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子·拉美西斯五部曲之一 - xp1024.com
《光明之子·拉美西斯五部曲之一》


正文 自序

拉美西斯不只是一部小说里的英雄,他是多部小说的英雄。他是一部向我们叙述他在父亲塞提的教导下,创建丰功伟业,兢兢业业直到在位末年的真实史诗里的英雄,是一生遭逢诸多考验的英雄。这套书共五册,它不仅纪念拉美西斯,更描述了由一些令人难忘的人物:法老塞提、他的皇后杜雅、高挑的妮菲塔莉、大美人伊瑟、诗人荷马、蛇虺巫师赛大武、犹太人摩西,以及许多在书中重新复活的人物所交织成的一个特殊群体的风貌。

“拉美西斯,最伟大的胜利者,真理的守护神太阳之王。”因破译古埃及文字而敲开古埃及文明大门的商博良(J.F.Champollion,1790—1832),就是以这几句话来描述他真心崇拜的法老——拉美西斯的。

埃及是拉美西斯的。

在埃及土地上,旅行者随处可见拉美西斯的踪迹:他将自己的印记留在由皇家的工艺大师所建造的,或在他统治下所重修的数不清的建筑物上。而那两座位于阿布辛拜勒的神殿,还有卡纳克神庙的圆柱大厅,以及路克索尔神庙里含笑的巨大坐像,永远由神圣的拉美西斯和王室大皇后妮菲塔莉这对夫妻所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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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的木乃伊被珍藏在开罗博物馆,这个伟大长者的身躯完美无瑕,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忘怀的魅力。许多参观过木乃伊的观光客,都觉得他似乎马上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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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之名果然穿越世纪并战胜岁月:他得天独厚,是西方文明之源,埃及法老王时期全能伟大的化身,从公元前1279年至前l212年,六十七年的统治,拉美西斯“光明之子”缔造了埃及的盛世,也展现了其个人的英明睿智。

正文 前言

十四岁的英俊少年,

勇敢地与野牛对决;

那是神圣的一刻,

一位手众神宠爱的法老的命运从此注定。

沉醉于如火如水的爱情,

拥抱着永恒挚诚的友谊,

躲过一次次邪恶阴险的谋杀,

跟随父王寻找那万物所归的光明。

拉美西斯——光明之子,

西方文明之神,真理的守护神,

盛世埃及的缔造者,

六十年的统治,六十年的传奇!

正文 第一章

一头四肢粗如石柱、皮毛呈棕黑色的公牛,正屏气凝神地盯着年轻的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被公牛头上的角吸引住了,它们锐利的程度足足可以轻易地撕裂任何敌人的肉体。

拉美西斯从未看见过如此巨硕的野牛,他往后退了一步。

野牛的尾巴向空中一扬,凶狠狠地瞪着这位外来客,他竟敢擅闯它的地盘,侵入那些靠近沼泽长满巨大芒草的牧场。不远处,有头母牛正在分娩,身边环绕着它的同伴。在尼罗河孤寂的河畔,这头野兽统治着它的族群,而且拒绝陌生人的亲近。

年轻人原希望能隐身在草丛后面,但是野牛深藏在眼窝里的栗色眼珠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拉美西斯知道自己躲不过它了。

他面若死灰,缓慢地转身走向他的父亲。

塞提,埃及的法老王,人们口中昵称的“胜利的公牛”,立在他儿子身后十数步左右。只要他一出现,据说,就足以使敌人溃不成军。他聪明,敏锐得有如鹰隼,元所不在,而且无所不知。他身材高挑,表情严肃,额头饱满,鹰钩鼻,颧骨凸出,是权威的化身。他令人景仰与畏惧,曾重振埃及的雄风。

十四岁时,壮硕健美的拉美西斯第一次与父亲相见。在那之前,拉美西斯一直由皇室的家庭教师照顾着,接受贵族教育,他贵为帝王之子,未来将执掌高官的职务,享受惬意舒适的生活。但是塞提把他从语文课里带到野外来,远离城镇。路上塞提一句话也没说。

当草丛愈来愈浓密时,君王和他的儿子放弃了双马车,躲迸高高的草丛中。他们越过了障碍,进入了野牛的地盘。

那头野兽和法老,哪一个比较可怕?前者与后者的身上都散发着让年轻的拉美西斯觉得无法掌控的全能力量。说书人没有说明这头野牛是天兽,它的生命是由另一个世界的火所赋予的,也没法说明法老与众神们亲如兄弟,幸亏他的身材高大强壮,无惧它的存在。年轻的拉美西斯感觉自己处在两个势均力敌的力量当中。

“它看到我了。”他以一种强装平静的声音说。

“正好。”这两个从他父亲口中吐出来的字带着批评的语气。

“它巨大无比,它……”

“那你呢,你是谁?”

这个问题出乎拉美西斯的意料。野牛的左前蹄使劲地在地上磨蹭,白鹭丝与苍鹭振翅高飞,仿佛要逃离战场似的。

“你是懦夫或是帝王之子?”塞提的眼神能刺穿人的心思。

“我想搏命一战,但是……”

“一个真正的男人将奋战到耗尽全身的力气,帝王更在这要求之上,如果你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你将无法统治国家,而我们也永远不要再见面了。任何的考验都不应该使你却步。走,如果你想离开的话,否则,逮住它!”

拉美西斯大胆地抬起双眼面对父亲的目光。“你要我去送死?”

“成为一头永远年轻强壮的野牛,意志坚定,双角锐利,所向无敌。你,拉美西斯,从娘胎中出来时跟一头野牛一样,而你应该变成光芒万丈且能赐予全民福祉的太阳。你一直像一颗躲在我掌心中的星星;今天,我张开手心,看星星是高升闪烁还是消失陨落!”

那头野牛开始咆哮,入侵者的对话把它激怒了。方圆数十米之内,乡野噪音戛然而止,从啮齿类到鸟类,每一种动物都嗅到这场战斗将一触即发。

拉美西斯面对敌人。

凭他家庭教师教过的那些空手搏斗的技巧,他打败过比他重比他强的对手,但是面对这样的庞然怪物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战略呢?

塞提交给儿子一条打了活结的长绳。“它的蛮力在头部,从角套住它,你就赢了。”

年轻人重燃信心。皇宫池塘里的水上比武,早已让他练就了如何使用绳索。

“当野牛听见你手上套索的呼啸声,”塞提警告说,“它将会冲向你,一定要套准,因为你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拉美西斯边思量边反复演练动作,并且默默地自我鼓励。虽是小小的年纪,他已经有一米七高,而且肌肉结实,可与精通多种体育活动的运动员相比。但他讨厌死了那个用缎带缠着绑在他耳朵上的童环,虽然这个传统的饰物和他漂亮的金色头发编在一起很相配!他觉得这很孩子气,等他被指派在皇宫任职时,他将有权力变换另外一种发型。

但是命运允许他活到那个时候吗?虽然已经有许多次了,而且毫不夸张,这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一直希望有机会面对挑战他能力的考验,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法老本人竟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来回应他的要求。

受到人身上气味的刺激,那头野牛再也按捺不住了。拉美西斯握紧绳索,当他擒住这头野兽时,他必须使出巨人般的力气才能制服它。既然他尚未拥有这样的体力,那么他就得超越自身能力的极限,甚至撕心裂肺。

不,他不会辜负法老。

拉美西斯甩动他的套索,野牛则双角朝下往前奔。

受到野牛速度的惊吓,他向旁边退了两步,伸长右手抛出绳索,绳索蜿蜒如蛇,击中怪兽的背部。动作完成后,拉美西斯身体失控滑向泥泞草地,而且就在牛角准备戳穿他时跌落倒地。牛角紧贴着他的胸膛而过,他眼也没眨一下。他以为自己会当场死去。

野牛狂奔至芒草的尽头后转身一跳。拉美西斯站起来,眼光逼视野牛。他将与它鏖战到最后一刻,他要证明给塞提看,帝王之子知道要死得有尊严。

蛮牛不再奔跑,法老紧握在手中的绳索套住了它的双角。惊恐之下,野牛头部乱甩而不顾扭断颈骨的危险,它白费力气地试图想逃脱,但塞提发挥他那无比的精力把它拉到身边。

“抓紧它的尾巴!”他命令他的儿子。

拉美西斯跑过来抓住那条几乎光溜溜的、只剩下末端还有一小绺毛的尾巴——法老缠腰布的皮带上就挂着这样一条牛尾巴,这象征着他是野牛的主宰者。

这头野兽被擒住后安静下来,只能喘气呻吟。帝王做手势要拉美西斯站到他的背后,然后松开了野牛。

“这种动物很难驯服,一头像这样的公牛能穿火越水,而且知道藏匿在树后以便能顺利攻击它的敌人。”

野牛的头左右晃动,看了一下它的对手。它知道在法老面前无伎可施,于是静悄悄地退回到自己的地方。

“您比它还厉害!”

“我们不再是敌人了,因为我们达成了一项协定。”

塞提从皮套里抽出一把匕首,一个快而准的动作,切断了那个童环。

“爸爸……”

“你的童年结束了。生命从明天开始,拉美西斯。”

“我并没有打败那头野兽。”

“你打败了恐惧——通往智慧之路的头号敌人。”

“还有很多其他的坏人吗?”

“可能比沙漠里的沙子还多。”

年轻人禁不住要问这样的问题:“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想……你选择了我当你的继承人?”

“你认为光凭勇气就可以统治人民吗?”

正文 第二章

拉美西斯的家庭老师沙力,在宫殿里四处寻找他的学生。拉美西斯已经不是第一次逃了数学课去喂马,或与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去比赛游泳了。

啤酒肚,生性开朗,厌恶体育活动的沙力娶了一位比他年轻许多的女子——拉美西斯的大姐朵兰特,朵兰特使他得以担任王子的家庭教师这个令人羡慕的工作。

但塞提幼子的直率与无法捉摸的脾气令人头痛!要不是天生的耐性和努力想打开一个小男孩傲慢与太自以为是的心灵,沙力早就放弃了他的工作。依照传统,法老不负责自己小孩的童年教育,等到孩子从青少年转变为成人的时候他才与他们见面并考验他们,以便知道谁适合治理国家。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大势已定:是谢纳,拉美西斯的兄长,即将登上王位。然而谢纳必须给他的弟弟安排个出路,最好让他成为一名好的将军,要不然至少也是一名称职的大臣。

三十出头的沙力本来可以轻松地在自己别墅的池塘旁消磨时光,与他芳龄二十的妻子相依偎,但是他觉得生活太无聊,幸亏有拉美西斯,日子才不至于一成不变。小男孩对生活的渴求难以满足,他有无穷的想像力,在接受沙力前他早已把几位家庭教师搞得七荤八素了。虽然时有冲突,但沙力终究成功了,他引起年轻人对所有应该了解的学科的兴趣,并且练习写字。虽然他嘴上不说,能教导灵敏聪颖的拉美西斯,尤其是欣赏后者突发奇想时的特殊领悟,其实是一大乐事。

一段时间以来,年轻人变了。他原本无法忍受片刻安宁,如今,竟能凝神细读老智者卜塔霍特普的格言集,沙力甚至惊讶地发现他在晨光中带着成熟的神情观看燕群飞舞。蜕变成长正在进行,在许多人身上,蜕变起不了作用。这名家庭教师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改变了拉美西斯这个人,是否年轻人身上的热情将转变为另外一种特质:较不叛逆但同样地朝气蓬勃。

他坐拥如此多的天赋,在皇宫里已引起那些使他们相形之下更显无能的才子佳人讨厌,甚至怀恨。尽管塞提的帝位继承问题并没有困扰他,而且拉美西斯一点也不在意那些由朝臣官宦所酝酿的、他须面对的阴谋,他的未来可能还是比预期中坎坷。那些阴谋还包括他的亲哥哥已经计划将他从朝廷要职中除名。他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呢?被放逐到遥远的塞外?他能适应穷乡僻野和四季单调的生活吗?

沙力不敢将自己的苦恼告诉妻子,担心它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至于对塞提开诚布公则根本不可能,法老因忙于治理日新月异的国家,根本无暇倾听一名家庭教师的心声。父亲与儿子互不来往是对的,面对如塞提般万能的人,拉美西斯只能选择造反或归顺。总之,传统有它的好处,父亲并非是教育自己子女的最佳人选。

王室的大皇后即拉美西斯的母亲杜雅的态度,则大不相同,沙力注意到她是几个特别宠爱幼子的人之一。极富教养,心思细腻,她深谙每个朝臣的优缺点;全权管理皇室事务,她注重严格遵守皇室的规矩并且得到贵族与平民的爱戴。但是沙力畏惧杜雅。如果他以一些莫名其妙的困扰去纠缠她的话,恐怕会失去她的宠信。皇后不喜欢人嚼舌根,一个空穴来风的指控对她而言和撒谎一样严重。与其当个乌鸦嘴的先知还不如守口如瓶。

即使厌恶,沙力还是到马厩去了。他怕马和它们的蹄子,他讨厌和马夫们成群结队,更讨厌和好大喜功的骑兵团搅和。无视马夫们对他的嘲弄揶揄,家庭教师遍寻仍未找到他的学生,已经有两天没有人见过他的学生了,人们对拉美西斯的消失也感到奇怪。

沙力找了几个小时,连饭都忘了吃,筋疲力尽,风尘仆仆,傍晚时终于折回皇宫。

这位家庭教师闷闷不乐,甚至忘了与从教室走出来的同事们打招呼。明天早上,他想去询问拉美西斯的好友们,如果他再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话,那只好接受学生失踪的可怕事实了。

沙力到底触犯了哪个天条,竟然让他必须遭受这个可恶天才的折磨?眼见自己将因为最大的冤屈而丢了饭碗,将被赶出宫外,他的太太将休了他,他将被贬为洗衣工人!他的心忐忑不安。沙力在平常写字的地方坐了下来。

通常,在他对面,拉美西斯,一会儿专心致志,一会儿做白日梦,总能做出出其不意的举动。八岁时,拉美西斯已经写了一手好字,并且能够算出一个金字塔的斜角……他很喜欢做练习。

家庭教师合上双眼,缅怀自己跃上高枝后的那些甜美岁月。

“你病啦,沙力?”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一个变得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是你,真的是你?”

“假如你睡着了,继续睡吧,要不然,你看。”

沙力睁大眼睛。

真的是拉美西斯,他也是一身灰尘,但眼神发亮!

“我们必须去梳洗一番,你和我。你到哪儿去了,老师?”

“到和马厩一样脏得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你去找我了吗?”

沙力表情错愕,站了起来,走到拉美西斯身边:“你把你的童环搞到哪里去了?”

“我父亲亲手把它切断了。”

“不可能!那样的仪式需要……”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对不起。”

“坐下来,老师,你听我说。”

惊讶于王子不再稚嫩的声音,沙力乖乖地顺从。

“我父亲让我接受野牛的挑战。”

“这……这怎么可能!”

“我并没有打败那头野牛,但是我面对了那头怪兽,而且我想……我父亲挑选了我当未来的摄政王。”

“不,王子,被选中的是你的哥哥。”

“他接受过野牛的挑战吗?”

“塞提只是想让你面对一下你很喜欢的危险。”

“他浪费时间就为了这点儿小事?他要我继承他,我确定!”

“别自我陶醉了,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吧。”

“疯狂?”

“宫里很多显要人物一点也不拥戴你。”

“他们指责我什么?”

“你的天分。”

“你建议我做个平凡的人?”

“权力的游戏比你所想像的还奸诈,光凭蛮勇无法成为胜利者。”

“那么,你帮我。”

“什么?”

“你很清楚宫里的情况,帮我划清敌友,给我意见。”

“别对我要求太多……我只不过是你的家庭老师。”

“你忘了我的童年已经死了?你要么当我的家庭老师,要么我们就此分手。”

“你强人所难要我轻率地冒险,而你并没有机会掌权;你哥哥已筹划多时了,如果你向他挑衅,他会置你于死地。”

正文 第三章

夜黑如漆,拉美西斯与他那些同样由私人家教带大的同窗好友们,定下一个重要的约会。他们能顺利地逃过警卫的监督来到城中心会面并且商讨一个重要问题吗?

拉美西斯从房间的窗户爬了出来,再从二楼跳下来,花园疏松的泥土地面吞没了他的着地声。他挨着建筑物走,不怕遇到警卫,他们有些已经睡着了,另一些则在玩掷骰子游戏。假如他不幸遇到一个尽忠职守的警卫,他将向其解释原委或一拳将其击昏。

他兴奋当头,忘了一名“狱吏”,它——一条金黄色的中型狗,矮壮强健,耳朵下垂,尾巴呈螺旋状,坐立在马路中央。

拉美西斯本能地追随它的眼神,那条狗盘坐在那里,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年轻人靠近并抚摸它,他们一见如故。在那条狗的红色颈圈皮带上,写着一个名字:夜警。

“你陪我去吗?”

夜警用它那黑头扁鼻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它带领它的新主人走到学校的出口,这学校里面培育的都是埃及未来的王公贵族。

尽管夜幕低垂,埃及最古老的首都孟斐斯的马路上依旧人潮涌动;尽管南部的底比斯商业发达,孟斐斯依然保存着它昔日的光彩。著名的大学都在孟斐斯,所有贵族的后裔及那些被认为适合担任高官职位的人都在那儿接受严格与密集的教育。能进入贵族学校,“一个封闭、被保护及不愁吃穿的地方”,是很多人的期望,但是对那些从小生活在里面的人而言,例如拉美西斯,却一心只想逃开!

拉美西斯穿了一件材质普通的短袖长衫,看起来与路上的行人没什么两样。他来到医学院校园旁最有名的啤酒屋,那些未来的医师喜欢在一整天繁重的课业结束后到这儿享受一下。夜警寸步不离,王子也不赶它走,他与它一起进入贵族学校孩子的禁区。

啤酒屋的大厅里,石灰墙和草席热情地款待着那些酒客,他们都是浓郁的啤酒、烈酒和棕榈酒的爱好者。酒店的老板高兴地展示着他那些来自尼罗河三角洲、绿洲或希腊的双耳尖底瓮,并且自吹自家产品的优点。拉美西斯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从那儿他可以看到大门口。

“你要喝什么?”一位侍者问。

“暂时什么都不要。”

“生客必须先付账。”

王子把一只玉石手环交给他:“够吗?”

