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的战国 - xp1024.com
《公家的战国》


序章 陨落与初升

天文十一年,入夜的颈城郡春日山城显得更加孤独,与以往不同的是评定间里灯火明亮,但气氛却有些凝重,几位身着甲胄的武士沉默的围坐在一起像是等待着什么,只有坐在众人最上方的中年人时不时的揉揉眼睛,有些无聊的打着哈气,似乎很不满意这个时辰被人从寝室内叫醒。

“殿下”一个长着醒目浓重眉毛的中年将领首先说话,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上位者一跳,“为景大人的队伍与大部队脱离联系已经三日了,越前守大人和政景大人已经带人进入越中加入寻找队伍了,现在国内豪族还都在观望,但是有确切消息得知,黑泷城、琵琶岛城、猿毛城都有秘密动员的迹象……”

“实纲大人!”被称作“殿下”的正是名动一时的越后守护代长尾为景的长子长尾晴景,晴景用手里的折扇作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为景于月初出阵越中,本来毫无悬念的战斗,但是就在三日前,为景带领旗本队追赶溃兵进入山区,与后方大部队失散,便再无消息传回春日山城。晴景略微正了一下身子,坐的笔直,想着父亲以往的样子,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显得威严一点,缓缓地说道,“黑田秀忠、宇佐美定满本就一直不服管制,柿崎家与本家更是多有战事”

“殿下!但是现在不一样啊!”直江实纲掷地有声的喝道,“以往有城主大人在,黑田、宇佐美、柿崎三家虽有叛乱,但越后诸豪族摄于本家并不敢响应,但现在国内传言四起,本家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特别是扬北的诸豪族更须警惕!”

“这……”晴景被实纲的气势吓倒,有些无助的看向其他几位重臣。

坐在边上的大熊朝秀略一思考俯首说道:“实纲大人说的确实不能小视!少主,是否暂请守护大人入春日山城”

所谓的守护大人自然指的是住在山下御馆里的越后守护上杉定实,名为一国守护,实际上由于守护代长尾为景的强势,这位可怜的守护基本沦为摆设,虽然自从应仁之乱后,“下克上”、“子弑父”已经成为诸大名上位的惯例,但对于极重视传承的关东地区,出身山内上杉家的上杉定实仍然是正牌的越后守护,其名望很容易被反对长尾家的势力利用。

大熊朝秀话说得直白,略显大胆了一些,其他人却没有追究什么的意思,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囚禁这位,是最好的选择。但坐在最上方的晴景却撇了撇嘴,怎么说上杉定实都是自己的姑父,且自己还是上杉定实的犹子(类似于干儿子,而非养子),就为了不明朗的形势说囚禁就囚禁?即使要这么作,也该由自己提出来,大熊朝秀只是家中的侍大将,要不是素有勇武之名,晴景早就发作了。天文六年,自己的父亲长尾为景因攻略越中国不利,从家督的位置上退下来,虽然国中豪族对自己继任多有微词,但由于为景在尚能压住阵脚。但今年初春,为景似乎心有不甘,再次领兵突入越中,至此音信全无,得到消息的越后国内暗潮涌动,即使长尾一族内部也是不能平静。晴景瞥了一眼长尾俊景这个沉默如毒蛇似的的堂兄弟,无奈的叹了口气,想到年仅十二岁,现在林泉寺出家的同母弟虎千代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帮上自己。

梳理长尾一族的人和事,不禁又让晴景想到了另外的事情,自己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诞下,月初自己的夫人紫子收到娘家的来信,京都的世代公卿二条家居然有意送孩子过来入嗣为养子。长尾家作为坂东八平氏之一,虽然是末流,但是居然过继藤原氏滴流之一的二条家的孩子,怎么听着都有些怪异,当年一举击溃藤原氏,带领平氏开创武家政权的“六波罗探提”清盛公听到这种消息是否会吐血,晴景不知道。但接受嗣子至少可以改变国内人心不稳的局势,且二条家也确实家格够高,对于长尾家来说也是极为有面子的,所以晴景同意了对方的提议,算一算日子,人也差不多该送要到了,不知道能不能成材。

晴景越想越烦躁,猛的站了起来,到是将跪坐在前排的几位老臣吓了一跳,毕竟晴景已经年过四十,举手投足间都有些前代当主为景的影子,望向重臣们训斥道:“之前父亲大人出征时,诸位都说无碍,现在万一有个意外,让我如何去面对母亲和姐姐!”

“殿下!”越后豪族之一,也是长尾家重臣的黑川清实高声打断了晴景的话,“现在不是训斥我等的时候,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国内可就……”

“殿下!”一名小姓拉开了评定间的门,俯首说道,“越前守大人传回来了消息,政景大人今日下午在月中山区发现的了主公的尸首,而且……”

“而且什么?”晴景几乎是跃到对方面前,怒目瞪着门外的小姓。

“主公的首级被砍走了!”

随着小姓发颤的声音,评定间里炸开了锅,直江实纲用拳头重重的敲击地板,高深喊道:“都安静!”

众人看看实纲,看看不知所措的晴景,顿时又乱了起来。

“殿下!请允许我等带兵入越后抢回为景大人的首级!”大熊朝秀全身伏在地板上,在他的带领下,几位年轻的武士也伏了下来,一付请战的样子。

黑川清实挥了挥手让小姓退下,摇着头说道:“殿下!如今应马上向幕府奏报,获准继承守护代之职,并且接守护大人进山城居住。向官家和朝廷请封的事情倒是不急,可以慢慢去谈”

黑川清实还没说完,评定间的门又被敲响,这次门外出现的是一名少女,长发在脑后扎成一大束,秀丽的脸庞因为两道细细的剑眉显得英气十足,众人伏地让出一条路来。进来的是晴景母亲虎御前夫人的贴身侍女千叶女房,由于跑的急的原因,少女两颊红扑扑的,赶到晴景面前说的:“殿下,虎御前夫人要见你,夫人也已经知道为景大人的消息了。”

晴景叹了一口气,母亲是一个刚毅的人,料想应当不会太过悲痛,转头对一旁的直江实纲说道:“实纲大人,麻烦您去灵泉寺一趟了。”

“殿下!”直江实纲很不满意这个时候安排自己出城,但又不能说不去,“越前守的队伍后天就能到春日山城了……”

“知道了!”大概意识到自己要成为真正的家督,而不再是前台的摆设了,晴景的声音里透着不可违背的意思,“清实大人!今夜命人去请定实大人进城居住,明日向国内宣布父亲大人的死讯,召集国内的诸豪族、城主,后日本家将于林泉寺举行祈福仪式。”

“是!”众人俯身应道。

众人散去,直江实纲和大熊朝秀走在最后,朝秀看出实纲表情严肃,问道:“实纲大人为何忧虑啊?”

“家督继任哪有殿下想的那么简单,不说别家,但说同为府中一脉的长尾俊景大人,今后的阻力就不会小了。”实纲倒也爽快,看着评定间外的星空回答着朝秀,摇着头离开了。

……

晴景赶到时,看到春日山城主天守最高层的寝室中已经乱成了一团,主要是妹妹阿桃和为景的侧室哭成了一片,母亲虎御前倒是较为镇定,就是面色有些发白。进的室内晴景在评定间里压制下的恐惧忠于爆发了出来:“母亲大人,消息已经确认了……父亲大人确实……国内各家也都得到了消息……本家现在怎么办!”

“猿千代!”虎御前夫人高声训斥道,“作为武家的儿子怎么可以如此失态!战死沙场是武家的宿命,有何惊慌,你已经快四十多岁了,还这样轻浮,让家臣们如可看待!”

正在晴景无措之时,房本被敲响,门外传来小姓的声音:“殿下,京都来的人到了,是关白大人的族弟。”

晴景推开门接过小姓递上的名刺,上面写的是“二条少纳言忠实”,自己倒是没什么印象,便起身想去外间接待。一旁的虎御前屏退女儿及一众为景的女眷,说道:“直接把人请进来吧,我倒是要见见摄家(二条家为五摄家之一,是日本仅次于皇室而家格最高的家族之一)的客人。”

晴景一愣,点头同意了。

来人30多岁,身形瘦弱,穿着也较为寒酸,虽然不至于公卿服上打补丁,但黑色头冠确是因为常年未换的原因都摩起了毛边。晴景和虎御前都是见怪不怪了,如果说这个时代混的最惨的职业,不外乎是公卿了,二条忠实起码还算是衣冠得体的。

“二条少纳言大人一路辛苦。”晴景坐在主位说道。

“路上还好,就是没想到越后居然还这么冷。”二条忠实抱怨道,“晴景大人,我就不多做停留了,这孩子是我的二条家的嫡亲血脉,在此拜托长尾家了。”

“作为我长尾家的养子,本家自然会好好看护。”晴景示意侍女从二条家的侍从手中接过婴儿的抱被,便安排人送二条忠实离开了。

晴景低头看向侍女手中的包裹,里面那个刚出生的男婴还在熟睡,抬头对虎御前夫人说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啊,这以后就是本家的孩子了。”

虎御前夫人好奇的抱过自己的“孙子”,多少平复了些许刚刚痛失丈夫的悲伤,竟也凑趣道:“真是漂亮的孩子呢,长大后想必会像光源君一样招女孩子喜欢吧!”

“夫人真是的!”千叶女房接话道,“这孩子应该成为大殿和殿下那样的武士才对吧。”

“是啊,这个天下,是武士的天下啊!如樱花般,花开,花落,或如火绽放,或随风飘逝,但愿这孩子如我长尾家家纹上的耀巴一样,有机会绽放光明的一生。”虎御前夫人将男婴交千叶女房,“叫玉千代吧!千叶,把孩子抱下去休息!顺便叫直江实纲、黑川清实两位大人到主天守来,就说殿下和我有事情找他们商议。”

千叶轻轻行礼,能够感觉出虎御前基本已经走出了悲痛,开始帮助晴景思考如何处理国中事务,这说明暂时不需要自己一直陪伴照顾了。向晴景行了礼,千叶抱着男婴离开了内室,心中不断叹息,夫人又要操劳一段时间了。

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当千叶走出房间的一刹那,刚刚出生的男婴居然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对陌生世界的恐惧……

第一章 玉千代

时间总是最忙碌的旅行者,不知不觉中距离天文十一年的变故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一身白色和服的玉千代独自坐在春日山城的主天守上,看着城里的人来人往,总是觉得这个世界如此虚幻。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年了,是的,名为玉千代的男孩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至少他的灵魂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前一世他只记得自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好青年,生活在东方的庞大国家里,大学毕业好多年,已经决定结婚生子,没想到婚礼前一天,一记闪电穿过窗户直接集中了在床上看书的自己,然后再醒来便是一年多前的天守阁上的那个夜晚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生活,玉千代也基本了解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自己似乎来到了日本著名的战国时代,所谓“战国”取意为“战乱的诸国”,自然是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人们完全奉行着适者生存的法则,弱小者任人宰割。

玉千代深深地叹口气,起码自己投胎的家庭确实是不错的,即使上一世不是历史系的大学生,也知道在战国时期纵横日本关东地区的长尾家,当然,这里的“纵横”自然是后来登上战国舞台的“军神”上杉谦信(原名长尾景虎)带来的。自己这一世莫名其妙的成了这位风云人物的“侄子”,确实是应该烧高香。

众所周知,有“越后之龙”、“军神”之称的上杉谦信不只智略无双,待人接物也十分宽厚,越后是一个豪族混战的国度,虽然府中长尾家占据主导,但是总是叛乱不断,上杉谦信没有因此重责过任何背叛自己的豪族,最后被叛乱气的心灰意冷、离国出家也没有怪罪臣属,有点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可以说是日本战国时的异类了。特别是在不久之后长尾氏家督争夺的过程中,曾经对“军神”大人多有刁难的长尾晴景也得到了很妥善的安置,隐退后活了很久才因病亡故,所以对自己来说来到越后国长尾家是抽中了上上签。

至于自己实际出身的京都二条家,玉千代可就真是没精力考虑了,这个时代过的最惨的就是公家,很多小家族甚至因为朝廷发不出俸禄而饿死,可以说是一个空有高高地位而无生存手段的可怜群体。跟着长尾家有饭吃,这是玉千代此时的人生追求。

“玉千代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双修长的手伸到玉千代的两侧腋下,猛地将他举了起来,反手抱在怀里。

“阿桃放下我来!”玉千代摇晃着手脚,表示抗议,担短短揉揉的小手怎么也推不开眼前的身影。

自己这一世那个已经倒霉战死“祖父”名叫长尾为景,也算是声震一时的名将,是坐拥越后国40万石的强力大名,当然实际直辖控制的不到20万石。其膝下有三子一女,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很多家族都面临绝嗣风险时代,有三个男孩算是枝繁叶茂了。长子晴景、三子虎千代、阿桃都是正室虎御前夫人所生,仅有二子景康是侧室所生,可以知道“祖母”虎御前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强悍。

抱着玉千代的是长尾氏当代家主长尾晴景的妹妹,也算是自己的姑姑长尾桃,一个让玉千代近乎无奈的少女,总被这么抱着让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的玉千代有种羞死的冲动。其实称呼阿桃为少妇更为确切,早在天文六年(1537年)13岁时,为安抚长尾家分家上田长尾家,被晴景嫁给了上田长尾当主长尾房长的嫡子长尾政景,虽然是族内的政治联姻,结局却意外的好,两人成婚以后恩爱有加,已经有了一个五岁多的男孩儿。

玉千代大体了解,日本这个时候是典型的封建制,与隔海相望的大明朝中央集权有很大差距。此时日本被分为六十六国,日本作为国家可以说仅仅存在于精神层面上,京都的天皇政权完全成了摆设和豪强利用的工具,即使是实际上的最高领导机构幕府,将军的权利极度萎缩。

日本这个时期全国总石高在2400万石左右,地方上领地万石以上的豪强,有的都能被称为大名,已经算是中等规模的势力了,由此可知,这一时代权力分化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地方上群雄并起,各地有点势力的家族都敢摩拳擦掌妄图席卷天下,可以说是最混乱的一个时期。

“小家伙想什么呢!男孩子不多运动的话,长大以后可成不了优秀的武士的。还有,要喊姑姑,不能没礼貌。”阿桃将玉千代放回地面,插着腰训斥道,两条细细的眉毛微微皱起,可能是家族遗传的缘故,不到20岁的阿桃显得倒是十分的英气。

想到相貌,玉千代又一阵无力,不知道是老天优待自己还是跟自己开玩笑,或许是公卿名门家族血统“优良”的原因,自己长了张十分柔和的脸,甚至不如阿桃显得刚毅,虽然说自己还小,但是看着发展趋势,自己可别越长越娘气了,在众道(男色)日盛的战国还是挺让人崩溃的。

再加上自己这一世“祖母”似乎过于宠溺自己,两年来几乎全部圈养在天守阁里,事事由女官千叶打理,每天接触的也大部分是城里的侍女,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自己可真要被养成花瓶了。

是的,自从玉千代来到这里后,基本没有和名义上的养父母长尾晴景夫妇一同生活多久,一直被虎御前夫人(丈夫死后已经在名义上出家为尼,这也是贵族女子的常例,现在虎御前通称法号“青岩院”)留在身边养育,可能是借着自己打发烦闷的心情。得益于灵魂穿越的优势,再加上一贯的粗线条,玉千代适应幼小身体很快,两岁左右能说够正常对话,并且基本行动无碍,长尾家都快把玉千代当祥瑞看了。青岩院夫人则是将之归咎于佛前养育而蒙受佛恩,玉千代自己自然不会说破原由。

阿桃训完话弯下腰捏了捏玉千代的脸,感叹说道:“玉千代啊!你很幸运呢知不知道,前些天我去林泉寺看望虎千代,这孩子过的可不好呢,才不过十三岁,已经在寺里住了七年了,就每天对着经书什么的一动不动,要不就是与老和尚理论经文,一点都没有小孩子的灵气,作为姐姐真的不好受啊。”

阿桃所说的虎千代,也就是后来大家熟知的上杉谦信。晴景继承家督后,为保证继承权的稳定,按照战国时的惯例送滴亲兄弟入寺庙出家,这可是真的出家为僧,在寺庙里生活。相比青岩院夫人的出家,不过是在家边自建的佛堂,自己亦可以随意进出天守阁,甚至女儿也经常回来探望,这两者可不是能比的。

天文十一年底,自己名义上的养父长尾晴景于林泉寺召集了越后国内诸豪族,在越后国守护上杉定实的见证下,主持盛大的祈福仪式,下葬死去的前代家督长尾为景,仪式过程并不是十分顺利,同样出身府内长尾家、晴景的堂兄长尾俊景在仪式上,对晴景的权威表示了强烈的质疑。

但结果令人意外,本来一直与长尾家不睦的国内的豪族,特别是以宇佐美定满为首的几个敌对势力都对晴景表示了支持,以至于俊景势单力薄最终不得不放弃。

玉千代隐约的猜到宇佐美的想法,自己的这位“父亲大人”可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甚至算得上软弱,前代家督为景在世时,就毫无可圈可点之处,并且因为沉迷女色而令本家的重臣颇有微词。让这么一位主持长尾一族,无疑减轻了国内豪族的压力。

“祖母大人!”

玉千代看到自己这一世的祖母正站在室外看自己,迅速推开阿桃,跑向祖母。青岩院夫人虽然名义上出家,实际一直在监督辅助长子处理领内的政务,在家中权威是很重的。

“祖母大人!”玉千代跑过去抱住青岩院夫人的腿,装出一脸委屈样子,道,“阿桃又欺负我。”

“哈!你这个死小鬼!”阿桃一看玉千代这么无耻,撸起袖子要过来教训他。

虽然两辈子活了快三十年的人了,但玉千代还有有些畏惧,这一两岁孩子的身体可是柔弱的很,阿桃每次下手是真不知道轻重,那疼可是真真的。

“好了!阿桃!”青岩院夫人训斥了自己的女儿,但又不忍心对这个行事风格像自己八九分的女儿语气的太重,“殿下巡视回来了,天室光育大师今天带虎千代来天守拜会,我想玉千代还没有见过他这位叔父,我也有快一年没去寺里见过他了呢,便求殿下留他们用晚饭,你们两个跟我下去。”

等青岩院夫人说完,跟在一旁的千叶女房将玉千代抱了起来,玉千代想表示抗议说自己会走,但又觉得很像撒娇,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就由着她了。

当玉千代一行人赶到用餐的房间时,饭菜已经摆好了,灰黄色的榻榻米上放着矮几,矮几上摆着一条二指宽的小鱼,一小握的饭团,一碟酱油以及一只漆器酒碟,在玉千代看来这可是太寒酸了。怎么说长尾家也是越后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名,吃的好不好先不论,这点东西根本就吃不饱啊。

再想想同时期海洋另一侧的明国,这生活水平不用说官员,估计连比乡下地主家也比不上啊。日本历史上本就物资贫乏,加上崇佛禁肉、常年战乱,别说农民,幕府将军生活都不是很宽裕。这可真不是个享福的年代啊,玉千代无奈的想着。

主座的位置空着,身为家督的晴景还没有来。房间里左侧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上手是一个和尚,眉毛花白且长得很长,居然有些要垂下来的感觉,脸上却保养得很好,仅仅眼角有点皱纹,让玉千代不禁感叹,这个世道果然还是和尚过的最好啊,不用说这肯定是林泉寺的大和尚天室光育了。

下手坐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孩,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有些消瘦,一头长长的乱发向后很随意的束在脑后,如石佛般纹丝不动地坐在矮几后,一对剑眉下细长的眼睛异常明亮,这就是未来的军神啊,和自家现在的那位家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青岩院夫人坐到了主位左手边的位置上,玉千代则在千叶女房的陪同下坐到了房间右侧第一的位置,下手坐着正在不断挤眉弄眼的阿桃。

随后进来的是晴景的正室紫御前,玉千代名义上的“母亲”,坐在主座右手边。这是一位长相十分妖艳的女人,玉千代知道自己的祖母可是百分百看这位不顺眼,原因在于这位夫人的出身,倒不是说这位紫御前血统低贱,恰恰相反,这位夫人出身京都藤原氏五摄家的二条家,是的,玉千代被送来做养子很大程度是得益于紫御前夫人的出身,玉千代有时在想,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母是不是不忍自己在公卿家挨饿,才送来武士家庭的。

青岩院夫人不喜欢紫御前的原因,在于这位夫人的来历,这位是晴景找人从京都二条家分家,一个已经十分破落的公卿家买来的,当时闹得国内众人皆知,都抱怨这位太荒唐了。是的,有些公卿已经混到卖儿卖女的程度,连身为藤原氏五摄家的血统都已经不在乎了。玉千代倒是不认为这有什么,在这个时代,公卿家并不比普通农人好过,甚至还有人看到天皇在宫外卖字画赚钱的传闻。

其实私下里,玉千代觉得青岩院夫人的敌视,可能主要来自于武家女儿对公家女儿不屑与嫉妒的复杂情绪。

房间的内门被拉开了,长尾晴景走了进来,整个人瘦瘦高高的,可能是酒色过度的缘故,两颊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红色,在向青岩院夫人行礼后在主座入座。随后,在青岩院夫人的提醒下,玉千代乖乖的站起来喊了声“父亲大人”,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晴景居然真的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威严的父亲做派,点头示意玉千代坐下,看的玉千代一阵嘴抽。

晴景的后方跪坐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捧着酒壶,捂着嘴的偷偷向玉千代眨眼,这位是晴景的小姓,斋藤定信之子乘松丸,是一个十分开朗的少年,听说年后就要元服了,估计能在天守阁见到他的机会也不多了。

“光育大师!”在再次向母亲点头示意后,晴景举起酒碟转向大和尚,乘松丸很知趣的给两人倒上酒,“一直以来为越后国祈福,亦为我长尾家多有操劳,晴景在此代守护大人和先主谢过大师了。”

看着天室和尚将酒喝下,满足的用袖子摸了摸嘴角,玉千代就撇撇嘴,感慨日本的和尚果然还是比中国和尚幸福。

与天室光育喝完,晴景转向在林泉寺带发修行的弟弟虎千代,玉千代也将目光转到这位身上,按照此时惯例,家族长子继承家业后,其他的孩子都要出家,以保证主家地位不受威胁,这一惯例起源于市町幕府开创人、一代枭雄足利尊氏,随后的各国大名一般看情况决定是否让继承人以外的儿子出家,最基础的评判标准便是兄弟情谊啦。但玉千代知道,自己的这位晴景兄长让虎千代出家,更多的出自于懦弱的性格吧。

“虎千代!在林泉寺要认真修行,好好为本家祈福啊!”晴景再次端起酒碟,说着同样没有什么营养的话。

坐在下方虎千代略微侧身,俯首谢过,端着酒碟一饮而尽,却没有说什么话。

晴景略微皱眉,有些不悦的将碟中酒饮尽,房间内瞬间有些异样。大家正在尴尬之际,一个阴柔的声音从晴景身侧传来。

“如此怠慢殿下,真是大胆呢!”

第二章 家宴

开口的自然是紫御前,这不禁使青岩院夫人一阵皱眉,但终归考虑到自己儿子的颜面没有训斥。晴景只是加重了呼吸,没有要说什么的样子。

“兄长大人,虎千代有话要说。”出乎意料,一直沉默虎千代像是没有听到紫御前的话一般,跪坐着的身体对着晴景微微弓下突然说到,“不知兄长何以看待如今家中形势?”

如果不是有天室光育这个外人在,晴景几乎想把酒碟砸过去,一个出家在外的小孩子居然如此突兀的质问一家之主,怎么说也颜面无光,要知道虎千代今年才十二岁,而晴景自己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晴景重重的放下酒碟,压住心头的气问道:“那你认为呢?”

“虎千代以为,当今越后,自父亲大人战死,国内形势极具混乱,各地国人纷纷自立,连有一城一砦的土豪都经常无视本家调略,俨然如畿内诸国,混乱不堪。不止如此,越后长尾一族内仍不能一心,除了母亲大人本家古志长尾家与本家和睦,白井、上田长尾两家均与本家若即若离,与我等同为府内长尾家的三条城主更是如族中蝮蛇,不可不防!”

所谓的三条城主指的便是曾经质疑晴景家督权威的长尾俊景,这位确实阴毒的让人讨厌。

“没这么严重。”晴景对不到十三岁的虎千代能够这么清晰地表述观点有些诧异,惊奇压过了之前的愤怒,但也没在意。

“虎千代大人说了一大套到底要说什么呢?”玉千代知道自己该给未来的军神大人帮帮腔,引一引主题,便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道。

虎千代望了一眼自己的这个玉雕似的小“侄子”,眉毛挑了挑,笑着说道:“是玉千代吧,初次见面,我来时没想到能见到你,没有准备见面礼真是失礼了,不如将这个送你。”

只见这位从腰后取出一把简易白木装的短刀,青岩院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虽然觉得是自己的儿子,但虎千代这孩子也太大胆了,居然带着兵刃进天守。担心的看了一眼上座的晴景,后者似乎并不在意,正笑着的看着刚刚奶声奶气说话的玉千代。心想,家督大人可真是心大,要是在别家,这么无礼带武器进入内室,绝对已经叫守卫把人押下去了。

玉千代感受到两位的目光,二十多岁的灵魂都有些抖。虎千代的目光里满是惊异和善意的调笑,晴景眼中可是挺别扭的“慈爱”。晴景已经三十多岁了,对于这个平均年龄不足五十岁战乱年代,着实已经不小了,晴景曾有一子,名叫猿千代,没到一岁便病死了。从那以后便一直无后,这也是主家声望不盛的原因之一,没有继承人意味着统治权的延续受到质疑。即使农人都可能会认为,这是不是神佛对长尾家不满啊,要不在怎么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进而可能动摇主家的统治权。因故,晴景对玉千代这个养子着实不错,可能是自己已经认命了。

玉千代看着对面要递刀过来给自己的景虎,从千叶女房怀中挣脱出来,晃着小腿走到了虎千代面前,双手把短刀抱在怀里,微微弯腰,郑重谢道:“谢谢叔父大人。”

虎千代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突然夸赞道:“听外面在传,我们家玉千代是“越后第一美人”,我看起码是“东国第一”吧,是不是神佛把光源君再世投胎到我们长尾家了啊。”

虽然玉千代知道这个时代,“美人”一次并不专指美女,甚至不专指容貌,但是一个男人被人在外面这么叫,确实挺让后世来的人恶心的。突然想到,刚才虎千代提到“光源君”,没想到"军神大人"这么一个英武的人居然看《源氏物语》如此女性化的读物。

“在庙里也能看《物语》吗?”晴景也觉得很有趣,问道。

“是!不过是残本,寺里虽然藏书很多,但多是不全的残本,或者是模糊的抄本,要想好好看书果然还是要去京都啊!”虎千代突然感慨道,伸手揉了揉站在眼前玉千代的头。

“光源君啊,那我们家玉千代岂不是以后也能做关白啦?”一直没说话的青岩院夫人笑着插话打趣道,关白是日本名义上的宰相,当然在这个时代其实质权力已经随天皇衰败了。玉千代一双眼睛无辜的望了眼青岩院,引来室内众人的一阵大笑,笑声中玉千代有些闷气的走回自己的位置,室内的气氛倒是和谐了不少。

最先恢复的是虎千代,他再次面向晴景问道:“听闻兄长大人准备出阵越中?”

“是啊!”说起这件事,晴景觉得自己很有面子,毕竟筹备了近两年的时间,预计征召足轻两千五百多人,虽然在关东战场说不上算屈指可数,但是也是一支可观的大军了,加上各地豪族征召两千余人,一支近五千人的军队已经蓄势待发。晴景一方面希望藉此向越中报杀父之仇,另一方面也想以此提升自己的威望,毕竟这一仗胜算很大,越中东部东部的豪族无一家可以抵挡如此庞大的一支联军。

“虎千代斗胆,请兄长放弃越中出阵!”

虎千代的一句话,让室内的温度又立马降了下来,晴景开始没有反映过来,但刹那之后便恼羞成怒的站了起来。

一旁的紫御前插嘴道:“虎千代大人是不希望看到本家彰显武功啦?还是认为殿下打不赢越中的土豪?”

晴景闻言,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上位五年,不说越后各豪族,就是家臣团也多不怎么把自己放在心上,在评定中多次否定自己的指令,晴景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武功不显的原因,所以极其看重这次出阵。

“实纲大人等家中重臣均支持此次出阵,你有何理由阻止本家军略!”晴景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

“实纲、清实等大人均是本家大将,首先考虑的自然是家族扩张,获得功勋!”虎千代应道。

“武士征略四方不正是本职吗?”晴景反问道,不知不觉思路已经被牵着走。

“身为武士,功勋自然最为重要,”虎千代直视着晴景,“但身为家督,自然以家族传承、国内稳定为重,现今越后国内内乱尚且未止,有何把握于他国窃取功勋。”

“大胆,一无知小儿也敢谈论军政!”晴景气愤的用手指着

“虎千代也是为了我长尾家安危!”虎千代丝毫不气弱的回到。

“好了!”青岩院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两个当事人均悻悻的坐回原位。

青岩院看了一眼坐在那装睡的天室光育,低声唤道:“光育大人久等了,我们开宴吧!”

晴景还是很畏惧这位亲生母亲的,低声应了。这一餐用的及其安静,大家都低头消灭自己眼前的饭菜,千叶女房帮助把鱼肉和刺分好,再熏上酱油,送到玉千代嘴里,不禁让玉千代大叹当小孩子的好处。

众人用过晚饭,晴景就有些微醉,他整晚也没有再敬别人,自己一人将乘松丸手里的整壶酒全都喝掉了,随后在紫御前的搀扶下先行离开。

“青岩院夫人,晴景殿下缺少一颗如先主那样坚毅的心啊。”光育大和尚见主人离去,摇着头说。

“光育大师!何为坚毅呢,这位可是比前代宽宏一些啊!”青岩院似乎不是很同意光育的说法。

“与其说是宽宏,不如说是懦弱啊!”天室光育无所顾忌的感叹道,“在这样的乱世上,能被称作豪杰的人,都要有大毅力的,相比之下,宽厚并不是十分值得夸赞的事情啊。就在去年,甲斐国的武田晴信起兵叛乱,并放逐了自己的父亲、一国守护武田信虎,继任了家督。今年又起兵讨伐信浓的诹访赖重,仅以八千人击退信浓四家一万八千人的队伍啊,这才一年时间甲斐武田家已经要控制大半个信浓国了。在下虽然是山野之人,但也看出孰优孰劣了!当然,化外之人,随便抱怨两句,夫人不要怪罪。”

对于甲斐国突然冒出来的新任家督,青岩院夫人多有耳闻,但从没想到如此了不得,听着天室光育的描述,眉头皱了起来。攻略了大半个信浓,这可很快就和越后接壤了,按照天室光育的说法,本家的家督确实很难相提并论。

“在下还听闻,武田晴信之所以一路向北攻略,是因为武田家的目标是贯通南北两片海洋!”天室光育又放下了一记重磅炸弹。

“祖母大人!”玉千代故意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和尚,戏谑似的向母亲撒娇说到,“大师说的好恐怖,让虎千代大人回来和大家一起努力抵抗敌人吧!”

随着玉千代的声音,天室光育愣了一下,惊讶的将矮几上的酒碟碰掉了,惊叹道:“玉千代殿下真是有慧根的人啊!老和尚在这里献丑了。”

随着玉千代说话,虎千代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笑着向自己这位不过两三岁的侄子轻轻点头,表示赞赏。

青岩院愣了一下,从玉千代的话语种也听出了天室光育话里的意思,欣慰的看了一眼笑着看自己的玉千代,问道:“大师很看好次子虎千代?”

“现在可不只是虎千代殿下了啊,玉千代殿下日后也必定会成为一名出色地武士啊!”在夸赞二人同时也不忘挖苦现任的那位,意思说晴景根本不算是一名出色的武士,“我本非世俗之人,越后国政我也不该插嘴。但教导虎千代殿下的这段时间,在下越来越觉得,虎千代殿下日后必有大成,圈在寺庙里真是长尾家的损失啊。说句大不敬的话,晴景大人仅仅继承了前代大人的志愿,却不曾有前代一样的胸襟与魄力啊,不要说稳定一国,就是保住府内长尾一脉在族中的地位都很勉强啊。”

“殿下虽不如前代强势,但却也是很爱面子的人啊,今日你们这么激他,并不见得对此事有何帮助。”青岩院摇着头说道,自己的这个儿子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母亲大人,虎千代觉得自己认为的对,便说了,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一片赤诚,”青岩院温和地说,“但是太不注意方法了,他毕竟是你的兄长。”

虎千代微微俯首,表示自己承认了错误。

仿佛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与天室光育太过灰心,青岩院想了一会,又说道:“此事我会择适当的时机与殿下提的,反正虎千代还小,也当跟随大师多学习几年。大师对我长尾家的关心,在此谢过了!”

第三章 豆包和尚

春天过后,晴景对越中的攻伐战最终还是没有成行,倒不是晴景听从了弟弟虎千代的谏言,而是因为越后发生了一件大事,越后国守护上杉定实的独子夭折了。

作为这个时候日本关东各国,很多国的守护,包括统领关东各国的关东管领等职务,都是由幕府初代将军足利尊氏的母族上杉家出任的,这个时代虽然礼乐崩坏,连天皇家和将军家都衰落了,但是人们还是在默默遵守着一些看似可笑的惯例,比如说家族出身,所以不论上杉家几代下来衰败成什么样,出任关东几国守护,也不少是上杉家的人。

应仁之乱后,幕府实力急剧萎缩,日本六十六国豪强逐鹿,关东很多国已经不在上杉氏的控制下,但处在日本北陆地区的越后国仍一直遵循着传统。

守护是律令制下的一国领袖,而守护代作为辅佐官帮助守护管理国内事务,虽是一字之差,却是一种身份上的巨大差距。前代家主、作为越后守护代的长尾为景为了控制越后国,放逐并逼死了当时的越后守护上杉房能,并拥护房能的养子上杉定实为守护。随后为景将自己妹妹嫁给了上杉定实,自己以守护亲族的身份征伐掌控越后国,全盛时期拿下了除扬北众控制的下郡地区以外的,越后国三分之二的土地和国人势力。

从为景时期开始上杉定实就成了一尊佛龛,除了供人瞻仰膜拜没有了一点实权,或许是出于对长尾家的恐惧,也可能是认命了,上杉定实提前过起了安心养老的生活,到了晴景这个名义上的侄子继承家督,上杉定实已经完全不理政事,安心被妻家供养。本来这一切都很美好,但是春天才过,上杉定实已经6岁的独子居然夭折了。

上杉定实已经五十多了,在这个年代来看已经算是暮年,不大可能再有孩子了,越后守护上杉家面临绝嗣的危险。于是以中条藤资为代表的扬北众提议,过继出羽国伊达家的次子时宗丸为上杉定实的养子,因为上杉家和伊达家同出身于藤原氏(属于武家藤原)。

当然,上杉家出身于藤原北家劝休寺流,而伊达家出身藤原北家山阴流,两家虽然都属于藤原北家的庶流,但传承谱系毕竟不一样,而且分支已经上百年了,血脉还是有些远的。单论远近的话,二条家为藤原北家的滴流御堂流一脉,二条家出身的玉千代,实际上与上杉家血缘还要更近一些,但是岛国与天朝不同,战国时期的入嗣跟血缘没有很直接的关系,更多是政治考虑。

这问题就来了,晴景是绝对不愿意将出羽国的霸主伊达家牵扯进越后的,毕竟伊达氏是关东的名门,盘踞关东数百年,称霸出羽国,势力强劲,不是今日的长尾家可以对抗的。

而另一边,伊达家的继承人伊达晴宗,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弟获得过高的地位,威胁到自己。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伊达晴宗坚决反对父亲的决定,还在劝说无效后掀起反旗,这就是席卷整个陆奥地区的大动乱——“天文之乱”,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政治扯皮。长尾、伊达两家内部矛盾变的十分尖锐,尤其是府内长尾本家与扬北众所控制的下郡地区矛盾进一步激化,中郡地区各豪族也开始阳奉阴违,即使是长尾氏本家居城所在的上郡都有些政令不通。

越后国处在本州岛东北部,地形狭长,多山川,整个冬天都在白雪覆盖之下。中郡地区的不安定直接影响了长尾家对越后国的掌控,急需要一位有分量的族人镇守中郡的古志地区,以达到本家对中郡、下郡乃至整个越后国的威慑。

为了巩固本家的权威,晴景听从了母亲青岩院的建议,让自己出家的弟弟虎千代还俗,并举行了隆重的元服仪式,赐名长尾喜平次景虎,出任古志地区枥尾城的城主,由家中重臣直江景纲为城代在旁边辅佐,自此,长尾景虎开始踏上了自己战国之路。

在这两兄弟精诚合作为长尾家发展努力的同时,已经两岁多的玉千代也有了自己的任务,跟随老师开始学习文化知识。

"光育大师怎么是您啊?"玉千代看着面前正在吃豆包的和尚惊讶问到,"还以为您会去枥尾城辅佐喜平次大人(景虎)呢。"

天室光育意犹未尽的抹抹嘴,直到看到玉千代鄙视的眼神才放弃再拿一个豆包的念头,玉千代觉得天室光育能教导出景虎这个"军神",能力肯定是有的,至少是很能吃,一盒8个豆包这和尚一会就干掉了7个,按日本这时候的饮食习惯,这食量着实不算小了。

"和尚我信奉真言宗,乐得世外逍遥,哪管什么世俗事,要不是青岩院夫人盛情难却,我可都不一定同意教导殿下您啊。"和尚看了眼玉千代,把手伸向最后一个豆包。

"大和尚你好不要脸"玉千代觉得好笑,"教导我是教导我,总不能这个吃法,我长尾家可供养不起。"

倒不是玉千代小气,来到这个时代后,越发体会到岛国物资的匮乏。甜食在这个时代是很金贵的,不夸张的说价比黄金,这一盒糖豆包是玉千代在青岩院夫人那死皮赖脸求来的,拿出来只是想让天室光育尝尝鲜,意思一下,没想到这和尚到真不客气。

"殿下,"天室光育不以为意,"和尚我用毕生的知识换殿下的几个豆包,是殿下赚了。"

"那就请教大师了。"玉千代翻着白眼说到。这是玉千代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天室光育。和尚大概五十来岁,圆脸,略显富态,穿着一身破旧的黑色僧衣,除了花白的眉毛外看不出一点有道高僧的模样。玉千代很好奇,这和尚是怎么调教出一代军神的。

"大师既然要教导我,那我就问问大师。"玉千代正色道。

"愿闻其详。"天室光育也在打量着玉千代,看小家伙认真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大师懂军略?"

"我又不是一向宗那些想建佛国的疯和尚,我懂军略干嘛。"

"大师会兵法?"(日本兵法一般指小兵法,也就是武艺)

"我自幼出家,又没遇上神佛授艺,怎么可能懂兵法。"

"大师懂建筑?"

"建个木屋、开片菜地还可以,再大就不行了。"

"那大师通谋略?"

"我又不在庙堂,懂阴谋诡计干什么?"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您教导我什么?"

"和尚我略知这乱世数百年历史。"

玉千代愣了一下,便不顾和尚调笑似的目光,俯身拜了下去,"玉千代,今后要给大师添麻烦了。"

"哈哈哈"天室光育笑着摸摸自己光滑的脑袋说到,"殿下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不像虎千代殿下,不,现在要叫喜平次殿下了,其下可是个很无趣的人啊。"

"大师也传授的景虎大人历史吗?"玉千代问道。

"不不,喜平次殿下是个非常有佛心的人,沉默而坚定,他的追求却过于模糊,所以他索求的知识和尚我是无法教授的,喜平次殿下的学识更多来自于寺里的藏书。"

"那大师为什么就知道我要什么呢?"玉千代有些好奇。

天室光育挠了挠头说到:"玉千代殿下啊,你想要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只是殿下不如景虎殿下有耐心,让殿下自己学习估计是行不通。"

"大师还真是直爽啊。"玉千代无语道。

"不和殿下闲聊了,既然是第一堂课那就说点简单的。"天室光育讲起课来也是嘻嘻哈哈的,"具和尚我所知道的,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最初是天皇陛下执政的,官家兴盛,自然子孙繁多,为了控制皇族开支,很多皇子皇孙被改降为臣籍,赐姓氏为源、平,源、平两大氏族执掌军事,用武力保卫皇家,这便是武士的最早起源。"

第四章 源平藤橘

天室光育略微思考后,继续说到:"在我们的这片土地上,血统是很重要的,就像源、平两族世代掌握军事,世代为公卿的藤原家掌握朝堂,这也就形成了我们说的武家与公家。当然,后来也有少部分皇族和联姻官家(代指天皇)的人获得'橘'这个姓,成为了大族,也曾出过楠木正成这样的奇男子(楠木家为橘氏一脉),极盛时橘氏族人甚至也主掌中枢,显赫一时,但是并没有多久就被藤原家彻底击败,渐渐凋零了,所以历史还是主要在源、平、藤原三氏族人间展开。"

"所有一切的开始便是公家与官家的争斗,随着天家式微,藤原氏为代表的公卿们控制了政权,藤原氏北家一脉的藤原良房开始出任摄政关白,开启了摄关政治,官家彻底失去了权利。这一时期武家的地位非常低,甚至不允许做到五位以上的官职,更不用说是跻身三位以上参与朝政了。武家在这时被朝廷与公家驱使,没有什么势力。到了白河天皇时期,天皇需要借用武家对抗公家,开启院政,并增设背面武士,收回了部分权力,但这也造成了之后武家的兴盛。”

“源、平两家作为武家的代表,之间也是存在竞争的,直到平大相国(平清盛)出现,他先是击败了源家,控制了京畿地区的武士集团,随后架空了公家与天家,出任了只用藤源氏才可以出任的关白一职,开启了武士执掌天下先例。好景不长,随着清盛公的过世,平家内乱不断,最终被源氏的源赖朝彻底击败。源赖朝随后将武家政权推向高峰,被朝廷册封为征夷大将军,在镰仓地区设立幕府,号令天下,开启了延续至今的幕府政治。”

“但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很快源赖朝的妻族,出自平氏一脉的北条时政以幕府执权(类似于幕府里的宰相)的身份篡夺了幕府的权利,之后北条家的人一直担任此职,如此又传了二百多年。随后出身源氏的豪族足利尊氏打败了北条家,出任征夷大将军,在室町设立幕府。一直到距今百年前的应仁之乱后,室町幕府又开始衰落,各地大名纷纷备战,天下才又乱了起来。"

“我们再说说源平藤橘这四大氏族,”和尚喝了口水,说到,“四大家传承千年,子孙繁多,为了区分出身,开始用居住、习惯、爱好等等作为苗字,或者说叫家名,以区分传承。比如藤原氏世代出任关白的藤原北家一脉就分出了近卫家、九条家、鹰司家、一条家、二条家五家分支,轮流领政,世人称为五摄家,至于其他的分支就更多了。”

天室光育停了下来,看着玉千代说到:“和尚考考殿下,殿下知道长尾家的由来吗?”

“知道一些,”这到有些为难玉千代,结合两世模糊的知识,玉千代整理说到:“我长尾家出自桓武平氏一脉。”

“哈哈,皮毛而已,不过以殿下的年纪也是不易了,”和尚摇了摇指头,“桓武天皇册封的“平”姓,以葛原亲王一脉最为繁茂,其中又以平高望一系最强。最值得说的是平高望长子与末子,长子平国香开创的伊势平氏,镰仓幕府执权北条时政所代表的北条家就是出自这一脉。末子平良文开创的坂东平氏,包括了三浦家、土肥家、軼父家、畠山家、千叶家、梶原家、大庭家以及殿下所在的长尾家,这也就是大家通常说的坂东八平氏。”

玉千代学着天室光育的样子挠挠头,确是有些晕了,这传承历史可着实不短,想缕顺需要一段时间,但大和尚却是越说越起劲,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武士家族的繁衍速度可是很厉害啊,野心的膨胀那就更加厉害,”和尚感慨道,“室町幕府创始人室町公方(对将军的敬称)足利尊氏为了加强关东的控制,一方面先是在旧幕府镰仓地区设立关东将军,由自己弟弟一脉出任,震慑关东,另一方面,由自己的母族,出自藤原氏的上杉家出任关东管领,牵制和平衡关东将军的权利。长尾家便是一直作为关东将军或关东管领的家臣团存在的,由此繁衍出了很多分支,嫡流的镰仓(足利)长尾家,支流的白井长尾、总社长尾、越后长尾。仅仅就越后长尾一支又以居城分出了殿下所在的府内长尾、青岩院夫人娘家古志长尾(景虎去坐镇的就是越后中部的古志地区),房长大人的上田长尾(阿桃的夫家)等。与大多数武家一样,长尾家枝繁叶茂,看上去去制霸越后强盛无比,却外强中干。宗家与分家看似荣辱一体,却经常推诿扯皮,相互攻坚。分支过多力量过散,这是可能是长尾家乃至天下武家的通病,也是天下纷争不止的原因吧。”

本来听着昏昏欲睡了,却是被和尚最后一句勾起了兴趣,玉千代来自后世,自然知道分封制的弊端,古代岛国、欧洲诸国之所以战乱不断,分封制是很重要的原因。看似把土地分给自己的亲族镇守十分安全,却不知道也是分弱了宗主的势力,最后枝叶强过树干,家族这棵大树也就轰然倒塌了,和尚身在时代之中却能看清这些,着实不易了。

看到玉千代赞同的眼神,天室光育却没有给一个孺子可教的回应,只是有些认可地说:“殿下年幼,但应是有宿慧的,源平藤橘包括官家,都分封亲族或家臣驻守地方,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利字,天下很大,却又着实很穷,统管这庞大贫穷的六十六国太过困难,而能得到的利益却很小,地方的土豪如盛夏之野草,无法清除,亦很难统一调令,而且,执政初期能承担支付功勋大臣和亲族的本钱太少,不授予管辖地方的权利又能给予什么呢,所以一代一代的武家政权是没法安定天下的。武士,终归是不行啊。”

“大师的话可是太失礼了,”玉千代假装威胁到,“这话让外面的人听了,估计会有人排队合您决斗啊。”

“哈哈哈,”天室光育不以为意的笑到,“殿下太认真了,这乱世谁会在意别人怎么说呢,玩命赚取功勋的武士们哪里懂得这些大道理,打仗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而已。”

“大师未免偏激了,”虽然没有作为武家子弟的觉悟,但是和尚的有些看法玉千代还是不认同的,因为在后世的历史上,结束岛国战国乱世的仍然是武士,仍然是武家政权让这个国家不断延续着,岛国与亚洲各国比并不大,这时候人觉得大不过是不会管理罢了,“总是有厉害的武士会终结这种恶性的乱局。”

“殿下和喜平次殿下给的回复很相似呢。”天室光育说到。

“叔父大人怎么说?”玉千代好奇道。

天室光育想了想说到:“那时,殿下初到寺里时,比您大四、五岁,脾气却是十分暴躁的,不像是个孩子,那时喜平次殿下很自信的说自己能够扫平天下,结束乱世,还政于天皇。哈哈,小小年级能说出这些话真是了不得呢。但其在我寺里读书六年,不久前元服,我们又说起这事,景虎殿下说乱世之人如浮萍,随波逐流而已,但凡秉持义理,问心无愧,再也不敢妄谈天下了。”

“叔父大人是觉得自己成为不了那种人么?”玉千代郁闷了,怎么未来的军神大人的选择这么消沉啊。

“并非不能,而是不愿意吧。”天室光育摇摇头,“喜平次殿下虽然生性狂躁一些,却是很有佛心的一个人,学习这六年却是看的更清了。立国以霸道,为政以王道,才可能还民以天道,但是景虎殿下却无法下定决心走出这霸道的第一步,因为这本身就与义理不和啊。”

玉千代隐约明白了这个意思,就像企业集团,原始积累总会是充满血腥的。

“玉千代殿下天资聪颖,在之前的宴庆上我就发现了,今天更是确认了,换作其他的孩子,和尚我说的这些听都不可能听懂。神佛还真是护佑长尾家啊,先有了喜平次殿下,又有了您,这是给长尾家立足乱世的两件瑰宝啊。”

“我可不是出自长尾家,不过是被送来有口饭吃罢了。”玉千代故意说道。

“那殿下来到这里,不更是说明有神佛安排吗?”和尚笑道,对玉千代提及自己的出身不是很在意,在这个时代更注重家族传承,而非单纯的血缘,“不过,这是神佛赐予的福气,却也是负担,殿下现在怎么说也身为武家一份子了,生在这当世修罗道场,又如何做何选择呢?"

“天塌了自然有个高的顶着,我只要好好过活就好了。"玉千代话虽然玩笑,却是真实所想。这是什么世代,战国啊,人命如秋天的树叶,风一吹就大把的飘落了,当武士杀敌?别开玩笑了!抱抱未来军神的大腿,作作米虫,这一世也就过了。

天室光育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乱世总是不由得自己的,不说这些了。从这个月开始,我每十日便来城中教授殿下一次,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辛苦大师了。"玉千代觉得没什么问题,课业安排宽松些总是好的。直到第二天,玉千代才痛苦的发现自己的功课可不仅仅是跟着和尚读书。

第五章 天生的武士

"什么?祖母大人,"玉千代吃惊的看着青岩院夫人,"还要学习兵法(通指小兵法,即武艺)?"

不是吧,真要学习打架啊,玉千代极度郁闷,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以后也要上战场吧。

"你以后要成为像本家先祖一样优秀的武士,在这乱世中想获得功勋,学习兵法是必须的。"青岩院夫人不容置疑的说。

"毕竟你还小,不会安排的过于劳累的,但基本的一些东西还是要学习的,"家督兼养父的晴景对自己语气倒是很温和,"玉千代,要有武家的觉悟啊,以后还要你为本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呢。"

"不是有父亲大人和喜平次大人吗,我不当武士行不行啊。"玉千代假装赖皮道。

一直很宠爱自己的青岩院夫人却是把脸拉了下来:"胡说什么,玉千代要走上战场为本家建立功业的,这是武家的荣誉,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晴景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因为玉千代提到了长尾景虎,晴景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个顶撞自己的弟弟,起用景虎却并不是包容了他,令他还俗出任一城城主,更多的是主家和睦的政治象征,毕竟在晴景看来,一个十多岁刚刚元服的孩子能干什么。

"大熊备前守大人,请进来吧!"晴景的话音刚落,从屋外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瘦瘦高高的,留着标志性的月代头,眼睛生的细长,眉毛确很粗,一个蒜头鼻子生的十分醒目,"这位是大熊备前守朝秀大人,元服后便出仕于守护大人家(上杉定实)。备前守大人枪术十分精湛,早年于北陆道各地游历,鲜有可与之一战者,前日我征求了守护大人和备前守大人的意见,讨要其为本家寄骑,教导你兵法。兵法是武家立身的基础,玉千代要好好学习。"

大熊朝秀跪坐下来,看到面前粉雕玉琢的玉千代,明显楞了一下,说到:"在下曾游历北陆,与京城诸公家也有接触,都不曾见过如此俊美的殿下啊,长尾家倒是好福气。"

大熊家是越后国中部地区地豪族,是世代侍奉守护越后上杉氏的重臣,在明面上与长尾氏算是同僚,虽然长尾家势大隐隐把持守护家,但战国的武士这时候还是有不少家族重视正统的,加上正值壮年,大熊朝秀对晴景说话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尊重。

看到晴景不满地眉头直皱,玉千代出来打圆场道:"朝秀师傅是要教授我剑道吗。"

"在下当然也学习过一些剑术,但是在越后国内都排不上号的,"大熊朝秀俯身向玉千代回礼说到,"在下比较擅长枪术,今后主要教授殿下枪术,当然,也会传授殿下一些剑道、弓道、骑术,这些都是武家的必备课程。"

"啊,要学的这么多啊。"玉千代瞬间有些头大。

大熊朝秀是一个很认真的的人,当天下午便开始授课,最先教授的也是最基本的剑道劈砍,大熊朝秀采用了一种十分原始当然也十分传统的方式来教授,也就是不断地斩击木靶。

当做出第一次劈砍动作后,玉千代和大熊朝秀都发现了一个异常,玉千代虽然只有两岁,按说都不是能够行动自如的年岁,但玉千代臂力确是远超八九岁的孩童,居然可以轻松挥动几乎和他现在一样高的太刀。

玉千代也被这一状况弄傻了,难道是重生带来的福利?

两人先后试了稚刀、素枪等武器,虽然有些吃力,玉千代起码能像大人一样举起,由于身高问题,挥动倒是做不到,当玉千代居然轻微拉动一石重的日式半弓后,大熊朝秀开始欣喜,虽然仅仅是弓弦拉开了一点,但也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做到的。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天赐的好徒弟。这种无法解释的怪力,大熊朝秀把他它归结为神佛对世代虔诚的长尾家的馈赠。

“殿下真是天生的武士啊!”大熊朝秀欣喜的同时又有些暗淡,近些年世袭越后守护代的长尾家人才辈出,而越后守护上杉家却一蹶不振,不只人丁凋零也缺少人才,基本变成了长尾家的附庸,有些本末倒置的感觉。大熊家世代侍奉越后国守护上杉家,想到曾经的主家如此的窘境,大熊朝秀陷入了沉思。

玉千代的心情同样复杂,最初接触兵法的新鲜感退去后,自己却有些害怕,作为一个来自后世和平时期的现代人,不论是心智再成熟也必然是怕死的,对于战火,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反过来想,其实无知才能无畏啊。现在天赋秉异固然值得高兴,但在这个时代,出色的能力也便代表着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在这个乱世立足,玉千代不知道,毕竟个人的勇武在这个战乱的年代算不了什么。

还是继续抱抱粗腿吧,玉千代这么想到。

大熊朝秀此时也回过了神,看着玉千代说道:“殿下确实深受神佛赐福啊,我人生三十载,游离了大半个东国,确实没见过哪家的殿下幼时有如此神力,在以后的学习中,殿下更要努力,成为家中的支柱。”

玉千代敷衍的应着,在以后的学习中却少了热情,枪术、剑道和骑术的学习都是得过且过,大熊朝秀倒是不着急,可能感觉出了玉千代对学习的不明抵触,依然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枯燥的课程,让玉千代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箭术方面却是玉千代进步最快的,甚至可以说是进步神速,虽然用的是特制的软弓,但凡是射出去的箭几乎很少有脱靶的情况发生,让大熊朝秀啧啧称其。之所以这么认真地对待箭术,是因为箭术这种远距离杀伤敌人的技巧是最安全的,如果一定要选择一种求生手段,玉千代做出了稳妥选择。

兵法学习上的怠慢情绪渐渐传染到了天室光育教授的文化课程上,玉千代故意开始偏重于和歌、茶道、舞蹈等知识,很少再和天室光育讨论历史上的问题。这种转变令天室光育十分的困惑。

一日午后,天室光育带来了越后国东北部的消息,扬北众内乱了。

在越后国东北部有一条将越后地区切断的河流,这便是扬河,扬河以南基本被长尾家及其家臣团控制,扬河以北是由为了对抗长尾家的二十多家豪族组成的松散联盟,越后国内称他们为扬北众。这个联盟中的各家族控制的土地都不多,最大的都不超过万石领地,相互之间也有战事,但当对抗长尾家时又会组成联军,相互扶持。其中便以鸟坂城的中条家、猿泽城的本庄家、加地城的加地家、平林城的色部家、新发田城的新发田家几支最为强盛,一直与长尾家作对。就是这一势力一直困扰着长尾一族,时不时的叛乱极大的牵扯了本家的精力。

晴景启用景虎为位于扬河北岸的枥尾城城主,以家中重臣本庄实乃(其出身并非扬北众的本庄家)辅佐,稳定越后国中部地区同时震慑处在东北部的扬北众,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有一定考量的。

枥尾城不远便是青岩院夫人的娘家古志长尾家的居城栖吉城,虽然两家同为长尾一族又是姻亲,但是本家府中长尾与古志长尾却关系并不和睦,曾经发生过战争,枥尾城便是从古志长尾氏手中抢来的。现任古志长尾家主长尾房景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果任命本庄实乃为城主,长尾房景必定会趁机报复,不利于本庄实乃专心对抗扬北众,但是景虎去了就不一样了,外公怎么好意思和外孙抢东西呢。

这次叛乱却是事出有因的,还是源自于之前的越后守护上杉定实绝嗣事件,在是否迎立伊达时宗丸为守护继承人的问题上,政治扯皮还在继续,因为时宗丸的母亲乃是扬北众豪族中条藤资的妹妹,中条藤资仍在一力怂恿以期促成此事,扬北众其余势力也怕中条家因此会逐步坐大,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所以开始表示反对。长尾晴景为了防止伊达氏染指越后,自然站在反对一方,于是战争为政治服务,战乱眼看又起。

从天室光育口中得知,在这场杨北地区的战争中,年仅13岁的长尾景虎大放异彩,在本庄实乃的辅佐下,没向本家多要求一兵一卒,便以枥尾城为据点陆续平定了叛乱势力,中条藤资亲自到枥尾城谢罪,在上杉定实最终放弃过继嗣子的决定后,杨北地区战争完全结束。

“玉千代殿下,”天室光育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要好好努力啊,将来像喜平次殿下一样为本家的繁荣尽力。”

在天室光育自以为激励的话语中,玉千代却是有另一番见解,果然是未来的军神,看来自己下半辈子不用担心啦。

此时天守阁的评定间里洋溢着喜悦,重臣们纷纷向家督晴景祝贺,祝贺本家武运昌隆种种,与之相对的,晴景的眉头却未舒展开来,监视杨北众的探子带来了一个令人不舒服的消息,随着扬北众的失败,安田长秀、北条高广、小河长资等豪族居然到枥尾城拜见景虎表示效忠长尾家,中条藤资亦是只去了枥尾城谢罪,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让人看起来,好似代表长尾家的是枥尾城而不是春日山城,长尾景虎才是长尾家的家督。

“看来我也需要一场胜利来确定自己的地位啊。”长尾晴景如是想到。

第六章 晴景出阵

天文十三年冬天,大雪已经封山了,往常这个时候日本北陆道的各国往往会进入休战期,因为这种天气打仗确实不是上上之选。但今年冬天却并不如常,在准备了两年之后,越后国守护代长尾晴景终于说服国内势力,出阵越中国,讨伐越中国东部的豪族,讨伐联军一支只有四千人的队伍,即使比晴景两年前估计的还要少五六百人,毕竟这种天气征召民夫是十分困难的。

中下层武士们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怨言,毕竟功勋代表着财富和声望,与此相比,寒冷并不算什么,而且这支四千人的军队,对于越中国来说绝对算是庞大,可以预见这一战必定十分顺利。

天守阁里,玉千代看到了一个失落的身影。

“乘松丸?”玉千代惊讶的叫道,“你怎么没和父亲大人一起出阵?”

“是玉千代殿下啊,是啊,殿下只带了家中侍大将以上的家臣,连在下的父亲大人都没被叫去呢!话说我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居然还没有元服,没机会出阵!”乘松丸倚在天守的栏杆上,望着远方已经消失在雪地尽头的队伍。

玉千代很理解他的感受,怎么看,这场战争就是赤裸裸的刮取功勋,身为家督的小姓却不能参战,再加上都已经十五六了一直没元服,对于武士家庭出身的孩子还是蛮气闷的。

“乘松丸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出色地武士啊!”玉千代赞叹道。

“这不是当然的吗?”乘松丸诧异的说道,“玉千代殿下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啊!我的梦想是每天能吃很多美味的食物,穿华美的衣服,有一大堆侍女服侍自己,有一大群手下听从号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玉千代一脸认真的搬着指头说道。

“玉千代殿下!”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千叶女房一脸严肃的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乘松丸俯身行礼,虽然千叶今年只有十七八岁,又是一介女流,但却是青岩院夫人一手培养的女官,负责传达青岩院夫人的意见,不要说乘松丸这个小姓,就是很多家中重臣都十分尊重她。

“玉千代殿下!”千叶女房面容严肃的说的,“刚才的话我们全当没有听到,在这个乱世,武家的子嗣说出如此轻浮的话是会被世人耻笑的!”

玉千代揉揉头,自己从小便是由千叶女房照顾长大的,对于千叶的性格还是很清楚地,这是一个对自己既宠溺又严厉的人啊。作为祖母,青岩院夫人给予玉千代更多是溺爱,但从小照顾自己的千叶,却似乎充当了严厉老师的角色,在生活中,也多是千叶教导自己如何做这个如何做那个,甚至识字也是千叶教授的课程。

作为从小被青岩院夫人带身边细心教导的千叶来说,玉千代无疑是自己对长尾家偿还养育之恩的途径,千叶一值试图将玉千代培养为一名出色地武士。

“千叶姐姐啊!”玉千代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乘松丸,知道没法指望这位帮自己说好话,讨好道,“你知道的,我就是随口感叹一下啊。”

“殿下,身为武家的孩子,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梦想说的如此虚华,如果让夫人听到会不开心的。”

“祖母大人从来没有说过让我一定成为武士啊?”玉千代继续说道。

“怎么可能!夫人自然是希望您能够出人头地的!”千叶说到。

“但武士出人头地是要做好被讨取的决心的啊,哪有长者会喜欢孩子为了如此飘渺的目标而出生入死呢?”玉千代看似随意的回到。

“或许是这样!”千叶顿了一下,“但是殿下啊,没有功勋和武力怎么能保证殿下所说的豪华的生活呢?我见过很多平民或浪人挤破头的杀敌立功就是为了成为武士,殿下如今却说得如此随意。我不是武家的孩子,所以我知道这个时代的冷酷啊,殿下!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依靠家督大人的庇护啊。”

玉千代心想,我还真是想着一直受家督的庇护,不过这位家督不是养父长尾晴景,而是军神大人。突然想到千叶说自己不是武士家庭的孩子,玉千代记得它倒是第一次说道自己身世,玉千代曾经问过几次,都被千叶含糊的应过去了。千叶对于某些东西的看重,是来源于自己所不知道的生活吧。

“千叶姐姐!”玉千代突然很正式的跪坐下来,身体笔直的俯下,让千叶一愣,“您对玉千代的期望,玉千代心里知道,虽然说出来让人笑话,我也没有什么宏图大愿,仅仅希望借家族庇护安度此生,并非千叶姐姐所说的如公卿般贪图安逸,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希望千叶姐姐理解。”

千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殿下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聪慧,前些日子连光育大师都夸奖呢。殿下刚刚三岁,便能识字作文,言语思维与成人无异,是为天赋大才之人,天室光育大师都十分赞扬的,武道方面大熊朝秀大人也经常夸奖。殿下却只知道偷懒,尤其是近半年来,殿下只偷看和歌、物语,却从不把精力放到两位师傅教授的课程上来。”

玉千代总不能告送他,再活一次的人是尤其怕死的,所以玉千代想了想说道:“就是越和两位老师学习我才越觉得人生不易,这世道战乱不止,已经有那么多人慷慨赴死,何必多我一个,危险的东西能躲便躲吧。再者说来,茶道等的技艺也是武士的必修啊。”

千叶心想,你不向危险边上凑,危险可是很可能找到你的啊。

“好了好了,千叶姐姐!”玉千代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了,“父亲大人不在,母亲每天礼佛,城里自然是我说了算了,好了,让厨房准备些点心吧,等我和乘松丸回来时吃。”

“什么回来?”千叶不解的问。

“乘松丸要带我到城下町逛逛!”

“什么?”一直沉默的乘松丸猛地抬起头来,“千叶女房!我可没……”

“好了!”玉千代打断要解释的乘松丸,“反正母亲大人在专心礼佛,要天黑才会出来!我正好抽时间去看看朝秀师傅。千叶姐姐,我以长尾家家督之子的名义命令你替我保密。”

千叶心说这都是什么啊,但转念一想在城周边应该也没什么危险,叮嘱了注意在雪下大之前回来,算是点头默许了。

……

走在城下町的街道上,乘松丸感到一阵的无力,自己可得看好这位,要是出点什么状况,不用等家督大人回来,青岩院夫人就能砍了自己。

大熊朝秀在半个月前喝酒堕马,摔伤了左腿,所以一直住在城下町的私人屋敷里,所以这次也便没机会随大部队出征越中国,估计正在家失落呢,作为徒弟,去看望一下也是应该的。当然这只是一方面,自己的父亲不在城里,祖母礼佛顾不上自己,玉千代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到城外长长见识,这八年可真是被圈成宅男了。

城下町当然不是真的就靠在城下,而是坐落在春日山脚不远处,抬头可以看到春日山城,但又有一定距离,这也多是出于安全考略。玉千代新鲜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从主城里跑出来,虽然冬日的城下町带有些许的破败感,但是这还不能阻止玉千代的好心情。春日山城的城下町面积不大,仅仅有几条街的商户,其他的错落而建的多是农人的房屋,偶尔看到几栋豪华的屋敷,应该是家中武士营建的居所。

转了大约半个时辰,玉千代终于看到了个不大的酒屋,拉了拉乘松丸,说道:“走,给朝秀师傅买点酒。”

后面的乘松丸心里一阵哀嚎,说道:“殿下,这里人员很杂的,很多不得志的野武士会游荡到各地的酒屋聚集,妄图有主家赏识,这么一群人聚在这里经常出现决斗什么的,很不安全啊。”

“没事的,咱们只是买东西!”玉千代安慰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没想到玉千代玩笑似的话却让乘松丸当了真,他紧了紧腰间的佩刀,一脸严肃的跟进了酒屋。

酒屋里人确实不少,也确实如乘松丸说的那样很乱,屋里横七竖八的摆着五六张桌子,围坐着各式各样的人,有货郎、有僧侣,当然更多的还是乘松丸嘴里所说的野武士,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用麻绳随意将头发束其,有的人腰间别着没有壳的长刀,有的人桌边依放着竹枪。看到玉千代两人进来,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目光火热的望着乘松丸。

玉千代知道,自己两人精致的衣服让在座的野武士认定是高门武士出身,所以也就有些激动,认为自己找到了引荐人。

这是后屋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头发很讲究的在脑后盘成一个大鬓,和服的前襟故意开的很大,热情的和乘松丸打招呼:“这位武士大人,我是这里的老板美芽,二位是想在此用餐吗?”

在玉千代的暗示下乘松丸点点头,老板娘看了一眼屋内的桌子都满了,忙叫人从后屋又抬出一张桌子,在前厅搭好,招呼两人坐下,另有侍应端上两碗茶汤,说道:“在下这里太寒酸了,请二位不要见谅。”

其他几座的野武士看到老板年这么热情接待两人均起起哄来,但慑于乘松丸穿着没有闹得太凶。玉千代眼睛转了一圈,便拉了拉乘松丸的衣服,示意乘松丸让老板娘也坐下,乘松丸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叫美芽的老板娘有些顾虑的看了乘松丸一眼,又望了望玉千代,坐了下来。

玉千代其实也没有什么很特殊的事,就是想打听一下大家对长尾家的感觉,看了一眼木头式的乘松丸,知道还是得自己问。

“美芽姐姐!”玉千代故意奶声奶气的喊道,“怎么不见老板呢?”

老板娘美芽愣了一下,没想到是眼前长得像玉雕式小家伙说话,有些调笑的你了下玉千代的脸蛋,笑道:“小姑娘才多大,话已经说得这么好呢。”

玉千代是满脸的黑线,一旁的乘松丸已经拔出刀来了,指着老板年说:“大胆!居然如此对殿下无理!”

这时满屋的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是侍从啊,那个面容甚至有些娇艳的小家伙才是哪个家族的少爷。

美芽在脑子里将事情过了一遍,低声微微躬身道:“失礼了,敢问是城中的小殿下吧!”

示意乘松丸收起刀,有些惊讶的说道:“啊,你认得我?”

“啊,住在町里的武士大人我基本都见过面,也没听说哪家少主长得这么标致的,但城主大人从京都过继了个像女孩一样漂亮的少主,小人还是听说过的,听说见多识广的光育大师都称赞殿下是‘东国第一美人’。”可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老板娘压低了声音。

玉千代听到老板娘的回话,刚含到嘴里的茶汤一口喷了出来,嘴角一阵抽搐,当年虎千代的一句戏言被传成天室光育大师的夸奖了。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玉千代不想再纠结这个称呼了。

“殿下是说小人的丈夫啊,说起来,曾经也算是个武士吧,八年前在前代城主大人军中做个足轻组头,跟随前代大人在天文六年赴越中作战时便没有再回来。”毕竟过去多年了老板娘美芽说起来也不是很伤心地样子。

“既然是武士的家眷,怎可化身商贾,混迹于市井之间,让乡野游人调笑,状若流莺!”乘松丸皱着眉插嘴道。

“哎呀!这位武士大人也是出身高门望族吧!”美芽明显不喜欢被这么说,“您又怎么知道我们这种下层武家的日子啊,我丈夫在时,薪俸也仅仅只够家用。丈夫死后我们仅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又不能继承家业,自然要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啊,难道真的全家饿死?就是这个小小的酒屋还是在我母家的资助下才开起来的呢。”

玉千代对老板娘的话表示赞同,乘松丸出身斋藤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父亲斋藤定信也是赤田城一城的城主,领有数千石的土地,衣食无忧,自然不能体会下层武士的困难。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实际上底层武士过的也并不好,风险却远远高于大将,但即使这是一条凶途,也是大家羡慕的晋身之路。

第七章 异变突生

从酒馆吃了些东西,带着买好的一壶米酒赶到大熊朝秀家时已经是午后了,玉千代也没管大熊朝秀有没有休息,一边用力砸着门,一边大声喊道:“朝秀师傅在家吗,玉千代来看你啦,开门啊。”

大熊朝秀在城下町的屋敷并不大,因为大熊朝秀之父政秀名义上仍是越后守护上杉定实的家臣,所以大熊氏跟随上杉定实居住在春日山城不远的御馆,春日山下的屋敷是晴景单独赏赐给大熊朝秀,只住着大熊朝秀和妻子阿梅以及两个仆从,所以即使是不大的屋敷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不一会,大门敞开,开门的是大熊朝秀的随从平藏,二十多岁的年纪,确是很干练的一个人,马上把玉千代二人迎了进门,说道:“殿下您小点声啊,我们家殿下发了一早上的脾气了,刚睡下,夫人都被骂了。”

进了院子,果然看到大熊朝秀的妻子阿梅双眼通红的在屋口接自己。

“阿梅夫人,听说师傅发脾气了?”玉千代带着玩笑的口气问道。

“是玉千代殿下啊,让您看到这个,真是失礼了。”阿梅不好意思的说道,“夫君还在生闷气呢,请不要见怪。”

“生闷气是自然的,”玉千代哈哈一笑,“我听乘松丸说了,这次本家出阵,除了留守的几位大人外,排的上号的重臣都去了,这可是难得收获军功的时候啊。”

“玉千代殿下,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刺激我的啊?”大熊朝秀大喊着从屋内走出来,看样子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刚才发泄了情绪。

大熊朝秀不客气的从乘松丸手中抢过酒壶,直接大灌了一口,有些幸灾乐祸的对乘松丸说;“原来你也没有跟随出阵?”

乘松丸无奈的耸耸肩:“总得有人陪着朝秀师傅您失落不是?”

乘松丸也曾受大熊朝秀指点,所以与其也不是很见外,后者知道他在逗趣,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便不在理睬。

当众人进屋闲谈之时,平藏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说道:“刚才大人让去买鱼,听集市上回来的渔户说,有几支军队正在向城下汀这边移动,都穿着铠甲带着弓箭,吓得他们都不敢继续捕鱼了。”

“知道是哪家的武士吗?”大熊朝秀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听渔户们描述,”平藏不确定说道,“打的好像是黑泷城的旗帜。”

“秀忠大人的部队啊,”大熊朝秀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对玉千代说道,“这位大人在城主大人组织出阵时,居然称病了,大家可都在笑话他黑田秀忠英勇的一世,到了老居然害怕打仗而称病不出呢。”

由于年龄原因,玉千代对越后国诸豪族,甚至是长尾家很多家臣都认不全,主要是没有接触,开始他对黑泷城还没什么概念,但是听到大熊朝秀的最后一句话提到的人名,明显一愣,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玉千代上一世不是主攻日本历史的,所以对战国的知识也就停留在大面水平,之所以知道“黑田秀忠”这个名字,主要还是因为越后国的“黑田之乱”在历史上还是比较有名的,其甚至可以看做是长尾景虎(上杉谦信)崛起的一个重要契机,自此之后,景虎收获了大量的威望,一举压过长尾晴景成为越后国各家较为推崇的家族继承人。玉千代费劲的转动脑细胞,回想起上一世的记忆,黑田秀忠大概实在天文十四年左右竖起反旗的,时间倒是差不多了,加上蝴蝶效应的影响,越想越让人不放心。

“乘松丸,叔父大人(长尾景康)手下现在有多少人在城中?”玉千代扭头问道,长尾晴景攻略越中国,安排庶弟景康暂代城主看家,这玉千代倒是知道,但具体有多少人手留在城中就不知道了。

“大概20名武士吧,”乘松丸不确定道,“可能还有50名轮值的足轻。”

玉千代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父亲大人”这是很重视越中国的出阵,居然调走了本家大部分的武士,由于这个时代的日本还没有实现农兵分离,大部分足轻是农户临时征调,这部分人只能打顺风仗,极易被敌军击溃,战争还是主要靠武士打头阵。

“朝秀师傅,请助本家守卫春日山城吧。”玉千代俯身对大熊朝秀说道。

朝秀明显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殿下您是说黑田家谋反?不可能!”

玉千代如果不是来自后世,自己可能都不相信,因为黑田家世代为越后国重臣,最初是侍奉越后守护上杉家,随着长尾家几代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实际控制了越后国,黑田家又转为侍奉长尾家,到秀忠这一代,甚至做到了长尾家的家老,一般人根本想不出其谋反的理由。但玉千代大体了解一些,这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典型,黑田秀忠起势很大程度上是想击败长尾家而恢复上杉家执政,至于其中有多少私心就不好说了。

朝秀看玉千代依然俯身一副恳求状,便也重视起来,说道:“殿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朝秀师傅,”玉千代催促道,“不论真假,就当是您护送我回城好不好,我们快走吧,如果真是最坏的事情发生,那再慢可就迟了。”

玉千代确实还是抱有一丝的侥幸心理的,希望自己多虑了,但是从历史上看,越后国似乎是一个遍地“反骨”的地方,大臣造反想吃饭睡觉一样普遍,自己不能冒这个险,不然还没有抱上军神大人的腿,自己可能先被一波“带走”了。

可能是受到玉千代的影响,大熊朝秀不能不重视起来,先回屋内换上了自己的铠甲,有叮嘱自己的阿梅夫人关好宅门注意防范乱兵,这才一瘸一拐的带着玉千代和乘松丸忘山城赶去。

三人赶到城中时,城里的守备显然还没有得到有军队向山城赶来的情报,足轻们靠在城门口说笑,负责监督的一名武士也卸下了铠甲坐在一旁喝茶。

“叔父大人呢?”看到玉千代等人进来,那名武士一愣迎了上去,玉千代摆手制止了他行礼,开口问道。

“景康殿下应该还在侧殿整理今日收到的越中方面传来的文案,听说攻势非常顺利!”武士回答道,“也可能去青岩院夫人那里汇报这件事呢。”

“快把大家召集起来,有敌袭!我先去找叔父大人想对策。”玉千代撂一句话便向侧殿方向跑去,留下一脸懵懂的众人。

玉千代虽然是晴景的养子甚至说是名义上的继承人,但是一个三岁的孩童的话还是很没有说服力,那名武士将询问的眼光投向大熊朝秀,在后者点头表示认可后,动身开始着急在城中的守卫。

玉千代赶到侧殿没有见到人,又跑到了青岩院夫人的佛堂,看到长尾景康正跪在那里汇报着什么,应当是越后联军在越中国所向披靡种种,因为青岩院夫人明显带着欣慰的笑意,一旁陪同的阿桃也是神色飞扬。三人同时看到了跑的一身汗的玉千代,阿桃最先反应过来,从怀中拿出手帕,走过来给玉千代擦拭,调笑道:“都说玉千代你行事稳健,这不疯起来与我们家太郎也一样嘛。”

玉千代忙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对屋内另两人说道:“黑田秀忠谋反了,黑泷城的军队已经快到山下了。”

“什么?”屋内三人均是大惊。

“此话当真?”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景康。虽然已经在此生活了三年,玉千代却一直对于景康其人不是很熟悉,全因为在城中,这位“叔父大人”存在感太低了,可能与其庶子的身份有很大关系,给人的感觉是中规中矩,既不像长尾景虎一样锋芒毕露,又不像晴景那么贪图安逸,一切都中规中矩、平平淡淡。

“已经确认了,在回山城的路上向山下看已经能够看到对方的队伍了,绝对没有看错,大概有500人,都全副武装,正在加紧向山上赶呢。”玉千代急道。

听到玉千代的话,青岩院夫人顿时感到一阵眼晕,也来不及追究玉千代私自下山了,对景康说道:“已经到山下了,那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山城了,城中有多少守卫。”

“今天值守的武士有15名,另外还有9名就住在城下町,我派人去召唤他们抓紧回城,”景康作为守将无疑还是十分称职的,“临时征兆的足轻有40人左右,再调集城中的仆从,大概还能组织起20人。”

“加起来还不到百人吗?”青岩院夫人到底是见惯了国内的叛变,倒是还算镇定,只是语气格外凝重,“只能暂做抵抗,还是要去向国内各家求援啊。”

“是,我这就去安排。”景康说完快速的离开了。

大约申时(下午三四点钟),黑泷城的军队出现在了春日山城城头,在观察完敌军阵势之后,守城一方的士气更为低落,经目测,对方500人的军阵中身穿全套甲胄的武士居然有近200名,剩下人也多是武士随身的侍从或低级的护卫,竟然没有平时出现在战争中用于凑数的农兵足轻。

“黑田秀忠这是把自己全部的家底都带来了吗?”景康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敌人。

“应该是有其他家一同谋反了,”大熊朝秀看了一眼身旁的玉千代,一副“被你害惨了的表情”,补充道,“黑龙城不可能派出这么多武士。”

此时,青岩院夫人也来到了城头,环视了一圈众人,面色凝重道:“诸位,要做好一同战死此处的觉悟了。”

第八章 笼城战

笼城战是日本战国时期人们对围城之战的叫法,在每天都发生战斗的战国前中期,笼城战的出现概率是极低的,人们还是习惯于在野外进行合战。盖因为这个时代日本的攻城手段仍处在很落后的阶段,日本城又多为山城,且都是岩石修筑十分坚固,进攻点几乎仅有木质的城门一项,这是一件十分费力不讨好的选择,进攻的一方必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是黑田家的军队还是来了,而且斗志昂扬,因为城中的守卫实在太少了,这几乎算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春日山城中的武士连同会射箭的足轻都来到了城头,加上玉千代自己也不过40人,剩下的足轻全都在加紧加固城门。

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人群,玉千代说不感到恐惧是不可能的,他此刻都恨不得和城中的女眷一同躲到天守阁里去,其实他真的这么做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即使是武士家庭,也没有一个3、4岁的孩童上战场的道理。但是面对大熊朝秀的劝说,玉千代还是坚持留在了城墙上,因为不愿意真的听天由命的等待命运的裁决。

“打起精神来,这可是你们的初阵。”大熊朝秀看到玉千代和乘松丸都没什么精神,半开玩笑道。

“没有元服也算是初阵吗?”乘松丸不明觉厉的问道。

“我说算就算,”大熊朝秀继续道,“如果你表现的好的话,我就把我的偏讳赠给你。”

“谁要你的偏讳,要求也是向城主大人求啊!”乘松丸不屑的撇撇嘴。

“乘松丸,如果你表现的好的话,父亲大人说不定把长尾家的通字赐给你。”玉千代看到两人拌嘴,觉得有些意思,插嘴道。

“哎?真的吗?”乘松丸一脸认真的问道,回应他的是城墙上众人的笑声,本来压抑的氛围有些缓解。

长尾景康没有制止军士们的嬉笑,只是重重的咳了下,说道:“为什么还不进攻。”

“应该是在准备撞门的圆木,看哪里,他们在伐树。”大熊朝秀指了指远处对方的军阵。

“大概是因为不知道城中的确切人数,所以采取最传统也是最保险的战法,”玉千代替大熊朝秀做出了解释,在得到后者认可口继续说道,“毕竟笼城不是简单的事,对方的时间拖不起,必须保证一击击溃我们,不然即使是手下长期征战的武士也会心生退意的,再加上这里离本家几个位重臣的城不远,他们没有太多纠缠和试探的时间。”

“这反而对我们有利了。”景康惊异于玉千代能想到这么多。

“但是同样,我们不能借他们试探来制造城中有重兵的假象了,”大熊朝秀紧了紧头盔,担忧道,“一旦攻击必然是全力一击……”

这时,一声悠长的法螺从对方军阵传来,紧跟着是嚎叫着冲向城门的人流。

“来了!”玉千代紧了紧手中的半弓,当然他拿着弓不过是个形式,现阶段即使是这种轻弓,他也开不了几次。至于铠甲,由于年龄太小,找了一件足轻用的腹卷、绑上了块护额将就,其实他站在这里更多是作为长尾晴景的继承人(养子)来守卫主城,实际大家也没指望他真的上去与敌人家的武士对砍。

冲上来的是三个方阵,前面是200多人武士队伍,然后是50多名足轻抱着一根粗壮的撞木紧跟在后,最后是大约100命手持长弓的弓手,确实是像预测的那样,对方除了在本阵留了些守卫部分军械,其他人居然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我乃斋藤下野守定信之子乘松丸,谁敢与我一战!”

玉千代瞬间懵逼了,看着站在城墙头上大喊的某人,后者瞬间被大熊朝秀拉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敌人一阵箭雨射来。

“你是笨蛋吗?这不是普通的合战啊,对方明显是欺负我们人少,要速战速决。”大熊朝秀拿枪杆敲了一下乘松丸,但是同时也对敌人这么不守武士间的规矩而不满,向城下喊道:“你们黑田家的都这么没有骨气吗?连一名少年的叫阵都不敢应答。”

对方队伍停顿了一下,一名长得矮壮的武士喊道:“听声音是朝秀大人啊,看在我黑田家和大熊家都是时代侍奉守护大人(上杉家)的份上,你只要弃暗投明,我很田家可以将阁下视为一同起势的一方,待我等还政于守护大人,一定记你的功劳。再说,长尾家不过是篡国的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听到这话,不带朝秀有反应,长尾景康先是紧张了起来,要是城中这位反水,到真是没人制得住他。

“混账,”大熊朝秀回骂了一句,“你黑田家有什么资格代守护大人兴兵,守护大人又何时有意要攻伐守护代大人(长尾晴景的职役是越后守护代,名义上是上杉定实的副手)?乱臣贼子,报上名来,不然一会儿我讨取你的首级都不知道往哪里送!”

“大熊朝秀!”对方愤怒道,“我乃黑泷城主黑田常陆介秀忠之子国忠,既然你执迷不悟,一会不要怪我黑泷城的武士不客……啊!”

黑田国忠还没有说完,一支箭从城头飞了过来正中其面部,由于没有佩戴面甲,两颗门牙直接被箭矢击飞了,当然也得益于这两颗牙,加上箭速不快,这一箭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仅仅是满嘴流血,看着有些恐怖而已。

“哪个卑鄙小人!”黑田国忠捂嘴吼道。

玉千代尴尬的放下弓箭,环视正盯着自己的城上诸人,尴尬的说道:“我说我太紧张手滑了,你们信吗?”

“攻陷春日山城,城内财物可随意掠夺,城中女眷可任意取夺,跟我上!”黑田国忠一抹嘴上的血,喊道:“把刚才放箭的那个给我找出来,我要活剐了他!”

玉千代瞬间有一种误点开了“嘲讽”技能的感觉。

“放箭!”景康向守城的诸位下令道,对方的武士和弓手也很快到了城下开始用箭还击,对方的箭雨很密,城上的诸人甚至无法露头,仅仅能向下仍石块还击。

随着一声巨响,敌人对外城门的攻击开始了。

“这样不行,城门根本就撑不住,我去下面协助看守城门!”景康点了5名武士迅速离开了城墙,向城门方向跑去。

春日山城的规模和相模国北条家的小田原城那种闻名天下的坚城当然没法比,但是也是修有二丸的大城,加上是依山而建,平时是很难被攻下,奈何今日守城人数太少,守如此大的一座城,怎么布置都会有无奈之感。

随着木质大门破裂的声音,开始有黑田家的武士从大门缝隙里冲进城中,瞬间将几名呆住长尾家的足轻砍到。景康连同闻讯从城墙上下大熊朝秀、乘松丸等人带着本家武士迎了上去,虽然朝秀腿上有伤,但是依然无人能敌,摄于他的威势甚至有的黑田武士开始后退。

鲜血在犹如在眼前炸裂开来一样,一股刺鼻的行为迎面扑来,如此近距离的见识武士对砍,场面让玉千代一阵恶心。

一旦到了白刃战阶段,玉千代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了,在2名本家武士的护卫下开始向本丸撤去。而伴随着涌入的黑田军越来越多,大熊朝秀几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朝秀大人!”景康皱眉说道,“我带人拖在这里,请您几位一同护送玉千代去天守阁,他是兄长大人的继承人,我有责任保护其安全,请务必想办法找机会把他送出去,”

大熊朝秀也明白耗在这里大家都得死,示意乘松丸和几名武士跟上,回头对景康说道:“我明白了,那预祝阁下武运昌隆!”

“武运吗?”景康自嘲的笑笑,“那种东西想必我是没有吧,但是作为长尾家的一员,誓死一搏的勇气还是不缺少的。”

朝秀拍了拍景康的肩膀,带着乘松丸等人向玉千代方向追去。

景康将打刀在衣袖上擦拭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最威风的时刻是要死的时候啊。”

景康带着几名手下快步挡到二丸的大门前,举刀向着不断涌入的黑田武士吼道:“我乃恒武平氏平良文之后,长尾弹正少弼为景之二子,守护代家侍大将,长尾平次郎景康!黑田家的崽子们速来送死!”

本欲追击大熊朝秀等人的黑田武士听到景康的话,犹如嗅到血的鲨鱼,一窝蜂的开始向其身边涌来,景康一个下劈先将当前一人劈倒,横刀向下一人刺去。

玉千代在大熊朝秀等人的护送下推入本丸,玉千代见景康不在,问道:“叔父大人呢?”

“落下横木将门栓住,不要留人防守了,都退入天守阁!”大熊朝秀没有回答,而是指使乘松丸几人开始封闭本丸的大门,这才扭头对玉千代说道,“只要能坚持到天黑,估计周边的各城就能得到消息驰援我们了。”

“叔父大人呢?”玉千代顿时生出了不好的感觉。

“景康大人已经做出了身为武士和家臣的正确选择!”大熊朝秀只是淡淡的回答道,开始将玉千代向天守阁方向推去。

“什么正确的选择!”玉千代有些抓狂,“我们回去救他。”

大熊朝秀一把拉倒了向门方向跑去的玉千代,郑重的说道,“如果有气就气自己无能吧,景康大人可是为了保护你自愿选择留下来拖住敌人的!你不要白白浪费了他的苦心,要报仇的话,有的是机会,但你现在什么也干不了。”

朝秀说完一把将玉千代拎了起来扛在肩上,挥手示意乘松丸几人一同退入天守阁,在天守阁沉重的大门关闭时,玉千代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喊声。

“长尾家侍大将长尾景康被我,黑田家部将金津国吉讨取了!”

第九章 陷落

“咚……咚……”

外面已经传来黑田军攻打本丸城门的声音,掺杂着兴奋的叫骂和呼喊声。

玉千代大脑一片空白,他当然对长尾景康几乎没什么“亲情”,但是当一个你认识的、身边的、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离世,而且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世,茫然无措感不断袭来。自从来到这个战国时代,玉千代都保持着看客的心态,就像是一场身临其境的秀场,走马观花,并未让人感到真实。但此时此刻,玉千代感觉到了真实,是对死亡恐惧的真实,即使再世为人。

“怎么会这样……”玉千代大喊道,仿佛想将胸中的郁闷和恐惧释放出来。

“清醒一下吧!”大熊朝秀不轻不重的挥手击打着玉千代的脸,其实在其看来,玉千代作为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表现已经不错了,“快到顶层和夫人们呆在一起,天守阁的门和过道都很窄,我们可以尽力守住的,你在这里会影响大家发挥。”

这时进到内殿去搬运堵门杂物的乘松丸拎着一颗人头走了出来,对大熊朝秀说道:“有个该死的足轻趁机想侵犯天守里的女官,正好被我撞见。”

“把人都聚到门这里来,这些农人必须放在眼皮底下,要不还会跟我们添乱!”大熊朝秀回应道,紧接着将玉千代推向楼梯。

来到天守阁顶部的玉千代看到的又是一副惊悚的景象,青岩院夫人、阿桃以及晴景的几位侧室皆是一身素服,端坐在墙角一侧,身前摆放着几把胁差,似乎是随时在准备自刎。

同样一身素服的千叶女房正拿着另一件白色的长袍在和穿着常服的紫御前拉扯,不断地催促道:“紫御前夫人您也该换衣服了。”

“不!我不要死,明明没有必要的吧!黑田秀忠只是谋反,又不是和我长尾家有深仇大恨!”紫御前推开千叶女房,对着青岩院夫人喊道。

青岩院夫人只是扫视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放到刚刚上来的玉千代身上,无奈的向后者招了招手。

千叶女房在次按住紫御前夫人,说道:“出城的路已经都被封住了,根本出不去,夫人您现在也是武家的人了,难道一会儿让敌军的武士甚至农兵羞辱吗?请您体面一点!”

伴随着千叶女房话音的是天守阁一层的大门传来撞击声,显然,大家与黑田军仅有一道防线了。

玉千代其实很能理解青岩院夫人等人和紫御前夫人的不同选择,毕竟大家成长、家族教育是不同的,紫御前看似是公家出身,但是一个被卖给武士的公家小姐顶多也就是出身于分家支流一类,实际上更多考虑的是个人,其作出的是生存上的选择。而青岩院是见惯了生生死死的武家小姐出身,古志长尾家也是越后大族,自己本身又是一代枭雄长尾为景的正室,就眼界、心性,乃是正统教育层次都是要高出前者不少,其作出的是礼法上的选择。

玉千代没有走向青岩院,以防这位刚毅的“祖母大人”心血来潮强制自己剖腹自尽,那可就大条了。仅仅站在门口,说道:“没问题的,朝秀师傅和乘松丸他们一定能够守住的,起码能够撑到各家前来驰援。”

这话玉千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双手狠狠的攥着拳头,转身又向楼下跑去,留在这里自己一定会被如此压抑的气氛弄疯的。

玉千代记得在前一世,人们天天幻想着穿越啊、穿越啊、穿越啊,好像以为自己一旦到了古代,就能够凭借先知先觉的智慧大杀四方,成就一番伟业,殊不知有时候在历史滚滚洪流和纷争中,自己很可能就是一只被轻易辗死的蚂蚁。

现在,这只叫玉千代的蚂蚁,极度想活下去。

天守阁的大门还是被攻破了,天守里到处回响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和人们的惨叫,像大熊朝秀预测的一样,由于天守狭窄的通道设计,黑田军的攻势终于受阻了,但是自己一方也仅剩了包括大熊朝秀和乘松丸在内的11名武士,面对20倍于己方的敌军。

“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法螺的号角声,黑田军的攻势突然放缓,已经攻入天守的武士陆续又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乘松丸从对方倒下的武士腹部铠甲的缝隙中抽出打刀,不解的看向大熊朝秀。

“你保护好殿下,我出去看看!”大熊朝秀斩杀了一名后撤的敌军武士,一跃从破碎的大门冲了出去。

按奈不住好奇的玉千代在乘松丸和本家武士的护送下,也跟了出来。

天守阁外已经打成了一团,五六十名身着黑甲,背着“九耀纹”(而非“九耀巴纹”)靠旗的武士攻入黑田军中,瞬间厮杀起来,几十人打的200多人的敌军连连后退。

“朝秀师傅,这是哪家的队伍,好生厉害!”玉千代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虽然家纹在此时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天室光育也有教授,但是由于才是刚刚开始,玉千代仅仅是一知半解。

“是猿毛城的武士!”大熊朝秀看出玉千代仍然不接,继续解释道;“就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部队。”

这么一说玉千代倒是明白过来,原来是柿崎景家的援军,在后世,柿崎景家曾经被“军神大人”称赞为“越后七郡无人能敌”,如今看来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其手下的武士也是个个身手了得。玉千代又有些不解:“景家大人不是随父亲大人出阵越中了吗?”

大熊朝秀哈哈一笑,指向对阵双方中一道略显消瘦的身影:“是松江夫人带兵来的!”

