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替罪羊 - xp1024.com
《公主替罪羊》


我的秘密

我叫瑞宝,一听就是个下人的名字对不对?没错,我是个下人,可我不是个普通的下人,我是公主四侍卫中唯一的女子,瑞杰、瑞腾和瑞刚都是男子,所以,真正称得上是贴身侍卫的只有我!!王上只有一个王子一个公主,而王子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所以公主就是将来的王上,而我,将是重臣!

本来我们有十六个人,我们都是从贵族、世家子弟中挑选出来的,从小与公主一起接受教育,将来好成为辅国重臣。为了防止我们成为不世之才后与家族勾结,所以从婴孩到三岁,我们被秘密抚养然后送到公主身边,所以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家族认得出自己的后裔,没有了家族的势力,我们只能依靠自己,并誓死效忠公主!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不世之才的,文不成的送去军队只培养武,武不就的送去国学只攻文,毕竟我们有着优良的血统,还没有文不成武不就的,所以,最后,只剩下了我们四个。每次在大殿之上,他们三个都站在公主身后一步的地方,而我,站在公主身边,我们不用下跪,可以和公主一起接受跪拜,因为下面的终将成为我们的属下,即使有个人可能是你亲生的父亲。

下朝后上午要学治国之道,夫子认为,昨天交上去的文章,我与瑞杰不相伯仲,“瑞宝”,夫子问我,“你以为如何呢?”

“学生认为陋作不及瑞杰之文详慎周全仅计谋尚可。”我诚挚的回答!!其实我一直都状似无意的讨好着瑞杰,因为我看出来了,瑞腾、瑞刚虽然英俊却远远及不上潘安再世的瑞杰,而公主对他也是十分钟情,我将来充其量是个重臣,人家却是王上之夫,低头的一定是我喽!#葫以,我常常与瑞刚、瑞腾打闹成一团,却对瑞杰很恭敬,开玩笑,要是不恭敬,不用等到他与公主大婚,只要他挑拨一句,公主自会降罪的。虽然公主与瑞杰都极宠我,但小心一点不要才华镇主总是好的!!

“瑞杰,你认为呢?”

“学生认为瑞宝计谋过人,虽棋行险招却有备无患,学生钦佩。”唉,看人家瑞杰!我居然还又夸了自己一下,下次一定把瑞杰捧上天!

“瑞腾?”

“学生认为二人均有独到之处。”老好人!

“瑞刚?”

“学生推崇瑞杰之作!”好兄弟!一会不要你背了!

“二人确各有千秋,今日都为最。”瞧,夫子也是个和稀泥的!“只是,瑞云公主此文尚有欠缺之处,达不到要求,需责罚!”

呀,糟了,我该不会是匆忙之中把公主自己做的文章交上去了吧?!我认命的起身走到夫子面前,伸出了手,戒尺重重的打上去,真的很疼!不用奇怪,公主是万金之躯,当然不能亲身受罚,但也要有形式上的惩戒,也就是一定要有人受罚,那就是我的另一个身份:公主替罪羊。

因为怕挨打,我每天做双份的功课,功夫除了可以过关,还要练到可以暗助公主,这样,我不用挨打,公主也可以得到王上的夸奖,多好!!

夫子终于走了,公主搂着我十分愧疚:“瑞宝,对不起,我以为这次写得还可以,才换了功课!!”瑞杰拉过我的手,涂上药,马上就不疼了,我知道,这药是一个世家千金偷偷送给他的,当时我和公主就躲在殿后,他也真大胆,明知道我们在,还敢收下!!不过那个小姐长得真的很漂亮!!公主回去哭了一夜,第二天的工夫考试当然过不去,瑞杰的药就马上派上用场了!

公主接过我的手轻轻的吹着,其实我的手根本不会怎么样,只是我每次都呲牙咧嘴喊疼喊的惊天动地,就盼着留给公主一个深刻的印象能让下次的挨打离的远一点!!可是,那么漂亮、单纯、温柔的公主一为我红了眼圈,我的心里又会小小的愧疚一下。她就当我是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我,什么心事都和我说,瑞刚说,公主是美丽的天鹅,我也是,不过我是天鹅精,这什么东西一成了精,怎么听着就不那么顺耳了呢?

明天是公主18岁生日,今天下午就不用学武了,一出书房,我马上跳到瑞腾背上,从小我就不喜欢走路,总是让瑞腾、瑞刚背着,就当是让他们练体力了,我并不是懒惰,我只是,太累了!

晚上,我被王上招去了,不久王上就要宣布传位于公主,他们三个前几天已经被传召过了。

“王上”我单膝跪下。

“瑞宝,摘下你的面具。”对了,我忘了说,我是带着面具的。6岁的时候,一次宴会,有个笨蛋大臣赞美公主的美貌,说她将会是第一美女,结果竟然有些人偷偷的看向我!!王上很生气,一个公主替罪羊怎么可以比公主还美,所以,他宣布我以后都要带着面具,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从此,我睡觉都带着面具,连他们三个都没再见过我的样子。其实戴面具没什么不好的,我生气或高兴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是我以前很喜欢侧着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睡觉,那以后就不可以了。

“是”,我拿下面具,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一切。

“抬起头来。”我照做,然后,我看到了王上震惊的表情、哀伤的表情、痴迷的表情。这些表情我以前都没在王上脸上见过。不过我常常在夜里偷看自己的样子,也常常在沐浴时冲着水影做各种各样的表情,我知道,有一天到生死关头的时候,或许,我的脸可以救我一命。

王上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俯身,伸手,想要摸我的脸,可是手停在离我的脸很紧的地方却停了下来,半晌,他叹了口气,改为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我的心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瑞宝”,王上就这样俯身蹲在我的面前,平视着我。

“听说今日你被责罚了?”

“是,微臣督导公主不力,理应受罚。”我低头,不喜欢看王上好像很疼惜我的样子。

“瑞宝,你的功课、武功一直都很好,将来会是治世之才的!”

“微臣定当竭力辅助公主,不辱王命!”

“瑞宝”王上想要说什么,可是又半晌无语,最终,他挥了一下手,“退下吧。”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他40岁才有了公主,现在,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我戴好面具,一步步走出大殿,王上也站起身,一步步走回宝座,我们向着相反的方向,一个走向君,一个走向臣。忍不住回头,王上已经坐在宝座上,威严,遥远。

我有侍从,可是从不跟在我身边,我喜欢夜里一个人在王宫游荡,纵然墙那么高;路像永远走不到尽头,可是感觉那么自由,无忧,而且,我总能有奇遇,就像遇到娘!

11岁的时候,有一晚,我做了恶梦,避开了守在外面的瑞杰,一个人穿着丝制的单衣在皇宫里走。那晚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星,我就一直跟着星星走,一直走到了那里。我一直以为那个不许靠近的地方一定有很多宝藏,原来,因为没人靠近,所以门上也就没有锁了。我在那里见到了我娘,一个美丽温柔如水的女人,第一次,我当着别人摘下了我的面具,我想让她看看我的样子,因为我猜,她是我娘!

“你是我的宝儿吗?”这是娘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我很小,娘把我抱在怀里,她身上很好闻,很想一直躺在娘的怀里。可是,不行,不能见到我,是王上对娘的惩罚,我不能害了娘。

那时我才知道,我也是一位公主,是瑞云公主的妹妹。可是,她的娘是王后,所以她是公主;我的娘被关在禁地,所以我是公主替罪羊。

“娘,你放心,你不会白受苦的,你要什么,总有一天,宝儿都帮你得到!”

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应该得到最好的#轰然,这样我会很累,可是,有一个可以保护的亲人是我心中最大的幸福了!!

今晚,我想去看娘了,从11岁到现在,我见过娘6次,一年一次,今年还没有见。我知道,很快,我就可以和娘永远在一起了,不必在这个时候冒险,可是,今晚,我就是特别想去见娘。

计算了一下,今夜当值的守卫正巧都是我的人,应该没问题!

还有三百七十步,三百六十九步,从两年前,步子数就不再变了,也就是说我已经长大了。我喜欢数步子,喜欢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二百八十三步,二百八十二步,一道影子出现在我脚下,叹了口气,我抬起头,迎上了瑞杰的眼睛。很多个这样的晚上,他不用在公主寝宫外守夜,我在外面游荡,他的影子就会像这样出现在我脚下,然后我抬头就可以看见他像星星一样的眼睛了。

同每次一样,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怜惜;同每次一样,他转过身去,蹲下,我顺从的伏在他的背上;同每次一样,他什么也不说,我也是。

二百八十二步,二百八十三步,他背着我,向着远离娘的方向。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我不知道,这喜欢,是像我喜欢瑞腾、瑞刚?还是像公主喜欢他?我只知道,这微妙的关系只在夜里,他背了我回偏殿去,帮我盖好被子,就站在窗边等我睡去。第二天天亮了,我醒了,仍然同瑞腾、瑞刚打闹成一团,他仍然站在公主身后,同公主一起微笑的看着我们,然后对别人赞美他和公主是什么天作之合的话笑而不答!

今夜有些不同,我见不到娘,心里烦得怎样也睡不着,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我拉着瑞杰的手,不肯他离开。

“瑞杰,我们谁的功课好?”我没事找事。

“你的功课好。”瑞杰宽厚的笑笑。

“瑞杰,我们谁的功夫好?”继续找事。

“是你。”瑞杰坐在了床边。

“瑞杰,你见过的女孩子里谁最美?”

“你。”

“骗人,你都没见过我!”我开始无理取闹。

“瑞宝,你怎么了?”他问我,同时把我冰凉的手合在掌心。

“我要你抱我睡觉。”我猛地坐起来,扑到他的怀里,我要他抱我,就像小时候娘抱我一样。

可是我错了,瑞杰不是娘,他甚至不是我的兄弟,我们终究都长大了。

他的心跳和着我的心跳,就像千军万马在奔腾,此刻,什么都听不到,只想永远这样,不用做功课,不用练功夫,只让瑞杰这样抱着我。

他伸手到我的脑后,要解开面具,就像是一道惊雷,解开了魅惑的咒语。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没错,两个女儿,只有一个能做王上,所以我被舍弃了,可是,公主毕竟是我姐姐,虽然我一直替他受罚,可我不恨她,我知道不是她的错。很可笑对不对?明明就要伤的她体无完肤了,还要在这里装仁慈。

唉,就让她的快乐时光再长一些吧。

我把头埋在瑞杰胸前,听到他在我头上叹了口气,今晚怎么总是听见叹气声?

他的手从我脑后移开转而抱住了我,幽幽的说:“要怎么样你才会开心呢?”

我抬起头,满眼惊讶,“我每天都很开心啊?”

“那为什么在你发出笑声的时候眼睛里还是没有一点快乐?”

“没有啊。”不是不承认,我只是有些累,真的没有不开心!!

“瑞宝,你知道你一个人在王宫里游荡的样子吗?就像是找不到身体的影子,飘在黑暗里,又孤单,又寂寞。你不知道自己是不快乐的,那是因为,你从没有快乐过。”

我被震动了,是么?我没有快乐过么?

是啊,生下来就离开娘,永无止境的训练、受罚,6岁就戴上面具,11岁就知道自己已经被舍弃了,而自己的娘被关在禁地里十多载每天只能看到指缝中的天。这样的人生,我还如何享有快乐呢?

“瑞杰,我们一起长大,你快乐过么?”

“看见你,我就快乐!可我不知道怎样让你快乐,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将黑暗中的你带回来,瑞宝,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那是我的秘密,从11岁起,我已经为了它准备了很久了,我知道,只要再得到瑞杰的帮助,我就一定可以得到它。可是,我就要夺走她的一切,我真的连瑞杰也要夺走吗?而且,瑞杰真的可以信任吗?

“瑞杰”,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公主吗?”

我是想问,除了夜里,你从未对我有过一丝的表示,你真的喜欢我吗?

瑞杰笑了,抱紧了我。他笑的样子很好看!

“你什么都比公主优秀,除了对情。她不是第一次换功课了,你以为她像你一样懵懂么?”

是么?公主会这样对我吗?王上没有独宠哪个后妃,我也很少见到女人争风吃醋。嫉妒,会让一同长大的人变得陌生吗?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小的时候受的罚比较多,当时大家有什么好玩的都会先给我,可我还是不笑,因为梦里都在挨打,后来戴上面具以后就好多了。原来,竟是这样。

一瞬间,我下了决心。

“瑞杰,我要得到一样东西才会快乐,你会帮我吗?”我目光灼灼。

“我会。你要什么?”

“我要王位,我要做王上。”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到一丝惊讶。

“做重臣权倾天下还不够吗?一定要做王上?”他问我的语气就像在问:不吃青菜吃点鱼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于是他说:“好吧,公主殿下。”

生辰大典

直到瑞杰走了,我仍在震惊之中。原来,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已经夜夜陪着我在这王宫里游荡,守护着我,而我,自负功夫与他不相上下,我却不知道。

天快亮了,今天是公主18岁生日,也就是我们的生日,要举国同庆。我自己知道,还有四个月,我才到18岁。

单衣、赤足、依墙而立,我默默地看着公主把金钗上成对的明珠拿掉一颗。公主失仪,这次,是要重罚了。

墙壁与地面怎么如此冰凉,寒意连苦练多年的内功都抵不住,直渗心底。

着锦衣,束长发,对着镜子,我拿下了面具,对着自己笑一笑,发带上的明珠闪着光,将我的眼睛映的闪闪发亮。瑞宝,再等一等,很快了,你也可以穿着美丽的纱衣,挽着娘的手臂,对着你的臣民这样雍容大气的笑一下了。

出门,与他们三个一齐站好,向公主施礼。公主温柔的搂过我,“瑞宝,今日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要一匹神驹,将来为公主开疆辟壤!”我兴致高昂。

“好,北方前不久来了一批马都不错,你去挑一匹喜欢的吧。”

“好”,我又跳到瑞刚背上,做骑马的架势,“冲啊”。

“得令。”瑞刚配合着大喊一声,向前冲去,都得他们哈哈大笑。

闹了一会儿,我搂着瑞刚的脖子,昏昏欲睡的把头放在他的肩上,这就是戴着面具的好处,不会有什么耳鬓厮磨的话传出去,唇又刚好在他的耳旁,避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个老顽固被说服了吗?”

“还没,四支军队我们已有其三,不用顾及那个老头。”瑞刚低着头,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我才听得到。小的时候只是觉得这样好玩,没想到,7年来,这成为了我们最为隐秘的交流途径。

“不,我不要流血的天下,我要万民归心,再从老顽固的儿子身上下些功夫,瑞青与他交好,叫他尽快办好。”当年的16个人,有大半都是我的人,我们是没有家人,可也不是只能忠于公主,也可以相互扶持,忠于其中一人,比如:我。

“好的。”瑞刚也是文武双全,人中龙凤,公主为王,他在我和瑞杰之下,我若为王,他就是一人之下。我知道他不是为了这个才跟随我,从小,我在哪里,他和瑞腾就在哪里,他们两个是我的兄弟。

大殿之上,我们立于王座之前,同王上一起俯视群臣,山呼之声在大殿内回荡,令人心潮澎湃。我没有太激动,只是在心中暗暗的算计,哪些是我的人,哪些是瑞杰的人,哪些会誓死忠于王上,这些,都是会助我之人。还有一部分势力归属于王后的家族,他们必然是我的敌人了。我的脸在面具下冷笑,是敌是友,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

稍后是城楼之上接见百姓。艳阳之下,我们四人立于最前方,身后是伞下的王上与公主。王上天威犹在,可毕竟已是老者,公主美丽温柔,高贵典雅,让人想去呵护亲近,但是作为未来的王上,总是少了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气魄。

所以百姓的眼光大多注视着我四人。我们年少,气宇轩昂,是这个国家的希望,是天之骄子。既然未来的王上是柔弱的女子,那么注定了天下会由我四人共掌。

王上赐予我们每人一柄宝剑作为生辰之礼。阳光的瑞刚,儒雅的瑞腾,英俊不凡,有大将之风的瑞杰。最后是我,单膝跪下,从王上手中接过宝剑,看着他脸上露出慈爱、满足的笑容,听见他似无意的叹息:“终于长大了!”

我突然心情激荡,突然很想让他知道他舍弃我是错的,我是每一个父亲都会引以为荣的孩子!

我们四人转身面向百姓,拔剑向天,风吹动衣襟,发丝飘扬,犹如上天之子,许是这一幕太过震撼,台下鸦雀无声。

随着第一声呐喊,欢呼声响彻云霄。叫的最响的是我的名字,“宝大人,宝大人。”整个场面沸腾起来。

他们三人都微笑以对,神情激动。这声声的宝大人也早已烧红了我的脸庞,只是戴着面具,别人看到的仍是镇定自若,睿智冷峻的宝大人,却也因此使欢呼声更加狂热!大概他们拜那从不变表情的神也是这个心理吧。

看到百姓的拥戴,公主也优雅的起身,走到我们中间,向百姓微笑。

“宝大人”、“杰大人”、“腾大人”、“宝大人”、“宝大人”,百姓叫着的仍然是我们的名字。

我心里说不得意是骗人的,平日里刻意的宣扬宝大人的仁慈睿智、不世之才,今天,便是收获名声的日子了。公主虽然神色不太自然,但还是微笑着看向百姓,然后,缓缓的摘下金钗。我浑身一凛,要来了吗?

她将金钗举向空中向百姓示意,下一个动作本该是抛向百姓,真可惜,却没有百姓可以有福接到它了。大家都注视着那个金钗,阳光下,单侧的明珠闪闪发光,更凸显了另一侧的空洞,那样的刺目。公主生辰赐给万民的赏赐竟是残缺之物!这是对百姓的轻贱,是重罪!!刚才这里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这一刻,竟然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刮过空城的声音,难听的像哭!

“父王!”公主转身下跪,“儿臣犯下重罪,请父王责罚。”

“来人啊”王上厚重的声音听不到任何感情。我没有动,就地跪下,只有这里,百姓看的最清。公主既然想让所有的百姓都清楚,她代表的是王,而我再有才干也只是公主替罪羊,好,那就来吧。

“父王”公主冲过来搂住我,表情痛楚、言辞恳切,“儿臣与瑞宝情同姐妹,她被责罚之痛更胜过儿臣身受,请让儿臣受罚。”

我仰起头,公主的脸近在咫尺,莹动的泪光就在眼前。如果早上我没有亲眼看到你拿掉明珠,我一定相信你是真的心疼我。现在,有可能你是后悔了,真的不想让我受罚吗?

“王儿,你是千金之躯,怎可有丝毫损伤?既然王儿痛瑞宝之痛,那么瑞宝受罚也是一样的。”他的声音仍然平淡无波,在威严里听不到一点情。“重杖十下”。

于是,我笔直的跪在那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手。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血流下来。

行刑的人吓了一跳,神色一变就马上镇定下来,我知道,他手下留情了,事先涂上的药可是我费过一番周折才寻来的,若是没留情,两下就该见血了。这人倒是个机灵的,回头可以让瑞刚收过来。

八下、九下、十下,每一下都钻心的疼,换了别人,若是没有内力护着,此刻这双手恐怕早已废了吧。血顺着手掌往下滴,鲜红鲜红的,风一吹就会将它吹过城楼,从百姓的头顶滴落,它提醒着百姓,这血,不只是替公主流的,也是为了百姓流的!

行刑完毕,我起身,来到公主面前。她看着我,泪流满面,充满怜惜,轻轻的捧着我的手,“瑞宝,疼吗?”我疼!很疼!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回殿下,微臣不疼。”

我从她的另一只手里取过金钗,施礼,“公主,请容微臣替公主赏赐百姓。”

公主不明所以的看着我,点了点头。

用带血的手,我取下头顶发带上的明珠。

三年前,我北瑞国与东丰国交战,15岁的我做军前先锋,夜袭敌营,亲手杀了东丰国王上的亲弟——东丰第一大将。虽然后来我被敌军先锋用箭射到护心境,被他的内力震伤经脉先行回了王宫,但是为了嘉奖我的骁勇,王上赐我镇国明珠,这明珠研粉服用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用了半颗,剩下半颗镶在了发带上,今日,剩下的半颗要助我收服民心了。

我将金钗上的明珠拿掉,用内力将半颗镇国明珠插于金钗顶端,这颗我用命换来的明珠,又沾了我的血,更加流光溢彩,绚丽夺目。

“我等生辰,赖各位厚爱前来,特以此物回赠,愿我北瑞上下一心,愿我王上威震四方!”用了十成的内力,将我的声音送到每一个人耳边、心里。

用力一抛,金钗落于一青年手中,他大喊:“誓死效忠王上,效忠宝大人!”周围的人也齐呼:“誓死效忠王上,效忠宝大人!”

唉,我早说过,起哄这种事情交给瑞至这小子办准没错,小的时候他就擅长这个,又在相爷身边呆了两年,办事更周到了。瞧那青年的样子,倒真有他的神采呢!

这样热烈的场面,主角自然要发话。王上起身,面对群臣与百姓,向侍官示意。

侍官随即走上前来,展卷宣读王上旨意。

“十日后,行传位大典,传位于公主,封瑞宝、瑞杰、瑞腾、瑞刚四人为副相。”

下跪谢恩,是传位于公主,不是传位于瑞云公主?天要助我么!娘,还有十日,孩儿要将这天下献给你!

今夜月朗星稀,我喜欢,只有月亮的天空很干净;若是繁星满天我也喜欢,很美,其实,只要是夜里我都喜欢的。

瑞杰刚为我上了药就被公主叫去了,今天大概是不会来带我回去了。只有一墙之隔,我可以看到公主的一举一动,而她会有今天的举动,想必昨夜也一定体会了背贴墙壁那种冰冷的感觉了吧!我们是亲姐妹,却要这样彼此折磨!!

夜凉如水。

王上要加强公主寝宫的守卫,我把附近的人手都调去了,哦,顺便提一下,王宫的禁卫军是由我统领的,所以,现在我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是故意的,我已经长大了,大到不能再穿着丝制的单衣出现在人前了,可是这样的夜如果穿着得体的游荡,不是可惜了吗。

穿着丝制的单衣,带着没有表情的面具,头发披在身后,若是有人此刻见到我,一定吓得跪地求饶,要是女子,就是失声尖叫,然后晕倒。要是我摘下面具呢?这样眉眼无情的样子,大概也不会被认成是月中仙子,一定是勾引书生的幽怨女鬼了。

走得累了,靠着墙坐下,仰头看月亮,朦朦胧胧的,发着温柔的光,就像我娘。沉浸在一片柔光里,精神都变得恍惚,好像变成了小孩子,躺在娘的怀里摇啊摇的。

“你长大了!”月亮的声音很冷,不然也不会叫清辉了吧。

声音?!有人?!我惊得跳起来,该死,有人到身边了竟然没有警觉!

循声望去,月光下,一个男子站在屋顶,背光而立,手中的长剑尚未出鞘已经杀气腾腾。还未看清他的样子,熟悉的感觉已使我下意识的伸手抚胸,那里没有疤痕,却几乎要了我的命。是他!东丰的先锋!

遇风

该死,我再一次在心里咒骂,别说武器,我手边就是连一个发簪都没有,守卫又偏偏都被我调走了,真是自作孽!当年他一箭射向我时因为愤怒而火红的眼睛到现在仍会令我浑身发寒!没想到,时隔三年,我还是要死在他手里吗?

看到我的动作他在鼻子里笑了一下,“很好,你还记得我。”说着纵身跳下房顶。

我的心里更凉,他的轻功绝不在我之下。

稍一后移,背就抵上了墙,冰冷的感觉透过单衣让我打了个哆嗦,也彻底冷静下来。现在我身上只剩下这个面具,可面具是玄铁所铸,我的手又受了伤,无法用内力震断,只有尽量拖延,机会一定会来的!!

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他长的很好,甚至可以与瑞杰相比了,只是眼睛冷的像冰,整个人透着寒气与杀意,刚才的一笑也像是勾魂的幽冥,瑞杰是白天,他就是夜。看样子他比我大几岁,当年我十五他也一定不到二十,却已经是东风的先锋,一定身份不凡,大将军是东丰王爷,膝下无子,难道他是私生?天啊,要真的是杀父之仇,我今天恐怕在劫难逃了!

这样冰冷的人竟真的冲着我笑,他在欣赏我的紧张。哼,你想玩猫捉老鼠吗,也要看我肯不肯做老鼠!

“你专程来杀我吗?”我左脚向前走了半步,右脚暗暗抵住墙根,语气显得很轻松。

见我这样,他倒是收起了笑容,严肃起来。

“从我开始接受任务以来,只失败过一次,我保护的大将军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杀了!我以为我杀了她,就回去接受了三年的惩罚。没想到,她竟然还站在这里,完好如初。她不死,我又怎么开始我的新任务呢?!”他就像是和一个老友在闲聊。

我忍不住冷笑,“你是我见过的最唠叨的杀手,你的目标都是受不了你自杀的吗?”我故意激怒他。

“我今天见识了你的风采,才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成就,你吃了很多苦吧。”他不为所动,目光中带着惋惜。

我恨死了这样的目光!#蝴这样,王上也是这样,明明对我做着冷酷无情的事,却偏偏要露出一幅于心不忍的样子!

我想,我的身上一定显露杀气了,因为,他的手握上了剑柄。

“你猜三步之内你的剑能不能制我于死地?”

“你可以试试。”

“若三步我还没死呢?”

“今夜放过你。”

“那我数三个数就开始,一,”我右脚一踏墙,身子马上向左斜飞出去。

他不屑的冷哼一声,我听见了剑出鞘的声音。

一步。

这时我与他的距离正好是他出剑的长度,剑气,已然在头顶了。突然转身,把自己暴露在剑下,迎面对上他的剑。面具应声而落,一分为二,面具上本就稍尖的下巴分开后成了两柄锋利的匕首,等在下面的双手马上紧握面具,被剑划开的刃面再一次让温热的血液从我手上流出。

除了王上,我的脸,瑞杰都不曾看过的脸,被人见到了。面具落下的一刹,他顿了一下,我要的,就是这一下。

两步。

头一偏,我上前一步,左手虚晃一下去刺他拿剑的胳膊,右手用尽我最快的速度刺进他的胸膛,我的血,顺着面具,流入了他的身体。

那一刻,我们近在咫尺,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又狠又绝,满身杀气,竟然与他的样子一模一样!

心里一颤,他已经一掌打来,我马上抽身后退。

三步。

我还活着。

一步之遥,他站在对面,满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我的半个面具还插在他的胸口。

他受了伤,虽不致命,但也杀不了我了。

“你,很聪明,很有胆色,也很美。”沉默了片刻,他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走吧,今夜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不是因为他的赞美,我还没那么肤浅,只是刚刚看到了与他相同的自己,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明明是生死相见的仇敌,却硬是狠不起来了。

月色依旧,我们这样近、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周围的杀意全无,气氛竟然变得暧昧起来,真是见鬼了!

“瑞宝”他呢喃着。

像是受了蛊惑般,我任由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脸。

“我叫风。”唇上已经落下了他的吻,很轻,但也足以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转身融入夜色里,胸口,还插着我的半个面具。

伸手摸到墙,我再次靠墙坐下,双手抱腿,额头抵在膝上。高的遮住天的宫墙,长的望不到头的通道,微小的我,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呆在阴影里,很安全,很平静。

在冻僵之前,我回到了偏殿。手里拿着沾着血的半个面具,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我只见过两次,两次都想要我命的人。擦拭干净,我把半个面具放到了箱子底下,又拿出了一个新的戴好。瑞杰在不在隔壁,在干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只想睡一觉,忘了这个梦一样让我慌乱的夜。

“她不死,我又怎么开始我的新任务呢?!”

“没想到,她竟然还站在这里。”

“新任务”、“没想到”、“新任务”、“没想到”——呼,我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心一直在狂跳,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新任务,没想到,也就是说,他不知道我没死,不是为我而来,而是为了一个新任务。那么,什么是他的新任务呢?

还有十天就是传位大典;王上突然加紧了公主寝宫的守卫;新任务。难道,他是为了杀公主而来?!可是,王上怎么会加紧守卫呢?像是知道有人会来刺杀公主一样。

我暗暗的叹息,王上终是老了,他疼爱公主如珠如宝,却忘了,加紧守卫会暴露了公主的位置,以那人的武功,守卫根本挡不住,他的爱会害死他心爱的女儿!

天还没有亮,我在心中把准备了七年的计划又想了一遍。将我十六人安排在公主身边、重臣身边还有军中,扶植起自己的势力;统领禁卫军,将王宫控制住;征战沙场,将四支军队收为己用;深入百姓,博得众望所归;传出宝大人公主身份,命军中将领及朝臣请旨拥戴我继位为王;软禁王上与公主,迎接我的母亲为太后,让她坐享天下。

很简单的计划对不对?所以实行起来也不会太难,只要辛苦一点,只要多动动脑子,只要可以接受没有童年、少年的人生就可以了。

计划一直很顺利,我握有两支军队,瑞杰有一支,还剩四将军中的越远候是个忠于王上的老顽固,不过他的独生爱子与瑞青有过命的交情,他也将瑞青视作亲儿。若他选了儿子,就再无障碍;若他选了王上,就要再用些计策才能避免血流成河了!

再一次告诉自己,我所做的都是对的!我是公主,有资格继承王位,北瑞国之规:不论长幼,优者为王,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轰然他是我的父亲,可是毕竟,我没有弑王篡位,我只是要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娘所过的生活!

没错,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嘶”,手上传来的疼痛让我倒吸了口气,有了瑞杰的药,这伤不用十日就会好的,可是,我要怎么解释这新伤呢?明明应该把昨夜的事讲出来好加强防范,可是心里却莫名的挣扎,那人不会放弃他的任务一定会再来的,如果说出来,布下陷阱,他,能逃得一死吗?

有风拂过,脸上没来由的发热,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唇,我记得,他说他叫风。

使者

公主今日打扮得明艳照人,待我格外的亲切,如果,能由我的苍白憔悴来衬托,一定会更美,可惜,我带着面具,只剩下了笑语来与她的花容相得益彰。

王上还没有上朝,我们在殿外等候,隔着白玉栏杆可以看到通道上贺公主继位的各国使节陆续走过,大多数都是相识的,遥相点头致意。

“这中间也有你的人吗?”站在我身后的瑞杰低声询问。

“知己知彼而已,引狼入室的事,我还做不出。”我反应过激的转身,看着他的眼睛,昨夜真的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公主寝宫的。

我的反应却让他露出了宽厚的笑容,拉起我的手,在袖子下细细的抚摸着上面的新痕,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受伤。他有才能、有胆识,但没有称王的野心,或许,归于平淡,娶一个宜家宜室的妻子,悠闲度日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吧。瑞杰,若我为王,而你不想留在这纷杂的地方,我一定送你一个你想要的人生。只是,若是那样的话,你的人生里恐怕就没有我了。

我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想得出了神,直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拉回了我的思绪。

本能的回头,竟然是他,风!#蝴竟然作为使者,公然出现!东丰的王上疯了吗?公主若被他们的使者刺杀,两国就永无宁日了!风也疯了吗?昨夜才被我伤了,今日又来,真以为我一定不会揭穿他吗?

瑞杰也感觉到了我的注视,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风的眼神凌厉冰冷的看着瑞杰,瑞杰握着我的手也紧了紧。

“他是谁?”瑞杰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我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冰冷。

“就是他用剑射伤了我。”本能的,在瑞杰面前,我把和风的关系推到了仇人的角度。而这句话,在一天以前,我还可以说得理直气壮。

穿着华服的风在阳光下气宇轩昂,让人不自主的欣赏,这样的人怎么会做了杀手呢?

王上上朝,我们立于大殿之上。

对于东丰来贺,王上很谨慎,两国一向不和,我又杀了他们王上亲弟,况且东丰的国力略胜我国,竟会主动来贺新王继位,怎么样都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吧。

“东丰使节大将军王风觐见。”随着侍官的声音,人们的目光都投向这个不速之客。

“北瑞王,在下谨代表我王上恭祝公主继位,并奉上贺礼,愿我两国千秋永好,共享太平!”大殿上,风不卑不亢。

“为了表示修好的诚意,我王上愿与北瑞联姻,结秦晋之好。若北瑞王愿意,我二王子希望可以与公主成婚并居住在北瑞,同时,我大王子想求娶瑞宝大人为我东丰未来的王后!”

此话一出,满朝愕然,所有人屏息静气等着王上的回应,一时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各国中,东丰最强,北瑞次之,若两国以联姻的方式结盟,就真的是固若金汤了!

当然,二王子与公主的婚事是关键,而我,做王后?一向小气的东丰王会让杀弟仇人做儿媳?公主继位,我是辅国首臣,二王子动不了我,一旦我入了东丰,怕就真的是有去无回了!到时公主软弱,北瑞也就成了二王子的囊中之物,两个儿子都为王,哈,东丰王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这计划,王上不会看不出来。

不过,昨日城楼一幕,已经是明显的臣高震主,况且,公主属意瑞杰一事人所周知,王上对公主又是百般疼爱,这一次,我又要被舍弃了吗?思及此,一颗心沉进了无尽的黑暗里,浸得四肢冰凉。

“此事瑞宝以为如何?”王上波澜不惊的询问。这是?给我的生路吗?是吗?虎毒不食子?

我知道,此时,只要一个不用太充足的理由足已。就说,就说,就说已与瑞杰私定终身,但是——不由自主的,心里又浮起另一个人的样子,那个又一次置我于死地的人!

余光中,瑞杰身影已动要向前迈步,一瞬间,感动充溢胸间,他待我,真的很好!若一生有他相伴,一定会很安心、很幸福!

电光火石的一个念头突然闪尽我的脑海,来不及多想,我立刻下跪叩头,面具碰地的声音锵锵做响,头重重的磕在面具上,一片瘀青。这个头,我是叩给瑞杰的!

“王上,公主与瑞杰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望王上成全!”说完我马上伏在地上,我不敢抬头,不敢看瑞杰的表情,却看到他的脚就那样顿在那里,身子变得僵硬。

瑞杰,对不起,如果可以,我真的是愿意嫁给你的!可是,如果公主与二王子有了婚约,就等于在夺位时给了东丰出兵勤王的理由,到时内忧外患,将会血流成河,我,不能把身边的人置于那样的境地!

“哦?云儿,是这样吗?”王上的声音很柔和,很慈祥。

柔弱美丽的公主羞红了脸,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态度。王上见此更是手捻胡须,哈哈大笑,“我的云儿害羞了。”言下之意既是允了。

“尊敬的北瑞王,我东丰非常有诚意的联姻,若是两桩婚姻均不成,怕是我王上那里下臣不好交代。”风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就像是这暖日里的寒风,激得我一时间烧红了眼睛。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原来按地的手太过用力,伤口又裂开了,血,从白皙的指缝间溢出,这一幕竟然诡异的好看!就像我的人生,用伤痕和鲜血浸泡的人生,又一次,从心底涌出深深地疲惫,让我觉得累,很累!

我抬头,望着王上,心中无波无澜,静如止水,不论如何,我的人生早已定了不是吗?不论他将我的命运推向何处,九日后,我的人生都会在既定的轨道上进行下去不是吗?只是到时,我手上沾的血,换成别人的而已。

王上扫了我一眼,随口说了句平身,就像我只是一个闲杂人等,便又转头看着王风。

“我北瑞早有意与东丰联姻,东丰王此举正与本王不谋而合。只是瑞宝只是公主替罪羊,身份低微,怎配为令王子之妃。我北瑞王室有两名出身尊贵的郡主,才貌过人,又恰与二位王子适龄,正是天作之合啊!”说完哈哈大笑,甚是满意。

“这——”他故意沉吟一下,“此事请容王风回禀我王上再作定夺,”他顿了一顿,“北瑞王,再下对北瑞国都倾慕已久,又与瑞宝大人是旧识,还请瑞宝大人引领在下见识一下北瑞国威。”说完,竟然还冲我极有诚意的施礼一笑。我恨得咬牙切齿,王风,你到底要如何?!

“既是如此,瑞宝——”

“臣在。”

“你就代替本王略尽地主之谊吧。”

“臣领旨。”

“那就有劳瑞宝大人了。”他施礼,笑容可掬。

“哪里哪里。”我还礼,热情洋溢。

刚一下朝,风就走到我面前要去品尝美食,我随他走出去,没有回头,四周人太多,不是说话的时候。

王都的霄月楼可以作出各地的美食,每次出宫,这里是必来之地。我喜欢这个二楼临窗的位置,既清静又可将街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宝大人,这是本店新推出的特色菜,请您尝尝,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我略一点头,小伙计就满脸含笑的下去了,完全无视王风的存在,我猜,东丰要害宝大人的消息已经人所共知了吧。

“看来你很受爱戴啊。”

我品了一口酒,“所以,你要想杀我,恐怕要多费些心思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他也品了一口酒。

“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我终于忍无可忍,“我是北瑞将来的第一辅臣,享尽荣华。而你呢?在这骄阳下,你不觉得刺眼吗?你,只不过是一个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我就是想激怒他,好让他不再来打扰我的、我的思绪。

他还是悠闲的品着酒,说出的话却尖锐的像箭。

“原来我们是云泥之别呀,可是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自己,这是为什么呢,宝儿。”

这一声宝儿,将我的话都压了下去,我是瑞宝,宝大人,只有娘,会唤我一声宝儿。平日里,只要想起这两个字,就让我精神百倍,就让我觉得只要为了娘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累都可以忍受,可是今天,这两个字却让我突然变得软弱,像是触动了心底那少得可怜的温情。

“一个人挣扎着长大,眼睛里全都是厌倦与疲惫,若你真的喜欢荣华富贵,那么我昨夜见到的又是谁呢?”

“过去的三年,我常常会想起你,一剑刺向大将军冷酷无情的你,眼见我一箭射来却仍不收剑无惧无畏的你,中剑后杀出血路逃回军营杀气逼人的你,被副将救起沉睡般安静的你。”

“再见你,在城楼上,神采飞扬,百姓爱戴你更胜过王。”

“昨夜,在完全的劣势下,你竟能逃得性命并伤了我。”

“从没想过我的一生还会有人陪伴,但是我遇到了你,有勇,有谋,有貌,这样的你,既然遇到了,我就决不会放手了。”

无视于我的沉默,他一直自言自语,就像是隔世已久,终于遇到一个人可以倾听他的诉说。

明知道自己的路注定了是不可能与他一起走的,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将他的话字字听进心里,听的心里那么暖,又那么疼。

融王爷

楼下突然响起一片嘈杂声,循声望去,原来是醉了酒的瑞华公子在当街调戏妇女。他是公主堂兄,是这王位的第二继承人,一个恶少。

城中守卫正在附近,迅速赶到,站成一排,不言而威武自现。

“只是小小的守卫,竟有这等气势。”于我并肩站在窗前的风边递给我一杯酒边出声赞叹。

“你们这些奴才不认识本公子吗,都给我闪开。”大祸临头犹不自知,还在这里丢我北瑞的脸!

守卫不为所动,马上的将领更是目不斜视,看着窗口的我,等候命令。

一扬手,杯中的酒被内力送出,直淋在瑞华脸上。瑞华顿时酒醒一半,一抬头,看到窗口的我,脸色青白不定,目光又恨又惧,酒倒是全醒了,我猜他大概又想起了小时候要拿我当箭靶结果被我一箭射开发带吓得当场失禁的事。王上虽不疼爱我们,但比起这位亲侄子,倒是重用的多,事后不光责罚了他,还让他未经宣昭不得再入宫。倒也听闻了这位公子宫外的一些恶习,只是这会让百姓将对王室的失望转为对我的期望,也就没有管他,今天,要借他一用了。

“孙将军。”

“属下在。”

“王子犯法何处?”

“与民同罪。”

“那好,将瑞华公子押送都衙,传我令,以往罪责,一并查处,严惩不贷。”

“属下遵命。”

“瑞宝,你只是一个下人,你敢?”瑞华气急败坏的叫嚷。

“只要我瑞宝一息尚存,决不许人乱我国法、伤我百姓、侵我领土。”我说话时看的是王风,在百姓面前,一定要与他敌对,要知道,与他接触就会惹上刺杀公主的嫌疑,百姓是不会拥戴一个有杀姐之嫌的人做王上的。

王风看着被带走的瑞华,微微笑着,以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国法?百姓?领土?这些,都是王上的。”

天空中还是艳阳高照,我却突然觉得冷了,第一次,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夜幕降临,我还是缩在宫墙下的阴影里,纵然是恨我的,也一定会来问个明白吧。

那一双脚如期而至了,然后,一只手轻轻的摩挲一下我的头顶,转身,他蹲下,只留一个宽厚的背给我。

我顺从的爬上去,一如往昔。从小,我总是和他比,比功课、比功夫、比能力,其实,根本没得比,他那么好,我却这样的不择手段。

他背着我,顺着宫墙,慢慢地走,路上一个守卫也没有,他总是这么细心。

“你,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愧疚的人总是先开口的。

他没有说话。

“王上还没有亲口答应,继位典礼后,你可以自由选择的。”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在找借口。

“要是王上在继位典礼前答应了,宝大人还会与名义上的姐夫有任何可能吗?”瑞杰从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多话,却总是一语中的, “你不用觉得有负于我,我答应过,要助你做王上的。”

一瞬间,自己渺小的可怜。

“瑞杰,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背叛,连自己姐姐的幸福都可以剥夺。”出口的话连自己都心惊,原来,我竟是不喜欢自己的。

“从小,只有你是我的对手,所以,眼里,只看得到你。”

“就这样?”我总觉得,他有话没说完。

“权势、荣华,对我都不重要,我每天都只盼着晚上快点到,可以带你回来。”

“不求回报吗?”

“不。只要你可以快乐。”

我无语,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些,欠了他那么多却不知道可以给他什么,至少此时,可以给他一些温暖。

下了朝以后,我直接去了融王府,融王是王上的同胞兄弟,只有瑞华这一个独子,可惜,儿子不争气!

刚进正厅,一个带着面具的小武士直冲进我怀里,别说,和我的面具真有几分像。

“宝姑姑。”掀开面具,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一脸的英气,或许将来会长成瑞杰那样的美男子吧。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姑姑。

这孩子是瑞华的儿子,万幸,他像他的爷爷而不是父亲。

“来,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大英雄瑞宝!!”嗯?我错愕了。

“恒儿,不要胡闹。”人还有十步之遥,融王洪亮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宝大人,我孙儿顽劣,见笑了。”

“哪里,哪里,恒儿这么聪明,王爷好福气啊!”

“我这个孙儿最崇拜宝大人,这不,非要和你一样的面具,唉,这孩子将来若有宝大人一分的才智,老夫就知足了。”看得出来,融王对这个孙子十分钟爱啊。

“恒儿,”我将拉着我衣角的孩子抱上膝头,“将来要不要跟着宝姑姑,做大英雄?”

“要。”孩子看着我,稚气的脸上努力的做出严肃的表情。这孩子,倒还真有几分灵气。

“那好,你要好好读书,好好练功夫,能做到吗?”

恒儿跳下我的膝头,双膝下跪,学着大人的样子行了个礼,响亮的说:“臣遵旨。”

童言无忌,我与融王爷却同时一惊!

“快将恒少爷带到外面去玩。”

恒儿被带了出去,还频频的回身向我挥手,这个可爱的孩子,若是跟着他的父亲就真的可惜了。

“小孩子无知,宝大人,千万别见怪呀。”融王爷哈哈笑着,和王上一样,深藏不露。

“王爷说哪里话,昨日瑞宝对华公子多有得罪,实是情非得以,还要请王爷体谅。只要有瑞宝效劳之处,王爷但请吩咐。”抛出一个甜枣。

“国法当前,宝大人只是秉公处理,何罪之有。若是瑞华当真犯法,就该受罚,老夫岂能徇私。”竟然不要!