侍者打量了一下那个东西:“够了。酒或啤酒?”

“店里的上等啤酒。”

“几个杯子?”

“还不确定。”

“我先去拿酒……等你决定了,再送酒杯来。”

拉美西斯知道自己不谙物价,侍者可能骗了他。是时候了,毫无疑问,该走出他那与外界隔离太远的大学堂了。

夜警蹲在王子脚边,朝着啤酒屋的大门看。在他的同学当中,谁敢前来冒险呢?他敢打赌,排除那些最懦弱的与野心最大的人,他只想到三个名字,这三个人从不临阵脱逃。

当赛大武出现在门槛时,拉美西斯露出了微笑。

赛大武是一名水手和一名努比亚女子的孩子,他矮壮,具男子气概,肌肉发达,皮肤黝黑且头发浓密,头形四方。他有超人的耐力,他在化学和植物学方面的天分,吸引了学校老师的注意,贵族学校的教师们极为欢迎他,为他敞开高等教育的大门。

赛大武沉默寡言地在拉美西斯的身旁坐了下来。

这两个男孩没有时间交谈,因为亚眉尼来了。他矮小、苗条、瘦弱,脸色苍白,年纪轻轻却毛发稀疏。他显然对运动不内行并且无法干粗活,但是他在写字作文方面比其他毕业班的同学都强。他勤奋不懈地每天只睡三或四个钟头,而且他对大作家的了解比他的文学老师还清楚。粉刷工人的儿子现在成了家族里的英雄。

“我成功地逃出来了,”他骄傲地说,“我把晚餐送给一位警卫吃。”

第三个来的人令王子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想到富有的亚侠会冒这种险。这个亿万富翁的独子,进贵族学校对他而言,是担任高官前自然与必要的过程。他彬彬有礼,四肢纤细,长形脸蛋,留着一小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看人时则眼带轻蔑。与他交谈者常被他那磁性的声音和闪着智慧光芒的眼神所迷惑。

他在三个人的面前坐了下来。

“吓了一跳吧,拉美西斯?”

“我承认。”

“我喜欢和你们堕落一晚,生活对我来说太单调了。”

“我们恐怕会遭受纪律处分。”

“处罚将为这盘未出炉的佳肴锦上添花。我们都到齐了吗?”

“还没有。”

“你最好的朋友可能背叛你了。”

“他会来的。”

亚侠带着讥讽的表情给每个人盛酒……但是拉美西斯没碰酒杯,担心与失望充塞着他的喉头。他真的离谱地看错了人吗?

“他来了!”亚眉尼叫了出来。

高大,宽肩,头发浓密,下巴绕着一圈络腮胡,摩西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十五岁还老成。他是几代以前移民到埃及的希伯伦工人的后裔,因为过人的智力,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贵族学校念书。既然他的体力与拉美西斯不相上下,这两个男孩早在达成互不侵犯协定和课业表现旗鼓相当之前,就处处较起劲来了。

“一位老警卫不让我出来,既然我不想打昏他,我只得找一个好的外出理由来说服他。”

“现在我们来回答惟一重要的问题,”拉美西斯要求,“如何才能拥有真正的权力?”

“书上的记载,”亚眉尼马上回答,“我们的语言是神祗的语言,智者用它来传递对我们的训勉。书上记载:‘跟随你的祖先,因为他们早在你之前就认识了生命。权力来自知识,只有文字能永生。’”

“文绉绉的废话。”赛大武反驳说。

“你不认为文字拥有真正的权力?行为举止、礼貌、处世之道、守时、尊重诺言、拒绝淫秽与欲望、矜持,沉默的艺术将首位让给文字,这些就是我想说的优点。”

“还不够,”亚侠说,“至上的权力就是外交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我即将远渡重洋,去学习我们邦交国与敌国的语言,去了解如何从事国际贸易,去见识那些他国元首真正关心的事情,然后知道如何运用这些知识。”

“这真是一位与大自然毫无接触的城市佬的雄心大志。”赛大武惋惜地说。

“你不对我们说说你将怎样获得权力?”亚侠一针见血地问道。

“只有一条路,就是充满生命与死亡,美丽与恐怖,解药与毒品的蛇鬼魍魉之路。”

“你在开玩笑?”

“蛇在哪里?在沙漠里,在田原里,在沼泽里,在尼罗河和运河边,在晒谷场上,在牧羊人的家里,在畜牧场上,甚至在家里阴凉的角落里!蛇魅无所不在,它们拥有创造的秘方。我将奉献一己之生命来消灭它们。”

没有人敢批评赛大武,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出他的结论的。

“你呢,摩西?”拉美西斯问。

摩西犹豫着。“我很羡慕你们,朋友们,因为我无法回答。一些奇怪的想法萦绕着我,我的心神不定,而我的前途仍模糊不清。人们将给我在后殿里安排一个高级职位,而我也准备答应,并一心期待一场更刺激的冒险。”

四个年轻人的眼光转向拉美西斯。

“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权力,”他说,“就是法老的那种权力。”

正文 第四章

“你的话没什么特别的。”亚侠叹道。

“我父亲带我去接受野牛的考验。”拉美西斯说,“为什么?难道不是要我准备接替法老吗?”

这些话使王子的四个同学哑口无言,最后还是亚侠首先发言。

“塞提不是指定了你的长兄继承王位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要求长兄去迎战那头怪兽呢?”

亚眉尼兴奋不已。“太好了,拉美西斯!我是未来法老的朋友,太奇妙了!”

“别太高兴,”摩西叮咛道,“塞提也许尚未做好选择。”

“你将支持我还是反对我?”拉美西斯问。

“支持你,直到永远!”亚眉尼回答说。

摩西点点头,肯定地保证。

“这问题值得三思,”亚侠认为,“如果我觉得你的机会增加了,我将慢慢地疏远你的大哥。但情况相反时,我不会支持一个失败者。”

亚眉尼握紧双拳。“你真应该……”

“或许我才是你们当中最诚心诚意的。”未来的外交官亚侠进一步说明。

“才怪呢,”赛大武抗议说,“惟一最实际的看法,就是我要说的。”

“你说啊?”

“空谈我没兴趣,只有行动算数。未来的君主应该能够抵御蛇虺,下个月圆的夜晚,当它们全都倾巢而出时,我将带领拉美西斯对抗它们。我们将瞧瞧他的勇气是否与他的雄心壮志一样大。”

“拒绝!”亚眉尼用哀伤的语调恳求道。

“我接受。”拉美西斯说。

秘密约会震撼了埃及历史最悠久最负盛名的贵族学校。自建校以来,即使是毕业班最杰出的学生也不准违反不许随意离校这条校规。沙力感到无可奈何,他被同事们推选出来负责召见这五名违法者,并处以重罚。这份差事对他可说是难上加难,因为不久前学校才依据这五名年轻人的努力与能力而决定赋予他们高官职务。对他们而言,贵族学校理所当然地要为他们敲开通向锦绣人生的大门。

拉美西斯逗弄着他的狗,这条狗很快就熟悉了怎么去分享主人的食物。家庭老师觉得它没完没了地疯狂追逐王子手中抛出去的破布球很无聊,但是他那皇家学生不准别人打断,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条被前任主人虐待过的“宠物”而今惟一的娱乐。

“拉美西斯,你的行为将受到纪律处分。”

“基于什么理由?”

“那次败坏风纪的逃校……”

“别夸张了,沙力,我们根本没喝醉。”

“蠢上加蠢的逃校,况且你那些同学即将毕业。”

拉美西斯双手抓住家庭老师的肩膀。

“真是好消息,快将你知道的所有告诉我!”

“处罚……”

“稍后再谈!摩西呢?”

“被指派为法尤姆市①梅屋后殿的总务主任,一个落在人类脆弱脖子上的重任。”

“他将给那些窝在自己权势里的拘谨的老公务员一剂强心针。亚眉尼呢?”

“他将进入皇宫的文书部。”

“太好了!赛大武呢?”

“他会获得治疗师和蛇虺巫师的执照,并且负责采集毒液制成解药。如果不处罚……”

“那亚侠呢?”

“念好利比亚语、叙利亚语和赫梯语②之后,他将前往比布罗斯,在那里从事他传译官的工作。但所有的任命都被冻结了!”

① 位于开罗西南方约一百公里。

② 赫梯民族定居在现在的土耳其。

“被谁?”

“被贵族学校的校长、老师和我。你们的行为令人难以接受。”

拉美西斯揣测着。如果事情继续恶化,报告将转呈首相,然后传到塞提耳中;如果想激怒君王的话,真的,这是个极妙的方法!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沙力?”

“当然有。”

“那么,就处罚惟一的犯罪者我吧。”

“但是……”

“那次集会是我筹划的,我决定聚会的地点并且威胁我的同学们听从我。如果我叫另外一个名字,他们就敢拒绝我了。”

“可能,但是……”

“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然后把预定的处罚加到我头上来。既然事情已经说定了,让我给这条可怜的狗一点欢笑吧。”

沙力真是谢天谢地,多亏拉美西斯的主意,他才可以从一个棘手的问题中全身而退。

处罚命令下来了,王子在淹水节庆期间被禁闭在学校里,加强数学和文学补习,而且不准去马厩。7月新年,当法老主持尼罗河泛滥新生典礼时,拉美西斯的大哥将随侍在塞提身边,拉美西斯的缺席正好可以证明小王子的渺小。

在这段禁闭时期内,只有那条金黄色的狗能逗他开心。后来,拉美西斯被准许去向他的同学们告别。

亚眉尼显得热情、乐观,在盂斐斯工作,就在他老朋友的身边,他不需要天天想着朋友,并且还可以想办法给拉美西斯找一点儿乐趣。等小王子自由后,往后的日子将会多么快活啊!

摩西仅仅拥抱了一下拉美西斯,奔赴遥远的梅屋,对摩西来说正是考验自己的最佳方式。有些梦想正萦绕着他,但是他想晚一点才说出来,等他朋友飞出笼子之后。

亚侠冷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答谢王子的拜访,并向王子保证,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以同样的方式报答,但是他想大概那已不可能了,因为命运不会再安排他们重逢了。

赛大武提醒拉美西斯,自己曾经邀请王子迎战蛇群,承诺就是承诺。赛大武还将利用这次恼人的意外事件的机会去寻找一个最适合挑战的地点。因为能够远离尘嚣钻研他的技巧,并且每天接触真的全能令他难掩兴奋之情。

令他家庭老师惊讶的是,拉美西斯毫无异议地接受孤独的考验。当与他同年纪的年轻人正尽情地享受淹水节庆时,王子则在专心研究数学与古典文学,他只是偶尔在花园里与他的狗散散步。拉美西斯跟沙力谈的都是最严肃的话题,前者表现出令人称奇的专注能力以及双倍的超强记忆力。在几个星期当中,这个年轻的男孩已经蜕变成男人。不久之后,那位家庭教师便黔驴技穷了。

在这段被迫静养的日子里,拉美西斯同样以在战场上空手搏斗的热情处事,而战场上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自从与野牛对峙后,他一直想挑战另一个怪兽,一个自命不凡的、野心勃勃的、缺乏耐心的与不守纪律的青年。这场战争也许还更危险呢!

拉美西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的父亲。

或许他再也见不到父亲了,或许他应该满足于那份回忆与那无人能比的法老的恩宠。在放走公牛之后,父亲曾让他操纵了一会儿马车的缰绳,然后,二话不说,又夺了回去。拉美西斯不敢问父亲为什么,因为待在父亲身旁,即使只有几个小时,已经是很大荣幸了。

成为法老?这个问题不再有意义了。他一如往常激昂地任想像自由奔驰。

可是,他经历过野牛的考验,一个废除了的古老仪式,而且,塞提不随便行事。

拉美西斯决定补救自己的无知之处并且向他的朋友亚眉尼不耻下问。拉美西斯明白:不管自己未来的职位如何,光凭勇气与激情不足以承担重任;塞提,如同其他的法老一样,也是萧规曹随的。

疯狂的意念再度纠缠着他!这个意念排山倒海般袭来,尽管他努力地想扑灭它。然而,沙力告诉他,他的名字,在宫里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他不再被当成假想敌,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被贬谪到塞外都城。

拉美西斯不想辩驳,他将话锋转到架构神庙殿堂所需的神圣三角形,转到依照柔弱完美的和谐正义女神玛亚特形象,建筑神庙外观所需的比例尺寸上。

他如此热爱骑马、游泳与空手搏斗,在沙力热心培育教诲下,他竟然完全忘了大自然与外面的世界,只要再坚持几年,这个当年的好事之徒就可以媲美古书上的先贤了!拉美西斯所犯的过错与他所承受的重罚反而使这个年轻人步入了正道。

获得自由的前夕,王子与沙力在教室的屋顶上共进晚餐。他们坐在草席上喝着生啤酒,配着鱼干与辣味蚕豆。

“我向你道贺,你进步神速。”

“还有一个小问题:会指派什么工作给我?”

家庭教师显得很尴尬。“……在这么努力用功之后,你应该先考虑休息一阵子。”

“这算什么建议?”

“这个问题有点儿棘手,但是……王子可以享有他的地位。”

“我未来的职位是什么,沙力?”

家庭教师避开他学生的眼光。

“目前,什么也不是。”

“谁做的决定?”

“你父亲,塞提陛下。”

正文 第五章

“承诺就是承诺。”赛大武说。

“是你,真的是你吗?”

赛大武变了,不刮胡子,不戴假发,穿了一件钉满口袋的羚羊皮长衫,他看起来不再像是就读过全国最高学府的学生。要不是一位皇家警卫认出他的话,他可能早就被粗暴地扫地出门了。

“你怎么啦?”

“我做我的工作,并且信守诺言。”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知道……除非你害怕,想毁约。”

拉美西斯眼冒怒火。

“对不起。”

他们骑上驴子,穿过城中心,从南边出城,再沿着一条运河走,然后转向沙漠,朝着一个古代的大墓场前进。这是拉美西斯第一次离开河谷来到一个令人不安的世界,在这里人类的法律不再适用了。

“今晚,月圆!”赛大武双跟贪婪地肯定道,“所有的蛇类都将赴约。”

驴子步伐稳健,速度适中地顺着一条王子无法辨别的羊肠小径走,他们进入了这个荒凉的墓场。

远处,是湛蓝的尼罗河与绿油油的田地;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贫瘠沙漠、寂静与风啸声。拉美西斯终于领悟了为什么那些神庙里的人称沙漠为“塞特的红土地”,他是雷雨和天火之神。塞特曾纵火焚烧这些荒凉的土地,但是他也从时间与贪污中净化了人类。拜他之赐,人类才得以建造不朽的木乃伊的永恒居所。

拉美西斯呼吸着这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气。

法老是这块红土地的主人,一如他也是那片孕育埃及丰盛物产的肥沃泥泞的黑土地的主人;他应该了解它的秘密,运用它的力量,操控它的潜能。

“如果你愿意,你还来得及放弃。”

“但愿夜晚快点儿降临。”

一条背红肚黄的蛇靠近了拉美西斯,它藏身在两块石头之间。

“不伤人的,”赛大武说,“这种蛇群聚在废弃的建筑物附近。通常,白天它们躲在里面,跟我来。”

两个年轻人走下通往一座废墟坟穴的陡坡。拉美西斯在进入穴前犹豫了一下。

“里面一点木乃伊的影子也没有,地方很清凉干爽,你马上就会知道。没有妖魔鬼怪会偷袭你的。”

赛大武点亮一盏油灯。

拉美西斯看到一个洞穴,其屋顶和四周墙壁只草率地被凿开,也许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人住过。蛇虺巫师早安置好了几张矮桌子,桌上摆着一块磨刀石、一副青铜刮胡刀、一把木头梳子、一个葫芦、几块小木板、一个写字板和一大堆装满油膏香脂的瓶罐子。这些容器里装的都是制解药所需的东西:沥青、铜屑、铅化物、红赭石、明矾、黏土和泻根、草木犀与缬草等多种植物。

夜幕低垂,太阳化成橘红色,金色的大漠覆满一缕缕的沙带,任风一波一波地吹走。

“把衣服脱掉。”赛大武命令。

等王子一丝不挂之后,他的朋友在他身上涂满一种稀释过的基本上以捣碎的洋葱制成的混合物。

“蛇很怕这种味道。”他解释说,“他们给你指派什么样的职位?”

“什么也没有。”

“一个被闲置的王子?又是你的家庭老师搞的鬼!”

“不,是我父亲的命令。”

“听说,你没有通过野牛的考验。”

拉美西斯否定这种说法,然而事实清楚地证明他被撇在一边。

“忘了皇宫、那些诡计阴谋和下流的伤害,来跟我一起工作。蛇虽然是可怕的敌人,但是,至少,它们不会说谎。”

拉美西斯全身颤抖,为什么他父亲不对他说实话?就这样嘲笑他,不让他有一丝一毫证明他自身价值的机会。

“现在是一场真正的考验,为了免疫,你必须喝下一种以蓖麻块根熬成的、味道苦涩且危险的药水。它将降低血液循环的速度,有时会终止……如果你呕吐,你就完了。这不是一种可以对亚眉尼做的实验,你强壮的体魄应该可以撑得过去。喝完它,你就可以不怕某些蛇类咬你了。”

“不是全部?”

“至于大蛇,则需要每天必须注射少量稀释过的眼镜蛇的血液。如果你做了这行,你就优先享有这种待遇。喝下吧。”

那药水味道很可怕,冰凉的感觉直窜进血管,拉美西斯感到一阵恶心。

赛大武握着拉美西斯的手腕。“撑着点,睁大眼睛!”

王子突然清醒,他的胃不再蠕动,也不觉得冷了。

“你真强壮,但是你没有机会掌权。”

“为什么?”

“因为你信任我,我本来可以毒死你的。”

“你是我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

“我只信任蛇。它们尊重自己的个性,不矫揉造作,但是人类则不一样,他们终其一生投机取巧,欺诈谋财。”

“你也是?”

“我,我远离城市,定居于此。”

“如果我的生命遭受威胁,你会置我于不顾吗?”