玉千代顺着朝秀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手持雉刀的女武士,并未带头盔而时在额头帮着护额,护额下是一张清秀的脸,此人竟是一名30多岁的妇人,在乱军中毫无惧色,一柄雉刀所到之处必有一名敌方武士挂彩,竟然在混战中有些游刃有余的感觉。

“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正室!”乘松丸介绍到,“这位的刀法在越后可也是很有名,看后面的是和泉守大人的长子,虽然还没有元服,但是已经有了正式的通称名,叫弥次郎。”

松江夫人身后之人要矮一些,是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比乘松丸要小不少,但是刀法同样了得,跟在松江夫人身后拼命的劈砍。

“好了,我们也不能让柿崎家的武士看扁了,大家一起冲上去!”大熊朝秀一挥手,众人也扑了上去,当然乘松丸没有这个机会,他“幽怨的”看了一眼玉千代,将后者护在身后。

“我乃黑田家侍大将金津国吉,你们柿崎家的人从后面偷袭,好生卑鄙!”先前讨取景康的黑田家武士与混战中叫骂道。

“我乃清和源氏新田义宗之后,柿崎和泉守景家之子,弥次郎,你等叛乱之人有何颜面说别人卑鄙,既然你想较量较量,我奉陪。”弥次郎从自己母亲身边退下,奔向金津国吉。

本当玉千代为明显矮一头的弥次郎担心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两人仅仅一个照面,金津国吉就被弥次郎砍倒了,弥次郎熟练地抽出胁差,利索的将对手的首级割了下来,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让玉千代都看呆了。

“黑田家侍大将金津国吉被柿崎弥次郎讨取了!”

在这喊声中,黑田家的武士如潮水般退却了。

玉千代推开乘松丸,跑到了已经身首异处的金津国吉处,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从其腰间去下一个包袱,里面正是长尾景康被砍下的首级。

“不要难过了,”大熊朝秀也走了过来,“景康大人尽了武士的责任,死的十分英勇,以后国中一定会传颂他事迹,你应当替他高兴。”

“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会高兴呢。”玉千代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弥次郎仍处在讨取敌军大将的兴奋之中,有些黝黑的脸颊还泛着红光,将金津国吉的首级用白布包好挂在腰间,开始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身穿简易铠甲的玉千代,说道:“你是长尾家的公主(姬)吗?长得真好看,听说信浓国诹访家由布姬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你长大一定比她漂亮!看你穿着铠甲,不会刚才也参加战斗了吧?还有,你真大胆啊,我有个比你大一点的妹妹,每次母亲清洗敌人首级时都躲得远远地呢,你居然感拿……”

玉千代的悲伤情绪瞬间被这位“嘴炮”成功驱赶了,一脸恼火的望着弥次郎,看得对方不知所措。

“弥次郎,不得无礼!”松江夫人从远处走来,喝退了儿子,可能是刚才厮杀呼喊的远古,声音略显沙哑,“是玉千代殿下吧,听夫君大人提到过您,果然如同光育大师评价的那样,确实是个‘美人’啊。”

玉千代翻了个白眼,不理会松江夫人略带调笑的口气,上前俯身行礼道:“多谢夫人驰援本家,父亲大人回来后,一定会回报柿崎家的仁义的。”

见玉千代有礼有节,松江夫人也便收起了对待小孩的态度,说道:“让我去天守见见青岩院夫人吧,我们不能再在城中呆了,来的路上我方临时请的忍者已经探明,仅黑泷城方向就有一支超过800人的队伍向山城方向赶来,应当是黑田家的大部队,虽然大部分是临时征兆的足轻,但是人数太多了,我们根本没法抗衡,必须趁着对方退回去休整的机会,我们走小路下山逃出去。”

“逃去猿毛城吗?”玉千代问道。

“不,距离太远了。”松江夫人解释道,“而且夫君大人响应守护代大人出阵,已经从领内征兆了不少的足轻,剩下留守的武士大部分我都带来了,即使逃到猿毛城,结果也会和山城一样。这里往西南不远便是琵琶岛城,宇佐美骏河守大人没有随同去越中国,而紧紧派了长子定胜带了少量人手前去助阵,所以那里应该可以与黑田秀忠一战。”

宇佐美定满也是有名的兵法大家,能够借助其击退黑田家自然是没问题,但考虑到宇佐美定满并不是晴景一方的家臣,且双方还多有摩擦,玉千代反而有些迟疑。松江夫人看出了玉千代的顾虑,继续说道:“宇佐美大人虽然与守护代大人不睦,但是毕竟是很重传统的一位大人,不会容忍黑田秀忠这逆贼胡来的,即使不支持我们,起码会收留大家的。”

玉千代作为长尾家在场唯一的男丁,代表长尾家同意了松江夫人的提议。众人先返回天守阁说服了青岩院夫人,这位倒是出人意料很痛快的同意了弃城的决定,用她的话说:“人在最重要,山城再多回来就是了。”

仅带上了长尾家的一些重宝和朝廷公文,一行人趁着夜色从二丸后方的暗门出了城,沿小路向山下走去,当走带半山腰的林泉寺时,天守阁方向被一片火光映的通红。

春日山城陷落了!

第十章 琵琶岛城

一行人趁着逐渐灰暗的天色向琵琶岛城方向撤离,在路上却是遇到了前来支援的长尾景虎。“军神大人”也带了十几名武士,都背着“九曜巴纹”的靠旗,是从他的坜梶城带来的,作为景虎副手的本庄实乃倒是没有,毕竟还要防止黑田家的叛乱波及其他城,或是扬北众的各家借机捣乱。

景虎先是拜见了青岩院夫人,便又向大熊朝秀了解了众人的打算,倒是没有提出什么其他的意见,决定和众人一同退往琵琶岛城,毕竟目前敌我势力过于悬殊,除了借助宇佐美定满来震慑黑田家,也没有很好地办法。

与松江夫人带来的猿毛城武士多少是外人不同,景虎带来的武士都是原来就服侍本家的武士,所以负责保护出逃的女眷,这样一行人也有百十号,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玉千代总担心会被发现,但总归运气不错,在深夜时分,终于抵达了琵琶岛城,玉千代也第一次见到了宇佐美定满这位享誉越后的军略大家。

宇佐美定满是延德元年(1489年)生人,现在已经是快60岁的人了,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高寿老人,但身体还很健康,在城外迎接玉千代一行人时还穿着大铠,一点都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琵琶岛城与春日山城不同,并未修建天守阁,毕竟不是春日山城那样的大城,仅在城中心位置修了供城主居住的馆阁,反而显得十分雅致。赶了大半夜的路,女眷们都已经疲惫,由城中的侍女分头引领着去休息了。玉千代、乘松丸、大熊朝秀以及景虎则跟随宇佐美定满到了茶室,商议下一步的打算。

众人坐定,景虎则向前一拜,代表长尾家向宇佐美定满表示感谢:“景虎在此,谢过骏河守大人的收留。”

骏河守是宇佐美的官职,虽然理论上讲官职需要朝廷册封,但这个时代皇权式微,很多泥腿子出身的“土豪”都会自称一些官职,本身做不得数,但花花轿子众人抬,也没有人去纠结别人的官职是真是假。

向宇佐美定满看着俯身的景虎,略微思考,上前将他扶起来,说道:“这本是老夫分内之事,没想到黑田秀忠行此卑鄙之事,若不是老夫身体抱恙,必然领兵讨伐这种不义之人。”

宇佐美定满这是不想掺和黑田叛乱之事,但景虎等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从阵营来说,宇佐美家并不是传统上拥护长尾家的。

“那我等就不打扰骏河守大人了,不过这几日自然是要多让您费心了。”景虎说道。

“那是自然,”宇佐美定满笑道,“景虎殿下一行可以放心,黑田家总归不敢追到我这里来,各位可以放心在这里修养。”

见宇佐美定满不愿意掺和叛乱的事情,景虎示意玉千代几人,准备离去休息。

“景虎殿下,”宇佐美定满单独叫住了景虎,“老夫还有些话跟殿下说。”

玉千代看了宇佐美定满一眼,知道这是要和排开玉千代几人代表的长尾“本家”势力,而要和现在是“分家”景虎私下交换意见了。玉千代自然没有作电灯泡的理由,历史的发展脉络本身就在自己的脑子里,不出意外只要顺势而为就好了,不需要介入的太多,而且自己也确实是太累了,告别宇佐美定满,几人在侍女的引领下各自休息去了。

之后的几天,春日山城逃出的一行人便在宇佐美定满的地盘安心住了下来,松江夫人倒是带着儿子第二天一早返回了,毕竟也要防止黑田家报复,不过考虑到柿崎景家的威名,玉千代倒是不觉得黑田秀忠有胆子进攻猿毛城,估计是柿崎、宇佐美两家本身也立场不同,松江夫人不愿意多打交道。之后的几日倒是波澜不惊,陆续有消息传到琵琶岛城,黑田秀忠居然很大胆的入住了春日山城,并请越后国名义上的“国主”,守护上杉定实出山坐镇,一副忠君爱国的架势。黑田秀忠是不是真忠臣,玉千代不知道,但玉千代知道上杉定实此刻心里一定是懵逼的,肯定在心里骂黑田秀忠“我过着舒坦日子你牵扯我干什么”。

长尾家虽然是越后国的霸主,但名义上的职务仅是“越后国守护代”,是“越后国守护”上杉定实的副官,所以说,黑田秀忠搬出不情不愿的上杉定实确实是占了大义。

大义、名分在这个时代有多大作用,不好说,日本战国进入到这个时候,“下克上”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加上绝嗣的上杉定实本身也没啥争权之心,只是想安心养老,甚至作为晴景、景虎的姑父,已经把自己视为长尾家的人了。

日本自从被分为五畿七道六十六国,管理制度经历了剧烈的变化,从中央集权时期,也就是奈良时代的国司制,到幕府初期的大名领国制(守护大名制),再到现在的战国大名制,可以说旧有的管理秩序已经崩塌,人们已经逐渐接受胜者为王的战国大名制。

国司制时期,日本与中国很像,所谓六十六国的管理者均有朝廷(天皇)任命,如宇佐美定满自封的“骏河守”,以前就是代表朝廷任命的骏河国的国司,而越后国的国司就是“越后守”。到了大名领国时期,武家政权崛起,彻底架空了天皇和公家政权,幕府另设了“守护”一职,由幕府任命管理地方六十六国,而作为国司的“守”这一职务完全成了荣誉职位,没有实际意义,这一时期的管理者为幕府任命的守护大名,如上杉定实的“越后国守护”。

到了日趋混乱的战国时期,由于很多传统世袭“守护”职务的家族式微,作为辅臣的家族,甚至是底层武士家族崛起,架空或是颠覆了原来的“守护”家族,“下克上”由此而来。“守护”逐渐成为了仅仅保留有大义名分的虚职,至于实质的领导者,就看谁的拳头大了。

但要说大义、名分不重要,越后国常年战乱,叛军势力此起彼伏,实际上与长尾家“下克上”而引起往日同僚家族不满有很大关系。所以说,大义、名分在此时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休息时思考思考当今的大势,与乘松丸一起随大熊朝秀练练枪术,玉千代在琵琶岛城到是十分惬意,都有些不想走了。

在来到这里第十二日,终于传来了自己那位脑子缺根弦的“养父大人”的消息。晴景在越中国听说了黑田秀忠叛乱,并攻陷春日山城的消息,极为震怒,已经带兵返程,如闹剧般的越中国征伐战自然不了了之。

又过了七八日,晴景的部队到达了琵琶岛城,玉千代等人汇入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向春日山城杀去。黑田秀忠自然是不敢以卵击石,在大部队抵达前三天便带兵撤回了黑泷城,龟缩了起来。虽然晴景也派人围攻黑田家的主城,但毕竟远征回来的部队过于疲惫,最后只能召集国人开会声讨一下,如此不了了之。

这次叛乱是有惊无险,对于视叛乱为吃饭睡觉一般的越后国人来说,没有什么太值得关注的地方,无外乎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加上黑田秀忠攻陷春日山城后,也未大肆破坏,甚至让人有一种叛乱不曾发生的假象。

回到城中的玉千代参与了已阵亡的长尾景康的葬礼,现场除了景康的妻儿,其他人到是并不如何悲伤,只是在称赞其“武家典范”云云。

景虎没有随同晴景的大部队返回,而是继续住在了琵琶岛城,听说是拜宇佐美为师学习军略,玉千代则是继续与大和尚天室光育学习,一切回归平静。当然所有人回归平静,并不包括晴景,越中征伐并不顺利,即使没有黑田秀忠叛乱,实际上大部队也是要返回的,只不过黑田秀忠确是给晴景提供了个略微体面的借口。这一长途袭入越中国的战事,也让晴景从心里彻底绝了开疆拓土的好胜心,毕竟确实一路上太艰苦了,对于养尊处优的晴景是一种煎熬。

战争是失败了,但是该封赏还是要给的,毕竟从低级武士到本家大将一大帮人跟着折腾可不是为了“爱与正义”,主家必须有所表示,而且与黑田家的作战,特别是春日山城的守城战毕竟可圈可点,需要对付出者有所奖励,虽然晴景不是一名出色的领导人,但绝不能让手下觉得自己吝啬。

“元服?”玉千代吃惊的看着乘松丸。当然,要元服的不是玉千代,毕竟没有四五岁孩童元服的道理,而是乘松丸。

晴景准备奖赏春日山城守城作战的众人,在赏赐的银钱之外,提出会召集国内豪族,为乘松丸主持元服,一同的还有柿崎景家的长子弥次郎,以示长尾本家对斋藤家和柿崎家的重视。玉千代觉得这个主题挺不错,别人觉得有面子,还花不了几个钱,晴景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与景虎元服时简单的仪式不同,晴景此次主持元服仪式,其政治意义更大,力求挽回一些长尾家因战争失去的面子,因此组织的十分宏大,越后国内豪族都收到了邀请。

玉千代看着一脸得意的乘松丸,瞬间觉得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是容易满足,荣耀作为大义、名分之下的衍生品,在这个时代,虽然作用微弱,但仍然是让人迷醉的东西。

第十一章 元服仪式

对于这个时代的武士来说,元服代表着真正意义上的成年,是一生中十分重要的仪式,此次晴景给乘松丸和弥次郎元服确实是大场面,越后国内有头有脸的豪族,或是族长亲至,或是派了嫡子观礼,在评定间坐了一层又一层,倒是给人一种长尾家是众望所归的错觉。

此次,玉千代也获得准许在评定间里观礼,看着面前正在剃发的乘松丸和弥次郎,一股莫名的喜感油然而生。

剃发最初并不是元服的必须程序,但也较为流行,似乎一个锃光瓦亮的“月代头”可以向世人宣示武士的威严。剃发主要是为了方便带头盔,由于传统日式头盔造型的原因,留发在激烈作战时可能会拉伤发根和头皮,影响武士发挥,所以纯军事意义的“月代头”逐渐流行起来,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元服都剃头,“军神”大人元服时就没有剃发。

操刀剃发的也是长尾家的重臣,倒是好手艺,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完成了2个地中海的造型,玉千代觉得乘松丸和弥次郎瞬间老了十岁。

此次的元服仪式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按照武家的惯例,男丁一般在十二到十四岁左右元服,当然也不是绝对的,特殊时期七八岁元服的也不是没有,但按照惯例来说,乘松丸已经快十七岁了,元服确实有些晚了,而弥次郎十一二岁的年纪倒是刚刚好,两人坐在一起,总有些怪异。

虽然两人一起元服,但担当主持的确并非都是晴景,乘松丸是由大熊朝秀负责仪式的。见乘松丸已经剃好头,便来到房间中央,在乘松丸对面跪坐下来,并从怀里拿出了宣纸打开,将宣纸上写着字向众人展示后,喝到:“斋藤家的乘松丸!”

后者恭敬附身。

大熊朝秀继续说道:“受晴景公和定信大人(乘松丸父亲斋藤定信)委托,我在此主持你的元服礼,我将我的偏讳‘朝’字赠与你,希望你不负武家荣光。”

大熊朝秀将写有字的宣纸举过头顶,上面写着“新九郎朝信”。

“鄙人斋藤新九郎朝信谢过大人!”乘松丸行礼后接过了写有名字的宣纸。

斋藤新九郎朝信,这便是乘松丸的新名字。这个时期日本不论是公家还是武家,名字是十分繁琐的。是由姓、氏、苗字、通称、名、官位等组成的,而名又包括家族通字和偏讳,以乘松丸为例,乘松丸是元服前的乳名,成年后一般就不再使用了。其正式称呼中,斋藤是家族苗字,新九郎是通称,即通常的称呼,有些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字”,用以日常称呼使用,毕竟有些场合直呼名字是见外或很不礼貌的,而这个通称一般是在嫡系继承人间带带相传,如乘松丸的父亲统称也是新九郎,再说名“朝信”,“信”字是斋藤家通字,家族的子嗣都会传用这个字,剩下的一个字就是偏讳,一般由有声望的人赠与,当然也有因赠与人地位特别高,而把获赠的字改作为家族通字的情况。赠字人与被赠人在一般情理上,产生一种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当然这种关系有多牢固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于姓和氏,由于斋藤家并非名门出身,只是越后国地方的豪族成长起来的,所以实际上其是没有姓和氏的。

以坂东八平氏出身的长尾家为例对比其实更为直观,比如玉千代的“养父大人”晴景,其幼名猿千代,元服后有了通称“平三郎”,“长尾”是家族苗字,名为“晴景”,其中“景”字是长尾家代代相传的通字,“晴”字是拜领室町幕府12代将军足利义晴的偏讳。

长尾家属于“平”氏。至于长尾家的姓,则是源于日本飞鸟时代的“八色之姓”制度,在日本“姓”的意义与中国不同,八色姓更多的是代表家族出身位阶,长尾家,或者说所有平氏家族出身者的姓均为“朝臣”,所以晴景的正式称呼实际上为“平朝臣长尾平三郎晴景”,长尾家家督世袭有朝廷册封的从五位下弹正小弼的官位,所以晴景的官方称呼也可为“平朝臣长尾弹正小弼晴景”,而官方简称实际上称为“平晴景”。

姓和氏是从出生开始就不会改变的,就像玉千代入嗣长尾家,那也仅仅是继承家名,其姓氏仍然为“藤原朝臣”,而非“平朝臣”,只是继承家名也即“长尾”的苗字。

当然由于“源平藤橘”四大氏族后人确实繁衍的太多,苗字逐渐成为各家族的主要区分,特别是对于没有显赫出身的底层武士,苗字甚至已经是家族的全部了。

乘松丸,现在应该叫斋藤朝信的元服仪式至此便已经结束,在大熊朝秀的带领下向晴景行了礼便退了下去。把场地留给晴景来主持弥次郎的元服。

斋藤家是长尾家附属的臣子,柿崎家名义上则只是与长尾家为同盟关系,所以晴景亲自主持其继承人的元服礼,以示尊重,当然也有拉拢的意思。

晴景最终将自己的偏讳“晴”字赠给了弥次郎,加上柿崎家的通字“家”,这样后者的正式称呼便是“柿崎弥次郎晴家”,总的来说是很给柿崎家面子。

同时,晴景提出让弥次郎作为玉千代的小姓,柿崎景家也表示了感谢,毕竟名义上玉千代是晴景过继的继承人,作为其小姓也是极为荣耀的事情,就这样,玉千代算是多了个跟班。本来还想向晴景讨要乘松丸的,但考虑到毕竟后者年龄大了,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跟着自己有些耽误了,这才作罢,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长尾景虎也来参加了此次的元服礼,可能也知道晴景不待见自己,也就没再逾越给本家战略提什么意见,特别是在之前提议继续围剿黑田家的建议被晴景搁置之后,“军神”大人似乎有些心灰意冷,此次来主要是向晴景“请假”的。

“外出游历?”元服礼结束之后,晴景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对其提出的要求有些意外。

“是的,兄长大人!”景虎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在与宇佐美骏河守请教,深感自己见识之浅薄,确实想到越后国以外的地方走走看看,也权当是修行了。”

“有想去的地方了吗?”这句是青岩院夫人问的,元服礼结束后,青岩院夫人并未带着玉千代离开,而是留了下来看看,自然是担心晴景和景虎又闹出矛盾。

“已经有目的地了,母亲大人,先去信浓国看看,听闻那里最近不安定,如果有时间,我想再深入去甲斐国,听闻那里最近变化也很大。”景虎解释到。

“景虎大人去信浓国是要去见识一下由布姬吗?”看到现场有些沉闷,玉千代打趣到,倒是引起了其他三人的低笑,气氛也有所缓和。

“好吧!”晴景同意道,“最近扬北众的各家倒是很安静,料想也不会有什么麻烦,那我就同意你的远行计划。”

景虎拜谢后,又说道:“回山城前,我去拜访了天室光育大师父,光育大师倒是多次提到玉千代的教育问题,大师觉得可以把玉千代送到寺里,这样教导的时间会多一些,当然并不是让玉千代出家。”

玉千代听到景虎的话有些挠头,老和尚倒是真不打算放过自己,可能是发现自己最近上课有些懈怠,才提出到寺庙“清修”的建议。

不过转念一想,玉千代也便接受了,毕竟最近这一时期待在城里也是闹心,预计就这两年内,晴景与景虎的矛盾就会爆发,国内诸人都面临选边站,自己现在年幼,双方又一方是“养父”,一方是未来的“大腿”,呆在城里也是徒增烦恼,不如去寺里住一段时间的好。

晴景和青岩院夫人对此事意见倒是很一致,就是同意玉千代到寺里去学习,毕竟在晴景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过继过来的玉千代是培养对象,送去天室光育处好好培养是应有之义,特别是随着玉千代年龄增长,原有松散的学习安排已经不再合适了,需要接受系统的教育,再向原来一样蜻蜓点水式的教学不再合适了。

就这样,玉千代的学习计划各方获得一致通过,玉千代在第二日便被送到了半山腰的林泉寺,随同的还有自己的小姓弥次郎,这家伙的是很不情不愿的也住进了寺院。大熊朝秀由于还要教授玉千代兵法,便在寺里也留了一间房间,除了正常监督木刀劈砍练习,每隔三天再教授一次枪术和箭术,其他时间便都是天室光育教授“文化课程”,学习的强度对于小孩子自然是受不了的,一同陪读的弥次郎都天天抱怨,但是玉千代毕竟不是真的年幼,倒是还能应对自如。

时间就在一点一滴流失,安静的寺院生活,虽然枯燥但确实安逸,甚至让玉千代有些想隐世于此的冲动,也难怪把景虎教育成虔诚的佛门子弟。

这天,早课结束后便没有额外的安排,因为今天有法事活动,天室光育要主持寺里的祈福,弥次郎也去凑热闹了。玉千代则坐在屋檐下发呆,院子外面不时传来女香客们的笑声,玉千代感触于自己名气确实挺大,住到寺院里以来,便不时有女香客们过来偷看,让玉千代觉得自己已经是人们游览林泉寺的一个景点了。

“喂!”这时有个女孩竟然直接走进了院子,这里是寺院的后院,玉千代倒是第一次见人这么大胆直接闯了进来。

抬眼望去,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圆脸女孩,相貌清丽,带着明显的婴儿肥,穿着灰蓝色棉布小袖,衣服裁剪的比较讲究,也十分干净,虽然也有些青色补丁在上面,但更多的应该是起到装饰美观的作用,并非是因为穷困的原因,初看应该是武士或者商人家的女儿。但女孩却偏偏剪了一头散乱的短发,然后用布带随意的扎在脑后,乍一看去有些假小子的感觉,因为此时条件稍好家庭的女孩都是蓄发的,形象这么“野”的丫头一般也就农人家里为了干活方便才如此打扮。

“喂!你就是从京都过继来长尾家的殿下吗?”女孩看玉千代不理睬自己有些生气,又带着些好奇的问出一个让玉千代无语的问题:“京都人都和你一样长得好看吗?”

玉千代好笑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大的女孩,故意调笑道:“京都的人是不是都长得好看我不知道,但你要是再不走我绝对是让你好看。”

玉千代还故意扬了扬拳头,但迎接自己的,是迎面飞过来的木屐,而且正中靶心,玉千代直觉鼻子一酸,向后倒去,心里一万只羊驼跑过,暗骂道:“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安套路出牌……”

第十二章 风雨欲来

“殿下万分抱歉,舍妹阿江唐突了!”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弥次郎,再看看坐在房中像没事人一样,不客气的吃着春日山城昨日给自己送来的豆包的某圆脸女孩,玉千代也是一阵无语,放下敷在脸上的凉毛巾,发现鼻子还是有点流血,索性拿纸直接堵上。

“和泉守大人虽然看着粗莽,但多有贤名,起码弥次郎你也精通礼法,怎么令妹这么……这么……有性格……”玉千代有些崩溃的指着名叫阿江的女孩,后者有些生气地朝他扔过来一个豆包,吓得玉千代一个飞身小心接住。这东西真心不便宜,自己吃的都很节省,狠狠瞪了一眼阿江,被后者完全无视。

玉千代只能放弃,选择原谅,总不能真跟小孩子怄气,虽然自己目前也就才4岁多。

“令妹怎么来寺里了,来看你?”玉千代问道。

弥次郎摆摆手说道,我也是才知道,是跟父亲、母亲大人一同来寺里烧香的,玉千代第一感觉是不信的,猿毛城附近也是有寺庙的,虽然不如林泉寺这么出名,但总不至于舍近求远跑到山上来。

“听说是景虎殿回来了,前日去了城中又和大殿要求剿灭黑田家的事情”弥次郎神神秘秘的说道,由于其现在是玉千代的下属,称呼晴景为大殿心里也没什么抵触。

天文15年,也就是今年年初,黑田秀忠再次扯起了反旗,这次倒是没掀起什么波澜,仅仅是表示不再听从长尾家的调遣,晴景采取了观望的态度,毕竟越后国内叛乱太平常了,可能明天叛乱,后天就臣服了,有时候确实没必要太大惊小怪,特别是像黑田家这种有前科的。

但是越后国的诸势力都低估了黑田秀忠的决心,居然一闹就是半年多,至今也没有平息。长尾景虎从国外游历归来后,自然而然的就这件事又劝谏晴景。

“听说大殿最初是不同意的,毕竟讨伐黑田家代价不会小。”弥次郎继续说道

玉千代倒是觉得晴景可能是单纯处于懦弱的性格,才没有同意出兵,问道:“最后呢?”

弥次郎看玉千代感兴趣,也便来了精神,说:“最后是守护大人出面说服了大殿,但大殿也仅仅同意景虎大人调用枥尾城的财力和人力,景虎大人同意了,甚至保证会在年内平定黑田家。”

玉千代能够想象到晴景心里绝对是不爽的,但上杉定实作为名义上的“越后国守护”,黑田家长期叛乱,其面子上是不好看的,也不怪其在这件事上支持景虎。

“就是因为这件事,父亲大人来似乎想听听天室光育大师的意见!”弥次郎解释道。

“大和尚还兼职给国内的大人们出主意啊?”玉千代略有讽刺道。

“在背后妄议他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是天室光育的秃头探进了屋里,其先对正在和豆包战斗的小姑年说道:“和泉守大人准备回去了,在找你呢。”

阿江看着和尚点点头,一手拿了一个豆包走出房间,天室光育很自然的坐在了点心盒前,从盒里拿出一个豆包,继续起弥次郎妹妹未尽的事业。

“大师,阿江小姐这样也就算了,您这也来徒弟这里打秋风,是不是有点太过了?”玉千代问道。

“过吗?”和尚又拿起一个回答道,“徒弟孝敬师傅是自然的嘛。”

玉千代也不想跟天室光育纠缠这个了,反而问道:“听说景虎大人向父亲带人请命平定黑田家?”

“不错,你也开始关心国内的形式了。”天室光育说道:“喜平次(长尾景虎的通称)在去山城前来过我这里,也谈了很多,似乎受了游历的影响,决心做点事情。”

玉千代觉得天室光育还真是越后国内的咨询专家,谁在做决定前都会找他谈谈。

“受了什么影响?”玉千代问道。

天室光育神秘的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道:“自然是受到了狮子和老虎的影响。”

“景虎大人去了相模和甲斐?”玉千代有些惊讶,这一趟走的可真不近。

玉千代的话反而让天室光育有些惊讶,本来还想调调胃口,没想到让如此小儿猜到了谜底,不免有些无趣,但更多的是对玉千代思维敏捷的惊讶。

“但没去相模和甲斐那么远,而是分别在武藏国和信浓国见识到了狮子和老虎。”天室光育答道

“殿下您和大师说的什么啊?”弥次郎有些不明所以的问。

“算是最近风头很盛的两位了,北条氏康和武田晴信。”玉千代回答道。

北条氏康被称作“相模之狮”,武田信玄被称作“甲斐之虎”,二人目前正是处在家族事业的巅峰期。按照玉千代上一世的记忆,应该是年初北条氏康在武藏国河越城大战关东管领、古河公方的联军,以少胜多而名声大噪,玉千代有印象,是因为此战是日本战国时期三大奇袭战之一,史称河越夜战,后北条家凭此一战确立了自己的地位。而武田晴信早在夺取家督之位后就开始了对信浓国的攻略,目前应该已经打下了大半个信浓,兵锋所向锐不可当。

狮子和老虎比较,长尾景虎可能还是受武田晴信的刺激比较大,毕竟武田家的这条老虎是曾经许诺要打通日本两个海岸,其一旦拿下信浓,马上眼前就是越后国了,这已经有些生死存亡的意思了,而越后国内还在内斗不止,估计“军神”大人对这样的形势也是有些抓狂了,更不要说晴景根本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景虎大人不只是想平定黑田家,而是想借机平定越后国!”玉千代有后世的见识,自然而然说道。

这句话听在弥次郎和天室光育耳中是不同的。

大和尚叹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玉千代:“玉千代殿下,您晚出生了10年,晚来越后了10年,不然喜平次想要做些事情还是很难得。”

玉千代明白天室光育的意思,即使晴景没什么能力,如果有个出色的成年继承人,自然国中的势力还是会优先拥护他的。

虽然晴景是玉千代的养父,但玉千代还是希望景虎能够当家,千万别因为自己这只蝴蝶让历史出现什么偏差,那“抱粗腿”的计划就落空了。玉千代能够想象到,如果没有“军神”的越后国,结局可能有多么差,武田家是真有可能打通日本两片海洋的,带时候,挥兵南下,可能都没有大魔王、猴子、乌龟什么事了。同时,如果是这样,那么“洞悉历史”这一项玉千代最大的立身依靠也就没有了。

嗯,在心里给景虎摇旗呐喊一千次,玉千代进一步坚定了信念。

第十三章 兄弟阋墙

天文16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比如二月初,信浓国爆发的上田原合战,信浓豪族,出自清和源氏一脉的村上家,在家主村上义清的带领下,联合国内众家以3000军势,于上田原成功狙击了不可一世的武田晴信7000大军,让甲斐国的这头下山猛虎第一次碰到了铁板,此次合战不仅提振了信浓国内各豪族的信心,也让越后国众人松了一口气。

又比如三月份,在遥远的三河国,同样是清和源氏出身,且是足利将军家一门众,有“副将军之称”今川家,第二次掀起小豆坂合战,并且大败尾张国的织田家,将三河国整个纳入自己的版图,三河国的霸主松平家彻底臣服。至此,年仅29岁的今川义元已经控制骏河、远江、三河等三国,其直接或间接控制的领土总石高超过八十万石,正式成为公认的东海道霸主,“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名号传遍关东地区。放眼望去,整个关东似乎已没有一家可与之对抗。

当然,对于位于北陆道雪国的越后众人来说,以上的信息不过是让人感慨一下强者们的事迹,供自己表露一下羡慕、嫉妒或是不屑。大家最为关心关注的仍然是国内刚刚发生的大事,同样在年初,作为坜梶城主的长尾景虎,历时近一年多的时间,在未借助本家军力的情况下,竟然说服了扬北众诸家族作为助力,在宇佐美定满的协助下,攻陷了黑泷城,黑田秀忠父子在城破前刨腹自杀,至此,黑田家的叛乱以一种最为彻底的方式得以解决。

越后的局势并没有因为黑田家的覆灭而平复,反而更加复杂起来,从4、5月份开始,便有劝说晴景退位让贤转由景虎继承家督的传言在越后国内兴起,最初有此传言的是扬北地区,但很快传至全国,且慢慢出现有国人众上了劝退的书信送至春日山城,这自然引起了晴景的愤恨,先后下发多封书信申斥,并通告国内,以景虎图谋不轨为由,免去景虎城主的职务,命令其回山城听候调遣。玉千代倒是觉得,很大程度上是扬北众在其中挑拨,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但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同样是被景虎利用了。

景虎自然是没有听命的,且不论其确实是有取而代之的决心,即使是心无旁骛的人,被来这么一手“鸟尽弓藏”的戏码,都不会坐以待毙的,国内各家,即使是中立方,对晴景的安排都多有微词。玉千代不禁为自己“养父”报以同情,并投去懵逼的目光,你这么直接下的命令,是个人都不敢到春日山城来吧,虽然可能晴景本身也没有想把景虎怎么样,但已经给人了极不好的错误印象,这真说不准这是情商低还是智商低。

刚过6月,玉千代便收拾好铺盖,带着弥次郎,离开了林泉寺返回春日山城。他是被召唤回去的。因为据说晴景要亲自带兵讨伐“不听话”的景虎,作为名义上的继承人,肯定不能再在城外居住。

与国内各家族旗帜鲜明的站队不同,城中的各位心里是很复杂的,包括青岩院夫人,也包括此刻跟随丈夫长尾政景一同来到山城的阿桃。毕竟对于两位女性来说,对立的两人,是儿子、是兄弟。

长尾政景已经从其父亲那里继承了上田长尾家家主的位置,此次是代表上田长尾家向晴景表明支持的态度。

上田长尾家此次向本家靠拢,主要是因为其对头的古志长尾家支持景虎。是的,像后世说的那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是越后长尾一族内部也是要争夺话语权的,作为府内长尾家一门的上田、古志两支,长期通过对立的选择进行竞争,当然,玉千代知道,这次上田一方是押错宝了。

“国内有哪些家投靠了景虎?”晴景端坐在评定间,向跪坐在下手边的黑川清实问道。

“从目前来看,”黑川清实短暂回忆后说到,“已经通告国内与本家对立的,除了古志长尾家的长尾景信以及本庄实乃外,还有直江实纲、山吉行盛等人,最主要的是中条藤资居然代表扬北众表了态。”

因为是敌对关系,黑川清实在称呼众人时便没有再用尊称,而是直呼其名。

“琵琶岛城和猿毛城呢?”晴景由问到。

“说来也奇怪,宇佐美骏河守、柿崎和泉守居然都没有表态,本来我们以为他们是会支持景虎殿下的呢。”黑川清实带着疑惑回答。

玉千代心里觉得好笑,黑川清实的回答似乎是说大家不看好晴景是很自然的事情。

玉千代作为晴景的继承人,也参加了此次的会议,大熊朝秀由于是玉千代的兵法师范,天然的成为了晴景一方,自然也参加了此次的商议,但是两人都没什么发言的兴趣。同样,晴景及一干重臣也没有想听他们意见的兴趣,你不能指望大家征求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和一个非本家家臣的意见。

从目前支持晴景方的绝对人数来看,是有优势的,但从各家族的实际战力来说,晴景方又是不利的,毕竟以中条藤资为代表的扬北众是支持景虎的,这个群体由于常年内斗、外斗,战力在国内属于较为强悍的。

总的来说,双方胜负五五开,一方人多,一方能打。不过此次的内斗有一个很大的隐患,将越后国各方势力彻底割裂开来,也为“军神”上台后,国内此起彼伏的叛乱埋下了伏笔。

“六郎(长尾政景的通称),上田众能出多少人?”晴景问道。

“100名武士、300名足轻,”政景回答。

晴景觉得有些少,但是也多少理解,毕竟各家的主城不能不留人防守。晴景又环顾众人,说到:“本家调集200名武士,500名足轻,众位回到各家分别调动不少于50名武士、200名足轻,于5日后在山城下汇合,本家将亲率尔等讨伐景虎!”

众人纷纷附身领命,一个个倒是干劲十足,毕竟这和别的战斗不一样,这是争夺自己家族在越后的话语权,是要下真功夫的。

“玉千代!”

玉千代一愣,没想到晴景叫自己,回道:“在!”

“我出征期间,你为春日山城城代!”晴景安排道,“遇到不懂的事情可以多请示母亲大人(青岩院夫人)。”

“遵命!”玉千代别无选择的回复。

晴景继续走出安排:“斋藤下野守,你作为留守侍大将,辅佐玉千代。”

斋藤定信出列领命。

“那么就拜托各位了,预祝各位武运昌隆!”晴景此次的表现倒是像模像样,这也给家臣们极大的信心,一个个兴奋异常,似乎“王师北定”之日就在眼前。

第十四章 主公在上

晴景出战有几天的时间了,从前线传来的消息看,双方似乎在坜梶城外对峙起来了,大家不紧不慢的相互试探着,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像样的争斗,也便没几个人员伤亡。

这就是国内内战的问题所在,各方距离自己的封地都太近了,都不存在补给问题,都耗得起。而因为是自家地盘,又都不舍得像是远征外国似的乱来,“乱补”什么的肯定是禁止的,很自然的,大家一起选择互消耗起来,不过和传统战争不一样,这里消耗的不是补给、不是兵员,而主要是耐心。

玉千代就很有耐心,一方面是因为已经知道结果,又没什么非分之想,另一方面城中的生活确实比寺庙里舒适的多,虽然林泉寺比较宁静平和,日本的和尚也不太强调清修,但生活条件毕竟不如主城,在宁静与奢靡间,玉千代觉得自己果断臣服于后者。

剥着城下町游商们进贡上来的柑橘,悠闲看着城外,玉千代满意的点点头。这个时代物资确实太匮乏了,特别是日本作为岛国,几乎没有什么水果品种,这和天朝是没法比的,橘子已经算是极其奢侈的甜品了。

正在回味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殿下!”

“千叶姐姐啊,祖母有事找我吗?”玉千代看到是千叶女房,懒洋洋的问道。

说实话,玉千代对于晴景和景虎的对战是没有什么担心的,这两位一个心软(或者说懦弱),另一个还是心软(起码是对贵族),又是自家兄弟内斗,问题不大。甚至玉千代觉得要不是黑田秀忠父子有些拧巴,居然在失败后自尽了,如果投降的话,景虎说不定把城和封地依然还给他们了。

特别是在对本家话语权极重的青岩院夫人还在世的情况下,这兄弟俩翻不起太大的浪来。所以,像其他各家族那样父子相争、兄弟相残的事情在长尾家是不会发生的。

当然为了给自己两个儿子祈福,青岩院夫人这些日子几乎都待在佛堂里,所以玉千代才这么安逸,就是因为城中没人能管教他了。顺便一提,由于丈夫政景随晴景出征,而长子年幼,阿桃也已经返回上田长尾家的城中坐镇。

“确实是夫人找您!”千叶本身是个比较古板的人,这个时代20多岁的“老姑娘”可能大多如此,自然是看不惯玉千代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看着胡乱套着衣杉,披头散发一看就是懒得漱洗的样子,总感觉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晴景贪图享乐、恣意妄为的性子,玉千代倒是“继承”的十足。

玉千代跟随千叶来到佛堂,发现除了青岩院夫人外,还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内,身穿灰色偏黑的和服,面容虽然甜美但眉眼间却尽是警惕,周身散发着厉气,让人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由于身材偏瘦,加上衣服可能不是原本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整个人显得更加怪异。而且,其非常少见的,留着齐耳的短发,女子把头发剪这么短,在这个时代是极其少见的,至少玉千代还没见到过。

“叫你来主要是给你安排个贴身的侍女!”看到玉千代进来,青岩院夫人开门见山道。

玉千代挺无语,安排个侍女至于这么大动阵仗嘛,不知道还以为让自己切腹呢。

转念又一想,既然这么正式的介绍,难道是提前给自己安排传说中“暖床”的侍女?看面前的少女长得确实是极好看的。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年龄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在玉千代大开脑洞时,千叶打断了他的思绪,接着青岩院夫人的前话,介绍说:“这是我的族妹,是族长段藏大人的长女,叫胧,今年已经满16岁了。胧的相貌不太适合族里为本家承担的工作,所以要和婢子一同,到城中做事。”

“千叶姐姐,你是出自?”玉千代有些摸不到头脑。

千叶明显一愣,这才想起来似乎玉千代不知道自己这些人的情况,看向青岩院夫人,后者解释道:“千叶和胧所属的加藤家姑且算是浪人,现在受雇于本家,为本家处理一些打探消息一类的事务。”

玉千代猛的反应过来,“忍者”一词差点就吐口而出,当然忍住了。因为,虽然这个群体已经存在很久了,但“忍者”这个词及其概念是一直到江户时期才开始有的,此时他们这个群体还没有一个很正式的称呼,仅仅是类似于雇佣军的存在,依附于各国大名。

玉千代看看面前叫胧的少女,刚才千叶介绍,那么这位是加藤段藏的女儿啊,段藏也算是在历史上留名的忍者,传闻个人能力及其骇人。

千叶说胧不适合刺探、刺杀、潜入等任务,主要是说她长得对于忍者来说有些好看了,还是很有特色的一种,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但玉千代觉得都是托词,谁还不会伪装、化妆什么的。只不过是找个借口送族里的漂亮姑娘到城里,特别是连女儿都送来了,这明显是想假借此真正攀附上长尾家,如果得到宠信,说不定家族有可能被赐为武士。

估计青岩院夫人是看到了这点,才没把胧送达晴景跟前,而是送来自己这里当保姆用了。

可能是为了照顾对方的面子,青岩院夫人额外又强调道:“胧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得到了段藏先生真传,对奇门异术非常精通,身手在其族中也是拔尖的,日常除了照顾你生活,主要是负责保护你。”

玉千代点了点头,多一个人保护自己还是必要的,毕竟弥次郎一个人总有疏忽地方。

加藤胧看到玉千代已经认可了,马上局促的便附身跪拜到:“公主殿下,请多多关照!”

玉千代差点一口血喷出来,青岩院和千叶明显也是一愣,才想起来似乎和胧说的不是很清楚,但确实……看看玉千代,是长得有些偏“公主”的样子了,特别是今天犯懒连头发都没束起来。

加藤胧有些奇怪的看着另外三人,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父亲教的,与武士大人及其贵人们说话应有的方式来的,难道是刚才跪拜的姿势不对?加藤胧也开始不断的开脑洞。

“那个!”玉千代打断了明显不知所措的加藤胧的思路,解释说:“是你的称呼有问题,我不是公主,我是主公。”

第十五章 意外

玉千代和弥次郎端坐在自己的房中,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加藤胧,视线随着胧洁白的双手上下翻动而跳跃。

玉千代鼻子微微一痒,一股近似于麝香的味道传来,便觉得一阵晕眩,紧接着便是浑身发冷。随着胧双手挥舞,玉千代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在极速缩小,而胧的身躯在不断变大,不久便犹如蝼蚁仰望神祇。

接着胧面色一肃,好似怒目金刚,缓缓张开了口,原本是樱桃般的丹唇,顷刻间变成血盆大口朝自己压来,玉千代瞬间感到自己满头的冷汗已经如瀑布满流淌而下。

“救命!”身旁一个声音传来,把玉千代拉回到现实,却是弥次郎已经双手捂着头,缩在地板上,不断发出惨叫。

玉千代朝另一侧望去,加藤胧已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安静的看着自己两人。

就在刚才玉千代好奇加藤胧,或者是说好奇这时代“忍者”到底有多神,便让胧露一手,加藤胧便选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幻术”,并笑着说自己可以吞天食地,玉千代和弥次郎都很好奇,便让其掩饰。

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从后世科学(嗯,走进科学)的角度来说,玉千代觉得她是用了什么易挥发性的致幻剂,加上前期说自己“吞天食地”的心理暗示,以及手上用以催眠的动作,才导致把人带入了幻像中。

当然,这也是玉千代猜测的,毕竟这种事情可能涉及加藤家的秘密传承,人家吃饭的手艺,不大可能外传,玉千代也便不再纠结于剖根问底,加上可能是药效的原因,自己异常头痛也就没有什么心情探究,只要知道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就好了。

不知道是因为对陌生环境不适应,或者是本身性子就不是太活泼,加藤胧在掩饰完后就安静的坐在原地,也不主动说话,玉千代头痛也不知道说点啥,就这么两人沉默的看着一旁的弥次郎依然在那里惨叫。

“他这样多久能恢复?”见过去小半个时辰,弥次郎还没清醒过来,玉千代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

“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胧说。

玉千代有些后悔,虽然早知道“幻术”不可能是“某某眼”那样的情况,但是真没想到胧是用药物来达到迷幻效果,玉千代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特别是日本地区的医疗水平是极其没信心的,万一有个药物过敏、过量啥的,人成神经病怎么办,果然“好奇害死猫”。

等到弥次郎恢复神智时,其再看胧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玉千代也没啥心情跟他解释什么科学原理,也便由着他疑神疑鬼吧。

弥次郎虽然清醒过来了,但精神状态是极差的,向玉千代告了半天的假,回去休息了。

玉千代有点无奈的看着胧,这位演示起来这是下功夫啊,不怕把自己或弥次郎弄病了。

“咳咳!”觉得有些无聊,玉千代挑起话题:“这是跟加藤段藏大人学的?”

“家父一介浪人不敢称大人,”胧回答道,“我从小和父亲大人学习,虽然没有全部掌握,但也有些特长,当然跟父亲大人比差距很大,不过‘幻术’方面确实是有些领悟,我还擅长几种,可以向殿下演示一下。”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玉千代马上摆摆手,却看到一丝笑意从胧的脸上一闪而过,便知道对方是在逗弄自己。

“铛!铛!铛!”

玉千代想说点什么找回点面子时,急促的铜铃敲打声从城门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巨大的木质城门开启的声音,以及嘈杂的马蹄声和人群的吼叫声,不知道还以为是有人进进城来了。

随着进城的人群靠近天守阁,玉千代从窗户向外才看清楚,居然是晴景的旗本队,骑马在最前方的,赫然是晴景。

这个时间怎么回来了,难道是休战了,总不可能是打赢了,玉千代猜测着。

带着新获得的“贴身侍女”,玉千代来到天守阁外,此时晴景已经进入天守,只留下旗本们在收拾物资、照顾战马,但都在原地没有散去。

“乘松丸!”玉千代刚叫出声,就反应过来,改口道:“新九郎!”

新晋元服,成为晴景旗本的斋藤新九郎朝信听到玉千代的叫声,转头看清来人,脸上满是喜色,将手中的马缰递给同行的其他武士,向玉千代走来。

“玉千代殿下别来无恙!”斋藤朝信鞠躬问好,“您去林泉寺学习后,我还没再见过您呢,快两年了,您长高了这么多。”

玉千代打断了客套的斋藤朝信,问道:“战事怎么样了,父亲大人为什么会返回城中?”

斋藤朝信有些尴尬,叹了口气回答道:“一言……难尽……”

玉千代自然得让其多说“几言”,便带着斋藤朝信也进了天守阁。

回到自己的房间,玉千代先向胧和朝信相互介绍,朝信对胧倒是极其恭敬,因为女官很多情况下是会成为女主人的。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前几天还传来消息说在扬河边对峙吗?怎么才过了这几天,父亲大人就回来了?”玉千代追问起来。

朝信突然俯身于地,有些沮丧的说到:“殿下,您能不能向城主大人请示,让我和弥次郎一样跟着您啊?”

见朝信没回答,玉千代皱皱眉,说:“这个我可以向父亲大人提,但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还有,快说,前线战事到底怎么了?”

“万分惭愧!”朝信有些激动的低声道,“城主大人是自己偷逃回来的!”

“逃”这个字有些意思,玉千代觉得朝信不可能随便说说,便示意对方详细说说。

朝信看了眼一旁静坐的加藤胧,继续说道:“本来是挺顺利的,由于景虎殿下据城不出,实际上,我军主要是和扬河对岸的扬北众对峙,他们总人数也不多,开始两边都没有深入交锋。但昨夜丑时,扬北各家的军队突然过河,但是政景大人有所安排,到没让对方占便宜,没想到这时候坜梶城里的军势也动了,趁着本家视线在扬北军身上,从背后偷袭了本阵……本来本阵的人马是能抵御住的……但……”

“父亲大人就这么跑了?”玉千代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斋藤朝信羞愧的把头压的更低,毕竟这事说出去别人都不信,玉千代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药效没过出现了幻听。

“铛!铛!铛!”远处再次响起开城门的信号,只见几位身着很白相间颜色甲胄的武士骑马朝天守阁而来,对方身后的靠旗上也是“九耀巴”纹,但却不是本家武士的打扮。

“是政景大人。”看到玉千代疑惑,朝信解释道。

只见政景下马,摘下头盔狠狠摔在地上,也不管身后人在陆续下马的护卫,推开天守阁门前的守卫,气冲冲的闯进了天守。

第十六章 兵临城下

当玉千代赶到评定间时,里面的争吵仍在继续,其实主要是长尾政景在大声质问晴景,留守春日山城的斋藤定信在一旁劝导着,而坐在主位的晴景倒是打着哈气,一脸漠然的看着政景。

玉千代本来是站在屋外,仅仅拉开了一条缝向里窥探。这是,便有一只手放在自己头上,玉千代抬头一看,竟然是青岩院夫人,玉千代赶快行礼问安,后者摆摆手,带着玉千代一同进入到了评定间,千叶从外面拉上了门,没有跟进来。

屋内的众人看到青岩院夫人进来,马上停止了争吵,各自回到了自己位置。

青岩院夫人直接走到晴景面前,晴景马上起身,接着便是挨了狠狠的一巴掌,玉千代听声音都觉得疼。

晴景低着头,低着头,眼神里此时满是愧疚,不敢看自己的母亲。

青岩院夫人叹了口气,在晴景旁边跪坐下来,问道:“六郎,你和城主大人都从前线撤回来没有问题吗?”

虽然青岩院夫人是古志长尾家出身,但现在毕竟是府中嫡系的老太君,政景还是很恭敬的,回答说:“黑川大人留在本阵代为指挥,问题不大,毕竟兵力上还是我方占优。”

青岩院点点头,看了一眼晴景,说道:“城主大人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回前线指挥了,六郎你为代理总大将,全权指挥本家军势!”

这不过是为晴景找一个体面的借口,毕竟现在这个样子,晴景已经不适合再返回前线指挥了,那样是真的坐实了无故临阵逃脱的责任,家主这个样子跟依然留在前线的家臣甚至是一般武士都不能交代。

玉千代其实觉得青岩院夫人挺可怜的,大儿子担当不起来,需要她出面帮着和自己娘家以及小儿子对抗。

长尾政景没再作停留,便带着自己家的武士离开了山城,向战场方向赶去了。城中又恢复了平静,好想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不过是多了个城主大人。

由于晴景归来,玉千代这个名义上的城代自然是卸任了,其实担任城代时也没什么具体的事情,大部分事务多是留守的斋藤定信在处理,偶尔遇到不决的大事,也有青岩院夫人决断,自己主要任务就是作为吉祥物待在城中,现在吉祥物又多了一只,就是长尾晴景。

晴景回来后意志更为消沉了,基本不大管各类事务,每日就是在天守内,由紫御前服侍下内饮酒而已,有时一天都不出天守。

玉千代找准问安的机会,把斋藤朝信从晴景那里要到了自己身边,晴景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

紫御前作为玉千代本家亲戚,又是养母的身份,一直对其不错,不定时会叫人送些蜜饯什么的,两人关系也比较融洽。

在玉千代问安后,紫御前追了出来,低声说道:“城主大人这几日状态特别差,半夜经常惊醒,然后就是不停哭泣,说是梦到自己被迫切腹自尽。我看了确实心疼,外面的事情青岩院夫人一直不让我过问,所以我也不是太懂,都说你聪慧,我就是想问问这场战真的必须打吗?”

“打是必须打的,主要是国中各家也是这个意愿,本质上这已经不是父亲大人和景虎殿下两个人的事情了!”玉千代看到紫御前担忧的神色,紧接着宽慰道:“母亲大人不必太担心,此次不过是大家相互较劲,不是因为有仇恨而以命相搏,不会像黑田家叛乱出现那么危险的结果。您和父亲大人的安危以及本家在国中的地位,应该都不会受到什么太大影响的。”

“就不能和那边议和吗?”紫御前毕竟不是武家出身,问了个在别人看来挺幼稚的问题。一般来说,议和也是很正常的政治军事手段,但战争是晴景先挑起来的,如果再由晴景先议和,那长尾本家还要脸吗,不说景虎怎么想,自己一方的家臣肯定最先炸锅。

玉千代也不好和她解释什么,只是劝说道:“您也多劝劝父亲大人,毕竟都是本家兄弟之间的意气之争,千万不要太挂怀。”

玉千代觉得晴景夫妇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也不忍心看着他们这么提心吊胆的。

就这样,山城在诡异的气氛下,又过了两三个月,从前方传来的消息看,双方实打实的碰撞了两次,总体来说是政景方面略微受挫,但景虎方面也没有讨到太大便宜。主要是别看扬北方面出兵支持景虎,但这群人什么尿性景虎是知道的,可能不能完全依靠,甚至是要提防的,毕竟对于长尾家来说,再怎么打都是家事,外部可能带来的危险肯定是要首先排除的,不能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情况。这么一来,景虎相当于是靠自己的坜梶城及古志长尾家两方面的军力,对抗政景方面指挥的近“半国”势力,压力是非常大的,起码不像其表现的这么从容。

眼看冬季将近,国内部分地区已经有些许降雪,如果不出意外,双方就要各自收兵了,但这日却传来了消息,景虎带人将政景指挥的大部队引入到了扬北军阵中,扬北方面也是没想到,但双方已经见面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两军数千人混战一团。

政景还是有些能力的,居然带着上田方面武士们打穿了对方军阵,敌阵大将、与中条藤资一样同为扬北众笔头的北条高广差点死在阵中,多亏亲信救护才逃脱一劫。

政景方面在突出扬北军阵中后,抓紧向回撤退,再次与景虎军相遇,本家方面确实是精疲力尽了,武士们还好说,能咬牙一战,但由农兵组成的足轻队彻底被打散了,政景无奈,只能带着剩下800多人逃回春日山城。

景虎以及古志长尾家的长尾景信,各带1200人随后追来,在春日山城不远处驻扎下来。

其实,目前的局面并不是特别危险,政景带回的800多人有近500是职业武士,加上山城的留守人员,能有600多武士,外加500多足轻,对方两阵中武士不可能超过400,只是近2000的足轻队确实是人多势众,玉千代都不明白,这快大雪封山了,景虎从哪征召了这么多农兵。

从景虎围城开始,国中各家便观望了起来,没有再出兵帮助任何一方的意思,向商量好了一样,要看长尾家自己决断。

晴景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每天基本就是饮酒,似乎没把形势看在眼里。守城的单子完全压在了斋藤定信的身上,毕竟对于本家来说,虽然政景是长尾一门众,但就此战来说,其是客军或者说是援军,毕竟这是府中长尾本家的内战。

就这样又等了数日,没有等到景虎方面攻城,却等来了住在山下御馆的“守护大人”上杉定实。

第十七章 晴景隐退

对于上杉定实在此时进入山城,大家都有些吃惊,因为根据最近得到的消息,这位守护大人身体一直不太好,一般是不大外出的,毕竟这位年纪确实不小了。

上杉定实是来就晴景、景虎兄弟二人的战事进行斡旋的,准确的说是来替景虎斡旋的。

“为景公故去后,越后国变成这个样子,老夫也是很心痛的,毕竟是亲兄弟,这么下去只会让国内那些异心者看了笑话。”上杉定实坐在主位上,却没有太强的威严感,而是有些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喜平次(景虎的通称)那边是什么态度?”晴景坐在上杉定实下手边,有些顾虑的说到。

在场的有青岩院夫人以及现在城中的主要家臣,但在这件事上大家是不好发言表态的,毕竟到了这个层面,便成了长尾家的家事了。而青岩院夫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玉千代同样参加了此次会议,见证长尾家即将迎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也没有发言的兴致。

“昨日,我已经和喜平次谈过了,”上杉定实回答道,“他对目前的形势也是很忧虑的,也希望能够有稳妥的解决方法。”

“我觉得没有必要……”

“六郎!”晴景喝止了政景的发言,将头转向上杉定实,继续问道:“您有什么稳妥的建议吗?”

“你和喜平次的对抗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长尾家,为了越后国。”上杉定实先给晴景戴了个高帽才继续说道,“既然你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看不如为了长尾家和大局,各退一步。”

“在下怎么退?”

“这么长时间以来,老夫看你也并非有心于家中事务,不如就借此隐退下来,与老夫一般享受人生可否?”上杉定实答道。

“他怎么退?”

看到晴景没有表露出很明显的抗拒情绪,只是表现的有些犹豫,这让上杉定实松了口气,他真担心晴景留恋家督的位置,那么也就根本没得谈了。上杉定实调整了语气继续说道:“我的建议是,喜平次过继到你名下,作为你的养子和继承人,这样能保证你引退后的生活。”

上杉定实的建议其实最大的好处是,这样能让晴景体面的退下来,这样家督的继承其传承的意味更浓一些,而不是“下克上”,同样也增加了景虎继位的合法性。

日本的嗣子(养子)制度更加像是一种跳出伦理制度的单行体系,特别是在日本战国时期,由于医疗和生活条件限制,家族绝嗣或继承人早夭的情况很多,大多时候为了家族传承,有将兄弟甚至是孙辈过继为嗣子的情况,其更像是法理上宣布继承人的手段。

晴景的眼睛一亮,很是意动,但看到跪坐在远处的玉千代,有些犹豫的说:“守护大人,您是知道的,玉千代已经过继来本家六、七年的时间了,在下,也包括青岩院夫人对其是很满意的,如果以此方式由喜平次继承家督,对玉千代有些不公。特别在于,他是阿紫母族送来的,又是二条家滴流血脉,这件事我长尾家在道义上有所亏欠,总归要给二条家和二条关白大人(此时关白是二条伊房)一个交代。”

上杉定实对此早有准备,“下野国足利长尾家的长尾但马守大人(长尾当长)早前跟老夫抱怨,家中没有继承人,老夫觉得不如让玉千代过继他家,这样也能体现府中长尾家对足利长尾家的关怀,对二条家方面也算是个交代。”

足利长尾家本是长尾家滴流,一直以来服务于担任关东管领一职的山内上杉家,协助监视驻地在镰仓地区的关东将军(镰仓公方)而存在,后来随着幕府权力式微和关东乱局频发,特别是作为关东管领的山内上杉家被后北条家打的到处乱跑,这支长尾滴流逐渐衰弱下来,现在基本龟缩在自己的封地,在上、下野两国夹缝中生存,处于半依附于府中长尾家的状态。不过从传承上来说,其地位确实又比府中长尾家要高一些,将玉千代过继过去确实是个挺不错主意。

玉千代知道这件事上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长尾家能够想着稳妥的安置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这个时代和公家的约定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就长尾家这种和京都联系紧密的家族才会如此重视。

至于换个人继续给人当“儿子”这种事,确实是挺无奈的,但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入乡随俗,玉千代开解自己。

晴景考虑了一下觉得可行,征求了青岩院夫人的意见,见后者也点头同意,便说道:“好吧,还要劳烦守护大人去喜平次阵中,将我的意思转达给他。至于长尾但马守那边,我会写信跟他商议这件事情,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

“如此甚善!”上杉定实击掌赞道。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三日后,长尾景虎遣散了军队,仅带了自己一方的将领及50名旗本武士入城面见晴景,并定下在次年举行景虎的入嗣仪式,当然也是晴景的隐退仪式,以及景虎的继任仪式。

第二年初春,晴景及上杉定实以越后守护及守护代的名义召集越后国内各家到春日山城观礼,也算是向大家宣告国内内战正式结束。

仪式当天,越后国内的豪族都来了,分散在各地的长尾家一门众及本家各亲藩家族也都派遣继承人或重臣前来观礼。

在众人的见证下,晴景正式收景虎为养子,并确定为本家继承人。晴景按照对待继承人的惯例,将自己的通称“平三郎”赠与景虎,自此“喜平次”这一称呼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军神大人”改名为长尾平三郎景虎。

在接受晴景赠与的通称名的同时,景虎从晴景处拜领了幕府授予长尾家“越后国守护代”的公文及表明家族传承的书册、重宝、大铠等,象征景虎正式接过府中长尾家家督之位。

程序完毕,晴景从主位站了起来,玉千代能感觉到他明显松了口气,步伐轻快的离开了评定间,自此,他将搬出天守阁,到山下御馆与上杉定实同住,算是正式隐退。

景虎在跪送晴景离开后,坐到了屋内属于主人的位置,接受群臣的朝拜。

在屋内的玉千代随群臣一起拜了下去,心里有些激动,历史暂时没有出现太大偏差,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才是真正大幕来开的战国时代。

这一年玉千代年满七岁了。

第十八章 足利长尾家

晴景隐退后,其与紫御前夫人便搬去了城下的御馆生活。

玉千代暂时仍留在山城内居住,但也已经搬出了天守阁,暂时居住在青岩院夫人佛堂旁的一处馆阁内,等候新任家督长尾景虎下一步的安排。

距离景虎继任家督又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景虎几乎每天都在接见本家的家臣以及从各地而来的国内豪族。可能是由于忙碌的关系,一直没有专门约见玉千代,仅是在有时到青岩院夫人这里礼佛或用餐时见上一面,问候两句。

晴景已经隐退,而新的安排未至,玉千代在城中的地位略显尴尬起来,倒也不是景虎有意怠慢玉千代,主要是晴景退位前就已经致信足利长尾家,商议玉千代入嗣的事情,本以为会很顺利,没想到足利长尾家一拖就是两个月的时间,一直没有回信。到了景虎上位后,又观望了一个月,看对方可能有内情,便召长尾当长到春日山城面谈,考虑的越后到下野国的距离,料想这几日便到了。

其实玉千代到是觉得对方不同意本家的意见才好,他可不大想离开越后,到陌生的东山道去,当然主要是没有对方的“剧本”啊。

似乎是为了安玉千代的心,也算是给晴景一个交代,景虎下令授予玉千代等同本家侍大将的待遇,并留下了斋藤朝信、柿崎晴家作为小姓,大熊朝秀为与力(寄骑),玉千代以前的随侍也都得以保留。

这日,玉千代正在无聊的观摩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两人相扑,别看柿崎晴家要年幼一些,力气确实不小,两人也算是有来有往。这个时代娱乐活动不多,玉千代也就只能以此解闷。加藤胧则在一旁全神贯注的煮茶,这是她最近刚从千叶女房那里学来的手艺,还有些生疏,故而全神贯注之余便没有心情看这场相扑糜战。

“咚咚”

院门被敲响,进来的是景虎的小姓弥五郎,弥五郎是扬北众本庄家(与景虎重臣本庄实乃并非一家)先主本庄房长之子,由于本庄房长身死,还不到十岁的弥五郎便元服继承了本庄家家督的位置,全名本庄弥五郎繁长。这又是一员猛将,玉千代对其有些印象。弥五郎现在还小,便来到景虎身边作为小姓,这也算是扬北众投石问路。

弥五郎是来代景虎传召玉千代去天守阁的,因为足利长尾家的长尾当长终于来到山城了。

足利长尾家是镰仓党坂东八平氏出身的长尾家之嫡流,在国司领国的时代,其先祖受朝廷封赐为下野国足利郡郡代,最初享有足利郡约两万五千石的领土,并世袭作为关东管领的山内上杉家的家宰,后来足利长尾家又分出了白井长尾、总社长尾两家,开始由三家轮流担任上杉家家宰一职,可见其出身是要比越后长尾家高不少的。

对于足利长尾家来说,越后长尾一脉不过是属于分家之分家,当年足利长尾家兴盛时,越后长尾家不过是北陆的穷亲戚。

但到了足利长尾家当代家主长尾但马守当长这一代,形势急转直下,主要是后北条家崛起,把作为关东管领的山内上杉家挤兑的无处立足,作为上杉家家宰的长尾当长一直处于被动,特别是跟随上杉宪政参加了著名的武藏河越之战后,上杉家的惨败成为压倒足利长尾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之后,长尾当长开始频繁向越后国的府内长尾家示好,在实际上已基本处于半依附的状态。

坐在评定间内,玉千代上下打量在自己不远处的长尾当长,年过半百,须发皆白,脸色不是很好,一副随时都会驾鹤西去的样子,衣着也有些破旧,可以预见是受关东管领失势影响,家族过的不是很好,这更加绝了玉千代过去的兴趣。

长尾当长毕竟是戎马一生,虽然身体不好,但声音依然十分洪亮,行礼后对景虎说道:“景虎殿下继承家督,老夫本该早些来山城拜见的,奈何最近协助管领大人准备攻略事宜,所以直到这几日才得空,万望海涵。”

说准备攻略什么的,玉千代是不信的,估计景虎也就这么一听,要说是谋划逃跑、撤退什么的,还更可信一些,是人都知道,“管领大人”上杉宪政已经被后北条氏彻底打残了。

景虎挥了挥手,也不管长尾当长说的真假,直入主题道:“实不相瞒,这次在下请老大人来山城,主要还是为了玉千代入嗣的事情。”

长尾当长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玉千代,由于几乎年年来山城参加冬日庆典,所以对于这位在他看来漂亮的有些妖异小殿下,长尾当长是很熟悉的,自然也知道景虎所指。

长尾当长面露难色,解释道:“殿下,并非老夫故意推脱,您也知道,在下虽然还在名义上还控制下野国足利郡和上野国邑乐郡两郡之地,但是最近几年受后北条家压制,实际所控不过几座主城而已,管领大人为了稳定上野国形式(在法理上,上野属于关东管领属国),最近一直在笼络国内豪族,年前管领大人见老夫无子,便提议老夫将幼女阿初与金山城的横濑成繁大人的次子熊寿丸订婚,将熊寿丸过继到老夫名下为嗣子。”

“横濑家?”景虎有些疑问,毕竟年纪尚轻,对国外的形势不是很了解,玉千代自然就更没听说过。

“横濑家出身清和源氏嫡流新田流,是东上野国的豪门,管领大人需要他们的支持。”长尾当长简单解释道。

景虎沉吟半晌,说:“不碍事的,不是还没有正式入嗣嘛,既然是为家族选择嗣子,自然要慎重一些,我府中长尾作为足利长尾本家,自然也要考虑到照顾各脉的传承,相信管领大人是能够理解的。再说让年轻人们相互竞争一下,也是好的,对横濑家也是一种压力。”

“这样啊……”长尾当长似乎在考虑可行性,横濑家的老狐狸说服管领大人让幼子入嗣,说实话,当长是有些抗拒的,但毕竟管领大人开的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景虎的建议道是个好的切入点。当长咬牙答道:“那就拜谢景虎殿下厚爱了,何时为玉千代殿下举行入嗣仪式。”

“自然是越早越好!”景虎做事情是不喜欢拖拖沓沓的,建议道:“现在上下野两国虽然混乱一片,但近期也无大碍,但马守大人不若多住几日,我打算即刻发文召集各家,定于月底为玉千代元服,顺便举行入嗣仪式,可好?”

“甚善!”长尾当长答道,“老夫多叨扰几日。”

“老大人高义!”景虎赞道,“在下托大,将通字赠与但马守大人,望不要嫌弃。”

长尾当长一愣,放在以前府中长尾家,或者说是整个越后长尾一脉是没资格赠字于嫡脉的足利长尾家的,但形势比人强,府中长尾已经是越后国霸主,自己都要附庸,再加上景虎赠的是家传通字,也算是高规格的示好。

“您说哪里话!”长尾当长再次拜谢道:“老夫愧领了。”

玉千代看着快步离开评定间的长尾当长,不,现在应该叫长尾景长了,心里有些闷闷不乐的,自己真的要去混乱的东山道地区混日子吗?

“玉千代,留步!”在玉千代想要起身离开时,景虎又叫住了他:“还有件事要交待给你。”

第十九章 长尾景光

6月底,越后国内各家又齐聚春日山城,见证玉千代的元服礼。

此次观礼的规模自然是比不得景虎继任时,但长尾家各支的当家家主基本都来到了山城,毕竟这算是给足利长尾一脉选嗣。为了体现府内长尾家对玉千代的重视,此次采取的是先元服后改嗣的方式,让玉千代以“成人”的身份到足利长尾家,以体现其府内长尾家子弟(嗣子)改嗣的背景。

评定间陆陆续续有人到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由于仪式还早,景虎也还没有到来,无事之余便上下打量跪坐在房间中央的玉千代。此次元服仪式,玉千代所穿的礼服是相对较为复杂“直衣”,而非武家一般作为礼服使用的“狩衣”。“直衣”装束是属于御用便装的,作为五摄家的二条家是由官家(天皇)特殊允许穿着的,一席白底蓝色纹饰的“直衣”,更多的是向越后的暴发户们宣示玉千代作为京都藤原氏滴流出身的身份。玉千代一身礼服端坐在那里,倒是真让各家的来人觉得有些物语中所描述的光源君再世的感觉。

这套“直衣”是紫御前夫人提供的,这位出身公家夫人拿出这套礼服来算是为玉千代撑场面,虽然衣服有些破旧,但胜在全套保存完好,修补的工作量也不大。当然,由于玉千代尚且年幼,虽然在同龄人里算高的,但衣服即使改了还是有些偏大,目前也只能将就了。

“大师您怎么来了?”正在由着胧帮忙小心整理礼服的玉千代看到大和尚天室光育踱步走进房中,有些吃惊的问道,一般这种不需要专门礼佛环节的家族仪式,天室光育是不大参与的。

天室光育只是笑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景虎已经在弥五郎的陪伴下进入了评定间。

景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环视四周,看大家都到齐了,便开口说道:“最近本家喜事连连,倒是多次劳烦诸位大人了,景虎在此谢过。”

众人皆说不敢当。

景虎随即示意仪式开始,玉千代这才反应过来天室光育来此的目的,原来是由其为自己主持元服,由于自己现在名义上属于府中长尾家子弟元服,自然是不能由景虎或长尾家的人来主持仪式的,天室光育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由于玉千代也是明确表示不剃发的,仅是按照公卿习惯,挽了一个唐鬓,以示有别于儿童,所以较为节省时间。在仍然略显冗长的一系列程序后,天室光育将“乌帽子”郑重带到玉千代头上,说道:“贫僧受城主大人及前代城主大人所托主持殿下元服,可谓三生有幸,在此将贫僧的‘光’字赠与殿下,祝殿下通体康泰,武运昌隆。”

天室光育从怀中取出宣纸展开,上书“三郎景光”,在向房内各位观礼者展示后便郑重交给了玉千代。

玉千代面上对天室光育郑重谢过,心里长舒一口气,觉得名字起码不太难听,这可真是谢天谢地。

自此“玉千代”这个称呼便一般不会再使用到了,别人会称呼他“长尾三郎景光”。

……

元服仪式后又举行了简短的改嗣仪式,这就简单的多,最终结果无外乎皆大欢喜,没有出什么波澜。

七岁便“成年”的景光,在仪式之后去正式拜见了青岩院夫人,老夫人勉励了几句,增了佛珠、佛像等物品。又去拜见了“前任父亲大人”长尾晴景以及紫御前,这两位还算热情,赐下了一些银钱,玉千代又单独向紫御前要了一封给京都二条家的介绍信,倒是与接下来的任务有关。

在元服前,景虎曾经单独留下景光交代了接下来的任务。景光暂时不需要去足利长尾家,而是要代表景虎去京都一趟,说的霸气一点就是“上洛”。对于身在越后的长尾家来说,“上洛”不像东海道或东山道各国的豪强们那样艰辛,主要是因为东海道和东山道通往近畿的道路被雄霸尾张的织田家截断了,虽然现今的织田家还没有到“大魔王”接手后那么开挂,但是也是一强力豪族,对关东各家都比较警惕。从北路道进京就相对容易一些,走越前过近江,相对要顺畅的多,所以景虎能够放心安排景光“上洛”。

景光“上洛”的目的,除了向朝廷及幕府上报家督更替事宜外,还有两个任务。一是代景虎向朝廷求取官位。以长尾家现在的地位,肯定不能像是其他土豪那样自称官位的,徒惹人笑话。二是要做通幕府的工作。从景虎透露的消息看,越后守护上杉定实确实已经快不行了,最差的结果是年内,最好的预期也不过是撑到来年,长尾定实是没有继承人的,守护家绝嗣对于长尾家是利好消息,长尾家决定试着向将军正式提请由守护代转任越后国守护一职,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完全可以运作。

对于进京沟通这些事情,玉千代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其二条家出身的身份,会有很多便利,更容易得到京都各公家的支持。

与朝廷和幕府打交道,长尾家还是比较有经验的,诀窍无外乎是钱要带够、钱要带够、钱要带够。

故而长尾家为景光此次代表景虎上洛,准备了满满一小匣越后国内自行铸造的金豆,单颗大概相当于1贯(1000文日本铜钱,价值大概相当于250同期的文永乐钱),估计总价值有2000贯左右,相当于景光现在俸禄的50倍。

景光在元服后正经按侍大将的职司领俸禄,月俸为20贯,在这个时代算是极高的收入了,这小匣里便相当于景光八、九年的薪俸。不要小看这2000贯,现在米价还未大规模上涨,1贯钱差不多能买1石大米,对于京都的穷公卿们来说更是巨资。

另外,还有小半箱的铜钱,也都是质量上佳的永乐钱,有五十贯(价值大约相当于200贯日制铜钱),用以零星的打点。

景光不可能自己带着这么大一笔钱远行,那完全是找死,除了大熊朝秀、斋藤朝信、柿崎晴家以及胧之外,景虎还派了支20人的武士队,由家中重臣、三条城主甘粕近江守长重带领,随行护卫,也能起到出谋划策的作用。

就这样,在一个清爽的早晨,景光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京都的道路。

(本卷终)

第一章 行路难

从越后国的春日山城出发,到位于山城国的京都,中间还要先后经过越中国、加贺国、越前国、近江国等,大约有500公里的路程,也就是1000里地,算是非常遥远的,如果遇到国中战乱,可能还要绕路,所以实际路程可能还要远一些。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没有机会走出自己所生活的郡,即使是外出历练的武士,也基本在周边几国游历。

日本本州岛多山地,越后国更是如此,加上多年缺乏中央政府统筹,各地之间没有什么像样的道路,山上多是行商踩出来的小路。这样的行路条件,一天能走30里地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为了路上方便,景光让斋藤朝秀出面雇佣了一个名叫松吉小一郎的游商作为向导,松吉小一郎本是武藏国的商人,近些年为躲避武藏国内战乱而来到越后,在春日山下不远的直江津町有自己一个兼营稻米和杂物的小门面叫“松吉屋”,从了解的情况看信誉还算不错,且多次往来于近江和越后之间,算是熟门熟路。

说是雇佣关系,其实也不过是象征性的付了几十文钱,因为松吉小一郎正好是要去近江贩货的,跟着景光的队伍行动倒是比较安全,这也算是各取所需。

一行近40人,马只有5匹,还都是一般的驮马,这还是景虎从自己的旗本队里划出来的,仅有景光、大熊朝秀、甘粕长重乘马,另外两批马驮着进京所带的财物。其他人,包括加藤胧在内的众人都只能步行。而松吉小一郎就更累,自己拉着一个平板车,上面堆着成捆的稻米,看他拉车每迈一步,景光都替他累得慌,松吉小一郎却说是因为能跟景光同行,所以才多带了货物,因为不用怕遇到山贼。

加藤胧一身劲装,墨绿色的衣衫用布带扎死了手腕、脚腕的衣口,胸前前挂造型极其简易的腹卷,背后是一把不长的直刀,看着倒是有些“忍者”的样子。以玉千代7岁多不到8岁的年纪,即使是日本的矮脚马,也将将双脚能踩到马镫,但就无法坐的很稳,所以一路上由胧负责帮景光牵马。

出于保存马力的考虑,大熊朝秀、甘粕长重与景光一样都没有披挂铠甲,上身穿着直垂上衫,下身着马乘袴,仅仅是在腰间插着刀,看着倒是十分清爽。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及春日山城的武士们则是全副武装分别走在队伍前后,将众人及财货夹在队伍当中。

随行护卫的其他20名武士都是本家担任足轻头的低级武士,长期服务于长尾家,有些人景光以前在山城也有过交集,所以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队伍行进比较和谐。

行进到第五天时,甘粕长重便让武士们将印有“九耀巴纹”的靠旗全部取下,因为当日便要正式走出越后国境内,再明目张胆打着长尾家的旗号只会起到反效果。

景光身上带着越后守护上杉定实开具的通关文牒以及景虎的亲笔书信,以便于在路过沿线各家领地时减少麻烦,但是对方给不给面子就很难说了,远的不说,越后国历任霸主都多次攻伐越中地区,两国算是有世仇的。

出于安全考虑,景光一行人选择靠北沿海岸线一路穿过越中、加贺、越前等国,没有向南走山路。一路上倒是较为顺利,仅在加贺地区遇到了本愿寺僧兵的盘查,景光等人贿赂了些银钱也便顺利过关。

一个月后,大部队有惊无险的抵达了近江国海津成,这里是浅井家的势力范围。浅井家是藤原氏北家闲院流的嫡流三条家的支脉,三条家的家格为清华家,所以浅井家算是武家藤原各家里出身较高的,以关东管领山内上杉家为对比,上杉家属于藤原氏北家劝修寺流的滴流甘露寺家的支脉,甘露寺家的家格为羽林家,与三条家的家格整整差了两级。虽然藤原氏各家由公家转为武家之后,公家的家格划分不再有直接意义,但是仍能体现家族出身贵贱,这在高阶大名眼里还是很重要的。当然,对于出身关东镰仓党的土豪们来说,以上这些家族出身都是金光闪闪的,令人高不可攀。

鉴于此,景光做主在海津城多逗留了几日,带甘粕长重去城中拜见了浅井家当代家督浅井久政,浅井久政倒是很热情的接见了景光一行,在当晚还组织小型的宴会,并特地请了歌姬弹唱。从景光的接触看,这位不是大智若愚就是真草包,在谈话中对近畿地区的形势居然都说不出个所以,让景光直接将其从预备盟友名单中删除了。景光多事来拜访浅井家,主要也是为自家那位“军神大人”考虑,景虎是属于上洛“上瘾”的一部分人,为了以后大军上洛方便,提前打通一下沿线的关系比较好,但碰了一鼻子灰后,景光也就放弃了,爱谁谁吧,自己操心这么多也没用,从京都回去说不定就要到东山道去吃苦了,管府中长尾家的事纯属吃饱了撑的。

第二日,景光等人便又踏上旅程,但近江的形势却有了变化,从市町得到的消息,六角家发兵攻打浅井家,近江通往山城的路基本被战事切断了。景光不禁觉得好笑,浅井久政在昨天居然还在宴请自己,而对战事毫不知情,看来是真草包了。

本来景光想顺路去比叡山看看,只能作罢,一行人又原路北上,绕入若狭,经丹波进入山城国,前前后后又用了十多天才远远望见京都。主要是领路的松吉小一郎对若狭、丹波两国的地形也不是太熟悉,一行人边走边问才没有迷路。

因祸得福的是,景光遇到了同样从近江逃出躲避战乱,同样绕远前往京都的一行人,是一对父子带的十几名家将风尘补补赶路,意外的相遇让景光觉得自己的任务算是提前完成了一半。由于两路人目的地一致便在路上合流,变成了一只五六十人的队伍,倒是很有气势,起码小股的乱军根本不敢靠近,省去了不少麻烦。

天文十八年深秋,景光一行终于来到了京都城前,看着与自己一路同行而来的父子激动的神色,景光眼里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第二章 初入平安京

从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仿照大唐首都长安规格,建起了这座棋盘式布局的城市,距今也有七八百年的时间了。

都说京城居大不易,景光觉得住在京都的人应该更会对这句话深有感触,自应仁之乱爆发,京都便一直在战乱的泥潭里,各路“豪杰”你方唱罢我登场,把这座古都祸害的不轻,放眼望去到处是断壁残垣。如果不是商人们依然坚守在这里,估计京都早就荒废了,毕竟光靠附庸风雅的公卿们是不可能维持住这座城市的。

“殿下!”已经换了身深蓝色小袖和服的胧拉了拉景光的衣襟,指了指站在不远处正满含热泪望着京都大门的父子二人。胧所在的加藤家毕竟是平民出身,并不了解这二位的身份,对于胧来说,印象里最大的贵族无外乎就是城主大人了,所以对景光一路上这么礼遇这父子二人十分奇怪。

景光整理了一下衣衫向两人走去,首先来到那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前行礼,说到:“将军殿下,已经到京都了,在下在此要先行别过了。”

这少年不是别人,便是13代将军足利义辉(还为改名,目前叫足利义藤),景光在路上遇到这行人时,当时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后,也着实吃惊了一把。

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现在将军的地位早就不比从前,甚至过不了几年,幕府的权威都会完全崩塌。足利义辉不到十一岁即位“征夷大将军”,几年时间来来回回被赶出京都三四次了,日子过的着实有些悲哀。

足利义辉的年纪按照当今的观点,基本算是大半个成年人了,所以倒是持重的紧,但毕竟没大当过真正的将军,或者说没掌过权,所以待人接物有些木讷,不善言辞。

足利义辉对景光过来道别有些吃惊,奇怪的问道:“阁下不是为了越后国的事情而来吗,不如直接跟我们回去商议。”

“有劳将军殿下费心了,万分感谢,”景光在路上已经就自己上洛目的简要告诉过足利义辉,所以他才会这么问,但景光仅仅是谢过,推辞道:“将军大人路途劳顿,在下的事情还是等些时日再去叨扰。”

“义藤!景光大人应该还有要事!”

“大御所殿下说的是!”景光转头看向站在足利义辉身后的前代将军足利义晴,其为了对抗幕府管领细川家,早就将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而本人躲在幕后发号施令,倒是有点学白河天皇开院政的意思,不过这位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生也没什么作为。

“不瞒两位殿下,在下虽然代表长尾家,但实际是二条家出身,此次上洛,自然是先回本家为宜。”为了避免足利义晴以为自己看不起其父子俩,景光多解释了一句。

当然,解释的都是托词,实际上还真是看不起这二位,现在幕府的权力完全掌握在幕府管领细川晴元手里,景光是想先去拜见这位目前的实权派的,足利义辉本人的意见反而不重要。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足利义辉继承将军位,都还没得到细川晴元的认可。细川晴元现在的势力就是这么大,大到将军传承都需要其点头。

不过景光也确实是要去拜访二条家的,毕竟自己这一世出身不明不白的,得去弄清楚不是?

如果顺利的话,由二条家引荐给天皇,就能先把“军神大人”的官位事宜敲定,做事情由易到难的道理,景光还是懂得的。而且京都形势太为复杂,各方势力掺杂其中,来到了以后要拜哪些“码头”,也需要作为地头蛇的二条家指点一下。

“与一郎!”足利义辉叫到,便有一名青年跑过来,在义辉的示意下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一本淡金色的手札,双手呈给义辉。足利义辉看了一眼后,又将手札递给了景光。

景光双手接过是类似于请帖的东西,上面盖有足利义辉的私印。顺便一说,将军印也在细川晴元手里。

“阁下办完事,尽可来找我,一路上承蒙关照,义辉有感于心。”足利义辉说。

“不敢当!”景光摆摆手。

“有机会,定要和阁下在兵法上再切磋切磋!”足利义辉又补充道。

一路上出于好奇,景光试了试这位“剑圣将军”的身手,算是不分胜负。当然主要是景光年龄小,个子相对义辉矮一些,经验也不如从小痴迷剑道的义辉,以同样的竹剑对练,确实是有些吃亏。但景光胜在有穿越福利带来的大力气,一力降十会,倒是和义辉打得不分胜负,着实让义辉高看了这个七八岁的孩童一眼,故而足利义辉才会这么说。

景光却知道自己那完全是开挂作弊的,也就没接话,转头对一旁的足利义晴行礼说道:“本家景虎殿下是速来仰慕大御所的,上洛前尤其叮嘱要特地拜访,此次有幸与殿下同行确实是缘分。在下自北陆的乡下而来,路途遥远没有带什么像样的觐见礼物,在此些许明国钱,作为长尾家心意,希望阁下不要嫌弃在下粗鄙。”

说着,景光示意斋藤朝信递过来一个包袱,足利义晴也没在意,微笑谢过,接了过来,入手便是一沉,竟是有二三十贯的重量,听景光说是明国永乐钱,那就是相当于本国一百贯左右,没想到长尾家出手这么阔绰。

收了钱,足利义晴的笑容更加真诚了一些,最近两三年漂泊在外,这位12代将军确实是穷怕了。

别过了两眼放光的足利义晴,景光带着大部队向京都城中的市町走去,一路上所见十分的萧条,特别是一些明显为公卿居所的大宅子,宅子围墙比京都城墙破的还厉害,已经有些行为艺术的感觉了。路上行人不多,偶尔看到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拉着同样穿着破破烂烂的公家主人及仆人,穿街而过。看的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目瞪口呆,毕竟这凄惨的景象在越后国都不多见。

来到市町附近,总算开始繁华了一些,加上京都建筑是横平竖直的棋盘式布局,一眼望去倒是高大上的很,总算有点首都的样子。由于身上还带着不小一笔财物,为了安全起见,整个包下了一家宿屋,钱给的足足的,很有些乡下来的暴发户的感觉。

在宿屋住下后,景光没有贸然行动去拜访二条家,毕竟还摸不清自己和二条家的关系,所以只是先派手下的武士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带着胧及朝信、晴家等人在市町内闲逛了几日,倒是悠哉悠哉。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正当景光决定试着去二条家探探路时,居然有人打听着来到了他们居住的宿屋,递上了请帖。

白色的请帖上印的是“竹雀纹”,落款处是一个对景光来说挺陌生的名字“万里小路贤房”。

第三章 拜访

第二日一早,景光便带着斋藤朝信来到了位于上京都区的万里小路家宅邸前。宅子倒是少有得打理的十分用心,即使院子有破败的地方,也很用心的用植物进行了遮挡,显得倒是十分雅致,更为难得的是宅邸门前居然还有仆人在洒水扫地,全然不像京都其他破败公卿家一样。

对于万里小路家,景光确实是不熟悉,也不明白对方家主为什么要约见自己,总不会是直接伸手要钱的,因为对方家族还没有这样的分量。在收到请柬后,景光便让人去打听清楚了万里小路家的大概情况,今日倒不算是全无准备。

万里小路家出身于藤原北家劝修寺流的分家(是的,与上杉家同流),家格不过是羽林家,在拥有浓厚公卿贵族传统的京都来说,这出身确实是不怎么够看的,家中也没怎么出过像样的名人,当代家主万里小路贤房也不是什么知名之备。所以长期以来,万里小路家都是作为五摄家之一的近卫家的附庸存在,不甚有名。

如果说万里小路家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那么便算是万里小路贤房的女儿荣子,作为后奈良天皇的女御(嫔妃阶)诞下了皇子方仁亲王,如果不出意外,对于子嗣单薄的后阳成天皇来说,方仁可能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而景光更是知道,这位已经三十多岁方仁亲王,就是后来的正亲町天皇了,确实让人感叹万里小路家家的运气。而更加让人吃惊的是,万里小路贤房居然“乘胜追击”,又将孙女房子送到了方仁亲王的身边作了女官,且从打听来的消息看,这位房子夫人甚得方仁亲王欢心,已经正式成为了方仁的侧室。由此看来,万里小路家这也算是公家中逆袭的典范了。

由于对方不是很重要的角色,景光穿戴的相对随意一些,当然为了不显得太过失礼而惹来自命清高的公卿的嘲笑,景光最终没有和斋藤朝信一般穿着武士日常的“水干”,而是选了一套柳色狩衣,并带了乌帽子,也算是半正式的穿戴了。

在景光递上请柬后,宅邸的仆人便直接将两人引进了院子,恭送到了茶室后才去向主人通传,看来是早就得到了景光要来的消息。

“殿下!”透过茶室的窗户,斋藤朝信指向院子里的凉亭及池塘,笑道:“不是都说公家贫苦吗,我看生活还是不错的。”

“穷讲究而已。”景光被斋藤朝信夸张的语气逗笑了,知道斋藤朝信是想到景光在临来之前特地叮嘱他装上了十贯钱(永乐钱),防止万里小路贤房约见自己真的是为了吃大户,总得提前准备点财物才好打发他。

在景光二人没心没肺的继续打量主人家庭院时,身穿深紫色直衣、头戴垂缨冠的万里小路贤房来到了茶室,景光马上起身问好,但毕竟不熟悉,也猜不出对方是什么目的,所以景光也便没有多少言语上的客套,仅仅是规规矩矩问好后,便坐下等待对方先发言。

坐在景光对面的万里小路贤房是真的很老了,景光目测其起码超过七十岁,头发已经全白,看着干瘦干瘦的,与大部分公卿一样没有留胡须,但可能考虑到脸上“沟壑”太深已经不能敷粉了,所以仅仅只是染了黑齿。

看着他颤颤巍巍的为自己沏茶,景光都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蓄意找自己碰瓷的,毕竟给人感觉,这位万里小路贤房随时驾鹤西去都不会有人感到惊讶。

这位老公卿既有耐心的等到景光喝下第二碗茶后才开口:“听说景光大人原是平安京人氏?”

“不敢称大人,根据家中长辈说起,在下确实是出身平安京二条家,不过一直在越后国长大,此次才算是第一次来京见识畿内风貌。”景光觉得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如实相告,顺便小小的抬举了下对方。

万里小路贤房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应仁之乱后,平安京早已大不从前了,景光大人谬赞了。不知大人年方几何?”

景光一愣,怎么听都有些做媒的节奏,继续如实答道:“在下已年满七岁,虚八岁。”

万里小路贤房笑道:“阁下身量倒是像十一二岁的少年。”

景光心想,我营养好长得高需要跟你细说?但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面上仍然恭敬的答道:“在下天文十一年生,确实是不到八岁。”

万里小路贤房再为景光满上一碗茶,后者却有些不耐烦了,景光觉得自己即使有的是时间也没理由耗在这里,便也不顾饮茶的礼仪,一仰头把茶水干了,看的一旁的万里小路贤房都愣了,毕竟景光自从进来就一直是有礼的公卿做派,没想到突然粗野起来。

景光是不打算再在这里陪这位老公卿“穷讲究”了,既然对方一直不将谈话引入主题,便想开口告辞,说道:“今日能喝到贤房大人亲手调制的茶水真是万分有幸,但在下此次上洛是受家督委托,所以不敢再在大人这里多做逗留……”

“景光大人稍安勿躁!”万里小路贤房打断景光的话,这时便听到茶室内间有轻敲木板的声音。

坐在一旁的斋藤朝信猛然挑起,并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把万里小路贤房吓了一跳,抓紧拦住斋藤朝秀,并向景光解释道:“景光大人不要误会,内间是位贵人,不方便露面才出此下策,主要是有事想和您私下商谈。”

景光放下心来,又一阵好笑,自己和斋藤朝信有些紧张过头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怎么也不会遇到刺杀这一类大人物才会遇到的事情,不过此事也为自己提了个醒,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不论万里小路贤房怎么劝说,斋藤朝信就是不肯离开,出于护卫的职责,不可能单独留景光在这里。

这时内间的房门被拉开,竟是女眷,只见其身量不高,穿着萌黄色袿袍,头上戴着市女笠,故而看不出容貌和年纪,其推开门后并未进屋,仅仅是安静的跪坐在门前。

斋藤朝信见出来的是女眷,自己待在屋内就有些不合适了,这个时候明朝“男女之大防”的观念在岛国已经普遍被接受,不管是武士还是公卿只要是稍微受过教育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景光七八岁年纪还算是孩子,留在这里问题不大,朝信快二十岁了,自然是要避嫌的。

斋藤朝信告罪一声,便退出到院子中去了。

“典侍大人有话尽可讲,老夫也去院中走走。”万里小路贤房向女子说了句,便也跟了出去,茶室中仅留下景光和那女子。

见屋内另外几人已经离开,女子才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市女笠,露出真容来,二十多岁的年纪,留着传统的长垂发,画着蚕眉,容貌极为秀美。初见到对方的样貌,景光先是感到有些眼熟,转而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因为这名女子的样貌居然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而更令景光在意的是,万里小路贤房称她为“典侍大人”。

(ps:更新快两周了,总得说点什么。这个题材想写很久了,详细构思了很长时间,从大纲到细纲,但也是最近才下的决心。外国历史文大部分不温不火,当然是和其他题材比,本来是做好最坏打算的,没想到这么快有了一些喜欢本文的朋友,在此郑重感谢一直坚持投推荐票的各位,特别感谢打赏的这位大神,说实话受之有愧。今天算是正式签约了,当然离上架还很久远,由于没有存稿,加上目前还在适应和调整文风,一天写写改改,没办法更的很快,但会保证质量持续更新,也欢迎大家在留言版交流、讨论或提建议、猜剧情,当然心平气和,开开心心最重要!祝安好!大饼酱敬上)

第四章 狗血

“典侍”是个不大常见的称呼,这最初是官位称呼,属于宫内女官的职位,但到了后来,与“尚侍”这一职位一样,因为经常伴随天皇左右,逐渐成为了嫔妃的一级,算是“女御”(正式的嫔妃)的预备役。

景光打量着面前的这位,看年纪不可能是后奈良天皇的嫔妃,毕竟太年轻了,那就是方仁亲王的侧室了,既然她出现在这里,那只能是万里小路贤房的孙女万里小路房子了。

看着对方的容貌,景光有些拿不准与面前这位的关系,越来越觉得这剧情打开方式不大对啊。

万里小路房子看着坐在那发呆的景光,眼圈就有些红,小步从内间走进来,跪坐在景光身前,伸出右手轻轻抚在景光的脸颊上。

景光心里是特别别扭的,本来好好的政治剧怎么转眼变成亲情戏了。

景光向后略微错身,躲过对方伸过来的手,俯身恭敬行李道:“在下长尾三郎景光,不知夫人是?”

