的夫妻关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简单的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就是夫妻关系中最朴实的道理了。你说的那些个“缺乏信任”、“冷战”啊等等等,都是对生活压力的具象化体现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这廖医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张睿明的节奏带着走了。

“夫妻关系说白了,一切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年轻时的那些情情爱爱的,可能是最开始在一起的助推器和点火器,但就像火箭燃料一般,到最后总会磨完,而剩下来等让两人稳定在太空轨道上的,总结下来,其实就三个因素而已:性因素、经济因素、情绪因素。

这里面最重要的是经济因素,而两个人在一起要和谐,三个因素里起码要有两个因素稳定。如果三个都和谐,那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但大部分人都是只能有两个稳定因素,这就是大部分国内夫妻的现状,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大致也能走下去。但如果两个在一起的因素都没有,那这对夫妻很可能就会分手。这就才是夫妻关系的真相。你说的那什么“缺乏信任”、“相互理解”都是屁话!你告诉我,当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讲这些“理解”、“沟通”有什么意义!?”

在将一切都发泄出来后,张睿明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反倒是他面前的心理咨询师目瞪口呆,一下怔怔的都说不出话来,张睿明喝了一口面前纸杯里的水,他极少在单位里说这些家庭琐事,也几乎没有过像这样发泄情绪,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次的心理咨询倒算是很成功了。

他心绪平静了一些后,恢复了往常的平淡面孔,有些歉然的说道:“额……那个廖医生,不好意思,刚刚我有点激动了,这也是我自己心里压力的一种发泄吧。总之,对不起,刚刚对你说的有些过激。”

那廖医生愣了一下后,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你能发泄出来就是一种最积极的治疗……但我有个疑问,你刚刚说的这三种因素,你自己在夫妻生活中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呢?这三种重要因素又有几样?”

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时却不发一语了。

…………

张睿明在搬回宿舍楼住后,虽然环境恶劣,生活品质下降,而且他突然申请宿舍的事情在市检也引起了一些反响,不少人都感到震惊,像他这样有着一名老富商父亲的老检察官,居然会和那些个聘用人员以及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一起挤在拥挤的宿舍楼。这实在是惹人遐想,在外人看来,张睿明要么是夫妻关系出问题了,要么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几天之后,关于他离婚、破产的各种传言就不翼而飞,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但在现在的情形下,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但对他来说,搬回宿舍楼倒也有一点不错的方面,起码减去了通勤时间,更方便加班了。这天晚上7点,张睿明晚饭后无事可做,习惯性的回到办公室想看看内网电脑上有什么新的业界新闻、新的司法解释、条文新规。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开门进来的竟然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检察长助理吴云。

这小子今天神色很轻松,一进来就堆上满脸笑容,倒是对张睿明这个曾经的老领导显示出了一分尊重。

“哟,我前面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估摸着你肯定在加班,这下过来一看,果然如此,您这份刻苦钻研的精神,这种无私奉献的态度,还真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张睿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过分奉承道:“少来了,吴大助理,你现在已经是我领导了,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啊?”

吴云收敛起笑容,“指示不敢当,我就是跑腿送信的,是这样……那个严检请你过去一趟。”

听到这里,张睿明眉头一皱,奇道:“现在?”

“额,对。他刚刚和我说的,好像有什么人在等你吧。”

张睿明这下更奇怪了,会有什么人不打电话,反而是跑到检察院来直接找自己呢?而且是这个时候?

他也没多想什么,吴云出去后便马上起身,往严路办公室走去。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这吴云是检察长助理,按道理来说,现在是每天跟着高裕民跑东跑西的,怎么还会突然帮严路这个副检察长传话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要知道像高裕民和严路他们几位检察长,每个人都有自己专用的司机、助理,轻易不会互相带话。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按道理今天这个情况是不会出现的,除非……

除非这本就是高裕民的安排。

张睿明心下顿时了然,不管等下出现哪副场面,但背后都是高裕民的手笔,怎么也必须担心一点,乱想间,他已经来到了严路的办公室门前,此时里面隐隐传来几声谈话声,明显还真是有几个人同在里面,笑的颇为大声,看来都是与严路私交不错的访客。

张睿明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笑声顿时一收,接着便传来严路威严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里面此时除了副检察长严路,还有另外两人在里面,张睿明乍的一眼看去,本以为都是不认识的人,本想简单的点头示意一下就过去了,可他目光刚聚焦到其中一名年轻人脸上时,顿时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个人他在前不久才见过面!甚至还和他动过手!按道理这个还应该在看守所里!绝不可能现在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检察院出现,还在检察长的办公室里高声谈笑,一脸得意的神色……这个人就是他不久前在津港城市发展银行里抓住的那名“抢劫犯”!

“你!你不是……”

张睿明手指着眼前这个面容颇为俊美的年轻人,眼神里已经惊愕到了极致,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名被他死死抓住的“现行抢劫犯”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他脑袋里迅速过了一下所有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这样一看,与他印象中那个一同坐在警车上,带去执法办案区的年轻人是一模一样,这到底什么情况?难道是双胞胎?

那名“抢劫犯”接下来的举动,打破了双胞胎的可能性,只见他笑着站起身,径直走到张睿明面前,居然对着这个将自己亲手制服、扭送公安机关的检察官伸出了右手。

“你好!张部长,哈哈,这个真是有缘分啊!居然又见面了。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的照片还以为是假的,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啊!哈哈”

张睿明看到他出来,简直比看到死尸复活还有震惊,要知道当时他那行径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名女会计动手抢夺,这可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是张睿明自己亲手抓住,扭送公安机关的,怎么可能在这几天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不管是按抢夺、还是抢劫未遂定性,这小子应该是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绝对是呆在看守所里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这番情景已经颠覆了张睿明的生活常识与工作认知,他从来没见过涉嫌抢夺、抢劫的嫌疑人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出来,还在市检察院里与一名副检察长谈笑风生!?怎么可能,难道自己在做梦?

张睿明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了坐在主座上的严路,严路正笑着替另外一名年长的来访者亲自添茶,神情看起来非常自然,似乎并不知晓这名“抢劫犯”的来历。

“严检,这几位是……”

张睿明的疑问还没说完,严路倒掉了茶壶里的废水,回头说道:“这两位是我们津港有名的陈橙地产公司的沐阳沐总监和鲁建鲁董,他们今天是过来递交一份公益诉讼线索的……”

“线索?不是,我有件事想……”

张睿明有点糊涂了,可他还没说完,那沐阳便自己向他解释道:“哦,严检,之前我有件情况忘了向你说了,我和我们张部长之前就认识,打过招呼,张部长身手很好啊!”

“噢?还有这情况?”老严笑了笑,还是没有认识到此人的身份,张睿明都要急死了,他刚想抢着说话,却见沐阳笑着说道:“当时是在银行里面,我替我们鲁董追回被那边窃取的公章时,与张部长发生了一些误会,他可能以为我是什么银行劫犯,当时还起了冲突,导致我被警方带走,不过后面没事了,我在西江分局里将事情讲清楚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什么?张睿明没想到居然是他先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来,接着,沐阳将整个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按照他的说法,那天在银行里会突然对那名同样为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小会计出手,完全是有原因的。

当时沐阳抢走的,其实就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公章。而沐阳作为陈橙房地产公司的企划部总监,为什么会从自己公司的会计手里抢自己公司的章,这里面涉及到的是一场非常复杂的企业内部股权斗争。

今天过来的沐阳和这位鲁建鲁董都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高管,但陈橙房地产公司在不久之前被另一家全国有名的大房地产公司兰贵园集团给收购了,现在兰贵园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大股东,占股55%左右,而陈橙房地产公司过去的一些高管与员工持股40%,剩下的都是不影响大局的散家持股,而这场收购其实是一次野蛮收购,兰贵园集团为了推进在津港的全面布局,特意收购了陈橙这家规模较小的津港本土房地产公司,而在强行入主陈橙后,兰贵园还准备大批清洗原陈橙房地产公司的高管,现在双方正斗得如火如荼,甚至上演了全武行,具体的细节沐阳现在也没有提,他只是笑着说道。

“反正现在双方是已经图穷匕见了,他们兰贵园的“空降部队”甚至都将我们公司的公章印信、重要资料都强行带走,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用这种极端手段,找了一个机会,从银行里抢回这原本属于我们公司自己的东西……”

听到这,张睿明才明白这场荒谬的“银行劫案”背后原来是有着这样错综复杂的缘由,但他还是眉头一紧,听出了里面一个小问题,问道:“那……就算你们不服他们的收购,或者你们内部有这些管理上的纠纷,但你也不能在公共场合去用这种暴力手段抢夺回来吧?你这种行为……怎么看都还是不妥,他们既然已经掌握了你们陈橙的股份,那这些公司的印章应该也属于他们吧?你这样就不涉及犯罪?”

沐阳笑了一笑,张睿明发现这人现在与那天在银行碰到时的气质完全不同,当时的他,气质内敛,出手果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从那女会计手里将公章抢走,当时全场除了自己这个早有察觉的检察官以外,完全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那种狠利与迅猛,给张睿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都让张睿明误以为此人是一名惯犯。

而此时,他却身穿一身紧板的西服,脸上挂着的是和煦的笑容,待人接物文质彬彬,完全不复当时的那股凶劲,让人只认为这是一名商界精英,但张睿明却知晓在此人斯文的外表下,很可能是隐藏着一颗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狠利心肠。

“张检不愧是专业的,确实,当时我在西江分局那里也解释了很久,后面他们那位陈局长还和我大吵了一架,可是,我刚刚有一点忘了和张检说了,我们这样拿回公章的行为看起来有些鲁莽,但其实却是合理合法的,因为我们公司已经在起诉兰贵园集团了,他们对我们公司的收购是不合法的,在程序上是有问题的!而且,他们现在的资金、账目上都还有问题,这点我们是有证据的,我和我们鲁董现在都在为抵御他们的恶意收购而上下奔走,但现在整个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所以,说不定很快我们陈橙就能摆脱他们兰贵园集团了。”

见这沐阳笑的灿烂,张睿明却心里发毛,暗自提醒自己这小子不是善匝,他反问道:“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理由,所以西江分局他们就没管你?当时就放你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当时,我被他们连番询问了近十个小时后才出来的……”沐阳笑了笑,突然意识到没必要和张睿明解释这么多:“对,最后他们陈局长说这些是我们自己公司内部的事,所以我就出来了。”

张睿明抬了一下眼皮子,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代表这陈橙房地产公司与这兰贵园集团之间的股权纠纷看来是空穴来风,而且还是有一定证据的,不然西江分局不会如此定性他的抢夺行为,而且,确实在这种涉及到大公司之间的互相攻击,又有民事诉讼的情况下,当时西江分局的警官们也不好去对这番内部争斗的行为做出处理。

这下,这位“抢劫犯”为何会大摇大摆的出来,而且坐在这里同自己侃侃而谈的缘由算是搞清了。

解开心中疑惑后,张睿明坐了下来,面前严路完全不复以往的严肃面孔,在两名外人面前,倒是显得颇为和气,甚至主动给张睿明倒了一杯茶。

张睿明倒没和这位曾经怼过多次的检察长太过客气,他知道老严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领导平时一点小事都会把自己骂的起飞,但现在肯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所以才默不作声,反而给自己好脸色看看,等着叫自己办事呢。

于是,张睿明点了点茶桌,粗略表示了一下接茶的礼仪,抿了一口茶,见老严还不吭声,看来是想让来张睿明自己将谜底兜出,他想了一下,也懒得和老严斗心思,便转过身对那沐阳和鲁建说道:“那像两位刚刚说的,这确实是一起颇为复杂的股权纠纷,两位也已经起诉了,但不知为何现在找到我们检察院来了?难道是我上次在银行和沐总监动手时,伤到了沐总监?”

第四百二十五章 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

那沐阳笑脸拉的更长了,马上接住了张睿明抛出的这个“笑话”。

“哪有,哪有!张部长当时不知道内情嘛~张部长这个真是身手不凡啊!三两下就把我给制住了,我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马上就一下扑到在地,一回头就被张部长神兵天降一般给收拾了,佩服,佩服啊!”

沐阳笑中的谄媚之意简直要溢出言表,尾音都翘到天上去了。张睿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打”了后还能这么夸“施暴者”,简直是对这些商人的表演本事叹为观止。

“沐总监还没告诉我,今天过来这趟是有什么指示?”

“这个……”那沐阳收敛起几分笑容,瞟了旁边鲁建一眼,明显是在等领导指示,那鲁董喝了口茶,斜着身子依靠在老严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不温不火的,随手将茶杯放下,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掌交握,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

“咳咳……是这样啊,张检,我们陈橙房地产公司今天过来呢,主要是有一个线索想向你举报,这个呢我们也问了人,说是你们市检察院第八检察部的负责业务,是叫公什么诉讼去了……”

张睿明听到这,心里一下明白了几分,这位看起来比自己还富有官态的老板嘴里说的,应该就是公益诉讼了,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兰贵园对他们公司的收购,难道他们所谓的线索材料,是关于这个兰贵园的公益诉讼线索?

如果是这样,这已经是带有明显的报复性质的线索材料,背后的势力斗争扑朔迷离,波谲云诡,让张睿明心里不由提起了几分警惕。

“公益诉讼。”

老严含笑提醒了一句,但又马上不多说话了,只是望了张睿明一眼,眼神里满是深意。

“对对对,刚刚我们严检察长还和我提过的,我这记性啊……那个,沐总监啊,赶紧把材料拿给我们张检察官看看吧!”

鲁董一拍旁边沐阳,那年轻的总监赶紧从手边的公文袋里掏出一封牛皮纸信封,恭恭敬敬的递到张睿明面前。

这是一封外表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举报信了,淡黄色的牛皮纸上还带着一丝草木生气,上书“举报信”三个大字,落款是“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在落款处还盖着鲜红的印章,正是这沐阳不久前从那会计手里抢来的公司印章。

看到印章时,张睿明嘴角不由莫名一扯,这整个事真是荒诞,自己公司的高管,当众抢夺回自己公司的印章?而且千辛万苦的抢回那印章,居然就是为了盖这封举报信?他们难道不知道举报对方的话,其实也并未严格要求对举报人的实名身份,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抢回一枚公章吗?

笑归笑,可心里却不敢大意,事出反常必有妖,特别还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公司纠纷,张睿明还没打开信封,他就已经可以猜到里面的大致内容,应该是以某项领域的公益诉讼线索为由头,来举报兰贵园的,好让这对方集团收到打击,可张睿明心里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差点就问出来了:这人家收购你们公司,你们这几个要被扫地出门的“前”高管又能怎么蹦呢?公益诉讼又不是一般的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一般涉及到的大都是食品药品安全、生态环境安全之类的案子,又哪里能对兰贵园这样大体积的房地产公司带来什么影响呢?

虽然有万般不解,但张睿明还是轻轻撕开了这牛皮信封,里面有厚厚的一叠文件,当前第一月是一封正式的举报信,正文抬头是“陈橙房地产有限开发公司前董事长陈程初,在任期间,公司十年来主营业务累计亏损23亿元,靠变卖优质资产度日,多项资产贱卖,侵害股东利益,恶意变卖公司资产,在经过董事会、监事会一致同意罢免其职责后,其又转任兰贵园南方战略部副总经理,并在今年策划了对我公司的恶意收购案,在此情形下,我方特意举报陈程初,其在我公司任职期间,有以下违法行为……”

张睿明在公诉科的时候对这样的举报信就不陌生,可是现在这一看来,只觉得其中问题不小,首先,今天这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高层沐阳和鲁建跑到这里来,居然是来举报这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前董事长陈程初,一听这名字与公司名字,可以想见应该就是这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而今天他们举报这个陈程初,就算有一些违法行为,那也是民事纠纷或者是刑事诉讼,怎么会牵扯到自己第八检察部的公益诉讼上来呢?

疑窦丛生的情况下,张睿明还是耐心往下看了下去,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相比起接下来的这番离奇的陈述,之前的那些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2007年8月,陈程初在任职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期间,以66万元竞得津港北路州府花园地块,2013年8月,津港市城乡规划局调整该地块规划设计条件,将总用地面积由2018万平方米调整为1824万平方米,规划容积率由125调整为211。因调整后实际建筑面积增加,经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与我公司签订补充协议,约定需补缴土地出让金万元,但我公司因为抵御兰贵园的恶意收购,无力经营,一直未筹集资金缴纳该笔出让金,直至今日,仍未依法缴纳出让金,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也未依法收缴。

……在场,我公司全体正直的高层管理人员,希望相关部门彻查此事,捉拿罪魁祸首原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现兰贵园集团南方战略部副总经理陈程初,以实现公平正义……”

看完这整封举报信后,张睿明脑袋完全是一个木的,他特意回头看了几遍,以求看清楚其中的主谓宾名词,他一直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看了几遍后,他才确定这举报的对象的确是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前董事长陈程初,而其落款居然还是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什么意思?自己举报自己的前领导?但从这字里行间来看,举报的重头还是在于这国土资源局未及时收缴土地变更出让金一事,说到底,粗略一看,这陈程初当时也是职务行为,现在要是提起公益诉讼,那起诉对象还是会落到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头上,那这岂不是就……

自己举报自己?

张睿明简直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荒诞的举报信,粗略梳理一下,就是这因为公司即将被兰贵园收购,而濒临绝路的两位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高管沐阳和鲁建,通过非正常手段“拿回”了已经被兰贵园收走的公司印章。然后盖在了这封说起来是举报自己公司前董事长,而实际上却是举报自己公司的举报信上面,要求检察院提起公益诉讼来告自己公司!?

这是什么鬼东西?自己出拳打自己?

“两位,这个你们到底搞清楚没有?这封举报信你们自己看过没有?我劝你们还是自己再看看,按这上面的意思,你们是要举报陈程初在你们公司任职期间变更土地规划,未及时缴纳土地出让金的事情?”

陈橙房地产公司的两人竟同时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是这个举报事项,沐阳还抬头认真道:“张部长,不用看了,这份举报信就是我自己写的,我当然知道其中内容。”

“不是……”张睿明这下憋不住笑了起来,他以为看过很多前后不通、逻辑有误的举报信,是有一些没什么文化的当事人会搞错法律关系,将举报对象弄混了,整个法律关系上其实有问题的是自己,却还叫嚣着举报别人,但那也都是一些稀里糊涂的乡野村夫,眼前这两位完全不是这个路子啊。

张睿明还碰到过一些老婆举报老公贪污受贿的,但那也是夫妻已经形同陌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基本也影响不到老婆自己,哪有像这样自己举报自己公司的?

这两个法盲是不是把自首当作举报了?

张睿明嘴角一扯,强自忍耐心头的滑稽感,他试着将语气变得慎重,对两人说道:“不是……我觉得你们可能没搞清楚一个法律关系,这我不管陈程初是用什么手段改变了土地规划,但拖欠土地出让金是一项集团行为,而现在的材料看来,他也只是一个职务行为,而且他本人现在也不在你们公司了,你们现在告这个没按时缴纳土地出让金的问题到时候我们市检起诉的话,告的也是你们自己公司啊!这点你们明白没有,这根本就不是举报,算是自首了啊!”

张睿明语重心长的讲了一路,他虽然对这沐阳观感不佳,但此时也没想坑他,将其中的法律关系为他们梳理了一遍,希望能让这两个糊涂到要“举报”自己的家伙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可在听他说话的几分钟里,面前的沐总监和那鲁董一直面无表情,仿佛听到的都是与己无关的闲事。

等张睿明说完,那沐阳居然只是点了点头道:“对,也可以说是自首吧,但我们觉得这个责任主要还是在陈程初他身上……”

“不,你还是没明白我意思!我……”张睿明赶紧一把打断他,还是想试着和他解释道,可没想到,那沐阳完全不顾他的好意,竟马上抢白道。

“我明白!张检你是想说这未缴出让金也是陈程初的职务行为,现在让你们起诉的话,对象也是我们自己公司,这钱到时也是由我们公司来付,对吗?”

张睿明愕然的点了点头,语气发愣道:“……对,你明白的话,那怎么还要……”

沐阳狡黠的笑了一下,“我就是要告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反正现在也是兰贵园入主其中了,陈程初还以为他能够“王者归来”……嘿,我们就是希望检察院能够查查现在的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让这些拒缴出让金的家伙们吃吃苦头!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听到这,张睿明知道这家伙的字典里根本没有什么“公民应尽的义务”这种词,他前面脱口而出的那半句才是他的心里话。说白了,他们这两个即将被兰贵园扫地出门的陈橙房地产公司“前”高管,不满兰贵园的恶意收购,想从中作梗,给马上就要重新借着兰贵园副总经理名头,杀回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陈程初制造一点麻烦,这才不惜将欠缴几千万土地出让金这样的大事给抖了出来,这两个人,这机关算尽,兜兜转转的,都借力到自己头上来了,还真是做大事的料。

将大概情况拾掇清楚之后,张睿明一边收拾信封里的材料,一边在脑海里迅速盘算起这件线索的价值。

如果这份材料线索属实的话,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公益诉讼上的大致脉络还是清晰的,就是一个房地产公司改了规划,却欠缴了国家几千万土地出让金的事情。法律关系上来讲,这就是简单的一个行政公益诉讼。但是……

从性质上来讲,这可比张睿明之前办过的所有案件都要敏感,因为这是一起行政公益诉讼!

关于行政公益诉讼的定义倒是清晰明了:行政公益诉讼是指检察院认为行政主体行使职权的行为违法,侵害了公共利益或有侵害之虞时,为维护公共利益,向行政机关提出检察建议,督促其依法履行职责。行政机关不依法履行职责的,人民检察院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的制度。

但明眼人一看,马上就会发现其中的敏感之处这可是针对“行政机关不依法履行职责的”这一情形所设计的诉讼类型,换用人话来讲,这就是“官告官”啊!

众所周知,社会公共性权利是公民权利的延伸。公民权利以及社会公共性权利受到尊重和保护的程度,是一国法治状况和人权发展水平的反映,

而以往,我国的行政诉讼都是“民告官”这种形式广泛出现在各级法庭上,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涉及行政诉讼的案子,一般还是一些涉及不大,影响不广的轻微案件,多是一些交警开单不规范啊,公安行政处罚程序有瑕疵之类的情形,在很大程度上来讲,并未从行政诉讼制度监督行政职权的依法行使的角度上来,体现一个国家对公民权利保护的程度。

而现在不同了,在司法改革之后,明确将检察机关作为了行政公益诉讼的主体,这是国家逐步加强保护公共利益的一种直接体现。

回忆起关于这“行政公益诉讼”的理论,这些书面上的东西是这么美好,这么大义凛然,但张睿明心里却发怵起来,他知道这是津港市所收集到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的线索,甚至可能是南州省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线索,这样的新类型,新案例,如果办下去,那在南州省司法界所掀起的波涛可就非同小可了!

而且这次线索直指津港市国土资源局的未正确履职行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先不论这当时关于土地规划变更里面的弯弯绕绕,光是这后面为什么没及时收缴这5000多万,张睿明略想一下,都是一头汗。

很棘手啊,这个案子线索实在是棘手,又是前高管举报现高管,光是其中涉及房地产行业里的波谲云诡,张睿明就感到头疼,他扫了一眼面前的沐阳和鲁建,两人此时都向他投来了期待的目光,都等着他这名公诉先锋,发挥以往的那股精神,一举将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扳倒,给那陈程初一点好看。可张睿明也不是傻子,这两人和陈程初的恩恩怨怨明显是一下子说不完的,其中的关键节点他们也不是会说实话的。

说起来,这两人是把自己当傻子,想怂恿自己带着第八检察部往国土资源局这样的强势部门的枪口上撞,以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张睿明又掏出这叠材料扫视了一番,说起来,虽然这两人目的不纯,但这叠材料倒还算是详实有据,应该可信度挺高的,算是一条比较靠谱的线索。加上行政公益诉讼又是现在全国著名的“新领域”,是真正的“蓝海”。办过了民事环境公益诉讼、刑附民公益诉讼、以及食医药领域公益诉讼的张睿明,独独就没有办过该类型的案子,这下看到送上门的线索,他心里不免又有些心痒起来,办下来的话,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南州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啊,不,甚至是南方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

张睿明犹豫起来,眼前的一切太过复杂,泉建的大案才过去不久,他都完全没有准备好马上就接纳案情如此晦涩难料的新案子,加上这个案子背后那影影绰绰、阴阴测测的诡秘势力,张睿明不由的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第四百二十六章 前任市长

“哦?这就是你的意见?觉得对于这样一涉及到机关单位的案件就畏首畏尾,前瞻后顾,不敢办了?还是说你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拈轻怕重的人?”

老严反击时双眼幽幽的望着张睿明,就差把“你还敢给我撂担子?”写在脸上,语气力也满是激将之意。

“不是,严检,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什么样的大案我都从来不会退缩的,以前不管是津药化工还是泉建集团,哪一个我又曾害怕过,但这次不一样,这……可是行政公益诉讼的线索,如果真要开始诉前程序,那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首肯。”

见张睿明又把这个棘手的决定推了回来,严路咂巴几下牙花子,抬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着便回头说道:“既然你一定要我们给你一个答复,那这样吧,你先做做前期工作吧,在外围调查一下情况,具体走程序这一块,你慎重一点,多汇报,早点开始,那今天就这样吧……”

老严说完,便转过身不再看张睿明,明显是已经下了逐客令,张睿明倒也不多说,转身便告辞出去。

回到自己狭小的宿舍楼,张睿明躺在床上发呆,这间小小的宿舍是市检内部留给聘用人员,一般像张睿明这样的员额检察官是根本不可能住过来的,就算是一些刚进入市检不久的小年轻,大都是住在市检向津港市政府争取来的公租房里。哪里还有参加工作十几年的“老检”会住在这种地方?岂不是笑死人了?可张睿明在和妻子吵架分居的当口,根本没心思出去找房子,他也早就不符合市检关于入住公租房的条件了,现在只能委屈自己,缩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

这间宿舍是双人间,和他同住的是自己部里的聘用制书记员小汪,这是一名还在津港大学读大四,马上面临毕业,过来检院开始参加实习的年轻人。这小子看起来却毫不生嫩,带着一股95后特有的自信,上班态度颇为自由,下班也一下没见到人影了,天天在外面鬼混到凌晨才回来,一头长头发报道第一天张睿明就让他剪了,可这小子还是天天夜夜笙歌的,回来时都一身酒气。

可能是没把这份工作当回事,拿个实习报告就准备跑路走人,也可能是家里条件好,据说是津港南边著名的富二代,家里老妈又是中院的老领导。反正这小子在中院混着颇有底气,张睿明当时搬过来的第一天,看到直管领导和自己住在同一间,他还有些发怵,当天晚上难得的十二点前就回来了,可时间一久,也看出张睿明不是那么一个严苛的上司,对于他们这些个“非正式”人员也没什么办法管,这才故态复萌,每天一下班就开着他那颇为打眼的保时捷718油门一轰,飞一般的蹿了出去,徒留一地的旁观者眼神。

张睿明现在没什么心思放在这小子身上,作为“室友”来说,这家伙三天两头的不回宿舍,倒也让他落了一个清净,今天晚上要不是这案子压头,张睿明倒准备一个人在宿舍好好的看场电影,休憩一下。

可现在关于这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相关卷宗已经摆在桌上,张睿明不看不知道,一从系统里面一查,这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真是一屁股破事,各种民事纠纷、合同纠纷、调解记录、还有网络上的留言谩骂堆满了书桌,他随便扫了一眼,这公司牵扯的官司就有几十起,有做被告也有做原告的,欠账未执行的、股权纠纷的,林林总总基本上是一团乱麻。不过也难怪了,在津港做房地产的,又有哪几个能一身干净的?用某位房地产大佬的原话来说:在国内做事,做大事,靠书生没用,太阳春白雪了,那是什么事都干不成的。

张睿明摇了摇头,他知道所以像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这样的一屁股事的公司并不在少数,现在外面行情这么难,哪家公司能做的干干净净?张睿明倒也没什么兴趣去探究这陈程初和今天跑过来的沐阳、鲁董三种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也不去想这公司错综复杂的“案底”,现在将这一切都扫开,就事论事,就单单从这起土地出让金欠缴的事件上来看看存在那些需要搞清的谜团。

他略一盘算,一下一堆问题浮现出来。

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那年关于容积率改规划的时候,陈程初到底是什么角色?当时的土地出让金为何一直没有收缴?国土资源局在过程中有没有催缴?有没有采取相应的措施?有没有实证证实过这些个措施的存在?而这些措施,又是否达到了其收缴义务的履行要求?催缴的证据又如何确定?

随意一算,这些问题个个都难以审清,他一下竟都不知道怎么着手开始,这几年全心思的投入到了公益诉讼案件中,没什么时间补充养分,学习提升,加上张睿明以前在宁丽县公诉科的时候,也是办刑案为主,这好久没碰公司法、经济法这块的东西,一下整个人都有些迟钝,只能一边拿过几本书,一边对着电脑上新的法条、解释补足工作,希望能从这些乱麻中抽出线索来。

张睿明咬牙翻阅了一遍资料,可还是一头雾水,突然,他头一昏,霎时间都有点晕眩,差点缓不过一口气来,就要昏过去。

“部长!你怎么了?”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扶起他,接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张睿明强自睁开眼,见是同宿舍的小汪回来了,这才勉力坐好,缓过一口气道。

“哎……没事,就是刚刚有点犯晕,估计因为中午没休息,下午又没吃什么,有点低血糖吧。”

他接过小汪递过来的水杯,一口喝完,整个人顿时好了不少,回头感谢了几句,这才看到这小年轻应该是从夜店刚潇洒归来。

小汪此时穿着一件张睿明说不出牌子的卫衣,他知道这是他们年轻人所谓的潮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地摊货,实际上却价格炒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而小汪头上带着一顶棒球帽,上面还极其卖弄的镶着一大片水钻,张睿明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番打扮,只能说这小子装扮的颇为“嘻哈”。

“哦,这样啊,要不要给你买点什么吃的?”

“那不用,谢了。哎,我们老年人,不比你们年轻人,这些小毛病,正常。”

虽然和这小子不是一路人,感觉上也有些不太合拍,但张睿明还是感觉的出这小子心不坏,平时工作上也是几个老同志太把他当学生了,没给他什么机会,也不把他当作一名真正的助手来看,这才让这富二代越发找不到存在感。

想到这,张睿明倒暗下打算,明天开始还是要加强他们这批个实习生的管理和培养教育,让他们也参与到部里的检务工作上来,不能由着他们这下到处晃悠,没有进步了。

“咦……张检,这不是我小舅以前的公司吗?”

就在张睿明乱想的当口,只见小汪一脸诧异的神情,手一把拿过张睿明放在桌上的材料,神情认真的研读起来。

“你小舅?谁啊?”

张睿明随口一问,小汪将那份关于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过往一宗涉及建筑款项的民事卷宗的封皮放回到桌上,手一指,一脸单纯的说道:“陈叔啊,他是我小舅。”

一股电流瞬间穿过张睿明的头皮,他马上追问道:“你小舅是陈程初?”

“嗯,对啊!这陈橙房地产公司就是他以前办的,里面这个陈字就是他的姓啊……不是,部长你查他过去的卷宗干什么?他现在都早就卖了这公司了,他人都离职好久了,是这陈橙房地产公司有什么事?”

望着小汪此时纳闷的神情,张睿明脸色一笑,这下猛然站起身来,双手将这小子压到了自己先前做的位置上,接着一下打开了房间大灯,整个小宿舍都亮堂起来。

“不是……部长,你自己坐啊,我站着就可以了……”

见张睿明将宿舍唯一的凳子让给自己,小汪还有手足无措,刚想起身,却又被张睿明给压回去做好。

“不要客气,你坐好,刚好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张睿明面带微笑,心里却叹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好巧不巧的就有一名知情人就在自己面前。此时还不赶紧将这小汪给“突审”一番?!

“这样啊,这陈程初真是你舅?”

张睿明眯着眼睛望向面前的小汪,这小子本来就是津港大学下面一个二级学院的学生,就是俗称的“三本生”,津港大学本来就不是什么985、211,只是一个普通二本,特别是这小子又是津港户口,考虑他的家庭环境,考上完全不足为奇,像他这样考个二级学院才觉得奇怪,听说在学校四年也不怎么读书,连现在进市检实习,都是靠着他妈在业内的影响力进来的,可当时进来填履历时,怎么都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小舅?

“哈~这个我骗你干嘛,陈程初他真是我舅,不信你查查,他现在应该是在兰贵园吧,就是那个全国知名的房企……再说了你实在不信,我手机里还有他微信,不信你自己看。”

张睿明的过激反应让小汪此时也有些发怵了,他那好久没曾用过的脑瓜子此时难得的转了一下,脸上突然想到什么,神情一紧张,马上补充问道:“部长,我们……是有人在查我小舅吗?他犯什么事了吗?”

见这小子反应过来,神情颇为关切,张睿明心里确信他和这陈程初却有关系,而此时如果直截了当的去问他当时的那些个情况,估计这小子也不一定会说,此事还是得慢慢套他。

于是,张睿明先是点了点头,但却又轻轻摇了摇头,脸上一副为难的神情,语气也越发低沉:“这我倒相信你说的,但你和这陈程初的关系我到时会查的,这个你说他有事吗?这倒确实最近有点事,但你说多大的事嘛,这你我都是自己同事,说实话,我们也能给你透透底……”

说到这时,他一脸和煦的望着小汪,继续说道:“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和你小舅关系怎么样,他为人又怎么样?”

“关系……”提到这里时,小汪脸上露出犯难的神情,他饶了饶头,想了一下便答道:“小舅和我关系一直很好啊,他是名牌大学毕业,又是自己一路奋斗过来的,我们家一直都拿他作为我的榜样,我妈天天提他,为人……我也知道他很好,决定不会犯什么大错啊,这个你放心……部长,我求你了,你告诉我,我小舅最近到底是惹上什么事了?我真的拜托你了!”

望着小汪可怜兮兮的模样,张睿明无动于衷,他反而双眉一狰,低喝一声,语气中透着一股杀气,让面前的小汪都发了下颤,差点吓的摔倒在地上。

“你还给我装?!他做过什么事你会不知道!?我告诉你,我是看你是我手下实习生,也算是我同事,现在才客气和你聊聊,你最好把知道的和我都交代了……提前透个底,你现在不和我说实话,明天我就安排对你的正式询问,我看你到时说不说?看你敢不敢做伪证!?”

小汪真的差点就要哭出来,这一直好吃好喝的二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又哪里玩的过张睿明这样的老手,脸上五官顿时挤在一坨,语气发颤,带着哭腔说道:“部长,我是真不知道,我小舅没听说他有什么事啊!他上个月圣诞节还带我去瑞士玩了一圈,他精神蛮好啊!现在工作也挺开心,我是真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啊!?”

小汪神情真挚,张睿明倒一下看出他是真没什么隐藏,但这个最后的“又”字,却又引起了他的兴趣。

“又?你小舅以前那个事你也知道!?”

张睿明马上乘胜追击,一下逼问小汪道。

“不是……部长,他以前也没事啊!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件……”

小汪这下自觉失言,一下头都低了下去,他神情有些尴尬,在张睿明看不到的地方对自己先前的言语暗自懊恼,只担心是否闯了大祸。

“小汪,我说了,这事都是人办的,你在我们检院也有段时间了,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应该也听说我办过的那些个案子,我这样和你说吧。如果我真盯准了一个目标,那它是怎么也跑不掉了,现在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马上就要抖开了,你早点和我聊聊,本来就与你无关,你说清楚就好,说不定还能帮帮你的小舅,说不清的话,不好意思,那我就该怎么就怎么办!”

“部长,你先告诉我,是现在这个公司的事,还是以前陈橙的事?”

张睿明没想到这小子还算聪明,居然此时还用这种反向设条件选择的办法来探知自己的底线,他一拍旁边的书桌,低吼一声道:“你别罗嗦了,就简单把你小舅的那最害怕的事讲明白,这就没问题了。”

小汪见被张睿明将了军,他一下懊恼道:“部长……我们部是搞公益诉讼的吧,就算“那个人”咬出我小叔了,那也不归我们部管啊,你要我说什么啊!”

“那个人?你给我说明白了,到底是哪个人!”

张睿明眼睛一亮,知道关键地方找到了。

小汪一垂头,他想了一下,用他那贫瘠的法律知识梳理了一遍,确认面前的张睿明应该没有权限查这事后,他才抬头答道:“那个还不就是汤高义啊,难道他咬上我小舅了?部长,你可千万不要信他啊!这个人贪得无厌,根本没一句实话!他在位的时候,津港以前那么多大老板,都被他玩死了,现在他进去后,却又来这一套,没几年就咬一名老板下水,他这是那些真的给过他钱的人被他咬死了,现在来乱咬一些没和他有过不正当往来的清白人了!”

“汤高义?你是说的汤高义?”

张睿明的震惊神色让小汪都楞了一下,他这时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检察部长前面的话都是诈他的,也许两人根本就没讲到一块事上去,他自己嘴快,才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嗯……部长,如果不是这个就算了,我是乱猜的,我以为你们说的什么严重的事……就乱讲了一句……”

张睿明却眼神发亮,一双眼珠子像看见血的狼,双手用力的握紧小汪的肩膀,晃了晃他道:“汤高义?你说的是那个早就落马的津港前市长汤高义吗!?”

小汪勉强的控制住被张睿明摇晃的身子,答道:“我那是嘴快,以为你们说是汤高义乱说了什么,其余的都是我猜的……”

这等于是默认汤高义与这个陈程初有关了,张睿明心里“嗡”的一声鸣叫,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案子就比他以为办过的任何一件都要复杂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影影绰绰

汤高义是津港市的前任市长,在去年就因为贪腐问题而落马了,才有了张圣杰接任的这一幕,而现在小汪既然被自己一吓,就突然从他嘴里蹦出了汤高义三个字出来,想必是有些“故事”在里面的。

“别装了,我早知道是什么事了,你小舅以前那事和这姓汤的有一些牵连吧?”

张睿明嘴角扯出一个颇为江湖气的笑容,伏底身子给小汪肩上拍了两下,这番颇为亲近的态度表示就是想诱这小子说点实话。可小汪在前面失言之后,这下却怎么也不肯说实话了。

“部长,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前面是乱猜的,你也知道最近我们市里最大的新闻就是关于这汤高义的消息嘛,我也不就是顺着猜一猜,毕竟我小舅当年也是市里一号人物嘛……再说了,他在陈橙地产公司的时候,那时我也才是一个学生而已,我能懂什么事嘛……”

这汤高义虽然去年就已经落马,领导简介和照片也是一夜之间就从官网上撤了,市里也一下风风雨雨,沸沸扬扬,但也只是通报其在接受组织调查,而案子的详情是最近才爆出来的,所以小汪说最近这是津港的一大新闻,倒也合情合理。

说到这,小汪讪讪笑了两下,张睿明也跟着他笑了笑,两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好了许多,可这一切都是假象,张睿明突然手指一屈,重重的在这小子的帽檐上,“砰砰”的敲了两下,弹得他帽檐都是一歪,小汪脖子猛的一缩,大气都不敢出。

“还大学生,不懂事哈!你小舅当时在汤高义手里是怎么将陈橙房地产公司拿的津港北路州府花园那块地的容积率降低的,你难道不知道!?我知道没错的话,那里现在是津洲一号!全市的著名大盘,陈程初他自己可是在那里留了十几套房的,对了,你自己平时不也是住在那边吗?我就不信你小子从小就是这样的家庭下,你舅没和你说道说道这其中的套路?再说了,改容积率这么老的玩法,你会不知道?”

张睿明这样一说,小汪一下也不说话了,一个在这种大富人家出来的孩子,从小商业世界里刀口舔血的营生看的太多了,知道这都是那个时代的遗留,没多讲一句都凶险万分,此时小汪赶紧完全不再说话了。

张睿明知道再什么逼这小子都没什么用了,他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再说了,于是,张睿明便一把将小汪的肩膀揽过来,放缓了语气道:“小汪,你我同事一场,这也是很久之前的案子了,你懂,我懂,那些监察委的自然更懂,但既然现在没听说汤高义的违纪情况里有和你舅有关的东西,那就代表在过去陈橙房地产公司那段往事里,他们都是干净的,再说我们第八检察部也不管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我也不需要你再讲什么,我就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听到这,小汪的眼睛亮了起来,神情也终于松弛了一些。

“部长,你说,只要我能帮到你的。”

张睿明笑了一下,伸手帮小汪的帽檐扶正了。

“很简单,也不让你为难,你只需要帮我约下你小舅就行……我想和他见一面。”

…………

在与这次被举报人的当事人陈程初见面之前,张睿明还需要将外围的工作做好,但说是外围,其实今天这趟才是核心,这次的行政公益诉讼说白了,关键还是在于“对方”的态度。而这个对方,指的便是津港市国土资源局。

一般的公益诉讼在走完线索排查、初查、立案的程序后,要么像民事公益诉讼那般公告后再向法院起诉或支持起诉,要么就是刑附民诉讼一般,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但很少有像行政公益诉讼这般,是将整个诉前程序当作一项必经程序来进行的,要发诉前检查建议,要跟进调查,再加上那些个联席会、领导会谈,等等等等,整个程序比一般的公益诉讼明显来的冗长,也更加严谨。

而这一切,也都是为了给体制内的其他单位一个面子,互相间不要来的那么刀光剑影,见血封喉的,能在诉前搞定的事情,就在诉前搞定,不然都是公家单位,闹上法院了大家都不好看。

总而言之,也因为这些七七八八的额外考虑,行政公益诉讼成为全国公益诉讼事业中推进的一个难点,也是一个比较空白的领域,据张睿明所知,在整个南州省都没有过先例,甚至连走诉前程序结案的都少,而现在,这样一个开拓局面的机会就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天一早,张睿明一睁开眼,他准备上班后第一件事就直接找老严,问明他对这个案子的态度,让他出个去国土资源局调查的协助函来,不然就拉倒,自己也不接了。

上次在办公室里老严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明,一直没给张睿明一个比较直白的说法,想来这案子要惹上国土资源局,甚至惹上过去汤高义的案子,老严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可是老严却被施加了压力,又不得不去趟这趟水,好将压力转到张睿明的头上。

张睿明虽然为了办案、为了人民公益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他也不傻,在吃过太多次亏之后,这样明显趟雷的事他算是能看清了,也不会傻乎乎的直接上了,今天既然要初查,那就这么也绕不开去国土资源局登门查访,那这样的话,自己如果不能找老严讨个“尚方宝剑”在身上,光凭着自己这小小的一个部长,估计进去就给人整个“生吞活剥”了。

于是,张睿明打定主意,等下吃完早饭就直接杀到老严的办公室去,今天可得堵住这老滑头的嘴,逼他说个子午卯酉出来。

想到这,他风风火火的跳下床,看着摆满资料的桌面,张睿明依稀想起昨晚逼问小汪的场景来,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案子最没头绪的时候,居然掉下个当事人家属出来,实在是令他感到惊喜。不过想来倒觉得小汪的突然出现也是冥冥中所注定的事,这就像有些女人怀孕之后,看街上哪里都是孕妇,而生了小孩之后,却又会注意到到处都是小孩,还有一些男人在关注一辆车型的时候,就会觉得路上自己关注的这款车型经常看见,却又忽略了其他的车型。

说到底,人有一种选择性的视野模式,关注哪一块就自然而然的会去搜寻这一块的信息,更能发现身边相关联的人和事。而且,津港的高层人群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圈子,像小汪这样的年轻人会进入到市检,本身也是其背后庞大的家族安排好的道路,也是其触手伸向津港市各个机构部门的一项举措,而这次被张睿明反其道而行,反而一把抓住了这只触手,试着揪出其背后的陈程初,倒也是颇为出入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一手了。

张睿明收拾了一下,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后勤处烫好的检察制服换上。昨晚小汪被他那样一吓,都不敢再睡在这间小宿舍里了,在得到张睿明允许后,昨晚屁滚尿流的跑回家去了,想来今天陈程初就要开始睡不好觉了。

毕竟他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现在正对着穿衣镜,镜子里的那个男人,眉宇间已不复当年的青涩,微微隆起的肚子也宣告了青春的离去,鬓角也染上了点点夹白,所幸头发还算茂密,没有走上大部分法律人“聪明绝顶”的老路。

真的比不上十年前了,张睿明明白自己在这花费了十多年的时间,自己的近半人生都献给了这身制服,可望着镜子里衣服笔挺,身材略微有些走样的自己,张睿明却觉得颇为满意,这么些年了,每次穿上这件制服都有种莫名的感触,他将党徽戴上,一抬头,眉宇间的英气……

顿时一扬。

…………

市检的早餐在全市这么多单位机关里算是不错的,这都是当年陆斌连发脾气,辞退了几家外包餐饮公司才换来的如此局面,在津港市检,一大早,懵懵懂懂走进食堂的各路人马,被这米线、面条、饵丝、煎鸡蛋、水煮鸡蛋、玉米、糕点、牛奶、豆浆、大米粥等等各项美食的香味一引,整个状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睿明端着餐盘夹过几段玉米,突然有个人在他的左肩轻轻一拍,这下触感轻柔,他本想往左回头,却灵机一动,往右一看。却见张靓的一张小脸就在眼前。

“哎呀,部长你怎么知道往这边,一点都不好玩了~”

“哼哼……”

张睿明和她假笑一下,端过盘子就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这小徒弟也乖乖的跟了过来,带着一身清雅的香水味,凑近张睿明悄声说道:“部长,你最近怎么来吃早餐了?我记得你以前是从来都不会在院里吃的啊!还是说你……最近就没回去过?”

看着张靓脸上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张睿明白了她一眼,知道这姑娘是明摆着听到了什么传闻,来探听他的私生活的,于是他干脆不理张靓,径直拿起筷子,将榨菜挑弄进稀粥里。

见张睿明没有反应,可张靓怎么会放过这大好的八卦良机,她眼睛一眨一眨,假装无意间的说道:“哎呀呀,最近这娱乐圈的大瓜真是一个接一个,听说冯彬彬她算是彻底失势了,她的前男友也和她分手了,现在一个人躲在某富豪的家里,是躲起来过日子,她的这些个风分分合合,如果自己不说的话,外面传的是更离谱,倒不如坦白自己的情感情况,也省的这些人“吃瓜”,部长,你说是不是呀……”

张睿明略微皱眉,虽然有些烦,但还在忍耐之中,他一口咬住一节玉米,恨不得塞一个防张靓的嘴里,好堵住这唧唧歪歪的女部下。

见今天的八卦主角依然不理不睬,张靓有些按耐不住,直接上了杀招道:“对了,部长,你知道叶文她最近的情况吗?她和你有联系吗?反正我最近看她朋友圈,我发现她……”

听到叶文的名字,张睿明心里有些忍耐不了,他决定出手,默默的喝了一碗稀饭,一句话就怼住张靓道:“是这样,最近省里在搞一个“我和我的祖国”演讲比赛暨知识问答,听说要搞一个多月,每个科室都要报一个人上去,我看你最近太闲了,这样吧,我马上就替你争取一下,等下就给我省检宣传处的兄弟打电话……唔,好像是晚上就要到位,今天下午就要出发,那样的话,你中午就收拾一下东西,晚上到福市去吧。”

“啊!张检,我开玩笑的,千万不要啊!”

张靓抓住张睿明的衣袖,整个人顿时就濒临奔溃,摇晃着这位部长大人的胳膊,一脸知道得罪领导后的悔改神情。

张睿明赶紧推开她的手,只是和她开了一下玩笑,倒也没再多吓张靓,如果真接下了这个关于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案子,接下来这几个月可缺不得这位他现在最为倚重的大将。

倒是张靓还真以为张睿明生气了,一念之间就要把她丢到福市去,还在苦苦哀求。

“部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张靓眉毛一转,突然直起身看了一眼四周,见旁边没什么人坐,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和张睿明说道:“对了,部长,我听说最近我们部里有案子,这个时候你怎么能缺的了我呢!?千万可不能把我派出去搞这个最无聊的什么比赛了,我最烦这个了,这个案子我保证替你全力办好啊……”

“案子?”

张睿明心头一,他望向此时还在大大咧咧说话的张靓,这姑娘眼神清澈,倒是一副无辜的神情,明显没说假话。

“你知道我们最近有案子?”

“对啊!部长你不知道吗?我都挺韩副部长说了,最近这是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啊,还是全省第一件,高检察长点名要你来办啊!这你还不知道?”

虽然张靓在张睿明面前提到韩语山时,着重突出了那个副部长的“副”字,可张睿明的心思却完全没在她的这点小小的谄媚之意上,他心头疑窦丛生。昨晚老严才通知他进行初查、排查的举报线索,第二天就已经满院皆知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咬定要自己来办了?

而且,为什么韩语山会在自己之前知道?甚至并不忌惮将市检要办理这全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的消息放出去,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初冬的早晨还带着深秋的晨露,让整个津港都有点湿漉漉的,进门的干警员工掀起机关食堂门口的塑料帘,便有一道湿寒的晨雾涌进,掺和进这热气蒸腾的食堂大锅大瓮里,让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的,在这朦胧的景色中,张睿明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每个人的脸色。

张睿明没有回答张靓的问题,反而对最热烈反问一句道:“这是韩部长亲口和你说的?”

看出张睿明脸色的慎重神情,张靓这下知道这案子比她原本以为的要敏感的多,可她本就是铁了心站在张睿明这头的,此时反而更加毫不避讳,凑到张睿明耳边说道:“对!她自己昨天下午下班前在部里说的,当时不只是我在,乐哥和几个老同志也都在,都听到了,说的很肯定,好像一定要办的样子……部长,这条线索跟过去会不会有危险啊?”

张睿明仿佛石雕一般的抬起头,面色凝重的抬起头,望向虚空,像是要看穿这浓重的雾气,在半响的沉默过后,他一咬后槽牙,说道:“这案子非常麻烦,甚至可能牵扯到汤高……”

他还没说完,却猛然一噤声,双眼的神情紧紧锁住此时走进食堂的两道身影,张靓觉得奇怪,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此时正见津港市检的检察长高裕民和副检察长严路走进了机关食堂。

高裕民自从任命文件下达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如脱胎换骨一般,完全不同了,顿时恢复了其军旅生涯中的那种霸气,他和严路两人在走进食堂大门前本是一前一后的步伐,严路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跟着,可到大门前的一刹那间,这位平时总是冷面冷语的副检察长却一下快走两步,赶紧替高裕民掀起了食堂的塑料帘布,站在一旁,脸上是难以想象的笑容。

市检的一二把手走进食堂的一瞬,张睿明都能用看到气氛肉眼可见般的一遍,无数原本埋头吃饭的检察干警们,纷纷抬起头来,像两位检察长递上他们最热情的笑容。

而高裕民和严路两人却昂首迈步走进大门,完全忽视这些递过来的盛情,这是一种领导天然的态度与霸气。

张睿明冷眼望了望,他没有主动向两位检察长打招呼,此时反而一下端起盘子,径直朝两人走了过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自然资源局

张靓简不知道张睿明怎么会来这样一出,她怔怔的望着自己部长的背影,这段时间听到许多传言,都有一些对张睿明不太好的风声传出,张靓知道他又那直冲冲的性子,这突然上去,她还真担心张睿明会有什么冲动举动。

但没想到的是张睿明神情竟颇为自然,这位刚刚被严路压来一起大案的男人竟是满脸堆笑的走到两位检察长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拉开一张椅子,就同这津港市检的一二把手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见张睿明这突然大胆的举动,老严同高裕民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眼色,老严不改脸上的错愕,朝向张睿明道:“看来张部长是有什么事要汇报啊?”

张睿明脸上含笑,他原本是打算吃完早餐后再去老严房间要这次初查行动的协助函,但好巧不巧,几年没在机关食堂吃过早餐的高裕民居然在上任后马上就开始了他的“亲民”动作,居然破天荒的在这又出现了,张睿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径自上前向两位领导摊牌道:“严检,你昨天要我摸排的公益诉讼线索,我想了一晚,决定今早就去国土资源局调档排查……但是我这一个小人物,就我这水平,怕是不太够吧?加上这又是我们市检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如果第一步没走好,后面也不好怎么开展工作,要不……严检,你有时间陪我走一趟吗?您作为领导出马,这个也能体现我们市检对这个案子的重视嘛!”

张睿明说这话时,正是早上市检干警用餐的最高峰,不少人都投来了猜测的目光,他毫不避讳,仿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此时眼皮一翻,下额也轻轻抬起,正等着老严的答复。

严路瞥了旁边高裕民一眼,这位市检一把手神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变化,老严只能轻咳一声,便说道:“这个也只是摸排摸排……再说我等下还有几个会,怎么,你这是安排我工作了咯?!”

听出严路语气中的温怒,这位副检察长知道张睿明是难啃的硬骨头,知道这个棘手案子这样安排给他,可能会引起一些异声,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况。这也太放肆了!一个小小的部长,这居然还要把自己拉下水!?

旁边高裕民的脸色也越发阴沉,张睿明的这下举动本就冒险,何况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是要众人见证吗?此时两位检察长的气势如大雨欲来,一时令整个餐厅里的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所以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三人身上。

虽然是明知山有虎,但张睿明却偏向虎山行,如果被两位领导吓一下就退缩的话,他也办不成过往的那些个大案。此时见效果已经达到了,他也没在这达不成的要求上坚持,讪笑一下,便说道:“哪能!?严检你这是批评小张了,我只是单纯从办案角度上考虑,觉得去一个这样的强势部门办案,怕我这三两肉压不住担,还是得请您出马,既然领导没时间,那就算了……”

张睿明虽然语气放缓,但他马上又暗渡陈仓,来了另外一手。

“这样,严检、高检,在这我还是要向两位汇报一下排查这条线索可能遇到的困难,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这个案子很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敏感案件、敏感部门,如果单纯的以调查询问的形式过去,那是肯定拿不到如何线索的……”

高裕民再也按耐不住了,他一挥手,打断张睿明的叙述,没好气的说道:“简单说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需要我们怎么支持你?”

张睿明心里一动,要的就是这个,现在高裕民亲自说话最好,又是在这么多同事见证下,他便坦然说道:“这样吧,检察长,请两位给我签两份正式的协助调查函,一份给国土那边,一份给银行那边。”

…………

协助调查函很快就签好了,张睿明拿起看了一眼,却马上啊了一声,旁边的吴云一惊,还以为自己盖错了章。张睿明却指着了上面的一处说道:“错了。”

“哪里错了?”吴云奇道。

“现在国土资源局应该已经改制了,现在都和规划局、林业局等等一起并入了自然资源局了,这个抬头错了,换了吧。”

吴云哦了两下,接着便从小改了一下抬头,再拿出检院的章子重新盖好,盖完这份之后,他又将给银行的那份给了张睿明。张睿明接着便告辞,走出了办公室。他接着马上回到办公室,咚咚咚敲了几下,将正在同段乐咏咿咿呀呀扯着八卦的张靓吓了一跳。

“部长,怎么……?”

张睿明懒得和她废话,头往外一甩,意思很明显了。

张靓一下反应过来,赶紧一下起身,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

“我们这是去国土局?”

张睿明回头对这姑娘就是一冷眼,“你知道啊?”

张靓眨巴着大眼睛,“当然知道啊!你今天早上那一出,现在全院都知道你要对国土局他们动手了,怎么会不知道!”

张睿明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就在她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知道?知道还不去赶紧把执法记录仪带上!”

“啊?戴那个进人家单位大门……会不会不太好啊?”

张靓缩了缩脖子,语气还有些犹豫,还想再争辩一下,却被张睿明一瞪眼,赶紧三两步跑回去拿东西了。

等她准备好装备,追上张睿明时,这位检察部长已经把检察警车发动好,张靓气喘吁吁的一上车,她便问道:“部长,你今天怎么了?感觉你今天不太对劲啊!?还有,我早上才刚和你提到老严他们给你派案子的事,你怎么马上就直接在餐厅就和他们两对上了?而且,我们平时去这些个单位初查,一般也没这么讲究这个协查函啊,何况还是找两位检察长讨的……这是怎么了?”

车辆低吼,检察警车很快驶出了市检的大门,迈上了通往自然资源部的外环路,张睿明没马上回答张靓的问题,他拨动开关,将四个玻璃窗都升上,这才低声和这位他最信任的下属说道:“我当然要在众人面前这样做,这个案子说实话很复杂……我自己都没把握,而且,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担心我都根本进不了人家的大门。我虽然平时办事很直,我也只想办事,但我可不是任人鱼肉的傻子。”

张睿明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个悲戚的无奈感,张靓望了他紧锁的眉头一眼,轻轻一叹,倒也不再说话了。

…………

自然资源局现在是大部门,收归了国土、林业、规划等等几项重权后,一跃成为市直机关的重要码头,地位重要,连带着他们的办公楼也颇为豪华,张睿明和张靓驾着检察警车径直驶入了这气派的机关大院,下车后望着这原本是老市府所在的大楼,顿时感到一个威压袭来。

张靓下车后便掏出执法记录仪往肩上夹,张睿明回头一下便取了下来。张靓这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部长给“缴了械”,一脸诧异道:“部长,不是你自己说要我带的吗……”

张睿明低哼一句道:“我是让你备着,有备无患而已,哪要你进门就戴上?你当你是来执行、还是抓人啊?懂点事好不好。”

虽然感觉有点委屈,张靓也只能嘟了嘟嘴,倒也没再说什么,两人迈步走进窗明几净的办事大厅,张靓紧紧跟在张睿明身后,看着他径自走进电梯,然后按下了两排数字上倒数第二高的楼层按钮。

“部长,我们这是……”

张睿明没有一丝疑虑道:“我们之间去他们值班领导办公室吧。”

…………

到了楼层,张睿明对了一眼楼层房间名牌,看了一眼值班的副局长是哪位,接着便直接找到其办公室门口,房门是紧闭的,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这时旁边办公室马上有人跑了出来,是一名办事员模样的女子,见两名身穿检察制服的人来找值班领导,赶紧一番询问,神情颇为戒备。

张睿明面目平静,神情严峻,只回答四个字“来办案的”。这反而让这办事员一下紧张起来,略犹豫一下,便告诉两人今天值班的副局长正在下面开机关大会。

“噢?这样啊?不知道还要开多久?”

那办事员神情有些紧张,支支吾吾道:“大概还要一两个小时吧……”

张睿明便沉声说道:“那这样,你马上告诉他,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的,现在有一起重要的案件要找他了解情况,请他尽快过来一趟吧。”

说完,张睿明便拿出证件,看到协查函上的领导签字,以及张睿明的检察证,这下让这办事员顿时反应过来,先请张睿明和张靓到旁边办公室休息一下,她立马便到下面去请这位林副局长了。

过了没多久,一位满面红光的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进门的态度颇为友好,自我介绍道是自然资源局的代理副局长,姓吕,叫吕林。了解张睿明、张靓的来意后,便请二人回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张睿明直接切入正题,刚坐稳便径自问道:“不知道吕局长在这边工作多久了?”

吕林笑了一下,他坦然道:“我在国土资源系统有这么久了,但以前在下面县局,这次改制才刚提上来,一些工作也不是很熟悉……”

接着,他话锋一转,便问道:“不知道两位说的办案……是指什么案子?据我所知,现在检察院应该都不管反贪了吧?这你们单位还有要自己办的案子。”

张睿明往后靠了靠,对这位吕局长说道:“是这样,在司法改革后,我们以往大部分的自侦案件都移出去了,但是,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这个公益诉讼,这是我们检察机关今后的重点工作,也是我们改革的着力点,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第八检察部的部长,我们部说起来就是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工作。”

听到公益诉讼几个字,吕林整个人一下放松下来了,

他前面听有检察院的来找,整个人顿时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事,赶紧连会都不开了跑上来,可一看这两位检察院的居然是来搞公益诉讼?他顿时便轻视起来,懊恼自己沉不住气,这公益诉讼有什么好配合的?不就是哪里污染了点水土、哪里又有珍贵林木被破坏了嘛,肯定就是这些个小事,搞半天原来只是来寻求协助的,他便准备随意安排几个人过来,配合一下,便自己抽身离去。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想必张部长今天过来是谈公益诉讼协助这一块的?那我安排下面科室的负责人过来,我自己有点事,就不陪两位了啊……”

吕林这下站起身,一边拨打电话一边往外走去,神情颇为冷淡,眼看就要把张睿明和张靓凉在这里,这也不怪他,人家一个大市局的副局长,虽然是代理的,估计也是因为改制还没改完,但这已经是基本铁板钉钉的副处了,你们检察院一个小小科长跑过来,点名就要办案,人家副局长现在出来露一面,已经完全够意思了。

张靓性子浅,一下就没忍住,喊道:“等下……”

那吕林回头瞥了一眼,这下是客套都不愿客套,竟一手拿着电话就要径直走出办公室门,倒是张睿明平淡的一句话,却让他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顿时便再迈不开腿。

“吕局长应该还在公示考察期吧?”

吕林以为自己听错话了,他一手举着电话,一边慢慢回过头来,诧异的望着这位气度沉稳的检察官。

“是这样,我们今天过来,确实只是公益诉讼线索的协查工作,但是呢,这个协查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贵单位。”

“你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吕林这下完全回过身来,走到张睿明面前,他语气有点生气,毕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跑过来,居然说要查自己?!谁不知道现在检察院在改革后就是拔了牙的老虎,没了两反,他们这些个人还有什么理由说要查另外一个机关单位!?

“是这样,我们收到了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的举报线索,其中有几项内容是关于贵单位未正确履行职责的,在这,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请你们配合,调查一下。”

“行政公益诉讼?未正确履行职责?”

吕林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他从来没听过这两个词,更加不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含义,可他眼睛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张睿明,他只觉得这位眉宇间透着英气的检察官似乎在哪里见过……

“等一下……你是不是,这个,上过电视,还是新闻?”

吕林的右手举起,虚虚的指着张睿明,他用力的翻找着脑海里的记忆,在半响过后,他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什么似的,对这张睿明讶然道:“对了!你是叫张睿明吧!是不是那个专门搞公益诉讼的那个检察官?就是上次荆沙河污染案里,搞掉津药化工的……电视上出现的那个就是你吧!?”

津药化工是津港著名老厂,吕林他们以前在国土系统的,多多少少也听过王英雄的大名,只是后来也听说这位津港的商界老炮居然在一起环境案子上翻了船,连人都进去了,这才让吕林印象深刻,特别是对当时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的张睿明颇有印象,此时见真人就在面前,他也不由的感到意外。

而张睿明面带微笑,不承认也不拒绝,只是继续说道:“吕局,我们都是公家单位,说实话,今天过来也只是简单调查一下,还未到下检察建议的那一步,我们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所以还是请你配合一下,回答我们一些问题,然后将部分资料提供给我们就可以了。”

吕林这下整个人的态度都缓和了许多,但他还是满腹疑问:“行政公益诉讼?我们也只听过行政诉讼啊?那也是“民告官”啊,怎么,现在还能由你们检察院来告我们这些机关单位了?”

张睿明笑道:“行政公益诉讼是新事物,简单理解的话,确实算是一种“官告官”,现阶段我们检察机关在行政公益诉讼中,主要可提出的诉讼请求是确认行政行为违法或者无效、撤销或部分撤销违法行政行为、履行法定职责等。而今天这个案件线索,涉及的金额也比较大,我们所有才比较慎重,希望吕局长能好好配合一下。”

“好吧……”

听到这,吕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他回到了自己的主座上,刚准备坐下,他却又感觉被烫到了一般,顿时跳了起来,对着张靓紧张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要拍什么?”

原来张睿明在刚刚就示意张靓将执法记录仪拿出,现在正举着正对这吕林,让整个问话也都瞬间正式起来,而这份副局长面对镜头天生的敏感性此时也顿时发作,马上就斥责张靓,让她赶紧别拍了。

“是这样,吕局长,我们是带着正式文书来的,这也是一次正式的询问过程,希望你能够好好配合,不要让我们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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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九龙治水

张睿明含笑的面容下,却是让吕林感到心惊的严肃语气,他不由坐正了身子,手上的手机也收回到口袋里,认真应对起这麻烦的两人。

“好吧……但不知道你们想问的是什么事,我先说话啊……我这个也是刚上任不久,对于我们局过往的情况,我是一概不知……”

张睿明打断了这位吕副局长期期艾艾的辩解,他径直将早上从老严那签的协助调查函放在桌上,双手交握,往后靠了靠凳子,好整以暇的说道“吕局,我们不管这个事情与你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影响,我们今天过来,完全是公对公的办案调查,这个,我就和你挑明了吧,是这样,2oo7年8月,津港市陈橙房地产开有限公司期间,以66万元竞得津港北路州府花园地块,2o13年8月,津港市城乡规划局调整该地块规划设计条件,将总用地面积由2o18万平方米调整为1824万平方米,规划容积率由125调整为211。因调整后实际建筑面积增加,当时,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与陈橙房地产开有限公司签订补充协议,约定需补缴土地出让金万元,但至今,陈橙房地产开有限公司都未按规定缴纳该笔出让金,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也未依法收缴,更未看到有采取任何的履职行为,这个大概的案情就是这样,吕局,现在国土资源局已经和规划局都合并到了你们自然资源局了,这笔钱您告诉我,国家该不该收?”