“穿上这件长衫,我们走吧,其实你看起来不像外表那样笨。”

在沙漠里,拉美西斯度过了一个奢华的夜晚——没有鬣狗邪恶的笑声,也没有豺狼虎豹的咆哮,更没有外界任何一点奇怪的声音干扰他对此夜之完美的惊叹。寨特的红土地承载着复活者的话语,它以冥土的神力代替河谷的魅力。

赛大武走在前面,用一根长棍子敲打着地面。他走向一座在满月亮光照耀下看起来像神鬼城堡的石砾山丘。跟着他的领队,拉美西斯不再想到危险,赛大武在腰带上挂着几个装满急救解药的小袋子,以备被蛇咬伤时用。

赛大武在山丘脚下停住。

“我的师傅住在里面,”赛大武说,“也许他不会现身,因为他不喜欢陌生人。耐心点,让我们祈祷这位隐形人同意在我们面前出现。”

拉美西斯觉得轻飘飘的,像是悬在空中,他以吃甜食般的心情品味着沙漠里的空气。满天的星辰取代了教室的四壁。

山丘的中央出现了一个优雅蜿蜒的形体,一条一尺半长、遍身的鳞片闪着亮丽光泽的黑色眼镜蛇,离开了洞穴往前爬。满月对它而言是一个银色的光环,它的头部左右蹿动,准备攻击。

赛大武往前走,黑色眼镜蛇的舌头咝咝作响。

再往前走两步,赛大武距离眼镜蛇只有一米了,拉美西斯跟在后面。

“你是黑夜之主,你孕育大地使它肥沃。”赛大武慢慢地、字句分明地以最低沉的声音说。

他反复念了十数遍这句咒语,同时要拉美西斯跟着诵念。咒语的节奏似乎安抚了那条蛇,有两次,它想张口咬人,但都在贴近赛大武的面孔时停了下来。当赛大武把手放在眼镜蛇的头上时,那蛇动也不动一下,拉美西斯相信自己看到了它眼中的炯炯红光。

“该你了,王子。”

拉美西斯伸长手臂,这条爬行动物滑向他。

拉美西斯以为就要被蛇咬伤了,但是蛇的嘴巴却没有合上,因为洋葱的味道让这位攻击者觉得不舒服。

“把你的手放在它的头上。”

拉美西斯毫不胆怯,眼镜蛇似乎要向后退。王子紧紧相连的指头触及眼镜蛇的头壳,几分钟之后,黑夜之主便臣服于帝王之子了。

忽然,赛大武把拉美西斯向后一拉,眼镜蛇的攻击扑了个空。

“你停留太久了,朋友,你忘了黑夜的力量永远不会被消灭吗?一条眼镜蛇,雄踞在法老头顶上,假如它不接受你,你又奈它何?”

拉美西斯喘了一口气,对着星辰沉思。

“你太不小心了,但是你运气不错,如果被这种蛇咬了,是无药可救的。”

正文 第六章

拉美西斯冲向那只以细绳缠绕一束束纸莎草树枝做成的看起来脆弱不堪的木筏。这只普通的木筏根本无法撑到第十回比赛,这一天拉美西斯对一群游泳选手开战,击败他的想法鼓舞了那些选手,特别是在运河沿岸还有一些年轻女孩列队观赏这场比赛。那些年轻人的脖子上都戴着护身符,或是青蛙图案,或是牛脚形状,或是保护神的眼睛,他们企盼能一举成功。拉美西斯的身上光溜溜的,他不借助任何魔力,却游得比其他人都快。

大部分选手都为他们心仪的女人而战,而拉美西斯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而战,为了证明他永远能够超越本身的能力,他第一个抵达河岸。

拉美西斯以领先第二名五个身长而结束比赛,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甚至还可以继续游几小时。懊恼的对手们勉强地向他道贺。大家都知道这位年轻王子与权力之路永远绝缘了,而且被贬谪为一位无所事事的书生,不久后就将移居远离孟斐斯和首都的大南方。

一位漂亮的十五岁棕发女孩,走向他并且递给他一块布巾。

“风很凉,用这个擦干身体。”

“我不需要。”

她神情淘气,有着充满火辣辣目光的绿色眼珠,鼻子小巧端正,嘴唇很薄而下巴长得恰到好处。她优雅、活泼且细心,身上穿着一件由高级名店裁缝的透明亚麻洋装,头巾上插着一朵莲花。

“你错了,就是最强壮的人也会感冒。”

“我不知道什么叫生病。”

“我的名字叫伊瑟。今天晚上和几个朋友举办了一个小型舞会,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

“当然不愿意。”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欢迎光临。”

她面带微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家庭老师沙力正在花园中央的大无花果树阴下梦周公,而拉美西斯却在斜倚在长椅上的姐姐朵兰特的面前来回踱步。朵兰特只关心自己的舒适和福利,她丈夫的职位正好可以让她享有一份惬意的生活,免于日常生计的窘困。她长得太高大,一副永远懒懒散散的样子,油质皮肤上整日涂着香脂油膏,拉美西斯的这位大姐以十分熟稔上流社会的所有小秘密而自豪。

“你不常来看我,亲爱的弟弟。”

“我很忙。”

“有人说你根本是游手好闲。”

“这得问你先生。”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需要一个建议,这是真的。”

朵兰特精神一振。这不是他的做法,因为拉美西斯一点儿也不喜欢套交情。

“我听你说。如果我心情好的话,我就回答你。”

“你认识一个叫伊瑟的人吗?”

“她长得什么样子?”

王子开始描述。

“大美人伊瑟!一个可怕的煽情家。年纪轻轻,追求者已不计其数。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孟斐斯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父母呢?”

“富有的贵族,他们家族早在几代以前就在皇宫任职了。伊瑟看上你了?”

“她邀请我参加一个舞会。”

“你不会被冷落的!这个女孩子天天都开舞会。你对她有兴趣……”

“她挑逗我。”

“是她主动?别老古板了,亲爱的弟弟!伊瑟向你表示你合她的口味。就这样而已!”

“这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为什么不?我们是埃及人,又不是那些落后的野蛮民族。我不建议你娶她为妻,但是……”

“闭嘴。”

“你不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伊瑟的事情吗?”

“多谢了,亲爱的大姐,我不需要你的计策了。”

“别在孟斐斯逗留太久。”

“干吗提醒我这个?”

“在这里你什么也不是,假如你留下来了,你将像一朵无人浇水的枯萎小花。在城外,人们会尊敬你。别打算带伊瑟一起去,她不喜欢失败者。我听说你大哥,埃及未来的君王,对她的美艳可不是毫无感觉的。尽快疏远她,拉美西斯,要不然,你那条小命就要受到可怕的威胁了。”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舞会,几位上流家庭的女孩,在专业舞蹈老师的训练下,决定展现她们的舞蹈才华。拉美西斯很晚才到,他并不打算参加晚宴,无意中,却挤到第一排的观众群中。

十二位舞者选择在一大面开满蓝白莲花的水畔展现舞技,几枝长竿上的火把将舞台照得通明。

这些女孩们身穿珍珠网衫外加短式紧身衣,头戴三束假发辫,颈坠大串项链,手套青天石手环,开始摆出煽情的动作,她们以柔软和谐的舞姿弯身向前,对着假想的舞伴伸出手臂,然后缠绵在一起。她们的动作缓慢优雅,每个观众都屏气凝神。

突然,舞者脱掉假发、紧身衣和网衫,头上盘着发髻,酥胸裸露,身上仅剩下一条缠腰布。她们的右脚踏着地板,然后,全体整齐划一,像鲤鱼般翻身空转一圈,此时场内的惊叹声不绝于耳。随着优美的拱背弯腰,她们再度完成其他的特技表演,一样的精彩壮观。

四位舞者离开队伍,其他的舞者则开始唱歌并且用手打起拍子。四位独唱者依循古老的曲子,模仿来自四方的四种风声。伊瑟化身为来自北方的微风,在酷热的夜晚,让人得以清爽地喘一口气。她的表演使其他的舞伴相形见绌,明显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拉美西斯抵挡不了她的诱惑,是的,她太厉害了,无人能比。她操控自己的身体像演奏一把弹出淡然旋律的乐器一般,她仿佛在自我欣赏,毫不腼腆。第一次,拉美西斯碰到一个让他想拥入怀中的女孩子。

舞蹈结束后,他离开观众群,远远地坐在拴驴子的封闭角落里。

伊瑟以挑逗他为乐,她明知自己将嫁给他哥哥,还猛地给他一击,好让他更清楚了解自己的失宠。梦想前途似锦的他一次次受辱。他必须逃出这地狱般的圈子,摆脱这些桎梏他双脚的魔鬼。城外?也好。他将在那儿证明他的价值,不管用什么方式,万一失败了,他就去投靠赛大武,驾驭最可怕的毒蛇。

“你有烦恼?”

伊瑟静悄悄地走上前去,对他微笑。

“没有,我在沉思。”

“一个很深的沉思……所有的客人都离开了,我父母和他们的仆人也都睡着了。”

拉美西斯没有意识到时间的飞逝,他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曾经有女人对你说过你很英俊性感吗?”伊瑟发丝散开,双乳裸露,眼眸深处藏着令人不安的热情,她挡住他的去路。

“你不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吗?”

“帝王之子只相信这些飞短流长吗?我喜欢我要的人,我并不喜欢你哥哥,此时此地你才是我要的。”

“帝王之子……我还是吗?”

“跟我做爱。”

他们一起脱掉身上的缠腰布。

“我崇拜美的事物,拉美西斯,你本身就是美。”

王子的双手开始抚摸,他不想让年轻的女子有丝毫的不悦,他只想付出不求回报,他要将整个灵魂的火热献给他的情妇。她被征服了,立即以身相许。以一种无法想像的准确本能,拉美西斯发现了她情欲的私处,即使热情无比,他仍是温柔地进行。

不只她是童贞之身!他也是。在温柔的夜里,他们彼此献身,陶醉在反复的渴望中。

正文 第七章

夜警饿了。这条金黄色的狗舔着主人沉静的脸。拉美西斯虽然醒了,却仍流连在一个美梦里。梦中他搂着一个心爱女子的胴体,她的胸部像熟透了的苹果,朱唇柔润得如甜蜜的芦苇,双腿则灵敏得像藤科植物。

一个梦……不,这不是梦!她真的存在,她叫伊瑟,她为他付出,让他发现爱情的欢愉。

夜警不在意王子的回忆,发出几声绝望的狂吠。拉美西斯终于意识到情况紧急,立刻带它去御厨房,让它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等它刚扒光碗里的饭,他就带它去马厩逛了一圈。

那里养了一些很壮的马,它们接受着严格的健康检查和不间断的保养。夜警警觉地看着这些长腿的四脚动物——它们常有出其不意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在主人的背后碎步小跑。

一些马夫正在嘲笑一个新学徒,那人很痛苦地抱着一个装满马粪的篮子。他们其中一人绊了他一脚,这个受难者跌落了篮子,而篮中的东西正好撒在王子面前。

“捡起来!”一个五十多岁、满脸横肉长得像牢头样的家伙在背后喝道。

那个可怜的家伙转过身,拉美西斯认出他是谁。

“亚眉尼!”王子冲向前去,推倒那马夫,扶起他那四肢发抖的朋友。

“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精神受创,这名青年嘴里嗫嚅着一个没人听得懂的回答。

这时,一只恼怒的手落在拉美西斯的肩上。

“喂,你……你是谁?胆敢跑到这里管闲事?”

拉美西斯手肘往胸前一挡,推开了这位质问者,那家伙往后跌了个四脚朝天。因为出丑那人恼怒不已,扭曲双唇咧嘴狞笑,立即召集来他的同伴。

“我们要教教他们礼貌,这两个傲慢的浑小子……”

那条金黄色的狗开始咬牙切齿地狂吠。

“躲开。”拉美西斯对亚眉尼说。

这位书记员根本无法走动。

一对六,拉美西斯毫无胜算的可能,但是如果马夫们太自负的话,凭着蛮力他还有一点冲出敌阵的希望。其中最强壮的马夫冲向他,但后者的拳头落了空,在搞不清楚东西南北的情况下,攻击者站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跌下去。那马夫的两个同伙也遭遇了同样的后果。

拉美西斯很庆幸自己曾经勤奋学习武术,这些人只想靠蛮力轻易取胜,根本不会打架嘛!夜警原本在咬了第四个人的腿肚后,即迅速跑开以免挨打,现在又返回加入了战斗。亚眉尼闭上双眼,流下泪来。

马夫们再次犹豫,因为只有贵族的子女懂得这些着数。

“你打哪儿来的?”

“六对一,你们怕了?”

最激动的那一位冷笑着挥舞着一把刀子。“你的脸长得很俊,但是一场意外可以使你毁容。”

王子的眼神瞄准那把利刃小刀,为了吓唬王子,那马夫耍弄般的画着圈圈。拉美西斯动也不动,让那个人在他身边绕圈子,那条狗则一心只想保护它的主人。

“坐下,夜警!”

“好啊!你喜欢这畜生吗?……它那么丑,根本不值得活命。”

“先攻击比你强的对手吧。”

拉美西斯一点儿也不怕,他心中升起一股无穷的力量,一股抗争卑鄙不公的狂怒。

在他的对手尚未准备好之前,王子先撞击并扳倒了其中两人,同时正好避开对方报仇的刀锋。

“停,兄弟们!”一个马夫大叫。

一顶轿子刚刚经过马厩的门廊。华丽的轿子证明主人身份的重要性,轿子的主人背上靠着高枕头,双脚踩在矮凳上,前臂搁在扶手上,头上有遮阳伞保护,这位大人物的前额上盖着一块洒了香水的布。二十来岁,几乎是月亮形的圆脸,双颊鼓起,栗色小眼睛,嘴唇很厚似乎很贪吃,这是一位皇宫贵族,被养得很好且厌恶所有的运动,他重重地压在十二位挑夫的肩上,而挑夫们则以劳力换取优厚的待遇。

马夫们四窜逃走。拉美西斯与这位访客面对面,而他的狗则舔着亚眉尼的小腿,以安抚这位受伤者。

“拉美西斯,你又来马厩……原来,你和那些禽兽是好朋友。”

“谢纳!你到这种声名狼藉的地方来干吗?”

“我来巡视,法老王要我这样做,未来的君主不能不了解他的王国。”

“你来得正是时候。”

“你指的是什么?”

“关于这位年轻的书记员,亚眉尼。这里有六个马夫罚他劳役,并且虐待他。”

谢纳露出微笑。

“我可怜的拉美西斯,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你的年轻朋友对你隐瞒了他所遭受的处罚?”

王子转身面向讲不出话的亚眉尼。

“这位新上任的文书官竟敢纠正一位上司的错误,后者马上提出强烈申诉。我认为在马厩服役一天对这位自大的人应该最有效。搬运马粪与粮草将使他学会卑躬屈膝。”

“亚眉尼一点力气也没有。”

谢纳命令挑夫停下轿子。他的侍从立刻摆上凳子,帮主人穿上鞋子,扶他下来。

“走。”谢纳要求说,“我有些话想私下跟你谈一谈。”

拉美西斯把亚眉尼留给夜警照顾。

两兄弟在遮阳的瓷砖顶棚下走了几步。谢纳又矮又壮,稍显痴肥,看起来已步入养尊处优的境地,而拉美西斯则高大、敏捷、强壮,正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前者的声音甜腻轻浮,后者的声音低沉明亮。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除了同是法老王之子的身份外。

“取消你的决定。”拉美西斯要求说。

“忘了那个营养不良的小子,我们言归正传。你不是应该尽快离开首都吗?”

“没有人强迫我。”

“那么,现在我正式命令你。”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你忘了我的地位和你自己的地位了吗?”

“我是否应该庆幸我们是亲兄弟?”

“别讽刺我了,只管你自己的赛跑、游泳和健身吧。假如有一天,父亲和我愿意的话,你或许还可以在常备军团里谋份差事,报效国家可是项殊荣。对像你这样的男孩来说,孟斐斯的气氛对你无益。”

“最近几个星期,我开始习惯盂斐斯的环境了。”

“别做无用的抵抗,而且别逼我请父亲做出残忍的决定。悄悄地准备离开和消失吧。两三个星期后,我将告诉你去哪儿。”

“那亚眉尼呢?”

“我已经说了,忘了你那个可怜的小叛贼,我讨厌重复相同的话。最后一点,别再去找伊瑟,你忘了她瞧不起失败者。”

正文 第八章

杜雅对愈来愈多的召见感到难堪,当她丈夫外出视察东北边界防线不在宫内时,就由她负责接见首相、财务大臣、两位省长和一位史料文书官。许多紧急的事情必须就地处理,以免酿成灾祸。

塞提愈来愈忙于应付由赫梯人唆使的一些发生在亚洲特别是叙利亚、巴勒斯坦等小国的持续暴动,通常,一个法老王的正式外交拜会便足以安抚这些缺乏沟通的小国国王。

身为骑兵队长的女儿,杜雅不属于皇族亲戚或贵族后裔,但她很快便凭借自身的优点而得到皇宫朝臣和全国人民的尊敬。她天生优雅,身材纤细,一双杏仁大眼和小巧端正的鼻子使她看起来具有高贵的气质。和她丈夫一样,她在乎遵从,无法容忍放肆随便的行为。她主要负责维护埃及皇室的威望,她依照保证国土完整与人民福祉的原则而行事。

一想到将接见拉美西斯,她最宠爱的儿子,杜雅疲劳的感觉顿时消失。尽管她选择了宫廷花园作为会面的场所,她还是穿着她那镶金边的亚麻长袍,肩上披着打褶的短披肩,戴着一串六圈的紫水晶项链和一顶盖住耳朵和颈项的螺旋发辫假发。她喜欢在洋槐、柳树和石榴树间散步,在这些树的树根旁长着矢车菊、雏菊和飞燕草,再也没有比一个花园——那里的花草四季不停地歌颂上帝的光荣——更美丽的神圣作品了。每天早上,杜雅上朝处理政事前都会在天堂似的花园里做几分钟的梦。

当拉美西斯走向她,皇后吓了一跳。几个月之内,他就变成一位英俊的男子汉。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权威。当然,他的行为举止还留有一些青少年的痕迹,但无忧的童年已成过去。

拉美西斯向母亲一鞠躬。

“礼仪禁止你拥抱我?”

他拥抱了她一下,觉得她变得好脆弱!