我心里暗道:老狐狸!!这兄弟俩都一样,虽无旷世之才,但也绝不是昏庸之辈!哼,舍得出儿子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吗?

“瑞宝本也是想着国法,只是刚才看到恒儿,实在是喜爱,若是因瑞华兄一时鲁莽牵连恒儿,埋没了他的前程,未免太可惜了。王爷,还请三思啊。”不争气的儿子舍得,孙子呢?

“这——”老王爷脸色大变,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老狐狸,心里打鼓了吧。

“不知王爷可还记得当年曾有一个玉妃?”

话锋一转,我状似无意的提起了另一件事。

“玉妃乃北瑞第一美人,老夫也有些印象。”王爷也被我问的一愣。

“听说她也曾怀有王嗣?”

王爷谨慎的看着我,并不作答,只是等着我的下文。

“若是这个孩子也活着,王上该有两个子嗣了。”我按着想好的话,一句一句的说。

“不,是三个,还有大王子。若是王子没有失踪,玉妃没死,王上该有三个子嗣。”融王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王子?我竟然从没想起,我还有个哥哥!我心中一跳,当年那个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被藏在了公主侍卫里,那,失踪的王子呢?他真的失踪了吗?

一直有一个问题像毒瘤一样长在我心里,只是我故意忽略不理:王上,为什么要将娘关起来,为什么用不准娘见我来惩罚娘,听说,当年有刺客闯入王宫,杀了玉妃,掳走王子,难道,难道王子失踪与娘有关?娘让王上见不到儿子,王上也要娘见不到女儿?若真是这样,这个哥哥怕已不在世上了。难道,是我们先欠了王上的吗?

“融王爷,我有一事不明,还想向王爷请教。”

“宝大人请讲。”

“当年王爷为兄为长,为何继位的是王上呢?”

“北瑞国之规:不论长幼,优者为王。王上才华盖世,理应为王。”老狐狸说的义正言辞,我知道,这个王爷确是一心一意为了北瑞的。

“若王位有两个继承人,王爷会为了北瑞推有能者居之?”

“当然。”

“再请教王爷,如今各国环伺,又有东丰虎视眈眈,若公主继位,我北瑞将如何?”

“宝大人自幼聪明过人,举国引以为傲;杰大人文韬武略,同是不世之才,我北瑞有二位在,当无忧了。”

“有贤臣终不若有明主,若有朝一日,功高震主,又如何呢?”

不待融王爷回答,我又问:“若王位继承之人可以选择,王爷会如何呢?”

问题一出,王爷顿时面沉如水,戒备的盯着我,洪亮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北瑞万民只奉王室血脉继位,誓死效忠。”

“即使牺牲自己的孙儿?”

“恒儿既为王室后裔,就当为王室尽忠。”

“王爷忠肝义胆,瑞宝至此才敢放心,敢问王爷,可还记得玉妃之貌?”话题如此跳跃,王爷一时不知我是何意,皱眉看我。

我猛地起身,面对王爷双膝跪地,头伏在手上,悲声道:“侄女为北瑞万民请伯父助一臂之力。”再抬首,面具已除,意料之中,融王爷愣在了当场。

我看着他,泪光莹莹,极尽委屈,这委屈有一半倒是真心的,就像是一个跌倒的孩子,四下无人,也就忍着痛走回去,等到回到家,见到大人,虽然已经不疼了,却还是忍不住要哭泣。

他盯着我,眼神却穿透我,像是想着我的前生,北瑞的来世。

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我听到了一生认命的叹息,洪亮的声音似乎苍老了很多,成了一个老者,一个长辈。

“瑞宝,若你继位,会善待你的父王和姐姐吗?”

“我会的。”若是母亲也曾对不起他们。

显然,融王爷只是问问而已,不真信的。

“若你为王,或许是王室的大不幸,但却是万民之幸,北瑞之幸。你如此聪慧,按北瑞国规,这王位,就该是你的。”顿了一顿,他扶起了我,“孩子,你和你姐姐身上都留着你父王的血,血,终究浓于水。”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点了一下头,“你,去吧。”

我恭恭敬敬的对王爷行礼,戴上面具,转身出去。由融王爷去说服越远候,这天下,就在眼前了!

爱为何物

刚回宫就有人来传,王上召见。

“王上。”单膝下跪,动作干净利落,一如我对王上的忠诚。

“瑞宝,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回王上,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来,我看看。”

这,我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王上,给他看看?怎么看?我要走上去?

王上伸出了手,明知于礼不合,但是,就像着了魔一样,我一步步走上王位,将手递给他。柔嫩的白皙的手安静的躺在他的手上,被合在掌心,很温暖!那双历经风霜的大手很有力也很苍老!这一生,第一次,父亲握住了我的手。若幼时,这双手曾牵着我学走路,如今我走的,就是另一条路了。

这样的情形很暧昧,我也配合着做出抗拒却又不敢表明的眼神,我知道他是我父亲,却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贪恋一时的温暖会让我露出不可饶恕的破绽!

“这伤是替公主受的,瑞宝,你恨公主吗?”

“回王上,臣不敢,这是臣的责任。”借着行礼,我抽回了手。

或是动作有些用力,王上沉默了一下,再看我,眼神苍老又难过。“瑞宝,不要恨公主,她给你的比你给她的多。”

“臣遵旨。”我迅速低下头去掩饰眼中的愤怒。她给我的多?!是啊,在你眼中,我一个公主替罪羊能给什么?无非是一点廉价的血,而你的女儿可以给我权利、地位,让我呼风唤雨。同是女儿,她在你手心里捧着长大,我,只有这一次被握在手心里,这唯一的一次,还是为了她!不用你给,不用她给,这天下,我自己拿得到!

从王上那里出来,我决定去看娘,有些问题,我想知道答案。况且,最近宫中的侍卫都在公主殿,不会冒太大的险。

二百八十二步,又是这里,上次我就是停在了这里,这次又是,微怒的咬一下唇,我改变了方向,直到离禁地很远了,才停下脚步。

“出来吧。”不管你是谁,你惹到我了。

人影从屋顶飞下,是风,冷冷的看着我,一身怒气,倒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既然大家都不痛快,还等什么呢?一拳挥向他,不待他挡来,再换另一拳,盛怒之下都是重手,在途中却又都减了几分内力。一个破绽,被他捉住右手,缚于身后,又用左臂勒于我颈下,把我困在他身前动弹不得。无处泄愤,想也不想,冲着眼前的胳膊隔着衣服咬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我,为什么这样待我,你会后悔不要我的,你一定会后悔的!用力,再用力,像要将恨意全部发泄出来,咬到牙齿发酸也不肯松口。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松开了手,默默地站在身后,听凭我咬他。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松开口,软软的靠在他身上,任他将我搂在胸前。我一向在心里不喜欢与人太亲近,对于他,却没有这份抗拒。难道就因为他看过我的样子,他在我心里就不同了吗?是的,是不同的,这世上,除了我的父母,就只有他“认识”我了,有一天,我被人杀了,弃尸街上,有谁知道我是他们口口声声叫着的宝大人呢,大概只有他了。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就在耳旁,呼吸弄得我的耳朵好痒。

“我在想你为什么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我也很想知道这件事。

他搂在我腰上的手突然用力一收,疼得我转头瞪他。

“你是北瑞王一手提携的?”“一手”这两个字他说出来咬牙切齿的,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反问他:“刚才你在王上寝宫?”他冷着脸,不答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我的心情突然愉快起来,轻声地笑着。见他手上又要用力,我忙服软,“好了,我说,你再用力就要勒死我了。”

他将我转过来,双手环在我的腰上,我的脸火热,忙用手抵着他的胸,拉开些彼此的距离。

“王上问我的伤势不是你想得那样,他只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来巩固我的忠诚。”我平淡地解释。

“也对,你们刚才的样子是不像王上和妃子。”我的手用力的捶上去,他闷哼一声,接着说:“倒像是父亲在看女儿的伤。”

“风,你有父亲吗?”看,我就是这么坏,别人触到我的痛处,我就一定也要人家痛,杀手怎么会有父亲呢。

微微一笑,他竟不动怒,用力把我的头按到怀里,“没父亲有什么了不起的,宝儿,等我完成这个任务,获得自由,我就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给你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你会比任何人都快乐!”他竟然感觉得到我在想什么#蝴竟然,懂我!

我安静的任他搂着,听着他的心跳,这一瞬间,寂寞离我很远。

“你,可不可以不杀公主?”再美的梦也是要醒的,我要天下,他要自由,我们的路有太大的不同。

“我已经接受了任务,要他永远消失。”回到了现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冷硬的不可转圜。

“如果我可以让她永远消失呢?你可不可以不杀她?”

我猛地被抓祝韩肩,从那个温暖的胸膛里拉出来,被迫迎上一双震惊的眼睛,“你要夺位?”

我不说话,睁大了眼睛,目光坚定。可在他的眼睛里,却看到了一个倔强的孩子,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为什么?”他很好奇。

要夺王位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怎么听到的人都没什么反应?好像我要的只是一样玩具,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冷笑一下,“这世上有谁不想做王上呢?”

“你做了王上又是为了得到什么?”他倒是来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兴致。

“财富、权力、地位、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

“这些,你不做王上也已经拥有了,为什么还是这样不快乐?”

我低头不语。

“宝儿,”他抬起我的下巴,“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考虑你的要求。”

我悄悄咬着自己的嘴唇,依旧不语。如果有一天,他有危险,我想我会拚死救他,可是——

“我不想找借口骗你。”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们之间,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伸出手用力的抱紧他,喃喃的说:“你是一缕风,完成任务以后,你就自由的去找寻你的幸福吧。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你。”

他坚定的声音从头顶发出,“我说过,我不会放手的,我一定要带你走。”

呵,又是南柯一梦!

我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所有的梦境都已结束,我们又站在了不同的路上,“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要得到天下,任何阻挡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他的脸变得铁青。我们都太自信,我们都不接受失败,我们认准了一个目的就都一定要达到,相遇时心里都有过悸动,都希望对方可以转身一起同行,却不肯自己停下来。一直向前冲,此时,我们还四目相对,下一刻,就会变成了背对背,那么,除了忘记,还会剩下什么呢?!

“若我毁了北瑞呢?”

“除非我死,誓保北瑞。”

这次是我先转身。我第一次知道:眼泪在面具里流不远,就像我的情。

“宝儿。”他突然柔声的呼唤留住了我的脚步。

“你爱我吗?”

我重重的点一下头,眼泪滴落。

“我答应你,只要公主永远消失,我就回去复命;还有,忘了你。”

我咬着唇继续向前走,比得知父亲抛弃我时心痛得更甚。我短暂无望的感情,就像我最爱的夜,见不到天明。

“如果你做了王上还不快乐,就算你会恨我,我还是要带你走的。”

猛地转身,他已经不见了,只有这句话冲不出高高的宫墙,在我的身边回荡。不是要忘了我吗,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要管我快不快乐!我跌坐在地上,让凉意逼得自己清醒,理智要我不许再想他,感情却不肯放手,死死的拉扯着他的衣袖,拉扯着我的心。

在冻僵以前,我站起来,今晚一定要问问娘,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

清梦!娘的屋里怎么会有迷香?!

屏住呼吸,提身上房,轻轻的拿开一片瓦,我竟然看到了那个我以为永远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我的父亲。

娘在床上酣睡,他就坐在床边,握着娘的手。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安静的背影,只是这一个背影,却蕴含着无尽的爱,这爱,几天前我还不懂,如今却明白,就像我和风,宁愿天永远不要亮,宁愿这一刻就是永恒。

父亲竟然,是深爱着娘的!

默默地走回去,我很想知道,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可以很勇敢,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也可以很可怕,将所爱的人一生幽禁。那,我和风的爱是什么样的?

又一日早朝,距离公主继位还有三天。

“瑞刚。”大叫一声跳过去,结果冲力太大,两个人都跌到了草坪上,没有用轻功,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追逐打闹,将来做了君臣一定就不能再这样嬉戏,所以我们闹得格外疯。

最终我坐在地上,大叫:“你快过来背我!”

瑞刚歪着头,露着虎牙冲我笑,“你叫刚哥哥,我就背你。”

就像有一道强光射过来,照得我眼前一片模糊,记忆的大门重又在面前开启,我记起了一件一直有印象却始终都想不起来的事。

往事

小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四岁,也是一片草地,我和公主放风筝,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跑在我前面,不停的回头叫我快一点。结果我跑得太急摔倒了,那个记忆中的小女孩回头对我说,“快站起来,父王说摔倒了就要自己站起来。”我不肯,嘟着嘴,“我站不起来了,你快过来背我。”她就歪着头冲着我笑,然后好像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都不记得她说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她说:“你叫我姐姐,我就背你。”“公主姐姐。”“不是公主姐姐,就是姐姐,我偷偷听别人和母后说,你是我妹妹。”

这场景曾经出现在我梦里,我分不清到底是发生过还是只是梦,况且,没有那最重要的一段也就没有意义。不只那一段,那附近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今,随着这句话,我又重新找回了它们。

那之后,没过几天,王后的贴身侍女说要给我糕点,带我去了湖边,她把我推了下去,幸好瑞杰他们以为我已经拿到了糕点,跟来向我要,结果看到了水底下的我。我肺里进了水,高烧了好多天,总是迷迷糊糊的,等我好了,清醒了,就同身边的人一样,穿上白衣,为王后戴孝。

我记起来了,那天晚上,我偷偷地去看,一片白,王后躺在那里,脸上厚厚的白粉,面颊涂得红红的,就像是不听话时大人提起的吃人的妖怪。然后,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我细细的脖子,我被迫回头,见到了王上,眼睛里全都是他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他的微笑比王后更令我害怕,浑身每一根汗毛都随着我一起发抖,我听到他说,“瑞宝,听说你在湖边淘气掉到水里了,这件事不要和别人说,要是师傅知道了,该打你了,记得吗?”我不住的点着头,重复的说,“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我又病了一场,醒来后,就不太记得发生的事了。

我接连生了两场大病,在鬼门关兜了一圈。不过,即使是母后去世,十分伤心,我的姐姐,她并没有生病!

“瑞宝!瑞宝!”瑞刚大力的摇晃将我带了回来,“你怎么了?就像失了魂?”他满脸的焦急。

我的身上还留着那种湖水冰冷刺骨的感觉,伸出手,我茫然的去找,却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视线滑过,停留在瑞杰的脸上,我看到真实的担忧,关切的目光,还有那伸出要拉我起来的手。瑞杰,他总是带给我温暖。

我也向他伸出了手,想获得这触手可得的温暖。可惜,我握上的,或者说,握上我的,却是另一只手,我姐姐的手,我的头被她揽到怀里,这下,就连视线也被阻隔,那份刚刚还在眼前的温暖,顿时,失落了。

没有犹豫,我也伸手抱住了姐姐,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想抱着她,当年虽然很小,但我隐约知道,王后的死似乎同我有关,不管前因如何,我的存在毕竟让她失去了母亲。不顾公主的诧异,我转身跪坐起来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细想起来,在她爱上瑞杰以前,她对我,真的很好,她不知道我害死了她的母亲,却大概一直都记得:我是她的妹妹。

“公主姐姐。”我轻声、真心的叫一声。

公主轻抚着我的背,柔声的问:“瑞宝,你怎么了?”

我放开她,调皮的背着手,大声地喊,声音无比轻快,“没什么,我就是很高兴,我们是相互陪伴着长大的,多好!”

我跳起来,从瑞腾手里抽出我的宝剑在阳光下舞动,剑刃游光,衣决飘扬,玉饰清响,越舞越美,越舞越快。

姐姐,对不起,我会夺走你现在的一切,就算从此都要生死相见,我也不会停下,如果我现在放手,会害死你的,你的母亲已经用命还了债,你的命,我一定要保住!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整个花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着不同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姐姐恬静的微笑,瑞刚合不上的嘴,瑞腾少见的出神,瑞杰眼睛里掩饰不住的爱慕,还有远处,王上赞许的捻须,陪同的各国使节的目瞪口呆,还有,还有王风,他站在人群里,定定的看着我,眼神深邃的像是再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我急忙别过头,略定心神,一扬手,剑在空中闪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精准的插入瑞腾手中的剑鞘。一时间,众人都回过了神,整个花园掌声喧天,惊的连蝴蝶都飞起来,我用眼睛微笑,似在说:是啊,好一个盛世艳阳天!

“早听闻北瑞的宝大人乃不世之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舞剑之姿也只有当年的第一美人玉妃才可相提并论啊。哈哈”

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竟然说这种奉承话,偷眼看看王上,啧啧,笑容有些不自然了。这倒不错,使节里竟然也有人记得我娘,又多个人可以为我作证了。

“儿臣参见父王。”

“臣等参见王上。”

我们一齐向王上行礼。眼角一扫我才发现,公主竟然在我的身后,瑞宝,千万别得意忘形啊!

“瑞宝、瑞杰。”

“臣在。”

“公主继位一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王上,臣等已准备就绪。”我已经准备七年了,该做的,我都做了。

“人家称你不世之才,可要多用些心,别让人家白赞了你。”

“臣遵旨。”

离开花园后我得到一个好消息,越远侯愿奉我为王。

至此,北瑞兵力已尽在我囊中了。说来可笑,这些兵力其实大多是王上助我一点一点得到的。

七岁,我有了第一批侍卫。这些武功出众的人谁肯听一个小孩子的?!王上给了我一把匕首,削铁如泥,他告诉我:要想人服你,就必要有过人之处。一年后,我八岁,十四招将匕首插入不敬之人心脏前一寸,过后无人敢再犯。

九岁,王上将我十六人送入寒洞并且没有食物,三日后将我们带入校场中,身边都是杀人越货的死囚。王上与公主在城楼上俯视着我们,身后是一桌佳肴。先走出来的十五个人,若是死囚当场释放,若是我们可上去共享盛宴;后面的人,死囚立即处死,我们的人将继续回寒洞挨饿。可是,我们有十六个人!我第一个杀到出口,回身将路封断,浴血死守,率同伴将所有死囚尽斩于校场,跪在血泊里,求王上准我十六人同上城楼。此后,六人被送离王宫,我十人入军为将。

十岁,我问王上,怎样可以在夜间通行不受阻拦,王上说,只有王宫禁卫军统领才有此特权,我问他,怎样可以成为禁卫军统领,王上告诉我,想要什么,只有自己伸手去抢才可以得到。半年后,我成为禁卫军统领。

十二岁,入平远侯军中任监军,布奇阵夺西川国半壁江山,平远军中皆从我号令。同年,瑞杰得宁远军心。

十四岁,整顿王城守卫军,擢升赤胆忠心的孙将军为王城守卫将军。

十五岁,随清远军与东风交战,一场恶战,双方死伤无数,救清远侯于乱军之中,只身入敌营,取敌方将军性命,我中箭时,全军悲愤,终败东丰。 我虽重伤,但得清远军。

近三年来,每日上朝议政,国中三年内一半官员调动由我任命,心腹遍插。

同样是女儿,我的姐姐是牡丹,养在深苑,百般呵护,她想要什么,只要一句话;我是野草,抛在路边,风吹雨打,我早就明白,想要什么,只有伸手去抢。

当我还是小草的时候,抬头仰望,我曾经很希望可以成为牡丹,后来,小草长成了参天大树,牡丹早已不是目标,视线变得高变得远,如今,我就要用这父亲助我得到的兵力去夺他的江山了。

很不幸,我在年幼的时候不是一株牡丹;很庆幸,在年幼的时候我曾是一棵野草。

晚上王上备家宴,我四人与两位宠妃可与王上公主同席。

王上不停的为公主夹菜,笑呵呵的看着她吃,直到公主娇嗔道:“父王,儿臣吃不下了,要是再吃,儿臣就穿不进王服了!”

一番话逗得王上哈哈大笑,“怎么会呢,我的王儿是最漂亮的公主!等王儿继了位就什么都有了,现在呀,王儿就只是父王的小公主,看,这都是你最喜欢的菜,你还想要什么,说给父王听,就是天上的星星,父王也摘给你。”

“王上对公主的疼爱真是没话说了。”

“王上与公主父女情深,真是让人羡慕啊。”

“父慈女孝,这是我北瑞之幸啊。”

哈,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喜欢做!

“让我们祝王上与公主身体安康,祝我北瑞国势永盛!”瞧,我也会说。

花园里最多的花就是牡丹,因为公主喜欢。我们四人面向外分站四角,守卫着正在赏花的王上与公主。身后传来欢快的笑声,曾经,这笑声像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现在不会了,我已经长大了,大到可以控制一切了,大到不再需要父亲了,所以我不在乎,完全不在乎了,是的,我不在乎。

直直的看着前方,看到晚风吹过树梢,看到树还是直直的站着,看到树叶却不停的抖动,那棵树一定很冷。

护送公主回去后,瑞刚递了一个眼色给我,带我去了一个无人处。

“王城里流传了一件事,一件十八年以前的事。”瑞刚看着我的神色有些担忧。

“与我有关?”他眼神一闪,肯定了我的猜测。

“是有关玉妃娘娘的。”

“说。”我暗暗地握住了拳。

瑞刚大略的说了那个故事,一个我查了很久,现在居然从坊间得到答案的故事。

继位大典前夜

十八年前,北瑞拥有第一美人,东丰王与他的两个亲弟弟则并称三雄,因为他们三兄弟都武功了得,特别是最小的弟弟,当时世无敌手。自古美人配英雄,东丰王最小的弟弟与北瑞第一美人的相爱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北瑞王一直忌惮东丰的这位小王爷,乘此机会,将美人宣进宫来意欲威胁。结果,北瑞王爱上了美人,封为玉妃,并有了孩子。小王爷当然不肯,竟然与美人商议逃离王宫,却恰恰中了北瑞王的计,负了重伤,挟持了王子才狼狈逃离。而美人,怀着她的孩子,也在混乱中受伤身亡了。

我知道,瑞刚美化了这个故事,背弃夫君,与人私通,坊间流传的一定很不堪入耳吧。

这个孩子,别说没有机会出生,即便是出生了,有那样的母亲,还有什么资格继承王位呢?!能够成为重臣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姐姐,你是这个意思吧?!你怕有一天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夺位,所以先封断我的路,让我安安心心的辅佐你,对吗?!

可是,姐姐,太晚了,我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况且,我军权在握,这个故事要我说的那个版本才算。

“会不会是王上?”瑞刚问得小心翼翼。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若是没有看到禁地的那一幕,我会先想到他,现在,我确定不是王上,他可以对我没有丝毫的感情,但是却一定不会伤害到我娘的名誉。

“盯住先王后的兄弟们,不要让他们离开北瑞一步。”

“好,他们会后悔的。”我知道,瑞刚是要我出气。

“不是后悔,要很后悔!”

“好,刚哥哥保证做到。”这个傻瓜,从小就总是要我叫他刚哥哥,可是我一次也没叫过,每次我总是说——

“瑞刚大笨蛋。”我笑了,他从小就很会逗人开心,宫女们都喜欢他,每次跟在他身后总能得到宫女偷偷送的美食!

“岛上已经完全布置好了吗?”我选中了一个岛,已经布置了很久,可以提供很优渥的生活,只是没有我派去的船是不可能离开的。父亲年纪大了,姐姐又养尊处优,除了自由,能给的我会尽量满足。

“没问题了。”

“我又得到了一株新品种的牡丹,先派一个人回去移植上,她见到会开心点的。”我看着夜空,声音里含了太多的无奈。

“那你呢?要怎么样小瑞宝才会开心点?”瑞刚扳过了我的脸。

“我很开心呀。”抛开烦闷的情绪,至少我还有瑞刚这样的朋友一直陪在身边,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你猜我为什么开心?”我故作神秘。

“为什么?”瑞刚睁大了眼睛,很好奇。

“因为只要我的声音很难过傻瓜瑞刚就不知道原来我的脸在笑呢!嘻嘻,大笨蛋,瑞刚大笨蛋。”我笑得很得意,看到他丰富多变的表情真的很开心。

不过,他笑得很温柔,好像在想别的事情,这回轮到我好奇了。猛地凑到他面前,把瑞刚吓了一跳。

“从实招来,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邪恶,一定是在想哪个漂亮的千金,对不对?呀,脸红了,瑞刚居然会脸红?”这下我更好奇了,“快说,你在想什么?”

涨红着脸的瑞刚别扭的看着我,眼睛却在发亮,“我在想,你笑的样子一定很美!”

这,轮到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打闹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没关系。”瑞刚又恢复了他平常的那张总是带笑的脸,“还有两天我就可以看到了,小时候你长得那么丑,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漂亮一点。”

“我丑,丑的是你吧,小时候你总是脏兮兮的,还爱哭!”

互相的调侃着,心情变得很轻松,不管前路有什么,和好朋友一起,并肩走过去就是了。

拥着被子,靠在床柱上,呆呆的看着墙角的箱子,那里面有半个面具,我把它当作我和风的定情信物,还有三天,他就要走了,像一阵风,从此天各一方,可是,至少,我们每人还有半个面具,只要面具还在,我就会清楚地记得我们的爱,记得那阵风确实吹来过。

我看了看手中刚写好的字条,只有一句话:继位大典,射死轿中人。

试新装,陪同使节,将字条传给风,再一次确定各处的部署,时间飞快的流过,再睁开眼睛,明天就是继位大典了。

“公主姐姐”,我高高地举着两个风筝冲进她的卧室,“明天你做了王上,君臣有别,我们就要分开了,今天痛快地玩一天,好不好?”

“你就喜欢捣蛋,还要拿我当借口,好吧,就随你。”她看着我,低眉浅笑,温润如水。

我拉着她的手跑出去,阳光照着她明媚的脸、我明媚的眼。风筝在天空中恣意飞舞,伴着我们的笑声,越飞越高。我们玩起了种种童年的游戏,输的人要学小狗叫,要单腿跳,要翻跟斗。

无论玩什么,都是她和瑞杰一组,无论玩什么,都是他们胜!好几次,我装作玩得忘记了,叫她姐姐,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甜甜的答应着,柔柔的牵着我的手,就像小时候。

晚上,我们拿来了最好的酒在公主寝宫内设宴,预祝她即将登上王位。

屏退左右,今夜,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公主望着瑞杰的眼睛情意深深,我举杯大叫:“继位之后就是公主与瑞杰的大婚,先喝一杯合卺酒。”

公主羞红了脸,嗔怪我:“瑞宝,别胡闹。”又偷偷的去看瑞杰。

瑞杰没有说话,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只是那笑有些寒冷。

我离开座位跑到公主身后揽着她的肩膀,继续借酒装疯的胡闹,“不管,合卺酒,合卺酒。”越过公主的肩膀,眼睛乞求的盯着瑞杰,求求你,她这一生只会喜欢你一个人,让她有个美丽的回忆吧,求你!

瑞杰看懂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流露着无声的叹息,他答应我了。从小到大,我总是这样自私,他总是这样宽容。

瑞杰端起了两杯酒,缓缓的递给公主一杯,公主羞涩的接下,就这样,在我和瑞刚的起哄声中,在瑞腾不经意似的别过眼眸中,他们喝了合卺酒。

在杯被放在桌上的一霎,我的心安静了下来,这最后的一件事,我也为姐姐做完了。

“还要,还要。”我扶着公主的肩膀跳着叫。却因不胜酒力跌在了公主身上,打翻的酒壶弄湿了公主美丽的衣裳。

“公主,对,对不起,为臣该死。”被吓到的我酒醒了大半,“臣现在就服侍公主进去换衣服。”

“来人。”瑞杰唤来一个侍女收拾,我则陪着公主进去换衣服,我特意跳了一件她平时最喜欢的衣服要她换上。

“姐姐,你听说过忘忧岛吗?”我单膝跪在床边,帮她系着丝带。

“没有,怎么提起它?”

“只是突然想起。我听说岛上很漂亮,开满了牡丹花,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啊,听说岛上住了很多仙女,好漂亮!”

“你又没见过,说得跟真的似的,仙女什么模样啊?”公主掩着嘴打趣我。

“仙女一定像姐姐一样漂亮,我永远都会记得姐姐的样子,也希望,姐姐能记得我的样子。”我仰起头,面对着她,伸手揭去自己的面具,向她微笑,“姐姐,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公主看着我,完全愣住了。我坐在她身边,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的抱祝糊,将心底说了很多遍的那句话轻轻的在她耳边说出来,“姐姐,对不起。”抬手,点了她的睡穴,才敢抱紧她,就像她抱紧我。

就这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真希望时间也可以不动,陪着我们。

“瑞宝,时间差不多了。”不知何时走进来的瑞刚出声提醒我。

迅速低头用头发挡住露出的侧脸,带好面具,才看向他们领进来的那个侍女,冷漠的出声:“我扶你做了王上,你可会恩将仇报?”

“奴婢一定听命于宝大人,绝无二心。”那个侍女马上嘴角上弯讨好的看着我,抚胸立誓以表忠诚。

姐姐的这个表妹和她长得真有几分相似,明日又是重妆又有王冠上的珠帘挡着,足可乱真了。坊间的流言,我不能拿姐姐怎么样,也只有拿先王后的兄长开刀出气了,这个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果然同她父亲一样,奴颜卑膝,他们一家仰仗姐姐多年,到头来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她,真是死不足惜。

“扶着公主。”

“是。”她伶俐的献着殷勤。

我脱下外衣,仔细地为姐姐穿好,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面具为她戴上,定睛细观,竟十足是我的模样,一时间,几乎怀疑起自己到底是谁。

“瑞刚,背我出宫去看星星,不许别人打扰,谁要是跟着,杀无赦。”我装作醉酒的声音对着门外大声叫嚷,很满意的听到了侍卫隐入角落的脚步声。

王宫里的流浪,十多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今日,便都算有了回报!如此妙计,怎么心里却没有自得,只剩下了嘴角边的苦笑?

瑞刚背起了姐姐,响亮地答应着:“好,我们去看星星,你先睡一下。”又皱皱眉,小声地对我说:“我这才知道,你有多重!”

威胁的向他挥一挥拳,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伤感了。

瑞刚突然神情一紧,颌首示意有要紧的话说。我忙俯首过去,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他附在我的耳旁,低声说:“原来,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丑。”说完直起身,依旧一脸的严肃,还郑重其事的点了一下头。

我又好气又好笑,魅惑的看着他,故意用烟花女子的声调低声挑逗,“等你回来,让你看我倾城的容貌,可好?”

“好”,他还是一本正经的低声答复我,“好可怕!”

刚才还含情脉脉的眼睛马上立了起来,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咬牙切齿,“吓死你最好!”

后面的瑞腾不明所以,“瑞宝,出了什么事?”

哧,瑞刚憋不住,笑了出来,连累我也忍不住,跟着他轻声地笑。

瑞杰走过来,打了他一拳,“别闹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你这个笨蛋,最近宫中守卫多守于此,应该是有人要对公主不利,千万小心些。”瑞腾也出声叮嘱,一般大的他总是比我们显得老成些。

“知道了,老人家真是啰嗦!”

听到瑞刚的打趣,瑞腾却并不介意,仍是仔细的嘱咐他:“瑞刚,千万照顾好公主,不可有闪失!”

瑞刚不理他,又歪着头,露出他的虎牙,脚下作了一个马蹄跳跃的动作,笑嘻嘻的嚷:“去看星星了。”

转头背着公主跑出去,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只派瑞刚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一直望着门口的瑞杰出声询问。

“不会有事的,他要护送公主上船,回来时继位大典已经结束了。明天他以负责王城守卫为由可以不在,若是别人也不在会惹人生疑的。”而且,我相信,风会信守承诺的。

想起风,心中又是一阵疼痛,明日一别,他化作一缕清风去山水间飘荡,我登上王位,嫁给瑞杰,真正的应了那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会信守的承诺里,也包括忘了我。

继位大典

看着我的出神,瑞杰轻轻的搂住我,摩挲着我的头发,“别担心,你说的对,我们把每个细节都想到了,不会有事的。”

安心的靠在他的怀里,又看看从门外收回目光用微笑安抚我的瑞腾,伸出一手回拥住瑞杰,另一只手拉住瑞腾的手,是啊,我也忘了吧,我的亲人在这里,我的朋友在这里,我是北瑞的后裔,我的路在这里。

终于到了这一天,继位大典。

我们护送着假公主离开寝宫,送至供奉祖先的大殿祭拜,大殿只有王室成员才可以进,所以我们都要先到传位台下等待。一个冒牌货居然有幸可以去大殿祭拜,也该死而无憾了。

红毯从传位台上直铺下来,一眼望不到边,群臣站在红毯两边躬逢盛事。抬头看天,昏昏暗暗,风吹得衣襟猎猎作响,这样萧败的夏天也少见了,有这样的天气掩护,风一定可以全身而退,我在面具里微笑,真是个好天气!

远处,公主的软轿款款而来,在风中,倒也称得上摇曳多姿。停轿落地,轻启软帘,大家屏声静气全神贯注翘首以待公主的凤姿天仪,诺大的广场只剩下了风声。

这猎猎的风声却突然被一声尖锐的呼啸刺破,可惜,人们的注意全都被软轿吸引,没有人注意那致命的呼啸。

一只箭,携着雷霆的气势,嘶吼着没入轿内,被它射中必筋脉尽断!能从这支箭下逃得性命的,天下没有几人,今天在场的人可以见识它的威力也算有幸,我则是最有幸的,我亲身体验过。

人群惊恐的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传位台上的风,他手持金弓,长身而立,俊朗的面容在风中更显坚定,恍若是乱世中的神柢。

余光中,我看到王上突然站起来,手颤抖着指向风,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像是震惊,像是悲痛,又像是欣喜?

来不及细想,我迅速冲到轿前,镇定自若的指挥,“所有人回护,保护公主与王上。”

这些跟随我七年的禁军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层层将王上与软轿护卫起来,听候指令。

刀海剑林之中,风竟然没有马上撤离,他的弓又搭上了第二支箭,并且,指向了王上?!

“不要!”我惊恐的呼喊,飞身上台。可我再快也快不过箭,第二支箭穿透王上身前十三个侍卫才顺着王服力竭坠地,而第三支箭已在了弦上。

若是少了一个侍卫,那我的父亲——不,他不会有事的,因为我还活着,并且,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侍卫纷纷倒地,眼前再无阻碍,我站在王上身前与风对面而立,他的箭,又一次对准了我的胸口。

为什么,我的眼睛在问,你不是已经完成了任务,获得了自由,为什么还要杀人?

他看着我,身上又现出了狠绝的杀气,却偏又是满脸的无情、满眼的挣扎。

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可我知道,身后是我的父亲,无论他怎样对我,他都是我的父亲,我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把刚刚聚集护体的内力全部散去,我迎着他的箭,一步步的走过去。瑞杰已经将弓箭手布在四周,第三支箭一离弦,必定是万箭齐发。风,你若不肯放手,那我们,就一起离开这个疲惫的人世吧。

“瑞宝”一直守在轿边的瑞腾突然震惊的叫我,瑞腾一向沉稳,决不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因为担心而出声乱我心神,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明知不可分心,我还是选择了回头看他。

他站在轿边,怀里抱着假公主,又悲又怒,直瞪着风,口中的一字一句都带着满腔的仇恨,“他杀了,公主。”

他的话很难懂,可我却偏偏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说,在轿子里的,是真正的公主#豪在我一手策划的阴谋里的,是我亲生的姐姐!

猛的回头瞪着风,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在四肢流窜,在体内咆哮。手握剑柄,聚集全部的内力,顿时,杀气冲天。

他依然看着我,面无表情,连眼中的挣扎都不见了,身上的杀气变得非常凝重、沉痛。话出口,声音艰涩,“相信我”。

冰冷的笑声从我唇边溢出,马上就被狂风打散,碎落一地。还要骗我吗?就因为我愚蠢的爱上你你就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欺骗吗?!你属东丰,我主北瑞,我们本就是敌人,哈,我竟然这样天真,相信我们之间那只有几面莫名奇妙的爱情!相信敌人的承诺!现在,我的愚蠢、我的天真害死了我的姐姐,害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手足。我恨你,更恨我自己!

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举起剑,我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个宛若地狱中走来的自己,“我们一起去见她吧。”

“没错,我终是杀了她。”风的脸上似笑非笑,说不出的难过,说不出的绝望。

众目睽睽之下,他轻呼出一口气,向我微笑,两只手同时松开,落地的金弓与金箭相击,竟发出悦耳的喧哗。

“宝儿”,他亲切的低喃,“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带你一起走,可是这次不行,我要一个人先走了。”

剑举在空中,收不回,刺不出,狠狠地握住剑柄,像要把它捏碎,因为我怕别人发现我的手在抖。

“瑞宝,放了他。”王上的声音救了他也救了我。

可是,我震惊的回头,他杀了公主,王上不是该比我更痛吗?

王上没有回应我,他的眼里只有风,定定的看着他,看不出一丝恨意。

“孩子,帮我告诉丰毅,要想再见玉儿一面,就来会会老朋友吧。”

风默不作声,就像没听到一样,只是看着我说:“我会回来,任你处置。”

“孩子”,王上不理会他的无理,声音中竟充满了慈爱,就像是对公主疼爱,“你不要再回来了,去找一个地方,安静的生活吧。”王上的眼里,竟隐然有泪光!

我突然很害怕,一种面对危险的本能让我说不出的恐惧,比王上让我杀了风更害怕!

“瑞杰。”

“臣在。”

“送他安全离开王宫。”

“臣遵旨。”

“瑞宝,瑞腾,把公主送到本王的寝宫。”

直到风走的看不见人影,王上才收回不舍的目光,起身走回寝宫,身影还是很挺拔,步伐还是很沉稳,可是,却已满头白发、满身悲凉。

瑞腾抱着公主从我面前走过去,眼神空洞,失了魂一样,十多年了,我竟直到此刻才惊觉,瑞腾竟是爱着姐姐的!

姐姐躺在床上,身上还插着那支金箭,她的样子很安静,与昨夜走时无异,我点的穴要一整天才可以解开,这样很好,至少,她在离开的时候没有恐惧、没有痛苦。

瑞腾的手握在箭上,微微颤抖,我不忍,将手轻轻的握在箭上,向他示意,他慢慢的松开了手,默然起身。

拔箭的瞬间,血喷涌而出,用手去按,整双手上都沾满了温热腥甜的血,曾经,这双手为了姐姐受罚、流血,可现在,它沾满了姐姐的血,却比当初更灼热、更痛!

“瑞腾,公主的后事就由你料理吧。”

瑞腾缓缓下跪,行大礼,“谢王上,为臣请命,为公主守陵。”他跪在那里,却显得特别坚毅、高大。

王上悲哀的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就像是一个长辈的安慰。王上向他摆了摆手,终是没有答应他,王上是对的,有的时候,忙碌是治疗伤痛最好的方法。

“瑞宝听旨。”

我紧紧地握着那支金箭,跪在王上身前。

“不得报公主之仇,今后无论何时遇见王风,不得伤他分毫,要尽全力保护他。”

“为什么?”我不想问,可是声音却自己颤栗着跑出口。

王上低头看我,目光中竟有着看公主时的爱怜,温厚有力的手抚上我的头发,声音却备显苍老,“王风就是王子瑞风,他被敌人掳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一转眼你们都长大成人了,瑞宝,你们两个都是北瑞的至宝,绝不可以互相伤害。”

“那,为何不告知他真相?”

“孩子,永远都不要告诉他,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要他如何面对呢?”

王上看向床上的公主,喃喃自语:“风吹云散,风吹云散,风儿,云儿——”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了。

我脚步轻浮的走出去,脑海里一片空白,我,爱上了我的哥哥,又和我的哥哥联手,害死了我的姐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这个叫瑞宝的人,他实在太好笑了!我从没有笑得这么开心,笑得这么痛快,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眼角都渗出了眼泪。

到最后,笑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笑得发不出声音,笑得胸口翻涌,扶着宫墙慢慢的蹲下,一口又一口的干呕,喉咙腥甜。

我的头好晕,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瑞刚,快来背我回去。瑞刚?!这名字就像一记炸雷在我脑中爆裂。姐姐是同瑞刚离开的,姐姐出了事,那,那,瑞刚呢?此刻有一千面鼓在心中擂响,震的心就在嗓子处急跳。

猛地跳起来,正看到远处走来的瑞杰,我狂奔过去,抓着他的肩膀,急匆匆地说:“快,和我出城找瑞刚,快!”我慌得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

他动也不动,声音低的就像阴天般让人难受,“瑞刚,他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在哪里?”我大喜过望,迫切的盯着他,真奇怪,为什么眼前就像有团雾,总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就在他住的地方。”他今天说话的声音实在是怪异,我听不惯,听不懂。

推开莫名其妙的瑞杰,我玩命的向瑞刚住的地方跑,就像后面有人追杀一样,只有一个念头:要去见瑞刚!要去见瑞刚!

刚哥哥

漆黑的棺木就那样刺进我的眼里,迫切的要见到瑞刚,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论我如何用力都移动不了半寸。那黑色像是洪水流出,铺天盖地的蔓延开去,整个世界全都变成了黑色的,感觉自己向后跌到,听到耳旁瑞杰焦急的呼喊也离我慢慢远去了。

“瑞宝,瑞宝。”前面有人在叫我。

“哈哈,快站起来。”那人嬉笑的声音好亲切。

走近点,再走近点,模糊的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歪着头,露着虎牙咧嘴笑着,浑身洒满了阳光,那是一幅我再熟悉不过的表情,瑞刚!是瑞刚!

他看着我笑,“瑞宝,叫刚哥哥,我就背你。”

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最亲的哥哥,第一次,我乖巧的叫他,“刚哥哥。”

“哇,瑞宝,你笑的样子真美。”他夸张的大叫,样子十分好笑,从校蝴就最喜欢逗我开心。

“你看得到我的样子?”我诧异的摸着自己的脸,天,我摸到了自己的脸,不是面具,是我自己的脸!我,不用再戴面具了,我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

“刚哥哥”,我欣喜地跑向他,他却突然回头,越跑越远。

“刚哥哥,刚哥哥”,我焦急的叫他。

他边跑边回过头来冲我笑,“瑞宝,跑快点,追上我我就背你。”

周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使人仿佛置身炼狱,“刚哥哥,等等我。刚哥哥,等等我。”我大叫着,用力的跑过去。

快了,就差一点就拉到他递给我的手了。

“瑞宝,快回来,瑞宝。”身后又有人叫我,是谁?我回过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到底是谁在叫我?

“瑞宝,不要回去,我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不用做功课,也不会再挨打了。”刚哥哥在叫我。

“瑞宝,求求你,快回来。”那个声音也好熟悉,他听起来好焦急,好悲伤。

“瑞宝,快跟我来,我背你。”

“瑞宝,快回来,你真的要放下一切了吗?”

“瑞宝,快过来,那里只有无尽的疲惫、伤害,你还要留恋吗?”

“瑞宝!”那个声音声嘶力竭,“他们杀了瑞刚,你不为他报仇了吗?你一走,北瑞就会灭亡,你要北瑞生灵涂炭吗?你要那些忠心追随你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吗?”

“瑞宝,你要回去做瑞风的妹妹吗?”

“瑞宝。”

“瑞宝。”

两个声音撕扯着我,像要把我生生撕裂,我的头好痛!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救我,谁能救救我?救我!

“瑞宝,你忘了你娘吗?她还在等你,你要她永生不见天日吗?”

娘,对了,娘还在等着我,在身后还有我娘!纵使明知身后是火海一样的炼狱,可是——

我哭泣着看向瑞刚,“刚哥哥,对不起,我不可以跟你走,我要回去了。”

“瑞宝,你会记得我吗?”第一次,瑞刚的脸上那样悲哀,那样不舍。

“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刚哥哥,刚哥哥永远是我心里最亲的人。”我哭倒在地。

“瑞宝,不要哭,我们永远在一起。”瑞刚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那么欢快,我疑惑着透过泪眼望着他,就像他背走姐姐那夜一样,他又歪着头,露出他的虎牙,脚下作了一个马蹄跳跃的动作,笑嘻嘻的嚷:“去看星星了。”

“去看星星了。”这句话,还留在我耳边,瑞刚却一下子就跑的不见踪影了,眼泪滚滚而下,锥心之痛,我知道,此一别,再也,见不到了!