张睿明讲的详细,他语气沉稳,语也不算快,几分钟就讲完了。吕林听完后,还拿过他带来的那几份文书与资料,拿在手里看了半响,他神情肃穆,一直未说话,但此时思考的时间反而比张睿明讲解花的时间还要久了。

在吕林思考盘算的过程中,张靓都有些按耐不住,她朱唇轻启,几次想要出言催促这吕局长,却都被张睿明拦了下来。

事情既然摊开了,现在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好不容易,这吕林研究完张睿明手上的材料,他取下自己的眼镜,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一块眼镜布,动作轻缓的擦拭起眼镜来,看起来竟毫不着急。

“哎呀,是这样的情况啊,这个事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吧,关于两位同志送过来的这份资料,我会让办公室那边复印留存一份,然后我再向相关部门核实一下,到时再给两位答复吧。”

说完,吕林竟头也不抬,径自打开电脑,装模作样的拿过一份文件,开对照屏幕,好像要办公起来。这是在用行动下了一份逐客令。

然而,他低估了张睿明的态度,见这位副局长毫无今天履行协查义务,此时只是准备送客的样子,张睿明也不起身,他反而更为自然的往后一靠,径自说道“吕局,这样吧,你现在就安排下属过来,我们一起看看当时规划局调整这块土地时的相关文件、资料、会议记录,我们也没时间拖着,今日事今日毕,我们就不劳烦您再多跑一趟了,今天我们就把这事给查了。”

吕林没想到面前这检察官居然这么硬,这么明显的拖一下也不行?他饶了饶头,假装不好办的样子道“啊~今天就查啊?这个怕是不太方便吧,我们这边过去的数据都还没有整理好,又是过去规划局那边的事,现在你知道的,几个单位合并,人荒马乱的,又堆积了一堆要安排位置的人,现在我们下面科室都乱哄哄的,完全都没个头绪,你要我们怎么查嘛……”

张睿明稍微逼紧了一些,这吕局长马上就摊开了牌面,这倒也没出张睿明意料之中,像这样上门找事的案子,又是这样几千万的大案,怎么可能希望一个地级市的强势部门乖乖配合。这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自己查自己的破事,想来都知道一个正常人会怎么处理,当然是先将面前的两位瘟神先送走,回头关上门再自查自纠,好好的想想对策,这才是一个机构部门的正常反应。

“哎!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可是有着线索才来的,现在还只是请你们配合调查一下档案而已……”

张靓性子急,见这吕林居然来硬的,咬死不肯松口,忍不住就开始吵起来,那吕林完全不吃这一套,见这姑娘脸嫩,估计只是一个下面的小家伙,心想你们检察长来了都得给我恭恭敬敬的,你凭什么在这脾气!?换在平时,吕林早就拍桌子轰人了,可是现在他正被亮着红灯的执法记录仪对着,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说不好就要上镜头的,这才按耐心下火气,脸色一甩,对张靓的质问来了个充耳不闻。

等张靓说完了,这位吕局长才眼皮一翻,对着张睿明不冷不淡的说道“这我也没办法,希望两位检察官同志考虑一下我们的难处,我们也是刚刚改制完毕,机构、人员都还在调整状态中,难以达到你们现在就进行核查的要求,但是,你们放心,我会尽快向我们局长汇报,这个相关情况也一定会及时向你们反馈,两位……”

这吕林说完,径自站起身来,手一抬,脚步一动,脸上含笑,已经是裸的准备送客了。

这看似送客,实为轰人的举动却没能让张睿明挪动分毫,吕林的手只得僵在空中,在一个人尴尬了几秒后,他便只能讪讪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半响的沉默后,张睿明终于开口了,他身子前倾,他神情比较淡然,而语气却颇为严肃,径自对这吕局长说道“吕局长今天这是一定不肯配合我们工作了?不肯让我们核查相关情况了?对吗?”

面对张睿明这略带恫吓意味的一问,吕林皮只是笑肉不笑的说道“张……部长,对吧?你们这内设机构的名称还真挺拗口,以前我记得还是科长的……”

他故意咬重其中“科长”两个字,意在提醒张睿明自己的级别问题,没有资格用如此强硬态度和自己说话,接着,吕林便眼睛往上一翻,连镜头前都不加掩饰自己的桀骜态度,对张睿明说道“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是我们单位改制的重要期,我们因为客观问题没办法在今天配合你们的工作,当然,我们也会尽快进行核查,到时会通知你们相关情况,两位没别的事的话,不好意思,我还要下去开会,恕不奉陪了!”

吕林说完,还没来得及起身,张靓就按耐不住,在旁问道“吕局长,你说的这个“尽快”,到底是什么时候?”

吕林冷笑一下,语气漠然的说道“这个……我也拿不准,反正我也要向上面汇报,只能说尽快吧。”

“可是……”张靓还没看出这完全是这吕局长的脱身之计,她还想从他嘴里挖出一个确定答复,但旁边张睿明只是冷冷的说道“既然如此,那看来这协查函对吕局来说没有什么很大含义了,对吧?那不知道到时我们市检向你们单位下达的《公益诉讼检察建议》,你们还能不能也当作一张废纸?”

“检察建议?那是什么?”

吕林此时一愣,不知道刚刚张睿明说的是什么东西。

“根据《人民检察院检察建议工作规定》第十条人民检察院在履行职责中现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国有财产保护、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等领域负有监督管理职责的行政机关违法行使职权或者不作为,致使国家利益或者社会公共利益受到侵害,符合法律规定的公益诉讼条件的,应当按照公益诉讼案件办理程序向行政机关提出督促依法履职的检察建议。”

在向这吕林阐述完法条后,张睿明回归先前的冷漠面孔,淡淡说道“简单来说,“检察建议书”就是针对你们这样不依法履职单位的催告书,到时,“被建议单位在规定期限内经督促无正当理由不予整改或者整改不到位的,经检察长决定,可以将相关情况报告上级检察院,通报被建议单位的上级机关、行政主管部门或者行业自律组织等,必要时可以报告同级党委、人大,通报同级政府、纪检监察机关。符合提起公益诉讼条件的,依法提起公益诉讼。”说起来,这也将是我们津港市对行政机关开具的第一份《检察建议书》,不知道站在公益诉讼的法庭上,吕局长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对法官大言不惭的说一句“不方便”?要是万一到时你们自然资源局败诉的话,吕局长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的坐在这里?”

吕林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个看起来英朗帅气的检察官是一名著名的“诉讼高手”,当时荆沙河污染案的庭审视频还作为国土资源系统的学习案例在会上播放过的,难怪他总是对这小小的一个科长感到莫名的害怕,现在听他这样一说,看来津港市检察院是真的盯上自己单位了!

这些检察院的搞什么不好?偏偏要来管别的部门有没有及时收缴土地出让金?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我们自然资源局的事要你们检察院管!?这些检察院的是不是吃饱饭没事干了!?

虽然心里不爽,但吕林在冷静过后,脑袋里还是绷紧了一根弦,刚刚听这姓张的小科长一说,这事还真是可大可小,要是真是得罪了市检院那边,让他们下了这个劳什子“检察建议”下来,到时要通知上级主管部门?还要通知纪检、人大、政府?乖乖,那到时自己要是接待不好,造成这一切的话,那自己这代理局长……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吕林的额头上淌下,他喉结动了动,微阖的嘴想说什么,但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估计他内心还在不停挣扎。

张睿明将这位吕局长一举一动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他此时心里却也完全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沉着冷静,成竹在胸。张睿明心里其实比这位吕局长还要煎熬,拜现行监管体制影响,自然资源局改制之后将规划、国土、林业等等部门合并在一起,看起来只是把原来分散在各部委的职能合并在了一起,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但实际上呢?会是这样简单的吗?

现实来看,这不是一场纯粹的职能合并改革!这将是一场影响深远,波及全国的一次巨变!甚至是一场国内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国家资源管理体制变革,也将诞生一个难以想象的级部委自然资源部!

今天来之前,张睿明特意看了一下这次自然资源系统的改革方案,从公布的方案上来看,今后自然资源部门的主要职责是“对自然资源开利用和保护进行监管,建立空间规划体系并监督实施,履行全民所有各类自然资源资产所有者职责,统一调查和确权登记,建立自然资源有偿使用制度,负责测绘和地质勘查行业管理等”。

简单划分一下,就能看出今后自然资源局的职能主要是三点监管、自然资源的资产化管理、测绘和地勘行业管理。

而这里面,最为让人感慨的是“自然资源的资产化管理”这项职能。

当时张睿明在看到这项职能的描述后,他甚至以为看错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天,一个部门就能囊括“土地、矿产、湖泊、河流、湿地、森林、草原、海洋”等等这些强势职能,一改过去九龙治水的场面。

但,张睿明略一思索,就现这项改革确实有其必要性。

曾经在办理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等等涉及到土地资源案件的过程中,张睿明简单研究过我国的自然资源相关的法律体系,那么从这个思路来推导,现在的自然资源部门改革,完全是必经之途。

按照宪法规定“矿藏、水流、森林、山岭、草原、荒地、滩涂等自然资源都属于国家所有,即全民所有”,“城市的土地属于国家所有”……简而言之,就是这些不可再生的宝贵自然资源都必须确保国家所有者的权益。

但是,过去的却在自然资源的保护上,都没有真正体现出国家所有权。从法理上来看,这些相关权利都是由国务院代行所有权的,但实际上,却往往由地方政府行使。而“土地财政”、“分锅吃饭”、“gdp至上”等等缘由,都造成了地方政府在履行这些权利时有所不及的地方,这样就造成了国家利益受损、央地分配不均、环境破坏等诸多问题。

这也倒逼了现在公益诉讼的推动与环保负责制的推行,从保护环境,保护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讲,这样的机构改革,确实势在必行。

但是,改革方案明确了自然资源部门“履行全民所有各类自然资源资产所有者职责”,负责全民所有自然资源的出让、出租、入股、抵押等,将有效体现出国家作为所有者的收益。

换而言之,这将产生一个掌握2o万亿美元级体量资产的机构体系,从自然资源部往下到各地市局,整个自然资源系统都归于一条线,这将原本市长在年度报告里需要说的“……建立城乡展、国土资源、住房城乡建设、环境保护、水利、交通运输等部门共同参与、相互协作的工作协调机制……”,如今变成了一句话“自然资源部门加强管理。”

一个部门把这些个事差不多都给包了。

对于那些搞工程、搞石油、搞勘探的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以往那些处处掣肘,一个项目要批上百个许可证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什么草监、林业、水利、国土、规划统统都在一栋楼里,以后可能一个证就能摆平这些个部门,是真真正正的减负改革,是一个让那些工程监理做梦都会笑醒的好改革。

可是张睿明却笑不出来,在研究过这份改革文件之后,他简直要哭了。

因为这个案子原本是规划、国土等等几个部门共同搞出来的一个事,本来几个单位管的,彼此之间还会有些心眼勾绊,互相踢踢皮球,揭个短什么的,张睿明本来想遇到今天这个情况,他就打迂回战术,既然你国土局不给我查是吧,那我就跑规划局,查当时的调整后的记录,和向国土局的交接文件。规划局不肯查的话,我就跑国土局来,查当时规划局给国土局的文件资料,借着这几家部门之间的嫌隙来打太极,借力打力,可是,这突然平地一声惊雷,人家合体了!

这现在人家都是一个部门了,现在是真真正正的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

所以张睿明现在平静外表下确实波涛汹涌的内心,而偏偏像这样的行政公益诉讼,就和行政诉讼一样,调查取证是一大难事,即使检察院有着公益诉讼这样的尚方宝剑,可是想要让这些衙门自己交出自己的烂底来,实在是难上加难。所以张睿明才出此下策,只能在交谈无果的情况下,甩出了“检察建议”这张底牌,就希望能镇住眼前这位吕局长。

一切,就看这张牌有没有用了。



第四百三十章 容积率

“张检,你这个公益诉讼和检察建议……是发给单位还是……?”

没想到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吕林突然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张靓心直口快,马上答道:“当然是发给单位啊,都是公对公的,这怎么……”

张睿明却一下反应过来,打断这女检察官的言语,回答道:“检察建议和公益诉讼,当然都是以机构违法行使职权或者不作为的行为为诉讼对象,而具体到出庭代表的话,一般是该机构的正职负责人出庭,当然,如果正职负责人不能到庭的话,一般都是“委托相应的工作人员”出庭。”

“哦,这样啊……”吕林意味深长的应了一下。张睿明没有放过他的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接着又说道:“对了,不知道吕局长是分管那一块业务的?”

吕林愣了一下,没多想就回答道:“我以前虽然是县国土系统出来的,可我大学是上海林科大,林业才是我的老本行,这次改制后,按照分工刚,我主要是管林业和勘探审批管理这块的……”

“这样的话,那到时应该不需要吕局长亲自出庭。”

张睿明话说完,吕林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陷入了自我的沉思之中。

但局面破冰比张睿明所想象的还要快,吕林在略一沉吟后,终于点了点头,拿起电话,叫了下面一个规划科科长过来,将张睿明和张靓两人介绍给那人,然后语气略显无力的说道:“那这样……小李啊,你陪两位检察院的同志去查点资料,到时查到哪些资料,你记得……做好记录,回头和我汇报一下。”

见这吕局长态度一下180度的转变,张靓她看得目瞪口呆,原先她还以为今天会吃个闭门羹,被几句话就搪塞回去,可现在看来,这吕局长居然是要来真的?

吕林在安排好下面科长配合张睿明他们工作后,便起身准备告辞,张睿明和张靓也不准备久留,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在一齐出门的当口,吕林还回过头来,对张睿明略带疑虑的问道:“啧,你们这个行政公益诉讼,你们检察院发这个检察建议什么的,都不需要和上面汇报?还能直接起诉我们?”

见目的达成,张睿明也收起了先前的锋芒,此时笑容温煦的答道:“吕局,我刚刚也向您介绍过来,只有“被建议单位在规定期限内经督促无正当理由不予整改或者整改不到位的,经检察长决定,可以将相关情况报告上级检察院,通报被建议单位的上级机关、行政主管部门或者行业自律组织等……”这里面是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这些个被建议单位没有正确履职,只要你们自然资源局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向所欠缴的单位积极催缴,采取措施,全力弥补国家损失,我相信我们是不会走到公益诉讼那一步的,毕竟,闹上法庭,对于我们两家来说,都不好看……”

说到这时,张睿明特意停顿了一下,面目含笑的说道:“……特别是对于你们单位来说……”

“好吧,我明白了……”

吕林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叹息的口吻,但多年的官场浸淫让他还是保持了自己的风度,伸出手里,和两名检察官握了握手,接着语气诚挚的说道:“支持你们检务工作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等下我就向我们支委汇报,将今天的情况做一个详细说明,如果真的是有你所说的那么一大笔未收缴的款项,相信我们局里应该也会积极采取措施,将这笔钱收回,毕竟我们也是有考核任务的嘛……在这里,还是感谢两位检察官的监督,这也是更好的督促我们局将自然资源管理工作做好,感谢!”

张睿明和张靓在这突然变得春风化雨般的氛围里与吕林告别,随着那位科长前往档案室,翻查过去陈橙房地产公司当时相关的土地出让金情况。一路上张靓都还有点懵懂,她无法想象之前还一脸冰冷,满面戒备的这位副局长,怎么一下就如此好说话了,趁着走在走廊的时候,她悄悄的问旁边的张睿明,这位经验老道的检察官只是苦笑一下,低声说道:“这原因你还不明白?他刚刚自己都说了,他是下面县市上来的,以前这案子肯定与他没什么关联,之前他的冷淡态度,那完全是出于正常的为单位“共抗外侮”,但我后面提到,问他现在是负责那块工作,这才点醒他他吕林现在也只是一个“代理副局长”,还是改制的关键期,只要他不负责规划这一块的业务,那就算到时公益诉讼了,也不是他出庭,说不定出庭的局长、副局长还是他的竞争对手呢,所以他也明白了,从他个人的角度来看,那就完全没有和我们在这里硬耗的意义了。”

听张睿明这样一讲,张靓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就觉得怎么一下这位副局长突然好说话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这天塌下来,根本砸不到他头上,顺带替他砸掉几个竞争对手,说起来还是好事呢。

张睿明解释完,便完全快走两步,没在搭理自己的这位女徒弟,望着张睿明的背影,张靓突然脑袋灵机一动,她快走两步追上去,问起一个她突然想到的问题。

“张检,你刚刚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吕局长分管那一块的业务啊?我怎么记得你来之前还在他们自然资源局网站上查了好久,你是不是早就做好打算,要通过这个不管国土这块的副局长当突破口啊!?”

面对张靓的疑问,张睿明只是笑了笑,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说道:“这样的行政公益诉讼案件,其中有太多太多的难处了,我们一个外面的司法部门,怎么去深入这些个被调查部门的核心深处,怎么去以同级、甚至是下级身份调查一个强势部局……等等等等,这些个关窍,你以后自己慢慢体会吧……”

…………

在自然资源局忙碌了一个上午之后,总算是翻出了过往关于那块津港北路州府花园地块的相关文件资料,张睿明翻查了许久,总算取得了他想要的内容。果然,那沐阳和鲁董没有说错,这块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于2007年8月只花了1066万购得的地块,在5年之后,通过将总用地面积由2018万平方米调整为1824万平方米,规划容积率由125调整为211。这样在外人看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用地规划上的调整,甚至在总用地面积上还有了一些降低,但是因为父亲缘故,接触过一些房地产行业内幕的张睿明一眼就看出,调整后的实际建筑面积增加了近两倍!而按照当时津港出让的地价来估算,这块在2007年只用了66万购得的土地,让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13年的时候赚了至少3个亿!整整6年左右的时间,66万翻成了3个亿!

这还是按照当时的市价来估算的,接着从13年到现在,如果按现在的市价来估算……张睿明一下都不敢想象这里面是多恐怖的利润,这也难怪现在房地产市场如此疯狂,在那蛮荒时代百分之几千、几万的利润面前,人性、法律又能算什么?

而现在,相比那骇人的利润,这陈橙房地产公司居然连这小小的几千万土地出让金都还不肯给付!这可是国家的资产,是人民的资产!

张睿明重重的咬了咬后槽牙,他让张靓收拾好资料,婉拒了李科长一起“简单吃个中饭”的邀请,带着手下的女检察官,大步走出了这恢宏的自然资源局。

回去的路上,张睿明一脸阴沉,连带着张靓都不敢怎么大声说话了,好半响,她才试图着问道:“张检,你看现在都快两点了,回去食堂也没饭了,要不我请你在外面吃点东西?”

她声音放的很轻,可张睿明却像没有听到一般,这让张靓不由的又重复了两遍,张睿明突然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我不想吃,你要吃就自己下车吧。”

张睿明这突然的冷言冷语,吓得张靓一下都不敢说话了,过了半响,张睿明他自己也突然发现刚刚语气有点重了,一模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咳咳……我刚刚心情不是太好,吃不进,又在想事情,不好意思了……”

“没事……”

张睿明见自己这徒弟被自己的粗暴语气吓得都不敢说话了,又试着安慰她道:“我是有点被今天的这事给气到了,你说啊,这07年的时候,他们拿津港北路州府花园那么好的一块地,居然才1000多万!可以想见,这么便宜的价格,绝对是因为其当时批得那只有125的容积率,而他们在几年后,玩一个小套路,居然就能将这块地的价值直接翻一番,就是一个小小的规划公告,我……讲实话,我觉得不太舒服的点主要在于,难道这么明显的套路就没有人看出来过?我一个拿司考证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么简单的一个套路,他们那么多拿一建、一造、注会、高监证的人就看不出,这么大的一栋楼里,就没一个仗义执言的!?”

这段陈述引爆了张睿明今天这趟取证之行中积累的愤怒,他那熊熊燃烧的正义感早就在心底如岩浆般的不住翻滚、流淌、堆积,此时终于发泄出来。倒让他长出了一口气,现实本来如此,总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想着还有那么多像王援朝、吴小梅一样的可怜人,一辈子兢兢业业,却在世间的熔炉中煎熬、翻滚,而那些“聪明人”却总能凭着极低的下限,在规则与法律的空隙中觅得一份丰厚的财富,这想起这么能让人不泄气?

而且,最让张睿明气愤的,是不管是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还是哪个部门,这一系列操作都是完全符合法律法规,同时又是在规章制度的合理范围内的。除了没有及时缴纳调整后的土地出让金这一点,而这,完全就是那种“有钱人越小气就有钱”般的高傲态度了。

人家根本不缺这点钱,完全就是不想给。

所以也不怪张睿明如此愤怒,这些人已经超过了他对人类道德底线的预判,此时他真恨不得立马就杀到陈程初面前,找一个刑案罪名将他兜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张睿明手机一响,居然是小汪来的电话,他心里一动,顿时有些激动起来,这位陈程初的亲外甥,昨天刚让他帮自己约见这位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前任董事长,现在就有答复了?难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今天就能当面收拾这个罪魁祸首了?

“喂?”

在一番心里准备后,张睿明接通了电话。

“部长……我是小汪,那个,我小舅他……”

那边小汪的声音有些发颤,看来这事他并没怎么办好,张睿明皱了皱眉头,说道:“说吧,到底他是怎么个态度?”

“我小舅他……不肯和您见面……”

果然,张睿明心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来,在最近这番外部摸排之后,这个案子的大概脉络他已经摸的差不多了,陈程初作为津港比较早的一批房地产大佬,如果这么轻易的就被一个小检察官给吓住,那就不可能混到现在了。他们这种人,身上没几十个官司,那都不正常,一个小小的民行检察官,凭着一两封举报信就想吓住他?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怎么说的?”张睿明还是颇为沉得住气,这也是他预想过的一种结局,倒也可以接受,他也没想这样轻易的就和这陈程初交手,昨晚让小汪去给他介绍见面,也是想试探一下此人的态度。

“我小舅他……他说这么点小事,还轮不上和他说话,而且……”

小汪的语气越发支吾,说话吞吞吐吐的,简直听不清楚,张睿明安慰他,让他不由害怕,大声说出来。

“他还说这个案子才几千万,又是那么久的事,他早就不在陈橙房地产公司了,现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还说部长你是傻的,这么简单的法律关系都搞不清楚……”

小汪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若蚊鸣,他不敢想象电话那头张睿明的神情,可是,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边一向脾气暴躁的部长,这次却没发脾气,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好吧”,便挂断了电话,让小汪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茫然。

而在这边的检察警车里,因为张睿明同时在驾驶车辆,他用的是手机的蓝牙外放,刚刚小汪说的那番话,连张靓都听的一清二楚,包括那陈程初对他的挑衅,都一字不落的进入了旁边这位美女检察官的耳中,张靓此时一脸震惊,她不敢相信原本就已经愤怒到极点的张睿明,此时在被这样挑衅之后,会有怎样的过激反应。

乌云如瀑般汇聚在这位检察部长的脸上,仿佛一场即将掀起天地色变的暴雷即将轰下。

张靓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等着旁边师父的狂风暴雷。

然而,“暴雷”却没有如期而至,在乌云翻滚过后,张睿明竟然出人意料的恢复了平静,至少,是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他不发一言,只是握紧方向盘,目光定定的望向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部长……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兰贵园……还是去陈橙房地产公司?”

在焦急等待了半响过后,张靓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压抑的氛围,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张睿明的情绪。

张睿明眼睛轻轻一动,没有想象中的爆发,只是语气铿锵的答道。

“不,我们今天不去,既然他们看不起我们,那我们就要让他们主动送上来。”

“部长,可这个案子……那你的意思是……”

张睿明眼神一锐,仿佛有一股杀气从他的双眼中发出。

“我会找到让他主动上门,登门谢罪的办法的。”

…………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

在这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春天,在津港大学新校区的广场上,一群人正簇拥着两位身着检察官制服的领导,漫步在这春光明媚的校园里,一行人不时指着旁边的花卉植被、雕塑立像指指点点,不时回头向从者讲话,几台摄像机不远不近的跟着,连带还有几名工作人员不停抓拍,这明显是一场级别颇高的领导考察活动。

此时,走在前头的这位大领导就是省检察院检察长陈武,他比电视上看起来的还要清瘦,面容深沉,不苟言笑,对旁边从者的介绍不时点点头,脸上却不带多少笑容,而在其身后一步左右跟着,全程只有点头、低头一个神态的便是津港市检检察长高裕民,在两人身后半步,才是津港大学法学院的院长、以及副检察长严路等等官员、随从。

今天是省人民检察院检察研究基地授牌仪式暨检察理论工作座谈会召开的日子,津港大学新建的公益诉讼检察理论研究中心,被授予省人民检察院“南州省检察公益诉讼研究基地”的称号,今天陈武他们省检几位领导过来,一方面是为津港大学授牌,另一方面也是听取高裕民对于津港市检察院这几年在公益诉讼领域的工作汇报。

第四百三十一章 各有心思

此时明面上的颁牌授奖已经结束了,讲话素材也拍得差不多了,在清徐的春风里,这位干练的省检察长陈武正意兴颇佳的与高裕民漫步在津大的校园里,在津大的墨名湖旁,两人快走两步,低头谈起一些工作细节,身后的工作人员便自发的慢了几步,与两位检察长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老高,对了,最近听说你们市自然资源局那边有同志向我们省检监察部门反映,说你们市检在公益诉讼这块有过激动作,一名科长带人直接冲到了他们局长办公室,态度嚣张,还威胁他们说要对他们局发起公益诉讼……有这回事吗?”

两人明显是老相识,陈武说话时态度明显显得非常随意轻松,而高裕民识体的跟近两步,明明年纪比陈武要大上四岁,但在这位省检察长面前,已经两鬓斑白的高裕民却显得和一名好学的小学生一般。

“陈检,是这样的,我们最近得到一条重要的线索,是关于行政公益诉讼这一块的,有群众举报,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在过去的一起国有土地出让、规划调整的过程中,有未正确履职的情况……于是我们第八检察部进行了外围的摸排,您刚刚说的那个情况,还只是我们的调查活动,并不涉及到进一步的工作,这点……市自然资源局他们有点夸张了。”

“噢?这样啊,具体案情大概是什么情况?”听到是行政公益诉讼这项颇有新意的“课题”,陈武明显来了兴致,他点点头,示意高裕民将情况说透了。

新任检察长的老高明显对实务并没那么熟悉,此时被陈武一问,顿时有些支吾起来:“额……大概就是一个改规划的案子吧,但涉及到过往的土地政策,现在国土局和林业、规划他们又刚刚改制,正是复杂时期,加上您也知道,在津港的案子,又是涉及到机关部门,还是自然资源局这样的强势部门,而且又是在张市长的眼皮子底下……”

听到又与张圣杰这位强势人物有关,陈武眼睛一亮,停下脚步,仿佛想到什么一般,他抬头沉吟了片刻,一只手在裤袋处轻轻拍打了几下。

这位省检一把手突然眼神一收,回头对高裕民低声问道:“具体案情、证据这块扎不扎实?……你们有把握办下来没有?”

这条线索来的颇为蹊跷,是那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前任高管沐阳和鲁建主动找过来的,开始高裕民觉得涉及到过去落马的高官、又是土地这块的案子,加上张圣杰这位现任市长,他本想拒绝,可这两人提到了这条线索其中的几个“特别之处”,这才让高裕民顿时来了兴致,特意将其交给了张睿明来办。但具体现在办到什么地方,其中法律关系、国有土地出让相关政策法规、具体证据等等等等,对于高裕民这种习惯于从大局、利害关系上来抓的老派领导,他完全是一问三不知的。

于是,他此时也只能含糊的答道:“……老板,这个案子我确实感到有些棘手,具体案情下面也还没和我汇报……要不,具体情况我在详细了解后,再向您做一个详细汇报?”

陈武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郑重的说道:“凡是涉及到土地出让的相关案情,那都必须慎重!如果能办好的话,那可以说此案将是我们省的首例行政公益诉讼案件,也是南州省的首例国有土地出让金收缴领域案件,如果案子办好了,完全可以报上去评一评今年最高检的十佳公益诉讼范例!可以说案件虽小,但意义重大。这可不是什么小线索啊,是可以做一篇大文章的啊!”

陈武连用了几个感叹号,每加重一点语气,旁边的高裕民就点一下头,从后面看来,只看到这位市检检察长头如捣蒜一般,跟在这位省检一把手旁边连连称是。

“老高,这个案子你要跟进,好好跟进,有任何进展,你都要赶紧向我汇报,特别是关于张市长这块的情况……”

听到这,高裕民顿时明白了陈武的弦外之音,他立马向陈武表态道:“保护土地资源,维护国家公共利益是我们检察机关的职责!我向检察长保证,我们津港市检全体干警,一定会不畏险阻,敢于亮剑,不管是涉及到任何人、任何部门,我们都会站在法律与公益的角度上,顶住压力,奋勇向前,将这个案子办好,办成精品案例!”

陈武摆了摆手,示意高裕民的这些口号就留到表态发言上面讲就好了,他把目光投向远方,此时透过这位省检察长的目光望去,即使是津港大学这样的“象牙塔”,也难免被这日新月异、蜂蛹而出的“土地经济”所包围。在两位领导的正前面,越过这墨香湖的水面,就是一大块正热火朝天开工的公地正在施工,十几台挖机正在那巨大的坑洞旁不断来回作业,一片蛮荒景象,与一墙之隔静谧的校园环境所格格不入,仿佛一头闯入了精美瓷器店的发狂公牛,商业经济的巨大怪兽正在学校旁不断肆掠。

之前津港大学的校长就向两位介绍过了,这块土地本是学校的自留地,本想给教师们修个自建房,也算是发点小福利,可是自从这强硬的张市长一来,硬是不给改规划,也不给统建房政策,一下就收了回去,转手马上就近十倍价格,卖给了地产公司,这不立刻就热火朝天的开工了,据说是要建一个新的步行街……

看到这副场景,就仿佛看到了张圣杰那隐于镜片背后的深邃面孔,陈武心里仿佛仿佛吃了个苍蝇一般不舒服,赶紧转过头来,对高裕民叮嘱道:“对了。这个案子是行政公益诉讼,涉及到其他的机关单位的地方……这点你一定要慎重!如果自然资源局能从保护国有资产的大局出发,能深刻反思,吸取教训,严格按照法律规定依法履行职责那就好,但如果其有不愿配合,或者是不能正确履职的地方,你在工作时一定要慎重,要注意工作方法。同时,我建议还能通过通过邀请人大代表等社会各界人士共同研讨、旁听研究的方式参与进来,激发社会公众保护国有资产的共识,号召大家一起共同保护国有资产嘛!”

“对对对,陈检说的很有道理!”

高裕民不住点头,可他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这明显是要大做文章,将案子搞大,可是我们检察院这样大张旗鼓的把这出让金的事抖出来,那津港市那边不会有想法?这是要撕破脸吗?而且自己这刚刚上任,马上就是两会了,到时这述职报告还要从市人大那边过,要是这得罪……

陈武倒没理会高裕民心底的这些个小九九,他没考虑过这跟着自己有段时日的老高,转正后面对的是过去副职时所从未考虑过的压力,他还在关于这个案子如何做大、做好的设想之中,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对旁边高裕民不冷不淡的提了一句:“对了,这个案子你是交给谁在办呢?”

“是交给我们市检第八检察部的部长,张睿明,就是之前办过津药化工、南江集团的那位,陈检应该对其有些印象……”

听陈武突然问到这茬,高裕民突然想起泉建那场巨大的风波伊始,就是这张睿明向陈武上书的那份调查报告开始的,当时高裕民一直以为张睿明和这位省检一把手之间有某种联系,还暗自佩服这小子挺会来事的,不声不响的就往省里去了,看来是走上层路线的,当时还担心平时对他的态度太过严厉,怕这小子在陈武面前告状。可后面泉建这案子后期的风起云涌中,高裕民发现张睿明还真只是单纯的向陈武汇报工作,一心为公,真不是会站队来事的人,这才又放回了平常的态度。

可此时听陈武突然问起,高裕民还是有些奇怪,介绍张睿明时刻意美言了几句,算是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吧。

“……这位同志很有能力,极有闯劲,这次泉建的大案他在里面也是功不可没的,所以我才将这次的土地出让金的案子线索交给他,陈检您看……要不要现在叫他过来一趟,当面向您汇报?”

说到最后,高裕民目光审慎的打量着面前的陈武,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对张睿明的倾向与态度,如果陈武确实与张睿明有某种联系的话,那他就得赶紧改变这个案子中的一些策略,主动和张睿明修缮关系,团结好这名得力的干将,但如果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只见陈武摆了摆手,语气平淡的说道:“那就不必了,具体案情你自己好好把握,总之,这个案子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一定要抓好,办好,努力办成我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也让我们这新挂牌的“南州省检察公益诉讼研究基地”来个开门红,我也脸上有光。”

第四百三十二章 检察建议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张睿明没少被老严敲打,这位曾经放养式管理的老检察长突然不知怎么的,像换了个人般天天抓着张睿明问这问那,再三催促,要加快进度,推进程序,将这案子拿下。开始张睿明还应答他几声,到后面催的烦了,他干脆来个充耳不闻,每次老严叫他过去汇报,都还是滚轱辘的那几个词,让老严是咬牙切齿,几次放话出来要换掉他,让韩语山接手,将这案子速战速决。

在陆斌走后,张睿明反而没了顾虑,现在这几位头头脑脑的,他还真没几个特别看得顺眼的,老严一发重话,他也跟着拍桌子瞪眼,完全不把要撤换他的事放在眼里。

倒也不是张睿明不急,他心里其实远比外表看起来的要更在乎这个案子的进展,但此案虽然案值只有几千万,在过往办过的几起公益诉讼中,远算不上前列,但这毕竟是一起行政公益诉讼,涉及到的是自然资源局、落马的前市长汤高义,甚至说起来,还与现在的张圣杰有着影响,不管是哪方人物,一旦真闹上法庭,都是一时无法收场的局面,张睿明无奈看了看眼前的一份回执,这是不久前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对市检发出的检察建议的回函,这几天刚到市检,寄件人就是津港市自然资源局。

在上次从吕局长那回来后不久,高裕民破天荒的将张睿明叫了过去,同严路等几位市检领导一起,对张睿明做了一次十分深入的谈心谈话工作,自那次拒绝高裕民的请求后,这还是张睿明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慎重的受领导待见,但他听了没多久,就听出来了这次思想工作的主要意思,就是要提高认识,精益求精的将这次的土地出让金案子办好,当时张睿明稍微讲了几句这案子牵扯甚广,关系复杂的问题,却还没讲几句困难,高裕民就打断他:什么困难都不要讲,就一个字“办”。

越是这样强势的压力下,张睿明越发担心其中的复杂内幕,他本想再甚至的摸排一下,可高裕民当天就签发了检察建议,马上就派人送达给自然资源局。将整个案子已经摆上了桌面。

这份检察建议的大概意思就是:津港市检察院经审查认为,津港市自然资源局作为国土资源主管部门,负有对辖区内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后的土地出让金进行收缴的法定职责,但在实际工作中并未认真履行职责,国家利益仍处于受侵害状态。该院依法启动行政执法检察监督程序,向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发送了检察建议,要求其严格履行对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后的土地出让金进行收缴的法定职责,依照法律规定足额收缴两家公司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金及违约金……

这看起来都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说法,听起来也颇为正当,可张睿明心里却直犯嘀咕,现在这笔出让金未按时缴纳的来龙去脉还没彻底摸清,核查程序也才走了一半,这老高这么急匆匆的就向人

家单位下检察建议,用辞还如此严厉……加上如此积极的态度,这怎么想张睿明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注意力来,担心自己也被套进去。

可担心归担心,接下来张睿明倒也没别的好说的,检察建议都发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程序,可过了几天,除了这一纸回函,人家自然资源局那边就毫无音讯,甚至后面再拨打那吕局长的电话,也是一阵嘟嘟嘟忙音后就给掐断了,这也体现了人家强硬的态度。

都是公家单位,你们检察院怎么就这么霸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而这份回函张睿明先前就看过了,内容无非是“市自然资源局收到检察建议后,高度重视,在地块所在地管委会及办事处配合下,约谈了公司负责人,责令其限期足额缴纳土地出让金及违约金,并下达了催缴通知书……”云云,这些个举措张睿明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都是一些虚的,完全给不了这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压力,约谈、催缴对于一般靠政策吃饭的单位或者那些正等候审批的公司也许有效,但对于陈橙房地产公司这样正处于收购关键时期的公司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完全不能触及要害,甚至正中那些个像沐阳、鲁董这样陈橙公司老高管的下怀,人家就是希望你们自然资源局从出让金这块出手,好叫停兰贵园集团对于陈橙房地产公司的项目收购。

总之,就如张睿明所预料的一般,处于漩涡中心的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毫无动静,甚至在焦急等待自然资源局这边的催缴函,他们那些个各怀心事的高管们,正准备凭着几年前这几千万土地出让金的事,好抵御兰贵园以项目收购为主体的地产并购按照出让合同约定已经支付全部土地使用权出让金,并取得土地使用权证书……)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谓是求之不得的官司。好让其将水搅浑,制造混乱,趁机脱身。

而且,作为当时达成那项容积率调整的主要推手——现任兰贵园集团南部副总的陈程初,更是要在这起案子里撇清关系,一问三不知,完全没将津港市检放在眼里。

于是,这是一场涉及到土地出让、规划调整、高层变动、高官落马的复杂大案,张睿明光是梳理这复杂的法律关系,就耗费了他几乎所有心力,此时面对这封回执,他也只能无奈苦笑,暗自下定决心,下次老严再催他案子进展,他不等老严提,自己就主动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看那个精明能干的韩语山愿不愿意接。

但张睿明也只是想一想,估计这催缴方不急、欠缴方更不急,只有第三方的检察院在这干着急的复杂大案,韩语山肯定也不乐意搅

进来,到最后还是只得落在自己头上。

谁让自己过往这彪炳显赫的战绩,现在南州省检察系统的人,一提到公益诉讼,第一个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张睿明不觉的轻轻拉开了旁边的一个抽屉,里面厚厚的堆着一叠证书,封皮上有二等功、三等功、优秀检察官等等等等,但张睿明的手往下一探,却不是去拿这厚厚的一摞奖状、证书,他反而是往里面找了找,直到手指触摸到一个玻璃外壳包裹的事物。

他将那事物拿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球形玻璃容器,就是在任何一家小饰品店都能轻易找到的那种,一般在里面都是放着一些小房子、小玩偶之类的事物,但张睿明的这一个却不同。

里面放着的是一枚鸡蛋。

这是很久之前,在南江集团的案子中,那位深受骨痛症折磨的老人王援朝送给张睿明的,这枚鸡蛋的外壳与众不同,它居然是软的。而这是因为在东江市三河镇那块被重金属严重污染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物都被这恶魔般的污染物所侵蚀。无人可以逃脱,最后王援朝和他女儿,都是死于镉中毒引起的并发症。而这枚鸡蛋,也成了挂在张睿明心里的一口警钟。

时刻提醒着他,为何会走上现在的这条道路。

“部长!”

突然响起的女声将张睿明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一抬头,正是张靓和小汪两人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张靓还来不及进门,便一脸兴奋的同张睿明说道:“部长!我查到了,他们当时的合同范本都拿到了!这条线索是真的!确实是有一笔六千多万的调整后款项未缴付!”

张睿明眼睛一亮,他赶紧将她迎进屋里,顺手将门带上,在给张靓倒了杯水后,他关切问道:“真查清楚了?用地档案资料也查了?”

“那还有假!?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张靓一边笑着,一边放下水杯,从随身带着的厚厚公文包里翻出一沓资料,递到张睿明面前,看着张靓灰头土脸的,黑色的皮鞋上满是灰尘,这院里发的那黑不溜秋的公文包上都满是泥印,张睿明就知道这姑娘今天可没少走路,他有些心疼的望着这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徒弟。脸上哪里还有当初在法庭上那副颤颤兢兢的菜鸟样,早已经成为一名能独挡一面的公益诉讼起诉人了。

张睿明接过这份来之不易的资料,扫视了一遍便合上了。

“嗯嗯,确实没错,这上面和那沐阳他们提供的线索是一致的……”

现在关于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欠缴线索算是查实了,可接下来,如何推动自然资源局向其有效追缴,却是一个更为艰巨的任务。

第四百三十三章 毫不畏惧的被建议单位

“部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面对张靓的疑问,张睿明也有些忐忑,他双手抱胸,面色踌躇。

按理来说,现在过去也有大半个月了,除了这封回函,却还没有看到自然资源局那边有别的动静,这并不太符合常理,虽然上次自己带着张靓那样直接闯上门,看那吕林的态度,明显是有些情绪的,对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的上心,当然,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与己无关的案子,加上处于改制期的复杂局面,吕林个人不那么上心倒是情有可原。

可现在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下达了正式的检察建议,自然资源局上上下下这么多头头脑脑的,难道就不担心这个案子发酵?也不怕上级部门与同级党委问责?这也太不正常了,而且,现在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在最近最高检修订了《人民检察院检察建议工作规定》后,检察建议是可以抄送同级党委、人大、政府、纪检监察机关或者被建议单位的上级机关、行政主管部门以及行业自律组织。这样的话,检察建议书早就不是以为那轻飘飘的一张“废纸”,这无疑能对被建议机构的各位头头脑脑们,带来难以想象的压力。

可是为什么自然资源局就是这么不怕呢?

这点张睿明想破脑袋都没有想通,他一手轻轻敲着桌上这份已经看了无数遍,都要看烂了的回函,“高度重视”、“约谈”、“下达催缴通知书”……这几个字眼看起来字正腔圆,一板一眼的,好像真是什么强硬措施一般。但是熟悉这些强势部门做事风格的张睿明知道,他敢打赌,从这个什么“约谈”、“下达催缴通知书”到这封“回函”,绝对就是自然资源局下面某个科室的某个科员手笔,估计支委的那几位领导,完全没上过心,最多过问了两句,甩手就扔给下面某个小盟怯兑幌率屑欤馓龋耆皇窃诖呓梢桓霭钢盗6诘耐恋爻鋈媒鹗保匀蛔试淳指糜械奶取/bsb到底是怎么回事,会让这些自然资源局的头头脑脑们毫无顾虑的将这检察建议书甩开,完全不在乎这流落在外的六千万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睿明咬了一下后槽牙,他啧了一下,突然抬头对张靓问道:“这段时间你们去那个陈橙房地产公司调查取证……他们是怎么样的一个态度?”

原本正在喝水的张靓被张睿明突然的一问,一下惊得差点噎住了,她咳了几下,咳的水都吐了一地,这才抬起头没好气的说道:“态度?你问问这位官二代吧,看看他们这“家族产业”对我们检察院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说完,张靓用力的拍了拍旁边的小汪,这位大学都还没毕业的聘用制书记员,原先因为自己家与陈程初的关系,还担心会被张睿明提防,可是让他暖心的是,张睿明非但没提防他,反而在这种场合把他派到了前线,态度也和蔼关切了许多,但他还是隐隐心里有些担忧,觉得自己在市检,在第检察部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盼。

这次进门后,面对向张睿明直面汇报的场合,他开始还一直低着头,都不敢抬头望向面前的部长,这下突然被旁边大姐姐一般的美女检察官一拍,一下脸都红了,他猛然抬起头,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这不是我的家族企业啦,这个陈橙房地产公司自我小舅离职之后,已经和我家没任何关系了……不过,今天他们态度确实比较奇怪,靓姐带着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他们公司现在一片狼藉,完全不像一个津港市的本土老房企的模样,一进他们公司,没几个人在上班,根本没一个领导在,就几个还在留守的几个职员,我们说明了来意,他们完全无动于衷,随我们怎么调查、盘问,也说不上不配合,反正就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最后我们调档的时候,他们也随我们复制、摘抄,丝毫不担心以后要负法律责任一般……”

“你是说他们好不阻挡你们调查取证?”

张睿明这些语气都有些惊疑,他办了这么久的公益诉讼案子,从来还没看到那个被调查人或者单位是乖乖配合的,回想起来,哪次不都是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九死一生般的脱层皮,才能抠出一点线索来,可居然今天就让这两个“小鬼”误打误撞的搞定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张睿明略带挪揄的调侃小汪道:“我说汪公子,会不会是人家识破了你津港富二代,陈程初亲外甥的身份,这才给我们市检一个面子,让查的这么仔细,如果换人去,估计早就被人打出了。”

小汪这下急了,他赶紧举起手,略带紧张的说道:“部长,真不是,我上次和小舅提过你之后,我小舅对我发了一顿火,要我赶紧从这里滚回家去,还对我冷面放话,要我以后不得透露与他的关系,凶得……我都怕了他了,我哪里还敢打他的招牌……”

听到这,张睿明笑了笑,调侃式的问他道:“你舅都这样说了,你不赶紧回家继承你们家的家产?再不济,进你小舅的兰贵园集团,哎……说真的,这倒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他们兰贵园集团是全国前几的超级房企,待遇好,又有空间,你小舅又是南方的副总,你怎么不去里面镀镀金,进去应该就比我们工资高,到时做到个法务总监怎么也得有几十万年薪了吧,那不比你这我们这拿这3000多块钱好的多?”

小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咳,兰贵园哪有那么好进……而且,他们那太累了,我舅现在不也忙的晕头转向的,我妈就要我安心在这呆着,不出去乱晃就好。她们那个年代的人……总是迷信公家单位的好,觉得这里的一个临时工也比外面那些个私企的白领高贵些,莫名其妙的思维。再说了,现在我不也是在实习期嘛,等到时校招再说吧……”

三人顺着这个话题闲扯了几句,张睿明话锋一转,突然又绕回到陈程初身上,他嘴角一撇,略带酸意的随口提了一句般,实际上却直探小汪的关键处。

“对了,你小舅最近很忙?忙什么?担心我们最近调查他的事?”

“没……没忙什么,他现在又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也不知道……”

小汪饶了饶头,脸上有些讪讪的,只能用尴尬的笑容来掩饰,他本想随便掩饰过去,张睿明却没放过他,语气一变,眼睛定定的望向小汪,径直问到一个关键问题:“没忙什么?那上次我让你替我约他,他都不肯见面?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一个小小部长?”

小汪赶紧摆了摆手,他马上赔笑道:“不是的,老大,上次我就像你汇报过了……我舅他不太喜欢和我们这样体制内的打交道……没有什么看不起的意思。”

张睿明哼了一声,鼻腔里重音表明了他的态度,不知是不是上次夜里那次“审问”的后遗症,小汪现在对张睿明发火的样子颇为害怕,见这位直属领导面露不满,他一急,就反而说露了嘴,自己支支吾吾的说了句“我小舅……他一直说这事与他无关,我觉得,可能真是和他没什么关系吧……所以他才那么放松……”

“啧啧……与他无关?”张睿明啜一下牙花子,面目一冷,语带寒意的笑道:“你告诉我,这在他手上改的规划,他是当时陈橙公司的董事长,整套文件上大都是他签的字,那六千万也应该在他任期内出,现在他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事就轻飘飘的一句“与他无关”四个字就行了?!津港市区这么好的一块地,当时一千多万买下来的地,后面改了规划,实际建筑面积翻了快一倍!现在他们楼盘转手卖了几个亿!我现在没有证据,我也不说这个规划改的对不对,我就单独说这笔钱的事……他们占了便宜,通过改规划捡了一个大便宜,白菜价买了一大块猪肉,可现在却连白菜价都不肯出!?当时改规划后的那区区的六千万出让金都不肯出?这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这六千万可是国家的!是津港几百万市民的!这些钱可以修多少路,建几个小广场?这怎么能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就算了!?”

张睿明越说到后面,脸上的神情就越发激动,到最后冷笑变成了咆哮,吼的面前的张靓和小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两人等着部长训完,才默默的点头,以示听进去了。张睿明最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了,这小汪也是想帮着这起案子的调查,不然也不会联系他小舅,自己刚刚这样说话发泄,确实太伤这年轻人了。

但此时吼都吼了,立威就要立到底,张睿明摆了摆手,让两人出去,他准备一个人静一静。

第四百三十四章 直櫻锋芒

这个案子是如此的扑朔迷离,但牌面倒是十分清晰,说白了,就是对桌的自然资源局和陈橙房地产公司都是莫名其妙的镇定,甚至连当时的主要负责人——陈程初,都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态度,这种对检察机关不约而同的轻视态度,让张睿明是又狠又奇,如果仅仅是自然资源局没在意也就罢了,怎么连这公司也都如此态度,难道这有恃无恐,真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

而相比这几家毫不在意的态度,检院反而像那个替“皇上着急的太监”了,不知怎么的,最近老严三番两头的催促张睿明,要他加快进度,推进程序,完全不复以往公益诉讼案件中对第八检察部的“放羊”态度,这下急吼吼的逼着下面将案子往程序上赶,让以往总是催促着上面提供支持的张睿明感到极不对劲。他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他已经算是市检最为积极的中层骨干了,而现在老严的态度比他还要急,简直恨不得马上就提起公益诉讼,开庭结案,将整个流程走完。

事出反常必有妖,上面越是如此催促,张睿明反而没那么冲动了。行政公益诉讼是新事物,在现行政策、法规还不够完善,证据收集还不够充分的前提下,他宁愿先缓缓,将整个案子都先凉一下,等背后的那点云遮雾绕的东西露出来,免得自己傻乎乎的冲上去,却成了别人的趟雷筒。

就在他打定主意,调整态度之后,突然外面一声响动,倒是张靓又推门走了进来。

“唔……怎么?”

张睿明奇怪这姑娘不是刚听自己说的很直白了,先将案子放放,怎么现在又……

“不是的,部长,刚刚吴云过来了,他通知我们部,明天要在那个新挂牌的“南州省检察公益诉讼研究基地”开一场针对这个土地出让金收缴领域的讨论会,到时将邀请相关部门、各级学者,以及一些公众代表……”

“你是说院里主动要开这个会!?”

张睿明的反问一下抓住了这个核心,难道市检已经决定要在这个案子上挑明了和自然资源局对着干了?!这检察建议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如此之快的就采取下一步措施……

他面目惊疑的望向面前的张靓,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但这困惑并非针对他面前的女检察官,他疑问的眼神虚虚的,失焦着望向张靓背后的虚空。虽然张睿明不喜欢接触政治,但他也在市检浸淫许久,这么多的大案要案办下来,背后那点虚虚掩掩的东西他也看的很清了,此时他最大的疑问在于:这样强行推动这案子,难道高裕民就不担心他的述职报告在即将召开的两会上被人大那边打回来……

但现状已经决定了,会议通知就在眼前,看来背后那张睿明不能看透的角力也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他默然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像这样的所谓“研讨会”,特别又是邀请公众代表参加的

话,先不论到底会有多少人来,有多少的曝光度,单是将这原本可以在检察建议之后,通过及时缴纳出让金就能让事态平息的局面,彻底的摆到了台面上,其示威意义就远高于实际意义,想到这,张睿明实在按耐不住心底疑虑,他略一沉吟,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连门口的张靓都感到一阵奇怪。

今天这部长……到底是怎么了?

…………

张睿明进来时,刚好高裕民正和严路在办公室谈话,严路听到敲门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刚刚他和高裕民谈话的中心人物张睿明大步走了进来。

老严见张睿明直接走了进来,脸上神色猛的一变,阴沉着说道:“张部长……你有事?”

高裕民此时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张睿明这时跑了过来,他知道这直楞的小子肯定是没什么好话,他正式履职不久,根基还不算问,又经过与张睿明这些日子的几次交锋之后,他心底竟隐隐对这毫无牵挂,只为公益的小小科长有所忌惮。加上两人之前就关系不合,此时高裕民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主动避开这位小小科长的锋芒。

高裕民冷面从张睿明身边走过,两人交会时都未发声,可张睿明的脸色比他更阴沉,只见这位小小科长略一仰头,就直接对于老严说道:“有事,当然有事,我刚刚听说明天要开研讨会?为什么作为主办检察官,都没有人征求过我的意见?还是说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只想问一句,到时因为我们这意外的突然之举,导致自然资源局那边反而有了对抗情绪,破坏两家单位的团结气氛,甚至是破坏我们与市府那边的融洽关系,对接下来的工作造成困扰,这个后果谁来背?”

“你……”

老严被张睿明这几句话怼的有些发愣,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当着两位领导的面就直接说出了看法,他一手指着张睿明,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倒是旁边原本与张睿明插肩而过的高裕民一下回过头来,圆睁着大眼,扯着脖子,露出了军转干部勇猛的一面,对张睿明就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兴师问罪!?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对我们支委的决策指摘?还征求你的意见?你搞清楚了!你的职责就是服从上级安排,将安排给你的工作做好!你想要来替这个意见?做这个决策,那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再说!”

高裕民几十年军旅生涯,习惯了纪律严明、等级森严的上下级交流方式,哪里能容得了手下用这种态度说话,这下回过头来,马上就是对着张睿明一顿暴喝!他本就是指挥系统出身,说话嗓门大,样子凶,这下张睿明刚进来还没来得及关门,这几声暴吼顿时传播了这同层的政治处、纪检室等部门、甚至楼下办公室都听到了动静,纷纷偷偷的探出脑袋来,看到底是出了什么劲爆新闻,可当这些人看到居然是高裕民发脾气后,又纷纷缩回了脑袋,赶紧将门关好,生怕做了出头鸟,撞在

了这位新任一把手的枪口上,众人都只敢躲在门后,竖起耳朵偷偷关注着这番刺激的八卦。

而正处于风暴中心的张睿明,就像屹立在惊涛骇浪的滩头,高裕民涨红着的脸就在面前,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位怒狮般的领导喷出的炙热鼻息,能看到高裕民那竖起的前排头发,得益于他在长久的庭审过程中养成的良好心态,就算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意,他依旧能冷静考虑,复盘局面。

面对单位一把手的暴怒,正常人都会选择在此时低头认错,自己想办法找个台阶下了,或者硬生生的挨一顿横批,以免直櫻领导锋芒,张睿明也一时间就本能的想要退让,道个歉算了。

可他却猛然想到,此时局面已然失控,双方近乎撕破了脸皮,又是在检院这样封闭的单位里,两人争吵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此时一退,先不管后果如何,起码自己这次的竞职竞聘就没什么好结果了,而且以后的在市检也没了威望就,别人那些个指指点点也会让自己受不了。可不退让的话,此时高裕民作为刚任职不久的领导,正是要杀鸡儆猴、立威立信的时候,如何会让张睿明一个小小科长都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是要从另一个方面让高裕民屈服,张睿明心思轮转,赶紧飞速寻求解开目前困境的办法。而面前高裕民得理不饶人,占着刚刚的余威,往前又跨了一步,简直要顶到张睿明脸上来了。

“你这同志,一直以来就毫无纪律!毫无组织观念!现在还顶撞领导!你是想要干什么!?以为这市检上下,是你说的算了吗!”

“张睿明啊!你这个说话态度有问题,但是呢,你这个同志还是有优点的,做事积极,今天也是急着这案子上的事……赶紧,向高检道个歉!到时写个检讨书到例会上交了,快!”

旁边老严的话语看似严厉,但其实也是给张睿明悄悄的摆上了一个台阶,希望这不开眼的小子赶紧放聪明一点,顺着这梯子就赶紧爬下来,可张睿明双眼有神的盯着高裕民,头依旧高昂,竟来了个不退不让。

“高检察长,我当然知道我们这检察院,上上下下,从来都不是我说的算的……但同样,也不是你说的算的……我们检察机关一是听党的话,二是依据法律!从来没有一言堂的时候!”

老严刚期望这小子退一步,结果没想到,这好家伙,话锋一转,居然有顶了上去,他连忙站起身来,冲到对峙的两人中间,隔开双方,希望能平息一下,可高裕民也被张睿明撩发起了火气,抓着他的话头问道:“我说了不算!?哈!我现在是你的顶头上司知不知道!?张小子,我告诉你,以前老陆在的时候,就是太纵容你了,看你能办点案子,什么都由着你来,这才惯出了你这不服管教的臭毛病,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刺头兵,换在十几年前,在我手底下的话,早发配你天天守大山,拔草挖土去了!还想和我顶!?”

第四百三十五章 冰山一角

习惯了高裕民的这暴躁脾性与蛮横态度之后,张睿明此时反倒觉得对付起这个一眼就能看穿深浅的老军转,远没有和陆斌斗心思时那么费劲。相比陆斌那不管如何风大雨大的场面都是在不动声色中布局穿线的性子来说,现在这一怼上去就红脖子瞪眼的高裕民,完全不够级别。

对,就是“级别”这个词。

并不是说高裕民不动脑子,只是他的那点算盘、心思,都是浅浅的藏在那点明目张胆的**后面,很容易就能试探出他的真实意图与算盘。就像现在,刚刚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张睿明就试探出这个案子还真是这位刚上任的一把手的安排,而现在张睿明刚做出要撂担子的架势后,这位常在领导位置上的老人,一下就露出了他的破绽与目的。

他要的是张睿明乖乖的、老老实实的将案子办好,同时在这新的领域里替津港市检打开局面,立下一根旗帜,而同时,却又不希望张睿明太过个人主义,将个人品牌建立于这起案子上,总之,这是一次明摆着是一趟“虎山行”。

股权复杂的当事人陈橙房地产公司、难以撼动的被建议单位自然资源局、以及隐藏在这复杂案情下,只露出一个名字就能掀动起整个津港风云的前任市长汤高义……

这些林林总总的陷阱与难以言说的危机,就像冰山露出的一点尖角,虽然还只是在检察建议阶段,但经历了十几年风风雨雨的张睿明,那异常丰富的办案经验,都在隐隐的提醒着他:这个案子碰不得!

想到这,他脸上一冷,心里一横,反正自己这么些年来,因为办案得罪过的领导已经数不胜数了,今天干脆就破例一次,来因为这“不办案”发一次脾气,甩掉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的案子,同时也让高裕民知道一下自己的厉害。

想到这,张睿明毫不退让,盯着高裕民那涨红着的脸,大声的怼了回去:“不服管教?刺头兵?你还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吗?这是你一个领导所该说的话吗!?我们是津港市人民!我们是国家的法律监督机关!还兵兵兵?你以为你现在在哪里?我办案这么多年,几千起有过吧!有哪一起是“违反法律法规责任、重大过失责任、监督管理责任等司法过错责任的三种基本类型及28种具体情形”的?麻烦你指指出来,告诉我一下,如果没有,那请你闭嘴,我有我个人的办案原则与处事态度!不是你所谓的“不服管教”。还有,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陆检察长?你自己回想一下,在你任职的第一天,你在办公室里是怎么怂恿我的?你要我说陆检在泉建集团的案子里干过什么?你当时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怎么陷害那样一位体颐羌觳旄删梦颐窃旱氖榧窃倍寄茏x绞乙惶睦霞觳斐ぃ磕阕约核倒19龉恼庑┦拢阕约河械u腥下穑浚/p>

张睿明声音高亢,他知道在这与高裕民争吵的同时,这一层楼里正有无数双贴着门墙的耳朵正听着两人的对话,这就是他的目的,他就是要将事情闹大,既然高裕民想从作风纪律上来挑自己的刺,那张睿明就干脆把水搅浑,顺着高裕民的口,将前任一把手陆斌这最为敏感的一个人物提了出来,趁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营造出一种两人曾经那些矛盾过往的疑点。将今天这次的争吵直接升级,上升到各自立场上来。

“你……你真是,是……”

高裕民已经要被张睿明给气疯了,从转业到津港市检之后,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有下级这样对自己说话,他热血灌顶,一下没忍住,曾经的老派作风一起,右手一扬,顿时就是一拳打在张睿明的胸口上,将其打的踉跄两步,退到了走廊上。

高裕民不愧是老军转,虽然年过50,但这底子还在,这一拳打的张睿明是胸口一窒,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被打的两退两步,胸口接着便是一种闷疼,差点就要弯腰倒下。

他不是那种会趁机碰瓷装死的无赖性子,没想趁着这对手先动手的当口,倒下趁个病假,依然直挺挺的站着,对高裕民怒目相对。但他也不是怂、没有脾气,只是在法庭上经历太多机变,这突然间见高裕民动了手,他反而冷静下来,见高裕民往前冲了两下,作势还要动手,他嘴角一扯,露出一丝冷笑,同时指了指上方。

高裕民被他这奇怪举动一滞,抬头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见走廊上方,一个摄像头正对着争执的两人,高裕民顿时冷静下来,想到毕竟自己还在考察期,这个时候不能同这小子一般见识,刚刚动手已经吃了理亏,现在在摄像头下,他只能放下高扬的手,但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圆睁着眼,对张睿明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高检,怎么不打了?继续打啊,我倒想看看一位新上任的检察长,在考察期就对下面部长动手,传出去是怎么个说法,刚刚你那一拳不是挺威风嘛,怎么不打了!?”

张睿明借着高裕民这畏惧的当口,讥笑他刚刚的鲁莽举动,一边是脸带讥讽,毫无畏惧,另一边虽然手头上占了便宜,可在清理上、政治上反而吃了大亏,只能闷闷的站在那里,于是,张睿明这两下动作,马上就讨回了先前失去的气势。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能……”

“老高!别说了!刚刚只是一点小争执、小摩擦,睿明,你也别说了……”

高裕民还想继续说狠话,在一旁清楚知道张睿明这机变心思的老严此时赶紧冲了过来,挡开二人,分别劝开,而老严他看起来虽然是站在中间,实际上还是立马挡住这位考察期一把手的话头,免得高裕民在张睿明的挑拨下说错话,把这小事变大。

张睿明憋了口气,但此时已经占了道理,他也不想再和这两人废话,此时整了整刚刚冲突中被拉偏了的领带,昂着头,对两人放话道:“我也不想和你们在这争这些个有的没的了,总之,我不赞成现在如此着急的推进此次的行政公益诉讼,我作为第八检察部部长,我申请不担任这次案子的主办检察官……反正,一句话,这个案子我不干了,你们爱找谁找谁!”

说完,张睿明面带狞笑的又指了指上面的摄像头,意思是警告高裕民,刚刚他动手的一幕已经被录下,接着,张睿明潇洒的一转身,大步离去,远离了这般喧嚣。

…………

在刚刚和高裕民这番惊天动地的冲突后,张睿明人才回到办公室,门还没关,马上就见张靓和段乐咏两人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刚刚这番激烈的争执,对于他来说虽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心头还是噗噗噗的乱跳,毕竟怼领导,是一个技术活。

“部长,你刚刚……”

张靓脸上夹杂着替张睿明的担忧与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兴奋之情,让她的语气都显得有些奇怪,语调低沉,尾音上扬,是想替自己这师父排忧解难,同时又兴奋莫名的情绪。

张睿明沉默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噜的一口喝完,心头的那片火焰这才褪去了几分,他疲惫的重重一下,躺倒在办公椅上,脸上灰败,懒得和面前的两人言语,只是右手一勾,示意乐哥赶紧把门给关上,隔墙有耳。

乐哥赶紧回头把门锁好,回过头来,也是投向张睿明一束关切的眼神,他是这一眼能看到嗓子底的性子,认准了张睿明这个老大,轻易就不会改。倒是正处在风暴中心的张睿明,只顾着躺倒在椅背上,重重的喘了两口气。

在半响过后,他总算把头仰回来,脸上也有了些血色,见面前两位老同事都是一番“誓死跟随”的悲戚神情,他不由苦笑道:“干嘛呢,怎么跟我死了一样,没这么惨吧?不就是撕领导吗?我又不是没撕过,以前老陆我都敢拍桌子,这和他姓高的我就怕了?不至于吧!你们放心,没事的,我很好……”

“不是啊,部长,以前那不一样,你和老陆那是旧相识了,又是他亲自把你从宁丽县提到市里来的,说起来老陆对你也认可,什么事都由着我们部来办,可现在……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还没烧几把呢,就被你这暴脾气给一把浇灭了?人家怎么会服?这时不知怎么酝酿着收拾你呢,估计后面还会有招来……”

这道理张睿明何尝又不知道,可相比起现在这摆明车马、明刀明枪的对上一把,他更担心背后捅的刀子,他叹了口气,对两位老同事说了心里话。

“……这些我有考虑过,刚刚我也是有点激动……只是,既然已经开始吵了,我想干脆就摊开了阵仗,和他来真的,顺便把这案子交出去,现在想起来,刚刚我也没吃什么亏,估计还真不用管这案子了,说起来也是好事……”

听到这,张靓眼睛顿时一亮,她奇道:“部长,真不用管这案子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会议纪要

旁边的乐哥也愣了一下,他奇道:“我们省这第一起行政诉讼不用我们管了!?部长,你也终于学会“甩锅了”?”

这话问的直接,虽然也是张睿明早就预谋好的打算、想要的结果,但此时突然被直白说破,他却还是有些迟疑,甚至是有点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一个总是紧绷着的法条,突然一下脱了轨,什么都不用管不用顾了,此时一下竟有点“偷了懒、拖了后腿”般的不好意思。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以示属实。

他略一犹豫,还是补充了几句道:“虽然是不用我管了,但估计还是会落到我们部的头上,估计可能是交给韩副部长作为主办检察官吧……总之,就算不是我来主办,你们几个还是要好好配合韩部长,帮她将这起极具示范意义的行政公益诉讼办好。”

张靓和段乐咏面面相觑了一下,但还点了点头,三人接下来又闲扯了一下,两人看出张睿明情绪不好,也不好太过打扰,便说了两句便退出去了。

这天张睿明下班倒难得的准时了一次,一到点便离开了办公室,他都没去食堂吃晚饭,也是担心那些个异样的目光,毕竟今天自己手撕领导的“英勇事迹”不用想,都已经迅速传遍了全院,不知道背后被人说成了什么样。张睿明只能躲进宿舍里,独自翻出两本书来,打发了这一晚的时光。

这一晚,他的手机再没有响起过,是风暴过后、一片狼藉的宁静,虽然没有电话进来,张睿明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市检院中层干部业务群里,老严宣布了明天出席在公益诉讼研究基地的“土地出让领域研讨会”的名单,其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而韩语山的名字就紧跟在严路后面,显得那么刺眼。

…………

在难得的一夜饱睡过后,张睿明心情是一片轻松,睁开眼,脑袋里是近段时间里难得的放空,不用去想着案子的跟进,不用担心进度跟不跟的上,会不会超限,这总少有的体验让他颇为轻松。回到办公室,开展一天的日常工作后,他很快将清单上的任务完成了一番,到了中午时分,居然还有时间空隙去翻找下过往的案卷,查漏补缺,搞搞“回头看”。这是张睿明许久没曾想过的“幸福时光”。

可是,在闲下来的时候,他脑袋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此时在津港大学那个“公益诉讼理论研究基地”,应该正在召开市检为这个案子而特意准备的“研讨会”,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自然资源局来了代表没有?什么级别?业内又是那些人与会?在会上高裕民会怎么提出问题?两家的关系会不会恶化?这些个问题与难点,张睿明明明知道与自己无关,但他还是忍不住考虑起来,想到关键处,还忍不住想找人讨论一下。

他一回头,发现自己部里几个得力干将大都去了这次会场,他想找个人讨论一下都发现自己是一个孤家寡人,被落在了这空荡荡的境地,他苦笑一下,埋头继续整理起过往的案卷来。

到了午饭时间,张睿明伸了一下懒腰,刚准备起身,却听见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咿呀一下,张靓一脸郁闷的推门进来。看到这位“爱徒”如此模样,张睿明心里一动,明白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还没开口,倒是张靓抢先叹了口气,一脸不悦道:“部长……今天这研讨会上出事了!”