“还记得你三岁时种的那棵无花果树吗?过来看看,它长得很好。”

杜雅立刻明白她无法抚平儿子心中的闷气,这个他曾经花费很多时间去照顾的花园,对他已经变得陌生。

“你受到了残忍的考验?”

“是说野牛或去年夏天的幽禁?不管哪一个,反正勇气在不公道面前都无用武之地。”

“你有事要抱怨吗?”

“我的朋友亚眉尼被诬控违抗与侮辱一位长官,因为我哥哥的介入,他被赶出他工作的文书部办公室,在马厩辛勤地服劳役。他没有千那种活的力气,这种不当的处罚会要了他的命。”

“就这些严重的指控?你知道我是不相信流言的。”

“亚眉尼不会对我撒谎,他是个正直单纯的人,只因为是我的朋友和惹谢纳讨厌,他就该死吗?”

“你憎恨你哥哥?”

“他坚决地要我尽快离开孟斐斯。”

“你没有向他提起你是伊瑟的情人?”

拉美西斯藏不住惊讶的表情。“你已经知道啦?”

“这不是我的工作吗?”

“我是不是一直被监视着?”

“因为一方面,你是帝王之子,另一方面,伊瑟话多。”

“为什么她要炫耀把贞操给了一个失败者?”

“我不是很确定。你爱她吗,拉美西斯?”

年轻人踌躇了一下。

“我喜欢她的身体,我希望再见到她,但是……”

“你想娶她吗?”

“娶她?”

“伊瑟是个很固执的人,既然她选择了你,她不会马上罢手的。”

“我哥哥不是一位好伴侣吗?”

“选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她的本意。”

“除非她决定诱惑我们两个!”

“你想一个年轻的女孩可能那么狡猾吗?”

“看见亚眉尼受苦后,我还能相信任何人吗?”

“我不再是你最信任的人啦?”

拉美西斯捧起母亲的右手。

“我知道您永远不会背叛我。”

“关于亚眉尼,有一个解决的好方法。”

“什么方法?”

“你去当皇宫的文书官,你就可以自己挑选秘书。”

虽被迫做了不少苦役,亚眉尼还是挺住了,马夫们发现了他那位朋友塞提之子的身份,而且怕拉美西斯再度干涉,也不敢再迫害他。亚眉尼篮中的负荷因此减轻了。其中一位马夫还经常对这位孱弱的男孩伸出援手,然而亚眉尼的身体还是日渐衰弱。

拉美西斯参加皇家文书官考试时,准备得并不充分。考试在首相的办公室附近举行,木匠们安置了一些小木头圆柱,并且挂上布条以保护考生免于日晒之苦。

拉美西斯并没有利用特权,父亲和母亲都无法帮他,以免违反玛亚特规则①。亚眉尼迟早也得参加这类考试。拉美西斯没有前者那样的学识和才能,但是他为自己而战。

① 古代埃及社会最高准则。

一位老文书官倚在一根手杖上,对着五十几位应考生训话,这些应考生正在角逐中央级仅有的两名文书官职缺。

“你们读书是为了求取一个可以让你们执行权力的工作,但是你们懂得如何做人吗?衣服要干净,鞋子须一尘不染,爱惜你们的纸莎草卷,并且克服懒散!但愿你们的手写字时不迟疑,口中的话都公正,要不停地读书,再读书,服从上司的命令,而且只有一个理想:正确地执行你们的工作,为别人服务。别破坏纪律,猴子听得懂人话,狮子可被驯养,没有比不守纪律的文书官更愚蠢的人了。对付游手好闲,只有一剂良药:棍子!遭它痛打后,受罚者就会听得比较清楚,观念也会比较正确。现在,考试开始。”

有人发给应试者每人一块涂了一层硬石灰的无花果木板,考场中央有一个洞,内装书写用的芦苇草。每个人都用一点水将红与黑的墨块稀释一下,所有的人都祈求大智者安霍特普——文书官的掌门人,能在自己的脑中注入几滴“灵水”。

仅有的几个小时中,考生必须抄写碑文,回答文法与词汇的问题,还要解决数学与几何问题,草拟几封信函,然后是古书抄写。有几位考生放弃了,很多人则无法专心。最后才是谜语测验。

在回答第四道题时,拉美西斯碰到了困难:文书官如何能够起死回生呢?他想像不到哪个书生能拥有这种能力!他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这题未答,再加上几个无法避免的小错误,考官差点将他淘汰出局。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也没用,就是想不出答案。

即使他失败了,他也不会放弃亚眉尼。他将带他的朋友去沙漠,去找赛大武和这个蛇虺巫师的蛇群。与其苟活倒不如死里逃生。

一只狒狒突然从棕榈树上爬下来,爬进了考试的教室,监考老师还来不及阻挡,它就跳上了拉美西斯的肩膀而且安稳地坐在那里。猴儿在年轻人的耳朵旁轻言细语了几句,然后便一溜烟儿地消失不见了,有如来无影去无踪的风。

片刻之间,帝王之子和那只属于文字发明者——托特天神的神圣宠物融为一体,他们的思想相互交流,其中一个的心灵导引另一个的手。

拉美西斯写下它念给他的句子:文书官可以用薄砂岩刮字刀刮掉一层他写过字的石灰,以便由新的一层代替,这样就可以使写字板起死回生,重新再用,跟新的一样。

亚眉尼吃足了苦头,他再也拿不动篮子,他的骨头几乎要断裂,他的颈骨和脖子比枯枝还脆弱。即使打他,他也没力气移动。命运真是残忍!读书、写字、临摹象形文字、听智者的训勉、抄写创造文明的文章……他原本想像中的多么美好的前程!他最后一次试着挪动那个马粪篮。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帮了忙。

“拉美西斯!”

“你觉得这个东西怎么样?”

王子给他的朋友看一个长柱形的金色木头的笔盒,其下端有一朵锥形的百合花,可用来磨亮碑文。

“太漂亮了!”

“假如你能破译碑文,它就是你的。”

“‘…但愿托特的狒狒保护皇家文书官……’这一点也不难!”

“我,拉美西斯,身为皇家文书官,聘用你当我的机要秘书。”

正文 第九章

盖在稻田旁的芒草小屋,夜晚时空无一人,这正是为什么拉美西斯和伊瑟将他们的爱情小窝藏在此地的原因,在夜警的保护下,它可以躲避某个讨厌鬼可能的干扰。

年轻人的情欲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别出心裁,热情如火,精力旺盛,他们忘情于几个小时的享乐,一句话也无须交谈。

那个晚上,伊瑟疲惫但满足地把头靠在她情人的怀里,低声地唱着歌。

“为什么你要留在我身边?”

“因为你成了皇家文书官。”

“一个拥有你这种条件的人不向往一段美好的婚姻吗?”

“分享塞提之子的生命……还有什么比这更神奇呢?”

“嫁给未来的法老王。”

伊瑟撅起嘴来。“我想过……但是我不喜欢他:太胖、太重、太狡猾。我讨厌他摸我,因此,我决定爱你。”

“决定?”

“每个人都拥有一种爱情力量,我不会成为男人的玩物,即使他是国王;我选择你,拉美西斯,因为我们属于同一类。”

早上,当拉美西斯穿过他办公地点的花园时,仍陶醉于昨夜依偎在情妇臂弯里的激情中,亚眉尼从他那正对着鸢尾花圃的办公室走出来,截断了拉美西斯的路。

“我必须跟你谈一谈!”

“我想睡觉……你可不可以缓一缓?”

“不行!这件事太重要了!”

“那么,给我一点喝的。”

“牛奶、新鲜的面包、椰枣和蜂蜜,你的早餐早已准备好了。在这之前,皇家书记官拉美西斯应该知道他被邀请,在他同事的陪同下,去参加皇室一个的招待会。”

“你是说……到我父亲那儿去?”

“世上只有一个塞提。”

“去皇宫,去当客人!这又是你的一个玩笑吗?”

“为你传达重要的新闻是我的工作之一。”

“上皇宫去……”

拉美西斯一直梦想能再见父亲一面,身为皇家书记官,他可能有机会与父亲简短地交谈。该与他谈些什么呢?造反,要求解释,反驳他的态度,了解他对我的要求,请教他为我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拉美西斯还有时间考虑。

“还有一件比较蹊跷的事。”

“说清楚。”

“在昨天人家给我的墨块里,有两块品质很差。我在开始使用它们之前有试用的怪癖,但是我毫不后悔这样做。”

“有那么严重吗?”

“过错很明显!我想以你之名调查清楚,一个皇家书记官不能接受这种行为。”

“随你便。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沙力来向他以前的学生道贺,从今以后,拉美西斯再也不需要一名帮他准备去应付艰巨考试的家庭教师了。然而,学生的成功,仍应该部分归功于老师的教导,因此沙力被提名为贵族学校的行政官,这项提名确保他拥有了一份安定的职业。

“你太让我惊讶了,我承认,但是不要自满于这个胜利。它让你平反了一件冤屈,并且拯救了亚眉尼,但这还不够。”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要你分清敌友,但我只看到你的秘书这样做了。你辉煌的举动已经引起一些猜忌,但是无所谓。重要的是,离开孟斐斯,住到大南方去。”

“难道是我哥哥派你来的吗?”

沙力露出不悦的神色。“不要瞎猜一些阴森森的阴谋……不要去皇宫,那个酒会与你无关。”

“我是皇家书记官。”

“相信我,你的出席既不受欢迎也不适当。”

“但是如果我坚持呢?”

“你仍然会是皇家书记官……但是没有职权。不要与谢纳作对,否则你会自找麻烦。”

一千六百袋小麦和等量的面粉被送抵皇宫,用以烘焙几千个蛋糕和各式各样的小面包,好搭配品味香醇的啤酒与尼罗河绿洲的酒。多亏司酒官的努力,来参加皇家书记官酒会的宾客,从夜空出现第一颗星辰开始,就得以品尝到糕点与面包师傅的杰作。

拉美西斯是最先出现在开放的皇家城墙大门口前的宾客之一,城门边日夜有法老的私人警卫监守着。尽管那些警卫认得塞提的幼子,他们还是在检查了他的皇家书记官文凭后,才让他进入那个种满各式各样树木的宽阔花园。花园里那些高龄洋槐树的倒影斜映在水池中。园中到处摆设着装饰了糕点、面包和水果篮的桌子和摆放着呈阶梯形花束的独脚小圆桌。配酒师傅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中注入果酒与啤酒。

王子的眼睛只望着中央的那栋建筑物,贵宾室就在里面,那里房闻的墙上铺着色泽光亮的瓷砖,绚丽的色彩使宾客赞叹不已。在成为贵族学校的寄宿生之前,他曾在皇宫的每个房间里玩,甚至敢到国王宫殿的阶梯上去玩,他曾因此遭到奶妈的斥责,奶妈一直给他喂奶到他满三岁为止。他还记得法老御座的样子,它摆在象征公正玛亚特的一个台阶上。

拉美西斯原希望君主能在内厅里接见书记官们,但是他终究该接受这样的事实:塞提只会出现在皇宫里,面朝他们即将集合的大广场的窗口边,做简短的致辞,然后再次向他们强调他们工作的重要性及他们所负的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与父亲面对面说话呢?有时候,国王会走到人群里几分钟,亲自恭喜他们其中最优秀的几个人。而拉美西斯,满分的考生,也是惟一找出让写字板起死回生这道谜题答案的人,应会获得召见,所以他准备与父亲面对面,并且抗议他的缄默。假如他必须离开孟斐斯,离群索居去乡下扮演默默无闻的书记官角色,他希望直接接到法老的,而不是其他人的命令。

那些书记官们,他们的家人和一大批从不放过这种酒会的上流人士,喝着酒、吃着美食在闲聊应酬。拉美西斯先品尝了从绿洲运来的酒,然后又喝了些烈啤酒,刚喝完杯里的酒,他就一眼瞧见那对坐在花架下石椅上的恋人。

那是他哥哥谢纳和伊瑟。

拉美西斯大步走上前去。

“我的美人儿,你不认为该做最后的抉择了吗?”

伊瑟跳了起来,谢纳则保持冷静。

“你真不懂得礼貌,亲爱的弟弟。我没有权利跟一位高贵的女士谈天吗?”

“她是吗?”

“少粗野了。”

伊瑟满脸通红,匆忙离开,留下两兄弟面面相觑。

“你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拉美西斯,这里不会再是你的地盘了。”

“我不是皇家书记官吗?”

“又在说大话了!没有我的同意,你什么也不是。”

“你的朋友沙力已经通知我了。”

“我的朋友?是你的吧!他试着让你避免重蹈覆辙。”

“别再接近那个女人。”

“你敢威胁我?”

“如果我在你眼中无足轻重,那我有什么好怕的?”

谢纳停止争吵,他的语调变得轻柔起来。“你说得对,一个女人应该忠贞不贰。让她自己决定,你愿意吗?”

“我同意。”

“既然你来了,好好玩吧。”

“法老什么时候致辞?”

“啊……你不知道!法老人在北方,他要我代他恭贺皇家书记官们!你的成功值得接受事先安排好的嘉奖:一趟沙漠猎兽之行。”

谢纳扬长而去。

拉美西斯恼怒不已,他一口气干掉一杯酒。就这样,他没能再见到他的父亲,谢纳刻意提起父亲是想好好羞辱他一番。王子喝得烂醉,拒绝加入那些小团体,他们的无聊对话更让他火冒三丈。他神色忧郁,跌跌撞撞,差点撞上一位风度翩翩的书记官。

“拉美西斯!真高兴再见到你!”

“亚侠……你还在孟斐斯?”

“我后天出发去北方。你不知道这个大新闻吗?特洛伊之战有了关键性的进展。那些希腊野蛮民族并没有放弃攻占普赖安城,而且传闻阿喀琉斯杀死了赫克特。我的首次任务是,待在那些经验丰富的使节身边,证实或反驳这些传闻。你呢……马上将继任一项伟大的工作?”

“我不知道。”

“你近来的成就受到称赞与嫉妒。”

“我迟早会习惯的。”

“你不想出国吗?啊,对不起!我差点儿忘了你近期的婚礼。我将无法参加,但是我真心祝福你。”

一位外交官抓住亚侠的手臂,将他连拖带拉地支开,未来外交官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拉美西斯觉得一阵不胜酒力的眩晕,他看起来像一枝破碎的桨,像一间摇摇欲坠的房子。他怒发冲冠,把杯子抛向远方,发誓将不再沉沦于这种卑微的境地。

正文 第十章

天一露白,成群的猎人即出发前往西部沙漠。亚眉尼除了照顾拉美西斯托付给他的狗,还决定解开劣质墨块之谜。他一整天不断地盘问制造商,以期找出一条线索好逮住犯错的元凶。

谢纳在他高高的轿子上为狩猎队送行。他并没有同行,只是祈求上帝为这些负责带回野味的勇士们祝福。

猎人依序坐上一驾由一位老兵驾驭的轻型马车,拉美西斯很高兴能再见到野山羊、非洲巨羚、小羚羊、狮子、美洲豹、鹿、鸵鸟、鬣狗、野兔、狐狸……各类栖息在沙漠里害怕人类袭击的动物。

狩猎队长什么动物也不放过,受过训练的猎犬紧跟着马车,其中有些载运食品和装有饮用水的补给车辆,也在行列之中。人们甚至预备了帐篷,以防万一要在此地夜宿。猎人们身上带着套索、新的弩弓和一大把弩箭。

“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狩猎,”马车夫问,“射杀或活擒?”

“活擒。”拉美西斯回答说。

“那么,你用绳索,我用弓箭。猎杀是必要的,为了活命,无人能回避。我知道你是塞提的儿子,但面临危险时,我们平等。”

“不对。”

“你如此自视高人一等?”

“是你高人一等,因为你有经验。至于我,这是我第一次打猎。”

那老兵耸了一下肩膀。

“别再抬杠了。仔细观察,一旦你发现了猎物立刻通知我。”

不久后,紧连的狩猎队即分道扬镳了。

王子瞄准一群羚羊。

“太好了!”他的同伴大叫,同时狂奔追杀起来。

其中三只老态龙钟加上病体孱弱的羚羊,脱离了它们的同伴,冲进一道蜿蜒在两块岩石峭壁问的干河床。

马车停了下来。

“要下来步行。”

“为什么?”

“地面太凹凸不平了,轮子会损坏。”

“但是羚羊已经跑远了。”

“别这样认为,我熟悉这个地方。它们应该是躲在一个岩洞里,我们可以轻易地逮到它们。”

因此他们开始步行。走了三个多小时,他们紧绷的心情快崩溃了,对猎具和粮食的重量早已失去了知觉。当阳光太炽热时,他们就在长满肉质植物的石梯阴影处歇歇脚,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累啦?”

“没有。”

“那么,你和沙漠有缘,它或者让你裹足不前,或者赋予你一种与滚烫的沙粒接触时可重生的精力。”

岩石的石块掉落,滚进峭壁间,再坠入干旱河床的石堆里。怎能想像,在这块贫瘠的红土地中央,竟然存在着一条清澈的河流、一些树木和一片片肥沃的耕地呢?沙漠是人们心中的另一个世界,拉美西斯同时也体验到生命的不稳定性和能够将自然力传递给寂静灵魂的能力。上帝创造了沙漠,好让人类懂得含蓄缄默,并且聆听神秘之火的声音。

老兵检查了一下带有燧石梢的弓箭,两侧的圆形尾翼加重了末端槽口的分量。

“这些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们已经很满意了。”

“岩洞还很远吗?”

“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你想折回去吗?”