缓缓的睁开眼睛,一股由内而外的疲惫紧紧地把我裹住,似乎连抬一下手的力气都没有。

“瑞宝,你醒了,你看着我,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瑞杰惊喜的声音迫使我看向他,没有力气,只能虚弱的笑一下示意他。他的眼睛都是黑的,下巴却变成了青的,都是胡茬,心里感动的微笑,那个总是英俊潇洒的瑞杰竟也有这么丑的一天!

他摸着我的手腕,确定了我没事,才小心翼翼的握住我的手,一直绷直的身体缓和下来,柔声说:“你要吓死我了,千万不要再这样。”我微微的点着头,安静的任他握着,用眼神安抚着他。

“你发高烧,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吗?”

再次微微点头,总是站在众人仰望的位置,仿佛可掌天地的我这样的安静柔顺,换来瑞杰眼中无限的怜惜。

“我这就去给你拿。”他温柔的抚了一下我的脸,含笑离去,看不出一丝疲惫,反倒透着欢快。

我看得到他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暖意,却无法透过面具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心中无力的叹息,真的回来了,是我自己选择了在面具后活下去,选择了,做风的妹妹。

我转头看向一直在旁看着我,沉默不语的瑞腾,一个是所爱的人,一个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的痛,一定不亚于我。

“你,要不要去送瑞刚?”他看着我,语气里带着疼爱,带着小心,我这一病,把他们吓坏了。

我淡淡地摇摇头,我已经送过他了。

“你在生病的时候,一直叫着瑞刚的名字,要他等等你。瑞宝,我最重要的人已经失去了两个,不能再失去你了。”平日里不喜欢说话的瑞腾看着我的眼睛,十分慎重。他的语调不起波澜,像在说着一件重要的公事,我却听见了深深地悲伤和恐惧。

高烧过后,嗓子嘶哑难听,“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费力的伸出手,瑞腾赶忙握住。

“瑞腾,你是我的哥哥,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会失去我。腾哥哥,答应我,不要离开。”我迫切的看着他的眼睛,很怕在他的眼里再看不到一丝波动。

还好,我悬着的心落回了原位,他的眼里还有痛,有恨,有担忧,有疼惜,瑞腾的心,还活着。

“瑞腾,关于那个刺客——”

瑞腾打断了我的话,他的脸猛地变了颜色,沉下一口气,压抑着身上的怒气,看着地面毫无感情的回答我,“我会遵从王上的旨意。”

“不!”我待他猛然抬头的时候郑重的盯着他的眼睛,“杀了我姐姐和刚哥哥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无论他是谁!”

瑞腾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感激,一种我从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的感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用已经关节泛白的手将我的手握得生疼而浑然不觉。

“瑞腾,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小心的试探。

“公主的事?”他看着我,表情渐渐回复平淡,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细心的盖好。

“为什么,还肯帮我?”

“因为两个原因。”他的眼睛清澈,坦然,没有丝毫遮掩。

“第一,因为你。第二,因为我的私心。小时候,还是个小女孩儿的你浴血校场,带我们同上城楼,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已不知身在哪里。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一生追随你,忠心于你。此后,你智勇过人,不世之才,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再者,若是公主为王,必会嫁给瑞杰,只有去了忘忧岛,才有希望。”

他看了看我疑惑的表情,坦然的笑笑,“我本打算等你做了王上就请求去守护忘忧岛,现在——”话到这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瑞杰的进来冲淡了这沉默,他小心的端着粥,就像端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会儿好一些了吗?”他关切地询问,瑞腾识相的起身,让开了床边的位置,同瑞杰示意一下就出去了。

我安慰的向他笑,却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想起,自己还仍旧是面具后的瑞宝,我笑的样子,只有自己知道,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瑞杰放下碗,一手扶起我抱在怀里,一手帮我在身后摆好软垫。不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个怀抱这么温暖、安全,只要躲在这里,就可以不用再计算,再争夺,再让事、让人将千疮百孔的心伤得更深。

伸手环祝蝴,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安顿好自己,大病一场的我有权利享受这片刻的幸福。

我的变化这么大,他自然是诧异的,不过,从他突然舒展的身体来看,却是惊喜更多,纵容的将我抱在怀里,虽然看不到,我却可以感觉得到从他胸膛里传来的宽厚的微笑。

“先吃东西好不好?”他柔声问我。

我在他颈间磨蹭着摇摇头,舒服得闭上眼睛,好累,就这样睡一下,就算天大的事,等我醒了再说吧。

很可惜,还未睡着就已经醒了,王上宣我觐见。这就是命吗,我天生就没有做美梦的命?!

叹息着离开温暖的怀抱,深吸一口气,赤足踏地,刺骨的冰凉激得我微微一晃,只这一下就足以将我拉回现实,我不是可以贪享安逸的娇娇女,我是北瑞王第三子,几天后北瑞的王上,将来天下的王上!

身子被腾空抱起,瑞杰皱着眉低声责怪我:“地上这么凉,你大病刚好,怎么可以这么胡闹?”

我脱口而出:“以前我怎么胡闹你都不会说什么的。”

话一出口,他愣了一下,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我也懊恼得的咬住了嘴唇。我在说什么?这虽然是撒娇的话,可也等于是在提醒他,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我一时任性的软弱而有任何的改变,我们不是情侣,我们还没有“相爱”。

“外面怎么样了?”我喃喃的开口,企图缓和。

“人心惶惶。”他的脸色温和如常,那细小的裂痕我们都默契的忽略。我一向相信,没有什么是不能通过努力得到的,包括爱上瑞杰。

“现在北瑞失去了继承人,第二继承人瑞华公子又是那样的人物,百姓都很不安。”

“当年为了保护王上被刺客重伤的玉妃不是诞下了一个孩子吗?”我戏谑的装模做样,“就把王上第三子的传言流出去吧,先让百姓安心。民意,我向来是顺从的。”

若不是为了让娘恢复身份,享受她应得的荣耀,我倒是想让王上看看,没有他的血统,我能不能坐拥天下!

十八年前的诅咒

快到门口的时候,我顿了一下,“王风他——性命相搏的时候,风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下了武器任我处置,凭谁看了都不会没有想法吧。

“已经传下命令,封锁消息,就说刺客已被就地正法了。”明知我要说的是什么,他装作会错意的回答让我心中很酸,无论何时,他总是为我想,不愿让我有一丝的为难。

下定决心,我转过身面对他,“王风就是王子瑞风,他是我亲哥哥#蝴杀了公主,王上要我不要报仇,可以。可是,瑞刚的仇我却不可以不报,他,和下命令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口气坚决、眼光如炬,瑞刚亲胜手足,瑞杰待我至斯,为了他们,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即使会让我的每一天都过的像踩在刀尖上。

瑞杰眼神游离,似乎在心中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瑞刚,不是瑞风杀的。”

他的话让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我的眼睛清楚地告诉我,“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瑞刚死时瑞风在使馆里,同其他几位使臣在一起。”

“哦,这样,那等我回来再定夺吧。”躲开他探究的眼神,转过身,我同往常一样,带着王者的气势,携着众人的期望,稳稳的走出去。借着那些窥视的眼线,我要让北瑞的百姓知道,让东丰知道,让天下知道,公主不在了,可是北瑞的骄傲还在,北瑞的希望还在。

不过,对于瑞刚的死,一向心思细密的我竟然没有经过调查就如此武断!因为风,我的软弱,我的混乱,我的六神无主,一定都让瑞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都是前世的债吗,我欠了风的,他欠了我的,只要欠了,就要用伤痛来还。

“王上。”我单膝跪地,恭敬有礼。大殿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威严的王上,忠诚的臣子。

“瑞宝,听说你病了。”一个例行公事,不带丝毫感情的询问。

“谢王上关心,只是小恙,早已好了。”支开了左右,当然不是为了谈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瑞宝。”

“在。”

“十八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王上的问话突然变得和蔼,就像要翻巨浪之前海面总是很平静的。

“臣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说是东丰王三弟丰毅刺杀王上不成,就掳走了王子瑞风,是我北瑞大敌。”旧事重提必有因啊。

“他当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

我全神贯注,听着接下来的话,隐约觉得,它很重要。

王上的视线投向了远方,像是陷在回忆里,那个晚上一定到处都是火把、混乱,还有小孩子的哭声,那孩子的娘凄厉的呼唤。

“他说,”王上的声音也像是从那晚飘来,“北瑞王,我要让你的儿子亲手杀了你的女儿,让你北瑞就此无人继承。我发誓,我的手,一定要染满你的血。”

一股比地板、墙壁更刺骨的冰凉从心底窜遍全身,所有的汗毛都乍得竖起来,这是我听过最恐怖最恶毒的诅咒!即使经过了十八年,当年那人不惜一切要毁灭所有的深刻恨意仍清晰的如在眼前。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害会引发这么绝烈的报复,我娘又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十八年来,我对云儿尽可能的宠爱,因为这孩子太可怜,她出生没多久就注定了会被自己的哥哥夺取性命,北瑞国规,十八岁就要继承王位,也就是说,北瑞的公主只能活到十八岁。”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公主寝宫外突然加强的守卫,怪不得,王上从不对公主严苛要求,只一味溺爱,原来,他早就知道,公主是不会做王上的,所以,让她在有限的生命里享尽快乐。

“北瑞在四国中一向最为强盛,一直到东丰出了三雄,东丰王三兄弟都是难得的统帅。而今,东丰国力与我北瑞不相上下,东丰的两位王子也都很有才能,两国嫌隙太深,别说北瑞没有继承人,就是有一个资质上乘的继承人也是不够的,北瑞,一定要有一个比东丰的王子更优秀的旷世明君才可以避免被灭国的命运。”

王上的深深地看着我,在这样的眼神下,我突然觉得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部署都变得无所遁形,王上,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不似平常感觉中虽不平庸也绝非圣主的他,变得睿智,变得深不可测。

“可喜的是,上天给了我北瑞一个最出色的继承人!玉不琢不成器,他有着最出众的资质,受了最艰苦的磨练,吃了所有王族的后代没有吃过的苦,他不光有资格继承王位,他也有能力将这王位亲手夺过来,在这纷乱渐起的时刻,我北瑞的宝玉早已光芒万丈!对北瑞的先祖,本王总算有交待了。”

王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就像一个雕刻师在漫长的雕琢打磨之后,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满心的欣赏,喜爱。

这就是真正的帝王吗?不受一丝亲情的影响,永远理智的几乎冷酷。若我不是可造之才,是不是我就要承担被哥哥杀死的命运,而被无情培养的就是姐姐?

我的默不作声让王上收回了笑容。

“瑞宝,你在怨恨父王吗?”收回了笑容的王上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父亲,只是王上,只是王上而已。

“孩子,你要体谅父王的苦心。父王要你做公主替罪羊,是要你比别人下双倍的功夫;要你带着面具,是因为你和你娘长得太像,父王决不能冒失去你的危险。孩子,你流着北瑞王室的血,就要一切都为了北瑞王室,为了北瑞百姓。”

“我想知道,”打断王上的话,“这一切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是我三岁王后死的时候?是我九岁在校场里为十六人之首的时候?为什么决定了我活姐姐死?

“你还没有出世的时候。”

“为什么?”我很惊讶,那时王上怎么会知道我将会是英才还是蠢材,这么没有把握的赌,不像是王上的行事。

“因为。”王上看我的样子就同上次他见到我的脸一样,一种上了瘾的迷恋,我懂了,因为我娘。

“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为我生的孩子,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为了你,孩子,父王是不惜一切的。”

我看着王座上的王上,看着我的样子那么疼爱,保护我的心那么坚决,十八年来,我想要得,就只是父王的疼爱,就只是成为父王最骄傲的孩子。如今,愿望成真,我却怎样也高兴不起来,像是心里一下子空了。

“瑞宝,过来,让父王抱抱你。”我的父亲,向我伸出了双臂。

爱恨情仇,什么都不想了,我一步步走向王座,走向父亲的怀抱,缓缓的跪下,被王上一把抱进怀里。

“父王。”这个藏在心底十八年的称呼哽咽着发出,我的眼泪也就再也留不住,伴着我的委屈,我的伤心,一并倾泻而出。

“这声父王,我等了十八年。”头顶上的这声叹息让我的哽咽变成嚎啕,父亲,我真的很怨你给了我这样的命运,我真的好累,你知道吗,我爱上了哥哥,我爱上了哥哥呀!

我想到了另一件事,我在这里父女相认,外面,王上第三子的流言已经收不回来了吧,父王用尽心思藏起我,想要保住我的性命,我却自己将自己置于了命悬一线的险地。那位世无敌手的丰毅,一定就是风背后的主使者,是害死瑞刚的人!我杀了他的二哥,他杀了我的手足,早已不共戴天,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去找他。如果,天佑我瑞宝能不死在他手里,那么,就让我手刃仇人为刚哥哥报仇吧!

“父王。”我收起了悲伤,眼睛发亮,“同我说说丰毅吧。”

走出大殿,阳光刺眼。

“来人,传王旨,三天以后,北瑞新王继位。”

长痛不如短痛,丰毅,我的痛,都是你造成的,你不除,我一刻不得安宁!

父王的版本是:丰毅那贼子觊觎娘的美貌,要来宫中掳走娘,结果被父王事先知获,布下陷阱,那贼子仓皇逃窜至王后寝宫,挟持王子相要挟才得以逃脱。

这个说法疑点很多,丰毅被围追怎么会不向宫外逃,反而去深苑内的王后寝宫,更可以闯入寝宫后室掳走王子!再者,风的武功已经可以在王宫内来去自由,他的工夫一定是丰毅所传,那么丰毅怎么会被没有任何名将在场的守卫所伤?自始至终,父王都没有提到娘,但我得到消息,当时在场的守卫都被灭口,只剩下父王,王后,丰毅和我娘,没有人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这中间的蹊跷,恐怕只有娘才能给我答案!父王从我第一次遇到娘就已知晓,那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我可以即刻就去见娘,问个清楚!

脚步飞快,第一次,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禁地,可以在太阳下叫一声娘,这个拐角,只要再走一百八十三步就可以见到娘了,娘,等我三天,你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了!

小心翼翼的推开院门,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想给娘一个惊喜,现在我娘会在做什么呢?午睡?看书?忽而有些心酸,我竟不知,娘这些年都是如何过日子的。

轻轻的开门,探进头去,没人?!回头看一圈院子,没人!去房后找,没人!“娘。”试探着叫一声,没人!“娘!”焦急的呼唤,还是没人!

别急!命令自己镇静下来,想一下,会有几种可能?心跳渐稳,思路开始清晰,无非两种,被父王带走,或是丰毅。至少,娘的安危不用担心,我可以断定,这两个男人,都不会伤害娘!

回转头,先去觐见父王。

“宝儿,快过来,试试你的王袍,父王早就替你做好了,我的宝儿穿上一定气宇不凡!”

父王的兴致很高,我却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我费尽七年心血,精心部署,网已经收起,胜利近在眼前,伸手就可品尝它的美妙,可是,一切就在一瞬间都没有了意义,原来那王位本来就是我的,不用争、不用夺。就像在中原逐鹿,策马奔驰,热血沸腾,箭已搭弦,目已似鹰,正要给它致命的一击,却突然,有人将那鹿切割烹制,喂到你嘴边,顿时索然无味,说不出的扫兴!

“王儿,你在想什么?”得不到我的回应,王上也注意到我的出神。

心中一凛,我在想什么,得到父王的爱,成为父王的骄傲不是我一直希望的吗?我竟然潜意识里拒绝这送来的王位,想要亲手夺它过来,想要父王也对我俯首!这样冷血嗜战的我,让自己隐隐感到害怕!

“父王,儿臣只是有一事不明。”

“你母亲的事?”看来我一折回来,王上便猜到我去了哪里。

“丰毅贼心不死,惟恐他伤害你的母亲,我已经将你母妃安置到别处,”看我要开口,王上一摆手止住了我的话,继续说:“现在情况危急,绝不可以将你母妃置于险境,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危险,这样吧,父王答应你,待你继位之日,你母妃一定会高坐太后之位。”

“父王设想周到,儿臣遵命。”我施身行礼,态度恭敬。

“你还没有回答,喜欢这件王袍吗?这可是父王精心着人为你设计的,比起你的那件如何?”王上笑着打趣我,却话里有话。

我早有准备,忙跪下,“儿臣死罪。”

“哈哈,我的王儿这样能干,父王高兴还来不及呢!”王上扶起我,赞赏的抚着我的头,“我北瑞要的就是自己也抢得到江山的继承人,还记得父王告诉过你什么吗?”

“记得,父王说: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伸手抢过来。”

“你想要天下吗?”王上气势磅礴。

“儿臣想。”我又感到了血管里沸腾的澎湃。

“那要怎么做?”

“伸手抢过来。”

“若是丰毅挡在前面呢?”王上的手落在我的颈后,重重的看着我,眼神中除了纵横天下的霸气还有一种看不清的东西,那东西就像一把刀!这情景,让我又想起王后棺木旁王上那忽明忽暗的脸,那握着我的细脖子的手,不为刀俎,便为鱼肉,若是想掌握自己的生死,就要站向最高的地方。

“杀丰毅。”话出口的一刻,我知道,我的心里也藏了一把刀。

“若是东丰王族挡在前面呢?”父王的语气更重。

“灭东丰王族,一人不留。”滚烫的血流向坚硬的心。

“好孩子。”父王的手重重的拍在我的肩上,很疼,但他感觉不到,他的眼睛里都是狂热,“你记住,遇父杀父,遇佛杀佛,这才是真正的帝王。”

迎着他的目光,我怀疑他是否能够看到我,他看到的是天下,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似乎还有那复仇后的快意,那种极力掩饰也无法压抑的残忍的痛快。

“来,王儿,陪父王吃顿晚饭,就我们俩!”父王仍沉浸在他的快乐中。

丰毅

这顿饭一直吃了很久,喝了很久,我一向自制,这大概是我从小到大喝得最多的一次了。父王被掺回寝宫,我也被两个侍从扶着,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今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我兴致大起,对着它大喊大叫,几乎吟尽了我会的所有关于赞美它的诗,却仍不尽兴。

“瑞杰呢?他最喜欢那些酸诗,叫他来,快叫他来!”我声嘶力竭的喊,马上就有伶俐的侍从跑去叫了。

“宝大人不用急,只要是您找,杰大人保证马上就来。”扶着我的是父王最得力的侍从,讨好的卖着口乖,笑的谄媚,也暧昧。

一扬手,“啪”,那侍从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脸上马上红肿,其他的人吓的跪倒一片。

失去了扶持站立不稳,我晃了一晃,靠到墙上才站住,指着那侍从怒骂,“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对我的事也敢说东说西,不想活啦!”抬腿又想一脚,却因离开墙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那侍从见我又要发怒,吓得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

懒得再理,我一扬手,“滚,都给我滚,若是再让我发现谁再跟着我,立斩不饶。快滚!”

一群人素闻我说一不二,又都是父王的人,只顾着自己的性命那还管我还醉着酒,早拔腿飞跑着离开了。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可窥视的范围内,我才慢慢的站起来,将那脏了的外衣扯下随手一扔,早有随身侍卫从黑暗里现身要过来照顾我。食指轻弹,他们马上会意退下,屏息静气,我确定,这里只我一人。

二百八十二步,我记得,这里距离娘还有二百八十二步,每一次,我都是在这里被截住,见不到娘。

纵身向禁地狂奔,这一次,支开了所有的人,我一定要见到娘!心怦怦跳得厉害,凭我的功力,这点奔跑还算不了什么,是它自己在跳,它也和我一样害怕吗?

我情愿自己喝醉了,可以什么都不想,可是,从父王不让我见娘那一刻,那就要失去娘的恐惧已经紧紧攫住了我的心,它不肯醉,我又怎么醉?!

父王以保护母亲的名义不让我见她,可是,若是真想保护母亲,又怎么会对风说那样的话,“帮我告诉丰毅,要想再见玉儿一面,就来会会老朋友吧。”这明明是要故技重施,再次以娘做饵引丰毅上钩。这我可以想通。那么,为什么不让我见娘?我多少也猜得出,娘至少爱过丰毅,父王是怕娘让我手下留情?但王上知道我与瑞刚的情谊,就算孝顺,也不会放过杀害瑞刚的人!

难道是!父王害怕娘会告诉我一些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若是,我一生都不该知道这些事,那我岂不是一生都不会再见到——若是真的,那,又是什么事如此重要呢?

我很累,很害怕,似乎已被一张看不见的网兜住。我不可以让娘有事,我已经失去了姐姐、刚哥哥,绝对不可以再失去娘!

推开禁地的院门,仿佛又看见娘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月光柔柔的披在她身上,恬静柔美,与世无争,就那样看着我,眉毛、眼睛都带着怜爱,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空气,可我听得清清楚楚,娘在问我:“你是我的宝儿吗?”

“娘,我是你的宝儿。”伸出手迎向娘,想投进娘的怀里,可是,我一动,一切都消失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这空空的院子里。

原来,终究是醉了,竟然都不记得,娘已经不在这里了。

莫名的,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处于戒备状态。多年的训练使我对危险的感知有一种动物的本能,敌人近在咫尺,我却感觉不到他的气息,来人的功夫高过我!

父王要以母亲做饵,定该在禁地附近部下陷阱,可此刻,除了我与不速之客,竟没有别人!难道父王布下的人已被——

“瑞宝?”背后传来的清朗的声音隐隐透着威严,冷洌却又悦耳。看不到,却感觉得到,自己成了被锁定的猎物。

缓缓的回身,对上一双了然的眼睛,看来,他已经确定了我的身份。

细细打量,伟岸的身形,坚毅又不失俊朗的脸庞,虽已至不惑,却因岁月的洗涤更显成熟威武,这样的人,十八年前会是怎样的英雄少年,怎样的风采照人,世上的每一个女子,都会爱上他吧。

“丰毅。”我咬牙迸出这个名字,手即刻握在剑上,还好,刚刚扯外衣时没有连它一齐扔掉。

“我兄长是你杀的?”他的眼中有些疑惑。

“瑞刚是你杀的?”我的恨意更重,剑已出鞘。

“百姓们都希望他们的宝大人就是传说中的王上第三子,这是真的?”丰毅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我在问你,瑞刚是不是你杀的!”我大吼,剑直指向他。

“你是玉儿的孩子?”像是完全没听到我的话,他继续追问。

“丰毅,拿命来。”我举剑便刺,招招毒辣致命。

丰毅皱眉破解着我的招数,我的功夫极好,对他,却构不成威胁。他表情冷漠,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轻视,此刻,我就是一个被复仇冲昏了头脑,仗着有些功夫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吧。

我的剑刺过去,他一掌打来逼我退剑,却不料我不避不让,咬牙迎上去,势要拼个两败俱伤。丰毅掌风一转,竟兜住我执剑的手,向我胸前一送,他未用全力,掌力又被我的手卸去一些,但仍打得我胸口一闷,向后跌去,剑险险滑过脸颊,挑开了系着面具的发带。落地时我暗中用力一震,一丝鲜血从口中溢出。

于是,在丰毅的角度看下去,那个被他所伤倒在地上的女孩儿,无力的用手撑着地,嘴角带血、气息不稳得看向他,那张脸,那眉眼,曾经无数次的魂萦梦绕吧。

“玉儿。”意料中,震惊的丰毅已经把我当成了娘,无论是谁,发现心爱的人伤在自己手里,都会失去理智的。

我惶恐的看着丰毅,慌乱的向后退,脚一回缩,手已经将藏在靴里的匕首抽回袖中。

“玉儿,你怎么了,快让我看看!”焦急的丰毅快步到我身旁,拥着我要看我的伤势,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

抖腕,匕首尽露,只要一用力我便可以为瑞刚报仇!

“当。”一声脆响,一个石子击落了我的匕首,也将丰毅惊醒,这个,杀丰毅最好的机会,就这样眼睁睁错过了,转瞬间,我由刀俎,沦为鱼肉。

望向这毁了一切的罪魁,瞳孔立刻痛苦的缩紧,那个令我痛不欲生此生不应再见的人——风。

这是命吗?上次,我用这张脸从你手中逃得性命,这次,我再用它杀你师父便已不能再诱惑你了,是吗?这张脸,只救得了我一次,我终究,还是要死在你手里的?

可是,今夜,我一定不能死!风,我若死了,便是你害死了你的所有手足,今后知道真相的你该怎样面对自己?我决不能,让你陷入痛苦的深渊永不饶恕自己!

不再看他苦涩的样子,回转头,丰毅的手已在头顶,被利用感情的愤怒使这只手蓄了致命的力量,顷刻之间就可以使我化为一滩血肉。

“你一定是瑞重的第三个孩子了。果然同你父亲一样,狡诈歹毒。”

“你要杀我吗?”微咬着下唇,强作无惧的眼神泄漏着恐惧,我又幻化成娘的样子,柔弱、纯净。我在赌,赌这个为了娘一次又一次自投罗网的男人对娘的爱,赌他明知我不是娘,面对这样像娘的我也仍旧下不了手。

“主公,”不待丰毅答我,风抢上一步跪在我身边,伸手扶住了我,与我一同被笼罩在丰毅掌风之下。“她是玉妃唯一的孩子,请主公饶她一命。”

丰毅看到风保护的动作眼睛里有种东西一闪而过,那东西我在父王的眼睛里也看见过,就像一把刀#蝴在计算什么?兄杀妹不够,兄妹相恋比那更狠、更毒?或许,这是我的机会——

低泣着推着风的胸膛,“你走开,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杀了我姐姐,我们再无瓜葛。”不肯抬头看他,眼泪扑簌簌的落在地上。

手被风捉住,身子被他固定在怀里,埋在他颈间的脸本已不用再做戏,泪水却流的更凶,风,恨我,抑或是恨自己,哪个会让你更痛?

“主公。”风的声音充满哀求。

“今晚可以饶她一命,不过,你们两个要答应我一件事。”哼,来了,要我们怎么样?成亲?

“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万死不辞。”他越义无反顾我的心越痛,不要,不要对我好。

“你们从此不可以再见面,做得到,我就饶她一命。”我与风同时一震,猛抬头,丰毅在看着风,眼光中隐有不舍,他,竟是顾着风的!

搂住我腰的手变得僵硬,“做得到,”风瘦了很多,声音变得那么干涩,“我本就答应过,要忘了她。”

“你呢?”

“做得到,”我定定的看着风,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用恨吧,我们之间,不可以再有爱,“他杀了我姐姐,再见面,只能活一人。”

“若是你们违背承诺,便都要死。”丰毅抛下这冰冷的话语,起身走至门口,又停身回头,看着风:“若想我以后也不杀她,便同我回东丰。”接着看看我,冷漠中带着轻蔑,还有一丝失望,“虽有同样的相貌,但你的母亲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你却是条毒蛇!”说完继续他的步伐。

剩下我与风四目相对。

能为彼此做的只有离开

“我说过:我会回来,任你处置。”四下无人,只留下宁静。

“你为何要杀我父王?”

“主公识破了你们的计划,他说我若不杀真公主,便要杀了假公主和北瑞王相抵,我却不知,轿子里的,已被换成了真的。”

“既已自由,你为何还跟着他?”灵机一动,“因为你知道他要来杀我?”

风不答我,他的沉默像无声的巨浪,将深刻的爱无形的向我推来,压得我几近窒息,心如刀绞。风,恨我吧,这样你才能真正的忘了我,才能离开东丰、离开北瑞,去做那一缕无拘无束的风。

将头再次埋进他的颈窝里,双手轻环祝蝴,幽幽的说:“从前的一切,都算了。我只是想知道,风,有一天我死在你主公手上,你会记得我吗?”

“主公已经答应就不会食言的,宝儿,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他轻拂着我的背。

微微的叹息吹在他的耳旁,“你真傻,我做了北瑞的王上,与东丰交手是迟早的事,到时,丰毅还是要杀我的,注定了,我们两人只能活一个。”

风的身子变得笔直,不再舒适,他握着我的双臂想将我拉离他的怀抱与他面对,我却用力的抱紧他不肯抬头,风,对不起,我在面具下生活的太久,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你。

“你想我杀了主公?”平静的声音下夹着失望、伤心,可我要的,是你的绝望。

身子更加的贴近他,就像是一条蛇将他缠住,我想你认清,我是一条毒蛇,不值得爱。

“不,虽然他只是利用你,但说到底他养大了你,我只是,不愿死在他的手上。风,你的金箭呢?若我一定要死,也要死在你的金箭之下,这样,就是我死了也会记得你的!”泣的委委屈屈,说的悲悲切切,风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我的欲擒故纵。

他的手就放在我的手臂上,不握紧也不松开,我的心也就悬在那里,盼着他推开我,又怕见到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过了一生那么久,那双手带着无限的怜惜,无限的心疼将我紧搂在怀里,惊讶的我开始挣扎,怎么会这样?

“宝儿,你要我恨你吗?”风的声音那么轻,带着了然,让泪水代替了挣扎潸然而下,今晚我是要流尽这一生的眼泪吗?

“傻瓜,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将一切都背在身上呢?!”风的手臂更加用力搂着我,带着满腔的不舍,似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仿佛这样便可以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下一生一世。

猛地推开他的手,我瞪着他,恨声的低喊:“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为什么还对我好,不许对我好!” 泪如雨下,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我记得,那沾着我的血的半个面具就是插在这里,让我们的血流在了一起,造化弄人,我们的血竟是相同的!用力,再用力,恣意发泄着我的悲愤,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们?为什么你会是我哥哥?为什么?!

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悲哀的看着我,看着自命不凡的我们在命运面前是如此无能为力,我们唯一能为彼此做的,就是离开。

浑身再无力气,虚弱的被他扶在怀里,我已经平静下来。

“瑞杰,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想被他看到,风,你走吧。”尽量说的冷淡,尽量面无表情,我能做的,已到尽头了。

“宝儿。”他轻喃着,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想要把我的样子印在心里,我记得,那次,他吻了我。闭上眼睛,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风的吻像是暴雨前宁静的风,温柔又绝望,和着眼角留下的最后一滴泪,原来,吻也可以是苦的。

再睁开眼睛,风已经消失,抽走了我的最后一丝力气。跌倒在地,像个破碎的木偶孤零零的被抛在那里,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我缓慢的心跳清晰可闻。这宫墙下的天空,还有我最爱的夜,已经找不到任何光芒,任何意义,我好累,我要休息一下!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在黑暗中一直坠落——

坠落的尽头不是粉身碎骨,恍惚中,被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收容。认命了,前尘尽了,从此以后,就安心的与他相伴,这个一次次被我伤害又一次次将我救赎的人。

被安置在床上,细心的盖好被子,一只温润的手摩挲着我的面容,12年了,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样子。

毫无预警的睁开眼睛,将他措手不及的呆愣尽收眼底,呵,从来没见过沉稳干练的瑞杰会有这么可爱的样子。

浅浅柔柔的笑,“我的样子美吗?”

“很美!”深情地点头,露出海一样的笑容,蔚蓝、浩瀚。

握祝蝴来不及收回的手,脸庞在他的掌心磨蹭,他宠溺的看着我,把阳光的味道撒得满屋都是,我知道,只要和瑞杰在一起,永远,都会是幸福的。

看着他一副已经融化掉的样子,不由得轻声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受了我的感染,他也不自觉的微笑。

“我只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样子,从小到大,你总是一本正经,好孩子的模样,安静儒雅的站在那里,从来也不和我们一起胡闹。”我嘟着嘴巴在撒娇。

“可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羡慕瑞刚,多希望天天背着你,和你在草地上打闹的是我,可是我不行,我必须要很用功、很出色,这样你才肯看向我,即使眼光有时带有敌意,我也心满意足了。”儿时的疲惫艰辛,此刻被他诚恳的说来,就仿佛带着亮晶晶的蜂蜜,璀璨甜蜜。

我却默然了,因为眼前的他那么好,我却——丰毅那冷漠中带着轻蔑,还有一丝失望的神情突然窜入脑海,他在冷冷的对我说“你是一条毒蛇。”

“别这样,”瑞杰满怀歉意,“瑞刚他从小就喜欢逗你开心,他最喜欢你笑了。”他会错了意。

“没有。”勉强自己微笑着安慰他,不太成功,只好放弃,带了些许控制不住的自厌对他耍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受相同的教育,怎么你那么好,我却这么坏?!是不是还有别的师傅教你?”

瑞杰伸出另一只手,捧住了我的脸,探过身来,把一张俊朗的面容塞满我的视线,明明我的语调像在使小性儿,他却非常认真,“你不坏,你爱自己的朋友,爱舍弃自己的亲人,怜惜这天下苍生不愿他们陷身兵祸浩劫,所有人都在仰望着你,因为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听我说,公主的死,瑞刚的死,都不是你的错!答应我,原谅自己,好吗?”

感动汹涌而来,抑制不住扑到他怀里,那一声带着哽咽的“嗯”几不可闻。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他柔声抚慰,搂紧了我轻轻的摇着,仿佛在哄一个脆弱的孩子,所有的风雨都被挡在身后,他带给我的永远都是宁静温暖。

一直以来,我被夹在巨石中,只有双手用力支撑才能活下去。或许,终被上天垂怜,从此以后,不用挣扎也可以自由的呼吸、微笑了。

“还有一件事,”被他摇得几乎昏昏欲睡之际,我想起了仍惦记的一件事,“监视王上的一举一动,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

“好”,他轻轻吻着我的发丝,用被将我裹紧仍搂在他怀里,“都交给我,快睡吧!”

一夜香甜,我没有梦到任何人,任何事。

那个傻瓜,就这样坐在床边抱了我一夜,帮他揉捏着手臂,看着他没有一丝倦容白皙的脸,我装作生气的嗔怪他:“干吗不把我放下,哪有人坐着睡觉?”

他咧开嘴傻笑,眼神却深情地让人迷醉,“我见你睡得香,不忍心惊动你。”

“好了,快起来。”他起身整理一下衣服,“我回去换件衣服,该上朝了。”满足的微笑,俯下身来,唇已经到了我的嘴角,终是顿了一下,上扬了三分,落在我的脸颊。淘气的突然转头,两唇像微微细雨刷过便马上分开,突袭成功!我跪坐着双手支床,对着他挤眉弄眼,一脸的得意!

不过,情况好象超出了我的控制,一向温暖宽厚的瑞杰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种从未出现的霸气将他笼罩 ,一向温润的黑瞳像被火焰点亮。

趋吉避凶的本能将我定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的观察着他的举动。

瑞杰看起来就像化身成一只危险的猎豹,慢慢的俯下身,用手支住床沿,将我困于他的双臂之间。

感受着莫名压力的我的吞了吞口水,这种风雨袭来前的宁静低沉使我紧张得喘不过气,受不住的我只好结结巴巴的先开口:“瑞——”

糟了,我不动,敌不动,我一动,敌就——

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瑞杰那厚润好看的唇是强盗变的,原来骄阳一样的人也会卷起狂风暴雨。

“宝大人,王上有旨,宣您在上朝前先去觐见。”一道咒语,众神归位。额间相抵的,仍是神采飘逸,宽厚正气的瑞杰大人,大概只有他眼睛深处的带着浓重暧昧色彩的笑意还有我肿痛的嘴唇才能证明那曾经不羁的掠夺不是一场黄粱。

我一直觉得这个侍从不够机灵,之所以留在身边,是因为他足够忠心,这次,倒是他的不机灵解救了我,不然我真的要窒息了!

涨红着脸将他推开,我穿鞋下地,背对着他低头微嗔,“我要更衣了,你还不快回去。”

“是,殿下。”明明带着笑意,还要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分明就是取笑!

我咬着下唇扭身瞪他,脸上热的火烫,一定红透了。结果,却换来更爽朗的开怀大笑,他竟然就那样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出去!听着门口侍从们有些错愕的称呼行礼,我懊恼得将脸浸入水盆,这下,要我怎么出门呢?!

从水里抬头呼吸,却一眼瞥见了桌上的面具,不由得苦笑,是啊,就算我脸红又如何呢?有谁看得到吗?深深地吸口气,瑞宝,不要不开心,再忍耐一下,就可以和娘、和父王、和爱你的瑞杰过幸福的日子了!用力拍拍脸,微笑着戴上面具,唤人进来为我更衣。

“瑞宝参见父王。”我双膝下跪行礼,头扣手背。

“宝儿怎么行如此大礼呀?昨日大醉,父王只是担心你,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快起来。”王上笑呵呵的,神清气爽。

“瑞宝昨日酒后失态,竟然责打父王的侍从,请父王责罚。”

“哈哈,我的宝儿要做的是争天下的大事,何必在这等小事上费心神,一个侍从,莫说责打,就是杀了又如何。”

此话一出,昨日受我一巴掌的那个侍从正在殿前当值,吓的扑通跪倒在地,抖得像筛糠一般,口中的“王上饶命”已经连不成句了。

“宝儿平身,到父王这里来。”

抬头看到父王在向我招手微笑,我起身步上台阶,站在王座跟前,执手侧立,恭敬有礼。

“王儿,你为何责打他?”

“他在言语间冒犯了儿臣。”

“若你已为王上,或他不是父王贴身的侍从又当如何呢?”

清澈坦诚地看着王上,又露出些许的冷漠无情——我出门前特意向镜子里做了一下这个眼神,一定不会错——坚定又霸气的回答:“冒犯者,杀无赦。”

出征

“好。”王上赞许的一拍纯金扶手,“我王儿果然有王者风范!来,”王上抽出身旁使者捧着的宝剑,递给我,“新王初登大宝,先要立威,要让天下知道,瑞宝再也不是从前的公主替罪羊,你是我北瑞的王,是这天下的王!从此无人再敢对你轻慢,你要让人敬,让人畏,这才是真正的帝王!”

在父王的鼓励下,我接过宝剑,豪气万丈!一步步走下台阶,变身死神的化身。那侍从早已瘫软在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伴着重重的喘息,争着一双惊恐绝望的眼睛看着我,用尽全力表达他最后一丝卑微的哀求。

走到他的跟前,没有一丝犹豫,手起剑落,那侍从顷刻毙命,我的手法很干净,他没有痛苦。

对不起,我想活下去,想保全我娘,却又看不清前面的路,不得以必须要投石相问,只是碰巧你做了那石头而已。安心去吧,我会照顾你的家人的,你记得,下一世,不要再做鱼肉!

我执剑向父王抱拳行礼,鲜血顺着剑尖滴下,坠的粉身碎骨。

“若有一日丰毅那害死你兄姐的贼子在你面前呢?”

我用剑一指那尸首,“这就是下场!”

王上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微笑着阔步向前与我一同上朝。看着眼前那个稳健决然的背影,我的心却被自己轻快的脚步显得更加沉重,父王,为什么你不责罚我?为什么不教我怎样做一个真正的帝王?你真的爱我吗?我多希望我的猜测都是错的,可我却偏偏猜中了你的反应!你教我冷酷,教我掠夺,教我为达目的六亲不认,从小到大,你对我的培养,不是要我做一个旷世的帝王,却明明是要训练出一个嗜血的魔王。这世上,会有这样的父亲吗?

丰毅,东丰王室本就是我的仇敌,你却多此一举的加重我对他们的仇恨,加重我的残忍,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什么理由会让我对他们手下留情吗?这个理由,在我娘身上?我娘,到底在那里?无论如何,请千万不要伤害我娘,不然,我也不知自己会做什么。

朝堂之上,父王宣布我为王室血脉,为磨练成才隐身于侍卫之中,将于两日后继承王位,成为北瑞第十一代新王。

最后,他又补充了一点,天生睿智的三公主将会带领北瑞进入鼎盛,东丰与我宿怨甚深,三公主决定在此立誓,将一直佩戴面具警醒自己:东丰不平,面具不卸!

我没有反驳,依父王之言当朝立誓,反正我已在面具后生活了这么多年,从心里来说,我更习惯戴面具的生活,但,空穴来风必有因啊!

心中警觉,眼中不动声色,长身玉立,接受朝臣参拜,一声声的“参见公主殿下”像海潮袭来,使人恍惚。几日以前,姐姐站在这里,身后跟着我们四人,如今,我代替了姐姐的位置,身后,却只剩下了瑞杰、瑞腾。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小的时候一直觉得这首诗写得很美,又是“相映红”,又是“笑春风”,此刻真正体会到了,才知道作诗的人心里那种浓浓的伤感,那种怅然若失的无力。

下得朝来,接受朝臣与使者的祝贺奉迎,我明白这里有几分真心,又有多少虚情假意、口蜜腹剑,但是心中仍不免得意享受,虽然早已位及人臣,但,做臣子时权力再大,终不若真的做了王位继承人#轰然过程与我想得有些出入,但这北瑞,还是一步步落入囊中了。为了权力曾有无数的人丢掉性命,我不能评论值与不值,但,不断的追逐,享受站在最高处的乐趣,一定很美妙!此刻的我,已有些跃跃欲试了。

二日后,我顺利完成继位大典!

从此,那个当年像影子一样在王宫夜里飘荡的小小的公主替罪羊,成为了北瑞第十一位王,被北瑞百姓顶礼膜拜,被东丰的百姓传为披着一身战火的恶魔。北瑞和东丰都已长期备战,如今到了决一生死的时刻,二国实力相当,都先吞掉了一个小国以除后患,天下,只剩两只雄狮对持,无知百姓个个都摩拳擦掌,以为自己崇拜的王是天神转世,定能带领他们统一天下,可是,他们没看到那即将到来的漫天的鲜血与哭喊,满目的疮痍与荒芜,我看到了,却只能选择视而不见,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让那哭喊、那疮痍都来自东丰,让我北瑞的百姓死的少一点,再少一点。所幸,还有瑞杰和瑞腾一直在我身边,每次赖在瑞杰怀中的时候,便又能找回心底的宁静祥和。当初那些愿同我夺取北瑞王位的兄弟如今更是生死相随,我又变成了校场上那个浴血奋战的小瑞宝,手持利剑,目盛火瞳,带着我的兄弟杀出一条血路,一起去站到最高的地方。

只有一点始终是我心中的刺,迫切想见到我娘的丰毅却再没出现在王宫,后来两国交战,他又回了东丰,在他身边的,还有风。

父王说他将母亲送去了远处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但我始终坚信,母亲一定还在王城!在我出征时,父王还微笑着对我说,等我活捉丰毅,凯旋归来的时候,他与母妃会摆下盛宴为我庆功,我却始终觉得如芒在背,惶惑不安。

一个又一个消息探来,父王作息如常、父王习惯如常、父王出入如常,如常,如常,都是该死的如常,他从没去看望过娘,他的侍从也从未有过异动,那么我娘到底在哪里?

此刻北瑞、东丰已成对垒,战旗猎猎,盔甲披霜,我与丰毅各自为帅,瑞杰、丰风,各为先锋,东丰王已经收了风做义子,现在他是东丰的第三位王子。狡猾的东丰王,他想用风做挡箭牌,让我们投鼠忌器,就算最终败了,也想风可以保他王室后裔。

东丰王,丰毅,我痛恨他们对风的利用,痛恨他们总是将我们推至对立。若没有他们,风现在是北瑞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新王,而我是他从小长大的小妹妹,或许任性,或许娇憨,或许常常为哥哥惹麻烦,但即使是小小的争吵也是快乐的吧,至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宁愿思念,因为相见比思念更痛。

从上次分别至今,我看得出来,丰毅还是疼爱风的,他从不让我们相见,风虽是先锋,但只要我亲自出战,他从不派风迎战。有两次,沙场相见,丰毅几乎取了我的性命,但最终他都手下留情了,不知是为了对风的承诺,还是始终顾念我是娘的女儿。若是后者,我倒有一计!