“出事?”张睿明这下来了精神,他顿时感到一阵奇怪,坐回位置上,伏低身子往前靠了靠,奇道:“怎么会出事呢?这只是个研讨会嘛,又还没正式宣布要开庭什么的,能出什么事来?市里……他们没到现场?”

张靓脸上半是气闷、半是急切的说道:“不是,市里来了人,不只是请的被建议单位自然资源局,还有法制办、行政诉讼研究会、律协等等。”

“来了这么多?这是怎么回事?自然资源局来的是哪位领导?”

张睿明这下更是感到一头雾水,像市检今天召开的这所谓“研讨会”,其实倒不如说是“批判会”,高裕民的本意是想借着这场有群众代表、各界人士与会的场合,将这次土地出让金的案子在大众面前抖出来,摆在台面上来,逼着自然资源局解决。一般的被建议单位,见到这样的局面,为了照顾自己的脸面,一般都不会出席,或者随便派下面几个小醋吒龉。换嵴獍愦笳牌旃牡娜险娑源蛘庋暮阑笳蹋蓬c髦桓械讲豢伤家椤/p>

怎么会来这么多单位?难道自然资源局害怕自己丢脸丢的不够?

张睿明的疑虑还没说完,张靓接下来的话语又让他大跌眼镜。

“市自然资源局的一把手,那个姜局长亲自来了,虽然来的比较晚,但人家一到会场,坐都不坐一下的,就那样直直的站在台下,对着台上的高检他们,人家径自站了一会,一句话都不说,表明态度,直接就转身走人了!”

“啊?还有这种事?”

张睿明可以想象那副场景,一名市局强势部门的正处级干部,径自站在台下,对着台上市检领导一言不发,这本身就是一场宣战,彰显了他们的警戒色,更是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不要随便对这样的对手动手。

“真一言不发?”

张靓脸上一阵气恼,仿佛接下来说的是一件让她久久不能于怀的事情。

“他当然不用说话了啦,当时是这样,台上高检他们正借着研讨会的名义,谈到了土地出让领域的新情况,顺便就提到了这个案子,当着众多单位和代表的面,指摘自然资源局在这六千万出让金的追缴工作上又疏忽的地方,在被我们市检提起检察建议后,还未积极有效的采取措施……总之,就是这巴拉巴拉之类的,说白了,就是驳人家面子嘛,当时高检说这些的时候,下面那姜局长脸色就不好看了,站在下面不发一言,我还以为人家是失了面子,说不出话来……可是哪里想到,其实是有人替他说话!”

听到这,张睿明心头顿时划过一道闪电,他讶然道:“是不是突然出了什么变故,人家留了什么后手?”

“你怎么知道……”

张靓顿时被这位部长大人“未卜先知”的能力惊住了,她呆了一下,但马上又接着叙述当时的场景。

“……总之,这突然下面的几名“群众代表”啪啪啪的就站了起来,他们表明身份,其实就是那个当事单位“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员工!你说这惊奇不惊奇,这些人居然混进了我们这研讨会,他们当时一站起来,就拿着一份资料,高举着要向大会解释,高检居然还答应了……”

虽然是事后复盘,但张睿明也可以想象出那副场景来,听到高裕民在现场居然给了这些人展示所谓“资料”的时候,他猛的一拍大腿,知道事情到这就坏了。

“那份资料肯定就是关于这土地出让金的,对吧?”

张靓点了点头,“对!就是关于这六千万的!而且是我们先前在调查过程中,所没有掌握的资料,我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见张靓如此自责的神情,张睿明心里已然暗叫不好,看来这个资料对于这个案子相当关键,甚至能够左右是否立案。他马上安慰这位美女检察官道:“别自责了,现在我们检院也就公益诉讼这点自诉业务了,调查取证本就不是我们今后的主业,有些瑕疵也很正常,再说了,就凭我们那点调查的权限,有这些个死角很正常,这不是你的问题,说吧,这资料到底是什么。”

张睿明的安慰起了一些效果,张靓的眼神渐渐恢复了光彩,可在又一次提到这件突然杀出来的资料后,她脖子微妙的一颤,似乎即将说到的是一份令人震惊的事物。

“部长……当时这些个陈橙地产公司的,他们居然拿出了……一份市府的会议纪要。”

“会议记录?!”

会议纪要是政府内部议事的记录,是一种记录性、备忘性和告知性的会议公文。它一般是在会议记录的基础上经过加工、整理出来的一种记叙性和介绍性的文件。包括会议的基本情况、主要精神及中心内容,以便于向上级汇报或向有关人员传达及分发。

结构内容上来讲,制作时一般是按会议程序记叙,或者按会议内容概括出来的几个问题逐一叙述。

按一般人的理解来说,这东西不就是一份会议记录嘛,听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只有经常和机关部门打交道、常常出入单位办事的人就知道,这东西,看起来不起眼,其威力却十分“惊人”。

当前,津港市政府各部门,包括一些市里的国有企业、园区管委会、镇、街道办事处等等,都没有准确标明会议纪要与其他行政公文的区别和差异,经常一会议纪要的形式,直接对外适用、指导和管理相关行政事务,甚至将会议纪要作为依据制定规范性文件或依据会议纪要签订各类协议,这实际上是以“会议纪要”之名,行“行政决定”、“行政指导”、“行政许可”、“行政处罚”、“行政规范性文件”、“行政合同”等等之实,而这种现象,其实远不止津港市所独有。

第四百三十七章 本质

为什么会议纪要的滥用现象如此泛滥呢?这是因为像“行政决定”、“行政指导”、“行政许可”、“行政处罚”、“行政规范性文件”、“行政合同”等等行政机关的正式公文或规范,都要经过严格复杂的流程才能出*台,而会议纪要没有法定的出具程序,其方便、快捷的特性与一些行政机关渴求绕过复杂的行政程序行使权力的需求一拍即合。而且,在下级部门、或者执行机构依据这些个会议纪要执行后,万一出现了一些违法违规的不良后果,而上级机关也能以这个会议纪要的非正式性与其撇清关系,转移矛盾……所以,基于这些原因,会议纪要的滥用成为了当前的一种普遍现象。

此时,听到张靓说会场上那陈橙房地产公司拿出了一份“会议纪要”,张睿明顿时脑袋一懵,他想到这份会议纪要一定就是与这笔土地出让金有所关联。

果然,张靓接下来的话语证实了张睿明的猜想。

“部长,这份会议纪要关于这笔出让金的……是记录2015年5月16日的一次津港市政府会议内容。其中的关键内容是当时的津港市政府因为考虑到招商引资与新区建设的示范效应与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实际难处,同意陈橙公司缓缴包括土地使用权出让金在内的各项费用……”

“这!怎么……”

虽然有所准备,但张睿明还是被这份会议纪要的内容所震动,他豁然一下,站起身来,对张靓问道:“当时有没有对这所谓的“缓缴”规定期限?”

张靓摇了摇头:“上面没有说明具体的缓缴期限,但直至现在,都已经过去4年了,陈橙公司仍未依法缴纳出让金,我们市的自然资源局也未依法收缴。”

“可恶!我就知道这陈橙公司这么肆无忌惮的拖缴是有原因的!果然如此!难怪留了这么一个后手啊,那他们自然资源局会对我们的检察建议无动于衷,也完全可以理解了,人家这是留着一把“尚方宝剑”呢……”

张靓今天回到市检,第一件事就是直冲冲的找到张睿明的办公室,为的就是想借助这位经验丰富、极有能力的检察部长的经验,想找到办法打掉这份会议纪要,将这个案子办到底,将这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拿下了。可此时听到张睿明语气中都透着一丝无力的苦涩,张靓一下都有些慌了,赶紧追问道:“可是,部长,难道这会议纪要……我们就没一点办法了吗?再怎么说,它也就是一份普通的文书材料嘛,又不是正式的行政文书,凭什么那陈橙公司仗着这个,就能罔顾法律法规!?难道我们就不能绕开它吗?”

张靓此时略带书生气的质问让张睿明叹了口气,他苦笑一下,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每一名法律人又何尝没有过这种“法律权威不容质疑”的理想与期望,可现实远比这些书生气的口号要严峻现实的多,像张靓这样的年轻法律人,很多时候都不会学到一点:法律再怎么样完备、在怎么样神圣,但总的来说,法律也是人执行的,而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贪恋与想法,他会有自己的**,对权力与金钱的**,而这些**就会狠狠的击碎张靓这些个正直单纯的年轻人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睿明给自己续了被水,又给张靓倒了杯,神色有些勉强宽慰了她几句,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说实话,我为你刚刚的那几句话感到由衷的高兴,很有少年感,很有书生气。但是,我经常和你说的一点我们法律人,遇到事不**律是没有良心,忘了本,但是,如果凡事都只**律,那就是愚蠢。”

“部长,我……”

张睿明用手示意她安静的耐心坐好,听他把话说完。

“首先,我们要认识到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个会议纪要确实很难绕开,就是因为这会议纪要很实用,所以政府才会选择它。你要看清楚的不是这简单的几张纸,我们都知道它这一份会议纪要也不过就是几位领导的开会记录嘛,法律上又不是正式发文,看起来好像很无力,但是,你要透过现象,看到它的本质,看到这份会议纪要背后的意图。”

“意图?”

“对!就是意图,我工作这些年,搞过律师、公诉、还搞过反贪,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收获就是永远不要把一个组织作为整体来人格化。”

说到这,张睿明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了几个名词与部门名称。

“就比如说这个问题吧,大家似乎都默认了一个共识,认为当时的津港市市政府会出*

台这样的一份会议纪要,是为了让什么“招商引资与新区建设”。这几点呢……我也不去全盘否认其真实性,但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不是这样的。”

“那是?”

“你看,当时的津港市政府会议室是会有几位真心实意希望把经济搞好的领导。但是不是每一位与会领导都有那样搞的觉悟。而其中各位领导的动机,有重合也有分歧,有些是祈求下次调整晋职晋级、有些可能只是想安然退休,不出岔子,不担责任,还有些我们无法得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招商引资与新区建设”绝对不是所有人的最大愿望。”

“那他们既然都不是齐心想把经济搞好,那为什么还要出这样的一个会议纪要呢?”张靓是越听越糊涂了,但她神情却仍是非常诚恳。

“你错了,就是因为他们并不齐心,所以相反的,他们就更要以这样的一个会议纪要的形式,将这土地出让金缓缴的事情固定下来,因为,这些政府中的各级官员,最容易产生合力的是另一件事:增大政府的权力、却又让自己担责。

明确了这个前提之后,此问题的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假如你是当时的与会人员,你面临一个选择题:是通过各种复杂的程序与决策,闯过人大、政协等等部门,做一个可能会让自己“秋后算账”的行政决议来推动这件事,还是以会议纪要这样方便避责的形式来达到目的?”

张睿明这样一说,张靓一下就明白过来,她舔了舔嘴唇说道:“那部长,你这样一讲的话,证明当时的市政府通过这个会议纪要,就确实是想让这个陈橙地产公司缓缴出让金,那现在……我们还有办法去推翻这个会议纪要没有?我记得,之前好像有过一些案例,是判决会议纪要无效或者违法的啊,有这些个案例在,那我们……”

张靓语速很快,她神情激动,声音也越说越大,张睿明却没能像她那么乐观,他只是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头,摇头叹息道:“你啊,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部长,你不就是……”

张睿明眼睛深邃的望了一眼办公室大门的方向,仿佛担心那里门外有耳一般,张靓也一下有些微怔,她回头顺着张睿明的目光看去,门是关上的啊,那这位天不怕地不怕,连检察长都感到直接怼的张部长,到底在担心什么。

张睿明脸上的异样也只是一瞬,他收回目光,手又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可他也只写了两笔,就一下停了下来,仿佛在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心后,才在纸上写了一个“汤”字。

写完,他用食指用力的在那个“汤”字上面点了点,示意这姑娘看看,然后自己领悟。

他的眼睛微眯,神色淡漠,这一下颇有云遮雾绕的高人气派,可张靓这傻姑娘凑过头去,将这个“汤”字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甚至将纸张东移西移的,还是看不出什么“真义”来,要不是亲眼看着张睿明写的,她还真以为这是用隐形墨水写的,还真会去放到火上烤一烤去了。

张睿明见这姑娘抓耳饶腮却解不开这字意的样子颇为滑稽,但他又不想直接点出谜底来,于是只能又用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对张靓说道:“你看看这个字,难道还不能联系到什么吗?”

张靓这下都要急哭了,只能圆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对张睿明说道:“部长……你这个字写的挺不错的……是柳体吧……”

这下张睿明强装的高人风范顿时破功,他咬住上下牙,挤出几个字来:“啧,一定要我把话说透你才明白吗……这个汤字,咳咳,你想想,我们市最近最大的新闻是什么?这你总该想起了吧?”

“最近的大新闻……”张靓冥思苦想了几秒,一下顿时醒悟过来,一脸惊讶的对张睿明说道:“汤……那不就是那个汤高义!?就是那个最近判了的前任市长……对了,这样一说的话,当时15年的时候,就是这个汤高义在位的时候啊!部长,我明白了,你是说这个与汤高义有关!”

第四百三十八章 集体荣誉

勘破谜底的张靓在不知不觉中,语气有些激动,张睿明赶紧抬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姑娘才反应过来,回头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异常,这才吐了吐舌头,说道:“咦,部长,这也不太对啊,就算是因为与这个……姓“汤”的有关,那也没必要搞的现在这般神神秘秘的,好像是什么天大的事一般,这姓汤的都倒了,现在推翻一个他任期内的一个会议纪要,这有什么难的?”

张睿明坐回到了位置上,眉宇间满是于思,他没有急着回答张靓的疑问,而是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显示器上弹出一个判决书来,他这才对张靓挥了挥手,侧开身子,“来看看这个判决书吧。”

张靓凑了过去,只见这就是最近在津港街头巷尾、朝野江湖,人人议论不已的那汤高义的判决书:……被告人汤高义利用担任津港市人民政府市等职务上的便利,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工程项目、案件处理、职务提拔、工作调整等事项上谋取利益,单独或者伙同其妻、下属等人非法收受有关单位和个人给予的财物。或在经济往来中,违反国家规定,伙同他人收受回扣,共计折合人民币347万余元、港币50万元、美元026万元。另,汤高义家庭财产和支出明显超过合法收入,对共计折合人民币941万余元的财产不能说明来源或者说明来源后查证不属实……

这判决书张靓早就看过,在津港也传播甚广,她此时看了看几眼,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便向张睿明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张睿明没想和她再兜圈子了,点了点这判决书上关于来源查证不属实的这一行字,语气透着一丝冷峻,“汤应该是我们市这几十年第一个倒在任期上的大人物吧……这样的一课“参天大树”倒了,你想想,拔出萝卜都要带出泥,像汤这个案子,牵扯了多少人?而现在,虽然现在还没证据啊……但如果把这份会议纪要背后的事情挖透,挖出个什么来,我估计啊,这个案值上来看的话,放到他这个案子里面,那还真算不上什么事。但是,对于这会议纪要所带出的那些“泥”来说,那就不一般了,而且,像这样的大案,上面都是定了调的,现在判决书都下来了,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了,其余的,基本上是不可能再来动了。这样讲……你现在能明白为什么我说这个会议纪要很难推掉了吗?”

接下来,时间在这间办公室里停滞了许久,张靓花了好长的功夫才消化完张睿明话语里的深意,她此时才感到自己过往那朴素的正义感与单纯的世界观,在这曲曲绕绕、弯弯折折的案子里,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真应了张睿明那句话,如果凡事只**律,那真是太蠢了。

在强烈的空虚与失落中,张靓叹了口气,又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还能做什么?”

张睿明把玩着手里的那枚装着软鸡蛋的玻璃壶,思考了半响,叹气道:“还能做的事……我也不知道,现在还只是将自然资源局这块的线清了清,就清出了这样难啃的硬骨头,要是再清下去,我都不敢想象还会有什么。”

“哎……”

两人相顾无言,悲观的气氛在这小小的办公室里蔓延,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为了不让自己的这爱徒太过失望,张睿明强打起精神,说道:“你也别太失望,现在这也只是我的一些猜测而已,再说了,也不是我们检察院未履行职责,只是这一切都超过了我们的能力,也没有一个强大的……”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什么似的,嘴唇一阖,整个人停了一下,既然津港市检在这个案子上力有未逮,那怎么不能去找找那些个有能力,又愿意管的部门呢,张睿明第一个就想到了现在的津港市市长张圣杰,粗略一算,他已经在几个案子里都与这位政治强人打过交道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张圣杰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张睿明期间也深受“教育”,而且张圣杰这人极其深邃,眼光视角都非常人所能理解,但他人本性不坏,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搞好津港经济,服务人民,如果将这土地出让金的事捅到他那里去,那会不会能请这位强势的一把手下一个指示,催促自然资源局那边认真对待呢?

想到这,张睿明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张靓,自从以前在市府撞破了这姑娘和张圣杰的私密关系后,他一直都非常留心对张靓说的话,担心这丫头与张圣杰是一条线的,这边和她说了,那边就抖到张圣杰那边去了,可现在看来,这一层极其特殊的关系,倒变成了一股强有力的助力,他微微一笑,便对张靓说道:“我突然想到一点,我们还是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核心……既然自然资源局是新组建的强势部门,而现在像他们吕林等班子成员,都在最敏感的调整期间,那为什么不大蛇打七寸,直接向市府那边再发一封函告,将这滞纳的土地出让金的事通报过去,反正现在检察建议也下达了,走这个程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啊。”

张睿明说这话时,眼睛微眯,若有深意的望了张靓一眼,这姑娘却马上回答道:“部长,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已经试过了,今天上午在研讨会上,就特意请了市府那边法制办的同志过来,之前高检也给张市长打过电话,可是却被几句话就搪塞过去了。”

“这样啊……”张睿明揉了揉眼睛,对于这个结果,他可以理解,但又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他作为市里领导,这个回复也很正常啊,难道人家连自己下属部门都不支持,反过来支持我们检院?这可以理解,我是说,主要是市里的这个震慑作用,虽然对我们的答复很官方,但是我相信张圣杰背后肯定还是会给指示给他们自然资源局,让他们妥善处理,别把事搞大。再说了,我听说现在市里个部门领导班子的名单正在“闯关”,还没报人大都,那这个时间很敏感啦,他们自然资源局再强势,也不会这个时候顶市里的意见嘛,如果老高早点打电话给张市长,或者早点像市里通报,那就绝对不会出现上午这种被人当场砸场子的事了嘛……”

张睿明还没讲完自己的分析,就听见张靓一把拦下他的话头,说道:“不是的!部长,高检和张圣杰那个电话不是在研讨会的那一出之后打的,他是在研讨会开始前就打电话汇报过的!”

“什么?”张睿明这下就懵了,他原本还以为是高裕民在研讨会上被陈橙公司和自然资源局拿出的那份会议纪要驳了面子,才给张圣杰打电话的。可现在张靓这样一说,那时间就反了过来,这前后的因果关系那也就完全反过来了!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不会听错了吧?不能够啊……虽然高裕民和张圣杰关系一般,但再怎么样,这检察建议书都下了,市里没理由不支持我们工作啊,不可能在通报之后,居然被建议机构还有这样大的胆子,敢顶着风向直接来……”

张靓却脸一红,辩解道:“真的,部长,当时高检他打电话时,我们都在院里的班车上,我听的清清楚楚的,这没骗你!”

张睿明脑袋一嗡,这随着时间顺序的一变,现在整个案子的性质都完全不一样了:市检院向自然资源局下了检察建议,被建议的单位不服,在研讨会上拿出会议纪要反驳市检院,检察长高裕民为了挣回脸面,向市长张圣杰通报案情。这才是张睿明所预想的正常程序,这才符合一般的情理与发展。可现在按张靓的说法,居然是高裕民在像市里通报后,自然资源局才在研讨会上拿出证据反驳检院,这时间一颠倒,性质就天差地别了。

一个是正常的市里先接收检院的通报,转身骂骂下面单位的正常情形,后面这一个……就直接令张睿明感到不寒而栗了。

难道这自然资源局的态度……其实是代表了市里的态度?!

他眼神一下都严峻起来,他奇道:“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这案子又将是一个重重阻力的大案……老高他们今天被驳了面子,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今天高检他们被下面陈橙公司的一闹,一下简直都下不了台了,后面研讨会也不了了之,马上就灰溜溜的结束了,我看高检他回来路上,那脸色……”

张靓说到这,瘪了瘪嘴,做了一个鬼脸,五官都挤在一坨,看起来像个灰败发霉的土豆,。

听到研讨会居然是这样结束的,张睿明脸色也好不到哪去,虽然他昨天才和老高吵了一架,还被解除了这个案子的主办权限,但此时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虽然他平时为了办案子,可以怼天怼地。但真看到市检颜面扫地的时候,他心底隐藏着的集体荣誉感却又渐渐燃烧起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 离婚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现在就扬刀跃马的冲到老严的办公室去,拍着胸脯对这位老领导说话,将这个案子的主办权争取回来,他还就不信了,办过了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甚至还有泉建这样的巨无霸后,自己还有那个案子拿不下的,不就是一份会议纪要嘛,张睿明相信办法总比问题多,自己认真起来,肯定能有办法绕过去的。

可他猛的一下站起身后,却又瞬间茫然了,自己现在凭什么去找老严?人家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再说了,昨天还和老高那样大吵一架,现在又腆着脸回去,这算什么?人家会怎么想,以为自己服软了?还是觉得自己是想看笑话?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左右都不是人,现在一想,只能关上门来,不理这些个风雨事,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别人都没把自己当回事,有何必强出头呢。

罢了、罢了……

张睿明只是怔怔的愣在那,他嘴唇微微发颤,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能说,面前的张靓隐隐体会到他的情绪,此时也问道“部长,韩副部长她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现在市检上上下下是那这份会议纪要没有办法了,要我看……这个案子想办下来,那绝不能没有你,要不要,我们都去向严检反映一下?”

张睿明勉笑一下,费力的抬了抬手,叹息道:“算了,别麻烦了,这第八检察部不只是我一个人,津港市检也不只是我一个人,你们……好好办吧,有什么来问我就是了。”

张靓点了点头,两人半响无话,她这便退了出去。张睿明望着桌面上原本整理收拾好的一叠关于国有土地出让领域的法规政策摘要,他拉开抽屉,将这堆花了不少心血整出来的资料,一股脑的塞进了最里边。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切都渐渐平息下来,随着上次研讨会上的那一幕,市检这边在折了面子之后,倒也没再去提起这案子,就像领导脸上的一块丑陋的疮疤,众人看到也只能当作没看到,只能试着去忽略它,忘却它,仿佛这条线索不存在一般。而张睿明也渐渐平静下来,这天晚上,他正百无聊赖的回了寝室,想着要不要出去找几个老友杀几盘棋,突然电话响起,他拿过手机一看,竟然是唐诗打过来的电话!

这下他是猛然一惊,这段时间和妻子打了一个多月的冷战,早就搞的人心烦意乱的,每天心神不属,可唐诗就是这么个臭脾气,想要她主动示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张睿明也试过哄了几次,可每次都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的,让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置。

可今天妻子居然主动打电话来了!?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下从宿舍狭小的床板上翻起身。

“……喂?”

“爸爸爸爸~”

那边居然是女儿甜软的嗓音,萱萱这两句爸爸喊起,张睿明感到心里都一下要融化了,每次和妻子冷战,他都是最先退让、主动搬出来的那一方,这里面有很大的原因都是为了自己这可爱的女儿,这段时间里,他每次想女儿的时候,都只敢偷偷的发视频给两位老人,让萱萱的爷爷奶奶趁着唐诗白天出去的时候给张睿明看几眼这心肝宝贝,可张擎苍本来就忙,张母也身体不太好,这样怎么都不太方便,于是这看女儿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经常一周都看不到几次,绕的张睿明心里是一阵难受。

“哎,哎,萱萱,你吃饭了没,在干什么呀……”

张睿明抓紧机会,好好的和女儿聊了一会儿,萱萱简简单单的一句“爸爸,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忙完回家呀?”就勾起张睿明满腹的思念,接着鼻子一酸,没忍住,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好,好,爸爸很快回来,很快~”

“我要你现在就回,马上就回~”

那边萱萱情绪也有些失控,一下没憋住,大声哭了起来,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因为伤心而上下抽泣,让张睿明这边也跟着淌下几滴泪来,接着便是一阵杂音响起,伴随着重物拿起放下的闷响,然后萱萱的哭声就突然显得遥远了,估计是唐诗接过了电话。

果然,过了几秒,一阵冰冷的女声在那头响起:“你听见你女儿说的话了吧?她想你了,今天晚上回来吧。”

唐诗的语气依旧冰冷沉闷,但是她说出的内容却让张睿明心里一暖,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难道是妻子破天荒的头次示弱了?这份喜悦马上就在他的胸膛爆开,他甚至想跳起来,大声呐喊一番,太好了,这下总算可以离开这孤独的单位宿舍,回到妻女的身边,重新……

“啊~好好好,我马上回!你们吃了饭没,想吃什么吗……”

可张睿明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幸福短暂的到达高峰后,却马上就如同过山车一般,情势急转而下,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

唐诗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不用了,你早点回来吧,我想和你谈谈离婚的事……”

…………

张睿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宿舍的,他眼神呆滞,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靠在出租车的做椅上,他耳边还在不断回响着唐诗说出的“离婚”两字,他现在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可能呢,这一辈子他就谈过这一份感情,也只在乎这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相知想扶大半辈子的妻子。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现,学生时代如小天鹅一般高傲清冷的唐诗、结婚时明明不会喝酒却为了替他挡酒,喝的满脸酡红的唐诗、工作后为了他一个人在津港照顾女儿的唐诗……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学生时代,他以为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问题是金钱,那时张家还在谷底,张擎苍的事业前途未明,张睿明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要靠自己赚,他疯狂的读书看书,将成绩提上去,拿奖学金,好给那时的唐诗买衣服,应付开销。好不容易才熬出来。

工作后,考入宁丽县检察院的张睿明,那时以为两人之间的最大障碍是距离,为了和在津港普华永瑞事务所工作的唐诗结婚,他拼命工作,年结案近400起。凭借这股子劲头,好不容易让当时的陆斌看重,带到了市检来,才解决了这头疼的异地问题。

张睿明一直以为调回津港后,他的人生就圆满了,可以照顾妻子与家庭,可是,这几年两人吵的架却比以往还要多,甚至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睿明问自己,他明明已经向唐诗解释了许多遍了,他甚至也拿出了许许多多的证据,只要能让妻子相信自己,他什么都愿意做……可是,对于他的解释,唐诗不置一词,对于他的证据,唐诗看都不看一眼。

相比那段因为罗斋而大吵争执的时期,现在唐诗这种最深沉的冷漠,要更伤张睿明的心。

可他却连怎么解释都搞不懂,到底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使她失去了那份工作?还是因为全身心投入市检工作的自己,忽略了对妻子的陪伴?

窗外是灯红酒绿的繁华津港,青春靓丽的逛街女孩,高大闪耀的霓虹灯,此时正是津港这座不夜城最为令人沉醉的良夜开端,可倒映在这车后窗上的,却是张睿明失魂落魄的面孔。

他知道这些个原因可能都有,但却都不完全是,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他心里清楚,在妻子的内心深处,可能有道叫做“叶文”的巨大伤口……

车外的景色由繁华转为静谧,慢慢的,张家的别墅小区到了,张睿明给过钱,下了车,一股微热的暖春风吹了过来,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他离开家里的时候,当时还是初春料峭的时候,穿的紧紧实实的,现在回来时,身上都只是薄薄的一件衬衣了。

他迈开脚步,突然发现双腿都变得沉了许多,就像踏在虚空中的流沙一般,靠近家的每一步都变得如此沉重,张睿明知道,这都是心里的压力导致,想想等下打开门,家里应该是坐的整整齐齐的吧。走进去坐下后,唐诗说不定就要拿过一张离婚协议书,摆在自己面前?还是会和自己又大吵一番,最后摔的一片狼藉?

不管如何担忧,他总算是来到了门口,摸索了半天,终于在一堆钥匙里翻出这大门钥匙,插进去扭开,令人意外的是,今天家里并没有他料想中的那份严峻场景,女儿萱萱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一把扑到张睿明的怀里,像一颗甜蜜的子弹,瞬间给了他幸福的暴击,不管接下来怎么样,当女儿轻柔的小身子被拥入怀中后,这瞬间,他打定了主意,不管唐诗等下怎么说,他咬死不同意离婚,就是跪下来、就是失去一切尊严,他都要挽回妻子的心,绝对不能让萱萱成长在单亲家庭中。

第四百四十章 集体幻觉

“你回来了。”

就在张睿明刚下定主意的时候,唐诗迈着轻轻的脚步,跟在萱萱的身后走了过来,张睿明一愣神,见妻子脸上含笑,看起来这些日子倒是没什么变化,甚至气色还好了许多,而最令他惊讶的是,唐诗脸上竟没有他想象中的冷若冰霜,而是带着含蓄的笑容,仿佛两人之间的芥蒂本就不复存在一般。

“老婆……”张睿明恍若隔世一般,怔怔的望着唐诗的清丽面孔,他嘴唇微阖,这略显古怪的氛围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门口。

“先进来吧……”

“嗯。”张睿明脱下鞋子,竟一下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访客,他忐忑的跟在妻子的身后,走到客厅,此时他心神还有些晃荡,不知道为何妻子是如此神情,既不是一片肃杀寂寥冷漠,也没有想要大吵大闹的火气,这让张睿明感到越发惊奇。

“小梅,带萱萱去睡吧。”

唐诗让家里保姆把粘着张睿明的女儿带到楼上去休息,她示意张睿明在客厅坐回,上去同保姆两人哄好了孩子,不一会儿就下来了,姿态款款的坐到了张睿明的面前。

两人就这样相视一眼,心里压力山大的张睿明,面无表情,寻思着接下来如何说服妻子,而唐诗倒是在片刻的愣神后,神情平淡的对张睿明道:“今天叫你回来,没别的事,就是想我们先把婚离了……”

听到这在心里已经预演了无数遍的两个字,张睿明还是头皮一麻,大腿一紧,差点就要站起来。

“不行!为了女儿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你要是觉得我……”

他眼眶泛红,双拳紧握,胸臆间那些个委屈与愤慨顿时倾泻而出,可他还只刚开了个头,唐诗竟莞尔一笑,这万顷波涛、天崩地裂般的惊变之前,她竟是如同在谈论一件“今天吃什么”般的小事一样,只是淡淡说道:“你先别紧张~这个离婚,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先做个假离婚……”

“什么?”

张睿明眉头一紧,奇道:“你是想假离婚?为什么要搞这一出?”

他还担心这是不是唐诗的借口,想借着假离婚的名义,骗自己先把正领了,然后才复合,不然完全没必要突然整这一出啊。

唐诗却看起来颇为轻松,她拿出手机,在上面指点了几下,张睿明手机马上一响,打开一看,只见她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拍得模糊,显然是不知何处偷拍的照片,张睿明两根手指滑动一下,再将其放大,上面文件抬头是《津政办函〔2019〕75号》,看落款,是政府办公室的,他心里一奇,接着扫了一眼,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份关于津港市购房资格政策的文件。

他粗粗看了一遍,细细密密的条款扫下来,多年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很快找到了关键的一款隐隐约约明白了唐诗的意思,根据这份文件上的一条条款,津港市的购房资格政策即将发生变化!以后购房资格将以家庭为单位计算,已婚夫妻任何一方在婚前婚后购买过房产,都将算作已有房产,同时将限制购买二套房,整个市场将急剧动荡。

津港的房地产市场这几年相当火爆,得益于之前汤高义任内的土地政策,在过去十年间,津港房价翻了两倍有余,现在都已经逼近一线城市的房价,当地的平均工资才不到5000,可内部好点区位的房价,早就突破了5万一平,这其中的巨大鸿沟,可谓是普通人不吃不喝一辈子,都买不到一套三居室,只有一些工资丰厚的白领、金领,在勒紧裤袋之后,掏空六个钱包,挥舞着上百万的首付款,经历认筹、摇号、复审一系列操作之后,才能在千军万马中抢到一小小的水泥壳。

可即便房价如此之高,但每一个稍好一点的楼盘开盘时,还是火爆异常,无数人在得到消息后,都是连夜突击,通宵排队,甚至有前一天下午就开始排队的,就为了第二天能够挤进那几百个珍贵的认筹名单里面,凭着自己“刚需”的身份,参与一次摇号,寄希望于在上万名有购房资格的“刚需”中,摇到那珍贵的几百个房号之一,在凭着摇号顺序,参与排队选房,最后再在规定时间内凑齐首付、办好公积金或商业贷款,要是运气不好,贷款办的太晚,或者中间卡了一下,就算只是超过一天,购房资格都会马上作废……其中的艰难困阻,三言两语都难以说清,总之,整个过程下来,是人都要脱层皮。

可既然买房的过程已经如此痛苦,房价又高不可攀,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挤干家里那点财富,汇集父母的养老钱,投入这浩荡的房市呢?

这是因为在津港市,二手房与一手房的倒挂现象极其严重,一般二手房都是一手房价格的120%左右,像张睿明现在这套别墅,最近的尾盘新房,开盘是61000左右一平,但到了二手房市场一看,同样的楼盘、同样的户型,几年房龄的老房子,居然还上涨到76000左右一平,这就是所谓的“房价倒挂”。

为什么崭新的新房居然比土地年限少了几年,还要缴纳高昂过户税费的二手房便宜这么多?这难道不会不合理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种特殊的市场现象,主要是因为津港特殊的购房政策“刚需资格”,在津港市,不是任何人都能参与新房摇号的,在津港,只有符合层层条件后,才能具备相应的购房资格,比如像户口、社保年限、拆迁回购指标、人才引进计划、等等等等,那说起来就相当复杂了,总之,就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买新房,有资格的人相比津港市的常住人口,比例大概是3:7,这才导致那些个没有津港户口、或者是不符合各种条件的非刚需购房者,只能去买价高质量差的二手房或者商住房、小产权房,等等等,这些房子,都是有其各种不足之处,但是它们有一点好,就是不需要购房资格。这样一来,有购房资格的购房者,只要能够摇到号,那瞬间就能以低出市价20%左右的价格买入珍贵的指标新房,虽然也限制了两年的买卖期,但光从纸面上来看,这相当于瞬间捡了一百万!要是两年后房价上涨……乖乖,那都不敢想能撞多少!

就是因为这样的群体思维,这才推升了津港市房价倒挂的产生。

以张睿明家里为例,现在整个张家总共有两套房产,一套是这栋别墅,是当时张擎苍买下的房产,属于两位老人的财产,而张睿明和唐诗名下,只有一套过去买的小公寓,现在已经租出去了,当时还是张擎苍在买下这套别墅时是他自己的名下,后面唐诗还一直吵着要加上她的名字,现在看来,当时幸亏没加,不然的话,就算现在离了婚,她也无法再买其余的“二套房”,只能看着那些个在新政颁布后,少数有资格的津港市民,继续在房地产市场大肆买买买。

而上次唐诗所想的,就是在生气的前提下,买一套不需资格商住房loft公寓,当时所以才能即买即走。可是现在按照那刚刚看到的“新政文件”,津港市即将颁布的这新政策下,唐诗原本具有的购房资格,在新的认证方式后,也将消失,也就是说,张家在新政后,是买不了房子的,想要再买房的话,参与这全民疯狂的抢购,就必须在新政颁布前,赶紧将婚离了,然后再由没房的一方,赶紧去参与摇号,买下新房!

“你看明白没有……我们得赶紧去办假离婚了,到时由你去马上买房,这样我们家里才能赶在新政前买上一套,我现在都选好几个楼盘了,明天办假离婚,后天开始摇号,听我的话……”

“可是……”这瞬间暴涨的信息流在冲刷着张睿明的头脑,他一下还接收不了如此多的信息,这突然就说要买房,还说要离婚……这上百万的事情,又这么突然……

“别犹豫了!你看看那文件下面的颁行时间,就是下个月了!今天已经是13号,我们只有十多天了,我已经打听过了,我们必须在这时间内完成认筹、摇号、选房,不然的话,到了下个月,我们什么都动不了了!”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时间,问题是我们家……真的需要买这个房吗?”

张睿明无奈的望了望四周,有些气弱的说出这句话来,他上班后就一直把工资卡交给了唐诗,甚至父亲张擎苍补贴的生活费,也是一并交给妻子,他早就不接触理财许多年了,一直以为唐诗作为一名注册会计师,在这方面一定十分擅长,可哪想到,这几年来,张家一直都是入不敷出的一个情况,每次有些闲钱了,唐诗要么是不理智的消费、要么就是各种p2p理财被骗,甚至还在短短两年内,投资了好几家奶茶店之类的实体店,这里面无一例外的,都是以血本无归而告终。

第四百四十一章 排队离婚

“当然需要啦!”唐诗双手“啪”的一下砸在茶几上,她没想到丈夫这个榆木脑袋,这马上就要关闸门了,都还看不清楚这最后的一点机会。

“你看啊,上个月津港链家app上统计的看房次数还只有7万人次,可这个月呢?现在才多少号,总看房人次就已经突破30万了!这是什么概念?我们市总共才多少人,几百万而已吧,这已经基本上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去看过房了,我可以说一句,现在津港有资格买房的人,那基本上都是想在这新政落地前,赶紧去抢一套房子来!”

“那又怎么样……”张睿明有些虚虚的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对于这种“集团性的冲动”,作为法律人培养出来的警觉性,让他更习惯站在一个观察者的角度上去思考,这么多人都在做的事,难道就一定是对的?

“你怎么这个样子?你觉得你很聪明吗?可你再聪明,我们整个津港市那么多博士、硕士的,别人都在抢着做的事,你还要怀疑?我告诉你,按以往调控后的结局,像津港这样的情况,等下个月一出新政,起码暴涨10%!这是毫无疑问的。”

张睿明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可眼前唐诗正讲的津津有味,他只能按耐心里的想法,默默的抿了一口水,假装听的很入神。

“你别这个态度,我已经分析过了,像津港这样的一线城市……”

“额……是近一线,好像就房价接近一线……”

张睿明不耐烦的矫正她,却只换来唐诗的白眼。

“反正!我告诉你,我查过这几次调控后的房价走势,那基本都是一轮*暴涨,现在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这不是几万块钱的事了,只要我们买到新房,下个月起码赚几十万!”

说到这里时,唐诗的眼神里反射出炽热的光芒,那是她会计师对于金钱的熟悉本能,张睿明望了望她,想了半响,还是试着给她浇盆冷水。

“哎呀……这个,我最近办过的几个公益诉讼案子,里面都有一种现象,叫做“群体性狂热”,就是一群老百姓,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自我审视。就是听到别人说能赚钱,就稀里糊涂的跟着掉坑里了,我看啊,这现在买房也……”

“嘭”,张睿明话没说完,一个枕头就砸在他脸上,砸的他是一脸黑,他把掉在地上的枕头捡起,对唐诗抱怨道:“我是说真的……你想想,现在哪还有这么好的事,排排队,摇个号就能赚几十万?!哪能……”

唐诗铜铃般瞪大的眼睛望着张睿明,这才让他将后面的话语收了回去。“我懒得和你一般见识,你想想看,你们家还算是津港土著,这么些年来,你爸也在外面打拼了这么久了吧,这几年行情怎么样?到手有多少?呵,我看啊,拼死拼活还不如现在你家这栋别墅升值赚的钱多!还不用劳心费力,在外面这般折腾,我们现在这个事务所里的,好多个开着保时捷来做这3000多块钱的小助理,这点钱对她们来说,加油停车都不够开销,后来一打听,全是津港土著!那早就是每天家里只要收收租就能好几万的土豪了!人家是嫌呆在家里与社会脱节,才出来玩一般的上班,我看啊,我们家那时根本不用做那么多项目,老老实实多买几套房,就什么都来了。”

张睿明想反驳妻子,可他回头看了看这栋富丽堂皇的美式装修的别墅,壁炉、吊灯,地上铺着的是张父从加拿大猎回来的熊皮地毯,墙上挂着的是硕大的鹿头,这粗犷别致的装修风格,在津港的上流社会中,也算是不多见的,父亲张擎苍也喜欢带着朋友、客人往家里引,一进这门,对张家的实力一下就有了个不错的判断。

“哎,确实,老爸这几年生意确实不行,幸亏那时买了这栋别墅,现在七七八八规整一下,这房子转手也能卖个近两千万了,当时买的时候,才几百万,相比起这钱,在外面估计得花一辈子才能赚上千万。”

“呲~”听到这个话题,唐诗没有放过这难得的挖苦丈夫的机会,“别说上千万,就说一千万吧!你在外面这花一辈子就能赚到?就凭你那6000多块钱的工资!?别搞笑了,张睿明,你一年不吃不喝也就98万,不到十万的样子吧,你一辈子能赚一千万!?”

张睿明脸色一下就黯淡下来,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这点收入确实提起来就不好意思,虽然唐诗的话语有点过了,但此时他也只能憋着,妻子抱怨的确实没错,自己这点儿工资,哪还好意思提别的呢。

原本,在员额制改革刚出来的时候,当时按照政策来说,入额后的检察官、法官工资会有40%的一个提升,加上这个身份认同的感觉,所以一下子法院检察院,上上下下都摩拳擦掌,削尖脑袋想钻进去,入额考试一下子成为了两院最重要的话题。

可是,现在几年过去了,员额制改革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其效果嘛……就仁者见仁了,确实,在一些地方,一线的入额检察官、法官,工资得到了一些提升,个人的认同感也加强。但是在有一些地方,员额制改革却反而成为了另一种结局。有些入额的法官、检察官,因为入额后巨大的工作压力,纷纷要求退出员额,主动边缘化,宁愿去做一名行政人员,就是问了轻松一点,避开实务部门的巨大压力。

而员额制这所谓的40%的工资提升,当时对许多人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可是实际落地后,才发现这所谓的40%,其实是指基本工资的40%,而那些个繁杂的补贴、津贴并没有计算在内,这就导致一些员额内的法官、检察官,辛辛苦苦还不如那些个轻轻松松的“员外郎”,虽然钱少一点,但至少人家没在一线,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时时刻刻担心这期限、审限、围着无数当事人的电话、来访,赶紧抽不开身。

在津港市检,这种现象也普遍存在,在谢其生离开市检公诉科之后,现在公诉科基本上成了新兵蛋*子们的练兵场,除了刚考过来、和刚遴选上来的,市检基本上没什么人愿意到公诉这种实务部门,就是不想过这种案子压头的日子,趋利避害,这倒也是人的本性,说起来其实也挺正常。

但还是有不正常的人,比如现在的张睿明,已经被排挤出这次陈橙公司出让金案子的他,虽然嘴上不怎么提了,心里却还是想着要怎么把这条线索重新拾起来,将这笔被欠缴的出让金追到手,今天若不是被唐诗“离婚”这两个字给吓住,他可能还不会回到家里,被妻子念了一头的“发财经”。

“好吧!我工资少,我没钱,我都听你的,你说吧,该怎么办?”

“哼~早点明白就好,就是最近这些个楼盘好像都听到风声了,知道下周就要出新政,限价会有松动,这段时间都憋着不肯开盘,就算开盘了也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开,每天认筹号都限了号,只有几百个,排队都要提前一天……但是,没关系,他们在怎么精明,还是玩不过房建局的,我有几个房建局的朋友,他们已经透消息给我了,最近几天有哪些个楼盘会开,我都清楚,我其实都选了几个楼盘了,我觉得非常不错,位置好,你看啊,这个新开的时代城,位置一般,但便宜,再看啊,这个阅江天地……”

张睿明扶着脑袋,听妻子介绍了一圈,他却怎么也听不太进去,看着就在耳边的唐诗,他倒是没想到居然两人会以这种方式来结束冷战,现在他居然一下有些感谢着来路不明的“新政”消息了,如果不是如此,他不知道还要和妻子斗心眼斗到什么时候去。

“好吧,这些个你来定吧,我先去睡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办事,对了,我们先要办什么?”

唐诗打开手机地图,选了位置,开始导航。她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们第一步就是先离婚。”

虽然刚刚听妻子说了整整半小时,知道这只是一次“假离婚”,但张睿明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啧了一下牙花子,对唐诗面有勉强的说道:“这个……会不会违法啊?而且,就算不违法,但是我觉得好像也不太符合这个道德风气吧……能不能不搞这个假离婚啊……”

“好啊,那就不搞假离婚了……”面对扭扭捏捏的张睿明,唐诗头也不抬,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们就真离婚吧……”

“别别别……”张睿明瞬间服软,神情马上换做一副谄媚状。“好了,都听你的,假离就假离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带身份证去民政局,我先上去了,好久没看我家宝贝女儿了,我上去抱抱她~”

张睿明开心的扭着肥腰,准备上去看女儿,可他刚踩上楼梯,唐诗便在后面幽幽的说道:“别上去了,没必要……”

张睿明他转过头来,一脸纳闷:“为什么呀?我晚上不能在这睡?”

唐诗懒得和他罗嗦,径自站起身,拉了拉裙摆,一脸淡然的说道:“不是你不能,是我们都不能再睡觉了,你要想能明天顺利把婚离了,我们现在就得出发,去通宵排队!”

第四百四十二章 疯狂的夜晚

…………

虽然已到了暖春时分,可夜里的津港还是有几分凉意,唐诗一下车,被迎面风一吹,不由的缩了缩脖子。但马上,她就感觉身后一暖,一双温热的手为她披上了件外套,让这个都已经快习惯丈夫不在家的女人不由的在心里一动,默默感叹了一句:这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

而张睿明此时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庆幸在出门之前顺手给妻子拿了一件外套,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充电宝、小板凳,这已经是做好了准备了,他想到,这漫漫长夜的,真得要多个心眼。不然怎么熬得住这份苦痛。

“……你自己呢?”

见唐诗的目光扫向自己这单薄的外套,张睿明苦笑一下,“冬天的衣服大都还在寝室,我今天过来时哪知道还会有这茬事,就穿了见衬衫就过来了,家里都没什么衣服带……也没事,这天气对我来说还可以,受的住,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就是了。”

见张睿明这么肯定的语气,唐诗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头微微一动,看向自己这傻老公的眼神也温和了几分。

两人相伴着走向津港市民政局的大楼,这边是市政府的新区,位置算比较偏的,但还是不太好停车,两人把车停到了附近的一座在建商场的楼下,此时距离那民政局还有几分钟路程,两人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张睿明惊讶的发现,虽然都已是深夜了,这市府附近,却依然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一看样子,大都是夫妻两结对而来,神情急促,都往着一个方向津港市民政局。

“乖乖,这看来还是真的啊?这大晚上的,这边平时又没什么人烟,都是来排队离婚的?”

唐诗瞥了一眼张睿明,淡淡说道:“你以为我和你开玩笑?这排排队,摇个号,就能白白赚几十万的事,谁不愿意做?你上次不是说,有些老年人,一听说哪里商场有鸡蛋送、哪里衣服打半折,不也是连夜通宵的排队嘛。那几十块钱的事都有人抢,这几十万的事,你想想看?”

张睿明听到这,倒一下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在办泉建那案子的那段时间里,看过了太多的这样的例子,现在的这些老人,大多的是以前苦日子过惯了,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在他们的骨髓上都刻下了印记,卷光公用厕所里的卫生纸的、在宜家、商场、银行夏天满满当当的蹭空调的、这些大都是那个时代的老人,没办法,那种不去争就得挨饿的时代过来的,争、抢、拿是他们的座右铭,换到今天,这新房抢到转手就能赚几十万的时候,更极端的情况也不足为奇了。

微风袭面,树影摇晃,这边太偏僻了,很多地方的市政都没搞完,两人走过一段没装路灯的漆黑小路,唐诗踩着一双“恨天高”,一下没注意,左脚踩空。张睿明马上一把扶住她,唐诗用眼神示意他没什么事,她扭了扭脚踝,马上就继续往前快步走去,一边还催促道:“快点吧,我们起码得先排在院子里,不然到明天早上,估计外面的会乱一团粥。”

张睿明口上应了一下,心里却在嘀咕,他觉得妻子的这种担心是不是太过多余了?哪会有这么夸张?还外面乱成一锅粥?现在这月朗星稀的,难道津港这些人都不睡觉了?

他原本还以为就只有十几个人样子排队,可两人往前转过一个路口,民政局的大院就在面前拐角处,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地方居然就已经看到了一行人沿着路边人行道排了一条长队过来,现在这都还没看到民政局的院子,居然就已经排到外面几十米的路口了!?

两人快步走去,只见这条队伍的最前面,正是延伸到了民政局大院里面,站在这队伍末端往里面看,居然一时间都数不出大致人数,只见乌泱泱的排了一条长龙,在这深夜时分,津港的偏僻小镇上,一下居然有如此多的一群人,聚集在这机关门口,这场景对于张睿明来说,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支持着这些人通宵排队的,竟然只是网络上流传的一张似是而非的所谓“内部文件”?

他摇头苦笑一下,还没感叹完,就被唐诗拉到了队伍正后方站好,妻子望了望这架势,不无埋怨的对张睿明说道:“就是你,来的太晚啦,现在我们都排到院外去了,明天都不一定轮的到我们办手续,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睿明看了看前面,不少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板凳、马扎、台灯、甚至还有几个带帐篷来的,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场景,比春运的火车站还要夸张。他摸了摸鼻子,对妻子说道:“这么多人啊……这样吧,要不你先回车上睡一下,我先来排队,到明天早上了,我们再换一换,我去休息,这样我们两才轻松一点吧。”

唐诗望了望这乌泱的人群,想到这还要站十几个小时,她好死不死的,又习惯性的穿了一双高跟鞋过来,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嘛。想到这,她本想点头同意丈夫的提议,但想了想还是拒绝道:“算了,我先陪你聊下吧,到时看情况再说。”

张睿明本想说没关系,让她先去休息下,估计两人都去车上睡一下都没事,可他话还没说出口,马上又有人往他两的身后一站,乖乖,这才一会儿功夫,居然就又有人排上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就真不办离婚不行?”

唐诗摇了摇头,“你自己看看这上面的文件,说了下个月肯定就是以家庭为单位计算首套房和刚需了,这个月不离,我们两肯定就抢不到了。”

张睿明还是有些不太信,他望了望前面,这队伍就没动过,当然了,现在也不可能动,估计要明天早上九点之后,才会慢慢前移,估计轮到自己这院外排队的地方时,说不定人家民政局明天都下班了。

“我往前面去下,看看什么情况,万一排一晚上,明天都轮不到我们这个部位排队的,那怎么办。”

张睿明说完,便让唐诗守着位置,自己划开人群,往前面走去,他们现在排队的地方离民政局还有二十多米,这一段就起码有几十人了,他走到民政局门前,只见里面的民政局大院里,居然用水马、锥筒,弯弯绕绕的摆了一个排队区域,里面还有一百多号“先行者”,正人人拿出手机,百无聊赖的在排队区里面等着熬过这难捱的一晚。

张睿明在门口看了看,他大致数了下,这不数不知道,现在才是凌晨一点多,居然已经密密麻麻的有近两百号人在这排队了,而且,其中还七七八八的夹杂着几个空位置,看来都是打着两口子派老公在这坚守,老婆第二天再来的主意。

这场景让他头大如斗,看来这要是想明天顺利离婚,这还真得老老实实的在这排个通宵,他回到妻子身边,讲了讲前面的情况,两人无奈之下,只能摇头叹息,想着怎么打发这一晚上。

排在前面的那群人,看来已经是个中老手,此时有人竟掏出了扑克牌,三三两两的围着玩牌,还有人点了外卖烧烤,吆喝着同伴吃宵夜,让这乱哄哄的现场直如夜里的大排档,但更多的还是一块块在这夜里闪烁的屏幕,绝大部分人还是拿出手机,那一块块小小的亮光,倒映着一张张麻木、空洞的脸庞。

张睿明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和唐诗,一个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正科级干部,一个好歹也是注册会计师,怎么看都是津港的高知识人群,中产阶级的代表,可居然现在也如此从众的站在这里,成为了这普罗大众里面随波逐流的小小一分子,也对这难堪尴尬的局面手足无措,只为了能跟上房价疯涨的大潮,不让时代将自己甩下。

他只带了一个板凳,原本是想让给妻子坐着,可唐诗让他坐了上去,自己再轻巧巧的坐在丈夫的腿上,额头自然的靠在张睿明的肩上。这幸福来的突然,让张睿明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只闻到妻子身上的阵阵香气,虽然这一晚是如此荒诞,但对张睿明来说,却又如此的幸运,如果顺着这件事,让冷战多时的妻子回到自己身边,那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呢?

这令他感慨良久的亲密时分并没有持续太久,突然一阵鸣叫声从前方传来,接着张睿明便看到两辆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灯开了过来,张睿明看那熟悉的警车款式,估计都是附近派出所的,然后,从上面下来几名民警,一名胖胖的,为头模样的警官,拿出一个扩音器,打开开关,对着这排队的众人喊话道:“你们啊,赶紧不要在这排了,外面的都直接收了,现在马上关门,明天只够接待在院里排队的这几十号人!”

第四百四十三章 地产时代

这声呼喊就像一瓢水舀进了油锅里,这民政局里里外外一下就沸腾起来,张睿明也踮着脚往前望去,只见随着这几声宣告。几名警官配合几名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将原本被排队人群强行拉开的电动门又重新合上,将大院里面与外面分成两截,整个现场是一片喧嚣。

“大家冷静下。这是为了你们好,这排队都要排到马路上去了,万一有车子来了怎么办?这也不安全!”

那名为头的胖警官此时被人群团团围住,无数双手正不约而同的指向他,要他给个说法,他也是一脸无奈,这明明是民政局自己的事,要不是接到上面通知,当心这里会有安全隐患,出现群体性*事件,他也不愿意就带着所里这几口人,来趟这趟浑水。

“你凭什么这样关门?!我要进去!我昨天晚上八点就过来排了!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你凭什么剥夺我们自由婚姻的权力!到时我买不到房,你赔给我!?”

面对这些个无端职责,现场的民警和工作人员也很无奈,可现在不是能讲道理的时候,人潮汹涌如大海的巨浪,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岸礁,让现场气氛一下变得紧张复杂。

“你们不要吵了!”这时,那胖警官又大喊一声,刚刚这濒临失控的局面让他起了一身冷汗,幸亏此时接到一个关键的电话,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扩音器,对众人喊道:“我刚刚接到消息!现在住房中心买房过户的预约号都到了15天之后去了!那时都已经到了下个月了!除非你们拿到了这几天的预约号,不然你们现在在这里排队也没有用了!离婚了你们也没机会过户!在住房中心那边没号的人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在这里排通宵也没用了!”

这下是烈火烹油,顿时整个人群都陷入了恐慌,张睿明此时刚好挤到了前排,这几句话听的清清楚楚,他回头与唐诗双目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置信,要是这个消息是真的,不是这位同志为平息局面而说的场面话……那这里在场的绝大部分都没机会在新政落地前抢到房了!

“你骗人吧!怎么可能!?”

面对群众的质疑,那胖警官直接把手机的外音打开,“现在与我通话的是我们高新区的阳区长,你们不相信我,但总得相信他吧!这个是千真万确的!你们自己听听阳区长的话!”

他将手机高高举起,将手机话筒放到扩音器旁边,这下离得近的几个人都马上噤声了,后面还有些吵闹的,也被人们给压了下去。

“咳咳,各位津港市民们……我是高新区区长阳乃文,刚刚这边欧所向我介绍了现场的情况,是这样,确实现在我们全市几大住房交易中心的预约号已经排到了5000号往后了,早就超过了我们现在能接受办理相关业务的极限,所以,我在此恳求大家,保持镇静,不要为了……”

那区长后面的话语张睿明没怎么听了,听到这人说话的语气,再看看那胖警官的神情,他知道这不是敢作假的消息,他一下明白自己没有了购新房摇号的机会后,他只能苦笑一下,对旁边的妻子说道:“走吧,没机会了,回家吧……”

唐诗看起来比他要失落的多,原本以为自己动作还算快的,可哪里想到现在信息如此发达,一张流传出来不知真假的文件照片,就能在几天内迅速传遍全市。而且,马上就有几千人行动起来,将住房中心的预约号都抢完,这也实在是……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你说……会不会这些都是假的?其实那文件都是假的?根本下个月就不会出新政?”

张睿明知道妻子还在为失去这能摇号白赚价值几十万的机会而懊恼,但他也不想欺骗妻子,犹豫半响,还是低声说道:“那文件……应该还是真的,不然你看,刚刚电话里那所谓的阳区长,他怎么不用“谣言”“假消息”来形容那份截图?所以啊,应该确实是有新政下来,连他在这里也不好意思说那是假的。”

听到张睿明的肯定答复,唐诗这下心里更不舒服了,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想着这几十万可能就不翼而飞,她老大不情愿来,一下被激出了倔脾气,在那阴沉着脸,不开心。

张睿明刚想安慰几句,只见唐诗一脸不耐烦,转头对张睿明说道:“就是你!上次说了让我买那个loft,你不肯,现在好了吧!什么都买不到了!”

虽然知道最后这责任会落到自己头上,但张睿明还是心里老大不舒服,却也只能挤出笑脸安慰道:“怎么能怪我呢,我说了,那房子本来就不太好,何必买那种地方,再说了,那里是商住房,又不在这新政范围内,哪里应该房价也没什么影响吧……”

两人说到这,唐诗突然想到一点,奇道:“对了,既然现在离婚是离不了了,新房也摇到号,那振业城那里会不会还有房!?我们干脆连夜过去吧,反正现在我们买新房是没资格了,起码在新政落地前抢一套小点的非限购房,也趁着东风,小赚几万!”

张睿明还想让妻子冷静一点,可现在这全民疯狂的氛围下,唐诗早就冷静不下来了,他拗不过妻子,只能再次选定目标,不与这千军万马去抢那点小小的新房,两人准备驱车驶往原本看不上眼的西江区振业城公寓楼去。

两人想到便行动起来,先从这疯狂的人群中生生挤出来,张睿明回头望了一眼这群急着“离婚”的人群,他赶紧就像在看生物实验室里,一团在玻璃器皿中繁衍生息的细碎分裂的细胞组织。当事态出现变化时,就像一点刺激素滴入器皿中,原本那还能保持微弱的组织顺序的“细胞们”,一下就散乱开来,伸出自己的鞭毛,在组织液中游弋,为彼此的生存争得你死我活。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他们可以没有尊严、可以不讲感情,什么规则、民俗都可以抛开,离个婚算什么,只要能摇到号,买到新房,一切都可抛弃。

张睿明背对这堆庞杂无序的人群,在这凉夜中,搂着妻子往黑暗处走去。

…………

开完西江区的一路上,张睿明才发现自己真是好久没有关注过房地产市场了,原来这疯狂的场景不仅仅是在民政局的门口,一路过来,经常能看到一堆堆的人聚集在一些大楼盘的门口,不用想,这都是明天一早就要开盘的,三三两两,一团团的聚在一起,有些楼盘前还算有秩序,有工作人员已经摆好了护栏,按次序引导着人们等候。而有些楼盘,完全就是放任这连夜排队的人们自己组织,那争位、插队的,完全不奇怪,甚至有人因为一个靠近大门点的好位置大打出手,两具高大的身影扭打在一起。在黑夜中看的不太醒目,但配合着这楼盘荒芜的位置,旁边塔吊机械的轰鸣,张睿明突然觉得,这场景是那么的蛮荒,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始社会,又回到了那为了一块食物、血肉彼此争夺,磨牙吮血、优胜劣汰的时代。

他叹息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干脆不去看这副场面,车辆往前行了一段,唐诗有些发困了,他赶紧换下妻子,接着往前开去,在这怪诞不经的夜里,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也陷入其中,与妻子一起,连夜驱车几十公里,还愿意排一晚上的队,就为了这不知哪里来的莫须有消息。

很快,两人便赶到了那振业城的门口,果不其然,原本随到随买,都门可罗雀的售楼部大厅,此时虽是深夜,却都已经大门洞开,从外往里看,里面人影攒动,显然也同那些个楼盘一样,正有人在连夜抢房。

张睿明停好车,同唐诗下来,两人都是一头雾水,怎么别的楼盘只是晚上排队,这里直接就通宵营业了?难道可以直接签合同?还是其合同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倒是张睿明一下反映过来,那些个新房要排队、摇号、预售等等手续,倒挺正常的,这振业城是商住房,不在限制范围内,加上又是早就开盘许久的公寓楼盘,现在连夜销售、签合同倒也正常。

望着这“二进宫”的地方,唐诗反而犹豫起来,她转头问张睿明道:“老张啊,你说我们现在买这里,到底有没有赚啊?这个……商住房,毕竟没限购,单价又贵上许多,下个月一样可以买,到时会不会只涨新房,不涨这里啊?”

张睿明望了望眼前灯火通明的售楼大厅,又望了一眼这大厅背后,那几栋高耸的公寓大楼,这里的公寓是前面几期的,早就交房了,可此时一眼看去,一栋几百上千户的大楼里,居然没一两盏灯亮着,明显都没什么人在里面住。与下面那亮的耀眼的售楼大厅成了明显的对比。

唐诗此时也注意到了这情景,她奇道:“不对啊,上次我来看的时候,这里晚上凌晨时分,都有近三分之一的灯亮着,入住率很高啊,怎么……”

张睿明苦笑一下,淡然道:“以前那是人家愁卖,都是地产商联合物业,将没住人的公寓灯也都开启了,现在人家明显是不愁卖了,谁还和你玩这些小花招啊……算了,我们来都来了,还是进去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烈火烹油

两人走进这振业城的售楼大厅,让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面,竟齐齐的摆着七八张麻将桌,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四人,正稀里哗啦的搓着麻将。

张睿明想过这里可能正是人山人海的合同签售现场,也想过晚上请了外面的大妈们过来装模作样的排队充场面,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集团搓麻将!?这也太荒谬了吧。难道这售楼大厅已经拆了,变成这小区的娱乐室了?

他和唐诗两人走进一些,才发现这竟然是这振业城安排好的程序,这几个麻将桌旁,都有振业城的工作人员守望,维持秩序,而在大堂旁边,还设置了等候区,里面还有几十名跃跃欲试,等着上桌的购房者们。

唐诗这下倒乐了,“这些人也有意思啊,居然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开麻将馆?这不是聚众赌博嘛?还是说这些人都是振业城请过来凑人气的托?”

张睿明却摇了摇头,他一眼看出这些人倒不是振业城请来的托,当托的一般都极为懒散,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抽烟,但看这些等候者们,人人都望眼欲穿的盯着那大堂里的桌上,一手拿着购房资料,一手拿着号码牌,随时准备上阵。再说了,连这售楼部的沙盘都被摆到了一边,特意清开这样一个场地,明显这就是他们楼盘的一个销售策略。

见两人进来,马上就有振业城的营销人员迎了上来,身穿工服的营销美女虽然一脸疲惫,但还是挂着职业性的笑容,递上问候道:“两位是过来看房的吗?之前有了解吗?”

唐诗早就来看过几次了,她报了之前经常联系的那位售楼顾问的名字,结果一打听,人家已经回去休息了,请面前这位售楼小姐刚刚联系了一下,态度也颇为不耐烦,竟直接就将唐诗转给现在这位售楼小姐,这让唐诗心里直犯嘀咕:现在看来真是行情变了,之前三番两次的请人上门,恭恭敬敬的求人签合同,现在行情一好,连意向客户都随手就不要了。

“美女,那这样……就由我来为你们介绍,我姓陈,你们就叫我小团就好了。”

张睿明对这个倒不以为意,他下巴一抬,对着大堂里面的那几桌麻将桌,问道:“这个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这晚上不卖房了吗?还是在搞活动啊?”

那小团马上笑道:“不是的,这里是我们的一项排序活动……是这样,先请问两位一个问题,你们这次过来,是准备全款支付?还是贷款?”

这个问题倒把张睿明给逗乐了,他笑道:“你看我们两像是能一次性拿出上百万的人吗?”

那小团盈盈一笑,颇为职业的掠过了这两难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那两位是准备贷款了咯?那容我解释一下,我们现在这边的公寓房最近是热销状态,基本上都卖出去了,如果您是全款买的话,那现在初审过后,就马上能签定金合同,但是,如果您是贷款的话……那不好意思,现在我们这边办理贷款的购房客户太多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采取这种形式来排序我们这里先给您一个号码牌,到时排队上去进行休闲活动,当然,讲白了就是打麻将嘛,然后一桌上先胡牌的就有资格签定金合同了。”

“打麻将胡牌!?还有这种限制形式?你们这不是都开盘很久了吗,不是之前城建局那边发了公告吗?说不准人为提高购房门槛的吗?你们楼盘怎么这样!?”

唐诗一听居然是这么荒诞的事,买个房居然还有看手气?她一下就发作起来,眼看就要数落起来,倒是张睿明一把将她拦下,语气平淡了一些,试着问道:“你们楼盘现在这种模式?难道不会不合理吗?”

那小团浅浅一笑:“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已经是清盘阶段了,今天一时间涌入看房的意向者太多,大家都是排了许久队的,如果仅仅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那对部分客户太不公平了,所以我们只能采取这种形式,再说了,如果不是这种形式,两位现在过来的话,估计是根本买不到我们楼盘了。”

这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大,说话倒颇为老道,张睿明一下也不知怎么回她,看了看场内正杀的热火朝天的几桌麻将,再看了看等候区望眼欲穿的几十号排队者,他迟迟下不了决定,这在这等着,估计到天亮才能上桌了,还要等胡牌……

倒是他旁边的唐诗这下终于决绝起来,朝那售楼小姐小团一甩脸子,“这房子我们不买了!这么远,还有搞这么麻烦!你以为你们这是新房啊!?”

她一说完,拉着张睿明就转身离去,而那小团顾问,对于这转身离去的两名客户,她脸上只是一翻白眼,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回停车场的一路上,唐诗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她没想这曾经只是一个鸡肋般的商住房loft,居然都要如此麻烦,不是全款的话,居然还要通过打麻将来排序抢房,这还有天理吗?这津港市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购房者!?连公寓都抢的这么疯狂!?