“上路。”

没有毒蛇也没有毒蝎……似乎没有任何生物住在这块荒原上。可能它们藏在沙漠里或岩石中,等待凉爽的夜晚来临时再行动。

“我的左脚不舒服,”拉美西斯的同伴抱怨说,“一处旧创伤又复发了,最好停下来休息一下。”

每当夜晚降临时,人类就开始受苦。

“睡吧,”他建议拉美西斯,“疼痛让我睡不着。等我想睡时,我会通知你。”

刚开始是一阵轻抚,然后,很快变成一阵灼热,太阳只留给黎明一小段温柔,随即便发出巨大的热力。

拉美西斯醒了过来。

他的同伴早已不知去向。王子独自一人,没有食物也没有猎具,距离猎人们当初分手的地点还有几个小时的步行路程。他迅速上路,并尽量保持步伐平稳,以免浪费体力。

弃他而去的那个男人,希望借由这样的强迫行走让王子无法苟全性命。他听从什么样的人下的什么样的命令?谁是将这个谋杀伪装成狩猎意外的唆使者呢?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年轻人的冲劲,一旦开始追击猎物,拉美西斯可能置生死于度外,甚至迷失在沙漠中。

谢纳……一定是谢纳,他最狡猾奸诈!因为他的弟弟不愿意离开孟斐斯,他便把弟弟推向死亡的边缘。拉美西斯拒绝接受别人强加给他的命运。他对走过的路有极佳的记忆力,以征服者顽强的个性往前走。

一只羚羊从他面前跑过,后面紧跟着一只有弯曲尖角的野山羊,它们注视了这个外来客半天后才逃走。它们的出现是否意味着附近有水源,而王子的同伴并没有提醒他呢?他要么冒着渴死的危险继续走同样的路线,要么就信赖这群动物。

王子选择了第二种解决之道。

当他看见野山羊和羚羊,及远方一个高约十米的龟形物体时,他打算一直凭借本能走下去。那是一棵树。那棵树有茂盛的枝干和灰色的树皮,树上开着芬芳的黄绿色小花,并且结着一种可食用的果子,那果肉既软又甜,呈卵球形,达四厘米长,猎人们称它们为“沙漠椰枣”。这种树有可怕的武器,一些非常直的长刺,末端为淡绿色。这棵漂亮的树给大地带来了一点树阴,而且树下隐藏着一个从沙漠深处溢出来的、拥有天神塞特祝祷的神秘水源。

一个男人席地而坐,背靠着树干,正细嚼慢咽吃着面包。

拉美西斯向他走过去,并且认出了他,那是曾经虐待他朋友亚眉尼的马夫团长。

“上帝真是眷顾你,我的王子,你迷路了吗?”

拉美西斯双唇干燥,舌头僵硬,头顶冒火,眼中只有那个放在这个不修边幅且满头乱发的男人左脚边装有清水的羊皮袋。

“你应该很渴吧?算了,干吗浪费那么珍贵的水,给一个已经快翘辫子的人喝呢?”

拉美西斯距离他的“救星”只有十步远。

“你侮辱过我,就因为你是国王的儿子!现在,我的手下都嘲笑我……”

“不必撒谎了,谁付了你钱?”

马夫团长露出邪恶的微笑。“……当你的猎友给我五头牛和十匹亚麻,要我支开你时,我马上就接受了他的条件。我知道你会到这里来,不喝水连续赶路等于自杀。你以为羚羊和野山羊救了你的命,其实你被它们当成猎物了。”

这个男人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把刀。

拉美西斯一如他对手所想像的那样进行抵抗,后者期待一场与先前相同的战斗,与一个受贵族式马上比武训练的对手较量。赤手空拳、身心疲惫、口干舌燥,这个年轻人只能用一点微不足道的技术去对抗一个粗暴的对手。

同时他除了好好运用这点技术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拉美西斯发出一声怒吼,释出全身精力,冲向马夫。后者震惊之余,根本来不及挥动他的刀子,即遭受撞击向后仰去,整个人被叉入树干的刺里,那些刺就如利刃般穿进他的肉里。

猎人们兴高采烈,他们以擒住兽角的方式活捉了一只野山羊和两只羚羊。一个猎人的背上背着一只初生的羚羊,另一个人的手则抓着一只扭动不安的野兔的耳朵。一条鬣狗的四肢被绑在由两个助理抬着的竹竿上,蹦蹦跳跳的猎狗试了几次都没能咬到它。这几头动物将被送到专家那儿,在观察过它们的习性之后,他们将试着调教它们。而对鬣狗的强行填喂是为了取得其脂肪肥厚的肝脏,以往成果虽不显着,某些人还是坚持不懈。其他许多猎物则将供应给神殿的肉商,在祭祀过神祗后,它们将慰劳人类的五脏六腑。

所有的猎人都回到了集合的地点,除了拉美西斯王子和他的马车,还有那个马夫。负责狩猎之行的书记员遍寻不着他的下落。空等无济于事,应该派驾马车去搜寻那些行踪不明的人,但是该往哪个方向去呢?万一王子遭到不幸,这份责任将落在这个书记员的身上,而他的前途也可能就此结束;虽然拉美西斯王子并不得宠,他的失踪依然会引人注目。

书记员和两名猎人一直耐心等到下午,至于他们那些不得不带着猎物返回山谷的同伴,则前往沙漠警察队报案。

这名书记员神情紧张地在一块写字板上起草了一份报告,然后刮掉一层石灰,重新再写,然后又放弃,他无法躲在这些陈腔滥调后面。不管采用哪种笔法,就是少了两个人,其中包括国王的幼子。

当太阳高挂在天空时,他似乎看见一个影子在阳光中缓慢地移动。在沙漠里,幻觉是常有的事,书记员同时向两位猎人求证,他们也认为有一个人影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这个死里逃生的人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拉美西斯终于逃出了陷阱。

正文 第十一章

谢纳把自己完全交给他的指甲美容师,那些由皇家学校训练出来的一级专家。塞提的长子极注重外表,身为公众人物和富强国家的王储,他永远令人耳目一新。讲究不就是文明的特点吗?其中最重要的原则就是讲究卫生、健身和塑身。他很在意美发师抵达之前有人像照顾雕像般的,在他的身上喷洒香水的那一时刻。

哇啦哇啦的声音扰乱了孟斐斯大别墅的安宁,谢纳睁大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情啦?我不准……”

拉美西斯闯入他豪华的浴池厅。“实情,谢纳。我要知道,现在。”

这位被质问者将美甲师先打发走。

“冷静点,亲爱的弟弟,什么实情啊?”

“你雇人谋杀我!”

“你在瞎猜些什么?这样的想法会让我的心受到最严重的伤害。”

“两个共犯……第一个死了,第二个下落不明。”

“解释清楚?我求你,你忘了我是你哥哥了吗?”

“假如你是罪魁祸首,我会知道的。”

“罪魁祸首……你知道你现在使用什么字眼儿吗?”

“在你邀请我参加的那次沙漠狩猎行动中,有人想杀我灭口。”

谢纳抓住拉美西斯的肩膀。“我们彼此很不一样,我承认,我们一点也不欣赏对方,但是为什么我们要不停地对立,还不如承认事实和接受我们的命运,那些命中注定的一切。我希望你走,这是真的,因为我觉得你的个性与宫内的要求无法相容。但是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而且我讨厌暴力。相信我,拜托,我不是你的敌人。”

“那么,帮我调查,一定要找出那驾引我掉入圈套的马车。”

“你可以信赖我。”

亚眉尼以一种吹毛求疵的细心照顾着他的书写文具,他用水冲洗颜料盘,毛笔不是清洗一次而是两次,写字板则必须刮到出现完全光滑的平面为止,一旦刮刀和擦子令他不满意时便立即换掉。虽然皇家书记官的秘书身份给他带来一些便利,但他对纸莎草纸仍很节省,并且拿石灰碎块当草稿纸用。在一片老旧的龟甲壳上,他混合了一些矿石色素以便取得朱红色和深黑色颜料。

当拉美西斯终于出现时,亚眉尼高兴地叫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平安无事!否则,我会有感觉。而且我没有浪费时间……你将以我为荣。”

“你发现了什么?”

“我们的行政系统很复杂,部门很多,而那些首长们都不大好惹……但是你的名字和头衔让我轻易地打开了那些门。也许,他们不喜欢你,但是他们怕你。”

拉美西斯的好奇心被激活了。“说清楚一点。”

“在我们国家,墨块是一种主要的原料,没有它们,就没有文字,没有文字,就没有文化!”

“你怎么变得爱说教了?”

“如同我所假设的,管理非常严格,没有一块墨块在出厂前不接受检验,想浑水摸鱼是不可能的。”

“所以……”

“所以,其中牵涉非法买卖和贪污舞弊。”

“是不是过重的工作使你昏了头?”

亚眉尼像个小孩似的赌气。“你不把我的话当真!”

“我被迫杀了一个人,不然的话,他将杀了我。”

拉美西斯叙述他遇难的经过,亚眉尼一直低着头。

“你觉得我很好笑,还有我的墨块……是上帝保佑了你!他从不放弃你。”

“但愿他听见你说的话。”

温和的夜色笼罩着芒草小屋,在运河旁,就在附近,有蟾蜍的鸣叫。拉美西斯决定一整夜等候伊瑟,假如她不来的话,他就再也不想见到她。他再次忆起那一幕,为了保全生命将那名马夫往沙漠椰枣树干的尖刺上猛推的情形。他的这个举动完全没有经过思考,一阵火暴情绪占据了他,大大地增加了他的力气。他是否来自一个神秘的世界,他是否代表那位以其名字为父亲命名的天神塞特所拥有的那份力量呢?

在那之前,拉美西斯一直相信他是自己生命的惟一主宰者,能够挑战从所有战斗中脱颖而出的神明与人类。但是他忘了他应付的代价和死亡的窥伺,他曾经是这场死亡之战的工具。他毫不后悔,他自忖这场悲剧也许会结束他的梦魇或者为他修筑一道未知世界的藩篱。

一条流浪的野犬在狂吠,有人接近。

拉美西斯能不提高警觉吗?只要那个杀手一天不被找到,他就永远不得安宁。也许那杀手跟踪了王子,他身上可能有武器,决定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突击对方。

拉美西斯意识到敌人已经出现,不必看见那人,他也能够知道对方距离多远。他可以描绘出那人的每一个动作,听出他沉静的脚步声。等那人一接近茅屋门口,王子突然跳出,然后将对方搏倒在地。

“真粗鲁啊,我的王子。”

“伊瑟!干吗像个小偷似的?”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小心为妙。”

她双手抱着她的情人,情欲已表露无遗。“继续攻击我,拜托。”

“你做选择了吗?”

“我的出现不就是答案吗?”

“还见过谢纳吧?”

“你为什么喋喋不休呢?”

她身上只罩着一件宽松的袍子,袍下全身赤裸。她从容地接受她所疯狂爱慕的男人的抚慰,甚至忘了与埃及未来国王结婚的计划。拉美西斯的美貌不足以解释她的热情,年轻的王子身上拥有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意识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她着迷得失去理智。拉美西斯将以什么方式处置这份力量呢?他会乐于毁灭吗?谢纳将掌权,但是这位未来的国王看起来多老、多令人讨厌啊!伊瑟太沉溺于爱情和年轻了,以至于久久无法入眠。

黎明时他们还紧紧地拥抱着,拉美西斯以一种出奇的温柔,轻抚他情妇的发丝。

“传闻你打猎时杀死了一个人。”

“他想将我灭口。”

“什么理由?”

“报仇。”

“他知道你是国王的儿子吗?”

“他原本不知道,但是我的随行马车夫高价收买了他。”

伊瑟坐了起来。“捉到他了吗?”

“还没有,我向安全单位陈述了案情,缉查队正在缉捕他。”

“但是如果……”

“有一个共犯,但谢纳否认了,我觉得他似乎很有诚意。”

“小心点,他既狡猾又聪明。”

“你确定你的选择了吗?”

她以新生太阳的热力亲吻着他。

亚眉尼的办公室空无一人,他甚至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交代他的去向。拉美西斯确定他的秘书对于非法墨块交易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亚眉尼执着、善辩,无法忍受这种不完美,不查出实情,惩罚罪犯不会罢休。尽管体型弱小,为达目的,亚眉尼仍有能力展开令人刮目相看的行动。

拉美西斯去拜访跸警单位的首长,虽然跸警局已全力展开缉凶工作,但这仍然是个悬案,毫无成果可言,那个可恶的马车夫早已桃之夭夭,缉拿的工作虽全面铺开,仍难期望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尽管上级长官允诺将继续加强调查,王子心中仍难掩不快。

拉美西斯失望极了,决定自己着手进行调查。他深入到孟斐斯城内聚集了许多战车和马车的兵营,士兵不断地被召去审问。身为皇家书记官,王子要求会见与他职务相同的负责清点贵重马车的官员,希望知道那驾逃逸的马车是否曾被该机构借用过。他详细地向那名官员描述车子的样子。

这位官员请他去找一位名叫巴肯的马厩管理员。

那位专家正在检查一匹灰色的马,它因为太瘦了而无法套上马辔,他还对着一个马车夫唠叨,斥责那人的暴行。巴肯,二十来岁,是个身强体壮的人,脸型四方且不讨人喜欢,蓄着短须,二头肌上戴着两个铜环,声音低沉沙哑,嘴里吐出一串严厉的训斥。

犯错误的人离开之后,巴肯安抚着那匹马,它以感谢的眼神望着他。

年轻人招呼了一下管理员。

“我是拉美西斯王子,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去找警察。”

“只有你能帮我的忙。”

“那才怪呢。”

“我在寻找一名马车夫。”

“我只负责马匹和马车。”

“那个人是个逃犯。”

“与我无关。”

“你希望他逍遥法外吗?”

巴肯瞪了一眼拉美西斯。“你把我当成同犯?不管是不是王子,你最好滚开!”

“你该不是要我求你吧。”

巴肯放声大笑。“你还待在这里?”

“你知道一些事情,请告诉我。”

“你真有胆量。”

一匹马在嘶鸣,巴肯神色紧张地向这匹有着深栗色皮毛的骏马跑过去,它正在疯狂地踢踏,试着挣脱束缚它的缰绳。

“安静点,我的宝贝,安静点。”

巴肯的声音似乎平抚了这匹名种公马,人们终于可以走向它,它的俊美引起拉美西斯的赞叹。

“它叫什么名字?”

“‘天神阿蒙诏书它的骁勇’,它是我最心爱的马。”

并不是巴肯在回答拉美西斯的话,而是另一个声音,在他背后,一个让他血液凝固的声音。

拉美西斯转身向他的父亲塞提行礼。

正文 第十二章

“我们走,拉美西斯。”

王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不能要求父亲再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他高兴地合了一下眼睛。

塞提已经走向他的马,这匹马恬静无比,法老放开它,它立即跟随着他并顺从地让人把它套在一驾轻型的马车上。兵营的大门口,有君王的私人警卫站岗。

王子上了车,坐在父亲的左边。

“握好缰绳。”

拉美西斯以征服者的骄傲,驾驭着那驾皇家马车一直来到码头边,那里停靠着一列舰队,即将起航前往南方。

拉美西斯没有时间通知亚眉尼,也顾不上和伊瑟在芒草小屋的爱情约会,当伊瑟看不到他时会怎么想呢?但是有什么关系,何况他有意想不到的机会登上了皇家军舰,跟他们一起去旅行。这艘军舰在强劲北风的助推下,快速地向前航行!

身为皇家书记官,拉美西斯负责航程中的日记,他满怀热忱地做着这项工作,他被四周的美景深深地吸引着。孟斐斯距离旅行的目的地西利西亚山有八百公里远,在十七天的行程当中,王子不停地称赞尼罗河两岸的美景,以及那些坐落在河岸山丘上恬静的小村庄和尼罗河闪烁的水面。

旅行当中,拉美西斯没有再见到他的父亲。日子稍纵即逝,船上的日记本已写得满满的。

在塞提统治的第六年,成千的军人、石匠和水手进入西利西亚山区,那儿正在进行国家主要砂岩矿场的开采工作。在这个地方,丘陵上的沟壑两侧有高出的陡坡,相互挨挤出一条非常狭窄的小道,河水形成可怕的旋涡,它是造成覆舟和溺水的元凶。

塞提站在船头,监视着船上来来往往的船员;在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搬运着装有工具和食品的货物箱。他们唱着歌,相互打趣,但是他们以始终不变的速度工作着。

这天下班前,一位皇家传令官宣布国王赏赐每个工作人员每天五磅面包、一捆蔬菜、一份烤肉,还有芝麻油、蜂蜜、无花果、葡萄、鱼干、酒和每个月两袋种子。配给量的增加鼓舞了工作者的兴致,每个人都在卖劲地干。

石匠们不断地采掘砂岩石堆,他们先凿出狭窄路堑,以便将石块从母岩中运出来。这种艰巨的工作不容许任何随意开采,队长要先点出矿脉,为采石工人标出记号。有时候,为了开采大型石块,工人会狠狠地凿深横向切口中木头楔子的四个角,再把楔子弄湿,等干了之后,它的四个边角会膨胀,形成一股很大的压力,石块就会一下子掉出来。

有些石块由石匠当场打造,另一些被放在倾斜的泥槽上,等送到河岸边,再由货船运到神庙工地,也就是终点站。

拉美西斯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些技师永不问断的工作和如何清点他们的产品,所以决定从头学起。他开始熟悉工地的习惯,对那些劳工们献殷勤,为了少惹他们讨厌,他还学习他们中间使用的特殊词藻和手势。当他们考验他,给他一把铁锤和凿子时,他熟练地切削起手头的一块石头,其精准度折服了对他最不友善的那些人。长久以来,王子早已放弃他那华丽的亚麻长袍,改穿一件劣质的皮围裙,他一点也不在意酷热与流汗。他喜欢采石场的世界更甚于皇宫的生活,他明白与这些有劳动经验的人相处,最好放下架子,摆脱有钱学生的虚荣心。

他下了决心,他要留在这里,与采石工人在一起,了解他们的秘密并且分享他们的生活。远离城市与令人沉沦的奢华,他选择在神明的砂岩石块中养精蓄锐。

这就是父亲要告诫他的讯息:忘了金色童年和人为的教育,在无情太阳照耀下的采石场里,寻找他自身真正的本质。他曾经错以为与野牛搏斗将引他步上王位,塞提打消了他的幻想,把他置于他真正的能力之前。

拉美西斯一点都不想过贵族般的生活,被拘束在舒适和习惯里,这类角色,谢纳显然比他更能胜任。他内心平静地躺在甲板上,两眼无神地望着苍穹星辰。

采石场异常安静,前晚,这里还挖出了许多石块。天刚破晓,通常,趁清晨还凉爽时,采石工人就开始工作了,今天为什么到现在采矿队长们还没来,为什么他们没有召集工人呢?