战事至今,丰毅武功盖世,我善用阵法,细算下来,倒是输少赢多,我知道,两国的百姓私下里都说我会用仙法,当然,东丰口中的是妖法,因为我的阵法擅长以少击多,以弱胜强,而且士兵的枪尖涂上密制的药油,只要敌兵中枪,必会出现幻觉,挥刀向自己砍杀,直至身亡。此法太过残忍,混战之中又容易伤及我方士兵,所以只是偶尔一用,即使这样,依然形成了很好的震慑作用。

每次,当我亲手将这人间变成修罗场,总会噩梦连连,守在帐外的瑞杰就奔进来,将我揽在怀里,厚重的心跳就像一曲远古的歌谣,安抚着我在他的臂弯中沉睡。瑞杰将会成为王夫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了,但每每面对瑞腾的调笑,和兄弟们的起哄,我还是会不好意思地转过身任他们笑得更大声。虽然会有损王威,但浸在这盔甲的森气,这刀剑的寒光里,他们粗犷不带一丝温柔的笑声使我觉得温暖,使我记起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此刻坐在营帐里,案上放着探子刚从王城送来的消息,门外守卫的身影映在帐壁上,他们站的一样笔直,一样都是我最贴身的守卫,但你看右首第三个,他跟随我四年,机灵敏捷,从不多言惹眼,可惜,当我用计试他们的时候,他中计了,从我知道他是奸细的时候起,我就更加的重用他。

猛地掀翻案几,挑帘出帐,右手一指离我最近的守卫,声音急促,“快去找杰大人来。”再一指,声势已经软弱,“你们两个,进去收拾干净。”

当他们两个收拾好出来的时候,正好与边低声宽慰边拥着伏在他怀里低泣的我进入营帐的瑞杰擦肩而过,瑞杰随口吩咐了一声,“你们退下吧,我与王上有事商议。”

守卫们都已退下,消息就平平整整地放在案上,还算是个有心计的,也不枉我为你演这场戏。再过一个时辰,大概丰毅就会收到这个消息了:玉妃已被王父囚禁,罹患重病,危在旦夕,是否强行营救,请王上示下。

对着瑞杰调皮的眨着眼睛,我泛起冷笑。丰毅,入我北瑞必经九盘道,那里地势险要,且山上盛产一种粘性极强的松脂,若我将其收集热化,待你行至中间时洒在两端,再埋下手持天丝网的重兵,任你如何英雄盖世,怕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吧。

翌日清晨,马上点兵叫阵,从早到晚,轮番叫骂,东丰阵中却毫无回应,逼得急了便放箭。看来,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自投罗网了。

三日后,丰毅被俘,东丰王决定御驾亲征,留下两位王子监国。正合我意。

命人将丰毅押至我隐秘处看管,除几名心腹与我,无人知晓他的所在,连瑞杰都不知!

夜幕降临,大军行走缓慢,大约还有十日东丰王才至,营帐之内,我已换好便装。

“瑞宝,”瑞杰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不要太担心,玉妃一定会没事的,此次前去,一定要万事小心!”

抽出一只手帮他整理衣衫,我柔声相慰,“放心吧,我一定平安将母妃救出,这里就交给你了,东丰王失了亲弟,来势汹汹,你不要硬碰,万事小心。”

瑞杰慎重的点了点头,“这里有我,你尽可放心。”

牵手走向帐门口,我正要掀帘,瑞杰突然用力将我带入怀中,转至帘后右侧缠绵。

一番耳鬓厮磨过后,我又想起一事提醒,“这次本想捉住那人,没想到却擒到了丰毅,虽然是意外之喜,但也说明他知晓了母妃的事,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必不是从军中流出,恐怕父王身边已有东丰奸细,此次我回去,要想方设法查出此人。这里对外严密封锁消息,就按照预定的,找一人戴我面具,端坐帐中,研究战略,三天内除了你与瑞腾,不见任何人。要救出母妃,清除奸细,必要出其不意。”

挑帘出帐,我吩咐帐外这些深信不疑的“心腹”:“严守营帐,无我宣昭,任何闯帐者,立斩于帐口。”

“是。”众守卫齐声应和,声不高但杀气自现。

牵过马匹,挑选的亲兵早已准备就绪,向瑞杰瑞腾告别后,随我一同上马,绝尘而去。

出营三里有一片树林,命亲兵等在原地,我只身入林,将尾指抬在唇边,亮哨响起,即刻,从林中闪出一队人影,为首的女子与我的身形穿着一模一样,她向我略一点头,随即从怀里拿出我事先给她的玄铁面具,再一抬头,俨然已是一个活脱脱的瑞宝!满意的点点头,戏谑的向她示意,“王上,可以启程了吗?”

这女子立刻躬身施礼:“臣已准备就绪,”声音娇嫩好听。她又立刻挺直身板,只是手上还保持着抱拳行礼的姿势,“请王上放心!”这一句,声音竟与我的声音完全相同!此刻,连我都会误以为她就是我,两年的训练果然没有白费。

满意之余,心中也暗自警惕,若是别有用心之徒也训练一个这样的女子,再谋害于我,这江山,岂不就安安稳稳的落于别人手中了?!

马蹄渐远,王上已经带着亲兵奔赴王城,而我,一个没落家族的孤女,在几个家奴的陪伴下,与一群镖师结伴,向东丰王城行进。

途中刚好与东丰王御驾擦肩,我跪在路旁,看着威武的大军从眼前走过,每个人的背都挺的直直的,他们中的大部分还很年轻,有的嘴角刚有了毛茸茸的胡子,鲜活的刺目,此一去,这些别人的丈夫,儿子,又有几人能生还呢?

天佑我此行顺利成功,救了你们的性命,也救了那家中终日惦念、殷切盼望的人吧。

东丰王的两位王子确有才能,不过这也是两位很会享乐的王子,常会从民间挑一些美貌的女子入宫,巧了,那位负责寻觅美人的官员正好效忠于我!只是不知,我这等姿色,能否入得了王子的法眼呢?

两位王子

东丰王城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与我北瑞王都不相上下,部署完备,很顺利的,我进了王宫。

比较而言,北瑞的王宫更精致、更华丽,但透着丝丝的冷漠;东丰的王宫很磅礴大气,而且,整个王宫洋溢着一种热情。有一日我得到了天下,倒是想住在这里,不过,主人变了,这王宫的热情还会再有吗?

从进王城开始,我已摘掉面具,改以面纱覆面。那内应早已准备好几位美人,等我一到,便一同送入宫中。

当晚。

两位王子一直处理政务到很晚才宣我们陪宴。轻丝薄纱,云髻朱唇,北瑞父王已老,又没有年轻的王子,几乎没有什么纵情声色的场合,这样的装扮我从未试过,也不喜欢。

两位王子年轻英俊,眉宇间都有些丰毅的影子,年少风流,却不显龌龊,也是,又有权力,又有能力,又英俊潇洒,大多数的女孩子一见到他们就马上爱上粘上了,哪里需要他们去费心追求,即使碾碎一地的芳心也是女孩子咎由自取吧。

两国交战,父亲在前线,两位王子面上都有些倦意,各自随手揽了一位美人喂他们酒菜,随口谈论一些不涉及实质的政事,东丰很少发生王室内斗,看得出来,他们兄弟之间感情也很好。若是我与哥哥姐姐以兄妹的身份一同长大,也会这样的!哥哥现在是三王子,若是这两位王子都不在了,那,这王位——

我手持酒壶在旁站立,大王子的酒杯一空,马上斟满。不料他的手一动,酒洒在了他的手上!

本该马上跪下,但这么做或许他手一挥就让我退下了,所以,我被“吓”的站在那里忘记了反应,只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看着大王子,当王子顺着酒壶看上来的时候,正好落在他的眼里。

他的眼睛很和善,没有任何责怪,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亮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对我有些好感,我的紧张顿时消失。心中不由得惋惜,宽容、磊落,正是仁君该有的品质,这人若是做了王上,定是东丰百姓之福。

“大哥,她的眼睛好漂亮!摘下你的面纱。”大王子还没有说话,二王子先惊呼起来,他的样子同他哥哥很像,只是鼻梁没有他哥哥的挺,却比他哥哥多了两个酒窝,说话的时候都若隐若现。刚才还累得靠在美人怀里,现在已然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比起大哥,做弟弟的似乎都更有权力保留他那颗赤子之心!

看着这个此刻大孩子似的二王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份亲切,他,很像刚哥哥。

“你喜欢二王子吗?”耳旁传来大王子清朗悦耳的声音,他连声音都与丰毅很像,这个人,眼神很锐利呀。

看看二王子有些好奇我如何回答的样子,又看看大王子,我柔顺的点点头,使得那两兄弟眼中的火苗全都熄灭了,人都是这样吧,对于送到嘴边的食物通常都没什么胃口。

就像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儿,我面向二王子微笑着回答大王子的话,“二王子很像我哥哥。”这几乎等于在说,我喜欢的是作为哥哥的二王子,也就是说,我只把二王子当作哥哥,而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在宫里,这是自掘坟墓的一句话。

不过,这句话倒是让两位王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哥哥在哪里?”二王子好奇地问。

瞬间犹豫起来,看着两位王子的目光游移不定,终于,我下定决心,向二王子跪下,泪眼婆娑,柔弱无助。

“我哥哥去了前线打仗,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现在家里出了变故,爹娘都不在了,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请二位王子放我出宫去前线找我哥哥,无论生死,我都要和哥哥在一起。”

怯生生的拉住二王子的手,渴求的看着他,“求求你,求求你!”

“前线危险,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去的,你还是留在宫里等你哥哥的消息吧。”不等二王子回答,大王子的阻止拉回了我的视线。

忙又跪走两步,来到大王子跟前,猛磕头,“沙场难测,我只想知道哥哥他怎么样了,大王子,求求你让我去找哥哥,我答应过爹娘,一定找到哥哥的。!”

脸上的薄纱本就是装饰用的,我这样用力的磕头,不掉下来才怪!一张梨花带雨的凄楚面容,一幅瘦弱无助的单薄身子,若这女子再美丽些,纵是高高在上的王子也会被打动的!看,大王子一下子怔在那里,双眼直直的看着我,看的我心里都起了疑惑,我,有这么美吗?

“哥,她真是个美人儿!”二王子的一声惊呼让大王子回过了神。

“哦,是啊,她确实很美!”大王子别有深意的看着我回应他的二弟,我“害羞”的低下头回避了他的目光,这个大王子的眼睛像是要把我看透,我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觉!

一切都不出所料,我被安置坐在两位王子中间细心询问。身世早已想好,哥哥投军,爹娘思念,为得到哥哥的消息被人骗尽钱财,双双毙命。我一个可怜的孤女,在几个家人的陪伴下将爹娘尸骨送回王城老家安葬,快到王城又碰上强盗,只有我带着爹娘骨灰侥幸逃得性命,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只有卖身进王宫以安葬爹娘。

“两位王子,我•;•;•;•;•;•;”

“你叫什么名字?”未等我说完,大王子突兀的打断我。

“我叫楚笛,我哥哥叫楚萧。”不明所以,但王子问话不得不答。

“笛儿,我即刻下令,一定帮你找到你哥哥,你若信我,就留在宫中可好?”大王子的手已然覆上了我的,我进到这里,本就是王子的人了。

“若是王子可保我哥哥平安,我,我愿做一切事报答王子。”看起来眼神坚定,感激涕零,已经知晓大王子的意思并且心甘情愿,但被覆在大王子手下的那柔软的小手却在微微的颤抖,泄露了我的紧张。

“大哥,笛儿经历了这么多怎么承受得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二王子见状为我出声,“笛儿放心,就算大哥不帮你我也会帮你,你既然说我像你哥哥,做哥哥的哪有不帮妹妹的?!”

这句话好熟悉,我记得刚哥哥也曾这样对我说过:瑞宝,就算所有的人都不帮你我也会帮你的!

眼前的二王子恍然就是我的刚哥哥,我向着他,轻轻浅浅的笑。

“二弟,我自有分寸,你急什么?”大王子微微一笑,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看出来二王子很喜欢我,但这种喜欢只是一种单纯的喜爱、怜惜,这种喜爱就像是从骨子中透出与生俱来的,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与那从大王子手中传来的灼热的温度,截然不同。

大王子将我安置在他的偏殿,派了四个侍女服侍我,我留心观察她们走路的声音、姿势,发现她们都会武功,而且不弱,若是硬拼,我恐怕力有不敌。这大王子城府颇深,看来只有从二王子处下手,先擒了二王子,再想办法诱大王子出城。时间紧迫,明日就要想办法先带走二王子!

听凭侍女为我沐浴更衣,铺床垫枕,安下心来休息,明天还有重任,先养精蓄锐。

模糊中,又见到了他,夜一样的俊俏诱惑的容貌,他伸手轻拂我的脸颊,像王宫里哄我入睡的夜风一样温柔,眷恋又悲伤问他:“我们不是说好再不见面了吗?”

他开口,声音却变得清冽,“我是谁?”

这声音,不是,不是风!

猛地睁开眼睛,那坐在床边,俯身轻拂我脸颊的,是大王子!

我不敢乱动,乖乖的躺着,小心又戒备的看着深夜造访的大王子。

“我只是来看你睡的好不好,你闭上眼睛,继续睡吧。”尖锐的眼神稍纵即逝,大王子笑得很温柔,用手拨弄着我前额的碎发。

如果一只大灰狼同小兔子说:我不吃你,你睡吧。那小兔子就算再没心没肺,怕是也睡不着吧!!

“睡不着?”大王子假意的询问,你的样子明明就是有话要说的!

“那,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终于到重点了,我柔顺的点点头,外带奉送一个甜美的微笑。

“我从小到大,最敬重的人,就是我的三叔——丰毅,我和弟弟的武功都是他传授的。幼时记忆里的三叔总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特别喜欢我,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有一次,三叔要去北瑞,父王准他带上我。”东丰王让还是小孩子的大王子去敌国见识,吞并我之心看来蓄谋已久了!

“三叔此去不为国事,不为游玩,他带我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的心情慢慢凝重,他,竟然见过我娘!

“我们只待了三天,每天叔叔都约她出来,我们一同游玩,她那么美,那么温柔,待我极好,当时我就发誓,长大了,一定也要和三叔一样娶一个这么美好的娘子,即使后来三叔为她变了一个人,我仍没有恨过她,仍在心里怀念着那位阿姨。使臣曾替我向北瑞国的瑞宝求亲,我想你一定听说过吧。”我还陪他沉浸在怀念娘的心情里,话锋一转,却让我心惊肉跳!

他看着我轻笑,“当时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计策,可是当我听说她是北瑞王三子,是美丽阿姨的女儿,我突然迫切的想见到她,后来,三叔告诉我,她与她娘,长的很像!”话说到此,我的背脊已被汗水打湿。

他眷恋的手指在我的脸颊流连不去,“这张脸,和记忆中的一样美,天下没有几人见过,我何其有幸,竟可以触碰到它。”

伏下身,大王子在我的脸庞印下了他的吻,在我耳边呢喃,“无论你为何而来,都忘了它吧,从此,这就是你的家了。”

僵硬的看着他离开房间,我在心里苦笑,自作聪明,想擒住两位王子,让东丰王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下好了,自己倒成了困兽!咬着被角,算算日子,看来,要速战速决,大概,要多费些心思了!

天一亮,马上起床,那四个侍女虽也是来看守我的,但是进退有礼,训练有素,神情间一点也没有轻慢或是戒备,对表情的控制比我好多了,应该学习!

一旁早有准备好的衣服,各式的纱质长裙,还配着长长的飘带拖在身后,呵,这种衣服,就算要逃走也不方便了!既然如此,我就顺了他的意,挑一个裙褶最多、裙摆最大、飘带最长的好了!!

揽镜在侧,顾影自盼,这是我第一次在镜中见到自己珠钗华服、烟波流转的样子,那熟悉又陌生的纤弱女子,很美,很温柔,很仪态万千,这竟是只有在敌国的王宫才得到的半刻清幽自由,对这镜中人轻怜一笑,无关身世家国。

“何必征战呢?你笑的样子就可以让人舍生忘死!”身后的声音充满了真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大王子。我了解,幼年丧母的他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追逐着从儿时起就期冀的一个梦,可惜,他并不了解。也万幸他还不了解!

智擒

他从门口缓缓地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与我在镜子中对视,含情脉脉。伸手将我满足的拥在怀里,手就在我的肩膀处游移,我不顺从,也不拒绝,只是对着镜子里的他淡淡的开口,“参见大王子。既然已经散朝了,我想去找二王子,可以吗?”最后三个字我说时心里极忐忑,很怕他不准,到时两人留在房里会做些什么。

无视我的冷淡,大王子牵着我的手扶我起来,脸上一片清风一样的笑意,“这个王宫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手握住我的肩,他的笑意更深:“放心,我会给你时间的。”

不愿与他正视,我低头行礼,匆匆走出房门,任由长长的飘带拖在身后,引导他去猜测我此刻纷乱复杂的心绪。

正在路上,迎面碰到了兴致高昂的二王子。

“二王子,我正要去找你。”我露出单纯快乐的笑容,这笑容,倒有一大半是真心的。

“是吗,我也正要去找你呢!这不,散了朝连大哥都没打招呼,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来了。”二王子为了我们的不约而同相当兴奋!看来,大王子还没有和他说我的身分。

“走,我带你去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率性的二王子毫无男女之别的牵起我的手就要走。

“等一下。”我急忙阻止他,“二王子,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你想去哪?”

“我想去城楼。”

“你要去城楼做什么?”二王子很好奇。

“那里可以眺望我爹娘的墓,我,安葬了他们就马上进宫了,再也没有拜祭过。”我的神色有些黯然。

“哎,这有何难,我这就带你出宫去拜祭你爹娘,来人。”

一旁的侍女见状忙上前阻止:“二王子,大王子有令,楚姑娘不可以离开王宫。”

“这是什么命令,楚笛又不是犯人!楚笛,走,我带你去见大哥。”二王子满脸的不以为然。

“二王子,”我急忙抓祝蝴的胳膊,害怕得央求,“不要去,我只是想去城楼眺望一下就好了,你带我去城楼吧,好不好?”

二王子见我担忧害怕的样子,语气一下软了下来,“好吧,我带你去城楼,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带你去拜祭爹娘的。”

“嗯。”我柔顺的点头,随着他走去城楼。一旁的侍女见状都跟随而去,余光中,四个侍女只剩下了三个,看来,要加快脚步了。

一路上看着他深陷的酒窝、欢快的面容,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刚哥哥!”无意识的轻唤,话已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二王子没有听清,靠近我询问。

“没什么,我看到你笑的样子,想起我哥哥。”刚哥哥也曾牵着我的手走在王宫里,任由阳光洒满他带着酒窝的笑脸,那种感觉真得很像。

二王子拍拍我的头,体贴的安慰着我,“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你哥哥的。”

我点点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找不回来了,刚哥哥他,已经被你三叔杀死了!

到了城楼脚下,先取出丝巾将脸蒙好才随二王子一起登楼,我可不想王上的相貌在我北瑞还是迷雾重重的时候,东丰这边已经绘声绘色,绘影绘形了!

东丰的城楼比我北瑞还高,纵身下去,即使武功再高也要粉身碎骨了。

向北瑞的方向躬身一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做事一向力求万无一失,从不靠运气,但这次,我没有把握,北瑞的先祖,请保佑我!

“笛儿”,二王子轻轻的搂着我,“不要太难过!”

回头向他浅笑,我微微点头。一直靠在他怀里,我在等,等余光中的那道身影,二王子毕竟在王庭长大,对一个孤女的怜惜、喜爱不会蒙蔽了他的理智,如果意识到我对东丰有威胁,大概不会手下留情的。只有感情,才可以冲昏头脑,才可以救我出生天!

来了,感谢城楼下两端都是开阔的场地,为我争取了充分的时间。

“二王子。”我回头嫣然一笑,“我有一个宝物,你想见识一下吗?”

“哦?你有宝物?”二王子做出很惊奇的样子,“快给我看看!”一国的王子什么没见过呢?我知道,他大半是为了逗我开心。

“你们向后退,我需要一块大场地。”我笑意盈盈,很开心的炫耀我的宝贝。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筒,将底盘用力一转,带着尖锐的呼啸,一颗信号弹腾空而起,发出耀眼的红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确实是宝物,白天也可发射的信号弹,这世上也没有几颗。

随着信号弹腾空,二王子原本开心期待的笑脸变得僵硬,转为凝重。

“怎么?当我是三岁的孩子戏弄吗?我东丰虽没有这样的宝物,也知道它是什么#旱,你到底是谁?”

有人,抢着替我回答了。

“北瑞王,在这城楼之上,你还奢望有人能救你吗?”大王子已赶到城楼,声音依旧温柔。猎人对于在眼前抵死挣扎的困兽总是很仁慈的。

“北瑞王?”二王子震惊的看着他的哥哥,“她就是那个瑞宝?她怎么会在这里?”

“二弟,她以前曾经是瑞宝,不过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这个人,既然她自愿做楚笛,那就永远都是。”大王子向我伸出了手,“笛儿,过来,跟我回去。”

“大哥,你疯了吗?是她亲手杀死二叔的!”二王子大喊,纵身就要向我扑来。

眼中笑意闪过,我跃上城墙,卓然而立,发丝、裙摆、面纱、飘带一起随风飞扬,飘然若仙。

“笛儿!”大王子惊呼,“你快下来,想想你的百姓!想想你的父亲!”

“笛儿!”二王子也忍不祝荷口,“什么都可以商量,不一定要死的!”

再次扬起笑意,我猛地催动内力,飘带的一端笔直的飞出去,牢牢系住城楼上一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向着两位王子挥挥手,纵身一跃,飞下城楼。宽大的裙摆立刻被风充满,蓬蓬的鼓起就像是一把娇嫩的纸伞。好在裙褶很多,否则岂不便宜了那些城楼下的百姓!

仰起头,两位王子已经赶到石狮子所在处,这样渐行渐远的角度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

“笛儿!”二王子抽出了佩剑,“马上回来,不然我割断它。”

我不出声,只是用坚毅的眼神回答他,我瑞宝想做的事,一定会做下去,并且一定会做成的!

二王子读懂了我的意思,脸色一沉,挥剑便要割断飘带。不过,若是他能成功,我也不必等大王子来了。那只举剑的手被挡在了半空。

“大哥!”二王子气愤地回头,“你要放了她?你疯了吗?”

大王子的视线自始至终都狠狠地看着我,我也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回视,我赌,你狠不下心杀我!

“备马,开城门。”大王子用一声命令回答了他的弟弟。再看我一眼,飞奔下城楼。

此刻我已落地,用力一扯,纱裙荆洪,只剩贴身的丝质小衣。目光一扫,大街上骑马的人中有一个青年的男子,两步纵至他身前,伸手一提他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拖,人已在马下,外衣却在我的手中,从小,我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抢东西!

裹衣、上马,一气呵成,双腿一夹马腹,向城门疾驰而去。

嘈杂中,听到王宫城门大开,一队人马随后紧追,若无差错,两位王子都在队里。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我如何催促,这普通的马匹又怎么及得上王宫里的良驹!

眼看快到城门,守门士兵已看出不对,持枪向我冲过来,还未到跟前,斜下里又冲出几个镖师家奴打扮的人,为首那人还牵着一匹通体漆黑的大宛神驹,心里松了一口气,救兵来了!

足尖一点身下的这匹马,轻身飞起落于神驹之上,接过抛来的宝剑,拔剑出鞘,挥手策马,成败,在此一举了!

跟我来的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功夫都不在我之下,眨眼功夫已将那几个守门士兵解决,随我冲出城外。

北门外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这个季节正吹西北风。

屏息冲过密林,勒马回身,这趟东丰之行,虽然过程与我计划大相径庭,但是结果却大致不会有太大偏差了!

本想以拜祭爹娘之名诱二王子出城,擒下他再诱大王子来救,在密林里设下埋伏,虏获大王子,没想到身份被大王子识破,只能以自己做饵引他们出来,不过也好,一举两得,速战速决。

看着冲到眼前的二位王子,我端坐马背,虽衣衫凌乱却不弱王家之气。微微点头施礼,我轻声慢语,优雅高贵,“感谢两位王子盛情款待,本王感激不尽!来而不往非礼也,两位王子,也请去我北瑞一行,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瑞宝,这几个人也想拦下我们兄弟?”二王子抢先出声,神色仇视不屑,这一声“瑞宝”已经点明了我们的敌对,不,更早,当他决定割断飘带的时候,曾经互相喜爱如兄妹的我们,便再无情意可言了。

“你,你下了毒?”大王子却已察觉不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带着不甘置信。

“这是‘清梦’,不会伤害你们的,只是旅途劳顿,想让二位王子好好休息一下。”我仍是不紧不慢,面带微笑。

“你以为东丰的将士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将我们带走?”大王子的梦渐渐醒了,因为他的眼神里除了眷恋,渴望得到,我还看到了仇恨、杀戮。这一刻,我除了是他想要得到的女人,更多的,是一个杀死他叔父的仇人,是敌国的王上!

“有二位王子在,我想他们也一定会对本王奉若上宾的。”

“大哥,别和他啰嗦。瑞宝,让我领教一下北瑞的剑术。”二王子按耐不住,催马挥剑,下一刻,他却跌落马下,不省人事。

“瑞宝,是我小看了你!”大王子恨恨得说出这句话,便也不省人事。

这对善良宽厚的兄弟,这对曾经待我很好的兄弟,从此,他们的命运在我的手中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用力握紧,粗糙的缰绳刺得我手心发疼,对不起,这样敌对的命运,从我们出生起就注定了,谁叫你们是东丰王子,而我属北瑞王族。

“随从全部灭口。带上二位王子,速离此地。”发下命令,拨转马头,我带领队伍全速奔赴营地,我出来的时间不短,东丰王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了,瑞杰,还在等着我回去。想到他,我的心中一暖,这世上,总还有个人会陪在我身边!

峡谷相逢

快马兼程,急速回奔,沿途有人接应,换马供水,我们一刻不停,不吃不睡。在这时,时间就是生命,只要还在东丰境内就随时都还有丧命的危险!

好在大家都有深厚的功夫底子护身,都能够支持!

一路无险,只要再闯过前面的峡谷就可以安全回营了,马再快,快不过信鸽,王子失踪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东丰王那里了。

这片峡谷并不长,大概只有二百步的距离,只是地势险要,若处于谷底受两面夹击则完全无还手之力。

在峡谷口猛地勒马伫立,虽无异样,但预感危险的本能让我觉得峡谷的那两个山坡上一定有古怪!

转身看看虽然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但是无损清醒的大王子,我向他微微低首,“大王子,得罪了!”

手腕一抖,丝带直出系住大王子,用力一提,大王子从侍从的马背上转眼落到了我的身后,用丝带的另一端将我与他缚在一起,示意身旁的侍从也学我的模样将二王子缚在身后,目视前方,俯下身子,大王子整个扣在我的背上,将我的脊背完全挡住,头也与我的头紧贴在一起。

“大王子,瑞宝自幼软弱怯懦,今日要借你之威护瑞宝周全了!”

双腿一夹马背,神驹疾驰而去转眼已经冲到峡谷中央,顿时几支利箭凌空射下,听这风声,都是锐不可当!

当中一只最利,呼啸声尖锐刺耳,刚一发现就已到身边,根本来不及躲闪,还未运功提气一支银箭已擦着大王子的衣边直直刺入我手臂肌骨,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晃了晃,几欲落于马下,咬牙稳住身影,继续向前冲!第二支箭的嘶吼紧随而至,目标是同一处,这样的重创只要再来一次,我定会跌落马下被敌人生擒,只是,地利不占,技不如人,根本躲闪不了,只能把心一横,生生再接这一箭!

“啷!”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这第二支银箭竟然被另一支金箭以箭尖对击击落,而且两支箭来自同一方向!要伤我的定是东丰的人,那,那个救我的人是——

明知不应该,我还是控制不住的转头去寻。

山坡上现出了东丰军,全都原地不动,只有前面寥寥几人在搭弓射箭,却都箭无虚发,都是高手!我的人大都受伤,甚至还有两人已经落马!那山坡上的人中,两人最为显眼,一个一身银色甲衣,手持银弓银箭,他身旁那人一身白袍却手持金弓金箭,这弓箭,曾一次重伤于我,一次射死了我的姐姐,如今,却是它救我性命!

不由得哀伤,风,似乎我们见面总要带着血光!

相距甚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眼里一定充满了担忧吧。曾经有多少次,我想派人去找他,告诉他丰毅已经在我手里了,不用再为了我的安危而留在东丰,可以天涯海角去过他想要的生活。可是,他是我的哥哥,不是庸碌的百姓,这天下,本该是他的,如今,就让我这个妹妹送半个天下给他吧!

“王上,你怎么样了?”略一恍惚,侍从已经冲到身边。忙收回心神,继续向前冲。

突然峰回路转,乱箭雨林一样的射向山坡上的敌军。

“王上,援军到了!”侍从兴奋得大喊。

那对面飞驰而来的,不正是瑞杰吗!

形势大变,山坡上的伏军突然冲了下来,意欲抢人。这领头的银甲人好聪明啊,先是用少数的神射手重伤我等,既不费一兵一卒,又避免了误伤王子,现在援军到了,就马上改变策略,冲下山坡,一来援军顾及我的安危不敢再放箭,二来我等已经身负重伤,他们就可以趁乱抢人。

况且他的箭术不在风之下,竟然有把握在我有大王子挡驾的情况下射箭,而且几乎两箭皆中!

敌军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

我已受伤,马上又背负了两个人,那银甲人斜下里冲下来,竟然片刻之间就冲到面前,这位箭术高超,智谋过人的领头人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轰然做将军打扮,可是她皮肤娇嫩、面容俏丽,一看就是一位女子,让人第一眼就被她的生机勃勃所吸引。

可惜此刻,我却被她眼中的熊熊烈火所吸引,这女子看我的眼神,倒像是有莫大的仇恨!

马头相对,她身负银弓,手持利剑,我的身后却背负着大王子,这个刚才的盾牌竟然转眼就成了阻碍我行动的包袱,真是有得必有失!

“你就是面具王?”银甲人举剑喝问。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以面纱覆面,没想到能证明我身份的不是我的容貌,而是我的面具!

面具王?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我。

生死一线的时刻,我竟对这个女子有一种某名的好感,或许在这血腥的沙场上女子太少,心底涌起了一些惺惺相惜吧。

“我没带面具,你怎么猜到的?”我的身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那女子面色冰冷,恨恨地说:“若不是你,他又怎么会阻止我!”

他?是风?这女子是谁?是他的谁?

我的眉头皱起,好感来的快,去的更快。

“住手。”瑞杰疾马飞鞭快到身边。

“遥忆,住手。”声音方至,风已经到了遥忆身后。

同一时刻,瑞杰将手中的长剑抛出,风也伸手擒住了遥忆的胳膊,就这样,瑞杰那本来只是要逼迫她收手的剑柄却因为遥忆的胳膊被风握住动弹不得而给了她的腕骨一计重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顾不得疼痛,遥忆又急又愤回头怒视风。她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的伤痛,带着被心爱的人被叛的苦涩。只这一眼,我就知道,她爱风,不会比我少!

这个火一样的女子,她的性格那样激烈,她的感情也一样激烈!有这样的女子相伴,风至少不会再品尝那种从小伴我们到大的寂寞了吧!再不甘心也好,这是我们的宿命,与其明知不可能还要被相思折磨,不如我一个人承担吧。风,不,哥哥,你的快乐比我自己的,要重要的多。

早已冲出唇边的话此时改了方向,“瑞杰,救我。”

趁着遥忆与风僵持的机会,我别过马头,顷刻跑到瑞杰身边被他马上伸手扶住。永远都那样温暖的瑞杰握着我因失血略显冰凉的手,用微笑无声抚慰着我。

不想回头,害怕会看到风受伤的表情,可耳朵却清晰的听到遥忆的冷笑:“这就是你不惜在两军面前背上背叛东丰的罪名也要救的女人吗,人家看都不看你一眼就急着跑到别的男人怀里呢,你算什么?”

“不要胡说,我,只是怕你会误伤大王兄。”风的声音僵硬的没有任何感情。

“你还要骗我!我早已派人查清楚了,你当宝贝似的那半个破面具就是面具王的!”

此刻,我的亲随大半负伤,两军已经慢慢分开,这个问题再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立刻有侍从将大王子接下马,我转过马头,端正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

“三王子,”带着北瑞王族的气势,带着我北瑞王的尊贵,傲慢的对风说出字字的冷漠:“你的两位王兄,还有你的三王叔,都将在我北瑞做客。本来,本王的伤,你们罪无可恕,不过你们运气很好,本王有事要你们去办。三王子,回去转告你的父王,本王仁厚,不忍见苍生再受兵祸之苦,还盼你父王为百姓着想,归顺我北瑞,也让本王有个理由可以保两位王子无恙啊,至于东丰,本王也可以考虑由东丰的王子替本王治理!”

听着我说的这番话,风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他?会恨我吗?上次分离两人明明还有感情,再见面,我已被权利充斥,成了至高无上的君王,转眼无情。

可是,我的心,这样做明明就是让他恨我,忘了我,心里,却又隐隐期盼着,期盼他仍像从前每次一样的懂我,懂我的身不由己,懂我的为他。

不待回答,我傲然转身,在庞大侍卫队的恭随下与瑞杰齐驾并肩离去。

我的背挺的直直的,带着不可转圜的坚定,众随侍见我王威逼人,皆噤声相随。

直到,走出峡谷,走入密林,再一个转弯,彻底不在风的视线之内,支撑我的力量突然从身体里抽走,身子猛烈一晃,跌落马下。

“王上。”

“王上。”

我还听得到众人的惊呼,眼前却已一片黑暗,连日的奔波、刚受的重伤、一直对娘不知所踪的担忧,尽数袭来。别担心,我没事的,我只是好累,让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我会很快醒来的,我还记得,我是北瑞的王上,我要抢到这天下献给我的父王、母妃。

好热,浑身象火烤一样!周围怎么那么吵?我掉在地狱里了吗?要不就是黑暗,要不就是焦热,还有嘈杂喧闹,像被困在一个盒子里出不去,我,会不会已经死了?发动战争、满手鲜血的我这么坏,死了,当然是在地狱里了。那,我是不是就永远都见不到我爱的人了,他们都是好人,永远都不会来这里的。

不,我一定要见他们一面,再见最后一面!

双手推着上方,一个无形的盖子压着我,我还有未完的心愿,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出去,一定要出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全力一推,突然,我看到了光亮,眼前模模糊糊的,是,床幔?

“醒了,快看,王上醒了!”又来了,就是这种嘈杂的声音时时吵着我!到底是谁?

努力的汇聚视线想要看清是哪个侍女这么大胆,一个脸庞突然占满了我整个视线,吓了我一跳!

“瑞宝,你总算醒了!你能看清我吗?”那个模糊的脸庞发出一种我很熟悉的声音。你离得这么近,脸又糊成一片,我怎么看得清啊?呻吟着挣扎,“你是谁?快放开我!”

“瑞宝,你不认识我了。怎么回事?来人,快叫御医来!”慢着,这个声音,我好像有点印象,再仔细的看看他,视线渐渐清楚,他是,是,“瑞杰。”我虚弱的叫着他。

“瑞宝,你认识我了?”他紧张的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每次我生病之后,你都变得特别丑!”配合着,我皱皱鼻子,做了一个嫌恶的表情,逗得他笑了。原来,只要皱皱鼻子就可以哄人,好简单!

帮我捋了捋被汗粘在额前的湿发,瑞杰像大石落地一样看着我,“你要吓死我了,又发高烧又出疹子,我几乎失手杀了送药的人。现在,好一点了吗?还难受吗?”

我微笑着摇头来抚平他的担忧。

东丰王

“肩上有毒吗?我怎么会伤的这么重?两位王子,还好吗?”大王子就在我身后,应该没事,二王子呢?没伤着吧?

“当地有一种治外伤的灵药,军中的将士用了都非常有效,于是就给你和二王子以及受伤的侍从用了,结果大家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唯独你和二王子当夜就开始发烧起疹子,御医说你们的体质比较特殊,与灵药中的雪蟾粉不合才会这样。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那,二王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像瑞刚一样的哥哥千万不要有事。

“他应该也快醒了,有专人照顾,你放心吧。瑞宝,你好像很关心二王子。”多年的相处,我知道,瑞杰不是吃醋,他只是好奇。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很自然的就会关心他,或许,我把他当成了刚哥哥。

“我听说了一件事,”瑞杰状似无意的提起,但在我大病初愈身体还未恢复的时候,他的状似无意就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什么?”我低头用手梳理着头发,配合着他的状似无意。

“东丰的王室里会有一些人与雪蟾粉不合,东丰王是,二王子是,丰毅,也是。”

“那又如何,这灵药天下就我和二王子不能用吗?”

“倒也不是,民间也有人不能用。”

“所以,只是我与二王子碰巧比较倒霉罢了。”

“说得很对。你刚醒,先喝点水,我已经叫人备好了甜粥,一会儿喝一点?”见我这样说,瑞杰也转移了话题,他也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和我一样,直觉得认为这件事很危险,却又说不出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好啊。”我也抬头露出甜美的笑容,“再配点水晶糕。”

“好。”他的宠溺像海。

“还有,”

“什么?”

“我的面具。”

当北瑞的王上又再次戴着众人熟悉的面具以傲视天下的气势出现在城楼上的时候,我北瑞大军震天的欢呼越发凸显出东丰阵营里的沉寂。回头微笑着看向正在“陪”我检阅的大王子,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愉悦,不过,被禁敌营作了阶下囚,又面对着敌军排山倒海的气势,却仍能面色不露一丝怯懦担忧,甚至眼中还有真诚的赞赏,实在难得了!

“大王子觉得本王的大军比起东丰如何呀?”我笑意盈盈。

“北瑞大军排列整齐,训练有素,军威如山,气势似海,比起三年前来更胜一层,而我东丰向以骁勇善战,兵力强悍为优势。二十年前,由我三王叔带领时,北瑞断不是东丰的对手,而今,两者却已伯仲之间了。这近十年里,北瑞的公主四侍卫功不可没#轰尚年少却传奇一般的你,瑞宝,确不负盛名!”

他的眼睛澄清,说这番话时据实以论、不卑不亢,一派未来一国之主的风范,难怪,消息说东丰的百姓几乎人人爱戴他们的两位王子,更以他们的大王子为荣。如今,我掳了他们心中的至宝,便是得到东丰也会人心浮动,暗潮汹涌,若要降伏民心可要大费一番心思。

不过,我是一国之主,而他只是王子,虽是敌国也是我尊他卑,竟然就这样直呼我的名字,实为不敬。

未等我变脸色,身边早有侍卫持兵亮刃,“大胆,竟然敢对王上不敬!”

我等着他的反应,他看着城楼下的队伍,完全不将那个侍卫,与我,放在眼里。

“二王子的病——我故意拖着尾音。

“二弟病了?”他果然焦急的转头询问。这样才对,你不可以还保持着王子的威仪而将我视为一个年少的小女孩,一切,都该在我的掌握中。

我回来就病了,瑞杰为防东丰突袭来救,已经将他二人分开囚禁,彼此不通声息。

“他,不能服用雪蟾粉吗?”

“没错,东丰王室里每代都会有人不能服用,二弟就是。你们给他服了?”大王子的样子担忧但不急迫,看来他了解雪蟾粉不会致命。

“我们一同服用,二王子此时已经无恙了,就像我一样。”说完我才发觉,我竟然在说“我”,而不是“本王”,我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时才说“我”的。

“你也不能服用?”大王子很意外。

“有什么奇怪的吗?”又不是只有王室的人不能服用。

“没什么”,大王子又把视线转过去,只是口中还像是在喃喃自语,“总觉得你倒像是我们家族的孩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已约了你的父王明日会面。”

“是吗。”

“你猜,你的父王会不会用江山来换亲生儿子?”

他不作声。父亲要把自己放弃,这种心情,终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体会过了。一个出生王室,长于王室,端坐王位,自幼研习帝王之术的人,有什么是不可以利用,不可以放弃的?

若是帝王有情,我娘就不会还是没有消息!“王父作息如常,平日不常出寝宫,身边的人也没去过特别的地方。”王城传来的消息永远是这么该死的不咸不淡!

“你有事不能解决吗?”我一愣,回过神,大王子竟正关心的看着我。

狼狈的别过脸,看向他刚才在望的方向,原来,低头,是我军,一抬眼,就看得到东丰的阵营。

“你在心里祈求你的父王不会放弃你吗?”恶意的嘲弄,摆脱开刚才的尴尬。

“我只是在想,只要两国并立,这城楼下百万的士兵,早晚还是会葬身沙场的。或许天下归一会是件好事,只要,有一个旷世的贤王仁君,可以让天下仰望。”

这番话从他,一个作人质的王子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什么心灰意冷的感觉,反而透着那样的悲天悯人,那样的宽大睿智。

我的思绪完全随着他,突然折服于他的气概。

“我曾经在年幼的时候在三王叔的身上看到过那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王者霸气,可惜,一场情,湮没了那个盖世的英雄。如今,我又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那种霸气!”他深深地看着我,“至少我认为,你会是结束这个乱世的英雄。”

我彻底愣在那里了。

我从小就想要得到这个天下,后来经历了种种,无论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同,还是为了保护娘亲,还是要站在最高的位置成为刀俎,来决定杀还是不杀,总之,理由不同,却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但是,我从未想过要做一个结束乱世的英雄,我也从未想过,像我这样一个从小只会玩弄权术与掠夺的孩子竟然会成为别人期盼的英雄,而这个人,竟然是我的敌人,我们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打败对方的国家,注定了二者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最后的王者。

“你知道吗?”

“啊?”大王子打断了我的深思,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当你带着面纱楚楚可怜的时候,你是魅惑的。当你穿着长纱裙从城楼一跃而下,当你用计擒住我们,你是果敢睿智的。但是刚刚的一刻,你带着面具,没有表情,没有话语,却带给你的将士们无穷的信心,他们相信只要有你,永远都不会败的。”大王子停顿了一下,用食指挑开了我额上垂下的一丝碎发,笑得温和儒雅。

引得我一阵恍惚,仿佛他不是什么在权力、国家中浸染的王子,倒像是披着佛光,悲悯世人的高僧。

“你有一颗慈悲的心,有这样的仁君,天下人就有福了。”我说得轻似耳语,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但,我是发自真心的。

“不,”他摇摇头,“仁心,你也有,而且,你还有过人的智慧,王者的霸气。和你生在同一个时代,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咧开嘴,眯着眼睛呵呵的笑,好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很好笑的事,颇为自得。

“那,这天下,你就让给我了?”我的语调也变得轻松,话题好像一下子变成闲聊了。

“不是让,是争不过你!你有北瑞的文,兼具东丰的武,没办法,这天下,就该是你的。况且,东丰是我父王的,我还谈不上让不让。”大王子又变成了我刚见到他时的样子,年轻有为,宽待天下,也不苛待自己。

“我们来打个赌吧。”他举起手掌,掌心对着我,“就赌我父王明天会怎么答复你,我赌东丰会降,你呢?”他将手掌向我伸了伸。

我将手背在身后不去回应,反问他:“赌注呢?”