甚至在上车后,她一想还是不开心,干脆拿出手机来,在上面噼噼啪啪的找着什么,张睿明攘怂谎郏柿肆骄洌剖荒头车幕氐溃骸拔已什幌抡饪谄臼裁凑庹厶诹艘煌砩希牖槔氩怀桑Ы灰缀琶坏茫衷诹稣馍套》慷悸虿坏剑。刻肆税桑〔恍校乙端咚牵趺绰袅苏饷淳昧耍嘉才塘耍鼓苋宋牛课蚁衷诰偷阶滞旧先チ粢猓14俦ㄐ拧/p>

张睿明好气又好笑的一把按住了她拿手机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算了……没意义的,现在全市这么疯狂,我知道的,他们住建局稽查大队的,那几乎天天加班,没得觉睡的,像这些个老楼盘,之前几乎是无人问津,这突然形势一变,趋势不同了,那人家当然会有不同的营销政策啊。像这样区分全款和贷款客户,明摆着就是逼着别人都全款来买,好让他们楼盘开发商回收资金,保证资金链的充足。这说起来,都根本不算什么新闻啦。”

唐诗被张睿明这样一说,气也一下没地方出了,她反而更不开心了,回过头对张睿明抱怨道:“那你说这么办?难道就这样看着别人发财?通过炒房财富自由?你啊你,怎么总是这么个榆木脑袋,你不是学法律的吗?我看那些个律师个个都最懂套路了,知道往家里搞钱,怎么一到你这里,就是这也不行,那也应该的。你能不能也去学学套路?让我少操点心!?”

他本想回击,可一转头,却发现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女人,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了。头发枯黄,蓬乱的长发随意的婉了一个马尾扎在脑后,虽然略微擦了一些隔离,但唐诗的脸上已不复往日的精致,肉眼可见的细纹在眼角、唇边蔓延,而最让他感到心痛的是,妻子那厚重的眼袋,以及那不甘的眼神,这张他印象中清丽、圣洁的脸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而唐诗这高傲如天鹅般性子的女子,却也在生活的重压下早早的沦落到柴米油盐的灰尘里。

张睿明突然感到被击中般,一股夹着着愧疚与心酸的情绪一下涌上咽喉,他想说点什么,但怎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么些年来,如果自己能多赚一点,能多顾家一点,妻子也许不会就不会显得如此疲惫,不会因为这点点蝇头小利,在三更半夜劳苦奔波,都是为了这个家吧。

于是,即使唐诗接下来的抱怨再怎么难听,张睿明也没再言语。他车子发动了,打开车灯,车子在不远处振业城的明亮灯火中往前驶去,凌晨三点的津港却仍是一座不夜城,只是这座城市却不是因为纸醉金迷的夜生活而“不夜”,此时如果从高科往下俯瞰,会发现亮灯之处都是在一座座荒芜的工地之旁,那一堆堆的人群,个个都是充斥着暴富的美梦。

…………

这一晚的折腾,让张睿明第二天差点迟到,虽然没能趁着政策东风,抢到一套新房,但他的心情倒还挺不错的,因为趁着这次的风波,他晃晃悠悠的又搬回了家里,虽然妻子没给什么好脸色,但至少冷战已经结束了,幸福甜蜜的家庭生活,让他终于回到了正轨。

过了几天,随着那张来历不明的文件正式落地,津港市关于购房政策、资格认证的新政真正出*台,这下真是烈火烹油,全城沸腾,接着马上就是一波疯狂的暴涨,二手房市场上,津港的房价几乎是每天一个新价,而新房楼盘却又紧紧的捂住盘子,各大地产商都不想让被限价了的新房过早的涌入市场,都等着限价的进一步放开,好让手里金贵的新盘到时再多赚一大笔。

第四百四十五章 追凶者

总之,这几天张睿明虽然能回家睡觉,却也没怎么安宁。唐诗每天拿着网络上的二手房数据在他面前晃悠,时不时的给他拍一下,接着将那天天往上跳的数字塞到张睿明面前,然后接着抱怨一句:“哎,要不是你上次硬是要拦着我,不肯买振业城,现在我们已经赚了10万了!你看看现在这房价,一个月就每平米涨了2000多!这现在不买房,一年就白干……”

听着妻子耳边的咄咄抱怨,张睿明开始还会和她算这些个“过户费”、“交易税”、“拿房成本”、“高位交易量”等等数据,讲讲道理,可这女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们看到这安居客app上的数字上去了,哪里还会和你讲道理!?经常是张睿明还没说几句,唐诗就几个枕头飞过来,然后便是一顿埋怨。到最后,张睿明都养成习惯了,一听妻子哀叹错过了如此金贵的发财机会时,他只是不住点头,然后马上道歉,这样反而让唐诗没了发力点,两人间少了许多火气。

这天周末,见妻子近期总是因为没抢到新房而闷闷不乐,张睿明便琢磨着带妻子出去过过二人世界,看个电影,逛个街什么的。可好不容易将萱萱扔给保姆,和唐诗拥有了一个金贵的周末时光,选了个叫什么《追凶者》的电影,进去后却发现还是与这该死的房子有关。

这电影讲的是一个杀手为了给女友买一套昆明丽水花园的房子,受雇去杀掉一个钉子户老宋,然而这位脸盲症患者到现场时把照片弄丢了,错杀了老宋的熟人老猫。

后来,这杀手去领20万佣金时仍不知情,还向雇主开发商吹嘘自己是五星级杀手,被雇主一顿暴打后,他只能吐着血沫子说道:“前面那个算送的。”然后揣着刀又去找老宋……

最让两人记忆深刻的一幕是这个杀手最后视死如归的时候,还不停给女友交待“如果没活着回来,一定要买丽水花园顶层的房子……”

张睿明本来就是想转移妻子的注意力,不让她想起这房子的事,张睿明连在商场逛街时,都特意躲开那些个售楼的展台,生怕让她触景生情,想起那没赚到的“20万”,可是好死不死,居然连看个电影都能与这疯狂的房价有关,这让张睿明心里一沉,偷偷望向旁边坐着的妻子,他发现妻子的脸上都一下变了,接着每当情节推动到与房价有关的时候,唐诗的脸上就越黑了一分。

好在这电影是一部低配版的《低俗小说》。那杀手出场后,喜剧效果极其出色,全场笑点没有停过,随着两人的逐步沉浸于剧情中,慢慢就也让唐诗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看完出来,张睿明不由感叹了几句,“这电影真不错,蛮写实的,用这种超现实手法来写实,又能在嬉皮笑脸中揭露互害型社会的黑色弊端,真是难能可贵……”

唐诗没他这么喜欢悲秋伤春,感慨人生。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我没你那么多感慨,我就觉得这电影一直在讲一个道理房子太贵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见妻子语气不善,生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张睿明只能打了个哈哈,准备略过这一节,可是没想到,唐诗却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问道:“对了……你以前在单位的时候,真看过这样因为买房杀人的案子?”

听到这个沉重的话题,张睿明略一沉吟,便答道:“这个确实有,我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看到过还惨的例子,你以前工资那么高,像我们家条件也还算不错,别墅住着,钱也够花,所以也许无法理解那些底层人的生活,当你一个月只能赚34千的时候,面对津港动辄34万一平方的房价,你想想,要怎么劝说他们和你这种月薪34万的人一样努力工作?对于很多人来说,房价就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枷锁,甚至我们津港还不是真正的一线,想想那些个在7,8一平的超一线城市漂着的人,他们又能选择怎么样的生活?”

张睿明的话语说的有些沉重,唐诗一下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也是法律人的道德感一时泛滥,不小心和妻子说的有些多了,这下自己暗叫不好,拉着妻子到旁边的一家网红奶茶店,试着缓和唐诗的情绪。

“老婆,你喝什么?我上次看了这个超大杯的“脏脏茶”好像挺不错的……”

“还喝这种爆炸热量的?你不看看你现在有多胖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反正结了婚,一心只有我老婆,胖了,丑了更好,免得别人惦记……只要我老婆大人漂亮就好……”张睿明怪笑一下,这下挪揄的唐诗倒颇为受用,她脸上也缓和了一些,两人点好东西,在旁边座位坐好,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唐诗突然感叹道:“你发现没有,商场里总是女孩比男的多,为什么现在这些个男的也都不出来了哦?我以前在永瑞普华的时候,项目组搞活动,一去酒吧,也是漫山遍野的都是女孩子,你说说,现在这些个男的,二十岁打游戏,三十岁了还是打游戏,到四十岁的时候,也还是打游戏,他们难道天天宅在家里很好玩吗?”

张睿明喝了一口奶茶,糖分带来的愉悦直冲脑顶,还是吃甜食幸福啊,可他还没幸福多久,妻子这连番问题袭来,他头也不抬便答道:“哎……现在男的压力大,哪有那么多心情出来……”

“怎么会没心情呢?”

张睿明本想说“还不是被丈母娘逼的,没房没车没钱的男孩子怎么谈恋爱,过日子……”

可话到临头,他才突然一,想起这本就是今天的禁忌话题,只能打个哈哈过去了,“哎呀,可能难得就是童心未泯吧,哈哈……”

唐诗白了他一眼,对这个答案明显不太满意,但她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去看商场里逛街的那些“丑”女人的衣着打扮去了。

而张睿明脸上虽然一脸平淡,他心里却不由的浮现了先前电影里的情节,那个杀手为了给做小姐的女友一套房子和一个幸福的未来,他豁出一切,试着努力也没能够着,反倒无可避免地滑向思维与毁灭的深渊。在而现在,在此时此刻,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也在因为这高不可攀的房价而挣扎痛苦,在深夜辗转反侧?张睿明不知道,也猜不到,他只知道像陈橙房地产公司这样的无良开发商,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囤积了大量的土地,接着再通过手段,改变性质、改变规划,赚了老百姓的钱后,却连给国家那应出的那一点出让金都不肯给,而这样的开发商,这世上又有多少?

或者说,又有多少开发商不是这种?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张睿明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与工作的轨迹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虽然过的算是清闲,却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感觉梗着什么,每天看着韩语山在部里忙上忙下,他却有力使不上劲的感觉。

说起来张睿明虽然负责第八检察部的全面工作,但却也对老严点名副部长韩语山负责的这起行政公益诉讼案件无能为力,他就像一只玻璃罩外的飞蛾,明知有危险,但追求正义的本能还是让他想靠近这罩子里的那点火光,却被这规则与现实所隔开,在罩外无能为力的扑哧着。

而韩语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张睿明从侧面得知,在老高将这个案子指明给她,却在那次“研讨会”上被兰贵园集团与自然资源局借着那份会议纪要绝地反击之后,整个案子就陷入了困局,在目前的局势下,这份会议纪要就像一座五行山一般,压在韩语山头上,任她多方调查,四处走访,却还是找不到绕过这份关键依据的办法,只能看着陈程初与陈橙房地产公司继续逍遥法外。

而就在津港市检察院一筹莫展的时候,张圣杰却没有停着,一纸文件下来,再加几张美轮美奂的规划图,一个惊爆南州省的消息就传出来了,津港市要搞大动作!

张圣杰一下连推推五个新区,两条过江隧道,全国第一条云轨,三个新文旅中心,整个计划在半年内完成规划方案,一年内开工!整个被称为“一二三五”工程!

接着,以那五个新区为点,三个文旅中心为面,再依着云轨、隧道为线,津港的房价又迎来新一轮的飙升,当地房价在新政过后再达一个高峰!

这些个令人狂热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袭来,加上实体不振,股市低迷,津港老百姓的钱如同浩浩荡荡的荆沙江水一般,都流向房地产业,将整个津港的房价正式推入了“5”字开头的时代。

而单从同期数据来看,这种涨幅简直要冠绝全国!而随着津港的这一轮*暴涨,马上南州省内的东江、福市也是一轮*暴涨,全省迅速陷入房价的量级跃进时代!

第四百四十六章 归于尘土

外面风起云涌,张睿明此时却波澜不惊,还在坐冷板凳的他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事而已,这天他才刚回到家,脱完鞋还没往里面走,竟惊喜的发现有一双路易威登的德比鞋放在谢柜上,他心里一喜,知道这是父亲张擎苍的写,老张看来破天荒的回家吃饭了。

“爸,爸?”

张睿明往里面边走边喊,正巧碰到老张急匆匆的往外走,手里夹着一筒油纸包住的包裹,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一副画,他一下奇怪,这刚好是饭点了,怎么父亲还没吃饭就往外赶,难道有什么急事?

“爸,怎么这个时候出去?有事吗?”

张睿明说话声音不大,张擎苍几乎是走到他面前了才听到似的,此时,听到儿子的声音,他猛然一抬头,愣了两秒,一脸惶恐神情,张睿明这才发现,以往那个雷厉风行的父亲,此时居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一下紧张起来,一手握住张擎苍的臂膀,轻晃两下。

“爸!没事吧?”

“你来的正好!赶紧换下衣服,和我出去一趟。”

张擎苍被张睿明这样一摇,他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对儿子急促说道。

“换衣服?……爸,我要换什么衣服?”

“你先别问了,赶紧去换件黑色正装,我在车上等你!”

张睿明一愣,张擎苍却只是又催促了一下他,便火急火燎的冲出了家门,此时张母走了过来,张睿明赶紧抓着母亲问道:“我爸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母叹了口气,语气幽幽道:“你高伯伯今天死了,你爸这是赶过去替他料理后事去。”

张睿明闻言一,但也更糊涂了,他一下都没想起母亲说的这个高伯是谁。

“高伯,哪个高伯?”

“哎呀!就是以前去香港那个高云翔,和你爸从小玩到大的,去香港混了一圈,回来发了财,可是今天却……算了,你估计也没什么印象了,这老高你虽然不是很熟,但你出生时候,包括后面你读书,人家都帮过很多忙的,没他你都进不了津港一中,现在人也走了,算了,你别问了,赶紧听你爸的话,赶紧去吧。”

张母说了几句,张睿明这才想起,这高伯,叫高云翔,同王英雄一样,也是张擎苍的老友了,年少时遇到冲击,没怎么读书,家里成分也不好,在津港活不下去了,就偷渡到了香港,没想到在那边反而杀出了一片天。后面这十几二十年,他见国家形势变化,政策也不错,就回到津港,专心做实业,做机械加工,有段时间听说做的非常大,规模好像都接近王英雄的津药化工了,而且人也挺豪爽的,帮张擎苍,帮张家出了不少力,张睿明对他的印象不多,最多的就是逢年过节,偶尔碰到了,逼着张睿明灌酒,让他对这位江湖气颇重的高伯有了不少的阴影。

印象中,这高伯身体极好,60多的人了,动不动就能在荆沙河游个来回的,喝酒都是半斤起步,可今天居然……就没了?

张睿明心里乱想,但脚上动作没停,知道父亲就在外面等自己,便马上上楼换了一套正装,接着便飞快下楼,来的张父的卡宴前,他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张擎苍马上指示司机小姜,“先往殡仪馆去吧!”

一路上,张擎苍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心思明显不在这里,张睿明见父亲情绪不好,也没怎么多问,他见老张怀里还夹着那卷密封的事物,坐在车上了还这样僵硬夹住,他顺手一扯,想帮这卷包裹放到车后挡风架上。

可他这一扯之下,张擎苍瞬间反应过来,一手将张睿明挥开,“不用你管。”

张睿明见父亲对这卷包裹珍之若重,也不好说什么,一车三人就在这冷冽的氛围里向津港市殡仪馆快速驶去。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这条从津港市区通往郊区殡仪馆的县道显得格外幽冷,沿途两边都种满了张睿明叫不出名字的茂密景观树,将阳光隔绝的严实,阴阴森森,在车里都感到一阵发冷,张睿明不觉得扣紧了上衣领扣。

卡宴在殡仪馆大门旁的一排祭品店停了下来,张擎苍走下车,张睿明只好默默跟着,老张走进一家店里,选了些花烛纸钱,又问老板最大的花圈是哪种,那老板问他要写什么祭词的,张擎苍摆了摆手,说要空白的,他要自己写。

那祭品店老板估计也是一下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水平的香客,他花了一会儿功夫,才从里面调好了墨水出来,张擎苍运一口气,扎好步伐,挥笔刷刷刷几下,便一气而就。

张睿明举起两张祭词条幅,等墨水干透后糊在花圈上,拾掇好后,他后退两步,只见这时两句“流亡霸主晋文公,可叹酬恩须梦中”。

张擎苍气宇不凡,这手字是他多年的功力,这点来说,张睿明是完全没捡到一丝丝遗传,此时只能暗自赞同,连那店老板看到这位老香客的手笔后,都连番感叹,对三人说道:“你们是市里领导吧,还是省里过来的大官?”

张擎苍也不答话,他示意司机会了钱,便将香烛祭品搬上了车,三人便开进了津港市殡仪馆,往松柏交盖的大门往里开,是越开越感到幽静,接着到深处的盘山路上开了一段,远远的看到山顶上一阵香火燃起,张睿明知道那便是高伯的遗留之处了。

车子在这殡仪馆最高处的山顶停车区停好,下车后,张睿明帮着拿了祭品,张擎苍领着他和司机小姜,便往那香火旺盛处走去。

只见这应该是这整个馆区、葬区最高档的堂馆了,这座办理仪式丧馆在小山顶上,三层高的巨大建筑,白墙黑瓦的庄重气氛,恢宏肃静的气势。加上高伯家人的跪拜迎客,这整个是张睿明看过最为庄重的一场丧事了。

只是奇怪的是,在纪念堂门口,有一行人拦下了某位前往的香客,一一核实了来客身份,看他们的态度,却又颇为生硬,不像是死者的家属,反而像检查的看守者。

他们拦下张擎苍三人时,张擎苍说了两句,是普通朋友,这些人还要看张擎苍的身份证,张睿明这下就更觉得奇怪了,他本想挺身拒绝,可张擎苍却一把拦住了儿子,他倒还算比较配合,而在登记过后,才将三人放入。

虽然被无礼对待了一下,但张擎苍也不多说话,他领着张睿明往里面走去,向家属致哀,然后摆上祭品,便带着张睿明往高云翔的骨灰前三拜敬香。

整个过程中,张擎苍不发一言,张睿明也没多话,只是跟着父亲动作,说实话,虽然知道高云翔与张擎苍关系非同一般,但张睿明对这黑白相框上男人的印象却远没有当年王英雄来的那么深,感情也与那位王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加上死者为大,张睿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做好自己该尽的礼仪,送老人最后一程。

俯身跪拜后,他站起身来,看着面前那小小的一个骨灰盒,心里却是疑窦丛生,怎么这高伯刚过世,还没过头七,就火化了?按津港的习俗,一般不是起码要摆三天的吗,怎么这……

他低头看了一眼张擎苍,父亲倒好像对这一切泰然处之,他在行礼默哀过后,将那写着挽联的花圈敬送到堂上,接着,就在这高云翔的灵相面前,拿出他前面一直抱在怀着的那卷层层包裹的事物。

他右手用力一撕,这卷事物的外壳油纸便被撕开了一口子,这时外面那些个守门检查的几个黑衣人,此时一下反应过来,快步走进这灵堂,一手拦住张擎苍接下来的动作,神情紧张的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张擎苍姜桂之性,早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他一抬手,竟将那拦下他的黑衣男子甩开。

“你这是!?”见这老人居然突然发难,那几名黑衣男子一下紧张起来,仿佛害怕张擎苍带了什么不能带进来的事物,一团围住他,张睿明见状不好,冲上前,护在父亲面前,挡住这几个气势嚣张的男子。

“干什么!?干什么?”

两方见状就要动手,张擎苍却只是冷冷一笑,将那卷事物的外壳油纸撕开,展开里面事物,果然,如张睿明所料,只是一副山水画卷而已。

张擎苍双手高捧画卷,这下突兀变化中,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连那些个紧张的不得了的黑衣人,这下也安静下来,张擎苍将画卷完全铺开,张睿明还没看清楚,只是看了寥寥数笔,就看出这是一副工笔精美,意蕴不凡的作品。

而那几名黑衣人,见真只是画卷而已,他们这次悻悻罢手,几人便无事一般,退出了灵堂。

举着这副画卷的张擎苍,接下来的动作更是令人惊叹,只见他手一抬,一把拿过一支燃烧着的香烛,接着便在这副画卷的一角处点上,火焰渐渐蔓延开来,画卷中的江山河流,山水风景便在这团火焰中尽归与尘。

第四百四十七章 津药化工

那团火焰在吞噬掉那幅画作后,便渐渐停息,张睿明望着火盆里的那摊灰烬怔怔出神,这幅画作他现在想来,那手笔古拙,其中人物却又郁气内蓄,豪气难发,带着一丝氐惆之意,一道闪电从张睿明脑海间闪过,他突然想起这被张擎苍烧掉的画作是哪一幅了,他曾经在年幼时好像看过,这步正是正是父亲十多年前,费尽心机,从香港买回的一幅晚清名家,高翔的画作《放翁南回马》吗?!

放翁即是陆游的号,张睿明记得这幅《放翁南回马》配着的字便是一首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年少就立志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陆游,这幅画卷描绘的却是陆游他晚年退居山阴时,一步一回头的仓皇神态,立志要像班超那样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陆游,身在金兵侵掠的南宋,想报国却无门,一身壮志未酬的悲愤,在高翔的笔下,正是栩栩如生。

现在想来,当时父亲买下这幅画作,应该都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在香港一次偶然机会,张擎苍见到这幅画作,虽然这不是高翔的一流作品,但其中人、景、意确正击中了张擎苍的心境,让他一下就挪不开脚,只想如何将这画买回,当时问价拍卖行,这画喊价就是70多万港币,还是在拍前公售的价格,过了两天就马上要上展台,到时完全就不是这个价了。

而那时张擎苍也才创业不久,怎么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投在这上面,他都准备放弃了,还是舍不得的在这画作前流连了许久,而当时陪他过去的王英雄,见老友如此入迷,一打定主意,便径直下单,以如此天价替张擎苍买下了这幅名家的非一流作品。

那时张睿明才刚上班没多久,就看到父亲天天对这幅画作*爱不释手,珍而重之,后来张家生意越做越大,张擎苍也买过一些价值更高,价格更贵的画作,但这一幅画作,却永远在他心里首要的位置。

想来,父亲应该珍重的是王英雄对他的那份情谊吧。

眼前物非人非,张擎苍的背影看起来都更加岣嵝,张睿明心里一酸,上前将父亲扶起。而这位痛失挚友的老人,此时只是微眯着眼,按耐着心里的悲苦,对张睿明说道:“好了,该做的都做了,我们回去吧。”

张擎苍一行人便在完礼后像王家人告辞,张睿明全程都不敢抬头看王英雄女儿的眼睛,他一直默默的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像一个罪人一般,心里满是难言的酸楚。

所幸王家不知是不想计较,还是王英雄未曾将曾经与张睿明对簿公堂的事情抖出,张睿明在整个祭拜过程中,都没有受到王家人的谩骂与阻扰,这让他心里稍安。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车上,在车子驶出这津港殡仪馆的时候,张擎苍仍是一言不发,神情肃穆,张睿明也心里难过,一车人便静默的驶上了回市区的县道。

过了良久,张睿明突然想起,父亲今天为何会写“流亡霸主晋文公,可叹酬恩须梦中”这对挽联了,春秋时的霸主晋文公,曾于骊姬之乱时被迫流亡在外十九年,直到在秦穆公的支持下,才回晋杀晋怀公而立,从此成为春秋五霸中第二位霸主,开创了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父亲会以晋文公来喻比王叔,这也是对这位老友曾经希冀东山再起的事业,感到一丝内疚与介怀吧。

而想来,这其中的始作俑者,却还是自己,要是自己在荆沙河污染案的时候,稍微网开一面,没那么较真,要是自己能突破心底的底线,放过这位张家至交一马,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越发郁愁,虽然知道自己是绝不会背弃公益底线的,但如今王英雄的凄凉结局,却又是他心里难以忘却的伤痛。

他叹了口气,试着向父亲缓和一下气氛:“爸,今天王叔他……事情发生的突然,我能问下他是怎么过世的吗?我记得他身体一直还不错啊……”

张擎苍眉目微动,今天难得的开了口,他声音平缓,带着一丝木然:“他是自己自杀的,昨晚,在上完晚课后,他一个人偷偷在洗漱室,拿着毛巾挂在窗户栏杆上,将自己吊死了……”

果然,张睿明知道王英雄不会是那种突然因为身体原因而倒下的人,只有他自己精神上败了,他才会如此结束。

其实张睿明接下来想问为什么王英雄会选择自杀,可想到毕竟是他自己亲手送这位老人进去的,不用想,让这位老人选择自尽的缘由,当然就是因为自己。

于是,张睿明沉默下来,无脸再提王英雄的死因。

“你王叔会选择走这条路,其实还是因为他的厂子倒了……”

没想到,早已看穿儿子心思的张擎苍,此时主动开口道:“你也知道,那厂子就是他的心血,他甚至还希望能有机会东山再起,可是,现在经济就是这样的行情,就算他人在外面,也一样救不活的,可惜哎……”

张睿明闻言一动,虽然明白父亲这样说,也是存了安慰自己的心思,可他还是感到奇怪。

“可是……津药化工的案子我有做案后回访,在他进去之后,张圣杰不是以国资进入为核心,做了一揽子的政策来救活津药化工吗?当时还对王英雄自身罚款债务与津药化工进行了分割,当时王叔那一身的债务……不是都已经与厂子划清关系了吗……而且,市府这边还对整个废液循环系统进行升级修补。并将部分罚金以技术改造金的形式进行划割,以将津药化工必须支付的三亿多环境修复赔偿费国家入股技术资金的形式进行升级改造,以抵扣其支付的赔偿费用,这样一方面能让环境修复,又能将津药化工技术升级,同时花的还是津药化工自己的钱,入的是国家的股,同时还有政府牵头的津港发展银行大额贷款输血……我后面看报表,市府这边光一期投入就是几个亿啊!怎么还会倒了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杞人忧天

面对儿子的疑问,张擎苍只是哼了一下,便冷漠道:“这些个政策都是些假的,你自己可以去现在的津药化工看看,看看还有没有人上班……你知道现在津港一年的财政支出有多少?财政收入又有多少?两年前津港的财政收入是年2000多亿,去年公开的报表上就只有1800多亿了!而津港一年光台面上的一般公共支出就是3000多个亿,还有那些个财政转移支出,还有这么多新建项目。如今形势下,你还想让市府那边投几个亿来救一个厂子,那不是笑话嘛!”

张睿明一下没了声音了,确实,他知道对于津港这样量级的一个近一线城市来说,如果不是陷入疯狂的卖地拍地、土地财政的局面,一般来说,当地的财政收支都是入不敷出的。加上这前几年限于国家的严厉调控,津港就算有心卖地,也不敢卖的太过打眼。现在情况稍微好转一点,可全市这么多企业,为什么偏偏就要救你这样一个刚刚因为污染环境被重罚的民企呢。

“张圣杰想还是想的好,想以津药化工必须支付的三亿多环境修复赔偿费国家入股技术资金的形式进行升级改造,用力抵扣其支付的赔偿费用,想一边能让环境修复,一边将津药化工技术升级,花津药化工自己的钱,入的是国家的股……呵呵,可是他哪里想到,津药化工早就是一个彻底的烂摊子了,就算他想靠行政手段去逼迫津港发展银行贷款出来,可人家银行也不是傻的,这样明显有进无出的钱,人家怎么可能会去做嘛,我反正听说,是最好也没能拿到贷款,厂子债转股也没能推进下去,市里见实在救不活了,也没再怎么花心思……昨天就已经出了破产清算的公告了,你王叔也是在里面看到了那公告,一时想不开,就……先走了。”

张擎苍说的低沉,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张睿明却知道在他刚刚那看似平静的陈述里,却是一番风起云涌。

他望着窗外,此时正经过市郊的一片公地,张睿明记得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国产品牌的4s店在这野地里杵着,可现在才过了几个月,竟然有一片片钢铁森林拔地而起,看挡板上的名字,全是一些“爱德华中央绿地”、“英伦首府”“加勒比后海岸”之类的洋气名字,光听这些个项目名称,还以为这是在万国博览会上呢,可一睁开眼,才发现这不就是津港的三环、四环以外了嘛。

看着这尘土飞扬的城郊空地上,这些个拔地而起、正干的热火朝天的楼盘项目,张睿明不免一阵感慨:“哎,同样是贷款,为什么这些个银行就能轻轻松松的把钱贷给这些个房地产商,难道就不能考虑一下支持这些个真正栋梁的实体行业?我们这样一个大国,没有了民营企业,没有了从像津药化工这样能把商品卖到国外去的民营企业,几个亿的就业人口去到哪里?都做卖房吗?都去互联网?还是都去搞主播,刷抖音?这不现实嘛,这样下去,国家经济总有一天会出问题嘛。”

张睿明的抱怨传到张擎苍的耳朵里,却只是换来了这位老人的嗤笑。

“你懂什么?你以为上面不想救实体经济?我告诉你,现在的国内的事情很复杂,你个只知道检察院里面那点东西的,我和你说也没用。”

父亲这样一说,张睿明倒来劲了,他不服道:“爸,我办过的民案确实不多,可我办过的诈骗跑路、非法集资的老板们可不少,这里面的道道,我可还真是清楚。不信,我和你扯扯?”

张擎苍把脸一撇,没拒绝也没答应。

“我先给你说下啊,我觉得,我们现在实体经济上的困局主要出在几个方面:首先啊,是这个融资难,你去翻翻裁判文书网,看看这年头集资诈骗、疯狂借高利贷,然后全家跑路的那些判决书,基本上被告都是搞实体的老板!我当时做过一个初步的归纳,这些人都是因为实体经济,搞生产的话,融资渠道极度困难。银行几乎不给微型企业贷款。以我们津港来说,年营业额3000万以下的,在津港发展银行那边,都算是微型企业,这些个企业想要贷个款,那是难上加难,一道道程序走下来,起码脱层皮,而且经常回访、贷后管理什么的,那钱到了口袋都不能踏实,这就让那些个真正需要融资扩大生产,或者转型发展的企业主没办法活下去,最后就只能通过集资诈骗、或者骗一大笔高利贷跑路,这种现象在去年是一个高峰,不止是我们津港,去看看长三角一线,那是一片暴雷的。”

张睿明说的流畅,有理有据,张擎苍的脸色一变,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儿子肯定,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个,我觉得就是现在这些个疯狂上涨的用工成本。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好像涨工资是好事,但是看看现在的物价涨幅!速度远超工资涨幅,我都不用去查cpi,就看看身边的数据,现在猪肉、水果什么价格?养老金涨幅又是多少?再加上房价,现在大家的消费**怎么样?还需要说吗?现在哪还有人敢乱花钱?这样反过来,又牵扯到实体经济的一个关键问题消费不足上,这个我就不展开讲了,我也不专业,只知道大概是这个原因就行了。”

面前的老人是自己的父亲,这让张睿明憋了好久的心里话得到了释放,这些天和妻子因为这“房事”上窜下跳,搞的心力交瘁的,也算是被这纷乱的经济局面吓到了,平时没人可以讲,唐诗不会愿意听,单位里更不敢讲,只有此时与父亲一起,刚好借着王英雄这个事,将心中块垒发泄一番。

“最后,就是这个利益驱动的问题上了,现在做实体的,你看我们王叔,他做了那么些年,虽然有过辉煌,可到后面,津药化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他有过真正的盈利吗?到最后,他那点微薄的利润早就被人力成本的上涨、技术换代的压力,高昂的营销费用等等等等给吃的一干二净了,他最后算来算去,辛辛苦苦多少年,还不如别人买几套房……今天这日子不好,我也不说王叔了,就说我们家吧,爸,我看你现在头发忙的是全白了,上次泉建被舒熠辉为难的时候,我和你也把家里的账盘过了几遍,你自己发现没有,你这几年千辛万苦的忙碌,到最后,我们家最赚钱的反而是那栋别墅,真的,你辛辛苦苦的这些年,还不如当年花一点时间,签个字,买栋楼赚的多,你看看现在,连您这样算是比较偏地产业、服务业的,不算是搞实体经济的,都在这疯狂的房价面前无可奈何,那那些个利润微薄的小企业家他们呢?还不是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头,真不如别个买套房,坐在家里赚钱。”

说到这,张擎苍原本还是微眯着眼,听到儿子扯到自己身上来,他原本还觉得想发笑。可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这些年自己在外面搞的那些个酒店、山庄,辛辛苦苦下来,只看到钱进去,没看到钱出来,算来算去,家里真正涨值的,还真是只有那套别墅。

张睿明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久,他一直知道核心问题是什么,他此时把目光投向窗外,蛮荒无垠的城郊土地上,那些个高高耸立起的突兀的在建楼盘,如同一个个巨人般,俯仰一切。

“爸,这些个东西说实话,也都是我的浅见,但总的来说,不管是这什么产能过剩”和“消费不足”,还是那高额税费,高额成本,甚至贷款不到,都不是关键原因,也不是因为国外产品的涌入,冲击本土实体经济,更不是因为什么环保风暴,或者我们检察院的公益诉讼……我觉得啊,最根子上的原因,就是外面的这些个在建楼盘,连这种荒郊野岭都开始有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层小区了,你想想,现在房地产该有多么疯狂?!它就像一个饕餮巨兽一般,将所有的资源吞噬进去,身躯不断膨胀,却又从不输出什么,而我们国家的资源和人才是有限的,有钱就有资源,有资源就有人才。可当所有人发现只有房地产赚钱容易,来钱快的时候,人才和资本就只会源源不断的流入房地产。然后资源又不断从其余经济体里流出,而外面的成本却又不断增加,赚钱变得更加困难。当一个大型上市公司辛辛苦苦干一年的利润,还不如卖一套房子的时候,当然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干实业了……所以,我看那些个著名的西方经济学家,却屡屡在预测中国的房价问题上失败,那是因为他们没读懂中国,没能读懂我们国人的赌性……。”

张睿明望了一眼窗外,此时夕阳如血,“但凡事总有限度过,现在由着房地产膨胀下去,将所有领域的资源都挤压走的话,我担心总有崩溃的那一天。”

第四百四十九章 根源

卡宴在前面路口轻巧的转了个弯,终于脱离了这从城郊一路过来坑坑洼洼的县道,驶上了宽广的新修柏油马路上,而此时窗外的景色也开始开阔起来,已然快进入市区了。

刚刚听了张睿明讲了一路关于津药化工的看法,张擎苍却一直没怎么说话,这让张睿明心里有些尴尬,他倒是知道父亲是一个很沉得住性子的人,此时不发表意见,倒不一定是认可自己,但在他心里,却还是隐隐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毕竟不同于别的那些个一代更比一代强的家庭,父子之间的关系定位在张睿明这个年龄时,早就完成了强弱转换,当家人也换到了儿子身上。可现在张家的情况却并非如此,经济上还得依靠张擎苍的事业,这让张睿明在心理潜意识上还是一个未曾“接班”的继承人,还在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与接纳,在家里地位上,也还不是一个狮群的“狮王”。

张擎苍沉默了半响,才望着窗外的斜阳,缓缓说道:“你懂一点经济,但不懂中国人心……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那么单纯的一两个因素就能决定的,你觉得现在实体经济衰退,你王叔津药化工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房地产行业的疯狂扩张,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房地产泡沫会到了如今这般危险的地步?”

为什么会任由房地产到现在这个地步?张睿明被父亲这个宏大的问题给搞蒙了,他脑袋里迅速转过几个想法,但都是吉光片羽、东鳞西爪的东西,不成系统,他担心贸然说出来,只会让老江湖的父亲发笑。

不等张睿明相出答案,张擎苍便自顾自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你不喜欢看古书,以前还说我喜欢沉浸在这些个旧纸堆里,你哪里晓得这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老祖宗已经把我们民族的这些事都在那卷帙浩繁的文章里说透了,这国内的这些个事……说白了,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而我看啊,房地产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因为中央和地方关系的问题。”

听到这,张睿明脑袋一下有些转不过来,他奇道:“中央和地方?这和房地产有什么关系?你是说土地财政?”

“没那么简单……”张擎苍声音有些乏力,今天送王英雄的这最后一趟,仿佛耗尽了他的心力,此时只是斜斜的躺在车后座上,闭上眼对身旁的儿子讲述道:“我给你简单说一下:你学过历史动不动?你也知道在我们国家1994年分税制之前,中央财政收入收入都是依靠地方先把税收收上来,再部分上交中央这样一个程序,对不对?讲实话,这个程序呢,倒颇为古典,基本上是延续了过往的一些办法,但是这个收税程序呢,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财政主动权是掌握在地方手上的,而就导致了中央连年缺钱,甚至需要向地方伸手要钱来过日子,甚至逼的那时出现了拿枪的来做生意、沿海走水路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中央都没钱到了这个地步。你想想,这样中央弱、地方富的时候,相当于古时哪个时候?”

张睿明略一沉吟,便马上答道:“大概是唐中后期藩镇割据、宋时赵匡胤初登大位时的情景吧?”

“对!”虽然没有明说,但张擎苍眼神里还是对儿子的敏慧表达出了赞赏。

“所以,国家在1994年的时候,当时朱相力排众议,铁腕般的大力推行了分税制改革,而当时分税制的主要内容,就是把消费税,关税,增值税这些个最稳定,最大头的税种归入中央,由新成立的国税部门直接收取,再把一些像农业税、不稳定,数额不大的杂税划给地方。其实,就是将立法权、课税权和税款的使用权归属于地方政府的一类税收、税款收入按照管理体制分别入库,分别支配,分别管理。中央税归中央政府管理和支配,但是当时,有一个小小的细节在里面,当时的商品房制度还未成熟,土地招拍也未成型,而且,土地收入占比在那时也并不大,所以,在制定分税制的时候,就将土地收入划给了地方,可谁都没用后眼睛,没有人会想得到,后来的土地经济会这么繁荣!”

张睿明心里一动,随着父亲的话语,他已经隐隐猜到原因了。

“而自从分税制开始实行后,在1996年,中央财政收入就增长了60%。自此,当时政府渐渐有了钱,才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后面的下岗潮,国企改革,入世等等等等,都是以这次的分税为契机,而且,从此以后,地方与中央的实力对比开始反转,力量格局开始迈入了新时代。”

随着这娓娓道来的叙述,张擎苍眼神在这黄昏中开始放射出光芒,仿佛其人也随着回忆,回到了那个蛮荒开阔,热血沸腾的年代。

“但中央是富了,地方却没有尝到什么甜头,随着地方政府的收入大幅减少,却同时伴随着日益成长的基建任务,可想而知,当时的地方财政自然捉襟。但也正是这个困局的出现,逼着地方政府开始寻求新的财富来源,就在这个时候,土地财政恰好出现在地方政府的视野里,正是烈火烹油,一下引爆了全国的土地招拍的热情,而当时的海南房地产泡沫事件,就是当时那疯狂模式的缩影。”

张睿明脑海里瞬时被张擎苍的话带起了一段回忆,他隐约记得,曾经的海南岛,是一个比深圳还有火热的经济特区,现在的不少地方大佬都从那段疯狂的时代里侥幸活下来的生存者。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机会都在那个时代的海南岛发生过。

“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们国家这几十年的财富与进步,很大程度上,也是得利于这个发展模式:首先,政府通过卖地取得财政收入,而后开发商拿地,然后,这些个开发商将土地抵押给银行进行贷款,以取得启动资金,再开工建设,接着预售楼花,就能提前回笼一大批资金,最后就是继续拿地盖楼……这就是一个大概的房地产项目的流程,现在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这个流程的不断循环,当然,规模有大有小,流程有玩的转的,也有玩不转的,还有绝大部分将这个流程循环玩到一半,因为政策、形势等等等等原因,中间断了资金,或者没拿到地,就断了链条,从此破产的,那这些人,我见得太多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很赞同父亲的这个说法,他也亲眼看到过这些地产商的玩法,但他一直有个疑问,就是为什么这些个银行会如此放心的将贷款贷给地产商,如今看来,这也是因为银行有地做担保,再怎么样也相信地价会一直上涨,没有风险隐忧,而相比起有土地这金贵抵押物的房地产商,像王英雄那样的这些个搞实体经济的企业家们,他们的场地大都是租的,前途是迷茫的,设备是在不断贬值的,形势是在不断恶化的,如果换张睿明自己来选,他也不会租给这些个苦苦挣扎的实体经济的小老板们。

“而同时,随着土地经济的红火,大老板有大老板的玩法,散客有散客的玩法,一些个老百姓发现干什么都不如买房赚钱,一些个脑袋灵活的就成了投机客,这些个投机客到处买房,然后抵押给银行,接着再继续贷款买房,疯狂加杠杆,但同时,他们的财富就像滚雪球一般,也是疯狂翻番,所以,你看看十年前的新闻,看看那些个没有限购政策的城市新闻,你稍微留心一点,只要当地报纸上出现了“温州炒房团”这几个词,那基本就标志了当地房价将迎来一轮*暴涨,而这些个“温州炒房团”,就是将散客玩法玩到最极致的那群人。”

张睿明点了点头,随着父亲的陈述,他抢先说道:“同时,因为全国的疯狂氛围,这时房子就变成了最值钱的资产,所以银行也乐意多做这方面的贷款……”

张擎苍点了点头:“对,到了这个时候,地方和银行、开发商、炒房团已经是铁板一块的利益同盟,一方面,房价是蹭蹭蹭往上涨,地方政府也有了钱,能够发你们这些个公务员的工资,可以搞基建,修学校,建广场,大搞工程,而银行业乐的做房产相关的贷款,这里多说一句,在我看来,中国的房贷真是银行最好的业务,现在的群体思维模式下,基本上房贷等于零风险,极少有断供、抽供的,而且一供就是老老实实的供几十年,而且又有房子这样优质的抵押物,所以房屋贷款还真是银行最喜欢的业务。”

听到这,张睿明想起来不久前和唐诗想去排队抢房的那个夜晚,那群为了新房资格,连夜排队离婚的人们,那荒诞的时代,不也正是这种疯狂心态、群体思维的体现吗。

第四百五十章 寒冬

天色更沉了,张擎苍却没怎么接着往下说,他只是往前倾了倾子,让司机小姜转了个弯,卡宴换了个方向往前开去。

张睿明此时已经陷入了关于房价与实体经济两者间关系的思考中去了,以前说实话,他一直以为公益诉讼的案子大都是一些民事、环保之类的小案子,案值小,影响也不大,远比不上在公诉科的时候办过的那些刑案,在法庭上威风凛凛的与辩护人唇枪舌剑,一个证据点可能就将影响几年的刑期,甚至一场精彩的公诉陈词,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并且从无败绩,而那种伸张正义的爽快感,是民案所完全不能给予的,所以,当陆斌询问张睿明是否愿意来市检民行科的时候,他还有过犹豫与不满,甚至有些看轻自己今后所将当作终事业的公益诉讼。

可是,这些年下来,张睿明才发现自己当年的认识有多么幼稚,从毒跑道案到南江集团,再到津药化工,乃至最近的泉建传销案,他回首自己的这段来路,才发现公益诉讼领域,是一条更为残酷却又更为极致的追求公平正义的道路。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而公益诉讼中的检察官,便是这样一个为公益而负重前行的角色。在这些年面对过了无数的艰难困阻后,张睿明已经明白自己上担子的沉重,像这次他所看到的这个案子,明面上只是一起简单的土地出让金滞缴的案子,但其间所涉及到的会议纪要所代表的背后那行政权力与公益之间的冲突,房地产行业的疯狂,实体经济的疲软,这些都是可以从这起陈橙公司的出让金滞纳案子中看出,而张睿明此时,也正是想更深入的了解这整个行业的游戏规则,熟悉期间的运行脉络,寄希望于在看清这迷雾中的真相后,能够找出其中的关键节点,绕开那颇为掣肘的会议纪要,一招制敌。

此时,他又想到了一个思路,抬头对张擎苍问道:“爸,既然像你说的,这地方和银行、开发商、炒房团已经是铁板一块的利益集团后,那为什么就一定会挤压像王叔他们些个实体生意的生产空间呢?按道理来说,像做水泥的、做钢材的、甚至那些个电梯、家电、绿化等等等等行业,只要与这个链条有关,即使是他们的下游领域,也一样能够喝点汤,拿到一些单子啊?”

车子行驶的渐渐不再平稳,张擎苍望向窗外已经暗下来的景色,他叹息道:“这些个问题……反正已经到地方了,我们还是下车说吧。”

他话音刚落,司机小姜便将车驶上了一块高地,车轮下细碎石子的粗粝感通过从卡宴调节的颇为舒适的悬挂系统传达到车厢里,张睿明知道这是到了一块荒地了,他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只见眼前是一片破败的工厂厂房,断垣残壁,锈蚀的铁门被风一刮,咿咿呀呀的来回晃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张睿明眼睛瞪的如铜铃般,这个地方他是如此的熟悉,可这番景象却又是如此的陌生与可怖,令他心头一颤,竟久久没回过神来。

这就是曾经津港第一的化工企业,年产值数亿,产品远销海内外的拳头集团津药化工。

而在荆沙河污染案暴雷之后,也正是张睿明的活跃,将津药化工的主人、张家的莫逆之交王英雄绳之以法。

可是,张睿明当时所想象的美好结局,是国家注资、技术升级,产业改造后的“新津药化工”,而王英雄在得到了正义的审判后,经过改造,最后幡然悔悟,出狱再东山再起。

他根本没有想象过会是如今这般“家破人亡”的凄凉结局。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遵循正义的指引,但此时张睿明的心里却被现实的结局重重的给上了一拳。他整个人顿时都被强烈的痛苦与空虚所包围,让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相比今天王英雄灵堂上的那一方小小的骨灰盒,这一片狼藉,四野归寂的津药化工旧址才是王英雄真正的“坟茔”。

车子就在这破败的厂区大门口停下了,张擎苍率先下了车,张睿明被说不清的沉痛绪拉扯着胃袋,一下子都坐不稳,差点摔下车来,扶着车门颤颤巍巍的站起时,他才勉强对父亲问道。

“真……真是这里么?怎么才几年不到,就变成这样了?不是还在破产清算吗?怎么就……”

张擎苍点燃了一根烟,对着夜幕下如墓地般沉寂的津药化工旧址,对张睿明说道:“哎,其实你王叔进去后,案子一判下来,这厂子就不行了,基本都开不了工了,张圣杰折腾了一阵子,也用了不少办法,但大环境所bi),怎么也救不活了,所以就现在这样,直接破产清算,连假惺惺的重整都懒得走。”

张睿明望向父亲,他此时总算搞清楚现在这纠着他的绪是什么,是自责,强烈的自责,他甚至开始怀疑,当时那个在法庭上坚持着,通过那刑附民公益诉讼将王英雄送进去的自己,是不是正确的。

“……难道就没一点办法么?贷款,改造呢?”

面对儿子的疑问,张擎苍只是嘴角一扯,在黯淡的光线中深沉的笑了一下。

“你自己前面在车上说过的话,你自己忘了?你自己是怎么说的?……当所有人发现只有房地产赚钱容易,来钱快的时候,人才和资本就只会源源不断的流入房地产。然后资源又不断从其余经济体里流出,而外面的成本却又不断增加,赚钱变得更加困难。当一个大型上市公司辛辛苦苦干一年的利润,还不如卖一房子的时候,当然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干实业了……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是也很清楚嘛,现在这环境下面,除了房地产,做什么大都是亏的,实体经济只是更惨一些罢了。你王叔倒在今天,这不怪他,真的,我觉得这就是他的命。”

张擎苍吐出了一个好看的烟圈,他面前的张睿明还是一脸颓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像他所知道的,相比起坐而论道,让自己儿子看看这现实商界中的残酷,才能让他看清现实。

父亲说的颇为铿锵有力,张睿明此时连点头的心都没有了,他还是颓然的瘫在那里,望着眼前的一切,当他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时,王英雄、津药化工、几千名职工,和那背后的家庭,都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行动,而落到这般田地,他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站起来!看你那样子!”张擎苍一把将张睿明扶起,他看出张睿明心里的痛处,想了片刻,便试着安慰他道。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话题了,确实,像你说的,随着这些房地产老板的大赚特赚,是有一部分下游行业的能跟着分一杯羹,但是到了后来,全国都只剩房地产一枝独秀,其他所有的经济体都在房地产挤压之下举步维艰,而到了这个时候,这房地产已经从促进经济发展,变成了实体经济的死神。而这个原因,倒也不稀奇,你应该也知道,结合我前面和你说过的,在分税制下的地方政府们,你想想看,如果你是市长,你到了一个新地方,上面是重重的指标、压力,下面能是指着你吃饭的无数公务员、事业编、还要运转、城建、市政一大堆无底洞等着你填,而像津港这样的政治地位复杂的大城市,还要负担相当大的财政转移支出,而大头的税,早就被国税给抽了,既要搞活经济,手头又只有这么点钱,你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发展房地产来钱快,拍拍地,一年收入就稳了,既有gdp,有指标,还有政绩,连收入都是进自己市里口袋的。而发展实体经济,投钱多不说,连税收的大头都要上缴中央。你怎么选?连傻子都知道该重点发展哪一个!”

张睿明心里划过张圣杰那深邃的面孔,他明白像张圣杰那样理智的一个强人,政绩就是他的生命,如果不能尽快把津港经济搞起来,他是绝不会罢休的,而放到这个语境之下,张圣杰会做出如此选择,他倒也不足为奇了。

“……说实话,你办的那个案子,站在你的立场,确实是应该的,只是……算了,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这也不是你所能够左右的,津药化工不倒在那时,也会倒在今天,或者明天,还是后天,总之,在当前的体制下,你要想改变整个地方的思维模式,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也是你王叔最终的结局。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张擎苍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张睿明的心也随着父亲的这番开解好了一点,他站起,还是若有感触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父亲也不是想为王英雄开脱什么,他只是觉得一阵心酸,如果像王英雄这样业务能力强,兢兢业业心无旁骛的明星企业家,虽然走了一些弯路,犯了错,但总算是能力极强的一个,可也最终走到这步田地,那还有多少实体企业能够活过这个经济寒冬。

第四百五十一章 雷公

“而且,今年你是不趟河,不知水深浅,今天早上不是央行发话了嘛,又要降准,看一些专家预计,m2今年有可能破100万亿大关,现在啊……哎,算了,你也不是这一块的人,和你说这些没用,不说了,不说了,回去吧!”

张擎苍感到疲惫般的摆摆手,转就往车上走去,张睿明只得跟着父亲的脚步,颓然的往回走,他跟在后面几米远的位置,隐隐听到父亲又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念叨了句“……秦人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他心里一紧,突然从父亲这句话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深重的寒意,他不知父亲为何突然如此失落,他猛一抬头,却见张擎苍那一向直的背脊在此时是如此的落寞,张睿明快走两步,问道:“爸……你没事吧?”

张擎苍却只是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但还是以叹息结束,坐车上去了,张睿明犹豫了一下,不好再多问什么,他绕了一圈,从另一边车门上车,在踏上踏板前,他又回头再望了一眼这荒芜如废墟般的津药化工旧址,心里百感交集,只能赶紧往上一扯,早早的转过心绪。

回家这一路上,张擎苍反常的沉默起来,完全不复先前教导儿子时的挥斥方遒,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但张睿明还是能够看出父亲绪上的波动,从刚刚念叨的那句“过秦论”的原文中,张擎苍就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般的悲凉感,这让张睿明也感到一阵心慌,不知家里已经发生了何事,可以让父亲如此焦虑。

虽然心里牵挂,但张睿明知道,张擎苍在张家余威犹在,又是说一不二的子,此时既然选择了沉默,自己再怎么问,那他也是不会回答的,这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在从津港市检辞职之后,在商海中起起伏伏数十载,早已见过了惊涛骇浪,有沟壑,除非是天大的事,否则哪会这边失态。

难道是家里生意出了事?还是二老的子骨不舒服?

就在张睿明暗暗焦急,想着要不要通过朋友打听一下的时候。没想到,张擎苍竟眉目一动,心神从原先的思虑中悠悠转回,一脸凝重的,向旁的儿子说道:“其实……家里最近有些事。”

张睿明心里一震,果然先前的直觉没有猜错,父亲一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不然今天见到王英雄的结局不会如此受挫,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崩溃前夕的颓然感里,这哪还是过往那个总是成竹在的父亲。

此时,见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张睿明的口猛然一窒,就像被千斤重的石块拉扯了一下,整个人都心口一沉,脑海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爸,出什么事了?”

张睿明强忍心里的不安,努力让语气显得稳重一点,可他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心里慌乱。

张擎苍甚至都不敢直视对他,只是语气幽幽的说道:“家里玫瑰园的项目……出

了一些问题,从现在的况来看……哎,算了,你不要多想,我总会找到办法解决的……”

张睿明闻言色变,他知道现在这个蝴蝶谷玫瑰园度假山庄的项目,是张擎苍的所有心血所在,也几乎是张家所有的资产所在了,一旦这个项目出了问题,那张擎苍这些年的心血就将毁于一旦,对整个张家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张睿明这下真的急了,他往前侧了侧,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爸,有什么你赶紧告诉我啊!这个你不说的话,那我也真是没办法安心过子了,到底什么事嘛?有什么我也总要一起扛的啊。”

张擎苍摇了摇头,嘴唇又紧紧闭了回去,张睿明看出老人面上一片铁青,神色凝重,而张睿明却注意到了他放在膝上那双老树般紧紧交握的双手,此时……竟在微微发颤!

老张越是强自想让自己的双手冷静下来,可这双手却就越无法冷静,此时颤动的让张睿明都看到心疼。

张擎苍在心里默默哀叹自己老了不中用,在事业晚期,遇到了风浪,居然就这般惊恐,这般无助,看来还是太过执念于最后的平安着路。

而就在他如此担忧的时候,另一只有劲的手,轻轻的在老张的手背上拍了几拍,只见他这个一直不太满意的儿子,此时投来了让他心安的眼神。

“爸,你放心,既然我们家连当初泉建舒熠辉的恶意竞争与打压都过来了,我相信,那接下来没有什么是我们挨不过的,你今天不想说没关系,反正你记得,你有儿子,你儿子已经是顶梁柱了,有什么,我都和你一块扛着。”

眼前张睿明那英的面孔,突然一下让张擎苍有些恍惚,确实啊,他太久没有想起自己这一直挡在后的儿子,居然已经这边成熟,居然能说出这般话来,这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老人心里一暖,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啊,就你那点斤两?还想替我来扛?算了吧,没事的,你别担心,你爸还能扛住!”

张睿明没答话,只是眨了眨眼,一脸含笑的向这位“老炮”竖了个大拇指。

…………

那从王英雄的灵堂回来后,张擎苍只是送张睿明到了家,便又一个人出外忙去了,而虽然嘴上说相信父亲,但张睿明此时也感到周围的一切有了一些变化,家里的气氛莫名的严峻了几分,他不知道这份严峻的气氛来自哪里,思来想去,发现可能还是自己的心态起了变化。

父亲那不愿说出口的担忧,张睿明托了几个朋友浅浅的打听了一下,却还是没打听个缘由来,问老母亲,张母也一头雾水,看来张擎苍是打算一个人默默扛了,这才没有对家里人提过一句。

左右没办法,张睿明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盘算,准备着,这边的工作倒也没停,而接下来的子里,平淡的如流水般逝去,关于这次陈橙

公司土地出让金的案子,市检这边卡在那份棘手的会议纪要上已经有几个月了,韩语山却还是没能找到绕过去的办法,只能在按耐了一点时间后,将这起案子从推进目录上摘了下来,打入了跟进调查的目录里。

又过了半月,张睿明这天正无意中检索着网络上陈橙公司相关的新闻,突然听到楼上猛然一阵地震般的颤动,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一阵碎响,他心里一惊,猛然起,还以为是发生地震了,就准备往外跑,可突然只听几声熟悉的怒吼,张睿明这次醒悟过来。

哦,是老高在发什么脾气呢。

此时,楼上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大楼里不少窥探注视的目光,旁边几个科室里已经有人探出脑袋,竖起耳朵,想知道又是什么人惹得这位刚烈的检察长大人如此大发雷霆,张睿明倒觉得与己无关,刚准备把门关好,免得扯到自己头上,却突然只见一个人影闪过,接着便与他重重的撞到了一起,这来人脚步飞快,子又壮实,张睿明这下撞的不轻,好不容易扶住肿起来的额头,抬头一看,却见是段乐咏正唉哟唉哟的揉着下巴。

“我……你小子,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张睿明刚想骂这一天到晚拎不清的家伙,却见段乐咏虽然刚刚撞的如此之疼,但这小子脸上却是按耐不住的兴奋,此时此时一手捂住被撞疼的下巴,另一只手顺手将张睿明办公室门锁好,鬼鬼祟祟的溜进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你是有什么好事?还是偷了东西跑我这来躲难哦?”

段乐咏倒不理睬张睿明的挖苦,他神神秘秘的用手指了指楼上,意思是有关楼上的“开心事。”

张睿明怎么不明白他意思,知道他是在指楼上高裕民大发雷霆的事。可张睿明对这些个八卦本就不太感兴趣,加上上次和高裕民大吵一架,现在与这位一把手的关系也比较复杂,对于这位睚眦必报的大领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发怵。

“算了,如果你是过来说跟上面那人有关的消息,那不好意思,麻烦你别开口了,不管他现在是在吼谁,还是因为什么事发脾气,我都没兴趣知道,我也不想再惹某人了,我现在就想安安静静的工作,下班,过好小子就好……”

段乐咏此时左右摇晃了一下下颚骨,只听咔嚓两声,他仰头将刚刚差点撞错位的下巴复了原,这才眨巴着眼,对张睿明说道:“哎呀,别啊!老大,这个消息你一定感兴趣,还真是与上面那位“雷公”有关的,我保证你知道后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我跟你说……”

张睿明赶紧摆了摆手,一脸嫌弃的打断段乐咏接下来的话语:“别!千万别!我不想听,一点都不想知道,就算听了也不会开心,我说你是抱着什么想法啊?你是绝对我小鞋还穿的不够?恨不得再给我送几双?你是看我和他关系还不够差?硬要说给我听?”

第四百五十二章 激将

张睿明不愿惹事的强硬态度,让段乐咏只能一脸悻悻然的转过,离开了去,他刚准备出门,却正巧又是一道影往里面一闪,却见第八检察部的副部长韩语山此时走了进去。

这颇为奇异的来客,张睿明也是一怔,他望着韩语山一愣神,都不知道一下说什么,这位神色清冷的副部长,一直不显山露水的,与他关系又颇为疏离,在上次泉建的案子中,明显是带着任务空降津港市检的。而这次的土地出让金案子,在张睿明主动退出之后,老严马上就把担子压在了韩语山头上,加上外面关于这次即将来临的人员调整的风言风语,有传言韩语山将是铁定的第八检察部部长,而张睿明将被扫地出门,这些空来风的话语,加上本就紧张的气氛,让张睿明对这外表就透着强烈低气压的女人不得不多一分提防。

韩语山进来后也没急着说话,她回头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段乐咏,只见本想看场好戏的乐哥,一下就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将门带上,就赶紧出去了,而这时,韩语山回过头来,修长的丹凤眼望向张睿明。

“部长,严检叫你。”

就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张睿明听起来都感到房间温度急剧降低了两度,他“嗯”了一下,就看到韩语山转走了出去,前后加起来还不到几秒。

这女的出去后,张睿明才赶紧轻松下来,他咀嚼着刚刚这位副部长的话语,总感到这韩语山说那几个字的时候,神里都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而这种意味似乎是某种不甘心的绪……

他想了半响,也琢磨不透刚刚那女人的神色、语气,倒也没太多想,拿起东西就往老严办公室走去。

…………

敲门进去,严路正在擦拭办公桌上的茶台,一见张睿明过来,他脸上竟破天荒的换上了一脸笑容。指着沙发说道。

“来来来,先坐先坐……”

虽然在脑海里预想过老严的几种神,但张睿明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客的一张笑脸,这简直让他感到一阵惶恐。

上次与高裕民冲突之后,整个市检都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没想到的是关于这次冲突的处分迟迟没有下来,连张睿明自己都感到奇怪,按照老高那睚眦必报的子,都bi)着他动手了,难道还不给个大过处分?甚至,张睿明都做好了打包滚蛋的想法,最坏的打算是要是处理的太过分,他就准备主动辞职走人算了。

然而,最后张睿明等了又等,最后等到的居然只是一个不计入档案的小范围通报批评而已,这让他甚感意外,没想到被单位一把手动了手,最后连个处分都没背?但张睿明也很快就明白过来,可能这是迫于当时的敏感氛围,毕竟上面摄像头拍着,老高先动的手,也可能是忌惮张睿明在院里的“恶名”,担心这位著名的“狠人”一咬牙,将整个事捅破天来,那老高就给自己找事了。

这样一想,今天老严会主动找自己,相比还是与上次的冲突有关,是叫过来对“思想困难干警”谈话?还是对自己做劝勉?

张睿明一边想,一边坐到了沙发上,他背脊的笔直,想好了,要是老严说话不好听,他就准备径直顶回去,毕竟现在已经撕破脸皮了,也已经被边缘化,做冷板凳了,干脆就怼到底,自己还能出一口气来。

可是,他面前的副检察长严路,却是独自刷茶、冲泡,一番动作之后,客客气气的端了一杯茶摆在了张睿明的面前。

“张睿明啊,从你来市检,从借调到办西江湖那个案子起始,到现在,都已经快6年了,我们也算是老同事了吧?”

张睿明不知道这老严葫芦里卖什么药,以前对自己那大都是绷着个脸,这下怎么仿佛要将好些年没曾施舍给自己的“柔”,一下子倾泻而出,连那老脸褶子里,都满是温柔的感觉?

“额,当然,我记得严检那时是纪检组长,您做副检察长后,一直是分管民行工作,算起来,我们后面又做了这么久上下级了,当然是老同事了。”

“哎,是吧!说来也是我工作疏忽,当了你这么久的领导,我这个平时却对你关心也不够,这么久都还没去你家里家访过,这是我工作上的不称职啊……”

张睿明这下更是一头雾水,老严这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怎么突然讲起这些,这临阵磨枪式的“近乎”也太明显了一些吧?

虽然知道事出反常,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的示好总归是希望得到善意的回报,张睿明此时也收起了先前的提防绪,子也不再那么直板,放缓了态度道:“这个严检工作忙,工作忙,领导太客气了……”

严路接下来又了半天近乎,两人扯来扯去,无非就是些“妻子在做什么呀?”“女儿几年级了?”之类家长里短的话题,看起来只是一场平常不过的关干警的谈心谈话而已,但张睿明心里还是留意着严路心底的真实目的,几次想要直截了当的问有什么指示,但还是最后按耐了下来。

终于,在过去半小时后,老严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想法,他话锋一转,语气一沉,聊到了最近市检益加大的工作压力上,便顺水推舟的问起了张睿明的工作想法:“对了啊,这次调整在即,你年轻又有能力,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

关于这次的调整,张睿明在其位谋其事,说没有想法,只想闷头干事那也是不现实的,他确实也有考虑过下一步的发展,想着自己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这次再不往上走一步,早点到副处,这时间再一耽搁,到时这就步步耽搁了,也就没机会登上更大的舞台了。

可是,一方面是他本就不是喜欢来事的子,从来都是靠做事做上来的,让他去积极跑动,笼络政治资源,那样的事他一直就做不来,再一方面,他到了主管公益诉讼的这个第八检察部部长位置上后,越是办案,就越发有成就感,以前一直觉得在公诉科干着有意思,这下没想到,这公益诉讼案子办起来也一样过瘾。而这次如果调整的话,要进步基本上就是去下面市县搞检察长,要么就是换单位,做副职领导,怎么样看,都是要离开一线岗位的,这让一直对办案有独钟的张睿明又感到颇为不舍。想来想去,他便又不想离开自己现在的位置。

这一方面不肯跑动,另一方面想留在一线,这几项下来,让张睿明一直在对自己的政治发展问题上处于懈怠态度,加上这次和老高冲突后,他也知道自己基本上就没有上升的机会了,反而就没再想过这件事,准备听天由命,专心将手头工作做好,其余都随波逐流好了。

可此时被老严突然一问,他心里一动,知道老严这是在替某人探自己口气来了。

“报告严检,我一直都在一线部门,这几年在公益诉讼领域有了一些心得,也有了一点经验,我对自己的现在的工作很满意,对于今后的安排……我相信,组织会充分考虑的,我所做的就是尽量将自己本职工作做好!”

“好好好……”对于张睿明此时“淡泊名利”的表态,严路敷衍的表扬了几句,但从他的细微表上,明显是对张睿明这不思进取的态度感到不满,也是对这位能洞察人心的检察部长不愿讲出真实想法而感到棘手,他搓了搓手,犹豫了半响,觉得摊牌道。

“是这样,睿明啊,你说你要“尽量把本职工作做好”,这个本职工作……我认为你还做的不够吧……”

“严检的意思是……”

张睿明心里微动,他知道老严接下来就要摊牌了。

“你看啊,现在省里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我们的这起“土地出让金滞缴案”的进展,陈总早就放话了,要把这全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办成精品,要上报全国十大典型案例的,可是呢,这么重要的担子压下来,你却不是迎难而上,反而……讲那些个话,不愿意主动啃下这硬骨头,我觉得你这还是有些不妥吧,甚至在别人看来,你以往的那些个公益诉讼胜诉的案子,会不会是你拈轻怕重,故意挑容易的来,是不是一种投机的行为呢?”

这话一下就有些重了,张睿明听了后,顿时脑袋一。

什么叫“投机”?!难道那津药化工、南江集团、包括泉建这样的巨头,会是好收拾的对象!?谁有资格说办下了这些个滔天大案的自己是一个“投机分子”!?整个省里都没几个人有这资格!这评价不明显是扯淡嘛!

张睿明马上坐直了子,刚想出言反驳,却一下看到了老严那隐藏在笑脸下的细微动作,这位老检察长,此时双手紧紧交握,明显正处于紧张之中,张睿明顿时反应过来。

这老严啊!居然还想对自己玩“激将法”!?