王子被那个地区的魅力吸引,走向砂岩峭壁旁的小路,此刻,它们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再也不认识其他的外在世界,在不被工具嘈杂声搅乱心灵之前,他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拉美西斯急于摆脱皇家书记官的形象,以便与那些劳动者共同生存,分享他们的痛苦与喜乐,永远忘却他那懒散的贵族行为。

采石场尽头的一块大岩石上有座小庙。在小庙入口的左侧,有块石碑记载着对日出的崇拜。面对这块圣碑,塞提法老举起双手,手心张开,然后降福再升的太阳,它的光芒开始照耀这座采石场。

拉美西斯跪着聆听父亲的祝祷。

祈祷结束,塞提转身面向儿子。“你来这些地方寻找什么?”

“我的生命之路。”

“造物者成就了四项完美的行动,”法老说,“它在世上安置了四种风,好使每个人活着时都能呼吸;它孕育水和酒,供弱者和强者平等享用;它塑造了每一个与自己的后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最后,它在每个人的心里刻下对西方世界和冥土的回忆,好将这些祭品献给无形的神。但是人类违反造物者的嘱咐,一心只想扭曲它的成就;你与他们同伙吗?”

“我……我杀了一个人。”

“毁灭是你生存的意义吗?”

“我为了自卫,有一个力量驱使我!”

“在这种情况下,承担你所做的,而且不要为你所做的悲伤后悔。”

“我要找出真正的凶手。”

“不要浪费时间在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你准备好了为神明牺牲了吗?”

王子点点头。

塞提进入庙宇,又走出来,手上抱着一条金黄色的狗。拉美西斯脸上闪耀着快乐的微笑。

“夜警。”

“这真是你的狗?”

“是的,但是……”

“去捡一块石头,击碎它的头,将它献给这座采石场的神祗,这么一来,就能够洗涤你的暴力罪行。”

法老放下那条狗,它立刻冲向自己的主人,欢欣雀跃地庆祝他们的重逢。

“爸爸……”

“动手。”

夜警的眼中流露出亲热和温柔。

“我拒绝。”

“你确定你的回答吗?”

“我宁愿加入采石工人的行列,也永远不要回皇宫去。”

“你为了一条狗放弃自己的身份?”

“它信任我,我应该保护它。”

“跟我来。”

他们走上丘陵旁的一条羊肠小径,塞提、拉美西斯和夜警爬上一座可以鸟瞰采石场的岩石山。

“假如你残杀了你的狗,你就是最卑鄙无耻的毁灭者,你已经变成熟了,你又向前迈开了新的一步。”

拉美西斯乐坏了。“在这里,我能证明我的价值。”

“你错了。”

“我能干粗重的活!”

“这样的工作可以永远确保我们的传统。国王应该常来巡视,以确定采石工人和石匠是否继续依照规定做事。如此一来,神祗们的住所才会变得更美好,他们才愿意留在我们的土地上。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接触对政府很有意义,石头与木块不会说谎。埃及造就法老,法老建造埃及,他不断地建设,再建设,因为建造神庙与造福人民是最伟大的行动。”

塞提的每句话都如明媚的阳光开阔了拉美西斯的心胸,好比口渴的旅人得到了清水的滋润一样。

“我的位置就在这里。”

“不,孩子。西利西亚山只不过是一座砂岩采石场,花岗岩、大理石、石灰、其他的石头和矿石都需要你。你不能满足于任何一处避难所,就算是保护你的组织也不行。是该往北方去的时候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偌大的办公室中,亚眉尼正埋首整理资料。在广泛询问了一些爱说闲话的小官员之后,拉美西斯的机要秘书对所搜集到的情况甚表满意。他有着警探般的机警,感觉到真相就要大白了。很明显,有人走私,但是贪污舞弊于谁有利呢?这位年轻的书记员,一旦让他找到证据,他会坚持到底,直到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当他重新阅览小木板上的笔记时,伊瑟用力推开拉美西斯的办公室的门,站在亚眉尼面前。

亚眉尼尴尬极了,站了起来,在这位天生丽质、艳冠群芳的年轻女子面前他不知如何表现。

“拉美西斯在哪儿?”

“我不晓得。”

“我不相信。”

“可是这是事实啊!”

“我听说拉美西斯与你无事不谈。”

“我们是朋友,但是他没有通知我就离开了孟斐斯。”

“不可能!”

“就是为了讨好你,我也不该撒谎。”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为什么我应该紧张?”

“你知道他在哪儿,而且你不想告诉我!”

“你错怪我了。”

“除了他,没有人能保护你。”

“拉美西斯会回来的,请放心;假如他遇到了任何困难,我会有感应的。他和我之间存有一些隐形的联系,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紧张的原因。”

皇宫里散布着相互矛盾的流言,有些人说塞提将拉美西斯放逐到南方,另一些人说王子奉命出使外地,去察看下次河水泛滥来临前堤防的状况。伊瑟无法平息怒气,她的情人嘲笑并且捉弄了她!当她发现与他约会的芒草小屋里空荡荡时,她还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伊瑟空喊拉美西斯不应,她顿时觉得满地都是蟾蜍、毒蛇和流浪狗,于是她发了疯似的拔腿就跑。

是这位蛮横无礼的王子让她眼中出现了这些奇形怪状的景象……但是,她多么替他担心啊!假如亚眉尼没撒谎的话,拉美西斯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实情。

谢纳刚吃完早餐,烤鹌鹑的美味满足了他的口腹。

“亲爱的伊瑟!真高兴见到你……想尝一点我的无花果泥吗?不是我吹牛,这是全孟斐斯最棒的。”

“你把拉美西斯藏到哪里去了?”

“我温柔挚爱的朋友……我怎么会知道呢?”

“未来的君王可以不理睬这种细节吗?”

谢纳吃惊地微微一笑。“我很欣赏你的细腻心思。”

“告诉我,我求你。”

“先坐下来,吃一点果泥,你不会失望的。”

这名年轻女子选择了一把铺着绿色椅垫的舒服椅子。

“命运把我们列入特权阶级,为什么不享受我们的好运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不认为吗?不要轻率地和我弟弟结合,你应该考虑清楚,并且想想自己的未来。”

“你觉得应该有什么样的未来呢?”

“在我身边幸福地生活。”

伊瑟仔细端详着国王的长子。他自视优雅、有魅力、庄重,已经开始扮演未来国王的角色,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拉美西斯般让她动心的吸引力和粗犷英俊。

“你真的希望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弟弟?”

“这正是我的希望。”

“我怕你会伤心。”

“我愿意洗耳恭听。”

“请相信我,我帮你去掉了一件令你失望的事。”

“我想我可以撑得住。”

谢纳显出难过的表情。

“拉美西斯被任命为舰队书记官,前往西利西亚山的砂岩采石场去了。他负责草拟报告和工作汇报,一项稀奇的平凡工作,他得留在采石工人身边好几个月并且要定居在南方。我父亲再次证明他伯乐识马的眼光,他把我弟弟安置得适得其所。我们现在是否可以谈谈我们共同的未来?”

“我头昏脑涨,谢纳,我……”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他起身去握住她的右手。

这一触摸让年轻女子觉得恶心。是的,拉美西斯被淘汰了;是的,谢纳将来一定是国王,被他爱的女人将拥有雀屏中选的荣耀、幸福和财产。不就有几十个贵族小姐梦想嫁给王位的继承人吗?

她唐突地推开他。“放开我!”

“别糟蹋你的机会。”

“我爱拉美西斯。”

“爱情有什么重要?我没兴趣,你最好忘了他。我只要你保持美丽,为我传宗接代,成为埃及的第一夫人。迟疑等于不理智。”

“那么就认为我疯了吧。”

谢纳向她伸出手臂。“不要走!否则……”

“否则?”

谢纳的大饼脸变得紧张万分。“变成敌人,多可惜……请你三思。”

“再见,谢纳。从今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孟斐斯是个热闹繁华的城市。码头边,各式活动日以继夜,来自南方和北方的货船络绎不绝,出航的船只均经过负责河运的政府单位的严格监控,船上货物则由一批书记员负责检验。在众多的货柜当中,有一个箱子装着文具材料,里面有几十个墨块。

亚眉尼凭借法老幼子秘书的资格,有权检查这些货。他专注于价格最高的上等货品,但检查毫无所获。

他走进挤满了行人和背驮水果、蔬菜或五谷杂粮的驴子的拥挤小路,利用身材的瘦小和轻盈直钻到卜塔神庙附近,那是塞提成长的地方。在宽七十五米的塔门前,粉红花岗石的皇家成员巨像象征了神圣的存在。年轻的书记员喜欢这座由统一南北的梅内斯所建造的古城,它看起来不就像一盏放在黄金女神保护下的圣餐杯吗?亚眉尼凝视长满莲花的池塘,呼吸着流过池里的花香;坐下来休息,无所事事,躲在树阴下,观赏尼罗河风光,这是多么舒服的事情啊!但,时间不容虚度。离开了储藏供军队使用的兵器的仓库后,亚眉尼来到一个工厂的门口,里面正生产一些供城里名校使用的墨块。

负责接待的人非常冷淡,但是以拉美西斯之名,他可以跨过门槛并寻访那些工匠。这些工匠年届退休,但非常合作,他们惊讶某些马虎的产品竟能受到皇室的称赞。凭着能言善道,亚眉尼得到了一个位于历史悠久的白墙城堡那边的地址。

年轻的书记员避开壅塞的码头,穿过安克·塔屋伊区,沿着一个兵营走进一个人口众多的市郊,那儿高楼、别墅、低矮的两层楼房与工匠的店铺毗邻而建。他迷了好几次路,多亏几位在路边聊天的家庭主妇的热心帮忙,才找到了他想探访的那家工厂。即使浑身疲惫,亚眉尼也要翻遍每一个可疑之处,他深信谜题的答案就藏在墨块的制造过程里。

工厂门口有一名手上拿着棍子、年约四十多岁的难缠家伙。

“你好,我可以进去吗?”

“不行。”

“我是一名皇家书记官的机要秘书。”

“少管闲事,小子。”

“这名皇家书记官叫拉美西斯,是塞提的儿子。”

“工厂关门了。”

“那我更有理由调查。”

“我奉命行事。”

“滚吧。”

亚眉尼很遗憾自己身材瘦弱,要是拉美西斯,就可以毫不费劲地抓起这个野蛮人,将他丢到运河里。既然欠缺体力,这位年轻的书记员开始运用智谋。

他告别警卫,假装要离开,然后利用一个楼梯爬到靠近工厂后院的阁楼屋顶,那儿有一扇天窗,天黑时,他就可以进去了。利用一个摆在架上的灯泡,他开始搜查这个仓库。第一排墨块让他失望,它们都是上等的品质。但是第二排,虽然印着“优等”的品质标志,看起来却是畸形的——体积较小,颜色不均匀,重量不够。亚眉尼只试写了一下就心知肚明了:他发现了走私品的制造中心。

亚眉尼乐坏了,并没有听到警卫临近的脚步声,他被一棒击昏了。警卫把他僵直的身体扛在肩上,丢进附近那个每日清晨有人来焚烧的堆满废物的公共垃圾收集场。

正文 第十四章

垃圾场的清道夫拉着睡眼惺忪的女儿,走在孟斐斯北区沉睡的街道上。天亮前,他得点火燃烧散布在住宅区的各个垃圾场的垃圾;每日焚烧垃圾废物再进行消毒是他必须完成的事。工作很单调,但是报酬不错,而且使人感觉这项工作对自己同胞有所贡献。

今天运气不错,垃圾不算太多,为了使垃圾烧得快一点,清道夫用火把同时点燃了几处垃圾场。

“爸爸……我要那个大娃娃。”

“你说什么?”

“那个大娃娃,那边。”

小女孩伸手指向一只从垃圾堆里冒出来的手臂。

“我要它,爸爸。”

清道夫于是惊慌错愕地进入垃圾场,还差点儿烧伤了自己的脚。

一只手臂……一只少年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拉出那人已无活动力的身体。在少年的颈上,有干涸的血迹。

回程时,拉美西斯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他航行日志里的记载巨细靡遗,这些内容将转录到描述塞提执政第六年的一些辉煌成果的皇家年鉴上。王子丢掉他书记官的服装和文具,与船上的人和睦相处,分担他们的工作,他学会了打结、升帆,甚至懂得掌舵。特别是,他熟悉了风的习性,人们不是传说从没有人见过其真面目的神秘的阿蒙神,以吹胀船帆将船安全带到港口来显示它的存在吗?无形的神是存在的,虽然人看不见它。

船长顺从拉美西斯的愿望,既然王子放下架子,拒绝特权,而且愿意从事许多水手的杂务工作,船长何乐而不为呢?拉美西斯快乐极了,他刷洗甲板,意志坚定地坐在划桨板上。到北方去必须深谙水性,并且必须是勇敢的船员。感觉船在水面上滑行,顺着水流加快速度,真是有无穷的乐趣。

船队回港是件热闹的大事。在孟斐斯那个神赐的名叫“一路顺风”的港口的码头上人潮汹涌。当这些水手的脚再次踏上埃及的土地时,他们马上受到花环和冰啤酒的欢迎;人们为他们的荣归歌唱跳舞,恭贺他们的成功,并且感谢好心的河流一路引导他们。

一双温柔的手在拉美西斯的脖子上挂了一串矢车菊花环。

“对一个王子而言,这样的报酬够吗?”伊瑟淘气地问。

拉美西斯回答:“你应该很生气的。”

他把她揽在怀里,她假装拒绝。“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你粗暴无礼的行为吗?”

“我又没有犯错,有什么担心呢?”

“即使匆忙离开,你也应该通知我。”

“执行法老的命令不容迟疑。”

“你是说……”

“我父亲带我去西利西亚山,而且这不是处罚。”

伊瑟显得很热心。“在他身边长途旅行……他是否向你吐露了一些知心话?”

“别痴人说梦了,我去当书记官、采石工和水兵。”

“他干吗强迫你去旅行呢?”

“只有他心里明白。”

“我见过你哥哥,他告诉我你被废黜了;他说,你到南方定居,去从事一个不起眼的工作。”

“在我哥哥眼中,什么都不起眼,除了他自己。”

“但是你回孟斐斯了,我是你的人。”

“你既美丽又聪明,这是王妃所不可缺少的两个优点。”

“谢纳并没有放弃娶我的意念。”

“为什么你犹豫不决?拒绝美好的命运是一项不智之举。”

“我不明智,但是我爱你。”

“未来……”

“我只对现在感兴趣。我的父母到乡下去了,别墅空无一人……它不是比茅屋舒适点吗?”

他和伊瑟分享的是这种爱情,这种疯狂的逸乐吗?拉美西斯无力地自问。他只需要活在肉体的热情里,享受当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结合融为一体,一起坠入爱的旋涡的醉人时刻。因为他的爱抚,他的情妇知道如何激起他的欲望,唤起他的情欲,却又不劳累他。他实在很难舍弃她,赤裸、娇弱无力,她伸长的手臂绕着她的情人。

伊瑟第一次提到结婚,叛逆的王子显得毫无兴致。当然,尽管年纪轻轻,他们已经是男人和女人了,而且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的结合口一但是拉美西斯认为尚未准备展开这项冒险。伊瑟一点也不责怪他,但是下定决心要说服他,她愈认识他,就愈信任他。一个会付出这么多爱的人就像一种无可取代的宝藏,比任何财富都珍贵。

拉美西斯走向市中心的皇宫区,亚眉尼大概正迫不及待地等候他的归来。亚眉尼还在继续他的调查吗?他得到结果了吗?

一个武装警卫守在王子的办公室大门前。

“发生什么事了?”

“您是拉美西斯王子吗?”

“正是。”

“您的秘书受伤了,这就是为什么人家命令我保护他的原因。”

拉美西斯一路跑到他朋友的房里。

亚眉尼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床头边有一名护士。

“安静,”她要求说,“他在睡觉。”

她把王子拉出房间。

“他怎么啦?”

“有人在北区的垃圾场发现了他,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会活过来吗?”

“医生很乐观。”

“他开口说话了吗?”

“只说了几个字,听不清楚。麻醉药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但是会让他沉睡很久。”

拉美西斯与巡视孟斐斯南区的跸警局副局长交换了意见。很遗憾,这位长官无法向他提供任何线索,没有人在出事地点见到凶手,继续深入追问,仍一无所获。这与马车事件如出一辙,毫无疑问,元凶已经消失,而且可能早已离开孟斐斯了。

回到办公室,王子正巧碰上亚眉尼醒过来;一见到拉美西斯,病人的眼睛一亮。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亚眉尼声音微弱,但很清楚。

“你觉得怎么样?”

“我成功了,拉美西斯,我成功了!”

“假如你继续这样冒险,你迟早会粉身碎骨。”

“它们很硬朗的,你看。”

“谁打你?”

“一个窝藏走私墨块的工厂的警卫。”

“所以,你真的成功了。”

亚眉尼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告诉我在哪里!”拉美西斯要求说。

“很危险……没有警察跟着不要去。”

“别担心,好好休息,你愈早康复,就愈早可以帮我的忙。”

根据亚眉尼的说明,拉美西斯毫不费力地找到那家走私的工厂,尽管日出已经三个小时了,工厂还是大门紧闭。王子心里纳闷儿,在周围转了一圈,但是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这座仓库好似已废弃不用了。

拉美西斯担心掉入陷阱,他耐心地等待天黑。虽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人进入这栋建筑物。

他向一位给手工匠送水喝的挑夫打听消息。

“你知道这家工厂吗?”

“制造墨块的。”

“为什么关门了?”

“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关门了,很奇怪。”

“老板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

“他们是谁?”

“在这里只见过工人,没见过老板。”

“他们把产品卖给谁?”

“不关我的事。”

挑夫走了。

拉美西斯采用与_亚眉尼相同的策略,爬上梯子,越过阁楼的屋顶,进入屋内。

他的调查历时很短,仓库内空无一物。

在其他皇家书记官的陪同下,拉美西斯被传唤到以言辞创造天地的卜塔神的神庙里,每个人站在主祭面前,并呈上一份有关最近活动的简短报告。工匠主子提醒他们要像琢磨石块般推敲语言,要按照智者的指示充实内容。

典礼结束后,沙力恭喜他过去的学生。

“我以当过你的家庭老师为荣,尽管有些词句不正确,但看起来你已经步入了获取知识之路。不要停止学习,你会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人。”

“难道这比达到生存的真义更重要吗?”

沙力毫不隐藏他不快的表情。“在你终于变得聪明之后。我听到一些有关你的荒唐传闻。”

“哪些?”