“我赢了,二弟就会活下去。”他的表情郑重,东丰王室很少手足相残,果然不假。

我把弄着腰间的玉佩,“这个赌,我不合算。我赢,就表示你们兄弟被放弃了;你赢,就表示你们兄弟的命都在我手中。看起来,这个赌,怎么算都对你有利。所以,我不赌。”

我说得很干脆,面对着曾经想照顾我一辈子顶天立地的大王子,我不想有任何会使他难堪的不敬和戏弄。

看着他眼中难掩的失落,明知自己的话也很无力,还是忍不住保证:“我会尽力保护二王子的安全。”

神采重又回到他的脸上,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好起来,“还有,你。我会想办法去保护你们的。”

颌首转身离去,听见身后不大但郑重的声音:“谢谢!”

脚步没有迟疑,翩然而去,面具后的脸却偷偷微笑,这一刻,我们是朋友。

当我盛装华服仪态万千的踏上议和亭台阶的时候,心情慎重中又带着期待。当年的三雄,何等的风光无限,如今,一个被我手刃,一个被我生擒,这最后的一个,骨肉皆在我手中,不知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但我非常想见到他,有那样的两个弟弟,两个儿子,将东丰推至鼎盛的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议和亭的地面一步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王冠高束,浓眉插鬓,眼睛不小,炯炯有神,鼻梁高直,宽唇阔耳,身材高大魁梧但不臃肿,墨髯张扬却全无莽夫之气。

不可否认,他没有我见过的其他东丰王室的人那样俊美,但更别有阳刚之气,让人一看就心生信服。

亭台议和

一见到我,略向前迎了一步,虽是仇人但仍保持着风度。

最后一步踏上台阶,见他上下打量着我,也就站定不语,任由他品评。

“北瑞王果然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沉稳气度,恢宏气势,难怪让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栽了跟头,确实不凡!”大手一挥,声如洪钟:“请。”

“东丰王的风采本王自幼便极为仰慕,今日总算一偿夙愿。”略一偏头吩咐侍从:“你们留在亭外吧。”回头扬手施礼:“东丰王,请。”

“哈哈,好!果然有胆色!”东丰王面露赞许。我的功夫不差,但一定及不上他,此举不啻于将自己置身险地。我本不想这样,可是,哥哥的身份绝不可以再有别人知道,所以,只有逼他也屏退左右了。

“如此,我东丰又岂能让人小看,你们也退下吧。”“是,”亭中的一众人等依次推出。余光中,似乎领头两人身份显贵,不像是普通随从,难道——

一转眼,正看个正着,是风!对呀,怎么会没想到他也在这里,他现在是东丰的三王子了,当然要陪同他的“父王”前来。他身边的,就是上次那个火一样的女子,我听见他似乎叫她“遥忆”。每一次见他都怕是最后一次,总想着能再多看一眼也好,可他,明知我在看他,他的眼睛却望向亭外,仿佛看不到我的存在,看来,上次我在峡谷里的表现终于见效了。这不就是自己希望的吗,怎么心里又像吃了没熟的果子,那么酸涩!

呵,我看的人不看我,我无暇顾及的人却恨不得用眼中的怒火在我身上烧两个洞。我已知道,丰毅除了风以外还有一个徒弟,只知道是个女子,从没露过面,看来,定是这个遥忆了。

不知是无心察觉还是故意,东丰王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哦,我忘了介绍我的三儿子,风,来见过北瑞王。”

“是,父王。”风恭敬的答应着东丰王,然后走到我身前拱手施礼,“丰风见过北瑞王。”

“王子不必多礼。”我点头示意,分寸有度。他也随即后退站立,眼睛依然望向亭外。从此,都要这么相见了吗?

“这位是小儿的师妹,遥忆。遥忆,见过北瑞王。”

遥忆敷衍的抬抬手,“见过北瑞王。”眼睛看向别的地方。这个直脾气的女孩子真是直率的可爱,和她相处,喜怒都在脸上,一定很轻松。

伸手相扶,我笑得温和甜润,“快请起,遥忆的箭术本王见识过,不愧是丰毅王爷的得意弟子啊。”

遥忆一愣,抽回了手,笑也不是,冷回脸也不是,干脆低头看着脚尖,不做回应。

“好了,你们去亭外等吧。北瑞王,请。”

“请。”收回了视线,我入亭,风出去,似乎我们从相见开始就在不停的擦肩而过。

相对而坐。

“我有意不再继续这场战争,将天下合一。我保证,一定做个好王上,会善待东丰的百姓,不知东丰王意下如何?”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现在大部分的筹码大家都清楚,只有一点,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风的真实身份。我猜他知道,不然不会封风作王子来做最后的筹码,我也猜他不知道我知道,谁都知道,兄妹不可以相恋的。

“这场仗,东丰不一定会输的。”东丰王拿起酒杯,为自己斟满。

“当然,”我接过酒壶,也为自己斟满,“在战场上,胜负从来没有定数。但,即便是东丰赢了又如何呢?只要您一过百年,东丰便没了王上,到时,还不是一样要亡?”

举起杯轻酌一口,挑眼看他,“两位王子还这么年轻,况且,结局已定,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要是我,便不会再执著于短短数载的江山。”

“哦?如果我同意了,到时再无倚仗,两位王儿岂不是更存生无望?”东丰王的手离开了酒杯,平放在桌上。

糟了,我心中警钟大作,怎么会犯这样的错,竟然先喝了酒!

或许是我的眼神泄漏了心事,东丰王突然举杯一饮而进,坦诚地将杯底呈现给我看,“酒里下毒的事情,我东丰断不会做的。”

自嘲的干笑一下,我也抬手饮进杯中酒。从见到风,丰毅,两位王子,再到这位东丰王,我深刻地看到了这两个王族的不同。相对于北瑞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东丰的王室,更多的是磊落。

这磊落使我觉得刺痛,身为王室、争权夺利就该像我从小被教育的那样,无所不用其极,手段最重要的是有效,根本没有卑不卑鄙的区别!

“虽有同样的相貌,但你的母亲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你却是条毒蛇!”

丰毅的这句话,他当时的轻蔑,不知为何,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眼前。尽管我一遍遍告诉自己,父王教我的才是对的,丰毅只是杀害刚哥哥的仇人,一个手下败将,他的话根本没有任何份量。可是,我就是像着了魔一样,想改变自己,想让他觉得我不光同娘一样美,也同娘一样好。

“我可以昭告天下,封你为丰王爷,爵位世袭,同两位王子永居王城。”我的语气很淡,决心很大。

“这个决定,你同你王父商量过吗?以瑞重的为人,不将我东丰赶尽杀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东丰王的脸上透着坚毅,我看得出,这种男人宁死不屈,既然都是死,便定要血战到底。

父王希望的也是这样,要我斩尽杀绝,不然回到王城也定见不到母妃。

但是,越是见到他们、接触他们我就越觉得亲近,越想保全他们的性命,而且,这件事的疑点太多,它的背后一定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这件事,与我有关,与我母妃有关,也与我是否将东丰王室斩草除根有关,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呢?

决心下定,我沉下声音,“不知东丰王可信得过我瑞宝?”

东丰王盯着我的眼睛,没有出声,等着我的下文。

“东丰王室一向人丁凋敝,您这一辈只有兄弟三人,没有旁支。你有两位王子,二王爷只有三位郡主,没有男丁,听闻三位郡主也都十分柔弱,至于三王爷,应该也没有子嗣。若是两位王子一去,东丰再无继位之人,断人子嗣之事,瑞宝实为不忍,况且在东丰王城之时,两位王子待我极好,就算是要违背父亲的意愿,我也想保住二位王子一命。如今有一‘瞒天过海’之计,还请东丰王玉成。”

“你我二人今日初见,北瑞王的智谋又盛传已久,要本王如何相信呢?”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连坐姿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我从那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光芒已经看到了他的动摇,打铁趁热!

“因为,在我出征前接到了两个要求。我父亲要我一定要铲平东丰,而我的娘亲以命相胁,要我一定要保住丰毅,以及他仅有三位亲人的命。现在,我娘被父亲软禁,连我也不知道在那里,所以,我一定要用东丰王室已除尽的消息换得娘的安全,但是,我又不能违背娘的意思,所以,我需要您的联手。”

呵,看来我注定了要与一个又一个地欺瞒结伴,取得信任的方法竟然就是再说一个谎,不过至少,我的后一半说的是实话。

“三弟对令慈的感情让人动容,据他说,北瑞王的相貌与令慈几乎一模一样,我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相貌可以让三弟如此眷恋。”

东丰王面带微笑,转移了话题。我也陪着笑,有谁会对亲骨肉的生死不感兴趣呢,所谓的,不过是进一步试探我的诚意罢了。可惜他也被传言迷惑,以为是我自己不想被人见到我的样子,其实,这只是父亲的决定,我到无所谓。

双手绕到脑后丝带处,轻轻解开,缓缓将面具从脸上拿下来,观察着东丰王的反应。

他的脸上浮现了了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或暧昧或想占有的意味,就只像是看到了一朵摇曳的花,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单纯的觉得心情愉快而已。

看到我脸的人,有的爱我更深,有的只是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我娘,唯独他,一个陌生人平淡的欣赏,却让我觉得愉快,像是做了好事被大人表扬,第一次,觉得有个好相貌也不是什么坏事。

“难怪三弟无法自拔了。”东丰王叹息着点点头,“若是你不戴这面具,恐怕见到你相貌的人都要归降于你了。”他面上的诚恳让我看得出他绝无打趣之意。

“不会的。”我拿起一块最喜欢的水晶糕小口细品。

“哦?为什么?”东丰王饶有兴趣。

“自古众口难调,每个人喜欢的美都不一样,但世人传说着我的美,又看不到我的样子,于是我就成了每个人心中最美的样子。”看不到我的样子就容易忽略我的性别,因崇拜而生的追随要比因贪恋而来的忠心牢固的多了。

“虽然王室里长大的孩子都早熟,但你实在不像是只有18岁。”东丰王的眼中有赞许也有怜惜,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因为我每一天都过得像别人三天那么长,所以,东丰王,我们其实年纪相仿。”或许是嘴里的水晶糕太过香甜,我突然生出了轻快的心情,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那样说着调皮话。

“啊?”东丰王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放声大笑。

“哈哈哈。”他的笑声爽朗豪迈,听着都觉得痛快。

“呵呵呵。”我也笑得垂下头。流云一样的头发被精致的高高竖起,又在颈间披散下来,此刻正顺着低垂的曲线倾泻,珠帘一样一缕缕将我的侧脸收藏起来。

亭外的人都诧异的暗中向里张望,也难怪他们,这情形实在诡异,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在把酒言欢、开怀大笑。

“你与我儿,都会是好王上,不可否认,你确是更胜一筹。这天下或许最终总会落入你的手中,既然如此,说说你的计划吧。”东丰王的脸上不见疲惫沮丧,反倒一脸平静,平静得让我怀疑他是否来的时候就已决心用江山来换取骨肉的平安。

“请东丰王献上降书,与两位王子随我一同返回王城,到时要委屈三位到我的密所暂避,而我则将易容后的三个人头呈于父亲,宣称已将你三人秘密处死。待救出母亲,再无顾忌,若你三人不想留在王城,我会放你们远去,去过你们想过的生活。不知东丰王意下如何?”

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即使要失去祖先传下来的权利、地位也依旧高大挺拔,屹立如松柏、浩瀚如江河。

“好,三日后,我会送上降书。”东丰王此刻的面无表情却透着从心底涌现的悲凉,只这一句话,东丰王朝几百年的历史到此结束了。他还是笔直的坐在那里,还是很高大,只是身上已披满了冰霜。

我从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就得到许诺,没想过这天下竟会这么简单的合而为一了。

赠玉扣

默默的戴上面具,心中却空空的,有些失落,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把他当作一个令人景仰的英雄,虽说权利的争夺里少有真正的英雄,虽说我要的就是不再染血的天下,可是心底,却隐隐希望他不要答应我,希望他是那种铮铮铁骨,宁折不屈的人。

低头系着丝带,话,还是忍不住幽幽的说出口,“我还以为你不会为了骨肉背弃百姓呢。”

东丰王正要起身,就这样僵在那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得到放在桌子上的那双手不自然的半曲着,伸不开,收不回,只有上面凸起的青筋似乎嘶吼着主人的无奈,悲痛。

我暗自后悔自己的话为他带来的难堪,故意放慢手上的速度,给他时间找回自己的情绪。

“他们既然是东丰的王子就意味着要为东丰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我东丰王室的人,没有懦夫,个个都可以为了保全国家战至最后一人。可是,保全了国家又如何呢?就像你说的,再过个几十年甚至几年,东丰势必要结束。况且,改朝换代,对于王室来说是生死之别,可对于百姓,只要是能有太平盛世、三餐温饱,谁做王上根本不重要。既然如此,又何必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呢。就让我一人背负骂名,放过这天下的百姓吧。”

他的声音低沉了好多,那里面掺杂了太多的付出,太多的沉重,太多的沧桑,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哥哥的身份,却到了这一步仍不利用,索性一次问个清楚吧。

“你,应该还有一颗棋子,甚至可以用他换回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你只字不提呢?”

东丰王的脸上已恢复了平静,看不到伤痛,他站起身,看着我,又透过我;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掳人子以至骨肉相残,本就是错的。三弟已被仇恨纠缠了一生,直到大祸酿成才幡然悔悟。他要我立风儿做王子,只是要补偿亏欠他的。已经十八年了,这段仇恨就到此为止吧,不要让一个个最优秀的孩子,再被它毁掉。”

东丰王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那一眼,说不清是劝诫还是惋惜,却让我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起身将他送至亭边,停住脚步,一直目送着东丰王带着他的人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他,真的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再看我一眼。

这样很好,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和我希望的一样,很好,真是太好了。

有风吹过,外袍再华丽还不是和普通的衣衫一样,也只能瑟瑟颤抖。

“王上,”有人唤我。

茫然的顺着声音找寻,原来是瑞杰。

努力的将视线凝聚,脑海里却还是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那个温暖的男子为什么唤我。

“王上,”瑞杰带着微笑,疼爱的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迷路的孩子,“已经起风了,王上是要再呆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回去了?”

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仰望着我,没有疑惑,没有压抑,每个人都安静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平和,恭敬。

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是谁,对了,我是瑞宝,是北瑞的王上,三天后,这天下的百姓将都是我的子民。北瑞夜宫里那个喜欢穿着单衣游荡的小小的公主替罪羊,还有那个月光下持剑而立的少年,那个浅浅的初吻,都随风而去,成为上一世模糊的几近透明的印象。

眼波回转,重又凤姿天仪,双手端于前,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不用传令,自有浩浩荡荡的队伍跟随着我,无论,我要去那里。

回到营帐,侍女侍奉我解去沉重的头饰,换回轻便的装束,只是心头仍有什么压的沉重,心中却又空的可怕。

“都下去吧,传瑞杰觐见。”

端过一杯刚沏好的茶,掀开杯盖,轻轻吹一口,在升起的白雾里看着上下翻滚的茶叶出神。

“瑞宝。”

“啊?”一抬眼猛地看见瑞杰关切的脸就近在眼前,吓得我手一抖。

“当心。”瑞杰快速用手一推,一声脆响,连杯带茶泼在了地上。两个人都是一惊,若不是他手快,此刻这杯滚烫的茶已经烫在我的手上、身上,这一吓,我的魂也终于回归正位。

“瑞宝,你怎么了?有没有事?有没有烫到?”瑞杰紧张的检查着我的手上、腿上,怕我仍是被溅起的茶水烫到。

不理他的问话,我用力的扑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脖子,埋首颈间。心,像被一双无名的手揉搓辗碾,无边的痛苦紧紧地缠住了我,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空气。在这人世的浮海中央苦苦的挣扎,瑞杰,就是我的浮木。

“瑞宝?”瑞杰轻轻的搂住我,温柔的询问。

我仍是固执的不肯抬头,只是抱紧他,贪婪的想从他身上汲取再多一丝的温暖。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呢,我在,一直在——”瑞杰不再询问,改为用手摩擦着我的背脊,无声的抚慰着我。

他不太喜欢说话,我始终都不知道,对于我的伤心他到底知道多少,可我知道,无论我为了什么伤心,是不是也伤了他的心,他永远都不会把我推开;无论我什么时候觉得冷,他都永远微笑着站在那里,带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

“瑞宝。”过了良久,瑞杰轻轻的唤我。

“嗯?”虽然心情好多了,我仍磨蹭在他的怀里不愿意起来。

“王城传来了消息。”

“有不同吗?”换了一个姿势,我无谓的询问几乎不带希望。

“没有。”

“是吗。”虽然早就猜到了结果,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瑞宝,我有东西送给你。”瑞杰扶正了我的身子,眨眨眼睛,故作神秘的逗我开心。

“是什么?”我瞪大的眼睛里一定藏满了好奇。

“这个嘛。”他故意拖长了音卖关子,我就偏偏歪着头不说话,看谁的耐性好。

僵持了一下,当然是瑞杰投降喽。

“好吧,好吧。这个东西就在这间屋子里,你找到了就送给你!”瑞杰一脸的无可奈何,如果他眼睛里的笑意不是那么深,应该会更有说服力。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洒在他的侧脸上,洒在他直挺的鼻子上,洒在他温厚的嘴唇上,不可否认,瑞杰长的真的很好看。

“瑞宝,怎么了,怎么又发呆?”瑞杰好奇的凑近我。

“没什么,没什么。”我慌忙从他的怀里站起来,倒了两杯茶来掩饰我的窘迫。脸上一阵阵的发烫,真丢人,竟然就像一个没有教养的市井女子,这样盯着男人看,还好戴着面具,他看不到我红透了的脸!

塞一杯茶到他的手里,故作无事的开口:“你坐着,我一定很快找到。”把另一杯茶放到桌子上,又突然想起那是倒给自己喝的,忙又拿起来匆匆喝了一口,就开始在这屋子里翻天覆地的找那个礼物。

我的营帐一向简洁,几乎没有什么太隐蔽的地方,能放东西的地方闭着眼睛都找得出来,可是找来找去,竟然找不到!

或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我一向都不肯输给瑞杰,硬是不肯询问,要自己翻出来。

过了很久,再三地确定东西一定不在屋子里,额头渗出汗珠的我坐在床边一边调整着内息一边用研究的眼神仔细盯着瑞杰,想从他的眼光脸色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他的眼睛里、脸上,除了微笑,柔情,什么都没有!

“呼,”长出了一口气,我挫败的声音显得闷闷的。

“东西真的在这间屋子里?”

瑞杰继续微笑的点点头。

真讨厌他的微笑。哼!

“我找不到,认输了。说吧,在哪里?”

瑞杰调笑着看着我,将右手举在空中,然后,慢慢的伸入怀中,不会吧,竟然——

果然,他就这样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礼物”!

“噢。”我懊恼得撇撇嘴,东西竟然在一个最容易找到的地方,而我竟然没想到。

“小傻瓜,你呀,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把我身边搜了个遍,怎么没想到,东西就在我身上,根本就没有藏到别处。”见我在生气不说话,瑞杰只好又讨好的赔笑脸,把紧握的拳伸到我面前,“打开吧。”

泄愤似的用力一个一个掰开他的手指,那个“礼物”终于呈现在我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晶莹水漾、流光溢彩的玉扣!只有拇指大小,玉质晶莹剔透,托在掌心,里面就像有水在流动。

“好漂亮!”我由衷地赞叹,虽然以前只是一个下人,但这世上的珍宝不知见了多少,这块玉,是我见过最美的!接过来放在手心,凉意瞬间沁透心脾,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喜欢吗?”

“嗯。”我重重的点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你喜欢就好。来,我帮你戴上。”修长的双手拿起系玉的红绳,穿过我的发丝,将那个平安的玉扣系于我的颈后。他的表情那么慎重,惹得我在心里暗暗的想,若我们都有家人,恐怕此刻他就要对我说,‘这是我娘留给我让我送给我的意中人的’吧。

想到这里,忍不住低下头吃吃的笑。

从后面轻轻的环住我,瑞杰的声音在我耳旁飘绕,“在笑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自己好笨,还一通找,东西就在身上,根本没有放在别处,我怎么找得到嘛。”威胁着将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实话,你当时是不是在心里笑我?”

没有回答,只得到一阵闷笑。气不过的咬着嘴唇,用手肘向后用力一撞。

“噢。”瑞杰一边笑一边呻吟,却仍不松开手,又挣了两下,还是挣不开,只好忿忿的任由他抱着。一想到刚才想象他转赠传家之宝的呆样子,又实在好笑,终于忍不住,和他一起放声大笑。算了,既然选定了他,就一起同流合污吧。

告别

转眼三天已至,东丰王带着降书顺表,向我参拜。

这一拜,代表了乱世的结束;这一拜,东丰王朝从此成为历史;这一拜,天下归一,我终于拥有了整个天下,我终于,做了这个天下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王。

从儿时起多年的梦想,不顾一切也要达到的目标,终于,成为现实了。

看着脚边盔甲生光的士兵,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看着这苍茫大地,王父,娘,我站在了权力的巅峰,我得到天下了!我是你们最出色的孩子!待孩儿凯旋而归,将这天下,献给你们!

“王!王!王!”欢呼之声响彻云霄、震动山河。从此,没有什么东丰王、北瑞王,我是唯一的,不用加以任何区别的王!

天正放晴,迎风而立,众人皆在身后。

昭告天下。

封丰风为远王爷,赐原东丰王城以东为其属地,世袭罔替。

封丰极为诚王爷,长子丰湉为仁郡王,次子丰群为理郡王,赐父子三人随驾回宫,永居王城。

隔日拔营,回返王城。

夜色降临,月光把一切都变得朦胧,在众人都在沉睡之际,我依旧穿着单衣在夜里游荡、等待。

这里的夜和王宫很不一样。王宫的夜有高高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城墙,天空被割得七零八落,寂静与神秘将我完好的隐藏在黑暗里,保护着我冷冷的窥视着一切。而这里,满天星光,空旷无垠,有风吹过就像号角在响,没有角落可以隐藏,没有寂静让我安心,我的渺小、孤单在这里无所遁形。

“我来向你告别。”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风来了。

低下头,风的影子就在脚边,在面具里对着那个影子温柔的笑。你知道吗,我们真得很有缘,茫茫人海里,我们留着一样的血液,即使失散,一样可以再次相见,甚至相爱。我一点都不抱怨这命运,真的,至少,它让我们遇到了。

“你,”冷淡的声音里带了些犹豫,我都知道的,你有很多的话想对我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到最后只有一声简单的“你保重”,对不对?

“你保重。”

“嗯,”我轻轻的点头,“你也是。”

站立了良久,或许他已记住了我的背影,转过身,打算离去。

“风,”我轻声唤祝蝴。

“什么?”他停在那里。

“要是,有一天你的能力足够来夺天下,不用顾及我。”因为你只是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我从不曾热衷于权利,我只是要报答东丰的恩情。”虽然背对着背,我却可以看见他嘴角受伤的微笑,他以为我看轻了他,他不会像我一样为了利益背叛感情。

“我知道,可是,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只要身处在权力之中,又有谁可以遗世独立呢。

他不答话,我们又再次陷入沉默。

“遥忆她,”我又提起另一个话题。

“她是我师妹。”斩钉截铁,他一定不知道这听起来有撇清的嫌疑。

“你师傅一定对她很好吧?”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一些无边的话。

“是,师傅很疼她,你听她的名字就该了解了。”

遥忆,是的,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我就了解了。或者,除了纪念,丰毅也将她当成了自己与娘的孩子。她真幸运,在疼爱下长大,而且,她还会得到风,对姐姐我都不曾这样羡慕。

“她是个好女孩,你会很幸福的。”我努力的让声音听起来充满祝福,却带着一丝哽咽。

“看得出来,瑞杰很爱你,你会幸福的。”有风吹过,他的声音夹在号角声里,一阵阵冰凉的悲伤。

我们都一样真心的希望着爱的人幸福,即使,那幸福里没有自己。

“即使永不相见也没关系,至少我们都不再孤单了,我们都会幸福的。”平淡的陈述,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是吗?”他低沉的询问。

“是的,我会很幸福的。”肯定地回答他,仿佛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

“那就好,可惜我不会。”留下这句话,风不再迟疑,带着他的影子缓步前行,就算再慢,只要一直向着相反的方向,就永不再见。

他的话很轻,砸在我心上的时候却重得无法承受。

没有勇气看他离去的背影,只有静静的蹲下来,抱住自己,徒劳的想填满那可怕的空虚。

“瑞宝,站起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缓缓的站起来,回身,是丰群。

“当啷。”一柄剑被抛在我的脚下,另一柄正直指着我,顺着剑尖看过去,是丰群充满了仇恨的脸,他曾经那么欢快,笑起来那么晴朗,可是现在,他变得瘦了,突出的棱角使他从一个大男孩变成了男人。

我对他来说是个魔鬼吧,从见我的第一面开始,他的人生就变成了一场恶梦。

对他,我有亲近,有喜爱,也有愧疚。可是,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缓缓的俯身去捡剑,心中却在飞快的算计,我确实想保全他,但我更要保全自己。

剑在手,毒计已在心头。

“这个时候还要做困兽之斗?真可怜!”伴着阵阵冷笑,我的剑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不出所料,他的眼中杀意大盛,非常好!

腕一抖,两人同时出剑。他的国仇家恨,我的身世命运,我们两个瞪着发红的眼睛,都有着浑身的愤怒要发泄,出手招招致命。

我们两个的工夫不相上下,又都是大病初愈,体力都不是很好,一时之间也分不出高下,不过毕竟男女有别,时间一长,恐怕我就要处在下风了。

他的剑从左侧向我挥来,看准机会,右手扬剑一挡,整个身子突地旋转,由面对面顷刻变为我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热血沸腾,狠意迸发,我举剑用力向自己的肩窝刺入,因为那后面,是丰群的心脏。

“住手!”一柄剑突插进来,紧贴着我的身体将我的剑硬生生地荡开,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我从丰群胸前用力拽出。整个场面顿时变成三足鼎立。

像是突然惊醒,我和丰群喘着粗气,不发一言,平复着起伏不定的胸膛。

丰群瞪着我,眼中还存着余悸,差一点,此刻的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我也瞪着他,耳膜里都是擂鼓般的心跳,我刚才,我刚才竟然要杀了他!我曾经将他当成是刚哥哥,当成我的手足!是恶魔附体,还是,我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嗜血的魔王?

“你们真的要杀了对方,就面对着他,亲手把剑插进去。”

我们两个同时转头,是丰湉。他面沉似水,语调冷得象冰,却让人清楚地感觉到水下怒涌的波涛。

“动手啊,怎么又都不动了?”丰湉的声音突然变大,朝着我们吼叫。

转回头,看着对方,仍是愤怒,但嗜血的疯狂已经消失殆尽。

丰群先转了头。“大哥,她是我们的仇家,她害得我们国破家亡!”

“不,不是她,是我们自己技不如人,是父亲同意将东丰送给她的。”丰湉恢复了平静。

“是她用了卑鄙的手段迫使父亲这样做的,北瑞的人,个个阴险狡诈,不择手段!”看着他涨红的脸,我突然了然,丰群他,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害的父亲不得不屈从,是自己害了东丰。

“诚王爷不是为了你们被迫这样的,他说,你们是东丰的王子,就要为东丰牺牲一切。我看得出,东丰的后裔都是铁骨铮铮。”不想看着丰群在自责愧疚里度过余生,恢复了平静的我忍不住安慰。

“闭嘴,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像被蜇到一样,丰群用力将剑摔在地上,大喊着跑开。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失落,越往高处路就会越窄,到最后,真的就只剩下我自己了吗?

丰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夜里凉,回去吧。”怜惜的目光让我恍惚。

“你听说过瑞刚吗?”我看着他,喃喃低语。

“听说过,当年的‘北瑞四杰’之一。你们的关系,很好?”

“嗯。”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永远一身阳光的身影,那个大大的笑脸,有他的回忆,永远都是蓝天,青草地,永远都是风和日丽。

“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带给我温暖的人。不遗余力地帮我,逗我开心,每次我累了,他都会背着我,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他要我叫他哥哥,我总是不肯,只叫他大笨蛋,后来我想叫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他们告诉我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现在知道了,他们在骗我,已经这么久了,我的思念一点都没有少,反而与日俱增。

“后来,我在东丰王城见到了丰群,他好像瑞刚,一样的阳光、开朗,一样当我是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我希望他快乐,我希望他幸福,因为那样可以弥补我心中的遗憾。可是,我却亲手夺走了他的幸福、快乐。”

“瑞宝。”丰湉轻声唤我,他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我,只有轻轻的抚着我的头发,用温热的掌心来帮我驱赶悲伤。

“来,我们回去了。”良久,丰湉拍了下我的头,转过身去,蹲下。

熟悉的一幕让我愣住,这是——

“快上来呀,哥哥背你回去。”边说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我爬上去。

鼻子变得酸酸的,我顺从的爬上去,搂紧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就像回到了从前。

丰湉的肩膀很宽,走得很稳,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身上一直绷紧的弦变得缓和,眼皮也就随着变得沉重。我掉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我在刚哥哥的背上大喊:“出发。”他就学着马长嘶一声,然后背着我飞快的奔跑,我们的笑声满天都是,真好听!

恒儿

第二日清晨,全军整顿,早饭后立即启程。

“王,王城有消息来。”我正在吃早饭的时候瑞腾带了密信给我。

还是千篇一律的内容:王父作息如常,平日不常出寝宫,身边的人也没去过特别的地方。真该死!

将密信丢在桌子上,示意侍女加碗筷。

“瑞腾,坐下一块吃吧。”平淡的声音透落着我的心烦。

“好啊,今天的早饭看起来很可口啊。”瑞腾见我心情不好另起话题转意我的注意力,可惜,效果不明显。

“啊,你脖子上的玉扣很漂亮啊,以前都没见你戴过。”没办法,只好再起一个话题。

“是瑞杰送我的。”下意识的摸摸玉扣,想起我找礼物时的满头汗珠,不禁浅笑出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瑞腾见我心情突然变好,也十分好奇。

“瑞杰呀,他——”

“说我什么坏话呢?”刚说到这里,正巧瑞杰进来。

“我在说,你最坏,竟然就把东西藏在身上,害我找了那么久!瑞腾快吃,瑞杰不许吃。”赌气的回嘴逗得他们两个哈哈大笑。

说是说,手上还是马上招呼侍女服侍他。

视线流转之际突然落到了密信上,密信,玉扣,玉扣,密信,我脑中灵光一闪!找不到,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藏在别处,一直都在自己那里!难道——

“王,一切准备就绪,等待王的指示。”

“传令下去,出发,返回王城。”

坐在辇中,我将窗帘掀开一个小缝,外面,风带领着东丰旧部目送丰极父子三人。

不经意的,他的目光扫过来,不易察觉的在帘上停了一下,那一眼,承载了太多的感情。我知道,他看不到我,所以我放心的、留恋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我深爱的人,即使我已经把他的样子在心底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越看,心越酸,从此一别,各奔天涯,我连最后一面都不能留给你吗?

“瑞腾!”我猛地掀开窗帘,向瑞腾的方向出声。

“臣在。”瑞腾驱马来到辇边。

“大队人马行动缓慢,你先带些人回王城吧!”

“还有,”我压低了声音,“我猜到,我娘应该在——”

“臣领旨。”瑞腾面无异色的拱手行礼。

“去吧。”自幼长大的兄弟,一切仰仗你了。

自始至终,我始终看着瑞腾,我知道,我若看向他,他便无法看我了!

放下窗帘却隔不断视线,风,你,保重!

我在返回王城的同时,已经令人从另一条路上先一步将丰毅悄悄带回王城。

随着颠簸,距离王城一日近似一日,一切的是是非非,该有个最后的了断了。

最后一日,我弃辇改为骑马。

百姓出城十里相迎。

在漫天的掌声与欢呼中,我的心情为着那未知的真相忐忑不安,却又夹着一些高手过招的跃跃欲试,心怦怦的跳着,我能感受得到热血在血管里流淌的澎湃。那一刻,来吧!

终见王城,王父果然在城楼上迎接我的到来,可惜,只有他一个人。

“父亲!”我大踏步登上城楼,单膝跪倒。“儿承父之佑,终不辱使命。”

“好,哈哈,我的宝儿果然是好样的,哈哈哈!”父亲的开怀大笑异常响亮,被风吹过城楼,直传到王城的每个角落。

“父亲,怎么不见母亲?”我充满奇怪。

“噢,你母亲身体不适,去外地修养,我已派人接她回来,想是路上耽搁了。不要紧,过几日就回来了。”父亲仍是兴奋的直笑。

“哦,是这样。等母亲回来,也要陪她好好高兴高兴,儿要把整个天下献给爹娘。”我的骄傲热切而欢快。

“好,不愧是为父的好女儿。旅途劳顿,你先回宫休息一下,晚上为父要大摆宴席,为你接风。”

“谢王父!”我拱手施礼,父亲忙扶住我的手,我父女二人执手相视而笑,眼睛中都闪着兴奋闪亮的光芒!周围是大臣的赞美,百姓的欢呼,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多感人!

简单的梳洗一番,我没有丝毫的倦意。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我依旧不让人跟随,信步去花园逛逛。

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园里的牡丹花开的正盛。停下了脚步,我记得这里,当日,就是在这里,我同瑞刚打闹,在各国使节面前舞剑,那日的天气就似今日这般晴朗,我们五个,鲜活的就像这花朵。

“恒公子,别跑。”

“恒公子,算了,我们再做个新的,比这个还好看。”

一阵喧哗打断了我的思绪,几个侍女的声音,还伴着小孩子的哭声。

走过去一看,是瑞恒,我可爱的小侄子。

“王。”见到我,几个侍女忙跪下行礼。一个的手里还拉着挣扎的瑞恒。

“宝姑姑。”恒儿一看见我,马上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小脸蛋哭得像小花猫似的。

“恒儿乖,不哭。”我蹲下身拿出手绢细细的为恒儿擦干净,问向服侍的人,“瑞恒公子为什么哭?”

一旁的侍女忙惶恐的回答:“回王上,刚才几位公子在这里放风筝,瑞恒公子的风筝和别的缠在一起,扯断了线,飞走了。别的公子都走了,可是恒公子一定要把它捡回来,奴婢们正在劝阻。”

“宝姑姑,那是我最喜欢的风筝!”怀里的恒儿边不停的抽泣边委委屈屈的诉说。

“那,姑姑带你去把它找回来,好不好?”我柔声哄他。

“真的吗?”恒儿大大的眼睛里闪着疑惑,他虽小,也知道这世上有谎言这回事。

“真的。”挥手示意服侍的人退下,我牵着恒儿的小手慢慢向王宫的侧门走去。

“恒儿,姑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我低头看着这个可爱漂亮的孩子,他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会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吧。

“好,我最喜欢听故事。”恒儿一抿嘴就露出了大大的酒窝。

“从前,有一个小孩子,他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风筝。”

“就像我的风筝一样漂亮?”

“对,和恒儿的一样漂亮。他非常喜欢这个风筝,每天都去家旁边的草地上放它。可是有一天,这个风筝的线断了,小孩子非常伤心,他决定离开家去寻找他的风筝,他找了几个朋友陪着他一起出发了。”

“那后来呢?”恒儿着急得问。

“后来这个小孩子走了很多的路,吃了很多的苦,终于找到了他的风筝。”

“啊,真好!”恒儿高兴的欢呼。

“可是,他在路上遇到了坏人,他的小伙伴为了保护他死掉了,他自己也因为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从此,再也回不了家了。”我凝视着这个孩子,不知道他能懂得多少,只是希望,这个宫廷里长大的孩子将来不再为了一只风筝而放弃太多的东西。

“啊,他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吗?”那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失望。

“是的。”已经走到了侧门,我示意卫士打开侧门。

“恒儿,”我蹲在他身边,“现在姑姑已经把门打开了,你是要出去找风筝,还是跟姑姑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恒儿紧紧拉着我的手,小脸涨得通红。他是真的想要那个风筝,可是又害怕。

我看着他,摇摇头,把手从他的小手里抽出来,抚在他的背上。“姑姑不能陪你一起去,你是个男孩子,你要自己去。姑姑站在后面等你,要是你决定去找风筝了,就走出去,姑姑让人把门关上;要是你决定回去,就过来牵着姑姑的手,姑姑带你回去。”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五步的地方停住,静静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小小的男子汉经历着他人生中可能是第一次的重要抉择,每个人都要经历一些事,然后长大,我能做的,就是为恒儿选一条最温暖的路。

他站在那里,看看门,又看看我,犹豫不定,最终,他一步步向侧门走去。或许风筝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每一个孩子都不能拒绝,我是不是该真的让他出去,找不到家,再带他回来?至少他不会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把门关上,我要同姑姑回去了。”清脆的童音带着王族的后裔特有的尊贵,展现着他的地位与权利,他才四岁!

他转身,看着我,甜甜的天真的笑。

这孩子,是我北瑞的希望。

我微笑着蹲下来,向他张开双臂。恒儿欢笑着投入我的怀里,亲热地搂着我的脖子。

抱起他,看着他的笑脸,整个人都会变得单纯。

“风姿!”恒儿突然指着我的领口。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下去,原来瑞杰送我的玉扣因为抱着恒儿一磨蹭露了出来。恒儿好像叫它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恒儿你说什么?”

“这是风姿。”恒儿摸着我的玉扣,还小大人一样很肯定的点点头。

“哦,恒儿见过吗?”

“当然,我是王族,爷爷说,王族就要知道很多很多东西!”小小的脸上满是骄傲。

“恒儿真了不起!你是王宫里大家最喜欢的小公子!”忍不住在他粉嫩的脸上亲了一下,我马上后悔了,我想一定是面具冰到了他,让这孩子向后缩了一下。

“恒儿对不起,是不是姑姑的面具太凉了?”我用指尖温暖着刚刚亲过的地方。这孩子却不复刚才的活泼,低下了头,一幅受伤的样子。

“恒儿。”我轻轻的唤他,“你生姑姑气了吗?”

低垂的小脑袋摇了摇,小声地说:“爹爹就不喜欢我。”一脸的悲伤失望。

瑞华那样的人大概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去喜欢吧,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竟然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就流露出不被父亲喜欢的失落,真是混蛋!

我紧紧地搂着这个小小的身体,安慰着他,我明白,不被自己的父亲喜欢,真得很伤心。

立王子

“恒儿,”我托起他的小脸,“爹爹不喜欢你,可是姑姑喜欢你,你就留在宫里面和姑姑一起住,好不好?”

“嗯。”这个小家伙咬着手指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有些挣扎。

显然,他被解救了。

“干爹!”恒儿突然兴奋的指着远处大喊。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草地上走来的那个修长的身影,不正是瑞杰吗?这个小家伙,眼睛够尖的。

看到他,我的心也跟着微笑。

瑞杰也看到了我们,愣了一下,快步走过来。伸手接过我怀里的恒儿,动作熟练的像是我们经常做一样,体贴地问我:“怎么不休息一下?”

我也甜甜的笑,“我不累,恒儿陪着我呢?”

“哦?恒儿这么乖吗?”瑞杰装出严肃的样子,突然出手对着恒儿呵痒,逗得恒儿在他的怀里躲来躲去,笑得好开心!我连忙加入战斗,帮着恒儿对付瑞杰,三个人在草地上闹成一团。一种幸福感就在这一刻降临了,感觉我们就像一对小夫妻,带着聪明可爱的孩子,过着快乐的日子,瑞杰一定会很喜欢的日子。

召来侍女带恒儿去换衣服,他还抱着瑞杰不肯走,直到瑞杰哄他说要送他一个漂亮的风筝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你好象很喜欢恒儿。”瑞杰牵起我的手,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

“还说呢,你什么时候当了恒儿的干爹,我都不知道。我本来要认他的,竟然让你抢先了!”嗔怪着他,又无法将嘴角的笑意收回。

“那没关系,我做他的爹,你做他的娘,咱们谁也不抢谁的。”这个从小不苟言笑的人竟然也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去你的,胡说八道!”娇嗔的攥着拳头打他,心底,甜丝丝的。

王宫里的晚宴一如既往的奢华热闹,我也一如既往的压制着心里的厌烦。我一向讨厌这样的宴会,不只因为这里尽现了北瑞王室与贵族的虚伪势利,也是因为我在这样的宴会上得到了戴着面具长大的命运,越是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那浮华下的冷漠越是让我对从心底不断涌现的寒意觉得不适。

如今我已是王,端坐正中,我举杯,众人皆举;我微笑,众人欢腾。我就这样发现了一种新游戏,有趣的木偶戏,我提着无形的线,操纵着别人的喜怒哀乐。

“瑞宝,你不开心吗?”瑞杰借着敬酒上来询问。

“没有啊,相反,我觉得很开心呢!”干嘛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

“可是,你的笑冷冰冰的,很无情。”瑞杰的表情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他怎么了,我从小就是这样冷眼无情的啊,反正带着面具,别人离的又远,根本看不清。

“我没事,真的,别担心。”我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安心。

这一幕大概落在了所有有心人的眼里,人们在三三两两的低声谈论。

“嗯哼。”父亲的一声咳嗽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顿时鸦雀无声,即将得到重大消息的兴奋照的人们脸上都散发着光彩。大概人都是这样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对于消息有着本能的热衷。

“天下归一,是我北瑞的盛事,是我儿瑞宝与天下最优秀的青年——瑞杰,并肩打下了这江山。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归心,王上与瑞杰该得到他们应得的奖赏,我在这里宣布,将我儿瑞宝许配瑞杰为妻,择日大婚,为我北瑞开枝散叶,基业永传!”父亲的声音依旧的洪亮有力。

“万岁!万岁——”欢呼声不绝于耳。

父亲的脸庞通红闪亮,整个人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看起来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年轻了许多。

我看着身旁的瑞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他的快乐、感激。玉树临风,昂首顾盼,一副豪情万丈、踌躇满志的样子,以前的瑞杰永远都是温润儒雅,含蓄中蕴含威严的,这是第一次,我在他身上看到这样形于外的权势和霸气。

现在想想,印象中我与他都被培养成辅国的重臣,父亲知道我是公主,所以培养我,而且父亲也早就知道了姐姐的命运,根本就不会有一个需要有驸马辅助的公主去继承王位,可父亲仍旧尽力栽培瑞杰,甚至有意让我们势均力敌,既然我会为王,为什么还要如此树立瑞杰的威信呢?不怕功高镇主吗?还是,父亲早就有意将我许配瑞杰,共掌江山?

同样是培养,我的成长充满了残酷、艰辛,而瑞杰却同姐姐一样,是在期许与鼓励中锻炼,父亲甚至从未责罚过他!对一个外臣尚且如此,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培养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君王呢?真相与我的猜想越来越接近,我心里竟然有些期许那个猜想是真的,不,不可以,若是真的,我又要如何自处呢?

举杯饮酒,余光中扫到瑞腾正从偏侧的小路上进来,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在台上举杯共饮的我与瑞杰,没有注意,只有我的嘴角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瑞杰走下台去,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这个傻瓜,总是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向我,惹得众人都打趣他。

突然下面一席上好像出了什么事,人群中有着骚动。一招手,立刻有人来报,原来是瑞华公子多喝了些酒,也不知瑞恒公子说错了什么,瑞华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惹得融王爷大怒,又骂了他,反正就是他们一家,儿子打了孙子,老子骂了儿子。

虽说当初我继承这王位机缘巧合之下没有需要融王爷的帮助,但王室里这位伯父一直是我最敬重的,再加上恒儿与我特别投缘,唉,这个瑞华,怎么总是犯在我的手里呢!