第四百五十三章 王者归来

“对对对,严检说的是,我确实是拈轻怕重,投机心理,这从最开始毒跑道案子里,我被人陷害,被纪检组询问调查,都已经停职了,最后是靠着张靓那妹子在法庭上出奇制胜,才挽回败局,后来我借调省检,办理南江集团案,在初查中,我被人拿枪指着,还差点挨了一枪,最后身陷火海,不是跳到水塘里,我估计就被炸死或者烧死了。在津药化工的案子里,那更不用说,你全程看着的,知道我遭人陷害,被监察委带走调查,差点都要脱衣服了。至于上次泉建那案子……我更不用讲了,现在我这身上还挂着彩,留着隐患在那里,总之,我什么不说了!我就想问问严检,既然有人觉得我是这样一个投机取巧的人,那请问,我得到了什么?这就是我投机取巧,一路欺骗组织,欺骗领导换来的报酬!?”

张睿明越说音量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带着沙哑的语气将怒气发泄一空,他可以忍受流血流汗,但此时的风言风语,却是刺痛了他的心里,让他泪都一下留不出来了。

老严被张睿明此时的强硬态度也一下震住了,他脸上顿时就有些拉不下脸来,本是想借着这激将法将张睿明激出来,接下现在这骑虎难下的陈橙房地产公司土地出让金的案子,结果这弄巧成拙,话说的重了,反而让张睿明借着机会将一直以来的怨气发泄出来,这可怎么是好?

他开始的想法太过单纯,就是想着用下次调整的机会引诱张睿明一下,让他主动接过这沉重的担子,可是张睿明却没咬钩,然后他便想通过案子这块入手,激他一激,这下反而出了岔子,让张睿明把气氛给弄僵了。

“唉唉,不是这个意思,哎呀,睿明啊,我们支委还是对你这个同志非常认可的,对你没有意见,那都是一些……总之,你放心,我们组织还是很认可你的工作的……”

严路没办法,赶紧说了几句好话劝慰了张睿明一番,这才将气氛渐渐稳了下来,但张睿明只是翻了个脸子,接下来都不怎么搭理人了,老严也一时词穷,两人这半响间都不太说话,反而是老严这憋屈的副检察长,为了请动手下这位大佛,只能在那苦闷的饶头,思索着接下来怎样才能劝动张睿明接下这案子来。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沉默了许久的张睿明这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主动问道:“严检,你今天突然找我过来,说实话,是不是有事安排我?”

严路这下见他主动提及,一下就有了切入口,当下忙不迭的答道:“对,这个不瞒你,现在我们在上次那土地出让金的案子这块,有了一些困难……支委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这个案子还是需要你这样能力强,经验丰富的老民行检察官出手,而且啊,你这个毕竟还是第八检察部的部长嘛,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吗,上次虽然……闹了一点不愉快,你自己表示不想接这个案子,支委考虑你的主观愿望,这才答应你的要求,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找你,但是,现在案子遇到问题了,而且……我们检察官队伍,本来就是一支讲政治、讲纪律、讲团结的队伍,你这个这个,一直表现都很优异,现在到了组织需要你的时候,不能不讲作风嘛!”

老严七七八八的扯了一堆,言语间态度颇为和善,给足了张睿明面子,他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现在市检因为这个土地出让金的案子,已经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省里陈检那边一直要求市检要啃下这根硬骨头,将案子办成全国十佳示范案例的。而津港市自然资源局这边,态度颇为强硬,意思是他们该做的都做了,要想追他们的责,那不好意思,先过了上次那份会议纪要再说,反正他们只是执行市里的会议精神,有什么请出门右转。

所以,这段时间里,市检自己反而就像那被几头踢打的皮球一样,谁都能踩两脚,搞的上下为难,而韩语山虽然能力也不错,可毕竟相比张睿明要年轻,脸皮子浅,经验差了许多,坐坐办公室,按部就班的批材料,审案卷在行,真真刀真枪的出来干,还是没那金刚钻。

而第八检察部里,除了军转二老,剩下的张靓、段乐咏不是太年轻,就是太懒散,都没一个有张睿明这本事,支委想来想去,一直决定不了这个案子的最终主办检察官,而就在市检纠结难熬的时候,今天早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整个形势变得火烧眉毛了,这才让老高压下了上次与张睿明冲突时点起的火,还是拍板决定,要把这任务压回到这位津港市检精锐中的精锐头上。

老高上次和张睿明拱火拱的还是拉不下脸面,这才拜托老严出面,拉张睿明过来谈话。现在这局面下,老严完全是拿出了张睿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和善面孔,试着劝他接下。而此时,张睿明却仍是不发一言,神情上看不出他内心想法来。

“睿明啊……这个我还能向你提个想法,你毕竟还年轻,能有机会还是多动动,这次调整的话,啧,我和高检其实是有想法把你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的,刚好这次西江区检察院那边的裴检可能这次要动,那边到时就能空出一个位置……”

严路此时语气已经相当客气,这么明显的示好张睿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知道自己这时只要顺着老严的话表个态,点点头,那就能有机会跨出迈向副处岗位的关键一步。

张睿明冥思片刻,他却摆了摆手说道:“严检,我前面就说了,我做事一直都只秉持公心,毫无私念,这是我的原则。至于岗位调整、提拔,我相信组织有其自身的考虑,我不会主动去争取要……”

听到这混不吝的小子居然开始讲些这种硬话,还摆态度,唱高调,老严心头一下就火了,脸也一下沉了起来,心想这小子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给他面子和机会,不争取也就罢了,现在讲这些是什么意思!?讽刺我们这些支委领导有私心吗?

老严脖子一硬,刚想翻脸呵斥张睿明,却听眼前这位检察部长语气一变,话音一转。

“但是严检,我还是愿意接受组织的指派,我本就是一名以守护公益为己任的民行检察官,既然支委需要我这个时候站出来,重新接下这个案子,那为了津港群众的公益财产,为了维护津港的规则秩序,我作为第八检察部的部长,一名公益诉讼起诉人,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

从老严办公室出来,张睿明还没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自己那间小房间的门口已经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在那转悠了。

他大步走了过去,给那个热衷八卦的家伙额头上,来了一记“暴栗子”。

“这个时候上班不上班,在我门口转悠什么?”

“哎哟,部长,我还不是看你被老严叫走了,担心你因为上次的事挨了处分,这才关心一下,替你担忧嘛。”

张靓一捂被张睿明敲红了的小额头,一脸无辜的望着张睿明分辨道。

“啊,那是的,你以为我这么好欺负啊,完全不是这回事好嘛。”

“那是什么?”

张靓凑了过来,想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新消息。

“嗨,不就是……”

张睿明还没说完,此时又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边关门,一边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对张睿明问道:“部长,刚刚严检叫你过去,没处分你吧?”

这人正是先前早上就想抓住张睿明八卦一番的段乐咏,面对他颇为热情的关心,张睿明倒有些哭笑不得:“没咧,我哪有什么事可以被人抓小辫子的,我这人一直都问心无愧。”

此时,段乐咏却是一脸早已猜到的神情道:“哈!我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个事叫你过去!哈哈,张妹子,记得刚刚打赌的东西哈!你可要替我带一周的早餐哈!我想想我要吃什么……对了,你可不能让吴云那小子替你带哈,那小子知道是替我带的,肯定就随便整点煎饼果子了事了。”

张靓此时气的跺了跺脚,张睿明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明显先前自己的这趟“虎山行”被他们当作了一个不错的赌局。

段乐咏笑完,便又转过头来,神色一变,对张睿明神神秘秘道:“部长,刚刚老严叫你过去,是不是又将上次土地出让金的案子压回给你了啊?”

张睿明这下倒真惊到了,他一脸惊诧的问段乐咏道:“你怎么知道的?已经有风声了吗?”

“嗨,今天早上我一过来,就是想给你透个八卦,你自己死活都不肯听,现在知道错了吧……”

张睿明没想到早上那老高的雷霆震怒居然和自己重新接手这出让金案子有关,他此时赶紧叫段乐咏解释解释。

只见这位“乐哥”一脸神秘的将两人拢了拢,又郑重的望了眼房间门,确定隔墙无耳之后,这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今天上午高检他在人大常委会的述职报告被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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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述职报告

“什么!?”

张睿明脸上是一脸惊诧,所谓“述职”,是人大任后监督的重要手段之一。按规定,津港市人大对其任命的市府主要负责人,市中院院长,市检检察长等主要领导,每年需向市大进行述职;经主任会议研究,也可以口头述职。而大人任命的其他法官、检察官每5年至少应当向省人大常委会书面述职一次。

作为市检一把手,一般来说,这每年的述职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张睿明也从未听说过会有述职没通过的,可居然今天就破天荒的听到了这个消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市里还真是准备卡老高一下,给他点好看?

这时,张靓用手机搜到了一条新闻,递到了张睿明面前,他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标题就颇具攻击性:

检院述职报告人大表决未通过

2019年04月31日星期日津港都市报数字报

本报讯“赞成票13票,反对票11票,弃权票5票,市人民检察院关于高裕民同志工作情况的报告未通过!”主持人一宣读完显示屏上的绿色数字,在人大会场里的各位代表们都似乎有些惊讶,意外的见证了人大工作中的新风气……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市人大常务会召开的人大工作会议上。今天下午,市人大常委会对选举、任命的“一府两院”67名干部的2018年度述职报告进行了审议,其中津港市检察院检察长的述职报告因不合格被退回重写。

之前,在分组审议津港市检察院检察长高裕民于全年工作情况的报告时,很多组成人员都反映报告部分数据不够准确,一些提法欠妥,都普遍认为报告质量有待改进。同时,他们还认为津港市检察院在工作中还存在敷衍塞责、内容空洞、雷同,工作重心不够突出、超限案件比较多、社会影响不够好等问题。

“检察长的工作报告未获通过,这还是市人大成立近二十年来的头一次。”津港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甘露说,出现这样的结果,充分体现了民主法治的要求,同时也是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依法履职的最好体现。

“不能让人大工作留于表面,要狠抓狠管,做好任后监督”、“不能只讲成绩、不讲问题、以后要认真总结、反思!”甘露在会上还对津港市人民检察院提出要求,“要对照问题逐条整改后,再次报常委会听取和审议。”

为更好地履行人大职能,加强对被选举、任命人员的监督,市人大常务会对述职报告撰写较好的几名同志予以表扬;对有加强和改进意见的市检同志的述职报告给予批评,并将其述职报告退回,责令其限期修改完善,再次审议不能通过的,将必须在人大常委会会议上当面述职……

张睿明算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他看到最后,简直都替高裕民感到一丝愤然,这也太明显了吧,这么多年,这么多单位都没事,为什么一出这案子,马上就出这事,这不明显……

“老大,你看了后……有什么想法?”

张靓将手机收了回去,一双狡黠的目光投向了张睿明的脸庞,她以为这前不久才和老高大起冲突的检察部长会幸灾乐祸一番,可她没想到的是,张睿明的脸上却变得更为严峻。

“啧,这不就是为了……哎,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老高也不容易。”

这下张靓和乐哥都是一下颇为惊异,没想到张睿明倒挺有风度的,没因为老高这事而得意,反而脸上是一副兔死狐悲的悲壮感。

“好吧,我们不提这些了,早点开工吧,对了,张靓啊,这你和韩部长之前把程序走到哪一步了?现在案卷在哪里?自然资源局那边对我们的检察建议有新的反馈了吗?”

张睿明忙不迭的准备布置任务,重新接手这案子,段乐咏一下拦住了他,奇道:“老大啊,你还没看出问题来吗?这人家都明显是受了打击,要借着你去前面趟雷冲锋,杀出一条血路的,你怎么还这么直挺挺的往上赶着去趟雷呢?你这是想什么呢?”

张睿明苦笑一下,拍了拍乐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唉,我怎么不知道他的想法和意思,说实话,你说这是利用我吧,其实也差不多,但是,我倒真不是为了他们去办这案子的,我就是单纯的觉得这案子确实应该办,你想想,我们搞民行的,能遇到这样土地出入领域的案子,也是算头一起吧,我想把这案子办好,以后在这一块,再出现个类似的损害人民利益的事了,也有个人,有个机构会站出来,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听张睿明巴拉巴拉讲了一堆,乐哥完全是一副看傻子的神情,但他回头一想,也对,自己这位老兄弟,一直就是这性子,旁边的张靓倒是一脸崇拜的望向张睿明道:“部长,你说的这个就是所谓的“公门里面好修行,半夜敲门心不惊”吧!”

张睿明被她一说,淡淡笑了一下,接着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了,他神色略一变,有些严肃道:“好了,今天我们先把工分下,麻烦乐哥先在家里给那边再发一封确认函,至于小靓子,你和我去出趟外勤……”

“好咧~!”

张靓愉快的答应下来,刚转身准备出去,却见一个身影幽幽的走了进来,这来人突然出现,让这小小斗室里的气氛,都随之降到了冰点。

“这样吧,小靓就别去了,我陪张部长去吧。”

此人虽然只是淡淡的几句,这房间里却一下静了下来,有这本事的,当然便是第八检察部的副部长韩语山了。

张睿明脸色一沉,没怎么应答,倒是旁边的张靓提出了异议:“韩部长……这,我还是想和师父出去多学习下,你和师父两个人都不住部里,也不好吧……”

“你还是下次吧,这次就先这么定了……”

韩语山却没给张靓拒绝的机会,冷冽的语气如同她沁冷的面容,她话音一转,修长的凤眼一瞥,又补充道:“……我这次刚好还有事要与张部长谈,路上顺便说了。”

…………

一辆外表有些老旧的检察警车在津港市的繁华车流中慢慢蠕动,此时正是午后的高峰期,说是“车流”,但在张睿明的眼里,这津港市中心的交通简直如凝固的浆糊一般,长长的车流在这个红灯路口,已经停了有十多分钟了,其间烦人的喇叭声,旁边穿插无规的电动车,时不时“鬼探头”的行人,都交织在这一锅混沌的大釜里,一同煎熬。

这配给第八检察部的警车是一辆颇为老旧的老朗逸,最低配,还是手动挡,这让一个红路灯路口要等几个灯的张睿明简直是苦不堪言,在这拥堵的老城区一路开过来,一双脚都已经踩麻了,空档、离合、挂档一路开的他简直要崩溃。

而更让他感到心里不是滋味的原因,还在于现在正坐在他身旁的这位“冰山美人”。从两人出发开始,韩语山就一直不发一言,加上两人间本就陌生隔阂的关系,这让车里的气氛完全是肉眼可见的尴尬,张睿明伸出头看了看前面,还拥堵了好几十米,他有些烦闷的一按车里电台,试着缓和一下内心焦躁的情绪。

按下电台按钮后,换了几个台,都是一些他早就跟不上流行的“抖音神曲”,他心里一烦,干脆又重新关掉了,这时,烦闷之下,干脆转头对旁边韩语山主动问了一句。

“对了,你不是说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韩语山脸上还是那云山雾绕的神色,在半响的沉默后,她突然问道:“以前张部长在省检待过?”

张睿明不知她怎么会问到这里,点了点头道:“嗯,那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也只是借调过去,为了那镉大米的案子,在省里联合工作组帮了一下忙,案子忙完后,就回来了。”

“当时听说你为了跟一个嫌疑人,在支援到之前,跟着那人到了郊外,后面出了危险,被困火海,甚至差点挨枪?最后还受了伤?这是真的吗?”

张睿明心里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倒知道的挺详细,刚刚这韩语山说的,又何尝不是他经常在半夜时分所在噩梦中惊醒的缘由,但此时,他只是摸了摸鼻子,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咳,不就那回事,算是真的吧。”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有什么人和你说过?还是……”

张睿明突然想起,这姑娘本来就是省检下来的,估计是以前听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想到这,他心里略微的有些得意。

而韩语山只是目光复杂的望了他一眼,又在半响沉默后,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慢慢说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环境污染的案子,你都敢只身去跟那些个歹徒,还差点没命……你就不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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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津府花园一号

“怕,怎么不怕。”张睿明被韩语山勾起回忆,眼前都仿佛能看到那场大火的余烟,他用手摸了摸鼻子,对这个坦诚的答案有些感到不好意思,仿佛对自己没能在这姑娘面前树立起一个勇敢无惧的形象而害羞一般。

“怕也没办法啊,我哪里会想到有那么危险,说实话,当时真到了逼命时刻,怕也不怕了,因为当时太急了,只想着怎么逃命,哪里还会想到其余的那些,能活着就不错了,现在再说当时怎么想、怎么做的,那都是后话。”

对于张睿明的这个答案,韩语山的脸色看起来是不置可否,她犹豫片刻,又问道:“那既然当时的逼命时刻,是你所没有想到的后果,那最近的这件事呢?你也没想到过后果?”

“哪件事?”

张睿明疑惑的转头瞄了她一眼,见韩语山表情讪讪的,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明白了她所指的事哪一件事。但张睿明也只能苦笑道:“哦……你说这次的事啊……”

“对啊,我一直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和高检他起那样的冲突,你在市检这么久了,老高那性子……,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应该也明白和他冲突的后果,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这样一闹,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以后的路?”

张睿明知道她的意思,但这却让他没有想到,张睿明一直以为韩语山是高裕民那边的人,原本对她还有些防备之心,但此时韩语山的语气中却透露着一丝关切之意,这让他感到十分奇怪,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姑娘故意转变态度来套自己话来着。

但张睿明还是说了实话,或者说,不管韩语山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问这个问题,他都一样是这个答案。

只见他清咳一下,缓缓说道:“咳……这个事啊,其实,哎,我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起码在工作上十分简单。我的原则就是这尽职尽责,遵循程序,敬畏法律,守住底线。当时和老高冲突那一下,我也想的非常简单,就是觉得他当时那个搞法……不太合适,太急太糙,在这种还没能确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就想打舆论牌,不符合程序,还把两家之间的冲突摆到台面上来的做法……我不赞成,至于老高动手,那就是他的原因了,但这样其实也好,刚好那时我也正愁着然后推进这个案子,相当煎熬痛苦,他那一拳刚好把我从那种痛苦里面解放出来,挺好的。”

听到张睿明如此坦诚的答案,韩语山竟然出乎张睿明意料之外的浅浅一笑,这冰山美人的突然一笑直如春风化雨,冬去春来,一下让车里的气氛都陡然回温了好几度。

“哈哈……没想到你这个“舆论战”的高手,居然也会有抱怨别人打“舆论牌”的一天……”

韩语山的笑让张睿明这下也笑了,他心里也一下开朗了许多,甚至两人间过往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隔阂,此刻也瞬间消散了不少。

两人笑了一下,韩语山很快就平复下来,她眼神一黯,语气一转,猛然间脸色就有些严峻,她问道:“你虽然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程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冲突之后,你在津港市检的路……不说彻底堵死,但起码你也走的会很艰难,这点你想过没有?”

张睿明闻言一下,虽然这是他早就有所准备的话题,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以说早就在心里有了无数遍的自问自答,自我安抚,可此时从她人口中听到,还是忍不住的浑身一紧,心底一沉,心里的情绪也顿时翻起沉渣。

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哎……想过,怎么会没想过,毕竟……”张睿明右手往韩语山那边比了个动作,指了指她,又指了回来。

“我们两也算是一类人,我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但我看得出,你绝对也是一个想做事,能做事的人,我们这样的,怎么会不希望有更好的平台与位置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可现在事情反正已经发生了,我也不去后悔了,现在就想着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至于以后的路,那就以后再说吧。”

韩语山望向他此刻有些颓然的面孔,想了想,试着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尖锐的问题:“……既然你当时都逃离了这个案子,现在为什么还要选择回来?你难道真相信……某些人对你的许诺?”

这个问题韩语山问的十分小心,她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利害关系隐藏在平淡的语气背后,毕竟这段时间里,整个市检上下都看出来下一任的第八检察部长非她莫属,张睿明已然要面临边缘化的命运。而此时,在临战状态下,紧急将他招了回来,完全是看重了他强大的个人能力,希望凭着他在公益诉讼这一领域的经验,让市检能够啃下这起行政公益诉讼的硬骨头,而至于案子完结后,张睿明应该是会被调离岗位,而到时张睿明的去处调动就完全与韩语山有种是否敏感的关联了。

这个问题此时由韩语山这样的利害关系人问出来,难免会让人感到十分的“敏感”,和一种“瓜田李下”。

但张睿明却只是一笑,接下来他的答案却让韩语山在恍惚间以为回到了法学院时的单纯时光。

“我真没想那么远,至于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也完全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做好我自己,做好这个案子,这段时间里,我自己也算是这个疯狂楼市的亲历者,我也看到了这疯狂膨胀的房地产市场对这个城市所带来的伤害,我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够用这个案子,给那些个如日中天的房地产大鳄们一个警告,起码让他们得到一些教训只要是侵蚀、侵害了人民的公益,就算过了这么些年,就算那些相关部门不计较了,我们公益诉讼检察官也不会忘记,我们会用行动为老百姓讨回公益。”

韩语山眼睛猛然间就直了起来,她没想到张睿明居然不仅仅是说的语气真挚,他的眼神中也满是真情实意的眼神,那样纯净的眼神,让韩语山一下都不知如何回答,这样热血单纯的眼神,她记忆里只有当初那个未曾经受过社会现实的煎熬拷打,只在法学院象牙塔里坐而论道的自己眼中看过,可为何,张睿明他都已经经受过这么多了,还能……

被身旁这位冰山美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张睿明摸了摸鼻子,他赶紧有些羞涩的补充说道:“咳咳,我是不是太过自大了一点啊……我也知道这几千万对于那些个地产商来说,根本也不算什么,就是想做点事而已,不好意思啊,肯定让你觉得好笑了。”

他身旁的这位气质沁凉,让常人退步三尺的冰山美人,此时却怔怔的答道:“没有……也许,张部长你这样,才是我们所应该有的样子。”

…………

在经历了噩梦般漫长的市区堵车之后,两人总算到了地方了,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潮,韩语山被张睿明招呼了几遍,才反应过来,他要进行调查的地方居然就是这里,这明明就是津港市最热闹繁华的市中心啊!

“哎哎,赶紧帮我看下哪里有车位,哎,这市里就是这么堵,找个车位难如登天啊。”

韩语山被张睿明一催,这才回过神来,扭过头帮他看着哪里有空位的停车场,两人折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商场有空车位,等停好车,坐电梯上来,又花了近十分钟,这让张睿明感叹要不是穿着一身制服,要正式问话调查,今天就干脆坐地铁,那还方便多了。

可是,此时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检察官制服漫步在人流中,韩语山完全没能看出这比坐地铁要低调方便到哪里去,沿途无数人的目光投来,让这位总是神情飘然物外的冷艳女检察官,这下都有些抬不起头了,不管是以前在省检还是这次下地方,她都是极少穿制服外出,更别说像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了,简直让她感觉要崩溃了。

“部长,你这个到底是到哪里调查啊?这么多人……能不能打个车过去啊?”

张睿明却神情自若,他随手指向旁边一片高楼,对韩语山笑道:“今天调查的地方我们已经到了。”韩语山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赫然看见几个雕刻这硕大的漂亮花体字的巨石上,津府一号花园几个字笔走龙蛇,而一个气势恢宏的大门就在自己的身侧。

这里就是在陈橙地产公司土地出让金滞纳案中,那关键的州府花园地块……现在的津港市首屈一指的高级小区,津府花园的所在了。

这里?韩语山仍是一头雾水,她知道虽然这块地块的出让金,就是引起了这起大案的直接缘由,可是,当时那出让金缴纳是十几年的事了,而就算近一点的改规划,改容积率,那也是大几年前的事了,再说,这都是经济、政治层面上的问题,现在这里房子早已全卖出去,地产商也早就撤走,现在这小区完全只剩物业和小区业主,到这里来查陈橙公司?那能查到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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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最后通牒

带着这样的疑问,韩语山和张睿明信步往这津府花园一号的小区里面走进去,张睿明没往物业和小区中心走去,反而领着韩语山,径直走向了旁边的一块施工地块。

韩语山定睛一看,这里用大片的围栏拦住,上面的广告招贴画上写着“津府花园四期,臻至加推,极致尊贵,错过不再有的奢华典藏”,再望向那轰鸣作业的巨大塔吊和水泥框架,几栋还未完全建完,但已经贴上了封顶大吉,只等外墙搞完就能交房的高楼,韩语山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这津府花园去年刚开完盘,即将交房的最后一期楼盘,津府花园一号四期的楼盘。

张睿明也没说话,直接带着她就往那售楼部走去,韩语山这下几乎明白过来:这位张部长是知道以前这津府花园一号还有最后一期要交房了,这下是要过去拆台子来着!?

两人径直走向工地旁售楼大厅,此时这里的楼盘早已卖完,陈橙公司又刚被兰贵园收购,这里的售楼大厅除了留着值班,接待访客,处理购房业主事务的几个置业顾问外,早就人去楼空,韩语山和张睿明走进去时,门口都没人注意到两人,大厅里面灯光暗淡,只有三三两两几个留守值班的售楼小姐,坐在前台角落里闲聊玩手机,看来今天颇闲,连一两个访客、收房看工期的业主都没来。

而看着这样一副平静无人的场面,韩语山又感到一阵奇怪,这里都没人在啊,就是张睿明想拆台,这里连业主都没有,张睿明这拱火又能拱谁的火?

“你好,两位是要……”

等两人走到半人的大理石前台时,才有一名售楼小姐从手机屏幕里回过神来,察觉到访客的靠近,她本以为这又是过来问还有没有尾房的捡漏的购房者,刚想出言拒绝,抬头一看,却见两名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就在眼前。

她一时语塞,并不认识这身检察官制服,但看两人一丝不苟的神情,再看了看张睿明胸前的国徽,她这下知道来了“大盖帽”了,一下站了起来,脸上也调出了亲切的笑容。

“您好,请问您是有什么事?”

张睿明今天过来没想过给她们好脸色,语气一沉,“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

“我们这里现在没有主管在,销售那边经理也出去了,但是不知道两位领导是来有什么事?是检查什么吗?”

张睿明这下不说话,旁边韩语山眼神一抬,便说道:“那赶紧叫你们经理过来吧,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的。”

…………

在半响的慌乱后,那姑娘很快就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将两人迎上了楼上贵宾室,张睿明气定神闲的和韩语山坐好,没多久,果然就有一名自称陈经理的男子走了进来。

“你好,两位领导,就等了,不知道有什么能效劳的?”

这位陈经理进来后倒颇为客气,上去同两人握了握手,便坐在对面座上,张睿明见也差不多了,他一抬头,便单刀直入的说道:“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证件,是这样,我们今天过来是想调查一件关于你们陈橙地产公司土地出让金滞缴情况的,还请陈经理配合一下,将上面清单上我要求出具的材料与证据,尽快出齐,交于我们。”

那陈经理明显是在集团内部听闻过这起土地出让金风波的,他眼神一动,脸带微笑的听完张睿明的要求,却并未显示出任何的波澜起伏,只是用客套的语气将张睿明的要求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领导,这您可能就搞错了,我们这里是售楼部,是销售公司,而且,我们是兰贵园集团的员工,这块地是以前他们陈橙公司所买下来的,期间的所有手续与纠纷都是他们的事,您这可能是找错地方了,要不我给您他们陈橙公司地产部的地址,您要的这些东西只有他们那里能给您。”

韩语山一听到这,绣眉一蹙,马上就回到:“你们不是合并的吗?这之前的法律关系怎么能说与你们公司无关呢?再说了,那陈橙地产我们又不是没去过,那里就几个人在那,根本就是一个壳子了,这不找你们还要找谁呢?”

那陈经理此时双手一摊,往后一倒,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面孔:“二位领导,我说了,我们这只是销售部门,只负责客户接待和销售,您对这土地性质变更、还有那些个产权纠纷什么的……二位,真不是我不管,是真与我们部门无关啊,要么,您看看,该走什么程序走程序就好了……”

陈经理脸上含笑,心里却已经把眼前张睿明和韩语山两人骂了半天了,只觉得这两人真是搞笑了,这土地出让金的事,怎么找到他们销售部这里来了,这凭什么?简直搞笑,太没有常识了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韩语山面目一冷,刚想发作,旁边张睿明却手一横,拦下她来。

“那好,既然你们只是负责销售的,那这就与你们无关,对吧?那行,您有事,您先忙去,我在这坐坐,等等人。”

那陈经理没想到居然解决的如此轻松,他虽然一阵奇怪,但也乐的轻松,“那好,我就先忙去了……”

起身时,他还是心里越发不安,这两位检察院的,穿着制服,大老远的跑过来一趟,居然就是为了到这里等人?这也太古怪了吧,他便顺口多问了一句:“不知两位是要等谁?”

张睿明头都没抬,掏出手机,含笑说道:“那个津港房事的房叔,你知道不?我今天约了他过来,到你们售楼部这里实地谈谈这改容积率规划的事……既然你说了与你们售楼部无关嘛!那行,你们去忙吧,我就借你们这宝地坐坐,感谢了。”

豆大的汗珠瞬间就从陈经理的头顶上如瀑般爆出,张睿明这口中的房叔是津港的一家专门做地产新闻的自媒体,在津港当地极其有名气,把津港房地产市场这样的一个细分领域做到极致,基本上哪里有楼盘开盘,哪里有楼盘已经拿证,上面都有消息,主要的还是各家楼盘的测评对比,以及维权申述,因为其相对公正,消息有新,渠道够野,直接做到了津港房事的第一人,简直是津港人买房的必备工具。在房地产市场火爆疯狂的今天,基本上在每个楼盘处都能看到拿着手机刷“房叔说房”这个公众号的。可谓是津港本地购房相关的第一大v。

但也正是因为此人的强大影响力,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对其是又爱又恨,爱的那是因为自媒体嘛,总有恰饭的,给了公关费一般就会有所偏重,也能替自己楼盘引引流,打打广告。但也有不少恨他的,因为这房叔经常组织看房群,又做评测,上面一有风吹草动,那就是极速的传播开来,用叶文她们传媒课的话来讲,这样的信息传播模式是“定位精准,传播无延迟,又天然的第一手信息”,是最容易出现负面传播的平台。

“两位领导……啧,这个,不知道为何要请自媒体过来啊?这个案子,与我们也无关啊,您看您,把这些个自媒体的叫到这里来,那不是……”

张睿明只是含笑着,不说话,旁边韩语山今天这一趟出来,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位张部长神出鬼没的出招,她没一步猜对的,此时干脆就不说话了,什么都由着这位猜不到章法的老张来。

“这样啊……两位,先等一下,我再往总部汇报一下,尽量请上面地产部的领导过来。”

那陈经理这下算是明白了事态严重,兰贵园是新进津港的地产集团,虽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却是最近才打开津港市场的,加上这津府花园的房子去年就卖光了,所以便还没怎么去公关这些个自媒体,要是今天被这两名检察院的一搅和……

张睿明也不说话,等了没多久,只见这陈经理便陪着另一位被称为王总的人进来了,那王总明显便是地产部的,平时习惯了和市里机关单位的打交道,进来后见到两人面前只有两杯白水,马上脸上一变,将旁边的陈经理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赶紧安排下面吧台端上几杯上好的普洱,这王经理转过头面向张睿明和韩语山时,才露出满脸笑容:“两位检院同志辛苦了,如果要谈这土地出让的事,那怎么不到我们公司去呢?再说了,有什么你们给我们一个电话,我们马上就主动到你们检院来,向你们汇报嘛,怎么还辛苦你们自己跑一趟呢。”

这话虽然说的客气,但韩语山心里知道都是假的,如果这兰贵园真这么配合,那哪会有上次研讨会上的那一幕。

见终于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主,张睿明这下才抬起头:“这位王总,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我们检方今天这一趟是肯定要跑的,因为这是我们对贵公司的最后通告,如果贵公司再不及时缴纳应缴的土地出让金,那么我们将依法对相关单位提起公益诉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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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圈套

张睿明撂下的声音虽然不大,落在面前这王总耳里却颇有分量,只见这王总脸上的笑容都是一凝,原本伸出替张睿明换茶水的右手都在空中一僵,想必是在心里已经把张睿明骂了好几遍了。

此时这间富丽堂皇的vip室里,气氛是随之一变,那王总原本佝偻逢迎的背都一下猛然挺直。脸上是风雨欲来的神色。

“这位领导,我不明白您刚刚这话的意思,先前我们陈经理也提过了,这之前滞纳的出让金本就是陈橙地产公司的事,就算我们现在在和他们公司进行并购,但那也只是资质承接这一块的,您动不动就说要因为这几千万的滞纳金去告我们……我就奇怪了,我们兰贵园地产集团在全国也是前五的大集团,我们公司的经营管控、法务内审从来都是业内前三,这也不是什么偷税诈骗的,您说要告我们?呵呵,那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看这王总脸上突然变脸,张睿明知道这人是还没搞清楚情况,他也不惧那射向自己的锐利目光,抬头直视道:“王总,您工作之余可以加强一下法律知识的学习,我说了是针对你们集团的刑事诉讼吗?我说的是公益诉讼,这是我们民行检察部门将对相关单位未作为、不作为的情形进行督促、催告后,仍不履行的单位和个人进行的一种诉讼形式,具体到你们这个案子上来说的话,这被告并不是你们兰贵园,而是我们津港市的自然资源局……是他们在关于你们这笔几千万的出让金缴纳问题上,有作为不及时的情况。”

张睿明说的坦然,旁边的韩语山脸上却越发凝重,她心里暗想这张检将这法律关系讲这么清楚干什么,原本含糊的说要起诉不就行了,这样讲清楚是告自然资源局,那这兰贵园集团还急什么?

果然,张睿明话音刚落,那王总和陈经理愣了一下,接下来便相视一笑,语气中带着戏谑道:“哈哈,啊,张检,那按您这说法……既然如此的话,那您赶紧去告他们自然资源局吧,这是你们公家之间的事,我们这些个草民既然无关,那我……”

张睿明一挥手,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得意,“王总、陈经理,我说过了,我们公益诉讼的目的是为了督促他们相关部门对不作为的现象进行整改,我们这个案子也是为了建议他们局对这笔钱进行追缴……现在你们当然可以笑,等到时在法庭上,判决书下来后,那就不知道各位面对自然资源局的执行文书,还笑不笑的出来。”

见现在已经摊开了彼此底牌,王总还是一脸无谓的神情道:“既然张检这么有信心,那当然可以去试试,我们说过了,这是合并前的纠纷,而且……哼,我也听说过这事,之前不是有一封文件吗,说了这笔钱可以缓缴……再说了,不知道张检是什么职位,也许您可能不知道吧,我们兰贵园到津港来投资,这可是……罢了,也不多说了,两位检院领导有兴趣,在这坐,那当然随两位,我还有事,就不多奉陪了。”

王总说完,便径自站起身要往外走,韩语山手虚虚一抬,“哎……”,她下意识的就想去将这人拦下,倒是张睿明毫不在意一般,反而是拿过手里的茶杯,品了一口这上好的普洱。

“看来正大光明的走程序,堂堂兰贵园集团是毫无畏惧了咯?那不知道这即将交房的津府花园四期,作为贵公司在津港的第一件作品,要是让这些个业主们知道他们原本花了大价钱买到的房子,竟然曾经是容积率只有2点几的花园小区,结果在你们的操作下,变成了现在的近4点的密集塔楼,到时会不会引起风波……那就说不定了哦。”

张睿明的话语,声音不大,却清晰的飘到了王总的耳朵里,他猛一回头,同那陈经理异口同声的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没给他们怀疑的机会,坦然说出自己的底牌:“现在你们这块土地容积率规划变更后的出让金都还未给付,按理来说,自然资源局随时有资格采取措施,而对于这些业主来说,他们虽然买房时就签订的是容积率高达4点左右的密集塔楼,但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你们的这些个腌勾当,不知道会不会掀起一阵风暴?还是说,你们兰贵园完全就不怕这第一个工程,就把招牌打烂……”

“姓张……”那陈经理差点就要直接骂出来,但话说一半,生生收了回来“……张检,你们是司法公务员,是官家人,用这种手段……你难道不怕传出去不好听嘛?”

韩语山此时冷笑一下:“我们办案有礼有节,不拘一格,倒是你们自己做的昧良心的事,怕的不应该是你们吗?”

那陈经理脸上涨红道:“你们这样其实也完全没用,这花园四期都已经马上交房了,你再说这些……有用吗?再说了,现在买房这么难,你是不知道这附近的二手房已经到什么价位了,这些业主当时摇号买到我们这里时,他们就等于净赚了几十万,就算被你们怂恿,出来状况,可我们只要全款退款,这样既能应对业主,又能堵住社会上的闲嘴,房管局那边也能交代,张检你这点威胁……没有意义的。”

虽然这陈经理说的头头是道,但张睿明也看出了他的心虚,只是放下手里的茶杯,领着韩语山站起身来,“有没有用……这我也不能保证,但是陈经理,我只相信这人的欲念是无止境的,这些买到你们楼盘业主们,他们去年能摇到号,自然开心,可若是让他们知道其实这地上的规划是2点几的花园洋房,我相信他们会更开心……总之,我也并不是来威胁你,我今天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能让你们兰贵园集团认清现实,早日缴纳这笔出让金而已,我也还未向外界公开这些个情况,就是为了给你我、自然资源局一个都能满意的机会,也是一个缓冲期,今天是……星期五了,到下周一之前,希望你们能给我们市检一个答复,早日将这笔属于人民的出让金缴纳了,不然,下周一,我们津港市检将正式提起公益诉讼,同时,并将相关情况通报全市!”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神威凛凛,说完便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大步往门外走去,韩语山见状,便飞快收拾东西,跟在张睿明身后两三步的距离,而这王总和陈经理,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临出门前,张睿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头对两人说道:“对了,贵集团的陈总,他本来就是陈橙地产的前董事长,那块地也是在他手上改了规划……到现在为止,我也还没有机会见到他面,上次本想约他……也罢,既然你们陈总看不起我们津港市检,不给我们一个说法……”

他的目光顿时一收,微微停顿片刻,接着便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那到时,我们津港市检会代表人民群众,给你们一个说法。”

…………

这段时间回到家里,张睿明每天忙着陪女儿做作业,这现在小学的作业简直丧心病狂,他一个西大的政法生,居然拿这数学毫无头绪,开始这小书桌前是萱萱一人咬着笔头,等张睿明撸起袖子,说完“来,爸教你做题”,便变成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坐在桌子前咬着烂笔头。

在女儿很小时,张睿明就和唐诗说好了,两人在辅导女儿功课上达成了一致,张睿明教语文,唐诗教数学英语,可张睿明后面一忙起来,这辅导功课的担子就全压在了唐诗身上。好不容易这段时间回归家庭,有时间陪女儿,他这点烂数学底子,却根本不够看。

原本期望身为注册会计师的唐诗能帮女儿看看这数学功课,可现在妻子一回到家里,那都是全心思的扑在了买房这项“大事”上,不是在电脑上左右比对,就是在津港房叔的公众号上几番寻找靠谱的新盘,明天泡在这上面的时间是最多的,张睿明回头叫了她几声,便被不耐烦的草草打断。

他叹了口气,只能用这宝贵的周六晚上,陪女儿在多少几只脚里,总共多少只羊,多少只鸡的问题上奋战。

就在张睿明恨不得把这些羊的脚全部砍断的时候,他手机一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张检您好,我是上次的陈于啊。”

“陈于?您是?”

张睿明脑海里完全没有这个名字的印象,但很快,那边便客气道:“嗨,就是昨天您到我们售楼部来看过的,我是津府花园四期的销售总监,那个陈经理嘛……”

“噢噢噢,不好意思,我昨天只记得您姓陈,具体名字没什么印象了。”

张睿明心里一转,这姓陈的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当时都已经算是彻底谈崩了都,还是说上次那最后通牒应该还是有效果的?他们愿意缴纳这笔滞纳金了?但也不太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也不是由这管销售的陈于联系自己,应该是兰贵园更高层的管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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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步步进逼

“不知道陈经理这么晚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虽然那天在售楼大厅张睿明是对着两人甩了脸子的,但那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将案子办下去,于私人来说,他倒从没有对待群众傲慢的习惯。

“哎呀,这个,我已经在张检您门口了,贸然打扰啦!还请开门吧。”

张睿明闻言一,这个时候到家门口了?他心里闪电般划过一个想法,这明显是有求于自己,而且这个时候?那无疑就是这个案子的事了。

他下意识的就往门口走了几步,可他刚放下手机,手一抬,就想叫保姆开门迎客,后脑突然一阵激灵。

这人晚上敲门,还来的如此鬼祟,到了门口再打电话,明显就是不想给自己拒绝的机会,而且现在这案子波谲诡异,先不论进来后这人会不会拿出什么,单就是让他进了屋,那也就已经瓜田李下,没有什么都说不清了。

想到这,张睿明便淡淡回到:“啊,这样啊,陈经理,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在家,在外地出差呢,有什么事还请电话里谈吧。”

“张检您不在家吗?怎么……”

那陈于想是先前就打探好了张睿明此时就在家里,可人家光明正大的扯谎,那明显就是不想见自己了,这时再强要进门,反而不好看了。他犹豫片刻,便有些为难的说道:“……这张检不在家的话,那我就得罪了,本来有事想请张检商量一下,您看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张睿明也没作声,只是悄悄按下了手机通话的录音按钮,然后朗声道:“这有什么方不方便的,陈经理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是这样,张检,上次您过来的突然,我们都没有什么准备,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包涵包涵……我们公司现在是这样想的,这津府花园是我们兰贵园集团到津港的第一站,我们集团上下都非常看重,投入了大量资源砸在这个项目上,还特意在津港本地请了一批职业经理人,也疏通了津港的人脉……可能也是他们公关部疏忽了,之前没和市检的各位领导打过照面,没有沟通好,张检您上次说的那个情况,我们后面也像总部反映了……”

陈于明显是很少做这种事,支吾了半天没能扯到重点上,张睿明略微皱眉,说道:“陈经理有话直说,再这样,我就直接挂电话了。”

“哎哎,好好好,是这样,就张检您上次说的那个出让金的事啊,我们总部领导的意思是这毕竟不是我们公司的问题,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张检包容。”

张睿明闻言冷笑道:“得罪?你们有什么得罪我的?我不需要包容咧,你们得罪的是津港几百万市民,这笔钱又不是欠我的,这是你们欠国家的,这个相关的法律关系,我现在也不想和你们掰扯,有什么异议的话,那到时法庭上看法官怎么判吧。”

张睿明说完,就准备挂电话,那边陈于这下明显急了,“唉,张检,这样吧,我就直说了,我们公司希望能慰问一下市检的各位领导,特别是希望能和张检您搞好关系,疏通疏通一下……”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一动,知道正戏来了,但越是如此紧张的时候,他越不说话,只是沉默的等着那边的底牌。

“……这样,张检是津港本地人喔,也知道我们这花园四期现在正在逐步交房,而我们兰贵园马上要开发的文旅城项目即将动工了,我们这边想跟贵单位合作一次,提供给我们市检检察官一批内部合同价的集团购房资格,这个您放心,绝对是合理合法的,到时应该能按市面上8折的员工价价格向我们这个这个……津港市检察院的各位检察官们提供一个温馨的家……”

8折?津府花园四期?!那可是市中心的位置,现在均价都过了五万了!八折能买的话,还不用摇号的话,那不就是白送了上百万一套!?

张睿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市检上上下下近千号人,怎么可能一下有这么多福利,再说了,这津府花园四期不早就卖完了嘛,哪里还能变成几百套出来?

果然,应该也是说完后担心张睿明会错意,这陈于马上又补充两句:“哦,对对,刚刚我说的这个集团购房的是指我们的李家渠文旅城那边的新项目,当然比起津府花园这边……是要差一些,但是那边到时也有地铁6号线开通,马上也会有一波上涨,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果然,李家渠文旅城那里现在还是津港的郊区,均价不到两万,那里的8折房说起来,就没什么很大的吸引力了,而且,现在说是给市检一项福利,对他们兰贵园来说还不一定是一个冲量的好项目,但张睿明还是没直接说破这点心思,他等这陈经理说了半天,才哑然失笑道:“陈经理,这个,先不说这个方案好不好,单就先说这个……我也不是我们市检领导啊,您和我说这些个优惠、集体购房资格什么的,我又不能决定,您有这心意,还是请和我们领导接洽吧。”

“哎哎,张检,我还没说完呢,我们集团现在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给几位班子成员……还有您,每人提供一套这津府花园四期的内部尾房的购房资格,这可是我们内部的指标了,集团那边的想法,是按每套6折的价格向几位领导提供,同时,这也是可以做贷款的,就是这个都是留的大户型,首付可能有点压力,但我们还能去上面争取一下,看能不能额外提供一些政策……”

张睿明闻言一惊,他顿时就明白了这陈经理的意思,这是想单独给市检上面的提供一个如此值钱的购房资格,按现在津府花园四期的摇号价,如果再打上六折的大户型,那等于是百多万一套的巨大优惠!

这可比捡钱还要赚的多了!自己这要上近十年才能赚到这么一套优惠资格的差价!

张睿明听到这里时,刚好走到客厅里,妻子唐诗正在沙发上钻研着津港的新房开盘情况,要是让她知道现在有这么个不用摇号就能六折买到津府花园四期大平层的机会,那妻子绝对会开心的蹦起来!

巨大的诱惑让张睿明心跳也渐渐加速,他很想就这么点头答应了,可还是顿了顿,径自快步走到了阳台上,将阳台门帘拉上了。

“陈经理,这么大的优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呢?我又决定不了什么,您有什么还是请和我们市检领导接洽吧……”

“哎,张检,别这么说嘛,我们也是希望融洽两家之间的关系……这个这个,消除一些过去的误会嘛,您看,这个能不能将上次您说的那个事……就这样算了吧,大家到时也都是朋友了,本来就不是我们集团的事,还请您多关照关照……”

虽然在关键诉求上,陈于说的含糊,但张睿明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果然是冲着上次出让金的案子来的,他本想直接拒绝,但又对这人的直接感到一丝好笑,苦笑一下答道:“陈经理,你真是找错人了,我就是一个办事的而已,这案件线索如何排除,具体案子如推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就我个人来说,我在这也只能回你两个字……”

张睿明停顿一下,一改先前电话里的和缓态度,义正言辞道:“……不行。”

“张检,我不是……这个,关于你们领导那边,我们也会有接洽,这就不用您操心,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在立案前先……”

张睿明没再和他纠缠,直接按断了电话。

他回过头来,望向窗外,此时月朗星稀,倒是一个气压颇为清高的好日子。屋里传来妻子的声音“睿明啊,你打完电话没,打完过来帮萱萱看作业……”

张睿明回头应了一句,脚下却没有动作,他如同想到:要是妻子知道自己刚刚拒绝了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估计这下会把自己从阳台上推下去。

脸上苦笑过后,张睿明偷偷从阳台上的空调外机架子的一个小角落里,翻出自己之前藏起的香烟,点上一根,就着这根烟望向夜空,想着刚刚这陈经理的莫名举动。

他庆幸先前自己做好了防范,没有开门让这人进来,不然还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他刚刚电话里提出的那些个诱人条件,说实话,放在十几年前的大环境里,单位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在外面接洽些个老板,拿点集体购房资格,只要不传出去,那都算是体恤干警,从优待检了,也不足为奇。况且,对这兰贵园来说,能用自己家的房子,换一个六千万的大案平息,那也是非常划得来的买卖,而且合理合法,只是手段有点灰色而已,对此张睿明虽然自己绝不会做,但看的多了,倒也不觉得这兰贵园高层的主意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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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老友来访

但今天这明显就不只是那么简单的一次上门送礼而已,要单纯说是送礼,这“礼”也太大了一点,哪有对一个小小的办案检察干警谈这些个惠及全院上下集体购房指标的……要谈也是应该先跟领导谈好了,再让上面打个电话下来,把这条线索撤了,不然和自己这小小科长瞎掰扯什么,自己又决定不了这案子办还是不办。

想来想去,张睿明觉得这还是个套,或者说是一个试探,他们也许就没真心想过能够将这次的“惠检工程”真摆出来,刚刚那通电话,应该只是想探探自己口气,看是不是还有回转的余地,如果套的好,还能套个“索贿”情节出来,至于什么“上面不用担心”,老高这么千辛万苦的好不容易上位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去上当?再说了,现在人大那边都还卡着他的述职报告呢,不可能轻易去以身犯险。

这些个兰贵园的老板们,是想在正式起诉前找找还有没有破绽。

此时,张睿明抬起头来,张家这海景别墅的春天,显得特别的热闹,虫鸣的就没听过,甚至有些呱噪,就着皎白的月光下,张睿明甚至可以看到小区的公共沙滩上,有影影绰绰的几十只小螃蟹在白沙滩上爬走横行。

“这些个东西,倒还真是霸道,这朗朗乾坤,居然就这么出来横行了。”

他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那沙滩上的螃蟹,还是骂别人,只见张睿明丢掉烟头,又转身走了回去。

…………

很快到了周一,张睿明清早就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老严打过来的,催促他赶紧推进程序,直接按行政公益诉讼立案。这个早在张睿明意料之中,现在市检就像被夹住的螃蟹,本来想借着陈橙前高管沐阳他们的材料办一个漂亮的行政公益诉讼,结果人家早就留了后手,居然半路扔出一个会议纪要出来,这时市检就有所退缩了,想放过这线索,结果人家反而不答应了,现在直接将你们一把手的述职报告都给卡了,摆明就是要给你们检院一个教训,以后打狗也得看主人。

一边是省里的再三催促,一边是案子摸下来发现的层层阻碍,高裕民这下是两头受气,进退不得,估计也是逼的没办法,才让老严请张睿明火线复出,想借张睿明这员“猛将”顶开现在的困局。

张睿明早已看透了整个局面,本来已经将自己好不容易摘了出去,可为了津港地产市场的规则与秩序,为了国家应收的出让金,他咬牙又接回了案子,这时清早便拿着材料,领着张靓往中院那边协调去了。

可走了一半,却又被硬生生的叫了回来,这另一个电话倒来的有些意外,居然是他省检的好朋友赵盛平打过来的。

张睿明只瞥了一眼,马上便接起了电话,语气也颇为和善:“哟,我的赵大处长啊,怎么想起小张同志了,有什么指示啊?”

赵盛平是张睿明的同期生,又是同龄人,当时一起发配宁丽县检的,可赵盛平为人能力强,会处事应变,培训没完就被选上去了,接着便一路仕途亨通,同样年龄,现在已经是南州省省检宣传综合处处长了。

虽然其人身处高位,但为人却颇为不错,与张睿明一直都有联系,还在几次场合里帮过他,向上次泉建的案子,也是这位处长替他递的关于赵左的材料,才将案子给推起来的。

“别,别,睿明啊,不要这么客套……额,是这样,我现在就在你们市检高检这里喝茶啊,你在哪呢?”

赵盛平嘴上说不要客套,但长期在机关工作的经历,加上现在身旁坐着他人,他在言语间还是不免带着一些官威,但张睿明倒也没怎么见外,只是闻言一愣,没想到这位省检的宣传综合处处长居然亲自来津港了。

“我正在外面办案呢,准备去中院一趟……”

那边赵盛平没得张睿明说完,便说道:“那你先回来一趟吧,我这边有几个工作要布置,也算是给你宣传来着,你那边先停停,我在这边等你。”

“嗯……好咧。”

那边马上就挂断了电话,虽然赵盛平只是无心之举,但这种习惯下的对下级态度,让张睿明心里微微有些泛酸,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转方向,便回头往市检开过去了。

…………

检察警车刚开进市检院子,就看见那边摄像机,支架。幕布都已经架好,张睿明刚下车,赵盛平就远远的冲他招了招手。两人有一年多没见,赵盛平是越显富态了,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令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神清气爽,张睿明相比之下倒显得操劳很多了,鬓边已经夹杂着些许白发,随着头发向上梳起,连发际线都后退了许多。

两人寒暄了一番,赵盛平很快便切入正题:“今天下来,主要是拍一段你们市检工作宣传片素材,陈老板在今年省人大工作报告上要用的,你我自己人,前面和你们高检谈的时候,我就特意说要把你们院的公益诉讼当作一个重点来做,这今天过来,就是要给你多拍些素材,你等下配合省台的记者们,精神一点,具体剧本和讲稿,等下和他们沟通沟通……”

赵盛平一边说,一边抬手替张睿明将制服衣领拉了拉,这下亲切的动作,加上他刚刚的话语让张睿明先前那点小小的不悦瞬间抛至脑后,他知道这也是这位朋友的一片好意,不管自己多么淡泊名利,起码人家给你多一点的曝光度,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张睿明点了点头,便过去配合起宣传人员的拍摄起来,这一拍就扎实的搞了一上午,他拍得是头冒金星,没想到拍这些个素材比开两个庭还累。好不容易收了工,见又到了饭点。张睿明打电话给在上面检察长办公室喝茶休息的赵盛平,想约他一起到外面吃个中饭。

没想到,赵盛平这现在官越做越大,为人处世也越发小心了,他很快回绝了张睿明好意,只说现在大环境不同了,到下面来公干,必须在单位食堂吃饭,还得交伙食费。

张睿明刚想笑下这位处长大人,可转念一想,现在也正是调整后的敏感时期,赵盛平这个宣传处长也是关键位置,确实应该小心,他便收了要请这位老友外出就餐的念头,笑道“那我请你吃我们食堂大餐。”

两人在食堂里端了盘子,碰了头,原本在家的高检想要陪这赵盛平坐的,可见张睿明和他关系非同一般,知道自己此时过来也略显尴尬,倒就找个理由独自先走了,便只剩张睿明领着这位省检大人物,到机关食堂的后面一个角落里并排而坐。

赵盛平今天情绪不错,和张睿明聊了不少过去同期生之间的往事,两人聊起同批进来的同事,现在留在检察系统的居然已经不到一半了,大部分男生都选择了转隶两反,要么就是出去闯荡去了,留下来的女生也都各自分流,大部分都到非业务部门,安心二胎,现在想起来,当时分到宁丽县的那一批9个人,还在一线业务部门的居然就只剩张睿明一个人了。

谈到这,张睿明也只能苦笑一下:“这倒也正常,你想想看,我们现在工资多少?现在年底又没什么钱发了,三三两两算到一块,一个月下来也才一万出头,我还是早就入额了的,再比比那些个出去的,那个不比我们收入翻了几番?人家现在车房都根本不是问题,钱也够了,追求都不一样了,人家都已经在想着怎么挂社会职务,怎么多写几本专业书,加几个名头,进个政协什么的。我呢?我靠自己的话,连买房首付都凑不齐,这样一比下来,我说句不好听的,我自己都有想法。”

张睿明这一番苦水吐下来,赵盛平倒完全收起了领导架子,他笑着拍拍这老兄弟的肩膀道:“你也别这么想……你看看他们在外面的,现在津港律师平均有多累?他们哪个每天不加班的?哪个能过的轻松?还是那句话,如果一个人做律师都能成功,那做什么不能成功?这付出比也划不来嘛!我就觉得啊,这人不能只想待遇,你现在起码没那么大压力吧。”

说到这,张睿明笑更苦涩了:“别说压力,我现在压力多大你是不知道,你看看上午我念的那些个稿子,里面的那些情节可都不是我编的啊,那各个我是没半点夸张!再说现在两反转隶之后,现在检院里大半都是女同志,我们部里就一半都是女同志了……我不是对女性有什么歧视啊,我是站在我们自己人聊天,讲真话的基础上来讲,这女同志还是工作上有局限性,你看这一般女同志进来两年后就要生孩子吧,生完一胎,两年后就是二胎,再加上天生在实务上的劣势性……现在都说检察院可以拆了男厕所了,可问题是,如果不是我们这几个老黄牛,这业务部门的话还有谁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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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吐露心声

张睿明说这些时,情绪一来,语气也有些重了,他本意只是发泄一下,没想这下声音大了点,旁边桌的都闻声投来询问的眼神。

“哎哎,别激动,这个理解,理解……”

赵盛平忙笑着给他打了个岔子过去了,他这些年岁和张睿明见面不多,但听到的消息却不少,知道自己这老同事是一个火急火燎的性子,常年累月的只做事,不出气,心里早憋了不知道多少陈年的老柴火了,可赵盛平所处的位置比较不同,看的、想的倒也不是张睿明所能比拟的。

“对了,你说到干活……我这次来,倒还真是想来问问你……”说到这里时,赵盛平往前压低了身子,语气也变得几乎细不可闻。

“……这次出让金的案子,是你自己摸排的线索么?”

张睿明闻言摇了摇头,“不是,是有举报人找过来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开始是严检他让我办的……”

见张睿明神情一愣,明显是真不知情,赵盛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情,他嘴唇轻张,刚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眼神里倒只是蕴着一丝爱之惜之的神情。

赵盛平毕竟是心里有情义的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换个角度讲出来。

“唔,那我听说你之前……不是已经从这案子里摘了出去了吗?怎么今天听你们高检的语气,又把案子压到你头上了?”

听到省里都知道自己上次和老高冲突的事,张睿明微微惊讶了一下,“……我还不是看这案子证据扎实,事实清楚,加上这个案子办好了,是有很强示范意义的,想来想去,便有接了回去……”

“啧,你……”

赵盛平猛的一声叹息,他啜了一下牙花子,想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开口。连筷子都一下放下了。

“唔,我开始以为你是聪明人,看出来这个麻烦事接不得,可是没想到,你绕了半天,却又绕了回去,你知道现在省里是什么情况吗?我告诉你,这……自己兄弟,我也就和你说点心里话,陈老板这次是有压力的,今年最高检说了每个省要推几个公益诉讼的示范案例事例上报,全国每年要出十个示范性案例……而你们津港的张老板现在在省里……压力很大,听说省里一号最近还因为一季度增速的问题骂了他,加上换届就在眼前,你们津港这位张老板志向可不只是津港这个九江汇衢的是非之地,有风声出来,如果能做好今年,他可是能去省里一号小院的……如果这个时候在经济,特别是房子土地上出了问题,影响了后面几个大项目……那对张老板来说,可就是大事了,而我们陈老板是政法这块的,也是省里二号的人,这两边……里面的东西,你看不透,我也看不透,但我劝你还是小心小小,再小心啊!”

赵盛平连用了三个小心,说的张睿明心里都有些发怵,他之前是远没想到过这么远的,

根本也猜不到会有这么远的涉及,但现在也只是赵盛平的一己之词,像上面那些个波谲云诡的事情,也绝不会是如此简单的就被一个小案子给牵进去,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浅浅的猜测而已,但总而言之,多担心提防总是好的。

体会到了老友的一片苦心后,张睿明沉默半响,他只能苦笑着答道:“好了,感谢老兄的提点了,我会注意的。”

“事到如今,你怎么注意?你还有什么办法?……哎,你这人啊,就是实在,太实在了。”赵盛平叹息了一番,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的性子,只知道低头做事,以前是不会抬头看路,现在会看一点,但就算看了一眼前面的铜墙铁壁,他最后还是会顶着牛鼻子拱上去的。

“你还是没理解我意思,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院老高,他是拼着连述职报告通不过,都要把这案子推到底,给津港溅起一点浪花,你能,就是这投石的石子。我开始听说你在院里和他顶了次牛,已经把你摘出去了,让韩语山那图表现的捡了个烫手山芋,当时我还感到欣慰,心想你总算是懂了点里面的弯弯绕绕,知道这祸水东引的功夫了,结果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你自己又上赶着重新接过来了!”

赵盛平是越说越气,一语三叹气,张睿明替他把筷子拿起来,递到他手里,“好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其实啊,你们都以为那次我是故意和老高吵起来,让他把我摘出去,可实际上呢……我主要还是和他在对这个案子的处置程序上有些争执,其余的,你说我特意去躲,倒还真谈不上。”

这话让赵盛平更是胸口一憋,没想到这傻小子居然还是这么性子,简直想要出口骂他,可转了几转,倒也忍了下来。

张睿明看出这位老友的不满,他苦笑一下,起身打破这片刻的压抑氛围。“我去帮你打完汤。”

赵盛平也没应答,张睿明舀了两晚自助的免费紫菜汤过来。他把碗放在赵盛平桌上,便自嘲道:“说了我们下面的日子苦,我赵大处长今天也算是亲临一线了,将就一下吧。”

“笑,你还怎么笑的出来,之前你办的那些个案子我都有耳闻,南江集团你是跟着井才良办的吧?顾海都和我说了,你当时在东江就顶了张圣杰的,这几年他到津港来,你跟着没少和他打交道吧,他这人有多强势,你应该都比我清楚,加上这个案子,我看你啊……这要想争这个副检察长,在市里可就非常麻烦咯。”

张睿明自己都从没怎么想过接下来竞职竞聘的事,此时被赵盛平一说,他也跟着低头,确实事态比他自己想的还要重。

“而且,你和你说实话,陈老板这个人呢……心比较重,你以前在陆检手里这么久,本来上次泉建的案子,我愿意帮你跟陈老板搭线,是因为我以为你是准备走这条线的,结果没想到,你又是这楞性子,居然说办案就真是完全为了办案,后面老高他出山的时候,你又和老高起来冲突,现在陆…

…老陆他是这么个结局,你想想看,你现在是三头不讨好,高检、陈老板这边对你有想法,案子你办,办完后呢,又没什么好位置安排你,最多给个公诉科长吧?现在这环境下面,有什么意义?让你进检委会?那又怎么样?还不一样是做事的?”

赵盛平说话时,张睿明一直是认真听着,埋头吃饭,本来都没怎么说话,直到说到这“封官许愿”的事时,他才猛然抬起头道:“别,别,这些东西我都不求的,也知道没什么意思,说了我也不会信的。”

“那就对了!”赵盛平一敲桌子,接着道:“你知道这边靠不住就好,再说了,市里面张圣杰他们,被你这三番两次的搞事情,市里怎么看你?我先不说上副处,就说正常交流别的部门,像司法局、中院什么的,你都把他们张老板得罪了,你还怎么交流?你这不是两头不讨好嘛,再说了,现在老陆也不在了,你还想像以前那样办案做事,谁还保你?”

张睿明听提到老陆,他也闷声不说话了,赵盛平说了半天,也气不过,低头吃起饭来,两人间是难得的平静了一段。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张睿明,他突然提了一句“对了,老陆他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巡视员还不就是清水衙门,我还听说……有些人还在翻老陆以前的事,不想让他安全退休……”

“怎么会!?”

张睿明一甩筷子,神情比听到有人要对付他自己还要紧张。

“怎么不会啦?你是见得少了,这在位置上的什么样子,不在位置上的又是什么样子,得势的颐指气使,失势的见不得光,那是相当正常的事,你自己在省里看到老陆你就知道了,他以前那背啊,永远是直直的,说话也是相当镇定。现在你是没看到,整个人都佝偻下去了,天天准点到省检院子上下班,人就突然变成一个老头子了,哪还有以前的样子。”

张睿明闻言神色黯淡了下去,想说什么,但又没怎么说了。

“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我劝你还是想想自己吧,我帮你盘算了一下,现在你们高检对你应该是没什么好脸色吧,省里陈老板也没表过态度,但估计也玄,市里呢,也没什么好地方去……”赵盛平分析了半天,想起还是要听张睿明自己想法,便抬头问道:“对了,你自己呢?你自己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啊?我……”张睿明低了一下头,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打算办完这个案子就辞职。”

…………

“辞职!?”赵盛平楞了一下才惊讶说道:“你是说真的?”

张睿明苦笑一下,“我当然说真的,这环境就像你刚刚说的,确实没什么意思了,既然我都“进退维谷”了,“三方不讨好”,那我还不如早点出去,另谋出路。”

第四百六十一章 检委会讨论

“我先前说的只是替你把把脉,分析一下现在的形,你可别生我气啊!”赵盛平听张睿明突然提起辞职,还以为他说的是一时气话,赶紧解释道。

张睿明脸上却殊无怒意,他用手按下略显激动的赵盛平,语气平和的说道:“我是说真的,没怪你,我只是觉得真的没意思了,该走的时候自然就该走了……”

话题说到这个时候就已经成了死局,接下来这张餐桌上就只听到两人咀嚼饭菜的轻响。中饭过后,省里摄制组留在津港市检继续拍素材,赵盛平要提前赶回省检,张睿明多送了两步,最后分别时,这位老友只是用力的握了握张睿明的手,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了“保重”二字。

张睿明强撑起一丝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会的。”

…………

这年六月,初夏的风已经变得炎起来,津港市检上下已经统一换了夏装短袖,张睿明这天正坐在办公室里,眼前是一份《起诉审查报告》,此时距离上次给津港市自然资源局下达《检察建议书》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对于自然资源局那边来说,是死水泥潭般的三个月,至今为止,自然资源局他们仍未在这笔出让金的事项上有过任何的推动动作,陈橙地产公司也毫无主动履行的迹象,而已经大致完成与陈橙公司并购项目的兰贵园集团,正专心推进其自的旅游文化城项目,对这笔滞缴的6000多万置若罔闻,所有的相关单位和个人,都没有任何关于这笔钱的说法和动作,仿佛当年这波谲云诡的规划变更后产生的这笔巨款,就这样隐匿在寥寥几笔的会议纪要之后了。

这一切,仿佛就未曾发生过一般,没有人提及,没有人需要负责。

时间可以忘记一切,但时间同时也记住一切。

并不是所有人都忘了这曾经发生的腌勾当,此时,张睿明坐在桌前,他看了看历,根据规定:

“检察机关收到行政机关书面回复的,应当及时对行政机关纠正违法行为或者依法履行职责况,以及国家利益或者社会公共利益受到侵害的况跟进调查。根据案件需要,检察机关可以及时就有关况与行政机关进行沟通,听取意见。

回复期满后,行政机关没有回复的,检察机关应重点围绕检察建议的内容,对行政机关是否依法全面履行职责,国家利益或社会公共利益是否得到有效保护进行调查。

拟决定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公益诉讼的,应当在检察建议回复期满之起两个月内办理终结。有特殊况需要延长的,报经检察长决定。”

这个案子从时效上来说,检察建议书发出之后早已超过两个月,但津港市检察机关收到自然资源局的书面回复中并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纠正措施,在津港市检的几番沟通、催告后,得到的答复仍是:没有答复。

在这种况下,张睿明率领第八检察部在对自然资源局是否及时纠正违法行为或者依法履行职责况,以及国家利益或者社会公共利益受到侵害的况进行跟进调查。

而第八检察部围绕检察建议的内容,对相关机关的跟进调查结果是:自然资源局拒不履行法定职责,国家和公共利益仍在受侵害状态;有明确的被告和诉讼请求;证据已经形成比较完整的证据链;时限也已完全达到程序要求……

总而言之,已经完全达到了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公益诉讼的条件!