“听说你在寻找一位逃逸的马车夫,还有你的机要秘书也身负重伤。”

“这并非无稽之谈。”

“让有关单位去解决吧,忘了那些意外。安全单位比你能干,他们终究会找到凶手的,相信我。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尊重你的地位。”

与母亲面对面用餐是拉美西斯极为重视的事情。她忙于参与国家大事,还有每日和每季的宗教典礼,更有宫中那些数不清的工作,皇后只留给自己和亲人一点点休闲的时间。

在一个安静遮阴的木头圆柱凉亭里,茶几上已经摆好了大理石餐具。刚结束一个为阿蒙神献唱的主要歌手的推选会议——这些人将负责仪式的音乐部分——杜雅身穿带皱褶的亚麻长袍,佩戴一条宽大的黄金项链走来。拉美西斯向她表达了无比的热情,其中夹杂着日渐增多的敬意。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她,没有一个女人敢跟她比,虽然出身卑微,但她天生就该成为皇后。只有她能激起塞提的爱情和驯服埃及。

菜单是莴苣、黄瓜、一小块牛排、羊乳酪、一块圆形蜂蜜蛋糕、几片小麦饼干和掺了水的绿洲酒。王后非常珍惜午餐的时间,这个时候她既不见那些不速之客,也不邀请乞怜之士;她那有中央水池的私人花园的宁静,与她的厨师精心为她挑选的食物同样地滋补她养分。

“你到西利西亚山的旅行如何?”

“我体验了采石工和水手的生活。”

“他是个要求严格的老板,他的要求常超出你所能付出的。”

“全力以赴应对他给你的挑战,不要往后看,不要后悔和内疚,不要羡慕也不要嫉妒。以神赐的感恩心情享受与你父亲相处的每一秒钟。其他又有什么重要呢?”

“安全单位敷衍我。”

“这是个严重的指控,孩子。”

“我不是空口说瞎话……”

“你有证据吗?”

“没有。所以这正是我向您求助的原因。”

“我的权力无法动用到那些层面去。”

“假如您要求做个彻底的调查,这命令就会被执行。没有人追查收买杀害我的那个人是谁,没有人愿意弄清楚制造假墨块并将其伪装成高级品卖给书记员的那个人是谁。因为发现了那家工厂,我的朋友亚眉尼差点儿命丧黄泉,但是凶手将仓库的货物全部撤走,而且该地区没有任何居民敢出面指控他。可以知道他是个重要人物,重要得足以恐吓老百姓。”

“你想到谁?”

拉美西斯不答话。

“我会办的。”杜雅允诺。

正文 第十五章

法老的船驶向北方。从孟斐斯出发之后,它沿着尼罗河的主要河道航行,再转入其支流之一,直达三角洲的核心。

拉美西斯看得眼花缭乱。

这里没有沙漠。何露斯和塞特两兄弟,依照上帝的安排,共同分享宇宙和埃及;这块地域归何露斯所有,塞特负责山谷。河流在两个河岸间挤出一条通道以对抗干旱,水无所不能。三角洲处女地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沼泽,充满了众多的鸟类、大片的纸莎草森林和成群的鱼类。没有城市,甚至没有乡镇,只有几家位于山冈上的捕鱼人家。阳光并非静止不动,和在山谷里一样;海风荡漾着芦花,黑火鹤、鸭子、鹭丝和其他鹈鹕类动物共享这块蜿蜒弯曲的运河人海处的广阔地域。这是一片人类尚未征服的土地。

舰队在那位熟悉这种变幻莫测、错综复杂的地形的船长小心带领之下渐行渐慢,船上约有二十名水兵,国家的元首站立在船头。他的儿子偷偷地观察着他,为他的仪表所迷惑;塞提是埃及的化身,他就是埃及,是深谙神祗的伟大和人类渺小的千年民族的传人。在人民的眼中,法老是个神秘的人物,星辰满布的苍穹才是他真正的家乡,他在俗世与冥土间保持着一种联系,他的眼神为他的人民开启通往这两个世界的门。没有他,野蛮民族可以马上攻进河岸;有了他,未来就有永恒的保障。

尽管不清楚此次旅行的目的,拉美西斯依然记下这次出航的经过。他的父亲和队员也从未对他吐露只言片语。王子意识到一种潜在的不安,就像周围埋伏着危险威胁着船只,仿佛一头怪兽随时会攻击和吞噬这艘小船。

就像第一趟旅行一样,塞提没有留时间让他的儿子去通知伊瑟和亚眉尼。拉美西斯可以想像前者的愤怒和后者的担忧,但不管是爱情或友情,都没有办法阻挡他跟随父亲到他希望去的那个地方。

一条河道出现了,航行变得较顺畅,小船停靠在一个草木茂盛的小岛旁,岛上建有一座奇怪的木头尖塔。国王利用绳梯下了船,王子依葫芦画瓢。法老和他的儿子攀上枝条密布的城楼顶端,在那里,只能仰望星辰。

塞提如此全神贯注,拉美西斯不敢向他提出任何问题。

突然间,塞提的眼神一亮。“你看,拉美西斯,看清楚。”

在似乎碰到太阳的高空中,一群候鸟排列成“V”字形,向南方飞去。

“它们来自我们尚未探知的外在世界,”塞提说,“来自一个神祗无时无刻不在创造生命的广大寰宇。当它们寄住在具有生命力的海洋里时,它们有鸟身人首的外形,以阳光为食;当它们飞越疆界时,它们则有燕子或另一种候鸟的造型。别忘了凝视它们,因为它们都是我们死而复生的祖先,它们代我们向太阳求情以免它的光芒摧毁了我们,是它们启发了法老的思想,为他开辟了一条世人眼中看不见的道路。”

当夜晚来临,星星闪烁时,塞提教他的儿子认识苍穹。他告诉儿子星座的名称。各星球、太阳和月亮持续不断地运转的规律和黄道十二宫的意思。难道法老的力量不应该超过宇宙的极限,将他的权力推向每一寸土地吗?

拉美西斯敞开双耳与心灵,聆听着,他在心中装满父亲赏赐的“食粮”,一丁点儿也没浪费。但黎明来得太快了。

由于杂草太多,皇家的船只无法前行。塞提、拉美西斯和四位船员,带着长矛、弓箭和标枪,登上一艘轻型的纸莎草船,法老亲自掌舵。

拉美西斯觉得他被带到一个与河谷全然不同的世界。这里,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高八米的纸莎草丛不时掩蔽了阳光。假如他的皮肤没有涂上一层厚厚的油膏,定会被成群叫声震耳欲聋的小飞虫叮伤。

穿过一个水泽森林之后,这艘轻舟滑进一个池塘似的地方,其中央矗立着两个小岛。

“碾圣城和德培圣城。”法老说。

“城市?”拉美西斯觉得惊讶。

“这个城市完全是自然生成。当生命孕育自原始的海洋时,它就以一种升白海底的土丘形式出现,这里有两座神圣山丘,在你的心灵里结合,形成诸神乐于居住的惟一国度。”

在父亲的陪伴下,拉美西斯走在“圣城”的土地上,并在一座小庙前冥思,他看到在一座长满芒草的小山冈前,插着一枝顶端削成螺旋状的棍子。

“这就是职权的象征。”法老明确地指出,“每个人都应该找到属于他自已的那个,并且将它保护好,凌驾自己的生命之上。法老的职权是成为诸神的第一个使者,而不要成为暴君。”

在他们四周,围绕着数不清的不安力量,根本无法令人心平气和,这种混沌当中,人随时需要保持警戒。惟有塞提看起来万物不侵,好似这个难以捉摸的大自然已臣服在他的意志之下。假如他眼中没有一份坚定的安宁,拉美西斯一定会迷失在这些巨大的纸莎草丛中。

地平线豁然出现,小船划过岸边住着渔夫的深绿色水面。渔夫们赤裸身体,蓬头垢面,居住在简陋的茅草房里,使用渔网、钓竿和捕鱼篓,用长刀切开鱼肚,挖空内脏后,将鱼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其中两个人抬着一条尼罗河的鲈鱼,因为太重了以致把他们用来挂鱼的棍子都撑弯了。

因受这意外造访的惊吓,渔夫们露出恐慌和敌意,彼此紧靠在一起,挥舞着他们的刀子。

拉美西斯走上前去,那些凶狠的眼神集中到他身上。

“向法老低头鞠躬。”

他们放下刀子,松开紧绷的指头,把武器丢在松质土地上,俯伏跪倒在他们的君王面前,然后邀请他与他们一起分享美食。

渔夫与水手们开着玩笑,后者送给渔夫们两坛啤酒。当他们醉醺醺时,塞提要他的儿子点起火把,火把的火焰可以赶走飞蚊和黄色小虫。“这些是最贫穷的人,但是他们尽了他们的本分,并且等待你的救援。法老应该拯救贫穷、保护寡妇、喂哺孤儿和满足人们的需要。一位勇敢的牧人应该日夜值勤,一面盾牌应该知道保护人民。这个被上帝遴选为执行崇高任务的人,人们会赞美他:‘他在位时没有人会挨饿。’再也没有比当埃及的法老、哺育全国的百姓更高贵的工作了,孩子。”

拉美西斯和渔夫及纸莎草收割工人一起生活了几个星期。他学会了辨认多种可食鱼类,也学会了制造轻型小舟;他捕猎的本能更上一层楼,能浮浮沉沉在地形复杂的运河和沼泽中;他悉心倾听那些能在水中奋斗几小时、捕获大量鱼类的游泳健将的故事。

尽管他们的生活粗野,但是他们并不想改变,他们认为山谷居民的生活枯燥乏味。在那个太文明的环境里,短暂的停留对他们来说已经够了,在享受过女人的温柔和酒足饭饱后,他们又回到三角洲的沼泽里。

王子在他们的能力中吸取养分,他采纳并听从他们的意见,学会与他们相处,当疲惫撕裂他的肌肤时,他毫无怨言,而且再次忘了自己的特权阶级。他的能力和技巧已臻完美,他一个人的表现堪比三个老练的渔夫。但是这样的成功引来的却是嫉妒多于赞美,不久他便被群体所排斥。

他那想放弃与生俱来的神秘力量而与平凡人相同,并且过采石工人、水手或渔夫般生活的梦想破灭了。塞提带他到国土的边境,在这些荒凉的地方,大海咫尺天涯,仿佛已经开始吞并大地,法老要他清醒地面对真正的生活,摆脱童年的幻想。

父亲弃他而去。但是,就在临走的前一夜,父亲已经指出通往王权的道路。他的话是针对拉美西斯说的,而不是别人。

一个梦,一点恩宠时刻,没有别的了。塞提与风对话,与水对话,与无边的三角洲对话,对他来说,他的儿子只会凸显他帝王的高贵。带儿子到世界尽头,为的是打碎他的骄气和幻觉。拉美西斯的生活不是君主的生活。

然而,拉美西斯自觉就在塞提身边,尽管父亲的个性令人束手无策与难以亲近,他希望听到父亲的训诲,向父亲证明他的能力,直到超出他能力所及。不,在他身上燃烧的不是一般的火,父亲已经看出来了,而且一步一步向他揭开国王王位的秘密。

没有人来探望他,他该离开了。

拉美西斯在天亮前就离开了这些渔夫,他握着两枝桨,他的纸莎草小船,以均匀的速度朝正南方前进。观测星象使他能掌握正确的方向,在航进河川的大支流之前,他以自身的能力为自豪。北风吹着他,他不感疲惫,他的手臂持续地划着桨。朝着目标,休息片刻,携着鱼干,拉美西斯顺流而行。

那边,三角洲的尽头,就是孟斐斯的白墙。

正文 第十六章

暑气变得溽热难耐。人和动物的工作速度减慢,大家期待洪水泛滥时刻的到来:这对那些不愿在法老田地上被迫工作的人而言是长期休假的同义词。收割后,田地似乎已经枯死,但是尼罗河的颜色却变了,它那被渲染的栗色正宣布埃及财富所依靠的幸福泉源即将来临。

城里,人们到处寻找阴凉的地方躲避;市场上,商人躲在用木桩撑开的大阳伞下。全年最可怕的时节才刚刚开始:每年岁末的那五天,它不在平均有十二个三十天的年历里。每年,在同一个时期,塞赫迈特就会派遣他那些疾病与疫气的乌合之众袭击全国,并且将那些恶徒、狡猾者和阴谋家倾巢释放到世上来。神庙里,安抚塞赫迈特的祈祷颂咏日夜不断,法老亲自主持一个秘密礼拜仪式,假如国王正直不阿的话,那么国家就能再次起死回生。

在这可怕的五天当中,经济活动大都完全中断,人们的计划与旅游都往后延,所有的船停?自在岸边,大片的田地也都休耕。几个施工者在需要最后加固的堤防边赶工,惟恐象征复仇女神的愤怒风暴来袭。没有法老的调解,这个被恶势力全面蹂躏的国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孟斐斯皇宫的侍卫长,也喜欢躲在办公室里,期待新年节庆的到来,那时候所有从恐惧中解放出来的心灵,迸发着无尽的欢乐。但是他刚刚得知杜雅皇后要召见他,心中便反复揣测被召见的原因。平时,他和大皇后没有直接的接触,完全听从她内侍的安排指示,为什么她有此非比寻常之举呢?

和许多大臣一样,他害怕杜雅,她身体力行埃及皇室的模范行为规范,她受不了庸庸碌碌的人。令她讨厌将是件糟糕透顶的事。

直至今日,皇家侍卫长的职业生涯一直很平顺,既不受称赞也不受责备,他安稳地一步步爬上官阶。他懂得运用不引人注意和赖在职位上不走的本领。自从他上任后,没有发生过任何破坏皇宫安宁的意外事件。

没有任何意外,除了这道进见令。

他的一个随从十分觊觎他的职位,是这人诬告他吗?还是他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呢?这些问题困扰着他,使他头痛不已。

这名侍卫长获准进入皇后的会客厅时双腿发抖,肌肉抽搐,眼皮跳个不停。尽管他长得比她高大,在他眼中她却巨大无比。

他俯伏行礼。“皇后大人。”

“免礼,坐下。”

大皇后示意他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坐下来,这名官员不敢抬头看她。一名这么娇小的女子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威仪?

“我想,你知道,有一位马夫想置拉美西斯于死地。”

“是的,皇后大人。”

“你也知道我们正在追查陪伴拉美西斯去打猎的那个马车夫,他也许就是案子的主使者。”

“是的,皇后大人。”

“你可能知道调查的进展情形。”

“恐怕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而且困难重重。”

“‘恐怕……’多吓人的说辞!你害怕揭穿真相吗?”

侍卫长倏地站起来,好似被蜂蜇了一般。“当然不!我……”

“坐下,仔细听清楚。我觉得有人想暗中了结这件事,将它化为一件单纯合理的防卫意外;拉美西斯死里逃生,行刺他的人死了,而主谋者却不见踪迹。为什么不继续搜查呢?尽管我儿子坚持,却仍没有任何新线索。是我们已经退回到一个野蛮国家了,还是法律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

“皇后大人!调查已经在进行……”

“我觉得他们毫无效率,我希望这只是短暂的现象,假如有人敢阻挡调查,我会把他揪出来,更确切地说,我要你把他找出来。”

“我?但是……”

“你的职位最适合负责一些快速机密的调查,找出让拉美西斯掉入陷阱的那个马车夫,将他绳之以法。”

“皇后大人,我……”

“有什么异议吗?”

这名侍卫长沮丧得像被箭刺穿了一般。如何才能在安全又不妨碍别人的情况下满足皇后的要求呢?假如行刺的真正负责人位高权重,他的态度也许比杜雅还凶猛……但是后者绝不容许事情失败。

“没有,当然没有……但是,这件事情没那么单纯。”

“你已经说过了,我特别把你找来,当然不会只是为了一件例行公事。我还有第二件事情要你办,它简单多了。”

杜雅提起走私的墨块和制造那些墨块的神秘工厂,依照拉美西斯提供的线索,她清楚地说明厂房所在,并且要求查出工厂负责人的姓名。

“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皇后大人?”

“可能有一点点,但是天晓得!你的勤奋将为我们解开谜底。”

“请放心。”

“你真让我欣慰。现在,去吧。”

侍卫长垂头丧气,头痛欲裂,看来得救的惟一方法只有靠奇迹了。

谢纳在人群里周旋。

在一个宽敞的皇宫大厅里,法老长子的身边围绕着几十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贾,有塞浦路斯人、腓尼基人、爱琴海地区的人、叙利亚人、黎巴嫩人、非洲人和黄皮肤的东方人,还有一些面无血色来自多雾的北方人,都回应了他的召见。塞提统治下的埃及的国际声望,就像那张象征殊荣的皇室邀请函一样,但那里面却缺少与法老政策日渐敌对的赫梯国代表。

对谢纳而言,国际贸易是人类未来的前途所系。腓尼基、比布罗斯、乌加里特特的港口停满了来自克里特岛、非洲和远东的轮船,为什么埃及在维持本身地位和传统的借口下,对发展这样的交通迟疑不决呢?谢纳崇拜他的父亲,但也暗地里责备父亲不懂得外交和贸易。塞提就会在干旱时期将大部分的三角洲地区改为耕地,并在地中海地区建立多处商港,一如他的祖先,塞提极关心这两个地区的安全。与其发展防卫系统和为战争储备武器,何不先从赫梯人开始,必要的话,与最好战的民族和平相处,帮助他们发展呢?

等他登上王位,他将废除暴力。他痛恨军队、将领、士兵、充满军国主义的思想和武力统治,君王并非依靠此道就能长久地维持他的权力。终有一日,失败的民族会推翻统治者成为赢家。相反地,将他们囚禁在只有一小群人懂得控制和反抗的经济制裁下,即可迅速地消弭所有的反抗企图。谢纳感谢命运赐予他身为国王长子和王位继承人的身份,不安和无能的拉美西斯绝对不可能阻止他完成他伟大的梦想。他将成为文明世界商业圈里惟一的主宰,他将维护自身利益与他国结盟,建成惟一没有地方主义和传统的国家……

以往,外国商人从未被邀至皇宫,而今透过他的招待,塞提的继承人强调他们为他带来的利益。而且他正筹划着一个接近理想的未来。说服塞提改变其态度并非易事,但是一国之君,除了遵守“玛亚特”之外,难道不应该视时势而为之吗?谢纳是蛮能言善道的。

招待会非常成功。外国商人们允诺送给他自己国家艺术家雕刻的花瓶极品,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扩充他那闻名整个近东地区,甚至克里特岛的收藏晶了。为了换取一件曲线优美、颜色迷人的完美作品,他将牺牲哪一个呢?他的眼光中夹杂着拥有的喜悦,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宝藏时,谢纳才感到一种无可取代的心满意足。

谢纳的一位传令官走上前,打断他和一位亚洲批发商的热情对话。

“有个麻烦。”传令官低声说。

“什么麻烦?”