起身走去,人群自动闪开道路,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

老爷子气的面孔通红,见我来了,不好再骂,只是站着喘着粗气;瑞华还是满身酒气的站在那里,满脸的蛮横无赖,同小时候一样,见到我的时候照例向后畏缩了一下,也同小时候一样;恒儿已经哭成了一个小花猫,一见我来了,马上委屈得哭得更大声,抽泣着叫着“姑姑”。

看到他委屈的样子,就像看到小时候的我,我也常常委屈,我到底那里不好,父亲不要我?可是,没有人让我哭得更大声,却有很多人让我慢慢懂得了:哭不会带来任何怜惜,只会让惩罚变得更重。

这孩子碰到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向恒儿伸出了手,他马上走过来握住,小小的手,软绵绵的,让人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我牵着恒儿走到融王爷面前,躬身施礼,老王爷一愣,忙还礼,不知所以的看着我。

“融王爷,侄女有个不情之请。”

“王说的那里话,王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老王爷急忙回答。

“侄女知道,老王爷只有恒儿一个孙儿,疼爱非常。只是这孩子与我实在投缘,况且恒儿血统高贵,我有意栽培于他,立他为王子,留在宫中由我亲自教养。不知王爷可否割爱?”

别说王爷,就连周围之人也都面面相觑,虽说我现在没有子嗣,但毕竟因为年纪尚轻,今后必定会有嫡系的王子,如今立了瑞恒,他就是大王子,是将来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即使我亲生骨肉的继承权也要排在他后面了!

融王爷看看我,又看看我身旁的瑞杰,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因为太惊讶了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还是合上了。

“王,”瑞杰沉吟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瑞恒虽然血统高贵,但毕竟不是王上嫡子,若立为王子,恐怕。”他看了一眼融王爷,老王爷立刻会意,接着说:“恒儿顽劣,若为王子恐怕难以胜任。况且王上与杰大人文韬武略,天资过人,嫡王子必定青出于蓝。还请王上三思。”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想必大家都觉得我一时冲动,此刻早已反悔,都抢着给我台阶下呢!

我回头,看着父亲,无声在问:您有何意见呢?

“北瑞国之规:不论长幼,优者为王。若将来恒儿比弟弟们优秀,自可继位为王。”父亲端坐在那里,看起来威严公正,如此无私,真让人钦佩!

果然是这样,瑞恒当然可以为王,因为那些所谓的弟弟们身上都流着东丰的血!我脸上诚挚的微笑呼应着心里的冷笑,既然都是笑,该算是表里如一吧。

“血统高贵?我呸,野种!”瑞华那不敢高扬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尽的恨意。

这一句,就像一记利箭,狠狠地穿心而过,震怒使我瞪大了眼睛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要作何反应。看来一切都是真的无疑了,我的身世,连瑞华这样的人都知道!那这周围,有几人不知?哈,我自恃聪明,却是个最大的傻瓜!

不待我开口,融王爷一步上前用力扇了瑞华一耳光,厉声责骂:“你这个畜牲,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还不快滚回去!来人,把他架出去。”

马上有融王府的人过来将他搀了下去,瑞华被这一巴掌打得倒是酒醒了些,乖乖的跟着走了。

我冰冷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刚刚还热闹欢腾的场面被这一闹,喜庆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了!

“王。”还是老王爷打开僵局,“瑞华无礼冒犯,还请王饶恕,老臣回去定当严厉惩罚。至于——”他低头看看瑞恒,“至于恒儿之事,王还是——”

“立瑞恒为王子之事我意已决,明日即会昭告天下,不必再多言。”我以不可抗拒的音调宣布了决定,不论流着什么样的血,有着什么样的身世,我已是这天下的王!我已手握刀俎,我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我要恒儿做王子,他就是王子!只要你们认同了他做王子,认同了选贤胜亲,下一步,我就要丰湉的儿子做王子,我就要风的儿子做王子!什么血统,什么亲生,那又怎么样!只有最强的人才配做这天下的王!

大概众人都感觉到了那个从小看着长大,曾经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公主替罪羊的瑞宝已经彻底变成了主宰这个天下的王,都毕恭毕敬的俯下身,齐声应和:“臣等遵旨。”

转身一步步走回,登上台阶,落于王座,这才缓缓的沉声吩咐:“平身吧!”

看着众人起身,落座,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态度,心中说不飘飘然是骗人的,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久了,或许会将我变成另一个瑞重。

我看了看瑞腾,还是一脸老好人的笑,见我看他,无声的用眼神表示他的忠诚。

我又看了看瑞杰,站在那里,卓尔不凡,见我看他,也同往常一样微笑着看我,只是这一次,他的笑里不光有安抚我的力量,我还嗅到了一丝担忧,他自己或许还不知道,那担忧让他看起来有些忧伤,一种宿命的忧伤。

“恒儿,”我温柔的伸出手,“到我身边来。”

那个小小的漂亮男孩儿乖巧的走过来,我小的时候也这般可爱吗?

我让他站在王座的旁边,面向众人,握祝蝴还很稚嫩的肩膀,在他耳旁坚定有力地告诉他:“以后,这就是你的位置!你要站得很笔直,因为你已经从芸芸众生里走上来了,你现在,是王子,所以,你要比所有人做得都好,记得吗?”

他看看下面的群臣,又看看我,仍旧清澈的眼睛里带有一丝奇怪,我知道他不能完全懂得我的话,可是这孩子仍旧乖巧认真的点了一下头,他的认真,真不像是个四岁的孩子。大概,在这权力里长大的人都没有童年吧。

我摸着他的头,怜惜的看着他,恒儿,我这样做,到底对你是幸还是不幸呢?

序曲

好好的一场普天同庆的宴席,就这样结束了。

“父亲,儿先告退了。”

孝顺的送父亲回到寝宫,我急切地想告退回来,当然,看起来还是一如往昔的平和恭顺。

“王儿,那丰毅什么时候会押到王城啊?”瑞重不理我的告退,闲话家常一样的问起一个我们同样最关心的问题。

“明天就会到。”因为今夜我就会确定底牌。

“哦,很好。”瑞重喝着茶,漫不经心,“把他就请到宫里,老朋友,该见见了。”

“是,儿会叫人严加看守。”

“嗯,很好。很晚了,你回去歇着吧。”那么慈爱,看着我的样子与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一模一样。

“是,儿告退,父亲,你也早些歇息吧。”

“哦,对了。”

“父亲请吩咐。”

“等你和瑞杰大婚的时候就把面具摘下来吧。”不是当初说好我捉到丰毅就不用再戴面具吗,哼,我在心里冷笑。

从寝宫出来,一眼就瞧见瑞杰站在外面等我。

“都退下,不准跟随。”

“是。”他们都跟我久了,知道我的喜好,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向往的看着瑞杰,他的胸膛,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不过,不是现在。

如同往常一样,在这王宫的夜里,他走到我面前,转身蹲下,我顺从的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把下巴放入他的肩窝,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面前,我不是王,我只是那个在王宫里迷路的孩子,既然命中注定是他找到了我,那么这一世,我们就在一起吧。

感受着他的体温,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他担忧的样子。

“瑞杰?”

“嗯?”他的声音温和沉稳,让人觉得安宁。

“你不喜欢我今天的样子?”我试探的问。

我以为他会说不会,我以为以他的性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说不会,结果回应我的是他的沉默。

我乖乖的呆在他背上,不说话,也不敢乱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害怕。我以前一直觉得瑞杰就是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他会一直在我身边,这一刻,我突然不确定了,他总在想什么,他喜欢什么,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竟然,从没有问过他!突然发觉,我对他,真得很不好!

“不会不喜欢,你永远都是北瑞的王。”路几乎走了一半,瑞杰突然低低的冒出这么一句话,可语气在坚定中又有那么一丝,祈求?我糊涂了,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不回寝宫,我去瑞腾那里,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我提起了另一件事,这是我今晚最重要的事,既然,我要嫁给他了,总要先让娘见一见才算圆满。

“玉妃娘娘?”他的声音怪怪的。

“嗯。”顾不得他的反常,我已经被即将见到娘的兴奋充盈,想着带他去见娘,满心的甜蜜。

到了瑞腾的祝葫,门口的守卫早已被遣开,一把推开门,拉着瑞杰急冲冲的前行,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娘了!

瑞腾就站在侧房门外,见我过来,伸手迎我过去,疼爱的语气:“玉妃就在里面。”

点点头,我深吸一口气,摘下面具随手递给瑞腾,轻轻的推开门。

那月光般温柔的脸庞,不沾尘世熏染、恬美祥和的眼眸,那烛光中沉静而坐的即使身着最素净的衣饰仍然超然如仙的女人,就是我娘,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么多年来始终与我第一次见到的娘一样。

“娘。”本是满怀欣喜的呼唤在出口时却带着哽咽。

“宝儿。”娘的表情一向都是淡淡的,只有见到我的时候才会动容,每次想到此,却更让我心酸。

“娘!”两步投入娘的怀里,呢喃成语:“宝儿好想你!”只一刻,泪已千行。

“我的宝儿,终于长大了。”娘将我搂在怀里,温热的泪滴在我的脸上,与我的泪融在一起。

抱着娘,闻着她身上只属于娘的幽香,我好想哭,想告诉娘,我好累,好辛苦,好委屈;告诉娘,我终于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不再受到任何人的欺负;想问问娘,我的父亲是谁?我是谁?

“宝儿,这位是?”听到娘的疑问,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这才想起,要介绍瑞杰给娘认识。

还未开口,瑞杰先已躬身施礼,“禀告玉妃娘娘,小侄瑞杰。”

娘未答话,只是微笑着还礼,目光中打量着瑞杰。

“娘,”我搂着娘的胳膊依偎在娘身边,“要不是瑞杰将送我的礼物放在身上让我找,我也不会想到父亲的寝宫可能有密室,您或许就是被关在那里边。”

娘轻轻的笑了,眼神中尽是了然,她疼惜的抚摸着我的脸,轻柔的取笑,“娘又没说不喜欢他,看你急的!”

“娘。”我娇嗔的撒着娇,脸上火热,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瑞杰温厚的笑着,为我解围,“娘娘与瑞宝难得团聚,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小侄还是先告退了,来日方长,改日再来拜会娘娘。”

“也好。”娘赞许的点了点头,目送他出去,这才转头问我:“这个瑞杰是东丰哪位王爷的公子?”

“啊?哦,娘,他不是王族,他是从小与我一同受训的。”

“是吗?”轮到娘奇怪了,“他自称小侄,我还以为他是哪位公子呢!这个男孩子很好,相貌堂堂,敦厚有礼,举止又很有分寸,我的宝儿眼光不错。”

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正看见娘的双手洁白素雅、不戴任何饰物,就像她的心绪,淡然无波,这些年的离群索居,一定好寂寞!心中微微发酸,“娘,这些年,你受苦了,是宝儿没用,让娘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傻孩子,娘不苦,这样的生活对于娘来说反倒是种解脱。只是,不能照顾你、看着你长大,还要让你受这么多的苦,这些,才是娘心里的苦。”

“娘,我——”

“什么人?”我才刚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瑞杰的声音。

急忙奔出门外,迎上瑞杰和瑞腾急切的目光,我慌忙问?“怎么了?”

“刚才有人影闪过,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快离开,我们把玉妃娘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瑞杰低沉的声音镇定中带着急切,我很少见到他会出现这么急切的样子。

略一沉吟,我拿定主意,“不必派人去追,我只有一句要紧的话要问娘,问明了,就迅速带娘去我哪里,恐怕,有人未必敢真的撕破脸。”

“瑞宝,”瑞杰还想说什么,我安慰地向他笑一下,示意他没事,他的眼睛里带着一团火,却终是没有说话,点了一下头,为我推开了门。

我急切地走向娘,紧握住娘的手,坚定到几近凶狠,“娘,你放心,有宝儿在,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

“宝儿,”娘轻抚着我的头发,脸上一片平静恬淡,“娘没关系的,只要你能够快乐,过你想过的生活,娘就开心了!好孩子,别再为娘担心。”

娘的柔弱,娘的与世无争更加坚定了我要保护娘的决心,即使,与全天下为敌!

“娘,”我郑重的看着她,“我已经长大了,足以理解任何事!有个问题,很重要!娘,我想知道——”

“瑞腾!”

我的话刚说到一半,门外就传来瑞杰惊呼的声音,而他喊的是:瑞腾!

我脑子里还来不及反映,腿已经快步冲到门口,猛地用力推门,却不料瑞杰正从外面突然把门打开,一时间收势不住,我被门槛一拌,重重的跌倒在地!手,正扑到了一条手臂上,暗红的血,从指缝间溢出,血还温热,我却分明感到了那刺骨的寒意将我的手冻僵。颤抖着顺着血流的方向看上去,源头上插着一支短箭,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照映着瑞腾痛苦的脸。

“腾哥哥!”我轻声的唤他睁开眼睛。你怎么了?无意识的伸手去碰那支箭。

“瑞宝!”瑞杰震惊得叫住我,迅速抓住我的手将我搂入怀中,“瑞宝,”他的声音尚有余悸,“别碰,那箭上有毒。”

忽的一个激灵,我清醒过来。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伸手去试瑞腾的鼻息,无力的靠紧瑞杰,还好,还好,还有气!

“瑞杰,看好腾哥哥,我去照顾娘,马上调人过来。”我的怒气上涌,我不想要你性命的,但,若是腾哥哥有事,不管是主谋还是下手的人,全都不能活!

“娘,我——娘?娘!”窗户大开,我娘她,不见了!怎么会这样?用力一嗅,空气中还有一丝残留的气味,这味道是?清梦!是那次我看到瑞重在娘的房间里所用的迷药!握紧拳,愤怒使我咬紧牙、瞪大眼才能勉强压抑那种拿剑的欲望,可是瑞重从小养在我心里的那个嗜血的恶魔却在不停的嘶吼、咆哮!娘,等着我,我要用他们的血铺条红毯迎你出来!

密道

将王宫珍藏的圣药全数拿出,暂时使瑞腾的毒性不再蔓延,可是,他的命,却危在旦夕!

“王,御医说瑞腾大人的病只要能挨过一天一夜,性命便无忧了!”瑞杰在下人面前总是紧守着礼节。

“嗯。”我疲惫的点点头。

“王,天快亮了,再过几个时辰丰毅就押解到宫里了,王要见他吗?”

“不用,你去安排吧,将他关押在我曾住过的地方。”

“是。请王也早些休息。”

“腾哥哥这样,我怎么休息,我要一直陪着他!你们都下去办自己的事吧。”

所有的人都退下,瑞杰在最后。在出门的时候,他转过身,满眼的疼惜,“瑞宝,我知道,瑞腾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为了他,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嗯。”我的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

“相信我,瑞腾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相信。”我努力的要挤出一个微笑,瑞杰用一个肯定的语气来安慰我,我又怎么舍得让他那么担心呢。

望着他融入阳光中的那个背影,那么宽厚温暖,悲凉的心里也因为他而有了温度。总算,还有一个人可以带给我温暖和依靠!这世上有一个瑞杰,真好!

回头,望着腾哥哥苍白的面容,眼前又恍惚着出现那口漆黑的棺木,那个困住最可爱的刚哥哥的漆黑的棺木。从小,我们三个人相伴着长大,如今,刚哥哥已经不在了,我决不会让腾哥哥也离开,决不会!

下定决心,我轻轻挽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了洁白的手臂,左手,缓缓从靴中抽我随身的匕首。

自从上次与二王子一起中箭大病一场之后,我将剩下的半颗镇国明珠也服下了——虽然在姐姐的寿辰上已经赐予了百姓,但那也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那明珠如此珍贵怎会真的赐予平凡的百姓,就连那接住明珠之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经过这段时日,我早已经完全吸收了明珠的功效,如今,我的血已经成了疗伤的圣药。当年,我被射伤,只用了半颗明珠便可起死回生,此刻我的血有了整颗明珠的功效,腾哥哥,你一定不会有事了!

锋利的刀锋沿着雪白的手腕划下,不愧是宝刀,还未觉得痛,血已溢出,温热的血,像鲜花一样红的耀眼。将手腕放在腾哥哥的唇上,看着那救命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入他的体内,看着腾哥哥的脸一点一点的恢复血色,看着,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昏迷以前,我及时封住了自己手臂的穴道,娘还下落不明,所以,我还不能死。

“王!王!”有个声音在吵我,身体,还被轻轻的推动。

勉强着睁开眼睛,一片模糊,直到眼前的雾退去,一个漂亮的面孔渐渐出现在我面前,是瑞恒。

“恒儿,”我支撑着坐起身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在你上早朝之前来给您请安,他们都不敢进来,所以我就一个人进来了。我看到王在睡觉,可是,有好多血,我很害怕,怕王像娘一样,娘也流了好多血,然后,就不见了。所以,我才叫醒您的。”这个小小的孩子,他的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悲伤。

经他一提,腾哥哥,我猛然想起,急忙伸手把祝蝴的脉。天,太好了,他的脉像已经趋于平常,看来,已无性命之忧。

仔细的替腾哥哥盖好被子,才来得及安抚一下我最喜欢的小瑞恒。

“恒儿,可不可以帮姑姑一个忙。”

“好。”单纯的孩子闪着大眼睛,每个人都喜欢被信任的感觉,小孩子尤其是。

“姑姑没事,可是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就会给姑姑带来很多麻烦,你,能不能为姑姑保守秘密?”

“好,我一定为姑姑保守秘密。”这孩子答的豪情万丈,可是一转脸,又是满脸的担忧,“可是,姑姑,你真的没事吗?”正说着,恒儿的眼神突然变了,指着床上,声音中竟有些害怕的颤抖,“你爹爹也要杀了你吗?”

诧异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他指的是掉在床边的匕首!

“恒儿,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震惊的猜测着他话中的意思,瑞华纵使不堪也不至于——

“你爹爹要杀你吗?”我小心翼翼的询问。

“嗯。”这只有四岁的孩子哀伤的点头,“爹爹拿着刀,说要杀了我,娘不让,结果,就流了好多的血。”泪水,从他大大的眼睛里汩汩的流出,一同流出的,还有不解和委屈。我能体会那种伤心,我能体会,为什么,本该最爱自己的人,却是对自己最残忍的人?

温柔的搂祝蝴,太多的相似之处,就是我和他的缘分吧!就为了这缘分,我一定会改变这孩子的未来,他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瑞宝的。

轻轻的帮他拭去脸上晶莹的泪水,“恒儿乖,不要难过了!你现在是王子,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嗯。”恒儿懂事的点点头,“爷爷说了,还有爷爷和干爹会疼恒儿的。”

轻抚着恒儿脊背的手僵在那里,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了?这事情,似乎至关重要!什么时候,瑞杰与融王爷走得那么近?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野种!”瑞华那满怀恨意的咒骂又回响在我的耳边!难道,恒儿不是瑞华的儿子?这孩子的命运,竟然与我如此相像!

瑞杰认了他做干儿子,也就间接的笼络了融王爷。看来当年,不只我在私底下做了很多啊。只是融王爷明知恒儿不是自己的亲孙子还如此的疼爱他,真是让人费解!

站起身,却不由自主地摇晃,头晕目眩。

“姑姑。”恒儿努力的想要扶住我。

“好孩子,姑姑没事。你去叫外面的人过一刻进来服侍,好不好?”我摸着他粉红的小脸。

“好。”小家伙转身稳步的走出去,居然没有跑!看来我没选错,这孩子,倒是个成大事的。

“水中月!”我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在外人看来,这屋子里只有我与昏迷的腾哥哥,其实——

“属下在。”

墙边的物柜一转,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闪出,物柜随即无声的转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人影此刻就在我面前,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装扮,带着相同的面具,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既然,我已经训练了替身在紧要关头代替我,又怎会只训练一个?

“主人,你怎么了?”水中月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吃了一惊#糊是替身中我唯一真正信任的,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与刚哥哥一起救了因战祸成为孤儿的她,她被人贩子卖到青楼,还不到十岁,那个该死的老鸨竟然要逼她接客!我带走了她,送到秘密基地训练,从那时起,她成了我的替身。当她艺成时,我设计了一个事故,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死了,也就是那时,她有了这个新名字,水中月。

这密道,这水中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因为我答应过刚哥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除非生死关头,不会告诉任何人知道。

又一个眩晕,水中月及时地扶住了我。

“主人!”她总是不肯听我的,叫我妹妹,没办法。

“我没事。”虚弱的摇摇头,“我去密道里休息,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替我去上朝。做悲伤的样子,别人问起腾哥哥就只是摇头,不讲话。记住,把时间拖的长一点。”

“是,主人。小心!”水中月小心地把我送入密道,确定我无大碍才离去。

此次的事情解决了,就让她离去吧,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另一个人,完全没有自己的人生,她自己愿意,看的人,却会觉得很不忍心。

定下心神,吃了些东西,慢慢的调整内息,恢复体力。几天之内,我是无法再使用武功了,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送掉了性命。恍然发觉,好久没有觉得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是因为瑞杰吗?因为有他的温暖,所以,我有了活下去的愿望?算了,不去想了,即使我死,腾哥哥也不能死!刚哥哥,腾哥哥是我的双翼,有了他们我才能飞翔,如今,有人要折断我的翅膀,让我做一个待宰的笼中鸟。哼,怎么可能?我是瑞宝!即使死了,也仍要让翅膀在天空中随风飘扬!

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推开柜子,腾哥哥,就安静的躺在床上。轻轻的碰触着他已经恢复红润的脸,腾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你背着我,这一次,我来背你吧。

费力的从床上背起腾哥哥,胸口气息翻涌,迈出的每一步都有如背负千斤,腿控制不住的哆嗦,汗水不住地从脸上滴落,有的粘在睫毛上,挡住了前方的路。

这密道,我走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这么漫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脚下一软,我跌倒在地,腾哥哥重重的压在我身上,疼痛,遍布全身!还好,腾哥哥没事!

挣扎了几次,终于确定,我没有力气再背着腾哥哥站起来了。

咬紧牙关,“啊!”原来大声的喊真的可以带给自己力量!右臂弯曲着伸出去,腿上用力,爬出了一步!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对,就是这样,用力的喊,给自己力量!

“啊!刚哥哥!”

“啊!瑞杰!”

“啊!刚哥哥!”

“啊!瑞杰!”

“啊!刚哥哥!”

“啊!瑞杰!”

“啊!风!”

“啊!风!”

“啊!风!”

“啊!风!”

到最后,我早已不知自己喊的是什么,自己还有多久才到,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让腾哥哥向活着多进了一步,又进了一步!

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机关,用尽最后的力气扣动,柜子,在我的面前缓缓打开。光芒,丰湉的惊呼,伴着,活着的气息。

定睛一瞧,大伯、大哥、二哥都在,太好了!

“王,你怎么了?”丰湉快速的将我抱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丰极也关心地走上来,只有站在窗边的丰群,没有表情的看向窗外,只是,偷偷瞟过来的眼神让他的冷漠不太有说服力。

到底,血浓于水呀。

潜入

没有时间多说,我指着衣箱,那里有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衣服。

“快,换上侍卫服,北门守卫是我心腹,拿着我的令牌从北门出城去。出了城,尽快找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急着回东丰。”

我的话,说的又快又急,听的三人同时一愣。

“莫名其妙,你又有什么诡计?”丰群冷冷的开口,我知道,他还是相信我的。

“宫内即将大乱,我或许无法保你们周全,你们趁着此刻赶快逃出宫去吧。”话说得太多,胸口一阵翻涌,一口血染红了丰湉的青衣。

“王。”丰田惊慌的拭着我嘴角的血迹,另一只手将真气向我体内输入。

顿时好了很多。

“我没事。”有了他的真气,我的体力足够支撑着回去。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丰群来回地走了两步。这个别扭的哥哥,明明已经被我打动,却硬是还要一个借口来同意我的“别有用心”。

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腾哥哥,我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我要你们,带腾哥哥一起走。”

“事不宜迟。”再不走,朝一散便很难出去了,瑞重一定会将他们当成威胁我的筹码,到时,我丰氏一族真的要灭绝了!

“马上换衣服,出宫。”丰极大伯很快下了决定,到底是一方霸主,没有一丝的优柔寡断。

“好。”丰湉搂紧我,“我们一起走。”

“开什么玩笑,”我虚弱的挤出笑意,“我是王,我为什么要出宫?”

此刻的丰湉又露出了我熟悉的那个样子,睿智,而怜惜,“不要骗我,若不是情势凶险,你怎么会将重病的瑞腾大人送出宫?”

叹口气,若是他为王,一定比我好!

既然说谎无用,就实说吧。

“我娘,还有丰毅还在宫中,我要救他们出去。”

“我也要留下来救三叔!”一旁的丰群瞪大了眼睛大喊,终于不再装深沉了。

“不,你留下来,会拖累我的计划。”二哥,我要说的残忍,你才会安全。

“你!”丰群果然如意料之中,被愤怒涨红了脸,狠狠地别过头不看我。

“丰湉,”我在他怀里动了动,“将我放入密道,你们快走!”

见他还在犹豫,马上出声催促,“快呀,再迟腾哥哥会更危险!”见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我更急,面色严肃,眼神凌厉的看向他,“丰湉,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保我腾哥哥不死!”

“好,”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

丰湉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我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知道,腾哥哥会没事,丰湉也会没事了。

他抱起我,小心的将我安置在密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问我:“你为何要救三叔?”

“为了洗刷满身的罪孽,”暗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感情。

“你没有罪孽,”丰田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满脸的柔情,“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不,有的。”我将一只手掌心朝上摊开在两个人的面前,“我的手,不但沾满鲜血,而且,擒,生,父;弑,亲,伯。”

不意外的看见他震惊的样子,我仰起脸,绽放出最美的笑容,流着相同血液的大哥,只记得小堂妹俏丽甜美的样子,忘了我的错吧!

害怕看到他反应过来后厌弃憎恨的表情,我扣动了机关,柜门,缓缓的将我们隔开,一里一外,又或是,一死一生。我也要忘了他们对我的仇视,只记得,那东丰王城里的疼爱。

密道外的世界随着一声关门声归于平静,我恭恭敬敬地正对柜口行跪拜大礼:不孝侄女,送大伯父。

瑞杰可以保护自己,再起身,已无牵挂。向着来时的路再一步步地走回去,最后的战役,已经打响。

走到一半,已无力前行,静静的坐在密道里,等着水中月来找我。记得以前刚哥哥曾经同我开玩笑,问我这么信任水中月,怕不怕有一天她会背叛我取而代之。我记得当时我对刚哥哥说:生命中总是有些人是值得信任到以性命相托的!比如水中月,比如瑞杰。

密道里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的响动,心跳声清晰可闻。重复着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心里将计划细细的从头到尾想一遍。瑞腾负伤,中毒情况危急却不当场致命,这是敌方知道我们手足情深用他来拖住我;明日才能好,也就是说,今夜就要行动!今夜有什么事?丰毅到宫里了。所以,结论就是:瑞重今夜要对丰毅下手。

我将大伯送走,瑞重定知,更会因为唯恐夜长梦多,所以今夜非下手不可,一个人,面对多年的情敌、仇人,总会有些话要说吧,我一忍再忍,等的就是这样,我要他,亲口说出一切,肯定我心中的猜想!然后——他毕竟抚养了我一场,不想亲手要他性命,就按照很久以前的计划,送他去忘忧岛吧。

这是我的计划,瑞重也一定有他的计划,他在位四十年,树大根深,我的实力,他大概摸得到几分,他的底,我却不敢说都知,此刻,倒是我在明他在暗了。经过瑞腾的事,更感到瑞重的实力不可小觑,我在这宫中长大,总以为自己躲在面具后面看着一切,却原来我早已站在漩涡的中心而不自知,待弥雾散尽,真相不远,与那一双双泛绿的幽光相对,到底是再一次杀出血路还是被撕裂果腹,今夜,便见分晓。

水中月来找我的时候,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叫她吩咐下去,她要为瑞腾运功逼毒,任何人不得入内,以免王上走火入魔,直到,次日清晨。

寝宫内,水中月一直将内力续入我体内,今夜难免会有一战,多一分力气,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热气蒸腾,我们都在沉默,等着,夜幕降临。

这个下午对我来说很漫长,对那个结果我等了太久太久;但是显然,它对水中月来说太短了,在她心里,恨不得这个下午能长一些,再长一些,让我将她的功力完全吸收。

难得时光从不因为我们愿意或是不愿意而改变,夜幕,不紧不慢的降临了。

精心的穿上我在夜晚最喜欢的衣服,仔细的擦拭我的面具,将它稳稳的系好,匕首雪亮,该带的毒药都已备齐,环顾房间,此一去,还会还吗?

“水中月。”

“是。”

“你不必与我同去了。”

“主人!”她大惊失色,顿时跪下,“主人,请许我同去,水中月的命只属于主人,定当誓死追随主人!”她望着我,目光坚定。我很想摇摇头,告诉她,不要跟着我,去找个爱你的人,过平常的日子吧。我也知道,她一定不肯的。

从箱子最底处翻出了再未拿出,却在无数个夜晚隔着木箱眷恋留连的,那半个面具。

“姐姐,请你帮我办一件事。”我蹲在她的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这个一贯面如沉水的姐姐长得很美,柳眉水目,桃面朱唇,一种,很柔和的美,这样的女子应该被珍爱、被疼惜,而不是跟着我在腥风血雨里打滚,不是跟着我乖戾孤绝,冷面无情。

握祝糊的手,看着冷硬的面容强忍着泪光的闪烁,我一直将你当作最后的底牌,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底牌,可是,我后悔了,我要放你自由,你一直被培养成我的替身,若是我死了,那就替我活下去,替我找到一份快乐吧。

郑重的将面具交到她的手里,紧紧地握住。

“姐姐,如果,我——”

“主人,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坚定的打断我。

“听我说,我只说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状况,请你将这半个面具交到东丰王城的丰风手里,还有一句话,一定替我送到!”

我停住,直盯着她,等着答复。

她看到我的等待,只是淡淡的点头,“我一定带到。“

我知道,这是比豪言壮语要沉重的多的承诺,有的时候,话越淡,誓言越深。

“跟他说:永远不要伤害瑞重!”我们承受的太多,骨肉相残的戏码到此为止吧。

已无牵挂,我站起身,物柜滑开,深邃的密道就在眼前,幽深的那端通向我生命的开始,或许,也通向我生命的终结。

“送主人!”身后传来水中月重重叩头的声音,心里酸酸的一颤,扣动机关,世界在身后关闭,只留下最常陪伴我的黑暗。

这条我幼时与瑞刚瑞腾一起偷偷修建的密道,今天之前也只有水中月知道,其他曾经知道的人,都被灭口了,他们两个下的手,我做的决定。这密道只有三个出口,一个,通向当年瑞刚的房间——后来大伯几人就被安排在此;一个,通向历代王上的正宫;最后一个,通向我原先的住处,此刻,丰毅就被安排在那里。

不用任何灯光,只需摸着墙上熟悉的凹凸,准确的前行。

手一顿,指尖触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留恋的抚摸,面对着一片黑暗,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幅再简单不过的图案:两个小人,手牵着手。当时只有十一、二岁,脸上还有稚气的刚哥哥歪着头,露着小虎牙,调皮的笑,他对我说:“看到这个吗?摸到它就是到家了。”另两处的出口都是物柜,而我这处的,在床下,因为不易察觉,又与姐姐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出口很薄,开关都无声。

并不打开机关,我现在的内力不够,呼吸声会被人发觉,所以,只能一直躲在密道里。

不知丰毅在做什么,房间里没有声响,他在思念娘亲,还是,在想办法杀了我报仇?十八年来,这是我第二次离他这么近。

真相

宁静无法永远持续,总会有人来打断。

来的人很没有礼貌,甚至没有敲门,这么霸道,一定是瑞重了。他的后面还有一个人,定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若是一对一,他绝不是丰毅的对手。

“老朋友,我们终于有见面了。”瑞重洪亮的声音不高,那声音里的兴奋与得意却压抑不住,当然,还有那浓重的恨意!

“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望我,却没有料到,你这么性急,倒不像你的作风。”丰毅终于开口,声音却淡淡的。

一阵沉默,然后清晰的传来一声丰毅的闷哼,我心里一紧,握紧了拳头。

“瑞重,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卑鄙,竟然叫这少年偷袭我。”丰毅僵硬痛苦的声音里带着藐视。

“丰毅,这孩子从小我就叫人训练他这种击穴的本领,苦练了十多年就是为了你一个人,怎么样?还可以吧!”得意洋洋的傲慢,将卑鄙当作理所当然。纵然看不见,我也想象得到他们两个人的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永远都得不到玉儿的心。”丰毅的话像一柄利刃,将瑞重的得意利落的割断。两个人爱上同一个女人,谁得到这个女人的爱,谁就赢了,无论另一个人再能干,再事业有成,再高高在上,他都是输了。

此刻瑞重的脸一定青白交加,阴晴不定,这大概是他心里最深的刺。沉默了一下,他低低的吩咐,“把他弄到里面的床上坐着,然后你先去外面等吧。”声音变得阴冷,像是地狱里刮来的风。

没有拖沓的声音,丰毅被很快的安置在床上,第三个人大概行了个礼,出去从外面把门带好了。

现在屋子里面只剩下了瑞重、丰毅,还有薄墙后面的我。

我知道瑞重为什么要将丰毅放在床上这么奇怪,因为这个位置离门窗都最远,虽然门外有那第三个人把守,可是阴狠多疑的瑞重大概信不过任何人吧。

呵,说来可笑,当年,我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将密道的出口定到了这里,然后用床来掩饰。被他养了十八年,不知不觉地已经变成同他一模一样的人了吗?

“丰毅,你不求我吗?求我,让你再见玉儿一面,一世英雄,为了我的妃子弄得失魂一生,不再见一面就死,能瞑目吗?”想着他脸上残忍的得意,打败一个人,就要将他的自尊拉下来,踩在脚下。

“求你?求你何用!我与玉儿真心相爱,这一生,哪有一刻分开!哪有一刻不见!而你,近在咫尺,却从不在玉儿的眼中。真是可怜!”丰毅的话像一泓瀑布,肆意张扬的雷霆之势,既已在瑞重手里,还求什么见面!两个人知之甚深,丰毅一定明白,瑞重要的只是他的低头,只是他的不如他,就算求了,也一定不会让他和娘相见的。

一计不成,瑞重还有一计。

“丰毅,今日你成了我的阶下之囚,这里面谁的功劳最大?”

听不到丰毅的回答,他在等着下文,都到了这个时候,瑞重又怎么会说废话。

“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小女儿很优秀吗?”瑞重的声调说不出的怪异,“你掳走了她的哥哥,杀了她的姐姐,丰毅!你要我的骨肉自相残杀!可是,你终不如我,我想到了一个更妙的法子!你觉得,亲手弑父,灭了自己一族是不是比骨肉相残更有趣?”

“哈哈哈。”瑞重又有了那种得意的狂笑,“你们东丰的王室个个自负武功盖世,聪明绝顶,是真的!是真的!”

“丰毅!”瑞重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痛快地血腥,“你在害怕什么,你猜到了吗?呵呵,别怕,你该得意才是啊!你的小孽种这么才华盖世,这么举世无双,天下都被她征服了,整个东丰都被她灭了!你笑啊!你为什么不笑!”他已经疯了,骨肉皆失,所爱的人十八年的冷漠无视,他早已经疯了。

“你在骗我,你想让我痛苦#糊若真是我的孩子,你会这样待她?!瑞重,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丰毅冷冷的讽刺,他不信,或是,没有勇气相信。事到如今,他大概宁愿选择无后。

“你不信?”略一沉吟。

“那好,我们叫玉儿来,让他亲口告诉你,好不好?”原来有的时候和声细语比怒吼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冲着门外大叫:“把玉妃请到这里来。”

门外的人应声而去,我的牙关咬紧,果然,果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是他掳走了娘,伤了瑞腾!

半晌无音,沉重的气氛压得人无法喘息,这屋子里的人,每个都被痛苦包围着。

“是我的孩子岂不更好,这天下最终还是我东丰的子嗣拥有,于你有什么好处?”丰毅先受不住这种压力,努力的找出瑞重“谎言”的破绽,坚定自己的信心。

“你的子嗣拥有?哈!”瑞重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自她六岁起我就叫她戴上面具,知道她真面目的人只有几个。你一死,我就送你的小孽种去跟你在黄泉路上作伴,再找一个身形相似的嫁给我的侄儿,就是你刚才见到的少年,生下我北瑞的血脉,东丰旧地也早在我风儿手中。丰毅,你想叫我北瑞无人继承,现在你看看,是谁无后?是谁无后!”声嘶力竭的得意,原来,十八年养育,他心里,对我连一丝的感情都没有。

他说刚才那少年是他的侄儿,是瑞华?那个纨绔无用、骄奢淫逸的公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怎么会!

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怜悯,无尽的悲苦,不愿信,又不得不信,既然瑞重敢叫娘来对峙,丰毅的心里大概早就知道是真的了,没有了破绽,只有绝望的接受。

“风儿,宝儿,他们都是好孩子,稚子无辜,我们的罪,却要他们来受!”丰毅的声音里满含着疲惫与自责,我知道,从他对风我就知道,他早已经后悔所作的一切了,他终究良心未泯。

“好孩子?我的风儿天性纯良,可你的孩子,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流露本性,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就会收买人心,就想着要弑父篡位,就在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乖戾残暴,阴辣狠毒,简直与你一模一样!”多痛快多淋漓的指责、咒骂!是的,我就是这样,可这不是丰毅给我的,是你瑞重给我的,既然,你把我养成一条蛇,就别怪我还给你!

我将匕首抽出,紧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扣在机关上,轻轻一动,门无声的滑开,眼前顿时出现亮光,屏息移出密道,侧卧在床下,瑞重、门口都正收眼底。

此刻的瑞重瞪着通红的眼睛,怒气外涨。明明恨他入骨,却偏偏想起小时候他摸着我的头夸我聪明,递给我芙蓉糕,握着我受伤的手问我疼吗,十八年来我努力的想像姐姐一样得到他的重视、他的疼爱,我以为他为了保全我牺牲了姐姐,我以为他让我受这么多的苦是为了磨炼我让我成大事,却原来,真相永远比我想的更残酷,更不堪。

只等瑞华送娘进来,屋里只剩我们四人,瑞重定会放松警惕,到时奋力一击将他刺于刀下,再带娘与丰毅从密道离开。只是,瑞华既然身藏不露,身手定然不错,我未必是他的对手,要如何能够不惊动他呢?

“玉妃娘娘到。”

门外的声音恭敬有礼,刚才有门隔着听的不真,此刻这声音清晰入耳,我顿时如遭雷击,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门开,娘款步走进,门关。

这开合只一刹,又有娘挡着,门外之人躬身低首只露半个侧面,一晃而逝。

可以装作没看清吗?可以当作不认识吗?呵,你为什么永远都那么斯文有礼!曾经那样的亲近,那样的耳鬓厮磨,如今,要我如何骗自己才可以让心不要那样刺痛?要我再去哪里寻得哪怕一丝丝的温暖?

难怪瑞重知道我早与娘相识;难怪他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难怪自幼你与姐姐一样得到瑞重的疼爱,欣赏;难怪同是被培养,你是圣人而我是魔!原来是这样,你今日的成就,除了你是瑞重的侄子,也包括出卖我的功劳吗?你想要什么?王位?还有,我的命?

又一次仿佛置身湖底,体会着那刺骨的冰冷,等着水慢慢浸入口中,浸入喉咙,浸入肺部,将我带去刚哥哥那里,永远不用再受这尘世之苦。

可是,冥冥中还有什么在心底的最深处挣扎,不肯被淹没。它一直被刻意的尘封,被刻意的遗忘,被我用瑞杰温暖的支撑来作为封印,因为已经选择了瑞杰,所以忘了他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

此刻温暖已失,封印已除,所有的一切突然从心底跳出,月下的少年,怀中的嬉闹,短暂又痛苦的擦身而过,一幕一幕,清晰的就如刚刚发生,以为可以淡淡遗忘的,原来已经刻在我的身体里,融入我的血中,一刻不曾离开,永远不会离开。

握紧刀柄,喉头重又有了嗜血的感觉,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人身在地狱,你们却都想着我死后的幸福!一起,下来陪我吧!

“毅!”记忆中永远恬淡无波的娘竟然在惊呼,微微发颤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惊讶,不敢致信,还有突如其来的幸福。

“毅!”娘刚要冲过去,猛地被瑞重一把拉住。娘哀哀的呼唤,满脸泪痕,流泪的美人会让人的心都碎了。

“玉儿!瑞重,你放开她!”丰毅的低吼仿佛野兽的咆哮,十八年的思念今日终于见面,却又眼见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被人挟持,他的愤怒,他的悲痛,透过床板震动着我。

他们的深情刺激了已近疯狂的瑞重,他用力的抓住娘的肩膀,仿佛要将她折断般的摇晃,“为什么?他有什么好?我百般对你好可你的心里却还是只有他!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他那里?是不是因为你为了他生了个孽种?我为了你,肯让那孽种活着,让她享受荣华富贵,连我的亲生女儿都替她死了,你还要我做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瑞重。”娘柔柔的声音就像山谷里的幽泉唱着哀伤的曲子,即使是背对着我,我也能清楚地感到她的悲伤。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只是我的心早已给了毅,再没有一颗心可以给你。这十八年,我们夫妻分离,骨肉分离,我的孩子从小到大受了多少的苦,这些,还不能平息你的仇恨吗?”

“当然不能!我的风儿离开了,我的云儿死了,我甚至为了那个孽种的命赐死了王后!”瑞重的表情狰狞恐怖,浑身带着似乎永不能平息的怒火。

“你保住我宝儿的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你要利用那孩子,那孩子死了你要怎么报复我们!瑞重,你看在你养了宝儿十八年的份上,难道对她一点亲情都没有吗?瑞重,放手吧,你的风儿还活着,你们可以重逢的!”

“亲情?我恨那个孩子,她虽然长得像你,性子却更像丰毅,她越是聪明伶俐,越是远胜于我的云儿我就越恨她!我要让她害死亲生父亲,我要让她害死所有的亲人!我要毁了她,我要亲手毁了她!”

我木然的看着瑞重,耳边就像隔着什么,听不到声音,那个歇斯底里的他变得好遥远,就像是站在台下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戏,光怪陆离,似乎知道他们演的是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或许我一直都只是活在梦里,梦醒了,一切丑恶都会消失的。

争取

娘在瑞重的手里无力的垂着,再没有了任何力气,连出口的话也衰弱的像是无望的叹息。

“若不是他们说我美貌也不会惹得他来看我,你也不会因此要我进宫,之后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要杀,要毁,就冲着我吧,我死了,所有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吧!你折磨他的孩子,他折磨你的孩子,而孩子又有什么错?瑞重,你放手吧,为了宝儿,风儿,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娘的声音转成啜泣的低语。

瑞重此刻已经丧失了理智,不管娘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用力一推,娘随之跌倒在地。

我眼前一亮!此刻瑞重过于激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娘又被他推开,避免被伤及,此时不动手,又待何时?

猛地用力一蹬墙,身体顺着力道滑出床底,匕首上寒光一闪,多年的恩怨即将一笔勾销。

“嗯。”我一声闷哼,匕首还在空中,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停在那里,低下头,身体里多出了一柄长剑贯穿了我的肩头,一会儿,就会顺着剑尖滴下鲜艳的血滴。

长剑毫不留情的向下用力,我被迫背对着用剑之人跪倒在地,匕首跌落。

“你是谁?如此大逆不道!”身后的人意正言辞!

我是谁?呵!我一直都想知道!

“宝儿?宝儿?”娘认得我的面具,颤声的叫我。

剑明显一抖,牵动着血流得更多。我缓缓的回头,隔着面具看他,我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

还是那样的白皙英俊,卓尔不凡,还是那样的眉眼,笔直的鼻梁,此刻,它们组合在一起,表达着震惊,或许是吧,我已经不确定他什么样的表情是用来表达什么样的心情。

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我脑后解开面具的丝带,轻轻一抽面具应声而落,我仰着头,让他看清楚我的脸。

“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话说得很慢,好像每说一句话就要用掉很大的力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床下?”我突然很想知道。

“送玉妃进来的时候。可我不知道是你!”他满脸的急切,想蹲下身察看我的伤势,又被我冰冷的目光定在原地,似有千言万语又无从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在他的剑下流血,痛苦又绝望。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用力向前,将身体从他的剑上拔出,顿时,血流如注。

“瑞宝!”