万里小路房子有些失落的收回手,低声说道:“我是你……母亲。”

如此直接的五个字把景光刚刚故作镇定的心彻底打乱了,这内涵信息量有些大。景光这一世是天文十一年生人,这么算来,万里小路房子生他时不过十六七岁,当然这还不算什么,古代十四五生子的也有,但关键是万里小路房子是最近四五年才入宫,开始追随服侍方仁亲王的,这可就是巨大的丑闻了,不论是对于官家还是公家。

“母……亲大人?”景光有些生涩,带着探究语气叫道。要不是觉得万里小路家给自己下套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两人确实太相像了,不然景光早就已经被吓跑了。

万里小路房子听到景光的话,再也控制不住感情,一把将景光楼在怀里,开始低声抽泣起来,倒是惹得景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好不容易在劝慰下平复了这位生母的情绪,景光觉得自己得好好捋一捋这狗血的剧情了。在安排斋藤朝信独自回市町的宿屋后,景光选择借宿在了万里小路家,倒是要听听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给未来的正亲町天皇送帽子。

故事没让景光失望,确实是非常狗血,有点后世八点档电视剧的感觉。

过程并不复杂,这要从天文10年说起,藤原北家御堂流嫡流、五摄家之一的近卫家作为藤原氏的带头大哥,即使勒紧裤腰带,也会每年组织各家到宅邸内参加和歌会,适龄的女眷们则也借此机会搞个茶会什么,正是在此机缘巧合下,房子见到了二条家来的年轻人,时任关白二条伊房之子二条晴良。

两人当时都是十五六的年纪,正是懵懂时节,火花便说不出原因的碰撞了出来,等两人发现“出了人命”时已经晚了,孩子的月份已经很大了。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由于受明朝礼教文化影响,特别是自命清高的公家,是极其看重礼数的。二条伊房自然是狠狠责罚了晴良,但也无济于事,最为恼火的是万里小路贤房,但摄于二条家的地位,又不敢说什么,自然是也狠狠管教了自己的这个已经父亲过世的孙女。

要说本来两人两情相悦也没什么,虽然胡闹些,两家也就成全两位新人了,但问题出在房子当时是向宫中报备的候补女官,本来是后奈良天皇的女御万里小路荣子为了抬举自己侄女而安排的,没想到现在成了问题,而且问题十分严重,这要是被发现是极其损害皇权的事,公家颜面也将扫地。

虽然这个战国乱世,皇权已经彻底沦为武家附庸,但公家这个群体还是极力要维护传统的,因为这是公家的立身之本,摄关政治的时代已经过去,公家必须紧紧围绕在天皇周围才能生存。这件事要是让其他公家或皇室知道,不只两个年轻人完了,二条家和万里小路家肯定是会遭受灭顶打击的。

千万不要小看公家的决心和手段,后世江户幕府时期,德川将军家何等权势滔天,但仅仅是将自家女儿嫁给天皇,公家和皇室就极度抵制,甚至密谋多次杀死了天皇与德川皇后的皇子,目的仅仅是不想让德川家的“贱血”玷污皇室一脉。

事情是必须保密的,孩子自然是最好打掉。但这里两家有了分歧,考虑到万里小路房子怀的毕竟是二条家的子嗣,当时二条晴良是独子,家族并不繁茂,二条伊房是个果断的人,居然说服万里小路贤房,让房子把孩子生了下了,先送到二条家后,对外仅仅说是晴良少年浪荡而有的私生子,不久之后联系了一直有来往的长尾家,把孩子送往了越后国抚养,这便是景光的来历。

听万里小路房子回忆少年时代荒唐事,玉千代真的有种在看狗血剧一般,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也是剧中演员。

关于景光进京的事,万里小路房子是听方仁亲王说的。回京都继任征夷大将军的足利义辉,于日前进宫面见了天皇,这一对在政治上早已过气的难兄难弟对传统还是遵守的极好。方仁久居宫中,出于好奇,便与拜见过后奈良天皇的足利义辉谈起了远行(逃跑)的见闻。

其间,足利义辉说起在路上遇到了自越后国上洛的长尾家异常俊美的少年种种。谈话内容,方仁是当趣闻告诉万里小路房子的,后者却上了心。房子特地出宫几日回娘家居住,主要是想找机会见见景光。看看其到底是不是自己一直牵挂的可怜孩子。

万里小路贤房对孙女的提议最初是极为抵触的,甚至他觉得自己当年完全是上了二条伊房的当,才让孙女把孩子生下来,但挡不住孙女烦扰,这才安排人去打听了景光一行的情况,并下了请柬邀请景光。

故事情节有些离奇,但景光与面前的这位的血脉联系却是不争的事实,看着眼圈通红还在讲述过往的“母亲大人”,景光就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第五章 夜话

晚上,借宿在万里小路家的景光,遇到了尴尬,万里小路房子提出要晚上哄景光睡。在后者强烈表示自己已经元服、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等等之后,房子才作罢,但在景光的客房里谈天到很晚。

躺在被褥上,景光不断消化着今天接收到的庞大信息量、盘算着日后得失,却是睡意全无。

“噔……噔……”

两声过后,景光身侧的地板居然被推了起来,从里面钻出了个人影,一身墨绿色的夜行服,身后背着短刀。景光见状就是一惊,摸向腰间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白天来拜访万里小路贤房时根本就没带刀。

“殿下!是我!”清脆的女声传来。

“胧?”景光有些恼火的道,“你这样会吓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本以为殿下已经睡了,地板下又太闷了,才想出来透透气。”胧有些无辜的道。

景光直接被她的回答噎住了,一时间真想不出从何角度训斥她。

“你怎么来了?”景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影响了自己的思维,这才抓住事情的关键。

加藤胧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回答说:“是甘粕近江守大人让我来的,他看到斋藤大人独自回去有些不放心,所以让我过来了,我进来时别人都没有发现。”

景光也知道甘粕长重是出于好心,毕竟自己在陌生的地方留宿,是要小心谨慎一些的。

看着炫耀似地加藤胧,景光心想就万里小路家那几个老眼昏花的仆人,能发现你才有鬼呢,但嘴上依然道:“嗯,真厉害!”

听到景光的夸奖,胧心情就好了很多,加上休息的差不多了,便从地板上站起来,抬腿就想回地板下去。景光见状抓紧拦住,说:“不用了麻烦了,你直接在房里休息好了,没必要再藏起来。”

“家父说要时刻小心危险,特别是潜入的时候!”胧很坚定的说,然后坚持钻回了地下,并仔细的盖好的地板。

景光崩溃的看着这一幕,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本来白天受的刺激就大,胧再来这么一闹,睡意更加淡了。

景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月明星稀,倒是秋高气爽的好夜景,便披上了外衣向屋外走去,临出门时嘱咐道:“胧,我到院子走走,你先休息吧。”

紧接着地板下传来胧的回话:“嗨!殿下小心!”

由于快入深秋时节了,院子里有些冷,景光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衣,向凉亭方向望去,没想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影,是万里小路房子。

“母亲大人!”景光缓步走过去,消化了一天的时间,喊出这个称呼已经没有太多的不适感了。

“三郎啊,是不是在这里睡不习惯?”万里小路房子明显是在想事情,在景光出声后才发现来了人。

“不是,”景光找了干净的地方坐下,说:“就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没想到这样和您见面!”

“太生分了!”万里小路房子过来刮了下景光的鼻子,笑着说道:“三郎,越后国是什么样的?”

“和平安京比算是很冷的,全年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下雪。繁华程度也没法和平安京相比,嗯,即使是现在的平安京。整个越后国内除了津江町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热闹的地方,到处是武家的城池、阵屋或是农人的村落,总之算是很无趣的。”景光想不好该怎么描述。

“战争呢,听人说东国经常打仗吧。”万里小路房子继续问。

景光也不想她太担心,打趣说道:“战争啊,不正是武家的浪漫吗?”

看万里小路房子在月光下那有些担忧的眼神,景光又赶紧安慰道:“国人相互征伐还是有的,不过长尾家是国中最大的势力,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您看,我这些年长得不是很好吗,起码比在平安京强不知道多少倍吧,在这里的长大的话,估计我会和贤房大人一样干瘦吧。”

万里小路房子被景光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又佯装教训道:“不允许这么取笑长辈。”

“嗨!嗨!”景光随口应答着。

看着眼前的母亲,景光突然有些伤感,说道:“母亲大人跟我去东国吧!”

景光说出这句话后,自己都有些吃惊,这话确实是有些孩子气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万里小路房子果然摇了摇头,说道:“三郎不用担心我,我在禁中生活的还好,也不缺什么,官家这点尊严大家还是要维护的,所以没有像是外界传的那么清苦。而且方仁殿下待我也很好,总之不用担心的,这次能见到三郎,我已经很满足了。”

景光心里有些不舒服,从接触的情况看,万里小路房子是个性格柔弱的人,这样的性格是不大能适应后宫这种封闭而勾心斗角的生活的,她算是自己这一世最亲近的人了,景光确实不想她一直在皇宫这个大牢笼中生活的。

似乎是读懂了景光的想法,万里小路房子开朗的笑笑:“真的不用担心的,姑母大人(万里小路荣子)也在禁中,是很照顾我的,而且抛开家族的负担,我现在也确实很习惯待在方仁殿下身边了。”

这样景光就不好说再什么了,这位看样子已经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总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且仔细想想,万里小路房子翻过了人生的那一篇,开始新的生活,景光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听祖父大人说,三郎来平安京计划拜谒官家?”万里小路房子又问道。

“原来是有这个计划,”景光点点头,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补充道:“既然是目前这种状况,我就不进宫了,毕竟不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由家中重臣代劳也是可以的。”

目前的状况确实是不宜进宫,景光与万里小路房子确实太像了,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不会觉得什么,但面见天皇,或是遇到方仁亲王,亦或是宫中其他人,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特别是在目前自己没有什么能力来保护亲人们的情况下,万事小心为好。

看来以后要努力才行啊,不能总像现在这样,遇到事情只能畏首畏尾,景光有些自嘲的想到。

“您在平安京千万要注意安全!”景光又叮嘱道,因为按照后世界的历史看,一直到织田信长上洛控制京都前,这里都是战乱不断地,真的打起仗来,农兵们可不管什么贵族还是天皇。

“安心啦!”万里小路房子站起来按了按景光的头,说道:“三郎一个人也要多加小心,愿神佛保佑平平安安。”

“母亲大人应该让神佛保佑我武运昌隆才是。”景光笑着说。

“跟神佛大人怎么能讨价还价!”万里小路房子瞪了面前的儿子一眼。

景光站起拍了拍衣服,又郑重的跪下,向万里小路房子行了大礼,说道:“承蒙您挂念。”

万里小路看着景光离开的身影,眼睛又有些湿。景光是准备尽快办好自己的事情就回东国去了,留在京都徒留隐患,两人都知道,今后没有机缘,可能双方都不会再见面了。

景光回到卧房,听到地板下有低鼾传出,笑了笑,险些忘了屋里还有位“高手”在,靠着墙席地而坐,仍没有多少睡意,自己确实是得快些办好景虎交付的任务了。

第六章 安排

第二天一早,景光便道别了万里小路贤房,返回了城中町租住的宿屋,早上便再没见到房子。

抵达住所时,加藤胧倒是先回来了了,和一干随行来的武士聚集在宿屋的门厅处等候景光。景光摆摆手,让下层的武士们都散了,这群越后乡下来底层武士在京都过得倒是十分逍遥,由于事情不多,甘粕长重准许他们分三班可以轮流去城中逛逛,也算是见识一下首都的风貌,回到越后也有了吹嘘的资本。

景光带着大熊朝秀、甘粕长重、斋藤朝信、柿崎晴家到了自己房间,宿屋的条件一般,主要是没有多少分间房,能够住人的小间只有两间。除了景光用一间(胧夜里藏在景光房中护卫)、大熊朝秀用一间外,包括甘粕长重在内的其他人都是统一睡在一个大间里,这主要是考虑到大熊朝秀是兵法师范的身份,不然其地位实际在本家不如甘粕长重,甘粕长重与大熊朝秀这种依附的豪强不同,是正经出仕本家的,有侍大将的身份。

看到众人盘腿坐定,景光开口道:“昨日在万里小路贤房大人家打听到了京中一些事情,咱们原定的计划要有所修改。”

看着几人认真倾听,景光继续说:“传闻最近二条家与官家不睦,所以进宫面见天皇的事宜,我不便出面了。”

这自然是在胡扯,就是欺负几人见识短。

“但二条家不是在任关白吗?”甘粕长重有些疑问道,景光投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后没在说什么,后者也就不再追问,毕竟家督很明确这一行以景光为主,其只要听从安排就行了。

“大熊备前守大人、甘粕近江守大人(甘粕长重),您二位谁愿意替本家觐见。”景光问道。

“还是由近江守大人去吧!”大熊朝秀答道,“近江守大人出身清和源氏,虽然非甘粕家嫡流,但出身源氏就是源氏,由近江守大人拜谒官家更合乎礼数。”

见天皇是有一些繁文缛节的,规矩很大,一般没有姓氏的人,即使再土豪其也是不见得,当然这是指一般情况,大熊家是越后本土成长起来的武士豪族,自然没有这个底蕴,但甘粕长重勉强可以“源朝臣”的姓氏觐见。另外一点,大熊朝秀没有直说,但景光知道,按规定天皇是不能见官职在五位以下的人,甘粕长重的近江守是正经花钱向朝廷求来的,为从五位上,而大熊朝秀的“备前守”是自称的,当然这种自称的方式在各地比较普遍,花花轿子众人抬也没人说什么,但是要是在天皇面前还如此厚脸皮就有些逾越了。

当然觐见前可以现买官位,景光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反正景虎给的钱不用白不用,自己借此机会也买个官位,家中的其他人也不便于说什么,景光完全可以“这是觐见官家的规矩”怼回去,但计划改变,倒是为长尾家很省了一笔钱。

“遵命!”甘粕长重欣然领命,毕竟能一睹天颜,回国后是多大的吹嘘资本。

“帮本家献上50颗金豆、20贯钱。”景光继续安排道,“新九郎,你拿本家的拜帖去幕府政所走一趟,就说我要拜见执权大人,希望能够尽快安排个时间,先行奉上500颗金豆。”

景光所说的执权大人,指的是室町幕府管领细川晴元,其有些类似于幕府的宰相,握有实权。目前,这个时期可以算是管领政治的末期,但这位现在仍然是室町幕府乃至畿内地区的霸主,是京都实际上的太上皇。拜见这么一位,钱少了自然拿不出手,对方也不会正眼看的。

所以,景光给天皇送的是50颗金豆相当于50贯文,20贯钱(永乐钱)相当于80贯文,总价值130贯文的供奉对于穷惯了的天皇来说完全是够了,给西川晴元送的是足足500贯文的礼物,这还是初次引荐的献礼,景光估计自己带的大部分钱是要给这位的,毕竟“军神大人”要求的是能够接任越后上杉家的“越后国守护”一职,这象征着统治越后国的正统地位,对于一生看重“大义名分”的长尾景虎来说异常重要。当然,运作难度也要大很多,幕府方面肯定希望借此从长尾家身上狠狠撕下块肉来。

“弥次郎!”

听到景光终于点到自己,柿崎晴家就激动起来,重重的答道:“在!”

“你跟我去二条关白家拜访一下吧。”景光说。

二条家还是要去的,特别是在已经基本了解身世的情况下,景光是要去见见自己这一世的生身之父,虽然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造成万里小路房子如此尴尬的局面,二条晴良是要负有最主要责任的。

当然,景光不可能去质问对方什么,仅仅是去见识见识这位是何等人物。

可能是有赌气的心态,景光换了身武士日常传的深蓝色水干,带了顶侍乌帽子,便带着柿崎晴家出了门,这身打扮和做派站在二条家的门前,倒是很有些遥远东国来的“乡下人”的感觉。

景光都有些好笑自己的小家子气,但是既然是来给对方添堵的,自然也就不管许多了,连拜帖都没有准备,直接让柿崎晴家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侍女,这也能看出二条家比万里小路家确实要阔绰不少,有作为五摄家之一的气派。徐女听了柿崎晴家的介绍,打量了两人,仅仅是看到景光的容貌有些脸红,但也没有贸然让两人进院子,而是告罪后自己进去通传了。

不就,有位中年侍从打扮的男子出来将景光二人隐了进去,先是请到了前厅,单独留下了柿崎晴家在这里等候,又引导景光往内院。景光就是一阵挠头,总感觉这群公家怎么一个个都不按套路出牌。

内院偏室内已经有三四人坐在内里等候,却也都是女眷,景光有些疑惑的看了眼中年侍者,后者抬手请景光进屋,仅仅简单介绍到:“是位子殿下。”

景光听得一头雾水,无奈迈步进到室内,在门口跪坐下来后附身行礼,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称呼,场面有些尴尬。

室内主位是位身量不高的女子,应该十六七岁的年纪,外披青色袿袍,留着与万里小路房子一样的长垂发,画着蚕眉,虽然不如后者貌美,但面容清秀且别有一番端庄气度。

景光低头偷偷看对方,对方则是很直接的上下打量景光,视线更是在景光脸上停留了很久,这才开口问道:“阁下就是夫君大人在东国长大的儿子吗?”

听着有些好奇的问话声,景光就是一阵头疼,这两日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昨天刚见到了“亲妈”,今天这就见到“后妈”了,估计“一休哥”的身世都没自己这么复杂。

第七章 惊闻

景光倒是明白对方是谁了,严格来说这位确实是可以称呼为“殿下”的,她不仅仅是现任关白二条晴良的正室,其最主要的身份是伏见宫贞敦亲王的女儿,是正经有“女王”这一封号的,名叫位子,这是一位皇族。

想通个中关节,景光郑重行礼道:“是的,殿下。”

在历史上,日本皇族女性下嫁的不多,皇室内部也多是几支互相通婚,虽然这在后世看来相当不符合优生学观点的做法,日本皇室却认为是可以保持“天照大神血脉”的纯粹,所以除了天皇按照惯例迎娶藤原氏女子入宫外,皇室血脉是很少外流的,眼前这个确实是少见的个例之一,当然这也足可见后奈良天皇对二条晴良的看重。

景光是知道有这位存在的,但没想到两人以这种方式见面,也没想到对方年纪居然小了晴良一截。二条晴良于天文十七年,也就是去年,被朝廷任命为关白,并自然具备藤氏长者身份,到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算是极为年轻的,没想到下嫁的这位女王位子比他还小这么多,所以景光没能第一时间猜到对方的身份。

位子点点头,自从嫁给晴良后,便知道了景光的事情,当然肯定是不知道景光生母身份的,二条家对外的口径是景光的生母难产死了。

见位子依然在好奇的打量自己,景光说不出的别扭,刚想道别说自己去前院等候,还没开口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光看去是一名身穿深红色“衣冠”装束的青年人走了进来。

景光大略扫了一眼,来人身量在这个时期的岛国人中算是较高的了,身材略显消瘦但身姿挺拔,一路走来倒是不紧不慢,景光猜这应该这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生身之父二条晴良了。

果然,位子看到来人,兴奋地站了起来,指着景光兴奋地说道:“夫君大人,这孩子今早来拜访,您进宫未回来我便做主让他进来了。不愧是夫君的孩子,和传闻一样呢,长得确实是好看……”

听着位子一口一个孩子、孩子的喋喋不休的话语,景光就一阵撇嘴,心说你也年纪不大啊,目测个子都不比自己高多少,就这么借着辈分占人便宜

晴良倒是没有过多表示,仅摆摆手让位子带人下去休息了,房中便只剩下父子二人。

与晴良坐在一起,景光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毕竟是带着说不出原因的气来的,为的就是给这位找点不自在,便毫不客气上下打量晴良,无奈的是也看不出什么来。晴良应该是刚从宫里回来,所以脸上敷了厚厚粉妆,涂了黑齿,让景光一时居然都不能辨别他的容貌。

二条晴良没在意景光无礼的打量,用有些威严地语气说道:“这时候,你不该来的!”

景光没想到是这么个开局,便回怼道:“父亲大人是说不该来二条家,还是不该来平安京,难道是怕我见母亲大人。”

“自然是不该来平安京,最近幕府方面……”晴良没说完,便觉得景光的话里有话,这才反应过来景光指的母亲不是说后母位子,陡然一惊,问道:“你都知道了?”

“不仅仅知道了,”景光回道,“昨日在万里小路家,我见了母亲大人。”

“胡闹!”晴良站起身来指着景光,但又训斥不出什么,有些疲惫的再次盘腿坐下,说:“听越后传来的消息,知道你从小聪慧,自然是能想到个中利弊的,我就不再嘱咐你什么,我说你不该来,是因为最近京中暗潮涌动,不是什么来办事的好时机。”

这话倒是引起景光的兴趣,二条晴良索性把话说开了:“你可能刚到京中,不了解现在的形势,幕府执权细川大人与手下重臣三好筑前守大人(三好长庆)不睦,特别是传闻细川大人暗中指示筑前守大人的手下大将三好宗三行刺,彻底让筑前守大人与细川大人决裂了,三好方面已经在调兵遣将,细川大人也征调了六角家助阵,畿内可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此时来京真不是时候。”

景光觉得有这样的原因,细川晴元与足利将军家和解,并准予足利义晴、足利义辉返京就解释的通了,也是为了占据大义名分的问题,如果将军落得三好家手里,自己方面是很被动的。

景光毕竟不是日本历史专家,很多人的情况还是这一世才听说的,自然是猜不出此次细川家和三好家的内斗最终输赢如何,又会引起何种的结果。

二条晴良见景光不再说话而是在仔细思考,便缓和了语气道:“这些日子你住在家中吧,我与三好筑前守以及管领大人都有些旧情,现在毕竟不是应仁之乱的时候了,料想二位不论是谁胜谁负,总是需要官家(天皇)支持的,也总会给我这个穷关白一点面子,不会让乱兵冲击上京区域的。”

景光见二条晴良一直是关心自己的模样,倒是不好再故意刺激对方,但是仍然摇头否决了对方的提议,说:“就不叨扰了。”

二条晴良以为其耍小孩子脾气,又苦口婆心劝道:“你因为我和你母亲的事情对我有气,我明白,但现在不是恣意妄为的时候,一旦打起仗来,外面真的很危险。”

景光却真不是使性子,而是他上洛是受长尾景虎委托,主要是来向幕府求取“越后国守护”一职的,这件事办不下来,可能直接影响长尾家在越后,乃至整个北陆、东山地区的战略,而且500贯的礼物都已经送出去了,事情半途而废,这损失景光都有点肉疼。

二条晴良又劝了几句,见景光态度依然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从怀里取出一副手串佛珠递给景光,说道:“这是比叡山延历寺前任座主所赠,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又赶不来这里,可往山门方向躲避,寺中僧人看到这个应该会护佑你们一行。”

景光接过手串并小心收起后,便没有什么跟晴良叙旧的耐心,毕竟两人也不很熟悉,没什么旧可叙,加上心里着急于幕府方面请托事项,便早早告辞,匆匆结束了对二条家的拜访,晴良见他走的坚决,没有再提什么。

景光急着回去跟大家商议,必须快点约见细川晴元,如果对让没有时间,那就直接见足利义晴父子,让他们从中斡旋,毕竟这父子名义上是幕府将军的。

景光带着柿崎晴家赶回宿屋时,留守的大熊朝秀却反馈了一个消息,幕府政所方面发布了征召令,并派人到市町内动员此处的浪人参加战事,景光他们一行的住所也来了前来动员的官员。结合二条晴良的话,景光感觉战事可能真的很近了,所以不能再等了。

景光没有等去幕府政所送礼的斋藤朝信回来,留下柿崎晴家看守,喊上了武力更有保障的大熊朝秀一同前往幕府政所。

第八章 征调

景光带大熊朝秀敢到幕府政所驻地时,看到的是门前集结满了身背靠旗的武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靠旗上绘着“二两引纹”。由于幕府三管领之一的细川家是足利将军家的一门众,倒是分辨不出这些武士是细川家还是足利家的。

景光两人递上了先前足利义辉给的信物,没等多久便被请了进去,而且是直接被请入了评定间。

站在门口,听见室内有人对话,景光有些迟疑,引路的武士说是将军安排的,景光直接进去便可。

推门而入,内间果然是盘腿坐着多人,穿戴也是五花八门,坐在主位和偏位的足利义辉、义晴父子穿着青黄色狩衣,带着侍乌帽子,两人均是一脸疑虑。再下手边坐着个公卿打扮的中年人,一身深蓝色直衣,带着乌帽子,全身上下衣服用料极为讲究,看样子是养尊处优贯了。中年人对面坐着个全身黑色甲胄的武士,穿着阵羽织,背后印着的图案却不是“二两引纹”,而是三好家的“钉拔纹”。

室内四人似乎对某些事情没有达成共识,气氛有些沉闷,中年人和那武士看见景光与大熊朝秀走进来,有些愣神,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足利义辉父子。

“我来介绍一下吧,”足利义晴解释道,“这位是长尾三郎景光大人,是越后国守护上杉家和守护代长尾家派出的使者,为了庆贺新任将军大人继任的。”

听着足利义晴明显抬举自己和儿子的介绍,中年人也没有拆穿,只是打量着景光,如果不是足利义晴的介绍,中年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公主奇装异服出来了呢。

足利义晴接着向景光介绍在坐的两位:“景光大人,这位您肯能听说过,是本家幕府执权细川右京大夫大人(右京大夫为细川晴元的官位),还有这位是三好宗三大人,都是本家最得力的帮手。”

景光觉得足利义晴还真是丢人不丢阵的性格,介绍众人还不忘借此机会往自己身上贴金,三好宗三的名字景光是第二次听说,这位应该就是刺杀三好长庆不成的原三好家重臣了,不过此时却是投靠了细川晴元。

而对于细川晴元,景光是肯定知道的,说不知道的话,那500贯文礼金也不答应。

细川晴元虽然是武家出身,但久居京都,待人接物不免有些公卿化,示意景光和大熊朝秀入座,略带讽刺的看了一眼足利义晴,问道:“景光大人从北陆千里迢迢来到畿内,不会真的是来参加将军大人的就职典礼的吧,长尾家这么先知先觉,在下佩服。”

景光不理一脸尴尬的足利义晴,上前正式向细川晴元行礼道:“在下藤原朝臣景光,见过管领大人。”

“藤原朝臣?”细川晴元问道。

“在下出身二条家,为越后长尾家嗣子。”景光解释道。

“哦,我记起来了,”细川晴元砸了砸手心,说道:“前些年听闻过,你就是二条关白大人家的孩子吧,我就说嘛,北陆此等乡下地方怎么会生出模样这么出挑的人。”

坐在景光身后的大熊朝秀斜眼看了看细川晴元,觉得这句话似乎是在讽刺自己这些东国的武士。

“不敢当管领大人赞赏,”景光说道,“此次上洛,本是受家督景虎大人及守护上杉定实大人委托,将领内事宜向将军和管领大人禀报。”

足利义晴刚想插话进来,却又被细川晴元抢先道:“说来听听。”

“越后国守护定实大人最近两年身体大不如前,且膝下无子,守护一脉眼看就要断绝,”景光介绍道:“守护大人考虑到国内安定,又见本家家督景虎大人有平定国内乱局之气象,遂想报请幕府,欲在离世后,将守护一职让渡给现今守护代长尾家。”

“长尾家倒是打的好算盘。”细川晴元仍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

“越后长尾家世代敬重幕府,现任家督景虎大人更是想有机会能够真正追随在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身后鞠躬尽瘁,日后幕府但有调遣,越后必然倾全国之力支持。”景光俯身行了个大礼,也不管细川晴元略带挖苦的语气,景光看出来了,这位就是单纯的说话不好听。

“哦?”细川晴元略作沉吟:“想由陪臣转为幕府直臣,或者说是由守护代转任守护,倒不是不可以,毕竟是有下野国宇都宫家的先例……”

景光以为对方开始谈价格问题,便表态道:“该履行的仪式,以及该承担的费用,长尾家绝不含糊。”

“景光大人把事情想得庸俗了。”细川晴元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景光。

景光心想你们不就是一直这么庸俗吗,但不好直接反驳,便说道:“请管领大人示下。”

“阁下刚才说,长尾家要为幕府出力?”细川晴元问道。

听到这话,景光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但请管领大人吩咐。”

“好!想必这几日你在京中也得到了消息或是看到了政所发出的布告,幕府前重臣三好长庆近日谋反,将军大人和在下正在集结畿内有志之士共同讨伐三好长庆,这正是长尾家表明心意的好机会,也是景光大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细川晴元大笑着说。

听到这,景光就有些为难道:“启禀管领大人,在下此次上洛,不过带了不足20人的队伍,实在是势单力薄。”

听出景光在推脱,细川晴元不悦道:“怎么,景光大人这就要收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

“不敢!”景光看已经没有办法,只能勉强答应道:“只要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不嫌弃我长尾家人少,在下自然是随时听凋。”

“好,早就听闻越后武士能征善战,本家此次讨伐三好长庆,京中最不缺在野的浪人武士,我从新招的野武士队中划拨给你30人,再从足轻队中划150人的足轻给你。听闻此次也有长尾家的重臣跟随阁下前来,料想辅佐阁下配合幕府打几场仗定是不在话下的。”细川晴元做主道。

景光觉得对方拉上自己,可能是出于支持幕府的家族确实少一些了,有失颜面,不然不会让自己这么个少年领兵,基于如此考虑,景光也就不那么纠结了,答道:“遵命!”

这时评定间的门被推开,闯进来一名青年武士,禀报道:“将军大人、管领大人,最新得到的消息,三好长庆以其四弟十河一存为先锋,于昨夜开始进攻国内伊丹城,虽未攻下城池,但在城下町放火,伊丹城方面损失惨重。”

第九章 军议

细川晴元叫侍从将一个简易沙盘抬进了评定间,一群人马上围了上去,开始分析战事走向。来到这个世界后,沙盘这东西景光是第一次见的,也有些好奇,毕竟越后国各家征伐能有地图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多数情况下,小得战事都是靠着领头的武将对地形的熟悉来开展的。

“三好家十河一存的部队主要是从摄津方向登陆的,除了对沿途路径上的几个重要城池进行破坏,并未作纠缠,一直向山城国方向开进,并于前日攻取了两国交界处的中岛城作为据点,从探报看应该是在休整,同时等待后续的援军。”负责通报的年轻武士介绍道。

细川晴元皱眉道:“与一郎,敌方有多少军势?”

“已经从阿波方向登陆本岛的共有两支队伍,除上述三好长庆四弟十河一存所带领的4000人马,其家中重臣三好长逸也有3000人在陆续登陆中。而且从阿波国内传来的消息,三好长庆本阵约5000人也已经陆续从阿波登船往摄津方向集结。”被称作与一郎的武士答道

“细川持隆呢?”细川晴元狠狠把手拍在沙盘上,有些气愤的说,“阿波国是他的驻地,盯住三好长庆是他的任务,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三好家集结队伍攻打本家。”

“由于事出确实突然,细川持隆大人被三好长庆的二弟三好义贤所属兵马围在了居城,目前情况不明,而且安宅冬康所属的淡路水军在近畿区域确实没有对手,我方在四国地区从属的各家更没有能力阻拦。”武士解释道。

三好长庆四兄弟真是个个不简单,这是景光最直观的感受,估计细川晴元现在也在后悔和势力这么庞大的三好家彻底决裂,景光觉得其可能是真的有些错误估计形势了。

“不能等了管领大人,必须主动出击,抓紧与十河一存军决战!”景光见众人都不说话了,便急切的建议道,“刚才听三好宗三大人介绍时也说了,现今我方到位的不过6000军势,六角家、香西家等援军一时又到不了,即使到了也不一定能超过对方人数,三好家长年配合作战,相互熟悉,不是我方能够低档的。”

细川晴元听了景光的话有些犹豫,一旁的足利义晴先开口赞同道:“以多打少才是正途。”

“继续说说看!”细川晴元也有些意动。

景光没有什么打仗的经验,只是凭借个人理解提出的建议,而且更多的原因是不想让战火在京都这里爆发,一方面京都城不像海对岸的明朝那样,是可以防守的巨城,当年建造京都时,其围墙也就达到院墙的程度,装饰作用更多,根本无法用于守卫;二是因为自己“那两位”可都在京中,在这里打仗难免会有危险。

景光没有急于回答晴元,而是围着地图转了一圈,指着京都西南方向摄津江边的一座城问道:“这是我方城池吗?”

与一郎知道景光既然能在评定间议事,自然就是自己方面的人,虽然见其年幼但也恭敬答道:“这是我方三好政长大人的榎并城。”

“管领大人就在这里与对方决战吧!”景光建议说,“此处虽有河流,但地处平原开阔地区,对我方更加有利一些。”

“景光大人倒是和在下想得一样,”三好宗三附和道,“如果要提前与三好军交战,摄津江口这个位置确实是唯一的选择了。”

细川晴元见身为本方大将的三好宗三也认可了景光的建议,便表示同意,安排道:“好,与一郎,通知幕府所辖武士,午后于政所前校场集结,安排出征事宜。”

景光开始时对细川晴元集结自家武士的目的没明白过来,但当下午集结时看到政所前七八百名身穿铠甲的武士时,这种视觉冲击是可想而知的,确实震撼。虽然从所着铠甲看大部分人是处在中下层的武士,但细川家有这军事底蕴也着实惊人了。

听说细川晴元还征调了200名野武士,那么这就是1000名受过军事训练的职业军人,按照全部6000军势计算,武士和足轻的比例达到了惊人的1比5,要知道此时各家军阵中武士和足轻比一般在1比20左右,这还是配备比较好的情况下,有时配备1比50也不在少数。如此算来景光原有的担心倒是淡了很多,估计细川晴元安排众人集结于此,也有要炫炫肌肉、增加本方信心的意思。

武士们集结不久,细川晴元陪同足利义辉走出政所,坐到了预先放好的小凳上,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底牌,瞬间也是信心高涨。当然唯一不足就是时间紧张,加上京畿区域长年混战,不好征调农兵参战,5000足轻已经是能够调动的极限了,总军势人数略有些少。

“此次,三好长庆及其所属背叛幕府,将军殿下十分震怒,欲发兵征讨,各位具是忠于幕府的典范,此次讨伐叛贼三好长庆,望诸君……”

听着细川晴元的战前动员,看着下面一个个激动地面红耳赤的武士,景光突然有些烦躁,莫名其妙的卷入畿内的战事,只能说世事无常,本来简简单单的上洛发展成现在的局面,看来回去得多向长尾景虎要些好处才是。

最终确定,此次出阵有身为幕府将军的足利义辉担任总大将,先代将军足利义晴为副将,细川晴元则承担实际指挥的军奉行一职。

“长尾三郎景光!细川与一郎藤孝!”

听到细川晴元叫自己,景光马上出列应道:“在!”

“你两人分别带越后众和将军旗本队作为马回,负责护卫本阵”细川晴元道。

一同领命的便是先前在评定间汇报军情的青年,景光这才将他记住,细川藤孝啊,又是一位景光上一世听说过的名人,回头在阵中正好多拉拉关系。

景光领命作为马回倒不是说细川晴元有多看重他,主要原因正相反,细川晴元对越后来的一行人武力如何根本没有信心,留在本阵是防止在执行各部任务时拖了后退,影响了大局。景光倒是觉得细川晴元这安排挺不错,既安全又有面子。

第二日一早,幕府军从京都浩浩荡荡的开拔了。

第十章 榎并城

大军上午从京都出发,下午便已经抵达了位于摄津江口的榎并城,城主三好政长带着政康、政胜两个儿子出城,将细川晴元及此次前来的主要武将迎入了城中。

榎并城并不大,而且是修建在平原上的平城,即使主城天守阁也仅仅只有两层,且相当简陋,特别是已经是深秋快要冬天了,即使是畿内地区,也开始变得十分寒冷,石头铸造的天守已经不太适合居住,三好政长便将自己的居馆让了出来,给细川晴元、足利义晴等人居住。

大部分随行而来的军队都在城前的空地上扎营,景光等人由于承担将军马回的任务,所以也住到了城中,不过确实没有舒适的房屋可以居住,便和其他一些细川家或足利家的旗本武士一同住进了天守。

加藤胧被留在了京都城中,毕竟出征带着她很不现实,如果其不是神经时而有些大条,景光其实更想让她帮忙刺探对方情报的,但后来想想也就作罢。专门写了书信给万里小路家,让胧暂时借住。虽然对战事帮助不大,但真有需要的话,胧的一身来去自如的本事,却可以在危难时帮上万里小路房子。

夜里,景光独自一人坐在天守阁二层的露台上,看着城外已经驻扎好的军阵,觉得有些好笑,细川晴元为了体现幕府方面是众望所归,即使六角家和香西家的援军还未敢到,但已经竖起了印有对方家纹的旗帜,倒有点打心里战的意思。所以从天守阁向下看去,不仅有代表足利将军家和细川家“二两引纹”,还有代表六角家的“鹤丸纹”、代表三好家(指追随幕府的三好宗三、三好政长等支)的“钉拔纹”、代表香西家的“竖二两引纹”,甚至还有代表越后长尾家的“九耀巴纹”。

关于悬挂“九耀巴纹”的问题,在细川晴元提出后,景光也仔细考虑过。鉴于自家那位“军神大人”这么执着于大义,显示本家追随幕府,应该没有问题的,再者说,畿内离北陆如此遥远,三好家得罪也就得罪了,景光心里也没什么负担。

“景光大人所穿的是义藤将军(足利义辉的现名)的大凯吧。”

在景光远望时,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是三好政长的小儿子政胜,好奇的打量着景光,眼神有些怪异,让景光怀疑这位会不会是传说中的“众道”中人。

“在下按家督命令上洛,却没想到会遇到战事,所以随身只带了轻便的腹卷,将军大人及大御所大人关怀,将将军年幼时穿过的大铠赐给了在下。”景光解释道。

景光身上这件黑红间色大铠确实是足利义辉父子所赠,是义辉早年穿着过的,虽然形制上与这些年来开始流行的“当世具足”不能比,但作为幕府收藏,质量上还是让景光很满意的,最关键的是合身。其实说是足利义辉幼年穿过的有些抬举他,义辉目前不到十四岁,在这个时代同龄人里也算高的,但也就刚过一米四的样子,景光即将八岁但身高已经快一米三了,虽然放到后世也就算是个正常生长,但在这个时代特别是在岛国,算是快要接近成年男子身高了,当然这个@成年人”的照标准是那位号称一米四的“太阁大人”。

所以说,这套大铠完全是足利义辉父子的心意,毕竟现今的足利义辉还是能穿的,主要是为了补偿景光,景光在一定程度上是被这二位拉下水的,景光却觉得费这么大劲就弄身铠甲回去有些亏。

景光紧了紧挂在腰间的“备前三郎国宗”,这柄太刀是元服是长尾景虎所赠,形制上也是很古朴的,一直也没有佩戴的机会,配合着这身大铠,如果不是因为未剃发,带头盔不方面,仅仅是绑了护额,全套下来,肯定会让人觉得这不是在战国,倒是有点像还活在平安时期似地。

“看景光大人有些紧张啊。”三好政胜没有走的意思,反而盘腿坐了下来,继续问道。

“这算是在下元服前的出阵,虽然四、五年前在下三岁时由于家臣叛乱也经历了次战事,但不过是守城,真正上战场是第一次。”景光觉得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便解释道。其实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原因,放在后世,让他二三十去“砍人”他也是不敢的。

三好政胜思考着景光说的几个时间点,一皱眉站了起来,说道:“那阁下今年不到八岁啊?这身量我以为和我同年呢,毕竟将军大人长的高我是知道的。”

说着三好政胜走过来比划了一下,景光却是和他差不多高,三好政胜与足利义辉同年,也是十三、四岁,但要矮的多,目前只有一米三多点。

“好了!”景光看他有些沮丧的样子,有些好笑,安慰道:“不是传说源义经大人也是比较矮吗,又不影响建功立业。”

“怎么能和那位大人比呢。”三好政胜是大咧咧的性子,直接倒在地上看着星空,说:“这也是我的初阵,说实话,真是有些担心的。”

“谁在这担心呢?”细川藤孝的声音传来。

三好政胜看来与其很熟,也没有起身,有些挖苦的说道:“与一郎,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待在本阵,我可是要上前线的。”

细川藤孝年满十六岁,虽然按后市的标准还是个孩子,但按这个时代算是已经“成年”很久了,加上性子温和,也不在意三好政胜略微带刺的话,先给景光行了个礼,然后告罪一声也仰面朝天躺了下来,这才开口:“待在哪里都不安全啊,我本来都不想随军来的,但管领大人安排我服侍将军大人,也只能跟来喽。”

“所以说,你在平安京待得太久了,都开始像公卿一样贪生怕死了!”三好政胜回道。

“虽然在长尾家长大,其实我以前是想像公卿那样生活的,哦,当然最好是平安时代的公卿。”景光也插话打趣道,引来细川藤孝一阵低笑。

“看吧,英雄所见略同,所以说,咱们跟这种一根筋的粗人是不一样的。”细川藤孝笑着指指躺在一旁挺尸中的三好政胜,夸张的说:“遇到景光大人这样的知音,如果不是环境受限,我都想赋歌一首了”。

“这话如果让父亲大人(三好政长)听到,估计肯定会和你决斗的!”三好政胜的语气却是透无所谓的样子,“他可是一直教育大哥和我要以战死为武家光荣呢。”

“晦气!晦气!晦气!”细川藤孝盘腿做起来,像是神官一样开始祈祷,似乎是想让神佛忘了三好政胜的话。

被这两个活宝一闹,景光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舒缓了很多,起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对细川藤孝打趣说:“把那位倒在地上的武士大人拖进屋来吧,可别着凉了,明日咱们两个躲在本阵中的家伙,可是要靠人家冲锋陷阵呢。”

第十一章 阵前

次日下午,有探子回报说在五十里外发现了十河一存得军队,对方可能是没想到幕府方居然主动迎战,不然肯定会据守中岛城,而不是继续往京都方向赶路。

到了第三日正午时分,十河一存的队伍已经出现在天际线上,四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看样子是已经做好了死磕的准备。

两军总人数达到万人,平铺在摄津江口的平原上是及其震撼的。幕府方面人数占优,摆出了鹤翼阵,力图全歼十河一存军,而十河一存方面则摆出了鱼鳞阵,似乎是要死命强攻的。

景光所穿大铠之外,套上了印有“九曜巴纹”的阵羽织,由于其代表长尾家,所以在本阵有他的座位,到是不用和其他人一样,站着等待局势变化,越后国的诸人也都没有见识过畿内武士们的战法,饶有兴致的观望着阵前的情形。

本阵中,足利义辉依然端坐在主位,但象征指挥权的军配却是握在细川晴元的手中,基本坐实了前者“吉祥物”的身份,但足利义辉、足利义晴父子对此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或者说是形势比人强,这两位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三好宗三、三好政长两位均没有留在本阵,而是作为主将在各自的阵中指挥,毕竟破敌、杀敌都主要靠他们。三好政胜也跟随父亲和哥哥到了前阵中,所以在本阵仅留下一脸无聊的细川藤孝靠在帷幕边打着哈气,景光对这位的心态也是服气了。

“将军大人,是否可以进攻了?”身穿一身奢华描金大铠的细川晴元象征性的征求了一下足利义辉的意见,见后者点头认可,便挥舞了下军配,说:“传令,进攻!”

自然有负责传令的武士开始挥动旗语,片刻间,法螺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

令景光吃惊的是,十河一存的军阵中几乎同时吹响了法螺,阵中的军势开始向幕府军方向杀来,毕竟在景光的认知里,十河一存的队伍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处在劣势,应该采取防御战术的。

景光身旁站立的甘粕长重也有些疑惑,说道:“以前在越后就听闻过‘鬼十河’的说法,今日所见,十河一存的战法竟如此刚猛,只是有些托大了吧。”

两军在有默契的一阵箭雨互攻后,步兵军阵便开始碰撞在一起,由于关西地方相比关东马匹更为稀少,各家有成建制骑兵队的情况是极少的,造成战法变化并不十分多样,多数情况下还是靠硬碰硬来决定战局,这也让大熊朝秀、甘粕长重等在关东见识过骑兵战术的越后将领觉得此战“观赏性”不强。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以柿崎晴家为代表的一众越后年轻武士则是看的热血沸腾,摩拳擦掌似乎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

“不对劲啊!”甘粕长重指着十河一存的军势,似乎在征求大熊朝秀的意见,说:“我刚才看对方各阵旗帜就觉得奇怪,十河一存居然是将本阵放在了最前端。”

听到甘粕长重的话,景光也向战场中看去,却是从对方的旗帜上看不出所以然来。

大熊朝秀一边回应甘粕长重,一边替景光解释道:“十河一存的旗印在前部军阵的位置,说明十河一存在前阵。”

现在,使用夸张“马印”的武将不多,辨识武将位置主要还是靠“旗印”,十河一存的旗印是代表三好家是小笠原家支流出身的印有“三叠菱钉拔纹”的大旗,与后世军神大人的“毘”字大旗、武田晴信的“四如”大旗相比并不十分显眼,所以景光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您是说冲在最前面的是十河一存的本阵?”景光有些吃惊。

虽然日本战国是讲究个人勇武的时期,但毕竟不是原始社会,大型团战时主将还是坐镇后方指挥的。而且,按照鱼鳞阵阵型的布制,主将本阵也是在后方的,十河一存把本阵突在最前方,着实是一副不按套路出牌拼命地样子。

只见十河一存的军队在其本阵的带领下,并不与幕府方其他分军阵纠缠,而是如一柄利剑不管不顾直接向幕府军阵中心刺来。

“不好!”幕府方本阵中的各位,总算是看出了十河一存的意图,对方不顾自己的损失,是想直接对幕府军“斩首”。

“变阵,把两翼收缩回来!”细川晴元毕竟是旧居京都,没大经历过像样的战事,看到这个状况就有些心惊,慌乱的下令道。

随着本阵的旗语命令下达,分布在前侧两翼的军阵开始收紧,似乎是想将十河军包夹起来,但理想是丰满的,十河一存军阵原有的鱼鳞阵型也发生了变化,两侧后方军阵极速前压,竟然硬生生的“架”住了幕府方面向内收缩的部队,双方混战了起来。

可能是也发现了十河一存的意图,见两侧无法回防,位于幕府军左前侧的三好宗三所带领的军阵,放弃正面交战的敌军,快速平移直接挡在了本阵之前,将十河军与本阵间隔开来,这一幕看的本阵中的诸位是心惊肉跳。

三好宗三的出现,抵挡住了十河一存的攻势,但也仅仅是起到了拖延的作用,由于为了及时赶来阻止十河一存,三好宗三所领军阵在转移途中伤亡比例很大,根本无法与对手抗衡,只是凭借一股勇劲与敌方厮杀在一起。

战事进行到这里,已经是傍晚时分,经历过最初对十河一存军战法的不适应,随着两军进入僵持阶段,幕府方面“职业军人”多的优势开始显现,十河军各阵的攻势极大缓解,但战事依然胶着,十河一存带领的阿波国军队的韧性确实大大出乎了各方的预料。

这时,只听见在三好宗三和十河一存厮杀的阵中传出了高声的呼喊,然后便是三好宗三方阵开始溃退,甚至有些足轻已经开始四散奔逃。

“怎么回事?”细川晴元急的站了起来。

不多时,有传令兵慌忙禀报:“三好宗三大人被十河一存讨取了!”

本阵帐中哗然,景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方最重要的大将居然说死就死了。此时,十河一存方面继续向幕府本阵方向袭来,已经前进到不足一里地的位置了。

“诸君!”最先镇定下来的居然是足利义辉,景光见他扫了眼明显有些进退失据的足利义晴和细川晴元,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了佩刀,喊道:“吹法螺!准备迎战!”

第十二章 迎战

看着一副大义凌然模样的足利义辉,景光无奈的从腰间抽出了“备前三郎国宗”,扫了眼前方正在疯狂冲锋而来的十河一存军,嗅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就觉得握着太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正如人们说的那样,无知者无畏,越是了解死亡的人越是畏惧死亡。

“殿下,我和弥次郎护在你左右,您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就好啦,千万不要分神,也请相信我们!”斋藤朝信知道景光没有正经参加过团战,毕竟两军混战和单挑比试是不同的,需要顾及方方面面的变化。

柿崎晴家则是一副自信的模样,接话道:“殿下不用担心,畿内的武士和我们关东武士比,那可要差多了。”

幕府方面军本阵大概有六百人,但由于细川滕孝所带领的足利家旗本武士们要作为保护将军足利义辉的最后一道防线,景光只能硬着头皮带领越后武士们以及划拨给自己野武士、足轻两百多人作为前阵,先行与敌方接战,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十河一存的本阵冲动眼前时,也不过剩下三四百人的样子了。

“不要乱,保持队型!”先期已经被景光委以指挥职责的甘粕长重喊道,虽然其与斋藤朝信大致同年,都属于大熊朝修的晚辈,但其参加正式战阵较早,是凭军功晋升本家侍大将的青年典范,所以在指挥经验上反而是几人中最丰富的。但这两百多人毕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只有长尾家出身的武士们还能听从指挥,一干临时招募来的野武士已经不管不顾的向敌阵冲了上去,而足轻们则有的跟随前进有的举步不前,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景光等人组成的第一道防线瞬间因为自身原因撤出几道口子。

“大熊备前守大人,咱们两人分别带队把防线漏洞顶上!斋藤新九郎大人你们守护好殿下。”甘粕长重道说完便和大熊朝秀抽调部分足轻离开,这节紧张的奏更是加速了景光心脏的跳速。

“迎敌!”随着不远处甘粕长重的吼声,景光带领己方人马开始向前冲锋,狠狠撞入地方军中。

一交战,景光才发现,十河一存的本镇中居然大部分是武士,即使是足轻打扮的长枪兵显然也并非临时征兆的普通农兵之流,看来十河一存把近乎一半的精锐力量放在了一起用以突袭,难怪能连破幕府方多个军阵甚至斩杀了三好宗三。

在景光愣神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腹部传来,将其整个人顶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却是对方一名使用长枪的武士所为。景光借力向后翻滚,险之又险的躲过了对方的“补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与斋藤朝秀等人竟然被冲散了,向腹部膜去,大凯腹卷的位置被刚才一击打出了一道很深的裂痕,但却没有被打穿,不然景光可能就被一招带走了。

对方武士紧接着提枪追来,看到景光抬起来的脸就是一愣,大笑道:“细川家已经没人了,居然派姬武士上战场?”

景光却是被对方的话激起了火气,持刀向对方冲去,脑子中回想着自己和大熊朝秀训练的场景,侧身躲过对方刺来的长枪,跨步矮身靠到对方身前,挑刀上刺,精准的从对方面甲与颈部的缝隙中刺了进去,环身收刀,一颗头颅应势飞了起来,溅了景光一身血。

第一次手刃敌人,景光便觉得胃里有些翻滚,强压下想呕吐的冲动,快速捡起人头,直接用对方的头发系在自己腰间。

还没等景光稍微平缓心情,便听到耳旁传来破风的声音,凭着大熊朝秀日常严格的训练,景光本能的向后侧身躲去,紧接着一柄野太刀的白刃几乎是贴着鼻子砍下,在对方失力的瞬间,景光手腕急转,手中的太刀自身后逆时针划出一个半月向对方手臂斩去,凭借手中“备前三郎国宗”锋利的刀刃,一击之下竟是将敌人手腕齐齐斩断。

紧接着便传来对方的哀嚎,这声音没持续多久,景光第一时间抽出腰下的肋差,取下了第二枚首级系在腰间。

一回生,二回熟,景光吃惊的发现自己居然很快的适应了战斗的节奏,身体内的潜能似乎要随着肾上腺素的分泌喷薄而出,身心都进入了一种难言的亢奋状态,在军阵中真的有些杀红了眼。

景光喘着粗气,双眼聚焦在前方一名敌军手握长卷大刀的武士身上。不想这时身侧一杆长枪刺来,被景光持肋差的左手荡开,侧眼看去,是对方家的一名足轻想浑水摸鱼。景光此时已经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了,左胳膊夹住那足轻的长枪,将对方拉入怀中,右手所持太刀准确的从其简陋腹卷的缝隙穿入,结束了对方的生命。景光没有费时间去砍足轻的首级,毕竟对方不是武士,没有丝毫增长功勋的作用。

这片刻的纠缠,原先被景光眼神锁定的那名敌军武士也发现了景光的异常,提刀砍来。由于景光刚刚刺死对方的足轻,太刀尚未拔出,便无奈用左手的肋差向上格挡。刀刃相碰摩出一屡火花,在对方吃惊的眼神下,竟然是用一把肋差将厚重的长卷大刀完全格挡了开。

在对方明显愣神的功夫,景光抽出了自己的太刀,近身翻滚到对方身侧,紧接着就是一个横斩,砍在对方大腿后侧。对阵的武士吃痛倒地,景光起身从其身后挥刀,收下第三枚首级。

收好首级,景光将自己的“备前三郎国宗”收入鞘中,由于还是缺少经验,刚才几次凭借蛮力斩击,对刀刃伤害很大,太刀上已经出现了细小的缺口,这个时期的炼钢技术与后世比差距还是很大的,景光不想让这么把名刀就在自己第一战中废了,所以心疼的收了起来。随手捡起了对手的长卷大刀,将长卷在手里颠了颠,由于尺寸原因比自己的太刀重不少,但胜在刀柄较长可以双手握持,加上景光从小与大熊朝秀主修的是枪术,如今拿着这种准长兵器,反而觉得更为顺手。握紧手中的长卷,景光发泄似地大吼一声,如厉鬼一般,似乎要吼尽心中对世间愤恨,随后猛地冲入了对方阵中。

此时天色全黑,幕府军本阵中已经点起了火盆,视线已经极差,但见模糊中,一名身穿黑红相间大锴的武士在乱军阵中进出,身上白色的阵羽织已经完全染的血红,整个人好似恶鬼入世,所交手之敌竟是大多不过一合便倒下,片刻间竟是震慑住了乱战双方,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第十三章 酒吞童子

正在和敌军缠斗的十河一存有些心惊,没有想到幕府阵中真真有几位好手,特别是自己左前方不远处的一位身穿黑色大铠的中年武士,其仅用一杆素枪,竟是在己方四名武士联合攻击下仍然进退有据。十河一存确认其不是以前幕府的武士,那些人他大多见过,这位却眼生的很,真不知道细川晴元从哪找来的高手坐镇。

十河一存刚想上去加入围攻那名中年武士的行列,却听到自己正前方的军阵中传来了人们的呼叫声,紧接着是己方的部分足轻甚至武士向后跑来,就仿佛见鬼了一般,这状况彻底把十河一存弄懵了。

拉过一名后退的己方武士,这武士看到是自家主将,才不再表现的那么惊恐。便听见十河一存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撤退?”

“有妖怪!”这名武士明显吓得有些精神失常,回答问题时声音都在发颤。

“笨蛋,怎么可能有妖怪!”十河一存喝骂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幕府军的足利将军用家传的宝刀童子切安纲,将平安时代的大妖怪召唤了过来!”武士依然没头没脑的说,“对,是酒吞童子,平安时代的大妖怪,被将军大人释放出来惩罚我们呢。”

传闻吞酒童子是平安时期的三大妖怪之一,是实力强大的鬼王,传闻其本是越后国寺院侍童,因怨念化为妖怪,作乱于丹波国大江山一带,后来被平安时期的名将源赖光用太刀斩杀,此刀便是童子切安纲,后来成了足利将军家的家传宝刀。

关于酒吞童子的传说由来已久,十河一存生活的阿波国与丹波隔海相望,童年时自然是听过这一鬼怪故事,但从没想到当真,所以其对面前这名武士的回答嗤之以鼻,骂道:“荒唐,哪里有什么妖怪,我看你就是想逃跑吧。”

“大人,是真的,我有个丹波国的友人也在咱们阵中,他说前面那个妖怪和大江山寺庙里的记载一模一样。”武士哭丧着脸解释道。

“哼!”十河一存用力推开眼前的武士,抽出刀来便割了对方的脑袋,随后对前方阵中武士喊道:“再有惑乱军心者,如此下场!”

十河一存的气势震住了前方撤退回来的武士和足轻,众人一咬牙又返了回去,可步伐明显是不紧不慢,有些勉强。

十河一存气愤的推开面前众人,来到了军阵前部。

但见一不算高大的身影正手持长卷大刀立在前方,浑身上下被染成了血红色,原本所穿大铠已经十分破烂,左臂位置的护甲大袖已经整个没有了,腹卷上也布满了斑驳的裂痕。最为骇人的是,对方腰间居然挂着十数个首级,那样子竟真似妖怪转世、饿鬼下凡。

由于对方没有带头盔和面甲,有些惨白的面容在黑夜中时分扎眼,略挂血渍的脸庞上,五官秀美得竟不似人间凡胎,看的十河一存也是后背发凉,这倒确实像是传说中吞酒童子幻化的模样。

十河一存作为豪门三好家出身,读书自然更多一些,所以其想到的更多,传说平安京选址的时候,发现比睿山位置是“鬼门”,所以修建了作为天台宗总坛的延历寺来镇守,防止恶鬼扰乱平安京。难道幕府将军的宝刀真能召唤来恶鬼?十河一存使劲摇摇头,努力从脑中驱散这种想法。

幕府军,三好军军大部分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停止了激斗,就这么呆呆的看着。

十河一存看到己方的气势明显衰退了,心急之下咬牙大步向那人影走去,在其身前站定,大声说道:“在下乃是清和源氏一脉源义光之后,出身于小笠原支脉三好家,十河赞岐守一存,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令十河一存气愤,同时也有些害怕的是,对方居然没有开口说话,仅是双手抓起长卷,一副准备迎战的样子。由于原先制造的恐惧效果,对方周围方圆百丈都已经没有了人,十河一存此时走近,在两军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些要进行“一骑讨”的决斗感觉。

十河一存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起来,心想战事已到这里,绝不能前功尽弃,今夜即使是妖怪挡在面前也要攻过去,即使是妖怪、恶鬼又如何,当年源赖光能斩杀,今日“鬼十河”也能如此。

十河一存也不管许多,缓慢靠近后突然暴起挥刀向对方砍去,被对方用长卷双手格档开来后,本想紧跟再补一刀,却没想到对方速度更快,笨重的长卷竟然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和角度斜坎而来。

由于躲闪不及,这一刀正砍在十河一存右臂的铠甲大袖上,长卷刀由于长时间使用,已经卷刃,故而没有砍下大袖,但却是如铁棒一般砸了十河一存一个踉跄,伴随着长卷抽刀而去与铁甲摩擦所带起的刺耳声响,接下来是一瞬间巨大的疼痛,十河一存右手差点因此抓不住自己的太刀。

对方的力气居然比自己还大,十河一存看着这个明显比自己矮半头的身影,心情复杂的想到,对阵的底气更弱了几分,就没有再贸然冲上去交手,而是在对方周围徘徊,似乎是想找合适的机会下手。

对方却没给十河一存更多思考的时间,主动攻了过来,靠到身前便是一记很辣刁钻的劈砍,十河一存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把笨重的长卷用的像打刀那样灵活的。这一击对方速度确实太快,角度封的太死,十河一存躲闪不及,只好举起了手中的太刀招架,紧接而来的撞击,就好似铁锤砸在了刀刃上,震的十河一存虎口开裂。

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可能是长卷厚重的关系,这一击竟是将十河一存手中的太刀打弯了。十河一存扔掉原本心爱的佩刀,抽出肋差乱刺几下逼离对方后,转身便向自己军阵后方跑去。

紧接着十河一存军撤退的信号发出了,由于天色已经大黑,加上之前战事太过激烈,损失同样惨重的双方很有默契的分开,没有再发生过多的纠缠,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今天可算过去了。

在十河一存看不到的地方,原来那个好似鬼神的身影,因为身体脱力重重向后倒去,在昏迷前却是破口大骂:“新九郎你个混蛋,说好打起来后会跟在我旁边的,人和人基本的诚信呢!”

第十四章 战事

景光只觉的浑身酸痛,没有一丝力气,眼皮此时沉重万分,怎么也睁不开,在朦胧之中听到有人说话。

“备前守大人,殿下怎么样?”是甘粕长重在问话。

“放心好了,应该只是脱力了,毕竟景光殿下还缺少战阵经验,不知道如何保存体力,攻伐厮杀过度,身体有些透支是难免的。”一旁的大熊朝秀答道。

“是在下太鲁莽了,当时也是昏了头,在战阵中没有护卫好殿下,才造成现在的局面,等殿下醒来,我会向殿下请罪的!”斋藤朝信沮丧的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熊朝秀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知道刚才那个明国医生的针灸管不管用?”

“至少比南蛮医生只知道放血强的多,”甘粕长重说道,“不愧是幕府,居然随军带着明国医生,在越后是不能想象的。”

“毕竟是平安京嘛。”大熊朝秀随口应道。

“咳……咳……”景光终于努力让自己的喉咙发出了声音,引起了身边众人的注意。斋藤朝信快速来到景光背面,扶景光斜靠起来,同时将一碗米汤递到景光嘴边。

景光喝了几口米汤,头脑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几人见景光总算醒过来了,都长长的舒了口气,便听到景光有气无力的问道:“这是哪里?我昏迷了多久?”

“殿下,这是在榎并城,管领大人特别让把城中居馆给您腾了出来,好让您专心修养。”甘粕长重答道,“您也没睡多久,仅仅一夜而已,本来我们以为您起码要睡一天呢。”

“两军战事怎么样了?”景光追问。

“这可要托殿下的福,大家才守住了本镇,十河一存现在已经退到五十里外扎营了,今日没有再挑起战事的迹象,应该是还在休整,毕竟他们也有些伤亡。”甘粕长重介绍道,“由于目前形势不明朗,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他们直接住在军阵中,所以城中的居馆自然是便宜了咱们。”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拉开,一脸兴奋地柿崎晴家走了进来,看到景光已经醒了,喜笑颜开道:“殿下,您可算醒了,您昨日的风采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要传遍畿内了,一战取十三颗首级啊,天哪,那些山城国的武士现在都说十河一存是真的怕了您才不敢再行动了呢。对了,还有这个,义藤将军大人代表幕府亲手所写的感状!”

景光接过足利义辉所写的感状,随手翻动两下便没了兴趣,这玩意没什么太大的价值,和自己昨日拼命地付出不对等。

“殿下!”斋藤朝信拉过站在一旁手舞足蹈的柿崎晴家,一同跪了下来,低头说道:“昨日之事,具是我和弥次郎之过,让您陷入危险境地,要不是殿下勇武,后果不堪设想,请您责罚。”

景光叹了口气,现在又能再说什么呢,已经是既成事实,也只能自己吞这个苦果了。景光装作不在意挥了挥手,说:“当时战阵中混乱,不是你们有心之过,这次暂且记下。”

“是!”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行礼道;“为殿下效死,绝不会有下次。”

“好啦!好啦!”景光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拉他们起来,顺便表演一番君臣相知的戏码,毕竟还是太疲惫了,便转移了话题:“这件事就这样了,甘粕近江守大人,经过昨天的战事,两军情况如何?”

即使身在战场之外,甘粕长重对战事走势也一直比较留意,稍加思考便答道:“从今晨传来的消息,我方6000军势死伤逃跑的人数在1500左右,跑的主要是临时征募的足轻。十河一存应该是把很大一部分精锐放在了本阵突袭使用,所以其他各阵交战虽然是给我方带来了些混乱,但总体没有造成太大损伤。主要是两军本阵冲突过程中战损较大,阿波武士们确实名不虚传,事后清点尸首,同等人数对阵下,我方竟然战死近200人,这些都是足利家和细川家精锐的旗本武士,而对方不过留下了80多具尸体,其中还包括殿下斩杀的13人,我越后其他武士斩杀21人。”

“这也正常,”大熊朝秀接话道,“四国地区海贼势力肆虐,那里的武士和农人都比较骁勇,山城国这边虽然经常受到畿内各家战乱波及,但惨烈程度毕竟不一样。而且听说幕府对外征伐一事,以前一直是三好家在负责,细川家的武士很久没有正经打过硬仗了,更不要说足利家了,此次我方战死的不少武士甚至是死在对方足轻手里的。”

三好家在阿波国直领地并不太多,由于承担战事多的原因,征调领地内的农兵总归是那么些人,长此以往,由于经常参与战斗,农兵有些半职业化特征了,整体军事素质要高出幕府的临时征兆兵一大截,双发的差距很大程度上不在武将,而在底层足轻身上。

“对方伤亡有个确切数字吗?”景光又问。

“只能从战场清点的情况猜出的大概,十河一存方死伤逃跑的总人数预计不会超过500人!”甘粕长重答道。

“这么少?”景光有点不相信。

“战场上仅仅留下400多具尸体,大多是在两军本阵对抗中死的。刨除对方组织度的原因,考虑到其客地作战,足轻们只要不是遇到极端惨败的情况下,一般是不会大面积逃跑的,毕竟已经孤军深入到这里,凭自己是跑不回阿波国内的,所以在损失兵员方面十河一存军反而有优势,这也算是在下所见过战斗中的特例了”甘粕长重回禀道。

景光听后就觉得有些心塞,毕竟昨天拼死拼活战斗了一夜,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果,战局不但没有得到逆转,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起来,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可能是看到了景光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甘粕长重劝慰道:“殿下已经尽力了,这里毕竟不是咱们的战场,本来就左右不了什么。昨天殿下力挽狂澜,几乎以一人之威保住本阵不失,甚至震慑对方退兵,已然是擎天之功,不需要有什么遗憾。”

景光不甘心的点点头。

几人正叙话时,房门被敲响,便听屋外传来奏报的声音:“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询问了长尾三郎大人的伤势情况,如大人身体允许,望速至阵中商议后续事宜。”

景光知道既然已经参战,是没有退路的,便不带丝毫犹豫的答道:“代为回禀两位大人,在下睡了一夜身体已经无碍,待先行用过早饭后便赶过去。”

景光不急着过去,一方面是要再想想对策和出路,另一方面是其确实很饿了。

第十五章 闹心的援军

当景光带着大熊朝秀等一干越后武士进入营地时,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绝对上千双眼睛似乎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或是好奇、或是艳羡、或是恐惧,但当景光一行逐渐靠近视线的主人时,对方往往会慌张的退出很远,仿佛见了鬼一般。

“殿下,名将的待遇感受如何?”甘粕长重打趣道。

“哪个名将会是这样的待遇?”景光翻了个白眼,疑惑道:“这群山城国武士吃错了什么药,怎么都怪怪的?”

众人这才想起景光醒来后还不知道外面关于他的传闻,柿崎晴家最是激动,向景光解释道:“您不知道,昨夜战后已经传开了。昨晚看到那样惨烈的战斗,都传说殿下您是将军大人用家传宝刀召唤出来的大妖怪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怎么不说我是大天狗呢?”景光无奈道。

“当然是因为殿下长得好看啊。”柿崎晴家大咧咧的说道,“我觉得,说您是玉藻前也有人信呢!”

景光无所谓的耸耸肩,拿刀柄敲了下还在兴奋中地柿崎晴家,说道:“快带人把营帐竖起来,晚上睡不好的话,我这个大妖怪就要吃人了!”

柿崎晴家嘻嘻哈哈地招呼一干武士离开,仅留下大熊朝秀、甘粕长重、斋藤朝信跟随景光继续向将军大帐走去。

到京都后,景光一直在试着观察手下的几人。甘粕长重、斋藤朝信、柿崎晴家三人性格特别鲜明,虽然其年纪相近,都不大年纪(柿崎晴家最小,只有十三四岁)。最年长的是斋藤朝信,元服后愈加沉默寡言了一些,却并不是因为人变得木讷了,而是心比以前沉了,平时观察的多、思考的多,所以往往有异常或景光有想法,斋藤朝信总是最先行动的。甘粕长重可以算是少年老城持重的代表了,加上十几岁便上战阵,跟随长尾家各将领作战,耳濡目染下综合素养最强,再加上是靠一点点积累军功而获得长尾家认可的,行事风格很多时候更像是沉稳的老派武将一样。柿崎晴家虽然平实有点嘻嘻哈哈、一根筋,但是勇猛和忠心是最没问题的,让这个傻大胆冲锋陷阵绝对不在话下。

景光是开始为前往下野国做准备了,总不能只身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足利长尾家还有一名要和自己竞争的嗣子,没有自己的势力肯定不能立足。斋藤朝信、柿崎晴家是本家划拨给自己的小姓,自然是可以一直跟着自己的,但甘粕长重不同,他是本家的重臣,又是一城之主,带走他,即使是作为“与力”,难度也是相当的大,但这些日子以来,景光觉得用着甘粕长重确实省心、顺手,不大舍得“还”回去。

行进中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甘粕长重,景光怎么想怎么觉得人才难得,必须果断下手,回到越后就是死皮赖脸也得让景虎把人交出来。

至于大熊朝秀,这位仅仅是附庸长尾家的国人众,不算是家中的臣子,跟他只能打打感情牌,看这位“师匠”的心情。

“吞酒童子大人安好,美女和美酒已经准备好了,您何时笑纳?”

景光正在因为手下的问题而患得患失,便听见前方一个欠揍的声音传来,抬眼看去是正站在军帐外的细川藤孝。

“美女和美酒在哪里呢?”景光配合他的语气反击道,还做了个寻找的姿势。

“自然是在平安京了,待您带我们战胜三好家回京后自然就有了。”细川藤孝指了指京都的方向。

从接触的情况看,景光觉得细川藤孝正经的时候真的不多,可能是“文化人”的通病,便不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话题,转而问道:“您怎么不在大帐中参与议事,跑出来干什么,别说是为了专门迎接我。”

“您能这么想是最好的。”细川藤孝指了指身后的军帐,低声说道,“六角弹正忠大人(六角定赖)今早刚刚到,带来了3000人。你是还没见到,装备那叫一个精良,居然还有小半个军阵人数的铁炮队,真是豪奢啊。”

六角家出身宇多源氏佐佐木家一脉,自五百多年前起,就担任近江国的守护大名,虽然家族各支几经兴衰,但至六角定赖一代依然是近江国守护,控制着整个南近江的领地,在近江国内即使是竞争对手浅井家也一直被其压制的只能苟延残喘。

六角定赖此次出兵援助幕府方,是出于一公一私的原因,于公是因为如若让三好家入主畿内,六角家将处于三好、浅井两家的夹击之下,形势会很不利;于私是因为细川晴元的继室是六角定赖的女儿,六角定赖肯定是要撑自己的女婿的。

“这是好事啊。”景光说道。

“好事要看怎么理解了!”细川藤孝拜拜手,说:“这位大人来到,确实解决了人手问题,但是战术上与咱们是有冲突的。”

“哦?”景光不解。

“三好宗三大人战死后,本来由三好政长大人代为指挥,但这位的身份是压不住阵的,六角弹正忠大人一来,自然是接过了指挥权,这本也没什么,听谁的都是打仗。但今早来到后,弹正忠大人就向管领大人提议速战速决,想要前往中岛城讨伐十河一存,给的理由也算冠冕堂皇,说是要以多打少!”细川藤孝说。

景光有些脸红,貌似自己最初也提过类似建议,倒是被细川藤孝一起鄙视了。

细川藤孝没有发现景光的异常,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他急着开战,不了解阿波军的战力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要急着回去和浅井家打仗的,这位心也是真宽,敢在和别家打仗时,抽调这么多人马来山城国。当然,浅井家那位确实不值得特别重视。但这样还不如不来,毕竟要让咱们跟着他的节奏走,太被动了,他刚来不知道十河一存的勇猛,这么打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什么意见?”景光问。

细川藤孝咂咂嘴道:“这两位没表态,倒是三好政长大人比较直,和弹正忠大人顶了起来,弹正忠大人还嘲笑山城国武士胆小,刚才军帐里是差点动手的!”

景光听得目瞪口呆,三好政长和六角定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没想到脾气这么火爆。这时,军帐内居然传出了拔刀声和叫喊声,吓了景光一跳,也不敢和细川藤孝闲聊了,推开帐帘迈步走入,果然看到三好政长和对面一名身穿“鹤丸纹”阵羽织的矮胖老者对骂,两人手里都挥舞着刀,但被各自方的武士牢牢抱住。

景光同时看到,坐在主座的细川晴元、足利义晴、足利义辉三人,脸都已经黑的像是锅底一样了。

第十六章 招揽

“长尾三郎大人,这么快伤势就好了吗?”细川晴元看到景光进来,一改往常的高姿态,有些亲热的招呼道,“阁下昨日可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还有越后的诸位,让我等有幸一睹东国武士的风采。”

景光发现了细川晴元称呼上的细微变化,之前他对自己虽然也加敬称,但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称呼景光名字的,这次居然称呼的是苗子和通称,让景光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其是在称呼自己。

“管领大人谬赞了,我等长期偏居北陆雪国,此次入畿内有幸蒙幕府信任,不过尽力而为。”景光姿态还是摆的很正。

本来针尖对麦芒的三好政长和六角定赖两人看到景光一众进来,收敛起了刚才失态的样子,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六角定赖第一次见景光几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等待细川晴元的引荐。

细川晴元招呼景光几人先落座,便向双方介绍道:“六角弹正忠大人,给您介绍一下几位越后国长尾家来的大人,这位是长尾三郎景光大人,其出身京都二条家,但早年入嗣到了越后国,不然咱们可能早就听闻其大名了。昨日与十河一存对阵,也多亏了长尾三郎大人的勇武。”

“不敢当!”景光起身向细川晴元躬身表示谦虚,后向六角定赖行了一礼,六角定赖身子随未离座,但也客气的屈身还礼。

“还有长尾三郎大人身后的几位,具是猛将啊,甘粕近江守长重、大熊备前守朝秀、斋藤新九郎朝信。”

景光本以为细川晴元仅仅是介绍自己,没想到竟是连甘粕长重等人的名字问来也一同介绍了,昨日一战让细川晴元如此重视自己等人,这是出乎景光意料的。甘粕长重三人站着向六角定赖行了礼,这次对方到是仅仅点头回应。

“这位是六角弹正忠大人,此次领兵来援,让我方士气大振,定能一战扫平十河一存,顺便将三好长庆赶回阿波去。”细川晴元大笑道。

景光注意到三好政长不屑的撇了撇嘴,但是也没敢出言反驳细川晴元。

“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之后的战略!”足利义晴不想再耽误工夫,插话道。经过昨日的一战,对细川晴元方的战力有所怀疑了,倒是有些后悔当初不如和儿子直接投靠三好长庆来的稳妥,但现在两方已经对阵过了,想要对方接受自己和儿子,必定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有些得不偿失。足利义辉随着年龄增长,主见也开始多起来,之前足利义晴曾经委婉的问过义辉对三好家的看法,从其回答看是不大认可再转投三好方的。

“将军大人、管领大人、大御所大人!”六角定赖开口说,“老夫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我方现今有七八千军势,对方不过半数而已,这都不敢一战的话,老夫无话可说,带人回近江去了。”

“老大人稍安勿躁!”细川晴元被唬了一跳,劝道,“刚才,政长大人也不过是建议等香西家的人到了再作进一步安排为宜,而且三好长逸的人马靠近山城国附近后,我们的人就跟丢了,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与十河一存会和,在人数上我方并不占什么优势。”

三好政长毕竟是细川晴元现今能唯一能倚重大将,细川晴元在话语上还是要维护的。

“管领大人,难道人数相当,山城国的武士们就不敢对抗了吗?”六角定赖讥讽道。

细川晴元还没来得及回答,三好政长坐不住了,说道:“管领大人,既然弹正忠大人都这么说了,也不能让近江国的武士们看轻了我们山城。也不用等三日了,明日便可,我愿意带队为全阵前锋,不知近江国的武士们敢不敢跟在我阵之后冲锋。”

“好!”六角定赖说,“我近江的队伍就跟在你身后,冲锋的时候可别跑得慢,让我的人超过去。”

细川晴元看到局面已经这样了,便同意道:“好吧,就如此定了,明日一早开拔,忘中岛城方向与十河一存决战,三好政长大人为先锋大将,长尾三郎大人您屈尊为其阵中副将,与政长大人一同为幕府破阵。”

之所以安排景光与越后众到三好政长阵中,细川晴元还是出于对三好政长的维护,毕竟十河一存的战力其是见识过的,要是三好政长与三好宗三一样折在战场上,那就不用打了,幕府方面竟然连个资历重一些的领兵大将都没有了。

景光探口气,这次任务可是重不少,作为头阵出战危险系数要大很多,但是当着众人也不好推脱,咬牙应了下来。

就这样,出征的战略被定了下来,过程要多不靠谱有多不靠谱,到好似是自己人赌气的结果,评议不欢而散,众人各自离开准备明日开展的事宜,景光本想走却被足利义辉邀请到了自己的军帐中。

“这是?”看着足利义辉递给自己手札疑问道。

“这是幕府的委任书,我已经说服管领和父亲大人,同意了长尾家所呈报事宜,待守护上杉定实大人作古,你越后长尾家有白伞袋和毛毡鞍覆的使用权,幕府方承认长尾家为越后国守护。”足利义辉指着手札说道,“此文书已经用印,待合适时机你们自行签上时间便可。”

“在下代家督平朝臣景虎谢过将军大人!”景光心情大好,不管这边战事如何,军神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不必多礼,这也是作为阁下昨日力挽狂澜,救下我等的谢礼。”足利义辉是典型的武人心性,说话直来直去,接着又问道,“阁下有无打算出仕幕府?我可做主任你为侍所奉行众。”

景光听到足利义辉突然的发问,有些犹豫道:“在下自幼受长尾家恩惠,唯有一心报效,未敢有其他打算。”

以上主要是托词,景光大概是知道室町幕府后来是挺惨的,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帮助足利义辉逆天改命,加上畿内形势过于复杂,两相比较还回关东地区比较合心意。

足利义辉也知道自己现今的情况,很难让景光投奔,所以仅仅是试探性的问问,本没有太大招揽成功的信心。

足利义辉点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同样形制的手札,说道:“在来京的路上便听说,阁下返回关东后便要改嗣至下野国,目前下野守护为宇都宫家,从了解的情况看其无甚作为,下野国混乱不堪。虽说在惯例上下野国属于关东将军(古河公方)治下,但总归是室町幕府的臣子,以阁下之能,如有心平定,幕府方同样可以给予你白伞袋和毛毡鞍覆的使用权,如此你就也算是幕府直臣了。”

景光这就有些受宠若惊了,没想到足利义辉竟然真么看中自己,下如此大的本钱。虽然只是是一纸文书,且需要自己真正站稳了脚才有用,不然幕府完全可以为了平息下野国的非议而指认此为伪造,但一旦能用上,那就是被承认为法理上的正式大名了。

足利义辉如此的安排,竟是让景光有种得遇名主的感觉,毕竟对长尾景虎的认可是来自于后世的“迷信”,景虎是个心性寡淡、至刚无欲的人,所以在日常表现不出那种乱世“英主”的豪气,本质上是个理想主义“文青”,终其一生都是在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在“为君”这一点上军神大人与同时代其他名将比是有所不足的,这也是终其一生越后国内都叛乱不断的很大原因。此时足利义辉的一番作为,倒是很能戳中人的内心深处,景光恭敬接过这份政治分量极重的委任书,是使劲压制着内心,才没真的在冲动下投入幕府账下的。

走出足利义辉的军帐,景光有些感慨,未来要学的还有很多,在一群职业武士兼职业政客面前,自己还是太嫩了。

(ps:冒个泡,特告知各位sama,这周开始试着两更,对于在下构思和码字速度来说挑战还是很大的,意味着没有存稿空间了,这对于有时间歇性懒癌的在下来说风险等级上调,大家多多支持。更新时间暂定为早七点前和晚七点前,试运行一周,有调整的话会向各位汇报,拜谢。大饼酱敬上)

第十七章 遭遇

“怎么,酒吞童子大人昨日睡的不好?”斜背着十字枪的三好政胜看着一脸无精打采的景光笑道。

景光最近跟他熟了,便没有理睬其的调侃,继续骑在马上无聊的看着队伍行进的前方。三好政胜见景光不理自己,也不以为意,自己走到队伍后面去找同样步行的柿崎晴家聊天去了,从没心没肺这一点上看,这两位一定有共同话题。

“殿下为昨日义藤将军的事烦心?”给景光牵马的斋藤朝信见景光今早起来后一直兴致不高,便主动问道。

关于足利义辉对自己的招揽,景光不方便和甘粕长重和大熊朝秀谈,所以只能询问了现今作为自己直属属下的斋藤朝信的意见,对方倒是很自然的表示不论自己怎么选都会跟随自己,让景光又是感动了一把。

“是啊!”见斋藤朝信今日又问起来,景光也不隐瞒,说,“本来参战是没什么压力的,将军大人这样,让人很为难,总觉得不尽力的话,在心理上过不去啊,但说实话,我不是很看好幕府方面。”

“殿下是个正直的人啊!”斋藤朝信边走边赞叹道。

“别别别,你这话说的我毛发都要立起来了!”景光打趣道。

斋藤朝信不以为意,继续说:“这战国乱世,最普遍的是尔虞我诈、背信弃义,都当不得真的,所以殿下不用太自责。”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景光叹气说,“但心理上这道坎就是过不去,让你们失望了。”

“不,正因为殿下您是这样的人,我和弥次郎才觉得跟随殿下是对的,乱世不守规矩的武士那么多,殿下您不同才更显得您值得追随啊。”斋藤朝信回道。

“新九郎,就凭你们这觉悟,等我有了自己的势力,肯定让你们当家老!”景光心情舒畅了一些,开完笑道。

“在下是没问题,至于弥九郎,让他当足轻组头就很吃力了。”斋藤朝信一本正经说道,引来景光的大笑。

想通了一些事,景光穿着这身幕府方面新赏赐下来的铠甲就心安理得了一些。景光所穿的依然是件大铠,目前虽然当世具足开始流行,但在防护力上与传统沉重的大铠比仍有差距,毕竟当世具足主要是出于战争成本考虑才出现的,目前工艺水平也不如后来那么高超。

白底描金大铠纹饰十分精美,可以算是一件难得的工艺品了,在一众黑色铠甲的队伍中显得尤为扎眼,如果不是检查过铠甲的用料质地,景光甚至觉得这可能是礼仪性质的甲胄,从铠甲的雍容也能看出当年室町幕府全胜时期的辉煌。

这件大铠的年代可能属于室町幕府早期,头盔形制上有镰仓幕府末期的样子,那时候日本武士还不流行月代头,所以头盔造型上照顾到了武士束发这一点,这个设计对和公家一样一直保持束发的景光来说是很友好的,戴着比较舒适,景光也就告别只带护额战斗的权宜之策。

“新九郎,回去提醒我找人定制一件面甲!”景光满意的整了整头盔,叮嘱道。由于有些年头,原装的大铠上没有面甲,当然这是小事。

“大人,前方丘陵发现了十河一存军的前阵,已经传报将军本阵了,父亲大人让暂缓行进等候本阵的命令,并请您去前面商议对战事宜。”骑在马上客串传令兵的是三好政长的长子政康,由于年纪较长的关系,玉千代与其接触不多。

“请先行回禀三好政长大人,我马上就到。”景光点头应下,让三好政康先行回去。

至于为何不一同走,主要是景光骑术不行,看着策马飞奔而去的身影,景光只能由着斋藤朝信继续帮自己牵着马往三好政长的所在地。

真是丢人啊,景光无奈的想着,看来回去之后也要把骑马作为抓紧掌握的技能了。

在景光慢慢悠悠的找到三好政长时,其身边已经围了一批手下的武将在商议着什么,看到景光到来,三好政长挥散了一众武士,说道:“长尾三郎大人,已经确认了,十河一存的军阵就在不足十里外的那处矮丘上,此处距离我榎并城并不远,可见对方是是专门赶过来的。能在此专门等候我军,不是十河一存未卜先知,就是军中进了细作。”

“会不会是六角弹正忠大人与十河一存有勾结。”景光疑道。

“可能性不大,六角家与三好家关系宿来紧张的很,虽然六角弹正忠大人看着冒进一些、自负一些,但要说其故意对幕府不利,我想可能性不大。”虽然有过冲突,但三好政长的评价还是挺客观。

“形势对我们不利啊,”景光远眺,模模糊糊能看到远处山丘上立着的旗帜,“本阵有什么命令?”

“还在等。”三好政长一脸凝重。

不大一会儿,便有本阵所属武士送来了指令,三好政长接过信件大致扫了一眼,便交到景光手里,说:“本阵的意思是要打了,我先去组织调整布阵,长尾三郎大人也早做准备。”

景光目送三好政长离开,才仔细看向手中的令,写的倒是十分简短:鱼鳞阵,午时破敌。

也不知道是谁拟定的战术,竟是学十河一存的战术来发起强攻,而且看样子是想主动攻击的。实际这么安排,己方相对于有丘陵优势的十河军来说是很不利的,可能本阵几位是考虑到自己方面毕竟人多,两倍于十河一存手中兵力,强攻也能把对方拿下。

景光有些无奈,这样自己等人作为最前阵,压力就要大很多,处境也要危险很多,回身对斋藤朝信安排道:“把马牵到辎重处找人看好,分给咱们的野武士和足轻都交由三好政长大人统筹布置,但把咱们越后的武士们聚拢过来。”

景光等人骑的是驮马,没法骑着冲锋,所以让斋藤朝信牵走了。至于将越后众人都聚拢在一起,是为了相互有个照应,上一战中,虽然越后众表现出色,但还是有2人死在了乱战中,对于这种自己人的伤亡,景光是极其心疼的。

战场变幻莫测,剩下能做的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十八章 埋伏

“稳住!”三好政长指挥者自己的军阵缓慢的向十河一存军所在地靠近,后方是成三角形分布的十几个军阵,也都亦步亦趋的跟着。

大部队在距离对方一里地的位置停下,在此处已经能清楚地看清楚对方的军阵了。十河一存竟是将全军各阵一字排开在山坡上,不知道其作何打算。

“十河一存手里不会有大量铁炮吧?”看到这种阵列,景光自然联想到上一世在电影中看到的火枪排射的画面。

“放心,有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规模,”景光身旁的三好政长说道,“六角弹正忠大人阵中到是也有铁炮,但是使用成本太高了,所以不舍得在此战使用,如果三好长庆在前面到是可以考虑,这次只能当做充门面用的器物了。十河一存既然这么安排,军中弓手肯定布置了很多,一会儿我的人作第一梯队冲锋,你带着越后众及本阵弓手在我们冲进对方阵中后,再作第二轮冲锋。”

三好政长是憋着一股劲要表现给六角定赖看的,景光自然无不可,第一轮冲锋要承受对方箭阵的袭击,景光对此正好经验不足,完全服从了三好政长的安排。

“老大人多加小心!”景光说完又加了一句,“祝武运昌隆!”

“承蒙挂念,”三好政长紧了紧头盔,喊道,“吹响法螺!”

悠远的法螺声从阵中穿出,接着身后的个军阵具是吹响法螺,队伍开始继续缓慢的向敌阵靠近,当走到两三百步的距离时,对方阵中的弓箭手开始射击,漫天的箭雨倾下,这个距离箭枝的伤害有限,军阵前进未受到影响。

“弓手反击!”三好政长大喊,幕府军的弓箭手也到达了射程内,开始拉弓反击。

“冲锋!”三好政长的喊声再次传来,回应他的是全阵中将士的大叫声,随后武士和足轻们开始向十河一存的军阵方向加速冲锋。

“三好政长大人已经与敌军接阵了!”一直注意前方动静的斋藤朝信向景光报告道。

景光听到此,抽出了腰中的“备前三郎国宗”对军阵中剩下的人手喊道:“弓手换兵刃,冲锋!”

由于传统大铠是作为马战设计的,在这个时代的岛国绝对属于重甲,第一次穿着大铠作长距离奔袭,景光竟是觉得有些疲惫,此时也只能咬牙突入对方阵中,一个照面,抬手挡住前方敌人砸下来的枪杆,手腕翻转便是一个突刺,顺利拿到本战个人第一个人头。

此次,斋藤朝信倒是有了经验,没有再恋战,而是一直护在景光的身侧,任由大熊朝秀、甘粕长重、柿崎晴家等人在前方厮杀。

“三好政长大人呢?”景光踹倒对方一名足轻,补上一刀后,回头问斋藤朝信。此时幕府军已经发起了总攻,大部分军阵已经与对方开始交手,虽然预计到面对两倍的敌人,十河一存军会溃败的很快,但这速度有些太快了,景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对方阵中主要是些足轻?”景光发现了猫腻,“而且人数上也不对,顶多只有一半人数,十河一存摆出这种一字型阵势,明显是想让我们在其布置兵力上错误估计。”

似乎是为了回应景光的猜想,幕府军后方传来了高昂的法螺声,竟是有两三千人的样子,从穿戴上却明显不是十河一存原有兵马那么简单。

“殿下,这么多人,应该是三好长逸的队伍在内,咱们被埋伏了,还是小看了阿波武士。”甘粕长重等人也退回到了景光身边,问道,“殿下怎么办,我方的本阵在队伍后方,会直接被敌军袭击的。”

还未等景光作出判断,十河一存原军阵所在山丘的另一次也传来了法螺声,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喊杀声,景光向下看去,只见身披甲胄手持一柄大太刀的十河一存带人向自己所在地发起冲锋,也有一两千人的样子,自己方面竟是腹背受敌了。

“该死!幕府方面的探子都是笨蛋吗?”甘粕长重大声骂了一句,对景光建议道,“殿下,咱们没有能力再管本阵了,将军大人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景光明白甘粕长重的担心,本方主力都在山丘上,且阵势因为混战已经被打乱,腹背受敌下很难组织像样的撤退,毕竟这种局面如果处理不好,是可能团灭的。同时,自己方面作为客将是没有义务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援本阵,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袭来的十河一存。

“叛臣十河一存!”景光听到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看过去却是三好政长,料想其也发现了自己方面尴尬的处境,此时看到十河一存,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提起长枪就冲了过去。

“回援是不可能了,去帮三好政长大人!”景光下令道,“还有,弥次郎你去找三好政胜大人,让他尽量把原有的队伍聚拢起来,得做最坏的打算。”

所谓最坏的打算就是幕府方面的本阵被破,自己这群人只能被迫突围了。柿崎晴家听命反身进入乱军中,想在第一时间找到三好政胜难度还是很大的。

景光带着其他人也向十河一存的队伍迎去,便看到三好政长已经与十河一存战在一起,不过到底年龄大了,加之十河一存身手了得,三好政长与其长子政康练手竟然只将将与十河一存打个平手。

十河一存遇到三好政长的纠缠也是十分恼火,如果不考虑幕府军后方有三好长逸的队伍,仅就山丘上的军队来看,幕府军在人数上还是占优的,其任务可不是单纯为了拖住幕府方面的主力,而是要尽量从幕府军这侧突入,这样才能与三好长逸的队伍对幕府方本阵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夹击,力求一战全歼对手。因为三好长逸的队伍为了奇袭效果,是于昨夜赶夜路刚刚到达的,全军要疲惫很多。这也是行险一招,如果战事陷入焦灼,三好长逸方面的各军阵很可能在破敌前自己就先崩溃了。

情急下的十河一存也发狠起来,面对三好政长父子协同刺来的长枪,不退反进,先是用刀荡开三好政康的长枪,放任政长的枪刺中了自己的左胳膊,带伤贴近三好政长,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下,长刀横批,刀刃穿过头盔与肩甲的缝隙,划过三好政长的脖子,虽然未一刀斩下首级,但三好政长勃颈处鲜血飞溅,仅仅是瞬间已经没了生气。景光等人赶到,正好看大三好政长倒下的一幕。

景光见此幕心里一紧,自己方面又一员主将阵亡,由于三好家叛乱事出突然,根本没给幕府方面准备的时间,在三好宗三、三好政长战死后,当前幕府军中资历深的将领几乎已经没有,那么本战基本已经等同于失败了。

第十九章 损失惨重

十河一存咬牙拔下已经扎透了上臂铠甲、差点贯穿自己左胳膊的长枪,一个侧身躲过三好政康的袭击,抬起一脚竟是直接将三好政康踹倒。眼见父亲被杀,已经急红了眼的三好政康此时竟不是十河一存一合之敌。

见此情景,景光也不敢大意,大喝一声便冲上前。

十河一存听到叫喊声回身看去,着实吓了一跳,眼前的可不是那晚的“妖怪”吗,虽然事后打听清楚了对方的来历,但十河一存对那晚的交手结果还是心有余悸的,加上胳膊有伤,也不敢与景光及越后众纠缠,先行唤过来护卫的武士,退入了乱军之中。

“不要追了,没时间顾他了!”景光看从地上爬起来的三好政康伤心之下竟是有追击十河一存的打算,便劝说道。

三好政康无奈叹气,扔掉了自己的长枪,躬身背起了三好政长的尸首,见此景景光也不好再劝说什么。

此时柿崎晴家和三好政胜却是带人赶来了,政胜看到兄长背着父亲的尸首,毕竟是年轻的少年,先是一愣,随后大哭了起来,景光见状便上去就是一脚,喝骂道:“不许哭叫,你这样,三好政长大人在天之灵会更加难过,你也说过战死沙场是武士的宿命,这是三好政长大人选择的道路,不也是你选择的路吗?”