而根据相关规定,“经过诉前程序,应当制作《起诉审查报告》,提出具体处理意见,集体讨论后,报经检察长决定。检察长认为有必要的,可以提请检察委员会讨论……”

现在,这《起诉审查报告》张睿明早已做好,上面老严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催着他将这报告交上去,高裕民是打定主意,要硬生生的撕开自然资源局的这道口子,整个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但张睿明还在犹豫,因为这不是一件小事,这几乎是能够在津港市开创一项全新的诉讼类型的报告,这让他心里异常忐忑。

只要上交了这份报告,那就代表整个案件已经彻底的滑向无法挽回的那一幕,自然资源局将成为被告,相关的那笔出让金的旧事也将翻出来,津港市府那边,也将受到强烈震撼,过往那么多宗出让金的相似案件,那么多上上下下的官员、单位,都将在行政公益诉讼这把达摩克斯之剑下哀嚎痛苦,整个津港都将掀起一阵巨浪。

而那阵巨浪袭来之时,张睿明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而退。

在之前,连贵为津港市检一把手的高裕民都在人大栽了跟头,但高裕民毕竟是省检陈老板的人,即使被整的灰头土脸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强行过关了,没有引起太多问题,可到时张圣杰一怒之下,迁怒自己这小小的科级干部,那就不知道有谁会替自己遮风挡雨了。

张睿明叹息了一口气了,手机此时又震动起来,他不用抬头就知道,那是老严打过来的电话,为的是催促自己早将报告提上去,将案子走上流程。可是,现在这局面……

张睿明等了几秒,他虽然眼见心烦,但还是没敢真忽略了老严的电话,刚一接起,那边就是一顿急切的咆哮:“张睿明,你那边到底什么况?那报告我都催了你快一个月了吧,怎么还没交上来讨论审批?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现在已经过了常规期限了,高检那边已经以检察长意见同意延长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张睿明还没开口,那边老严便自顾自的给他下了死命令:“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这个案子是定了调的,当时你也是答应过我的,现在不要讲别的任何困难和难处了,你现在就拿材料上来,我们检委会马上讨论,今天就把程序走了,你作为主办检察官,过来向检委会汇报一下吧!”

老严不给张睿明拒绝的机会,径自就把电话挂断了,张睿明苦笑一下,现在这报告都还没报上去,支委都不看就检委会直接上马讨论,明显是高裕民要拉着所有人绑在他的战车上,举全院之力,强要把这案子给办了。

虽然知道前路险阻,危机四伏,可现在已经是bi)到门前了,张睿明无奈下,只能拿着材料、报告往楼上检委会办公室走去。

…………

张睿明进来时,检委会成员都已经到位了,高裕民居中,老严在副座,张睿明注意了一下,像周景行等另外两名检委会成员并没出席,看来是知道今天讨论的案件形,找了个理由躲了过去,那也难怪,据说周景行这次调整想回市中级法院,或者回市府去,检察院毕竟升的太慢,加上他以前又和老陆走的近,“旧朝的人当然要早点躲过新朝的风雨”,这样一看,他哪里会愿意在这个当口得罪市里张圣杰那边,想来想去,估计就找了个理由请假躲过了这次讨论,到时张圣杰怪罪下来,他也不在场,更没在检委会讨论记录上签过字,自然能将自己摘出去。

而今天到会的其余人等,几乎都是老高这次调整中新提拔上的一批人了,可以说都是他的“嫡系”,此时严阵以待,就等自己将材料拿上来。

张睿明见这形,心里暗自苦笑道:看样子经过今天这趟事,以后市检上下也会把自己也当作老高的人了。

会议开始的很快,所有人刚入座,主持人老严就让主办检察官开始汇报案,张睿明抖开案卷,开始陈述起来:“案大概是这样,根据公民举报,在2007年8月,津港市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期间,以1066万元竞得津港北路州府花园地块,2013年8月,津港市城乡规划局调整该地块规划设计条件,将总用地面积由2018万平方米调整为1824万平方米,规划容积率由125调整为211。因调整后实际建筑面积增加,当时,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与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签订补充协议,约定需补缴土地出让金万元,但至今,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都未按规定缴纳该笔出让金,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也未依法收缴,更未看到有采取任何的履职行为……

而我们津港市检察院经审查认为,津港市自然资源局作为国土资源主管部门,负有对辖区内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后的土地出让金进行收缴的法定职责,但在实际工作中并未认真履行职责,国家利益仍处于受侵害状态。我院依法启动行政执法检察监督程序,向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发送了检察建议,要求其严格履行对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后的土地出让金进行收缴的法定职责,依照法律规定足额收缴两家公司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金及违约金……”

张睿明还没念完主要案,就被旁边的高裕民直接打断道:“你没必要说这么多了,这样,我归纳一下,等下就直接按我归纳的进行讨论表决就是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开庭

高裕民声音颇大,说的语气也很重,这一下让张睿明也愣住了,当下就没了声音,他便将话头接了过去。

“根据目前查实的线索,陈橙公司未缴付州府花园地块规划调整出让金的问题,是基本上板上钉钉的事实,而自然资源局在此期间也存在着未依法履职的况,是这样啊……前不久陈检察长和我谈过了这个案子的况,省检的想法是希望我们将这个案子办成全省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大案,这是已经下了死命令的,今天以及是检察建议书发出来后的第三个月了,我建议,我们市检在此就该案向津港市中院提起行政公益诉讼进行表决……”

接下来的过程就宛如过场一般,当然是全票通过了关于将该案正式起诉的决议,张睿明并不是检委会成员,自然没有表决权力,他作为汇报案的主办检察官,只能坐在台前,望着整个案子正式推到台前的这一幕,在这一刻之前,他还隐隐寄希望于和自然资源局那边的沟通协调,希望通过向市府汇报,来将这个案子在到这无可挽回的一步前进行化解,可是,现在局面已然是米已成炊,木已成舟,津港市检将作为公益诉讼起诉机关,与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在中院“对簿公堂”,而张睿明突然想到,这样“官告官”的场面,是津港市过往所从未有过的场面,甚至也是南州省所从未有过的场面,而自己也许将成为南州省第一名站在公益诉讼起诉人的位置上,对一个同样的政府机构提起诉讼,这是他个人法律生涯上的一个“第一次”,却也是将载入津港市法制史的一个里程碑。

而且,行政公益诉讼是没有回头路的,它并不适用调解,甚至连提起诉讼的检察机关若要申请撤诉,都是需要经过法院审查裁定的,这一系列严苛的程序规定,都是彰显了国家在行政公益诉讼这样一种特别的公益诉讼领域中,所慎之又慎的态度。

但现在陈橙公司这滞缴六千多万出让金的案子,算是正式落地了,津港市检已经正式通过决议,即将对津港市自然资源局提起行政公益诉讼!

接下来的流程张睿明早就滚瓜烂熟,立案庭立案,同中院协调,送达文书等等等等,张睿明在办理的时候,却又有一种不同以往的紧张感,可能是上次赵盛平的那番话给了他压了,让他突然看透了许多以为所没能注意到的地方,但现在他自己却又无法抵抗这股巨力,只能破釜沉舟,毫无保留的冲上这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战场。

…………

这场即将掀起狂滔的案子一审开庭的子很快就定下了,

7月13,正是三年前津港四中毒跑道案开庭的同一天,也是张睿明第一次走上公益诉讼法庭的同一天。

站在洗漱台前,张睿明正怔怔出神,他望着镜子里那个好久未曾打量过的自己,突然有些感慨,他今天穿着的是特意烫洗过的检察官制服,整洁板正,头发也向后梳起

,显得十分精神,只是这脸上的神依然有效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

今天之前,他就得到了消息,自然资源局那边为了对抗津港市检,特别聘请了津港市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吴楷明,作为代理律师出庭应诉,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张睿明心头是一阵苦涩泛过,没想到在这个案子上,还是遇到了自己的老师。【!…奇文学iqi*¥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想起即将与这名强敌交手,张睿明就隐隐感到一阵头疼,赶紧转过心思,准备找擦鞋油将皮鞋擦一擦,不去想今天这场硬战有多难啃。

可他弯腰在洗漱间找了半天,却没找到鞋油,正内外焦加,让他十分烦闷之时,一个柔柔弱弱的背影突然闪了进来。

“你看看你自己,这鞋子脏成什么样了。”

他一低头,只见妻子唐诗正从外面拿过了鞋油,擦布,弯下腰就开始帮丈夫擦起鞋来,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张睿明心里倒有些突然泛酸。

“好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注意点形象。”

唐诗一边抱怨,一边把他上上下下打量收拾了一番,张睿明轻轻搂过妻子,有些动的说道:“今天我又要和吴老师在法庭上见面了,哎,这么些年,和他大大小小也交锋过几次了,每次看起来是我赢了,实际上却总是他得利最大,拿了真正好处,现在人家比我也有钱有权,而且这个案子压力这么大,人家上上下下气势滔天,我怕这次我会输……”

张睿明刚说了几句,唐诗便轻轻安抚他道:“好了,这赚钱是赚不完的……而且,在我心里,我老公才是最厉害的,没有人能比你厉害。”

握过妻子的小手,张睿明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略略度过了这庭审前的紧张。

接着,唐诗替他整理好仪容,张睿明告别妻子,推开门便硬着旭朝阳,大步走向前方。

虽然前路困苦,可这位检察官一直在心里一边默念着检察官宣誓词——“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宣誓: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

这几乎是张睿明唯一有仪式感的庭前习惯,副手张靓已经在他门前等着,两人见面核对了一下资料,便向着市中院出发。

…………

去往津港市中院的一路上,一路显得平平淡淡,外面也毫无动静,张睿明倒也觉得颇为正常,这个案子从影响上来讲,是关于国计民生的大案,是扫清像陈橙这样无良地产商的一次重拳,也是对自然资源局在该问题上履职不及时的一次鞭策,而从开拓来讲,这是津港市乃至南州省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官告官”,是以后将在津港市法制史不断回放的一幕。

可是,就是因为这极其重大的影响与开拓,让这个案子的审判变成了一个“闷声弹”,按道理来说,像这样的行政公益诉讼是必须公开审判,根据相关规定,一方面是整个审判过程要公开,人民法院可以邀请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旁听见证,向社会各界公告消息,另一方面是该案的裁判文书和相关法律文书应该在互联网上公开公布,并且可以相应查询。

但张睿明知道这很难。

毕竟是对津港市府的一次重大挑战,人家能给堂而皇之的正面迎战已经实属不易了,怎么还幻想人家会邀着各路代表们来欣赏这样的一幕难堪场面。

所以,张睿明对现在的平静局面倒也十分理解,一路过来,沿途却没看到什么异常地方,甚至到了市中院的前一个路口处,那个著名的“当事人黄金广告位”时,却连一个横幅都没有看到,与以往那些个动辄呼喊连天,拦路喊冤的行政诉讼完全不一样。

一般的行政诉讼中,有点想法的当事人都会在这个去中院的必经之地上,到处寻求曝光的几乎,一般“彩旗招展”,“人山人海”,各个新闻媒体也喜欢在这里取点素材。

张靓一个小脑袋左看右看了几遍,确认今天这个庭会开的非常“冷”之后,她转头对张睿明不无嘲讽的说道:“看来自然资源局那边还是有准备啊,今天都清场了呵。”

张睿明瞥了张靓一眼,他神有点冷峻的说道:“你不看看今天这案子的被告是谁,在看看人家请的是谁?我们的老熟人吴楷明吴大状曾经在发财之后,为了谋名,布线,可是专门为市里的那些个强势部门免费代理行政诉讼的老手,要是连人家“当事人”的这点诉求都看不懂的话,那他这个律协副主席也不用做了。”

行政公益诉讼本来就是一件新生事物,本来这起土地出让金案件作为南州省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原本是应该被大书特书,各大机构轮番报导,再上个法制报、天平期刊什么的……但因为这案字牵涉太广,损害太大,目前津港市上层又正是风雨交加的关键时期,当然不会让这件案子发酵起来,据院里宣传部他们讲,本来约了几个媒体过来宣传一下,发几份通稿,可人家刚答应的好好的,过了一两天就马上收回了答应,对这个案子是极其敏感的主动噤声。

所以,便是这般风雨如晦的局面,见张靓的神也变得有些担忧起来,为了安慰这姑娘,张睿明只能又说道:“你也别太紧张,一般来说,越是这样死命压住的案子,代表对方就越为紧张,最后反而判的会比较稳,不会出什么岔子,我们按原本的计划来就是了。”

张靓也只是略一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检察警车很快就开进了中院大门,张睿明刚领着张靓下车,便看到不远处的一台林肯,他心里一动,知道是吴楷明已经到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临战换将

见吴楷明的车在这里,估计人是早就到了,张睿明太了解自己这曾经的授业恩师了,吴楷明近年来随着价上涨,基本上很少亲自出庭,能请动他的案子那价钱上一般都是两个极端,要么就是七位数以上代理费的民事大案,要么就是像今天这样有“政治影响”的案子,这种帮市里强势部门打的行政诉讼官司,吴楷明是分文不取的,但实际上的收益,又那是那点代理费能够厘清的。

这位律协副会长能够亲自出战,证明自然资源局也是下了狠功夫了,张睿明心里浮过一层霾,相比在庭审上正门堂堂的“杀力”,吴楷明更多的强处还是在谋篇布局和“盘外招”上面,这位张睿明曾经的老师不止一次的教导他过:现在国内是三流律师义正言辞的讲废话,二流律师兢兢业业靠证据,一流律师开庭前就已经赢了。

总之,在他眼里,法庭早已没有任何的神圣与敬畏,所有的一切在开庭前就早已决定,剩下的只是一场哄骗当事人的无聊话剧而已。

“这简直是对法律人三个字的亵渎!”

张睿明其实很早前就想对吴楷明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从来都不认为这种赢下案子的方式是正确的,审判环节应该是所有诉讼环节的重中之重,只有将一切都摆在神圣的法庭上来,公诉人、律师、证人、等等等等诉讼参与人以自己的份立场,投入到这场神圣的“堂”之中,撕扯,绞杀,争斗,一切如同古罗马的竞技场一般,让双方的观点经过搏杀之后,才能越辩越明,才能彰显法律公平公正的真意。

这是张睿明一直以来对法庭的神圣认识。可是吴楷明这些老派律师,早已习惯了过往的:“黑屋cāo)作”、“酒桌定案”,还试图在庭外将这些个牵涉重大的案子就给定了。这如何不让当初那个血沸腾的少年感到气悶,这也是张睿明之所以当初会离开大正事务所的一个重要原因。

待遇、钱、地位从来不是张睿明所看重的东西,经历过父亲离职事件的他,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够活的清清白白,希望能在一个可以彰显自己法律信仰的舞台上施展抱负。所以在法律理念上与吴楷明渐行渐远后,张睿明转头扎入了公益诉讼这一块新的“处女地”。

而这些年,他路越走越艰难,吴楷明却反而是越活越自在,大正事务所已经成为津港首屈一指的大所,事业已然如中天,连带着廖彩等一干张睿明曾经的师妹师弟,早早步入了年入七位数、甚至八位数的境地,而自己呢……

这让他有时都怀疑是否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都是错的?

所幸,中央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25次会议上,审议通过《关于推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的意见》,提出要“建立以审判为中心的诉讼制度改革,不仅对庭审提出了要求,同时强调从刑事诉讼的源头开始,就必须按照裁判要求和标准,全面、规范

地收集、固定、审查、运用证据,确保案件裁判公平正义……”

这一切大环境的变更,让张睿明渐渐的重拾信心,今天他之所以能够在这样敏感复杂的案子上,毅然的站在法庭上,面对有成竹的吴楷明,也是因为这司法改革带来的大环境变更,让他重新有了勇气和信心,相信司法公正和法律至上的信仰。

看到吴楷明的车之后,张睿明乱想了一路,旁边张靓此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姑娘神有些恍惚,她对吴楷明的威名也是早已如雷贯耳,今天已然有些怯场。

“部长……今天真又是大正的那个吴楷明?啧啧,他不是基本上不是必赢的官司不会接的吗……我们等下怎么办啊……”

张睿明转头看了看张靓的样子,他知道这姑娘是有些吓破胆了,赶紧安慰道。【!奇文学iqi!~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今天这场诉讼,我们优势很大,现在,之前大正事务所的吴楷明以“法律另有规定的”为由,提出要不公开审理的请求,已经被中院法院驳回了,今天这场案子就算他们大正律师事务再怎么神通广大,将外围的消息源清空,但影响还是无法消除的。我们是“有理高三分”,加上这又是全省第一个行政公益诉讼,省检赵处长那边已经说了,对这个案子要跟踪拍摄,多拍素材,争取替我们市检做一个宣传片出来,我们加把劲,今天这个案子办好了,省里一定会报全国的公益诉讼典型上去。”

听出张睿明话语中的激励之意,张靓连点了点头。神中也透着期待,她到市检也已经三年多了,这几年一直跟着张睿明,整个人的业务能力都有了脱胎换骨般的突飞猛进,现在听到说有机会在最高检的典型案例上露脸,整个人的眼神都猛然间焕然一新,摩拳擦掌般,等着将这个案子拿下。

见已经调动起张靓的积极,张睿明沉声说道:“……这次的案子虽然背景复杂,但案还是简单的,所以庭审上我们的发挥一定要稳,按早就制定好的策略一步步推动,中间不能乱,节奏不要急……”

张睿明一边嘱咐间,两人已经到了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第五审判庭,这个庭比较新,一般都是开行政案子的庭,所以装修都还是亮堂堂的,走进去感觉空气都有些闷,明显是很少使用的审判庭。

张睿明刚走进去,就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影正站在审判台旁边,斜倚着子,一只手撑在审判台上,另一只手正亲切的拍着审判台上那名年轻法官的背,像是给这名主审法官上课一般,低声说着什么,不时间发出几声笑声,个人气定神闲,虽然只是穿律师袍,却仿佛整个法庭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此时见张睿明进来了,他也只是把头一转,完全对这名几无败绩的公益诉讼起诉人视若无睹。

这人便是张睿明的老熟人,大正事务所主任,津港市律协的副会长——吴楷明吴大状了。

而在他旁边的那名穿法袍的年轻法官,倒对检察院公诉人的突然出现有了明显反应,赶紧收声,子也往旁边靠了靠,亡羊补牢般显示出中立的公正立场来。

这位年轻法官脸圆圆的,张睿明对他十分面生,但之前的沟通中已经知道他是公益诉讼庭新进额的法官,好像是姓陈,具体况张睿明就不是特别清楚了,但看样子年纪不是很大,与吴楷明又如此亲密,怎么看对市检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张靓最近在忙别的案子,此时突然看到这位陌生的主审法官,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便转头望向张睿明,奇道:“这案子开始不是公益诉讼庭的陆有亮庭长担任主审法官吗?怎么现在换人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低声道:“哎……换人了,之前吴楷明以陆有亮和我是大学校友,同时关系亲密为由,申请了回避,虽然中院领导考虑影响问题,没有将这些矛盾摆在台面上来办,以不符合法定的回避缘由为由,回绝了吴楷明他们事务所的请求,形式上拒绝了这个不合理的回避申请,但不知道他们后面又做了什么动作,现在中院还是换了一个主审法官,实际上还是达成了他们的目的,现在就换成这位年轻的陈法官了。”

临阵换将,加上这意料之外的平静,让张睿明知道这个案子的台面已经是非常险恶,场面上来看对津港市检来说,都是非常难对付的形。

但越是形势bi)人,越是气势不能输,张睿明起膛,当先迈步进去。此时,在庄严的审判庭中,吴楷明却不知是故意给他施加压力,还是刻意彰显自己与这位陈法官的关系,此时仍屹立在审判台前,冷眼望着张睿明。

时间即将走向开庭的预定时间,大战一触即发。

…………

现在离开庭还有几分钟,张睿明与张靓没有和吴楷明一般同主审法官近乎,他径直领着助手坐到了公益诉讼起诉人的位置上,而一位女书记员已经坐到审判台下的书记员位置上,打开了电脑,一边调试设备。

见张睿明神色冷峻,那陈法官也感触到了此时bi)人的气氛,他清咳了一声,旁边的吴楷明也不再同他攀谈,也直接板着脸,带着两位助手,坐到代理人席上,一边与旁边的被诉机关代表低头交谈两句,一边时不时的抬头冷眼望向对面的检方两人。

看到师傅此时一头银发,却更显的睿智儒雅,张睿明还是有些感慨,这个案子吴楷明他们大正事务所接手后,他还是在庭前交换证据的时候见过吴楷明一次,两人间完全没有任何事前的沟通,不像过往的津港四中和津药化工的案子里,大正事务所那边不管是吴楷明,还是廖彩等师妹师弟,起码还先打个电话,沟通一下,这次的出让金案子,整个大正事务所完全是公对公的来办,没有想过给张睿明一丝面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藏拙

这也难怪,吴楷明这样的老江湖,他的诉讼策略是依着被代理人的情绪而来的,津港市自然资源局这次对津港市检突然提起的公益诉讼极为震怒,反击态度也十分强硬,明摆着就是要一决高下,不会轻易认输。而作为代理律师的吴楷明,当然也要考虑被代理单位的意见,直接在法庭上获得胜利,不会给张睿明一丝软弱的幻想。

张睿明回头扫了一眼旁听席,此时离正式开庭还有几分钟,但张睿明的脸上已经开始显出点焦急来,这次吴楷明他们代理方没能实现“不公开审理”的目标,但明显还是做了些手脚,此时已临近开庭,这公益诉讼审判庭里,居然还没坐几个人,而最重要的是,张睿明所等的人却还没到。

他低头问张靓道:“什么情况?先前联系的周委员和汝委员呢?怎么还没来?”

张靓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旁听席,眼神里也满是疑惑:“我也不知道啊,先前我们进来时,我打电话过去就没人接了,该不会是放鸽子了吧?”

这所谓的周代表和汝代表是张睿明先前布置的一步打开局面的“当头炮”,这两位政协委员是津港市检所定点联系的司法监督员和群众代表,今天张睿明特意请两位过来,就是料到了吴楷明他们会将媒体和消息压住,想借着这两人的特殊身份,给自然资源局和吴楷明他们施加一点压力。

可没想到的是,这两人居然此时连人影也没看到了。

“部长,要不我赶紧联系一下?看他们是不是堵在路上了?”

张靓还想补救一下,张睿明却将她拦了下来。

“怎么?今天不是还要靠这两位委员的吗,拦我干什么……”

张睿明只是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刚刚我们一路过来,今天这么畅通,怎么可能是堵在路上了……”

“部长,那你的意思是大正事务所将他们拦下来了?”

接下来的话,张睿明就没有明说出口了,他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张靓略过这一茬事,这小姑娘是一脸疑惑神情,张睿明心里却洞若观火。

前几天与两人联系时,这两委员还一口答应下来,到了今天一定过来旁听,可这才过了几天,就马上转变态度,想来想去,这大正事务所倒还没这本事,能够将这两人拦下来的……张睿明此时抬头望向对面,吴楷明正低头与一名自然资源局的领导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与张睿明对上一眼,两方的气氛正在逐渐冷峻起来。

随着墙壁上悬挂的电子钟走向上午九点三十分,这场涉及津港众多强势部门的大案,即将拉开帷幕。

…………

今天这公益诉讼庭的女书记员明显要比那年轻的陈法官来的有经验,她见时间到了正点,抬头扫了双方一眼,见人数也到齐了,已经到了该开庭的时候,可她身后审判台上坐着的主审法官却还在手忙脚乱的整理材料文书,她抬头望了审判台顶上的显示器一眼,知道今天这案子事关重大,不定多少重要人物正盯着庭审公开网,寸步不离的看着这场庭审的直播,在这关键时候要是出来岔子那就丢脸丢大了。

可现在那陈法官没个几分钟还整不清楚自己的文书,这位老练的女书记员想了一下,便猛然间“唰”的一下站直,调整一下脸上神情,中气十足的开始慢慢查验当事人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到庭情况,给这年轻的主审法官调整的时间。

“诉讼代理人?”

吴楷明以语气醇厚的声音答道:“到”

“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吴楷明?”

“你的身份证是……?”

“嗯。”

吴楷明神情十分松弛,答话也显得颇有些慵懒,与审判台上的那位年轻法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角一般。而当书记员问道“公益诉讼起诉人是否到庭?”时,张睿明心头一阵暖流经过,总算自己又有了在法庭上挥斥方遒的机会。他心里一阵触动。

语气温醇的回答道:“在这里。”

…………

“核对完毕,请公益诉讼起诉人与诉讼参与人庭就坐……”

书记员核对查明完当事人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到庭情况,就要按程序请双方入庭,虽然这都不算新手的两方早就坐在位置上了。

接下来的法庭纪律宣读环节倒波澜不惊。

“请全体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读法庭规则:一、旁听人员必须保持肃静,不准鼓掌、喧哗、吵闹,不得有其他妨碍审判活动的行为……”

不知是不是张睿明的错觉,他感觉今天这书记员的宣读语速特别的慢,明显是在给这主审法官找东西的时间,果然,等那陈法官好不容易收拾好东西,这边书记员也宣读完了纪律。

“……全体起立,请合议庭组成人员入庭。”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明显是有人想低调处理的,连旁听席上都是空空如也,自然整个环节上就有所松懈,这合议庭成员早在这书记员请进场前就坐在了审判台上,此时到这个环节,那陈法官和两名陪审员也只是意思性的起了下身。

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张睿明在开过太多程序不是那么严谨的“快速庭”了,对于现在这一幕,张睿明倒也见怪不怪,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位年轻的陈法官脸太生了,人太嫩了,越是这样的“新兵蛋*子”,就越容易受到上面的影响……

“报告审判长,公诉人和诉讼参与人均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就绪,请指示开庭!”

那陈法官左右望了一眼,眼神明显有些游离,态度也不是那么坚定,仿佛例行公事般的右手麻木的拿起法槌,“叮”的一下,这人实在太有些生嫩,连法槌都敲的半响不响的,与张睿明所认识的那位在津药化工案子里态度生冷,酷爱这敲法槌的仪式感,习惯把法槌敲得震天响的左宁法官刚好是两个极端。

但人家再怎么新手,也是堂堂的主审法官,在略有瑕疵的开头后,这位左法官渐渐找到了感觉,清咳一下,朗声宣布道:“南州省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公益诉讼审判第六庭,今天就南州省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向本院提起行政公益诉讼的被告单位津港市自然资源局不依法追缴国有土地出让金一案,现予公开审理。现在开庭!”

法槌又一次敲响!庭前准备阶段结束,正式进入开庭审理阶段!

…………

开庭的第一步就是公益诉讼被告身份以及查明收到行政公益诉讼的行政公益诉讼起诉状的时间。

“南州省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向本院提起行政公益诉讼的被告单位津港市自然资源局不依法追缴国有土地出让金一案于2019年7月2日以南港检第6786号行政公益诉讼起诉状向本院提起行政公益诉讼;本院经审查,于2019年7月13日决定受理本案。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发》之相关规定,本庭按照第一审公诉案件普通程序,公开开庭审理本案。”

随着法规宣读完开场辞以及介绍完三位合议庭成员信息,他开始按程序介绍各方诉讼参与人:“……津港市人民检察院指派张睿明、张靓出庭支持行政公益诉讼;大正律师事务所受被告单位津港市自然资源局所托,指派大正律师事务所律师吴楷明、董刚出庭为被告单位进行诉讼代理,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委派该单位……”

在转民行之后,张睿明听到这些话语的机会远比在公诉科的时候少了太多,此时听起来,竟隐隐的升起一种自内而外的崇高感。

“……现在告知当事人、诉讼代理人在法庭审理过程中依法享有的诉讼权利:

(一)可以申请合议庭组成人员、书记员、公益诉讼起诉人、鉴定人和翻译人员回避;

(二)可以提出证据,申请通知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证据,重新鉴定或者勘验、检查;

(三)委托代理人可以……

在漫长的程序走完后,庭审终于进入实质性的法庭调查阶段。

“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先请由公益诉讼起诉人在法庭上宣读行政公益诉讼起诉状。”

虽然有段时间没能在法庭上真刀真枪的历战了,但张睿明的底子还在,在他代表津港市检宣读行政公益诉讼起诉状时,发言沉稳,声调饱满,其内容也比旁边张靓所料想的要少的多,这姑娘开始还有些疑虑,为何张睿明三分钟左右就将这起诉状宣读完毕,内容也着实简练,可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其中缘由都是张睿明在几年前就是曾经教导过她的:起诉状要尽量简练,特别是内容要粗放一点,这样才能避免过多的透露检方的诉讼策略和思维走向,这也是张睿明经常所教导她的,学会“藏拙”,这比显得聪明要有意义的多。

第四百六十五章 鉴定申请

张睿明说的精简,但绝不简单,深入浅出的将这起“不依法追缴国有土地出让金行政公益诉讼案”中最重要的关键点阐述的十分详尽,即对土地出让金的缴纳,应当依法依规。地方政府通过补充协议、会议纪要等方式允许土地出让金暂缓缴纳的期限不可突破国土资源主管部门有关规定。

当听到张睿明直接就在起诉状中点破了这最为敏感关键的争议点,吴楷明也是目光暗暗一沉,额头上青筋顿时冒起。

在公益诉讼领域,张睿明的名声在外,都知道他是津港市检察院这几年的公益诉讼第一人,而吴楷明更是明白自己这曾经的爱徒功力有多深厚,在无数次的与高手过招、历练险境之后,张睿明已然淬炼出了自己的庭审风格,不同于津港市检谢其生等那些个老检察官一板一眼,稳如磐石的诉讼风格。张睿明可以说的是最接近“律师思维”的检察官了,他讲究的是一个“奇正相辅,守正奇出,击奇制胜”,面对对手那些个下绊子,打擦边球的盘外招,张睿明也有自己的应对方式。他可称的是津港市检里的“最市场化”的检察官了。

但吴楷明更不是泛泛之辈,这个案子既然是已经背着沉重的政治目标与压力,那吴楷明更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而这次土地出让金案,作为一个全新的行政公益诉讼,这种类型的案件中,从来都是政治影响大过法律事实的。而吴楷明早已得知,张睿明他们检方手里,关于那笔未入库的土地出让金的证据可以称得上是汗牛充栋,铁证,硬要从事实上去扭转那是毫无胜机。

所有的机会完全就在于这个如何将该案的“政治影响”发挥到恰当的火候。

这就像是煲一锅功夫老道的好粥,一方面,火不能小,案子的前期工作要做足,要让津港市中院投鼠忌器,知道这个案子的牵涉的广博性,一方面又必须“盖好盖子”,也不能让火太大太旺,免得到最后捅破了天,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来。

这看似矛盾的两点,却就是吴楷明作为这诉讼代理人的水平所在了,而最开始这清空外围,压制消息,与法院提前协调等等,这一系列谋篇布局,也都是吴楷明的水平体现。

而至于这场庭审,在这位纵横津港数十载的大状看来,不过是一场描胡子戴高帽的过场戏而已,在对最后的结果影响来说,完全无足挂齿,特别是他还准备了一张关键的底牌藏在身后。

这时,年轻的主审法官明显已经找到了节奏,此时转向吴楷明,语气虽然生硬,但眼神却颇为平和。

“现在,请被告方陈述你的答辩意见与理由,被告方的陈述应围绕诉讼请求与主张,争议焦点等与案件有直接联系的内容进行。”

吴楷明身形高挑,气宇极好,此时满头的银发更显的人是儒雅不群,气质出尘。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

依据我国法律的规定,我接受本案被告津港市自然资源局的委托,指派我担任委托代理人,代理诉讼。我的委托权限是特别授权代理,我在授权委托的权限范围内行驶代理权。受理本案后,我查阅了案卷,开展了调查,听取了法庭调查,比较清楚地掌握了本案的全部情况。现依据事实和法律发表如下代理意见,供合议庭参考……”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与吴楷明或明或暗的交手过多少次了,张睿明在心里却仍是对这位恩恩怨怨纠缠了十余年的老师怀揣着一份难言的复杂情绪。有失望,有难堪,有紧张,有敬畏,有忌惮,甚至还有些害怕。此时吴楷明大言炎炎的样子,张睿明竟有些不敢抬头直视。

“……综上所述,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在机构改革后,虽然沿袭了部分过去国土局的职权,但现在各种意义上来看,自然资源局都不应成为该案的被告,同时,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当前未急切追缴该笔土地出让金,也是为执行市政府会议纪要,该行为适用法律、法规正确,符合法定程序……

……基于以上事实与理由,请求法院驳回被答辩人的诉讼请求。”

吴楷明的答辩倒基本在张睿明的预计范围之内,唯一例外的倒是没想到他居然将自然资源局改制的事搬了出来,想以不适格主体为由,将水搞浑。

张睿明一边听,一边手上不停,将吴楷明答辩中的内容一一记划在纸上,等着接下来一一驳斥回去。

“当庭陈述结束,下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第四十三条第一款之规定,下面进行法庭质证。”

这样的土地出让金案子虽然影响很大,波及也广,背后的政治角力风雨如晦,但单单就案情来说,倒算是简单直接,就是一笔土地出让金陈橙公司没缴,过去的国土局也没催,现在津港市检作为原告提起诉讼的程序。因为原告被告都是公家单位,而这笔钱款走的都是国家审计账目,自然资源局和津港市检都没想过要从客观存在上来争执,相关证据也都是对于这笔钱未缴缓缴的责任上来举证,但对于这笔钱未到帐的客观事实,双方是没有意见的。

一句话来说,双方争执的都是一些法律条文、个人责任上的争议,并不涉及太具体的事实,这就是张睿明经常和张靓教导的“空对空官司”,所以,现在局面倒还显得颇为从容。

可是,虽然是这样的一场“空对空官司”,却让张睿明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打出了一丝实弹落地的火药味来。

“对于原告提出的第5号证据:《津港市陈橙地产公司土地使用权类型变更申请书》,请被告方质证……”

张睿明先前出具的一系列证据,因为这本就是事实上并无争议的案子,所以在质证环节上应该是颇为流畅的,被告方也提不出什么否认质疑理由来,之前的程序上也是如此,张睿明出示的证据都未被吴楷明所质疑,然而,就在这第五号出来之时,却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

“我方对该证据的关联性、合法性没有异议,但对该证据的真实性提出质疑!”

“什么?”

张靓一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份《津港市陈橙地产公司土地使用权类型变更申请书》是她和张睿明两人亲自从自然资源局提档得到的,是自然资源局自己留存的底档资料,怎么可能有问题!?

再说了,这可是被告方自己单位提供的啊,难道吴楷明脑袋犯糊涂了?

但张睿明知道自己这位老师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他突然在这份平平无奇的证据上贸然出手,一定有他自己的缘由。

“我方认为,该证据并不符合合法的申请程序,其一,上面未有当时陈橙公司的主体印章,其二,其上面的陈橙公司的财务印章,我方并不认为是真实的,在我方后续提供的相关证据中,可以看见同样的一方财务专用章,其字体,章印都不相符合,其三,我方认为其上面的陈橙公司负责人陈程初的签名为伪造的签名,因此,我方对其真实性提出质疑……”

听到吴楷明前面三个理由时,张睿明倒还没有感到什么,这明显就是吴楷明的拖延之计,他还以为这老家伙是不想让质证程序走的太顺畅,故意恶心检方的,这章印问题非常好解决,从公安局调取备档的章印底板就可以证实了,而张睿明手中的这些个证物材料,他办事精细,全都一一核对过,不可能有吴楷明所说的情况,但当他听到吴楷明对后面陈程初的签名提出质疑时,他突然心里一动,暗叫不好。

这陈程初当时在陈橙集团是董事长,当时的立场肯定是要办好这块地的使用类型转换,但现在他已经从陈橙公司离职了,现在是兰贵园集团的副总,和自然资源局明显是站在一边的,这他自己的签名,他本人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要是本人说是假的……

而仿佛为了打破张睿明的猜想一般,吴楷明居然马上就提出了新的诉讼请求。

“……综上所述,我方申请对该证据进行司法鉴定!”

吴楷明一说完,居然马上就拿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鉴定申请,向庭上递了上去!

听到这吴楷明突然使出的这一招,张睿明脑袋一懵,他没想到吴楷明根本不是为了真的追求该证据的真实性,甚至也不是为了把这个证据打出去,他单纯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果然,仿佛串好了的一般,审判台上的主审陈法官沉吟片刻,就回复道:

“唔……既然被告方对该证据的真实性有异议……合议庭同意该申请!该司法鉴定……”

陈法官接下来的话语张睿明几乎就根本没什么听进去了,一般庭审中,如果对证据的真实性有异议,是可以书面递交鉴定申请,但绝大部分律师都会选择开庭前交,极少有吴楷明这样当庭质疑,当庭递交的,要知道,现在国内的员额法官在改革后,工作量陡然增大,一线员额法官的年平均办案数都在三百到四百起之间,像这样开庭开了一半,突然说要申请司法鉴定,那这案子又要往后面推一个多月,整个浪费的时间难以估量,所以,绝大多数法官都对这样突然提出的鉴定申请的不予理会的,根本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可这陈法官居然就这样轻易的同意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庭后

接下来的一切就乏味的多了,合议庭在这种情况下,当然选择了休庭等待这份鉴定报告的完成,而吴楷明在张睿明咬牙切齿的眼神前扬长而去,倒是张靓仍是一脸麻木,还转过头怔怔的望向张睿明。

“部长……怎么今天就这么休庭了?”

张睿明却没有正面回答属下,他的眼神里满是疑虑,正望向前方的一抹黑色背影,在宣布休庭后,那陈法官就匆匆收拾好文书,转头从法官通道里离开了,仿佛也是不想和市检的两名公益诉讼起诉人对视,这陈姓法官走的颇为匆忙,甚至都没和任何人招呼。

“哎……”

张睿明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回车上再说吧。”

于是张靓也没多问,两人此时心里都有心思,走的步幅挺快,从庭里出来后,恰好赶上了前面几步的吴楷明。

“咦,这不是他们大正的律师吗?”

张睿明此时也见到了前面的吴楷明,他快走两步,想和这曾经的师父打个招呼,这个案子他是最后才知道居然是这位恩师代理的自然资源局一方,虽然知道吴楷明为人高傲不羁,阴鹫难测,但张睿明还是想打个招呼,问个好,尽点礼数。

可吴楷明却没给他机会,此时他正意态适闲的走下台阶,助手忙着将那台林肯从仅仅十几米停车场开到他面前停好,再下车将后面车门拉开,这位津港大状才神情轻适的坐上了车的后座。

一上车便挥挥手,黑色林肯飞快的驶出了中院大院,这整个过程中,他明明感受到了身后张睿明投来的目光,也听到了脚步,却也没回头看上一眼,打上一个招呼。

后面的张靓这时也走到张睿明的并排,见自己的部长被人如此忽视,她脸上也带着同仇敌忾般的不悦。

“呵,这吴主任的态度架子倒挺大哈,以前他也没见到在我们这占上什么便宜,可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好像稳赢了一般……”

张睿明没回应张靓的言语,他苦笑一下,打个圆场道:“算了,人家现在是对方诉讼代理人,在被代理人面前当然也要摆出姿态,而且你想想看,连对方律师都这态度,人家自然资源局那还不更对我们恨之入骨啊。”

“恨就恨呗……反正我们是为了……”

“不是这个意思……”见张靓听岔了意思,张睿明撇了撇嘴解释道:“对方的这种态度,反而证明了我们这次起诉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让他们觉得疼了。”

…………

回到市检的路上,张睿明就接到了老严的电话,老严在电话里的语气十分焦急,他是马上就知道了这个案子休庭的消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第一时间就赶紧询问张睿明情况。

张睿明清了清喉咙,语气放的十分低沉:“……严检,现在案子就是这么个情况,说难呢,确实挺难的,问题不只在于案件案情,更在于这个政治影响,我从庭审的氛围上就感觉不太对劲,整个中院好像都挺……你懂吧?风有点怪,而且,现在对方明显是想和我们拖着打,没想这么快就分出胜负,现在连那个会议纪要都还没开始质证就被休庭了,我估计啊,对方还是在找反转机会,想通过别的途径将这案子拖垮……”

“我不管对方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结果!结果!”

老严明显不想听具体的庭审汇报,他扯着嗓子在电话里对张睿明施压。

“……我可是在高检面前拍着胸脯保证的啊!说你在市检从无败绩,只要出马,这个案子就百分之百的稳了!高检这才同意让你回到岗位上的,可我没想到你连这么个行政公益诉讼都啃不下来!?我实话告诉你,我不管别的那些有的没的,这个案子必须赢,而且要赢的干脆,明白了没有!?”

虽然当初明明是老严自己和老高商量着,将自己请回了回来,做这个案子的主办检察官,可现在怎么在老严嘴里,好像是自己主动要往这个火坑跳的似的?

虽然心里极其不爽,知道这是领导一贯的逼迫手段,但张睿明还是忍了下来,强耐着语调道:“严检……这个案子很复杂,阻力不在于庭上,这样吧,还是要请你和高检同中院沟通沟通,做做工作,今天这一份这么明显的证据都要鉴定,下次又整出个什么幺蛾子出来,那这案子打就不知道要打多久……那就别赶今年的十佳案例了,直接报明年的吧。”

“你还给我安排工作了哈?”老严也听出了张睿明语气中的不耐情绪,他硬顶了一句回去,但仔细一想,这小子说的倒也没错,如今局面已然进入僵持,硬赶着逼他也没用,还是得从长计议。

“你先回来吧,整理个详细的情况汇报,往我这报上上来,接下来的工作布置后再说。”

不等张睿明应答,那边老严就挂断了电话,这让这位刚刚还在法庭上冲杀的干将一脸无言,旁边张靓看出了他的无奈,投来了温煦的目光。

“部长……”

“没事,没事。”张睿明倒早已料到会有今天的处境,这个案子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老严上次的谈话中,他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幕。

“可是为什么这个简单的证据都要鉴定,难道他们自然资源局打掉了了这份土地变更的申请书就能改变这容积率改过的事实?还是他们只想拖时间?”

张睿明点了点头:“拖时间是一方面吧,把这案子拖着打本就是他们的计划,很可能一边在拖着打,一边就在找我们的岔子,这也是常情。”

他略一迟疑,又说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其实也不在于这个证据,我估计,还是得从外围想想办法。”

张靓一听有戏,马上跟着问道:“那部长你觉得该怎么办?”

张睿明却只是沉下面孔,长久都没有说话。

…………

这次庭审的报告和案卷附卷都交了上去,老严看得出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可他那性子是个漏气筒子,看起来凶,实际上却也拿张睿明这硬扎子没辙,只能自己憋了半响后又灰不溜的泄了气,挥挥手让民行科的两人接下来好好办,可具体的头绪他也摸不着,毕竟这案子的线可是一头牵在省里的。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张睿明能明显感到气氛的变化,过问案情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这些个或明或暗的心思都被他义正言辞的态度给挡住了,对于案情保密上来说,他一直没松口。但法院那边的消息却颇不乐观,他通过陆有亮想打听打听中院的态度,得到的却是一番十分令人担忧的答复。

当时张睿明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有打通陆有亮的号码,到最后直接响都没响就被这位公益诉讼庭庭长给挂了,他顿时就心叫不好,知道陆有亮这是在刻意躲着自己,估计猜到了自己这是在协调案子来着。

到了晚上的时候,张睿明才接到了一通模式号码的来电,接通后是陆有亮清越的声音:“睿明啊,我是你陆姐。上午我在省里开会学习,不方便接电话,下午才回到津港,你找我什么事?”

“师姐,我……”

张睿明心里一动,可他还没说到正事,那边陆有亮却径直猜到了他的目的。

“你打电话是想问这案子的情况吧?”

见陆有亮一下就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张睿明也不隐瞒,便竹筒倒豆子的将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以及各种担忧都说了出来,他说的很快,但主要还是讲案子案情,至于之前赵盛平和他谈的那些捕风捉影的假设,以及市检内部的想法是一句都没提。

但陆有亮慧心明意,不等张睿明说完,她便打断了这位师弟的陈述,温言说道:“这个案子的案情不复杂,证据也很充分,但是……说实话,这些话本不应该我来说,但毕竟一场校友,我在这还是提醒你几句吧。”

知道马上就是重头戏,张睿明点点头道:“师姐请直说。”

“既然我已经不是这个案子的主办法官了,我就从旁观者的角度给你点建议:陈泰宇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我知道他的为人,他可能能力差了点,但向你说的这样,故意去为吴楷明他们拖延时间,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有他个人的难处?”

陈泰宇就是上次这起土地出让金案第一次庭审时的小陈法官,张睿明当时怀疑此人有所偏向,便同陆有亮直截了当的提了出来,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位陆庭长带出来的徒弟。

“哦哦,不好意思,陆姐,这样啊,那可能是我个人想多了,误会了陈法官。”

“这倒没事,但是……”陆有亮的声音变得越发晦涩:“睿明啊,你们市检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一般冒出一个新领域的案件类型,都是先从小案来试水,你们市检这次直接就把这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的目标定在了这几千万案值的土地出让金案上,会不会步子迈的有些……太大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引而不用的底牌

“那陆姐意思是……”张睿明话刚问出口就直骂自己傻,像陆有亮这样的高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子上了,难道意思还不清晰?听说这次调整,人家马上就要到下面去搞实权院长了,这次在关键时候给了这几句话,已经是看在多少年的情谊上了,难道还要把那点东西给说穿了?

果然陆有亮接下来没有再怎么言语,她反而把话题扯开了去,两人心照不宣的闲聊了两句便挂了电话。张睿明一下疲惫的坐回到沙发上,点上一根香烟,却也没抽,而是望着眼前的烟圈发呆。

陆有亮那没说出来的话其实就是:“要不要考虑撤案?”。

这句话张睿明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案子说穿了也就是个几千万标的的小小行政案子,明面上的东西就这么点,可问题是背后那潭深水……有些事不上称就二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这个标的只有区区几千万的滞缴案子,却已然成为掀起津港,或是整个福市一场风暴的暴风眼。

高裕民这边是火急火燎的拼着市里的压力往上顶,那边自然资源局背后的张圣杰更是吃人的猛虎,绝不会接这个锅,这两方如同两只千斤重的磨盘,把自己这小小的民行检察官夹在中间绞杀。

虽然现在案子已经是办到这个地步了,可以称得上是骑虎难下,但张睿明心里明白,现在这只虎倒还真只有自己能下,因为这行政公益诉讼案子,不同一般的案件类型,它不适用调解,也就是公益诉讼被诉方不能与检察机关达成调解协议来结束诉讼程序,只能由检察机关自己“主动”提起撤诉,经法院同意后,才能撤回起诉。

而这个程序的设计之初,就是考虑到公益诉讼的公益性,为了避免检察机关出于自身私利,在公益诉讼中与对方达成某种“协议”,导致人民群众的公共利益成为某些机关的权力寻租工具,才将这项诉讼中断程序设计的如此复杂。

但而此时,张睿明只能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不可能停下自己的脚步,只能迎着这场狂风暴雨,冲入这风暴中心。

…………

接下来这几天,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这天张睿明才到市里,就被连着叫道了严路和高裕民的办公室去,连挨了两顿批,高裕民自己也不好受,上次在全市司法干部大会上,张圣杰没给他留一点情面,当着全市上百名高层司法干部的面,将他数了个底儿掉。简直是根本没把他这个检察长当回事,把市检从年初高裕民接手后的工作给详细的掀了一遍,高裕民原本三千字的工作报告,他让下面人硬是整了个三万字的材料出来,不仅当着全市司法干部的面读,还要发下去讨论,这是要把高裕民给彻底踩下去。

可这干部大会上的批评教育倒还算是明面上的、虚的,虽然声势浩大,黑云压城,十分不好看,但却实际上伤不了高裕民什么,可麻烦的还是其后面的手段,高裕民已经影影绰绰的接到几方的消息了,对方很可能最近就有动作。

狂风未起先袖手,引而不发是高人。炸弹埋在那里才最危险,爆了只是把老高部队里的血性炸出来

,让他豁出去把这案子搞大,但不爆却还是能拿捏住市检的痛处。这藏着藏着的感觉才最可怕,在会上,高裕民虽然气头上火冒冒,但也只能默默扛下了批评,回到了院里,这不就马上让严路好好的鞭策鞭策张睿明,可他刚挂完电话没多久,实在忍不住,干脆径直让老严把张睿明带到自己跟前,亲自敲打敲打这办事不利的小子,顺便自己出口恶气。

等张睿明到了跟前,高裕民本就对他心存梗蒂,两人当下见了,也只是更添厌恶,张睿明阴沉着脸不说话,高裕民火头上骂了几句,见对面这是一颗嚼不烂的硬骨头,下一步他又没什么计划,吼了一顿后,便挥手让张睿明下去了。

出去的走廊上,老严这外严内松的性子,见张睿明被吼的有些脸色难看,倒又贴过来,安慰几句道:“老高他也是最近压力大,这个案子又迟迟不得进展,一下没了主意,你也体谅体谅,不要往心里去啊,不过啊……他也是第一次当主官,这个处理事情的艺术呢,没那么熟练,做事急躁了些……”

听出老严想引起自己的话头,让自己出口气,张睿明倒没说什么,也不答话,径自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一进去,便见韩语山正在里面等着自己。

看着一脸晦气的张睿明,韩语山心思灵慧,一下便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略一迟疑,便问道:“部长,刚刚是不是高检他……”

张睿明摇了摇头,没接这话茬,他心情明显不太好,特别是在韩语山面前,张睿明不行显出太多的态度倾向,找个由头将话题带了过去。

“韩部长找我有什么指示?”

一贯冰冷的冰山美人此时竟莞尔一笑:“哪敢指示,就是最近见这案子没什么动静,想来找张部长交流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睿明总觉得从上次那津府花园出外勤回来后,韩语山对自己态度有了些明显变化,两人间气场已经从先前的不对付变为现在的些许温和,这种感觉就像在寒冬腊月开启一瓶窖藏的老酒,瓶罐虽然冰冷,开盖后却透出些许暖意。

“韩部长也是这个案子的专案组成员,有什么直接讲就是了。”

面对张睿明的坦然,韩语山却起身将其办公室的门轻轻一带,隔绝了外面的声响,让斗室里只有略显尴尬的两人。

“那好,张部长,我一直有个疑问,当时你带我去的津府花园一号,在他们兰贵园几位老总面前,你是放了狠话的,你说要是他们不解决这个问题,那你就要让这即将交房的津府花园四期业主们知道他们原本花了大价钱买到的房子,竟然曾经是容积率只有2点几的花园小区,结果在你们的操作下,变成了现在的近4点的密集塔楼,你当时还说了要将这些个信息透给津港房叔等等那些个公众号,可为什么你却最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闹上法庭之后,这些个事情也最后不了了之了?”

张睿明听到这,才知道这姑娘扭捏了半天,原来想问的是那天那回事,他苦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最后没有按当

时放的狠话处理呢?”

面对张睿明的反问,韩语山略一犹豫,便不退反进,往前踏了半步,抬起头,义正言辞道“张检,你的做法我实在是想不通,根据我们两的走访调查,先不论当年陈橙集团在规划变更后的公告程序上的那些个问题,单就是现在这出让金还未给付的事情,完全就能够让这些业主群众们自发的组织起来,大闹一番,明明如果我们当时真把这些个消息透给那些业主,我相信一定能掀起一阵风暴,就算他们兰贵园脸皮厚,顶住压力,那也至少不会让他们现在这般逍遥法外……”

“哈,你还想发动群众?”

张睿明带着明显讽刺意味的话语挑起了韩语山的攻击性,她眼神一,搬出张睿明过去办理过的那些个案例反驳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以前张检你本人不就是一个舆论战的高手嘛?津药化工、南江集团的案子里,张检你本人可没少将消息透给媒体……”

“那不一样!”

张睿明神情一变,一脸的温怒下,右手指关节在办公桌上重重的敲了两下。

但他马上又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点。

“……不是,你的消息有误,那很多并不是我传出去的,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为达目的不计手段的人,我们都是司法干部,有组织纪律,再说了,我怎么能擅自将案情往外传呢……咳咳,总之,这个案子的性质完全不同,我上次没有那样做,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你不要再胡乱猜测了……”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回答已然够了,可张睿明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韩语山韩副部长。

“理由?既然张检突然主动放弃了这么一个能够将形势逆转的王牌,还说我是“胡乱猜测”,那我干脆再继续“胡乱猜测”一下吧……”

说到这里时,韩语山由原本的温和态度猛然转为冷冽,只见她双眉一倒,幽幽的口吻讥诮道:“张部长,是不是对方集团老总,后面偷偷找过你啊?还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张睿明“啪”的一拍桌子,“嗖”的一下站起身,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面对这颇有威势的检察部长,韩语山一下也有些楞了,但她本就是不动如山的性子,这下也没退让,两人就这样梗着脖子僵持了一下。

在最初那被人误会的上头情绪褪去后,张睿明慢慢冷静下来,心想自己这样吼人家一姑娘也不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转了神色后慢慢坐了下去,对韩语山放缓了语气道:“……嗯,韩部长,刚刚是我态度激动了,但你这样说我,说实话,我刚刚一下确实接受不了,你自己想想,我张睿明要真是那种**分子,我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吗?”

被张睿明这样透着不尽苦涩的一问,韩语山也一下醒悟过来,眼前这位疲态尽显的男子倒还真不是那样的人,但她毕竟女孩子面浅,虽然知道自己可能说重了话,却也没办法做到张睿明这样的坦然的承认错误。

第四百六十八章 奇迹

她犹豫片刻,本想说点什么,却还是转过身去,径直离开了这间斗室。韩语山才出门不久,就见一个鬼祟的小影子飘了进来。

“部长,刚刚你们又在吵架?”

对张靓这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再加上院里对他和韩语山直接的不和传闻,张睿明是好气又好笑,“怎么有个“又”字,我和她就正常的同事关系,刚刚就讨论案情。”

“哪里讨论案情会到拍桌子啊,我都听到了。”

张睿明知道肯定又是这姑娘在外面听到了动静,只能带着一丝苦涩的说道:“还不就是案子的事,她刚刚以为我有什么私心,故意没全力去办。”

“这案子还能怎么办嘛,连我们高检都碰了一鼻子灰,我看啊,不能将市府那边工作做通,这案子怎么也掀不起风浪了哎。”

这个案子张靓也算是从头跟到现在,对其中脉络也熟悉许多,这下便径直说出了心头疑惑,没想到张睿明没由头的说了一句。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就是……”

张靓听到这,眼睛都猛然一亮,连忙追问道:“什么办法?!”

面对眼前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徒弟,张睿明倒也没想过避讳,就将上次和韩语山去津府花园的事说了一遍,张靓一听目前津府花园四期即将交房,瞬间明白这正是维权的高峰期,加上兰贵园这块地本就不干净,规划公告的程序严谨性估计都够呛,他稍微一提,张靓顿时明白这其中的巨大关联,听的是连连点头。

“部长,那照你这样说的话,只要能把案子的情况透一点出去,先不说那些个媒体,就是让这津府花园四期的业主们知道了,那都得有一场大戏啊!现在外面那个楼盘交房的时候不维权?但大都是一些装修这块的小事,也造不起什么风浪,但现在这可是改规划的大事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有那么简单……”张睿明摆摆手让张靓不要太激动,“……的确,如果用这个办法,确实能够给兰贵园集团和自然资源局那边施加压力,也甚至有可能让形势逆转……”

“那为什么不用啊!这可是六千多万啊,而且也能办下这个首例行政公益诉讼啊,为什么不用这个办法?我们以前不也是打过舆论战,发动过各方力量吗?现在这个又有什么区别?”

面对下属的疑问,张睿明却态度颇为坚决:“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你既然都知道这是行政公益诉讼,那更应该有政治觉悟!这是能乱起哄的案子嘛!?”

“嗯,嗯……”张靓被他的紧张态度也给吓得一愣。

张睿明自觉失言,他摇了摇头,换了个话茬道:“你刚刚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呗。”

“哦,是这样……”

被张睿明这一提醒,张靓才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找过来的正事,可这个“正事”也没那么“正”,相比起工作来,她还宁愿谈谈工作。

“呃,呃,其实也没什么事……算了,不提了,我就这回办公室了。”

这姑娘突然扭扭捏捏的态度让张睿明马上听出了不寻常的感觉,他斜瞥了

一眼,叫住张靓道:“有什么你就说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张靓本就怕他,被这么一凶,马上就站住不敢动了,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回头去把办公室又关了一遍。

“部长……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张睿明被今天这部里的两名女同事给整的懵了,他干脆放下手里的案卷,直起身子,专心听张靓这么郑重的样子,到底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想问个事……你和叶文她最近还有联系吗?”

听到这个名字,张睿明心里动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无风无雨的一句“没联系啊,怎么了?”

“啊~!?”

张靓的嘴巴圆睁着,她双眼紧紧的盯着张睿明,仿佛要从这个“渣男”脸上看出破绽来。

被她盯的有些烦了,张睿明一翻眼皮子,“啧”了一下道:“哎哎,我说真的,我自上次那个案子之后,已经有几个月没联系过她了,她自己也没联系过我啊。”

“人家婚约解除了,未婚夫也没了,后面都说要去美国了,你都完全不关心!?”

张睿明听到这,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怎么样?她什么时候走的?”

“走?还没走呢,本来几个月前和我提了一句,可这最近不知怎么的的,又说要等一下,在办什么交接手续吧,好像……这叶文也是的,明明自己那么多话要问你,却憋着劲不联系你,总是问我干什么……”

张睿明一听张靓这话,一下明白这女徒弟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已经很明显了,叶文那边应该是故意把出国的消息透给她,想让她转给自己,让自己主动联系,可是自己却也憋着股劲,这两个人就陷入了现在这尴尬的局面。

见张睿明听完后还是这么一副毫无反应的样子,张靓自己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她露出一丝坏笑道:“哎哎,你说我和这姑娘本来也不熟,就见过几面,朋友都算不上,可她最近这两个月,都已经找我吃了几次饭了,没事就打电话给我,你说这是干嘛啊?”

张睿明撇过头去,漫不经心的嘀咕一句道:“那是你们两的事,问我干嘛。”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一点都不关心人家?”

张睿明重新翻过案卷,一边审阅,一边冷冷回道:“我是结了婚的,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当然……”张靓本想说的话被张睿明的冷霜似的眼神一射,顿时将原本的话吞了回去。但此时她本就受人所托,吃人嘴软,还是旁敲侧击道:“你知道我和叶文她吃饭时,聊的最多的人是谁吗?你绝对猜不到。”

前面几句话中,张睿明的冷漠态度让她明白了自己这部长在这种事上的坚定态度,这反问刚说出口,便自己答道:“额……这叶小姐也真奇怪哈,每次约我出来,聊的最多的居然是你妻子的事……”

听到与自己妻子有关,张睿明后颈猛然一悚,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头猛然一抬,声音也是一急:“唐诗?聊我妻子?她想干什么?”

张靓被张睿明的反应

吓了一跳,这下意识到自己有点说过了,赶紧补救道:“不不不,你别多想,她没什么坏心思,也没想破坏你家庭,就是向我打听你家里的情况,我估计她啊……还是对你呢,有那么点心思,所以想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听到是这么个情况,张睿明脸色神色才稍微松懈下来,他阴沉着脸,没好气的说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与她也没关系了,我最重要的永远是家庭,和她只是朋友,你也是的,不要和她再多说些乱七八糟的了。”

“可是人家不一定是这个想法哎……我看叶小姐她那么一往情深的样子,对你应该还是没死心,不然不会这么多动作,一下是想以出国为名,想让你挽留,一下是对比对手,想要找到自己的优势,这不是典型的想要上位嘛……”

没等她说完,张睿明便一拍桌子,“好了,别再提这个了,没事就出去吧。”

本想再劝几句的张靓见自己一脚踢到了一块硬石头上,吃力不讨好,一吐舌头,便告辞出去了,只剩张睿明一个人坐在那里生着闷气。

张靓前脚刚出去,他便用力一拂袖,甩落了一地的文件纸笔,吭哧吭哧的喘了两口粗气,过了半响,才渐渐平静下来,又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东西。

张睿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他只觉得心里很不痛快,气张靓这口无择言?还是气自己的决绝无情?这些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而最刺痛他的,估计还是张靓刚刚那无心的“上位”两个字。

“上位?呵呵……”

张睿明自己都一下苦涩的笑了起来,与叶文相识这么些年,她的心思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可是从那火海里同生共死,从这么些年的风雨同行……哪里能用这么低俗幼稚的一个“小三想要上位”所能概括的!

午后的日光轻斜,点点金斑也渐渐黯淡下来,张睿明就在这浮梦一般的光华中,一个人独坐伤神。

…………

接下来的几天里,案子按部就班的进行,司法鉴定的结论虽然还要几天出来,可这鉴定本就是吴楷明他们用以推迟庭审的招数而已,到时一审打完打二审,二审打完有执行,后面扯皮的事情多了去了,市检上下都预计着这案子将成为一场耗尽心力的持久战,将双方的耐心都消磨殆尽后,才能出一个真正的结局,可那估计都是明后年的事去了,而到时,张圣杰还在不在津港,都是未知数,那这起行政公益诉讼的结果对他也就毫无影响,到时那6000多万拿不拿得回,已然完全不重要了。

这也是兰贵园、自然资源局、大正事务所等人所竭力追求的结果,赢不赢并不重要,重要的将程序拉扯拉长到极限,让这个案子背后的风波、影响被时间所冲淡,渐渐被人所遗忘,这也是他们敲打市检高层,对高裕民施加压力的缘由,就是让这个案子起不来速,按他们的计划走下去。

连张睿明都不得不承认,从各方面来看,这也是几乎是注定的结局,连检察长都被压住了,还有谁能够让这个案子真正的翻出天来呢?那除非是发生奇迹了。

而他没想到,事情还真就出现了急转直下的变化,“奇迹”真出现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雷暴袭来

而这个奇迹是裹挟着暴雨之势而来!

这天早上,本是周六的上午,张睿明还想着陪女儿去上钢琴课,他难得有时间在家里呆着,便想给萱萱做点吃的,而他做的最好的也只是一手煎蛋,煎的倒也算是浑圆好看,再从冰箱拿出几个面包,放在烤箱一热,把豆浆机里的豆浆倒出来,就算是为女儿做好一顿早饭了。虽然都是些热热锅的举手之劳,但倒也让这位多年失位的父亲在心里稍感一些安慰。

张睿明此时正蹲在女儿房间里,替萱萱准备书包,却见本在小餐厅吃早餐的女儿举着自己的手机走了进来。

“爸爸,你手机一直在响……”

“哦……嗯嗯。”

张睿明接过来一看,却见上面竟已然有了五六个未接来电,还都是市检的号码,依次有老严的,有张靓的,甚至高裕民都打了一通,他神情顿时一紧,知道出事了。忙拨了回去。

他先拨的是高裕民的号码,那边是正在忙音,他便先挂断了,这时刚好老严的号码又拨了过来。

“严检……”

他话还没开始说,那边严路的厉声喝问便直冲张睿明的脑门。

“张睿明,你想干什么!?你是想要把我们市检这新班子几号人都拖下水是吧!?还是你想翻天了!?”

这话说的极重,张睿明一下都被骂懵了头,他眉头一紧,便无辜道:“严检……你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明白?”

“你还在……好好好!我不和你说,你赶紧给我滚回院里来!马上!”

老严的怒气伴着余音在挂断电话后仍震的张睿明脑壳疼,虽然还一头雾水中,但他已然猜到肯定是这起案子出了大事!

张睿明接下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给前面给自己打过电话的张靓回过去,可让他想不到的是,那边张靓也是刚睡醒的一脸茫然,她表示自己也没头没脑的被严检骂了一顿,要她赶紧到院里报到,开个紧急会议。

“严检没提什么事?”