“宝儿!”

瑞杰和娘同时抢步上前,娘又被瑞重拉住,而瑞杰一步到我身边,快速封住我肩头的穴道,抱起我往门口冲。

“放开我!”我拼命的挣扎,我娘还在这里,还有,还有丰毅。

“带她走!孩子,好好照顾她!”娘还以为他爱我,托孤似的嘱托。

“杰儿,把她带过来!杀了她,你就是王!”瑞重也对着瑞杰狂热的叫喊。

我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只是冷冷的看着瑞杰,嘴角,还带着嘲讽的笑。

他也看着我,愣了一下,抬头急急的向瑞重争辩:“叔父,你答应我不伤害她的!”

“傻孩子,你做了王,要什么女人没有!”

“可我只要她!”瑞杰看了一眼娘,“您该明白我,一生,只会爱这一个女人。”

叔侄俩一个疯狂大喊,一个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可改变的坚定,互不相让。

“她已经知道了,你以为她还会留在你身边吗?杀了她,还能留下她,快杀了她!你不杀她,她会杀了所有姓瑞的。”

“不,放了宝儿,你爱她,怎么能亲手了她!你会一辈子不心安的!快带她走!”

娘在瑞重的手中苦苦的挣扎,拼命哀求瑞杰,她越挣扎,瑞重握着她肩膀的手越用力,娘的脸泛着痛苦的苍白,却仍是要为她的孩子求得一线生机。

“叔父,瑞宝不会杀我们的,瑞宝,快,对大伯说,你不会的。”见我不开口,瑞杰更焦急的轻轻摇晃我,“瑞宝,快说,求求你,快说!”

看着他真实的急切,和以往的每次一样,瑞杰,我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累了,对不起,此刻我娘和丰毅的命是我唯一要保护的,我们的感情还在,我还记得你的好,记得你的温暖,可是,在国仇家恨,在亲情生命面前,感情太微弱,微弱到永远都是第一个被舍弃。

我看着瑞杰的眼睛,突然安抚的笑了一下,就像他每次安抚我的笑容一样,看着他愣住,然后突然湿润了眼角,印象中,以为瑞杰是永远都不会哭的,看到了才明白,男人的泪更让人心痛。

目光转向瑞重,换上了冰冷无情的语气,这是他从小告诉我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抢。还有一句:要击败一个人,就要向他最在意的地方下手。

“瑞重,今天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可是我的斤两大概你也知道,虽然不成气候,但手下也还算有几个小喽罗。有几个腿快的已经被我派出了城,要是五天内还没有人拿着我的信物去找他们,你猜怎么着?”所有的人都等着我的下文,看着瑞重,我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声音一下子变得慢条斯理,“他们就沿着不同的路线去东丰王城,然后——”

我感到了瑞杰的身体变得僵硬,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心里的刺吧,而我,用这根刺一次次有意无意的将他刺伤。可是,这是我救人的最后一个方法,我一定要用。

“你们大概都知道我和风的关系,如果灭了北瑞是我最后一个愿望,风他,”我特意将他的名字叫得亲柔,“和北瑞一定不能共存的。到时,不是北瑞没,就是风亡。”

我看到瑞重的狂热突然消退,就像是一团火还没来得及熄灭就突然被冻住了,冷热夹击,苦不堪言。

我在折磨瑞重,也在折磨瑞杰,为什么我只是想保住亲人的性命而已,却非得变得狠毒残忍,非要伤人伤己!

“歹毒的孩子,竟然连风儿对你的感情你都利用!”多讽刺,瑞重竟然在谴责我的“歹毒”!我知道他恨我,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顷刻间就将我千刀万剐,所以我笑,邪气的上扬着一边的嘴角,眼笑眉不笑,唇笑齿不笑。

瑞重,我也恨你,恨你这样对待我们,恨你让我的一片孝心变成了笑话,恨你竟然连我最后的一丝温暖也夺去了,我已一无所有,还要什么虚名,什么好女儿,什么天性纯良,什么父慈女孝,什么情深意重,哼,与我无关。

“你要我放了你?”瑞重用他还来不及消退的红眼睛盯着我,就像山林里的饿狼。

“不,放了我娘和丰毅,我可以让所有人知道,我的死与你无关!”我依旧笑,不知为何,那笑竟然无法收回,就像长在了我的脸上!

抱着我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我收回目光,在我的角度看过去,瑞杰专注的看着他叔父,目光中有乞求也有义无反顾的决心,你也和我一样吗?所有的欺骗、伤害,都是为了保护最心爱的人?

将头不着痕迹的靠近他的肩膀去汲取温暖,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怎么相信你?”瑞重多疑,不会轻易相信我的。可是我连续两天之内大量的流血,此刻已是强撑,再不能快速送他们离开恐怕就要昏迷,到时——

“你放他们走,作为我不会耍花样的保证,”我抬起右手,这只手自幼拿剑,又多次替瑞云受罚,却无一点伤痕,因为,每次受伤,都有瑞杰的药,细细的想,他已经为我做了一切。不怨他,也不恨他,只是,原本打算要陪他一生的,可惜,终究还是要辜负他了。

“我,可以自断右手。”

“宝儿!”

“不可以!”

娘和瑞杰同时开口。

我看进瑞杰的眼里,也要他把我看进眼里,“瑞杰,求你把我娘和丰毅平安送走!就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也看在,”我顿了一下:“我立你的儿子为王子的份上。”我一字一句,看到他的脸变得痛苦难堪,对不起,我真的想装做猜不到的,可是,你对我越内疚,我娘和他平安的机会才能越大。

瑞杰缓缓的放下我,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同他一起跪在瑞重面前,我想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腕上他的手传来从未有过的力量让我感受到他不可违背的决心。

“叔父,这世上的父母都爱子女,又哪有子女能眼看着父母有事而置之不理的!我听从父亲与叔父之命,自幼保护云妹妹,监视瑞宝,甚至与自己的弟妹生下恒儿,我知道,我是北瑞的后裔,我所作的一切都要为了北瑞。”

“我以前一直以为瑞宝是我的堂妹,大伯要我监视她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我决不将自己的身份透露一丝半点,因为我们是同宗兄妹,我说了,就会失去她。后来,她竟然自己猜到了自己的身世,大伯你这才告诉我实情,我很害怕,我怕她会与北瑞为敌,所以帮着大伯隐瞒她,我想玉妃娘娘为了她一定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只要丰毅不在了,她就永远是我北瑞的王,就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我跪在他身边,体力不支的靠在他身上,默默地看着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心里的话。我一直觉得命运待我不公,让我背负了太多,而瑞杰却是天之骄子,一番平顺,不用煎熬,不用挣扎,今天我才知道,那温暖,那永远都在的依靠,是他付出了很多才换来的。

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紧握着我手腕的那只关节微微泛白还不自知的手,你虽然作了很多欺骗我的事,但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我,你的心意,从我知道以后就不曾怀疑过。

大概是第一次向人这样倾吐心声,瑞杰浑然不觉我的注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述说里。

“我从懂事开始,就喜欢这个漂亮聪明的小妹妹,喜欢看着她笑,喜欢看着她的一切,后来我开始监视她,看着她那么辛苦、那么寂寞,我的心就会疼。我很羡慕瑞刚和瑞腾,能和她那么亲近,而她却总是有意的疏远我,将我推向瑞云,只有每个她睡不着的夜里,我背着她回去,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终于,她懂了我的心,接纳了我,我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我知道她的心里还有别人,我知道我不是她最重要的人,可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只要能和她一直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

看着他陷入自己的回忆,脸上露着幸福的微笑,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瑞杰!瑞杰!我们,该怎么办!

“我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即使她只是一个公主替罪羊的时候,她也是被仰望的。叔父您告诉我,只有让她失去了权力,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她才会真正的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我怎么忍心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失去夺目的光彩!我只是一个不争气的侄子,我宁愿放弃一切的地位,只要守着她,让她开心,让她还像小时候一样,笑得那么美,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叔父对玉妃娘娘的心与我对瑞宝的心都是一样的,若是让您放玉妃娘娘离开是不可能的,只是,丰毅毕竟是——,您放他走吧,至少这样,您还可以日日见到玉妃娘娘。而我一定会照顾好瑞宝,不会让她危害到北瑞,如果叔父还不放心,我愿意带瑞宝离开永不再回来!”

瑞重

“砰!”“砰!”“砰!”

瑞杰用力的向瑞重磕了三个头,光洁的额头立刻渗出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滴落在他的白衣上,变成了鲜艳的星星,一颗颗闪的刺目惊心。

瑞重看着他,眼睛里流露着苍老与悲痛,这是他的侄子,他心中北瑞最后的希望。这个一生算计称得上心狠手辣的人也有他的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北瑞的继承人,他重视北瑞的香火,北瑞的传承,而瑞杰,是北瑞王室里唯一的可造之材,是他从小当儿子一样养大栽培的,他很爱他。

“你这个傻孩子,她这么聪明,有些事迟早猜得到,长痛不如短痛,等她恢复过来,还有我们北瑞的路吗?”

瑞重的话里似乎带着什么玄机,话音刚落就被瑞杰抢着接口:“有的,叔父。瑞宝一向重情重义,她到底在北瑞长大,不会真的伤害北瑞的#糊已经答应留下了,只要她的、她的爹娘没事,她会安心留下来的。叔父,求你,求你!”

“瑞宝!”瑞杰用力拉着我的手腕,完全顾不得我的疼痛,脸上半是迫切半是祈求,“跟叔父说,你不会报复,你会留下来安心的做北瑞的人,瑞宝,我不能看着你死,答应我,跟叔父说!”

我知道他在害怕,他怕会失去我,每次我受伤生病的时候他都担心的要命,这次,他的恐惧那么真实,真实地让我第一次感觉到:瑞杰也是人,也会脆弱,也会害怕,而这,都是为了我。

我的手抚上他还流淌着鲜血的脸颊,轻轻的帮他拭去,可是不断有新的流下来,总是擦不净。

“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就不会死的,我答应,不伤害你叔父。”话出口,我自己也吃了一惊,这话完全是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我,我竟然在怂恿他背叛自己的亲人和国家!我是怎么了!

瑞杰像是被我的手蜇了一下,猛地向后一退,脸上神色不定,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杰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爱的女人#糊自幼狠毒,根本配不上你!”瑞重冷冷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你想留下她就只有让她失去一切,我答应你,不杀她,你快把她带走,不然我一会儿说不定就会改变主意了!”

“瑞杰,我不能留下——”丰毅不管。

“杰儿!”瑞重打断我的话,“你很清楚该怎么做!”他的眼神充满了胁迫,难道还有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瑞杰痛苦的看着瑞重,面色一沉下定了决心,抱起我就要跨出门去。

“不,瑞杰!”我挣扎着要留下,却得到又一阵眩晕。模糊中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娘在瑞重的挟制中含泪看着我离去,眼神里竟是诀别,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同心爱的人同生死了。还有丰毅,怒发冲冠,身上的每一根青筋都绷得紧紧的,手握成拳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的盯着瑞重,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太深,不死不休!

等等,手握成拳微微颤抖?他,他冲开穴道了。

我看见他的视线瞄向地上我刚才失落的那把匕首,他要——

“疼!好疼!”

我紧闭着眼睛,按住自己的胸口不住的呻吟,痛苦不已。

“瑞宝,你怎么了?”

“宝儿!宝儿!”

大家都紧张的看着我,瑞杰,娘,还有瑞重!

一边更用力更痛苦的呻吟,一边从眼缝中注视着丰毅,看着他悄无声息的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匕首,然后,慢慢的直起身。

“呀!”丰毅一声大喝,左臂挡开娘,右手紧握着匕首准确快速的向着瑞重的胸膛刺下,我屏住呼吸不敢再有一丝声响,紧张的等待着结果,丰毅,一刀没入瑞重胸中,正中心脏!

瑞重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丰毅,松开娘反手去抓他,丰毅反掌一推,同时右手将匕首拔出,漫天,血喷如雾。

瑞重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奇怪的按住伤口马上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娘,他的血只溅到了丰毅的脸上、手上、身上,而娘和稍远处的我们连一个血星都没有碰到!

怎么会这么奇怪,命都不保了还要顾及不要弄脏娘?突然,我那因失血过多已经很衰弱的心开始怦怦急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莫非,有什么隐情?

“叔父!”惊呆了的瑞杰马上反应过来,刚想冲过去又想到抱着我,急忙把我放到门边的椅子上转身想去看瑞重。

“站住!”瑞重猛地发出一声大喝令他愣在当场,不明所以。

“别,别过来!”看到他停住了脚步,瑞重的力气陡然消失了,声音变得虚弱。

“叔父!”瑞杰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能关切的呼唤,独自焦急。

瑞重却不再管他,又看向丰毅,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那里面,有仇恨,有狠毒,也有得意,甚至还有一丝痛快。

“丰毅,当年你发誓,你的手,一定要染满我的血。恭喜你,你终于如愿了!你当年所说的话都实现了,丰毅,你一定很得意吧!我早知道你是个英雄,英雄怎么会食言呢!哈哈,哈哈,咳——咳——”随着这阵咳嗽,大口的血从他的口中涌出,虽然是鲜血,颜色却非常的暗!

屋中的人全都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说出这番话。

瑞重艰难的将嘴里的血咽下,努力的平稳着呼吸,已经无法再笑,嘴角却仍旧带着嘲弄邪恶的上扬。

“我为了帮你实现诺言,将我的亲生女儿置于众人面前而把你的女儿藏了起来,这孩子也没辜负我的苦心,真的很优秀,捉了你,灭了东丰,你害了我的孩子,我也毁了你的孩子,我们打个平手。你以为自己功夫好,杀得了我,哼,可惜你终究赢不了我,我服了十八年的“同归”,你知道那是什么?”

瑞重顿了一下,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丰毅,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丰毅面无表情,心里却也知道那“同归”一定不会是平常的东西了。

“是,咳——”又一口血涌出来,瑞重的呼吸更急促,不停的说话加快了他的死亡,他的脸已经泛灰,看来没有多少时间了。

“同归,是一种药,服用它会使我不会再有子嗣,而好处就是,我的血因此变成了剧毒,只要沾到皮肤上,就,就必死,无药可解。”

“丰毅,你,你终究赢不了我!”又一口血,瑞重无力的倒在地上,轻微的抽搐着,或许,他已经看见了死亡的样子。

“不,你说谎!不会的!”

一向柔弱的娘不可抑制的大叫,无法接受,盼着瑞重在说谎,又可悲的了解到他说得一定是真的。

“玉儿。”听到娘的声音,瑞重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又有了一些光亮,身体无力再动,只能用尽全力的将脸偏向娘的方向,贪婪的看着娘的脸,舍不得少看一眼。

“如果,宝儿是我的孩子,你会不会爱我?”说是询问,这个弄权半生,在权力顶端呼风唤雨的枭雄,此刻却只剩下了乞求,盼着这个爱了一生却从没真正得到过的女子能给他一个答案,一个他渴盼了十八年的答案,在他心里最深的地方,不要权利,不要地位,不要操纵一切的快感,只要这个心爱的女人曾经有过片刻的爱他,就足够了。

“会的。”娘看着他,在满脸泪痕中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此生对于瑞重来说,已是前尘。恩怨情仇都不再重要,只希望下一世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吧。

“噢。”瑞重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还是痴痴的望着娘,只是眼中的光芒在迅速的退去,瞳孔中已经映不出娘的身影,却还在犹自低喃:“为什么,不是,我的,女儿!”

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因为困难的呼吸而抽搐的身体也恢复了平静,北瑞王瑞重,去了。

“叔父!”瑞杰跪倒在地,悲伤的落泪,对于他来说,瑞重就像父亲一样重要吧。

眼泪突然就滑落下来,在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泪的时候,它们就那样一滴滴砸落在手背上,很疼。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在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的十八年里,他毕竟养了我,栽培了我,给了我虽然虚假却曾经真实的支撑我度过艰难岁月的亲情,爱他?恨他?我真的不知道。

“毅。”娘一直保持着跌落的姿势,此时才站起来,向丰毅靠近。

“不,别过来,别沾到这些血。”丰毅急忙退后两步,直到腿碰到了床沿才站住。思念了这么久的人终于见面,却连抱她一下都不可能,只能眷恋的看着她,如同当年初次见面,她还是娇艳芬芳的天下第一美人,他还是翩翩少年的盖世英雄,一直都不曾变过。

“我已经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娘的话里带着只有深爱的人才有的柔情与坚定,这就是真的爱吧,距离、时间、生死,都不能隔断。

娘看起来那么柔弱,纤尘不染,那么需要人的保护,但脚下的步伐却又那么毫不迟疑,义无反顾。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勇敢坚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娘!”我轻声唤她,娘,还有我,还有宝儿啊。

娘回头看我,离得很近,我却觉得很遥远,就像落尘的仙子,柔美雅静,却不真实。我们的母女缘分真的这么浅吗?明明就在彼此身边,十八年来却只见过八面,只有八面!

娘,我还不知道你最喜欢吃什么,最想我做什么样的人,还没有告诉你我为你计划的一切一切,我一直都以为以后会有很多时间承欢膝下,可是命运之轮却突然停止不再转动,到最后,还是只留下我一个人吗?

娘爱怜的看着我,目光中传递了千言万语。

我点点头,在泪光中看见她放了心,缓缓的蹲下,伸出如玉的手将地上的血迹挑起一滴,足够了。

“玉儿!”丰毅再也忍不住,将娘拉起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这一抱就再也放不开手了。

“玉儿!”丰毅动容的抚着娘的脊背,“你怎么这么傻!”

“我们已经耽误了这么久,要是再耽误下去才是真的傻呢!”

第一次,我从娘的背影,从她平淡的话语里听到了幸福,就连她第一次见到我都没有过的幸福,和相爱的人一起,赴死也慷慨。

死过一次

“毅,”娘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我为你生了一个女儿,你喜欢吗?”

丰毅抬头看着我,我轻轻咬着嘴唇,也看着他,这个人给了我血肉,给了我生命。有一种突然的悸动,像是血液中的灵魂在因为重逢而热切。

“喜欢。玉儿,谢谢你,为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这番话他是看着我说的,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疼爱,骄傲,还有不舍。

“宝儿,他是你爹爹,快,叫爹。”娘从他的怀里转过头来,热切的期待着父女相认。

我看看娘,又看看他,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从我知道他可能是我的父亲开始,我就一直在矛盾中挣扎。他所作的一切变成了我和风之间不能逾越的障碍,更何况,他杀了瑞刚,我曾发誓,一定要为刚哥哥报仇,可是,那个我一直恨着的仇人竟然是我的,我的父亲。

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眼泪代替了话语串串流下,我,我——

又一阵眩晕,我几乎从椅子上跌落。

“瑞宝!”瑞杰紧忙过来扶着我,轻轻的擦拭着我的泪水。

我求助的看着他,依旧只有落泪。

“叫吧,”他的声音轻柔的诱哄,“叫他一声,不然以后你会后悔的。”

这双放在肩头的手依旧带给我力量,是啊,娘都不怪瑞重了,这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就要走了,我还在挣扎什么呢?

颤抖着开口:“爹。”

“哎。好,好女儿。”

这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竟然在我面前落泪了,只因为,我叫了他一声“爹”,毕竟,血浓于水。

猛地,我想起了一件事,站起来想向他们走过去,脚一沾地就支持不住地向下跌到,旁边的瑞杰在我的膝盖挨到地面以前将我一把抱起。

“我,我的血,我的血可以解毒!”我努力的将手腕抬起,它却软软的垂在那里。

“不可以,瑞宝,不可以,再失血你会死的!”瑞杰紧紧地抱着我,“我决不能看着你死。”

他的泪滴在我的脸上,温热的。

“不,宝儿,爹和娘在一起很开心,只要你没事,就是爹娘没事了。”

爹在向我微笑着摇摇头,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我的爹爹是盖世的英雄,我娘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女人,而我是他们的孩子,这幸福已经足够了#蝴们相拥着的样子那么美好,让人舍不得破坏,他们该留下来继续快乐的相爱,而我,该结束这疲惫冰凉的一生来保护自己的父母,这幅世上最美好的画面。

“没关系,我走了,刚哥哥会照顾我的,我会跟他说,要他原谅你、你的杀害,他是我哥哥,他一直都最疼我,我——”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我看到爹突然变了一下脸色,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瑞杰。

眼前已经变得漆黑,我的支持已经到了极限,只能隐约的听到断续的对话:

“请转告风儿——”

“我会的。”

“——就不要再提起了,只要你好好对待——”

“我确实——,谢谢您,我保证——”

这些仿佛风中的片断被彻底的吹走不见了,爹,娘,我还有好多话要说,你们别走!别走!

我又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很黑!上一次刚哥哥在这里同我告别,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黑暗里等待着,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我想总会有人来接我的,或者是通向尘世的光芒,或者是指引地府的使者。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把我这十八年,哦,确切地说快十九年了,慢慢的回想了好几遍,记得身边一个个或可爱或严肃、或年轻张扬或沉稳老练的生命走近又远离,记得当初一同长大的伙伴在艰苦的训练里也没放弃寻找那少得可怜的快乐,记得后来被无常的世事推着走上这条越来越孤单的路。

曾经千头万绪没有时间沉淀下来思考,现在,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小的时候不太懂事,总觉得瑞杰长的比我们都高,自然的就像领袖,现在想想,他应该比我们年纪要大上至少两岁,毕竟,恒儿都四岁了。

瑞腾的功夫很好,能一招重伤他的人没有几个,除非,是他绝想不到那人会出手伤他,那天在门外,伤了瑞腾的该是瑞杰吧,他知道如果不想让娘有时间说出我的身世,只有用瑞腾的重伤才能引我离开。他虽重伤瑞腾但不致命,只想让瑞腾中毒好拖住我,让我一天都不离开,也就不能阻止瑞重杀了丰毅,那我的身世就永远不被人知晓了。说到底,他本不想伤害瑞腾的,即使迫不得已的出手,也并不会要他的性命。

瑞重所说的“有些事迟早猜得到”,指的也就是这个吧。我明白,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不想让我离开。

如果,我能回去的话,我决定留在瑞杰的身边。大伯和丰湉他们原谅了有国仇家恨的我,娘原谅了让自己和心爱的人不能相守、折磨自己女儿多年的瑞重,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原谅一直陪在我身边带给我温暖、深爱着我的瑞杰呢!

可是风,心里一直不敢想起的名字,一直不敢回忆的往事,又被我重新解除封印。

我们总是有缘,又总是错过。先是他的一箭,我们在一起,然后是身世的误会,我们分开,再见面他竟然成了我东丰的王子,而我成了他北瑞的王,命运总是和我们开玩笑,将我们错置在对方的位置上,再加一堆的恩怨情仇来让我们扛。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可是,我做了王,若我放下王位去找他,难免将来天下又是一场大战,那么我东丰王室所付出的,大伯所做作的牺牲都没有了价值,只有我们呆在各自的位置上,天下才有太平。

况且,他的身边有了遥忆,我的身边有了瑞杰,一同长大多年的感情即使没有我们的爱那么强烈,却也烙在了身体里,无法轻易舍弃,我们即使在一起了,放得开心中的往事,放得开因为辜负而永远背负的内疚吗?

我听过一句话:近乡情怯。虽无近乡,确是情怯。

我就在这黑暗里飘荡,好在早就习惯了,这空寞倒也不会让人发疯。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被遗忘了,我大概已经死了,阎王却忘了来收我。

没有日出日落,我算不出时日,会不会等我醒来的时候世上已经千年了?

没办法,我只有胡思乱想了。

事实就是这样,就在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时候,我却醒了。

我当时只是觉得眼睛很痒,于是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结果,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竟然有光!

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还没有看清任何东西,就听到一个侍女的尖叫,“王!王醒了!快通知杰大人,王醒了!”

然后就是一片嘈杂,仿佛无数个人在我的耳边吵闹!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一点规矩都没有,看来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渐渐的可以看见东西了,面前都是一张张惊喜地脸,不由得有些满足,看来我的王当的还不是太失败,若是醒来的时候人们面面相觑,我就不知道该做何感想了。

呵,大概是自己待得太久了,已经习惯了胡思乱想。

“啊啊,咳咳咳——”

本来想发出笑声,可是嗓子却不听使唤,变成了干涩沙哑的“啊”“啊”的声音。试着起身,却发现我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示意侍女扶我坐起来。

“瑞宝!瑞宝!”随着一连串的急唤,瑞杰飞奔着跑进来,所有的侍从马上识相的退出去。

“瑞宝!”真的看到我,他的声音反而变得很轻,好像大声一点自己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个梦。

他变得很瘦,额前竟然有了一缕白发!只有脸上的惊喜,眼睛里的光芒让我确信他真的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

“瑞宝!”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紧张的看着我的反应,不敢再上前也不舍得离去。我知道,他盼着我醒,却害怕我醒来后会不会从此离开成为陌路人。

缓缓的向他伸开双臂,嘴角露出调皮的微笑,如同幼时对着刚哥哥的撒娇,已经死过一次,什么都放下了。

瑞杰见到我的微笑竟然愣在那里,满脸的不敢置信,眼泪居然顺着脸颊滑下来!

我错愕的收回了微笑,怯生生地看着他,充满了疑惑,我作错了什么吗?

突然,他一个箭步跨过来,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满足的低喃:“你终于,也肯这样对我笑了。”

我不明所以的微皱着眉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忘记什么了吗?

“你知道吗,你已经足足睡了两个月了!看着你静静的躺在这里,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我真恨不得也刺自己一剑换你回来。如果你真的有事,我一定会陪你的!瑞宝,对不起!对不起!”这番话,他不能看着我说出来,只能用紧的几乎让我疼痛的拥抱来抵抗心中的悔恨,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没有力气,不能也紧紧地回拥他让他安心,我只能将手臂轻轻环在他腰侧,瑞杰,我们从此快乐平静的过日子吧。

嗓子又干的发痒,我轻轻的咳了一下,稍一用力就会很痛。

“你怎么了?要喝水吗?”瑞杰马上放开我,一边没有头绪的轻抚我的背帮我顺气,一边观察着我的气色询问。

出于一种本能的敏感,我觉得这是一种不太寻常的呵护,太小心翼翼,好像一不小心我就会破碎。

有风吹过

点点头,就换来他马上去桌子边给我倒水。

掀开被下床,我想去桌边坐着喝水,那里离窗口近,可以透透气。

脚落地时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待我一站起来,却突然发现我的腿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站立,它没有一点力气!身体瞬时跌倒在地,多年训练的反应让我马上伸手去拄地来支撑身体,可,手居然因为力量不够、向前一滑,这一次,再无保障,我的头磕在了地上,顿时右额头一片刺痛,一定青了。

“瑞宝!”瑞杰大惊失色,急忙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先看看我的额头,然后拉开袖管裤管仔细的察看。

我不动声色的想推开他,正焦急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的抗拒!心里,猛地下沉,我怎么了?

瑞杰如临大敌地忙了一通,看到我没什么大碍,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如同以往一样向我笑笑,“还好没事,没伤到筋骨。”看到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又笑笑,转移了话题:“你好好坐着,我再去给你倒杯水。”

这一次,他避开了我的眼睛,笑得也有些不自然。

我泛起冷笑,又掀起被子,作势要再一次下床。

“瑞宝!”他紧张的搂住我,制止我进一步的动作。

我保持着动作,还是定定得看着他。

他看出了我的不容转移,也明白总要说的,于是只有将我安置在他的怀里搂得更紧,下巴不舍的抵着我的头顶,尽力的给我一种安全感。

“御医说你沉睡的太久,身体各个部分都随着你休息了,刚醒来的时候一定会很不适应。不过,只要你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和正常人一样,只是,体质可能会弱一些。”

和“正常人”一样?哪种?练过武功的?百姓?

瑞杰停了很久,像是在很困难的选择,终于,他继续开口,大概决定将所有的真相一次告诉我。

“你服用的明珠是圣药,在紧要的关头它虽然救了你的命,可是因为你之前已经几次受伤,体力不济,所以圣药的力道你无法承受,御医说,它散尽了你全身的功力,损伤了你的元气。所以——所以即使能醒过来,你以后都不能再练功,体质也不会恢复了,你,会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只是更柔弱些。”

“不过没关系,”他搂着我轻轻的摇晃,脸颊摩擦着我柔软的头发,“不怕,有我在,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我就是你的功力,你的元气,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我发誓,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

我,我从不记事起就每日练习,几乎是我生命的一半,从小赖以生存的技能,就这样失去了。

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我的生命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浪,以后,就停靠在这里吧。虽然,我从小就习惯了独自一人承担所有,为那些追随我的人指引方向、提供依靠,所以可能,对于要依靠别人的生活还要适应好长的一段时间。

稍微吃了一点东西,又陷入了睡眠,不知道这大半天都在睡觉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下午睡得多了,真正到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密道被发现,水中月一定不在那里了,那她去了哪里?我的嗓子没法发音,所以没问瑞杰大伯他们,还有腾哥哥,都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我从侍女的话里隐约明白,瑞杰向外公布,说是丰毅在宫中刺杀瑞重,最后两个人同归于尽,而我,为了保护父亲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孝感动天!至于娘,大概没有人关心吧。

没有了功力,呼吸都变得沉重,好在口诀还记得,可以将呼吸调整的均匀些,让自己不再乱想,休息一下。

果然一切都不一样了,直到脸颊上抚上了一只手,我才能发觉,屋子里进来了另一个人!

没有惊慌,没有挣扎,因为那感觉太熟悉,因为只有被这只手的主人碰触,才会有那种感觉:周遭的一切全都消退,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忍不住,要在微笑的时候让眼泪盈满酒窝。

睁开眼睛,真的是他!一样的五官俊朗,一样的冷傲不羁,只是如今满身的杀气已经内敛,不再是那个绝情绝义、孤单寂寞的杀手,而变成了一个样子冷漠却更有吸引力的男子汉,他眉宇间偶尔的落寞一定让很多女孩子心碎、想去抚平吧。

就像我,此刻也傻傻的伸出手,去轻抚着他的脸颊。

如果这是梦,我愿常睡不醒。

可是,胳膊只举了一下就变得很酸,无力继续,只能颓然的跌落。我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我,这样无用的我。

风小心的将我的手放回被子里,细细的将被脚压好,把我额前有些零乱的头发拂开,又将那些长的掖到耳后。

我定定的看着他认真的做着这些细小的动作,他的表情那么平静,就像曾经重复了千百遍,熟悉到再也无法放手。

“好了,”他的眼睛在透进来的月光下发着光,像是闪烁的星星。

“你知道吗?”他的手忙完了一切又回到了我的脸颊,眷恋的用拇指来回的摩挲着。

“你现在的样子很漂亮,一点也不像小老虎了。”他突然咧开嘴笑了。从我们相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哀伤与折磨,这个笑容,突然让我的眼泪滑下,它是温热的,就像我现在突然获得了轻松宁静的心。

感动稍纵即逝,我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我以前凶的像只小老虎喽!

我假装生气的噘起嘴,嗔怪的看着他,换来他虽然无声但是更开心的笑容。

“你以前啊,虽然很能干,很有活力,但是因为太强大了,反而让人只是想去仰望,不敢有什么亲近的心。现在的你,虽然有些苍白,有些虚弱,却让人更想好好的呵护你、照顾你。你比以前啊,可是更厉害了,全天下的人都要为了保护他们的王不受伤害而奋不顾身了。”

他平淡地说着,给我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我们是一对忙碌了一天的夫妻,晚上熄了灯又睡不着,在这里闲话家常。

我把手伸出被子,指着自己的嗓子微微的摇了摇头。

“你的嗓子说不出话了?

“疼吗?”摇摇头。

“你不说话的样子真的很温柔乖巧,要是永远这样多好。”他在装模作样的感叹,我知道,他只是想逗我开心,为了不辜负他的苦心,握起拳用力的捶向他!

他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配合着做出疼痛的表情,虽然我现在的力道只适合打蚊子。

捉过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的写字:

“你怎么会来?”

“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你。”

“你一直都在这里?”

这一次他没有很痛快地回答,只是把我的手合在掌心,出神的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出他的答案:“有个人对我说:‘爱是一个人的事,如果你爱一个人,只要看到她幸福就满足了,至于如果她也爱你,那就太幸运了,既然已经如此幸运,再非要长相厮守岂不就是在强求。况且,只要相爱,那个人就是永远都在心里陪着你了。’所以我来这里,来守着你,只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我们都沉默下来,只是看着交握的手,月光下,洁白如玉,浮着柔光。

虽然还沉浸在宁静的幸福里,我还是摊开了他的手,继续我们的“对话”。

“遥忆?”那番话是她对你说的?

“嗯。”他点点头,知道我在说什么,也明白不用向我解释什么。

“若是你想,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来带你走的。”他还是幽幽的诉说,可我已经了解了,承诺的轻重,与语气无关,他心里无你,发誓也会转眼即逝,他心里有你,低语也可海枯石烂。

我把手收回到心口,平贴在那里,再慢慢握成拳,将这满满的拳轻轻放在他的手心,松开,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眼角里有湿润的泪光闪动,我用双手合上他的手,缓缓的推到他的心口,再将左手摊在他面前,用右手在上面清楚地写:“我留!”

心随你去,我留下。

北瑞的权力本来就有一部分在瑞杰手中,何况我昏迷了两个月,现在大局都是他在掌握的。他爱我,我知道,我还知道他会一直爱我。可是风,有些事情不是光有爱就够了。

你从小是杀手,艰辛的疲惫让你厌倦争斗,厌倦权势;而瑞杰,他同我一起,学的是权术,体会的是呼风唤雨的美妙,一直都是高高在上。

你爱我,要带着我天涯海角,快意如风;他爱我,要将我留在身边,如至宝呵护,片刻不离。

为了留下我,他可以明知丰毅是我父亲也毫不留情的要助瑞重杀了他,何况你。

瑞杰的爱,很深,他可以永远带给我温暖哪怕明知我心里最爱的是你,他可以为我付出一切永远在我的背后支持我虽然他自己也可以为王。

但这些都是有底线的,就是我的不离开。一旦我要离开了,宽厚温暖的瑞杰,俊朗儒雅的瑞杰会变得怎样,我不知道。

我不想去试探他到底可以为我牺牲到何种境地,那对风,太危险,对瑞杰,太残忍!

爹,娘,瑞重。

你,我,瑞杰。

我一定不会让当年的悲剧重演,更何况,你们两个是堂兄弟#葫以,心陪着你,人伴着他,将自己撕裂,分散在天涯,这实在是最好的安排,对不对?

“你会陪我到天亮吗?”还是在他的手心里写,他的手很大,有很多地方可以写下我的心意,我的点点滴滴。

“会的。”他也不再说话,配合着我写字,写下一个字就看我一下。我们就像是两个青涩的孩子,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动作里体会着无法言喻的快乐。

“你知道吗,有一个岛,叫忘忧岛。”

“不知道。”

“那是我的岛。”

“我也有个岛。”

“真的?”

“叫剑痕岛。”

“在哪里?”

“在你心里。”

“胡说。根本没有。”

“有。”——

“我这两个月常常都见到你。”

“那是因为我一直都在跟你说,别怕,我在这里。”

“我知道,所以我不怕。”

“傻瓜。”——

“风。”

“什么?”

“我们也会老吗?”

“会的。”

“我很怕老。”

“不用怕,你呀,会是最美的老婆婆。”

“我是怕,到时候你认不出我了。”

“不会,你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骗人!”

“因为我的岛在你那里呀。”

“讨厌,我都说了,没有。”

“有。”——

每说一句都有不止一个目的的我,和向来不喜多言的风,写尽了这一生的“废话”,这才觉得原来说着没有意义的话并不是对生命的浪费,从没说过才是。

我以前一直知道夜是漫长的,特别是睁眼度过的时候,可这一次,天亮却非常的不受欢迎。

在预感到第一缕曙光即将来临的时候,我掀开被坐起来,带着无尽的眷恋,吻上了风的唇,百转缠绵,千错颈首。我这一生,一定竭荆葫能去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也要记着我,即使有别人陪着你,也不准忘了我。

额头相抵,平复着彼此的气息。

“天快亮了,睡一会儿吧。”他的语气就像我们还有无数个明天,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离别,转眼就会再见。

我顺从的点点头,含笑看他,有人说过,我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睡就要躺下啊,傻丫头,你在笑什么?”风捏着我的下巴,也被感染地跟着我轻笑。

我慢慢的躺下,任他细细的照顾我,就只是甜甜的笑。

“闭眼睛。”他的轻哄带着无尽的娇宠。

笑着,再一次清楚地看着他的样子,眉眼,鼻唇,和刻在心里的一模一样。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眼,泪水,在一瞬间滑下。

身后一双温柔的手把我的被子拉高,紧紧的裹住我。

“保重。”他的声音还在屋子里围绕,人,已经离开了。

我的手抚上胸口,那里有看不到的剑痕,那是他的岛。

祭拜瑞刚

大概十天以后,我渐渐恢复了正常,我开始上朝,处理公事,而权利,也渐渐的放给了瑞杰。

我终于摘掉了面具,微笑着接受众人对我的称赞,关于才能和美貌。

水中月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以一名普通侍女的身份,我通过她来与腾哥哥,大伯他们联系。

大伯带着他们又回到了东丰,开始经商。有雄厚的王室财产作后盾,有丰湉哥哥和腾哥哥的精明强干,又有我暗中相助,很快就将产业延伸到各地。而丰群,这个二哥不喜欢经商,却更喜欢江湖,整日里仗义疏财,快意恩仇,竟也被他闯出了名堂,大哥还告诉我,他的侠义引来了一群“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女孩子,吓得他一天到晚躲在外面都不敢回家。

每次收到他们的消息,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他们是我的家人,远方的家人。

我从来都没问过腾哥哥怪不怪瑞杰,以前的事,我们都默契的绝口不提。他选择了不回王宫,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能因为舍不得就自私的将别人留在身边。

我有时还是会内疚,若不是我,丰湉现在或许是王上而不是商人,他让水中月带信给我,对我说,通向成功的路不只一条,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一年多来,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病,只不过以前很少有即使染了也会很快好的风寒现在常常会拖我个三五天才会痊愈,气温稍微一变化或是稍微休息的不够就要卧床修养个几天,从前那个在王宫花园里持剑随风而舞的我,如今变成了深闺中的娇娇女。

因为瑞重的亡故,我与瑞杰三年后才会完婚。

他对我非常的好,为我做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怕我闷,每日里陪我赏景听琴,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逗我开心,我尽量多一些看书的时间,好让他在白天也有时间处理公事,不要夜夜批阅到天明。

天气特别好的时候,瑞杰会带我去骑马,看恒儿表演射箭。那孩子越来越聪明可爱,不管是读书还是功夫都很好,他很粘我,我也很疼他,不管是谁的孩子,都不该得到仇恨。

静下来的时候,想想以前的事,就像一场梦。

我小的时候替公主受罚,那时我是她的公主替罪羊;后来她死了我却活下来,我以为她是我的公主替罪羊;现在才想明白,原来是上一代的人作错了事,由我们来受罚,风、瑞云、瑞杰,还有我,都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一晃三年的时间就如白驹过隙,我生命中最平静的三年,尽管会有偶尔的失神,会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发现泪水不知何时爬上了脸颊,但是我知道,他在远方很平安,那里的百姓很爱戴他,这就足够了。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与瑞杰大婚了,这是举国上下的喜事,我已经宣布大婚过后就要将王位传与瑞杰。

此刻,我正在房中写着请柬,一张素白的纸上只有一行字:我,要大婚了。

“水中月,送到东丰,给腾哥哥,请腾哥哥转交给他。”

“是,主人。”

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我才叫她“水中月”,她才叫我“主人”,平时,她叫做环儿,真正的环儿同其他的近侍一样,都是自幼跟着瑞杰,是他真正放心保护我的人。现在在众人面前,水中月拥有的,就是环儿的脸,在我昏迷的两个月,她离开了宫里,不知去哪里学习了易容术,我问她为什么,她只笑笑却不说,我也就不再问了。

唤了其他的近侍进来,换上素衣,带了四个侍女往永安殿的方向而去。今日不用早朝,因为今天是死去的瑞云公主的忌日。

到了永安殿向右走一段路便出宫了,稍后我会和王族的人在这里祭拜,但是此刻,我要出宫,因为,永安殿只能安放王室的灵牌,而我的刚哥哥,既不属于王室,也不属于宗族,我只能将他葬在宫外,我将那里赐名“将军陵”,规定战死的将士若无家人一律葬在这里,刚哥哥最喜欢热闹,一定会开心的。

“将军陵”里只有两个士兵看守,平日负责打扫,因为我偶尔会过来,打扫得也算尽心,都是老兵,每次来都打赏一些,聊聊天,听他们说一些往事,也别有感触。

陵门口没有人,一定又是昨晚喝酒起不来,人老了是这样的,连刚哥哥的忌日都忘了。

没让侍女惊动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摆好刚哥哥最喜欢的糕点、水果,接过三支长香,插好,躬身祭拜。

杀你的仇人已经去见你了,我不能手刃他,因为他毕竟是我亲生父亲,你不会怪我的,对吗?如今,我能为你做的,只是为你上一炷香。

“你们也为刚大人上炷香吧,然后退到陵外去,我要自己待一会儿。”水中月是我和刚哥哥一起救的,他们也是一场主仆。

“是。”

看到他们都退至不见,我走近了几步,用手帕细细的擦拭着碑上的字。

“刚哥哥,我来告诉你,我要大婚了,嫁给瑞杰。从前天天要你背,叫你大笨蛋的瑞宝要嫁人了。我听说,普通百姓女子嫁人的时候都是要哥哥背上轿的,我好想你能来送我。你,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还有没有那么多得女孩子抢着给你糕点吃,抢着帮你做这做那?你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那么好吃的糕点了,还是你的魅力大呀!刚哥哥,你一定不要急着投胎,记得等等我,将来我们一起投胎,你还要天天背着我!”

将脸贴在墓碑上,却只有冰凉,独自躺在下面,是不是很孤单。

“你是谁?”一声清脆的责问打断了我的思绪。

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身材很高大的士兵,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你又是谁?”

“我是这里的守卫。”

“哦?”这个年纪怎么会被调来这里守卫?

“老葛头呢?”

年轻人一愣,没想到我对这里还挺熟悉,还是回答我:“他摔伤了腿,已经回老家了,我来接替他。”

看到我的姿势,他试探性的问:“你是,刚大人的故人?”

“是,一个故人,来看看老朋友。”

“今天是刚大人的忌日,据说王也会来,你孤身一个女子,还是快离开吧,不然惊了王驾会治你的罪的。”

哦?我在外面的名声是个暴君吗?

“王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其实我也没见过王!”

“那你怎么知道王会治我的罪。”

“王是高高在上的,出行一律要回避,当然不能和你一同祭拜了。”

“谢谢你提醒我,你真是个好人!”我站起身,向他微笑着施礼,他竟然红了脸,真是个有趣的人。

“没什么,我看你是刚大人的朋友,当然要提醒你。”

“哦?听你的意思,你与刚大人——?”