说这话,景光是有些违心的,因为其内心深处对这种所谓“宿命”是及其不认同的,人只有活着才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看着眼前被柿崎晴家和三好政康聚拢起来的人竟是有三四百之多,且多是武士,有榎并城方面的,也有六角定赖家的,更多是京都的野武士。柿崎晴家看景光在打量着聚拢来的人马,解释道:“目前我军在此处山丘上,还是占据优势的,所以聚拢战力的工作很顺利,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聚集更多人。”

“不用了,没有时间了!”景光挥手否决了柿崎晴家的提议,随后不忘勉励道,“干得不错,这些人足够了。”

景光看着来自各家的众武士望过来略带迷茫的目光,大声训话道:“在下乃长尾三郎景光,你们可能或多或少都已经听过在下的名号了,正如你们所见,就在这里,刚才我方主将三好政长大人被逆贼十河一存偷袭,已经远赴比良坂。而更加危急的是,三好军正从后方袭击将军大人本阵。现在,作为武士,遵从八幡大菩萨教诲,为足利将军家尽忠的时候到了。将军本阵就在山丘之下,你们不是都在传说在下是从地狱转生而来的酒吞童子吗,那就相信我、跟随我用红莲业火洗净那些叛臣贼子的罪孽。”

景光的一阵煽动多少起了效果,武士们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倒真的像是有神佛加持一般。

景光之所以要带众人去救足利义辉等人,到不是说良心使然,而是因为现今的场面太混乱了,十河一存是因伤暂时退下了,他的人可还都在战场上,双方厮杀依然很激烈,而跟随自己的越后众人数太少,根本不可能在乱军中突围出去,那就需要幕府将军这面大旗来调动各方面的武士了。在逃亡路上,足利义辉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景光举起刀,带着聚拢来的杂牌部队向山丘下方的幕府军本阵冲去,为了提升士气,越后的众人冲在最前方,凭借武力上的辗轧效果,竟是一路势不可挡。聚拢在队伍中的众人见状,也渐渐进入癫狂的状态,甚至跑步冲到了景光等人前面开始与敌人疯狂厮杀,这场面让景光有种自己带着一向宗疯狂的僧兵搞一揆的感觉。

“殿下真有加持的威能?”柿崎晴家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景光给他一个白眼,对其在如此紧张局势下能保持心态和发散思维甚是佩服,这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没心没肺吧。

“殿下当心!”

随着斋藤朝秀的喊声,一股力量将景光推到在地,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铁炮声。

“嘭!”

已经代替自己位置的斋藤朝秀应声倒地,景光一头冷汗紧接着流下来,刚才离得较远,加上战场上嘈杂竟是没有注意,没想到三好长逸军居然在此用铁炮攻击幕府本阵。

“新九郎!”景光跑过去扶起斋藤朝信,这一枪正打在其胴丸上,加上射击距离较远,仅仅是把胴丸崩裂了,也多亏如此,斋藤朝信才保住了命。因为这个时期不论是大铠还是当世具足,中近距离根本无法防御铁炮的弹丸,这不是一枪打不打得死人的问题,由于弹丸是铅丸,其弹体上火药残留也很多,即使是擦伤,也必定引起感染或中毒的,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不论是感染还是中毒,基本等同于宣告死亡了。

“殿下果然能加持身边的人啊,这样我都没事!”斋藤朝信见景光担心,拍着自己的铠甲说道。

景光拍了拍斋藤朝信的肩膀,后者只是咧嘴笑笑。斋藤朝信这次挺身而出是有必死决心的,这个人情欠的很大,要以后慢慢还的。

因为刚才大意,和自己一行的竟有七八名六角家的武士中弹倒地,虽然知道这个时期铁炮装填时间很长,景光也不敢再多做停留,拉起斋藤朝信带着众人快速奔向幕府本阵。

在阵外围组织防御的是细川藤孝,对方看到景光等人到来就是一喜,从防御阵中放出了个口子让景光等人进入。

“甘粕近江守大人,你指挥咱们带来的人,协助细川与一郎大人防御。”景光安排道,自己脚步却不停向阵中心赶去。

赶到近前,却看到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竟是足利义晴,其他一众人等围在其身边。

“长尾三郎大人!”足利义辉抬头看到景光有些惊讶,转而就是心下一安,刚才还担心自己阵中战力不足,景光顺利赶到,能够缓解不小压力。

“大御所大人这是怎么了?”景光问道。

“被三好方的铁炮伤到了后背,虽然已经包扎了,但随军的大夫在之前乱战中被流矢射中,早就已经不行了,现在没人能对伤口处理,希望能坚持到我们突围回平安京。”足利义辉语气十分低落。铁炮伤口很深,足利义晴目前已经昏迷了,久经阵仗的众人都明白,其能撑到那时候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第二十章 孤注一掷

阵中的气氛相当的沉闷,此时除了老老实实防守,也做不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在本阵被偷袭并被围困之初,细川晴元已经派出了一批传令兵到前方的各个军阵,力求将全部兵力回笼起来,但效果并不好,战场确实太混乱了一些,加上十河一存隐藏起来的兵力已经投入战场,幕府方面回援的队伍被极大地牵制住了。

现状,唯一让景光满意的便是六角定赖的铁炮队在本阵中,作为防御力量,对敌人的威胁是很大的,这也是为什么三好长逸不敢派兵到阵前的原因,两方面就这么无趣的用铁炮对射。

景光看着已经不顾形象,盘腿坐在地上的细川晴元等人,一个个垂头丧气打不起多少精神,战争打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是输赢的问题了,而是幕府方的各位能否全身而退的问题。景光看着众人也不说话,这种时候总是枪打出头鸟的,沉默是金可是铁律,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不断评估自己带人突围的成本和可行性。

“将军大人,铁炮弹丸和箭矢都已经不多了,这么消耗下去顶多再坚持半个时辰。”细川藤孝走到近前,扫了一眼众位大佬,对足利义辉禀报道。

“收拢回来多少人了。”足利义辉精神尚可,至少表面上还是很沉稳。

“加上长尾三郎大人带回来的人,现在大约有2000人!”细川藤孝随即建议,“不能再等了,用这些人手突围吧。”

“八千精锐剩下两千残兵,”细川晴元突然有些激动,从地上跳了起来,吼道,“不突围,即使逃回平安京又有何用,幕府所有精锐都在此战中了,回去哪还有我们立足之地,绝不突围,就在此地与十河一存、三好长逸决一死战。”

景光看着细川晴元,知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这位已经彻底失败了,或者说是整个细川家已经注定要衰亡了,不论输赢,足利义辉作为将军有大义名分,三好家不会赶尽杀绝,但对细川家就不会这么仁慈了,一旦细川晴元倒下,细川家就要面临“破鼓万人捶”的局面,因一人而兴,因一人而衰的情况在日本战国时期真的是屡见不鲜。

细川晴元发泄完情绪,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也不管泥土弄脏本是华丽的铠甲,只是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看着好像魔障了一般。

“长尾三郎大人,您的意见呢。”足利义辉本想咨询六角定赖的意见,但见对方也没什么精神,其实也能理解,六角家多年来顺风顺水,可能都没遭遇过这种危机的局面,自然不会有什么高超的应对措施。

既然足利义辉问道,景光也不好再沉默,其实他也没什么很好的办法,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现今的局面,也只能孤注一掷突围了。

“我同意细川与一郎大人的建议,”景光向细川藤孝点了下头,继续说道,“这里距离榎并城不过半天的路程,只要跑到那里,起码能再调动留守的五六百后备军力,这样不论是笼城还是平原对阵,我方还是能抵挡一阵的,起码能为将军大人您争取到回京安排好各类事宜的时间。”

回京安排什么事宜,自然是收拾细软出逃啦。景光有些同情的看着足利义辉,这位本是十分刚烈的性子,也有立志重振幕府的远大报复,但时运不济,几乎一生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甚至遭遇都不如其父亲足利义晴,毕竟足利义晴还是有过掌权与细川家政斗的时候,而足利义辉却一直是个孤独的武士,各家即使收留他也只是为了利用其身份,却从没有真正重量级的追随者。

“殿下,”甘粕长重来到景光近前,低声说道,“我观察了一会儿,三好长逸方面的各阵足轻都是无精打采的,连与我方对射的铁炮阵也是如此,其水准与十河一存的部队差距很大啊,推测应该是为了躲过我军探子,而连日夜行奔袭所致。虽然此方面人数多一些,但从这里打开一个口子,比向前突击十河一存的队伍反而有把握。”

景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继续向足利义辉劝谏道,自然是在叙述上夸大了一些:“我的人已经探过了,三好长逸的队伍由于多日连续赶路,别看人多实际上就是外强中干,我们突围把握还是很大的。”

“与一郎!”足利义辉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命令道,“从本阵选出10家旗本武士,派到收回来的队伍中去,也不要管谁家的队伍,打散了组成10个百人队,以小队环绕在本阵两侧,以鱼鳞阵型排布,护卫本阵两翼,本阵及长尾三郎大人带回来的人不要分了,当做一个大阵负责冲锋,其他人给我跟住。”

景光见这时候足利义辉一副蛮干的样子反而安下心来,战略战术很多时候没有多少优劣之分,无外乎心理上的优势让一方可以孤注一掷,狭路相逢勇者胜便是这个道理。

“长尾三郎大人!还得拜托您与越后各位作为最先锋。”足利义辉有些羞愧的道,“您也看到了,本家阵中根本没有什么像样武力,如果不是要在阵中稳住大家的情绪,在下都想自己上阵了。”

景光也明白足利义辉说的是实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自然要越后的众人担起突围利刃的职责c。

“在下让与一郎带一队旗本跟着您,也算是本家的心意。”足利义辉见景光同意,又补充道。

再次站在阵前,景光看着身旁细川藤孝还在不慌不忙的扎紧铠甲,有些无奈道:“将军大人把你派来别是累赘啊。”

“我可是跟随将军大人一同向冢原卜传大人专门修习过剑术!”细川藤孝答道,随即还拔出自己的打刀,随意挥砍了两下,却没有表现出一点说服力。

“弥次郎!”

“殿下怎么了?”柿崎晴家疑问道。

景光指了指细川藤孝,说道:“一会儿打起来后看好细川与一郎大人,别让他伤着咱们自己人。”

第二十一章 殿后

在与三好长逸的队伍交手后,景光立马对两件事觉得十分惊讶。一是虽然有心理准备,知道对方战斗力不强,但是却没想到自己方的攻势会如此顺利,几乎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洞穿了包围网。二是虽然细川藤孝说过自己会剑术,知道其还是有些战力的,但却没想道对方剑术却是十分高超,起码景光自认为是比不上的,在对战中步伐与招式运用的极其娴熟,敌人很多时候甚至近不了细川藤孝的身。

这大概就是接受过系统训练和野路子的区别,景光虽然自小跟随大熊朝秀习武,但主要练习枪术,用太刀作战多是凭借“穿越福利”带来的一身蛮力,真要说技巧和招式,与足利义辉、细川藤孝这些“学院派”出身的武士还是没法比的。

受刺激最大的实际上是柿崎晴家,完全是一副“青铜”遇到“王者”的姿态。

“殿下,”柿崎晴家行进中凑了过来,说道,“您说我拜与一郎大人为师,他会收下我吗。”

“学习这么精妙的剑法,与你的人设不符的。”由于摆脱了敌军,景光心态完全放松下来,轻松的打趣道。

柿崎晴家被景光新颖超前的词汇弄懵了,一时不知到自家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应该是不让自己学就对了。想道这,柿崎晴家也不再纠结,又恢复了以往嘻嘻哈哈的样子。

午间的对阵,幕府军差点全军覆没,而三好家实际上伤亡数字也很大,所以在景光等人突围成功后,也便没有再继续纠缠,反而向中岛城方向退去了。

有鉴于此,幕府与六角联军仅存的一千八百多人,得以不慌不忙的在日落前赶到了榎并城。

到达城下,原本为了突围求生而憋着的一股气彻底泄了,这一战可以说是少见的惨败,一战而战损七八成兵力,这在此时战场上一般是不能想象的,全军上下自然是弥漫着一股悲哀、绝望的情绪。

失败对于六角家和幕府方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不过是客场作战的援军,打了败仗可以回近江养精蓄锐,再行来过又是一条好汉,而对于后者来说却是致命的,不论是细川家还是足利家、榎并城的武士,此处失败的结果可能是大家再也没有没有立足之地了。

受重伤的足利义晴已经送往城中的医馆治疗了,但众人都不抱太大希望,毕竟耽搁的时间太长,又一路颠簸回来,足利义晴要是能没事的恢复过来,景光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其被“穿越众”附身后复活了。

安顿好足利义晴接受治疗,景光等人也不敢休息,又凑到了一起,开始谋划下一步打算。由于三好政长战死,此时由尚在悲痛中的长子三好政康全权代表榎并城方面参与商谈。

“局势这样,大家也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足利义辉率先开口道,“对于下一步打算,各位大人说说吧。”

战损的报告在进城前已经由专门负责辎重的后勤军官统计上来了,幕府方面,或者说是细川家的武士不算逃跑的,至少阵亡了600余人,这可以算是细川家本家全部的家底了,这一战几乎把细川晴元打成了光杆司令。

六角定赖所属死伤的主要是足轻,但也有七八十名精锐武士战死,占到从近江带来武士人数的三分之一,这还是很让人心疼的。至于一两千的足轻损耗,六角定赖不会太在意。

“将军大人!”六角定赖看了眼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女婿细川晴元,只能向足利义辉建议道,“您和管领大人随我回南近江吧,留的青山在,以后总是有翻盘的机会。”

目前除了逃亡,其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足利义辉也习惯了,既然六角定赖提了出来,足利义辉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其略微沉思说道:“那就多叨扰老大人了,但我族人家眷还在平安京,幕府中的印信、文书等也都需要去取来。”

“在……在下也要先行回京中安排一下。”一旁沉默的细川晴元也插嘴道。

“此地到京中倒是也就一天的路程,诸位大人回去是无妨,”六角定赖说道,“但回到平安京再安排族人转移,这不是一两天的事啊,万一期间三好家的人赶到了怎么办?还是不要顾及这么多了,自己先保住命再说吧。”

看着满脸纠结足利义辉和细川晴元,景光接话道:“不若在下带一队人殿后,虽然不可能与三好家正面对抗,但打几个伏击,阻碍其前进应该问题不大,能为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争取些时间。”

景光倒不是高风亮节想牺牲“小我”,而是确实不想跟着这群被衰神附体的家伙们来回颠簸了,先行留在榎并城中观望一下局势,能狙击对方最好,不行的话自己一行人换装遁走也要方便一些,自己和幕府非亲非故的,不至于真在这棵树上吊死。

足利义辉倒是被景光的“忠勇”表现所感动了,感慨道:“在下多番受三郎大人恩惠,铭记于内,待有重振旗鼓的时候,在下绝不忘了您。殿后作战极其危险,您有什么需要,几位大人都在,但讲无妨。”

景光被足利义辉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也知道到了自己提要求的时候了,说道:“此次跟着回来的武士大概400人左右,大多是各位大人家中的武士,我用着不方便,但可否将其中打剩下的那八十多名野武士划给我。”

“没问题,”反正不是自己的武士,都是用钱招募来的浪人,也就作为人情了。足利义辉等人答应的十分爽快,又问,“还有呢?”

“三好家人数太多,我方不可能守城,只能伺机偷袭来干扰敌军行进,所以足轻什么的就不必要了,反而会成拖累,但为了出其不意,六角右京大夫大人的铁炮能否拨给我一些。”景光继续说道。

“五十支,不能再多了!”六角定赖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如此,在下没有其他要求了。”景光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离开商议的场所,景光脸上开始浮现出凝重。不可能真的拿了东西就跑的,还是必须要先行设法牵制一下三好军,毕竟自己在京都还有亲人的,得写信告诉他们现在的形势,并且尽量为其争取逃跑的时间。

如此看来,是必须打一两场硬仗的。

第二十二章 野武士

景光站在天守阁的最高层,在黄昏下眺望着京都的方向,当远处的小路上终于映出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景光才多少放下心来。

这已经是突围回榎并城的第三天了,足利义辉等人带着大部队已于两日前启程返回京都,为下一步的逃亡做准备。与其同行的还有斋藤朝信,是受了景光的委派去向二条家和万里小路家送信的,顺便将一直留在万里小路家的加藤胧接回来。因为按照景光的设想,其所带人马完成狙击十河一存的任务后,也要往近江国方向逃逸了,不会再回京都,加之胧的本领对奇袭作战还是很有帮助了,所以景光决定带上她。

“殿下!”加藤胧见到景光显得十分激动,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在万里小路家的遭遇,“胧可想你了,您不知道,胧在那个瘦瘦的公家宅子里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每顿的饭菜少的可怜,一天能吃饱的时候都没有,要不是我每天晚上吃点他池子里的那种红色的鱼,可能在见到殿下前就已经饿死了。”

景光满头黑线的为万里小路贤房的金鱼默哀三秒,然后对看上去精神好到爆棚的加藤胧说:“旅途劳顿,你先去休息吧,不然一会儿吃晚饭就没精神了。”

“嗯嗯!”加藤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跑跑跳跳的离开了。

“这位不是千叶大人的同族吗,总觉得性格差好多。”斋藤朝信看着离开的加藤胧感慨道。

“好啦,我是很知足啦,真要是千叶女房那样的行事风格,我更受不了!”景光摇摇头说道,引来斋藤朝信一阵低笑。

“信送到了吗?”景光问道。

“送到了,我还见到了关白大人,不过大人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留在京中,因为官家是走不了的,其作为辅政的大臣不可能离开,”斋藤朝信回答道,“关白大人还让在下转告,很高兴您能在这种时候想起他,同时让您放心就好了,现在已经不是应仁之乱的时候了,其不会有危险的。”

结果和景光预想的一样,二条晴良要坚持留在京中,但总归是有必要将战况提前通报给对方的,也好让其早做打算。

斋藤朝信见景光没有表示,继续说道:“至于万里小路大人那边,对方说的话很奇怪,没头没脑的让在下带话,说让告诉您说是方仁亲王前往比睿山躲避了。”

后奈良天皇作为名义上的一国之君,按照传统,即使战乱再厉害也不可能离开京都御所,这是作为“神”的最后尊严。但是安排了继承人方仁亲王到近江国避难,可以看出这位天皇陛下心里也是没什么底的。

既然方仁亲王前往了近江,那么万里小路房子应该是随行了,所以万里小路贤房才会特地告诉自己方仁的行踪。

想道方仁一行前往的比睿山,景光这时想起了二条晴良给自己的佛珠,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自己这些人也逃往比睿山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因为三好家是长期支持一向宗的,作为岛国佛教两大丛林之一、天台宗(法华宗)本山的比睿山延历寺势力,天然上与三好家不对付。

“东西也都取回来了吧?”既然如此,景光也就不再担心“二老”的安危,将精力转到接下来的战事安排上。

“带回来了。”斋藤朝信从身后背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木头匣子,打开后入眼全是金光,却是装满了景光等人之前带来的金豆。由于向幕府“朝贡”只进行到一半,而且看样子另一半是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这剩下大约价值一千五百贯文的金豆算是省了下来。

景光看着匣子内的金豆,想了一下,抓了一把装入贴身衣服的口袋,便盖上了盖子,说道:“拿着跟我来。”

景光带着斋藤朝信来到了评定间,虽然室内空间很大,但一百来人坐在里面,还是显得十分拥挤。

景光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主位坐下,抬头扫视屋内的众人,这就是自己接下来一段时期的重要本钱了,包括斋藤朝信在内的十七名越后武士,剩下的便是八十一名从足利义辉军中接手来的野武士。

当然这群人虽然是自称野武士,也都自己有一套破破烂烂的铠甲,实际上顶多能被称为浪人就不错了,真实身份很值得商榷。除了真正家道中落或是家族衰亡的流浪武士,可能更多是为了改变人生而冒认为武士的农人、小商贩之流,虽然文化素质和武道修养比不上真正的武士,但他们凭借混迹于市井的人生阅历而积累了些见识,想趁着身强力壮的时候搏一搏,没准还真的最终成为自己羡慕的“武士大人”。

这群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单纯、听话,作为一同冲锋陷阵的死士再合适不过了。毕竟现在景光不是要选城主、大将,仅仅需要的是听话好指挥的士兵,这也是景光没有向足利义辉等人开口要家族武士参战的原因。

当然这群人也有一个问题,就在于野武士的所有付出大多都是建立在利益获取的基础上的,而非传统武士教育中的所谓信念、所谓忠义。景光作为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其实并不反感这一点,天朝自汉时便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人类的天性,关键在于如何引导。

景光看着这些没有家族烙印的野武士,就像是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大笔财富,如果顺利的话,景光是想把这群人一直带回越后,作为自己前往足利长尾家并在那里立足的重要依仗。当然,首先要做的是真正收服这群人,并解决好的是眼前三好家的问题。

“诸位!”景光尽量将声调抬高,大声说道:“今日能留在这里跟随在下,说明对在下也是有信心的,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三好家的大军,是的,就由我们这一百人,来面对就是刚刚打败幕府的那支三好军,是数十倍于我等的人马。”

众人听到景光的话,就是一阵嘈杂的相互低语声。

“咚咚!”坐在一旁替景光拿着佩刀的斋藤朝信用刀鞘磕地发出声音,让评定间由安静了下了。

“但是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呢?”景光继续倒,“我想在做的诸位一定是不怕赌一赌的,不然诸位也不会到平安京加入幕府的征募军中,既然要赌就来把大的如何?现在有两个选择,或是跟随我,拦住三好家前进的脚步,不论是谁,你们只要活下来,我长尾三郎景光收家臣,赠为足轻组头,你从此就是真正武士了!或是今日拿钱离开,也算是我与诸位相识一场,更奉劝不要再做成为武士的美梦了,因为你们可能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说着,景光接过斋藤朝信手里的匣子,将金豆一股脑地向房中撒去,顿时满屋的金光映入一双双带着吃惊的眼中。

景光将手背到身后攥紧了拳,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心疼。

第二十三章 行动前夕

景光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人拿上金豆离开,六人在景光的注视下拿上几颗金豆低头离开了,景光也按照承诺的那样放走了他们,毕竟人各有志,强行留在身边反而更危险。

最终留下了七十五人,比预想要好很多,景光是真的担心这群野武士都拿钱走人,那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其实景光还是不了解这个时代的人,不明白对于底层平民来说一个武士身份的重要性。

对此结果景光还是很满意的,将一众人交给大熊朝秀统一筛选、操练,当然主要是在协同作战上相互多磨合一下。其中,又选出了二十五名最强壮的作为突击队,由大熊朝秀重点教授枪术配合。而剩下五十人则交由甘粕长重带领,统一学习适应铁炮的使用方法和作战方式。对此景光也就大概知道个三段式射击的概念,也给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意见,只能由着甘粕长重自己摸索。

正带着加藤胧参观榎并城的景光在城门口遇到了三好政康、政胜兄弟俩以及柿崎晴家,政胜兄弟二人是出城埋葬其父亲三好政长的,并请城郊的僧侣举行了简短的法事,柿崎晴家作为景光的代表参加的此次慰灵仪式,看样子是刚刚结束。

“长尾三郎大人!”三好政胜率先开口道,“您准备何时动身?”

“明早吧,估计三好家的军队这两日也就休整好了,最迟不会超过大后日,便可能抵达榎并城附近,所以我打算明早带人先行遁入山林。毕竟这里是平原地带,过于空旷不易埋伏,我们尽量会在京都近郊尝试狙击十河一存的队伍,那里地形相对复杂,成功几率要大一些。”景光也不隐瞒,说了自己的打算。

“可否让在下也加入?”三好政胜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拜托道。

“阁下不是原定要去近江国与将军大人会合吗?”能够增加战力,景光自然是高兴的,但是有些疑惑。

“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商议过了,”这次开口的是三好政康,“为了家业延续,我们必须带着族人迁往近江寻求六角右京大夫大人的庇护,继续跟随在将军大人和管领大人身边,寻找重振家门的机会。但同样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笔血债也必须要向十河一存那叛贼讨回来。”

“兄长大人作为长子,有义务也有责任带领族人躲避战祸生存下去,也只能由我来完成复仇的任务了,还请大人能给我这个机会。”三好政胜继续解释道。

“阁下能加入,我自然是万分荣幸的,”景光笑道,“但丑话说在前面,虽然能有机会斩杀十河一存的话,我绝对会争取,但我们这次主要的任务是给对方进京制造麻烦,为将军大人他们顺利转移往近江,争取尽量多的时间,所以十河一存的首级并不是最优先的。”

“我明白,请大人放心。”三好政胜保证道,“既然到您的阵中自然是听您安排的。”

“好吧我同意了!”景光指了指身后说,“你和弥次郎去找大熊备前守大人报备,听从他的安排。”

看着三好政胜、柿崎晴家两人远去,三好政康又开口道:“舍弟素来顽劣一些,希望长尾三郎大人多担待。”

“我倒是很喜欢政胜大人率真的性子!”景光答道,“也请您放心,有机会的话,在下一定为三好政长大人报仇。”

“哎!”三好政康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大人已经故去,十河一存流再多的血又能怎样,更加不要说三郎大人您承担的任务危险非常,稍不留神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舍弟提出要跟您走时,我最初是不同意,毕竟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更要珍惜才是。不是在下怯懦,实在是事不可为。”

“政康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毕竟答应了将军大人,总得做点什么。”景光说。

“大人高义,在此祝您武运昌隆!”三好政康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看着三好政康的背影,景光感叹道:“虽然以前接触不多,但感觉三好政长大人死后,政康大人心性变化很大啊,不会是受打击太大有魔障了吧,”

“我到觉得不是呢,殿下,”胧在一旁接话道,“似乎是因为心里已经没有魔障才会如此能想开。”

“忘了有你这个变魔术的小神婆在了!”景光敲了下胧的头,笑道:“没有魔障,那岂不是要入道了?”

“殿下,什么是魔术和神婆?”揉着头的加藤胧问道,景光却只是笑笑,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居馆方向走去。

“不管那么多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下,从明天开始又要继续吃苦啦。”

第二日一早,两队人同时离开了榎并城,一方是景光带领的百人左右的武士队,向北方的密林方向行进,另一方是三好政康带领着十几位家族武士护卫着老弱妇孺向东方的近江国转移。两队人马将要经历的都将是艰苦的旅程,即使是三好政康等人一路前往近江国也是危险重重,更不要说景光等人将要面对凶险的战事。两方人马自榎并城门口分离,也只能遥祝对方一切顺利。

自此,榎并城彻底成为空城,相当于拱手让与三好家,代表幕府方面算是暂时彻底放弃了正面与三好家对抗。

京都郊外有一段山路,距离城市不过四十里路左右,由于是南方进京的主干道,道路被踩的十分宽阔,丛林也并不十分密集,但这是目前仅有的埋伏地点选择了。好处是此处山林与山城、近江的大山脉相连,加上景光方面的人不多,一旦战事进行的不顺利,逃遁的条件倒是极佳。

从京都传来的消息,幕府方面已经于昨日正午十分开始陆续撤离,但幕府方面的家眷,特别是细川家一族的人都要迁徙,其中老弱病残居多,财货细软一类的也多,所以大概要用五六天的时间。景光则是明确回复信使,说只能保证完成退敌一次的目标,至多能为京都争取个两三日的时间,其他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毕竟景光不可能为了无亲无故的细川家,而白白牺牲自身的利益。

在景光等人抵达埋伏地点的当晚,便有幕府方面安排的探子传来消息,十河一存和三好长逸整合了五千人马,已经从中岛城启程向京都赶来。

第二十四章 山林奇袭

已经开始入冬,即使是处于关西地区的山城国,清晨的寒意也开始让人有些受不了,加之昨夜是在山林里露宿的,景光根本没怎么睡好,被清晨露气一激,更是觉得浑身冰冷。

猎人等待猎物的过程无疑是十分辛苦的,如果这只猎物不是小鹿而是猛虎的话,那就更是痛苦,由于这个时候通讯条件,收集情报的探子实际上一旦发现敌情,返回时也没法比敌人快多少,常常是敌军随着探报一同到来,所以在接到第一份关于十河一存军启程的消息后,景光等人就完全进入了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一切以隐蔽为最优先,所以即使再冷也不敢点火取暖,只能就这么硬撑着。有时景光甚至希望十河一存早点出现,即使是上阵厮杀也要比这么提心吊胆强上百倍。

“殿下!”加藤胧的声音率先传来,然后景光几乎是幻觉一般看见其身影模糊中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伪装潜伏方面,胧确实是不堕自己职业的名声,说起来有些玄幻,景光总觉得她似乎掌握了某种加藤一族的秘术,可以把自己的气息降到最低,有时胧趴在草丛中,就很容易让人忽视,甚至有时能骗过鸟兽,景光就看到过经常有飞鸟落在她的身上而不会被惊扰到。

鉴于对胧身手的全新认知,景光在对幕府方探子的效率彻底失望后,果断的派出了自己身边这位“高手”,而胧也确实没让其失望,几乎能半日便往返于三好家军队与埋伏点之间,极好的帮助景光掌握一手的信息。

“对方大概还有十几里的路程就要到了!”胧禀报道。

从胧探来的十河一存军行军情况看,其在拿下榎并城这座空城后,已经判定幕府方面准备跑路了,所以完全不再将之放在眼里,全军行进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似乎是想尽快赶到京都,以免放跑了大鱼。这是对景光等人有力的,起码说明十河一存不想以往那么谨慎了,伏击成功的概率要大了很多。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快到正午的时候,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队背着“钉拔纹”靠旗的武士和足轻,可能是超负荷赶路的关系,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倒不像是即将要攻占京都的胜利一方,反而像是打了败仗一般。

“各队准备!”景光下达命令,招呼众人躲藏好后,便闭上了嘴,双眼紧盯着越走越近的队伍。

进京的路是挺宽的,当然是相对于这时期岛国的一般道路而言,实际上对于一支军队来说还是显得过于狭窄了,五千人的大部队从平原进入此处山林,就像是一个胖子被硬生生挤成了贪吃蛇,弯曲着长长的身体一直延续了很远。

景光等人此时很有耐心,看着一队队的敌军从眼前经过,最终在期盼中等来了十河一存的本阵。身着黑色当世具足的十河一存悠闲的骑在马上,甚至都没有带头盔,随意的和为自己牵马的武士说着什么,时不时的一阵大笑。

随着十河一存的出现,景光能感到自己方面的各位,呼吸都粗重了一些,当然这其中是掺杂着憎恶、愤怒、恐惧、激动等等不一样情绪的,至于到底是什么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即使再恐惧,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长枪队!”见十河一存已经来到了自己等人的最近前,此时两方相距已经不过百十米,见已经差不多了,景光按约定的发出了强攻信号。

十河一存等人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转眼间便见一个个身影从自己方右侧不远处的树后、草丛中闪了出来,开始向自己的阵中发起冲锋。

按照景光等人商议的战术,大熊朝秀带领着“敢死队”冲在最前方,紧跟其后的是甘粕长重所带领的铁炮武士队,景光和三好政胜则是分别带领剩下各一半的人马,护在铁炮队的两侧,百十号人聚得很密,就像是攥起的拳头一样向十河一存击打过去。

最初,景光是打算采取铁炮远距离攻击的方式来狙击十河一存的,这无疑是安全系数最高的攻击手段,但当看了铁炮队的射击模拟后,果断放弃了这种看上去很美好的战术,原因很简单,就是达不预期的效果。一方面是因为此时铁炮射程确实很有限,其理论有效射程在百米左右,但要想有点准头的话,起码要到四五十米或者更近的距离;另一方面这群野武士基本都是土包子出身,以前很多甚至都没见过铁炮,其射击水准很值得商榷,加上不熟悉铁炮构造,换装弹药的效率甚至都很成问题。

要想远距离攻击,起码保证可以连续射击,但现实是,景光手里这只铁炮队,仅能保证完成一次的射击任务,说起来都有些可笑。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这重要的一击之中了,毕竟景光所依仗的是出其不意和铁炮产生的的压倒性伤害效果,希望借此能够对十河一存来一个“斩首”行动,以打乱敌军的既定部署,至于面对五千大军,靠真刀真枪和对方硬干,景光自认为不是常遇春那样的猛人,能够完成“二十七座连营一马踏为灰烬”的壮举。

最终的战术是由甘粕长重拟定的,需要众人硬碰硬贴近十河一存本阵,让铁炮队能在其阵中来一轮齐射,方才能够保证效果,这让景光觉得虽然自己的队伍在装备上貌似提升了一个时代,由冷兵器升级为了热兵器,但到头来还是要靠肉搏。

百十米的距离,景光等人行动很迅速,冲得也很快,但毕竟空间和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也是残酷的,十河一存本阵的精锐武士们已经开始在面向自己的这一侧集结,即将组成一道人墙将景光与十河一存隔绝开来。

“大熊师傅!”景光担心的提醒道。

本来就冲在最前方的大熊朝秀听到景光的叫喊,自己也大喝一声,竟是又加快了奔袭速度,率先冲入敌军最前沿的队伍中砍杀起来,瞬间将对方逐渐严整有序的阵型打乱了,其他25名手持长枪的野武士也是随后赶到,完全把对方的人墙冲出了一道口子。

“铁炮队准备,”景光见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承担先锋敢死队任务的大熊朝秀等人已经冲开了十河一存的本阵,按约定向两侧躲去,铁炮队见机上前一步排开阵列,对着十河一存所在方向便是一轮齐射。

嘭嘭嘭的巨响不觉于耳,火药因燃烧不完全产生的阵阵黑烟瞬间在阵中升腾。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十河一存已然应声摔下马来。

第二十五章 遁入山门

当景光已经踏入近江国境内时,依然为那日奇袭的效果赶到惊讶。虽然,从各方面反馈的情况看,十河一存并未中枪身死,但却是受了重伤,作为攻略京都军队副将的三好长逸为了防止幕府方还有其他埋伏,出于谨慎考虑,带人又退回了中岛城,在请人医治十河一存的同时,等候家督三好长庆和即将到来的大军一同入京。直到十日后,在三好长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近两万三好军才正式占领了京都。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三好长逸先后派出了大量的人马疯狂追捕景光等人,特别是这几日三好军完成对京都占领后,更加空出了人手参与搜捕,景光可以说是一路惨兮兮逃入近江国的。在那日奇袭时自己手下的野武士也不过战死七人,这几人在三好军大范围围捕下,竟是又战死了十五人,斋藤朝信和甘粕长重也都挂了彩,好在伤势不重,能够自己包扎处理,所以说,这几日可算是真的损失惨重。

由于一路上太危险,景光没有选择路程较远的南近江,而是采纳了备选方案,向东北的比睿山方向逃逸,得益于佛门的庞大世俗力量,进入近江国,特别是比睿山山脉范围后,追兵数量明显减少了很多。看来三好家对天台宗的和尚们还是很顾虑的,这更加让景光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

“一会儿就要到山门入口了。”三好政胜多次来过比睿山延历寺参拜,所以熟门熟路正好作为向导。

景光点点头,又看上一旁身穿明显大一号的铠甲,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的加藤胧,再次叮嘱道:“一会不论发生什么,你千万别出声。”

“殿下,知道了,您可比千叶姐姐都啰嗦。”胧抱怨道。

之所以让胧如此打扮,是因为延历寺是不许女子进入山门的。与一向宗那种和尚都可以娶妻生子的“世俗化”宗派不同,起源于天朝而传入岛国的天台宗是明显带有中土戒律色彩的佛门,虽然在本土化过程中吸收融合了东密的一些理念,但总的来说与极端另类的一向宗天差地别,依然属于遵循五戒的严肃佛教。

其实在比睿山半山腰有寺院经营的客馆,为一些带了家里女眷的香客提供暂时落脚的地方,但总归是在寺外,景光还是觉得有些够不保险,毕竟自己把十河一存坑成那样,难保对方不会狗急跳墙带人冲击山门。而且景光手里有延历寺中的信物,正好借此机会与天台宗这一当世最大的佛门势力拉拉关系,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当然,景光主要还是抱着试探的心里,毕竟自己这群人代表的是越后国长尾家,而几乎相当于长尾家家庙的林泉寺属东密,信奉真言宗(即以高野山金刚峯寺为总领),而事实上这两大佛家道场的关系也并不十分融洽。

景光一行在离山门很远处便被寺中的一队山法师拦了下来。所谓山法师是人们对寺里武装僧兵的称呼,随着各佛门势力扩张,不只一向宗,各寺都基本拥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正因如此,各地大名们才对佛教势力十分忌惮。

景光等人被拦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太高调了,任谁看到家门口出现几十号全副武装的武士也会紧张起来。

三好政胜拿着景光的佛珠交予了领头的一位粗壮和尚,后者显然是认识佛珠上的隐秘图文暗号,知道确实是寺中的信物,对景光等人的态度就好了很多,主动带领众人来到了山门入口。

“贫僧无动王堂圆澄,在此也是有幸结识诸位二条关白大人的朋友,”那和尚客气的说道,“但按照山门的规矩,女客是不能入内的,我可安排师弟引导女客先行去寺外的客馆休息。”

景光内心很是赞叹,不会是佛门弟子,洞察力居然如此之强,胧包成了粽子都能被发觉,正想着示意胧先跟随引导的僧人去休息,只见对方和尚所说的师弟却是来到了自己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额……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两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一阵尴尬过后,景光才反应过来原委,开口说道。

在上山的一路上,名叫无动王堂圆澄的和尚一个劲的道歉,觉得自己冒犯了寺里的客人,特别当得知景光为二条晴良之子后,更是有些无地自容的样子。

“说实话,在下与二条关白大“人也是极其熟悉的,却不想阁下作为关白大人之子如此……出色!”圆澄和尚想了半天也没想道合适的词语,突然一拍额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最近山城那边传来过消息,说是酒吞童子再世什么的,应该就是阁下您吧。”

“法师可别真把我当妖怪收了才好。”景光见这和尚倒也有趣,便应和道。

“您放心,那可是神道教负责讨伐妖怪,我们佛门可没有这职司。”圆澄倒是很自来熟,就着景光的话继续玩笑道。

“圆澄,你涉猎很广嘛,怎么不见学经文时反应这么敏捷。”一个桑老的声音从山顶传来,景光驻足在石阶上,抬头看去,是一身着紫袍袈裟的老僧人,身量不高又极其消瘦,显得其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一些。

“静斋大师,您怎么从佛堂出来了,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会逃早课呢。”圆澄挠挠头,向景光介绍道:“这位是五智院静斋大师,是我山门天台座主之下的首席执事,负责寺内的日常事务。”

景光明白,这是所谓的“二把手”啊,也难怪一副鼻孔冲天的样子。

“静斋大师,在下长尾三郎景光,率家将行至于此,心中有感于武家杀戮罪孽,特此入山门静心思过一段时间,希望大师不要嫌弃。”景光行礼问好后说道。当然进山的理由得说的高大上一些,至于真实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般失势的武士甚至公家躲入寺庙寻求庇护是很平常的事,再加上有二条晴良的几分薄面,料想对方也不可能真赶自己等人出山。

第二十六章 延历寺

比叡山的道场是在延历七年,由自唐朝归国的留学生,不,是留学僧,圆澄法师开创的。圆澄在唐时主修法华宗,所以比叡山建制方面很大程度是摹仿大唐时候浙江天台山及山北四明山规划修建,故在岛国内又将此山别称为天台山,最高峰称四明岳。到了嵯峨天皇时,朝廷赐号“延历寺”,自此开始兴盛之路,在佛教最鼎盛时期作为御用寺院服务皇室相关事务。

经过几百年的营建,比叡山延历寺的规模可当的起恢弘二字,景光跟随五智院静斋一路走来,可算是长了见识,即使京都的建筑都不如此处华美。圆澄法师回到岛内传教时,正是佛教密宗在民间兴盛的时期,所以在天台宗本土化过程中,吸收了很多密宗的理念,其在很多方面都产生了一定的变异,故天台宗又被称为“台密”,所以虽然布局上仿照了天朝的天台山,但与天朝寺院古朴素雅的风格不同,延历寺建筑形式上岛内特色十分明显,建筑色调都要明显鲜艳一些。

后世得益于游戏、文学等等,说道岛国佛教,不少人对一向宗更为熟悉一些,实际上虽然一向宗由于教义和世俗化等原因,其底层信徒很多,但就实际的势力来说,与比叡山(天台宗)和高野山(真言宗)完全不能比。一向总之所以放弃位于京都地区的总坛科山本愿寺,逃窜到近畿地区的边缘重新营建石山本愿寺,便是被真言宗的和尚们赶跑的,而天台宗又是很大程度能够压制真言宗的存在,这就是现实的生态链。

但是天台宗与一向宗的行事理念不同,后者很明确的妄图建立地上佛国,所以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的军事势力,而前者有浓郁的佛教出世的属性,很少以武力直接干预岛内的纷争,当然这个“很少”是相对而言的,各家大名都不可否认的是,天台宗一直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

景光来的很不巧,当代的比叡山领袖、天台座主觉信大师于月前至后山清修,不方便见客,所以景光一行人的安置都统一由“二当家”负责。其实,景光觉得觉信大师很可能是身体不好,甚至说可能快不行了,才无法见客的,毕竟岛内的佛教可不讲究什么闭关修炼这一套,而且看着五智院静斋趾高气扬的样子,完全是已经拿自己当延历寺的主人了。

“景光大人此来山里打算住多久?”五智院静斋是见惯了因跑路、避祸而躲到山里的公家或者武家的,以往,甚至是幕府将军都来山里躲避过,所以并不大惊小怪,也懒得问景光等人,当将景光一行引导一处偏殿后便直接问道。

景光知道这山门没有白进的道理,先是示意斋藤朝信取出了早就包好的一小包金豆,足足有三四百颗,恭敬地放到了对方面前,并且缓慢打开让对方看清楚,这才说道:“在下及其家将自越后而来,主要是仰慕天台宗佛法高深,所以想正经的居住一段日子,好细细参禅佛法,怎么也要待到年后才够。”

现今距离过年也没多少日子了(此时日本还在使用天朝的旧历的变种),加上随着细川家失势、三好家入主畿内,畿内的局势产生了很大变数,临近地区的各家大名都在摩拳擦掌,希望能够借形势不稳之机火中取栗,近畿各地都挺乱的。从景光一路逃亡的所见,竟是有些地区已经发生了一揆,所以总要等局势稳定了才好找机会返回越后。

五智院静斋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所以即使见到景光一次性献上价值三四百贯文的黄金,也很镇定。但出乎景光意料的是,这位竟是伸手拿了一颗金豆,放在嘴中咬了咬,随后拿到眼前看了看成色,才满意的点点头,很熟练地将面前的一包黄金包好放入怀中,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说道:“既然大人心向我宗门,比睿山上下自然是欢迎的,没问题,山上用于客人们清修的居馆空了很多,我安排人给诸位选几处好的地方。”

景光见状就有些咋舌,怎么有些住店的感觉,五智院静斋的法名倒是十分雅致,行事风格却像是商人一样,哪有一点得道高僧的样子。

景光很快从奇怪的感觉中回过神来,继续恭敬道:“那就有劳法师了。”

“客气!客气!”五智院静斋拍着袈裟胸口放黄金的地方,笑着说道。看着对方的笑容,身处这庄重的佛堂的景光感到强烈的违和气息。

按照五智院静斋的安排,一名十来岁小沙弥引导景光一行向东侧的山峰方向而去,越过眼前的高峰便是一大片天然平地,错落建有七八栋用于居住的典雅木屋,虽然看上去有些旧了,本来涂漆的地方有些脱落,但总体上维护的还是很好的,最为关键的是,站在木屋前向山下眺望,入眼的便是一大片静蓝的水面,水面之大竟是给人在看海的感觉,甚是震撼,当然也极其的美。

“这是……琵琶湖吗?”景光有些不确定的问。

“是的景光大人,正是琵琶湖!”三好政胜打发走了带路的小沙弥,看着如景光一样满副目瞪口呆样子的越后众及野武士,笑着回答道。

“啊?琵琶湖?”柿崎晴家转头问道,“那过了湖,对岸就是东近江了吧,我们直接游过去不就可以避开三好家的追兵啦?”

景光满头黑线的的看了对方一眼,十分佩服其脑洞,一脸严肃的拍了拍柿崎晴家的肩膀说道:“弥次郎,很好,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全权交给你了,这些天你可以大胆的试一试,如果成功了话,回到越后,我让家督大人直接升你为侍大将。”

斋藤朝信等人听到便是一阵低笑,柿崎晴家却是没有听出景光话语中调笑的意思,很郑重的点点头,答道:“定不辜负殿下所托。”

第二十七章 狩猎

五智院静斋确实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典范,拿了景光献上的金子,提供的服务真的是超值的,当得起五星好评。

整片面东的七八栋“湖景房”都划拨给了景光一行人,不会被人打扰,十分的清净,每日还有小沙弥一日两次送来供众人食用的斋饭,让景光觉得这钱还是花的挺值的。

住了三五日,众人便开始有些无聊了,甘粕长重开始组织野武士们训练铁炮,这群热情满满的新晋武士们倒是没有怨言,估计也是有些闲,每天一大早就跟随甘粕长重到屋前的空地上举着铁炮练习瞄准。虽然景光等人所带的铁炮未被收走,但火药和弹丸都被负责寺内安全的山法师们扣留了,毕竟不可能允许持有这么大威力武器的客人在山中。

景光在安顿下来的第二天,便组织了一次简单的效忠仪式,按照约定的那样,正式收山城国这群野武士为家将,算是正式承认了他们的武士身份,并发放了第一个月的薪俸。一共五十三人均是被赐予了足轻组头的身份,领的是一月两贯文的底薪,但对于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另外,斋藤朝信和柿崎景家作为景光的小姓,理论上是由景光发每月俸禄的,虽然知道这两位“官二代”也不在乎这点钱,此次景光还是象征性的给了这两位一人五贯文作为月俸。

景光在长尾家中是按侍大将待遇,当然现实中的侍大将都是有食邑的,如甘粕长重就领有八百石左右的土地,所以景光的“月钱”按照足轻大将的标准为二十贯文。月入二十贯文,光开工资就要一百二十贯文,典型的财政赤字,所以景光咬咬牙决定把剩下的价值一千贯文的金豆黑了下来。但坐吃山空总是不行的,手里的钱顶多支撑大半a年,如果自己到了足利长尾家后没有稳定收入的话,那就将面临不得不遣散这群山城国武士的局面。

众人里唯一不会觉得闲的可能就是柿崎晴家了,这货每早起来便会下山去琵琶湖“冬泳”,不出意外的终于在第六天,三好政胜将差点因湖水冰冷抽筋溺水的柿崎晴家拖回山上,柿崎晴家这在真正放弃了自己的远大计划,每日开始老老实实的找大熊朝秀指导武艺。

加藤胧本来是闲不住的性子,每日缠着景光问这问那,在景光提议玩捉迷藏后,便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躲一整天在晚饭时才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木屋,让景光不禁为自己阵营的平均智商感到深深忧虑。

景光这两日除了被开支问题烦扰外,最大的不适应是延历寺提供的斋饭太清淡了些,而且吃不饱。此时,岛内的习惯本就是一日两餐,而遵循五戒的延历寺连这两餐供应量也是极少的,顶多吃个五六成饱,几天下来,景光已经撑不大住了。

“去山中狩猎吧!”景光向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提议道。

一旁的加藤胧倒是最为兴奋,最先说道:“真的吗殿下,我早想说了,这破寺庙里的东西根本吃不饱,在山里我知道有个地方常有小号的山鲸出没,之前几我次都在那里藏身的,我带您和诸位大人去。”

所谓“山鲸”实际上就是野猪,由于岛国崇佛,甚至朝廷曾经下过禁肉令,命令岛内全部吃素,当然与天朝不同,这“肉”是不包括鱼肉的,但沿海的地方人们可以吃鱼,内陆特别是山地居民怎么办呢,于是就有人想到了个很自欺欺人的办法,开始称山中的野猪为“山鲸”,即山中的鲸鱼,以此来骗神佛说这是陆上的鱼,当然这时的神佛应该也不知道实际上鲸鱼根本不属于鱼类。

听到胧的建议,景光很是心动,赞许的看了一眼对方,第一次觉得其这么机灵,点点头说道:“不错,新九郎、米次郎带上弓箭和长枪,咱们去打山鲸。”

胧所说的地方在半山腰的位置,由于属于比叡山势力范围,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景光等人也就没有穿铠甲,换了一身水干便服,就开始踏上“打猪勇士”的征程。由于还是在山上,为了不暴露身份,胧倒还是穿了一身严密的铠甲,虽然其有信心躲过寺中僧人的眼睛,但景光觉得小心总是没错的。

岛国地理环境决定其不可能有老虎、熊之类的大型猛兽(北海道地区此时严格来说还算不得岛国领土),在五畿七道内,野猪算是人们见过最为凶悍的野生动物了。

即便如此,景光也觉得眼前的这头野猪有些大了,目测竟是有三四百斤的样子,正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在守株待“猪”的景光等人。

景光此时才觉得,胧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不该跟着来作死的。这哪是“小号的山鲸”,如果是游戏里的话,看身材这货起码也快满级了。局势稍微有些危险,野猪和家猪不同,攻击性非常强,即使是后世偏远的山区里也时有发生野猪下山咬死人的事件,更不用说眼前的这头。

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很自然的站在最前面,把景光和胧护在身后,说道:“殿下,要不上树上去躲吧。”

景光多少还是要脸的,知道在手下面前不能太怂,从身后抽出一支箭,弯弓便射,得益于从小的练习,加上野猪身形确实太大,长箭正中野猪的脊背,但令人瞠目的是,这一箭仅仅是箭头没入了野猪的厚皮,看样子伤害确实不大。

景光看了眼手中的弓,这可不是平常的和弓,而是从庙里借来的重藤弓,伤害力道还是很强的,不穿铠甲的话,景光甚至有把握凭借天生的神力把人射一个对穿,看来对面的这头猪是要成精啊。

这一箭伤害效果不好,但却是激起了野猪的脾气,直直对着景光等人冲了过来。

“注意躲闪!”景光提醒众人。

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身手都不错,很轻松的避开了野猪冲撞的路线,以胧的身手躲避更为在行,但却是因为今日穿的甲胄却是太不方面了一些,面对当面而来的野猪有些反应不急,景光见状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胧的,快步靠前将胧推开,自己再回身躲避却有些赶不及了,只好双臂前交叉护住头部,硬生生的被撞飞出去。

第二十八章 偶遇

景光和野猪亲密接触的一瞬间就有些后悔,这猪绝对比看上去更为壮硕,双臂就像被人用铁锤砸过一样,连带着整个人飞出七八米的距离,并非常凄惨的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看上去甚是狼狈不堪。得益于在碰撞的一瞬间,景光腾空用双手卸掉了一些力道,不然绝对会被一下振晕过去。

“嘿,这里!”斋藤朝信担心野猪追上去撕咬景光,果断把腰间的肋差丢了过去,成功吸引了野猪的注意力,并对柿崎晴家喊道,“弥次郎,和我一起把这个大家伙引走。”

“好,看我的!”柿崎晴家居然大吼一声,冲着野猪冲了过去。

这可吓了斋藤朝秀一大跳,忙劝道:“你疯了?我说的是把它引走!”

估计野猪看到柿崎晴家向自己冲过来,内心也挺懵逼的,这货直愣愣的战方式和野猪就像师出同门一般。柿崎晴家冲到野猪身前便是一个飞身,扑到了野猪的后背上,野猪是彻底惊了,死命摇头想把柿崎晴家弄下去,却是又被死死抓住了两颗大尖牙,怎么也无法将人甩下来,于是野猪开始加速往山林里冲去,柿崎晴家在猪背上大声尖叫着,在景光三人的瞩目下被野猪带走了。

“殿下,太危险了,我去看看弥次郎的情况。”斋藤朝秀见景光示意自己伤势无碍,汇报一声便转身跑入山林,追“骑猪武士”去了。

景光翻身想站起来,却是发现落地的时候腿脚磕的有些发麻,刚才可能是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并没感到疼痛,现在却是全身酸痛袭来。加藤隆见状抓紧过来扶景光,让其背靠在树上坐了起来,双眼泪汪汪的说道:“殿下,都怪我,我不该出这注意的。”

景光看着一脸委屈的胧,还能说什么,心里长叹一声,面上却是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磕破点皮。”

眼见胧就要哭出声来,景光担心别再把其他野猪招来,抓紧转移其注意力道:“我没事的,这样,你去看看新九郎和弥次郎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把野猪打死,也算是为我报仇。”

胧这才停止了抽泣,很坚定的看着景光点点头说:“嗯,我去给殿下报仇!”

“也别太强求,你们三个千万别受伤啊!”看着胧远去的身影,景光抓紧喊道,别让他们会错了意,以为自己一定要杀野猪,毕竟柿崎晴家和胧要是同时犯起二来,斋藤朝信自己可控制不住局面。

见自己的手下们都走了,景光这才又趴在地上呲牙打了几个滚,全身上下这是真疼啊,但毕竟是要面子的,所以在胧等人面前还是要忍着。

景光随后检查了一下几处受伤较重的地方,虽然胸口、双臂、小腿都因碰撞红肿的厉害,但万幸是没有发生骨折,不然可真的是要郁闷死了。右前臂可能是被野猪的尖牙划伤,不过没有伤到主要的血管,伤口出血并不多。

景光在地上四脚朝天的又躺了小半个时辰,才略微适应自己身上的疼痛,扶着树站了起来,心里发誓以后坚决不参与什么狩猎了,除非能带个一方阵的人帮忙。自己身上这身水干算是彻底废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遍布前后,前襟的位置也溅上了小臂流出的血,混合着地上的泥土,显得十分邋遢,由于冬天里面还穿了加厚的小袖内衫,景光索性把上衣撕了,挑了几块干净的地方当绷带缠住了手臂上出血的伤口。当然,回去是要找庙里的大夫看看的,虽然现在不可能有什么破伤风、狂犬病疫苗,但敷点药消毒,再吃几幅中药增加一下免疫力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在古代因小伤口丢掉性命的例子比比皆是。

景光忍着疼痛,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的“备前三郎国宗”连带鞘一同抽了出来,当做拐杖支撑在地上,开始一瘸一拐的向不远处的小河走去,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降降大任于斯人等等。

景光顺着流水的声音,来到不远处的河边,河水很浅几乎刚刚能够末过脚踝,可谓是清澈见底,能够看到还有鱼在河里游动,这也就是在关西地区,此时在越后国的话,估计河水已经结冰了。看样子这条河是从山上寺院内流淌下来,蜿蜒曲折一直流入山下的村庄,此处在半山腰,也算是靠近源头了,所以河水随不深但水面却是极其宽的,让人远远看去到像是一条大可而非山涧溪流。

景光见河水清澈,便又将包裹伤口的布条扯开,用河水冲洗一下,虽然也知道河水中肯定是有细菌,起码不像是看着那么干净,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先把伤口上能看到的泥土洗掉最重要。将伤口重新扎好,又撤掉了头上已经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的侍乌帽子,已经是彻底不能戴了,再次心疼一下,今天浪费掉的这身衣服算是最大损失了,起码是价值一贯文,就这么打了水漂。

景光洗了把脸让人清醒了一下,便把束着的头发放了下来,简单的揪掉沾着的树叶、草屑后,简单的扎了个马尾,这才算是把自己收拾的不那么像是个乞丐。

“房子?不是说不舒服吗,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一个声音传入景光的耳朵里,扭头望去,见不远处正走来了一胖一瘦两人,胖子是名青年和尚,当然这个“胖”字是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岛国来说的,放到后世的天朝也就算能划入微胖行列,其出现在这里应当是延历寺里的和尚,披着黑色的袈裟,眉心长了一颗黑色的痣,很是显眼,长在这个位置倒是让其增添了几分佛相。

而与胖和尚一起的是名瘦高个的中年人,穿着白底红色纹路的直衣,带着高高的乌帽子,刚才的问话声便是其发出的,景光与其四目相对,便是一阵惊讶,此人细看之下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那瘦高个看清楚景光的样貌明显也愣了一下,疑惑问道:“唐突了,是在下认错了人,不过敢问阁下是?”

第二十九章 方仁亲王

景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与那名瘦高个的中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

“咳咳!”一旁微胖的青年和尚率先打破了平静,见景光虽然衣服破烂,一副刚刚糟了难的样子,但从服饰的材质看是极好的,料想此人可能是山中的香客,不可能是歹人,便介绍到,“这位朋友,在下是延历寺中的学识僧,定光院莲信,这位是御中的方仁殿下!”

景光一听和尚的介绍,那瘦高个竟然就是方仁亲王,立时有些吃惊,不过也想明白了对方样貌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原因。方仁亲王不只是万里小路房子的“二婚”的丈夫,其的生母是后奈良天皇女御、万里小路贤房的长女万里小路荣子,所以实际上方仁亲王与房子算是表兄妹的关系。

景光看着眼前这位自己的“后爹”兼“表舅”,就有些头疼该如何介绍自己,身份是不能胡乱说的,方仁亲王虽然久居御中,但平时都是公家环绕,肯定也是知道有自己这么个人存在的,虽然肯定不知道自己与万里小路房子的关系,但二条晴良私生子这条身份是躲不过去的。

景光脑子中盘算着,缓缓向方仁行礼道:“真是失礼了,在下藤原朝臣景光拜见殿下!”

“藤原朝臣?”方仁有些奇怪道,“我在平安京怎么不曾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子弟?”

方仁可能是遗传了万里小路家荣子的相貌,也是有些男生女相的,所以对景光这种对男子来说略显妖媚的样貌倒是很能适应,倒是不至于认错了对方的性别,随即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万里小路家的?”

景光是很想回答是的,但是也明白如果方仁回去听说了自己与二条晴良的关系,只会更为怀疑,所以半真半假说道:“在下是二条关白之子,父亲大人少时荒唐与万里小路家组中女子交好,便有了在下,但母亲却是在生产时故去了,加上后来朝廷指婚父亲大人与位子女王殿下,所以在下从小被送往关东生活,是近几日才回到平安京。”

“阁下也是可怜之人啊!”方仁亲王是个挺感性的人,听到景光描述自己这么悲惨的境遇,感慨后竟是有些双眼红肿,看的景光一愣一愣的,随即方仁有些反应过来,奇怪道:“阁下年方几何?看样子起码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会是二条关白之子。”

景光不知道方仁是真的困惑还是在试探,小心说道:“您误会了,是在下身量高的原因,实际上不过六七岁。”

景光是故意往小处说了二三岁,目的是将出生年月转移到房子入宫之后,避免方仁怀疑,至于对方信不信那就不能保证了。

方仁倒是没有纠结,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景光,可能是见对方与自己有些相像,又是母族子弟出身,看着这“表外甥”就有些开心,瞬间变得热情了很多。方仁今年三十多岁算是奔四的人了,年龄在这个时代不算小了,受限于朝廷资金的紧张,方仁娶亲都是这些年的事情,所以一直也没有子嗣,看到和自己有些关系的孩童,倒是觉得十分亲切。

“大师您看,这真是缘分啊!”方仁扭头对一旁的青年和尚定光院莲信感慨道,“每次来山门总是会有些奇遇的。”

“因缘际遇,都是神佛平等赐予每人的惊喜。”定光院莲信附和道。

“阁下与我也算是有亲缘的,不要太拘束!”方仁热情招呼景光起身,又笑着说道,“从小在关东生活,是入嗣别家了吧,不知道阁下通称。”

“是的殿下,在下已经入嗣武家,最初是作为越后国长尾家的嗣子,后来事情又有变化,所以转嗣到了下野国的分家,足利长尾家。正式介绍一下,在下长尾三郎景光。”景光简单介绍到。

“真是颠沛流离啊!”方仁再次感慨道。

景光觉得眼前这位亲王殿下有些感情过于丰富了,可能是在禁宫中待得久了,人有些多愁善感,毕竟在这个时候,不论是公家还是武家,过继什么的都是及其平常的事情。也可能这位对关东不是很熟悉,听闻越后、下野等,就觉得是落后的山区,生活一定十分艰辛,毕竟此时关东地区还未经江户时期的重点开发,对于关西地区的人来说,潜意识里多是认为关东是较为贫穷落后的。

其实从文化人的角度来看,说关东地区落后也没什么错,不论是本州岛关西地区还是九州地区,得益于海上便利条件,早年与天朝、半岛贸易交流、文化交流比较多,相对文化艺术方面是较为发达的,等到这些文化再经蜿蜒山路传至关东,实际上两地文化层级上已经出现了代差,所以关西大名看关东的土豪们,很大程度上就像是看山里的猴子一样,而这里又有些差别,东海道由于行路条件要好一些,总体还跟得上形势,北陆道和东山道那就真是有些落后的。

景光也不好解释什么,毕竟京都人总归有些粗浅的认识,而给方仁亲王确立一个自己“被流放的私生子”的身份还是很容易博取同情的。

“需不需要我找二条关白谈谈,将阁下迎回来。”方仁说道。

把景光吓了一跳,连忙劝道:“不劳烦殿下了,在下已经习惯了北陆的生活,说实话此次来平安京倒是有些不适应呢。”

“如此啊,那是我领会错了。”方仁点点头道。

“殿下,您看,既然与这位小友如此投机,不如道居馆喝茶慢慢谈吧,看这天气有些阴上来了。”定光院莲信建议到。

“法师是又惦记我那点明国来的茶叶了。”方仁大笑说。

定光院莲信只是低笑不语,景光倒是不好回绝对方的邀请,只能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一行人走了大约一刻钟便来到了位于半山腰,为来比叡山香客们准备的居馆,方仁毕竟身份特殊,寺里专门划了个小院给其一行人居住。

带着景光和定光院莲信进入院门,方仁向内里喊道:“房子,来看啊,我在山上遇到了你们万里小路家‘半个’族人。”

景光便见万里小路房子微笑着从室内走了出来,看到景光时明显就愣住了,脸色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

第三十章 试探

看到万里小路房子发楞,景光担心她说漏了嘴,马上上前行礼道:“是典侍大人吧,在下长尾三郎景光,母亲也是出身万里小路家,在下出生时您已经进宫了,所以虽然早就听说过您了,但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有幸偶遇亲王殿下,却是又额外有机会见到您。”

万里小路房子在景光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后才勉强反应过来,点头回礼,又向和尚定光院莲信问好,但脸色还是有些不自然。

“房子,你看景光大人长的与你多像,在外面时我差点认错了呢,大师也说了这是缘分,佛门果然是会发生一些神奇的事。”方仁亲王炫耀似的指着景光对万里小路房子说道。

“是啊。”万里小路房子应和道,“这真是神佛赐予的缘分呢。”

万里小路房子这时注意到景光有些惨的样子,担心的问道:“景光大人这是?”

经其提醒,景光才想起身上的伤来,刚才见到方仁亲王而精神高度紧张,甚至都快忘了身上的伤痛了,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得浑身难受,解释道:“说来惭愧,在下本是这几日借住在山上寺中,闲来无事便带着家将到此附近狩猎,没想到却是碰到了一只大个的山鲸,很是侥幸才跑出来。”

方仁亲王一路上都没有细问,此时才知道景光刚刚经过如此凶险的经历,也有些后怕道:“竟有此事,没有受重伤真是万幸,看来我等以后在此附近也要小心了。”

“景光大人不嫌弃的话,不如到室内梳洗一下吧,殿下有些穿不上的袍子,您可以暂时穿着,毕竟这样子也有失仪礼啊。”万里小路房子说道。

“还是房子想的周到,我确实忽略了。”方仁亲王是个很平和的人,拍拍自己的额头赞许了一声,又随即笑道,“房子平时对其他各家的来客都是爱答不理的,没想到一遇到自家的子弟就热心起来了。”

万里小路房子被其说的一惊,也顺着话语解释道:“您也说了是与我们万里小路家有渊源的孩子,自然是要多照顾些。”

万里小路房子召唤来了女侍,引领景光到室内梳洗,自己则在居馆前厅的茶室为方仁和定光院莲信倒茶,由于景光年纪小,而莲信是和尚的身份,万里小路房子倒是不需要回避。

梳洗后换上一身柳色直衣,并带着乌帽子的景光从内室出来后,倒是让在茶室内的三人眼前一亮,乌鬓秀目,唇红齿白,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万里小路房子看到景光的装扮,心里就有些欢喜,起身靠过去替景光整理直衣的袖管,景光见状轻轻咳嗽的一下。

万里小路房子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但也不好就这么退回作为,便顺势拉起景光的袖口,转向方仁亲王说道:“殿下您看,景光大人穿着很合适啊。”

“多谢殿下和典侍大人!”景光见方仁亲王仅仅是很满意的笑笑,便行礼感谢道。

“来一起喝茶,这可是大友家来平安京求官职时献上的明国茶叶,也不知道算不算稀罕物,反正我是第一次喝到的,味道很好。”方仁亲王示意景光入座。

景光谢过后找了下手位置坐下,却不好回应方仁亲王关于茶叶的说辞,皇室这些年确实是越过越拮据了,仅仅靠卖官和卖字这两大生意,在年景不好的时候,甚至吃饭都成问题。有人可能觉得皇室能有几口人,还能吃不上饭,关键是天皇不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类型,还有一帮公卿大臣等着皇室发工资,有时候需要天皇卖自己的字给大臣挣钱花,怎一个郁闷了得。

“景光大人入嗣的长尾家是何出身?”方仁亲王对国内的情况可谓是两眼一抹黑,甚至可能都是第一次听闻“长尾”这个苗字,毕竟对于不管政事的天皇来说,能弄清楚畿内各家族的关系就不宜,更不要说方仁这个“皇太子”了。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别看长尾家在越后国一家独大,目前放在全日本还是不够看的,而且长尾家崛起实际上也是自长尾为景开始的,景光觉得接下来就得等军神大人腾飞了。

“长尾家出身桓武平氏,世代在东国追随镰仓公方和关东管领大人。”景光简单介绍道。

“哦,也是有些底蕴的家族呢!”方仁亲王赞叹说,“家族也应当出过很多豪杰吧!”。

景光很想据实回答没怎么出过,但又觉得方仁应该是对长尾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久居禁中太过无聊,想听听外面世界的消息,所以开始添油加醋的包装和推销起长尾景虎,把其说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听得方仁一愣一愣的。

“景虎大人心系朝廷?”方仁似乎抓住了关键。

景光点点头继续说道:“家督是我所见武士中少有的秉承‘大义’者,一直奉朝廷为正统,此次上洛也是特地安排了家中重臣觐见天皇陛下的。”

“这样的武士很少见了,自从白河天皇开院政、增设北面武士以后,官家的威严再也没有了,很少能听说有哪个武士心向朝廷的。”方仁亲王略有讽刺的语气说道,这是明显没把藤原氏出身的景光当武家看待,才会如此感叹,景光也不点破。

白河天皇在日本历史上绝对是可以大书特书的,其为了从以藤原氏为首的公家手中夺回政权,而开始重用武士,一手扶持起武家集团来与公家对抗,效果是很好,最后公家陪着天皇一起没权没势、穷困潦倒,驱虎吞狼的计谋也不是什么人都用的来的,有时候面对枪杆子,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狗屁。

景光可是知道,如果按照原有的历史发展,天皇想要“大政奉还”,可是要等到十九世纪由维新志士们奏响镇魂歌了,这中间八九百年的时间,差点让天皇成为海对面天朝类似于“衍圣公”一类的荣誉头衔。

景光不好评判,便继续给方仁亲王安利长尾景虎道:“殿下如果需要,我可以为您与家督大人牵线,想来家督大人是很希望能为朝廷效力的。”

方仁亲王却是摇摇头,不论是平氏还是源氏,对于其来说都是不值得信任的,特别是武士们应仁之乱时的所作所为,到现在仍是京都人的梦魇。

方仁亲王放下茶杯,扭头望向景光,突然问道:“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为朝廷效力呢?”

第三十一章 劝诫

景光被方仁亲王突然而来的问话弄了个措手不及,接着低头饮茶,心里盘算着如何回答更为稳妥。

却不想方仁亲王并没给他出声的机会,便对一旁的和尚定光院莲信笑道:“法师您看,我就说朝廷没什么吸引力了吧,连随便的一句问话都得让人思量很久。”

景光被对方调侃的有些脸红,辩解道:“能够侍奉朝廷自然是三生有幸,在下仅仅是担心自己不够格而已。”

“是啊,这世道谁又觉得自己够格呢,”方仁亲王感叹道,“所以说景光大人,您入嗣武家后也变得像那些武士一样粗野了,公家子弟的话怎么也得跟我虚与委蛇一下吧。”

“殿下,景光大人看着年龄就不大吧,您可别吓到他!”万里小路房子见气氛有些怪,便出声打趣道。

“也对!也对!反倒是我有些着相了!”方仁亲王回应道。

景光思索了一会儿,却是不想跳过这个话题了,直起身子看着方仁亲王说道:“殿下忘了,我现在就是武家啊。公家会与殿下虚与委蛇,那是因为他们是要依靠您才能生存下去,而拿刀的武士,只要手中的刀还在,自然是不需要通过语言来谋求些什么,因为不论说的再多、谋划的再多,最终还是要用刀来决胜的。”

方仁亲王竟是摇摇头说出了一句汉文:“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虽然发音的音调有些奇怪,但景光还是勉强听出了其所吟诵的诗句,是杜甫的七律《宿府》,抒发的是生不得志的苦闷。景光觉得方仁亲王的思想有些危险,毕竟很长时间里,天皇作为吉祥物存在,这已经成为了人们习惯的认知,所以不论政权交替,很少有人会想着废黜天皇而自立的,就像是天朝五千年朝代更替,没听说哪个人当了皇帝后要废黜孔氏子弟而自立为“衍圣公”的,“衍圣公”在过去代代相传是传统,天皇代代相传也是类似的传统。

但听方仁亲王的意思,竟是想要有所作为的,没想到其已经算是中年了竟是还有这种热血。但这种思想在战国时代还是很危险的,就像“衍圣公”突然想成为教皇了,那不是找死吗,哪个当权者容得下。

景光沉思一会儿,也用汉文说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岛国也好,半岛也罢,其贵族都是懂汉话的,就像欧洲很长时间各国宫廷都讲法语一样,这就是有文化的象征。当然现在的天朝官话不是普通话,甚至北京话与后世的北京话也相差甚远,景光凭借着点上一世在江淮地区生活过的记忆,大体还是能模仿着下江官话的发音。

方仁亲王听懂了景光的话,但是疑惑道:“我欲问苍生,为何‘贾生’不愿辅佐我呢。”

景光引用的诗却是李商隐的七绝,描述的是汉文帝探访贤臣贾谊,彻夜长谈却只问鬼神不关心百姓。

“殿下理解错了,我不是说你是文帝,而是说你是贾谊。”景光回答。

“哦?”方仁亲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景光的意思,这世道是不需要方仁亲王这位“贾生”关心苍生的,对于一座佛龛来说,关心鬼神是应该做的。

看着方仁亲王闭口不言,景光决定再加把火:“您可能觉得在下说话刺耳,那您就干脆当做孩童的胡言乱语好了,殿下我想问,难道历任官家就没有想问天下事的吗,自然不可能仅仅是殿下有此雄心,那为何无人想要改变呢,或者说无人明目张胆的谋求变化呢,是因为这世道不允许啊。”

说着景光突然抽出了刚才进屋时放在地上太刀,惊得万里小路房子一阵尖叫,景光知道自己有些激动,歉意的行礼道歉,继续对方仁亲王说道:“殿下您也看见了,在下手里有刀,您手中仅仅是茶杯,如果您想喝茶,在下自然无可无不可,但是您要想动在下的刀,那我们可就不仅仅是一拍两散那么简单了。”

“哎!”方仁亲王盯着景光看了好一会,苦笑着长叹一声,拉开门起身走入了内室。

“太莽撞了!”万里小路房子本来起身追赶方仁亲王,临出门确实回头训斥了景光一句,方才跑出了茶室。

“方仁殿下是个良善之人,景光大人何必如此激他。”定光院莲信摇摇头继续喝茶。

“大师,正是看殿下良善,在下才提醒他的。”景光解释道。方仁亲王毕竟是万里小路房子现任的丈夫,总不能看着这位陷入妄图恢复皇权泥沼,即使现在没事,但等到大魔王上洛,那可是为及其敏感而又胆大包天的人,如果一直保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的。

“景光大人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就不怕得罪了方仁殿下?”定光院莲信指着景光笑道。

景光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知道天皇不可能有啥实权的,起码还有二三百年都会如此,得罪也就得罪了,仅仅是半真半假说道:“刀只要还在自己的手里,在下自然是说不上什么害怕不害怕的。”

定光院莲信摇了摇头,起身说道:“好啦,主人家都走了,咱们两位恶客也就别待在这惹人烦了,景光大人一路回寺否?”

“正好我还不是很人得路,正好与法师同行。”景光将散放在地上的太刀和肋差重新别在腰上,躬身回应道。

景光在回寺的路上也一直与定光院莲信闲谈,这位竟是渊博的很,让景光对所为的学识僧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不只是文学,历史地理、风俗人情、岛内岛外,这位竟是都能说上来一些,甚至对一些简单的南蛮理论都有所涉猎,再次拔高了比睿山和尚在景光心中的形象,这位和“二把手”大师的表现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人在寺门作别,景光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木屋,想来这一天也是好笑的,得罪方仁亲王确实黑了他一身衣服来。想到衣服,景光突然反应过来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却是忘了打猪三人组了,夜色都有些浓了,三人却还没回来,景光料想他们不会是在林中找自己吧。

第三十二章 新年打算

景光一直等到深夜,见加藤胧等三人还没有返回寺里,才有些担心起来,不得不叫醒了甘粕长重,让其带着武士们下山搜索,终于在黎明前把三人找了回来。

加藤胧倒是还好,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却是被抬回来的,景光这才知道,三人竟是真的把野猪给杀了,但由于寺里肯定是不允许这种东西进门的,所以武士们仅仅是割了些肉便把野猪仍在了林中。

斋藤朝信和柿崎晴家都受了伤,主要是些皮外伤,但与野猪搏斗后又在林地里找了景光一晚上,体力却是有些透支了,在回来的路上两人都昏睡了过去。

加藤胧看到景光更是满眼含泪,看的景光一阵内疚,也是哄劝了好久才最终以烤猪肉作为诱饵获取了原谅。

又过了几日便是新年,与景光预想的不同,可能是因为延历寺毕竟不是一般求神拜佛的一般寺院,到延历寺上香的人却并不多,所以倒是没有因为年节而变得多热闹,山上依然冷冷清清。

与山上的冷清相对的是,山外的局势波澜迭起,幕府方与三好家依然处在白热化的敌对状态中。一方面,由于细川晴元隐退、足利义晴因伤离世,足利义辉正式扛起了幕府方面的大旗,向畿内各方势力发布了讨伐三好长庆的檄文,预备发动京都夺还的作战。另一方面,三好长庆拥兵上洛后,一直占领着京都,而其他三个兄弟则是发起了对周边各国的攻略,兵锋所致各家根本无法抵抗,三好家竟是有了一家独霸的气象。

通过比睿山和尚们的帮忙,当然是在付钱的情况下,景光与身在南近江的足利义辉取得了联系,景光发去的却是告罪的书信,出于战事所费时间太久的考虑,景光不大想参与幕府方面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了,毕竟自己又不图什么,现今军神大人交付的上洛任务基本都已经顺利达成,没有必要再在畿内耗费时间了,毕竟回去还有一场足利长尾家的继承人争夺战等着自己呢。

足利义辉倒是很执着,竟然在年后派遣了细川藤孝来到比睿山,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正式招揽景光。景光的态度同样很明确,就是不答应,细川藤孝一连摩了七八天的嘴皮子,见没法说动景光,这才作罢,有些不甘心的下山了。

过了正月,景光开始与甘粕长重等人筹划返回越后的事宜。

“殿下,将军大人将于何时发起对三好家的攻势?”甘粕长重看着从寺里租来的地图(确实是租),皱着眉问。

“听细川与一郎大人的意思,本来是打算六七月份才发起攻势的,但是考虑到目前三好家战事铺开的很大,兵力调度上会困难一些,所以将军大人打算抓住这个机会,最早于二月中旬便发起攻势。”景光根据从细川藤孝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介绍道。

“如果能赶在战前走,自然是要沿着琵琶湖向南,走南近江入东海道这条线,不过路程却是有些远,路线我们也都没走过,不太熟悉。如果等战事打响再走的话,就借战事在南线的机会,走来时的路返回,不过沿途很多一向宗的领地,不知道这些和尚们会不会借着山城、近江大战的机会出来搞事情。”甘粕长重也有些拿不准。

“还是走北边的路吧!”景光拍板道,毕竟近江至东海道一线水太深了,还不如多花点买路钱从一向宗的地头经过。

“就是担心会有一揆,咱们这么多人,目标还是有些大的,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甘粕长重说。

“哈哈,你也说了,咱们人这么多怕什么,”景光经历了几次战阵倒是有了些自信,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再与延历寺的和尚们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出钱雇一队山法师沿途保护咱们,起码把咱们送出近江国,只要进入越前国境内相对就安全一些了,如果真的是碰到了一揆,大不了咱们往山里躲躲也没什么。”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甘粕长重小拍了个马屁,也就同意了这个安排。

说干就干,景光当天便去找了五智院静斋商议,在这位大师眼里就没有钱不能办的事情,在景光付了二百贯文后,这位同意调拨一百名山法师给自己,保证把自己送出近江。

随即景光又提出希望补充一些弓矢、刀剑、长枪一类的兵器,毕竟自己那群野武士出身的手下,装备确实是太差了,虽然铠甲景光是给他们换不起的,但更换一些一般兵刃还是有必要的,于是又被黑掉五十贯文。

没过几日,便有小沙弥引领景光等人来到了寺庙里存放旧兵器额仓库,这些多是寺中淘汰下来的,如果没人要的话估计就拿去熔了。虽然这里的兵刃大多锈迹斑斑,但多少质量上还算过的去,特别是对于景光手下的土包子们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回去打磨打磨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如果要是买新兵器的话,景光那五十贯文根本不够看的。

景光看着手下的底层武士们兴奋的挑选兵刃,便也来了兴趣,留下斋藤朝信和甘粕长重指导他们挑选,自己带着柿崎晴家开始在库房里转悠了起来。

边往里间走,景光边漫无目的的扫视着房内堆放的兵器,没有什么能够入眼的,特别是太刀和打刀,一看就是些大众货色。拐过一个角落,景光眼睛一亮,却是看见了一柄长枪平躺在地上,这是一柄有些传统造型的日式素枪,总长大概在两米左右,其中刃长三十公分,整体造型古朴,通体深黑色,显得枪身十分厚重。

景光顿时来了兴趣,由于一直没有什么趁手的长兵器,之前的战斗,自己仅能凭借勉强算是二三流的剑术出战,在对战中是吃了不少亏的。

伸手去拿地上的长枪,入手景光便是一愣,枪身不仅看上去厚重,那是真重啊,景光马上改用双手握持,都尚且有些吃力,将长枪举到眼前观察,才反应过来,此枪竟是通体用铁打造的,手感才会如此诡异。

“这柄是什么枪?”景光好奇地询问陪同而来的小沙弥。

那小沙弥看着景光所举的长枪有些愣神,给了景光一个有些尴尬的答案:“这位大人,这不是长枪,这是大殿所铸佛像装饰在手里的法器。”

第三十三章 十如是

景光听到小沙弥的回话就有些尴尬,却又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佛像手持长枪?”

小沙弥奇怪的看了一眼景光,回答说:“多闻天啊。”

“多闻天王的形象不是拿伞的吗?”景光回忆着自己两世的印象,没见过有持长枪的天王。

这方面柿崎晴家却是知道,为景光解释:“这个我听父亲大人说过,持伞的天王形象是明国传来的,说是象征风调雨顺,所以最近这些年各地的庙里佛像也开始更换了佛像手中法器的制式。”

景光诧异的看了一眼柿崎晴家,倒是没想到这位平时缺根筋的样子,对佛教这么生僻的事情竟是都知道,看着景光打量自己,柿崎晴家有些不好意思,说:“父亲大人对明国文化比较推崇,我是被熏陶的。”

景光想来也对,这柄枪是全铁制的,入手感觉得有四五十斤的样子,可以说作为兵器是有些太重了,而枪的攻击主要以刺为主,太重的话很影响发挥。景光又看向枪刃处,两面都印着字,一侧是“十如是”,另一侧是“诸法实相”,都是《法华经》内的佛语概念,如此看来这倒真的是装饰用的法器。

景光拿着手中长枪翻来覆去的看,心里盘算着怎么下台阶,便听到柿崎晴家又说道:“殿下,这柄枪虽然像是法器,但看样子却是叠打锻造的,当作兵刃倒是也可以的。”

景光发现今天柿崎晴家真的是超水平发挥了,便点点头说道:“弥次郎说的对,这柄长枪我要了,没问题吧。”

“这倒是没什么,本就是替换下来的。”小沙弥回道。

“弥次郎帮我拿着,以后你就是我阵中的长枪持小姓。”景光点点头,将长枪交给柿崎晴家,后者一听就苦了脸,但还是将长枪扛在了肩上。

领着一众选好兵器的武士返回住的地方,景光便找到了正在一个人练习枪术的大熊朝秀,虽然从小学习枪术,但是景光从来没有自己打理过兵器,现在拿着一杆烧火棍似的“法器”,还是要先找专家开刃同时调理一下,不然真的得当法杖用了。

大熊朝秀听到景光介绍,取过长枪试了试手,皱眉说道:“有点重啊,虽然知道你力气大,但用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吧,虽然岛内武士中不像明国一样流行轻枪,但这份量也太夸张了。”

大熊朝秀算是个膀大腰圆的成年人,又是常年练枪术,一入手便觉得铁枪极不趁手,故此才向景光提出了客观的建议。

景光自然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的,自己一群手下都看见了自己的选择,总要留点主家的威严,问道:“可以当兵刃使用吧?重一点没关系,毕竟我以后还会长力气的。”

“我刚才看过了,实际上这不大像是专门打造的佛像装饰物,一般那些都是空心的,毕竟没必要浪费铜铁。这枪却是是柄正儿八经的兵器,虽然造型上总体是素枪的样子,但枪刃处似乎又融合了一点明国龙刀枪的造型,应该是九州地区匠人制作的。估计是兵器匠人把枪做的太重了,又不舍得熔掉,没办法才当作法器捐献给了寺里。”大熊朝秀看了半天总结道。

景光听到他这么说也算放下心来,不然以后自己拿着个塑像装饰品打仗可是很羞耻的。

经过大熊朝秀的打磨,这柄长枪才现出真身,通体乌黑的铁枪,枪刃寒光凌厉,由于锻打的材质较密,打磨花了很大功夫,但总归是值得的,连大熊朝秀最终都不禁赞叹是把好枪,但想到分量,大熊朝秀还是摇摇头,心里嘀咕,制作长枪的匠人技术如此高超,这用料上却真奇葩。

“名字?有必要吗?”景光接过长枪,面对大熊朝秀的询问有些不解。

“当然了,作为武士的伙伴,没有名字自然就没有灵魂。既然兵器上没有铭文,你就应当自己为其命名。”大熊朝秀还是挺传统的。

景光挠挠头,实际上对岛国这种小题大做的偏执行为是不能理解的,抬眼望向枪刃的部分,指着对大熊朝秀说:“这里刻了啊,十如是。”

大熊朝秀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喜欢就好、老子不管了的样子,也便不理景光,又一个人到空地上练枪了。

景光满意的看着经重新打磨的长枪,想着有机会给其配个高档的枪刃套,能不能用另说,看着倒是十分霸气。

“弥次郎!”

听到景光的召唤,柿崎晴家一路小跑过来,紧接着满脸郁闷的接过景光手中的铁枪,心里嘀咕,人比人气死人,斋藤朝信能担任太刀持小姓,有面子又省力,自己就只能扛个几十斤的铁枪,费力不讨好。

“好啦好啦!”景光拍了拍柿崎晴家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也是磨练啊,静斋法师给咱们安排的山法师到了吗?”

“已经来了殿下,领头的几位法师已经到木屋去等了,新九郎在招呼他们。”柿崎晴家答道。

景光带着柿崎晴家返回自己的木屋,发现来的是两位熟人,学识僧定光院莲信和山法师无动王堂圆澄。

见景光进来,两位和尚连同斋藤朝信都站起来行礼问好,景光还了一礼,望着定光院莲信笑道:“圆澄法师在这里我倒是不奇怪,不过在下还不知道莲信法师您是文武双全呢,居然也要参与护送我们。”

定光院莲信摆摆手,指着山法师圆澄说道:“别看在下比圆澄法师年轻不少,可要交起手来,三四个我一起上对不是人家的对手。”

无动王堂圆澄听到他的话,佯装生气道:“明明七八个我也没问题的。”

定光院莲信摸了摸光头道:“自然是知道您厉害我才来给你增加点负担的嘛。景光大人,在下想随您到东国走一遭,算是见见世面,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再养个闲人呢?”

景光很想说自己那点钱连武士都养不起了,哪还有你的饭吃,但也明白身边跟着个有天台宗背景的和尚,很多时候就是多一层保障,实在不行当家庭教师教教自己手下文化课什么的,让土鳖出身的野武士们涨涨学识,也算是不浪费资源。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法师肯来,在下是再欢迎不过的,但东国苦寒,就担心法师不一定能够适应。”

定光院莲信躬身道:“在此谢过大人了。”

景光觉得既然想跟就跟着吧,自己真去了下野国混的惨的话,对方也不可能死皮赖脸一直跟着。敲定了定光院莲信的请托,景光便转向另一位和尚圆澄:“我等一行出近江前往越前,一路上有劳您和诸位法师了。”

圆澄倒是挺直接,说:“寺里收了钱自然是要有诚信的,就是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出发?”

“没有什么其他变故的话,我们后日出发。”景光早就在山上待够了,从了解的情况看,前几日幕府军方面已经与三好军在山城与近江交界处发生了几次交战,虽然规模不大,但景光觉得三好家的注意力肯定已经转移向南方了,决定尽快启程了。

第三十四章 踏上返程

定下了行程,景光托人给住在山中的方仁亲王送了封书信,表示自己即将下山返回越后,至于方仁亲王是否还因为那日的事情生气,就不知道了,景光之所以写这封信实际上还是要告诉万里小路房子一声,自己就要走了。

经过在山上几个月的突击训练,原先的野武士们已经有了那么些正牌武士样子,不论是在听从指令还是配合作战上面都有了极大地提升。而三好政胜自从随景光来到延历寺后,就整日整日见不到人,本来景光也没大注意,没想到临走前竟是发现其有入道出家的打算,景光废了不少口舌才劝回来。在得知其自觉无力为已故的三好政长报仇,不打算去投奔幕府军后,在景光的劝说下,最终决定暂时加入景光麾下,跟随去东国游历一番,也算是磨砺自己。这算是临行前有意外惊喜,冲淡了景光对即将踏上归程的一丝惆怅之感。

景光等人提前几天便收拾好了行囊,由于行刺十河一存后,景光一行是撒丫子跑到比睿山的,所以这次返程就没马可骑了,景光和大熊朝秀等人也只能全靠两条腿。

虽然返程的队伍比来时壮大了不少,又有山法师们的保护,给人挺安全的感觉,但毕竟是处在山城国战场辐射区,为了安全起见,景光一行全员披甲赶路,这可苦了柿崎晴家,这位还要扛着景光那柄四五十斤的铁枪,开始还没什么,下山到一半腿脚就有些飘了。但毕竟能够拿着主家的兵器,这对于武士来说是极大地荣誉,他又不可能找人代劳,一路看在景光这个始作俑者的眼里倒是有些可怜。

一行人来到山下,景光却是发现方仁亲王竟然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很是有些意外。景光马上摘下头盔交给侍立在一旁的斋藤朝信,上前向方仁亲王行礼说:“殿下您太客气了,有话要嘱托的话托人带过来就好了。”

方仁亲王看着一身戎装的景光,又扫了一眼景光身后一众的武士,有些调侃道:“这还真是个属于武士的时代啊,看看景光大人威风凛凛的样子,即使是官家也不曾能如此啊。”

景光摸不准他的来意,小心答道:“我等都是些乡野之辈,官家的仪仗自然不能像如此一般,这么粗俗。”

“官家现今哪还有什么仪仗敢奢望啊!”方仁亲王阻止想要反驳的景光,继续说道,“你我在比睿山相遇,我一直相信这是神佛赐予的机缘,今日阁下将要返回东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我就是想当面问问阁下,你藤原氏先祖中臣镰足曾经自比为我皇族左右手,如今藤原氏受封已然九百余年,不知先祖之信是否还算数,如果一天朝廷需要阁下,阁下能否给我一个承诺。”

方仁亲王的声音不高,语速也是极缓的,但仍然压得景光很不舒服。景光有些恼火,之前在山中居馆内已经表明了态度,没想到方仁执念如此,也便不说什么,仅仅是深深一礼,起身后直接从方仁亲王身边走过,招呼身后众人启程。

其他一行人并没听到方仁亲王与景光的交流,仅仅是看到景光礼貌寒暄后行礼告别,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定光院莲信却因为靠的近些,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故意放慢了脚步,待众人走后才来到方仁亲王跟前,看着一脸沮丧的“皇太子”,劝慰道:“殿下不必灰心,景光大人不轻易给您承诺,正好说明其是重信之人,这反而是好事。”

方仁亲王听到此话点点头,看着远去的景光等人说道:“也只能如此想了。刚才倒是未曾留意到,大师您这是也要远行?”

“正好沾景光大人的光,在下打算去东国转转,虽然那里主要是一向宗和真言宗的势力,但总有传播我天台宗正朔佛学的机会,而且一直待在山里修习,在感悟上总归不如入世来的真切些。”定光院莲信答道。

方仁亲王苦笑道:“大师都走了,看来以后来山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殿下,一切随缘!”定光院莲信行了个佛礼,便加快了脚步追赶景光等人,留下方仁亲王独自立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定光院莲信快步赶上来时,景光仍然有些气闷,对着和尚抱怨道:“法师你也该劝劝这位殿下,这可不是励精图治,这是玩火自焚啊。”

“殿下的明国成语倒是用的娴熟!”莲信和尚笑道,“至于亲王殿下嘛,在下倒是觉得不失为一位好的储君啊,君王力图恢复王权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景光又不能直白的告诉他,因为通晓未来,所以知道方仁的想法完全是逆势而为,不可能成功。景光不想与和尚纠缠于这个话题,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景光大人真是奇怪呢!”莲信却没有闭嘴的打算,继续说着,“感觉大人您有时不知道是受困于何事,会有如此多的顾虑,这个时代连‘下克上’这种过去的奇事都稀松平常,亲王殿下仅仅是妄图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并不算是惊世骇俗!”