“完全没提啊,他倒是先问了我一遍,我哪里会知道哦~”

“那到院里再说吧。”

张睿明挂完电话,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正默默独自穿好衣服的萱萱,他挤出一脸歉意的笑容;“萱萱……爸爸有点工作上的事,你看要不还是叫你奶奶……”

萱萱似乎已经习惯了张睿明的突然而别,她头都没抬,径直说道:“没事,我都是五年级了,我们课堂上面的都是自己做地铁去上课,我等下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

说完,女儿便一把接过张睿明手里书包,独自出门而去,只留下张睿明黯淡的脸色。

…………

往市检的路上,张睿明开的很快,刚刚老严的电话让他心里发麻,严路这人虽然平时就话难听,脸难看,但至少其人还是不坏的,也算硬

气,骂两句下面检察干警也正常,所以,张睿明不是因为老严刚刚吼他而担心,反而他是因为刚刚电话最后,张睿明能明显听出其言语中的惊慌之意,那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气愤了,更多的是一种惊慌失措后的无助感。

而且,高裕民也一直没有再拨过电话过来,这位市检一把手,在这样的周六上午,电话一直在忙音中,这说明肯定出现了张睿明所意料不到的棘手情况。

张睿明所住的滨江新区是津港市前些年规划的新片区,离几个主流的老城区比较远,开车都有近一小时车程,原本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烂泥潭,这边水文条件差,海岸线狭小局促,做不了深水大港,一刮台风就是呼噜噜的遮天蔽日,风停后又是一片狼藉,属于津港的城郊烂地。

当时正值国内经济的低迷期,津港市里往北往西的地都给开发的差不多了,能卖的也卖的七七八八,当时市府一琢磨,想继续土地财政,那就得往南发展,就只能规划这片所谓的“滨江新区”,于是,为了开拓这块新片区,招商引流,表明态度,当时的津港市大张旗鼓的把新市府大楼的选址硬是定在这片还是“烂泥潭”的滨江新区,并强行将财政局、税务局等等一票机关的新院子,都定在了这一块,形成了津港“政商板块”的雏形。随着市府的大力投入,卖命吆喝,加上国内一波新的地产高峰,这滨江新区没几年倒反而从一片“烂泥潭”,变成了津港市房价最高的板块,甚至最后逼着市府连出了几道文件,海滨几公里内不得规划高层建筑云云……才将这所谓的“黄金海岸线”给保住。

而此时,张睿明正沿着这条“黄金海岸线”往市检飞驰,他选这条路,刚好经过市府新大楼面前宽阔的八车道,预想中,这条路快捷方便,他只要二十多分钟就能赶到市检大楼,可是却没想到,在这市府门口,就被乌泱泱的一群人给堵住了。

浩浩荡荡的人群堵满了整个市政府门口的滨江新路,十几条大横幅横街将路给堵住,几辆掉头不及的小车反应慢了点,就被人群裹住,进退不得,整个现场闹哄哄的,张睿明提前就注意到异常,他先将车靠边停好,慢慢走向人群,他越走,双眉间的皱褶越发深邃,一个“川”字正从张睿明的眉宇间显现出来。

这时张靓电话也跟了进来,“部长,我知道是什么事了,听说现在津府花园的业主们,正在市府门口闹访,现在已经把路都……”

“不用说了,我现在就在现场。”

张睿明简单一回,就把电话给掐断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浩荡的红潮。

…………

这津港市府门口近些年算是太平,像这样的场面倒也少见,更少见的是今天竟同时有三起群访。声势最大的是津港原港务集团的下岗解聘人员,浩浩荡荡的有上千人,可他们倒也是准备打长期持久战的,乌泱泱一大片坐在那也没什么声响,另一起是集资受害者队伍,有百十号人,动静也不大。相反,闹的最欢腾的还是这群津府花园业主们组成的群访队伍。

虽然只有百来号人,但这群津府花园业主们

明显深刻明白斗争的策略性和紧迫性,能摇上、又能买的起五、六万一平的津府花园四期,那都是津港的中产以上家庭,分分钟都是几千块钱上下,时间就是金钱,要上班,要打卡,没时间和那群港务集团的下岗工人一样空耗,必须速战速决,所以闹的特别凶,也是他们带头用横幅将这滨江新区的主干道给封住了,这下,才一会儿功夫,滨江大道双向就已经堆积了几十台小车,将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滨江分局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听到市府门口被堵了,加上又是市里领导的上班时间,马上就出了警,巡特大队、防暴大队来了近百号人,全副武装的干警们手持警盾,把市府门前大门给先护住。张睿明眼睛尖,看到前面津府花园闹访的人潮颇有组织性,试着冲击了几次,就被雄武的干警们用盾牌顶了回来,他们见这边攻不进去,便又回过头来,将主干道给彻底封死,在宽阔的八车道柏油马路上叫起了口号……

四处乱哄哄的,张睿明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往前走了两步,看清楚了津港花园这些业主们闹访的横幅上,用硕大的白底黑字写满了“陈橙集团欺瞒业主,动用非法手段,无耻更改规划,洋房变成塔楼,无良无德无耻!”“公园绿地变更为商业用地!非法抢夺国家公共利益!”“规划不按法律,公告不按程序,吞噬津港人民上亿出让金!”……

这些个刺眼的横幅内容都是这起行政公益诉讼案子里的案情信息,在大正事务所和自然资源局的严防死守下,这些原本可以说是“绝密”的案情信息可以说被隐藏的很好,可现在居然就这样大白于天下!在无数人的视线中,屏幕上来回滚动。

说来奇怪,虽然明明自己是站在公益诉讼起诉人起诉人的立场上,看到对方的这些个腌勾当被公之于众,张睿明却在心头是一阵悲凉和绝望。

张睿明知道,这下有多少人会睡不着了,他同时也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对自己恨之入骨,自己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又作为第一个发掘出这四期业主与兰贵园集团矛盾点的主办检察官,这“泄露案情”“挑起群访事件”的重大黑锅,那是已经牢牢的扣在了自己头上,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想必早上高裕民的那一通电话,就是想找自己询问这件事,不管是市检内外,都会把自己当作这“为办案不择手段的泄密者”,而吴楷明、自然资源局和兰贵园集团那边,更会把自己当作“无耻的小人”……

透过声势浩荡的人群,在几乎“遮天蔽日”的条幅之间,张睿明望向了那悬着国徽的津港市人民政府的大门,警察和警盾也近在眼前,两方间的冲突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荒诞。张睿明站在两者不远处,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好笑,这正对峙着的双方,都不会想到这“罪魁祸首”就在这现场不远处。而自己一个老检察官,竟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市人民政府门前。他甚至想靠近那座悬着国徽的大门,走进去,向那些误会自己,误解自己的张圣杰、吴楷明们解释,解释这一切混乱并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是在这风暴圈的周围,他只是一只无力的海燕,怎么也冲不破这黑幕密集的雷雨云层……

第四百七十章 辞职?

…………

好不容易掉了头,绕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到了市检大院,张睿明还没出一口气,下车瞬间就被早已等着的驻检纪检组工作人员给围住了,他被纪委工作人员给整的有些懵了,这阵仗让他心头一阵狂跳,想起了办津药化工案时被请到“清风茶室”的场景。

“张部长,跟我们过来,严检在办公室等你。”说完,两人就要上前架住他,张睿明忙后退一步,架起手拦开了两人。

“你们干什么,我又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张睿明义正言辞的反对起到了效果,两名工作人员这下也不勉强,只是一左一右的围住张睿明,领着他到了老严的办公室,一进门,他扫视一圈,发现竟不止是老严在等候自己,在客座沙发上,竟还坐着一位堂堂的正处级干部市府副秘书长曹长清。

他与这位曹秘书长在津药化工的案子里就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大人物可以算的上是张圣杰的“代言人”,此时来到市检,想必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看来闹访骚乱已经引起了市里的强烈反应,不然不会派这一一位重量级人物亲自到市检“兴师问罪”。

老严办公室里的气氛本来就严峻,像一口没揭开的焖锅,这下张睿明的突然出现,就像是往这焖锅里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石头,场面一下沸腾了起来。

张睿明刚走路进来,老严脸上顿时就露出的明显的不屑神情,他拉长着脸,看都不看张睿明一眼,鼻腔里在重重的哼了一声吼,转过头向曹长清说道:“这就是我们市检的第八检察部部长,张睿明,他就是这个案子的主办检察官!曹秘书长。”

曹长清抬了抬眼眶,仔细的看了张睿明几眼,眼神复杂,只是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

“曹秘书长,张睿明他刚刚过来,要不由我先向他介绍一下情况?再让他向您,向市里做份口头检讨?”

见曹长清一直没怎么说话,老严便轻声提议道,而在此期间完全没想过要让张睿明先坐下,他就像一个被辨认的犯罪嫌疑人一般,直杵杵的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片茫然。

“算了,我这边意见已经传达到位了,我就先走了……”

曹长清说完,便起身告辞,老严一路送到楼下,他经过张睿明身旁时,张睿明也微微欠身示意,曹长清却神情颇为冷淡,眼神里完全不复当年对这位颇具才干年轻人的欣赏与赞许。

过了几分钟,严路送完市里的人,回到这间办公室,他一进门就对张睿明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通,如先前猜想的一样,这次果然市里和兰贵园他们就把矛头全对准了张睿明,所有人都将他视为了不择手段的“煽动者”。

老严骂了整整有十多分钟,中间不管张睿明怎么解释,这位老检察长都没有松口,一口咬定这肯定是张睿明自作主张下的决定,张睿明是有苦难言,但

这也难怪老严会这样看他,这几年的案子办下来,每次都是在山穷水尽之际用着各种盘外招,让局势扭转过来,“不管不顾,豁出一切”,这已然成为了张睿明标志。

只是,在过去能办成事时,“不管不顾,豁出一切”就是一种褒奖,而现在到了出问题的时候,这就是张睿明“没有组织纪律性,政治觉悟淡薄”的客观写照。

老严毕竟年纪大了,站着对张睿明骂了一路后,他也要坐下来喘口气,吭哧吭哧的仰倒在沙发上时,眼睛还怔怔的盯着眼前的张睿明,神情极为愤慨。

“严检,不是我狡辩,我说真的,这不是我煽动的,虽然我过去用过这招,可我也是老同志了,我知道底线在哪里,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再说了,这个案子当时也是你和高检两人铁了心要上的吧,现在局势虽然有些失控,但既然都已经在台面上摊开了,我想中院那边……”

“中院?中院!?你还想这个案子?!你先想想你自己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吧!”

老严眼神一瞪,给张睿明甩了一个冷眼。

张睿明心叫不好,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饶是他一向硬气,此时被老严这样一吓,整个人也有些恍惚。

“严检……你意思是?”

严路低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看张睿明。

“你以为曹长清过来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张市长那边极为震怒,本来这个案子虽然打到了他的痛处,但实际上也就是个小案子,不闹大的话,他们市里最好是能拖个半年一年的,拖到老板换人最好,实在不行,也就是让我们那个胜诉判决,搞个宣传,市里吃点哑巴亏算了,说大了也就是下面部门履职不及时而已,可现在被你这么一闹,津港南部主干道堵了一早上!闹访新闻传到国外去了!整个事件性质都完全不同了!我告诉你,这已经不是一两个人挨顿批评的事了,早上张圣杰还在向省里汇报,目前是准备将这次事件定性为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对津港发展关键期的敌对破坏”,刚刚曹长清和我讲了一上午,全篇都在强调现在是津港转型的关键时期,说他们市里一直在和兰贵园集团沟通合作,现在已经初步订立上百亿的足球园区,“津港足球文体项目”已经写入这次市里全会的会议纪要,要建大片足校、文旅中心、体育馆、培训基地,还要建一只本土球队,规划总建筑面积将超过70多万平米,以目前其周边楼面价三四万计算,未来的总货值将超过100亿!可刚刚曹长清还在说,被你这样一搅和,这事可能要黄……”

“怎么可能一次闹访就把这么大的一项目给搅了!?这也太夸张了吧!”张睿明越听越不对劲,这么大的项目,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这小人物就给搅了。

“哎呀!你还没听明白意思?人家这是在给我们市检施加压力呢,这人家已经把这么大的一顶黑锅罩在你头上了,这其中意味,你自己掂量掂量。”

张睿明闻言一惊,脸上神情也变了,而老严骂了这么半响,心里气是出的差不多了,又露出了护犊子的一面,他当然知道张圣杰这是在拉大旗,做文章了,如果真这样定性,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那津港市检就不是几个人处分的事,连他和高裕民几名领导也逃不了,都得一起给收拾了。

“那怎么办……我去市里做检讨?做解释,可这真不是我做的啊,我总不能承认一个我没做过的事吧。”

严路咂巴了一下嘴,脸上也满是苦色:“现在重要的不是你做没做过,重要的是人家认定你做过了,这就由不得你解释了,我也没什么招了,高检他清早就到市里做工作去了,听说后天又要召开市里政法系统干部大会,估计就是冲着这事来的,看来是要逼我们给个处理意见,不然的话,后天大会上,老高也过不了这个坎了……”

张睿明听出了老严的言下之意,这是已经明摆着要处分自己了,他心头一下火气,原本的倔性子暴了出来,当下就准备甩辞职报告走人,可一转念又想到跟着自己办这个案的韩语山和张靓,于是便坦然说道:“处理我没问题,反正我是彻底看开了,我就想提一个要求。”

老严眼睛一眯,心头一动,原本以为这工作做不通,可是没想到这以往的刺头竟这么好说话,自己已然要跳出来了。

“可以,那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要真是把这个问题扩大化,上纲上线来办,那大不了我就辞职。”

真说出这句话时,张睿明自己都没想到居然是如此轻松自然的语气,在过去因办案而痛苦迷惘,在市检日复一日的文山会海中,他已然不知多少次幻想过说出辞职的这一幕,总以为会有一场惊天动地、天雷地火的震撼。最起码,心里都会有一番义无反顾地决绝,和一番物是人非的感叹。但怎么也没想到,就是今天,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周末早上,就这样轻易平淡的对老严说了出来。

严路也愣了一下,半响没怎么接话,他虽然有时待人接物的态度太过生硬,但真到了要处理人的时候,他又变的优柔寡断了起来,只是低着头,没作声。

两人间的气氛就这样由先前的混乱、暴躁,突然转为了难以言喻的尴尬与静默。

“对了,我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件事就到我为止,请不要处分我们部里的张靓和韩语山两名女同志,她们工作兢兢业业,起码……”

见老严半响没接话,张睿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望了望门外,问道:“对了,张靓她们人呢?”

老严这下才恍惚过来,“韩语山正在排查案情泄露点,至于张靓……我还想问你呢!早上几个电话通知过去,现在还没看到人,无组织无纪律!你这部长怎么当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下面还在放羊!?”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变故

老严话讲的凶,张睿明这次却没沉默,他抬起头径直答道:“严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希望能够在我辞职之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牵涉到我们部门的另外几名同志,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背就是了!”

“你……”

严路本来还想说几句,可是见张睿明已经豁出自己保全部门,他铁石一般的心思还是软化了下来,盯了张睿明半响,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让他先出去了。

张睿明神色黯淡的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略一回头问道:“辞职报告我等下就打了吧,早点交上来,到时程序还要走这么久呢。”

他本想快刀斩乱麻,早点解脱自己,却没想先前还是铁面无私的老严此时却低声答道:“那个先不用急,还是等我们党委会讨论再说。”

面对张睿明略显诧异的眼神,严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而他对面的男人在怔了一下后,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留下这个略显怅然的老人。

…………

张睿明回到办公室,刚刚做出的那个重大决定仿佛还在震荡着他的头脑,他麻木的翻开眼前的案卷,呆了半响后又合上,此时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完全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整个人只是木在这里。

倒是此时段乐咏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忙回手将办公室门锁好,转过一张神情郑重的面孔来。

“部长,听说你……”

段乐咏本是听说了张睿明决定辞职的消息,这才赶忙跑过来核实的,一进门就看见张睿明这神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更是笃定了几分,这下话都一下问不出来了。

张睿明听懂了他的疑问,眼睛往上瞟了他一眼,面色还是没有表情,用行动坐实了段乐咏的猜测。

“啊!部长,你是真的要走!?”

段乐咏这下真急了,一下紧紧抓住张睿明的肩膀,他这人线条粗,心思大,此时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是对这一直感情深厚的老兄弟憋红着脸,神情激动,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那你走我也走!”

原本一脸沮丧的张睿明,这下给大熊似的段乐咏给逗笑了,“你走什么?这又不关你的事……”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欺负你啊!你又没做错什么!这案子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藏着掖着干什么?要想扳倒他们,当然要把这些破事给抖出来啊!”

张睿明一听段乐咏所说的,就知道这市检实在太小,消息传的太快,自己这早上才刚出事,马上就闹的沸沸扬扬了,这人心冷暖可见一斑。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根本不是我……”张睿明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这才和段乐咏解释清楚不是他泄的密,段乐咏却只是一挥手,“嗨呀,部长,你不用和我解释,反正你做的没错就是了,我全力支持你的任何举动,要不我们部里等下就写联名信,他们要真是敢逼你辞职,那我们和他们没完!”

张睿明苦笑着按下来激动的乐哥,花了一番功夫才使他相信这还不是最终决定,而且这也是自己主动提出

的辞职,对于民行检察官这份工作,张睿明确实感到有一丝苦涩,想换个生活方式过下去。

“哎……”

面对神情沮丧的乐哥,张睿明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对了,我前脚才刚从老严办公室出来,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辞职?”

段乐咏一脸愤然道:“还不是小汪那个吃里扒外的,今天一大早老高因为这次闹访的事,就派人跑到我们部里来,要搜你的办公室,当时我就想拦……可是没拦住,我见事情不对劲,就问那些个纪检组的家伙,他们也不肯说,见我情绪激动,后来小汪在旁边说了几句怪话,给我气的……我当时就准备抽这小子,可这家伙估计是从他那该死的叔叔那听到了什么,居然和我说你这次完了,估计要被辞退,所以我才找过来的……”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小汪的小叔就是兰贵园集团的陈程初,他肯定是从陈程初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而陈程初是这次案子中的核心人物,一直对自己就有强烈的敌对情绪。而这次闹出这么大的风波,陈程初肯定也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而逼自己辞职,应该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结果,估计下午就要正式逼迫自己,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主动提了出来,正好遂了他们的意。

张睿明想通了其中关窍,顿时觉得五味杂陈,但他倒也没太过纠结,本来自己就有去意,这就算顺了他们心思那又如何,终是要踏上这条归途,何必再去争执。

“对了,张靓那姑娘呢,我到现在还没看到她。”

段乐咏答道:“她啊,我早上打电话给她,她好像一早接到通知,就直接去市里了。”

“市里?”

张睿明脑海里觉得一阵不对,张靓这丫头片子,只是小小的助理检察官而已,这事她又不是主办检察官,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她头上,她去市里干什么?

他突然想起张靓和张圣杰那晦暗难明的关系,张睿明隐隐觉得不妥,难道……这姑娘为了这个案子的事,偷偷去市里找张圣杰求情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市里干什么……哎,不管她,总之,部长你有什么事叫我们,不能让这班孙子称心如意……”

张睿明讪讪谢过了乐哥的“好意”,这大汉才离去,在他出门后,张睿明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接过来一看,只是看到那串号码,他心里就猛然一抖。

是叶文打过来的电话。

…………

“喂~?”

那边的声音依旧清越动听,此时传来,却像跨越了时光一般,惹起张睿明的不断浮想。在按耐了半响的心绪后,他才低声回了一个字:“嗯。”

仿佛是感受到这边传来的冷意,叶文也没再多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几秒,张睿明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过了,他又补充道:“有什么事吗?”

那边叶文的声音难掩失落,“听你那女同事说……你遇到麻烦了?”

叶文此刻的关心,让张睿明有瞬间的暖意上涌,成为了这个不幸的初冬早上唯一的安慰,可他还是强迫自己装出坚强的样子。

“还好吧,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对了,张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就是早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了一下事情大概,让我从媒体那边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什么人脉可以帮到你的……我这不就打过来问你嘛,看看具体情况怎么样,该怎么做?”

但就在叶文的声音渐渐有了温度的时候,张睿明却突然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对了,上次泉建的事……我应该向你道歉。”

“道歉什么?”叶文有些疑惑。

“那天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明明是你最需要帮助与关心的时候,我却没有给出回应……”

叶文闻言一怔,她没想到张睿明居然还记得那天的事,她一下有些措手不及,“没事,没事,我也不是那么……总之,你有心就好了。”

张睿明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更是意想不到,只听张睿明叹口气道:“你说的没错,那么,我其实今天也是这个想法,你我认识这么久了,我其实怎么不明白你的心思?但时事逼人,每次到关键时候,我总是需要你的帮助,不知不觉间,我都记不清到底欠了你多少人情了。但这次,我不想再这样,早该做个了断……所以,今天的事,你就别管了,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可是……”,叶文还没说完,那边张睿明已然挂断了电话,她愣了半响,面容憔悴的姑娘沉思了半响,也没再拨打过去。

…………

这天,张睿明早早的回到了家里,唐诗见丈夫在这个时候出人意料的回来,她一脸震惊:“你不是大早就去加班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平时不是这样啊。”

张睿明笑了笑,本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他手上背着的一大袋杂物引起了妻子的疑惑。

唐诗拿起其中一本2008年度“优秀公诉人”的奖状,奇道:“你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干什么?”

“咳,我办公室东西太多了,拿一些回来……”

“那你也不能连这些书全都带回来啊,你书房都摆满了都,看又没看到你看……”

虽然唐诗仍在抱怨,但还是贴心的接过他身上的沉重包裹,在两人擦肩而过的这时,张睿明闻到一阵香味袭来,他眯着眼笑着打量妻子的打扮,今天唐诗居然破天荒的花了职业妆,穿了淡绿色的正装套裙,整个人显得玲珑浮凸,风姿绰约,张睿明心里一动,一把搂过妻子,唐诗却笑着挣脱出了丈夫的臂弯。

“哎,我没时间和你瞎闹,我等下上完班还要去接女儿呢,我跟你说,我这个新会计所待遇还可以,我算了算,萱萱这次的机器人课不用削了,可以报,我这个月工资一下来就够了,你也不用太急……”

听到妻子的话语,张睿明心里一软,突然一双手轻轻搂住唐诗的肩头。

“我有事要告诉你。”

唐诗睁大眼睛望向眼前的男人,她知道张睿明这个神情,必然是有了很大的变故。

“我准备辞职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现场办公

这话来的太过突然,就连唐诗也一下愣住了,半响过后,唐诗的脸上却没有张睿明意向中的惊吒与尖叫,甚至连一点波澜都看不见。

“我要赶高铁去了,车钥匙放在电视柜那里,你知道的,晚上小梅姐回去休假了,我一接到女儿,你就点个外卖,就点披萨吧,萱萱喜欢吃……”

“不是,我刚刚说的你没听见?”

张睿明讶然的望着妻子,她这太过平静的神情,反而显得不太正常。

“我听见了。”

“那你还……”

唐诗一边弯腰穿鞋一边说道:“好了,这件事我念了你快十年了,你自己也想了这么些年了,以前年轻的时候你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我们都三十多了,你说你要辞职……呵,你别逗我了。”

张睿明上前一把抓住妻子的肩膀,双眼望着她道:“老婆,我没骗你,我真的要出来了,我们重新开始,我会找个好的律所,好好融入进去,辛亏我离开公诉还不久,做刑案有优势,我相信只要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就能……”

就在唐诗愣愣听着张睿明话语的时候,这时一阵铃声传来,张睿明低头一看,是老严的电话,接通后,那边老严是干瘪的声音:“现在市里正在就这一群体性*事件开会讨论,估计等下就要定性了,曹秘书长让我们市检报情况说明和处置方案上去……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老严话说的委婉,但张睿明怎么不知道他意思,这是在同自己确认是不是真准备辞职,如果是的话,市检这边就按这个处理意见上报了。

只见他右手一点,打开手机外音,当着妻子的面,对老严一字一顿道:“我没什么想法,就早上我和你说的,我辞职,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累了。”

说完,张睿明不等老严回复,径自挂断了电话,他抬起头,正好迎上妻子复杂的眼神。

…………

两口子间许久没有这样坦诚的说过话了,说到最后,张睿明心里却越发轻松,对他来说,走上这条路,最重要的就是妻子的支持,而唐诗在知道了来龙去脉之后,语气虽然支持,但神情却越发郑重。

“我当然无条件支持你……但这件事又不是你做的,而且,他们市里再怎么样,你是市检的人,怎么能动到你头上?”真到了这天,唐诗

张睿明苦笑一下,叹息道:“我们市检检察官虽然号称“独立”,其实还是受到各种禁锢,省里管得,市里管得,市长高兴时管得,财政不高兴时也管得,而且现在重要的不是我做没做过,只要人家认为你做过了,那就没什么区别了。”

见唐诗脸色灰败,前面说的太过重了,张睿明还是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你也别太担心,你不是早就希望我出来了吗,现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也别太难过,我准备到时递了辞职信,我们全家就去青海玩一圈,把以前的都补上,到时等程序走完,我就去南城区的圆臻所,那边有我几个同学,先接几个刑案……”

张睿明还没说完,一只轻轻的手指便贴上了他的嘴唇,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难过,我也相信你会更好,只是,睿明,我心里是替你难过,我知道这公益诉讼明明就是你所认定的事业,就算以后你能多赚多少钱,但是我希望你能更……”

唐诗话还没说完,张睿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本想直接挂了,可没想这次居然是张靓打过来的电话。

“你在哪呢?怎么一天都没回应?”

今天这短短十几个小时,对于张睿明来说,就像经历了一场难以言喻的灾难,他知道今后的命运已然改变,但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还是想着如何保护这一路带出来的姑娘。

“部长,你现在在哪?”

没想到那边张靓却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反问了一句。

“我在家啊,怎么?”

“哦,那好,你赶紧过来一趟……”

张睿明被她急促的语句搞的有些发懵,他疑惑道:“过来?来哪?”

“到绕城高速城北高架这边来,张市长想要见你!”

…………

往城北高架赶去的路上,正是津港夜生活降临的端口,张睿明望着车窗上映射的流光溢彩,就像行驶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即使已是这冷冽的寒风,窗外仍是人潮涌动,雾气混合着烟尘、让一切如同一场莫名的狂欢。

车内却是一片寂冷,张睿明一路上紧锁着眉头,他还在想着这么晚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堂堂的津港市市长,张圣杰居然点名要自己赶过去?这是要让自己公开道歉?还是当众处分?但那样不应该是放在全市的司法干部大会上最为合适吗?

按照这个思路,如果真是要杀鸡儆猴,来一场当众处分,就应该是在几天后的司法干部大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宣读自己的责任问题,然后由纪检部门带走处理,或者是点名批评,那才是正常的处理节奏,可为何现在要自己在这样的一个非工作时间赶往城北高架?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已经封闭,马上就要拆除了啊?

但张睿明很快想到,这不一定是张圣杰原本的意思,今早曹长清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市里根本就没想过轻易放过自己,也不可能自发的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突然改变主意,说到底,这应该都是张靓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没想到自己最后居然是被自己的这么看似不显山露水的姑娘给“救”了,张睿明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到了现场,远远就看到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围在城北高架的工地上,看来有大动作,几束巨大的光柱将周遭的一切照的通亮,闹哄哄的,喧嚣盈天,仿佛马上就有一头巨兽要从地底苏醒。

张睿明的车老远就被市府办公处的工作人员给拦了下来,他说明了一下情况,在再三核对后,他的车被要求停在外围,人要等里面现场会开完才能过去。

“现场会?什么

现场会?”张睿明疑惑问道。

那工作人员也不答话,只是抬手往里面那黑洞洞,高耸如巨兽的高架指了指。

张睿明会过意来,难道今天就要在这高架现场开施工拆迁会?

这城北高架是过去七十年代的老古董了,设计不合理,基座大,车道窄,,二十年的使用已经严重老化,无法满足需要。又占着城北市中心位置,是津港堵车的罪魁祸首之一,早就听说要拆,可这一块的老城区,低矮楼房,高架基座,私搭板房,各种乱七八糟的建筑物盘根错节,犬牙交错,更加上又是中心地带,一点看不起眼的小地方,那都是价值千金!一栋老楼分分钟就能换几千万!哪里是可以简简单单就拆的了的,自张圣杰往上三届市府领导,都动过这片高架区域的念头,可是都被其中复杂关系给卡住了,一直动不起这个手来。

张睿明往前走了走,抬起眼睛瞅了瞅,看清楚了拆迁现场里,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几十台挖机在旁齐刷刷的排着,一排排的市府工作人员、防暴警,城管队等等都一溜排的严阵以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拆迁速度,从高架旁的低矮老房子里,无数人来来回回的都在装车搬家,有皮卡,有小货车、三轮车,无数黑衣的拆迁队员,正加快手脚,如同扫荡一般,将写了大大“拆”字的老旧房屋给清空。

可看样子,今天张圣杰是下了死命令了,这是必须拔下这块地了。

张睿明再往前望了望,他虽然对市里领导不是很熟,可看阵仗,和这高架拆迁有关的部门领导应该差不多都赶到了,其中还有一个老熟人,西江分局局长陈捷也在现场。他正从拆迁前方赶到了核心地带,往领头的一名头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汇报说:“张市长,现在附近合规老楼里的东西基本都清空了,居民也撤出来了,但是有几间私搭的板房门还锁着,叫了半天也开了,人也联系不上……”

身材高大的陈捷还没说完,比他矮了一个头多的张圣杰就对他吼道:“还有什么好联系的!马上组织人员直接拆了啊!你看看时间,已经过了计划点了!磨磨蹭蹭的,该强硬的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拆!?”

就在张圣杰下令的下一秒,拆迁人员就破窗破墙,整个高架旁边的居民区瞬间就像被炮击过一样,几十架挖机一拥而上,那几间房门禁闭的私搭违建房马上就被破门而入,一大群人涌进去,将里面的东西全一股脑甩出……

张睿明整个人都看傻了,不由地心中感叹:这是在拍战争片吗?

一个交通枢纽,上百户家庭,全部搬迁,只用了一个晚上这就是津港市市长张圣杰的风格。

“怎么会这么雷厉风行……”

就在张睿明发出感慨的时候,他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声音。

“第一周签字搬走的当场给五万现金,第二周变成两万现金,第三周没有奖励,到拆迁时间还不走的,直接替你搬家……这已经完全是流水线作业,老张在东江时就是这样搞出名的,你才知道?”

第四百七十三章 秉公执法

张睿明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靓到了,他回头瞥了一眼自己这位女下属,见张靓对这眼前兵荒马乱的一切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

“可就算是有政策奖励,这也太……强势了吧。”

张靓撇了一下嘴角:“强势?这样的强势政策已经是张圣杰他在东江的招牌了,相比以往,他这几年在津港还算是没怎么动作了,今年形势太差了,他也只能祭出过往的雷霆手段,津港人是过惯了舒服日子,还不知道我们张市长以往的“威名”,今天过后,津港应该就没有人会选择与政策对抗了吧。”

两人说话间,现场已经清理了大半了,随着拆除行动进行到最高峰,滚滚烟尘也同一柱龙卷般的呼啸而来,市里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们怎么能让大老板陪着在下面吸尘吃土,再三劝说下,张圣杰便领着领导小组退回到等在一旁的考斯特小巴车上。

见张圣杰要回车上休息,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出来,旁边的张睿明也一下有些紧张,侧了侧身,准备等晚点再过去,可没想张靓竟一把扯住他袖口,领着他往前面一站,这下刚好迎上张圣杰的深邃目光。

两人交错间只是一点头,接着张圣杰一挥手,张睿明明白这是要自己上去汇报。他略一迟疑,还没先和张靓对几句话,就一头懵懂的踏上了市里的“一号班车”。

张圣杰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他刚坐下就有手下秘书把窗帘一拉,然后对着张睿明往前面一示意,张睿明就隔着过道,坐在张圣杰右后方的一个位置上去了,而张圣杰仍是一动不动,仿佛没有身后这个人一般,轻视之情溢于言表。

眼前就是那位要逼自己辞职的强势市长,虽然已然十分熟悉,可每次见面,张睿明都对这位著名的政治强人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畏惧,一种有无数小针在扎着后颈脖的感觉,这么些年来,也只有在张圣杰身旁,张睿明才有这种“伴君如伴虎”的实体感受。

可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张睿明这次前来,他是早就抱着“已然辞职”的想法来的,他本就对自己的仕途前程、这份工作无所谓了,既然如此,他是身怀“必死之心”,要给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说法来的,所以那股过往的畏惧情绪,也第一次消散开来。

想到这,张睿明竟轻松的往后靠了靠,他甚至没有先说话的念头。

见张睿明还没开口,旁边那位精明能干的秘书倒是察觉到了现场诡异的气氛,他先反应过来了,轻声提醒张睿明道:“张部长,今天上午的情况,您还是先向市领导做个汇报吧……”

张睿明清咳一声,缓缓说道:“咳……张市长,在您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向您汇报一下,关于今早在市府大楼门前的闹访情况,当时津府花园的闹访业主,他们今天的闹访,是因为他们现在购买的津府花园地块土地规划问题而闹访的,起关键还是2013年8月,津港市城乡规划局调整该地块规划设计条件,将总用地面积由2018万平方米调整为1824万平方米,规划容积率由125调整为211的这件事。而现在调整后,实际建筑面积已经增加,当时的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与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也签订了补充协议,要求该公司补缴土地出让金万元,但至今,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都未按规定缴纳该笔出让金,现在的津港市自然资源局也未依法收缴,更未看到如今接手了陈橙公司的兰贵园集团有任何的缴纳该笔钱款的准备,而……”

见张睿明讲半天还是没讲到点子上,那秘书又打断他道:“讲重点吧,张部长,这些个情况我们都了解,我们现在也不去探讨其中的孰是孰非,现在主要问题是在于:到底这些相关的案卷内容,为什么会让这些个业主单位给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恶意串联组织?可怕的是还引起这么恶劣的后果……张部长可能不知道吧,这件事省里已经在问了,而今天上午的闹访人群,现在还在市府门口,我们市长也都还没回去……”

“既然门堵了,那就不用回去嘛,反正我们干工作的,也要在实地干,在现场干,都一样嘛,你说是不是,张部长?”

没想到,一直以背影示人的张圣杰,此时终于回过头来,他语气说的平缓,脸上却十分冷酷,让张睿明心里一紧。

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马上解释道:“这件事,我已经向曹秘书长和我们高检察长再三解释过了,关于案情泄露的事,一切与我无关,我更不会犯这种错误,不可能去组织群众……”

张睿明的解释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掀不起一点风浪,张圣杰在听完后,只是幽幽的说道:“张部长,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去了?”

在愣了一下后,张睿明答道:“是几年前在东江的时候,那时我记得也正是南江集团的案子里,遇到了同样的闹访风波。”

预料之外的清晰回答,让张圣杰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张检,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了,对于这场风波,你作为主办检察官,是不是也有一点责任?”

张睿明只能点头道:“确实是的……”

“那好,我今天工作排的紧,时间也不多,我就结合你现在看的和你讲几句吧,现在网络上都在说我张圣杰是“张拆拆”,走到哪拆到哪,以前我拆了大半个东江,现在又在津港要推一三五工程五个新区,两条过江隧道,全国第一条云轨,三个新文旅中心,都以为我在里面赚了好多钱,搞了多少事,你们检察院现在没得两反了,却还是要查我,以为我们市里放纵默许对他们国土部门过往的这种不履职行为,这也是我们的失职,对吧?”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张睿明甚至自己都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直接出于这位张市长的口中,他一下愣住,都不知怎么接话。

“张市长,我们市检只是秉公执法,完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更不会对市领导有……”

张睿明的辩白在张圣杰有意无意的嗤笑声中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说出来都毫无可服力。

张圣杰摆摆手,打断他道:“今天不多讲你的问题了,这样,今天主要还是讲讲我们市里的想法吧……今年津港的经济环境很困难,你应该也听说?”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是商场中人,但还是对今年严

峻的经济寒冬有所耳闻。

“我们津港作为一个东部的“新一线”或者说“强二线”城市,过去这些年来,一直依靠的是单一的进出口外贸支撑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可今年以来,外贸市场萎缩,经济已经下滑到不知道什么地步,加上前面两任领导出事,我们城市的大部分基础设施与其他的一线城市已经相差太多太多,甚至就在二线城市里面,我们也远说不上排在上游!”

说到这里,张睿明表示同意,他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津港人,这十几年的时间来,除了沿海外贸区和滨江新区,津港的老城市面貌几乎没有什么改善,在张圣杰接手时,津港市作为一个拥有600万市区常住人口,500平方公里市区面积的海滨强二线城市,整个北城区内居然仅仅有一座立交桥,就是这次要拆除的城北高架。

“现在的大环境下,如果不是我强推着这几个项目,津港的经济会滑向什么地步?你自己想想,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个内部数据,那个一向以靠卖粮食起家的的低级产业城市东江,现在他们本季度的第三产业收入早已超过第一产业,以后也将沿着文化名城的路子发展,而我们津港怎么办?先再由着环境恶化下去?”

“不是……张市长,我们市检也是就事论事,完全没有扩大化的想法,就是想单纯的将这笔出让金追缴回来而已。”

“张部长,我就最后再多说一点吧,我们津港马上就要打造”足球城市”的新名片,新形象了,兰贵园集团也答应了一期投入,那边项目地也已经开始动工……在这个时候,你们市检突然对这样一个对我们津港事业做出贡献的集团出手,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追回一笔出让金而已吗?”

张圣杰说这话时,脸又转了回去,眼下已流露出不悦的神情。

张睿明此时只能答道:“报告市长,我们市检的确只是想督促自然资源局正确履职,早日追缴这笔出让金,在此,我们希望市里能理解和支持,至于其余的那些个说法……”

他此时向张圣杰投去诚恳的目光,“我敢说都是无中生有,搬弄是非,我可以以一名检察官的职业道德在这郑重承诺,只要自然资源局早日追回这笔出让金,维护人民公益,我们市检也会全力配合市府工作,积极推动我们市的经济发展……”

不知道是张睿明一板一眼的态度刺激到了张圣杰,亦或是他本人已经厌烦了这名检察官冥顽不灵的态度,张圣杰一挥手,就示意要结束这场谈话。

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马上就有两名工作人员站了起来,就要引导张睿明下车,可张圣杰眉头一皱,略一犹豫,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以往如果有人敢阻扰我们津港的事业,那我分分钟就要让市局那边好好查查这些人的经济问题……可是对于你,张睿明,我对你还是有所了解的,我最后问你一句,如果接下来你还有机会,这个案子你会如何处理?”

张睿明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他没有犹豫,镇定的向张圣杰答道:“我还是那句话,张市长,我只会秉公执法,依法办案,其余的,我从来都不考虑。”

第四百七十四章 通往决战之地

这话一出口,张睿明背后就涌过一阵强烈的寒意,他怎么不知道张圣杰刚刚的话可能也是一种试探,也许是张靓的求情让这位在津港拥有这无比强大政治存在的强人给了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可能只要自己一点头,说不定就能从这场血战中抽身。而自己刚刚的话无疑将这最后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然而,就在张睿明转身离开的瞬间,张圣杰竟不知怎的轻轻的念叨了两句。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坠河而死,其奈公何……”

“……不好意思,张市长您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清。”

张圣杰脸上神情一变,缓和了一些道:“没什么,我就是看到你说的这番话,突然有些感慨……对了,我听说你从来没败过诉?”

这下张睿明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点点头答道:“这个……在当前司法体制下,一般我们检方败诉的情形非常少见,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倒希望以后能有一些新的判例出现,让辩护人的权利更加得到保障……”

张圣杰摇了摇头,明显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问你一点,你认为自己所坚持的立场、亦或者说你认为你坚持的案件,都是正确的吗?你这么些年,手底下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个人?”

张圣杰说这话时,是这次谈话中第一次直直的望向张睿明,他眼神如剑,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底刺穿。

张睿明略一犹豫,仿佛陷入思维的检索中,他十年公诉,三年民行,手里办过的案子早已千数计,但他回想了半响后,认真答道:“我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个人,我办案从来都只凭一颗公心。”

“好,好……”

在连说了两个好字之后,张圣杰目光一聚,挥手说道:“那好,既然你问心无愧,那这个案子……你就继续办下去吧。”

这突然的转折让张睿明整个人都为之一愣,他没想到张圣杰居然最后会是给了他这样的一个答复,幸福来的太过突然,他都只是定定的望向张圣杰,想看出这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说的是不是反话。

“我在这向你强调一个态度,就是你不要有顾虑,这案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因为是行政公益诉讼就有所担心,对于涉及到我们市府机关任何单位,任何个人在这起案件中,只要有懒政、怠政的情形,都一律提起相应诉讼……当然,作为上级领导,在法院做出判决后,如果津港市国土资源局真的有不积极履职的情形,我还要责成纪检部门,对相关部门和个人从组织纪律方面予以追责,以表达对检察机关行政公益诉讼的理解和支持,并要求自然资源局积极履行职责,争取早日将土地使用权出让金追缴到位。”

张圣杰这番义正言辞的表态,简直是春风化雨,给了张睿明心里最强有力的底气,虽然不知道是何种因素促成了张圣杰态度的转变,但在这风暴汇聚、黑云压城的关口,能够得到这位市府主要领导人的点头认可,那对这件案子的最终走向,已经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谢谢张市长对我们工作的认可。”

在说完了前面那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后,张圣杰也没多说,他嘴角一撇,突然笑了一下。

“好吧,那就这样办吧…

…对了,张靓和我提过你几次,她对你是推崇备至,说市检里,你这个师傅啊是少有的能够坚守初心的人,我对这丫头也没什么办法,就希望你能好好带下她吧。”

这突然的话语远比先前张圣杰的态度转变更令张睿明震惊,他原本以为张靓和这位张市长之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的私密关系,可没想,张圣杰此时居然大大方方的和他谈起了张靓的事,这……这也太不合逻辑了吧!

“额,额……”

张睿明支吾了两句,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回答,张圣杰倒没再多言,就让秘书送一脸懵懂的张睿明下车了,他闭上眼靠在座椅上,略微休息一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工作等着他。

…………

张睿明一下车,在外面等候的张靓就迎了上来,她看张睿明一脸木然,急忙问道:“怎么样?市里对这个案子是什么态度?”

“额……张市长今天的态度突然变化了,他表示支持我们的工作……”

“我就知道!我大伯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嘛!这个案子当然应该支持我们嘛!”

张靓开心的一巴掌拍在张睿明背上,这一下没让他差点把惊出的舌头给咬了,张睿明回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一脸兴奋的女下属。

“大伯!?张圣杰是你大伯!?”

张靓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俏皮的一吐舌头,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他一般不准我在外面这样叫他,更不准我打他的牌子,我这次是看到情况实在太紧急了,没办法,今天早上才一大早就赶过来,没想到他忙了一天,我也是前面不久时才见到他的面,把你和这个案子的情况和他说了好久,他却摆着一张臭脸,说要验验你这个人……”

眼前神情轻松的女下属,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张睿明却一句都没听见去,他脑海里仍是津药化工的案子里,张靓和张圣杰在市府大楼负三楼停车场同乘一辆车的情景,当时他还以为张靓和张圣杰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没想到,张圣杰居然就是这姑娘大伯!?

“怎么?你以为我在吹牛啊?他真是我大伯,我平时也很少找他而已……”

张睿明摇了摇头,他略一犹豫,就将当天看到的那一幕说了出来,张靓却只是一阵大笑。

“你也太夸张了吧,哪有同乘一辆车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当时只是我大伯刚好有事找我,顺路训我一顿而已!你怎么这都能想歪!我看你是自己心里有鬼,看别人都是小三!”

张靓这一路暴怼,刚好击中了张睿明的软肋,他连忙求饶,道了几次歉,才让这位“上头有人”的姑奶奶消了气,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刚好聊到张靓当时换男朋友的话题,只见前面一名身穿警服的高大身影正耸立在那,不正是这姑娘的“前男友”陈捷是谁。

陈捷恰好转身望向这边,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人,正在工作中的他,虽然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但还是快步走了过来,一脸笑意的同两人打招呼。

张睿明对他的观感在津药化工的案子后有了很大改善,此时见到这大熊一样的男人对张靓说话时的神情一变,竟如同温顺的小猫一般,眼睛皮子往下耷拉着,用张睿明难以想象的“

娇柔”声音说道:“宝贝,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的?但今天我估计要加班哈,你要么先回去?”

张靓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故意在自己同事面前秀恩爱,定关系,一下子脸涨的绯红,一嘟嘴说道:“谁是你宝贝来着!我是刚好也有事过来,就只准你特巡警支队有事啊,我们检院的过来也有事找张市长汇报呢,哼,我说你也是堂堂一个特巡警支队长,别故意在这和我拉关系。”

陈捷被自己这脾气古怪的女朋友一怼,一脸讪讪的站在一旁,倒是张睿明对这小两口的拌嘴看的是不亦乐乎。

张睿明没想到陈捷原来已经从西江分局的副局长转任津港市局的巡特警支队长,看来在津药化工的案子后,陈捷还经历了不少风波,而从他和张靓刚刚的斗嘴来看,两人间的关系估摸着是恢复了,张睿明突然想到一事,忙问陈捷道。

“对了,陈局……哦,陈支,这今天一早市府门口的闹访事件,也是市里特巡警支队处理的吗?”

一谈到工作,陈捷面色一变,点了点头,“今天早上的闹访动静可大了,最近很少有这么大阵仗的闹访事件,还是连着三波一起来,一堵就是大半个早上,我们调了两个大队过去才稳住局面,到下午才将滨江新区那一路恢复交通,现在省里还在实时调度,省厅一把手正在指挥中心盯着我们津港……”

说到这,陈捷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听说张市长一早就被省里骂了一顿,但他真是实性子的人,在这局面下,他更是抓紧干工作,但……现在干工作,你懂得。”

听陈捷随便聊了几句,张睿明便意识到了早上这起闹访的严重性,看来这早上的风波已经吸引了海内外的目光,早已形成了舆论引爆点,估计舆情是挡都挡不住了,难怪张圣杰不管不顾的要在晚上打一个“大会战”,虽然无法将功补过,但至少能向外展示他的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的一面。

“哎,确实是,现在哪里都不好做啊,领导不好做,基层更不好做……”

张睿明苦笑一下,又闲聊了两句,他不是不通人情,一眼就看出这两小情侣恋恋不舍的样子,他找了个理由便先一步告别,三两步回到车旁,按下车钥匙,回头望了一眼这热火朝天,还在进行连夜拆除的高架大桥,远处那一排“临时指挥部”处是一片灯火通明,他可以预见张圣杰此时就坐在那辆市府专车里面,他的眼睛,他的意志,正笼罩着这片土地,关注着津港发生的一切,那强大的政治存在,令接触过的人都感到一阵悚然,这就是津港一把手的力量。

就在这股力量的笼罩下,张睿明心底升起一个念头:今天张圣杰对这个案子的态度转变,真的只是如张靓所说,因为她的求情,因为自己的正气浩然,所以才让他决定支持市检的起诉吗?还是说这位在南州政坛里沐雨栉风二十余载的市长大人已然敏锐的察觉到舆情的变幻,察觉到那汹涌奔腾、无法抵抗的民意,所以才临阵倒戈,不再坚持原本的立场,转而壮士断腕,希望不要因这起案件而影响自己,在这雨云龙卷,风暴将袭的片刻,让自己抽身出来,独善其身?

总之,不管怎样,张睿明知道,今早这起让自己差点脱下制服的大风暴,反而阴差阳错的排除了这起案件中最大的一项障碍,而现在在这位民行检察官面前,是一条通往决胜战场的坦途。

第四百七十五章 峰回路转

接下来几天里,张睿明依旧过的有些忐忑,每天刷几遍津港之声等等本地论坛,上班也特意绕一下滨江大道,还好这张圣杰一边是雷霆手腕,一边是菩萨讲坛,先让市里“集结重兵”,黑压压的调了好几个部门的人,抓了几个带头的“房闹”,分别按敲诈勒索、寻衅滋事给了狠狠的几记重棍。

一番大动作下,大部分胆小怕事的就退了去,接着,张圣杰再高调回应舆论热点,亲自在市长之声的栏目里出镜,他一副金丝眼镜,义正言辞的神态,大谈“一定要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保证购房者的合法权益”云云,再让住建委连下几个函,逼的财大气粗的兰贵园集团掏出了一堆真金白银,免了这次闹访的津港花园的四期业主们所有人两年物业,还悄悄补偿了几个闹的凶的、职业维权者每人一个车位……

在这几番明里暗里的操作下,这群零零散散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闹访业主们很快就内部起了争执,逐渐分化,而始终在旁监查窥视的兰贵园公关部门们再对这群业主予以分割击破,闹访的群体性*事件就这样慢慢平息下去。

但这群津港花园的业主们也没那么容易对付,虽然在市府、住建委、兰贵园集团等等几方势力的合围下,明面上的闹访已经被压住了,但几个活跃的微信群里还在不断传播着那市检“泄密者”透出来的案卷信息,一遍遍找寻着自然资源局、陈橙公司在过去那规划变更中的不当之处,从中找出可以谋利谈判的攻击点,几个有经验的职业房闹们也都打听清楚了,知道现在津港市检察院正在就津府花园这块地原来的出让金打官司,在几个房产律师的指点下,这群津府花园的业主全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这起公益诉讼的判决结果,只要法院判了自然资源局败诉,毫无疑问,他们又将借着这股“东风”,再次掀起维权的狂潮。

于是,当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了这即将再次开庭的自然资源局未及时履职的行政公益诉讼上,几方人马都在等着这南州省法制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次判决。

所幸,张圣杰上次在车上和张睿明说的倒不是假话,市府这边很快就对这次事件定了调,将这次闹访定性为“几名职业房闹煽动、串联一群不明事实真相的业主们,因为对所购商品房规划不满而造成的群体性*事件”,从中将津港市检泄露案卷信息这一环给撇了出来,算是让张睿明躲过一劫,原本要严肃处理的风声也突然就无影无踪,在接下来的全市政法系统干部大会上,张圣杰也略过了此事,连一直担心市里会借机攻击的高裕民都大感意外。

但这一切,张睿明自己却早已一清二楚,他知道张圣杰为人狠利,遇事谋三步,这次会突然转变态度,放自己一马,并不是看在他的侄女张靓的份上,更多的可能还是有着自己的盘算,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多的波谲云诡。

果不其然,在离再次开庭只有不到十天的时候,张睿明突然接到了自然资源局代理律师吴楷明的电话,他心里一动,没想到上次在庭审时那么稳操胜券,态度闲适的吴大状,居然会选择放下身架,主动给自己来了电话,看来兰贵园那边见到市里态度变化,一定是也急了起来,只能赶在开庭之前想想办法。

果然,正如张睿明所料,吴楷明难得的在电话里对张睿明打起了感情牌,这位早就和他约等于“恩断义绝”的老师,此时电话里一口一个“睿明”,隔几句就要提几句往事,讲讲棋道,张睿明也没急着和他摆明车马,顺着吴楷明的话头绕了半天圈子,好不容易闲聊了快一小时,这位津港市律协副会长总算是点了个重点,在那边略有感慨的提了一句:“好久没见面了,也好久没回西大了,现在虽然吃遍了山珍海味,但怎么也吃不到那时校门口的那家辣子鸡了啊……”

虽然一直怀着警惕,但此时吴楷明的这句话又将张睿明带回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现在想起,在出来自己开事务所,当老板前的吴楷明,倒还算称得上为人师表。

那时他一个穷教授,又没在外面有兼职,和张睿明最喜欢、也唯一能消费的起的就是西政旁边的一家小店子里的辣子鸡,两人经常摆好棋盘杀了一个痛快后,就在那家专做辣子鸡的小店里,就着吴楷明满腹的学问,辛辣爽快的吃上一顿,现在想起,倒是真回不去了。

见张睿明还是没怎么接话,那边吴楷明幽幽的说道:“这样吧,现在我说请你出来吃饭,太好的地方你肯定是不愿意去了,太敏感的地方你也不会去,那我知道一个做重庆菜做的还不错的店子,我们出来碰个面,好好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张睿明嘴唇轻轻张开,他下意识的就想答应,可很快理智又将他拉回,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吴楷明自顾自的苦笑一下,带着歉然的语气说道:“不了,师父,哦不,吴律师,你我现在毕竟是一个案子里的原被告,你是自然资源局的代理律师,我是市检的公益诉讼起诉人,回避的规定你比我熟,那些话我也不多说了,见面吃饭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不就是一个几千万的小小行政诉讼嘛!没必要这么紧张嘛,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吴楷明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咳嗽一下,干笑着说道:“啊,这个这个……睿明啊,你是不是还是对师父有什么误解啊,担心和以前那场饭局一样,觉得里面会有什么阴谋啊?那你大可不必,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以前津港四中的那个案子里……我们是有些误会,我是一直没机会和你好好解释……这次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们去的是一个小店,很小很小,实在不行你请我的客也行,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吴律师,这些都不用再说了,我们还是有事谈事吧。”

张睿明再次用冰冷的语气和立场,宣告了对吴楷明无情的拒绝,这让电话那边在津港可以称得上呼风唤雨的老人有些尴尬,电话在两人间静默了片刻。

“好吧,既然你连谈的机会都不给,那还是算了吧,那我们还是下次再见吧。”

吴楷明想了半响,还是不敢在电话里谈一些敏感话题,他只能选择放弃,而张睿明也只是冷冷的回道:“好,没事我就挂了,我们下次就法庭上见吧。”

…………

与吴楷明结束通话后,张睿明迅速从抽屉里翻出了紧锁的案卷,他明显能感觉出吴楷明是有话想要私下与自己谈的,而在这种情形下

,吴楷明的态度也就能代表自然资源局和兰贵园的态度,这突然缓和下来的吴主任,代表着这个案件中,胜利的天平已然悄悄的转移到了检方,而张睿明也在提醒自己,越是这个时候,对方越会急着使出各种盘外招,自己必须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下一波的试探。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下一波的试探来的是如此迅速,甚至是直接迎上门的一击。

下午下班前,张睿明习惯性往楼下瞟了一眼,看看停车场里几位领导的车有没有先出去?出去的是私车还是公车?他倒不是那种必须等领导先走才敢下班的机灵鬼,只是在几次撞的头破血流之后,他越发的理解了适应环境的重要性。

而这天晚上,他发现一向走的比较准时的副检察长严路,在这天色已暗的傍晚时分,他的那辆老旧的捷达竟还停在车位上,倒是在旁边不远处的公共停车场上,却又停了一没见过车牌的新本田,而最为惊奇的是,那本田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提着一袋东西鬼鬼祟祟的摸到了老严的捷达旁边,张睿明一下注意到,这人是神情紧张的从侧边靠近,他一抬头,一下明白过来,这人的鬼祟行动,是为了躲过广场的摄像头,不知道想对老严的车做些什么。

张睿明一下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都掏出手机,准备拨打下面法警的电话,却在这时,只见那人竟从兜里掏出钥匙,一下打开了老严这辆车的后备箱,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个黑色塑料袋扔了进去。

这是送礼来着的啊。张睿明心里一动,一边按掉了法警队的电话,一边调出了手机的摄像头图标,可他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按上去。

这人既然能拿到老严的钥匙,想来应该是人家默许过的,再说了,这无凭无据的,怎么知道那袋东西就真是送礼?就算真是的,老严这人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人刻薄一点,但心还是好的,自己何必又去多此一举、旁生枝节。

想到这,张睿明回过身,继续去做他自己的事来,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风波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过了没几分钟,第八检察部的实习生小汪此时走了进来,通知张睿明说老严现在有事找他,要他去办公室一趟。

张睿明一脸诧异,没想到这事居然来的这么快,他问小汪是不是有人来老严办公室了。小汪倒没隐瞒,他说的确是有两个外面的人刚刚到了老严办公室,看来是与案子有关的。

张睿明心里一动,他一下明白过来,这来人肯定就是下面那偷偷往老严后备箱塞东西的主,而且这人肯定是兰贵园集团派来公关的,不然不会选这个时候行动,十有**就是和吴楷明下午那个电话的目的一样,都是想改变市检在这起出让金案件里的态度。

心里盘算了七七八八,张睿明就这样带着心事的敲响了老严的办公室门,等他进去时,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今天这鬼鬼祟祟找过来的两人,完全不是兰贵园集团的员工,也不是自然资源局派来协调工作的工作人员……

而居然是这个案子的导火索,用一沓资料掀起这股风暴的发起者,案件的起诉人沐阳和那位鲁董。

第四百七十六章 撤回

那沐阳和鲁董见张睿明进来,两人都忙站起身,亲切的上前招呼,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时的平淡。

“哟,张检好啊,上次听他们说你在庭上很帅啊!一下就打的兰贵园他们手脚不赢,厉害,厉害啊,听严检介绍说你是市检专门的公益诉讼高手,名不虚传啊!”

张睿明脸上的诧异也只是一瞬,很快就冷静下来,但相比两人莫名的热忱,他的态度就显得平淡多了,只是对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段时间市里的压力骤降之后,老严的态度也比先前要缓和许多,但他仍没表现出什么,此时见张睿明仍是一脸凝重的样子,他以为张睿明还不知道市里已经重新定性上次的闹访事件,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危险的事,于是,这位与张睿明龃龉多年的老检察长,准备卖个顺水人情。

“睿明啊,这次市府门口的闹访事件,闹的动静很大啊,市里对我们市检有很大意见,也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啊,张市长之前的态度相当强硬,几次在大会上提出要严惩这次闹访的幕后黑手,我和高检都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啊……”

老严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给了一个停顿,就是想给张睿明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接下来的人情才卖的大,可是过了一秒,却没听见这楞小子表示感激,亦或是向自己求助,他眼睛往上轻轻一瞟,见张睿明脸上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老严按耐不住,清咳了一下,继续说道:“,看你上次都主动说要辞职,想必你自己应该也明白了这次事件的难度,但是啊……这个这个,在我们几个领导的努力下,在不断协调工作下,这次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你上次说的辞职什么的就忘了吧,好好工作,市检以后还要依靠你这样的业务骨干呢,你说是吧。”

虽然明明知道这次事件的结束并不是这么简单的缘由,但看到老严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加上之前他确实也透露过对自己的关心,张睿明想了想,还是给这位老领导一个台阶下吧,于是,他也没太过僵持,嘴角轻轻一弯,简单笑了一下:“感谢严检关心,让组织费心了……”

听到这油盐不进家伙难得的示弱,对接下来的安排估计也能更好接受,老严心里倒也放松了些,挺了挺胸膛,神情有点复杂的说道:“是这样,这两位你应该还有印象吧,他们作为这次案子的举报人……”

“应该说自首者吧。”

张睿明毫不退让的态度让老严脸上一白,他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些,这两位陈橙公司的沐经理和鲁董今天过来,是有他们的想法和要求,你是主办检察官,你也坐下听听他们的想法吧。”

说完,张睿明便坐到了旁边的次座上,见张睿明脸色冷淡,对面鲁建捅了捅沐阳的后腰,这位曾经和张睿明动过手的陈橙公司前经理一下回过神来,神情恭谨的开始说

道:

“是这样,张检,上次也是在这里哦……那个我们提交了部分关于津府花园地块规划变更的材料,当时我和鲁董也是刚刚被人陷害,情绪比较激动,所以当时叙述的时候呢,说的有些重了,将情况也没讲清,有些不实的地方,让您麻烦了……现在那个那个,我们啊,就想……能不能请我们市检这边……将案子撤回来?”

听到这里,张睿明才终于恍然大悟,他一下明白为何这两人作为这起案件的导火索、一切的起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又跑到市检来了,又为何会突然180度转变态度,竟然要求市检撤诉!他们这些当时在兰贵园与陈橙公司并购案中被扫地出门的前陈橙公司员工们肯定是利用了这次公益诉讼,通过市检给了兰贵园相当大的压力,逼着兰贵园集团重新给了他们相当大的好处,才利用他们回过头来想要求市检这边撤诉!

张睿明脑海里迅速转过几个弯来,兰贵园集团在吸收了原陈橙房地产公司后,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地产巨头,其本身有着极为成熟的管理体系,会选择并购陈橙地产公司这样的津港本土小公司,看重的是其在津港房建领域的资质和牌照,而对于其原来的高管,除了像陈程初这样有深厚背景、资源的有用之人外,其余像沐阳鲁建这两名能力一般、薪金又高的前高管,估计是早早的就准备过河拆桥,直接淘汰掉了。

可是兰贵园集团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心思活络,硬是翻出过去陈橙公司拿地时的腌勾当,以此来报复被扫地出门的窘迫,这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在被检察院公益诉讼后,应该知道痛了,可是张睿明又是油盐不进的角儿,这才想办法收买了这两人,想让这两人来市检活动,看能不能将案子给撤了。

沐阳说的小心,他之前就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检察官骨子里却是相当硬气的强人,估计这次撤案没那么容易,这才早早的找过来,做通了严路的工作,想着走上层路线来对付张睿明,可是没想到,严路这人前面就和他说了,“任何案子,只要到了这位张检手里,那就肯定会翻到底,哪个领导说不查都没用”,这下更是陪着一万分的小心翼翼。

“呵……”张睿明的冷笑却是比直接拒绝更让他感到心慌,只见这位英气勃发的检察官干笑了两声,便剑眉一耸,语气一:“你是在开玩笑吗?你以为我们的工作是什么?专门为你们谋取私利?我们穿的这身制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服?”

“不是什么谋取私利,我们只是觉得之前的举报有些失实,想……”

沐阳脸上堆满了畏缩的笑容,语气倒颇为诚恳,若不是的张睿明厉声喝道,估计他还在继续对这位强势检察官做无用功。

“你别搞错了!我们这次是公益诉讼,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才是这次诉讼中的主体!你们只是我们前期排查中的线索来源而已,这个时候还妄图用这种方

式影响案件走向,你们是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吧!”

张睿明义正言辞、神威凛凛的样子让两人一下都缄默起来,鲁建眼睛一瞥,向对面的严路投去了寻求帮助的眼神。老严将头一转,竟是完全没接他的茬,倒是转过头来,换了个方向同张睿明说道:

“张部长你也先别激动,还是先听他们说说看,到底哪些地方有举报不实的情况吧。”

见老严都这样说了,张睿明双手抱胸的坐了回去,由着这两位陈橙公司的前高管讲了一大通,两人翻来覆去的把第一次来时提交的资料线索给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是将杨白劳说成了窦娥冤,按他们的说法,那个自然资源局它冤啊,它兢兢业业,恪守职责,仅仅是因为一些政策变化而忽略了一点工作,这笔出让金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自然资源局完全是为了照顾人民群众切身利益,为了解决津港人民的住房难题,才将平层变高层、板房变塔房,这都是为了大家好嘛!怎么能多收钱?

听到这些个无聊的辩解,张睿明都懒得打断他们,等两人说完,他才翻出津港市检在调查过程中自己查获的证据材料,结合张睿明深厚的理论知识、扎实的功课,将两人辩了个体无完肤,直到两人都说不出话,这才告一段落。

“张检,我们还有一些想法,这是与当时有不同的地方……”虽然鲁建还想继续挣扎,一旁的老严却都看不下去了,他一摆手,对两人说道: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具体这案子怎么办,我们市检会研究的。”

两人还不想放弃,老严干脆就起身送客,沐阳和鲁建这次悻悻的告辞,准备离开。

在两人走之前,张睿明突然叫住二人,问道:“对了,吴楷明是不是兰贵园集团的法务?”

“吴律师他……”鲁建刚想回答,旁边沐阳就连忙打断道:“这个,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说完,两人便飞快的走人了,张睿明望着两人背影,虽然没得到回答,但他也已得到答案,上次吴楷明会突然联系自己,想必也是受了陈橙集团之托,想让自己让检方主动提出撤诉,让这件事就这样平息过去。

过了一小会,送走二人后,老严走回了办公室,现在就剩下他和张睿明两人了,都是自己人,神情都放松了许多,老严抽出一根烟,先向张睿明递了递,见张睿明不抽,他便给自己点上。

“睿明啊,这个案子现在局势相当复杂,市里已经是被我们给彻底得罪了,外面的舆论也很麻烦,而且上面也有压力,这两个人呢,确实也是有他们的目的,但他们说的呢,也还是有一些的道理的……”

此时,气氛已然悄然转变,但张睿明没接话,他就端坐在远处,等着老严说完。

第四百七十七章 岁月静好

“再说了,这个案子你办着也累,我就在想……要不,我们就这样撤回来算了,也没必要为了这自然资源局他们自己的事硬顶了,再说了,现在这环境下……”

“这是严检你的意思?还是高检的?”

张睿明突然的打断让老严脸上一,他愣了一下后,反而直了腰,想着要强压住张睿明的怀疑,便说道:“这我还不是先和你商量商量,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你考虑嘛,看你这几年这些案子办的是不错,可是也得罪不少人,我是怕你再出事,你怎么不能明白我的好意呢!?”

张睿明赔了赔笑,老严借势转过了话题,“怎么样?要不明天早上你就向高检汇报下,说这案子主动撤回算了?老高那边我也会去做工作,也让你早点卸担子。”

严路这段时间和张睿明接触颇多,他原以为摸清了这小子吃软不吃硬的子,想着刚刚经历过这样的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张睿明应该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位置,没想到张睿明想都不想就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不行”

“啧,你什么意思?还想着靠这案子当上全省十佳公诉人啊?”

“不是,我没想在这案子里得到什么。”

老严这下按耐不住了,他斜倚这皮椅的靠背,眼神一挑:“那你什么意思?不服从领导指示?这事我先提前给你透一下吧,前段时间的风波省里也有意见了,估计老高那边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检委会应该都是这个意见,你还在这硬顶着干什么?真不把领导放眼里了?”

张睿明摇了摇头,却又说道:“我尊重领导指示,所以更不能让这个案子撤了。”

“咹!?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老严的暴脾气一下忍不住,他一下站起来,指着张睿明就要开骂,却见面前的男人只是冷笑一下,便说出了让他震惊的一句话。

“报告严检,前几天张市长那边叫我过去汇报过了,现在市里是全力支持我们检察机关依法提起的行政公益诉讼,对于相关机构部门的未履职行为严肃处理,还要求监委部门介入调查……不知道张市长的话算不算领导指示?”

张睿明说完后,整个办公室顿时案件下来,严路圆睁着双眼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小的检察部长,过了半响,只听咕噜噜,老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才打破了此时的静默,他有些尴尬的说道:“那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先不提撤诉的事了吧……但我会和市里那边确认一下,看张市长那边是不是真有这个意思……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说完老严就别过子,想早点结束这难堪的场面,张睿明也没多待,他出去后,在走廊上站了一站,只见西边只剩一抹鱼白,天地间灰暗交接,令人莫名的感到浩dàng)孤寂。

…………

决战的子即将临近,张睿明这天却没和张靓在第八检察部的办公室里谋划复盘,他将这姑娘拉了出来,借了旁边的空置的第一检察部办

公室,两个人关上门躲在里面开始对下次庭审的策略进行推衍。

张靓知道张睿明搞的这样神秘,是因为上次泄露案的事让他有了防备,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他连第八检察部的副部长韩语山都没叫,便暗自猜想上次的案泄露事件,是不是就是这位副部长所为。

见这年轻女检察官有些走神,张睿明瞥了她一眼,略带不满的问道:“来,你告诉我,如果到时庭上,在举证阶段,对方拿出那份会议纪要的话,你该怎么办?”

“我我我……”张靓支吾了半天,却也怎么也答不上来。

张睿明不满女下属的心不在焉,一手拿过张靓的笔记本,在上面记下几个关键点来。

“首先,我们可以引用根据《党政机关公文处理工作条例》第八条:“纪要。适用于记载会议主要况和议定事项。”也可以看出,会议纪要应不具备对外约束力……”

张睿明洋洋洒洒的向张靓教授了一堆,这姑娘却突然直愣愣的抬起头来,对张睿明说道:“部长,你说你们男的到底是怎么想问题的啊,为什么想问题就总是直来直去,就不会转弯呢?”