“我曾随刚大人出征,他救过我的命。”他突然严肃起来,满脸的敬重,这人,倒是条知恩图报的汉子。

“那你怎么会调到这里来?”这样的年纪,正该是最得力的时候。

“这——”对这个话题他有着明显的抗拒,“姑娘别问这么多了。看姑娘的身子好像很单薄,没有人陪你来吗?要不我送你下山吧。”

我思考着他的回避,会是什么?大概无非人事的倾轧罢了。

见我没有答话,他明显误会了,紧张的搓搓手,“姑娘别见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我知道,”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相信你的为人。”

看着他略显羞赧的呆愣,我突然涌起一股好感,很想帮帮他,帮帮这个被刚哥哥救过的人。

“你告诉我为什么调到这里,或许我可以帮你。”

“王,”侍女中的玲儿走上前来,“杰大人派人来说瑞云公主的祭奠已经准备好了,这里的风又大,请王早些回宫。”说完抬起头等着我的回答,正好看到了这个人,脸色竟然变了一下!

“知道了。我要将刚哥哥的墓修葺一下,还要交待他几句,你先退下等我。”我面不改色的吩咐。

“可是,杰大人——”这个玲儿一向极有分寸,今日竟然要忤逆我的意思,一定有事!

“退下。”见我沉下了脸,玲儿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忙退下了。

“你,你是王?”这个震惊的瞪大了眼的大个子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不要!”我急忙低声呵止,“不要露出异样。”

“王。我终于见到您了。”这个大个子竟然双眼含泪,声音悲咽,“求王为刚大人主持公道!”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如遭雷击!

迅速的转换角度,站在大个子与远处的侍女们中间,“跪下说,快!”

看到大个子没反应过来,马上又补一句:“如果你想为瑞刚申冤。”

一听这话,大个子马上扑通跪下,才让我稍稍放下了心,至少,他有时间把话说完了。

大个子开始了他的讲述:

“小人曾受过刚大人救命之恩,可是我只是个小卒,刚大人根本不认识我。后来我被调到王城门外,再也没见过刚大人。”

“四年前的今天,我是早班,负责王城外的巡逻。那时天已经亮了一会儿,天气非常不好,风特别大,我在城门外发现了身受重伤的刚大人,当时刚大人还能说话,他还跟我说没事,小人父亲是个郎中,略懂一些医理,刚大人伤的虽重,但真正致命的是止不住的流血。”

真相

“我们发现刚大人就立刻上报,然后护送他往王宫里走。走到一半,就碰上了接到消息的杰大人,他看了看刚大人的伤势,说是情况危急,就让我们送他到就近的融王府去治疗。小人想起住的地方有祖传的止血药,非常有效,就没有同兄弟们一起进府,偷偷溜回去取药。”

“小人的家正巧住在融王府的后门对面,几个姐姐都在王府里做事,我也去过几次。我取了药,怕绕到前门会误事,所以偷偷从后门进去,问了人,知道刚大人被安置在偏苑就自己摸过去了。我从偏苑的后门进去,发现一个下人都没有,觉得有些古怪,就偷偷的溜到屋后去,竟然听到有人说话!以当时刚大人的情况是不应该再说话的。”

“当时两个人的语气都不太好,好像是杰大人要刚大人答应什么,刚大人不同意,我听到屋子里安静了一会,然后杰大人问:‘你喜欢她?’,刚大人答是,杰大人又说什么,‘她只是当你是哥哥。’刚大人说,‘你若是真这么认为又怎么会让我离开。’又过了好久没有声音,然后杰大人走出来,让一个人看着刚大人,几个人守住了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

“小人意识到事情不对,不敢出声,只能透过窗缝看到刚大人躺在那里不断的流血,一点一点的死去,而那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杰大人只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然后一直站在门口不进去,直到、直到——”大个子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直到刚大人终于因为流血过多而、而——”

我站在那里,仿佛置身梦中,听着一出听不懂的戏,一切都模糊的不真实,可偏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又都像有人用针刺在我的脑子里,清晰的可怕,木然的向他点头,示意我明白了,他才哽咽着继续。

“那个人出去告诉了杰大人,杰大人就带着刚大人走了。我知道事情不对,偷偷的打听,发现与我同来的兄弟一个也没有出来。我的一个姐姐告诉我,他们都被密密的杀了,要我快跑。我从家里出来,刚跑出不久,就碰到了刚才同您说话的那位姑娘,她向我打听我家的地址,我强装镇定的向她指了一个错的方向,然后逃出了王城,四年来一直隐姓埋名。”

“可是,小人这四年来从没有得到过安宁,小人的命是刚大人救的,却眼看着他不明不白的死去而自己躲起来苟且偷生。不久前,小人偷偷到这里来拜祭刚大人,打听到王在刚大人忌日的时候会来,所以,所以——”

“所以葛老头没回去,是你——”我接过他没说完的话。

“不不不。”他慌忙摇手解释,“我没伤害他们,只是迷药,没事的。”

“你打算拦王驾为瑞刚申冤,所以刚才才劝我离开,怕连累了我?”这个人,是个好人!

“瑞刚不会怪你躲起来的,如今你肯为了他冒死来拦王驾,已经称得上顶天立地了,本王替瑞刚,谢谢你!”我恭敬的对着这个陌生人躬身施礼,虽然,他的出现或许意味着我平静生活的结束,意味着我生命的——

“王!”看到我的施礼他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本王一定会还刚哥哥一个公道的!”

“谢谢王!”大个子马上端正身子,恭恭敬敬的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像是完成了一生的使命,已经再无牵挂,“王,我的愿望已经达到,终于有脸去见刚大人了!”

“不,你不能死。”你为了刚哥哥甘冒天险,我说什么也要保你性命。

伸手摘下随身的玉佩,这玉佩丰湉认识,足以为证。

“你一会儿从园后离开,不要有片刻停留,去丰地最大的饭庄,把这个交给那里的伙计,他们会为你安排一切的。”

或许是在王座上太久了,此刻看起来柔弱的我也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大个子颤抖着双手接过玉佩,又禁不住掉眼泪。

我看向刚哥哥的墓碑,冥冥中,是你引他来见我的吗?我要嫁给害死你的人你生气了吗?

向身后一扬手,训练有素的四个侍女马上出现在我面前,玲儿上前一步,“王。”

我没有看她,只是向着大个子冷淡的吩咐:“刚才我吩咐的事你都记下了吗?”

“是。”大个子怕别人看出他表情的异样,不敢抬头,只是又磕了一个头。

“去办吧。”

“是!”这个憨厚、仁义、知恩图报的大个子,没有再抬头,弯着腰慢慢的退下去。

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大个子,我现在只能为你多争取一点时间,你拼命的跑吧,跑得远远的,才能活下去。

过了良久,直到玲儿再次出声,“王,这里风太大,王已经站了很久,未免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吧。”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站在我身边不能轻举妄动一定急死了,正想赶着回去禀报吧。算了,已经很久了,还是回去吧。

默默的走回去,看着风呜咽着将树吹得身不由己的颠簸,夹杂着扬起的尘土把天地搅黄,太阳已经只剩下一个昏暗的影子,原来它也会疲惫无力。

这天气,竟然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样!

回去吧,该面对的无论怎样都不会错过的。

被风吹动的素衣将我的脚步也带的踉跄,玲儿环儿马上上前扶住我。

“王!您在发热!”刚一碰我的手,环儿马上惊呼。

“快,快送王回宫!”

刚走到一半,就碰上了来接我的瑞杰,一定是见我这么久没回去担心了。

他远远的看见我被环儿背着,急得马上下马跑过来,“怎么了?”

“禀告杰大人,王——”

不待玲儿说完,瑞杰早已经伸手试探了我的温度,把我从玲儿的背上接下来抱在怀里,迁怒的厉声喝斥,“你们是怎么照顾王的?没用的东西!”

他待这几个侍女一向宽厚,只有每次我生玻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才会责骂她们来发泄心中的恐惧与悔恨。我知道,他一直都认为我的身体会变成这样都是他造成的并一直深深的自责,所以我从不在他面前流露落寞,我没有怨过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

昏昏沉沉的依在他的怀里,浑身滚烫手指却冰凉,好累,我要睡一下,前面的路,等我醒来再说吧。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屋子里面烛火摇曳,一个端坐的人影投在床里的墙壁上,那是一个非常好看的侧影,伴着一缕长发垂下,就像是映在墙上的画。

侧过头去静静的看着他,看着深夜里还在伏案批阅奏章的他;看着要亲自守着我又怕影响我休息所以即使要忙国事也只点两支蜡烛的他。相比较而言,他的脸庞要比风的柔和,笑的时候,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即使不笑,也是儒雅有礼,永远不失王室风范的,他的心很细,可以为你想到一切,也很有耐心,在你玩耍的时候无论何时回头,他一定都在温柔的注视着你,他非常善解人意,知道你何时想要一个人独处,何时害怕孤独。同时,他可以拥有这些优点却不软弱优柔,处理国事的手段雷厉风行又不锋芒毕露,恩威并重,赏的时候让人感激涕零,罚的时候也决不手软,所以才会让人亲近而不生散漫,敬畏而不含憎恨。

心里一桩一件数着他的好,想着从记事起他就护着我,疼着我,想着犯错时他不落痕迹的维护,想着他送的那些治手伤的药,想着无数个夜晚背我回来的那个宽厚的背。

为什么呢?这么好的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你们即使没有特别亲近,却也朝夕相处了十八年!那是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相伴着长大的人,你忘了他曾经用开朗的笑声感染过你吗?你忘了他曾经与你一起并肩抵御外敌吗?或者,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是我,害死了自己最亲的人吗?

那张奏折他看了好久都没有翻过,大概心思也不在那里了吧。这安静的屋子里,我们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么苦涩无望,还要连累蜡烛为我们默默地流眼泪。

我看着他,他看着奏折,就这样过了一夜,一直到天亮。

他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看我,目光相对,他的眼睛里闪过熟悉的欣喜,每次我生病醒来,他都是这样的眼神,可是这一次,有些事不同了,那欣喜稍纵即逝,换成了深深的恐惧隐藏在忐忑的目光里,躲避在不自然的笑中,看到这样的瑞杰,我的心像被抽了一下,痛苦的紧缩。

“瑞宝,你醒了。还难受吗?”

像往常一样,他关切地询问,但往常他都会马上到床边来,试探着我额头的温度,而这一次,他停在了那里。

有些事,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是说破的好,不然看着他被悬在那里,忐忑不安,自己又于心何忍。

“他的性子,定不会争权夺利的,又为何要如此呢?”我看着他,不急、不怒,只是平静的询问。

瑞杰本来上身前倾,手肘支桌,保持着随时都可以站起来走到我床边的姿势。桌子到床边不过三步,听到我的话,这三步就成了天堑,他的手无力的垂下,轻扣住桌沿,身子也缓缓的坐回去。

沉默了半晌,他的视线再次看向我,已经不再闪躲,他已经决定要面对我,面对这个原以为会尘封一世的秘密真相大白的这天。

“你很清楚,我虽不是淡泊名利的人,但,权势于我,却不是最重要的。”他眼里的感情,任何人都能看得懂。

“他,是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只是兄弟呀!

“你天资聪颖、才智过人,却于感情一事十分懵懂,是亲情还是友情,抑或是其他,你自己真的分得清吗?”他的目光炯炯,像是要照到我心里,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心。

我,刚哥哥,我们?草地上的追逐嬉闹、永远都逗我开心的调皮模样、闪闪发亮的笑容、还有那突如其来的脸红,一幕幕从我眼前闪过,四年了,原来我还记得这么清楚,这,是爱吗?

还是瑞刚

“小的时候,你还没有生那场大病的时候,也会用软软的小手牵着每一个哥哥,甜甜的笑,撅起小嘴巴生气,大家都非常喜欢你,而你,最喜欢瑞刚。”瑞杰依旧看着我,目光却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天蓝草绿、花开烂漫的年代。

“我们玩游戏的时间少得可怜,可是无论玩什么游戏,你和瑞刚总是一伙的。有一次,大家偷偷地躲起来说玩拜天地,只有你和瑞云两个女孩子,瑞云让你先选,我多希望你能选我,但你连一点犹豫都没有,指着瑞刚说:‘我要给瑞刚当新娘。’而我,被瑞云选中当新郎。那时我就想,要是没有瑞刚,你一定会选我的。”

“后来你生了那场大病,又戴上了面具,渐渐的变了,我看着你一点一点从那个娇嫩可爱的小妹妹,变得冷淡,变得寂寞,变的强大,你开始慢慢的被众人期待、仰视,甚至畏惧,人们对你的喜爱、照顾、保护都渐渐变成了追随,我了解,走在前面的人总是孤独的,当你将权术、计谋运用的得心应手的时候,也就等于在自己身边筑起了铜墙铁壁,让别人走不进你的世界。”

“当初两小无猜的我们渐行渐远,在进行自己计划的同时提防着对方。可是,你将所有人摒弃在世界之外,却留下了瑞刚,虽然也有瑞腾,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你与瑞刚更亲近,每次看着你们两个旁若无人的嬉闹,看着你只向他展露真诚的笑,看着你们在并肩作战时毫不犹豫的将性命托付给对方,我都必须微笑着注视,我也只能微笑着注视。若是没有瑞刚,那个人,或许会是我。”

“我羡慕瑞刚,我更嫉妒他,这样没有父母亲人孤单的长大,你们两个对对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亲情、友情,包括长大之后的爱情,我害怕有一天你长大了,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懂了他的心,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每次宣布有人要离开,我都盼着那个人是瑞刚,可是,最后留下来的四个人里,却偏偏还有他!直到,直到你要与我并肩,要我助你夺位,我也明白,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能力,而不是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你最重要的人。”

“‘我要给瑞刚当新娘。’这句话,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它却一直都在我脑海里回响,直到四年前才停下来。”他的视线收了回来,那里面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我无法一一辨认,可是,那抹一直被嫉妒噬咬着心灵的苦却是那么熟悉,因为那苦,我曾想将亲生的姐姐幽禁一生!

“竟然,是我小时候的戏言害死了他!”除了惨淡的笑,我还能做什么!

“叔父说过,你想要的东西,不会因为你渴盼的看着就会得到,要自己伸手去争取,你也一定记得的!瑞宝,我们,是一样的人!”瑞杰深深地看着我,用力到近乎乞求的看着我,像要把他说的话印在我的脑子里。

“是,”我缓缓的点头,“我们是一样的人。不,不一样,你比我要好很多。”这是我的真心话,他是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夫君,也会是一个好的王。

“毕竟,你并没有杀他,你只是,没救他。”这些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像是一阵阵的叹息,又像是,夜里的呜咽。大概是因为没吃东西,慢慢的坐起身,却还是有些眩晕。

“瑞宝!”瑞杰急忙来到床边,手搭到我的肩旁,想握,又不敢,只能试探地问我:“瑞宝,你,你原谅我了?”

见我低头不语,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轻轻的用力,“瑞宝,我知道瑞刚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让我照顾你、补偿你!别离开我,请,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将头转过去,问那对泪已流尽的蜡烛,“如果,当时躺在里面的是我,你会如何对待门外之人?”

肩膀上的手明明还在,那紧握的力道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固执的看着那两汪泪湖,看的恋恋不舍,不肯转头,我突然很怕面对他,我怕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会心软,会说不下去要出口的话。

“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会宣布因为身体虚弱不堪重责,将王位传给恒儿,由你辅国。”

“瑞宝,你?”瑞杰迷惑了,不知道我到底要怎样。

“从今日起,要御医对外宣布,王一病不起,病况日甚,但坚持大婚。”

“瑞宝!”瑞杰意识到了什么,手指重又握紧,恐惧更胜方才,呵,他也有颗七窍玲珑的心,而且,懂我。

“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突然发现我的样子好像娘,以前只是容貌像,可如今,那与世无争的气息,沉静的眼睛,竟然与娘的样子一模一样!那凌厉的盛气,那毕露的锋芒,还有曾经活力四射的激情,都悄然退尽了,只剩下了一个心如止水的我。当年城楼上那个意气风发,傲视天下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吗?

“然后对天下宣布我病逝的消息。”

“瑞宝!”

“我不离开,我就在这宫里,当年我娘住的地方,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我不离开,只要还在这里,无论是活生生的我,还是,——都不算离开。

“瑞宝!”与其说呼唤我,倒不如说瑞杰在呼唤我身体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瑞宝!瑞刚,你想想他,若是他知道你因为他做了这样的决定,他会安心吗?”他迫切的看着我,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盼着我的回心转意。

“我若不这么做,将来去见了他,我要怎么说?刚哥哥,对不起,是我的父亲和夫君一同害死了你?我要这么说吗?”

瑞杰张了张口,没有回答,面容渐渐灰白。

“我该怎么做?我不能就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也不能杀了你为他报仇,既然我即将嫁给你,你的罪,就让我来赎吧。三年,三年后我的病就会好了。”

“真的?”瑞杰小心的问,猛然又有了转机,一时间又悲又喜。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自觉的抚上他的脸庞,我以为这一生就在你的呵护下度过了,可是,你说的对,他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明知道你曾经那样对他,还快快乐乐的和你一起过日子。不是深刻的爱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这样的人生,太辛苦,我承受不起了,所以,对不起,这次,我是骗你的。

心一酸,被他搂进怀里,耳边是他喃喃的低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若是早看到你今日的痛苦,我,我情愿,我——”

“别说了,我懂。”我轻轻的回应他,“放手”二字,你终究还是说不出,做不到。

若是,若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执著,或许会少很多的痛苦,只是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放手”,谈何容易呢!

日子正常的过,一切大婚的事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王身体渐弱,大婚后即会退位调养的消息也被平静的传播着,不起波澜,有了这三年的过渡,已经四方稳定,国泰民安,我们所作的一切,终究都有了回报。

“王,这是大婚的礼服,请王试一下。”玲儿毕恭毕敬的捧着大红的礼服,瑞杰的眼光不错,她很会照顾人,而且,眉目清秀,英气中也带着一丝妩媚。

“玲儿,你多大了?”在她为我试穿礼服的时候随意地问起。

“回王,二十了。”她没有放慢手中的速度,仍是恭敬的回答,永远的恭敬有礼,瑞杰挑的人,倒和他真像呢。

“已经二十了?”我故意挑挑眉,“本王真是粗心,倒耽误了你的青春,看在你尽心照料本王这么多年的份上,你放心,过几日一忙完,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王!”终于也有大惊失色的表情了,“请不要让玲儿出宫!”

“那就嫁个侍卫,还可以留在宫里的。”

“王!”玲儿跪了下去,“玲儿不嫁,只想一生都留在王的身边伺候王,求王成全!”

“我去远地养病,只能带几名侍女,你愿去吗?”不是要留在我身边吗?

“这,”神色间一闪而过的犹豫又怎么瞒的过有心人的眼睛,“玲儿愿意。”

“哦!”既然真相大白,不再逗她了。

“我去远地,却不放心杰大人与王子,身边也就你还伶俐,就留下来照顾他们吧,你可愿意?”

“玲儿必定尽心尽力!”唉,刚才还说要一生都留在我身边呢!现在一听说可以在瑞杰身边,立刻精神百倍了!

“环儿,你呢?”我状似无心的问。

“我——”我知道,水中月一定会在玲儿面前装作犹豫一下,这正是我要的,我现在所擅长的,也只有利用人心而已。

“不用再说,本王明白了。”我的语气中带上了怒意,“本王现在的身子,还要拖着你们吗!罢了,宾主一场,过几日赏你些银子,出宫嫁人去吧。”

屋子里的人马上跪了一地,水中月不知所措的跪在那里看着我,动了动唇想要辩解,我马上抢在她前面开口,“这礼服怎么做的?没有半点合身之处!马上去重做!”

侍女们都被我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不敢做声,玲儿马上又捧着礼服带着她们匆忙的退出去,只剩下环儿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仍旧跪在那里,直到人都走远,才惶恐的小声叫我,“主人?”

“起来吧。”人都走了,我也收了虚张的气势。

“姐姐,我有一事托你。”我郑重的面对着她。

“主人吩咐,水中月定不辱使命。”她意识到了我的不同,当年,我也是这样,托付她将那半个面具给风,后来我无事,她又将面具交还,若是今日我仍以面具相托,她必有所察觉。

“你帮我,带封信。这信万分重要,定要你亲自交到他手中,你明日出宫,将这信交到他本人手里,等大婚过后,再换个面孔换个身份回来。”

“是要交与?”

“交与风,这等大事,总要同他说一声的。”

“可是半月前不是刚送去一封——”

见我脸上露出苦涩,她便果然不再问了,改为研墨。

不用遣词,字字都在心里,提起笔,一蹴而就。

“倦时对镜茶独品

生死相见两遗心

情深不堪尘世重

欢笑未泯泪沾襟

环环错、擦身过

半面随妾半陪君

此身且遂天下愿

惟祈再生共逐云”

再生,就做平凡的百姓,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只是砍柴煮饭,共看云起云灭,如何?

大婚前夜

“杰大人到。”刚将信交给水中月,门外就传来侍卫的声音,大概是知道了我不高兴的事。示意水中月将信收好,起身相迎。

“瑞宝,怎么了,我听说下人惹你生气了?”他一进来就怜惜的把我抱在怀里,大概因为我说大婚后便要礼佛,这些日子更是除必要的公事寸步不离。

“没有,是我自己心里烦,拿她们出气呢,现在没事了,赏她们几个碎银子压压惊。”我拉他坐下,一挑眉让环儿出去。

伸手向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瑞杰。

“这是——?”瑞杰的眼里隐有笑意,又不敢笑,忍的很辛苦。也难怪他笑,帕子上既没有花草也没有景色,只是略有些歪斜的绣着我的名字“瑞宝”。

红着脸,我不好意思地解释:“你知道我不会女红的,才开始学,别的都绣不好,只好先绣个名字给你。”见他的笑已到了嘴角,我赌气去扯帕子,“不喜欢还我好了。”

“喜欢!”瑞杰忙把帕子收到怀里,感激地搂着我轻语,“这是你亲手为我绣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自从那日后,他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我却反而待他极好。他为我作了那么多,如今我要走了,怎能不待他好点,那帕子,就算是日后留个回忆吧。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盼着这好代表了我的回心转意,我将头埋进他的颈间,不忍再看,既然注定要伤透了他,就让他再多快乐几日吧。

日子就是这样,你日夜的盼着,偏偏永无止境、度日如年,想它慢些了,又流水飞逝。

终于明日,就要大婚了。

“王,恒王子在门外求见。”

“快叫他进来。”

走进来的这个小男孩已经隐隐是个男子汉了,一晃恒儿都七岁了,浓眉大眼,身形笔直,将来一定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进退有度,举止得体,俨然是瑞杰幼时的模样,只是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一笑起来那可爱的样子让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将他揽进怀里,忍不住掐掐他粉嫩的脸蛋,“恒儿穿上这身衣服真好看。”

被夸奖的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扯着袖子,“这是明天要穿的衣服,我先穿来给姑姑看看。”

温柔的搂着他,不知道他长大了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了一个孤单的位子,要他一个人高高地坐在上面,俯视天下,“明天过后恒儿就要当王了,还记得姑姑是怎么同你说的吗?”

“记得,”恒儿知道这是很重要的话题,从我的怀里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字清晰流利,“要勤政爱民,恩威并重,做一个不负天下、不负自己的好王。”

忍不住再去抚摸他的小脸,“恒儿真聪明!今天,姑姑有一件事要拜托恒儿,恒儿能答应姑姑吗?”

“姑姑,你说吧,我已经长大了,我的功课和功夫都很好,先生们都夸我,我一定可以保护姑姑,姑姑要什么恒儿都为你拿来。”他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和眼睛里的光芒简直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那好,姑姑要恒儿答应,永远都不伤害姓丰的人,记住了吗?”我郑重的嘱托瑞恒,虽然,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不知为什么,我却真的觉得他可以托付。

“记住了!”带着疑惑的神情,恒儿还是听话的重复,“永远都不伤害姓丰的人!”

“这个是姑姑和恒儿的秘密,谁都不可以说,知道吗?”

“嗯。知道。”

“要是姑姑以后不在恒儿身边了,恒儿还能记得吗?”

“姑姑为什么会不在恒儿身边?你要去哪里,恒儿也要一起去。”他着急起来,紧紧抓着我的袖子,仿佛我突然就会不见。

“姑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恒儿不能去,恒儿还要留在这里做个好王呢!”我安慰着他,他这么小,或许无法接受,等他长大明白的时候,痛就不会那么深了。

“我要姑姑,可是,我也想做王。”选择的痛苦让这个孩子涨红了脸,泫然若泣。

“恒儿,乖,听话。”无话可说,我只好把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晃。

过了一会儿,怀里传来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清晰,“他们说,我作了王,就可以叫你娘了。”

娘!是啊,以前他名义上还有个父亲,住进宫以后,便和我一样,成了地位卓然的,孤儿。

“若是恒儿想叫,现在就叫我一声吧。”

怀里的孩子半天没有动静,然后,他用稚嫩的手臂环住了我,轻轻的叫了一声,“娘!”

“哎。”颤声回应,一阵心酸泪水潸然而落,对不起,我只可以做你一天的娘亲。

“恒儿,”我将他从膝头放下,伸手解下了一直系在颈上的“风姿”,那是瑞杰送给我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融王爷传给瑞杰,要他交给妻子的。如今,我将他传给恒儿,算是物归原主了。

轻柔的给恒儿系好,掩入新衣里,握着他的小手,“恒儿,娘把风姿给你,将来,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就把风姿送给她,记住了吗?”

恒儿闪着大眼睛点点头,“恒儿最喜欢娘。”

微笑看着他明亮的脸庞,希望,恒儿将来可以不为尘世所累,和自己相爱的女子在一起,快乐的度过一生。

牵着恒儿的手送他回去,仔细的吩咐侍候他的人要尽心的照料他,我也知道这是多余,日后他就是王,谁会怠慢他呢,可就是忍不住这么做。

回来路过瑞杰的寝宫,里面还是灯火通明,大婚前夜我们不能见面,转身吩咐玲儿,“将披风送进去给杰大人,请他早些休息吧。”

屏退了左右,我做了从小就常做的那件事,在王宫的夜里游荡,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心里默默的数着,三百三十二步,第一次在宫里遇到风,就是这里;二百八十二步,两次想去看娘,都是在这里耽搁才没去成的,若是有一次我见到了娘,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三步,两步,一步。

“吱嘎。”我推开了娘的院门。

月下,竟然站着一个人!

她缓缓转过身,竟然是同我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水中月?”我试探的叫她,水中月现在应该在风那里,难道是其他的替身?不会,她们不会易容。

“主人。”果然是水中月的声音。刚要开口询问,她却突然闪到我近前,伸手点穴叫我动弹不得!

“你!”我大惊失色,她这是——

“主人。”水中月双膝一曲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命,是主人和刚大人救的,若是没有你们,我现在还在青楼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或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从主人救我的那天起,我就在心里发誓,这一生都属于主人,这条命,就是主人的。”

我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静静的看着她,听着她的诉说。

“我跟随主人多年,对主人的心思也多少懂了一些,这次主人虽然嘴上说是礼佛,可是,主人送走了我,又对恒王子说了那番话,还有给丰公子的信,我已明白,主人决意要离开尘世了,是吗?”

我合了合眼,坦然面对她,“我意已决,多说无意。你,离开王宫,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水中月却似没有听到我说的话,突然转了语气,“瑞宝与瑞刚感情深厚更胜兄妹,嫁瑞杰,对不起瑞刚;不嫁瑞杰,对不起天下。如此,只好先嫁瑞杰给天下一个交待,给瑞杰一个位置,再结束自己的生命以谢瑞刚。我说的,可对?”

相伴多年,彼此相知甚深,我瞒得了天下,却瞒不了我的影子。

黯然开口:“姐姐,你说的,都对!我做的,又错了吗?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我已找过,没有了。

水中月看着我,竟然笑了!“路,还有一条的。主人给我一命,我,就还主人一个新的生命。明日一过,世上再无瑞宝,主人也再不是王,只是一个平凡的百姓,从此远离宫墙,天南海北,四处翱翔。”

回味着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说,明日瑞宝会死,我却不会,那,死的是?

“不,不可以!”

月光映着她与我相同的容貌,清冽的眉宇间有着柔和温暖,那是在我的脸上很少有的样子,

我在继续大叫引来侍卫以前陷入了黑暗,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脸上带着恬静洒脱、属于水中月姐姐的笑容,她将我一直放在箱底的那半个面具,揣在我怀里,离心最近的地方。

不,不要去,我再也不想身边的人因为我而死去,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应该为我付出的替身,你是我信任的人,是我的亲人。

又见遥忆

仿佛只昏迷了一下子就醒来了,却看到天上那原本是温柔的月亮所在的位置已经换成了耀眼的太阳,身边还有一个银色的身影,她正专注的看着我,她是,——遥忆!

“遥忆!”干涸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显得很沙哑。我想移动一下身子,结果,我发现自己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当年的事情重演了?我送瑞云出去,结果她碰到了丰毅,假公主终究换成了真公主。如今,水中月送我出来,结果遇到了遥忆,假王上又会变成真王上?呵,这样也好,本来今天站在大殿上的就该是我!

我又看回遥忆,她还在专注的看着我,只是在我刚醒的时候有一瞬的惊异,“好久不见了。”我淡淡的开口,向她打招呼。

“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她薄薄的嘴唇里虽然还有敌意,但又含笑。

我看着她,微笑,并不答话。我很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那个很不擅掩饰情绪火一样恣意飞舞的遥忆也会落出复杂的表情,可是我不能开口,我一问,或许她就不说了。

她还是仔细的看着我,甚至伸出手轻轻的抚摸我的脸颊,我的疑惑更深,我的笑也就更深。

“你的确很美!”良久,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以前我很讨厌你,不,是恨,我很恨你的。”可如今你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当初我见到你时恨不得我马上从这世上消失的仇恨了,遥忆。

“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冷漠,孤傲,杀人从不留情,他从来不笑,一次也没有,即使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笑,看到的人也会觉得很冷。”

我知道,那样的童年,我知道,可是听见遥忆提起,还是忍不住心疼,我永远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致命的一箭背后,有着满眼的冰冷,满身的杀气。

“他为了你受了三年的责罚,那地方,到处都是他用剑划过的痕迹,大的,小的,深的,浅的,全都是,一张张的面具,我很害怕,我害怕他终有一天会知道你还没死,我甚至想偷偷的跑到北瑞来杀了你,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他是因为恨你,而我要替他出气。”

我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心底却在轻颤,风,那么久以前,我就在你心里了吗?

遥忆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为了命运不可抗拒的转动,“最后,他还是去北瑞了。我心里盼着,他杀了你,也完成了任务,得到自由,我好去对义父说,要天涯海角陪着他。可是,”遥忆顿了一下,“他没有杀了你,还带回了那半个面具。”

听她提及,我下意识的伸手向怀里探去,又在同时苦笑了一下,我竟忘了自己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你在找这个?”她熟悉的从我怀里掏出了那半个面具,用手在上面摩挲着。

“它们两个本是一体,却因为分开的太久慢慢变得不同了。”

她抬头问我:“你见过他手里的那个吗?光可鉴人!因为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拿着它,轻轻的抚摸,而你这个,”她的嘴角带着冷笑,“却与他刚带回来的时候相同,就像新的一样!你只在用得着的时候才拿出来对吗,就像你只在想起来要巩固王位的时候才给他写信一样#蝴却偏偏看不透,就这样迷恋着你,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是的,属于我的这半个,只有在极少的情况下才将它拿出,更多的时候,它在箱子的最低端,而我,靠在床上,隔着厚厚的箱子,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默默地看着它,每一个曲线,每一个棱角,都看得清清楚楚。待到有人来了,就飞快的落下眼帘,仿若沉睡,那不会破坏我的情绪,一点都不会,因为即使隔了再多的阻碍,我一样看得清。

遥忆又叹了口气,将面具重新放回我怀里,再整理好我的衣服,就像水中月曾经做过的动作。

“可我爱他,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爱他,所以,如果他只有喝下毒药才能活命的话,我也会把毒药拿给他的。明明是我先见到他的,可惜我只能和所以人一样站在窗外,看着你轻而易举的跨过那道门。”

遥忆的眼睛又专注的看着我,用梦一样的声音询问:“你爱她,是因为这张脸吗?”

“你也很美!”我真诚的对她微笑,我一直在心底里欣赏着她,始终无法真的讨厌,“而且,”我加了一句,“你还很健康!”就像以前的我一样健康。

现在的我,变成了精致的花瓶,摆着看还好,若是带着我上路,就变成了负担。

“你——”,遥忆看向我的眼底,当她看出我的话并不是一句戏谑,竟然又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以前的你,站在面具的后面,让人仰望,让人为之折服,可我恨你,想杀了你,现在,你变得这样柔弱,好像用力一些就会伤害到你,却让人只想想方设法为你做尽一切,只要你笑一笑。以前,我以为只要自己变得像你一样强他就会看向我,现在,你失去了武功,甚至失去了健康,你却是无敌的了!多可笑,是不是?”

周围渐渐开始有鼎沸的人声,一个人敲门进来禀报:“小姐,队伍马上就到了。”

“知道了。叫大家做好准备。”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毒药,给风喝,马上就到的队伍。

我诧异的问她:“遥忆,你认识水中月?”

遥忆脸上的带着钦佩的惊讶一闪而逝,“这么快就猜到了,你果然聪明过人!”

无意她的赞赏,我急急的问:“你答应了她什么?你要做什么?”

遥忆不再答我,将我所坐的椅子挪到靠近窗子的位置,原来我们坐在一处二楼的楼上,从窗口望下去,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王在大殿举行完仪式,就会驱车接受百姓的祝福,这些人,都是爱戴我的子民,在等着目睹王的风采,他们要诚心的为我祈福。

遥忆一抬手,立刻有人递过一张银弓,我记得,遥忆的箭术非常精湛,比起风来只略逊一筹。

她拿过一支银箭放在我眼前,那银箭闪着寒光,冰冷刺目,样子也很奇怪,在箭尖的稍后方还有一个类似小筒一样的东西,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抬头用目光询问遥忆。

“这个嘛,”她看懂了我的询问,“叫雷火箭,它的威力特别巨大,射中目标的一瞬会同时爆炸,中箭者顷刻全身起火,被烧的面目全非。”

我的指尖变得冰凉,连声音出口都带着寒气,“你到底要做什么?这雷火箭,要射向谁?”

她不看我,将目光投向远处,最热闹的地方,那里,应该是王的车辇正经过的地方。

“你真的很幸运,有那么多人肯为了你付出一切。”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的划过箭尖。

“你为什么会答应水中月的要求?”这么做无异于在帮我。

“你若死了,他就算仍在世上,也成了行尸走肉。无论怎样,他是在见了你之后才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是冰冷的杀人工具。所以,为了他,我答应水中月的要求,让她替你死在雷火箭下,让瑞宝从这世上彻底消失,然后,把你带给他。”遥忆的眼里纵有悲伤,更多的,却是义无反顾,生命中最好的礼物,就是爱的人脸上所绽放的笑容吧。

“不要,遥忆,你不能这样对待水中月,你喜欢她是不是?”我看得出来,她对水中月很有好感,她们两个,有一样的地方。

“你很敏锐!我是很欣赏她,虽然我觉得她为了你这么做很傻,可是,我愿意帮助她完成心愿,为了她的眼睛永远只看着一个方向,不会左摇右摆。”说完那眼角扫了我一眼,充满了不屑?

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那样不是吗,谁都不想伤害,却伤害了每一个人。

“既然你喜欢她,就不要用这种方式,烧死,是最痛苦的死法,她是我姐姐,是最纯净的人,不该这样死去。遥忆!求求你!”我没想哭,可眼泪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滑落,我很怕它们模糊了我的乞求,想擦掉它们,可是,我又动不了。

“你放心,”遥忆伸出手轻柔的拭去我脸上的泪痕,“我会一箭毙命,不会让她受苦的。”

喧天的鼓乐越来越响,我还要再说,可是已经来不及,水中月到了。

没有内功送音,即使我拚了命的喊叫,街上的喧哗热闹仍旧将我的声音无情的掩盖。

遥忆将我的椅子移到窗后,向我摇了摇头,要我不要白费力气,只露下我的一双眼睛还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一切。

她俯身在我的耳边一字一顿清晰的送进我心里,“我要你亲眼看着这一幕,你记着,瑞宝死了,世上再无这个人!若是你再三心二意,那水中月的苦,就白受了,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说罢,隐入窗后,抬弓搭箭,张如满月。

楼下,水中月的车已到,一个众人所熟悉的王正在车里带着亲切又充满威仪的笑容向百姓挥手,她身后紧随马车的,是刚刚成为王夫的瑞杰,还有王子瑞恒,他们两个华服骏马,气势非凡。

瑞杰的脸上流露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等了我二十二年,终于等到“瑞宝”成了他的新娘子#蝴的笑,依旧那么温暖,却不知马上就要看到他最爱的瑞宝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以后瑞杰的眼睛里,还看得到阳光,他的耳朵里,还听得到笑声吗?

我疯了一样一边慌乱的看向楼下一边发狂般的向遥忆喊着“住手!”可是鼎沸的人声让我的呼喊连自己都听不清。

此刻水中月向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着痕迹的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向百姓挥手,而瑞杰在马上俯身同恒儿说着什么,他挡住了恒儿,让我看不到我疼爱的儿子那粉嫩的小脸,欢快的笑容。

遥忆握弓的手关节已经泛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楼下,银箭尖上的光突然闪过她的眼睛,点燃了最后的决心,手一放,那支致命的银箭就这样狰狞的呼啸着射向水中月,我的姐姐#狐会焚烧掉我的影子,在我爱的人心里刻下永不会消失的梦魇。

与此同时,恒儿突然从瑞杰手中接过一个丝帕,催马来到车边,笑盈盈的将拿着丝帕的手向前高举着,像是要递给水中月擦汗。

恒儿!时间像是在一瞬间停止,我提到嗓子的心也不再跳动,不,不要!我还在大声地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定定的看着,只能看着——

千钧一发的时刻,水中月猛一咬唇纵身飞出车外抱住恒儿翻身离开,还不及站起,身后的马车轰然起火!顿时,街上乱成一片。水中月紧紧地抱着恒儿,面如死灰。

瑞杰还不及反应已经飞身下马,迅速护祝蝴们二人,像是有感应般,一向以我为重的他竟然没有立刻询问“我”的情况,反而突然抬起头,向箭射来的方向找寻,我们的眼神,就这样硬生生碰到一起!我看到的,不是震惊,不是愤怒,竟然是——温柔!如同他每次看我的眼神一样!

“快从密道离开!”遥忆突然将我从窗边带离,刚才递箭的那个人接过我即刻抱入墙壁内的密道,早有人等在里面,其余人也陆续进入。没走几步,身后灼热传来,他们放火烧了退路,这下,就算有人到楼下也无法追来了。

如同意料中一样,四门的盘查立刻紧了很多,宫中传来消息,王早已武功尽失,却在救王子的时候逆天之力、超过极限,结果身体无法承受,回到宫中已经不支,此刻已经命悬一线了。

宫内王上生死难料,宫外又有刺客藏匿,一时间王城内局势动荡、人心惶惶。

我明白,就在水中月飞身跃出马车的一刻,瑞杰就已知道,那不是我!现在他放出这样的风声,又意欲何为呢?是想以水中月为要挟,要我回去吗?若是此刻我有自由,定是会回去的,可是,我已是身不由己了。还有,他那个奇怪的眼神,他,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刻有那样的眼神呢?

结结局

遥忆的人已经有一些出城去做接应,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将我弄出城。

我只是独自坐在角落里,静静的呆着,看着他们出来进去,紧锣密鼓的研究着出城的方法。他们本想王上一死,宫中大乱,就可以趁乱混出城去,却没想到节外生枝,将他们的计划全盘打乱,现在只得重新商量出城的方法、路线。

最后,遥忆决定将我扮成多病的公子,并叫手下一名粗通易容的人将我容貌改变。

“瑞杰或许会认为我们是东丰的人,必会在东门加紧盘查,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从南门出去,再从水路取道回东丰。再呆在这里恐怕夜长梦多,明日就出城!”遥忆最后下了决定。

只是,我在心中暗暗的想,她想到的,聪明如瑞杰,又怎么会想不到!就从南门走吧,我要回到宫中,只要我回去,水中月就一定会没事的。

第二日一早我们就出发了,不用点穴,连日的折腾,我已经开始昏昏沉沉的发热,换上男装,被安置在车内,遥忆扮作我的妻子,陪我去求医,还有两个得力的手下扮作家仆,其余的人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暗中护在左右。

上车之前我恍惚中看到一片白,遥忆在车中照看着我,不时试探着我的温度,她的神色除了关切担心还透着古怪。

“出了什么事?”我侧躺在她身边,虚弱的问。

她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告诉我,“外面都挂了白,王上去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百思不解的疑惑。

“不是已经宣布由王子继位了吗?他这么做也得不到王位,还会让你再也回不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里一颤,慢慢的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王、上、去、了。“我”去了?瑞杰,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念头一转,难道——会吗?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遥忆见我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自顾自的嘀咕,“管他怎么了,正好现在情况混乱,我们可以趁此顺利出城了。”

车帘外一个声音禀报:“到城门了。”

“知道了。”遥忆回头看看我,几日的相处,她虽然对我仍不信任,却也摆不出冷面孔,此刻脸上想表现的冰冷却又带着歉意,“未免节外生枝,你还是先睡一下吧。”

还未及动手,帘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失态的惊讶,“城门那儿站着的,好像是水姑娘!”

我与遥忆同时一震,遥忆猛地掀开车帘,我随之望去,那个站在城门边,一手持剑一手抱着一个包袱的,不是水中月又是谁!

“姐姐,”我挣扎着要坐起来,遥忆忙伸手扶我,脸上却还是愣愣的回不过神。

水中月察觉这边有异,目光扫向这边,一看到马车,脸上充满了欢喜,急步向马车走来,抬步上车,转身对驾车的人吩咐,“别停下,径直出城吧。”

“水中月,你怎么——”没等水中月放下车帘,遥忆早已等不及,急急的追问。

“说来话长。主人,你不舒服吗?”服侍我多时,只要看一眼,她就马上了解了,随即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让我躺好,转过身去打开了带来的包袱,拿出了一件披风。

“水中月,你怎么知道瑞宝病了,还带了披风!”遥忆张大了嘴巴,满脸惊讶!

我也惊讶,却不是为了这未卜先知,我是认得,那披风,是我在大婚的前一天叫人送给瑞杰,要他好好休息的。

“这是他让你送来的?”看着她将披风为我盖好,才低低的询问。

“是杰大人要我在南门等着,他要我将个披风交给你,并对你说一句话。”

手里抓紧了披风的绸带,声音从嗓子里艰难的发出,“是什么?”

“路上凉,披上会暖一些。”

我怔住,“就这一句吗?”

“就这一句。”

裹紧披风,将一角贴着脸颊,任由簌簌落下的眼泪将它打湿,瑞杰!瑞杰!无论如何,你带给我的,永远都是温暖!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瑞杰!

看着我这样默默地流泪,遥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拍了拍我,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抱住自己的膝盖。

一时间,车里寂静无声,只有各自心中的痛弥漫在车厢里,随着马车颠簸成一个让人痛断肝肠的梦。

后来听人说起,王上辞世的那一天,瑞杰大人在王宫南门的城楼上足足站了一天,一直望着南方,一动不动!

如今,当我在忘忧岛上这个明媚的午后从花园的躺椅上悠悠转醒的时候,一切,恍然如梦。

“在想什么?”刚回过神,一个吻已到唇边,是风,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

他坐到我身后,拦腰把我搂在怀里,帮我把披风向上拉了拉。

“没有,想起了一些往事。”懒洋洋的把玩着他的大手。

“最近气候已经回暖了,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好,我们带释然去看看他们吧。”

“嗯。”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点了点头。

他也就顺势躺了下来。

“你坐好,不然一会儿会让释然看见的。”

“不会,那小子去缠着他水姨了。”

“真的?”

“真的。”——

“宝儿,释然跟我说他一个人玩没意思呢。”——

“宝儿,你听到了吗?”——

“宝儿?”——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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