“我这可是为了亲王殿下好!好了大师,我们不谈这么问题了!”景光打断喋喋不休的和尚,都有些怀疑这货不会是方仁亲王派在自己身边,来给自己洗脑的吧。

景光等人自比睿山向北行进,一路上所见多是残破的村庄和流民,六角家和浅井家打仗可是发生在去年年初时候,这都已经一年多了,又不是被原子弹炸过,不可能都一年了还没有恢复过来。随着越往北走,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流民聚集的情况开始严重起来,时而有手持农具穿戴破破烂烂的大队农人经过,这明显已经不属于“良民”范围了,如果不是景光带着一支小两百人的队伍,很难说这群流民会不会动手袭击自己。

景光提醒甘粕长重约束好所带领的武士们,同时让他们做好随时会遇到战事的准备。没想到没过几天,景光的担心就应验了,在路过位于近江国北部的海津城不久,就要快进入越前国境内时,景光等人遇到了麻烦,时不时到前方探路的加藤胧回来禀报说,大量的流民在一队僧兵的带领下正向他们直扑而来。

第三十五章 一向一揆

“一揆”无疑是这个时代各国大名闻之色变的一个词,这里又分为由一般农人发起的“土一揆”和一向宗煽动的“一向一揆”。

“土一揆”较为常见,毕竟在战国时代,两军对阵过程中,进攻方在敌人领地上经常采取乱捕的战略,一方面是破坏对手领地的经济,另一方面还能起到就粮于敌的战术效果。而有时候战争天天有,这可就苦了生活在村中的农人们。有压迫就有了反抗,实在活不下去的人们集结在一起发动有组织的暴乱,这便是“土一揆”。

至于“一向一揆”就是另一个层级上的暴乱了,不论在佛教内部地位如何,演化自净土宗的一向宗(净土真宗)具有大批的底层信徒,所以有时一向宗会以佛的名义故意煽动底层信徒在敌对势力的地盘上暴乱,这种“一揆”有时规模之大会覆盖一国、一道甚至是全岛,杀伤力巨大,即使是历任一向宗法主实际上对“一向一揆”也持谨慎的态度。

基于以上原因,景光看着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有些不敢置信,加贺国虽然主要是在一向宗势力控制下,不稳定因素较多,但这里还是近江国的境内,之间还隔着整个越前国呢,一向宗的和尚们是脑抽了吗,跑到这里发动一揆。

“景光大人,咱们怎么办?”无动王堂圆澄来到景光身边询问道,本来一路上挺顺利的,没遇到什么意外,没想到眼看快出近江了,自己也算完成使命了,却遇上了这种事情。

景光望着远处行进中的队伍,约莫有一两千人的样子,虽然大多是穿戴破破烂烂的流民,但人数上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等人能够应对的了,毕竟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没办法了,往回走,只能祈祷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景光无奈道。

“即使最初的目标不是咱们,但既然遇上了,以一向宗那帮和尚们的习性,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到手的好处。”圆澄给景光泼了一盆冷水,接着说:“最好不要往回走了,还不知道此次一揆的目标是哪里,我建议往东南方向走,不远就是浅井家的溅岳城,距离越前国边境稍微远些,也好看看形势再做打算。”

景光实际上也没什么注意,毕竟圆澄和尚熟悉地形,也就同意了对方的建议。一行人调整了行进的方向,但果然如圆澄所说的,一揆的队伍也开始调整方向,往景光等人的方向追过来。此处多是山路,身穿铠甲的景光一行人毕竟是不如身穿布衣的流民灵活,距离却是被约拉越近了。

“不能再跑了!”景光见明显躲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下令道,“甘粕近江守大人,通知队伍停下,就在这里迎敌了,让咱们的人给铁炮装填弹药,一会儿咱们的人顶在最前面。”

虽然舍不得自己手下武士伤亡,但是因为包括圆澄在内的比睿山方面的山法师们,穿的都是加厚的布甲,在对敌人的震慑效果上远远不如身披重甲的武士,而且自己人在前也方便发挥铁炮的优势。

当景光等人做好迎战准备,一揆的势力也已经距离不远了,得益于地形优势,位于上坡的景光方面还是占据了一定主动,特别是在对方缺少远距离进攻手段的情况下。

经过在寺庙里与山城野武士们一同训练,甘粕长重对指挥铁炮有了些心得,站在上坡上不断盯着前方,判断着敌我双方的距离。

“放!”甘粕长重见差不多了,下达了开火命令,五十名排成一排的武士同时扣响了手中的铁炮,刹那间白烟缭绕,杂乱的抢声也在山谷间回响。

毕竟参与一揆的都是些底层的平民,有的甚至没加过铁炮这种能发出雷鸣武器,冲锋的队伍瞬间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一般,急停了下来,队伍中不时发出惊恐的喊叫声。

带领一揆的和尚们是见过世面的,马上开始在队伍中大声吼叫着,发音怪异,似乎是在向乱民咏诵经文。景光见状,马上下令让武士们装弹,自己手下的武士们居然有些超水平发挥,硬是在对方完全平复下状态之前完成了装弹,景光本想下令开火,但却被甘粕长重拦了下来。

“殿下,等等吧,距离还是有些远,请再相信在下一次。”甘粕长重说道,刚才的一轮射击实际上也就击中了十几人,效果确实不大理想,毕竟还是手头的铁炮数量不够,不然布阵来个三段式射击,就不会为命中率和装弹问题而如此纠结了。

流民队伍在和尚们的安抚或者说洗脑下终于镇定了下来,开始一起咏诵经文,千数张嘴发出的声响在山间不断回荡,倒很是让人觉得恐怖。

“稳住!”见自家的铁炮阵有些动摇,景光抽出太刀大吼,并上前一步与武士们一起,站在了最前列。

恢复士气的乱民发起了第二次冲锋,当还有七八十步的距离时,终于等来了甘粕长重的开火指令,这次齐射的效果就要好很多,跑在最前排的一众乱民瞬间中弹扑倒,甚至陆续绊倒了后面冲上来的人群,冲锋的队伍瞬间乱了套。

就在景光长舒一口气时,对面队伍中的一向宗和尚们提刀冲了上来,在他们的带领下,乱民们也开始恢复信心,直奔而来。

“圆澄法师!”

在景光的示意下,无动王堂圆澄挥舞着薙刀带着百十号山法师从景光等人身后冲了出来,杀向冲在一揆势力最前方的一向宗和尚们,景光借此时间督促本家的武士收起铁炮背到身后,一个个取出了自己的近战兵刃。

“上,让这群一向宗的秃子们知道自己今天碰到了谁!”景光大手一挥,山城国的武士们分别在大熊朝秀、三好政胜的带领下,分两路冲向了敌阵。快刀重甲的武士们如虎入羊群一般,对方手握农具的乱民虽然人多,但根本无法抵挡。

“甘粕近江守大人,让咱们越后的武士们也去活动一下身子,别输给山城的武士啊,不用管我,山道这么窄还能有敌人绕道后面偷袭不成?”景光见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示意带人守在自己身边的甘粕长重参战,后者行礼领命,带着十余名长尾家的武士加入了战局。

“殿下!”替景光扛着铁枪的柿崎晴家满怀希冀的望着景光,说道,“在下是不是也去助各位大人一臂之力?”

“不行,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给我扛好枪。”景光笑道。

一旁的斋藤朝信低笑着拍了拍垂头丧气的柿崎晴家,在请示景光后也加入了战场,留下了还在原地一脸哀怨的柿崎晴家。

第三十六章 取道美浓

景光等人在午后时分击退了来犯的一揆势力,继续向溅岳城方向行进,却不想一路上又遇到了两波规模较小的一揆,战事更加是一边倒的局面,但等赶到溅岳城的城下町时已经傍晚了。

景光等人皆重甲利兵,并一身血腥气,在靠近城池时便遇到了浅井家巡逻的武士们拦截,在交上些买路钱,并经比睿山和尚们作保,这才勉强获得同意入住了城下町。

“殿下!”门外传来扣门的声音。

“是新九郎啊,进来吧。”景光斜躺在屋内,任由着加藤胧给自己按摩腿,这一世也算是养尊处优贯了,这才走了一天的山路,还不像是其他人一样真刀真枪参与了几场战斗,景光已经觉得双腿十分酸疼了,包下整个宿屋后,景光就倒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想动弹一下。

斋藤朝信从外面拉开了房门,进屋行礼后盘腿坐下,对景光禀报道:“已经打听清楚了,从行商们那了解到,加贺国的一向宗不知怎么与越前国的朝仓家有了嫌隙,本来是惩戒性质的在越前国发动了小规模的一揆,本身也没得到石山本愿寺的同意,没想到一揆起来后有些失控了,有些游离在宗派外的小庙也以此名义参与了进来,大概是想要浑水摸鱼,这才把局面闹得这么混乱,连带着近江国也受了影响,最近不只是朝仓家,实际上加贺国的和尚们也在为此头疼呢。”

“这不是添乱嘛,”景光耸耸肩问道,“将军大人那边呢?”

“消息不多,毕竟交战地区的道路被双方封锁了,只是大体知道将军大人与三好军在平安京里发生了交战。”斋藤朝信答道。

景光皱起了眉头,倒是有些替二条晴良担心,但随即也明白自己也只能算是瞎担心,关白这种上位公卿虽然没啥实权,但也是一面重要象征,不论是幕府军还是三好家只要不脑抽,是不会纵兵闯入上位公卿宅邸烧杀抢掠的。

景光收起对京都局势的担心,思考着下一步的行程,按照原计划走北线看来是不行了,一揆一旦形成,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是不会消失的,特别是根据斋藤朝信打听来的消息推测,目前越前国一定是已经乱作一锅粥了,如果不算山法师们,自己这边也就几十号人,还是不要去趟这浑水的好。

“走美浓怎么样?”景光坐了起来,加藤胧很有眼力的转而开始给他捏肩,让景光觉得这位不脑残时还是很靠谱的,特别是对方作为“乱波”还能兼职保姆,都不用额外付薪水。

“走东海道吗?”斋藤朝信疑惑道。

“不,那太远了,”景光摇摇头,解释道,“从美浓经飞弹国到越中,这样距离上会近一些。”

“这样就只能一路走山路了,明日我去町里看看有没有熟悉路的行商问问看。”斋藤朝信点点头道。

“如果对方同意,就花钱雇佣他引导我们去越中国,毕竟要是在山里迷路的话就糟糕了。”景光叮嘱了一声。

斋藤朝信俯首称是,见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便退了出去。景光对着加藤胧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也可以去休息了,胧对着景光鞠了一躬,竟是又撬开了地板翻身藏了下去。景光觉得应该收回刚才对胧的评价,毕竟这位脑子有弦的时候不大多,只要是卧房就往地下钻,总不会是鼹鼠穿越吧。

景光也劝过多次了,胧比较坚持说自己有暗中保护的义务,久而久之景光也就不管她了。景光伸个懒腰平躺了下来,贴着地板却是已经能听到胧有呼声了,瞬时觉得好笑,这警戒性是谁保护谁也说不准。

可能是疲惫的关系,景光这一夜睡得很沉,以至于起来时竟是已经快到正午了,草草吃了些东西垫饱肚子,便来到了宿屋的前厅,在这里斋藤朝秀和甘粕长重正在向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打听着什么。见景光进来,斋藤朝秀先上前介绍道:“殿下,这位是梅居小一郎,倒是巧了,其家中世代是下野国足利郡的商人。”

“哦?”景光倒是来了兴趣,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商人,身材矮小但白白胖胖的,一双小眼睛滚圆,让景光总觉得他很像是一只豚鼠。

景光忍着笑意问道:“阁下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在下主要是售卖些铁器什么的,兵器有时也买,但主要售卖些农具。”梅居小一郎小心的应答着。

“看不出你还是个匠人。”景光看着他明显是虚胖的身材说道。

“不是的大人,”看出景光不信,梅居小一郎抓紧解释,“在下先祖也曾出过打铁的匠人,听说还曾为先代镰仓公方进献过所打制的肋差呢。当然那是很久以前了,从我高祖父那代起就开始经营铁器店了,养了些匠人帮助打制器具,但都是些手艺一般的。最近兵刃开始卖的好了,所以这次我本来是想去平安京看看能不能雇佣一名厉害的刀匠,这不刚到近江就遇上了将军大人打仗,看样子是白跑一趟了。”

景光点点头,说:“刚才我的人都给你说清楚了吧,我们要回越后国,想找个熟悉路途的。反正你也去不成平安京了,不如就给我当当向导,放心在银钱上不会亏待你的。”

“大人,您太客气了。”梅居小一郎马上点头称是。

敲定了梅居小一郎的事宜,景光便把要改道美浓国的决定告诉了定光院莲信和无动王堂圆澄两人,前者单纯就是跟着景光游历,自然无所谓行程如何,后者则更是双手赞成,毕竟只要将景光等人送出近江国境内,按照约定就算是完成任务了,至于去美浓还是越前都无所谓。

第二日一早,已经休整好的景光一行人启程,继续沿着商道向南,又走了一日才终于赶到了两国交界处,但天已经黑了,这一夜却是要在此处山林里过了。

按约定,送到这里无动王堂圆澄带领的山法师就不需要再陪同了,要连夜返回最近的城町过夜。景光有些不舍得作别了山法师们,瞬间觉得自己队伍的武力值下降了一大半,借着月光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不破关,心里盘算起了后几日的行程。

第三十七章 意外的邀请

日本岛多山,全岛上下数得着的大平原不多,浓尾平原无疑要算一个。得益于地理环境的眷顾,整个平原地区的石高能达到一百万石左右,算是很富饶的地区了。而美浓国和尾张国基本以木曾川为界,平分了这一平原。至于此处有多富饶,最直观的的比较就是,越后国几乎是尾张国的两倍大小,但石高也就四十余万石,远远低于尾张国。而且浓尾平原是畿内连通东海道、东山道的捷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可以说这为后来“大魔王”天下布武提供了极佳的条件。

美浓国面积不小,但三面被山环绕,东边是木曾山脉与信浓交界,西边的伊吹山与近江的分界,北方的能乡白山山系形成了与越前的国界。也由于北部全是山地,国内主要城町都在占国土面积三份之二左右的南部平原地区。

而在美浓国西北的位置,由伊吹山、天满山、松尾山、南宫山围成了一个东西七八里、南北四五里的盆地,这就是从畿内至近江再到东国的必经之路,古代令制三关其中之一的美浓国不破关。而以不破关为界,不破关以东便被称之为关东,不破关以西便被称之为关西。又因为不破关的小盆地造型犹如悬于山中的平原,故又得名“关原”。后世的历史上,德川家康就是在这里几乎为日本战国画上了句号。

景光等人翻过伊吹山便看到有些狭窄的不破关,由于战略需要,经过美浓国人历代的经营,这里已经筑有了不小规模城池,加上是交通要道的关系,甚至其城下町也十分的繁荣。行的更近了一些,景光已经能够看清楚城中悬挂的“二头波纹”的旗帜,这是斋藤家的城池。

在平安中期以后清河源氏不少支受封在美浓地区,南北朝以后美浓源氏出身的土岐家得到幕府将军的认可,正式成为了美浓国守护,一直延续到现在。不过此时国中最大的势力,却是“卖油郎”斋藤利政,这位祖上号称是天皇身边的“北面武士”,当然已经不可查了。其完全是靠着入嗣别家一步步由底层变成现在的美浓国守护代,至于其换过的家名(苗字)和名讳不胜枚举,后世对他最为熟知的名号,是其入道出家后的法名“道三”。

景光看着城池上的旗帜,想想后世的传闻,不由得打个寒战,感觉就像真的被蝮蛇盯着一般。齐藤道三简直可以说是“下克上”的典范,直接是从社会底层成为大名的,可能唯一能与之相比的,不算开了挂的太阁大人的话,也就伊势盛时(北条早云)了,而有趣的是这两位的通称都叫新九郎。景光扭头看看自家的新九郎(斋藤朝信)好笑的摇摇头,希望这位可别学那两位前辈。

斋藤利政比伊势盛时晚生了六十年,也就注定两人上位的方式不同,后者是靠着一个“稳”,而前者靠的是“狠”字。虽然岛国这个时期战乱不断,但实际上很少遇到斩草除根、抄家灭族的行径,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部分武家都还是留有余地的,但斋藤利政可不管,甚至多次派人暗杀对手,可谓令国内豪族和周边各国大名都闻之色变。

斋藤利政的凶名在外,唯一的好处就是,慑于其狠辣,已经祸乱北近江的一揆没有蔓延到美浓国,却是让人省心不少。不过景光也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催促众人抓紧到不破关城下町找当地的奉行开具通关的文书,自然又是花了一大笔钱。但由于斋藤家几乎控制整个美浓,所以这算是一次性买的通票,分摊开来倒是也划算。

担任城下町奉行的武士刚开始看见景光带领一众人直奔而来,也是吓了一跳,就差要敲警钟了,还好景光是远远停住,先拜托定光院莲信上前解释,这才没因误会而发生血案。

交了“买路钱”,领到一张通行文书,景光看了看天,刚刚正午时分,便询问作为向导的梅居小一郎的意见,在得知再往东的池尻城距离此处也不过一二十里的路程,便招呼众人继续赶路,果然在傍晚前赶到了城下。

出于安全考虑,景光还是包下了一整间宿屋来休息,由于住得都是自家武士,加上在平原上行路要轻松很多,晚上便热闹了起来,柿崎晴家带着一众精力充沛的山城武士们在门厅里比试相扑,场面很是热烈,让来到这个时代就无聊惯了景光都来了些兴趣,特地向宿屋的老板要了一壶酒,作为武士们每胜一场的奖励,却不想柿崎晴家是个相扑的高手,竟是一连喝了五碗。其最终还是败在了三好征胜的手里,倒是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真的技不如人。

“殿下,您也试试吧,我给您加油。”加藤胧看得兴奋,小脸在烛光下映得嫣红。

“不必了,他们都不是对手!”景光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抬头看向天空的明月,一股独孤求败的王霸之气散发出来。实际上景光主要是好面子怕输,毕竟任何竞技运动,如果不是到了竞技双方力量差距极大地情况,主要还是以技巧为尊的。单纯凭借力量碾压,景光自知道现在还没那个实力,所以就不上去丢人了。

“胧大人,”柿崎晴家软踏踏的靠在墙壁上,起哄道,“给这群山城国的大人们露一手吧,就是吞天噬地的那个幻术。”

加藤胧确实也来了兴致,看着一脸不解的山城国武士们,抖了抖袖子就准备露一手,景光见状确实马上拦住了。加藤胧下迷幻药可没有轻重,这毕竟不是在越后,是别人的地盘,明日也还要赶路。如果让其放开了下药的话,比照柿崎晴家的前车之鉴,景光可以预见自己的这群手下明天肯定都起不来了,要是再药疯一两个,自己都没地方哭去。

“各位大人们,真是打扰了。”宿屋的老板这时走了过来,小心递给景光一封手札,景光疑惑接过却见是份请帖,又疑问的看向了老板。

这老板陪着笑说道:“是城中的武士大人刚刚送来的,让交给各位。”

景光闻言翻看手札,就是一愣,皱起眉头来,居然是邀请自己等人到稻叶山城作客的帖子,落款赫然是“斋藤山城守利政”。

第三十八章 蝮蛇的晚宴

稻叶山城是斋藤利政的居城,就坐落在长良川边。长良川与木曾川、揖斐川并成为木曾三川,三川在尾张国西南处交汇入海。而长良川发源于美浓国北部的能乡白山山脉,几乎一直延伸到飞弹国。所以本身景光等人就是打算一路沿着长良川北上去飞弹的,所以来到稻叶山城也不算是刻意绕远。

“殿下,这身衣服好奇怪,松松垮垮的。”加藤胧打量着自己身上的水干装束抱怨道。

景光带人是中午赶到的稻叶山城,在安顿好自己的手下后,便开始准备晚上赴宴的事宜。考虑到“美浓之蝮”的恶名,在不知道对方意图的情况下,景光肯定是不能自己去赴宴的,但又不能带着四五名家将赴宴,显得过于小心或者说胆小了,无疑会被对方轻视。所以还是那句话,景光是要脸的,要脸的,要脸的。

只带一人的话,景光思前想后放弃了大熊朝秀等人,反而选择了加藤胧,这位虽然有时候,不,是大部分时候不靠谱,但毕竟是职业“乱波”出身,防范以阴狠闻名于世的斋藤利政比自己手下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士更为管用。加之,加藤胧还有一身“下药”的绝学,真是在宴会上出现危险,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胧绝对占有场地优势。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胧的性别问题了,虽然胧不是什么所为大家闺秀,对于来自底层的女孩来说抛头露面是很正常的,但难免让斋藤利政产生怀疑,毕竟没有见过哪家少主带着个女子到处赴宴的。于是景光将自己的水干便服给了胧,又给她换了个小马尾的造型,涂了些土让脸色灰暗一些掩盖住有些偏白的肤色,一阵折腾,倒是有几分俊秀小姓的感觉。

景光换上了自己从方仁亲王那里顺来的柳色直衣,便拉着胧出门了。但没走多远,景光想想又喊上了大和尚定光院莲信一起,万一宴会现场太过尴尬,有这位博学多才的法师在也能解解闷。

“走吧,晚上宴会的食物可肯定比町里的好多了。”景光一路上见胧兴致不高便开解道,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胧的脚步都加快了很多。

景光带着胧和莲信来到天守阁,确实被其华丽镇住了,不同于大多数单纯用于防卫的天守,不仅仅是规模大,在内部修建时,竟是在这石头墙内又包了一层木板,硬生生把天守打造成了御馆一般,也算是让景光涨了见识,心里赞叹美浓国的豪奢之气。

在天守外迎接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看着也就十七八的年纪,原以为是城中的小姓,但双方自我介绍之后,景光才吃惊道:“斋藤治部大人太客气了,怎能劳烦您出来迎接呢。”

对面的斋藤义龙却是也不跟景光客套,只是一脸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景光三人,将景光看的都有些发毛了,这才笑着说道:“真没想到在山城大展神威的酒吞童子真的是这么年轻啊,之前消息传来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景光却不想自己的“威名”都传到美浓国了,连忙客气道:“山城一战,多赖于将军大人阵中各位勇武,在下不过侥幸而已,在下除了年纪小其他传闻都当不得真的,斋藤治部大人不要取笑了。”

“起码样貌上的传闻也是真的!”斋藤义龙继续不客气的打量景光,这态度让景光微微有些皱眉。

斋藤义龙是斋藤利政的长子,但却是侧室所生,由于斋藤利政的正室夫人没有儿子,所以其一直被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现在已经有了从六位下治部少丞的官位,所以景光才会称呼这位为“治部大人”。景光觉得斋藤义龙可能是自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又有这么个厉害的父亲,年轻人有些傲气,不大礼遇别人也能理解,看来出来迎接应该也是被斋藤利政逼着来的。

在场面有些尴尬时,斋藤义龙终于多少恢复正常了一些,一挥手道:“长尾三郎大人请把,父亲大人恭候多时了,让主人家就等可不好。”

景光自动忽略了斋藤义龙有些让人不舒服的说话方式,也不再出声搭理他,闷头带着胧和莲信跟随其进了天守阁。

进到天守顶层的大间,看清楚形势的景光才为自己没带太多人来而庆幸,斋藤利政安排的是一次极其私人的宴请,这是一件小茶室,只留有六七人的位置,自己三个人已经显得有些多了。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帅哥,斋藤义龙已经算是个清秀的年轻人了,但在面相上是有些“娘”气的,与斋藤利政是不能比的,这位是实打实可以称之为俊朗的,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算是能达到后世流行帅大叔的标准,想来年轻时一定是很抢手的。

斋藤义龙进屋后先规规矩矩的向斋藤义龙行了一礼,倒是一改刚才浮夸的表现,中规中距的向两人作了介绍。

“斋藤山城守大人,承蒙邀请不胜感激。”景光落座后,昧着良心向斋藤利政道谢。

“是长尾三郎大人客气了,听到不破关那里连夜传来的消息,说有越后国的武士过境,在下就觉得可能是阁下了,也算是缘分,今天就是私下里宴请,不用太拘束。”斋藤利政的声音有些沙哑,语速缓缓地,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

“当不得山城守大人惦念。”景光再次行礼。

“毕竟最近有意思的年轻人很多啊,在下这个老家伙还是想多见一见的。”斋藤利政哈哈笑道。

“我等这些小辈不过是多蒙荫于家族,与老大人这种开家立族的当时豪杰比不了的。”景光客气的同时拍了个马屁,倒是引来斋藤利政哈哈大笑。

“长尾三郎大人不愧是公家出身,这虚伪的样子倒是和平安京里的那些大人一模一样。”旁边传来斋藤义龙的声音,却是把景光和斋藤利政同时弄得有些尴尬,斋藤利政狠狠瞪了义龙一眼,后者才闭上嘴。

被斋藤义龙打断,景光两人反而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了,还好在这时内室的门被拉开了,一个婉冶的身影走了进来。

“归蝶,你怎么出来了。”斋藤利政皱眉问道。

“父亲大人,”女子轻笑道,“自然是出来见识一下‘东国第一美人’啊!”

第三十九章 席间冲突

景光打量着小步走进来的女子,大约十五六的年纪,身形苗条,长垂发披于身后,一袭青色袿袍缀有桃色樱瓣,雍容中不带一点青涩。再看面上,容姿美而不艳,环顾间粉目流盼、桃腮带笑,烛光一映更是粲然生光,可称得上是极其靓丽了。

听了斋藤利政的称呼,景光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大魔王的正室斋藤归蝶,号称战国三夫人之一,今日一见,到确实是个大美人。且不同于一般岛国美女的娇媚气,归蝶相貌上可以说是极好的继承了斋藤利政的优点,当然脸部线条不像其父那么刚硬,加上一双杏仁眼,让人一见便很容易生出好感。

“长尾三郎大人见谅,这是小女归蝶,这几天从尾张国回来看老夫。”斋藤利政介绍道。

“浓姬夫人安好。”景光中规中矩的向对方行礼。

“三郎大人消息很灵通嘛,回来后还很少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呢。”归蝶很是开朗,翩翩然还礼,从门口走到斋藤利政身前,拿起酒壶替斋藤利政斟了一碟酒,便又来到景光这边。

“在下年少,饮不得酒,有劳夫人了。”景光谢过。目前这身子年岁不大,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酒精不论是对神经系统还是免疫系统是都会带来一定伤害的,所以景光比较注意。

归蝶笑笑,告了一声罪,道:“见三郎大人这身量,险些忘了您的年纪。”

归蝶又问了定光院莲信与加藤胧,见这两位也不喝,便转身又去给斋藤义龙倒酒,却是有些顽皮的直接斟满了整个酒碟,看样子是一碰就会洒出来的样子。

斋藤义龙满脸的无奈,归蝶见状更是恶作剧似的还将酒碟往其身前推了推。

景光见这兄妹二人的感情倒是不错,斋藤归蝶是斋藤利政的正室、出身于明智家的小见之方所生,而斋藤义龙的母亲是斋藤利政的侧室深芳野,不知道是不是斋藤义龙随母亲的原因,这兄妹俩生得其实并不想像。

景光倒是由此想到了一条传闻,实际上深芳野最早是美浓国守护土岐赖义的侍妾,斋藤利政击败并驱逐了这位守护大人后,将他的侧室也抢了过来,而深芳野来到斋藤利政身边很快第二年便产下了斋藤义龙,所以一直有传闻说斋藤义龙是遗腹子,实际上是土岐赖义的儿子。

“三郎大人,看样貌倒是如哪家的公主似的,不像传闻里描绘的如恶鬼一般。”耳边传来归蝶的嗤笑声,打断了正在走神的景光,却见她已经来到了室内空着的位置跪坐了下来,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你不知道吗,神话里,酒吞童子就是变成美少年勾引少女,然后才变成恶鬼吃掉她们的,就是不知道长尾三郎大人是不是也一样能变幻。”斋藤义龙那讨厌的声音又出现了。

“真的吗?”归蝶有些惊讶,这个神话故事她确实没听说过

景光斜眼看了一眼口无遮拦的斋藤义龙,多少也有了些火气,在景光的认知里宴会嘛,自然是一团和气或是直接摔杯为号,哪有这么挤兑人的,特别自己又是被请来的客人。故意对其说道:“自然是能变幻的,就是不知道治部大人愿不愿意见识一下?”

“哦?乐意至极!”斋藤义龙回道。

景光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位,正饶有兴致看着自己和斋藤义龙斗嘴的“美浓之蝮”,斟酌了一下,侧身到胧耳边低语了两声,后者点点头起身来到了斋藤义龙身前,快速的转了一圈便又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斋藤利政和归蝶都有些奇怪,但紧接着便看到斋藤义龙脸色一变,突然起身踹翻了身旁的盛放饭菜的小案几,猛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虚挡了两下,随即对着空气便是一记干净利落的袈裟斩。

随着刀挥下,斋藤义龙眼神很快清明起来。

“殿下,他竟然是将心中的魔障破除了,解了我的幻术。”加藤胧有些吃惊对景光说道。

景光也是没想到,只是想让胧去下药惩诫一下斋藤义龙,还特意叮嘱了尽量少用迷幻药,毕竟这可是在人家地盘,真把蝮蛇的技能人弄傻了,自己估计是要交代在这里。但是却没想到,这个斋藤义龙竟是个猛人,硬生生战胜了因心里暗示和迷药作用而产生的幻境。看样子这位是在幻境中把恶鬼给斩了,景光倒是不得不佩服起来。

“妖术!”恢复清明的斋藤义龙一脸严肃,双眼凝视着胧,眼中满是愤怒,突然向前两步靠上前来,举刀便向胧砍下。

景光见状大惊,由于这次赴宴所穿的是直衣,不方便佩刀,自己的“备前三郎国宗”却是佩戴在胧的腰间。景光一个翻滚挡在胧的身前,反手从她腰间抽出长刀,平举刀身,险之又险的用刀脊挡住了对方劈砍下来的刀。

景光毕竟现在也就一米三的身高,虽然力气大些,但面对明显在岛国算是大个儿、目测有一米七的斋藤义龙,还是无法凭借力气把对方推开,两人就这么相持了起来。

“嘡!”酒壶重重砸在木制案几的声音传来,便见斋藤利政一脸阴沉的看着两人,一旁的归蝶更是用手捂和嘴,满是担心。

景光和斋藤义龙很有默契的对望了一眼,各自去力收刀,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斋藤利政见两人都重新入座,脸色又变回了笑呵呵了,“不过还是年轻好啊!”

景光赶紧出列告罪行礼道:“是在下一时的无礼,还请山城守大人责罚。”

“谈不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年轻人争强好胜不是坏事。”斋藤利政摆摆手,“不过毕竟宴席间有女眷在,闹的过了就不好了,长尾三郎大人就当是给我这个老人家的面子。”

景光赶快行礼说不敢,心理是有些后悔,事因自己让胧捉弄斋藤义龙,要是斋藤利政真因为这个恼了,最吃亏的还是自己等人。又在席间闲聊了几句,这时就发挥了莲信大和尚的作用,天南地北、兼具雅俗,话匣子一打开让氛围融洽了很多,但斋藤义龙却是整场宴会未再发言,仅仅是时不时的打量景光。

宾主尽欢,斋藤利政又提议邀请景光明日到长良川边踏青巡游,景光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宴会结束后,斋藤利政亲自送景光等人出的天守阁,让景光有些受宠若惊,当然主要是吓的。

斋藤利政回道天守阁顶层,看着立在窗边,正在远望景光等人离去的斋藤义龙,不客气说道:“人呢你也见了,既然来一趟,归蝶就留在这儿多住几日,老夫就不多留你了!”

“老大人您也说了,来一趟不容易,在下自然要再多叨扰几日。”

第四十章 设局

美浓国虽然比山城在纬度上靠北,但气温总体相差不大,比越后要暖和很多。再加上已经是2月份了,坐在长良川边倒并不觉得阴冷,听着河水流淌的的声音,感受着太阳光中饱含的春意,让人全身上下都暖暖的,景光的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

景光今日穿了身的深蓝色的水干,在室外还是比公卿偏爱的衣服要方便,看了看远处帷幕中正坐在马札上晒太阳打盹的斋藤利政,突然觉得这种老年式的生活挺不错。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这么一块富饶的封地才行,而且按照斋藤利政的经历来说,他能这么悠闲的时候应该不多,即使现在没准也是在闭着眼想着害谁呢。

“殿下,您看对面足轻们手里的长枪。”斋藤朝信的声音传来。

今日算是外出活动,多带点人手是无所谓的,景光就没带加藤胧和大和尚,转而带了斋藤朝信、甘粕长重、柿崎晴家三人,也算是带三人接触一下美浓方面的武士们。其实,斋藤利政安排的此次踏青是挺无聊的,毕竟是春天,按照习俗不能狩猎,这便成了单纯出来欣赏风景了,深感无聊的柿崎晴家甚至已经一个人跑到树下打盹去了。

景光沿着斋藤朝信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众人此时休息的地方,不远处的最外围站着一排斋藤家的足轻,手里所持的素枪却是很特别。

“这长度不得有两丈啊。”随景光一同看去的甘粕长重率先发出了疑问。虽然离得远,但景光觉得对面足轻手中的枪确实是得有6米长,也觉得有些新奇。

日式长枪很大程度是借鉴了天朝枪和矛的一些特征,虽然枪尖的造型千变万化、差别很大,但是总体的制式和单兵用法是大体相近的,所以与天朝一样,一般的枪都在2米长短,当然也有少数大枪长3米,这都还算是主流。而超过这个长度,说实话是很难单兵使用的,特别是考虑到岛国人这个时期的身高。

纵观人类历史,列装超长的长枪的军队很多,但基本都是西方军队,而东方国家使用超长兵器都要追溯到天朝的秦汉以前了,总体来说东方使用主流制式武器的发展史是一个兵器逐步缩短变轻的过程,在唐宋以后,一丈开外的长杆兵器已经不是主流了。

景光见到对面一排足轻都是手持如此长的大枪,料想是斋藤家的制式装备,也来了兴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靠了过去。站在最前方的足轻见三名武士向自己走来,倒是有些害怕,还以为自己站岗出了什么纰漏,待景光说明了疑问,那足轻却是像炫耀一般给景光展示起来。

只见他先将长枪提起,景光看到在枪杆尾部的地方固定有一根麻绳,那足轻先将长枪放到,右手握住枪杆底部,用麻绳紧紧缠住,将手与枪杆绑在了一起,这才以左手为支点架起了长枪,随即双腿弓步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

“这得练习很久吧,”甘粕长重率先看出了门道,“这长枪是主家的还是你们自己的。”

那足轻最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明白了甘粕长重的疑惑,才有些骄傲的说道:“这位武士大人,我虽然不像您这么高贵的身份,但早也不是农人了,城主大人算是招募的我们,所以我们和武士大人们一样在城中领月钱。”

斋藤朝信与甘粕长重听了就像是千古奇闻一般,景光却是知道,常备足轻在战国时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毕竟还不是主流,特别是即使有常备足轻的势力,也大多招募组建的是铁炮队或者弓队,毕竟在这时候运用远程武器算是技术性兵种,常备一般步兵的确实不多,至少在战国前中期是及其少数的,没想到斋藤利政却是思想这么超前。

景光三人继续对着足轻手里的长枪啧啧称奇,互相猜测着这枪在战场上的实际用途,却不想耳边传来了铁炮发出的巨响。

“嘭!”

巨大的声响吓得三人具是一抖,景光转头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斋藤义龙站在那里,手中所持的铁炮还在冒着白烟,刚刚竟是其对天放了一枪。看到斋藤义龙在这,景光瞬间没了好心情,本来出城时是没看到这位的,心里有些庆幸,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景光这边还未因其故意吓唬自己几人向斋藤义龙问罪,其倒是先开口了,说道:“昨日与景光大人比试,没有分个胜负出来在下很是不甘,不知能不能找机会再比试一番,在下对铁炮还是很在行的,不如比比这个。”

斋藤义龙说着,竟是又抬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景光,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斋藤朝信见状马上上前将景光护在身后,被景光又一把推开。对方手里的可是火绳枪,都开过火了,哪还那需要这么谨慎。

“斋藤治部大人,您这是何必呢?”景光都有些无奈,又不好在这里翻脸,遇到这种事还是让人心里很崩溃的,眼前这位斋藤义龙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斋藤义龙却也不说话,只是举着铁炮继续盯着景光。

“城主大人醒了,在找您二位呢!”这时候跑来一名斋藤利政的小姓,上前通传道,景光和斋藤义龙才顺势收回了对望的目光。

斋藤义龙大笑一声,将手中的铁炮扔给了跑来的那名二十来岁的俊秀小姓,说道:“十兵卫大人,你来报个信也真会选时候,走吧。”

那名叫十兵卫的小姓慌手慌脚接住对方扔过来的铁炮,转手交给立在一边的足轻后,快步上前为众人引路。

来到为防风所拉设的帷幕时,斋藤利政已经收起了农家翁似的作派,恢复一副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枭雄姿态,招呼景光等人入座,说道:“今日请长尾三郎大人出来游玩,主要是因为在此安排了一场好戏,让北陆道的客人看看我们东山道的武家风貌。”

景光向斋藤利政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极远处正有一队人向这里冲来,看样子有三四百人之多,队伍中武士众多,但也夹杂了不少足轻,一个个戴盔披甲杀气腾腾,看对方身后的靠旗,印的却是“桔梗纹”。

没等景光询问,斋藤利政自己介绍道:“这是土岐家的人,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守护大人在不在队伍里,不过料想以这位大人的胆量是不敢的吧,即使是能够有机会杀老夫。好了,既然主演到了,十兵卫,你带着本家的儿郎们去给咱们的贵客展示一下美浓国的战斗吧。”

第四十一章 那个傻瓜

景光见到的是一场极其短暂的战斗。

斋藤家出战的军阵不过两百人,不仅仅人数上比对面背着“桔梗纹”靠旗的土岐家军阵少,甚至除了那名被叫做十兵卫的小姓以外,斋藤家其他人都是足轻。但装备倒是比较精良,这些常备足轻中有一百名长枪足轻、一百名铁炮足轻,均是配发了简易的具足。

“长尾三郎大人,说来也巧了,”对面坐着的斋藤义龙笑着指向远去列阵的斋藤家军队,说道,“十兵卫大人出身的明智家是土岐家的分支,而土岐家的先祖您猜猜是谁?”

景光不明白这位又在憋什么鬼点子,但又不能不回应,便说:“在下仅仅是知道土岐家出自清和源氏,倒是不知道是何支流。”

“土岐家的先祖是大名鼎鼎的源赖光大人啊!”斋藤义龙说道。

景光这才反应过来,斋藤义龙说的巧合在这里,源赖光就是神话中在大江山斩杀酒吞童子的英雄,随即无奈的笑笑,自己的这个恶鬼的名号可不大好听。紧接着景光又想到斋藤义龙说的前一句话,看向在斋藤家阵中指挥列队的那名小姓,明智十兵卫?那这位不就是“烧烤达人”明智光秀嘛,可能人们想不到,这位以后也如自己的先祖一样杀了一位“魔王”,源赖光是在大江山杀酒吞童子,明智光秀是在本能寺杀织田信长,命运就是如此有趣。

出身东美浓地区的明智家虽然是土岐家的分家,但是很早起就开始追随斋藤利政对抗作为美浓守护的土岐家,所以说,日本战国很大程度上是亲戚们内斗。

两人说话间,斋藤家的军阵已经准备就绪,一百名铁炮足轻排成两列,其后则是呈三列站立的一百名长枪足轻。

两军刚一交战就不再有什么悬念存在,在土岐军奔至一百步内后,斋藤家的铁炮阵便是一轮齐射。随后,后方枪阵迅速压上,面对六米多长的枪阵,土岐军的武士们就像是遇到了刺猬一般,完全无处下手,顷刻间留下了三四十具尸体后终于心里崩溃逃走了。从敌袭出现再到败走,甚至还不足一刻钟的事件,让景光觉得都有些像闹剧一般。

“没想到守护大人家都已经只有这水准了,看来也没什么必要再让这位大人抱有什么幻想了,您说对吧长尾三郎大人。”斋藤利政望着败退的土岐军,扭头向景光说道。

“是山城守大人治军有方,想来不论是何人遇到这样的军阵也无能为力吧。”景光称赞道。

看到斋藤利政独特的战术,景光脑子里到是闪过一些灵感,没准长枪阵真的能在岛国换发生机,这倒是要等到自己去到足利长尾家再细细思量了。

“好啦,本来以为是场大戏的,没想到如此不尽兴,”斋藤利政有些矫情似的说道,“不过,也只能以此当做为长尾三郎大人您送行演出了,虽然越后国与我美浓相隔甚远,但想来以后会再有机会弥补一下今日的遗憾的。”

景光躬身道谢,心里却是想着可能两人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因为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从现在起“美浓之蝮”的生命已经可以算是进入倒计时了,顶多三四年,这位的传奇一生也将划上句号。

景光等人第二日便要启程,斋藤利政倒是十分的豪气,让人送了五匹马来,说是与自己结个善缘。虽然市面上的马匹也不能说很贵,但是此时马群作为军事资源是被各家严格控制的,很多情况下优质军马有价无市。

斋藤利政送来的这几匹木曾马可以算是在岛内极其优良的马种了,血统源自蒙古马的木曾马,极好的继承了蒙古马身体强健、遇战不惊、吃苦耐劳的特点,虽然身形上不如明治时期后引入欧洲马血统所诞生的所谓“东洋大马”看着威武,但却实际上是极其适合日本骑兵山地作战的。

景光让前来送马的武士转达自己的谢意,便率先选择了一批纯黑色的马匹当作坐骑,大熊朝秀、甘粕长重也各选了一匹,剩下两匹马却是不好分配,索性直接用来驮运一些不重的行李。当然,为了害怕累着马匹,景光的铁枪“十如是”依然由柿崎晴家自己扛着。

景光等人收拾好行囊便离开城下町,刚行至城外稻田,便看到一群农人正在组织祭祀,由于下种插秧的时节还早,现在应该仅仅是在单纯进行祈福一类的活动,开始景光没大在意,等近了才看到斋藤义龙居然也光着膀子在哪里随着农人们的歌声跳着祈福的舞蹈,还不时随着人群发出大笑声。

景光扫了一眼也没在意,便带队继续行进,没想到在路过时竟有石块向自己方向扔来,当然力气不大,仅仅丢在了身侧的泥地里,景光扭头,看到斋藤义龙拍着满手的土站在远处。

“三郎大人,做我的属下如何呢?”斋藤义龙突然在那里没头没脑的喊着,景光有些皱眉不再看他,心里在想斋藤家的这位继承人到底是不是脑子傻。突然,一丝闪光自景光脑中划过,景光猛地回头又看向了这位“斋藤义龙”,结合这些天与这位的接触,以及在稻叶山城中的见闻,景光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让人耍了,不禁苦笑摇头,自己却是应该早猜到的,毕竟这位作风太独特了。

“上总介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由于两人离得有些距离,景光也提高声音回道。

对面明显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长尾三郎大人好聪慧啊,怎么猜到的,如此看来更想让你成为我的手下了。”

此时看着远处大笑的那人,景光心中突然有些奇妙感,从腰间拔出了“备前三郎国宗”,将刀尖指向对方,笑着喊道:“好啊!阁下有本事的话,就带兵到关东来降服我啊!”

“说定了,吾必往!”

听着对方喊回的话,景光收刀归鞘也不再理会,示意自己的队伍继续行进。为景光牵马的斋藤朝信看着心情不错的景光,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殿下,这人是谁啊?”

“一个大傻瓜而已!”

(本卷终)

第一章 足利郡

天文二十年冬天,这时已经是快临近年关了。

今年下野国中雪降的尤其大,甚至国内有的村落已经出现冻死人的情况。但也得益于这场大雪,让饱受战乱之苦的国内众人,松了口气,在如此天灾之下,打得热火朝天的各家终于退兵了。

当然,很多时候想想上野国的乱局,下野国人对本国内的情况还是庆幸的,虽然国内各家也经常相互攻伐,但毕竟规模不大。而这些年临近的上野国,由于是关东管领大人的领国,正在陷入与后北条家大战的泥沼。相模国的狮子的触角在去年开始,正式贯穿武藏国,伸入了上、下野。

得益于地理上的优势,上野国的造型巧妙的将武藏与下野分开,倒好像是成了一道屏障,所以下野国的豪族们虽然困扰于在管领大人和后北条家之间选边站的问题,但毕竟没有直接感受到后北条家兵锋。

形势的变化发生在年底,后北条家对上野国邑乐郡发起了进攻,这里是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在丧失河越城后一直据守的重要地盘地盘之一,这也是武藏与下野的唯一屏障,如此便导致双方一个力保一个强攻,打得好不热闹。在下野国人众都要绝望的看到后北条家拿下邑乐郡时,开始下雪了。

根据城中的老人的说法,这应该是关东的神灵在有意惩罚后北条家这个外来户。而到手的肥肉丢了,估计后北条家的军队撤走时内心是极其郁闷的。

下野国足利郡的劝农城,仅仅是个不大的平山城,依丘陵修建,规模在这个时代是不怎么拿得出手的,但得益于足利郡悠久的历史,以及作为室町幕府发家之地的福泽,其城下町规模倒是很大,甚至几乎延伸到了足利家曾经的御馆范围,如果放在夏季,也是极其繁华的。

足利郡同样也是长尾家的发家之地,作为长尾家嫡流的足利长尾一脉,曾经作为关东管领的家宰,很早就开始受封在足利郡,并担任足利郡的郡代一职,虽然名义上是代官,但足利长尾家实际上已经完全领有这全郡二万五千石的领土,所以说足利郡很大程度上已经与足利家关系不大了,而这二万五千石也算是足利长尾的最后依仗。

不知从何时开始,足利长尾家的家主及其家眷就不住在郡中了,而是为了便于服务关东管领山内上杉家,整体迁去了上野国,其在上野国后来封到的领土远远多于足利郡,这里慢慢又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已经很多年了,郡中的居民都没大见过自家的领主,每年也就在收地租时能遇到几个从上野来的奉行。

站在劝农城外负责守卫的年轻武士打了个寒战,随即将身上衣服的袖口扎的更紧些,心里则是抱怨自己倒霉,连续执勤的几日居然都赶上下雪,而近日的风雪尤其大。同时,又想着上野国传来的战事消息,羡慕本家跟随在家督大人身边的武士,能够建功立业,而足利郡这边完全没什么机会。

当年宇都宫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与长尾家关系还是很紧张的,相互之间的战事很多,但近些年宇都宫家式微,国内战事多发生在宇都宫家内部各派系之间和小的国人势力之间,反而是长尾家这种规模中等的势力,因为大家族顾不上,小家族不敢惹,反而像是被忽略了一般,再加上长尾家的足利郡位于下野国最边缘,更加成了没人搭理的重要原因。虽然说大部分人不喜欢打仗,那是会死人的,但是没仗打,年轻武士同样就没有了进阶之机。

守卫的武士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风雪以外的声音,扣了扣耳朵,确认不是自己幻听,便站直身子仔细向城下町的方向望去,紧接着吓了一跳,只见大队的人马正在向劝农城的方向赶来。

那武士立即有种想抽自己嘴巴的冲动,刚才不该在神佛面前祈祷战事到来的,这也来的太快了吧,城中加上自己也就二三十人。虽然因为风雪看不真切,但从对面队伍的轮廓看,百十号人还是有的,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武士想敲响城中的警钟时,却是看见了对方所打的旗帜,上面的家纹赫然是“九曜巴纹”,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对面一位身穿黑色具足,扛着柄素枪的武士,骑马率先赶了过来,喊道:“快开城门!”

“啊?这位大人您这是从哪里来啊,虽然打着本家的旗帜,但在下却是看着面相有些眼生,可有何入城的凭证。”守城的武士为难道。

“混蛋,这么大的雪,让我们在外面找文书给你看吗?”骑在马上的武士大骂了一句,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队伍就有些急躁,随手挥起了手中的马鞭,喝到,“快开门,不然让风雪冻着殿下,我弥次郎是要你的好看。”

守城的武士毕竟没大经历过战仗,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骑马武士就有些打怵,但也知道如果不明不白把人放进去,没事还则罢了,要真出了问题,自己可是担不住的。

“弥次郎别乱来!”又一名骑马武士赶了过来,下马后客气说道,“这位大人,我是越后国长尾家侍大将甘粕长重,此次是奉越后国守护长尾景虎殿下之命,护送家中三郎殿下至此。”

守城的武士一听这话,倒是有些印象,曾经听上野那边传来的消息,家督大人似乎从越后迎了一位嗣子。自己等人还在私下里讨论过这事,觉得已经先一步入嗣来的显长殿下地位很可能不保了,毕竟这位可是从同族过继而来的,且这些年越后长尾家可谓势头迅猛。

但是按说应该去上野与家督汇合,怎么跑到下野国来了,虽然心中带着疑惑,但那武士不敢再耽搁,抓紧给城中信号,打开了城门。

远处的队伍也在此时抵达了城前,便见最前面一名骑着黑色战马,着纯白色大铠的武士率先进城,料想应当是那位殿下了,但由于其佩戴的白色头盔下罩有鬼面造型的黑色面甲,倒是看不出这位年龄样貌来。

进城后,由于城墙作用,风明显小了很多,白甲武士跳下了战马,环顾一周点点头,同时解下了头盔。

打开城门后,便站在城门边的守卫武士好奇的望去,却是一愣,只见这位如松柏立于雪中,虽略显消瘦但身姿异常挺拔,再看其面如桃瓣,眉如墨画,双目含星,光华尽处几近妖娆,秀丽之态竟似非凡间人物。

守卫武士皱起眉头,这怎么倒好像是从越后国迎了位公主(姬)来。

第二章 转封劝农城

劝农城建成年代较早,是传统的轮郭式造型,可能是由于一直没有成为重要战略据点的关系,加上很早起足利长尾家战略重心由下野国转至上野国,所以整个城的规模没有怎么扩大过,城中甚至没有修建天守阁。但是城中御馆倒是修建的挺精致,整个劝农城让人感觉不大像是城池,如果不是石垣修的极高,这城倒是给人一副牧场庄园的感觉。

景光等人依次进城,穿过一道道城墙抵达本丸,已经得到消息的城中留守奉行已在御馆前等候了。

劝农城中留守的大部分都是底层武士,人数也不多,担任奉行的中年武士实际上也仅仅只是个足轻组头,可能是长年没接待过本家大队人马的关系,其显得多少还有些紧张。

景光来到馆中的评定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打量着小心侍立在一旁的名叫长尾权兵卫的武士,这位也算是长尾家的亲族,但估计是极其偏远的支流了,不然也不会被安排留守此处。

“权兵卫大人,今日就不必听城中情况的报告了,我等一路行来也有些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吧,”景光对其挥挥手,也不忍见他在这里战战兢兢的候着,温声说道,“放心,委任状在我这里,一会儿让新九郎拿给您,让城中的武士们传看一下,明日抄一份贴到城下町,让领民们知道。”

“好的殿下,我连夜安排。”长尾权兵卫陪着笑回道。

“好了,你去忙吧,具体的事情,明日我让甘粕近江守大人和你说。”景光说完便挥手让其退下。

不多时,甘粕长重、斋藤朝信、柿崎晴家、三好政胜以及大和尚定光院莲信等人陆续来到了评定间。

“殿下,这城看着不大,没想到竟是修建了大量的武士居馆,咱们的人安置下来还是很有富余的。”甘粕长重坐定后禀报道。

“这我就放心了,如果到了自己的地盘还要让手下们去城下町住宿屋那就有些郁闷了。

景光如今坐在劝农城中,回想自美浓国返回越后国之后的一系列变动,恍如隔世。

景光一行是天文十九年年中左右就抵达了越后国,但最终定下赴下野国的事宜,前前后后却是花了近一年的时间,主要是长尾景虎代表的越后国府中长尾家与足利长尾家相互扯皮。

景光从朝廷和幕府方面带回的各类委任书状令“军神大人”很是高兴,可能是也听说了景光在山城国的一些趣闻,期间还不断打趣景光。上洛前后花了近一年半的时间,虽然收获不少,但个中艰苦,景光是深有体会的。令人欣慰的是此次封赏与付出很成正比,长尾景虎将本家位于上野国利根郡大约一万两千石的土地赠与了景光作为直领,等到景光正式转嗣足利长尾家后,这部分土地也会随景光一同划转,算是作为景光的立身之资。

景光最初对此安排是很满意的,利根郡位于上野国最北端,与府中长尾家主要控制的越后国中越地区接壤,可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足利长尾家的长尾景长对此异议很大,毕竟这么安排,让人感觉越后长尾在侵蚀足利长尾的感觉,现今足利长尾家还不是日后那种完全附庸于长尾景虎的“足利众”,其在上野也是控制有八九万石的不小势力,如果景光作为嗣子在上野又有直领,难免对其来说有些尾大不掉,一万石的领土说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长尾景虎虽然为人不拘小节,但性格是极其刚硬的,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如此两家便这么僵持了起来,景光倒是舒舒服服的在春日山城又住了大半年。

最终还是长尾景长顶不住压力,在今年年初提出了以下野国领土两倍置换利根郡封地的意见,主要是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下野国远离越后,长尾景虎不好直接将触手伸进来。二是下野国很早起就不再是足利长尾家经略的重点,倒是可以吃点亏把领地换一换。

长尾景长妥协另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北条家攻略上野的力度加大了,甚至连关东管领上杉宪政都有些扛不住了,作为宪政左右手的长尾景长,急需要谋求越后这尊大神的支持与帮助。

景光觉得,长尾景长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思,利根郡那号称一万两千石的土地,由于大部分是山地,实际产出可能也就在九千石都一万石之间,这还要看年景好坏,哪里有足利郡两万五千石的平原领地来的划算,两方面一扯皮,景光倒是突然成了个小大名。

长尾景虎事先征求了景光的意见,景光自然是一万个愿意,虽然听说足利郡由于欠缺经营,实际上郡中像样的城也就劝农城,且规模还不大,其他的都大多是是些砦子或是阵屋,但长年没怎么经历大的战事,到有些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景光选择来足利郡,很大程度也是考虑到下野国内的形势。不论是结合后世的记忆还是这世的传闻,下野国内虽然战乱也多,但局势还相对简单,在宇都宫家长年内乱的情况下,没有什么强力的势力左右全国局势。同时,武田、后北条等关东各家大佬都还未来国中趟浑水。从后来经验看,可能是因为国内墙头草比较多,这几家也没在下野掀起什么危险的大风浪。所以,可以说来到下野国,不论是居家养老还是有进一步图谋的话,都是极好的选择。

景光对劝农城也是比较满意的,居住环境比较舒适,至于没有天守阁,在这个时代,除了那个尾张的大傻瓜外,哪里还有人会真的一天到头住在天守阁里,即使斋藤利政修建华美的天守阁,也多是在春秋时住一住,其他时候也就在举办宴会时才会呆在天守阁,把天守当别墅住,那可要一直到江户时期了。

“殿下,关于跟随本家而来的武士,具体怎么个安置法?”问话的是斋藤朝信,也只有他问最合适。

所谓的安置可不是说找住处,而是涉及分封、薪俸各事宜的,这话甘粕长重是不方便问的,因为他是最大的利益关系人。这次景光向长尾景虎求来了甘粕长重跟随自己,实际上,不是作为“与力”,而是直接转移了主从关系,没想到在征求甘粕长重意见时,这位本家如日中天的侍大将居然同意了。按惯例,长尾景虎收回了他的封地和居城,以后这位就得由景光从自己的封地中拿出利益来供养了。

景光环顾室内的众人,明白其实大家都在等着看自己怎么安排甘粕长重这个标杆人物,以此也能对自己未来的利益有个直观认识。

景光没有急着开口,在头脑中反复琢磨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安排才合适。

第三章 劝农五条规

下野国又分有足利、梁田、安苏、都贺、寒川、河内、芳贺、盐屋、那须等九郡之地,此时的总石高在四十万石左右。景光已经由足利长尾家家督长尾景长签署了委任状,在担任劝农城城主、足利城(实际为阵屋)城主的同时,受封足利郡约二万五千石,看上去很多,对于自己手下这些人来说也完全够封赏使用,但景光还是有其他的考虑。

封建制和中央集权制哪个更好,这很难说,毕竟不是每个国家都有天朝那么完备的文官体系和强大的文化向心力,所以不论是西洋诸国还是东洋岛国,一直实行传统的封建制,这主要是受制于通讯条件和管理能力,国王将土地分封给臣子让其管理,确实会省去了很多麻烦。

景光作为一个见识过中央集权威力的后来人,是不可能认同分封的,起码不是在刚刚有了点资本时就进行分封,这二万五千石可是原始资本,景光还指望借助其大干一场呢。

当然,完全的中央集权模式,景光是不敢想的,真的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一套,不说以岛国的官僚体系行不行得通,起码自己手下们就先撂挑子不干了。即使强如“魔王”“猴子”和“乌龟”,也没敢搞这一套,哪怕是最后成功开幕的德川家康,最终也仅仅是领有全岛国四分之一的土地,即使再加上一门众也不过占半数而已。这个时代人们根深蒂固的认知里,土地就是要分封的,不然武士们还追随主公干什么。

“诸位都是跟随我在山城浴血奋战过得,今日又不辞劳苦,甚至是放弃越后的一切随我来这八州之地,感激于心。”景光看着眼前的几人,真诚的说道。

“殿下,不敢当!”甘粕长重等人诚惶诚恐的躬身行礼。

“今日,我有幸获得足利这一郡之地,主要还是有赖于诸位的奋战出力,”景光调整了下语调,“实际上对于各位及本家武士的安置、后续奖惩事宜早就有了些想法,现在想要征询一下诸位的意见,如有不妥当的地方,尽可提出来。”

“殿下,您如此说,让我等何其惶恐。”甘粕长重低声说道。

“殿下,您说怎样就怎样,以前是这样,以后自然依然是这样。”柿崎晴家扯着破锣嗓子喊道

“殿下不必如此,有事吩咐,我等听命便是。”三好政胜也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新角色,俯身表态道。

至于斋藤朝信,在前来下野国的路上,景光实际上已经私底下先问过其意见了,所以斋藤朝信没说什么,仅仅是和众人一样郑重行礼。

大和尚定光院莲信作为客卿,则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君臣对答的一幕。

景光知道甘粕长重他们可能以为自己是在言语上故意客套,实际上自己还真有些拿不准想到的法子行不行,继续说道:“不必这样,就当是咱们在山城国时那样商量事情,不必太在意我的喜恶,也不要回避你们自己的利益。”

景光看着面色依然有些紧张的几人,笑了笑说道:“那可听好了,办法定下来如果施行起来,以后吃了亏可别来找我。”

“在山城国经历了幕府将军家和管领家的事情,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本家未来以何种方式立于这乱世,”景光将语速放缓,力求让众人都能有消化的时间,“琢磨了几条办法,想要听听诸位的意见,简单说就是一体奉公、封地虚授、奉行检地、亲兵常备、减封转封。”

“哦?”定光院莲信笑道,“三郎大人,您倒是把在下的兴趣也勾起来了。”

景光向莲信和尚点头示意,解释道:“所谓一体奉公,今后本家将不会采取各家施行的家老评议制度,转而设奉公役和奉公令,其中代替以奉公令全权负责参与决策本家重大事宜。”

“这有何区别?”莲信和尚被这个名称弄懵了。

“奉公役为在本家无实封地的武士或其他依附者,由家中按照一定的俸禄标准供养,而奉公令只能从奉公役中选出。”景光解释道,“当然,奉公令想要封地的话,可以退出职役,不再参与家中的评定事宜,仅按照家中决策结果参与军略执行。”

甘粕长重等人还在思考景光话中的意思,而熟悉天朝文化的莲信已经大体摸出了些门道,这是为了防止出现重臣左右主家而安排的保险措施,同时也借鉴了明国的内阁制度,确保决策群体不被个人利益所影响。莲信凝视了景光一会儿,随即从怀中取出笔墨砚和手札,开始记录了起来。

“所谓封地虚授,实际上也是针对奉公役而言的,”景光继续说道,“不论是奉公役还是一般武士,受封条件和标准一致,不过一般武士为实封,奉公役为虚封,在享受虚封地产出的同时,再由本家授予与其虚封地石高同等的薪俸。”

“啊?那岂不是能领两份钱?”柿崎晴家惊呼道,却被斋藤朝秀止住,示意其继续听。

“所谓奉行检地,现在还用不到,”景光笑着说,“以后本家领地多了,将在每郡设检地奉行所,其奉行承担郡代职责,如赋税、勘定等,并每五年检地一次,直接受本家和奉公令驱使,薪俸由本家承担,当然担任这奉行一职自然也必须为奉公役。”

莲信停住笔,微微皱起了眉头,对如此设想多少表示怀疑,感觉如果真的要构建如此庞大的官僚体系的话,财力是一个方面,关键是景光不一定能够找到如此多符合条件的人才,毕竟采取中央垂直的治理模式,对地方官员的素质要求很高。

“所谓亲兵常备,主要是关于足轻的问题,”景光说到这,见本身就是武士出身的几人明显更关注一些,加快了语速,“以后,本家将开始招募常备,当然大战时从农人中征召足轻依然进行,但仅仅作为辅助,如果是小规模战斗,则以后仅仅由本家常备参战。”

“所谓减封转封,主要是针对本家以后攻略的各豪族,”景光说的有些口干,喝了碗水,继续介绍道,“以后凡是因战而降的各家,如果不是要废黜其家名、没收其封地等极端情况,则一律减封封地并转封他处,若是主动投降本家的,则可视情况仅仅转封。”

最后一条倒并不是什么创新,各家虽然还不流行转封这一套,但对敌人减封或没收封地是肯定的,众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对景光提出的前四条,众人明显还是有些疑虑。

“殿下!”甘粕长重率先说道,“我等作为殿下第一批家臣,自然都是愿意为后来者做出表态,我等不要封地又如何,愿作为奉公役服侍殿下左右。”

其他几人也都表了态,不论其中各自的心思,景光觉得起码开端不错,以后怎么办还需要再细细摸索。

甘粕长重等其他人发表完意见,提出了自己的顾虑:“以上五条归根结底是‘人’和‘钱’的问题,在下还是担心本家是否能够承受并推行下去。”

“这个我来解决!”景光佯装既有底气的回答道。

第四章 律令与幕政

日本自古时起效法中国,在飞鸟时代就初步形成了律令制的国家治理体系,实际上也是东亚地区唯一完全实现律令制改革的国家,逐步建立起了中央集权的政府,诸如国司领国、官位体系等都是在律令制下产生的配套措施。

律令制的崩溃,与公家没落相伴。可称“武家第一人”的平清盛,跳出北面武士的身份限制,建立了第一个武家政权,虽然自己未开幕,但以六波罗探提的身份统摄中央政府。待平清盛死后,源平合战,源赖朝击败平氏,开创了幕府政治的先河,至此律令制在岛国彻底崩溃,一直到明治维新后才真正恢复。

律令制与幕府制谁更适合岛国统治,这倒是很难说的清楚,老乌龟开幕后,在一定程度上施行的是两者折中的办法,主要是看到了律令制在“坐天下”阶段的维稳作用。

景光倒是觉得,律令制在“打天下”阶段的作用会更大一些,当然也无法给甘粕长重等人解释什么是中央统筹、战时财政,见他们还不是太抵触才放下心来。

景光提出的五条规本质上也是律令制与幕府制的折中,至于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确实要摸索一番,不过景光觉得自己目前家小业小,不怕出问题,小船总是好调头的。

景光此时拿出五条规,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这几位下属,除了甘粕长重,都还未真正从幕府制体系中得利,相对思想工作还是好做一些,要真的等到要从下属大名或豪族嘴里夺食,那就得思量思量家内的稳定了。

“诸位如此信任我,未来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景光向甘粕长重等人躬身一礼,惊得众人避开并将身子死死匐在地上。

“殿下,不必如此,就当我们跟着您赌一把大的。”柿崎晴家的回话引起屋内众人轻笑。

景光跟着众人笑了笑,说道:“当然,现在本家重臣也就你们几人,暂时不单独设置奉公令了,还是大家一起商议,希望诸位努力让本家真的有全部实现五条规的一天。”

在众人再次行礼,表示今后会全力以赴后,景光开始做出正式的安排:“甘粕近江守大人!”

“在!”甘粕长重郑重的应道。

“阁下放弃越后封地,携家眷随我外迁,这份情义甚重,在此授阁下本家奉公役、侍大将,虚封足利郡一千石,再领受年俸一千石。其中,虚封会供给阁下同等产出的稻米,并于每年中下旬统一拨给,至于俸金则会以当年初米价折算成银钱按月发放,没有问题吧?”

“谢殿下厚爱!”甘粕长重对这一方案还是比较满意的。目前岛内大名对田地产出一般是六公四民,即田地产出一千石米,农人保留四百石,上交领主六百石,如此甘粕长重将会有一年一千二百石的收入,参考到现在的米价较高,基本还在一石一贯文的阶段,那么算来,也就相当于月奉一百贯文左右,实打实的高薪,起码在越后的封地是拿不到这个数的。

“另外!”甘粕长重本是要退回去的,听到景光还有话说便又停住,询问似的看着景光,“念阁下赤城,我将本家通字‘景’赠与阁下,赐名为‘景持’,愿阁下守正持重,继续为本家出力。”

甘粕长重,应当称呼为甘粕景持了,有些激动,毕竟被授予主家通字,算是极其高的礼遇了,自然又是对景光千恩万谢一番。

景光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得很足了,这位本家的标杆算是已经正式立起来了,剩下的便看甘粕景持自己的表现了。

“斋藤新九郎!”景光道,“你是最早跟随我的,甚至春日山城一战都恍如隔日,在此也感谢你一直尽心竭力。”

“殿下说的哪里话,都是在下分内之事!”斋藤朝信也动了感情,有些感慨。

“在此授予你本家奉公役、侍大将,虚封足利郡五百石,再领受年俸五百石,希望你再接再厉。”

“谢殿下,定不负所望。”斋藤朝信拜谢后也退到了一边。虽然斋藤朝信与甘粕景持年龄相近,且与景光更亲近一些,但后者毕竟在越后就是侍大将并领有封地的,给于其虚封一千石很大程度是带有补偿性质,这方面斋藤朝信自知是不能比的。

“柿崎弥次郎,在此授予你本家奉公役、足轻大将,虚封足利郡三百石,再领受年俸三百石。”

“三好源三郎,在此授予你本家奉公役、足轻大将,虚封足利郡两百石,再领受年俸两百石。”

柿崎晴家和三好政胜先后上前叩谢,这种“分果果”的事本身就是喜闻乐见的,景光又勉励了众人几句便让其都退下休息去了。全程没有发声,一直在认真记录的定光院莲信,终于收起了手札以及笔墨,但却不急着走,只是一脸贼笑的坐在那里盯着景光。

“大师这是干嘛,难道我脸上长花了?”景光看着他的样子不禁莞尔,问道,“还是阁下也想要俸禄啊?咱们在山门时可是说好了,在下可是仅仅只管您有饭吃的。”

定光院莲信笑着反问道:“阁下也知道钱不够用啊?”

景光的脸拉了下来,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改革的代价。仅景光手下的四名大将就相当于要分走领内三千石的土地份额,按照六公四民,就是一千八百石(贯文)。而随自己一路而来的五十名山城国武士,还有长尾景虎赠与的七十名越后国武士,以及由长尾景长划转给自己的三十名左右一直留守在足利郡的下野国武士,也是一只庞大的队伍。虽然这一百五十人作为最初级的奉公役,不会给予虚封地,只是领取基本月俸两贯,即使这样年用也在三千六百贯文左右。

全部薪俸支持相加,便已达五千四百贯文。得益于军神大人的慷慨,景光从越后国带来了大约价值五千贯的金沙,倒是仅仅能够勉强够第一年的俸禄发放。

景光领有足利町两万五千石土地,按分成,其年收入大概有一万五千石稻米,但是景光很清楚从现今开始,米价波动很大,最差的时候,两石米可能就只能卖到一贯钱,如此即使是按一万五千贯来算,刨除本家各类开支,也很难说足够施行景光所设想的五条规之内容,甚至缺口很大。

“归根结底,在下的困惑与近江守大人刚才问的一样,殿下如何解决人和钱的问题呢?”定光院莲信问道,“就先说推行一体奉公和奉行检地,到哪里去补上这块人员上的缺口?”

“大师知道此处是哪里吗?”景光故意卖了个关子。

“下野国足利郡啊?”和尚觉得景光的问题有些奇怪,见景光站起身来双手掌叠于身前做了个鞠躬的姿势,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您竟是把注意打到了那里啊!”

第五章 足利学校

镰仓幕府初期,室町幕府初代将军足利尊氏的先祖、足利家二代当主足利义兼在封地足利町办起了一所家族学校,用于培养族中子弟,沧海桑田,学校也算是几经沉浮,至南北朝时期彻底没落。但到了永享四年,关东管领上杉宪实因仰慕天朝文化、重视汉学,聘请了学识僧、易学大师快元和尚为学校庠主(校长),拨田赐书,重建了此学校,这一难得的机遇使之得以再兴,并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间日渐鼎盛,这便是“足利学校”,是景光计划成败的重要一环。

足利学校修建于足利町西部,在足尾山地的南端,离得倒是并不远,从劝农城到此处也不过半日路程。景光此时坐在校中的茶室内,一边喝茶欣赏着北侧山川的雪景,一边与定光院莲信闲聊,等待学校庠主到来。

重建后的足利学校,一大功能在于对武士和僧侣加以教导,旨在提升其文化修养,当然其与天朝太学不同,这更类似于一个私家书院的性质,全国各地有志于汉学的武士、僧侣甚至是公卿自发来到此处求学,相互探讨心得,倒也算是文风鼎盛。而得益于复建后的初代庠主快元和尚精通《易经》,使此地成为全岛的易学中心。除易学之外,足利学校也教授孝经、论语、五经、老庄,兼及兵法、医学、卜筮等其他典籍,算得上是一所综合类大学了,听闻目前有千数人在此求学。

足利学校庠主(校长)通常以有名的学识僧出任,而当代庠主,也即是第七代庠主九华与初代一样,听闻也是一位易学大家。这位九华和尚出身于山内上杉家,入道出家较早,很早就在足利学校修习汉学并随后任教于此,据传闻其“传授之徒百人”,倒是有些效法孔圣先贤的意思,在关东地区各家中极有声望,算是岛内当代学识僧中的标杆人物。

“让阁下久等了。”一个浑厚的男音自室外传来。

景光与定光院莲信闻声起身,便见一位六十来岁的和尚踱步进来,其面容方正,虽然双颊布满沟壑很显老态,但观之气色红润、精神矍铄。

“庠主大人,是我等不速之客叨扰了。”景光特地用天朝官话说道。

“长尾大人很精通汉学吗?”九华和尚一愣,便也用天朝官话回应,“即使是我校内求学的众人,除了部分留学僧之外,倒还不见汉文说的如此好的呢。”

“在下只是熟悉些汉话而已,怎么敢在庠主大人面前谈什么精不精通的。”景光客气道。

“听闻长尾大人受封于此,本是打算抽空拜访的,没想到倒是让您先来了这里,”九华和尚笑着道,“您这么客气,我还怎么好张口要些捐助啊?”

景光知道他是在说笑,但也从屋外将随行而来的斋藤朝信叫了进来,呈上了已经准备好的两百贯资助金。九华也不客气,毕竟学校早年由上杉宪实捐赠的一些田产都在战争中逐渐失去了,现在学校主要是靠关东管领家供养扶持,而自去年起山内上杉家陷入了很大麻烦,等到了年底供养金也彻底断绝了,如果景光不来拜访,九华倒是真的要到劝农城去“乞讨”了。

“好了,”九华和尚命人收起了斋藤朝信呈上的献金,直入主题的问道:“长尾大人有什么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就好了,您总不会是真的专程来就为给学校送钱吧。”

“既然庠主大人问了,我也不隐瞒什么了,”景光开口道,“您也知道,在下自越后初入下野国,人生地不熟的,自家又缺少人手,怎么运转这足利郡是十分头疼的,听闻庠主这里能人异士不少,所以是恳请庠主准许我从学校中招募些人手,也算是本家救急。”

“人手啊?”九华有些为难道,“校中的教授本身就不多,现今课程安排上已经很满了,要是抽调谁都不是很方便啊。”

“也怪我没说清楚,”景光解释道,“不是想调用您授课的教习们,是想从在校求学的武家、公家或是法师中雇佣些人手。”

九华有些不明白景光的真实意图了,毕竟极少见有领主到自己的学校招募手下的,这倒是个新鲜事,毕竟这个时代做学问的并不是很主流,而且各武家大名也有自己的梯队培养体制,从学校招人,九华和尚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明国呢。

毕竟足利学校与校内求学的众人没什么隶属关系,学校讲学虽然有时收取献金,但也不是常例,全靠个人自觉,管理上就更加松散,九华这位庠主对内实际也没什么约束力的。不过其还是表态道:“我可以做主替阁下在校中呼吁一下,至于各位在此求学的大人们是否愿意接受雇佣,就不好说了。”

“这个在下自然是明白!”景光点点头,又侧身向九华介绍身边的定光院莲信,“这位是定光院莲信法师,是出身比睿山的学识僧。”

九华最初看到莲信,还以为是景光家中奉养的外交僧一类的人物,没想到这位竟是天台宗门下的僧侣,毕竟“牌子”大,九华也得高看一眼。定光院莲信很谦恭的行礼问好,九华虽然没什么宗门背景,但毕竟的年纪和声望摆在那,是任何人也不能怠慢的,更勿论这位是学术达人,确实值得敬仰。

“如果方便的话,莲信法师将作为本家顾问,常驻在足利学校,一方面法师此次出山门游历旨在增长学识,另一方面可以方便本家从学校中选人。与之相对的,本家今后将接手供养学校,以每月50贯文拨付供养金。”景光介绍道。

景光想从足利学校招募奉公役及储备人才,总不能和后世校园招聘一样每年来割一轮韭菜,还是要尽量主动介入到学校管理中来,甚至以后安排输送人员来学校深造都是极好的。莲信说是作为本家顾问,实际上是有些“学校奉行”性质在里面,类似于寺院奉行一样,专职协调足利学校的事宜,甚至可能的话,将足利学校实现“国有化”。

能担任这一角色的,景光手头也只有莲信最合适,最初还在纠结于怎么说服这和尚,没想到莲信倒是很感兴趣的答应了,少了景光不少口舌。景光离开时,莲信没有跟着,其要留下与九华交流学术上的疑惑,不随景光回城了,也算是今日就正式上岗。

敲定足利学校的事宜,景光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嘛……

“去足利城的城下町!”景光对斋藤朝信招呼道。

第六章 梅居小一郎

足利城的城下町得益于足利学校带来的人流,发展规模很不错,即使已经是深冬时节,并且有连续好多日的大雪,但町内往来的商客依然不少。

景光站在城下町北侧一间商户前,看着门前红色布藩上写着的几个大字“梅居屋”,又想到那白白胖胖的脸,嘴角挂起了些笑,示意斋藤朝信进屋喊人,毕竟里间是铁匠铺子,那里面的味道肯定不好。

不多时,长得矮胖的梅居小一郎便跟随斋藤朝信迎了出来,看到景光站在屋外打量自己的店铺,快跑几步上前跪到了地上,说道:“城主大人,半个多月前就听闻您来到了郡里,一直没敢去拜见您,主要是在下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叨扰。”

“之前我在信中就说了,等我来来到之后,去城中找我便可,倒是没想到总归还是让我来见你。”景光故意把语气压低,惊得梅居小一郎跪在地上发抖,到不知道是真吓得,还是被地上的雪凉到了。

“好啦,不过和你说笑而已,起来吧!”景光当然也不能无缘无故让人受罪,叫起来梅居小一郎,转身往町中心走去,说道:“走吧,梅居老板,我请你喝顿酒。”

梅居小一郎快步追上,小心的跟在景光身侧,小声讨好道:“城主大人,说的哪里话,自然是算小人的,我知道町的最前面有间有年头的酒屋了,他们家做酿酒生意的历史甚至比我们家贩铁器的历史还要长呢。”

梅居小一郎引着景光、斋藤朝信来到一间面积不小的酒馆前,里面的客人竟然不少,从穿戴和谈吐看,多半是在足利学校求学的武士,想来这个时代是肯定没有寒暑假的。这群人不远万里来到下野国的学校听课,大部分是基于个人对汉学的憧憬,且不论其造诣如何,学业建立在个人兴趣之上,这样得人总是会有所成的。看着眼前几桌正围在一起谈天的武士,景光觉得定光院莲信实际上是将要承担极重责任的,这种人此时能到足利学校求学,多少是有些倚仗的,与后世难找工作的大学生毕竟不是一个性质,怎么尽量劝说这部分人加入自己的阵营,是需要费一番思量的。

“殿下!您的酒,尝尝,与别家的绝对不一样。”

听到梅居小一郎的话,景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酒碟中有些青白色的液体,摇摇头推到了斋藤朝信的跟前,说道:“新九郎,啊不对,按说应该叫你斋藤新九郎大人了,这就当是我赏给你的吧,别拂了梅居老板的好心。”

斋藤朝信端起酒碟一饮而尽,随后很诚恳地说道:“其实在下也不常饮酒,实在是尝不出什么好坏来。”

“那可太可惜了,这酒可是稻米的精华啊,说句冒犯的话,既然大人您喝不出好来,这么贵的酒可就不让给您糟蹋了,还是小人自己喝吧。”梅居小一郎说着竟然真的自己直接拿起酒壶仰头便饮了下去,看得景光都瞠目结舌。

景光看着梅居小一郎自己灌酒,也不催促,只是奇怪的问道:“喝个酒而已,梅居老板何至于如此。”

放下小酒壶的梅居小一郎一阵哀叹,锤头丧气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家中的那位管的严了些,如果不是有应酬,在下可都没机会喝酒。”

景光见他说的夸张,打趣道:“说的这么厉害,难道阁下家中的夫人是上野人?”

本是玩笑话,但令景光目瞪口呆的是,梅居小一郎居然很委屈似的点了点头,这模样连斋藤朝信都被逗笑了。景光哭笑不得的看着梅居小一郎,倒是有点同情他,如果说岛国的女子都是大和抚子的话,那上野肯定就不能算是岛国的一部分了,这里女子性格彪悍是自古出名的,总能把自家男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也算是岛国的一段“佳话”。

景光从怀里逃出一串钱拍在了桌子上,止住想出言阻止的梅居小一郎,喊店中的老板又拿了两壶酒,对着梅居小一郎说道:“既然说了请你饮酒的,自然就要请,我这个人别的优点不多,但是极重信用的,这就与梅居老板你们商人重信誉是一个道理,我说道的一定做到,所以梅居老板答应我的,我也希望你给个结果。”

梅居小一郎听到景光的话,自然是知道其所指,也不害怕,因为其经商这些年的经验告诉自己一个道理,只要自己有对方需要的东西,即使稍微肆意一些,客人们是不会介意。反之亦然,如果自己没有对方需要的东西,再恭敬也没用,“商人”毕竟是建立在实打实“商品”的基础上的。

梅居小一郎环顾酒屋一周,见没人注意,这才神神秘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布包,放在桌子上摊开,露出里面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其主体呈暗黄色,表面还不规则得带有有蓝、紫褐色的斑状锖色,乍一看很是丑陋。

梅居小一郎将这石块托在手心,看着景光说道:“城主大人,您知道我是顶着多大的诱惑把这事如实告送您吗?最初发现它的几天,我纠结的都睡不着觉呢。”

景光用手拿过石块,眼里也是冒出了精光,反复把玩着这丑陋的石头,也不看梅居小一郎,说道:“这事儿真的能成,我破个例提拔你为武士。”

“城主大人您可别诓骗小人!”梅居小一郎话语中就是有些颤抖。

“我说过,我是极其看重信用的!”景光笑着回到,将石块重新放于桌上,问道,“找到确切的地方了吗?”

“找到了,但确实费了一番功夫。山地很崎岖,进山的路也不大好找,在下又不敢大张旗鼓的雇人,不过好在城主大人您在信中写明了大体的位置,这才没白费了功夫。”梅居小一郎解释道,“真是不知道大人当时身在越后是怎么知道的那处山中野地的,我后来又去看了两次,真的是超乎想象,精矿就有不少,甚至有些地方是露天的矿床,虽然山路远一点有些麻烦,但从其他方面看来,真算是天赐的宝地啊。”

景光点点头,心中的另一半石头也算落地了,而这另一半石头便是“黄铜矿”。

第七章 足尾矿山

景光是上一世就知道足尾矿山的,虽然没有实际去过,但却由于两件大事,这矿山被炒作的很有些名声。一是发生在十九世纪末期的足尾矿毒事件,影响极其恶劣,甚至差点威胁到整个关东平原的生态,算是岛国近代工业化污染的一个缩影;二是发生在二战时期的矿工事件,当时岛国军政府强迫天朝、半岛矿工在此劳作,其中大部分人累死在了矿山中,算是岛国近代****的一个缩影。

在上一世的历史上,足尾矿山是在江户时期才开始正式大规模开采的,其与岛内后来发现的很多大铜矿一样,都是极其优质的矿源,不仅是精矿石出产多,而且很多是地表矿藏,非常易于采掘。自江户幕府直营开始,至二十世纪初期,其处于产矿鼎峰期就达三百余年,甚至曾经一度年产铜过千吨。到了二十世纪中前期铜山转为私营后,又凭借现代勘探、采掘技术开采了近百年的时间,虽然与别子铜山等那些变态的存在没法比,但确实算是岛内数一数二的铜矿资源了。

“只能走这条路线吗?”景光看着梅居小一郎画出的进山路线就有些郁闷。

按照梅居小一郎绘制的地图,景光再在心中结合足利长尾家藏于城中的下野国地形图对比,大体能够判断出了梅居小一郎所说的位置。其大致位于中禅寺湖以南、足尾山地北部,距离足利町大概八十多里的距离,已经延伸到了都贺郡的地盘,确实不能算近了,特别是山区主要只能靠步行,这路程起码要用两天的时间。

路远一点并不算什么,地处其他的郡也不算什么,由于足尾山地的地形险峻关系,实际上位于下野国西部的山地地区一直也没有什么人居住,倒是不存在其他势力争夺矿场的问题。但是最大的问题却是出现在如何进山上面,按照梅居小一郎的描述,想要进山就需要沿着发源于足尾山的渡良濑川河道逆流而上,而渡良濑川的最下游是与足利郡相邻的上野国山田郡,渡良濑川自山中流下至山田郡后才沿山势改道向东流入足利町,这就意味着不能直接由足利郡进入山区。

“新九郎,山田郡是哪家的封地?”景光对东国各家的情况掌握也就是个半吊子水平,主要是当年天室光育教授时景光不太上心,很多情况下都是一知半解,却是不如斋藤朝信这些人来的熟悉。

斋藤朝信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没有记错,渡良濑川流淌到这个位置,应当是桐生家的桐生城,至于全郡是不是都封归桐生家,在下就不清楚了。”

“能占下来吗?”景光问的很直接。

斋藤朝信则是被景光的问话吓了一大跳,慌忙解释道:“殿下不可,桐生家是管领大人的属臣家族,与本家(指足利长尾家)可是同僚啊。”

景光本有些因发现铜山位置而变得滚烫的心,瞬间被这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想了半天,又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梅居老板,从足利郡直接进山真的行不通吗?”

“我也找人试过,且不说这一侧山地要险峻一些,单说人进到山里如果没个参照很容易困在山里的,太危险了。”梅屋小一郎说道。

“从东北面呢?从都贺郡那侧进山行不行得通。”景光再问道。

“虽然足尾山算是在都贺郡境内,但实际上从其郡中进山反而更远一些,即使是从离得最近的宇都宫家所属的船生城向西进山的话,也得距离百里左右吧,具体的路线我没有找人探过,但是那侧的山地情况更复杂一些倒是真的。”梅屋小一郎不好意思再泼凉水,但也只能实话实说。

下野国的地形与美浓国很相似,都是半平原半山地的构造,只不过后者是山地在北、平原在南,而前者主要是山地在西、平原在东。西边的白根山、皇海山、足尾山地将下野国与上野分开,南面是一马平川的武藏、下总等国,中东部便是属于关东大平原组成部分的下野平原地区,再往东的八沟山地倒是可以忽略,毕竟面积不大也不算险要。

景光觉得立在自己与金光闪闪的铜矿之间的,真的是一座大山,看得见又得不到的宝藏总是最让人无法释怀的

“梅居小一郎,”景光站起身来直接称呼对方名号,掷地有声的说道,“咱们的约定不变,你继续招人探路,如果能真的找到从郡中到铜山的道路,不仅是赏赐你武士身份,直接擢升你为足轻大将,并且本家同意你代表经营铜山,扣除成本的产出,你可以按照五十抽一。”

“啊?”梅居小一郎甚至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反应过来时,景光居然已经带着斋藤朝信离去了。

景光徒步走在返回劝农城的路上,心里反复盘算的铜山的事情,却是越想越窝心,甚至冲到雪地里打了几个滚才出来,看的斋藤朝信都不知如何是好,待景光满身是雪,打着寒战走回商道上时,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心里怪自己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又走了不远,却看到了骑马而来的柿崎晴家,后者看清景光便急停下马,先是问道:“殿下,您这一身是怎么了?”

景光心情还是有些郁闷,没好气的回道:“你出来干什么,说重点,别关心些不重要的事情。”

柿崎晴家在斋藤朝信的暗示下,总算看清了景光的脸色,知道自家殿下心情不好,也不敢再插科打诨,直接说道:“从上野国邑乐郡方面来了使者,说是带了馆林城城主大人的书信给殿下,并要当面拜会殿下呢。”

邑乐郡紧靠着足利郡,与足利郡东南部接壤,在后北条家完全控制武藏国后,邑乐郡是目前唯一将景光与后北条家隔开的屏障。全郡五万石由赤井家领有,算是关东管领麾下的重要势力,目前的家督为赤井重秀,这位在上、下野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知道他为何会给自己书信,按说其身份直接与足利长尾家现任家督长尾景长对话才算是正常。

第八章 胁迫

景光返回劝农城时已经是傍晚了,便直接安排在用餐时接见的来自赤井家的使者,并特地安排给对方上了些酒水,也算是为赤井家的客人摆宴了。

代表赤井重秀出访的是名叫觉华的外交僧,看面相五十来岁,不过估计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和尚,仅仅是年纪大了象征性的入道,其并不大守戒律,案几上的小半壶清酒一会儿就快被其喝没了,。

“觉华大人代表赤井若狭守大人出访,在下可谓三生有幸,”景光没什么营养地客套了几句,便询问其来意,“在下初入这八州之地,与各家的大人都不大熟悉,本想找机会于年后拜会各位,倒是没想到若狭守大人如此客气,先行派觉华大人来了,就是不知道若狭守大人有何叮嘱让您转达?”

觉华和尚打了嗝,以夸张的语气说道:“在下可是为大人您带了天大的好消息呢。”

客客气气的问了原因,对方却是还在卖关子,景光就有些皱眉,心想这位不会是骗子吧,加上今天被铜山的事情打击到了,心情不是很好,也没心情与其周旋,便拉起脸来皱眉盯着觉华,闭口不言。

觉华和尚却是没想到眼前这位好看的有些过分的城主大人,生起气来如此的骇人,倒是收起了原来的轻视,不敢再如此肆意,但说话却是仍不干脆:“在下可是不仅仅带来了若狭守大人的问候,背后还有位更加高贵的大人呢。”

“是哪位大人呢,总不会是左京大夫(指后北条家当代家督北条氏康)大人吧?”景光见他吞吞吐吐,没好气得挖苦道。

听到景光的话,觉华和尚就是一滞,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解释说:“不是,不是,是将军大人。”

“将军大人?”景光疑惑道,“将军大人不是还在近江吗?”