“我……”张睿明被她突然一怼,一下差点忍不住就要发作,张靓见他神色不对,赶紧抱歉道:“部长,我不是说你,我是在想别的事一下嘴快,抱歉,抱歉……”

“怎么,你家陈捷又有哪里得罪你了?”张睿明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一下倒来了兴趣,想看这小年轻到底怎么谈恋的。

“也不是得罪,我只是觉得他自从提拔之后就有点怪怪的,总是对我不冷不淡,赶紧没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具体怎么个冷淡法?”张睿明干脆合上笔记本,专心来打听这两小年轻的八卦来。

“就是微信回复比以前慢多了,电话也少了,以前聊天最后一句话总是他说的,不管我说什么,他总要回我几个字,可现在他居然敢不回我微信了,而且还设置了朋友圈三可见,我和他以前的照片都看不到了……”

张靓叽叽喳喳的抱怨了十几分钟,基本上都是这些大同小异的内容,张睿明皱了皱眉,他一直没说话,等到张靓终于停下来后,他才突然幽幽的说道:“我听了这么久,又仔细看了看你的神,其实我觉得,不是他提拔后对你不好,他变心了,我反而觉得,是因为你比以前更在乎他了,甚至,是这段感里,你比他陷得更深了。”

张靓被一下说的有些脸红,但很快就反唇道:“我更在乎他……呵,也不看看他那傻大个样子,我怎么会更喜欢他呢!不可能,我横行这么多年来,哪有比男的更喜欢过,不可能……再说了,我喜欢他什么?就他那家庭,就他那样子……”

张睿明微笑道:“喜欢什么……其实我知道,就是这事实说出来倒现实,你肯定不会承认。”

张靓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说,你说中了,我肯定不会不

承认。”

张睿明叹了口气道:“其实陈捷他人真的优秀的,三十出头就处级实职干部,又是部局机关里面,人也高大英气,从条件上来看,我觉得他真的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又这么上进,一直在努力进步……而我是女人的话,应该也会喜欢这样优秀的男人。”

张睿明刚说完,张靓就一副鄙夷的神投来:“你这不就是说我们女的势利呗。”

张睿明摆摆手:“不是,这并不是势力,这是事实啊,女人大概率上会因为男人越优秀越容易上对方,这是客观的事实啊,从当前的家庭组成的分工来看,男的能力本就是很重要考虑,因为男人的事业、经济能力、权势都关系到家庭的生存,女人择偶,从长远利益出发,当然要找事业有成的男人啊,老话不说的好嘛——上当受骗就一次,嫁错老公是一世,现在陈捷事业上升,你对他的认可相应的也水涨船高,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而已。于是,你对他的关注越发紧密,对两人关系的评估也越发频繁,他以往同样的行为,在过去你可能根本就不在意,他没回你信息那又怎么样?反正你还有一群男的争先恐后地想要哄你、陪你聊天,你不差他一个,但现在不一样了,人家已经是市局的支队长了,在相亲市场上已经是顶级货色,而在你的潜意识里,你也已经将其作为结婚的最佳人选,所以你才会如此在意他对你的态度。”

张睿明的长篇大论下来,张靓居然发现在自己最擅长的感生活领域居然都说不过他了,但他说的也太过直白,让这姑娘气的一跺脚,挤出两句话来:“凭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把我们女的说的这么势利,你们男的难道就不喜欢那些优秀的女生吗!?嫌贫富、喜新厌旧、这都是一样的嘛!”

被她一番抢白,张睿明愣了一下,仿佛竟真的在思索她的问题,在半响过后,他又说道:“那在择偶这方面,男女之间的态度还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女人大概率上会因为男人越优秀越容易上对方,但男人却不一定遵循这个规律。”

“哼!”张靓一撇嘴,仿佛对张睿明这个论断嗤之以鼻。

张睿明苦笑一下:“你还真别不信,不信你自己看看边,是不是很多优秀的女孩子到了年龄反而更难找对象一些?你看看相亲市场上,那些优秀的大龄女青年是不是越优秀就越难找?为什么连女博士成为难嫁的代名词?这些你难道能否认?”

张睿明这样一说,张靓倒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听这个“老男人”喋喋不休的说道。

“你看那些看起来不错的女孩子,每天搞健,练瑜伽,学插画,动不动就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朋友圈都是天天向上、岁月静好,一副新中产的精致生活,一转眼,人马上就奔三了,被家里一催,这时才发现,市面上的男的,要么看不上眼,看的上眼的都早有了家室,而这些优质男,找的却大多是那些不怎么优秀的女,这是为什么,你真的想过没有?”

第四百七十八章 最后一次再见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办公室。

张靓没想会和这老男人真就这个事辩起来,更没想听一串大道理,她乖巧的闭上嘴,等着张睿明自己觉得没趣就收了,可没想到,他居然又接着说了起来。

“……这是因为男女从小的教育模式不一样,男孩子从小的教育就是要勇敢,要独立,要能遮风挡雨,要从自身角度去看待问题,所以从来就没有那种将身家性命、未来命运交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念头,对他们来说,更关注的是自己的感受,在乎自己在家庭体系中的掌控感和地位认知,富家千金还不如那些个能够唤起他们保护欲的普通女孩,所以,一个女孩在社会评价体系中是否优秀,其实就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张睿明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张靓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回头呛了他一句“所以你对叶记者就是这个冷漠态度?因为你不喜欢那种能干懂事的女孩子?”

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张靓就有些后悔,她知道这个名字对眼前的这位部长来说并不是一个愿意提到的名字,果然,在这个问题说出口的一瞬,张睿明的神情就瞬间冰封住般,毫无表情。

落影斑驳,风吹动了桌面上笔,一下掉落在地上,张睿明这才从失神中缓过来,忙弯腰捡起掉落的东西,等他重新抬起头,只是幽幽的辩解了一句。

“我和叶……记者不一样,我已经结婚了,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

见反正已经说破了天,张靓干脆捅破窗户纸说道“那叶小姐她对你还是很够意思啊,她这些日子还在问起你,还在担心你,而且回想一下,这一路过来,我们也确实欠她太多人情了,你就算不和她再有什么拉拉扯扯,至少当个普通朋友总可以吧。”

也是这段时间见叶文神情憔悴而有感而发,张靓才会如此突然的“义正言辞”,张睿明听完后,却只是苦笑道“别了,从认识那姑娘的第一天起,很多事情我就已经做错了,现在更不能一错再错,她日子长远,不能再浪费在我身上了。”

张靓白了他一眼“浪费,浪费,你觉得浪费,人家可不这样觉得,我看那姑娘也不知是看上你哪点了,搞的这么哀哀怨怨的,经常找我吐苦水,说的我都有些感动了,你居然还在无动于衷。”

听到叶文还在自己的社交圈的外围游弋,张睿明猜想这也许就是她的另一种技巧而已,就像之前同张靓放风说要出国一样,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技巧罢。

他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没想到,此时他手机一响,竟打过来的电话。

张睿明只是扫过一眼手机屏幕,脸色就微微一变,但他下一秒就将电话给摁断了,对面张靓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也是觉得奇怪。

可过了几秒,倒是张靓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位美女检察官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的笑容,将来电显示上那硕大的叶文两字在张睿明面前晃了晃,引得他一脸尴尬后,才幸灾乐祸的接听起来“哎,哎,我在……他啊?他……”

见电话那头叶文肯定是在问自己在不在旁边,一心想要斩断情丝的张睿明赶紧摆摆手,示意要张靓说自己不在,可张靓开始还一脸坏笑的点头答应,却马上又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神情一下严肃起来,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嗯,嗯,对,我马上给他电话……”

只见张靓电话一收,马上就一脸严肃的递给了对面的张睿明,这位知道逃不过的已婚男人只

得接了过来,刚在准备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却听那边的叶文用着焦急的口吻说道“睿明,你现在得赶紧过来一趟,你爸这出大事了!”

…………

张睿明脑袋是完全一懵,什么叫“你爸这出大事了”?他只感到一阵奇怪,自己父亲张擎苍怎么会出事?而且还是这姑娘来通知自己?

但张睿明还是有些焦急的问道“什么意思?!他人没事吧!”

想起自己说的不清不楚,张睿明肯定一头雾水,电话那边的叶文语气也有些放缓“你先不要急,张老先生人没事……是这样,我今天在兰贵园足球城项目的签约现场,这里有个媒体吹风会,我到这里一看嘉宾名录,上面兰贵园的签约合作对象里,居然有你父亲的名字!”

“这……”这段话信息量过大,常人听来肯定一头雾水,但张睿明心里一动,顿时联想起来。

兰贵园集团这是要从自己父亲这里找突破口了!

虽然还不明白其中的关窍细节,没搞懂为何会如此看重自己一个小小的检察官,也不明白到底是张擎苍自己找过去,还是被兰贵园集团下了香饵,也张睿明一下知道事情重大,他赶紧问了地址时间,同张靓匆匆交代两句,就赶紧赶了过去。

一路上,他也试过拨打父亲的电话,搞清楚详细情况,可那边却在想了一下后就挂断了,想必父亲有什么不方便。这让他心里更是焦急。

驱车到了签约地所在的喜来登酒店,张睿明下车就直奔会场所在的五楼,可一出电梯就听见大厅来传来轰隆隆的掌声,他快走两步,径自就要闯进会场,却还没到门口就被两位西装笔挺的兰贵园工作人员给拦了下来。

“先生您好,请问是媒体朋友还是签约嘉宾?”

张睿明被这身材高大的两名工作人员一栏住,一下也有点不悦,但他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要是让这对方知道真站在面前的,居然就是自己公司的公益诉讼起诉人,那更不用想混进去了。

“额,额,我是签约嘉宾。”张睿明想了一下,决定试试运气。

“那请报一下您的名字。”这两名工作人员语气客气,可手中却拿过一本名录翻开,看来要详细核对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

“我,我……”

就在张睿明一筹莫展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串银铃般的声音“啊,这不是玉龙地产的小具总吗?”

张睿明心里有一阵酥麻的感觉划过,他一回头,只见叶文正巧笑倩兮的望着他。

今天叶文穿着一身正装,黑白格的上衣,下身一件剪裁的当的长裤,衬托的玲珑有致,张睿明不觉愣在那,隔了半响才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反应过来。

“哦,对对对,叶小姐也在这啊?看来时代之声在财经这块的资源不错嘛。”

“哪有,还是各位商界的朋友给面子。”

“那就麻烦叶小姐在专栏上多提我们公司一句咯……”

门口的工作人员当胸前的媒体证,见张睿明神情也颇真,就没再追究,两人就这样一边说笑着走进了会场。

到了会场里面,却见诺大的展台前聚集了不少津港的商界人士和媒体记者,却独独不见张擎苍的身影,台上兰贵园的主持人还在用几段津港足球城宣传的短片热场,明显还

没到正是签字的时间,看到这番场景,张睿明马上就神情一变,低声向叶文问道“我爸在哪?今天到底什么情况?”

叶文轻轻扯了扯他衣袖,安慰他道“你先不要急,今天津港地产界稍微有些实力的人物都来了,上下游来了不少公司代表,你爸作为主要合作对象,应该到里面去敲定细节,到正式签字仪式的时候就会出来,到时你喊住拦下他就是了。”

听叶文这样一说,张睿明稍微安心了些,但他很快又奇道“合作?我爸现在手里应该没地产公司啊,他就那几个小的广告公司,还有蝴蝶谷那块酒店项目了,能和他们合作什么?况且,这兰贵园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集团,能看上我爸手里那几个歪瓜裂枣?”

“你爸手上不是还有酒店项目吗?我从前面他们集体在足球城招商项目的公开候选名单上看到,好像是邀请你爸手里的酒店团队加盟,为这个项目在建的几家五星级酒店提供技术支持什么的……”

“扯淡!我爸自己都没搞过四星酒店,拿什么技术提供给他们!?”察觉出里面的危险气息,张睿明不由的暴怒道。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面对张睿明的愤慨,叶文却显得颇为冷静,她压低声音,凑近张睿明耳边说道“确实,从正常的公司发展规划上来看,兰贵园集团是应该看不上你们家那点小家底的,可是你父亲最大的资产还有一个最大的资产……”

说到这,叶文就语义明显的停顿下来,张睿明不用她说都知道她的意思,这明显就是想通过这种团队聘请的形式,给张擎苍送钱,也就是给自己送钱嘛!

“可是,我搞不懂,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官而已,他们集体有必要对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如此上心吗?再说了,现在这个案子最大的影响力来源不应该是市里的态度吗?张市长都已经在节目上做出承诺了,要解决这笔出让金的问题,市里的态度都是如此!他们难道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将这几千万给缴了?为什么还要负隅顽抗?”

“你以为他们兰贵园就那么听市里的话?现在这马上就要开这么多新盘,他们会甘愿在津港还没打响第一炮的时候就被你们检院给收拾了?那今后的项目怎么做?”

叶文将张睿明拉到旁边的一个角落说话,她睫毛轻轻颤动的样子,眼睛里的亮光一眨一眨,令人难以移目。

叶文的解释并不能让张睿明满意,他还在质问道“可他们不是号称年销100亿的超级大集团吗?这几千万对他们来说也算是钱!?”

“兰贵园未对外公布的内部目标是100亿,其中南部80亿。同时为了打破广恒的铁盘子,进入南州省,从六月份至今,陈程初在南州省的销售项目都在玩命做清尾行动,达到预售条件的房子都在打折,最低折扣低至6折,对外则称是员工折扣。这意味着什么?兰贵园今年肯定是南州省的销售之王,但看看他们的半年报,这家总资产号称过三百亿的公司,上半年归属股东净利润2亿元人民币——也许还没某些公司一个楼盘挣得钱多。”

“可那半年报不都是用来骗股东的嘛……”

叶文叹口气道“反正就是这个道理了,在现在这个冲业绩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压成本,缩银根,对于这个案子里涉及的几千万,那也不是一笔小钱,他们是不会选择轻易投降的,而其中最后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把案子打赢,或者至少拖住,而最大的阻力,当然就是你这位公诉先锋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唏嘘一地

叶文的话让张睿明脑海里的疑问串成了一线,他突然明白了这姑娘为何今天会如此匆忙的给自己打电话,她是担心若是自己不知晓张擎苍签约的话,很可能今天就要被人下了这个套子,不!应该说此时张家的头已经伸到了这个套颈里去了!

“你说等他们敲定好了细节再出来打断他们要是我爸已经在里面签了字了呢?”

见张睿明神情紧张,叶文莞尔一笑道“你别太慌了,你抬头看看,这么大的签字仪式几个字摆在这,他们在里面只是敲合同而已,签字还是在外面的,再说了,现在人家里面那么保密的小会议室,你怎么进的去?”

张睿明望了一眼在这诺大喧嚣的大厅最右边,那是一间戒备森严的小会议室,虽然此时台上兰贵园的主持人拼命演示日后的规划蓝图,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还是集中在那间小小的屋子,等着里面的几位大佬出来。张睿明也只好神情紧张的望着那边,想着等下该如何叫住父亲。

过了几分钟,随着一个神色严峻工作人员轻巧的快步走上台前,在那主持人耳边附语了一番,接着那主持人便眉毛一扬,对着众人高声宣布道“各位领导、嘉宾,社会各界朋友,我在此荣幸有请蒲任副市长、市府各位领导,以及我们集团南州省副总经理陈程初先生登场!”

随着一阵激昂的音乐声响起,大厅里的几束灯光径自照向展台边缘,只见神态轻松的蒲任率先走出了小会议室,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看起来颇为精干的男子,应该才四十出头,架势却不一般,几乎是与蒲任这位手握津港经济命脉的封疆大员并驾齐驱,昂首挺胸,气宇不凡。

张睿明瞳孔猛的一收缩,这想必就是这次案子的罪魁祸首、不可一世的兰贵园集团南州省公司的副总陈程初了!

这也难怪,兰贵园集团是全国有数的大房企,而南州省又是其最为重视的新开拓地,对于因国际局势而陷入经济滞胀中的津港来说,这样大体量的投资,也确实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从签约仪式上蒲任的受邀出席就可见一斑,津港市府想必是将这实力雄厚的兰贵园集团看作津港经济的一记强心针了。

虽然领头的两人风光无限,但张睿明还是注意到了跟在陈程初身后上台的另外几人,其中有个让他颇为眼熟的身影,正是那位津港市自然资源局的副局长吕林。

想起曾经因为这个案子而向其当面沟通过,当时这位吕局长的态度就有些暧昧莫名,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想必这兰贵园集团的公关工作做的很“好”嘛。

但张睿明更觉得奇怪的是另外一点,为什么这谈足球怎么是国土部门来谈?

当把疑问对旁边的叶文吐露了之后,一直在财经板块耕耘的叶大记者轻轻的嗤笑一声,说道“谈足球、谈足球,可踢足球能赚几个钱?只有借着足球做生意、捞地皮才能发财,这国内的事你还不懂?”

叶文此时通达人事的样子让张睿明心里莫名一愣,还记得当年这姑娘还是满口美国精神刚回国的小姑娘,这才几年时间,连这些个弯弯绕绕她都比自己还熟了。

但叶文说的也没错,张睿明恍然想起不久前老严跟自己说过的话“津港足球文体项目”是已经写入市全会会议纪要的重点项目,津港市和兰贵园要在文旅副中心那建一大片足校、文旅中心、体育馆、培训基地,还要引入一只本土球队,规划总建筑面积将超过70多万平米,这是一个未来货值将超过100亿的超级项目!可以遇见将生生造出一个新文旅副中心出来!

接下来的流程果然不出张睿明意料之外,蒲任走上台,正对着闪光灯,神情激昂,情绪饱满,他背后的巨幅屏幕上投影出一个硕大的金色标题津港兰贵园足球文旅度假区

“我在场荣幸的代表我们津港市府,向社会各界宣布一项我市十三五期间的重要规划!

!经上级批准,市府集体研究,我们与兰贵园集团将携手推进津港兰贵园足球文旅度假区项目。该项目是省级重点工程,这也是世界500强兰贵园集团旗下重点产业兰贵园文旅集团着重打造的两大拳头产品之一。兰贵园文旅集团专注文化旅游项目的开发和运营,致力于全方位打造文化旅游综合体版图,这次在我们津港布局的足球文旅度假区将汇集众多知名文旅项目,如占地数十万平方的津港兰贵园足球学校总投资约30亿的足球文化馆国内顶级的综合体育场位于津港文旅新区的兰贵园足球旅游度假区将以“一芯双幅,多心带动,绿渗透”的整体空间结构,共同构成一条文旅长廊,推动区域“全域旅游”的发展”

在这位蒲市长讲话的当口,张睿明眼睛一直瞟向旁边,他迟迟没有看见张擎苍的身影,不知道自己父亲有没有如叶文所说,真的

被诱骗到了现场,心下忐忑不安。

“是的,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感谢蒲市长对我们集团工作的支持与厚爱!”

现场响起的轰然掌声把张睿明拉回到了现实,他抬头望去,只见陈程初已经往前跨了一步,接过了蒲任递来的麦克风,他调试一下,用醇厚的声音说道“是的,我们兰贵园足球文旅度假区前期规划面积约为440000平方米,是南州省首个足球示范基地,将配备十个标准11人制足球场、世界体育文化展览馆、青年足球训练基地、攀山、骑行线、步道等专业运动设施,将以汇聚体育健身、多级联赛、足球培训、休闲娱乐等功能为一体的综合健身疗养基地为目标,同时,建成后将成为南州省、乃至全国最具特色的足球产业示范基地。我们足球文旅城不仅在整体设计上提供多种方式的训练场地,为职业的专业训练和医疗康复提供专业基地。同时,还精心打造了以足球元素为主题的健身公园,同时还有占地近千亩的珍稀植物园、以及足球主题酒店配套等设施”

听到“酒店”两个字,张睿明心里一抖,知道这马上就要切入正题了,果然,随着陈程初一声高呼“让我们有请这次与我们兰贵园集团签约的各级开发商、供应商入场!”

全场目光一转,几十名西装革履的商界人士迈步踏入大厅,张睿明循声望去,眼睛马上就定在那儿,只见一头白发但是精神矍铄的张擎苍正走在中间。

张睿明快走两步,他从高举着摄像机、收音筒的一干媒体旁挤过,站在旁观人群的最前面,而张擎苍正随着人群经过。

张擎苍此刻嘴角一抿,刀刻一般的下巴使劲向上弯弧,尽力摆出了一副轻松的神情,可他紧锁的双眉还是透露出此刻内心的紧绷,他甚至都不像其他企业家一般向旁边正在抓拍摄影的众多媒体挥手致意,只是双眼木然的望着前方,随波逐流的往前摆动,心里只期望这磨人的过场能早点走完,能让他早点接到挽救家族危机的那份合同。

突然,从旁边的围观拍照的媒体群当中,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

“爸”

张擎苍转头一看,竟愕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张睿明就在这台下的围观嘉宾之中,他当下就立在原地,刚想过去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只见这边的少许sn马上引起了现场兰贵园工作人员的警惕,两名高大的工作人员立马走过来,要将向签约企业家伸手的不速之客张睿明请开。

“不不不,他是我公司的”张擎苍反应算快,马上拦住工作人员请走张睿明的举动,但此刻签约仪式在即,他只来得及和张睿明说上几句话。

“你来这干嘛”

张睿明的语气却非常急促,“爸!这个合同不能签,我现在正向兰贵园提起行政公益诉讼”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检察官出身的张擎苍却也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张擎苍的事业自上次蝴蝶谷项目后,在项目规划不成熟、市场风向



第四百八十章 摊牌

这话一语双关,张睿明知道她指的是这份事业,同时也是可怜自己对他的这份苦苦的衷情。

想到这女孩的曾经的点点滴滴,张睿明眼神有些迷离了,但他还是摇头答道“不,不,这份事业是崇高的,但却不是遥不可及的,作为一名公益诉讼起诉人,公益本就是“我为人人”的事。”

“但是谁人为你啊……”

就在两人说话间,人工河步道旁的喷水泉到了整点喷发的时间点了,一串水珠猛的洒向天际,在炽阳中闪出点点金斑,美的不像话,旁边的孩童们纷纷欣喜的凑过来,一脸沉重的张睿明鞋尖都被打湿了些,他起身带着叶文走到一旁。

“我知道你这人到这事上面就是死脑筋,我说不过你,但不说这些大道理,简单来说,现在你爸签了字,已经算是把你绑进这起案子里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张睿明一皱眉,他本脱口就想说张擎苍这样做应该有他自己不能言说的理由,可在说出口的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样明显“显失公平”的合同,他难道就真的一点提防都没有?

半响的沉默后,张睿明只能苦涩说道“我也不知道,还是等晚上回去好好找他谈谈吧,我也想问出他的理由来。”

“那我帮你查查吧,你父亲应该是。”

叶文的好意在此时是如此可贵,张睿明也正需要一个渠道去探知消息,虽然委托他人去调查自己的父亲说起来有些古怪,但现在却又是无奈之举了。

见张睿明默认了,叶文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去,离去前,她最后试着安慰张睿明道。

“到时有情况就联系你,按道理来说,你们体制内也有相应的处理办法吧,比如像提前汇报什么的……总之,你也先别太急,你对于市检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张睿明眼神空缈,像是喃喃自语般答道“重要……谁又能比谁重要呢。”

…………

20多年前,张擎苍的书房就是张睿明最好的乐园,那还是以前市检分的单位福利房,小小一户,才70平方,老张硬是生生将阳台隔了开来,做了个小书房,还没书架高的张睿明就惯喜欢玩那里转悠,翻出一大垛半懂不懂的大书,乐滋乐滋的啃下去,老张开始倒也随他,直到后面被小张乱翻出一本《丰乳肥臀》来,才将书房门锁了,不让小屁孩进去。

可小张睿明还是会趁着没人从窗户翻进,倒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现在张家的大别墅里,两父子都各有书房,张睿明却极少再走进过父亲的房间。

而现在,张睿明却又再一次走进了张擎苍的书房,望着书柜上一排排的商经政史,读本,琳琅满目,半开放的书柜上却薄薄的扑着一层淡灰,张睿明恍如回想起,老张应是不准家里保姆进自己书房,这才连带着空气中都漂浮着一层阴沉的腐味。

张睿明目光扫过,突然察觉到一点,他心里猛的黯淡下来这位离职老检察官的书房里,几乎什么类的书都有,可偏偏就是没有任何

一本与法律相关,就和老张从来也不和张睿明谈及过去那段生涯一样,两父子间再也没有这个话题。

摩挲着父亲的老沙发,张睿明一个人独自坐在了父亲的位置上,等着老张回来。

相比起委托外人调查,最好的办法永远是单刀直入,张睿明之前和叶文谈完,便先回到家里,这段时间张擎苍虽然极少回家,但张睿明相信今天不一样,他相信父亲总会给自己一个正面的答复。

此时房门敲响,是唐诗疑惑的推开了书房门,她见丈夫居然破天荒的这么早回家,而且脸色也难看到不行,回来就钻进老张的房间,心思灵慧的她下意识察觉到出了什么变故。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回来找个材料,有东西忘家里了……”

张睿明随口找了个理由想编过去,但唐诗眼神中的狐疑却更深了。

“那你怎么跑你爸这里来,难道会落在这里?”

张睿明没有心情和妻子夹缠,他疲乏的摇摇头,有些无力的说道“总之,你别管了,先出去吧,我有自己的事。”

唐诗看出张睿明眼神中的游离,可丈夫怎么问都不肯回答,唐诗只好转头准备离去,可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张睿明整个人都一下僵直起来,眼神定定的望向窗外,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虽是一声笔挺的正装,神色却是那样疲惫,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张擎苍是谁。

经过上午的那场风波,张擎苍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儿子的目光,他似乎已经猜到张睿明会在这里,直接找过来的,见到面后却还是神情木然的立在门口。

“老婆,你先出去下,我有事找爸谈。”

唐诗嗅出了空气中异样的气息,可她也只能嗯了一下就出去了,留下父子二人在隔空对峙。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响,还是张擎苍先回过神来,他看似自然的脱下西装外套,挂在书房衣架上,接着便拉开表柜,脱下腕表,细细的陈放起来。这一系列动作做的缓慢,只是找了个事情来缓和此时对立的氛围。

在张擎苍做这些事的同时,张睿明一直端坐在原属于父亲的宽大沙发椅上,除了最开始下意识般的想要起身,其余都是端坐不动,以这种形式在即将的谈话中表明其强势的立场。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的?”

最后还是张睿明按耐不住,先发问开来。

“没告诉你什么?”张擎苍头也不抬,无视张睿明的举动,手上动作不停,慢慢将皮袋卷起收回,语气间已然透着点冷硬。

“你自己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吧?明明知道我们市检正在起诉兰贵园集团这起出让金案子,我又是主办检察官,兰贵园却花了远超市价的价格将你手里那几个项目一起打包盘过去,这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我多说吗?”

“呵,我不知道什么出让金案子啊,你别在这瞎说,我和他们公司是正规合法的商业往来,和你有什么关系?你

自己别多想,别把自己签进来……”

张擎苍语带轻佻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张睿明,胸腔里的怒火燃烧,只想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可作为儿子,他只能咬着牙问道“没关系?你当了这么久的检察官,家属收受当事人高于市值的合同报酬,这算什么?还需要我强调吗?”

可能是张睿明话语中的检察官几个字刺痛了张擎苍,他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的答道“算什么,算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这一大家子人需要我撑着,需要我去赚钱,什么“高于市值的合同报酬”,这个世上那么多阴冷诡谲,这么多浑水摸鱼的人,你这点小案子算什么?还大言不惭的问我懂什么,你自己懂个屁!这家里的一砖一瓦是靠你那点工资赚回来的吗?!”

张擎苍青筋暴起,眉发须张,神情像是一只被挑战激怒的雄狮。

张睿明的脸色也不好看,一脸青黑色的他,咬了咬牙,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父亲闹的如此凶,但这次他不准备后退,这是他底线与原则。

“我只知道清正廉洁是我的情操,你是我父亲,也是我的家属,你也不能够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因为特殊缘由去拿这样的一份合同……”说到这里时,张睿明也感到自己说的有些过了,他又叹息一下说道。

“爸,我知道这些年家里大都是靠你顶起来的,可我毕竟也是男人,如果你觉得实在扛不下去的话,要不你先把这笔生意退了,然后把那边的生意慢慢收了,我和唐诗两个人来养这个家吧。”

仿佛听到什么可笑却又不好笑的事般,张擎苍的嘴角只是抽搐了一瞬,接着便撇过头去说道“靠你们两?呵,你知道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吗?”

张睿明明显有些紧张起来了“什么情况?”

张擎苍头略微一低,五官纠缠,神情黯淡,仿佛被几种情绪拉扯“我实话告诉你吧,家里现在已经是最难的时候了,蝴蝶谷那项目因为上次泉建那事,现在规划又在扯皮,家里的钱也全部卡在里面,外面几个酒店又遇到了淡季,家里现在资金链都快断了,每天我睁开眼就欠银行一万多,你告诉我,你那几千块怎么来救这个家?”

张睿明脸都一下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家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知道靠自己那点工资,怎么也扛不住张家现在这个体量的难处了,完全是杯水车薪,不,他那几千块工资甚至连一杯水都算不上,只是几滴瞬间就被蒸发殆尽的水珠。

见儿子半响说不出话来,张擎苍继续说道“你说不能因为你这案子收受不正当利益,那我问你,蝴蝶谷那项目当时就是因为你招惹了泉建而黄的,现在你跟我说不能因为你们单位的缘由多赚钱,那因为你这工作让家里少赚钱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国家来赔偿我损失呢?这又凭什么!?”

张擎苍的话让张睿明心里猛然一动,其实仔细想想,父亲说的也并非不对,家里蝴蝶谷的酒店山庄是张擎苍这些年最重要的一次投入了,结果却被舒熠辉给盯上,拿来威胁自己,才搞成现在这副样子,家里也陷入危局,在这个时候,又该由谁来赔偿自己损失呢?



第四百八十一章 父子

“你总是说公益公益,可我问你,为了你所谓的公益,你现在家里都快撑不下去了,现在如果不接受这笔收购,家里连这个月都过不下去!现在兰贵园愿意拿这么一笔钱出来,我们家马上就能熬过现在这局面,还能给我孙女留笔钱,你要是站在我这位置,你会怎么做?”

随着张擎苍的不断劝说,张睿明低下头去,当女儿的未来也出现在他这心里的天平上时,他那原本坚定的信念出现了一丝动摇,整个人都痛苦的抬不起头,也无法再斩钉截铁的拒绝这笔交易。

“……今天你走了之后不久,他们兰贵园的陈总单独找了我谈话,他们集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市检能不那么较真,不要一点小事都上纲上线,给一点协调机会,首先,这个案子的主要责任还是以前陈橙地产公司所拖欠的出让金造成的,从法理权属上与他们兰贵园集团有关,但从道德关系上来说,其实不关他们的事,而且这笔钱也不多,他们兰贵园集团本来就准备报总部,尽快解决这几千万的事,但……现在呢,他们集体内部也遇到了一点问题,加上正是刚进入我们市拼杀项目的时候,这个时候爆出一场败诉来,确实不好看。对大局有影响,希望能有点缓冲余地。”

听出张擎苍语气中的意思已经是明着帮对方做说客来了,张睿明心里透过一丝悲凉,特别是他一口一个“你们市检”,已经完全没有过往那检察官的责任感,这让从小就仰望父亲的张睿明更为难受。

但他稍微一思索,便也听出父亲话语中兰贵园集团的所谓“内部小问题”是什么。他调查过兰贵园集团2018的年报,这家近几年突飞猛进的国内民企中的明星房企,一直以飞速扩张和爱“放卫星”所著称,但在去年的年报中,就已经爆出了五百多亿负债,负债率高达98,简直令人瞠目结舌,特别是其中短期债就有274亿。而其账户上只有55亿元,货币资金对短债的覆盖比只有02几不到。

其公司的实际困境远比想象中的要重,难怪对津港的项目如此看重,生怕旁生枝节。

听到这,张睿明抬头扫了父亲一眼,他已然明白眼前无比熟悉的这个男人,已然在此刻成为了这地产集团的代言人,现在就等于是在同陈程初谈判,每一部都不能掉以轻心。

而现在对方气势占优,张睿明没想让“谈判”的主动权这样轻易丧失,他决定掏出自己原本预留在下次庭审时才使用的绝招,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于是,他突然说道“爸,你意思是现在兰贵园集团就只是想缓冲一下?他们就不担心这个案子的影响?我可是调查过他们的,其实我还留了一个后手按照相关规定,如果在兰贵园收购陈橙公司的过程中,他们没有清偿对方之前欠缴的出让金的话,这场收购其实应该是违规的,按照最高检近期关于行政公益诉讼的规定,就他们这种违规操作的行为,我们检方是可以向相关部门提起再一次的公益诉讼,换言之……”

张睿明的眼睛猛然一亮,语调第一次压过了父亲“我们有办法以兰贵园对陈橙集团的收购违规为由,让这次收购失效,那么,现在兰贵园集团通过收购陈橙公司所承接到的津港市地产行业的一切许可与牌照都将失效,那么整个兰

贵园的津港规划都将成为泡影,甚至连这预计百亿货值的足球文旅城项目都将泡汤!”

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通过这样剑拔弩张的一次谈判,张擎苍发觉自己第一次对这样大义凛然神威赫赫的儿子竟然会感到一丝……敬畏。

可他毕竟是老狐狸,略一思索,就明白儿子是在虚张声势,虽然自己并不是兰贵园的一员,但在这次的并购合同后,他也有义务要为“新东家”争取市检的“网开一面”,至少,要争取一点缓和时间。

张擎苍吞下一口口水,重新站稳阵脚,他明白现在儿子是在以兰贵园的困境向他示威,展示市检在这个案子上的影响力与败诉后果,那么,他作为另一方,就应该从气势上压过去。

“你们市检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吧,我刚刚是承认人家兰贵园集团遇到了点问题,但这问题并没你想象的那么大,你可以去看看公开报告,这次兰贵园会在如此背景下选择大举拓宽南州市场,也是因为其集团在南州省的战略倒还颇为得当,通过资源运作,他们早早的就备好了南州省上千亿的货值,现在负债500多亿,其实只要多卖几个项目股权,就平衡了。”

为了能让张睿明知道他们市检再怎么提起公益诉讼也都是螳臂当车,在这样巨头房企面前,都是徒劳无力,倒不如顺着这次机会,让张家自己的生意能够跃出泥沼。张擎苍打算细细的将兰贵园的运营模式讲清讲透,不给儿子幻想的机会。

“而且,他们这次和津港市政府签订的百亿足球文旅城项目,兰贵园拿到的地价只有公开市场的三分之一,容积率只有1左右,土地使用类型丰富,涵盖各个品类,加上这本就是张圣杰强力引进的大工程,是津港未来几年的名片项目,到时肯定将在多方合力下做成高端产品,其价值远不是容积率35点的住宅所能比拟的。”

“……而这个价格这个规划这般政策支持,那是一般小房企根本不敢想的事,不然自然资源局也不会这么鼎力支持,连这个案子也是站在其一方,说白了,政策公关能力,就是兰贵园集团的核心能力。”

“而且,这么大的项目,兰贵园集团也不是自己独自傻干,基本上全部都并购合作,将其拆分成上百上千的小项目运作,找当地的开发商渠道商银行技术人才,通通玩的都是资源整合,四两拨千斤的那一套,你想告他们兰贵园,可仔细一查法律关系,全是下面几个子公司关联企业的,你们一个小小的民行检察,能搞的定这么复杂的案子吗?”

“再说了,你们市检通过这案子一路办过来,中间遇到的那些个弯弯绕绕,你难道还没看清楚吗?”

张擎苍这话明显就是已经在摆明示威了,要张睿明别再把整个张家的前途未来绑定在这毫无机会的案子上,而且这案子说破天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公益诉讼嘛,赢了张家也拿不到一分钱,你张睿明自己也不可能靠这个当检察长,何必在这做蠢事!

就在张擎苍热切希望儿子明白过来的时候,他怎知张睿明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方面原来这案子的起因就在这里……这兰贵园集团玩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勾当,

本想通过收购津港本土小房企陈橙地产来解决麻烦的地产行业的资质渠道问题,却没想反而遇到了一个“隐雷”——几年前滞缴的六千多万出让金,而现在,他们又想通过并购张家的酒店项目来收买张睿明……

说起来,这个案子中的起因结果,因果缘由,都是兰贵园玩这资源整合空手套白狼的战略思维所决定的。完全可以算的上是罪有应得!

将现在情形前前后后在心里过了一遍,张睿明渐渐有了底气,他抬头向父亲说道“爸,你现在是替兰贵园当说客来着的吗?”

张擎苍怒了,真的怒了,他对儿子的冥顽不灵感到彻底恼怒起来,猛然一把拿过自己书桌上的茶杯,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在地上,惹外面的唐诗都冲进这间书房,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们没事吧!?睿明,你惹爸生气了?”

唐诗站在门口,望着洒了一地的茶水碎片,脸上是一片惊慌,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两父子间吵得如此之凶。

“没事,你出去吧,我和爸有事在谈而已。”

张睿明一摆手,让妻子先出去,可唐诗嘴上答应,脚步还是一点都没挪动,张睿明没办法,只能强撑起一丝笑脸,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将妻子推了出去,同时将房门反锁上。

他一回头,迎上了张擎苍的怒目而对。

“我替兰贵园当说客!?你以为我是替外人来害你!?我告诉你,小子,我是在救这个家!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我不想让你再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而已!”

以前的日子,张睿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他心里瞬间划过一个血红的场景,那是夕阳下张家一家三口搬出市检家属楼的时候,当时张擎苍突然从津港市检察院离职时的凄惨境况,一家三口顿时从让人羡慕的检察家属沦落到众人指指点点的笑柄,虽然张擎苍对外号称是自己辞职,可张睿明却总是听无数人在各种各样的心思下提起过,他们说父亲是因为犯了错误而被“主动辞职”的,这一切,都成为了张睿明一直的心病。

更痛苦的还是随着而来的贫寒日子,那时,在张擎苍失去了检察官的稳定收入后,张家境遇瞬间一落千丈,学费房租医药一切都如大山压来,一下子张家连冬天的取暖费都交不起了,张睿明还记得自己整整捡了几个月的易拉罐塑料瓶,才买了几斤煤球,熬过了一个冰凉的冬天。

而相比身体上的寒冷,精神上的打击更让人绝望,张睿明因为父亲离职这件事,在学校也成了无数人嘲弄讥讽的对象,他甚至都出现过幻听,走在路上,总怀疑有人正在背后指着自己的背,说“看,那就是那个贪污犯的儿子!”

这一切苦痛,在张睿明死命努力考上西大后,才渐渐冲淡,最后随着张擎苍“下海”后的突然发迹而消逝,张家人总算过上了平静富足的生活。

但那段痛苦的回忆,却一刻都没曾从张睿明的脑海里消逝过,但他没想到,原来这段回忆,也同样烙印在父亲的脑海里。



第四百八十二章 最后的选择

“爸,什么叫做回到那段日子?我告诉你,对我来说,那段日子并不痛苦,因为我一直还坚信这一切你都是有苦衷的,你不是一个犯错的检察官,更不是他们那些人口中说的贪官!日子过的苦点算什么?!只要我们张家清清白白做人就行了,可现在不同了,今天你所做的一切,你所说的话,却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当年的事实真相,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这合同不能签,这钱不能拿,可你为什么要拿!?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对得起你曾经穿过的检察官制服吗!?”

“放肆!”

随着张擎苍的雷霆一怒,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挥,一把将张睿明面前书桌上的茶杯、水晶烟灰缸扫落一地,噼噼砰砰的几声巨响,惊动了整栋楼,门外马上就传来唐诗和张母的咚咚敲门声,张擎苍回头就是一吼,这才让整栋楼消停下来。

“你还没有资格批评我!我把你含辛茹苦的拉扯大,你的一分一毫都是我赚来的,你没资格这样说我!”张擎苍声若洪肿,双目通红的望向眼前的男人,此时张睿明的面孔竟在虚幻中越发变形,隐隐的与一个面孔越发重合,那是在当年时任津港市纪检组副主任的陆斌。

“你滚出去!”

张擎苍的情绪已然洪水决堤,张睿明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出了书房,一开门,门外唐诗和张母赶紧上前询问,张睿明也不说话,他径自冲出门去,门外已是月朗星稀。

…………

走出家门,外面天高地阔,张睿明却感到无处可去,他只是快走两步,躲过母亲和妻子关切的纠缠,隐于家门外的一颗大树后,甚至还能听到几十米处,从家里发出的噼噼砰砰的吵闹声,还能看到站在门外妻子那翘首以盼声音,但他只是瞥了一眼,便往白沙滩走去。

这样也好,积累的情绪在刚才的爆发中宣泄一空,他顿时竟有些失落,信步踩在夜里湿冷的海滩上,远处海面上,反射来作业平台和巨轮的灯光,迷幻的如同遥远的幻境。

就在这难得放空的当口,倒是一个来电拉回了他的心绪,一看竟是叶文打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今天她帮忙调查的事应该有了结果,可张睿明自己已然和父亲摊牌,这通电话意义已然不大了。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按下接通键,那边是叶文甜美软糯的嗓音“你在哪呢?你爸那边的事情,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要不我们见一面?”

张睿明发现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每次和这姑娘通电话,她第一句总是喜欢问自己的位置所在,仿佛每次都急切的想要和自己见面一般,但今天张睿明却只感到疲惫,他按了按眉间,声音有些乏力的答道“不用麻烦了,我父亲的事……他今天也和我摊牌了,我家里现在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所以他才接受了兰贵园的收购合同……现在已经回天乏力了,合同已经签了,算了,不讲这件事了,总之,还是谢谢你,那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哎,哎,你等等。”

张睿明的不近人情倒没引起叶文的反感,她赶紧抓住机会说道“我还有办法!”

叶文这样的一句话,让张睿明心里一亮,忙问要如何挽回局面。

“我可以告诉你,也愿意帮你,可现在听你声音感觉你好难受的样子,而且这个也还是当面说比较好,这样吧,你把位置发过来,我过来找你。”

既然如此,张睿明也不好说什么了,他把位置发了过去,见这姑娘本就是正大光明的事,也没想避讳什么,就选在了自己家小区外的一间咖啡馆,此时已经临近打烊

,工业风装修的咖啡馆里,只有一楼有几桌人,正各自凑在一团玩着桌游。张睿明嫌这里闹腾,便到了只要零零散散几对情侣坐着的楼上,选了个背对楼梯的卡座坐好,没半小时,还是上午那身打扮的叶文便找了过来。

她轻拢了一下束在前额的头发,刚坐下就递过来一叠材料,张睿明稍微扫了一眼,是几家公司的备案登记材料、财务报表之类的内容,可那材料的指向令张睿明一阵心惊,这都是父亲旗下的那些产业、公司。

研读了十多分钟,张睿明放下材料时,已是一头细汗,情况真如先前张擎苍所说,张家已然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了,而叶文抿了一口咖啡,对着他说道“你也别太急了,既然已经和兰贵园签好合同,现在这些个公司应该算是别人的,那些个亏损什么的,跟你们家也没关系了。”

张睿明脸色却阴沉的不像话,他只是幽幽答了一句“没关系?这样还没关系?今天我父亲都已经摊开和我谈了,这案子兰贵园就是要我们市检撤回起诉,或者延后处理,拖个一段时间,让他们好腾出手来推项目,现在又有把柄在他们手上,我还能怎么办?”

叶文倒没想到张擎苍居然还真站在对方那边来劝说儿子放弃这案子,她一下也替张睿明忧虑起来,情况比她想的还要更难一些。

“那你自己的打算是什么?”

张睿明苦笑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一边是家庭,一边是底线,选哪条都是绝路,对了,你不是说有办法帮我?什么办法?”

听到张睿明连有求于自己时都是用着这般不冷不淡的口吻,再怎么一腔热忱都会给淋上一盆冷水,可冷水浇不透,叶文扭捏了半响,还是主动凑上去说道。

“有个办法,我看过你父亲手里这几个项目情况,其实最开始的规划和底子都不错,就是在中间推进时遇到了难处,我觉得如果能换个方向,找一家有实力的上市公司,让其以并购或者兼并的形式买下你家资产,将其资产证券化、抢滩登陆资本市场。再以市场化改革推进资产价值、股权结构、治理结构升级,应该就能够帮你家走出困境……”

这些弯弯绕绕的名词,听的张睿明有些不耐,他干脆直接打断道“别说这些虚的了,我不是学经济的,甚至都不是民庭出身,你就用我能够听懂的话来告诉我办法。”

叶文想了一下,便直接说道“那我直说了,现在你所担心的问题不就是你父亲的这些公司、酒店被兰贵园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了,让你有权力寻租的嫌疑,但是如果不卖,现在你们家就要破产,是个两难局面,但换个角度,如果我能帮你找到新的卖家,以市场的正常价格、不管是收购、并购、重组等等手段,只要能给你家里注资,只要能让你家里走出困境,同时又能不让你有受贿嫌疑,那么这是不是就是一个最好结局?”

听到这,张睿明眼前一亮,这倒确实是一个最完美的结局办法,可他细想一下,欣喜的神色就马上消失了。

“哎,如果真有这么好找,那就好了,我虽然不懂这个行业的运作模式,但一下子要找到一个愿意入局、又愿意出资的买家,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我家里这些项目我都能看出其中问题,这基本上是个十成十的亏本买卖。除了兰贵园那种别有用心的买主,哪有人会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张睿明说完,头就低落下去,刚刚叶文给他的那点希望,确实让他有瞬间的兴奋,可这只是短暂的喜悦而已,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像这样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结果,他不想给自己虚妄的幻觉。

“这个冤大

头……我知道有一个。”

张睿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抬头望向叶文,只见这姑娘轻咬嘴唇,以一种夹杂着些许得意、又有些腼腆、害羞与不安的复杂神情说道“其实……我爸就是爱姆布瑞吉(aibridgehospitality)集团的大中华区副总裁,他如果点头的话,应该会愿意帮这个忙,你们家这点规模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张睿明嘴一下都张大到忘了合上,他以前就听说过叶文的父亲是一名企业家,但没想居然做到如此大的地步。

他本想马上就请叶文帮手,可看这姑娘犹豫内敛的神情,他一下就猜出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你爸就算是副总裁,可毕竟我们家现在是这个地步,怎么也不能让你爸白白付出,接这种肯定会亏损的资产,所以……你的好意心领了,要是难做就还是算了吧。”

叶文脸此时都憋的通红,她摇了摇头,赶紧说道“倒不是难做不难做的事,这事难做是肯定的……但问题是只能这样做了,而最大的难处还是在于如何去说服我父亲。”

张睿明苦笑一下道“算来算去,到时还是会欠你父亲的人情,不,他们那么大的集团,其管理架构,项目把控应该相当严格,你父亲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违规操作,那对你父亲都有影响,这样的事我做不出。”

对于张睿明说的话,叶文又何尝不知道,她心里想到的却是另一方面,但却憋在心里,半响也说不出口,只能听张睿明在那边继续说道“你看,先不论你父亲愿不愿意,光是到时的第三方尽职调查、律师询证这些肯定就过不了,再说了……”

“别说了,这些我哪里会知道……”叶文神情沮丧的打断了张睿明的话,她最开始只是单纯的以为凭借父亲的位置与资源,就能够轻易的帮张家走出困境,可仔细一想,自己实在是就凭着一腔好意,完全没考虑过可行性。

张睿明以为自己的话伤到这个可爱的姑娘了,想到人家毕竟是为了自己在这殚精竭虑,刚刚说的话也确实太过冷酷,他想了想,便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确实不想让你难做……”

“我只是想帮你!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这个样子!实在不行,你和我去美国吧!”

叶文这突然蹦出的一句话让两人都吓了一跳,张睿明睁大眼睛望着她,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甚至这姑娘自己都愣住了,一下僵在那里。

“额,这个……”

张睿明刚想找个话题将这尴尬的一幕带过去,可没想那边叶文自己却在突破了这最后一层隔阂后,将心里积压的情绪一下全倒了出来。

“我想帮你,如果你想救你们家的事业,我带你去美国,去求我父亲,让他们公司收购你们、或者找赞助,拉资金,我甚至愿意从家里找钱出来,只要能救你。”

“……”

张睿明此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着眼前这姑娘,想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我脑袋有些乱,张睿明,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只要能帮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不是叶文第一次向张睿明表白,但此时,在经历过那个灾难般的白天后,在这个有些清冷的夜里,对于这姑娘炽热的感情,对于现在绝境般的现状,张睿明的心里的那层坚冰,有那么一丝的融化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拥抱

夜风清徐的夜晚,灯光晦暗的咖啡厅,传来邻座青年人清澈的嬉笑声,那么肆无忌惮、那么恣意飞扬,不用担心人生漫途中的幽暗深邃,可能只是简单的一个游戏,就能让其敞开心扉的大笑起来。

张睿明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他羡慕那些人毫无负担、不需为每生计而担忧奔波的生命阶段,他已经记不起自己上次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那些人恣意燃烧的生命之火,让他突然感到自惭形愧。

而此时,他面前就有着这样一盏发出夺目亮光的灯盏,叶文就是这样一个能够为着自己而活的女孩,能真实的呼吸、感受,大胆的说出“”、“喜欢”这些词语,即使是对着一个有妇之夫,即使是对着一个软硬条件都并不是那么适合自己的男人。

张睿明以往对她的感很复杂,有敬意、也有惺惺相惜的友、甚至共同经历那么多之后,还有着劫后余生的点点唏嘘,可现在,他居然有些羡慕叶文,羡慕这样能够大胆说出喜欢的生命。

“喜欢”,多么遥远的一个字眼,对于他这样的中年男人来说,字典里有事业上的尔虞我诈、处处提防,生活中有老有小,有柴米油盐,要想着女儿读书的学区、学位问题,要cāo)心老人的体手术,万般烦扰,千般忧虑,要思虑着各种人世故,可唯独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这“喜欢”二字。

但此时,这份“喜欢”已然不是单纯的少女怀,已然被叶文加上了一层筹码,在现在的危局下,张睿明也许可以利用这份感,求她那个副总裁的父亲出手,挽回张家的败局,至于两人间的感是否发展,如何发展,那都是有着回旋余地的。换做一些放浪些的男人,这样一个有有义的姑娘死心贴过来,别说是为了家族事业,就是单纯为了那点腌臜心思,都应该接下来啊,想办法做的隐秘些嘛,要是这姑娘硬是要名分,那实在不行,就当为了家庭而“勉强出轨”嘛……

可张睿明不行,他也不曾想过要做出如此背德的事,此时,他将子直了些,头也慢慢抬起,双手交握,神态是如此郑重,让叶文也不由的紧张起来,知道他即将做出决定。

“叶文,你我认识这么些年了,从南江集团那案子时算起,都有两年多了,不短了,也不算太长,但你应该明白我,也知晓我的为人,我敬重你,欣赏你,也珍惜我们之间的友,但……”

张睿明眼神此时如同一块古玉,涵养着一抹深“其余的就真没有了,我只希望你能过好,以后,我们再也不谈别的那些了。”

说完,他温的大手,在叶文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完全是朋友间的致意,接着,张睿明便豁然起,准备离去。

“那你家里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张睿明低吟了一下,坦然说道“我是检察官,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在检察人员的职业道德规范和纪律条例里都有,我依法依章做就是了。”

“可……”

叶文还想说什么

,张睿明抢先堵住了她的难处“你别替我去麻烦你父亲了,这事对他来说也麻烦,也不能去那样违规cāo)作,那样只会让这件案子更加复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面对这个男人的决定,叶文也知道他那无可挽回的格,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说完,张睿明便大步向楼下走去,他推开咖啡馆的门,叶文便追了出来,两人就这样屹立在也深夜的街角,他转为两人间的会面做最后的分别,张睿明此时并没想到,此时的这场分别,可能将是两人间最后一次再见。

白纱般的月光轻拢,像是为叶文披上一层嫁衣,她向张睿明那边走了两步,最后一次走到他的面前,给他用力的抱了一下。

她神如此灌注,张睿明甚至都来不及拒绝。

“我一个月后就真的要去美国了,那边总部调我回去了,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轻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张睿明心里有根弦被悄悄拨动,他之前还以为这只是叶文为了争取他的一个手段,可此时听她说的如此认真,知道这一切都将是真的,以后可能就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了。

他的手动了动,想要也用力的抱住怀里这个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女孩,却被心里奔腾的绪堵住,怎么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嗯。”

张睿明眼睛已经有些湿润,脸颊贴着她的熨帖细柔的秀发,只能在喉间呜咽般的应了一声。

“如果我在你妻子之前认识你,你会不会选择和我在一起。”

叶文的声音已然带着些许的哭腔,在这个时刻,张睿明心里的绪再也绷持不住,往昔如潮水向他汹涌而来,那个火海余生的夜晚、那个“私奔”的舞会、那么多相互扶持、彼此牺牲,让他已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手往上一抬,最后一次抱住了这个女孩。

…………

这天,津港市检委会迎来一份特别特别的讨论议题,津港市人民检察院第八检察部部长张睿明,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来到了检察长高裕民的办公室,提交了一份《检察官自行回避申请书》,同时附卷的还有一沓厚重的案卷材料,都是关于津港市自然资源局不依法追缴国有土地出让金行政公益诉讼案的材料,其中还有其父亲张擎苍与涉案的兰贵园集团签订的股权收购、并购等商业交易合同,按照张睿明的自我陈述“因本人亲属与涉案单位有超出正常合理范畴的商业交易项目,为保证案件获得公正审理的,本人特在此向本院检委会提出自行回避申请……”

张睿明的突然决定,让这个案子中的相关几方都感到非常棘手,虽然张睿明格毛刺,个鲜明,高裕民不愿放弃这名全省公益诉讼领域最强的公诉先锋,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兰贵园的案子眼看就要大获全胜,怎么能让最得力的棋子被拿走呢,再说了,就算是存在点经济问题的嫌疑,这个事

捏在手里远比张睿明自己挑出来要好的多,这可是送到手上来的好机会,以后有这个事在手里,这不听话的小子……

心思深沉的高裕民想到这里,决定将张睿明的回避申请在会上压一压,摆手就不同意,可在这个时候,张睿明又递上了另一份另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文书。

那是一份《检察官辞职申请表》

“张睿明,你这是什么意思!?”副检察长严路都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不知道这总是剑走偏锋的小子为何会走上这样一条绝路。

连高裕民都惊的猛然站起,连忙伸出手去,想要拦下这份辞职申请。

却只见张睿明傲立于庭上,对着检委会众人朗声说道“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宣誓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这是我的誓词,但今天,此时此刻的我,已经不适合在参与该起案件的办理,同时,我也因为个人原因,希望能够辞去检察官职务……”

…………

张睿明自行回避申请很快就在检委会通过了,该案的主办检察官也换成了副部长韩语山,临阵换将并没有影响张睿明最开始制订好的策略部署,张靓、韩语山在接下来的庭审中依靠其打下的坚实基础,顺利踏上了第二次庭审的决战战场。

在第二次庭审过程中,双方争议的焦点回到了“如何理解和适用市政府会议纪要”上。在关键的辩论环节,张靓引述相关条文,指出“本案的会议纪要并不是具体行政行为,没有对外约束力,而津港市国土资源局在规划合同变更决定书期限届满前并未依规履职,属于违法。

同时,根据国家国土资源部的有关规定,缓缴的最长期限为一年,但本案在规划变更的决定做出后一年内,津港市国土资源局既没有作出相应的履职行为,也没有另外与陈橙公司签订变更、补充协议,针对缓缴问题作进一步约定。而是单独依凭这样的一份会议纪要,就将公共利益、人民权益、国家法律法规视若无物……

行政机关在以政府会议纪要等地方文件作为履职依据时,应当从依法的角度落实,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依法、全面履行职责,在效力和层级上都不可突破国家法律法规、行业规章等的规定……”

张靓在庭上说的意兴端飞,众多旁听这次首例行政公益诉讼的法律界人士都听的是频频点头,但只有张靓旁,同样坐在公益诉讼起诉人位置上的韩语山目光凝向了张靓带来的笔记本。上面有张靓在庭审前摘抄的一段论文,这篇名为《浅谈政府会议纪要的法律质》的论文标题上,署名是一个让韩语山颇有感触的三个字——张睿明。

而张靓刚刚所论述的内容,大都是引述于这篇颇具深度的论文。

韩语山嘴角划过一丝苦笑那个男人啊,真是人不在市检了,心却还在这座公益诉讼的舞台上。



第四百八十四章 尾声

…………

在张靓的出色发挥下,很快这起行政公益诉讼的判决书就下来了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后,依法当庭宣判,支持了检察机关全部诉讼请求。而津港市自然资源局在宣判后,面对众多媒体记者,表示对检察机关行政公益诉讼的完全理解和绝对支持,并表明一定会积极履行职责,争取早将土地使用权出让金追缴到位……

而上午才开庭,下午的津港都市报就刊出了署名为“津海潮声”的评论员文章

这起全省首例行政公益诉讼案件的宣判,宣告了一个新的保护受侵害的公共利益、监督和纠正行政违法行为的可靠途径实现功效。

检察机关提起行政公益诉讼制度,对于加强公益保护、优化司法职权配置、促进法治政府建设具有重要意义。从表面上看是民事诉讼制度和行政诉讼制度的局部调整和完善,实质上关乎国家权力运行制约和监督体系建设,关乎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一体建设工作全局,关乎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顺利推进……

“津海潮声”的署名文章,几乎就是津港政坛的风向标,每次出现都代表着官方态度,随着“津海潮声”的一锤定音,兰贵园集团很快就被自然资源局追缴了欠缴的6000多万土地出让金,其与陈橙公司的收购合同也出现问题,其承接陈橙公司所取得的地产行业资质被相关部门裁定违规或者失效,兰贵园集团只能含恨退出了津港市足球文旅城项目,陈程初也被集团解聘,整个兰贵园南州分公司元气大伤。而兰贵园退出津港市足球文旅城项目后,其留下的大量份额被地产央企——国粮集团给全盘拿去……

这个时候,市里也传来了对津港检方在公益诉讼领域的强势态度颇为不满的声音,据传市长张圣杰就在全市司法干部大会中讲话中多次强调“……该案宣判更是对相关部门的一种警示教育,我们行政机关今后要强调自行救济优先原则,发挥行政权运行规律。尊重“司法”作为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的“最终裁决”,但同时,不仅要强调司法终局的权威,也应强调司法权力的补充和流程的最后。司法机关不能过多、过早地介入行政权的运用,更不能代替行政权作出决定。要帮助行政机关发挥自我纠错、主动履职的能动,这也能有效节约司法资源,提高检察监督效益嘛……”

但这些事后余波都与津港市检无关了,整个津港市检都仍沐浴在这其开创案件的荣光之下。打赢了全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省检检察长陈武受邀到首都国家检察官学校公益诉讼研习班学习,并做闭学式演讲,而该案也入选了当年度的全国十大公益诉讼典型案例,韩语山升任津港市第八检察部部长,张靓也被评为当年的“南州省十佳杰出检察官”。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面对金灿灿的荣誉证书,张靓的眼里却饱含泪水,因为在那份判决书的旁边,还摆着一份《同意张睿明同志辞去公职的决定》。

…………

夕阳西斜,一片荒芜的公地里,到处露着钢筋水泥,堆积着各种建材,尘土飞扬几十名工人正在加紧施工,挖机铲车络绎不绝的驶入。

这里是张家蝴蝶谷度假山庄的项目现场。张擎苍正坐在一块还没吊装的大梁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一笔笔记录着项目的预装料、进度表、施工单的等况,脸上神虽然郁,但也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在张睿明以辞职威胁,提出自行回避之后,兰贵园集团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接下来的一切对于兰贵园集团来说,那就是浮云残淡的结局,失去了市里的支持,没有了制衡津港市检的手段,兰贵园集团只能灰溜溜的退出津港市场,而既然收购的大金主撤了,兰贵园与张擎苍旗下资产的合同当然也变成了违约合同,陷入绝境的张擎苍只能咬咬牙,拼着老命找寻生机,想搏出一条活路。

而从和儿子争吵的那天起,他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张睿明了,两父子仿佛断绝了关系,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笔尖飞舞,老张还要赶在晚饭前将施工进度表给做好,晚上还要见几个洽谈对象,现在是救家族的关键时刻。

一辆重型50铲车驶过,卷起阵阵尘土,沙尘一下卷进老张的眼里,让他半响有些睁不开眼,老张骂了句娘,正四处找地方洗把脸,擦擦眼的时候,手边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有人递来了一块湿巾。

以为是司机小王献殷勤的老张,大不客气的接过来,抹了抹眼,这才能重新睁开眼,正感到一个人影站在旁的他,一抬头,却一下愣在那里。

只见他那个“不孝”的儿子张睿明正站在旁,正笑脸盈盈的望向他。

老张心里一松,但脸上却是一沉,一把将头拎过去,看也不看对方,只是语气不耐的对下面的施工队长训斥道“二矮子,你们施工组怎么管的现场!这些个无关人员怎么都放进来了!?赶紧给我把闲人都轰出去!”

那被唤作“二矮子”施工队长也认得张睿明,知道这是老板的亲儿子,见老张这样刻意的一吼,也明白这是两父子在闹别扭,他倒没傻到真要去轰“少东家”,只能尴尬的站在那傻笑。

张擎苍上前给这施工组长头上敲了一下,凶神恶煞道“还不动!?”

倒是张睿明上前两步,给这尴尬的局面解了围,只见他径直向父亲说道“爸,我辞职了。”

这句话仿佛给老张下了定咒,隔了半响,老张才转过头望向张睿明,仿佛要看透这个越发难以捉摸的儿子。

见张睿明脸上殊无笑意,他这才认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准备干什么?”

张睿明却笑着一指地上,我是你儿子,我当然先来帮你啦。

张擎苍啐了一口灰尘,脸上还是一脸不耐,但最后翘起的尾音暴露了他喜悦的内心。

“滚蛋,你小子先给我到工地上搬几个月砖吧!”

…………

两人走到能灰尘稍少的工棚后面,张睿明便结结实实的挨了父亲一顿骂。张擎苍直骂到快直不起腰,这才罢休,一股坐在旁边的一块预制板上面。

张睿明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哪些能为家里做的,张擎苍白了他一眼说道“我纵横津港这么多年,还没沦落到要真让你来替我出面,你啊,这辈子就没别的本事,就会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脑子里也是死板一块,帮我也帮不上忙,你还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吧。”

虽然父亲拒绝自己的出力,但张睿明知道兰贵园正在全力变卖其在津港的资产,上次张擎苍和兰贵园所达成的合同显然已经无法履行,张家在接下来的局面依旧十分艰难。

而一想到这艰困的局面还是自己那无法变更的崇高道德观所导致,张睿明对父亲是更添愧疚。

看穿儿子的心,张擎苍又安慰他道“你也别看不起你老子我,我已经和铂涛集团谈过了,他们对我们这快项目有兴趣,这里毕竟规划里还是个旅游保护区嘛,到时可能并入他们的连锁酒店里去,只要接下来的一期谈判和第三方调查没问题……”

张擎苍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大堆,看来对度过这个难关很有信心,在知晓家里能避免破产之后,张睿明这下心总算平复下来,他苦笑一下,对父亲真诚的道了个谦。

“爸,先前……是我错了。”

张擎苍却只是“嗤”了一下,撇过眼神,不去看他。

“也不是你错了,你穿着那衣服,当然就应该做那些事,你做的没错,这我从不怪你,但是,你唯一的错误是你看错了一个人。”

“一个人?”张睿明疑惑道“谁?”

张擎苍一瞪眼睛,“还有谁!就是你老子我了!”

张睿明被他一瞪,只能苦笑着赔罪。

倒是张擎苍先摆了摆手,他望向远边的天空,余晖黯淡,黛墨青紫,这郊区的天空没了高楼大厦的切割bi)仄,倒显得苍茫辽阔,一如数百年前的蛮荒空寂,目光投去,竟仿佛能穿越时光,雕琢记忆。

“你真以为我当年是犯了错误才离开津港市检察院?你现在自己也辞职了,我倒不用再担心你会做傻事了,我告诉你,我当年走,其实是替公诉科扛了个雷。”

张睿明心里猛然巨颤,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般隐,但转念一想,随意一算,父亲辞职已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而当时会大到需要替整个公诉科扛的案子,那就只有……

“当时我扛的那个雷,你后面可能学过,正是津港赵左案。”

张睿明如闻雷鸣,现在的赵左案已经是法制史上著名的沉冤昭雪案,也是法制史上难以回避的疮疤,但好在司法改革后,这样的案子已然得到了妥善处理,也彰显了我国阳光司法的决心,但在当时……

“我那时只是因为陆斌婚假,替他过了一下材料,询问过赵左两次,当时我就发现递上来的案卷材料不对,里面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就往院领导那里报,可院里一讨论,可能也遇到了阻力,就给压了下来,我这子啊……就和你现在差不多,一脑袋发,就越级捅到了省里,还不依不饶的说要查到底……”

“所以后面出了事,这案子当时要办下来,就将你压回去了,还要处分科里同事,所以你一气之下,就自己辞职了?”

面对张睿明的问题,张擎苍只是摸了摸鼻子,他仿佛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好了,不说过去的事了,现在都已经结束了,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我只能说在那个年代里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此时,我们必须正视事实,正视我们的司法体系也是走了一些弯路的,这才能走好以后的路。再说了,如果不出来,我哪里还能成为现在的自己?,我们家现在倒也不错嘛。”

张睿明望向四周,虽然黄沙扑哧,一片荒凉,与父亲口里的“倒也不错”还有不少的距离,但也是新的起点,新的未来,他的心倒也开阔了一些。

张擎苍笑着问他道“结束也是起点,没想到我们两父子居然走上了同样的一条路,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所以,你也要往好的方向看,我都扛过来了,你也行的……对接下来的路,你有什么想法?”

父亲的话语粗粝却有力,让张睿明从中得到了慰藉,但他没急着回答,反而弯腰从地上找了找,居然还从这一片号称“玫瑰园”的荒芜工地里,从石缝间翻出了一朵小小的野花。

蓝白相间的细小花瓣,称与这灰尘朴天的野地,倒更显的卓尔不群、屹立出尘了。

“我想接下来继续做公益诉讼相关的事业,我们国家的公益诉讼体系还在完善的路上,检院是已然承担起重要的一份角色,已然有了专门的公益诉讼起诉主体,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缺失相应的第三方加入,我没听说过有专业的公益诉讼律师……”

“你的意思是?”

张睿明扬起英的双眉,脸上总算出现了许久未见的英气。

“我想做公益诉讼领域的专门律师,将我的事业、我的想法,在新的角色份上得到延续,我现在已经在联系几个所了,城南的臻元所刚好接到一个案子,就是最近传的很火的“腾格尔沙漠排污案”,背后据说还有央企高管的影,连中纸集团的高层都出来表态……”

就在张睿明侃侃而谈的时候,穿过晦暗难明的云层,几千米的云霄之上却是一片风朗气清,有一架飞往洛杉矶的跨国航班正翱翔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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