“景光大人,您理解错了,在下说的是关东将军大人!”觉华和尚说。

景光自嘲的笑笑,自己对关八州的情况确实不是很熟悉,居然忘记还有古河公方这位了,觉的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失礼,向觉华解释道:“毕竟在下刚刚从越后国来此,倒是没最先想到那位大人,觉华大人不要见怪。”

关东将军是个很古老的称谓了,这也是景光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的原因,现在人们更多是称呼其为古河公方,虽然这位早就不复当年的权威,但毕竟关东八州或者说是整个十州之地都在理论上属于其封地,所以其政治影响力还是很强的,特别是对各地小豪族来说,这也算是一面大旗。当然这面旗帜倒下已经很久了,现今连正牌将军都立不住,更何况是身陷各家角力场的这位。

“不知公方殿有何需要在下效力的?”景光很知趣的问道,心里却是十分疑惑,赤井家怎么和古河公方掺和在一起了。

“是这样的,先代公方大人已决定于年关隐退,将由梅千代王丸大人继承家督,并计划于年节时举行元服礼,在此也是要请您一同观礼,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觉华和尚说道。

景光点点头,对这位叫什么王丸的没什么印象,只是听闻古河公方足利晴氏自河越夜战失利后,虽然未被后背条氏抓住,但也只能孤零零的拒守在古河城及周边地区,凭借一帮家臣和亲近豪族勉强支撑,倒是不知道这位怎么会突然想起隐退了。景光虽然和足利晴氏没什么交集,但觉得必要的姿态还是要摆的,客气问道,“新任公方大人在哪里元服,在下一定备足了礼金,也算尽本家身为镰仓党武士的一份绵薄之力。”

“在下总国葛饰郡的葛西城!”觉华和尚回答说。

景光来到下野后也深入的研究了关东大平原地区的情况,对葛饰郡的位置还是有些印象,其位于下总国最西端,与武藏国东面连接,听闻是已经落入后北条家手里,古河公方是抽了哪门子疯选在那里举行继任仪式。

“这葛西城距离江户城(在后北条家手中)不远吧?”景光试探性问道。

“是啊,所以左京大夫大人才选在此处为梅千代王丸大人举行仪式。”觉华和尚很理所当然的的说道。

景光真的是有种“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的感觉,聊了半天,本以为是友军,没想到这是伪军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最初还在奇怪对方怎么不联系长尾景长,反而联系自己,现在明白了,这就是来挖墙脚的。

细细想来,景光捋顺了前因后果,如果不出所料,这位梅千代王丸应当是足利晴氏与北条家女儿所生的那位了,算是北条氏康的外甥。北条氏康现在还没拿下古河城里的足利晴氏,就提前另立一个公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也没有这么玩的,后北条家倒是真的敢想敢干。

景光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顿时板起了脸,就差没把这位轰出去了,觉华似乎看出了景光想法,但不以为意道:“大人,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启程啊,可不只是本家的赤井若狭守大人,还有上野国那波家、小幡家以及武藏国三田家、藤田家、大石家,即使下野国梁田郡的佐野家昨日也已答复说会参加了。”

景光觉得自己开始倒是小看了这个和尚,此时其居然敢威胁起自己来。去还是不去,这基本没得选,如果自己封在利根郡,那肯定是理都不理后北条家,甚至早就把这和尚轰出去了。

但现实是,自己就身在下野国,而且足利郡的位置离武藏太近了,别的各家暂且不论,赤井家的领地是自己与后北条家唯一的缓冲地带,如果赤井重秀确定已经倒戈了,那么自己的足利郡将会成为直面北条家的最前线,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特别是目前自己连郡中的适宜都没捋顺,就要直面这么个庞然大物,想想就有些闹心,如果不是面子上过不去,景光都想卷铺盖卷回越后了,哪怕是去林泉寺出家呢。

觉华和尚看着沉默的景光也不着急,把酒壶中的最后一点就倒入酒碟,自顾自的又喝了起来。

“觉华大人帮忙转告新任公方大人和赤井若狭守大人,就说我定在年节前赶到葛西城晋见公方大人。”景光也只能如此选择了,只是在话语中绝口不提相模的那头狮子。

“那就要辛苦景光大人了,年底雪路难行,还望早些出发才是。”觉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手札,估计是作为邀请函和路引用的,景光隔得很远就能看见其上印着硕大的“北条鳞纹”。

第九章 应对

既然决定了装孙子,景光觉得就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小国的生存方式是可悲的,无外乎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间于齐楚”,在两个巨人间左右逢源互不得罪,也就是所谓的两面派、墙头草;一种是“事大主义”,谁是大哥就侍奉谁,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也就是所谓的跪舔党、狗腿子。

景光熟知的历史上,关东的局势很乱,上杉、北条、武田三国演义,理论上来说是适合夹缝生存当骑墙派的。而且景光自己又有军神大人这根“江湖豪情侠胆柔情之大腿”,自然应当是不惧怕后北条家的。但景光怪只怪自己一个闪腰,走到了历史车轮的前面,局势就有些失控了。此时,长尾景虎还未关东出阵,后北条在八州内可谓一家独大,虽然和“副将军”今川家在骏河国有些龌龊,但并不影响大局。当今的这位北条左京大夫大人那可真是在小田原城打个喷嚏,关东都要震三震的人物。

“殿下,这里的村庄显得很富裕啊!起码在近江不曾见到如此升平的场景。”身侧传来三好政胜的感叹声。

景光点点头,看着路旁人声鼎沸的村落,农人们有的在除雪,有的在搭建木台,似乎是在准备年节庆典。

此处已经是武藏国的腹地了,景光于昨日清晨从劝农城出发,昨夜直接借住在了后北条家所属的一座阵屋,由于有后对方特别发的路引,留守的后北条家武士倒是很客气,居然还为景光一行准备了晚餐,且颇为丰盛,很给人一种住店的感觉。

景光此行被强迫成分居多,毕竟其现在理论上是属于足利长尾家的人,作为关东管领家的侍从武士,接受仇敌后北条家的邀约,是有些不讲究的。但形势比人强,自己对于后北条家是个小虾米,对方不一定搭理自己。但其还有一帮小弟,特别是在赤井家有意叛变的情况下,本领足利郡处在了极为不利的地位,景光自己必须来谋求后北条家能够认可自己势力存在。不然到后来未葬虎口却遭狼食,小阴沟里翻船无疑最为郁闷。至于赤井家这条小阴沟,景光觉得迟早是要算总账,一举把它填平的。

景光觉得此行如果说有意外收获,那就是得算是这两日涨的见识了。此刻,看着眼前武藏国的民生状况,再想想传闻中远在相模国的“天下第一坚城”,不得不承认,北条家真可算种田流的高手,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确实不见哪家大名把自己的领地打理的如此好的。最可怕的是,后北条家占领武藏国不过短短数年,就极大平复了领内的战争伤痕,如果是后北条家经略三代的相模国,不知又是何景象。

“去村庄问问,到葛西城还有多远?”景光安排道。

三好政胜骑马冲去村庄,在村中忙碌众人仅仅是侧头看看,也不惊慌,大部分人又低头忙开自己的事情,仅仅是有两名地头一类的人迎上三好政胜与其攀谈,景光见此才真的动容了,心里一阵感叹后北条家治国的手段,战国时代的窃国大盗不少,会窃国又会治国的屈指可数,后北条家绝对是其中翘楚。

“殿下,村里的地头说正常步行的话傍晚前就能到的。”三好政胜回来禀报说。

景光是第一次单独带着三好政胜外出,两人无疑不是很默契。如果是斋藤朝信的话,队伍走到这时,其一定是自己就去打听路程的,却是不需要自己操心。三好政胜虽然比柿崎晴家还是靠谱点,但也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多事情还得景光自己操心。

此次去葛西城,景光没有选择带太多人,甚至甘粕长重和斋藤朝信也被留在了劝农城,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这次拜会后北条家的效果不理想,那就真的要准备做好誓死一战的准备了,景光不希望其成为现实,但人总要抱有最好的希望、最坏的打算,还是要留个后手的。

景光离开劝农城前做了些安排,已命甘粕长重开始于郡中招募常备足轻了,计划是按照五百人长枪足轻阵的规模征募,全部作为脱产的职业足轻。每人每月按五百文的标准支付薪俸,仅此项开支一年就将高达三千贯文,而景光需要再按照一千五百贯文的标准给他们配备具足和长枪,另外每年还要大概还要花费同等钱养护、更换武器装备,养这五百人就要占去领地产出的一小半。但未来几年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这钱景光还是咬咬牙花了。

由于关东八州之地十分富庶的关系,历来各家的战事一般规模都不小,景光需要一支有力的武装作为战术核心,虽然目前达不到真正农兵分离的程度,但常备的足轻队伍还是有必要组建起来的。临时征兆的队伍战力太差,一般的攻伐之战无所谓,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这部分人是靠不住的,总不能到时只单单靠手头一百多武士冲锋陷阵,武士对于暂时缺少土绅豪族依附的景光来说是战略资源,损失不起。

景光小姓出身的斋藤朝信则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要承担,那就是城下町的协调管理,以及在各地奉行所正式建立起来前,作为领内民政的总负责人处理政务。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协助梅居小一郎抓紧探明通往足尾铜山的道路,这是景光最核心的战略,现今也只有这两人知道,景光需要自己最为信任的斋藤朝信留在足利郡中,为自己盯好这件事。

至于柿崎晴家,景光则是派其赶回越后向长尾景虎禀报后北条家的动向了,虽然军神大人目前主要精力在与武田家周旋信浓国的事情,但在景光的记忆里,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出逃也就应该是这几年了,自己家的大腿预计很快就会踩入关东这潭深水,自己方面早传递些消息也好让其早下决心。

“殿下,前面有北条家的队伍!”三好政胜的声音把景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抬眼望去,是一只装备精良的武士队,大概百十人的规模,非常土豪的是,居然都是骑马武士,背后的靠旗上印的正是“北条鳞纹”。

三好政胜这次倒是极有眼力的率先上去与方武士通报,不多时便带回了消息。

“殿下,对方领头的是个和尚,说是什么箱根权现别当,也是去葛西城的,听说咱们是下野来的,有些感兴趣,想邀请您过去聊聊呢。”三好政胜有些莫名其妙的说。

第十章 黑衣宰相

权现本是是佛教语,意本为佛陀为普渡众生而降于人间,化身为垂迹(即是佛教创始人释迦摩尼)。佛教传入日本后,日本的僧侣以“本地垂迹”的思想解释日本历来崇拜的神,即天照大神乃大日如来之化身,佛陀为拯救日本民众,降于岛国化身为各地的神,这推动佛教与岛国神道教开始融合,也即是“神佛习合”。

“本地垂迹”的思想在岛国很有市场,逐渐开始神道教诸神被作为本地佛尊,称为权现。后来,神宫寺模式的建立,极大标志着神道教和佛教合并形成了一个新的信仰体系,这一信仰体系延续了一千多年。至于后世神道教和佛教泾渭分明的局面,还是明治维新后,天皇为了凸显自身“神性”和合法性,而又明确下令“神佛分离”后才出现的。所以来到这个时代后,景光经常能看到和尚在管理或主持神社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的。

所谓箱根权现,实际上就是箱根神社,其位于相模国,是关东地区比较有名的大寺社,而“别当”是僧职,类似于天朝所说的“住持”。景光觉得既然这位别当能调动北条武士团护卫,那就不用猜了,肯定是后北条家的“黑衣宰相“北条幻庵了。

与景光想象的不同,这位后北条家大佬的面相到是异常和蔼。年近六十岁的北条幻庵,作为伊势盛时的三子,可以说见证了后北条家的爆发式崛起。虽然少年时代便出家,但成年以后便跳出了身份的限制,积极的参与到后北条家的发展建设中,可以说后北条家的战略实际上就是出自其手,是当之无愧中流砥柱。

“在下长尾三郎景光见过北条大别当!”景光带着三好政胜来到后北条家的队列中,下马向端坐在马背上的北条幻庵行礼。

“不用如此客气,老夫腿脚不方便,就不下马和你客套了。”北条幻庵为不能下马还礼略微致歉,还有些风趣的解释道,“毕竟我这身子骨,爬上一次马可不容易,我想本家的武士们也不愿意把我这个老头子驮上驮下的。”

“您客气了。”景光不以为意道,毕竟不论后北条家出身的话,对面这位不管是年龄还是地位、实力,都不需要对自己太过客套,所以景光也不管其是真的不方便,还是倨傲不愿下马。

“老夫倒是一年多前就听说过您呢,那可是小小年纪在山城打出来了赫赫威名,”北条幻庵呵呵笑道,“长尾三郎大人上马吧,陪着老夫边走边说。”

景光上马,来到了北条幻庵身边,同时安排三好政胜招呼自己的人马跟上了后北条家的队伍。

“别当大人,看着您并不是从小田原城方向而来?”景光主动搭话。

“是啊,老夫就是劳碌命,最近一直在武藏国为家督大人奔走,这不是为了与吉良家联姻的事情,特地去了趟世田谷城。”北条幻庵倒是不隐瞒什么。

吉良家可以说是身名门,其与今川家一样,都是足利将军的一门众,而与号称“副将军”的今川家相比,实际上吉良家与将军本家更近一些,一直有“公方绝嗣吉良继,吉良绝嗣今川继”的说法,然并卵,连将军本家都没落了,吉良家也好不到哪去,现在仅仅能算是依附在后北条家的小豪族而已。

“想来能够迎娶到小田原城的公主,吉良家一定是万分荣幸了。”景光恭维道,却不想北条幻庵扭过头来好奇的看着自己,景光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要是各家都是三郎大人的看法,那么本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北条幻庵摇摇头说道。

景光反应过来,后北条家是吃了闭门羹啊。细细想来倒也不觉得太意外,毕竟土生土长的战国时期各家,武家也好,公家也罢,甚或是官家,即使再没落,总要有些固执的坚持,可能在吉良家眼中,后北条家再强也是暴发户。同样的道理,北条家如果不是羡慕别家的血脉,又何必舔着脸去与对方联姻。

“可能吉良家觉得高攀不起吧。”针对这种问题,景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这么替两边开脱道。

“吉良赖康倒也找的这个理由,不过是托词而已,”北条幻庵有些恨恨道,“当年如果不是老夫劝说家督大人,他吉良家早就除名了,哪里还能住在城中给老夫眼色看。”

景光觉得北条幻庵跟自己有点交浅言深的意思,不知道其只是单纯nia年纪大了了絮叨一些,还是有意在点自己。

景光小心得从侧面看看这位的脸色,继续恭维道:“如今的北条家,坐拥四州之地(相模、伊豆、武藏、下总),虽然比不得当年的镰仓幕府执权家,但也相距不多了,在这乱世,出身什么的又有多重要呢,在下去年曾路过美浓,与斋藤山城守有过一面之缘,说实话,在下见过不少出身极好的武士,却都比不过这个‘卖油郎’的。”

“哈哈!”北条幻庵在马上大笑了起来,“有意思,是老夫着相了,倒不如小友看的透亮,白瞎了在佛门修行这么久。”

“别当大人是当局者迷。”景光松了口气。

“不全是,”北条幻庵摇摇头说,“听闻三郎大人出身京都二条家,那是藤原北家的显耀名门,阁下又成长于越后长尾家,也算是关东世代辅佐管领上杉家的名门,所以阁下体会不深,老夫自幼见识了本家的艰难,本家走得越高,就有越多的人明里跟随本家,实际上不过是在等着看,本家什么时候自上方跌落下来。”

景光觉得主要还是后北条家崛起太快,又名不正言不顺的,关东八州名门大族遍布,自然是看不起后北条家的,但他们又没办法,谁让后北条家代代出雄主呢。

一路走一路聊,很快一座挂着“二引两纹”旗帜的小型平城出现在眼前,路上能看到越来越多的队伍,想来都是受邀请的关东各家代表。

景光告罪一声,与北条幻庵告别,不好再和其同行了,毕竟自己来此所打的名义,是参加古河公方家继承人的成人礼。足利长尾家所侍奉的关东管领家还在与后北条家严重对立,自己不好在众目睽睽下,太赤裸的刷好感,不然与长尾景长那里总归是交待不过去的。

作别北条家的队伍,景光招呼自己的武士加快了速度,率先向葛西城方向赶去。

第十一章 初入葛西城

景光带着自己的人马赶到葛西城下时,顿时觉得这城的规模即使对于一座老旧平城来说,也实在是有些过于寒酸了,墙垣也是矮的过分,甚至与自己所领有的,顶多算是阵屋的足利城相比,都多有不及,一点都体现不出“关东将军”的排场。

虽然墙上立着“二引两纹”的旗帜,但城前维持秩序的武士,背后都是插着“北条鳞纹”的靠旗,景光很自觉的忽视对方的阵营,策马向城门口走去。远远便见一名身着松叶色狩衣、深紫色指贯的少年人,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在城门处代表后北条家接待客人,对待来往诸人都是彬彬有礼。

景光距离城门有些距离时就招呼众人下马,缓缓地向城门处走去。由于在别国内赶路,担心安全问题,一直穿着自己那件白色的大铠,仅是将头盔别在了马背上。由于拿不准对方是什么身份,景光虽然穿着铠甲不方便,但出于稳妥,还是走到近前向那少年行了个比较古板的公卿礼,这才自我介绍道:“在下是来自足利郡的长尾三郎景光,应梅千代王丸大人所邀请,前来参加元服仪式。”

景光说完,又示意三好政胜献上了从足利学校中求来的《周易注疏》抄本,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做这种无所谓的人情用已经是足够了。后北条家虽然出身土鳖一点,但家教却是关东各家中较好的,算是此时比较有文化底蕴的那部分少数武家。

《周易注疏》为九华庠主所著,景光拜托定光院莲信手抄的,根本没花几个钱,送出来却是极有面子的。

眼前负责接待事宜的少年人是极有眼光的,虽然刚开始被景光容貌惊得有些发呆,但看到递上来的书后,两眼就在书卷上拔不开了,竟是直接站在那里翻看,直到景光咳嗽几声其才反应过来,规规矩矩的还了个礼,说:“长尾三郎大人所赠太贵重了,在下北条新九郎氏政,替父亲大人谢过了。”

景光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更加恭敬起来,嘴上却是特别解释道:“在下听闻梅千代王丸大人崇尚汉学,故此从九华庠主那里求来此书,我长尾家世代为镰仓众,向未来的公方大人进献些典籍,以贺元服之礼,是应该的。”

景光把话说得很圆,虽然实际上古河公方足利晴氏依然在古河城抵抗后北条家,而这位古河公方家的庶子梅千代王丸,实际上就是后北条家的傀儡,但明面上自己是来拜谒公方家的,强调这点在以后可能出现的扯皮上还是很有用的,不然很难向关东管领方面交代。当然,景光觉得即使管领大人知道也无所谓,这位被打的焦头烂额,可顾不上自己这个小人物。

北条氏政倒是无所谓的点点头,后北条家比较务实,实打实的好处能拿到,包括景光在内的这群关东各地土豪能来,这就算是外交战略成功了,至于对方以什么名义现身,后北条家还是能够宽容对待的。

“那在下代梅千代王丸大人谢过长尾三郎大人了,”北条氏政命人收起书卷,客气说道,“您自下野国一路赶来,想来也是旅途劳顿,我等小田原城武士已按照梅千代王丸大人的叮嘱,安排好了食宿,今晚父亲大人在天守阁还有宴会为诸位大人洗尘,梅千代王丸大人也会出席,还请长尾三郎大人放松玩乐就好,元服仪式安排于后日,耽误不了大事的。”

北条氏政说完,便命令手下的武士带景光进城。

景光一行人来到葛西城中,具是被后北条家的大手笔吓到了,城中很多原来的军用设施早已经拆除,各处改建成了华丽的居馆,居馆间竟然栽种了些长青的植被,此时落了厚厚一层雪,看上去更加雅致。城中心是一座规模不大的二层天守阁,明显也是新近粉饰过的,整座葛西城倒是不太像城池了,而变成了度假庄园一般。

后北条家很是用心,考虑到关东各家的恩怨情仇,特地每几栋居馆单独以植被圈出来,可能是怕各家的代表之间发生什么冲突,让景光不禁感叹后北条家这“种田流”的杰出代表确实很不一般。

从明显是城主所住御馆的位置路过,却见一熟悉的身影从御馆里出来。

“细川与一郎大人?”景光不确定的喊道。

细川藤孝刚从御馆中拜会了后北条家家督北条氏康和古河公方的庶子梅千代王丸,出来便听到有人喊自己,转头看去就是一怔,随即满脸挂笑上前,说道:“长尾三郎大人,一年多未见,阁下身量竟是又长了这么多,在下都差点不敢认了,如此再不出两三年便比在下高了吧。对了,您返回越后国,义藤殿可是深感可惜,在下也是如此啊,身边少了个‘貌美’的同僚,做起事情来都没大有精神呢。”

景光见其连珠炮似的一阵贫嘴,便有些挠头,觉得在大街上喊住他真是个错误的选择,让人太尴尬了。无奈止住细川藤孝的话语,主动问道:“与一郎大人您怎么到武藏国来了,将军大人那边近况如何?”

“已经和三好家达成和解了,将军大人承认了三好家拥立的新管领,三好家承认并迎将军大人回平安京,估计明年初将军大人就能回銮京中了。”细川藤孝解释道,“至于我嘛,是受将军大人之命来参加梅千代王丸大人元服礼的,将军大人已经决定赐下家族通字‘义’字给这位,派遣我负责赐字及观礼的有关事宜。”

景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实话足利义辉(此时仍叫足利义藤)作为名义上的幕府将军,起码的名分还是有的,后北条家竟然能请动这位承认梅千代王丸的身份,肯定是狠狠地出了回血。

见周围的人离得远,细川藤孝却是靠到景光耳边,低声说:“这也是无奈啊,实际上参加完这位的元服礼,在下还要赶去古河城的,将军大人同时把偏讳‘藤’字赐给了古河公方大人的嫡长子。”

景光听得目瞪口呆,这是无差别拉拢,古河公方和后北条两方面谁都不好得罪。幕府将军混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特别是以足利义辉那么刚硬的性子,此时一定在近江国内咬牙切齿呢。景光估计其年后即使回到京中也很难打开局面的,特别是性子灵活的细川藤孝不在身边,这位将军大人不一定能平衡好与三好家的关系。

由于细川藤孝还有几位重要人物要拜访,景光与其约定在晚上宴会时再详谈,便道别分开了。

第十二章 阴霾

后北条家确实是为此次的元服仪式下了很大功夫,这些重新修建的居馆,内部都经过了精细打磨的,景光进屋转了一圈,甚至觉得比自己在劝农城的御馆还要舒适不少。

不仅仅是休息的地方,单独的茶室及相关器皿都一应俱全,景光仔细看过,瓷器的品相俱佳,不是用来充数的残次品,这就是赤裸裸的炫富啊,雄霸半个关东平原的大大名,手笔果然是不一样。

最为令人惊讶的是,每一所居馆都安排有几名陪侍的侍女,具是年轻貌美的少女,所表达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这人景光没敢留下,让三好政胜打发走了,一来自己目前的条件,白送自己也收不了,二来真的是能收也不敢收。

问题出在这些少女的容貌上,漂亮是漂亮,一个个皮白似雪、身型窈窕,但却是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不似纯粹的岛国人,倒是很有些虾夷人混血的样子。目前虾夷人主要居住在北海道,由于岛内一贯对其群体较为敌视,实际上主要是岛内对这部分“未开化”群体蔑视的原因在里面,所以极少能在北海道以外见到虾夷人。自己居馆的那几位,都像是虾夷人混血,而且其白种人的血统都挺淡了,发色、五官已经不是那么扎眼,明显是在岛内与本地人生活几代了,能够在后北条家治下生活并被其所用的虾夷人部族,这让景光想到了个令人心惊的名号,那就是“风魔”。

自伊势盛时开始,由于自家出身卑微,后北条家最初的手下很是用了一些山匪、盗贼等边缘的武装群体,三教九流之辈也想凭借其赏识成为武士,其中就包括风魔族人。从后世的传闻看,风魔一族长相奇异,很可能是虾夷人的一支,今天看到那几名侍女,景光大体映证了这一猜想。风魔这个有名的“乱波”一族,在历史上也算威名赫赫,景光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把加藤胧还回越后长尾家了,毕竟对于这个群体,自己现在制衡手段不多,只能有多远躲多远,期待别让其盯上。

景光回道室内,自己脱下大铠,换上一身纯白色单衣,外罩白底蓝细纹狩衣,下身是与北条氏政一样的深紫色指贯,又变回许久不曾装扮的偏偏公子模样。景光对着铜镜看看,满意的点点头,很符合自己高位公家出身的花瓶定位,如果不是怕显得过于出挑,景光都准备穿较为正式的直衣。给人一种大族公卿的印象,有助于降低自己这个外来户的威胁度,让关东各家不至于太敌视自己。

“夜里让咱们的人每三人一组值夜,在城中的几日不准饮酒,从居馆外出也必须两人以上同行。之前安排在咱们屋内的侍女可能都是‘乱波’出身,毕竟本家和小田原城不是一边的,还是要当心北条家对咱们不利。”走在前往天守阁的路上,景光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三好政胜。

今夜一身深紫色水干便服装扮的三好政胜,很有种一休哥好友新右卫门的即视感,当然此时也就景光知道这个梗,在心里自娱自乐一下。

三好政胜双手捧着景光的“备前三郎国宗”跟在景光身后,听到这话明显也紧张了一些,毕竟他是在近畿地区长大的,对“乱波”的理解较关东的众人还要更深刻一些,诸如甲贺之里、伊贺之里,都是让各家大名又爱又恨的地方。

“记下了,殿下放心。”三好政胜虽然日常大大咧咧,但遇到正经事还是信得过的,景光突然又想到自己手下的柿崎晴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感到春日山城,这位“中二”少年还是有些让人不放心。

“明天你从这次跟着来的越后武士里再选个人,再给我捎封信去春日山城,看来还是得跟家督大人借些加藤一族的人过来才放心些。”景光叹口气道。

“现在也不知道大殿对关东这边是个什么态度,之前倒是听说想要替村上家去信浓国讨个公道,不一定能顾及这边!”三好政胜有些担心道。

理论上说,自己现在的本家是足利长尾家,而非越后长尾家,但景光和三好政胜都很自然得把长尾景长忽略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景光随口说道,心想实在不行撒丫子跑路,关东各家跑路的多了,随大流不丢人,大不了跟着军神大人关东出阵时再回来。当然这要看后北条家对自己方面的态度,自己所处的下野国,从目前看并不是后北条家的战略重心,应该问题不大。景光最大的担心在于,自己手里面没有什么像样的城池,劝农城作为防御城池使用明显不合适,足利城就更不用想了,一旦战事崩盘出现笼城的情况,自己方面完全就是盘别人桌上的菜。

两人靠近天守阁,人群开始多了起来,便不方便再交流家中的事宜,有默契的收声沉默而行。

在天守阁前负责迎宾的仍是“小鲜肉”北条氏政,两人此刻倒是有些撞衫的感觉,但也正常,毕竟狩衣作为正装穿也就那么几个颜色能选择。两人相视一笑,倒是北条氏政先开口道:“和阁一比,我这打扮也输的太彻底了。”

“阁下是金玉其中,在下比不得的!”景光特地用天朝官话说的。

这倒是让北条氏政有些惊讶,同样用天朝官话回答道:“阁下不愧是京中大族出身,看来可不止是金玉其外,同样是金玉其中,不如多留几日,幻庵爷爷这两日也在城中,我们三人可好好探讨探讨汉学。”

“不敢当,在下仅仅是懂些皮毛,与别当大人和阁下不能比的。”景光说的倒不是客套话,自己一个现代人和人家讨论天朝传统文化,还真不见得能行,毕竟岛国的贵族阶层对天朝文化研究极深,而自己连《三字经》都背不全,明显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北条氏政见后面的客人越来越多,倒是不好再一直和景光客套,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景光两人进入。在门口自然有武士上前收走了三好政胜的佩刀,但是却没有收三好政胜所捧着的“备前三郎国宗”,这算是对景光极高的礼遇了,不得不让人佩服后北条家的气度。

景光带着三好政胜来到天守阁二层,是个极其宽的大厅,看样子是特地把天守的整个二层房间全部打通了,在室内的包括各家仆从足足有二百来人,正式的各家宾客也有小百十号人,居然毫不显得拥挤。景光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身柳色直衣的细川藤孝,在座的也就他穿的最正式,其他各家主宾,甚至不少是穿水干便装赴宴的。

景光进入宴客大厅,倒是吸引了很大部分目光,景光也是习惯了,并不以为意,而是端起架子向西川藤孝的位置走去。与面上的从容不同,景光心里实际上是挺没底,默默给自己打气,今夜必是一番龙争虎斗。

第十三章 各怀鬼胎

景光走到细川藤孝身边时,这位才注意到,起身抱歉一笑,将景光让到旁边的位置上。

见眼前的细川藤孝心事重重,却不似下午时刚见到时那么有兴致,景光有些疑惑,半开玩笑似的问到:“细川与一郎大人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一下午都应付左京大夫大人安排的侍女,才如此没精神吧。”

细川藤孝投来一个“你很懂啊”的眼神,恢复了原先略带不正经的做派,夸张的说道:“三郎大人,看不出来,你懂得很多啊,阁下这是打算要婚配了吗?虽然年纪小些,但想来酒吞童子附身,毕竟和我等凡夫俗子是不一样的。”

景光倒是后悔撩拨他,无奈又解释道:“这不是看您兴致不高嘛,好心逗你开心,就不要转移话题打趣在下了。”

细川藤孝收起了一副浪荡相,环顾大厅一周,略带嘲讽的说道:“今日我是才见识了关东各家的‘忠义’,在下代表将军大人与各家接触,居然连愿意名义上声援一下的都没有,真是可笑。”

“将军大人需要援手,何至于从关东这么远的地方下手?”景光不解。

“就近的也都去过了,特别是今川治部大人那里,直接是见都没见上面啊,只能与雪斋大师发了几天牢骚而已。”细川藤孝说的这里,又指了指坐在斜前方的一名中年男子,“那位吉良家的大人更绝了,甚至当晚都没有让我留宿,连将军家的一门都靠不大住了,在下也不幻想什么了。”

景光看向细川藤孝所指的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大腹便便,穿着很考究的狩衣,狩衣上还印着“二引两纹”,在席间与临近的众人对答多回应以高声大笑,显得非常高调,这应当就是路上听北条幻庵所说的,世田谷城城主、吉良家家督吉良赖康了,这位倒也是心宽,刚得罪了北条幻庵,却又接着来赴宴。

看到景光盯着吉良赖康看,细川藤孝又压低声音道:“这位竟是带着侧室一块儿来的,听闻就是那位他十分宠爱的常盘姬,也真不知道这位怎么想的,曾经‘下马众’一族,如今的家督就这个样子,真是可笑。最有意思的是这位一直无所出,这些年才认命从同族里接了嗣子,倒真是讽刺。”

“下马众”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称呼,而是说作为将军家近支的吉良家在鼎盛时,各家路过的大名或武士都是要下马向其行礼的,当然这已经是老黄历了,现今的吉良家连小豪族都算不大上。但毕竟其出身就是如此金光闪闪,连后北条家也要上赶着去与其联姻。

景光环视一周,几乎在坐的都不认得,便又问向细川藤孝:“哪位是赤井家的,你也去拜访过了吗?”

“坐在前面的那个老头,对,那个衣服上印‘雁金纹’的,他就是馆林城城主赤井重秀,正在和他搭话的年轻人是他的外孙,横濑国繁。”细川藤孝指向左前方最前排的位置。

“横濑家的也来了?”景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上野国横濑家与足利长尾家号称是关东管领家的左右臂膀,没想到横濑家也派人到这里来观望,景光在心里为关东管领上杉宪政默哀一秒。

横濑家说起来也与足利将军家有些渊源,其是清和源氏新田流的嫡流,而新田家属于足利将军家一支,也是有资格使用“二引两纹”的,后来新田家继承人为避战祸,入嗣自家重臣横濑家。所以说现今横濑家实际上就是新田家。横濑家当代家主为横濑成繁,其正室就是赤井重秀之女。而赤井重秀的女儿辉子为横濑成繁剩下了两子,眼前的就当是长子国繁了。

景光对横濑家掌握的如此清楚,却是因为从越后时就开始收集横濑家的情况了。无他,横濑成繁的次子,便是先景光一步入嗣足利长尾家的长尾显长,这也注定了景光对横濑家和赤井家没什么好感。

景光倒是开始担心,一旦赤井家投靠后北条家,横濑家会不会一同被寝反,虽然横濑家当代家督横濑成繁一直是比较坚定的支持着关东管领,但真到了自己岳父都投靠后北条家,其如何自处?

景光觉得必须得想办法拔掉赤井家这颗眼中钉,其存在对于足利郡来说危险性太大。赤井家所领有的上野国邑乐郡不仅是上野进入关东腹地的重要通道,也是武藏国进入下野的重要咽喉地带,相当于国门被控制在别人手里,景光觉得所谓的如梗在喉,应当就是这种感觉了。

“下野国佐野家的人来了吗?”景光急问道,自己边上的这位邻居的态度还是很关键的,如果佐野家也投诚后北条,那么景光可以直接准备跑路了。

“倒是没有见到。”细川藤孝摇头道,这倒是让景光心下稍安。

为了感谢细川藤孝给自己传递的消息,景光觉得应该提点他几句,说道:“与一郎大人,在下觉得你也不用在关八州费心费力了,还是那句话,去越后国吧,相信长尾弹正大人(长尾景虎已拜领从五位下弹正小弼)一定会愿意伸出援手的。”

“是吗?”细川藤孝有些怀疑的问道,“将军家和长尾家非亲非故的,之前又未曾有何联系,长尾弹正大人能够愿意帮忙。”

景光心说你太小看军神大人了,你只要把话说的高大上一点,说不定他一激动,自家家业都能不要了,当即点兵就跟你上洛了。但话不好说破,毕竟自己也不能说完全摸清自家这位“毗沙门天”殿下的性子,万一其又觉得不占“大义”而不愿帮忙也未可知。

细川藤孝藤孝点头,说道:“反正都来到这了,去趟越后也花不了多久,不过三郎大人您可得给我写封书信送给弹正大人,替我说项一下。”

景光觉得不过是费力写几个字,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正欲与细长藤孝再攀谈两句,却见主位一侧的门被拉开了,北条氏康、北条氏政率先走了进来,身后是一名不大的孩童,应当就是那位梅千代王丸了。

“诸位远到而来,实乃本家荣幸!”北条氏康语气温和,倒真不像是雄霸一方的大大名,反而一副温良长者气度,但包括景光在内的所人真都不敢怠慢,具是规规矩矩躬身行礼。

景光几乎是最后一个起身,不动声色的又扫视一眼,知道这出几乎囊括了关东各家的好戏,算是要正式开始了。

第十四章 杀生立威

宴会上的食物酒放在这个时代算是极其丰盛的,期间,后北条家还专门安排了几名艺人表演能剧,虽然景光实在是欣赏不来,但各家代表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诸位远道而来,在下代表梅千代王丸大人谢过,请饮!”北条氏康见席间的众人吃的差不多了,坐在主座上拿起酒碟发话。

众人均是举酒回应,景光当然仅仅是抬手意思一下,便又将酒碟放了下来,目光落在拘谨的坐在北条氏康旁边的梅千代王丸身上,这位看样子比自己还要小一些,明显不适应宴会的气氛,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当然在座的也没谁真的在意他,毕竟只是个傀儡而已。

“实不相瞒,”北条氏康喝了酒,继续说道:“受今年大雪影响,本家战略受阻,没能平定上野国乱局,梅千代王丸大人深感忧虑,特命我等与年后开春再行讨伐上州,届时还需要各位能够通融。”

话说的很客气,却是实打实的威胁,年底由于降雪影响,后北条家最终是没有能够成功攻入上野国,止步于足利长尾家镇守的武藏国西北部要冲御岳城。

由于地形原因,武藏国进入上野基本只有两条路线,一条是武藏国西北部由御岳城至上野国平井城一路,可进入西上野地区,另一条是走位于武藏国北部的赤井家馆林城,但由于古河公方家、成田家、梁田家等未归顺的势力都盘踞在武藏国北部,可能是出于稳妥考虑,后北条家没有选择北部的线路,一直是主攻西北方向。不过此次看来,年前的失利,让其也开始加快武藏国北线的布局了,拥立梅千代王丸就是第一步。

席间众人听到北条氏康此话,反应就不那么热烈了,仅仅是早就臣服后北条家十几家豪族代表积极回应,席间刹时间有些沉静。

北条氏康见回应寥寥,也不以为意,起身说道:“在下有些困倦,由吾儿新九郎氏政代为主持,在下和梅千代王丸大人先行告退了。”

景光没明白这头相模的狮子是唱的哪出戏,摆这么大的排场露个面就走了。众人恭送北条氏康离开,宴会场面又活跃了一些,留在席间的北条氏政走入席间,开始向各家代表敬酒,各家相熟的众人也开始互敬。

“一群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家伙。”细川藤孝看着席间的众人,摇摇头挖苦道。

景光的目光从北条氏康离去的方向收回来,转头看向细川藤孝,笑道:“与一郎大人,这叫无声的抗议,毕竟现今关东地区哪有敢当面顶撞左京大夫大人的存在呢。”

“喂!那边俊俏的小哥,不会就是从越后来的长尾家的大人吧,与我们赤井家可是邻居啊,还不快来见见本家家督大人。你也听到了,年后必将乱起来,本家也好保你领内平安!”

景光听到有人喊自己,皱起了眉,是赤井重秀身边跟着的一个侍从武士,知道自己的身份还如此,是真的没把自己这个外来户放在眼里,关八州的豪族大多出身显赫,目高于顶惯了,但在此场合如此做派,是明摆着欺负自己年幼,当着众人要给个难看。

景光又看向赤井重秀,仍是在与人闲谈,似乎并不在意下属的所作所为,一旁的横濑国繁毕竟年轻一些,沉不住气,偷偷看向自己这边,这就是明显给自己下套,毕竟由于继承人争端的问题,自己与横濑、赤井两家没有多少缓和余地。

景光觉得横濑也好,赤井也好,目光还是短浅一些,这已经不是平安时期了,出身、家名还这么重要,看来自己得告诉他们一下,战国毕竟是靠拳头说话的。景光盯住了赤井重秀,顿时恶向胆边生。

景光站起身来,顺手将三好政胜手中的“备前三郎国宗”拿在了手上,迈步向那武士走去,那人身量不高却明显粗壮很多,由于手中拿着赤井重秀的太刀,倒是不惧怕景光前来,示威似的也站起身来迎上前。

两人还有几步时,景光率先质问:“在下奉家督大人之名来此看看(当然是假的),到底是谁家会背弃管领大人,没想到你赤井家却是已经成了小田原城的先锋了,怎么要一同拉着横濑家吗,我足利长尾家可不齿于与尔等同席。”

话说的大义凌然,上来就盖大帽子,一下把赤井家的几人说懵了,连横濑国繁都不自觉的退了退,与赤井重秀拉开距离,似乎是表示自己清白。

赤井老头坐在那脸涨的通红,本想让人敲打敲打景光,没想到对方来这么一手,上来就上纲上线。此次计划倒向后北条家,自己家确实是不占着理,所以本家内部争议也一直很大,与后北条方面也还没完全谈成,本来就两可的事情,让景光把自己方面说的多厚颜无耻一样。赤井重秀心里嘀咕景光,心想你要是真要脸怎么会来这里。

赤井重秀看着一副大义凌然样子站在那里的景光,听着各家传来的窃窃私语,心中羞恼难耐了,本想借机在各家前面立立威、露露脸,没想到景光如此应对,喝到:“好生无礼的后辈小子,长尾但马守大人都不曾如此和老夫说话,权兵卫教训教训他。”

那名叫权兵卫的武士闻听命令,便想拔刀,其实更多的是想威胁一下景光。但景光就是等这一刻,对方鞘中刚露出刀光,自己的太刀已经出窍了,垫步上前一个左横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那名武士的头颅已经向后飞了出去。

献血喷涌,室内顿时大乱,景光本身就是要惹事情的,一方面是在这棒关东众面前立威,一个冲动或者说神经质的对手总是最难预判的,一般人也不愿意招惹。另一方面景光是真的想做掉赤井家的人,虽然在礼法上不合规矩,但自己刚才也表明了态度,赤井家叛乱,大义名分具在自己这边,当然大家信不信就无所谓了,起码面上过得去。

景光甩掉刀刃上的血迹,却是转头看向赤井重秀这老头,提刀向其走去,当然也仅仅是打算吓唬一下他,景光可没胆量在宴会上把一家家督宰了。

行进中便觉得一个黑影闪了过来,毕竟经历过战阵,景光对袭击敏感很多,本能的横刀抵挡,便觉得刀身上传来一股大力,这股力量竟是连带着景光的身体要倒飞了出去,后退几步这才止住力道。

便见面前立着一个大汉,真的是大汉,来到岛国以后,景光就没有见过超过一米八的人,而眼前这位足有两米不止,虎背熊腰。全身藏蓝色劲装,头上戴着护额,粮商戴着一副夸张的鬼面,看不清容貌。

那大汉手中拿着一根长棍,刚刚景光就是被其扫飞出去的。见景光退了几步就站定,大汉有些惊讶,拧了一下手中的木棍,从中抽出一把直刀,不敢大意的盯住景光。

第十五章 交待

“小太郎!”

景光听见北条氏政喊住了那大汉,并冲其摇了摇头。那大汉又将拔出的刀归鞘并背于身后,空出两只手来,似乎是想赤手空拳与自己搏击。

景光看着他却没动,从怀中拿出一方白帕擦拭好自己的太刀,归鞘后丢给了三好政胜,既然是要立威,那自然是不能怂的,且对面那大汉已经收起了刀,自己就更不能怕了。

小太郎?景光略微思索,知道眼前这位应当就是那位风魔家的第五代头领了,这身材,景光还以为是大鲨鱼奥尼尔肉身穿越了呢。

景光这次是主动迎上去进攻,自己虽然力气大一点,但毕竟和对方的体重、身高相比完全处在劣势,可是不敢被动防守。

两人胳膊相撞,风魔小太郎心中的惊讶更甚,却没想道眼前这位看着孱弱的少年竟是力气不小,甚至稳稳与自己较量个平手,简直匪夷所思,两人都谨慎得相互试探了几下,却是都没有把握拿下对方。

“好了!小太郎下去吧!”北条氏政本来挺有兴致的看了一会,见自家的巨人竟然制不住景光,就是一阵称奇,甚至有些忘了赤井家刚死了个人的事清,只觉得景光允文允武,人才难道,就想向景光讨教一下用了何等秘术练就的本事。

北条氏政未理睬一旁愤恨之态的赤井重秀,向景光走去,却不想这时宴会间的门被拉开,有本家小姓通传说家督大人有情景光。

屋内的众人一方面惊叹于景光的狠辣与实力强筋,另一方面看着景光,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毕竟北条氏康出面传召,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

景光松了口气,与风魔小太郎较量,那是真的憋着一口气的,作为引起北条家重视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后面便是要进一步让其正式接受、认可自己的存在,自己需要拿出点像样的利益才行。

被带出宴会间,景光被带入不远处的一间小茶室,才发现北条氏康并没有离开天守,反而是躲在这里听着评定间中的动静。景光走进来跪坐于下手,北条氏康没有说话,而是板着脸,双目炯炯有神望着景光。

景光倒是没感到什么压力,而北条氏康未言语也并非有意制造氛围恫吓景光,而是真的对发生的一切很无语,心里在权衡着得失。

本来安排这次宴请,就是希望借助关东各家相互敌视,把这摊水彻底搅浑的,一群心怀鬼胎的老狐狸,被自己请来,难免会相互猜忌,对于后北条家下一步战略是有利的。但是却没想到被眼前的愣头青给破坏了,真不知道眼前这位怎么想的,竟然真敢在自己地盘上砍人。

“小友今日真是让我另眼相看啊,在路上我还有些奇怪,传闻中的厉鬼转世怎么会如此温文呢,果然,但凡鬼神都是在凡人不经意间发难的。”

景光听到调笑的声音,却是发现北条幻庵这老头也在房间中,开始进来时太过紧张,竟是只看到了北条氏康。

“在城中斩杀本家的客人,不知道长尾三郎大人如何给在下一个交代啊?”北条氏康终于开口了,声音里也带了压迫感。

“以一郡之地谢罪如何?”景光立马回话道。

北条氏康被景光的回答弄懵了,好笑道:“怎么?阁下准备带着足利郡的封地投到本家吗,那我倒是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邑乐郡如何?”景光回答还是很干脆,主要是少说少错,这种不对等的谈判,还是尽量留下空白让对方遐想,也好引起对方的兴趣。

邑乐郡是关东要道,坐落在其中的馆林城,更是卡在上野、下野、武藏三国交汇处重要城池,往北便是下野国梁田郡重要关隘唐泽山城,突破以后便是一马平川的下野平原,往西延渡良濑川可进入上野国腹地,确实是一块兵家必争的要地。

北条氏康闭嘴不语,北武藏地区的攻略是由自己的叔父北条幻庵负责的,自己在其在场的情况下,不便于发表倾向性意见。

北条幻庵见家督示意自己发言,呵呵一笑道:“阁下说的倒是轻巧,拿别人的领地做人情,更何况赤井家已在考虑倒向本家了,阁下告诉老夫,又何必要接受这不切实际的提议。”

“老大人您也说了,赤井家仅仅是在考虑,再说,这么重要的地方拿在自家手中总好过其他。”景光抓住对方话语中的不确定性因素,继续说道,“再说一旦赤井家投向了左京大夫大人,那诸位可就再也没有机会真正获得这块领地了,赤井家倒戈,作为管领大人下属倒戈的一面旗帜,不加封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再去收他们的居城。”

“且不说老夫信不信的过阁下足利郡的战力,阁下以何名义征伐赤井家,你足利长尾家与赤井家可同为上杉宪政臣属。”问话的依然是北条幻庵,“看在你对老夫的脾气,倒不如阁下投到本家,更现实一些。”

景光听到北条幻庵这么说,倒是觉得有戏了,继续说:“在下于席间也说了,赤井家背信弃义,自然是人人得以诛之,至于在下能否拿下赤井家,就不劳烦别当大人费心了。”

“好!”北条氏康倒是先被说动了,止住还有话说的北条幻庵,说道:“如果阁下能够如所言一般,本家可以既往不咎,并且把话放在这,下野国本也不是本家目前军略方向,自然可以准予你在此经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明年开春,本家军势将驻兵唐泽山一带,如果阁下在六月前不能做到所承诺的,那本家将正式接受赤井家投城,带其一起兵发下野。本家念你年少,若愿意侍奉我小田原城,届时可许你一份俸禄。”

“我想就不牢左京大夫大人破费啦!”景光说道。这么谈,也就是看准了后北条家比较“务实”,这种交易放在别家肯定是行不通的,如果是军神大人,自己可能直接被砍了。

“哈哈!”北条氏康大笑道,“很有意思的少年人,叔父大人,开春后要麻烦您坐镇北武藏了,替本家接收邑乐郡,亦或是长尾三郎大人的足利郡!”

北条幻庵见自己侄子已经拍版,便俯身领命,看了眼一旁的景光,突然脸上挂笑问道:“不知阁下可曾婚配?”

第十六章 女主人

景光在葛西城观摩完梅千代王丸的元服礼,并未能够接着离开,而是被留在了葛西城近半个月。景光估计,关东各家都以为自己被北条氏康宰了。

景光一行年节前赶到的葛西城,踏上返程时,已经是天文二十一年的一月了。由于关东平原消息传递快,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和古河公方足利晴氏都已发布了通告书,不承认后北条方面拥立的足利义氏(梅千代王丸元服后正式名)为新任古河公方。

其中,足利晴氏的反对影响不大,这位目前还在后北条家的包围之下,服软只是时间问题。但上杉宪政不承认新任关东将军的身份就比较麻烦,按照幕府施行的管领制,管领不承认将军的话,将军传承就不惧正统性,这也是早前足利义辉与细川晴元和解的原因。

有分歧就要解决,后北条家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自然是“砂锅大的拳头”打到你认可为止,后北条家以足利义氏的名义发布了讨伐关东管领的檄文,关东风云又变。而这十来天景光在干什么呢,在葛西城陪北条氏政背唐诗、宋词……直到三日前才得到消息今日让自己离开,这些天景光可谓一天比一天绝望,甚至以为自己要被像“少帅”那样软禁了。这日离开葛西城真的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大不一样。

来时队伍不过二十人,这日回去时,队伍规模却是大了一倍不止,甚至两旁还有一支五十人的后北条家骑马武士队护卫。

景光回头看了一眼位于队伍中后部的双人抬“乘物”,以及缀在后面的十余名“壶装束”侍女,就有些挠头,询问一旁的三好政胜道:“会不会不合规矩啊,毕竟没请示家督大人的意见。”

三好政胜看着景光一脸狼狈相,笑道:“如果您说的是景虎大殿的话,没有问题,毕竟臣属的婚姻,主家一般是不会太在意的,当然这位玉绳殿的身份还是有些敏感,是应当修书一封说明原委,想来大殿不会为了这种事责罚的。至于长尾但马守(景长)那边,您直接应下北条左京大夫提议的婚事,确实是不合规矩的,毕竟您名义上还是这位大人的嗣子。而且听劝农城留守的武士说,长尾但马守的女儿初姬与殿下同龄,迎娶这位才是继承足利长尾家名的正途。”

三好政胜毕竟是畿内大族出身,对其中一些门道看的比景光要透彻。

景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自动忽略了长尾景长的问题,说道:“回到城中,记得帮我代写一份请罪的书状给家督大人,你带笔,回头给我来誊抄。至于但马守那边,算了,不用知会了,料想北条家这一开战,他也顾不上我这里。”

三好政胜应允一声,指着前方说道:“殿下,咱们已经出了邑乐郡范围,前面就要过唐泽山城了,再有个数时辰就能到领内。”

景光几乎是天没亮便出城往回赶,全不似来时悠闲,力求当天返回劝农城。此时看着眼前高踞于山峰的唐泽山城,悬着心起码放下了一半。想着作为唐泽山城主人的佐野家在面对后北条家所表现出的硬气,这是极少数敢不应北条氏康邀约的家族,有其作为下野国的国门和第一道防线,自己还是挺庆幸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在即将进入下野国时,后北条家的武士也撤走了,景光这才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到傍晚时分,长长的队伍抵达劝农城下,已经得到消息的甘粕景持和斋藤朝信在城前迎接。其中居然还有些女侍打扮的少女,景光询问才知道,是斋藤朝信从随行武士家眷以及城下町商户之女中选了一批,充作城中侍女,毕竟景光来到劝农城中以后特别能将就,城中的御馆已经被住成单身公寓了,无他,省钱尔。

但是有正室夫人入住,御馆就不能再那么寒酸了,城主该有的威仪还是要有的,这才又临时雇佣了些女侍,并整体清扫了御馆。

队伍并未在城门停下,而是直接长驱直入,进入城中御馆才停下,景光翻身下马,队伍后的乘物也顺势落地,但里面的人却没出来。

三好政胜毕竟见多识广一些,带头喊到:“恭迎玉绳殿。”

其他众人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一同又喊了一遍。此时乘物的门帘才被掀开,一名雍容华贵的少女侧身而出,乌髻如瀑垂于腰间,再细看其面貌,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特别是一袭华丽的“细长”装束,樱色袿袍外罩萌黄色与白色相间的细长大袍,仪静之姿在月色映照下,另有尊贵之气扑面而来。

虽然已经相处一两日,但景光得承认,眼前的美人确实是怎么也看不够的,再加上富贵逼人的端庄气派,娇美极致而不妖艳,倒真是给人一种仙子驾临的感觉。

这女子便是劝农城以后的的女主人,鹤姬。

北条鹤本为北条幻庵的幼女(是的,这位看来也不是正经和尚),一直生活在北条幻庵所领有的居城玉绳城,因故三好政胜才会按习惯称呼其为“玉绳殿”。北条氏康这位联姻达人欲与吉良家联姻时,将叔父北条幻庵所出的这位“小堂妹”过继到了自己名下,没想到联姻提议被驳回,北条幻庵却见缝插针似的送到了景光这里,真不知道算是看好景光,还是故意下套。

景光在葛西城停留多日,就是等这位从相模国玉绳城赶过去,昨日在葛西城中御馆举行了婚礼,虽然是迎娶正室,但仪式办的极其简单,后北条家主持,仅仅是走了必要的几个流程,其他一切从简,倒是有些委屈了自家的公主。

北条鹤嫁过来,景光是很无奈的。一方面,虽然从对方容貌上说,自己是赚大了,但这位是以北条家公主身份出嫁的,自己以后在关东的处境将会很微妙,特别是等到军神大人“关东出阵”,自己就非常尴尬了。当然,好的方面是,北条家短期应该不会打自己地盘的主意了。

另一方面,是出在年龄上,景光目前远远没到婚配年龄,即使是政治联姻,惯例上也极少有十二岁以前的安排婚事的,更不要说此时自己刚刚虚岁才十一,而鹤姬是天文三年生人,比加藤胧还要大一些,年长景光足有六七岁,这明显是童养媳的打开方式。

景光在脑子里盘算时,北条鹤已经走到了其面前,先是躬身行礼,并未多做言语,领着自家带来的一众女侍步入了御馆。

景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种预感,觉得自己的悠闲日子可能要到头了。

这时,斋藤朝信快步走到仍在发呆的景光近前,低声道:“二条少纳言大人到城中已经多日了,一直在等殿下您回来。”

“谁?”景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十七章 变通

“二条少纳言忠实大人。”斋藤朝信见景光不解,便又进一步解释。

景光对此人的印象可是极其淡了,当年二条家送自己到越后的便是此人,一晃十年过去。

“这位大人来找我有何事呢?”景光问道。

“只是说是奉了二条关白的命令。”斋藤朝信回禀道。

“安排一起用晚餐吧,你和甘粕近江守大人一同来,至于阿鹤那边,安排人将饭菜直接送入奥中,记得准备的丰盛一点。”景光一边向御馆中走一遍安排道。

一般的御馆都有表、奥之分,城主日常处理公务的区域称之为“表”,而城主以及内眷居住的区域被称之为“奥”。景光记得后世岛国有剧集名为《大奥》,也就是讲德川将军后宫里的故事,与天朝很流行的《某嬛传》、《某某宫略》一个性质。景光以前自己住在御馆,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但此次画风突变,倒是很觉得不习惯,特别是看着御馆中不是走过向自己行礼的侍女,景光就感到铜钱正从自己的钱包中哗哗向外流淌。

景光简单梳洗了一番,由于是在自己城中,便没有穿着太正式,换了件浅色的水干便服就来到了宴请用的小间。甘粕景持倒是先来了,正在与二条忠实聊天,二人见到景光带着斋藤朝信进来都自觉的起身行礼。

“二条少纳言别来无恙。”景光落座后客套道。实际上对二条忠实没什么印象,毕竟那是景光刚刚来到此世不久,只是觉得这位真的是很早衰啊,记忆中此时其应当也就四十多岁,头发却已经花白了,还是那么的干瘦,一身青色直衣穿在他身上飘来荡去的,看着倒像是风筝成精了。

“承蒙挂念,经日一别,没想到再见时,长尾三郎大人都已经独当一面了。”二条忠实有些感慨道。

“在下于前年上洛时,应当去拜访少纳言大人的,却不想被将军大人与三好家的战事所累,没能成行,最终还是劳烦您往我这跑一趟。”景光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真的忘了这回事清了。

“您客气了。”二条忠实说道。

景光抬手示意二条忠实先用餐,这位看着弱不经风,吃起饭来却是别有一番雷厉之感,很有些饿鬼投胎的样子,看来京都中大部分公家日子真是不好过。

景光见其吃的差不多了,又命斋藤朝信为其斟酒,自己则是倒了碟清水,说道:“二条少纳言大人一路辛苦,不知千里迢迢来我足利郡所为何事。”

二条忠实仿佛这才想起了正事,马上将酒碟放下,从怀中取出一份大红色手札,双手恭敬的抵了上来,景光疑惑的接过手札翻看,这却是朝廷的任命文书。

“正五位下右近卫少将?”景光疑惑得看着二条忠实,这算是很高的官位了,岛国很多的武家能够求取到的顶点,可能也就是从五位下的官位,越后长尾家作为越后国守护代,代代担任的也不过是正五位下弹正小弼,毕竟五位以上的官位在过去就有机会“升殿”(上朝时在天皇御殿奏对),故而又被称之为“殿上人”。虽然此时这种朝廷任命的律令制官位实际意义已经不大,但也是一种身份象征。

看出了景光的疑惑,二条忠实解释道:“按照二条家的惯例,宗家子弟元服后是会被授予正五位官位的,关白大人成年时便是先被授予的正五位下,这也算是关白大人对阁下的一片心意。”

景光点点头,说道:“代我谢过关白大人,不知道按惯例如何向官家(天皇)进献呈资。”

“这就不劳三郎大人,不,应当是不劳右近卫少将大人费心了,关白大人已经处理好了。”二条忠实笑道。

景光觉得不愧是给自家人办事,就是敞亮,当然自己也不能无所表示,说道:“少纳言大人多住几日,待我准备些越后国产的金砂,算作向族中的供奉,您一并带回去。”

“那在下可就不客气了,您也知道,京中各家的日子不好过,不要说无官位的族中子弟,即使是有官位的,朝廷也不是每次都有俸禄能发下,各家又没什么产出,很多族人已经开始给商户画画谋生了。”二条忠实不好意思道。

景光听他如此说,心中便是一动,问道:“族中的各位,能离京出仕别家吗?”

“这可能不行,”二条忠实被其问得有些懵,“已有官位的按律令是不能的,即使是未有官位的族人,除了早年间由公转武的藤原各家外,在律令上一般也是不允许出仕武家的,特别是朝廷对五摄家、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等家格的各家约束很严,至于名家、半家等家格的各家也鲜有外仕的,毕竟这算是我藤原氏与官家不成文的约定,是朝廷最后的脸面。”

“如果是公家子弟出家入道以后呢?”景光进一步问。

“这倒是无所谓,但有了僧籍的话,一般是不能离开寺院的吧。”二条忠实不确定说道。

“如此就好办了!”景光提议道,“您回去与父亲大人商议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可令一批族中子弟来我处,我会做通比睿山延历寺的工作,弄一批僧籍,然后以学问僧的名义将度蝶挂靠于足利学校。”景光说着自己的打算。

这也算是景光第一次正式称呼二条晴良为“父亲大人”,也是为了进一步拉近与二条家的关系,再说从后来的一些事看,这位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景光的安排虽然有些绕,但是二条忠实却是听明白了,有些不确定道:“这样不合适吧,冒领僧籍,这么儿戏。”

“少纳言大人放心好啦,我这不就是给族中的子弟谋条生路嘛,再说我这里也缺些能写写画画的人,与各位在平安京卖字卖画没什么本质区别,您放心,我按每人每月五百文的标准发放薪资,如果是特别厉害的大人,翻几倍也可以。”景光信誓旦旦的说道。

二条忠实一听有固定薪资,自己都有些心动了,月俸五百文对于公家来说是不少了,但在景光眼中这可真算是雇佣“黑劳工”,划算的紧。

结束了晚餐,二条忠实表示明日一早便离开,要抓紧赶回平安京与身为族长的二条晴良商议。敲定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景光心情大好,往御所内里走时,步伐都轻盈了几分,解决了一件心事,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景光拉开自己居室的门,便见室内闪着微弱的烛光,北条鹤一丝不苟的跪坐在门口恭迎自己。其见景光进来,又是极其标准的俯身行了一礼,贴身所穿的月白色小袖和服在领口处敞开一丝缝隙,露出一抹白嫩,看的景光有些尴尬,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呃,可是说好了,现在只能单纯的抱着睡哦!”景光吞了下口水,有些头疼的说道。

第十八章 画风变了

这一夜……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生。

“殿下,殿下,该起来梳洗了!”

景光朦胧间听到有女声在喊自己,还能够闻到淡淡房间内淡淡的清香味,缓缓睁开眼,窗外天还未亮,室内仍然点着蜡烛,眼前的少女却是已经装扮整齐,外着一件柳色小袿袍服,内里是白色单衣与小袖,下着绯红色长袴,端庄娴静依然。

景光揉了揉眼睛,还不是很清醒,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二刻了!”北条鹤糯糯的声音回答道。

“大姐,刚五点半啊,你以为高考生啊起这么早!”景光有种要跪了的心情,带着起床气在地板上打起滚来。

北条鹤看着在地上蠕动的景光,正大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有些目瞪口呆。从被褥中滑倒地板上,景光被凉气激得彻底清醒过来,起身望向一旁跪坐着的北条鹤,对方眼圈竟是有些红了,景光的头更疼了,又不能难为人家小姑娘。嗯,虽然年纪比景光大,但放在后世妥妥的少女一枚。

景光裹着被子坐了起来,调整了下语气,问道:“阿鹤叫我这么早起来,今日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殿下,倒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刚才被景光吓着了,鹤的回话怯怯的,“就是早课的时间到了,担心殿下睡过了。”

“什么早课?”景光一脸茫然,“我又不是和尚。”

“就是武士的早课啊,练剑、练字什么的。”鹤理所当然的说道,“父亲大人特地叮嘱了,让我一定不能睡过头,要早一步起来服侍夫君大人呢!父亲大人说,武家的早课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修行,让阿鹤一定要注意呢。”

好吧,就是晨练嘛,好像在以前时听天室光育或大熊朝秀说过,是当笑话听的。景光又不能跟鹤说自己不晨练,因为自己懒……自己懒……懒……

“谢谢阿鹤了,险些睡过了,哈哈。”景光昧着良心说道,从被子里爬出来,鹤见状招呼侍女进来替景光褪去了当作睡袍的小袖,鹤从铜盆里取了沁水的百帕,上来替景光擦拭身体,景光觉得后北条家的封建残余习俗太奢靡了,以前都没这么将就过。

“啊!”湿帕搭在景光背上,刺骨的冰凉感传来,伴随着景光的惨叫,“怎……么……这么凉?”

鹤看了看手中的百帕,又看了看景光,疑惑道:“在家中时,父亲大人就是没早用凉水擦拭身体的,说是强身健体,还以为武家都是如此呢。”

“是!”景光咬牙说道,心里把北条幻庵从头骂到脚,不过又想道北条幻庵貌似很长寿,自己也姑且试试,再说输人不输阵,“刚才没准备好,来吧。”

景光在鹤以及一众后北条家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走出御馆时,天也不过微微亮。

景光打着哈欠走出劝农城,看到城下町已经开始忙碌了,城外也有不少武士在练习太刀劈砍动作或是枪刺,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闹了半天还真是就自己早上懒床。

“殿下早啊!”

景光回头看到甘粕景持正带着一队招募来的长枪足轻,似乎打算去城外的校场训练,足轻们都配备了统一定制的简易具足,唯一不同的是,仿照大铠的样式,在左肩设计了一个大袖,用于增加对弓箭的防护。通体刷成了黑色,全阵整齐划一,有些正规军的味道了。

得益于景光自山城国以来就有的厉鬼的名号,这群农人出身的常备足轻很是惧怕景光,不大感看自家的领主大人。景光从站在最前方的一名足轻手中接过他的长枪,这是景光让梅居小一郎仿照美浓国长枪的样式仿制的,枪长六米,是典型的方阵用长枪。

当景光在美浓国看到斋藤家的长枪足轻时,便想到了上一世看到过的一种枪阵介绍“西班牙方阵”,这可以算是火枪正式进入战场后衍生出的新型作战方式,于十六至十七世纪称雄整个欧洲,对于暂时不掌握战马来源的景光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按照目前的财力和人力,景光可养不起一只一千到一千五百人的标准方阵,更不要说三千人的大方阵了,只能暂时按照一百武士、四百长枪足轻、一百铁炮足轻的岛国军阵规模来编成,另有一支三十人的骑马武士队作为景光的旗本队,这是景光以两万石产出能承受的极限了。特别是东国地区铁炮不好弄,其中五十支还是从山城一战带回来的,另有二十支是春日山城的库存,额外的三十支四处拼凑,可是难为死了负责后勤内政事务的斋藤朝信。

为了这支常备部队,景光几乎是耗尽了自己带来的储蓄,如果不能抓紧以战养战,很可能就要破产了。

景光跟着甘粕景持到校场转了一圈,说实话,效果很不理想,在站定作战时效果很好,但由于方阵队伍过于庞大,在队伍行进的指挥上困难很多。六百人的方阵就如此麻烦,欧洲三千人的大阵如何做到令行禁止的?观摩了一会儿,景光突然想到了原因,刚才开始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是“配乐”啊。

“近江守大人!”景光招呼甘粕景持到跟前,后者满脸的郁闷,感觉自己训练的足轻在主家面前丢了脸,“安排太鼓参与军阵训练,你们合计几个鼓点方式,将前进和最右转化为鼓点,训练军阵辨别鼓点指令。”

“是个办法!”甘粕景持闻言也是豁然开朗。

“只能再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至多三个月,本家将要有战事,届时我希望这已经是一支可靠的战力。”景光叮嘱道。

“殿下放心,定不负所托。”甘粕景持郑重应下。

景光抬头看天色还早,甚至还没到日常自己起来吃早餐的时点,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以前确实是太松懈了,大把的时间就这么溜走了。

“殿下,早啊。”斋藤朝信明显是已经在城下町巡视了一圈,看到准备回城的景光上前问安。

景光顿时有一种“大家都好努力”就自己好吃懒做的感觉,自嘲笑笑,对斋藤朝信道:“新九郎,用过饭一同去足利城的城下町,再商量一下铜山的事情!”

“好的,”斋藤朝信应道,“总觉得殿下今日和往常不一样啊。”

“是吗?就当是早起洗凉水澡的功劳吧!”景光哈哈一笑转身进城,留下一脸困惑的斋藤朝信。

第十九章 乱局起

时间很快来到了天文二十一年五月,这几个月可着实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月下旬,武藏国内封冻的河流都未完全融化,后北条家便再次发动了上野国攻略,约一万五千军势于河越城集结北上,攻击处于武藏国最前线,由足利长尾家镇守的御岳城。

二月初,御岳城被后北条军攻陷,负责守城的足利长尾所属安保家全族于天守阁自焚殉城。致此,由武藏进入上野国的西北门户洞开,后北条军直逼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坐镇的上野国平井城,上杉宪政随即发布了关东总动员令,号召关东各家一同讨伐后北条家。

在御岳城被攻陷的几天后,上野国甘乐郡国峰城的小幡家、佐位郡伊势崎城的那波家、碓冰郡安中城的安中家、吾妻郡箕轮城的长野家(箕轮长野)、邑乐郡馆林的赤井家先后通告,表示支持第五代古河公方足利义氏,算是彻底投入后北条家阵营。由于上野国西部、南部地区各家相继投敌,平井城于上野国西南部已成孤城,上杉宪政被迫退出平井城,仅留尚未元服的嫡子龙若丸留守。

三月初,平井城守将开城投降,上杉宪政之子龙若丸被后北条军捕获并处死,至此后北条家完全控制了上野国西、南一线。上野国中仅有新田郡金山城的横濑家、山田郡桐生城的桐生家、吾妻郡岩柜城的斋藤家(岩柜斋藤)、群马郡厩桥城的长野家(厩桥长野)、利根郡沼田城的沼田家以及集结于势多郡的足利、白井、总社等作为管领“家宰”的长尾三家仍在坚持与北条家对抗。

四月初,在武藏国内,北条幻庵从围攻古河城的军队中,抽取了约计四千五百人,经由上野国邑乐郡进入下野国梁田郡,陈兵于唐泽山下。景光知道与后北条家的对赌开始了,接下来就是时间差的问题,后北条家先一步拿下梁田郡的唐泽山城,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足利郡,景光的所有依仗化为乌有,而只要景光先一步拿下邑乐郡的馆林城,那么后北条军便处于被前后夹攻境地,之后才可能有谈判的余地,而景光对自己的邻居佐野家极其唐泽山城还是有信心的,剩下就看自己的表现了。

四月中旬,已经做好准备的景光,发布了讨伐叛贼赤井家的通告檄文,这则通告在关东没引起什么关注,因为目前上野国已经打乱了,相互征讨之声此起彼伏,甚至另一方主角赤井家都没当回事,毕竟现实是,从足利郡至邑乐郡必然经过唐泽山,而此处已经被后北条家的军势切断了。

本计划于中旬出阵的景光,领内发生了些变故。

此时,景光正坐在御馆评定间内,看着对面正跪着行礼的中年男子和少女,十分的头疼。本来打算今日出阵上野,不想一早足利城传来消息,竟是有支二三百人的队伍由西侧进入了足利郡,把景光吓了一跳,本以为是有乱军进入领内,却没想到是个更大的麻烦。

景光眼前的少女是加藤胧,而那中年男子,便是服务于越后长尾家的加藤段藏,这位竟是带着加藤一族来投奔自己了。

如果是其他时候,景光肯定以为天上掉馅饼了,但现实是,此次掉下来的是个秤砣,而且个头不小的那种。按照加藤段藏自己的话说,不知是在越后怎么得罪了军神大人,竟是引来了杀身之祸,还好其较为敏感,带着一族跑了出来去,本打算去甲斐国或骏河国碰碰运气的,但女儿胧提议来下野国找景光,加藤段藏和族中的老人一合计,决定来碰碰运气。

景光看了一眼正头顶贴地,规规矩矩跪在自己面前的胧,心说你这算是助攻呢还是补刀呢。这是多大的仇,把这么个大麻烦引来自己这儿,毕竟按照景光的信条:第一,军神大人一定是对的;第二,如果不对参照第一条。

“加藤大头领,您这不是难为我吗,您也知道我名义上是转嗣,但领地本质上是由家督大人恩封的,您到我这里来可不大和规矩啊。”景光好声劝说道,“当然,在下也不是迂腐的人,我倒是可以拿出些银钱,并给你们备足远行的补给,如何?”

加藤段藏不出声,仍是用头紧紧贴着地,一动也不动。加藤胧却是动了动,抬头看向景光,都能看见一双大眼睛里泪珠在转啊转啊,看的景光一阵揪心。

景光见状叹口气,咬咬牙道:“可是说好了,本家由于有紧急军略在身,可暂留你们在劝农城的城下町居住一段时日,期间本家只管你们一族人的一日两餐。”

“谢殿下,是否可继续留小女胧在殿下身边随侍?”加藤段藏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是赌赢了,起码先有个地方落脚,其他的再说。

“还是称呼我为右近卫少将大人吧,”景光还不想承认建立主从关系,毕竟牵扯到越后长尾家的面子,转念一想又补充道:“胧暂时留在劝农城御馆,负责馆内的安全事宜,另外你从族中选五十名身手好的族人,此次随我出阵上野,我会按照雇佣的规矩支付银钱。”

“殿下直接称呼在下便可,五十人没有问题,也不用银钱,行军中管饭足矣。只是还请殿下念在我一族出力,代为向长尾弹正大人求情。”加藤段藏再次行礼说道,倒是咬定了称呼景光为“殿下”。

“就这么定吧,该给的本家不会少了你们,斋藤新九郎大人会安排你们一族的居住事宜,抓紧选好了人手,大部队会于午后出发,快去准备吧。”景光挥起身叮嘱后,便往御馆内里走去。

加藤段藏恭敬应下,又给跪在一旁的女儿一个眼色。胧点头会意,起身快步往内室追去,三两步追上了景光,拉着景光的袖子在一旁讨好似的傻笑。景光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好生气,只能一脸生无可恋似的往前走。

此时,内室隔间的房门被拉开,但见身穿极其华丽“晴之装束”的北条鹤带着四名侍女缓步朝自己走来。这种俗称“十二单”的大型礼服,景光还是第一次见鹤穿,其发源于唐装女宫礼服,以华美和复杂著称,甚至景光这一世仅幼时在林泉寺的绘本中见过,以萌黄色配以樱色的大礼服,装点的北条鹤都在放光一般。

景光本能的拉开胧的手,为了避免胧尴尬,回避了她“乱波”出身的身份,介绍道:“阿鹤,这是加藤胧,以后算是馆中的女官,除了日常事情,也负责一些安全事宜,你有时间多教教她。”

鹤略微仰头,用余光扫了眼穿着黑色小袖布衣的胧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让人将胧领下去漱洗后,鹤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面白色旗帜,说道:“知道殿下出阵,这几日我缝制了一面旗印,虽然按例不能当作家纹用,但作为军阵旗印是不碍事的,不知殿下是否喜欢。”

景光接过旗帜展开,却见其上以黑色丝线缝印着硕大“二条藤纹”。

天正二十一年四月十五日,长尾右近卫少将景光领兵六百余人,连夜强行渡过渡良濑川,出阵上野国邑乐郡,讨伐馆林城赤井家。

第二十章 遭遇战

赤井家的上野国邑乐郡,与景光所领有的足利郡被自西向东流淌的渡良濑川分隔开来,所以在地理上,劝农城与馆林城隔河相望,当然仅仅是概念上的隔河相望。

渡良濑川流至此处,水流虽然不甚湍急,但水面是极宽的,按照现今的技术条件,没有架桥的可能,所以往返两地必然要绕行梁田郡唐泽山城一带。但这条路景光现在不能走,北条幻庵的队伍就卡在唐泽山城城下,似乎就是为了给自己出难题的。

经过与甘粕景持商议,强行渡河的计划便提上议程,由于渡河条件限制,十五日夜,除景光及甘粕景持等主要武士乘坐租用来的小船,载着马匹过河以外,其他武士众及常备足轻全部卸甲,将武器装备负于竹筏之上,以30人为一队扶着竹筏蹚水游过渡良濑川。虽然时节已过小满,但河水依然冰冷刺骨,但为了与后北条军抢时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景光只能承诺回头补偿。

全部人马一直到天擦亮才完成在河对岸的集结,大大超出了景光的预计用时,这还是得益于手下足轻为常备而非一般农兵,不然景光和甘粕景持根本不敢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强行渡河。

整个上午,众人于河南岸树林中烤火休息,待午时过后才正式开拔。虽然景光等人几乎相当于空降在邑乐郡,行军也十分小心的避开了村庄,但预想的奇袭馆林城计划并未能实现,在快到城下町时,遇到了赤井家的大队人马。

两军相遇,双方都挺意外,有些发懵。

“殿下,应当是是赤井家出征的队伍,虽然因其与横濑家是亲戚,未出兵参与那波家对横濑家的的征伐战,但对桐生城的作战,赤井家是主力。”甘粕景持面色凝重地说。

此次出阵,因需要斋藤朝信留守,临时担任劝农城城代,盯好领内的事务,所以副将由甘粕景持担任,其同时兼任阵中铁炮奉行,已从越后返回的柿崎晴家为阵中枪奉行,三好政胜带领二十余人的骑马武士队作为景光马回。

刨除留守在领地内的斋藤朝信和几十名武士,此次景光方面可谓倾巢而出,成败压在这一役。

“对方大约多少人?”景光参与战事毕竟不多,只能看见对面黑压压的一片,一时竟判断不出对方的具体人数。

“应该是两阵。”甘粕景持估量道。现今军阵人数没有很明确的规定,但大多在六百到七百左右,关东各家的军阵一般是七百余人,也就是说对面起码有一千五百人。

“比咱们多不少啊。”甘粕景持又补充了一句。

两军就这么相隔七八百步的距离,相互对望着,景光重重握了握马缰,觉得既然已经相遇,那就得做好正面破敌的决心,高声喊道:“源五郎,前去通名。”

既然奇袭不成,那也只有按规矩硬碰硬了,三好政胜带着一名高举“九曜巴纹”旗帜的骑马武士冲到两军阵中,对方阵中亦出来了两名武士,双方于场中央通名后各自返回。三好政胜回来禀报道:“殿下,对面通传说,敌阵中总大将为赤井家家督。”

景光闻听后摇摇头,赤井重秀倒是真不服老,一大把年还亲自上战场,猛的抽出腰间的“备前三郎国宗”,下达了进军命令:“立起本家旗印,击鼓!”

印有“二条藤纹”的白色总大将旗印竖起,与“九曜巴纹”家族军旗并立在一起。接着,阵中专职的乐手,开始敲击由太鼓改进而来、挂在腰间小鼓,整个军阵像训练时那样,开始踩着鼓点整齐划一的向前行进。

景光方面组成的是一个简化版的“西班牙方阵”,四百名长枪足轻持两丈长(六米出头)的长枪,组成二十乘二十的基准方阵,一百名武士持正常长短的素枪,包裹在基准方阵的最外围,以弥补长枪在贴身战时的短板。另有一百名铁炮足轻分散在方阵四个角,各自排列成五乘五的小方形,如果自天空看倒是像个小乌龟的样子。

以上是景光目前能够完成的最佳布置,当然其也存在“西班牙方阵”的通病,即正面迎敌时会造成火力浪费,但考虑到战场是立体化的,所以军阵总体的浪费率不会很高。而与劣势相比,其优势更为明显,最重要的是能保证全阵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在赤井家官兵眼中,景光的队伍简直是奇葩,全军如大刺猬一般,伴随着奇怪的鼓声向自己阵营方向移动。位于本阵的赤井重秀见此情景,更是哈哈大笑,谈论着景光这位公家出身的少年的奇思妙想。

由于赤井家有两阵人马,赤井重秀让手下重臣所领的独立军阵迎敌,自己本阵却是未动。

初一交战,差距就显现了出来。此时,在铁炮的应用方面,关东各家相较畿内差了很多,赤井家远程火力甚至全部是弓箭,虽然在射速上有优势,但射程和威力上远不及景光方面。毕竟通用的和弓有效杀伤距离在一百五十步左右,但要在六十步内才能对披甲者造成实质伤害,而铁炮有效杀伤距离在四百步左右,密集射击又在一定程度解决了准头的问题,几乎可以说百步范围内即是绝对领域了。

所以,在尚未进入弓箭射程内时,景光阵中的铁炮就开始射击了,黑烟过后,敌阵前排的弓箭手被打的东倒西歪乱作一团。敌军主将倒是个果断的人,竟是直接将弓手撤下,也顾不得其他了,从赤井重秀本阵调来了骑马武士队,组成大队硬生生向景光方面压了上来。

得益于上野盛产军马的优势,赤井家骑马武士竟有百十号人,黑压压的一片,对于步兵有天然压迫感。景光见状指挥鼓手传令,让全阵停住,一层层立起了长枪,毕竟是训练了小半年,常备足轻们面对着奔袭而来的骑兵,倒是还挺淡定,严格按指令作出相应动作,可以看出甘粕景持在练兵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赤井家的骑兵反而是极不适应,以往遇到以农兵为主组成的的足轻队,几乎是一冲就散了,哪见过这样密密麻麻迎面相对的枪阵,而且景光阵中的枪确实太长了,当先的十几骑因停不急直接撞上了前阵,借着冲击力,当场被对穿,其后几十骑见状勒马,有的战马面对明晃晃的利刃阵直接惊了,将背上的骑士甩了出去。

在对方骑兵部队犹豫的功夫,景光方面的铁炮队完成了第二次装弹,如此距离的一次齐射,又倒下十数骑。剩下的骑马武士开始绕军阵转圈却发现每一面都一样,在又留下十来具尸体后还是撤了回去。

“呜……呜……”

景光听到了赤井阵传出来法螺声,看来老头子已然因骑马武士战损而有些红眼,也不管原先的本阵、分阵了,气急败坏的要发动总攻。

第二十一章 一日陷城

“甘粕近江守,你来指挥军阵,源五郎带人跟我走!”看着逐渐靠近的赤井军,景光带好面甲,招呼三好政胜带领骑马武士队跟自己离开了方阵,开始在战场外围骚扰。

赤井军凭借人数优势,向景光方面的军阵包夹而来,但一接触,超长枪阵的优势显现,令其根本无法靠近。而景光阵中又开始响起鼓声,军阵踩着鼓点缓慢推进,直接撞入赤井军,紧接着便是一片哀嚎,由于方阵长枪层层叠叠,致使根本无法有效应对,少数侥幸贴上来的敌军也被最外层的武士解决,不多时,便有百十号人倒下。

出现伤亡后,赤井军以农兵为主的足轻队伍开始崩溃了,从最开始正面的军阵出现逃兵,渐渐的整个赤井方面阵型开始崩塌,虽然其家中武士不断的呵斥阻止,但雪崩之势已然形成。

景光带领骑马队自外围劫杀一些落单的敌军武士,一时间竟然也收获颇丰。赤井家剩下的几十名骑马武士本妄图牵制景光所带领的骑兵,但后者根本不与其正面交锋,完全一副敌进我退、敌退我扰的架势,专注于欺负步战武士。

终于,在双方全面交战后不足半个时辰,赤井家撤军了,其实称之为溃退更为合适,足轻队已经四散奔逃,仅仅由家族武士和领内各豪族的武士们保护着赤井重秀向馆林城方向退去。虽然景光也想尝试劫杀对方,但毕竟将要深入到城下町了,担心吃亏的景光等人便未再追击,而是先行打扫战场。

此次出阵是以奇袭为目的,未征招民夫,所以在主方阵休整的情况下,只能由三好政胜带着骑马武士们于战场上补刀,并收集敌将首级,当然遇到入眼的兵刃、财货也一同收集了起来,这都算是战争收入。

“殿下,赤井军已然龟缩回城了,前面就是城下町,乱捕吗?”甘粕景持已经重新轻点好了本家的方阵,来到景光跟前提议道。

“乱捕”是个专有名词,通俗的说就是纵兵烧杀抢掠,这种严重违背战争伦理的做法,可算是岛国的一贯传统,各家大名为了补贴战争损耗,同时出于削弱敌人领地、慰劳本家官兵的目的,往往会纵兵乱捕。其中,尤其以越后武士团为甚,甚至“军神大人”长尾景虎都是坚定的执行者,每逢外出征伐作战,必然于敌境内实施乱捕,这在后事看来,可以算是其极大的污点。

景光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甘粕景持,摇了摇头,否定了对方的提议。虽然自己没想实际经营邑乐郡,理论上来说搜刮一次地皮最为划算,但景光毕竟来自于后世,有些坎不是说跨过去就能跨过去的。而且景光也不希望自己的常备队染上不好的习惯,毕竟就“职业军人”来说,职责就是杀敌,不能妄图以如此败坏军纪的做法来提高士气,遗患会很大。另外,战争只要打胜了,以后创造财富或争取利益,也理应由职业政客或商人来完成,军士不宜去掺合。

“我方损失怎么样?”景光询问道。

“除了有一柄铁炮炸膛,死了一个、重伤两个以外,其他都是些轻伤,恭贺殿下,本家可算是大获全胜。”饶是甘粕景持经历了不少阵仗,但本次的胜利还是很让其兴奋,以少胜多打成这样也算少有了。

景光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了已在视线中的馆林城,虽然野战是打赢了,但并不代表什么。此次出于奇袭的需要,景光方面没有任何辅助部队,不论武士还是常备足轻都是仅仅自带三日口粮,这就是在豪赌,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击定输赢,但是却没想道在野外先行与对方交战了。

赤井重秀带回城中的人马超过两百,加上城中原有守军,那么守城的总数不会低于三百人,虽然馆林城是一座常规的平城,但以景光所带领的六百余人,也根本无法正常完成笼城,再加上对方有了防备,常规方法很难取胜了。

“把加藤段藏叫来!”景光见天色将黑,不能再等下去了,自家孤军深入,完全是进入一块飞地,带的粮草又少,明日前不能拿下此城,相当于满盘皆输。

加藤段藏并未参与刚才的野战,而是一直带人在外围观望,见景光以六百破敌一千五百,顿时有匪夷所思之感,这才真正觉得来到关东是个正确的选择,听到景光传唤,加藤段藏更加小心起来。

“偷城?”加藤段藏思索道,“以前没有尝试过,毕竟我们大部分是刺探情报,很少参与正规作战,不过殿下所说的,倒是可以试一试。天黑我带二十个人摸进城去,如果成功以烟花为号。”

“好,如果办成此事,我应允你一族留在我领内。”景光给其加把火道。

其实偷城战术并不复杂,以加藤段藏等乱波趁夜入城,以幻术(迷药)控制住第一线的城门守军,放景光等人入城。计划说起来十分的简单,但应用于实践则变数很大,无外乎就是拼一拼。

从天黑后,景光便一直盯着馆林城的方向,为防止刺激对方,景光扎营地距离城下有四五里,一旦收到信号必须马上冲锋,不然加藤段藏所带人手不可能长时间控制城门。

过了子时,终于自城中升起一道白光,景光见状带领骑马武士飞奔而去,甘粕景持指挥枪阵亦跟在其后加速冲锋。

待景光冲入城门时,加藤段藏等人已经被后续而来的守军发现,陷入了苦战,毕竟是一群乱波,此时与正规的武士还是有所差距,已经有七八人被砍倒在地,加藤段藏虽然一身功夫但自乱军中也多有挂彩。

景光所带的骑马武士具是越后出身,临战经验丰富,众人策马冲入敌群便投入砍杀,借着马匹冲撞带来的威慑,硬生生将对方逼退了一些。不多时,主力方阵陆续进城,景光带着骑马武士见机撤了下了,甘粕景持指挥铁炮队压上前便是一阵齐射,在如此近的距离,铁炮的威力被放大倒了极致,最近处的几名赤井家武士甚至被击飞了出去。

铁炮声后,紧跟着便是白晃晃的枪阵紧跟了上来,有了白日的经历,负责馆林城二之丸的守军投降,多米诺效应直接影响到了本丸的守军,以至于景光等人没再费太大功夫就攻到了天守阁。

对天守的围攻却是花了些时间,龟缩于其中的大部分是对赤井家死忠的武士,一直到天亮,景光方面才攻陷了天守,本在天守阁顶层准备剖腹的赤井重秀,被景光的人险之又险的拦了下来。听闻此时,景光也是吓了一头冷汗,这位毕竟牵扯太广,如果死在自己手里,自己可算是千夫所指了。

城池攻下后,甘粕景持等人更加忙碌,一方面要分散寄押敌军武士、救助己方受伤人员,另一方面则是按照景光的要求,开始搜刮城中的财货。

景光则独自一人坐在天守顶层的露台上,看着缓缓升起太阳,心中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与北条幻庵扯皮,这可比打仗更难。

第二十二章 困局

景光强渡渡良濑川,一夜攻陷馆林城并俘虏赤井重秀的消息,两三天便传至了武藏、上野邻近地区。传闻其手下有精锐武士数百人、披甲兵卒过千,且皆骁勇善战,一役斩获赤井家首级二百二十余颗,俘虏包括赤井重秀在内的城中武士一百七十余人。刹时间震动关东地方,甚至说给上野国抵抗后北条家的势力打入一剂强心针。

当然,以上的消息是景光安排加藤段藏的人放出去的,得益于战时各家注重搜集情报,消息传播的很快。放出的消息经过了加工,半真半假更具迷惑性,景光部队数量被故意夸大,但缴获和俘虏数又是实打实的,这便对周边各家产生了一定的震慑,避免这些人此时趁火打劫。

从破城第二日起,景光便安排自家的武士和常备们在城中休整,自己则是不断的接见各家来的使者,其实多是些来印证传闻真实性的,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毕竟关系与关东各家的交往,景光还是耐着性子逐一接见。

赤井家在邑乐郡另有一座重要城池,名为小泉城,位于馆林城西侧,由赤井重秀手下重臣镇守,这两日也是接连派来使者,表示承认既成事实,一再要求赎回家督,景光没有应允,表现出一副吃定赤井家的样子。

而关东管领手下重臣、横濑家家督,同时也是赤井家女婿的横濑成繁,则是托人递来了手书,大意是虽然赤井家叛投后北条,但应念在其为管领大人旧臣,此事最好就此作罢,并以一副上级的口吻劝景光退回下野国,景光面上客气的礼送了使者,回头便把信烧了。

各家的使者接见了一批又一批,可能在他们眼中景光此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但其实际上是一日焦急过一日,根本不像表现的那么轻松。邑乐郡这种不与自己的大本营练成片的区域,拿下来根本没法守,更不要说经营了。即使有这个实力,景光也不会选择邑乐郡和馆林城,这种战略要道、四战之地,又无险可守,不是种田发展的好地方。

景光真正在等的是北条幻庵的使者,北条幻庵所带领的几千人马还在唐泽山城下,从反馈来的消息看,已经过去十数天了,却是久攻不下,被山城中数百守军打得一个凄惨。这结果是景光早就预料到的,唐泽山城是“关东七名城”之一,早年由传奇名将藤原秀乡所筑,规模很是庞大且依托险峻山势易守难攻,在景光熟知的后世历史上军神大人、北条氏康等都曾携数万兵马攻城且未能成功,北条幻庵想以四五千人笼城,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由于景光拿下馆林城,北条幻庵所属人马退回武藏国的后路被切断了,就这么夹在馆林城和唐泽山城之间,应当是很被动的,但这老滑头就是不派人与景光接触,景光都有些坐不住了,毕竟自己领内大部分兵力都被抽出来了,自己不能一直在馆林城中耗下去。

“清点好了吗?”景光问道,这是攻陷馆林城的第二十日,景光坐在天守阁内听甘粕景持介绍刚刚统计出来的战利品清单。

“放心殿下,我反复对了好几遍呢!”甘粕景持答道,“城中库存及战时缴获有,铜钱约六千七百贯文、米约四百三十石、优质太刀七十二柄、大铠三十五副,另还发现了价值九百贯文左右的甲州金。”

“这么多?”景光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初可没想到赤井家这么富有。

“毕竟邑乐郡地理位置优越,东国商户财货多流经此处,赤井家又是长期盘踞于此的大族,有些积蓄不算什么,”甘粕景持解释后又补充说:“这两天,城下町的商户及邻近村的地头们都缴纳了志纳钱,大约也有四百余贯文。”

听了甘粕景持的话,景光又核对了手中的明细单,心里开始滴血,这价值近万贯的钱财自己不好带走啊。且不说回足利郡的路能不能恢复畅通,这东西太多了自己根本没法运输。单单看铜钱,其一贯就大概重八斤,是的这是二十多吨重的铜,赤井重秀就这么放在自家库房里,真是算豪奢,景光乍听到时,第一反应是听错了。

“本家武士每人赏钱五贯文,常备足轻每人两贯!至于你和弥次郎、源五郎他们,能拿多少你们自己随意。”景光大手一挥豪气说道。

“直接赏钱吗?”甘粕景持闻听脸都绿了,又追问到。要说赏赐那确实是很丰厚了,但这也太重了,全靠自己背回去,真不知道是该开心好还是苦恼好。

“剩下的钱去城下町买成马,最好要下野战马,价钱都好说,能买多少买多少,实在不行驮马也要!铜钱尽量都花出去,咱们撤离时,只带黄金和缴获的优质铠甲、兵刃。”景光一副要赶着马群回家的架势。

甘粕景持满脸纠结状的离开了,景光叹口气,觉得有时候收获太多也是一种麻烦。

不多时,柿崎晴家进来禀报,说是在城下町抓住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对方号称是唐泽山城来的使者,带来了佐野家前代家督佐野泰纲的信,柿崎晴家这点脑子还是有的,知道自家殿下最近一直在等唐泽山城的消息,便抓紧将情况禀报了上来。

“前代家督?什么意思?”景光对来人的自我介绍有些奇怪,示意柿崎晴家将人带上来。

随即,柿崎晴家带着一队武士押着两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青年进来,两人见到景光那比较“出名”的容貌,便知道自己见到正主,随即跪下行礼。

“你们是何人,找我何事?”景光问道。

这时跪在最前面的青年率先说话:“在下是佐野家前代家督泰纲之子、当代家督丰纲之二弟,佐野小太郎昌纲,今日奉家父泰纲之名,前来拜谒右近卫少将大人,是特来求援的。”

“怎么回事!”景光追问。

“就在前日,我唐泽山城被北条家用计攻陷了,当代家督、在下的兄长丰纲与城中战死,在下及族中武士拼死才把家眷及已隐退的父亲大人从城中救出。在下等人突围时,北条幻庵那老贼纵兵于我城中烧杀,佐野一族危在旦夕啊,还请右近卫少将大人念在足利长尾与我佐野家多年和睦,能够救救本家。”

“什么?”景光音调几乎变了,老和尚究竟是使了什么邪门歪道,竟是拿下了唐泽山城,那么如此一来自己方面在馆林城更加被动了。

第二十三章 决断

“咱们说的是唐泽山城吗?”景光看着眼前的佐野昌纲,实在不能想象北条幻庵仅仅凭借四千余人拿下这座坚城,追问道,“何时发生的事?”

佐野昌纲满脸羞愧,解释道:“就在五日前,疑似北条幻庵手下风魔众,趁夜潜入城中大肆破坏,并寝反了家中武将,偷开了城门,毕竟我方守军人数不到对方一成,没有了山城的优势,根本顶不住。”

景光沉默不语,这攻城的剧本很熟悉啊,北条幻庵这是赤裸裸的抄袭。此时景光却是又想到,北条幻庵如何知道知道自己夺城的套路并加以模仿的,看来以后自己要重视对“乱波”的运用和反制了,这方面后北条家确实是行家,与其纠缠在一起,这方面要尤其小心。虽然此次夺城没多少保密价值,但以后的作战就难说了,有些信息得不到封锁,难免会对自家战略不利。

景光阴错阳差帮北条幻庵拿下了唐泽山城,却是让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现在北条幻庵与景光形成了一个非常别扭的对峙局面,双方分别卡死了对方撤回领内的路,由于景光占据馆林城,北条幻庵无法经邑乐郡返回武藏国,而同样由于北条幻庵占据唐泽山城,景光无法经由梁田郡返回自己的领地。

当然这种对峙是不平衡的,北条幻庵领兵四千余,又坐拥险峻的唐泽山城,向西可直取景光几乎已经空虚的足利郡,向南可兵逼馆林城。景光只有军势六百,馆林城又是座平城,如果这位真的来攻,景光不敢保证自己能守得住此城。

“还请右近卫少将大人主持公道,替本家夺回祖业!”佐野昌纲与手下武士一同行礼恳求道。

“佐野小太郎大人,请不要如此,您这样让在下很难做啊。”景光皱眉道。自家事自家知,现今自己都处在极难的境地,当然当着佐野昌纲的面,景光派头还是摆的很足,一副不是不能帮而是不想帮的样子。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知佐野老大人现今何处?”景光问道。

“父亲大人已随本家少数武士退至老城藤冈城,但此城荒废了多年,一直是当作田庄城砦使用的,真要等到北条家攻来,父亲大人他们根本守不住啊!”佐野昌纲也不隐瞒,把情况向景光介绍了个大概,并再次请求到:“右京大夫大人,我佐野家等不起了啊!”

“小太郎大人!”景光阻止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佐野昌纲,觉得对方实际上没什么诚意,或者是单纯欺负自己年少,后北条家势大,佐野家又不拿出什么像样的好处,景光觉得这种义务劳动自己能答应那一定是傻了,口头上又劝慰道:“想来北条家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景光知道,以佐野家的习性,是很难降伏自己的,要不是有这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家族传统,佐野家完全可以投降后北条家,以北条氏康的性情,不会把佐野家怎么样。其实,成就佐野家这种性格的无他,便是唐泽山城,此城作为以坚固著称的关东名城,经佐野家几代人经营,虽然不能说赶得上闻名岛内的小田原城,但也相差不远了。

佐野昌纲也看出来了,单纯跟景光谈“理想”和“情怀”是不行的,这位和各家的老滑头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不见兔子不撒鹰,思考一会儿又道:“在本家山城后山,有山路进入北部的足尾山地,父亲大人在位时便发现了铜脉,虽然规模不大,但产出亦是很可观,如大人能帮助夺还本家山城,可将五成产出分与大人。”

景光闻听就是一惊,没想到佐野家竟是掌握铜山的消息,其实想想也难怪,佐野家扎根此处数百年,自然是掌握一些当地秘辛的,足尾铜山矿脉分布应当是极广的,听对方的意思,可能是发现了分矿脉,这就有些意思了,也解答了景光一直以来的疑惑。

梁田郡实际上比足利郡还要小,领内石高不过一万出头,仅相当于足利郡的一半,而领内豪族势力长期未能妥善解决,佐野家实际上能够直领的不过五千石,景光一直很奇怪佐野家是靠什么立足于关东的,特别是近些年胆气日壮,本以为是因为山城,没想到答案却在铜矿上。

“阁下暂且在城中住下,待我和本家武将商议后再给阁下个交代,弥次郎,送佐野小太郎大人去休息。”景光没有正面回应对方提议,而是斩钉截铁的终止了谈话。

佐野昌纲还欲再说,却是被已得景光暗示的柿崎晴家半拉半拽的带走了,看着佐野昌纲的背影,景光蹙起双眉,开始打起了人财两得的算盘,随即又叹口气,看来得正经和自己那位岳父大人谈谈了。

“来人!”

屋外执守的武士跑了进来,便听景光吩咐道:“传甘粕近江守、三好源五郎以及加藤头领过来。”

…………

唐泽山城几乎是整体建在山顶上,并依据山行走势将几座山峰依次相连,形成一座地形复杂、结构诡异的庞大山城,犹如悬在半空的通天关隘,令人望而却步。

北条幻庵攻陷此城已经七八日了,却未再作出下一步的指示,城中被后北条军的武士、足轻们翻了个底朝天,城中未能逃脱的女眷更是遭了殃,几乎每日都有殉节的,对于佐野家族人来说,此时的唐泽山城已成人间地狱。与此相对的是,乱局并未波及城下町,得益于后北条家一直以来的乐市主张,较少在征伐中骚扰商户,倒也算是一番奇景了。

这日,轮值守卫城门的武士百无聊赖的相互吹着牛,便见山脚下出现了一队人马,人数不多也就七八个人,正在步行上山,看打扮似乎是使番的样子,所打的旗帜上印有“九曜巴纹”。城门前的武士倒是不见怪,毕竟长尾家在关东也是大族,虽然实力一般,但分支很多,其身影经常出现于各国军政之中,且听闻总大将的小女儿好像也嫁到了长尾一支,不过貌似知道的人还不多。

守城武士上前询问,对方领头的是名叫三好政胜的武士,说是带来了长尾右近卫少将大人给幻庵大人的亲笔信,守门武士不敢大意,马上向城中通传,不多时便有旗本队的人出来领人进城。

北条幻庵端坐于城中御馆的茶室内,正与随行幕僚商议家督北条氏康的军令指示,听到通传便直接让长尾家的使者入内。对出访的主使三好政胜,北条幻庵是有些印象的,年初随景光去过葛西城,而其身后的两名副使,一名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走起路来畏畏缩缩不像是什么大家族出身,而看向另一位副使,北条幻庵一愣。

“让老夫说什么好,三郎大人,不,右近卫少将大人,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第二十四章 双城兑子

虽然已经进入五月,但山上依然湿冷,再被冲撞于山涧的强风一吹,这是实打实有些“透心凉、心飞扬”。

景光看着静立在山崖处远眺的北条幻庵,内心一阵无力。这是景光偷偷来到唐泽山城的第三天了,本想与北条大和尚好好商议一下解决如今尴尬的对峙局面,却不想对方根本不接这茬,这几天就是带着自己在山中吹风,一副要得道的样子,景光此时都恨不得把他从山崖上踹下去。

“右近卫少将大人,不要急躁,要细细的感受这山间狂风所蕴含的力量,说不定您的困惑就解开了。”北条幻庵神经质的伸开双手,让身体正面迎向风口,衣袖跟着风飞舞起来,景光看得一阵揪心,心想这位要是被风刮下去,那自己可是百口莫辩了。

看到景光走神,北条幻庵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右近卫少将大人,感觉这唐泽山城如何啊?”

“老大人毕竟是阿鹤的生父,算是长辈,直呼在下名字就可以,”景光收回有些发散的思维,放低姿态应道,“以在下之见,像是唐泽山城如此精妙的城池,世所罕见,老大人能凭借数千人马拿下此城,当真是神奇,却是不知是何人给大人出此破城的妙法。”

北条幻庵听到景光含沙射影的话大笑起来,回身用手指点了点,笑道:“怎么?不服气啊,老夫就是用你取赤井家馆林城的法子,还想从老夫这里讨些辛苦钱不成?”

景光也知道纠缠于此太过小家子气,但就是心里有些堵,千算万算拿下馆林城,本以为有了上台和北条幻庵谈判的资格,却不想对方有样学样,竟是一举来到了更高的层面上,自己的处境反而更加尴尬了。特别是想到此处还有铜山矿脉,景光更是大感郁闷,仿佛自己一直在给别人做嫁衣,这才忍不住发了两句牢骚。

“老大人,下一步如何总得给在下个章程,在下已按与阁下及左京大夫大人在葛西城内的约定,基本拿下了邑乐郡,那么北条家是否也履行约定,承认和保障在下对足利郡的所有?”既然开始说正事,景光也不想再与其啰嗦了,“另外,阁下何时派人接手馆林城和赤井重秀大人?”

“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相比阁下也知道,这馆林城你拿着也无用,反而是给本家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于阁下而言没有那么大的损失。”北条幻庵劝解道。

“老大人说的好生轻巧,那可是四万多石的邑乐郡,您这双唇一碰就得到了,在下可是筹划了半年多。”景光恨恨道。

“你即使能一直守住馆林城也控制不了四万石的全领封地,此战不过投机取巧而已,能有现在结果就不错了,赤井家的各分家以及郡内的各家豪族不可能服你的,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北条幻庵摇摇头,又转身看向山间,缓缓说道,“既然你也说了自己是晚辈,老夫便不以大欺小,以这唐泽山城,或者说以这梁田郡为补偿如何?”

景光顿时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瞬间加速,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了:“您可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北条幻庵转身从悬崖处走回来,坐到一处岩石上,满脸带笑的看着此刻因激动而有些涨红脸的景光,看得后者有些羞恼,这才说道:“这可是看在阿鹤的面子上,老夫且将这唐泽山城及梁田郡一万石作为阿鹤的嫁妆赠与你。”

景光瞬间觉得自己赚翻了,将如此规模的山城及一郡之地作为嫁妆,北条幻庵决对能够入选战国好岳父第二名,至于第一名,自然是以美浓一国为归蝶“嫁妆”的斋藤利政了。不论是唐泽山城还是隐藏在其背后的足尾铜山矿脉,都将极大地弥补景光目前的短板,即无坚城傍身、无财力支撑。

北条幻庵能如此轻易地将唐泽山城相让,与其家族理念还是有很大关系的,后北条家向来奉行着一套以人为坚城的经营理念,对险峻山城的诉求不高,而是依托平城优势,通过“乐市”繁荣领内经济,再以财力反哺城池,如此几代人硬生生将小田原城这么一座平城,打造成战国第一坚城,其秉持的理念确实是与这时代的很多家族不同。

在后北条家看来,下野国与异常富庶的武藏国、拥有马匹这一战略资源的上野国等相比,显得毫无特色,对家族战略意义不大,当然这是建立在北条幻庵,或者说后北条家还不知道足尾铜山这一前提上的,加上其家族战略比较稳健,一直以来都是徐徐图之、步步蚕食,没有贪多求全的急欲,更为注重领内稳固。如此,放任景光这么个“乱子”于下野国,总归不是坏事。景光却是觉得后北条家肯定会为今天决策后悔的,当然不能点破,闷声发大财了。

“听闻前两日佐野家的人与你接触了,告诉老夫你是怎么打算的啊?”北条幻庵又问道,显然是对景光的事情了如指掌,这让景光对“风魔众”的实力又有了全新认识,下定决心回去后得抓紧让加藤段藏建立起类似的队伍来。

“此事也是让在下十分头痛,佐野家确实派了人,不过却不是想投靠,而仅仅是想借力。”景光觉得不需要隐瞒,坦诚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此时如在下夺其居城,恐于个人名望不利,下野国各家多是源于藤原氏北家秀乡流,说白了都是亲族,如此做派,总担心会难以在国中立足”

“糊涂,老夫刚才让你看这山风,草木伏立摇摆具是看其眼色,如果连一草一木都驾驭不了,无外乎是你无力而已,老夫只听过草木随风,却不曾听闻风也要顾及草木的道理。”北条幻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景光心说,您老说的轻巧,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树木真要多起来成了“防护林”,沙尘暴都吹不动,何况是自己这股山风呢。

北条幻庵看着低头不语的景光,似乎是看透了其所想,说道:“既然都说了要送嫁妆,自然要把事情做完,与老夫和演一出好戏如何?”

……

天文二十一年六月,拿下唐泽山城后沉静多日的北条幻庵领兵倾巢而出,围攻佐野泰纲所躲藏的藤冈城,仅半日城破,佐野泰纲及其亲族具成后北条家俘虏。在此后北条家大胜之时,长尾景光突然出兵攻取了防守空虚的唐泽山城,待北条幻庵回援时已晚。见已经无力再攻陷山城的北条幻庵,果断选择了南下邑乐郡,顺利拿下了馆林城,至此,双方完成了一个诡异的防守换位。

各家对此战经过啧啧称奇居多,戏称其为“双城兑子”,如此完美的结局,难免让不少人看出了猫腻,认为这明显就是两家妥协的结果。但不论别人怎么想,对弈双方都顺利实现了破局,景光方面得到了被后北条家清洗了一遍的梁田郡,而后北条家拿到了关东咽喉要道邑乐郡,可谓皆大欢喜。

当月,佐野泰纲次子佐野昌岗赴唐泽山城求见景光,并有传言其在城门前跪拜有一天一夜方才被召见。几日后,景光向北条幻庵正式提出了人质交换申请,以手中扣押的赤井重秀换回了佐野泰纲及其亲族。至此,佐野泰纲再度隐退,佐野昌纲继位家督并带领一族正式归附景光。佐野昌纲归附后,竟是选择成为了虚封足利郡五百石的奉公役,不管是表决心也好、励精图治也罢,都大大出乎景光的意料,出于安抚目的景光将佐野家老城藤冈城赐还给其族人居住,也算是给佐野泰纲找地方养老了。

在离开足利郡忙碌了一个多月后,景光安排甘粕景持暂为唐泽山城城代,自己带少量武士启程返回劝农城,不想还未走出梁田郡,已经从劝农城方面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第二十五章 麻烦

景光一行五十余人骑马趁着夜色返回了足利郡,这些战马还是在馆林城时购买的,平均下来一匹超过了十八贯文,是正常马价的三倍还要多,却是让贩马的商户狠狠地赚了一笔,景光也是无法,毕竟急着消化馆林城内带不走的钱财,也就索性大出血了。

此次购买上野马其实远不如美浓马的品质,虽然同属于本土归化的蒙古马,但身量却要更矮小一些,但胜在数量够多,景光一口气吃下了八十余匹,也算为以后组建骑马武士队做准备。但由于是刚刚购买的马匹,训练磨合还不够,耐力上却是很不如意,带景光等人自唐泽山城回足利郡赶了一夜路,马匹竟是有些体力不支的迹象,不过好在按景光的要求连夜赶回到了领内。

“源五郎,去城下通传一声,但叮嘱咱们的人先不要声张。”景光连夜返回足利郡,仅带了三好政胜、佐野昌纲以及山城国时投靠自己的野武士,且直接到了足利城而未去劝农城,皆是因为长尾景长竟带人来到了郡中。

景光在完成对唐泽山城的接收后,返回足利郡途中得到了上述消息,是由加藤一族的“乱波”送来的信。因足利长尾家在上野国的各城被后北条家逐一攻陷,长尾景长带人直接逃回了下野,这就有些像老房东卖了房子又跑回来居住的意思,自然是景光的人产生了矛盾。但长尾景长毕竟是足利长尾家的家督,是景光名义上的主家和养父,留守足利郡中的斋藤朝信不好擅专,造成处处被动,如今自己的直属人马竟是被硬生生赶出了劝农城,躲到了足利城来。

不多时,足利城城门打开,斋藤朝信带的几名越后武士出城将景光一行人迎入城中。景光未顾及梳洗,身穿甲胄直接步入了城中御馆的评定间,并将自己的骨干们召唤到了一起。

“详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景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斋藤朝信,严厉的责问道。

斋藤朝信自知在此事上未能处理好,这时面对景光,满脸自责道:“在下有负于殿下重托,还请殿下责罚!”

“说重点,到底怎么回事!”景光摆摆手,仍是问道。

“五天前,长尾但马守大人带着一百余名家将进入了足利郡,应当是自上野国山田郡方向逃回来的。也是在下大意,发现但马守大人的队伍时,其已经带人到了劝农城城下,劝农城原留守武士未向在下通报,便给其开了城门,等我到时,但马守大人手下的武士已经与咱们的人在御馆前僵持起来了。当时,马守大人是带着亲眷的,想入御馆休息,但玉绳殿在馆中多有不便,咱们的人便把他们拦住了,双方起了冲突,推搡间还动了手,要不是胧女房大人召集了加藤一族的‘乱波’们帮忙,后果在下想想就害怕。”斋藤朝信如实禀报,头随着话语声却是越俯越低。

景光紧紧皱着眉头,问道:“阿鹤的身份他们知道了?”

“是的,应当是听城中原来留守的那些家族武士说的,因故但马守大人才会如此恼怒,并扬言要处死夫人祭祀家中亡灵。”斋藤朝信小声回答道,“毕竟当时城中咱们越后出身的武士也就二十来人,在下担心一旦发生流血冲突,会极其不利,这才斗胆劝玉绳殿移步足利城。”

景光大怒,起身踹倒了跪着的斋藤朝信,吓得三好政胜和佐野昌纲都不敢大声喘气了,喝问道:“你这个劝农城城代、本家侍大将就是这么当的?”

斋藤朝信爬了起来也不解释,仅仅是诚惶诚恐的跪拜着。

景光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样子,心中郁气稍缓,也知道这事情说不上怪罪斋藤朝信,其毕竟其是新近擢升到家族重臣的位置上,没有多少处理这种内部矛盾的经验,如果当时的城代换了甘粕景持,是一定不会让长尾景长鸠占鹊巢的。说到底,斋藤朝信不敢与之撕破脸,慑于对方人多势众只是表象,对方旅途劳顿,一路如丧家之犬逃到足利郡,不论是士气还是精力上都是极差的,而此时劝农城中,由于加藤一族的到来,以及这半年多对原属景长的留守武士的调教,斋藤朝信只要下得了决心,能调动的资源极多,把长尾景长等人轰出城去还是没问题的,说到底还是顾虑长尾景长的身份地位,才会一改往日沉稳干练的行事风格,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不要跪了,直起身子来!”景光缓和语气说道。其实此刻景光也能体会到斋藤朝信当时的纠结心情,实在是拿不准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好,毕竟长尾景长是名义上的家督,自己真的把他从领内赶出去,近似于流放,与“下克上”无异。长尾一族毕竟于关东盘根错节,处理不好会留下后患的。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表现的太出格,景光真的拿不准身在身越后的军神大人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不好的看法。

“请殿下责罚!”斋藤朝信依然跪地,神色极其悲戚,倒是真有些“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觉悟。

景光叹口气,劝诫道:“此次事发突然,也确实是情况特殊,你的过失本家便先暂且记下了,待日后赎罪吧。”

景光与众人商定,一切在第二日去劝农城见过长尾景长后再作定夺,便遣三好政胜、佐野昌纲等人先下去休息了,毕竟一夜赶路,谁也不是铁打的。

景光别过众人,起身往御馆内里走,拉开寝室房门,便见一身素装的北条鹤正跪坐在房中发呆,看到有人进来先是一惊,竟是从袖口中抽出了一柄匕首,待看清来人是景光,眼圈有些红了起来,看得景光一阵揪心。想来前些天遇到了惊吓,毕竟其一出生便在后北条家这样的大族,哪里会遇到这种事情。

景光正想上前安慰几句,便见房内地板下窜出个人影,闪到了景光面前。窜到景光面前的加藤胧拉起景光的手,满脸娇嗔,率先告状道:“殿下您可回来了,那个坏老头带来的人可凶了,还把阿鹤姐姐和胧从家里赶了出来,殿下一定要给我们报仇啊。”

第二十六章 进城

景光在足利城中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傍晚带领三好政胜及山城武士五十余人骑马出城。所有人均是披甲,作出一副刚从前线返回的样子,策马向劝农城方向驰去。

由于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避免手下在冲突时可能会出现动摇,景光未带郡中原属于足利长尾家的武士,甚至未让斋藤朝信等越后武士们随行,而是选择相信“山城众”这支异地孤军,毕竟对他们来说,景光是改变其人生的重要一环,不论在与何方势力对抗,都会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此次面对长尾景长,表面上会是足利长尾家的家事,其实不然,从加藤一族探来的消息看,城中有小半武士是横濑家的人,部分是从横濑家到足利长尾家的嗣子长尾显长在入嗣时带去的,另一部分则是在长尾景长逃亡过程中横濑家派来的援助。

如果说景光与长尾景长这位家督的矛盾顶多算是意气之争的话,景光与长尾显长之间就是赤裸裸的利益冲突,作为关东管领“家宰”一族,足利长尾家的家名分量还是很重的,所以景光实际上最担心的是横濑家,其家督横濑成繁想让俩儿子分别继承横濑家和足利长尾家,倒是很有些贪心不足的意思。

如果不是发生了此次的事情,景光本是打算闷头发展,不理会足利长尾家内部竞争的,主要是不大想招惹横濑家,毕竟现在上野国中,横濑家是关东管领方面抵御后北条家的主力,出于关东势力平衡需要,景光可不想给他们添堵。却不想静坐家中祸从天降,长尾景长突然来到足利郡,不知道是其自己的决策,还是让横濑家引导的。

景光待人进入劝农城并未收到阻拦,毕竟不是其与常委景长不是敌对关系,负责看守城门的足利长尾家武士也没得到特别的命令,自然不会阻拦景光这个正牌的城主进城,毕竟在大部分武士眼里,景光不过是长尾景长的一个年幼的嗣子。

但明显横濑家的武士们不这么想,景光等人靠近御馆时,却是被驻守此处的武士拦了下来,虽然部分武士背后的靠旗上印的是“九曜巴纹”,但领头的武士所穿阵羽织上绘的却是“二引两纹”,代表横濑家属于足利将军家的近亲。

景光自然不能降低身段去跟对方手下的武士计较,安排三好政胜上前通报,表示自己要面见长尾景长。

对方领头的武士自我介绍说叫横濑又七郎,不想却是横濑家分家出身,此次是受家督横濑成繁委托,负责保护长尾景长一行返回足利郡,听到景光说要见景长,面色有些不自然道:“长尾但马守大人由于战时感染了风寒,最近都不方便见客。”

“怎么?你们不算客人,我却算是客人了?横濑家都开始管起我长尾家家督的事情了?”景光端坐在马上,出言讥讽道。

“不敢,主要是长尾但马守大人对大人您私自联姻北条家的事情还在生气,不如改日再来吧,等但马守大人消了气,想来我们家殿下会联系阁下的。”对方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这就不劳烦阁下费心了,去通传吧,见与不见不是你决定的!”景光自然不可能被对方两三句话打发了。

领头的武士毕竟是客军,哪怕有长尾显长撑腰,但也不好与景光闹的很僵,毕竟足利郡仍是景光的封地。今日,横濑自家过继来的那位殿下,一直在劝说长尾景长收回封地,但景长考虑到先前与越后方面的交易,一直还是很忧郁。

名叫又七郎的青年武士入内通传,不多时便回复说长尾景长同意让其入内,但不允许带随从进入御馆。景光本也未打算带着众人入内,自己的武士们在外围反而好配合自己,毕竟对于下层武士,进御馆是不能佩刀的,一旦起了冲突会很不利。

景光朝正门走去,却又被拦下,竟是也要自己交出太刀,景光左手按住刀柄,怒视对方道:“此刀是长尾弹正大人在在下元服时所做的那个,面见将军大人时都不曾摘下,自然没有交给你保管的道理!”

负责搜身的武士见他上来搬出“将军”这么顶大帽子,也不知道其所说真假,但也是被唬住了,与横濑又七郎眼神沟通了一下,也便同意了景光带刀入内,主要还是被景光的面相和年龄骗了,觉得让其带刀进去也没什么,不必要在此事上再触怒景光。

景光进入御馆评定间时,长尾景长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到景光一阵大铠挎刀而入,就有些皱眉,但仅当其是刚从前线回来,也便没说什么。

景光打量着室内,端坐在主位的长尾景长,确实比在越后时憔悴了不少,脸颊明显的下凹,看来是受战事失利所累,近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

长尾景长下手边还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长的十分粗壮,身穿印有“九曜巴纹”的水干,自景光一进到室内便大量了起来。景光觉得,如果所料不差,这位很可能就是横濑家过继来的嗣子足利显长,从元服名可以看出,长尾景长对其还是很满意的,有当继承人培养的意思,至于景光,完全是足利长尾与越后长尾妥协的结果。

景光虽然穿着铠甲,但还是规规矩矩的来到近前,跪坐行礼道:“但马守大人安好,听闻本家于上野战事不利,在下也是一场担心,今日见大人安康,在下也便放心了。”

长尾景长皱了皱眉,按照规矩上,景光是应当称呼其为“父亲大人”的,却不知道景光是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

长尾景长对景光私自联姻后北条家,开始是很愤怒的,但通过这几日思考,又觉得这不失为缓和与后北条家关系的办法,通过半年多的激战,长尾景长是真的被打疼了,意志上不如早前坚定。

长尾景长还在犹豫如何开口,一旁的长尾显长却是先发话了,只见其怒拍了一下桌子,喝问道:“长尾景光你私通北条家,现今可是知罪?”

长尾显长话音刚落,两侧小间的门便被拉开,冲进来六名身穿具足的武士,其中领头的正是在馆外遇到的横濑又七郎,六人具是手持长刀,将景光围住。

景光抬头看向长尾景长,见其也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知道这应当是长尾显长自作主张了,缓缓直起身子,景光毫不惧怕的盯着面前几人,可能是身着大铠带来的安全感,也可能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刺激的生活,亦或是自己遇见到过这种可能,内心倒是没有太大的波澜。

“但马守大人这是何意?”景光佯装不解,问向长尾景长,实际上是拖延时间,在馆外的众人控制住形势前,自己不能先动手刺激对方。

第二十七章 一门众

“这是作何?”长尾景长显然是也没有想到有这种安排,皱眉说道,“让这些武士退下去。”

“父亲大人,不可啊!长尾景光明显是已经投靠了北条家,现在又是在他的领地上,不将其拿下难免会对咱们不利。”长尾显长说道,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见长尾显长仍是坚持自作主张,长尾景长就有些气愤,觉得是触犯了自己的权威,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了起来,一双眼睛严厉的望向这名自己一直很喜欢的嗣子,后者却是偏过了头,不予以回应,像是没看见一样。

“但马守大人,你也看到了,我们二人到底是谁在对本家不利。”景光不理会站在自己四周的几名武士,讥讽道。

“三郎大人,您不用挑拨在下与父亲大人的关系,我所做的都是为了长尾家,吃里扒外的事情在下可做不出来。”长尾显长见家督面色越来越不善,回击并辩解道。

“我看阁下都是为了横濑家吧,您也不用表现的横濑一族好似多忠勇的样子,年初在葛西城中,横濑家可是派出继承人参加了北条家的宴请,宴上又与赤井家勾勾搭搭。”景光向长尾景长俯身行了一礼继续道:“但马守大人,您可不要被横濑家骗了。”

长尾景长明显是不知道年初的事情,听景光这么一说,面上有些动摇,随即不耐烦得对进入到室内的武士道:“听到了没有,叫你们都下去!”

室内握刀的六人相互看看,又望向长尾显长,见其没有改变注意的意思,依然站在那里。看到这一切的长尾景长脸色铁青,却不好再说话,这些武士都是横濑家出身,自己徒劳的下命令,只会显得更没有权威。

“但马守大人,您也看到横濑家对我长尾家是何居心了吧!”景光笑着说道。

此时,屋外传来了厮杀声及兵器碰撞的声音,室内众人皆是一愣,长尾显长扫了眼依然静坐的景光,对手下武士吩咐道:“又七郎,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武士领命,转身向室外走去,在经过景光身边时,景光却突然暴起,双腿呈半弓步状,左手虚压刀鞘,右手快速抽出了腰间的太刀,便是一记逆风斩击。横濑又七郎明显是对景光有所防备的,用已经迈步出去的右脚为支点,转身半周,作出一个侧面闪避,在险之又险的避开的景光上撩的剑刃同时,双手握住自己的打刀斜披下来。

景光却是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剑术好手,对方的这一记袈裟斩角度十分刁钻,自己很难完全避开。这时大铠相对于具足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景光斜着身子用铠甲肩部的大袖硬行接下来这一击。打刀砍铠甲上并未能造成什么实质伤害,而景光的刀却再至,一个刺击直攻向对方的咽喉,由于进入室内的武士都没戴头盔,猝不及防的横濑又七郎,颈部被轻易刺了个对穿,在景光拔出太刀的瞬间身体瘫软下去,右手松开了自己的打刀捂向自己的脖颈,跪倒在了地上。

也正在此时,景光手下的“山城众”按照事先的约定,已经肃清了外部的横濑家武士,冲了进来。而由于他们边拼杀边高喊“长尾显长谋反”,让足利长尾家的武士们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帮哪边,仅仅是随着山城武士们一同冲进了室内。

景光趁着室内众人因突然间的变化而愣神时,已经快步来到了长尾景长身前,将其挡在身后,转身对冲进来的自家山城武士以及足利长尾家的家族武士喊道:“长尾显长意图谋害家督大人,速速将其拿下!”

山城武士们自是一拥而上,冲向了室内仅剩的五名横濑家武士,足利长尾家的众人则是出于从众的心理,也围了上去。

“长尾景光,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你等着横濑家的讨伐吧!”长尾显长此时双目喷火,丢下一句场面话,便狼狈起身,从身后的小门逃了出去,两名其家族武士随行,其他三人则是挡在门口与景光的人缠斗。

景光见长尾显长逃窜,大大松了口气,毕竟这位要留在这,由于有长尾景长的存在,其倾向于哪方,直接影响城中足利长尾家武士的态度,而此刻长尾显长跑了,就算坐实了要谋害家督的问题,起码使其百口莫辩了。另一方面,要是抓住了这位,怎么处理却是个大难题,反而不如放走了清净。

安排人象征性的去追赶长尾显长,景光将视线落到仍一脸严肃坐在主位的长尾景长身上。

“源五郎,带人都退出去!”景光吩咐道。

三好政胜挥手示意山城国武士们退出了评定间,但仍在门外的廊道里静候,等到足利长尾家的武士得到长尾景长受意也退走后,这才带领众人直接退出了御馆。

“接下来,是做个决断的时候了!”景光正在犹豫如何开口时,长尾景长却是率先发话了。

……

天文二十一年七月,长尾景长将足利长尾家谱系、重宝及官方文蝶等转授于长尾三郎景光,并以书信报请了因战事不利已经逃到越后的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同时通告了关东地区的白井、总社等长尾各家,宣布正式隐退,并将携所属亲眷移居足利城,家督由景光继承。

同年八月,景光在劝农城举行了继任仪式,正式接受足利长尾家武士的效忠。随后,依托陆续抵达下野国的二条家族人及愿意出仕的足利学校部分僧侣,设置了足利郡、梁田郡两个奉行所,由足利长尾家居于本地的武士协助,开始对领内进行检地,完成核定两郡总石高三万九千余石。

同年九月,完成领内检地的景光,向远在越后的长尾景虎和上杉宪政,正式递交了奏请归附的书状,请求足利长尾家作为越后长尾家一门众。由于此时,足利长尾家轮值为山内上杉家家宰,长尾景虎重点征求了上杉宪政意见,最终表示接受足利长尾家的归附,并由长尾景虎和上杉宪政共同签署了代表本领安堵的“安堵状”,承认景光及足利长尾家对足利、梁田二郡的地权和实际控制,至此足利长尾家正式完成了所属权的划转。

同年十一月,已经完成对唐泽山城内部重新修缮工作的景光,正式将居城由劝农城迁入唐泽山城,自此坐拥这座关东名城,将视线正式落向了整个下野平原。

第二十八章 新的开始

天文二十一年十一月,下野国又开始降雪,本不是搬迁居城的好时候,但考虑到等来年开春还要三四个月,景光担心夜长梦多,还是在当月由足利郡迁往山城居住。

与将整座山打造成立体式城池的春日山城不同,唐泽山城是单纯建在连绵山峰之上的,整座城平铺开来,城中各部位分置于临近山峦之上,通过内部道路相连接,外围再辅以石垣围绕,远远望去山城倒是覆盖于整片山脉一般,蔚为壮观,形成了一副天空之城的奇景。

山川险峻易守难攻的特点,也造成了山城的居住环境并不如平城那么舒适,特别是到了冬季,阴冷一些是难免的,所以景光为了舒适需要,着实花了些钱来重新修整城中的御馆。

唯一令人满意的是,唐泽山城的城下町还是比较繁华的,得益于梁田郡作为上野和武藏进入下野乃至陆奥地区的要到,往来商贾比较多,形成了一个较大货物集散交易市场,贸易相对较为繁荣,特别是到了夏秋之际,因往来商客较多,町内人口甚至比有学习加成的足利城的城下町还要多。而依托于铜山矿脉的优势,佐野家一直以来靠着城下町出售铜矿砂或是铜条,也是赚了不少。

至于后山的矿口,景光在佐野昌纲的带领下已经去认真看过了,规模不小,平均一天能产出两千斤左右的铜矿砂,这主要是受限于人手和技术原因,不然翻一番应当问题不大。但由于此处的矿脉纯度一般,这两千斤铜矿砂大概能炼化出五百斤铜条,市值大概在二十五贯文左右,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走运的时候,还能开采到一些伴生的金矿,不过此处金储量很低,几乎可以忽略。

仅铜矿开采一项,年入超过九千多贯文,扣除各类的成本也有接近八千五百贯文纯收入。对比土地产出的话,按照民四公六的土地分成比例,这就是相当于石高在一万五千石的领地产出了。当然,由于最近战事加剧,关东地区米家有所上涨,一贯文已经买不到一石稻米了,但也相差不是太大。

当然这其中还是算陪了,因为二十五贯文的岛国劣质铜钱顶多重二百斤,含铜可能也就一百五十斤左右,却能买走重五百斤的较高纯度铜条,这是一比三的暴利。佐野家也不是傻子,能直接铸造铜钱也不会卖铜条了,景光暂时也没有很好的办法,铜钱的制作工艺比打造金币还要复杂一些,景光只能暂时让梅居小一郎派人去畿内搜集熟悉铸币的工匠,目前也只能继续出售铜条了。

待城中事务安排的差不多了,北条鹤作为女主人,才正式带着女侍们搬入了唐泽山城,可能是以前没在山城居住过,对城中的一切还是有些新奇,也不嫌雪天寒冷,带着加藤胧两人在山城上转来转去。

按照惯例,景光在阿鹤搬入城中御馆后,将整理好的财产账簿、检地文书、安堵状等交予了她,毕竟按照武家惯例,家族的财物管理是由女主人主持负责的。

“殿下,我一定会好好管理的,在父亲大人的居城中时,我是学习过的!”阿鹤见景光将这一任务交付自己,明显是很开心,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形,就上去抱住了景光。

景光有些尴尬,不动声色从香软的身躯中抽出来,毕竟这种看得见吃不了的感觉太怪异了,又一本正经的对阿鹤道:“恩,我相信你。”

抛开后北条家的出身,景光对自己遇到的这门“包办婚姻”还是很满意的,阿鹤不仅容姿秀美,对内性情温顺、知书达理,对外端庄大气、雍容大方,简直是大和抚子的最优选的样板,就是年纪轻轻性情过于沉闷了些,说话、做事都过于谨小慎微,生怕出什么差错,这可能与后北条家关于严厉的教养有关,而对礼仪等事务的过分追求,其实也侧面反映出后北条家的不自信。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由于景光不靠谱的性子,倒是把阿鹤带着比原来开朗了一些,当然景光觉得也有可能是其每日与加藤胧待在一起,受了后者大条神经的影响。景光是乐于见到阿鹤变化的,毕竟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此时就一副高门贵妇的做派,总归觉得有些违和,当然景光也没有强求什么,毕竟其自己开心就好。

两人没说两句话,便有侍女敲响了房门,禀报说家中重臣已经在等候了。由于临近年关了,年内已经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景光便提议提前召开年终的评定,实际上也称不上是正经的评定会议,而就是开了个宴会让大家聚一聚,毕竟此时领地也就这么大,手下主要武士也就这几个,犯不着弄的太正式。

景光步入召开晚宴的小厅,甘粕景持、斋藤朝信、柿崎晴家、三好政胜、佐野昌纲具在,甚至是定光院莲心、加藤段藏也在室内,这算是来到下野后难得聚的这么齐的一次。但毕竟就这几人,所以今年的年终评定,连去评定间都省了,一群人直接上饭菜和酒水,在景光的示意下边吃边聊。

“由于本家与北条方面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又有了唐泽山城的优势,来自武藏国方面的压力就小了很多,”景光说到这看了眼佐野昌纲,见其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继续说道,“明年开始本家将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下野国内,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殿下!”令景光意外的是,佐野昌纲居然率先发话了,由于是夺了佐野家的居城,景光是对其不太放心的,毕竟没谁能对夺人家产者平心静气,佐野昌纲表现的越平静,景光越不放心,虽然佐野昌纲对归附景光表现的很积极,但毕竟拿不准他的真实想法。而目前的现实是,景光确实需要佐野家在必要时来斡旋下野国人,所以尽管别扭,但还是要用的。

此时见其有话说,景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便听佐野昌纲说道:“在下觉得此时着眼下野国为时过早,虽然来自武藏国的进犯能以唐泽山城抵挡,但足利郡以西根本无险可守,如果有敌人自上野国从足利郡进入本家领内,本家根本没有防守余地,即使殿下不担心北条家,横濑家可是在这个方向,虽然其疲于应付北条家在上野国的攻略,但家底是很厚的。此时其又与本家已经有了过节,一旦有机会领兵袭击,很容易就能拿下没有重要城池以供防守的足利郡,届时本家就被动了。”

第二十九章 名分

景光也明白领地西侧防御薄弱的问题,但是却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足利郡以西,也就是上野国东部,除了横濑家便是其他一些附属于关东管领的小豪族,景光与其没有什么很深的接触,而且上野国的乱局景光实在是不想掺合,在军神大人关东出阵之前,这一局面不会改观,自己也不必要螳臂当车。

见景光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怎么上心,佐野昌纲继续说道:“山田郡的桐生家,曾经作为我佐野一族的一门。”

“哦?”景光倒是没有听说过,顿时来了兴趣,示意其继续说。

“桐生家与本家一样均是出身藤原北家,为藤原秀乡之后的足利家(藤原氏足利家,与清和源氏足利家不是一回事)分支,本身血脉就比较近。在几代之前,由于桐生家绝嗣,我佐野家直系亲族过继了过去,是为桐生丰纲,自此桐生家一直与本家共进退。也就是这些年,当代家督桐生佐渡守助纲大人即位后,才与本家有所疏远。”佐野昌纲介绍道。

“你有把握说服他归附本家?”景光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北条家出兵上野国以前,横濑家与桐生家经常有摩擦,主要是桐生佐渡守大人即位后,不断的稳定山田郡形势,并积极对外扩张,与横濑家冲突很大,横濑雅乐助大人(横濑成繁)甚至多次领兵围困桐生城,两家的矛盾很大。即使不能说服桐生家归附,亦可以与之结成同盟,共同对付横濑家。”佐野昌纲建议道。

山田郡虽然算不上是大郡,但是石高起码三四万石左右,和自己手头的两郡之地的总产出相当,桐生家又有桐生城这一山城重镇,景光觉得只要桐生助纲不是大脑萎缩了,是不大可能归附自己的。不过,与之结成同盟还是很可行的,同意佐野昌纲去接触一下对方试试。

虽然提议只被采纳了一半,但佐野昌纲也不气馁,知道自己处境敏感,只能表现的积极一点,以搏得景光的信任。

“那么本家下一阶段的攻略重点不变,仍然放在下野国,加藤头领跟大家说说目前的情况吧。”景光维持了原定战略。

下野国内现今的局势是很混乱的,宇都宫家作为守护家族出现了危机。前代家督,有中兴之主气象的宇都宫尚纲因领古河公方足利晴氏之命,于天文十八年亲率家中重臣多功长朝、横田纲雄等二千五百骑攻向盘踞于国内那须郡东部的那须家。不想被那须家于郡内要道五月女坂埋伏,宇都宫尚纲及宇都宫家一门的横田纲雄等人意外战死。

事出突然,虽然宇都宫尚纲四岁的儿子伊势津丸在家中重臣芳贺高定监护下就任宇都宫家主,但由于过于年幼,引来了诸位家臣的不服,特别是位于下野国都贺郡南部的壬生家谋反了,一举夺去了包括宇都宫城在内的河内郡以及都贺郡北部大片的原主家领地。

而位于安苏郡内,在传统上一直支持主家的皆川家此次按兵不动,大田原家、那须家、小山家等传统敌对势力更是乐得看笑话。迫于无奈的贺芳高定带着幼主逃出了下野国,推测是逃去了常陆国,因为近期常陆国佐竹家和江户家频繁接触下野国人。

待加藤段藏大体介绍了下野国中的情况,景光开口道:“诸位已经听明白了吧,目前下野国中群龙无首,仅是一群宵小作祟,这正是本家开展攻略的良机。”

“殿下,本家出兵讨伐,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甘粕景持顾虑道,“下野国与关东管领大人的直领封国上野国毕竟不同,理论上是作为古河公方大人的领地,本家作为管领大人的臣属,去干预公方大人的领国事宜,总归是师出无名。”

斋藤朝信仍受失城之责影响,最近精神不太好,没有参与这个话题讨论。三好政胜由于对东国的很多情况不太了解,所以也闭口不言。至于柿崎晴家,则是完全没什么头绪样子。

“殿下,讨伐小山家倒是有些办法,”佐野昌纲表现的依然积极,向在座众人解释道,“小山家所在的安苏郡东部,在多代以前本是我佐野家的领地,讨伐小山家倒是可以用这个借口。”

看着室内正在皱眉思索佐野昌纲话语的众人,景光呵呵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份白色手札,说道:“其实现在也不必隐瞒大家了,在前年我于山城国时,蒙义藤将军大人看重,授予了白伞袋和毛毡鞍覆的使用权,准予本家作为幕府直臣平定下野一国。”

甘粕景持等人以前确实是不曾听说过这个事,主要是景光也没想到自己真能用上这份任命,所以一直未将手札公布。

甘粕景持先是走到景光面前躬身行礼,随即接过景光手中的任命文书翻看,看到手札中赫然写着,将军大人因不满宇都宫家无力平定下野国,改命景光为下野国守护,平定国中战乱云云,在最左侧盖有代表幕府的官印,与长尾景虎那份委任状形制一致,确实是真货。

“本来将军大人给在下这道任命,更多是拉拢使用,我最初是很犹豫如何使用的,没想到宇都宫嫡脉竟是被家臣直接赶出了国内,却是为本家昭告国内,名正言顺接任守护提供了契机。”景光说道。

“这是漫天神佛在保佑殿下!”一直不出声的柿崎晴家,却是突然蹦出句谄媚的话,景光抄起面前的木碟朝他丢去,后者哈哈一笑也不躲闪,任由碟子砸在他身上。

“甘粕近江守大人,”既然大家战略可行,景光便开始着手准备,“仍然比照军阵比例,再招募一批常备足轻上来,组建第二阵,训练事宜要跟上。明年开春,本家将以守护名义先行通告与本家相邻的安苏郡皆川家和小山家,如果对方不归附,本家最晚于明年五月前出兵讨伐。”

“是!”甘粕景持有了上一次训练士兵经验,这次也算轻车熟路了。

“斋藤新九郎大人,”景光继续命令道,“新组建常备所需要的兵刃装备,特别是铁炮,要抓紧购置,贵一点没关系,你报一个计划直接给阿鹤。还有,提前跟领内各村地头打好招呼,本家明年出兵时,要从农人中征募临时足轻和民夫,让他们做好准备。”

景光以前很少这么正式称呼斋藤朝信,倒不是说现在疏远他,毕竟其已经是本家侍大将的身份,直接称呼其名有些不合适了,斋藤朝信领命,没有说多余的话。

“源五郎,你去一趟古河城面见公方大人,将义藤将军的委任通报给他,并希望能得到由其下达的,授权本家征伐下野国的准状,作为交换,本家将尝试为其与北条家从中斡旋。”

景光还在下达命令,房门却被敲响了,值夜的武士送进来一封信,为足利学校的九华庠主所写,竟是告诉景光有明国使节来到了足利郡内。

第三十章 国客

第二日一早,景光出城赶往足利郡,大和尚定光院莲信陪同,在路上从足利学校派来送信的僧人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

近些年,天朝东南沿海一带倭寇作乱开始加剧,大明朝廷震怒,嘉靖帝命兵部侍郎杨博派遣使臣传谕岛国,命其管束倭人,释放被掠虏的天朝国民。杨博派出去的使者名叫郑舜功,于年初时抵达了九州岛,由一直以来作为对天朝贸易主力的丰后国大友家接待,由于听闻天朝此次有重开勘合贸易的意向,大友家家督大友义镇,及其入嗣大内家的兄弟大内义长,对明朝庭所有提议自然无不应允。

“勘合”实际上是一种以朝贡为名义的外贸,此时的大明朝作为天朝上国,在面上自然是不能放下身段来和各国平等贸易的,所以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东亚、东南亚各国以朝贡名义将商品运往天朝,明朝廷以赏赐的名义将本地产品交予“朝贡”国,算是完成一次堪和贸易。

最初,大明建立时,岛国并没有勘合的权力,到了明成祖年间,明庭为让岛国帮助约束海上倭寇,于宁波开埠,设立了市舶司,准许岛国十年一贡。但随着岛国进入战国时期,室町幕府集权体系崩塌,沿海的各家大名纷纷打着勘合的名义到宁波贸易,本来这些是都属于“无证经营”的,但当地官员及市舶司主管太监拿了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变局发生于大永三年,也就是天朝嘉靖二年,岛内各家朝贡团因“争贡”问题在宁波发生流血冲突,有大明武官死在了乱局中,明庭下令剥夺了岛国勘合的资格。而随着岛国失去了朝贡贸易权,大批天朝和岛国海商铤而走险,转型成了走私商人或是海盗,严重影响了沿海安全,明廷也多次出兵清剿。

天文十六年(天朝嘉靖二十六年),退休大学士谢迁家族被倭寇洗劫,明廷才下决心清倭,但平倭大将走马轮替,效果并不理想。深受嘉靖帝器重的兵部右侍郎杨博经人举荐,选择了“徽商”家族出身郑舜功,允准其以“以大明国客之名”随谕rb,看来是特地质问岛国朝廷不作为的。

在完成完成“传谕”任务后,郑舜功却并未接着返回,而是以国客的身份于丰后国住下,派遣自己的手下到平安京拜会将军足利义辉,并在当地僧侣的陪同下巡览岛国风貌。

来到足利郡的这位名叫沈孟纲,便是郑舜臣的手下,于年中觐见足利义辉后便进入东山道来到此处,其自然不是来拜会景光的,毕竟到了国家这个层面,没谁知道足利长尾家这个内陆小豪族,其主要还是奔着岛国目前的汉学圣地足利学校而来的。

当然出于礼节,足利学校的九华庠主还是通知了景光,让他视情况接见一下。这就像后世小国听说有美帝代表来访一样,还不得抓紧供奉起来。

赶到足利学校时还不到中午,景光又差遣随行武士去城下町传话,安排梅居小一郎准备些精致的和食作为午餐送来。

岛国目前主流仍是一日两餐,一般仅仅在军队战时可能加个午餐,无他,穷尔。景光来到这也是十多年了,多少算是适应了。但天朝自汉以后,由于国力强盛、日趋富足,即使是一般人家也是三餐或四餐。让小一郎准备午饭,主要还是为了接待沈孟纲。

景光和莲信和尚被学校中僧人引入茶室,见一士子打扮中年人正与九华庠主饮茶谈笑,便是沈孟纲。此人方脸微胖,头上戴着个平顶布帽,应当只是个秀才,景光也理解,毕竟有正经功名的天朝士子,也没谁稀罕到国外的去的。

沈孟纲见到一身浅蓝色直衣袍服、头戴垂缨冠的景光进来,对一旁的九华庠主笑道:“看到这位少年进来,在下真是有些梦回唐宋之感啊!”

沈孟纲的下江官话带有些口音,但得益于其语速不快,景光还是听懂了,未等九华和尚开口,直接说道:“沈大人如此大惊小怪,不曾听闻高祖年我国使臣所作诗文吗?国比中原国,人如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沈孟纲听到景光虽然不甚标准,但很流利的官话,又对九华和尚赞叹道:“这位少年官话说的比在下都流利啊!”

九华和尚担心沈孟纲一副长者作派引得景光不满,起身正式介绍道:“此为本地领主大人源景光。”

由于明朝对岛国知之甚少,朝廷经常会有一些错误认识,比如分不清岛国贵族体系,一般都认为岛国贵族是姓“源”的,称呼藤原氏秀香流出身的大友义镇也为源义镇;又如认为rb幕府将军是rb的国王,而不知天皇才是名义上的君主。鉴于此,九华才会如此介绍景光。

“如庠主所言,此地为在下所领。在下同时担任朝廷正五位下右近卫少将一职,故听闻阁下到访足利郡,特来此拜访。”与九华仅仅是在文化上对天朝的认知不同,景光是了解其官僚系统规则的,作为一个中央集权国家,天朝更为重视的是中央官职,至于领地领主什么的,显得档次太低了。

果然,听到景光的介绍,沈孟纲立马重视起来,起身给景光抱手回了一礼,连道:“失敬,失敬。”

众人依次坐下,景光开始旁敲侧击起来:“听闻沈大人随同郑大人到岛内是为重修‘勘合’事宜,不知可有此事。”

“我家东主主要是奉了侍郎大人的命令,来此商讨释放被……强盗掳走的我大明国民,敦促贵国约束领民出海,以复海疆升平。勘合之事宜,仅仅是初步的商讨。您也知道,不许贵国朝贡后,海上强盗确实更为厉害了,我家东主想促成两国重开贸易,由此才向侍郎大人自荐。不过朝廷对贵国乱局有所了解,如无法恢复稳定,重开“勘合”的可能性不是太高。”沈孟纲说话很直接,不像景光理解中的明廷官员说话打太极。可能也是看到景光是个内陆领主,与勘合贸易关系不大才会如实告知。

景光点点头,又问道:“在下唐突,还未曾请教郑舜功郑大人在贵国所任何职?”

沈孟纲闻听有些尴尬,回答也有些些含糊其辞道:“我家东主家世代为徽中豪商,早年间就曾到过贵国,此次受兵部侍郎杨大人所派,以我天朝国客身份来此。”

景光随即一愣,却是听明白了,这位沈孟纲的东主郑舜功竟然也是没有官身的,派商人代表国家出访他国,天朝此时的想法倒是很超前。

第三十一章 大生意

景光从与沈孟纲的交谈中大体猜出了大概,那位“大名国客”郑瞬功哪里是什么使臣,分明就是受大明官方委派,到岛国刺探情报的“探子”啊。

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大明朝廷在对待周边一群效果的态度上摆的有些高,加上自明太祖高皇帝闭关禁海,并立下祖训以后,虽也有过永乐帝的开明时期,但大明朝廷历代皇帝遵循祖训而禁海的是主流,长此以往对岛国自然是缺乏了解,既然大明朝廷已经下决心清剿倭寇,对于作为大部分倭寇海上跳板和补给基地的岛国,自然是要加强了解。

这一时期的所谓倭寇,很大程度上与“倭国”并没有太直接关系,岛国海贼也不少,然并卵,东海、南海之上数得着的海贼集团。大部分都是天朝人,这主要与岛国这一时期的形势特点有很大关系,由于岛内处于战国时期,重要武力、人口都集中于国内争霸,岛国海贼横行,那是后世德川幕府统一岛国之后的事情了,由于没有了战争,大量的闲散武士缺乏谋生手段,“纯种”倭寇的数量才开始激增。

大明朝廷派人来深入了解岛国,当然不是为了攻打作准备,虽然九州各豪族与各倭寇集团关系暧昧,涉及了大量的私下交易,但毕竟不是倭寇问题关键,且有鉴于蒙元时期的教训,明太祖高皇帝划定岛国的“不征之国”,违背祖训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郑瞬功被派往岛国来了解当地情况,景光觉得其更多可能是为大明朝廷对岛国外交政策调整提供借鉴。

想通了个中关节,景光心态倒是平和了一些,自己又觉得好笑,即使是正经的大明官员,实际上跟自己或是足利长尾家也没有多少关系。转眼到了饭点,景光招呼人端上了已经事先准备好的饭菜,由于景光与九华庠主都是不能饮酒的,沈孟纲亦是让人把自己面前的清酒撤了下去,仅是与二人吃饭聊天。

景光对于儒学上的东西懂得不多,九华和尚与沈孟纲交流时也插不上什么嘴,沈孟纲倒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没有那种传说中老秀才的酸腐气,时不时夹杂点大明国内的名人轶事,以及个人跟随郑瞬功于南洋贸易的见闻,席间气氛倒是很融洽。

从对话中了解到,沈孟纲的这位东主郑瞬功是大明南直隶徽州人士,徽州是历代有名豪商家族聚集地,历朝历代徽商都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郑家主要是从事药材生意,做的倒是极其大的,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具有大型商号,生意覆盖南洋诸国,听闻与南直隶官方也很有些关系。从沈孟纲的话里倒是能听出,郑瞬功是个挺能折腾的人,其对恢复日本“勘合”的事情比较上心,似乎是向把南洋的生意网也覆盖到岛国,由此才会向朝廷自荐,来岛国走这一遭。

景光对勘合贸易倒是不太上心,记得后世是嘉靖末期、隆庆初期,大明朝廷就取消了一直实行的海禁,完全开放了海疆贸易,到时候勘合贸易权限什么的就没什么用了。不过听到对方介绍郑瞬功的情况,景光倒是来了兴趣,支开了九华和尚后,才向一脸茫然的沈孟纲问道:“听阁下的意思,郑大人的生意很大,也认识些明国朝廷的官员?”

沈孟纲不知道景光什么打算,但觉得对个日本国的土豪说说也没什么,如实说道:“南直隶和南京六部的大人们,东主倒是都比较熟络。”

“不知与宝源局的大人们熟不熟悉?”景光问道

沈孟纲更加糊涂了,掂量着说道:“倒是与工部的大人们比较熟悉。”

景光嘴角上钩,笑问道:“阁下愿不愿意代表郑大人,与在下做笔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沈孟纲见景光表现的如此神秘,不解问道。

景光端起茶碗浅浅的呷了一口,才解释道:“在下想要求购一批明国母钱,不知阁下能否帮忙?”

沈孟纲闻言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还在纳闷什么称得上大生意,闹了半天竟然是杀头的生意,随即就有些不满的狠狠瞪了景光一眼,说道:“阁下可不要说笑了。”

景光也能理解,毕竟历朝历代对于铸币都是十分重视,不论是保密还是惩戒方面都十分严格,母钱虽然不似雕母那么稀有,但却是翻砂铸钱的重要道具,掌握母钱就相当于完全掌握了流通钱的形制标准,具备了铸钱的基本条件。而另一项就是铜与其他金属的配比了,这方面景光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以岛国的技术想要原原本本铸造出大明钱币的样子也不现实,只要形制上一直、够分量,足可以假乱真了,毕竟金属货币本质上还是称重货币。

“在下并未说笑!”景光给了沈孟纲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道:“在下可以五两黄金一枚的价格求购二百枚母钱。”

这就是相当于四十两白银换取一枚铜钱,饶是沈孟纲也算跟随郑瞬功于南洋见识过大场面的也有些咋舌。母钱为雕母翻铸而成,不似雕母一般完全是手工雕刻,加上对于死罪来说盗卖一枚与盗卖二百枚本质没什么区别,这也就相当于拿八千两白银换取一份母钱。一笔生意赚八千两,出海几年哪怕是“无本生意”,也没有这么赚,确实足以让人冒险了。

沈孟纲不断地在心中盘算着可行性,母钱不像是雕母是单独登记封存的,只要做通宝源局的工作,临时弄出一枚雕母,翻铸好母钱后再将雕母归还原处,几乎不大会被发现,二百枚母钱携带十分方便,被查出来的可能性似乎也不大。沈孟纲深呼口气,沉声问道:“阁下要什么母钱?”

“永乐通宝!”景光选择了此时岛国最为公认的一版天朝铜钱,虽然其比岛国的自铸钱要重一些(含铜量高),但却能以一比四来进行兑换,从铜的利用效益最大化上考虑,性价比是最高的。

永乐通宝已经停铸很多年了,但按照惯例,雕母肯定是封存于宝源局的,沈孟纲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没有问题。

“需要付多少定金?”景光见其应下,便又问道。军神早先赠与的金砂还剩下一些,再加上自馆林城顺来的甲州金,足可支付个“首付”了,唐泽山后山的铜矿脉虽然伴生金不多,但一年出个二三十斤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加上岛国内金银比为一比四(天朝基本在一比八到一比十之间),实在不行让商户去甲斐或者越后换一些也能救急,故而景光倒是有些底气。

沈孟纲做出了如此重大的决定,反而轻松了许多,笑道:“不需要,在下随东主来此,是需要住一段时间的,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是不会离开的。在下会休书一封给东主说明情况,让其派人回南京办理此事。东主与五峰老大人有些交情,海上往来有他通融的话应该会很快,料想如果可行,六七个月的时间此事就会有个定论。期间,在下就住在这里,正好也听说此处书库藏有唐宋孤本,在下就当做详细查看一下。”

“好!那就说定了,明年六月前,我会准备好八十斤黄金与阁下交换!”景光说着举起右手掌。对面的沈孟纲随即会意,也举起右手与景光击掌为约。

第三十二章 评定会

景光与对方商定了交易事宜,下午陪同沈孟纲参观了足利学校的书库,又摆脱其帮忙一并寻找参与过翻砂铸钱的匠人,这不算很麻烦,毕竟天朝民间偷偷私自铸钱的也大有人在,倒是不用再打宝源居的主意。敲定了诸多事宜,景光这才于傍晚时分动身返回唐泽山城。

与沈孟纲的交易更多属于锦上添花的范畴,景光倒是想的开,如果最终弄不到“永乐通宝”母钱的话,自己找人自行雕母,然后铸造劣钱也没什么,就是少赚一些。

由于已近年关,回到唐泽山城的景光在接下来几日倒是挺悠闲的,甘粕景持、斋藤朝信、三好政胜、佐野昌纲几人都按照自己的任务,各自忙碌去了,暂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景光再去操心。

景光整日不是听听北条鹤关于城中收支的账目,就是带着暂时担任小姓的柿崎晴家在城下町闲逛。由于斋藤朝信早就已经开始独当一面,短暂承担小姓工作的三好政胜已经得到景光认可,开始逐渐承担更重要的工作,景光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把柿崎晴家留在身边。

虽然柿崎晴家跟随景光的时间也挺长了,且忠诚和勇武都得到了充分考验,但毕竟有些过于粗线条了一些,让其单独承担一个方面的工作,总会让人不太放心。不过柿崎晴家毕竟比甘粕景持等人小一些,此时年岁不大,景光觉得可以再观察一下。

这日午后,景光正在茶室里与阿鹤下围棋,顺便聊些阿鹤在玉绳城中的趣闻,打发时间之余,也算从侧面了解一下北条家治理领内的情况。不想柿崎晴家却是门也没敲遍闯了进来,可能是进来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马上有些拘束地解释道:“殿下,在下不知道玉绳殿也在这里!”

景光有些无语地看着柿崎晴家,叹口气问道:“怎么,弥次郎,如果你没有个好的理由,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捆了,挂到天守阁顶上冻一夜。”

柿崎晴家听景光玩笑似得话,便知道自家这位殿下没真恼自己,随即就又没了正型,先向景光和阿鹤行了一礼,说道:“是大殿遣人送来了信,给殿下您的。”

军神大人很少给景光安排什么事情,故而远隔一国之地的景光,极少收到来自春日山城方面主动发来的信件,即使是有信来,也多少景光与青岩院夫人,或是与长尾晴景夫妇相互问候的信件,军神大人主动发来的信,倒是挺稀罕的,也难怪柿崎晴家和捡到了宝一样。

景光接过了信札,拆开看了起来,不得不说长尾景虎字体在众武家中算是极其娟秀的,甩景光几条街的水平,景光先是核对了信最后的花押,确定无误后才开始阅读正文,长尾景虎的文风倒是很老派,大段的书信礼法应用尽用,看得景光都有些头痛。

“殿下,大殿在心中说什么?”柿崎晴家见景光一直看信,有些沉不住气,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景光抬头白了他一眼,又见一旁的阿鹤也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便介绍道:“没什么,就是说春日山城最近用钱的地方有些多,让咱们参加年底评定时从领内带些钱财过去,算是主家所借……”

景光说道这突然一惊,又拿起信看了起来,眼睛却是一直盯在了“年终评定”几个字上。景光觉得有些尴尬,自己竟是忘了还有春日山城年终评定这件事了。

这可以算是景光独当一面后,正式以独立领主所过的第一个年节,毕竟刚到下野时已经是年关了不能算数,以至于自己竟是忘了按照惯例,不论是作为关东管领家臣,还是作为越后长尾家一门,都是应当在年节赴春日山城参加评定和主家年终宴请的(此时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带人也在春日山城蹭饭)。

景光心理暗道好险,毕竟如果自己真的忘了这事还是很失礼的,以上军神大人那么直的性格,还不知道会怎么发火呢。想到这,景光又有些气闷,自己一票手下还都是太年轻了,缺少这方面的经验,竟是都没人提醒自己要赴越后“拜年”。

看着柿崎晴家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景光顿时生出巨大的无力感,也懒得跟他再详细说,转头问向阿鹤:“城中还有多少银钱可以动?”

“金沙大概还有八百贯文(折价算,下同)的样子,甲州金五百贯文,铜钱有一千一百贯文,后山这月出的铜还没卖大概能值七百贯文。由于殿下您要求恢复石高制,领内农人进贡时不再按比例‘贯纳’,城中的稻米倒是很富裕,虽然梁田郡今年的没收上来多少,但足利郡内丰收,现今有库存稻米一万五千石。”阿鹤不是道是本性认真,还是最近太闲了,这些数居然没查看记录,张嘴就说给了景光。

景光深感自己财政状况依然有些紧巴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好在有铜山拖底,不然可能连手下一种武士的俸禄都没有保障了。所以,景光最终决定仅带走金沙,也只能向长尾景虎提供这么多了,毕竟景光领内用钱的地方很多。

第二日一早,景光便召集手下一干人等,布置安排返回越后国事宜,得益于上野东、北部依然在关东管领所属各家手里,路线上倒是没有问题。

景光此次返回越后国,由柿崎晴家陪同,甘粕景持要操持新军阵训练的事宜,三好政胜要公关古河公方家,佐野昌纲在接触上野国桐生家,具是走不开的。而出于信任,此次景光依然任命了斋藤朝信为唐泽山城城代,主要是不忍见其一直消沉,决定再给其一次机会,以至于斋藤朝信叩谢时明确表示“城在人在”。

此时距离年关还有二十余天,留给路上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护送景光此次远行的仍是“山城众”,主要是最近用的已经十分顺手了,又经受过考验,景光对其是最信任的。

……

天文二十一年十二月底,景光一行抵达越后国。

第三十三章 归来

景光抵达春日山城时,距离年节也已经没几天了,而长尾景虎确定的评定会就在三日后。

景光轻车熟路的进了城,虽说感觉上已经离开春日山城很久了,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年多点的时间,甚至城中守卫的武士也还是以前与自己熟悉的那些,可能是事先预想到了景光会回来,众人倒是不觉得奇怪,有些青年武士因为是城中小姓出身,与景光更为熟络一些,还主动上来行礼问好。

到达天守阁后,景光却是遇到了一个不太熟的熟人本庄繁长,没想到这位还在城中担任小姓。景光于去年离开越后时,听闻已经夺回了本庄家的主导权,当时其虚岁也不过十二岁,虽说有军神大人作为靠山,但能够于如此幼年夺回家业,也算是很不容易了,此时见其依然在城中侍奉主家倒是有些奇怪。

“本庄弥五郎大人好久不见!”景光主动打招呼道。

本庄繁长比景光还要年长两岁,但身高却是矮了大半头,由于不甚熟悉,看到景光时反应了好半天才不确定道:“是三郎大人回来了呀。”

景光本身与本庄繁长也不是特别熟,两人以前不过是见过一两面。毕竟本庄繁长开始于城中侍奉长尾家时,景光已经开始先后辗转于山城、下野了,交集不多,所以有些生疏。

而且本庄繁长称呼景光为“大人”而非“殿下”,就有些让景光不自在,不过也正常,其侍奉的毕竟是府内长尾一族,与景光现在转嗣到的足利长尾家顶多算是同僚关系,自然就没什么必要故意称呼景光为“殿下”来套交情了。

“馆主大人在吗?”景光与本庄繁长闲聊了两句,见其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便开始直入主题。

“倒是不巧,殿下昨日就去坂户城了。”本庄繁长答道。

坂户城是上田长尾家家主长尾政景的居城,这位算是长尾各支中最后降服于府内长尾家的,甚至在去年还起兵造反过,却是不知道长尾景虎去那里干什么,总不至于是专门去看自己姐姐阿桃的。

景光将疑惑提了出来,并询问景虎何时返回山城,本庄繁长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长尾六郎大人(长尾政景)之子元服,本来仅是通报了馆主大人,却不想馆主大人来了兴致,特地去参加元服礼了。”

景光模模糊糊记得阿桃以前说过,其子比自己稍长一岁,十二岁左右元服倒是也正常,不过长尾景虎最近是有多闲啊,居然跑出城去参加自己外甥的成年礼。

可能看出了景光一脸无语的表情,本庄繁长又特地小声解释道:“近来城中有些太聒噪了,信浓国、上野国的各家大人们,轮番到城中向殿下求援。殿下最初是出于好心留他们在城中住下了,却不想人越来越多,又都个个出身名门,不好再赶出城去,可是每日轮番找殿下诉苦,是谁也受不了啊!”

脑子中构想着如此情景,景光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既然这里这么乱,那在下就不在城中留宿了,等馆主大人回来后,劳烦往城下御馆送个信,在下暂时在先代馆主大人那里借宿。”

与本庄繁长打好了招呼,景光便往城中佛堂拜会了青岩院夫人,老夫人虽然有些消瘦,毕竟年纪大了,但身体倒是很很硬朗,气色也很红润,说笑谈天中依然有当年于家中说一不二的霸气。千叶女房却是已经不在其身边了,听说是青岩院夫人见其年岁也大了,将其许配给了家中的一名武士,对于“乱波”出身的女子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聊了会天便有些打瞌睡,景光见状便告辞离开。从佛堂出来,看到城中往来穿着各色水干的武士三五成群等候在天守门口,景光大体能感受到长尾景虎苦逼的心情,摇头笑笑,转身出城向山下走去。

由于到了越后总有种回到自家地盘的安全感,景光便将山城武士们留在了城下町租下的宿屋里,随行的柿崎晴家也早就让景光打发回猿毛城探亲了。毕竟景光现今的身份不同了,让自己的武士在城中阵屋居住就有些不妥,故而景光依照在山城国时的惯例,包下了间宿屋当做武士们的据点使用。当然,景光也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向长尾景虎要块地,在城下町建一所宅院,毕竟以后每年都要回来,有间自己的宅子会方便一些。

抵达城下御馆时,恰好到了晚饭时间,景光受邀陪同长尾晴景夫妇一起用餐。先代越后国守护上杉定实于前年去世后,这座城下御馆便完全成了长尾晴景这位已经隐居家督的居所。长尾晴景生于永正六年,如今也不过刚满四十三岁,即使是放在此时的岛国,也不算是年纪很大,但景光光见到他时着实吓了一跳。

长尾晴景的双鬓竟是已经开始泛白了,脸色也有些蜡黄,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景光离开越后赴下野国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却不想这位衰老的这么快,甚至听闻其年中时曾无缘无故晕倒过,当时情况十分吓人。

景光一边与长尾晴景夫妇介绍着自己在下野国的情况,一边打量着两人,长尾晴景的情况暂且不说,二条紫子夫人竟是也老了很多,不复当年的妖艳娇媚、盛气凌人,倒是有了些温婉气,不再是以前与青岩院夫人在城中唇枪舌剑样子,让景光一阵唏嘘。

“听闻三郎大人在下野国已经婚配了,不知是哪家的公主,相貌品性如何?”二条紫子闲谈间突然有些八卦起来。

景光已经成亲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但女方的出身却是并不被大多数人所知,听闻是长尾景虎让知道消息的人都封了口,可能也考虑到逃亡到此处的关东管领上杉宪政的关系。虽然这位已经算是默认了景光与后北条家联姻的既成事实,也未曾出言训斥或责罚,但想来长尾景虎和上杉宪政,对景光这门婚事是不满意的。

但这位军神大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景光信中装了几回可怜,长尾景虎也便没再说什么,权且眼不见心不烦。

“叫阿鹤,家中是骏河国的豪族。”景光挠挠头,只能模糊了其出身,剩下的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好。长尾晴景和二条紫夫人以为景光是不好意思,都是低声笑笑,也不再追问。

第三十四章 面谈

景光在城下御馆住了一夜,第二日便接到了来自山上的口信,说是长尾景虎于昨日夜间返回了春日山城,景光告别了长尾晴景夫妇,再次返回城中。

在景光的印象里,长尾景虎最初是个开朗和善的人,但此次见面却明显感到了这位的不同,言谈举止中总是透露着些许沉重,与景光问话对答时也多是眉头紧皱,完全不似一位二十来岁正意气风发的领主。

景光觉得长尾景虎一辈子也是挺心累的,不论是现今的越后国还是以后的关东地区,看似家大业大,实则臣属各自为政,拿后世的说法,就是“队伍散,不好带”,而恰恰眼前的这位,御下手段没多少可圈可点的地方,故而一辈子奔波在救火的路上。

问了些关东地区的情况后,长尾景虎说道:“当时我让你转嗣到足利长尾,更多是补偿的性质,却不想关东发生了如此乱事,被一个冒领苗字的家族闹的翻天覆地,反而成了是非之地,连管领大人都被迫出奔。你在那里按照自己的想法便宜从事就好,不需要顾及太多,有什么需要本家会全力支持。”

“是!谢馆主大人!”景光小心应答道。

“关于长尾但马守大人隐退的事情,虽然惹得管领大人有些不满,但我替你向其解释了,毕竟但马守大人在处理你和横濑家嗣子上面的也有失偏颇,你的做法,相信管领大人还是能够理解的。”长尾景虎可能是担心景光还在纠结于强制长尾景长隐退的事情,因故宽慰了两句。

其实景光倒是不在乎上杉宪政的态度,这位关东管领大人已经算是自身难保了,只要长尾景虎不追究,一切就都好说。

“馆主大人,关于在下之前报请剥夺长尾显长本家苗字的请求,管领大人有何意见?”景光主动问道。

“此时还是缓一缓吧,”长尾景虎摇头,“本来这种事算是足利长尾的家中事务,不论是管领大人还是我,都不应该发表意见,但自从但马守大人撤退去下野国后,上野之地完全靠横濑修理亮大人(横濑成繁)在支撑,你如此与横濑家撕破脸,管领大人就有些难做了,这件事就先不要提了。”

景光多少有些失望,毕竟自己在处理长尾景长隐退上是有些不大呵护礼数,横濑家要是抓住这件事和自己死磕,还是很麻烦的,特别是在其家中有足利长尾另一名嗣子的情况下。而且从之前的种种摩擦考虑,景光已经彻底把横濑家得罪惨了,与横濑家和睦的可能性不大。

“不论如何,足利长尾还是出仕于管领大人的,你早先私自与北条家结为姻亲,已经惹得管领大人不喜了,不要再横生枝节,本家也需要横濑家在上野之地抵挡住北条家的攻势。”可能是看透了景光的心思,长尾景虎又着重叮嘱道。

“在下明白了,”景光表示对最终决定的认可,又担心道,“横濑家虽说也有些底蕴和实力,但在上野毕竟独木难支,恐南阻北条家的脚步。”

长尾景虎倒是没责问景光,为何不考虑出手相帮,毕竟还是知道景光的性子,说起来就是有些耍懒,不是府内长尾家这边命令,或是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景光一般是能躲就躲,更不要说要联合抗击后北条家的另一方是横濑家,景光不可能愿意出力。

对于长尾景虎而言,景光和横濑家谁远谁近自然不必多说,如果不是考虑到上杉宪政的态度,长尾景虎因为与横濑家有争嗣一事,也是很想压一压对方的,但现今形势不允许。

“现今,对于本家来说,信浓国的形势远比上野要重要紧迫得多,武田家兵锋太盛,已经快攻到与本家交界之地了,信浓的国人不少都跑到了我这里,这件事要优先处理,”长尾景虎说道,“不过,在发动信浓攻略前,本家会于明年年中时率先出兵上野,缓解管领大人方面各家的压力,也算给北条家一点警告,先将上野国的局势稳定下来,避免本家两面受敌,届时你足利长尾家要出兵配合本家。”

景光马上点头称是,出兵遏制后北条家还是很必要的,一旦其真的拿下上野国,完全赶出了上杉宪政的势力,那么关东八州之地,就再无与其一战之敌,相当于一个新的实力强筋的准“关东将军”诞生了,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另外,”长尾景虎补充道,“在明年初出兵上野稳定形势后,我已决定上洛。一方面是为获赐官位、职役的事情觐见官家与将军大人,以示感谢;另一方面是想朝廷请赐下讨伐关东及东山道诸国的许可。你前次上洛,与京中各家应当是比较熟悉,陪同我一起上洛如何?”

景光有些于纠结这个问题,自己理应陪着去的,但确实是不太想再去京都。昨日在长尾晴景处也听到了消息,长尾景虎为了此次上洛调动了国内很多资源,筹集的银钱数量更是让家中重臣非议异常。虽说长尾家家里确实是有矿,而且还是金矿,佐渡金山为越后源源不断提供着财源,支撑着几代府内长尾家家督征伐异国、平定内乱,但挣得多,开支也大,府内长尾家一直是很节俭的,将钱财消耗在众人眼中没什么用的公卿身上,大部分人还是不能接受。

景光不想参与上洛,当然跟钱的原因关系不大,更多是基于自身下野国战略的考虑,整兵备战已经开始了,而自越后国往京都,来回三四个月就算快的了,景光实在是抽不出这个时间来。把理由如实向长尾景虎说了,对方到是表示了理解,让景光专心盯着关东的事情。

从城中出来,景光见还有时间,便往城下町赶去,大熊朝秀在町内有宅院,为了几日后的评定,此时其应该也已经从外地赶回山下了。

景光刚刚来到大熊朝秀宅门外,便听到内中有孩童喊杀的声音。通报进门后,便见一六七岁的孩童站在院中,正由大熊朝秀的指导练习枪术。

景光见状打趣:“在下竟是不知道朝秀师傅都有孩子了。”

第三十五章 三阶菱

大熊朝秀正在指导那孩童用短竹枪模拟刺杀的动作,听到景光的问话声,有些意外,转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忘掉要来春日山城参加年终评定呢,这种情况在初次上位的年轻领主中可不少见,往往都是要随后到主家那里请罪。”

听着大熊朝秀打趣的话语,景光脸就有些红,其实他是真的忘记这回事了,如果不是收到了长尾景虎的信件,可能也得加入请罪行列了。

“这是哪家的子弟?”没接大熊朝秀的话,反而是再次指向正拿着竹枪好奇打量自己的孩童,他是知道大熊朝秀与阿梅夫人没有子嗣的,因而率先排除了这种可能。

“正好也练累了,到茶室里来休息一下吧,顺便替你引荐信浓来的两位客人。”大熊朝秀将手指竹枪扎在地上,拍了拍手招呼景光往院内走。

进入茶室,景光看到室内已经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正在用白帕专心擦拭自己的佩刀,见景光等人进来,马上将刀归鞘,起身向大熊朝秀行礼道:“真是失礼了,没想到您这时回来。”

在客人家中拔刀是挺忌讳的事情,但大熊朝秀可不是那种在意小节的人,对其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坐着。那青年人倒是极其注重礼节,坚持等大熊朝秀这个主人落座后,才再次盘腿坐了下来。还时不时用余光好奇的打量着站在大熊朝秀身边的景光,也不发问,等着大熊朝秀说话。

大熊朝秀见景光也不坐而是好奇地看着室内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便直接开始为其介绍道:“这位是小笠原大膳大夫大人的弟弟,出身信浓小笠原家的孙次郎大人”

景光随即有些肃然起敬的感觉,所谓小笠原大膳大夫,就是信浓国守护大名小笠原长时,这位与众多信浓豪强一样,没有挡住“甲斐之虎”武田晴信的铁蹄,被武田家赶出了信浓,虽说现在和一族人在越后国避难,但“小笠原”三个字的分量还是极重的。

听到大熊朝秀的介绍后,那名青年武士起身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小笠原孙次郎贞种。”

景光马上郑重回礼,只是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景光总觉得其看自己的时候在脸红,弄得景光有些不明所以。

小笠原家可以说是此时岛内数得着的名门了,其出身于清和源氏,先祖乃是新罗三郎义光,而且是源义光一脉的滴流,同属于这一脉的还有甲斐武田家、常陆佐竹家,而这两家仅是属于支脉,至于叱咤畿内的三好家更是仅能算作小笠原家的分支,足可见小笠原家血脉的“高贵”。

而且,不要看此时小笠原家被甲斐的老虎追着到处逃窜,小笠原家自古都是以兵法、礼法而闻名的家族,有传闻其家纹“三阶菱纹”就是分别代表弓、马、礼三学传家,算是武家中响当当的一族,走到哪里别人都会高看一眼、迎为上宾。

大熊朝秀又指向身边那名六七岁的孩童,说道:“这位是小笠原大膳大夫大人的幺子丰松丸,目前在我这里学习枪术。”

名叫丰松丸的幼童也是极有礼貌的向自己鞠躬问好,不过看他笨拙而又一板一眼的样子,景光还是觉得有些好笑。顺势从怀中摸出一个柑橘递了上去,这还是景光手贱从天守阁里顺出来的,丰松丸看了眼小笠原贞种,见后者没有阻止便道了声谢,开心地接过了柑橘。

大熊朝秀明显很喜欢丰松丸这个孩子,可能是觉得大人们说话其会无聊,早早让仆人陪同他下去玩耍了,此时才反应过来,还未介绍景光,猛拍了下额头,对景光略带歉意地笑道:“看看我这记性,难道是年纪大了?”

大熊朝秀比长尾晴景还要小几岁,现年不过到四十,算是正当年,与年纪大健忘什么的,总归是靠不上边的。

“孙次郎大人,”大熊朝秀指了指景光说道,“这位便是我们越后国‘第一美人’,长尾三郎大人了。”

景光一听大熊朝秀的话,把刚刚喝到嘴中的茶水喷了出来,有些恼火道:“朝秀师傅,这么取消我有意思吗?再者说我已获赐正五位下右近卫少将了。”

大熊朝秀在外人面前一般是很沉默严肃的,此刻当的小笠原贞种的面和自己开玩笑,倒是说明二人关系不错。

小笠原贞种听到大熊朝秀的介绍就是一愣,随即摇头笑笑,跟着也打趣道:“说来惭愧,在下最初还以为是大熊备前守大人家的公主,没想到原来是传闻中作乱于山城国的‘酒吞童子’大人,如雷贯耳,真是幸会。”

景光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的眼神意思,心里随即有些恶寒。成为领主后,考虑到面容过于阴柔,景光为了凸显威仪,正式场合下都是披甲的。北条鹤来到山城后,为此还曾经取笑过景光,觉得景光在大夏天穿着重甲巡视领内,完全是自己找罪受。

自此,北条鹤每天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每日早上会抽出些时间给景光上妆容,把面貌画的硬朗一些,效果倒是极佳,景光开始不大适应,不过看在效果好的份上便没再反对,慢慢也就习惯了,日子一长了却是忘了相貌上带来的困扰,毕竟这张脸放在后世天朝是要被“封杀”的。

来到越后,没有了阿鹤帮忙“化妆”,才会又在陌生人前闹这种笑话。景光能说什么,面对小笠原贞种的“恭维”,也只能无奈收下了。

“怎么,堂堂兵法一族也来和朝秀师傅学习吗?”景光也不再纠结于刚才的尴尬,主动换了个话题。

“主要是丰松丸对枪术有些兴趣,兄长大人让在下带他来感受一下,您也知道,在这北陆乃至于加上东山道,论枪术造诣能超出大熊备前守的也没谁了。”小笠原贞种回答道。

“孙次郎大人不要夸赞我了,你的请托我早就应下了,再夸我也不会有更多效果。”大熊朝秀说道,“此次刚好,孙次郎大人你不是在纠结于出路吗,我想这位‘正五位下’大人的下野国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第三十六章 弓马师范

景光对小笠原贞种的诉求感到有些奇怪,小笠原家目前还在谋求长尾家的支援,以夺回被武田家夺取的信浓国领地,怎么突然其作为小笠原家的一员却打起了“求职”的主意。

景光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小笠原贞种则是苦笑道:“其实,兄长大人也已经决定离开了。”

见景光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小笠原贞种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虽说信浓各家,在抵抗武田晴信这件事上步调一致,紧紧的团结在了一起,但实际上内部矛盾依然未解决,在武田家开展信浓攻略前,信浓国内也是纷争不断,小笠原、村上、木曾、诹访在台面上你争我夺,积怨也是挺深的。

其中,尤其以小笠原家与村上家矛盾最为突出,前者是信浓国守护,后者是国中实力最强的豪族,如果不是发生了甲斐方面对信浓国的侵略,这两族肯定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在信浓时,村上家作为后来发力的家族,在当代家督村上义清的带领下,通过不断侵占其他各家的领地,发展为实力最为强筋的一家,在抵抗武田晴信的过程中,是信浓众的核心,小笠原家在居城被夺后都曾一度投靠村上义清。

此次,信浓方面逃到越后的人员很杂,除了诹访、木曾两家已经被武田晴信彻底打趴下,表示臣服以外,信浓国的其他主要各家几乎都跑来了越后,除了小笠原、村上外,还有高梨家、井上家、须田家、岛津家(信浓岛津)等实力不俗的土豪,一群人为了复国事宜每日轮番轰炸长尾景虎。

逃亡的各家凑在一起,虽然没有武装斗争的条件了,但政治上的纠纷少不了,各家又出现了分别以小笠原为核心和以村上为核心的两个小圈子,相互间的步调总是不能一致。而令小笠原家家督小笠原长时比较不能接受的是,长尾景虎更为倾向于村上义淸一方,与信浓众的交涉也以村上家为主导。

景光倒是能够理解长尾景虎在小笠原家和村上家之间作出的选择,毕竟小笠原家的名字太过耀眼了,军神大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驾驭的了,而且小笠原长时是正经的信浓国守护,扶持这一方,难免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

对于村上义清的强势,小笠原长时一直以来也习惯了,只要能夺回信浓国的家业,还是能忍受的,但关东管领上杉宪政的到来,给此事增加了变数,因为上野众是也是来求援的。自此,长尾景虎的态度更加暧昧起来。

“小笠原大善大夫大人要去畿内?”景光面上问道,心理则是觉得这位小笠原长时看的通透,毕竟在后世历史上,大部分信浓众终其一生也未得以返回旧领。

从上杉宪政抵达越后的那一天起,这就是必然结果。特别是在上杉宪政提出,将关东管领的职役以及上杉家的家名赠与长尾景虎后,长尾家的攻略重点就转向了关东地区,毕竟上杉宪政抛出的利益确实太大了。

虽说解决信浓武田家的问题更为迫切一些,是目前出兵的重点,但在信浓方向,对武田晴信必然也只能是守势,以防止武田家真的洞穿信浓国,逼近越后国。但长尾家的攻势重点将在于上野,在于关东八州,在于后北条一族。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不得不说,军神大人的“出生地”有些差,入坑时间有些晚,等到其上台后,周边各家已经家大业大了,所以终其一生,被武田、后北条两个“拳头”死死压在北陆道一线,同时硬怼这两家,算是极其不容易了。

“是,兄长大人听闻长尾弹正大人(景虎)将于明年上洛,故而打算随同一起前往山城国,投奔本家一族出身的三好筑前守大人(长庆)。”小笠原贞种解释说。

“您不打算随同一族迁徙?”景光问道。

小笠原贞种苦笑:“在下总归是不如兄长大人那么乐观,一族一旦迁走,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再次返回东国,所以在下才来麻烦大熊备前守大人,希望其帮忙引荐给越后各族的大人们。”

“为何不考虑出仕馆主大人?”景光感到奇怪,问道。

“兄长大人执念比较重,依然想要恢复本家的荣耀,不许一族人出仕他家,所以在下顶多算是到各家当个门客。而且您也知道,长尾弹正大人更为倾向于村上家的周防守大人(村上义清),在下也不想在此仰其村上家的鼻息。”小笠原贞种说道。

“那么这样好了,在下聘请阁下为我足利长尾家的弓马师范,”景光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为了稳妥还是给其打个预防针,“不过这样的话,阁下就要跟随我去下野国了,再次踏上信浓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而且,本家主要是要协助馆主大人的关东攻略,如非馆主大人召唤,一般是不会参与其与甲斐国武田家作战的,阁下实际能为恢复家业而战的机会不是很多,您可要想清楚。”

“是,在下已经想清楚了,以后那就劳烦右近卫少将大人了。”小笠原贞种躬身道谢。

“好了,别这么沉重,下野又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穷乡僻壤,薪俸方面不会亏待阁下的。”景光见其一脸凝重,仿佛作出了了不得的决定一般,因故对其笑道。

“你这说的,我都想过去了!”大熊朝秀在一旁说。

“朝秀师傅您要是愿意去,我破例直接划一块实封领出来,只要您舍得下越后的家业。”景光知道大熊朝秀也就是说笑。

“说不定有机会的。”大熊朝秀抬手示意二人饮茶,结束了这个话题。

景光却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看来大熊朝秀在越后过的并不十分顺,竟是真有想要走的打算。但这牵扯太大,与收下作为“乱波”的加藤一族不同,大熊朝秀是先代越后守护上杉定实的家臣,现在算是转投到长尾景虎门下,与景光是正儿八经的同僚关系,在未得到长尾景虎许可赐为“与力”的情况下,这种墙角景光可不敢挖,毕竟这算是开了一个很差先例,对长尾家的稳定也及其不利。

晚上,景光在大熊朝秀家中用了餐,返回到城下御馆时,发现三好政胜竟是从下野国赶了过来,正在馆中等候自己。

第三十七章 意外来投

景光看到三好政胜在等自己,问道:“公方大人那里的事办好了?”

“是,殿下,公方大人已经同意由本家中介,与北条左京大夫大人讲和了。另外对您的守护任命予以了认可,按照惯例,公方大人同时赐下了‘屋形号’。”三好政胜答道

岛国的礼法不如天朝那么庞杂,但讲究也是极多的,什么身份可以使用哪些与其身份相适应的礼制,都有明确的规定。而所谓的“屋形号”就是一种礼制荣誉,由朝廷或者幕府赐予。有此荣誉的领主,其在城中的居馆理论上才能正经称之为“御馆”,自己也就成了所谓的“馆主”。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则是以宇都宫家为代表的,有“关东八屋形”之称的八个名门。

长尾家自长尾为景时代起,便被授予了“屋形号”,是故众人称呼长尾景虎为“馆主”,景光倒是没想到自己也有了此待遇。

“此次拜访关东将军大人,所见古河城方面形势,确实很危急了,”见景光点头,三好政胜继续说道,“城中兵将气势低迷,因故公方大人才会有所妥协,希望达成与北条左京大夫大人的和解,但公方大人长子藤氏不是很认可,公方大人与在下商谈时,其反应也是比较大的。”

“这是自然,毕竟北条家已经扶持了他的弟弟,一旦公方大人与北条家和睦,这位可就没有机会继承家业了,不用管他。”景光想了想道,“代我写一封信给北条大别当(幻庵),把本家希望中介其与古河公方的事情说一下,看看他们的态度先。”

“是,回到下野后,在下优先处理这件事。”三好政胜应道。

“这种事不急,还劳烦你在年节专门跑一趟越后,完全可以等到我回城中时再为禀报。”景光有些奇怪。

三好政事解释道:“主要还另有件急事,上野国山田郡桐生家的佐度守助纲大人,于前些日子来到了城中,希望拜见殿下您。”

“嗯?总不会是佐野小太郎已经说服这位投靠本家了吧?”景光有些纳闷,也知道佐野昌纲没有这么大的力度,对桐生家的家督来拜访自己感到奇怪。

三好政胜挠挠头说:“这事儿有些复杂,按这位大人的说法,年前有人打着北条家的名义妄图偷城,被其先行击退了,貌似是横濑家的人干的。”

横濑成繁乃至于其上几代家督,都眼馋桐生家的领地,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却是不想,在后北条家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位还有心情谋划这些小动作,景光觉得也是挺无语的,这得是多执着啊。

“看来北条家给桐生雅乐助大人(成繁)的压力还是不够大,桐生家还有功夫想七想八。”景光挖苦道。

“按照加藤大头领带回来的消息,貌似北条左京大夫大人与相模国的今川家,有了些摩擦,两边在最近各自抽调武士,在边境地方进行了对抗,不过毕竟是要到年节了,又不方便征兆足轻参展,因故战事规模并不大,但这也缓解了上野国的压力。”三好政胜将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

甲斐国武田家、骏河国今川家、相模国后北条家均是雄据于东海道、东山道的强力家族,由于领土接壤,一直以来相互之间多有征伐,但大多时候是不分胜负。各家既要开拓疆土,又要提防背后会遭到偷袭,永无止期的战争,严重阻碍了三家的发展。

所以说,后北条家与今川家的对抗并不算新鲜,不过按照景光的记忆,甲、相、骏三国同盟应该就在这几年了。

在后世历史上,同盟是由今川家主张,以联姻方式达成的,期间明确了“后北条家向东,今川家向西,武田家向北”的基本盘,三家各自发展,互不干扰。后北条家可以全身心的致力于关东八州的攻略,今川家开始尝试打通东海道一线,力图上洛取代足利氏为将军,而武田家则全力向西、向北,专心于信浓国的讨伐。

所以说,留给关东各族,特别是上野国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一旦后北条家完成与甲斐国、骏河国方面的结盟,其就可以专心处理关东平原的战事了。

“桐生家是什么意思?”景光思索片刻,问道。

“说实话,这位桐生家的大人似乎是过于心力交瘁,再加上佐野小太郎大人的劝说,真是有了投靠本家的意愿。”三好政胜解释道,“听闻这位初登家督之位时,也是意气风发,加上能力很强,也曾一度打得横濑家难以招架得,但毕竟桐生家的底蕴与横濑家不能比,因为领地三面被横濑家包围,这些年已经是被对方严重压制的情形了,加上桐生家这几年人丁凋零,而佐度守助纲大人一直无后,甘粕近江守大人在与其详谈时,其甚至表示了入道的意愿。”

“带话给佐野小太郎,如果其能够说服他这位亲戚,我会在足利郡安排桐生佐度守的虚封,本家将把桐生城及山田郡领内一万石实封,许给他小太郎。”景光对三好政胜说道。

桐生城所在的上野国山田郡实际规模很大,有四万多石的年产,当然,目前能掌握在桐生家手中的,能有五千石就不错了,不过景光是要以此为借口夺取被横濑家所占领土地的。至于将佐野昌纲转封到桐生家的旧领,一方面是因为两家是同族,而桐生家绝嗣,在情理上说得通;另一方面则是安抚失去梁田郡与唐泽山城的佐野昌纲同时,在其与桐生助纲间种下根刺。毕竟手下两人为近亲族,景光还是很避讳的,这样将佐野昌纲转封过去,再将桐生助纲虚封在自己的直领地内,本质上就是还挑拨两家的关系。

至于这个提议佐野昌纲是不是同意,景光不担心,最近从其表现看,佐野昌纲是在迫切的想得到认可,所以这件事不论其愿不愿意,都是要去落实的。由于景光夺取的是佐野家的居城,主从二人之间是很有些不自然的,而佐野昌纲能够接受转封,拿到新的封地,两人的关系性质就能有所改变,在理论上可以视为兑换了领地,其在景光手下做事,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了。至于桐生助纲方面,自然日后会有其他的安排来安抚他。

见三好政胜记下了自己的话,景光又补充道:“跟甘粕近江守说,殿下已经准备于年后出兵上野国,不过仅仅是为了惩诫北条家,战事不会持续时间很长,这与本家明年下野国布局不冲突,让其做好此方面的准备。届时,本家正好趁此机会把桐生家的山田郡从横濑家手中夺回来。”

“啊?”三好政胜吓了一跳,劝道,“不妥吧,虽说横濑家攻打桐生家是有错在先,但毕竟已是既成事实,本家再去攻打横濑家争夺领地,会不会影响到大殿的攻略计划,而且管领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吧。”

“不能放任横濑家这么下去了,一旦其完全控制山田郡或是桐生城,本家足利郡西侧的门户就相当于被打开了,太过危险,我信不过横濑家。改日,我会单独向景虎殿下和管领大人解释此事的。”景光坚持道。

第三十八章 攻略

府内长尾家的评定会开的毫无波澜,虽然天南海北一大屋子人,但出于各种原因,发声的人不多,即使是宴席间,众人显得也有些沉闷。

其间,趁着长尾景虎和上杉宪政都在,景光狠狠的告了横濑家一状,将其趁乱袭击桐生家的事情说了,但上杉宪政明显是想偏袒横濑成繁。

“毕竟桐生佐渡守大人只是推测吧,他不是也说敌军所背的是印有‘三鳞纹’这一北条家标志的靠旗,又无法判断是否是横濑家在捣鬼,”与桐生家相比,横濑家可是上杉宪政的直臣,自然是要维护,“再者说,桐生家的一面之辞,不能太当真的。”

长尾景虎在一旁也有些皱眉,没想到景光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横濑家的问题,也有些拿不准是真有其事,还是因为与长尾显长的矛盾而借机污蔑横濑家,但毕竟亲疏关系还是很明显的,长尾景虎自然是要偏袒景光,因故对上杉宪政笑道:“管领大人,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不好的话,难免会影响上野国各家对咱们的态度,值此出兵在即,不可不重视。”

上杉宪政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与足利长尾家的前代家督长尾景长不同,景光可是越后府内长尾家成长起来的,这样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上杉宪政思索了一会儿,毕竟人在屋檐下,试探问道:“那么,以长尾弹正大人的意见,该当如何呢?”

“不妨全权交托给三郎处理,”长尾景虎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让三郎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桐生佐渡守大人撒谎,就让三郎代为惩诫,以儆效尤。假若真是横濑雅乐助大人的手尾,我看教训一下也好,防止上野各家以为是管领大人您,故意放纵臣属欺凌弱小,这会与我们离心离德的。”

上杉宪政那个郁闷啊,好话坏话都让长尾景虎一个人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无奈道:“长尾右近卫少将大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好吧,就委托其负责查明此事。”

“谢管领大人、馆主大人信赖,在下定不辱命,一定给上野国各家一个交代。”景光叩谢道。

“弹正大人,你也看到了,北条家入侵上野后,上野形势恶化成了什么样子,再不阻止他,上野就要彻底乱了。”上杉宪政也趁此机会再次催促长尾景虎出兵。

长尾景虎觉得不必要再在此事上吊着上杉宪政的胃口了,如实说道:“待到开春,本家将出兵上野,对北条家进行惩戒。”

“当真?”上杉宪政太过激动,问出这话后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果然听到这句,长尾景虎有些皱眉,心想管领大人是觉得自己随便说说还是怎么的。上杉宪政见状抓紧转移话题,问道:“弹正大人准备举军势几何?”

“五千!”长尾景虎斩钉截铁说道。

“啊?”上杉宪政大惊,“上野可是有几万的北条军啊!”

“那是管领大人您离开的时候,现今上野国内,北条本家的队伍不过万数。”景光一边提醒,还不忘顺便挖苦一下这位。

“那也不少了,再加上沿途投靠小田原方面的各家,阁下仅仅带五千人马,太过冒险了!”上杉宪政仍然劝道。

长尾景虎自然是不能告诉他,此次出兵主要是对后北条家进行威慑,能够收复一些领地最好,如果不行,那就以给其制造麻烦为主要目的。毕竟虽说关东方面是攻略重点,但此时越后方面还没有准备好,再加上甲斐的武田晴信已经从信浓国快打到家门口了,必须先行解决,这样才能腾出手来专心攻略关东。

“管领大人不要忧虑,上野国人毕竟还是一心向您的,只要您和馆主大人所带兵马一到,上野各家必然蜂拥响应,届时处于不利位置的是北条家!”景光把话说的大义凛然,上杉宪政听了直翻白眼,但又不好说自己威望不一定能统御领内各家,只能坐着在心里叹气。

在之前,长尾景虎已经与景光通过了气,这五千人马进入上野只是作势,不会直接与后北条家对抗,作战仍然是以上野本地各家为主。而长尾景虎则是要借道上野绕入信浓境内,与自越后直接进入信浓的三千人马,实现对信浓国内武田势力的夹攻,缓解信浓本地各家的压力,重新组织架构起信浓对武田家的防线。

既然长尾景虎此次进入上野,主要是起到搅屎棍的作用,而非真的要取得什么战绩,所以景光方面的压力就要小一点,主要是盘算着怎么让横濑家吃个哑巴亏。

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景光急匆匆与城中熟悉的各位道别,抓紧启程返回下野,安排相关事宜。

此时,作为景光主力的第二个常备军阵已经初步组成,仍然是一支七百人的标准阵,但鉴于当地铁炮短缺,给新阵仅仅配备了不到三十支,所以这支队伍目前仍然是预备队的性质。在这七百人的阵中,一百名武士主要是由足利长尾家的武士构成,其忠诚度也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景光将之交由甘粕景持负责暂时统领,先行负责领内的防御。

第一阵的指挥权则是交到了斋藤朝信的手中,此阵中的常备足轻们,都参与过景光讨伐赤井家的战事,算是有过系统的方阵作战经验,且所配属的武士也具是出身越后长尾家,战力和忠诚度都值得信任,是目前景光手头的最强战力。

另有三好政胜为统领的骑马武士,作为景光的旗本队,除了身为景光小姓一同骑马参战的柿崎晴家,队中其他五十余人具是自山城国投靠来的野武士。

山城众、越后众、下野众构成了景光麾下泾渭分明的三股武士势力,这也是景光有益安排的,虽说为了防止党团的存在,应当将其打散了混编。但景光倒是觉得让其各自意识到不同的出身,而抱团竞争,对目前的家族发展更为有利一些,防止党争,那也要等到家大业大以后再说了。

景光已经开始从领内的地侍、国人中征募武士,来壮大自己的队伍,但各族基于对景光所推行“一体奉公”政策的慎重态度,以及对景光实力的质疑,本地国人并不是很积极,所以景光也急需要以一场大胜,来打响自己的招牌。

天文二十二年三月,越后国守护长尾景虎率领五千军势,由吾妻郡进入上野国内,关东形势为之一变。

第三十九章 出阵

年初,长尾景虎所率领的越后军,自上野国西北部的吾妻郡长驱直入,吾妻郡箕轮城的长野家(箕轮长野)受关东管领上杉宪政号召反正,会同白井、总社长尾两家及厩桥城的长野家(厩桥长野)出兵为先遣部队,进攻后北条家于西上野的死忠份子小幡家,放逐了小幡家中支持后北条的势力。

战事的出人意料甚至超出了各方的预计,仅仅十余天后,以上野国人组成的大军,竟是已经逼近了下野国西南部重镇的平井城,负责镇守此处的北条幻庵见势,未予以抵抗便撤出了城,将平井城“送还”给了关东管领方面。

如此战局可谓大大的出乎了长尾景虎和上杉宪政的预料,形势太过诡异,以至于长尾景虎让越后的五千人马在上野多停留了十几日,这才经由吾妻郡向信浓国方向开拔,留下的是一个上野国各家混战的烂摊子。经过此战,不论是长尾景虎还是北条氏康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想要控制上野国,怎么处理国内这群墙头草是个大问题。

长尾景虎的上野作战过于顺利,以至于景光都没有参与其中的机会,或者说越后的人马也没有真正参与进来,完全成了上野国人们的自娱自乐。

四月初,在越后人马撤出上野而前往信浓后,加藤段藏派出探子传回了信息,横濑家一支大概一千五百人的队伍,自金山城出发向西北方向的桐生城金进发。

“不用担心,此次出阵就在领地附近,从山田郡往返不过一二日功夫,不需要担心。”北条鹤带着一众侍女帮景光穿戴铠甲,表现得就有些不高兴,景光以为她对上次劝农城的事情有阴影,故此宽慰道。

“毕竟乱战中,多有危险,殿下还请小心。”北条鹤边提景光将肩甲的大袖系紧,边低声叮嘱道。

景光这才反应过来,其是担心自己的安危,随即笑着说:“不需要担心,此次已与桐生家商议妥当,本身就是合力打伏击,不需要太担心的。而且,你不曾听说过吗,我可是酒吞童子附身啊,回头我去把将军殿下家传的‘童子切’讨要来,估计其他人间兵刃都伤不到我了。”

“殿下切不可大意!”北条鹤见其不当回事,有些着急。

“知道了,安心啦!”景光抬手按在北条鹤头上,虽然两人差不少年岁,但景光最近个子窜得快,已经和北条鹤差不多高了。

北条鹤见景光如此做派,又好气又好笑,抓下景光的手,随即又将自己的手拍在景光头上,道:“殿下可当心了,要是打败了,可别让人当姬武士掳走了。”

景光白了她一眼说道:“你家殿下我可不会输。”

北条鹤掩嘴一笑,退后几步上下打量景光,觉得盔甲穿戴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见一身白底绘金大铠的景光看过来,北条鹤两颊飞霞,低声道:“预祝殿下武运昌隆!”

景光见其娇憨之态,忍不住上前一个环抱,惹得北条鹤惊呼,随即脸像是能滴出血来一般,一旁的几位后北条家陪嫁过来的侍女,见此幕具是低下头来偷笑。

“家中事宜就摆脱你了,有情况就让胧联系加藤大头领给我传话,不过料想此次出阵,不过七八日便可返回。”景光见该交代好的都已经交代,转身出了御馆。

斋藤朝信已经率先带领方阵步兵于早些时候出发,留下景光和骑马武士队,护送由佐野昌纲所领的物资驮队一同出发。

御馆外,柿崎晴家牵着景光的坐骑在那里等候,见景光出来,说道:“佐野小太郎大人倒是有一手,把征募来的民夫调教的老老实实。”

“小太郎大人毕竟是曾于家中辅佐其兄长,各方面的事务都有涉猎,在多地方上是很需要咱们学的,特别是你,总有一天是要作为本家重臣放出去独当一面,别到时连基本的战事准备都不知道。”景光叮嘱道。

“实在不行就一直跟着殿下呗。”柿崎晴家不以为意道。

景光拿马鞭点了点他,也不好再说,不远处的三好政胜见景光给了个出发的手势,便招呼已经做好准备的山城众上马,跟随景光陆续出城。甘粕景持带领留守的部分武士及梁田郡奉行多的公卿、僧侣在城外送行,景光未再与其寒暄,仅仅相互点头示意后,便带领队伍向西面进发。

大队人马抵达足利城后驻扎下来,斋藤朝信所带人马已经提前抵达,此地距离桐生城不过半日的路程,还要等上野国内反馈消息,毕竟力求让横濑家吃个大亏,景光没有贸然进入上野。

第二日快到政务十分,又有了新的消息,横濑家一千五百人于昨夜间换用了北条家的旗帜,天亮后便开始攻城,而桐生城内三百多守军按照事先的约定,任凭对方如何挑衅就是据城不出,因故横濑家开始笼城。

一切与预先商讨的一样,景光正式发布了出阵的命令,下野军阵自足利郡西侧进入上野国山田郡,并延山路走向,向桐生城方向靠近,至傍晚时分,已经能够清楚看到桐生这是山城,而笼城战依然没有结束。得益于景光方面的情报反馈,桐生家提前做好了准备,虽然人数要少很多,但凭借山城优势与横濑方面倒是打得难解难分。

“对方由何人统领?”景光看着远处密密麻麻正在攻城的横濑军,向三好政胜问道。

“领兵者应当为横濑雅乐助长子国繁,”三好政胜回禀道,“不过按加藤一族探子的回报,其次子显长也在阵中。”

景光听闻长尾显长也在,冷笑道:“那正好新账老账一块儿算,他横濑家既然敢假借北条家的名义,攻打支持管领大人一派的国人,那也就怨不得咱们假戏真做了。”

景光看见斋藤朝信已经示意自己作好了准备,抽出了腰间的太刀,高声喊道:“竖起本家的军旗和主将旗印,吹响法罗,讨伐逆贼!”

第四十章 开战

横濑军阵中,作为主将的横濑成繁可谓十分的郁闷,从天刚亮便开始笼城,眼看这天就快黑了。横濑家此次是打着后北条家的名义,希望以突袭的方式拿下桐生城,却不知道作战的计划如何被桐生家得知,对方明显是有所准备,就像在等着横濑家一样。

“兄长,不行啊,桐生家明显加固过城门,根本冲不开,而且对方弓手太多,咱们的人伤亡太大。”作为前阵大将的长尾显长返回了本阵,一见横濑国繁便嚷嚷起来。

横濑国繁对自己弟弟的态度有些不满,长尾显长自从下野国逃回金山城后,性子就有些急躁,或者说是暴躁也不为过,虽然横濑国繁对其遭遇的事情也多有同情,毕竟到手的足利长尾家家督位置泡汤,对其打击还是很大的。此次出阵,是长尾显长主动请命的,本来家督横濑成繁觉得他状态不稳,并未应允,奈何自己的夫人劝说,考虑让其出去发泄一些也好,这才允许显长跟随兄长横濑国繁参战。

刚开始攻城时,长尾显长就请命作为主攻,横濑国繁开始到没觉得有什么,点头同意了。不成想这位完全和疯了一般,指挥军阵冲击城门,完全是仗着人多,不讲任何的章法。造成八十多人的死伤,其中大半是指挥不当造成的,现今其却是和没事人一样,在本阵中提什么撤兵的建议,这哪里是来帮自己打仗的,完全是来添乱的。

横濑国繁看着远处的桐生城,知道无论如何今日是不可能再战了,不过今日惨烈的攻势后,桐生家的死伤应当也很大,自己这边毕竟有人数优势,明日一早再行攻城,争取一举将其拿下。

横濑家此次出兵承担的政治风险极大,冒充敌军进犯友军领地,很可能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正当横濑国繁要下达撤兵命令时,身后却是传来了高昂的法螺声,紧接着响起了节奏有些奇怪的鼓点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横濑国繁向身后望去,只见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正想向横濑家的本阵的袭来,军阵中明晃晃的枪刃在黄昏的余晖中显得格外亮眼。

“是哪家的队伍?”还不待横濑国繁发话,一帮的长尾显长却是率先向阵中负责警戒的武士发问,前者微微皱眉,考虑到此时在战中,也未予以训斥。

“对方打的是长尾家的旗帜!”马上有本阵的武士派遣探子上前观望,反馈回来了消息。

“长尾家的?主将为何人?”长尾显长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本阵的主将旗印好像是‘藤纹’。”探子如实禀报。

“是了,对面应该是长尾景光那小子,没想到他竟然敢带人到上野国来,兄长,这是个机会啊,让他尝尝我们横濑家的厉害,千万不能放跑了他。”长尾显长跃跃欲试道,甚至拔出了腰间的打刀上下挥舞。

横濑国繁看着自己弟弟就是一阵皱眉,以前长尾显长可是个挺稳重的人,一直以来行事干练,正因如此两人的父亲横赖成繁才会积极去为其争取足利长尾家嗣子的位置。其在长尾景长手下时,也很得看重,却不想仅仅是遇到了些挫折,便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本阵中的武将毕竟都是以横濑国繁为首,一个个抬头等待其做决定,横濑国繁追问:“对方具体多少人?”

“天色有些暗,看不太清,约莫有五六百步兵,另有五十余骑骑兵!”探子答道。

见敌军人数确实不多,横濑国繁又看了眼一脸希冀的长尾显长,下令道:“全军调转,迎击长尾家的部队。”

“殿下,如此不好吧,万一交手中暴露了我方身份,回头不好向管领大人交代。”阵中有的武将劝说道。

这也是横濑国繁最为忌惮的,但一旁的长尾显长瞪了那武士一眼,说道:“把他们全留在这里不就行了。”

话说的轻巧,那武士打了大半辈子仗,却不曾见识过全歼敌人的战斗,但见横濑国繁没有反对,也便不再提出异议。

众人说话间,足利长尾家的队伍却是已经越来越近了,而横濑家的三个基本军阵已经完成了方向的调转,各阵配属的弓箭手开始射击,当然主要是威慑作用,毕竟双方还有二三百步的距离,根本起不到杀伤敌人的效果。

随着两军靠近,足利长尾家的军阵中发出了一阵阵巨响,白烟过后,无数的铅制弹丸飞入横濑军阵中,十数名比较倒霉的弓手由于站的过于靠前,直接倒地没了生气。

横濑国繁观察了一会儿,看出了端倪,对方军阵行进虽然缓慢,但极有节奏,甚至不曾因为交战而产生丝毫涟漪,仿佛一座大山平推了过来,随即对阵中喊道:“骑马队从右前方强行突击,冲开对方的阵型!”

不想长尾显长闻言,也拉过了自己的坐骑,随同骑马武士们发起了冲锋,横濑国繁心中一惊,想要喊住他,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本阵下达命令后,横濑家的骑兵队伍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从侧翼向对方的军阵碰撞而来。此刻横濑家的大族底蕴显露无疑,在得到进攻命令后,八十余名悍不畏死的骑马武士,面对敌阵已经斜竖起来的长枪,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甚至在最前方的武士已经被穿透,后方队伍依然在不断加速。阵亡的武士连同马匹的尸体滚入军阵,将原本方方正正的阵型撞开了一大块缺口。

足利长尾家的队伍没有想到对方以此壮烈之法破阵,慌乱了手脚,一时间进退维谷。而横濑家的骑马队借势继续突进,在留下四十余骑的尸首后,竟是硬生生将方阵洞穿。

身在骑兵队伍中的长尾显长毕竟不是真的莽撞,在最初冲锋时注意放慢速度到了队伍中部,避开了最危险的接触。此刻,长尾显长带领骑兵洞穿敌阵后,见敌阵已乱,正准备引导队伍掉头,再进行一次冲锋时。耳畔传来了马蹄奔腾的声音,侧头看去,是足利长尾家的骑马武士队向自己袭来。当先的武士身着一身过于华丽的白金大锴,虽然带着黑色面甲,但长尾显长能够感受到,那就是自己的仇人。

“不要管对方步阵,随我迎战对方的马队!”长尾显长拉转马头,向自家的骑马武士下达命令。横濑家的众骑马武士虽然觉得还是应该先解决对方主力方阵,但显长毕竟也是少主,随即跟随其掉头向敌军马队杀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长尾显长瞬时觉得气血上涌,高喊道:“长尾景光,纳命来!”

“殿下,小心!”横濑家的武士见长尾显长突然加速,大惊。

紧接着,便见敌军马队中,一身着墨绿色大锴的武士竟是在战马上突然弯弓射箭,飞驰而来的长箭正中长尾显长,加上冲速过猛地关系,一箭的力道竟是将后者直接带下了马来。

第四十一章 惨胜

景光是从未曾想到遇到如此状况的,作为后世的人,难以理解武士们的所谓忠勇,特别是看到那数十名为了破开己方军阵而倒在长枪下的敌军骑马武士,场面太过惨烈,以至于景光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殿下!”看到景光一瞬间的呆滞,三好政胜有些担心,出声提醒道。

景光也知道此刻不是感慨的时候,勒紧缰绳,抽出了腰间的太刀,命令道:“弥次郎,你去通传新九郎,让其抓紧重整军阵,其他人,随我迎敌。”

如果有的选择,景光作为主将是没有冲锋陷阵爱好的,但目前的形势确实不乐观,虽然对方的骑兵对己方枪阵造成的实质性伤害有限,但对气势打击太大,必须要扼住这股势头。

景光带领五十余骑迎向敌军,见对方骑马武士队中一人策马当先,并高声吼叫着什么,甚是嚣张跋扈,皱了皱眉,扭头对一旁的小笠原贞种道:“小笠原孙次郎大人,给在下露一手吧。”

小笠原贞种也不推辞,一边催促胯下战马提速,一边从左胯的箭壶中抽出一支长箭,弯弓便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待到射出去的箭正中敌军当先的武士,景光旗本队中传来一阵喝彩声。

小笠原贞种待又射落一名地方骑马武士,方才重新背起藤弓,抽出腰间的太刀,策马返回景光的近前。景光看了眼一脸从容的小笠原贞种,很想也来露一手,但想到已经荒废有些年的弓术,也只能作罢。

横濑家的武士经验丰富,并未因冲在最前方的长尾显长中箭落马而有丝毫慌乱,仅仅是分出三四骑去查看长尾显长伤势,剩下的人依然死死锁定住景光等人冲来。

景光手下的山城众毕竟是野武士出身,虽然也十分勇猛,但大多练习骑术不久,马上作战与横濑家的骑士相比还是差了很多,第一轮交锋便被砍下来三四人,景光见状咬牙喊道:“全员贴身步战!”

待第二次骑兵相遇,景光直接飞身将对方邻近的骑士扑下了马,本方武士也有样学样,一旦贴上对方便想方设法拉对方下马,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战场的另一侧,斋藤朝信已经重新整顿好了步阵,但也顾及不了景光这边,横濑国繁所领的三个足轻方针开始包夹过来,但摄于长尾家军阵中密密麻麻的长枪,无法有效地凭借人数优势进行压制,而被包围夹击,确实让长枪方阵的进攻面延展开来,方针四角的铁炮队不断射击,打的横濑国繁方面有苦难言。

景光从马上落地是将地方骑士压在身下,因而受到的撞击小点,但也摔得七荤八素。对方的骑马武士由于不巧是头部着地,确实直接摔断了脖子,没了气息。景光起身扶正了头上的大兜,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备前三郎国宗”,低身闪过横濑家一名骑士刺来的长枪,左手握住对方的枪杆,一个用力将对方整个从马上拉了下来。

对方武士落地时就有些蒙圈,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景光的长刀却是依然突刺过来,正中左侧颈部,随即身子一软完全倒下了。

景光抽出太刀,呼吸有些急促,毕竟快一年多没有亲自上阵了,身子竟是不如在山城国时灵活,甚至近距离感受血腥气都有些不适应。加上正在发育期窜个子,身体略微有些虚弱,不敢浪费体力单打独斗,而是藏身到了本家武士中,伺机出手。

景光这边,三好政胜、小笠原贞种,以及完成传令任务骑马返回的柿崎晴家都是骑术好手,有赖于其带着三五个骑术尚可的山城武士与敌方骑士缠斗。避免对方发挥出骑兵冲锋的优势。横濑家的武士也是没见过这么无赖的打法,骑兵当步兵用,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真像被浆糊黏住了一般,伤亡不断扩大。

“长尾景光!”

听到喊声,景光回神望去,但见一身黑甲的长尾显长手持长刀正向自己冲来。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被小笠原贞种一箭射落马下的武士,竟然是长尾显长。但得益于其胸前加厚的酮丸,那一箭并未射穿铠甲。

气急败坏的长尾显长,看到眼前的景光可谓分外眼红,也顾不得许多冲杀过来,挥刀便是劈砍,景光侧身躲避,被砍刀了肩部袖甲的一角,擦出一道火花。

这种硬碰硬的打法是景光最不怕的,借势用铠甲肩部的大袖挡开对方的刀,侧身近前与长尾显长撞了一个满怀,后者立足不稳被撞飞了出去,加上最初时坠马,腿上带了伤,倒地后竟是没能接着站起身来。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景光还是懂的,提刀冲着长尾显长而来,却不想对方族中武士赶了过来,三五个人将长尾显长护在了身后。景光见状便不再强求,见机向后方撤去。

此处,两军骑马队交手硬生生打成了步军混战,毫无战法可言。而最前阵的足轻对阵,却是另一番光景,在没有了横濑家骑马武士自杀式攻击的干扰,斋藤朝信指挥的方阵恢复了压倒性的优势,横濑方面大量的足轻开始逃逸,步战武士们也可是有所动摇。正在此时,压倒横濑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在横濑军身后的桐生城中想起了法螺声,随着城门的落下,桐生助纲带领本家武士、足轻约二百余人从城中冲出,与斋藤朝信所指挥的军阵形成了对横濑国繁的夹击。

虽然仅仅是二百余人的加入,但却是完全击毁了横濑家的最后幻想,本来还算保持的较好的阵型开始崩溃,不时有三五成群的足轻开始四散逃窜。

此时景光这边,已经击退了对方的骑兵,虽然自己方面也出现了八死、十六伤的惨烈代价。景光一方面留下几人照顾伤员、收敛本家武士尸骨,另一方面指挥剩余的武士上马,开始对横濑家残兵进行追击。毕竟从现在开始,已经与横濑家彻底翻脸,此次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没什么缓和余地。而经此一战,横濑家武士的战力确实让景光大为忌惮,所以现在每放跑一名敌方武士,就是未来的一分威胁,景光不敢大意,也不准备有丝毫仁慈。

第四十二章 战后

对横濑家残兵的追击,由三好政胜、柿崎晴家带领马队会同桐生家的骑马武士去共同完成。

景光则在桐生助纲的引领下进入了桐生城,同样作为山城,这座城虽然并不像唐泽山城那么险峻,但桐生城由于背靠足尾山地,又比邻渡良濑川,不仅风景极其秀丽,先天的自然防御条件也是极佳的。而且其又是附近少有的山城,桐生家也曾凭借此城,震慑山田郡三万多石的领地,当热这已经是当年的情形了。虽然桐生助纲继位家督以来,也曾励精图治,但毕竟时代已经不同了,面对关东的变局及横濑家的压力,已然无力再续当年的辉煌。

“阁下可想明白了,献出此城后将作为本家奉公役,可是要随我前往下野的居住的,上野国桐生家就相当于要迁出本领了。”景光此时端坐在城中的天守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桐生助纲问道。

“在下已经想明白了,这些年操持族中事物确实是心力交瘁,加上桐生家人丁凋零,在下又无子嗣,也早有想要从佐野家迎嗣的打算了。今次,遭遇横濑家威胁,有赖于长尾右近卫少将大人垂怜,助本家御敌,在下已经考虑清楚了。”桐生助纲倒是一副轻松模样,看来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而且佐野家与桐生家相当于是血脉同族,由佐野昌纲接手桐生家的势力,实际上也是一种内部消化,当然对于桐生家家名的传承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既然如此,我任命阁下为本家奉公役、侍大将,虚封梁田郡五千石,再领本家薪俸五千石,尽快将族人迁徙至唐泽山城的城下町吧。”景光见他没有其他要求,便按照预先的打算安排道。

桐生助纲自此以桐生城及实际控制的八千石本领,换取了一万石的虚封俸禄,成为景光手下目前虚封最高的奉公役,到底是陪是赚真不好说。

“佐野小太郎大人,”景光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同样跪着的佐野昌纲,说道,“按照我与阁下的约定,现在任命你为桐生城城代,同时领封桐生家在山田郡的八千石,同时在加封实封地两千石,新九郎会领本家军阵留在此处,助你尽快平定山田郡内的国人势力,不要让我失望。”

尽快恢复对山田郡这三万余石领地的实际控制是当务之急,景光也算是大出血,将除去山城外的桐生家本领全部封给了佐野昌纲,又加封到了一万石,相当于山田郡三分之一的领地,在安抚之余是希望其能够在景光攻略下野期间,稳定住领地西侧的门户,防止意外发生。

“谢殿下!”佐野昌纲还是有些激动的,倒不是说因为获封了多少领地,而是自此其与景光完成了一次“等价交换”,被夺去唐泽山城及梁田郡而造成的两人之间的隐形隔阂,在一定程度上被消减了,佐野昌纲以后在景光手下的处境,也不会如以往那般尴尬。同时,作为景光手下唯一获得实封臣属,其地位也会有一个提升。

“最多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我希望看到一个平稳的山田郡,千石以下的国人如果愿意归附,本家可以许诺不予减封,”铲除大族、扶持小的国人势力还是必要的,毕竟在完全具备实力前,那些百石左右规模的小土豪们是维持统治的根基。景光想了想又问道,“另外,令尊暂居的藤冈城我将会收回,迁其往足利城陪同但马守(长尾景长)居住,没有问题吧。”

既然已经得到了封地,那么之前暂时在藤冈城安置佐野泰纲也就没有必要了,虽然藤冈城算不得什么大城,但在未来攻略下野过程中仍然是一枚重要的棋子,景光借故收了回来,而足利城俨然成了“养老院”。佐野昌纲对此表示理解,出于避嫌也没有提出说把佐野泰纲接到桐生城居住的打算,对此景光还是要称赞其一声懂分寸。

至此,景光理论控制下的领地达到了三郡(足利、梁田、山田)之多,虽然都是石高不大的小郡,但加起来也有七万石左右。理论上的直领地有足利郡两万五千石、梁田郡一万四千石、山田郡一万两千石(除佐野昌纲领封,山田郡另有一万石左右的国人领,景光出于怀柔考虑,决定赐予本领安堵状),加起来五万石左右,其实也并不太多,甚至不如下野国内一些大郡石高的一半,但景光目前已经比较满意了。特别是有了桐生城,也便扼住了渡良濑川的这条水脉,对以后深度开发足尾山地内的铜山极其重要,这也是景光仅任命佐野昌纲为城代,而没有将城此封给他的主要原因。

景光在山田郡完成了对横濑家的狙击,战后粗略计算,斩杀对方武士约一百七十多人,当然大半是在横濑家的军阵溃退后,于追击中截杀的。这个时期,武士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小二百人的损失,对于横濑家来说也是极其沉重的打击了,现在景光担心会不会影响其以后对后北条家的防御作战。

对于本家立有功勋的武士,景光大多以赏钱的方式予以奖励,对表现较为突出的三好政胜颁发了感状,以示鼓励。而斋藤朝信由于是算是“戴罪之身”,此次景光未再单独予以封赏。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激励手下常备足轻,景光破例赐予了有一名表现出色的常备足轻以武士身份,赐予了苗字“山田”,以纪念此战之功。此战后这位新鲜出炉的武士大人“山田又助”,将会被送往足利学校,接受基本的武士文化教育,算是作为一面旗帜激励常备足轻们为景光奋战。

结束此战的景光本打算返回唐泽山城,却不想唐泽山城那边却是先传来了消息,更准确的说消息是从春日山城传来的,是一则噩耗。就在五日前,府内长尾家先代家督、景光的养父长尾晴景于城下御馆病逝了,享年仅四十四岁,令景光无限唏嘘。由于长尾景虎已经领兵进入了信浓国,为旷日持久的“龙虎斗”拉开序幕,虽然越后方面没有说什么,但景光再三思量后,还是决定亲自回去了一趟,并代长尾景虎主持了晴景的葬礼。

待景光返回下野国时,已是五月下旬。此时,从下野国安苏郡传来了消息,郡内的皆川家与小山家竟是已经结盟,下定决心要给他们眼中不知天高地厚的景光一点颜色看看。

第四十三章 给自己挖坑

从氏族传承上看,整个下野国可以说是武家藤原的天下,甚至更进一步说,下野国的豪族基本源自于三支,下野国南部的几家基本是出自藤原北家秀乡流,也即是名臣藤原秀乡之后,如佐野家、小山家、皆川家等。而位于中部的宇都宫家,是出自藤原北家道兼流,即是“七日关白”藤原道兼之后。位于国内东北部那须家,出自藤原北家道长流,先祖为藤原道兼的兄弟藤原道长。

这么算来,下野国算是少有的,不受源、平两大氏族支配的领国,甚至此处的源、平后裔的大族都不多,近乎于武家藤原“清一色”。

当然,虽然同出自藤原北家,但各家之间没有什么抱团的传统,依然是相互之间征伐不断,这种几百年前是一家的概念,各家的人也没有谁真把这当做一回事,再说在战国,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更何况都是远亲。

但这其中也是有一些例外的,小山家、皆川家与下总国的结城家,就一直保持着较为紧密的同盟关系。主要是因为,皆川、结城具是源出于小山家,早些年算是小山家的分家,即使这些年已经各立门户,但是在某一家绝嗣后,还是会从另外两家过继嗣子,所以这三家的关系保持的十分的紧密,血脉也相对较近。

皆川家领有安苏郡西部,小山氏则控制安苏郡东部、都贺郡南部以及寒川郡的领地,两者又与处在下总国结城郡的结成家连成了一线,曾经一度让称霸下野的宇都宫家也吃过不少苦头,所以硬来肯定是不行的,还是要以外交来配合军事行动。

三家中以小山家最强,控制了安苏郡四万石、都贺郡五万石、寒川郡八千石,总计约十万石的领地,皆川家次之,控制了安苏郡两万石领地,结城家稍差,控制下总国结城郡一万多石领地,三家加起来有十四万石,也算是很强的势力了,起码对于此事的景光来说算是压在头上的三座大山。

“小山家也就罢了,我不信皆川家就这么硬气的回绝,”景光此时端坐在唐泽山城的御馆茶室中,看着面前的桐生助纲说道,“皆川家要是有这种决心,就不会被宇都宫家从都贺郡一路向南赶到安苏郡,最后反而要臣服宇都宫家了。”

“毕竟殿下立足下野国时日尚短,皆川家难免会误判了形势。”同样出身藤原北家秀乡流的桐生助纲,最近受景光委托对小山、皆川两家展开外交攻势,但并不十分顺利。

“说到底还是看不起我啊。”景光自嘲道,想想也是自然,如果有个国中豪族突然向自己行文要求臣服,自己也不可能就烦,哪怕对方拿着幕府的任命文书,如果幕府任命那么管用,怎么还可能有战国存在。

桐生助纲听到景光的话,有些尴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一旁跟着干笑,随后说:“相比皆川家的决绝,小山家的回复倒是相当的暧昧。”

盘腿坐在一旁的甘粕景持闻言道:“皆川家自数十年前被宇都宫家逼入绝境,要不是小山家与结城家最后出售,差点就断了家族传承。现在仅仅能在自家的皆川城中苟延残喘,已经是退无可退了,自然不会对本家客气。相反,小山家此时家大业大,顾虑确实要多很多,谁也不想得罪。还曾听闻说小山家似乎在与小田原方面接触,当然是传言了。”

“是吗?”景光闻言看向了跪在房间角落的加藤段藏。

加藤段藏马上回应道:“在下的族人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传闻,但毕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所以也便未向殿下禀报,不过小山家同族的结成家,确实是导向了小田原城方面。”

听到后北条家可能牵扯进来,景光就有些头大,毕竟这不是一个量级上的对手。月初,景光还在越后国主持长尾晴景葬礼事宜时,便通过北条鹤的途径,与北条幻庵取得了联系,作为古河公方足利晴氏与后北条家的中介,调停了两方的战事,当然这是秘密进行的。

最终的结果还是比较令两方满意的。足利晴氏交出了家督和关东将军之位,相当于承认作为后北条家傀儡的足利义氏为第五代古河公方(当然,关东管领上杉宪政依然未予承认此次传承),北条幻庵则是代表北条家允诺足利晴氏与其长子足利藤氏保留了古河城及部分原领地。

足利晴氏实际上也不过是找了个体面地借口表示臣服而已,毕竟面对北条家的攻势,古河城方面确实已经没有多少底气了。

足利晴氏向后北条家服软,带来了一个景光未曾想到的结果,那就是下野国在情理上归于后北条家治下了,毕竟下野国是古河公方的传统领国,小山家又作为传统上的古河公方臣属,向后北条家靠拢倒是存在很大可能,景光觉得自己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景光挥退了桐生助纲,坐在室内沉默不语。

甘粕景持作为景光的心腹没雨离开,他是知道调停北条幻庵与足利晴氏的事的,看到景光心情不好,开口劝道:“殿下,也不用太担心,北条家现今的主要精力在与各家在上野国拉锯,没有精力在插手下野国的事情,小山家倒戈与否,对本家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即使北条家要介入进来,不说下野国的各家,即使是临近的常陆国佐竹、江户等家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到时候局势更乱,反而对本家有力。”

景光此时的压力,其实也不全是来自于小山、皆川这些下野国豪族,而是来自于在上杉家与后北条家走钢丝的政治压力,处理不好的话,会两面得罪。虽然景光对上杉宪政不甚感冒,但毕竟军神大人将来是要接过山内上杉家业的,自己不能做的太过,必须把握好与后北条家接触的尺度。

景光又想到了北条鹤,真不知道自己如果有一天与后北条家为敌,这位敌人家的女儿又该如何自处。

感言还是要写得

作者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选择在这周上架,这周确实是忙的像狗一样,大部分时间,仅仅能在睡觉前写一章匆匆发上去,以在下这两小时一章的手速和三小时一章的脑路,这一周简直是地狱。

如果不出意外,本日就要上架了。这些年日本战国的题材不是很红火,好吧,说是惨淡也不为过,所以一路走来,有这么多朋友陪伴也是很庆幸的。感谢拿下一血的春木糖心,你的大手笔吓到我了;感谢o断浪o,在书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支持推荐;还有昵称已存在该呢、陈二生、朕没有皇后、平生不休正果等等各位的打赏,以及持续投票推荐的各位,都让在下压力也很大啊,以后尽量更新提速。

按理说上架当天大爆发,但是,存稿这个真没有,今天只有在晚上能更新一章,明天的两章更新在下午和晚上。周日起,恢复惯例的早晚两更。至于,打赏加更呢,在下尽量吧,如不能兑现,接受各种声讨。

厚颜求个首订吧!厚颜求个首订吧!厚颜求个首订吧!听说是对新书很重要,求各位罩。希望大家支持正版订阅,因为你们懂得,以在下的手速最多一个月十万字,总共也就几元块,而且,即使能让放开了水,受能力限制也做不到。各位sama的支持是在下继续码字的动力源泉。

大家的评论,在下特别开心,当然也有些言辞比较激烈的或是明显碰瓷的,这都没什么,但各位sama之间千万不要互怼啊,看个书开心就好,没必要生气什么的,对于明显就是在带话题的帖子,让他自然沉了就好,有的时候大家一反击留言,在下都不舍得删贴了,哈哈。总之,开开心心,看看文、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最重要。

好了,要继续开始新的征程了,大家一起努力吧。大饼酱敬上(2018年10月26日)

第四十四章 铜钱

为了防御和监视小山家,斋藤朝信被任命为藤冈城城代,带领第一阵的常备足轻及武士驻扎到了藤冈城一线,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战争。

甘粕景持则是在第二阵抽调兵员补充第一阵后,又征募了一批新鲜常备足轻进来。虽然保障了主力军阵的战力,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延迟第二阵的成军速度。毕竟,要想凭借第一阵六七百人的规模与小山、皆川两家对抗,完全是天方夜谭,所以景光已经安排桐生助纲配合三好政胜,在足利、梁田两郡开始本领动员,征召足轻准备参战。

可能是由于长期没有参战“挣外快”的机会,本地农人的积极性倒是很高,很快就完成了征召一千五百人的任务。而由于是临郡作战,又有藤冈城作为据点,此次的驮队倒是不需要太多,几十号人应付紧急情况即可。

有鉴于在与横濑家一战中,骑马武士队暴露出来的问题,景光特地安排小笠原贞种开始对山城武士们进行集中训练。同时,从上野国山田郡内臣服的豪族中,挑选了一批年轻武士,在接受其效忠后,让他们加入骑队,将旗本队规模扩大到了七十余人。

由于景光手下可以信任,并能独自为大将的人选不多,以后需要三好政胜单独指挥临时足轻作战,因而暂时已经改由小笠原贞种统领骑马武士追随景光。

原有的常备军阵需要进一步训练,新征召的临时足轻同样需要短期磨合。但得益于战国时期战乱频发,经常作为足轻参战的上等农人们,可以说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炮儿”,都是自带武器及防具,领主管饭就行了,性价比很高,这也是为什么各家除了武士,很少征募常备的原因。

将一众领兵、练兵事宜交给了属下,景光倒是又闲了下来,除了每天被北条鹤监督着早起参加马术训练,其他时候倒是有些无事可干,完全找不到临战的状态。

这日,景光因太过无聊,在庭院中挥舞着铁枪“十如是”,权当用以提升臂力。这两年,景光力气倒是又涨了不少,至少已与成人基本无异了,但铁枪还是显得有些过重了,暂时也只能当“哑铃”用。

按照大熊朝秀教授的动作练了一阵枪,景光就有些喘,随手将枪尖刺入土地里,半躬着身子长出一口气,觉得早上还得增加些跑步的训练了,不然自己这体能快成了致命短板了,毕竟太长时间疏于训练。

“殿下,进来休息一下吧。”北条鹤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由于是在御馆奥中,加上天渐热的关系,北条鹤倒并未穿以往夸张的大套华服,而是与馆内的侍女一样,仅仅是着了件白色点缀有青色水波纹理的小袖,展露出少有的一副居家做派。

景光也不管依然立在庭院中的铁枪,迈步走回到屋檐下,大喊一声仰面倒在了廊道的地板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北条鹤看了捂嘴一笑,也不去管景光,而是从一旁的案几上拿起了一串铜钱,放在手中轻轻摇晃,发出“叮叮”的响声。

景光闻听,猛的又坐了起来,伸手去抢阿鹤手中的铜钱,阿鹤笑着躲了几下才将这串钱交到了景光手里。

景光拆开了串钱的布绳,将铜钱摊在手中,一边端详一边问道:“是新铸的?”

“恩,今早刚刚从城下町送上来的,这炉试铸的很好呢,还是明国来的师傅有办法。”阿鹤说道。

景光取了一枚铜钱拿在手中,将其他的放回到了案几的托盘上,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这是一枚标准的小平钱,钱文秀逸,形制古朴,纹理清晰,单面刻字而光背,钱面楷书有“永乐通宝”四个字。是的,这是一枚仿铸的永乐通宝钱,是用自沈孟纲处高价购买来的母钱为范本,找天朝的匠人以翻砂法铸造的,代表着景光目前能够掌握的最高工艺水平了。

这位高薪请回来的天朝匠人确实没让景光失望,前期从京都找来的匠人在有母钱的情况下也铸造不出这么精美的钱,这就是技术的代差。

景光对着钱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哪里不对,随即从腰间取下了一枚当作吊坠用的母钱放在一起对比,随即皱起了眉头,问道:“为何本家铸造的钱较明国钱泛白?”

“今早时,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已经遣人去町中的冶炼所问过了,”阿鹤轻声说道,“是因为铜里的含银量有些高。”

“含银?”景光有些不明所以。

“这个我倒是知道些,东国地区铜山出的铜矿或铜砂,大多是含银量较高的,还在相模国内时,父亲大人负责管理的铜山,有时将铜砂卖给出海的商船,比等重铜价还要高呢。听闻是要卖去明国,那里的匠人有办法把银和铜分离开来,但是咱们现在做不到呢,明国来到町里的那位王师傅,并不是正经的官匠,也不会这方面的技艺。”

“这倒是个好生意,要是有个港口,本家还不如往明国贩铜砂赚得多呢。”景光想到自己为了支付沈孟纲天价的货款,几乎把库房全部掏空了,这还是得益于岛国金价要贱很多,早知道原矿也这么好赚,自己就做海外贸易了。

当然也就是想想,毕竟能不能拿到出海口还两说,此时的航海贸易危险系数很大,恶劣的天气和凶恶的海贼都是天敌,一般货物非正常损耗都在半数以上。

“再试铸一段时间,也让这位明国的师傅带一带手下,让大家更熟练一些,再开始大规模铸造。”景光决定还是现实一点,安心在领内炼铜铸钱,“另外,冶炼所要扩建,算了,还是迁到奉行所旁边新建吧,并要建设一圈石垣,把两者都围起来。另外我让加藤大头领拨一批身手好的乱波给你,可要帮本家看好了这些家底,以后咱们可就指望它了。”

阿鹤知道景光似乎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描述的事实却真是如此的,能够高仿明国货币的话,相当于铜矿突然翻了十数倍的价值,由不得不重视。

正在景光与阿鹤畅想发财大计时,房门被突然拉开,只见一身小袖装的加藤胧闯了进来,急匆匆说道:“刚才族里的人传来了消息,斋藤新九郎大人那边,于今晨遭到了皆川家的攻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公家的战国》,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十五章 杀鸡儆猴

皆川家的主动出击,让景光及手下一干重臣都有些意外。毕竟,景光所带领的足利长尾家,虽说不上是大家族,但现在也是总领有六七万石,是皆川家领地规模的三倍还多。虽说这个时代,武力还是主要看各家掌握的武士资源,但毕竟三倍领地的足轻动员能力是天差地别的,也不知道皆川俊宗这位家督,是怎么想得。

根据加藤一族探子回报的消息,此次皆川家突袭藤冈城,是由皆川俊宗亲自任总大将的,动员了临时足轻七百余人,另有五六十名家族武士参战,自信满满却是飞起一脚直接提到了铁板上。驻守藤冈城的斋藤朝信,可是领着景光目前最精锐的第一阵常备,有六百常备足轻、七十名越后武士及混编进来的三十名上野武士,双方人数差不多暂且不说,由临时征召的农人对阵常备部队,本身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战果是显而易见的,虽然藤冈城已经十分破败,皆川俊宗又是带人偷袭,但与城内守军接战不足一个时辰便溃退了,小半数参战的家族武士把命葬送在了这场注定没有意义的出阵上。皆川俊宗也因为坐骑被铁炮击中,坠马受了伤,是被本家的武士抬下战场的,景光倒是觉得对方不过是找了个逃跑的借口罢了。

皆川家因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沉重代价,但被皆川家**裸的瞧不起,让景光既觉得可笑,又有些恼火,看来很有必要展现一下足利长尾家的实力,来充分震慑下野国内各家。

于是,在天文二十二年五月的最后几天里,景光派遣手下的武士向下野国内各家,通传了将军足利义辉授予的任命事项,并通传了将要惩治皆川家的决定,在国内却是没怎么引起波澜。各家对这种任命并不十分在意,毕竟最后还是要看拳头大小的。

各家没有什么反应,代表着其对景光的漠视,同样也代表着对景光讨伐皆川家持有无所谓的态度,这对于景光等人来说也就足够了。

至于和皆川家同宗的小山家,似乎还不知道皆川俊宗偷袭景光领地的事情,虽然是前期已经与皆川家结了盟,但还是想要以外交怀柔政策来平息争端。

六月初,在完成了对第二阵的初步训练后,出于拿软柿子练兵的目的,景光未调动驻守在藤冈城的斋藤朝信及第一阵,甚至留下了甘粕景持为唐泽山城城代,亲自带领柿崎晴家、小笠原贞种及第二阵常备出阵安苏郡,三好政胜、桐生助纲则是分别带领一支七百余人的临时足轻阵随同参战,可谓声势浩大,向下野各家亮足了肌肉。同时,这也是要防备小山家突然军势介入。

当然,为了讨伐一个两万石的家族,出阵两千多人,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有矿”,景光真的不敢这么任性,调动如此多的军势资源。

景光等人自唐泽山城开拔后,直接向东北方向的皆川城进发,以雷霆之势驾临安苏郡。唐泽山城与皆川城均是比邻足尾山地而建,两城之间距离并不远,景光带领军阵于清晨出发,不到中午就抵达了皆川城下,这一路上,却是未曾遇到抵抗。

皆川城凭借丘陵而建造,顶多算是一座平山城,城的规模总体来说并不大,也不算险峻。皆川家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却是打定了注意龟缩不出了。

景光坐在本阵中,看着远处的皆川城,同小笠原贞种说道:“不要费事笼城了,传令让柿崎弥次郎、桐生佐渡守带领足轻队直接强攻。”

以皆川城的规模,城中守军不可能超过三百,即使拿景光手头的一千五百足轻来说,对于皆川家也可以称得上是“降维攻击”了。因故景光也便没有慢慢笼城的耐心了,既然是想好了要敲山震虎,就不搞笼城、受降那一套了,为了让下野国的“猴子们”看清楚形势,皆川家不可避免的要当那只倒霉的“公鸡”。

由骑马武士分头传令三好政胜和桐生助纲,不多时,位于最前方的两个足轻阵开始向皆川城下移动,分别从城的前后两门发起冲击,一时间杀生震天。

出于爱惜常备军力的考虑,景光没有将自己的常备第二阵拉去攻城,毕竟太过浪费了,而征召来的足轻损耗,景光就不是很心疼了,只要达到陷城的目的即可,所以也就放手让三好政胜和桐生助纲便宜从事。

未时刚过,由三好政生带领队伍主攻的后门已经被冲破,足轻们开始疯狂地往城内拥。而正门方向,大门却是自己打开了,最初景光还以为对方要祈降,却不想冲出了三十余名骑马武士,竟是一路撞开了堵在前门的足轻队伍,策马向景光的本阵冲来,当前一名黑甲武士,还在马上举着长刀指向景光方向。

见到此情景,景光就有些懵,实在有些不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

“从铠甲看,是皆川家家督皆川俊宗!”一旁负责此地情报的加藤族人见景光扭头,很有眼力的直接禀报道。

“这位不是说上次与新九郎交战时摔伤了吗,我看摔倒的一定是头。”柿崎晴家看着骑马从远处冲过来的武士摇摇头,笑着对景光说。

“铁炮队准备射击!”见景光没有说话,而仅仅挥了挥手,临时兼任本阵副将的柿崎晴家马上下达了命令。本阵前侧的两个铁炮队,纷纷架起了手中的铁炮瞄准对方。待到对方来到百十步内后,在柿崎晴家的命令下,一齐开火射击。

虽然第二阵火器仅仅实配了标准的一半多点,但对于眼前的三十来名骑马武士,已经足够致命了。随着枪响,传来的是人和马的惨叫声,十数骑献血横飞,当场毙命,其中也包括了冲在最前面的皆川俊宗。

鉴于家督横死,剩下的武士看着眼前森严的长枪阵没了最后一点血性,纷纷勒住了缰绳,下马受降。

此战打的过于顺利,有些不太真实,特别是景光方面足轻们旺盛的攻击**,大大出乎预料,景光的主力甚至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

在景光带人进城,时间也不过刚到申时。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公家的战国》,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十六章的敌情

景光入城中时,整个皆川城已经被凶恶的足轻们狠狠地洗劫了一遍。这方面,景光确实不好出面约束,毕竟征召农兵虽然会免一点地赋,但数额并不大,战事中也就是再管顿饭。农人们应招参战,说白了就是为了抢劫去的,此时的惯例就是如此。

当然,此地的农人们也懂得分寸,太贵重或太大件的东西是不敢拿的,城中的府库自然也不敢伸手,领主和领民在战争中相互间保持着一定的默契,遵循这么一套潜规则。当然烧杀掳掠的事情还是难免,城中皆川家的族人在破城后死了不少,甚至皆川俊宗刚刚元服的长子,亦死在了乱军之中,家中的直系男丁仅仅留下了其刚刚五岁的次子。

景光看着被本家武士压在天守中的幼童,有些犹豫,既然是为了在国中立威,按说是该灭皆川一族的,如果是成年人也就算了,但剩下这么位孩童,景光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看到景光纠结于如何处置皆川家这名最后的直系男丁,三好政胜就想出言劝谏景光不要妇人之仁,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毕竟其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合格武士”,盯着景光看了半天,最后开口却是:“请殿下定夺吧。”

景光自然是得定夺的,扫了一眼屋内的众人,三好政胜一直都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不大习惯作这种血腥的决定;小笠原贞种为人有些羞涩,是典型的随遇而安的性子;柿崎晴家大大咧咧,从来不在乎这些事;桐生助纲在众人中最为年长,曾经作为家督按说是见惯了战时的人间惨剧,奈何放弃家族和领地后心境越发平和,也不是个能下狠心的人了。这席间的诸位主要家臣,竟是没有能够给自己出主意、帮自己下决心的,景光觉得还是应当带着甘粕景持或佐野昌纲,因为前者睿智持重,后者则是行事狠辣。

想到佐野昌纲,景光灵光一闪,扭头对桐生助纲道:“阁下收这幼童为嗣子如何?”

“啊?”桐生助纲被景光突然地发问弄得有些愣神,“殿下何意?”

“桐生家与皆川家都是源自于藤原秀乡一脉,不如阁下将此童收在膝下作为嗣子如何?”景光解释道。

“这……”桐生助纲琢磨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倒也是个办法。”

景光看着这满屋子的“善良之辈”,也只能这么处理了。为了彻底抹掉皆川家的痕迹,景光当夜给这个五岁多的男孩举行了元服礼,并将自己的偏讳赐下,为其赐名为“桐生又三郎光纲”,算是从法理上真正绝了皆川家的家名和传承。

这两万石的领土拿的有些太过简单,当然,这与已成亡灵的皆川俊宗错误判断,主动攻击藤冈城而损失惨重很有关系,不该进行的这一战,可谓彻底打断了皆川家的脊梁,等到景光大兵压境时,皆川家已然是回天无力了。

由于皆川俊宗的居馆已经因农兵洗劫而焚毁,景光没办法只能住到了天守中。不过此时已经入夏,住在环境简陋的天守中倒是还能忍受,不似冬日那么难耐。

城中的府库,已经安排三好政胜带人核对了,预计明日便能算清楚,考虑到皆川家的落魄,景光对此也不抱多大的希望,只求此战不要亏损就好,起码皆川家领内今年的稻米收成是要归景光了。

景光与众人一同在天守阁用过晚餐,本欲就歇息了,却不想加藤家的探子竟是此时传来了消息。白天,在景光与皆川家作战时,小山家主城小山城有千数人马,转移到了与皆川城相邻的小山家另一座大城榎本城中,目的还不清楚。

消息传来的突然,景光无法,只能又将已经睡了的众人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看小山家这么不紧不慢的调动兵力,应是还不知道皆川城陷落的消息。”桐生助纲如此推断,得到了众人的点头认可。

“殿下这是个机会啊,对方还不知道皆川城已经易主,对本家来说要有利的多。”三好政胜道,景光闻言确实不表态。

这时柿崎晴家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已经从俘虏的皆川家武士嘴里问出来了,皆川俊宗似乎与小山家约定过,要于后日在此城下汇合一同攻略本家。”

景光闻听便来了精神,向桐生助纲问道:“桐生佐渡守,以你了解,小山家有多少动员能力?”

“全领动员的话,就近作战,调动三千人还是没有问题的,撕破了脸四千人的军阵也能勉强支撑的了。”桐生助纲答道,“另外,小山家算是此地的大族,手下能调动的武士团规模还是很大的,由于在下一直于上野国,具体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从往年的情况看,三四百人的武士队还是有的。”

小山家确实是一根难啃的骨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身处肥沃的平原地区,与周边几家少有纷争,长期养尊处优下,小山家内部作战**不是很强。

“那此次对方出阵起码有两千人了,”景光根据探子的消息,又推测道,“更坏的情况是,还有两百多武士参与。”

“大概差不太多!”桐生助纲回道,“如果真的惹急了对方,军势规模翻番也有可能,即使以现在的规模,本家的压力也是有些大的。”

景光却是不这么认为,两千对两千,虽然对方阵中武士要多不少,但自己这边常备部队的战斗力又是优于对方的。但稳妥起见,还是要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不然与小山家的冲突会打成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景光明白,要是自己方面和小山家到了拼军事底蕴的一步,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必须想办法把对方此次出征的兵马尽量灭在此地!”景光发狠道,“趁着对方还不了解形势,把对方打残再说。”

“也只有如此了,毕竟一旦与小山家全面对阵起来,对方动员能力超过本家太多。”桐生助纲附和道。其他人见景光下了决定,也纷纷表示支持。

“小笠原孙次郎大人,”景光心中有了预案,对小笠原贞种命令道,“连夜派人传令藤冈城,让斋藤新九郎后日全力配合咱们作战。”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公家的战国》,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四十七章 设局

美浓国虽然比山城在纬度上靠北,但气温总体相差不大,比越后要暖和很多。再加上已经是2月份了,坐在长良川边倒并不觉得阴冷,听着河水流淌的的声音,感受着太阳光中饱含的春意,让人全身上下都暖暖的,景光的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

景光今日穿了身的深蓝色的水干,在室外还是比公卿偏爱的衣服要方便,看了看远处帷幕中正坐在马札上晒太阳打盹的斋藤利政,突然觉得这种老年式的生活挺不错。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这么一块富饶的封地才行,而且按照斋藤利政的经历来说,他能这么悠闲的时候应该不多,即使现在没准也是在闭着眼想着害谁呢。

“殿下,您看对面足轻们手里的长枪。”斋藤朝信的声音传来。

今日算是外出活动,多带点人手是无所谓的,景光就没带加藤胧和大和尚,转而带了斋藤朝信、甘粕长重、柿崎晴家三人,也算是带三人接触一下美浓方面的武士们。其实,斋藤利政安排的此次踏青是挺无聊的,毕竟是春天,按照习俗不能狩猎,这便成了单纯出来欣赏风景了,深感无聊的柿崎晴家甚至已经一个人跑到树下打盹去了。

景光沿着斋藤朝信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众人此时休息的地方,不远处的最外围站着一排斋藤家的足轻,手里所持的素枪却是很特别。

“这长度不得有两丈啊。”随景光一同看去的甘粕长重率先发出了疑问。虽然离得远,但景光觉得对面足轻手中的枪确实是得有6米长,也觉得有些新奇。

日式长枪很大程度是借鉴了天朝枪和矛的一些特征,虽然枪尖的造型千变万化、差别很大,但是总体的制式和单兵用法是大体相近的,所以与天朝一样,一般的枪都在2米长短,当然也有少数大枪长3米,这都还算是主流。而超过这个长度,说实话是很难单兵使用的,特别是考虑到岛国人这个时期的身高。

纵观人类历史,列装超长的长枪的军队很多,但基本都是西方军队,而东方国家使用超长兵器都要追溯到天朝的秦汉以前了,总体来说东方使用主流制式武器的发展史是一个兵器逐步缩短变轻的过程,在唐宋以后,一丈开外的长杆兵器已经不是主流了。

景光见到对面一排足轻都是手持如此长的大枪,料想是斋藤家的制式装备,也来了兴趣,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靠了过去。站在最前方的足轻见三名武士向自己走来,倒是有些害怕,还以为自己站岗出了什么纰漏,待景光说明了疑问,那足轻却是像炫耀一般给景光展示起来。

只见他先将长枪提起,景光看到在枪杆尾部的地方固定有一根麻绳,那足轻先将长枪放到,右手握住枪杆底部,用麻绳紧紧缠住,将手与枪杆绑在了一起,这才以左手为支点架起了长枪,随即双腿弓步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

“这得练习很久吧,”甘粕长重率先看出了门道,“这长枪是主家的还是你们自己的。”

那足轻最初没反应过来,后来明白了甘粕长重的疑惑,才有些骄傲的说道:“这位武士大人,我虽然不像您这么高贵的身份,但早也不是农人了,城主大人算是招募的我们,所以我们和武士大人们一样在城中领月钱。”

斋藤朝信与甘粕长重听了就像是千古奇闻一般,景光却是知道,常备足轻在战国时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毕竟还不是主流,特别是即使有常备足轻的势力,也大多招募组建的是铁炮队或者弓队,毕竟在这时候运用远程武器算是技术性兵种,常备一般步兵的确实不多,至少在战国前中期是及其少数的,没想到斋藤利政却是思想这么超前。

景光三人继续对着足轻手里的长枪啧啧称奇,互相猜测着这枪在战场上的实际用途,却不想耳边传来了铁炮发出的巨响。

“嘭!”

巨大的声响吓得三人具是一抖,景光转头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斋藤义龙站在那里,手中所持的铁炮还在冒着白烟,刚刚竟是其对天放了一枪。看到斋藤义龙在这,景光瞬间没了好心情,本来出城时是没看到这位的,心里有些庆幸,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景光这边还未因其故意吓唬自己几人向斋藤义龙问罪,其倒是先开口了,说道:“昨日与景光大人比试,没有分个胜负出来在下很是不甘,不知能不能找机会再比试一番,在下对铁炮还是很在行的,不如比比这个。”

斋藤义龙说着,竟是又抬起了枪,将枪口对准了景光,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斋藤朝信见状马上上前将景光护在身后,被景光又一把推开。对方手里的可是火绳枪,都开过火了,哪还那需要这么谨慎。

“斋藤治部大人,您这是何必呢?”景光都有些无奈,又不好在这里翻脸,遇到这种事还是让人心里很崩溃的,眼前这位斋藤义龙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斋藤义龙却也不说话,只是举着铁炮继续盯着景光。

“城主大人醒了,在找您二位呢!”这时候跑来一名斋藤利政的小姓,上前通传道,景光和斋藤义龙才顺势收回了对望的目光。

斋藤义龙大笑一声,将手中的铁炮扔给了跑来的那名二十来岁的俊秀小姓,说道:“十兵卫大人,你来报个信也真会选时候,走吧。”

那名叫十兵卫的小姓慌手慌脚接住对方扔过来的铁炮,转手交给立在一边的足轻后,快步上前为众人引路。

来到为防风所拉设的帷幕时,斋藤利政已经收起了农家翁似的作派,恢复一副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枭雄姿态,招呼景光等人入座,说道:“今日请长尾三郎大人出来游玩,主要是因为在此安排了一场好戏,让北陆道的客人看看我们东山道的武家风貌。”

景光向斋藤利政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极远处正有一队人向这里冲来,看样子有三四百人之多,队伍中武士众多,但也夹杂了不少足轻,一个个戴盔披甲杀气腾腾,看对方身后的靠旗,印的却是“桔梗纹”。

没等景光询问,斋藤利政自己介绍道:“这是土岐家的人,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守护大人在不在队伍里,不过料想以这位大人的胆量是不敢的吧,即使是能够有机会杀老夫。好了,既然主演到了,十兵卫,你带着本家的儿郎们去给咱们的贵客展示一下美浓国的战斗吧。”

第四十八章 祈降

面对被前后夹击的情况,作为小山家此次出阵总大将的小山氏朝,已经感受到了本家武士及足轻们不知所措的目光,但此时小山氏朝本人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小山氏朝望着远处已经能够看见的榎本城,一咬牙下令道:“正面冲锋!”

正面阻截小山家队伍的斋藤朝信见敌军选择向自己发起攻击,便下令乐手开始击鼓,第一阵的常备踩着鼓点亦是快速迎向小山家。

率先发言的依然是长尾家方阵的铁炮,这一阵是优先足额配备了百支铁炮的,杀伤火力更为可观,不是第二阵能够比拟的。铁炮的铅弹飞入人群,便有十数人倒下,多是冲在最前端的小山家武士,农人组成的足轻见状又想到了早先在皆川城下的败局,立时有些畏缩。

足利长尾家的军阵可是不管对方是否已经吓破了胆,依然遵照指令不断向前杀来,冰冷的长枪开始刺入小山家的阵营,不少人躲闪不及,瞬间被枪阵刺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小山家的武士也有些怕了,不敢再主动上前,而是推搡着临时足轻往前冲,自己全都撤到了后阵,足轻们也不傻,能向后撤退就撤退。就这样斋藤朝信的队伍竟是如推着小山家的军阵向后走一般。

但总有退无可退的一步,就在这时,景光带领骑本武士率先赶到了。

面对此情景,景光毫不犹豫带领骑马队扑了上去,直接冲向了小山家的本阵。得益于这段时间跟随小笠原贞种学习骑术,景光的驭马技术提升了不少,虽然与历来以骑兵闻名的上野武士们不能比,但应付常规作战也是足够了。景光带着自己这支由山城武士和上野武士混编的马队,来回不断冲杀敌阵,每次来回,对方阵中总有七八人倒下。

此刻的战场上,斋藤朝信所领的方阵犹如砧板将小山家这块“鱼肉”铺在了上面,景光的骑兵队伍则犹如利刃一般反复砍在之上,一刀刀下去,完全是一副誓要把对方剁碎的样子。

小山家仅剩下的足轻们也开始逃窜,傍晚时分,竟是已经只剩下百十号武士在苦苦支撑,当柿崎晴家带领第二阵常备队抵达时,小山氏朝也彻底的绝望了,远处的榎本城犹如立于天边一般,似乎怎么也不能到达。

景光在柿崎晴家抵达后,便带着马队撤出了战场,交由两阵的常备队伍继续绞杀敌军,自己下马坐在一旁的山丘上擦拭自己的太刀。不多时小笠原贞种上前禀报:“殿下,刚才斋藤新九郎大人派人传话,小山家想要投降。”

“嗯?”景光闻言一愣,笑道:“把他们总大将带来吧,能不能允许他们投降,也要看心情。”

一身暗红色具足的小山氏朝不情不愿的被带来了景光面前,小山家的武士们则都没精打采被景光手下的两阵人马围在中央,等待命运的审判。

“下面站的何人?”景光未看山坡下站着的小山氏朝,而是继续擦拭自己的刀。

小山氏朝听到景光的声音有些疑惑,虽然景光这几年身高窜的快,带着大兜和面甲看不出年纪,但毕竟还未到变声期,说出话来还是童音。

一旁的小笠原贞种见小山氏朝只是上下打量景光,便出声训斥道:“此乃下野国守护、东海道巡察使藤原房前之后、藤原氏五摄家嫡脉、足利长尾家家督,右近卫少将景光大人。”

景光倒是第一次听人把自己的头衔介绍的这么长、这么高大上,心中暗笑,想着自己也有必要记下来,以后有了与人单挑而通名的机会,或许用得着。

在景光想七想八时,小山氏朝却是被这一系列头衔砸晕了。小山家对足利长尾家一直不太重视,因为长尾景长时期开始,足利长尾家作为山内上山家家宰,其重心就已经转到了上野国,因而一直与小山家秋毫无犯,小山家有时都有点忘了还有这么个邻居。由于长期对足利郡缺乏关注,加上前期对景光通告国内的书状未太在意,此时听到足利长尾家已经换了家督,小山氏朝就有些吃惊。

小笠原贞种看着仍在发呆的小山氏秀,就有些皱眉,心道下野的武士怎么这么不懂规矩,随即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小山氏朝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对足利长尾家换了个明显是孩童的家督有些不解,但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行礼道:“在下小山家家督高朝之子小山六郎氏朝,见过右近卫少将大人。”

“就是你们小山家与皆川俊宗沆瀣一气,以下犯上,无故攻打本家的?”景光把自己下野国守护的架子摆的很足,这时候不过过瘾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小山氏朝有些无语,因为还不知道皆川家偷袭藤冈城的事情,心里就觉得景光这话有些欺负人,明明是长尾家攻打自家啊,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两家间应是有误会,在下一定禀明父亲大人,让其与皆川家再议一议。”小山氏朝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回话时姿态放的很低。

“不用那么麻烦了,两日前皆川俊宗已然伏诛,皆川家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谈你们小山家的问题。”景光仍是未正眼瞧对方,沉声说道,奈何此时的嗓音实在起不到什么震慑效果。

但这话语听到小山氏朝耳中已经足够震撼了,却不想足利长尾家如此恨辣,这才几日,竟是将皆川家灭了,小山家以前是严重误判了,原想只是一般的摩擦,最后无非是握手言和,不想足利长尾家真的是来者不善。

小山氏朝看着眼前不远处坐着的景光,又看了眼站在自己侧身的小笠原贞种,一咬牙生起了歹心,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搏一搏,不然足利长尾家还指不定怎么处置自己呢。

虽然请降后,小山氏朝的十字枪被收走了,但腰间的打刀还在。看着眼前正在专心擦刀的景光,小山氏朝突然暴起,瞬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在小笠原贞种愕然的目光下,扑向了景光。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公家的战国》,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章 俘虏

景光在小山氏朝冲上来时,脑子还没大反应过来,但身体还是本能的作出了躲闪动作,侧身避过了对方架过来的长刀。

小山氏朝本身也只是想控制住景光,并非妄图斩杀,所以有所收敛,毕竟真要把面前的这位足利长尾家家督杀了,自己等人更加走不了了。小山氏朝是个很谨慎的人,见景光身手敏捷,也不敢因其年龄小而大意。而且从身量上看,景光也仅仅比他矮个半头,更加摆正心态小心应付。

躲过了小山氏朝的攻击,景光心里就有些恼火,举起手中的“备前三郎国宗”,对着小山氏朝狠狠劈了下去,后者反手举起刀身,以刀背抵挡景光的斩击。却不想两刀相碰撞,便觉得一股巨大的撞击力传到手腕,小山氏朝差点没能够握住自己的打刀,紧接着腹部又被狠狠的踹了一脚,在斜坡上未能站稳,跌坐在地。

见小山氏朝倒地,景光却未善罢甘休,提刀上前便又是一记逆袈裟,力道却是用的更大。这次小山氏朝已经不敢硬接了,仅仅是借力用刀格挡开了景光的攻击,心中满是惊异,有些想不明白对方不算高大的身躯里怎么会有这等力量。

小笠原贞种最初见小山氏朝突然袭击景光,着实吓了一跳,本欲上前阻拦,但见景光一招之后便已经占据上风,在山坡上追着小山氏朝打,便有些哭笑不得,心说小山氏朝想在这位手上讨便宜,也是自讨苦吃。当然,小笠原贞种也不敢大意,见景光发泄的差不多了,小山氏朝也已经多处被砍伤,快步上前夺下了小山氏朝的刀,将他头向下压在了地上。

与小山氏朝交手,景光还是留有余地的,很注意的未攻击其要害部位,虽然此刻小山氏朝看着惨一些,但都是些皮肉伤,只要不得破伤风,料想问题不大。

被景光打得体无完肤,又被小笠原贞种夺下了手中的打刀,小山氏朝就有些尴尬,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景光总不会因此杀了他吧,现在解释自己仅仅是想挟持对方而非伤害,似乎也有些晚了。

“这么看,阁下的罪状又多了一层,”景光提着刀站在小山氏朝面前,调侃道,“阁下自己说说该如何处置合适呢?”

“右近卫少将大人,在下技不如人,任凭阁下处置就是,但刚刚的袭击之事乃是在下妄为,与本家众武士无关,亦与小山家无关,还请阁下释放被困于此处的本家武士。”小山氏朝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因故主要是替参战的手下武士们求情。

对于如何处理这些人,景光还是很头疼的,这次俘虏的小山家武士太多了,还活着的就足有七八十人。放是肯定不能放的,这么多人回到小山家就是对方的主要战力,那样完全是给自己找麻烦。但都处死很不现实,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代表着大大小小的国人势力,其家族规模可能少则百石、多则千石,是未来稳定统治的基础。在现行的知行制已经深入人心的情况下,大大小小的土豪是统治过程中不能迈过的一道坎,景光一力推行“一体奉公”,也仅仅是力图加快推动由知行制向俸禄制转变,

从后世战国发展的脉络看,除了长宗我部家一类较为贫穷的大名在搞“武士在乡”等极端知行制以外,自安土桃山时代开始,俸禄制是一个逐渐发展完善的过程,最终到了江户幕府建立以后,俸禄制开始逐渐成为主流,特别是到了幕藩体制正式确立,知行彻底成了将军和各藩国主的特权,各藩藩士实际上已经是在领俸禄了。

“不要怪没有给阁下机会,我足利长尾家受降的条件是一贯的,就是臣属、转封、减封,”景光说道,“当然,现在愿意臣属于本家的话,可以不予减封封地。”

“不可能!”小山氏朝苦笑道,“即使我同意投降也做不了整个小山家的主。”

“我说的是对你手下那些武士的条件,你小山家既然选择与皆川家对抗本家,就不可能轻易混过去。”景光调侃道。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小山家体量太大了,即使对方想臣服,景光也不敢吃下,必须把这个庞然大物彻底打碎了才能让人放心。

“给你们三日时间考虑!”景光又补充道,“现在让你们的人交出兵刃,随同本家军阵前往皆川城。放心,你们作出决定前,在下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日后会为在下今日的仁慈而庆幸的。”

小山氏朝有些犹豫,解除自己的武器,就相当于完全将生死交与他人,这个决定还是很难下的,小山氏朝最终下决心道:“虽然作为主家,在下可以去劝说手下的武士,但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同意,毕竟这涉及到了武家荣誉问题。”

“那就尽量去劝说吧,不同意的,在下允许他们自裁。”景光决绝道。

不多时,桐生助纲带领一千多足轻也赶到了,由于三好政胜要留守皆川城,因故没有随行。此时,小山氏朝的回复来了,大部分武士交出了兵器,成了足利长尾家的俘虏,而另有七人剖腹以明心志,景光命人就近厚葬了,并立了碑文。

小山氏朝等人,由柿崎晴家带领第二阵常备押往皆川城。在哪里,初次经历实战的第二阵,要进行休整。

至于景光等人则还不能真正喘口气,此次对战小川家取胜,有设计对方的原因在里面,主要是打了其一个措手不及。小山家毕竟是领有有近十万石的中等大名,等对方真的认真起来,准备充分后再战,结局还很难说,因故必须趁热打铁,从对方身上撕下块肉来。

景光传令常备第一阵及足轻阵,继续向不远处的榎本城进发。抵达城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城中明显是收到了小山氏朝战败的消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城上各处点着火把,不少军卒正立于城墙之上,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状况。

景光全军两千余人,即使是在夜里也不可能隐瞒行踪的,索性大摇大摆开到城下,摆开要笼城的架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公家的战国》,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一章 激战

榎本城是关东平原较为多见的平城,规模也不算大,周围也没有水脉引入以为护城河,因而单纯靠石垣围城的城墙为防御工事。鉴于景光方面白天刚刚击溃了小山家出征的队伍,此时城中的守军人数不会很多。

大战了一天,景光知道本家不论是武士还是足轻,已经是有些疲惫了,现在完全是靠大胜而来的兴奋支撑着,也不宜太过拖沓,在劝降城中守将不成之后,景光下达了总攻令,由三好政胜、桐生助纲带领足轻阵开始攻城,常备方阵的铁炮足轻排成两排,向城头小山家的弓手射击,以为辅助。

本以为是场一边倒的对抗,却不想守城的小山家将领十分顽强,双方拉锯了一个多时辰竟是让景光等人毫无寸进。

“殿下,是否让常备们也压上去攻城?”斋藤朝信看战况不顺,建议道。

景光摇摇头,其是极不情愿把常备部队消耗在笼城战上的,完全发挥不出优势不说,伤亡也很难有效控制。

“城中预计有多少人?”景光皱眉道。

“从城头防御的人数看,城内不会超过三百人。”斋藤朝信肯定道,“要不围而不攻,城内没有水源,对方撑不了多久。”

“不行,最晚明日下午,小山家就差不多得到小山氏朝全军覆没的消息了,一定会加派兵力的,到时候这座城就更难夺取了。”景光否定了围困榎本城的提议。

笼城战一直进行到深夜,景光方面的足轻阵伤亡很高,已经有百十人战死,多是倒在城上的射来箭下。

“向城中喊话,通告小山家守将,还不投降的话,待本家破城,城内全员处死!”景光看着战事有些恼火。

斋藤朝信又建议道:“可否传令足轻阵,率先入城者,赏钱十贯文,允许与城中乱捕一夜。”

景光看了斋藤朝信一眼,沉默一会儿点点了头,补充道:“仅可于城中,不可殃及城下町领民。另外,常备阵不许参与其中,相关赏赐本家将会于战后单独发放。”

斋藤朝信令名开始将相关决定通传全军,足轻阵方面立时又如打了鸡血一般,加快了进攻强度,又如此拉锯直至丑时,榎本城的城门终因连续的撞击而破损,景光手下的人马开始攻入城内。

“新九郎,你先行带本阵武士入城,看护好城内粮仓和库房,防止让乱兵冲击。”景光命令道。

斋藤朝信得令,带着手下武士们跟随足轻阵进城。又过了不大一会儿,便见程中高耸的天守阁开始冒出火光。

“殿下,突破本丸时,守城武士们具在天守阁切腹,其城中家眷亦是于顶层**了。”带领足轻率先进程的三好政胜派人禀报。

景光闻听后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此城中守将如此决绝,若是小山家众人都这么勇烈的话,以后的战事可就难办了。

按照约定,景光放任足轻们在城中抢掠直到天亮,之后才安排桐生助纲指挥足轻出城,并着手加紧修复城门,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小山家反扑。天守阁虽然主体土石结构,但仍然混建木质材料,经过焚烧已经不堪居住,便先行组织人将城中尸首运出掩埋,又取水冲洗血迹后覆以石灰,防止疫病发生,毕竟此时已经开始入夏,不得不小心谨慎。

此战,景光阵中的足轻竟是战死了三百多人,其中有几十人甚至是攻入本丸后,被顽强抵抗的对方武士斩杀,这么大的伤亡比例,如果自己不是进攻方,气势上更盛的话,估计足轻阵已经崩盘了。此战,也让景光对接下来的战事不那么乐观了。

唯一令人满意的是,榎本城府库充盈,算是极大抚慰了景光郁闷的心情。

失去榎本城后,小山家在安苏郡内便已经没有了大型城砦。当然,安苏郡整体是平原地带,领地石高达到了六万石之多,甚至比景光的足利、梁田两郡加在一起规模还要大,消化领地需要一段时间。郡内的各个国人势力很庞杂,还需要一一降服或攻略,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但仗已经打胜了,剩下的善后事宜难度不会很大。

景光拿下榎本城,此处自然也便成为了抵御小山家的最前线。仍是留下斋藤朝信带领第一阵常备坐镇,桐生房纲带领足轻们暂时留在此处配合,以迎接之后几日小山家可能到来的报复,同时协助平定郡中各家豪族。

景光却是不能再在此处参战了,从春日山城传来了消息,以村上义清为首的国人势力在信浓国组织抵御武田家,战局十分的不乐观,仅五月份,信浓众控制下的大小城砦被拔掉了十几座,士气开始低迷。长尾景虎已经率部提前与武田家交手,由于人数上处于劣势,战局亦是不明朗,其已经行文通告治下各家增兵驰援。

下野国内,景光还处在与小山家的对抗之中,所属的两个常备军阵肯定是不能抽调走的,景光只好选择让骑马武士随同自己前往信浓,并让三好政胜抽掉了三百多临时足轻及驮队民夫随行。安排三好政胜要先行带领足轻队护送给养上路,此时上野国北部地区已经回到山内上杉家手中,行路安全还是有保证的。景光则是要先行返回唐泽山城,运送此次缴获的贵重财物回去,同时向甘粕景持交代一下国中的事宜。

有了榎本城,位于安苏郡腹地的皆川城,再行专门驻守的意义已然不大,景光派人传令柿崎晴家,除留下少部分武士驻守打理外,命其带领第二阵常备押送小山氏朝等人转移往唐泽山城羁押。同时,由其负责协助甘粕景持镇守景光目前的这座主城,防止意外发生。小山家被俘虏的部分武士已经提出了臣服的请求,景光在其签署了表示臣服书状后将这些人释放,但死硬的仍有三十余人,目前只能先行扣押了事。

6月下旬,景光带领本家旗本武士七十余人进入上野国山田郡,与已经等候在此的三好政胜汇合,走北线经上野国势多、利根、吾妻三郡,进入了信浓国这个大熔炉。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公家的战国》,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二章 援救

信浓国在令制时期就是东山道的重镇,东边通过白根山、妙义山等山脉与上野相接,通过关东山地与武藏相接,通过赤石山脉与甲斐相接。西以飞騨山脉与越中、飞騨相接,通过木曾山脉与美浓相接。北部的妙高山脉和东颈城丘陵是与越后分界线,南部通过木曾山脉与赤石山脉同骏河、远江、三河接壤。相当于是被上野,武藏,甲斐,骏河,三河,远江,美浓,飞騨,越中,越后十国所包围,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信浓国占地面积是极大的,但由于山地较多的关系,总石高在四十到五十万石左右,与其面积相比不算太高,但放在此时也着实是一大国了,足足比武田家的根据地甲斐国大了两倍不止。多山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地形极其复杂,山川河流密布,在以往的历史上就极少有当地豪族能够统一整个信浓。所以,甲斐的老虎来代劳了。

景光带着人马自小县郡进入了信浓国,向位于信浓国北部的川中岛方向进发。此时,武田晴信实际上自南信浓至东信浓一路北上,在连克村上家葛尾城、海津城、长沼城后,直扑信浓众另一主将高梨赖政的居城,此时包裹村上义清、井上昌满、须田满国、岛津忠直、栗田永寿等在内的信浓众均藏身于此,形势十分危急。且这里已经快打到越后国与信浓国边界了,为了对付不可一世的武田军,切断其后路以及给养线,陈兵于边界地带的长尾景虎以柿崎景家为主将,领兵三千余人绕道西信浓方向进入到了川中岛,以从后方偷袭武田军。景光接到的军令,则是前往川中岛一代协助柿崎景家。

川中岛是夹在犀川和千曲川之间广阔的三角洲地带,是信浓国内少有的平原地,武田方面将主要补给根据地,驻扎在川中岛南方的雨宫、屋代、盐崎一带。卡住此地,武田军北上的部队与后援便失去联系,越后方面将有机会能够全歼对手。

景光带兵赶到川中岛一带时,已经是深夜了,不想却发现前方不断发出铁炮的巨响。早有探子上前探明了究竟,回禀景光道:“殿下,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人马,似乎被武田家袭击了。”

景光大惊,带领小笠原贞种上前查看。站在山坡上,果然见到有赤甲、黑甲两军正在激战,黑甲军武士、足轻所背靠旗均是“九耀巴纹”,确实是长尾家的部队。而其中一阵所立的主将旗印上绘着一个巨大的“三叶大根纹”,正是柿崎景家的本阵无疑了。此刻柿崎景家的队伍极其被动,显然是被对方埋伏了,各阵被压缩在狭窄的山路中,对方铁炮、弓箭轮番虐待,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景光把目光又移到武田家方向,顿时瞪大了双眼,对方本阵长长的主将旗印上赫然写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竟是武田信玄的“四如”战旗。

“殿下,怎么办,本家的队伍已经散了,那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本阵吧,这样下去会全军崩溃的。”三好政胜也从后方赶了过来,其在越后时接触过柿崎景家,因而认识对方的旗印,所以不像小笠原贞种那么淡定。

景光无奈地叹口气,快步回身上马,喊道:“足轻队在此断后,旗本队全员随我冲锋!”

说罢,景光抽出腰间的太刀,策马率先带头从小山坡上冲了下去,身后的骑士快速跟上。小笠原贞种更是带领几名武士快马冲在了景光前方,以为护卫,防止在交战时直接将景光暴露在最外侧。

武田家执行伏击任务的人数实际上并不如越后方面多,不过三阵两千人左右,但其凭借铁炮的优势,在此地着实将柿崎景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景光可不敢直接冲击武田家的本阵,与那只老虎见个面,而是从侧翼如刀刃般划向位于武田军外侧的铁炮队上。

武田方面没想到突然杀出真么一群人,被景光等人一冲击,不仅倒下了十数人,铁炮阵型也开始有些混乱。

景光等人也就是起到个扰乱作用,见目的已经达到,景光带领骑马武士快速调转马头,向越后军本阵奔去,本阵众将见景光等人的指物具是“九耀巴纹”,也便未做阻拦,直接令其来到了阵中心,此时一身黑甲的柿崎景家看到景光,一脸愕然。

“右近卫少将大人,您怎么来啦?这里太危险了。”柿崎景家认得景光的大铠,不待景光下马,便上前说道。

景光从马背上跳下,拉起面甲,看着柿崎景家笑道:“柿崎和泉守大人,您不是奉馆主大人之命来设伏的吗,怎么反而被对方伏击了。”

柿崎景家老脸一红,解释道:“根据各方报告,武田晴信应该是在北部攻打高梨家的,不知道本家哪里走漏了风声,竟是让其突然返回了此地。”

“趁着对方混乱赶快撤退吧!”景光劝说道。

柿崎景家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次大败实在是太丢人了,回去根本没法和长尾景虎交代。

景光见他为难,催促道:“馆主大人那里我去替你求情,但现在必须把这三千人带出去,再晚就走不了了,到时候阁下的罪过更大。”

长尾景虎此次出阵信浓,不过是调集了八千多人,与武田家相比,本身在人数上就处在劣势,柿崎景家所领的三千多人一旦灭在这里,接下来也就不用打了。

柿崎景家也明白景光的意思,抓紧安排右翼一阵死命突袭敌军,以挡在前方为饵,自己则是在景光的指引下,带领余下的人马快速撤离。最终撤出此地区时,人员伤亡仍然是触目惊心,战死加逃跑的足轻达到了七八百人,说是惨败也不为过,逃出来的众人也都多少带伤,好不凄惨。

景光不敢再在此地停留,督促柿崎景家往越后方向撤退,尽快与长尾景虎的大部队汇合。

当景光等人抵达边境时,信浓方向传来了消息,高梨赖政的居城已经被武田军攻陷,信浓众集体北逃,信浓国内形势更加严峻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三章 副将

七月中旬,景光随同柿崎景家的队伍赶到了位于边境的越后军驻扎处。此时长尾景虎的大帐中坐满了人,一张简易的地图悬挂在侧位,长尾景虎正在查看,一脸的凝重。

景光及柿崎景家经通传进入帐中,长尾景虎仅仅侧头看了一眼,并未说话,而只是抬手示意两人找地方坐,自己仍是专心查看地图,在其上不断的做着标记。

半个多时辰后,长尾景虎挥退了帐中一同商议的众将领,单独留下景光与柿崎景家,脸此时已经拉了下来。

柿崎景家也知道自己躲不过,这次可谓丢人丢到了信浓,上前谢罪:“请馆主大人责罚!”

长尾景虎盯着跪拜在地的柿崎景家好一会,直到后者额头渗出了丝丝细汗,这才开口道:“和泉守,此次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你都难辞其咎,本家这一败,在信浓豪族面前可谓颜面尽失,接下来必须要有所反击,你可敢再往信浓与武田军一战。”

柿崎景家也知道长尾景虎在激自己,当即回复道:“承蒙馆主大人不弃,在下愿再度领兵入信浓。”

长尾景虎点点头,接着问道:“与武田军阵交手,有何感受。”

“其军阵,战时井然有序、进退得当,阵法布制严密,确如信浓各家所言,是个军略的高手。而且,”柿崎景家沉吟后继续道,“其军阵中配备了大量铁炮,我越后众人,特别是足轻很多都没见过此物作战,对心里震慑很大,也影响了作战时的发挥。”

景光就有些好笑,以前是自己借着铁炮的优势欺负别人,现在终于到了长尾家被此问题困扰的时候了。此时铁炮大规模应用于战争,还处在起步阶段,特别是对于东国的各家来说,这还算是个新生事物,并没有像对待马匹那样当战略物资看,大规模配备和使用的极少,多数被作各家大名当作新颖的玩具所收藏。

“在下赶到战场时,武田家已经与和泉守大人的队伍激战在一起,从当时情况看,武田家那三阵,所配备铁炮不下两百支。”景光补充道,“不只是我方人员,军马在夜里因为火光和巨响受惊很严重,越后方面的骑马武士队甚至大多无法正常作战。”

“三郎,此次救援和泉守的功劳我记下了,本家会有所赏赐的。”长尾景虎见景光说话,转了过来郑重说道。

“馆主大人言重了。”景光行礼说到。

“我记得你在以往战时善用铁炮,可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长尾景虎自然是接触过铁炮的,自己也收藏过几支,甚至听闻其射击水平很是不错,此时询问景光,更多是想听听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其实馆主大人也不必太担心,信浓国多山,此时山间湿气又重,且多雨水,大规模作战时铁炮的作用发挥不出来的,和泉守大人失利,主要还是与对方出其不意的埋伏很有关系。而且,虽说武田家依托领内金矿,很舍得为手下的队伍花钱,但铁炮在东国本就不大常见,多是由商户少量贩运而来,估计那日所见也是武田军中所配的全部铁炮了,所以在这方面,本家道不需要太过担心。”

长尾景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对柿崎景家道:“各家的援军陆续到达了一些,我不准备再等了。我将带三千人为饵,由安昙郡、筑摩郡绕行进入更级郡,吸引武田家兵力,你领五千人马由北向南收复各家城砦,争取与我在埴科郡附近汇合,顺便沿途探寻村上左近卫少将大人的行踪,予以搭救。三郎,你为副将,随行协助和泉守。”

“遵命。”景光与柿崎景家应道。

与柿崎景家出来,却是见到了阿桃的丈夫、上田长尾家现任家督长尾政景,看样子也是领兵刚刚赶到,正在指挥人马扎营。景光作别柿崎景家上前攀谈,后者要抓紧去接收和整备新划拨的军阵,景光则是没有什么帮忙的觉悟,毕竟自己去了多是添乱,因故悠闲地留了下来找长尾政景聊天。

“六郎大人好久不见,上次的年终评定会,阁下可是没有参加啊。”景光说道,“听说新六元服了?”。

“真没想到把你也从下野调来了!”长尾政景笑道,“至于新六啊,不能再叫乳名了,有幸获取了村上左近卫少将的通字,已经改名为义景了。”

“可喜可贺!”景光调侃道,“继承人都有了,可以放开了谋取军功了。”

长尾政景嘴角有些抽搐,说道:“怎么感觉这话像是在咒我死一样。”

景光哈哈一笑也不解释,却听长尾政景又道:“阿桃还时常念叨你呢,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趟坂户城,她可是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你了。”

经过长尾政景提醒,景光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倒确实是疏忽了。但下野国战事未定,解决此地的问题后,景光是要接着返回领内的,因故只能把拜访的时间约定在来年。

“看样子,您不参与出阵信浓?”景光见这位一脸轻松,疑惑道。

“嗯,馆主大人安排我领余下的兵马于此镇守,防止意外,应当是对此次出阵不是很乐观啊。”长尾政景推测道。

这也难怪,军神大人此时也不过二十二三,放在后事还是个小伙子,这也是其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心里没底是很可能的,总归需要一战一战的磨练。

“毕竟此次的对手太强了。”景光感叹道。武田信玄毕竟已经三十多岁了,处在一名武将的黄金时期,自放逐其父而夺取家督后,前前后后参与阵仗无数,已经磨练成了老狐狸,此时长尾景虎与之相比还是要稚嫩一些。

“恩,”长尾政景点头应道,“我也听闻了,这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对手,其每攻陷一城便将守将全员处死,城内亲眷具卖为奴隶。现在信浓国内不少豪族摄于其狠辣手段,开城投降以换取平安的很普遍。”

景光与长尾政景聊了一会,陪同他又去见了一次长尾景虎,既然都是长尾家一门众,军神大人便留二人一起用了晚餐才放其各自回去。

景光回到安排给自己的军帐中不久,三好政胜前来禀报,说已经得到了消息,村上义清等人在高梨家的山田城被攻陷后,没能往其控制下的北部其他几城逃窜,而是带着一千人马以及各家亲眷被困在了山田城西南的善光寺一代,急需要越后方面的救援。

这明显就是武田家的一个陷阱了,吸引大部队前去营救,好来个守株待兔。但长尾家又必须得踩进去,毕竟不可能弃信浓众于不顾。因而,柿崎景家已经决定连夜开拔,前往善光寺驰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四章 硬碰硬

柿崎景家是个相貌粗矿的人,但心却是极其细腻,作战经验也是极其丰富,沿途不怕麻烦地依次拔除已经被武田家所占领的各个城砦,不断变更补给路线,全军就这样缓慢而卓有成效的向南推进着。所遇武田家的军阵,在正面对抗中,大多不是越后军的对手,特别是长尾景虎调拨了大批的骑马武士,给对方造成了极大地压力。

此时的武田家,闻名于后世的赤备骑兵还是没有影子的事情,虽然甲斐在平安时期也曾有御用马场,但规模很小,后期逐渐的荒废了。武田晴信后来能大规模组建骑兵队,一大原因是其拿下了信浓这块宝地,凭借本地的木曾马,加上有金山提供的雄厚财力支持,才组建了不可一世的赤备队。

北陆地区古时虽然没有马场,但得益于上野马群迁徙,提供了一定的军马来源。因而越后国骑兵的数量不少,至少此时是能完全辗轧甲斐方面的。很多人一直认为岛国马个头矮小不大适合用作军马,当然,其个头确实也不太大,属于比较矮小的马种。但实际上比起其祖源的蒙古马来说,岛国的马种体型还是相对算大的。

岛国马最大劣势便是负重和冲锋与欧洲马,甚至与天朝的马种相比都多有不及,但其具备蒙古马种的传统优势,就是耐力极佳,而且长期生活在日本山地,又同时具备了新的技能,就是善于山地行进、跳跃。从这方面看,后世有人调侃日本马为“驴子”,也是不无道理的,因为吃苦耐劳、善行山地确实是驴的特性,遥想新千年,鹰酱军队在山地作战时大量使用军驴不是没原因的。

岛国马种不少,身形和习性差距很大,这也造成岛国不少地方骑兵是下马作战的,但东国产出的木曾马确实是个特例,其各方面素质是岛国马种中最好的,由此才才成就了后来的赤备。

为了避免如上一次一样,因夜间作战而出现战马受铁炮惊吓的问题,越后方面每日行军具是有定数的,往往不到傍晚便开始安营扎寨,稳稳当当的向前善光寺一代推进着,仗打的太过顺利,景光甚至没怎么有露脸的机会,大多是陪同柿崎景家在本阵观战。待到八月底,有信使密报,长尾景虎所领三千军势自西信浓向东攻略,亦是十分顺利,连克多城,并于几日前攻陷青柳城,进逼村上义清曾经的主城葛尾城,柿崎景家这才加快了南下的速度,全力往善光寺一带赶,力图在营救村上义清等人后,前往葛尾城后与长尾景虎汇合。

这日晌午,越后方面五千余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善光寺一带是平原地带,比较有利于越后骑兵作战,武田家选择此处设伏冒了很大风险。

已经探子查明,村上义清等人龟缩在不远处外的砦子里,被武田军围困已经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砦中有活水,且粮食还算充足的话,村上义清等人估计已经饿死了。武田家攻陷信浓各城后,均留了守军,因而机动部队不会很多,而在此处竟有五千多人,明显就是对方的主阵了。

景光在心里替柿崎景家默哀一秒钟,为这位的运气祈福,毕竟连着两次对上甲斐的老虎,这不是谁都能赶上的。

队伍翻过一个山坡便停下,开始整顿阵型,在远处已经能够看到武田家的军阵了,密密麻麻有七八个军阵之多,鲜红色的军阵呈鱼鳞阵排布,明显是已经等候越后方面多时,一股肃杀之气,从极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得到。

“应该又是贼首武田信玄,其本阵在那里。”景光骑在马上,用马鞭指向对方阵中。

柿崎景家显然也看到了立在最后一阵中的“四如”战旗,脸色很是凝重,说道:“三郎大人,我再调拨你骑马武士六十人、枪足轻五百、弓足轻一百。一会儿我与武田军对阵,您想办法带人把信浓的各位大人们解救出来。”

“这就相当于阁下以四千对阵五千,即使本家越后武士骁勇,也太冒险了。”景光有些不赞同。

“解救诸位大人为最优先,没有了各家,维持信浓防线便不可能了。”柿崎景家说道,“抵挡个数时辰还是没问题的,所以三郎大人您可要快点啊,要是损失太大的话,回去在下可是要切腹自裁的。”

景光见其还有心情开玩笑,知道他心里有数,便不再劝,带着本家骑马武士、长枪足轻,以及柿崎景家调拨的人马赶往军团最左侧,随时准备突入武田军团后方的城砦。

柿崎景家摆出的也是鱼鳞阵,明显是想来一场硬碰硬的对决。不多时,法螺声响彻整个地区,甚至让人分不出是自家还是地方的法螺,双方军阵开始快速移动冲向各自对面,发生了剧烈的碰撞,犹如两颗飞行的子弹相撞后融合在了一起。

景光等到两军全面交锋后,指挥军阵向城砦方向奔去。由混编在一起超过百人的骑马武士队开路,轻松地冲开武田军部署在城前的守军,在发出信号后,进入了村上义清的砦子。

这座砦子虽然是简易木质结构,但建筑面积极其大,从性质上看,有些像是老式庄园。其内包括村上义晴亲眷在内的非一线作战人员就有近三百人,剩下的信浓武士、足轻剩下不到六百人,被武田家打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景光与村上义清本身也没什么交情,加上是战事紧急,也便未与他闲谈,直入主题要求其跟随自己突围。信浓各家虽然历来矛盾不断,但这次行动出奇的一致,快速收拾好了物资,从城砦正门快速涌出,向越后军身后的山坡逃窜。

景光带着自己的队伍刚出宅子,便见一个镇的赤甲兵卒正向自己方向移动。景光大急,聚拢全阵兵力向着对方迎去。又见,对方军阵一支五十多人的骑兵队,率先出阵向此处袭来。景光方面骑兵人数占优,自然是不怵他们的,带着百十号骑兵冲向敌军,自己更是冲在了最前面,顷刻间双方骑兵碰撞在一起。

“殿下小心!”景光冲锋中,耳边响起了小笠原贞种的喊声。

景光回过神来,一柄巨大的十字枪正从斜侧刺来,景光低头躲过枪尖,却不想被后侧的勾镰击中,整个人在马背上仰面翻了过去,景光死死抓住了缰绳,这才没有坠马,强忍着肩部的剧痛,重新直起身子,反手一刀劈向对方,被其以十字枪架住。

却见对方武士一身赤红色具足,身上所穿的阵羽织上,绘着令景光感到异常熟悉的“六文钱”图案。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五章 受伤

景光盯着“六文钱纹”看了许久,如果料想不错,眼前这位中年武士便是真田家三百年基业的奠定和开创者真田幸隆。

“六文钱纹”或者说“六连钱纹”,实际上更多是真田家作战时的旗印纹,或者顶多算是“替纹”的性质,其家族定纹实际上是“雁金纹”,但多为日常使用,一旦到了战时,真田幸隆便会高挂“六文钱”。传说人死后进人地狱需要渡过冥河,若人的鬼魂沾到河水就会永世不得超生,故需要雇渡船来渡河,渡资便是六文钱,说明了真田的武士是抱着必死的信心上战场的。

景光觉得这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对属下的洗脑教育了,后世来看,真田家猛人辈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景光与真田幸隆刀枪相交,谁都没讨到便宜,加上太刀刃毕竟比十文字枪刃要单薄的多,景光也不敢用力过大以免断刃,无奈抽回长刀,向对方虚刺一下便策马与对方错开。

抬眼望去,三好政胜、小笠原贞种等骑马武士已经与对方混战在一起,场面有些混乱,此时却听身后传来喊声:“长尾右近卫少将大人,我来助你!”

却见是村上义清骑马冲了过来,迎上了对面的真田幸隆,景光见机却有些担心,这位别挂在这里,那越后全部的军事行动就没有意义了。景光抓紧又拉返战马,冲到了两人之间,反手向真田幸隆砍出一刀后,大声劝道:“村上左近卫少将大人你先走,务必带信浓各家脱逃。”

村上义清单纯以为景光是舍己救人,不敢辜负好意,点头致谢后,骑马快速返回了撤退的队伍。此时双方的足轻也陆续赶到了,骑兵们马上分开,奔驰到外围伺机相互攻击。景光见信浓众已经陆续撤离,本也准备且战且退,却没想到对面的真田幸隆盯上了自己,犹如尾巴一样咬在自己身后,让人异常郁闷。

真田幸隆毕竟是信浓武士出身,骑术十分精湛,景光竟是一时无法脱身。见本家其他武士也都被人数不多的真田方武士纠缠住了,心中不禁有些烦躁,也没了继续与对方捉迷藏的耐心,忍着左肩部的剧痛勒停了战马,掉头向真田幸隆冲去。

两人越来越近,真田幸隆凭借长兵器的优势,率先出招,刺出了长枪。景光有了上次的教训,却是率先做出了回避动作,闪过枪刃及两侧勾镰之余,见机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枪杆。随着左臂用力,肩膀处的剧痛加剧,景光咬着牙奋力一撤,将真田幸隆整个人从马上甩到了地上。景光此时也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失去了借力点,随同摔下马来。

两人坠马,具是摔了个七荤八素。景光翻身而起,快速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太刀,忍着浑身的酸痛,又向真田幸隆杀去。此时,真田幸隆也已经从地上爬起,抽出腰间的太刀,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这位穿着“藤纹”阵羽织的白甲武士,心道越后方面真是藏龙卧虎。

景光站在平地上,比在马上要自信的多,上前率先发起攻击,挥刀当面劈砍,真田幸隆本欲举刀抵挡,却发现根本顶不住对方长刀上传来的力道,迅速撤步侧身躲过这一击。景光长刀劈空后,用蛮力止住下落的刀势,反手向上撩刃,斜下方而上正砍在真田幸隆的臂甲上,力气之大竟是将铁和竹子混合扎成的铠甲砍出了一道凹印来。真田幸隆被景光一连串凶狠的攻击也是打得有些狼狈,快速连退几步与景光拉开了距离。

被景光这一顿追打,真田幸隆也来了火气,竟是直接将被砍坏的臂甲卸掉,提刀又主动杀了回去。景光此时正是血往上涌的时候,完全杀红了眼,毫无惧色迎了上去。两相碰撞,又互砍几刀,景光却是找准时机贴近身前,在真田幸隆还未反映过来时,空着的左拳已经痛击在了对方的面甲上,力道之大竟是将面甲直接打凹了进去,真田幸隆的鼻梁立时断了,整个人后仰倒地,鲜血顺着面甲缝隙流了出来,看着凄惨异常。剧痛使得真田幸隆都无法抓住自己的刀了,双手掩面滚在地上,景光快步上前准备补刀,却不想耳边传来了巨大的响声。

“砰!砰!砰!”

接着景光便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力打在了自己大铠的腹部、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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