“您母亲大人对调查的结果不甚满意。”

谢纳扮了个鬼脸。“轻微发火?”

“比这还严重。”

“她将亲自调查?”

“她已经委派皇家侍卫长。”

“那是一个无能的人。”

“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他可能成为一个碍手碍脚的人。”

“让他调查吧。”

“假如他查出结果?”

“不太可能。”

“是否监视他?”

“我怕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那些低能儿完全没有理智。况且,他查不出任何正经的线索。”

“您意下如何?”

“注意观察并随时通知我。”

传令官悄悄退下,谢纳转身面向他的宾客,尽管心中恼怒,他仍面露喜色。

正文 第十七章

海防驻警日夜注视着从孟斐斯北港进港的船只,所有来往的船只均登记在案,以防发生走私事件。每艘船都得经过严格的检查,遇上海关忙碌时,就必须耐心地等待安排入港停泊的位置。

大运河的警卫站岗时漫不经心,因为午餐时间海上交通比较疏缓。这名海警站在那座在炽热的阳光底下更显得渺小的白塔上,神气地凝视着尼罗河、运河和一片绿油油的平原,在那河口的宽敞处就是三角洲的开端。不到一个小时,等太阳下山后,他就可以回到位于郊区南边的家,在陪孩子玩耍之前他要先养精蓄锐小睡片刻。

他饥肠辘辘,于是便吃起一片夹着当天早上才采摘的蔬菜的薄饼。他的工作实际上很辛苦,这样的工作是要求全神贯注的。

突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起先,他以为是夏日阳光在碧绿的河面上造成的幻影,他放下吃的东西,定睛望着那艘出人意料的小艇,它钻进两艘载满了双耳尖底瓮和谷物的平底驳船当中。

的确是一艘纸莎草小船……船上有一位年轻人正快速地摇着桨!

通常,这类小船不会航出三角洲错综复杂的水域……更特别的是,它并不在当天获准出航的船只名单上!这名海警利用一面镜子,对紧急处理小组传递警讯。

三艘由训练有素的舵手操控的快速小艇,冲向那艘擅闯禁域的船。在两名海警的挟持下,拉美西斯走下船来。

伊瑟大发雷霆。“为什么拉美西斯拒绝见我?”

“我不知道。”亚眉尼回答,他的头还隐隐作痛。

“他身体不舒服吗?”

“我希望没有。”

“他曾经对你提起我吗?”

“没有。”

“你应该饶舌一点,亚眉尼!”

“那不是机要秘书的工作。”

“我明天再来。”

“悉听尊便。”

“通晓人情世故一点,假如你帮我打开他的门,我会奖赏你的。”

“我很满意我的薪水。”

这位年轻女子耸耸肩离开了。

亚眉尼心中一片茫然:从三角洲回来后,拉美西斯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吭都不吭一声,他勉强地吃着朋友为他送来的饭菜,读着卜塔的格言集,或者站在阳台上眺望城中心。

没有办法逗他开心,亚眉尼还是向他报告了自己研究的结果。毫无疑问,依据初步的资料判断,那家可疑的工厂归某重要人物所有,厂里雇有多位手工师傅,但是亚眉尼碰上了无法破解的障碍。

夜警热情地欢迎主人的归来,并且寸步不离地待在主人脚边,期望得到抚摸,它战战兢兢地扮演守卫的角色。只有它听得到拉美西斯的知心话。

到了除夕夜和淹水节的前夜,伊瑟终于按捺不住,尽管她的情人不允许,她还是到他沉思时与狗为伴的阳台与他相会。夜警龇牙咧嘴,呼噜噜地吼着,并且竖起双耳。

“安静点,你这个畜生!”

拉美西斯冷漠的眼神阻止伊瑟接近。

“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话啊,我求你。”

拉美西斯转身不理,面无表情。

“你没有权力这样对我……我替你担心,我爱你,而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不要管我。”

她跪下来,哀求着。“至少,说一个字!”

夜警似乎松懈了一点敌意。

“你要我怎么做?”

“看那尼罗河,伊瑟。”

“我可以到你身边去吗?”

他没答话,她大胆地走上前去,那条狗不再夹在他们中间。

“天狼星即将从夜空中出现,”拉美西斯指出,“明天它将和太阳一起从东方升起,宣布河水泛滥的来临。”

“每年不都是这样吗?”

“你不知道今年将和往年不同吗?”

这严肃的口气吓着了伊瑟,让她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

她温柔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别这么高深莫测,我又不是你的敌人。你在三角洲遇到什么事了?”

“我父亲让我面对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

“我不应该回避问题,躲藏一点用也没有。”

“我对你有信心,拉美西斯,不管你将来的命运如何。”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她出神地凝视着他:在北方的土地上,他所经历过的考验已经让他脱胎换骨了。

这名少年已经成长为男人了——一个令人痴迷的美男子,一个令她醉心狂爱的男人。

尼罗河测量专家并没有错估河水泛滥孟斐斯河岸的日子。

不久后,节庆即将开始,人们到处传说着伊希斯女神在长期寻觅俄赛里斯之后,终于使俄赛里斯死而复生。黎明后不久,原本关闭的连接大运河和城市的堤坝水闸将开启,汹涌的波浪将涌入城市,为了防止河水酿成灾难,人们向河里丢下数千座代表尼罗河的富饶力量,外形像个双乳下垂的男人、头上顶着纸莎草矮树丛、手上捧着装满食物托盘的小雕像。每一个家庭都收藏着一只上了彩釉的陶瓷葫芦,里面装有象征丰收的河水。

皇宫里,人头攒动,一小时之内游行即将开始,队伍将行至尼罗河畔,由法老带领,去举行供奉仪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在寻思自己在按照阶级排列的队伍中的位置。

谢纳来回地踱着方步,他问侍卫:“我父亲究竟决定了我的角色没有?”

“还没有。”

“真奇怪!去向祭司打听打听。”

“国王将在游行队伍前头亲自下令。”

“这每个人都知道!”

“对不起,我所知仅限于此。”

谢纳拉了拉亚麻长袍的皱褶,然后调整了一下那串三圈的玉髓珍珠项链,他愈来愈讲究豪华,但还是不敢凌驾他的父亲。就这样,传闻被证实了,在皇后的同意下,塞提有意更改了一些礼仪的程序。但是为什么他被蒙在鼓里呢?假如国王夫妇就这样将他撤在一旁,那失宠就显而易见了。除了野心勃勃的拉美西斯以外,谁还会是其中的挑衅者呢?

谢纳可能低估了他的弟弟:这条毒蛇暗地里不断地陷害他,并且深信已经击中他的要害;杜雅听信拉美西斯的谎言,而且影响了她的丈夫。

是的,这就是拉美西斯的计谋:在一个大型的公开仪式中,占取国王夫妇身后的首席位置,并且证明他排挤了他的哥哥。

谢纳求见他的母亲。

两位女祭司服侍大皇后穿好衣服,她头戴插着两枝长羽毛的皇冠,象征她来自于宇宙的大气和孕育生命能量的水源。因为她的现身,干旱将消失,生产将复苏。

谢纳向母亲行礼。“为什么对我犹豫不决?”

“你在抱怨什么?”

“在尼罗河祭祀大典中,我的地位不应该仅次于我父亲吗?”

“这要由他决定。”

“您不知道他的决定吗?”

“你失去了对你父亲的信任吗?通常,你是第一个夸赞他做事有智慧的人。”

谢纳默不作声,后悔自己的举止。面对母亲,他局促不安;她不用粗暴,但是以一种可怕的准确,刺穿他的盔甲,而且一针见血。

“我继续尊重他的决定,请放心。”

“那么,你还担心什么?塞提行事将以埃及利益为重,这一点不是最重要的吗?”

为免去无所事事的折磨,拉美西斯在纸莎草纸上抄写智者卜塔的格言。

一个小时以内,将有一位辅祭会来找他,通知他在游行队伍中的位子。假如他的直觉没有错误,他将占有以往保留给谢纳的那个位子。理智要求塞提一点也不能打乱既定的规则,但是为什么他要在这个即将在尼罗河岸广大群众面前举行的显贵游行里策划一项神秘行动呢?法老准备来个惊人之举,而这个惊人之举就是由拉美西斯替代谢纳。

没有任何法律强制国王必须指定他的长子为王位继承人,也没有任何法律限制他不能从贵族中挑选继位者。许多法老和皇后都来自中等或与皇室毫无关系的家庭,杜雅本人以前就是个贫穷的乡下人。

拉美西斯回顾他与父亲共处的那些片段,没有一件事情是偶然的。经由断断续续的和突然的觉悟,塞提除去他的幻想,让他面对真正的自我;如同一头狮子生来就为成为一头狮子,拉美西斯自觉为统治而生。命运已经安排好道路,塞提留意不让他走错任何一步。

从皇宫到大河沿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个庆祝新年和尼罗河泛滥重生的节日,是一个能看见法老、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和一些达官贵人的难得机会。

从房间的窗子里,谢纳眺望那些好奇的群众,再过几分钟,他们即将目睹他失宠的样子。塞提甚至不给他机会辩白他的无辜和证明拉美西斯根本没有当法老王的本领。

许多朝臣并不拥戴拉美西斯,也只有谢纳有办法煽动他们提出反对意见,其影响力不容塞提忽视,许多贵族都信任谢纳。假如拉美西斯走错一步,那么他的兄长马上就会占优势;假如拉美西斯不犯错,谢纳也会设计一些令他无法逃脱的陷阱。

大祭司要国王的长子走在他的后面,游行即将开始。拉美西斯跟在辅祭的后面。

游行队伍从皇宫的大门延伸到神庙区的出口。王子被带到国王夫妇所在的队伍前头,前有撒花女开路引导。那些头发被剃光、身穿白袍的神甫看着塞提的幼子从他们的眼前经过时,都被他的仪表吸引住了。没有人还把他当成耽于游戏和打闹,一心只想过平淡和简易生活的少年。

拉美西斯继续往前走。他从几个具有影响力的大官和一些打扮华丽的贵夫人眼前经过,这是小王子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出现。不,他不是在做梦,他父亲,就在新年这一天,将使他向王位更迈进一步。

但是希望戛然而止。

辅祭请他站在大祭司卜塔身后,远离国王夫妇,远离谢纳。

正文 第十八章

两天了,拉美西斯滴水不沾并且拒绝和任何人说话。

亚眉尼因深深理解他朋友的绝望,知道躲到一边和保持缄默;像一个影子一样,他照顾着王子但不叨扰他。当然,拉美西斯不再是默默无闻,从今以后他跻身于有资格参加国家大典的皇亲国戚的行列之中,但是那个为他保留的位子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配角角色。在大家的眼中,谢纳依然是王位继承人。

夜警看出主人的忧伤,既不要求他带它去散步也不强求他跟它玩耍。多亏它的信任,王子走出了自我关闭的监牢;在给夜警喂食时,他终于接受机要秘书为他准备的菜肴。

“我无能又自大,亚眉尼。我父亲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教训。”

“你何苦自我虐待呢?”

“这样我才觉得自己聪明点。”

“权力如此重要吗?”

“权力不重要,但是实践自身的价值很重要!而且我深信我的本质就是去治理国家。父亲把我驱逐出王位,我竟茫然无知。”

“你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吗?”

“我还有命运可言吗?”

亚眉尼担心他会做出傻事。拉美西斯的失望如此之深,这可能会把他逼成精神错乱,且不断地自我毁灭。只有时间能减轻失望,但是忍耐却是被王子忽视的美德。

“沙力请我们去钓鱼,”亚眉尼喃喃自语,“你愿意去消遣一下吗?”

“随你便。”

亚眉尼克制着欢喜的冲动:假如拉美西斯重拾日常娱乐,他会很快康复的。

拉美西斯的前家庭教师夫妇邀集了年轻一辈里的学识精英,向他们推荐一项优雅的娱乐项目——在一个养满了鱼的蓄水池里垂钓。每一位参加者享有一把三脚椅和一枝洋槐木的钓竿,技术最好的人将是比赛的得胜者,并且将获得一卷描述冒险家席努爷一生的精美纸莎草纸,这是本极受历代学者推崇的古典小说。

拉美西斯把他的位子让给对这种新颖的娱乐评价颇高的亚眉尼。他怎样才能明白友情与伊瑟的爱情都无法浇灭那吞噬他灵魂的欲望之火呢?时间只会使这簇难以满足的火焰愈烧愈旺,并为它火上添油。不管他的命运如何,他不接受平凡的生活。他只关心两个人:他的法老王父亲和他的皇后母亲。他想分享的是他们的看法,而不是其他人的。

沙力亲切地把手搭在学生的肩膀上。

“这种游戏让你觉得无聊?”

“你的组织很成功。”

“你如果参赛保证得胜。”

“你怎么变得爱挖苦人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现在你的地位已经稳定了。游行时,许多大官都觉得你很了不起。”

沙力的坦率看起来是真诚的,他把拉美西斯带到一个可以喝鲜啤酒的凉亭里。

“皇家书记官的职位最值得羡慕了,”他兴奋地说,“你可以获得国王的青睐,你可以进入财库和谷仓,你可以分得一大部分祭祀后的供品,你穿着讲究,你拥有一些马匹和一艘小船,你住在美丽的别墅里,你目睹田地的收成,而且有忠心的仆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你的双臂不必劳动,你的双手将温柔而洁白,你的脊背挺直,你不必背负粗重的东西,你既不必操作锄头也不必使用十字镐,更不用服劳役,而你的吩咐都将被彻底地执行。你的写字板、芦苇笔和纸莎草纸卷可确保你飞黄腾达,而且能使你成为一个富有且受人尊敬的人。你会对我说,那荣耀呢?它将属于你!那些与聪明的书记官同代的人都被遗忘了,但他们的后代子孙却继续歌咏作家。”

“身为书记官,”拉美西斯以平淡的声音背诵,“因为书比石碑或金字塔更耐人寻味,它把你的名字保留得比任何建筑物都完整。为了传承,书记官拥有他们自己的智慧集,那些主持他们丧礼的祭司,使用的便是他们所写的文章。他们的儿孙就是他们写作的石板,载满象形文字的石头就是他们的妻子。最坚固的建筑物终将风化消失,而书记官的作品传递世代。”

“太高明了!”沙力大叫,“你一点都没有忘记我的教诲。”

“是我们祖先的教诲。”

“当然,当然……但是,的确是我把它教给你的。”

“我向你致上我的谢意。”

“我愈来愈以你为荣!做一名称职的书记官,别胡思乱想。”

男主人去招呼其他的宾客了。有人谈天,有人喝酒,有人钓鱼,有人胡侃瞎扯,而拉美西斯觉得很无聊,他对乐于平庸和享用特权的这群人物深感不解。

他的姐姐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臂。

“你开心吗?”朵兰特问。

“看不出来吗?”

“我的样子好看吗?”

他放开她,然后看着她。她的长袍带着异国风味,色彩过于鲜艳,假发太复杂,但是她看起来比平常精神好一点。

“你是个美极了的女主人。”

“一句出自你口中的赞美,真难得!”

“所以,更珍贵。”

“在尼罗河祭奠中,你的举止备受赞赏。”

“我一动也没动,甚至一句话也没说。”

“正是如此……一个太完美的惊奇!皇室本来预测你会有另一种反应。”

“哪一种?”

朵兰特尖锐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友善的神情。“一种抗议,甚至一种暴力。当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你会表现得比平常尖锐多了,狮子有可能变成羔羊吗?”

拉美西斯握紧双拳,免得出手赏她几个耳光。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朵兰特?”

“你哥哥拥有的,而你一辈子无法得到的。”

“你搞错了,我并不嫉妒他。我在寻找自己的本质,没有其他的目的。”

“假期近了,盂斐斯会变得拥挤不堪,我们要去尼罗河三角溯的房子度假。跟我们一起去吧,你教我们划船,我们去游泳,去钓大鱼。”

“我的职位……”

“来吧,拉美西斯。现在,既然一切已明朗化,来关心你的亲朋好友,并且享受他们的温情吧。”

钓鱼比赛的冠军得主开怀地大叫,女主人不得不前去恭贺,而她的先生则将叙述席努爷冒险记的纸莎草纸颁赠给他。

拉美西斯向亚眉尼使了个眼色。

“我的钓线断了。”亚眉尼承认。

“我们走吧。”

“要回去啦?”

“比赛结束了,亚眉尼。”

谢纳衣冠楚楚地走向拉美西斯。

“对不起,我来晚了,无法欣赏你的绝活儿。”

“亚眉尼代我出征。”

“觉得很累啦?”

“随便你说。”

“很好,拉美西斯,你会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你的能力有限。为了这,你该感谢我。”

“基于什么理由?”

“你被获准参加那个令人注目的游行,那是因为我的影响力;塞提一直想将你驱逐出境,他很担心,想来也真的有道理,你的举止经常不宜。幸亏,你的表现可说恰到好处。继续如此做,保持我们的良好关系。”

谢纳和他身后跟随着的一批拥戴者,走开了。沙力和他的太太向这位不速之客鞠躬,很高兴他意外的光临。

拉美西斯抚摸着夜警的头顶,它心醉神迷地闭上了眼睛。王子仰望星辰。

伊瑟一丝不挂地靠着他。

“暂且忘了这条狗……我会嫉妒死的。你跟我做爱,把你交给我!”

“你快睡着了,我还没有睡意。”

“如果你亲我,我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我讨厌敲诈的行为。”

“我成功地达到让你姐姐邀请我的目的,如此一来和你亲爱的家人在一起时,你将不会那么寂寞,而且我们也可以进一步证实我们即将结婚的传言。”

她变得如此温柔和娇媚,使得王子无法不在意她的轻抚,他抱起她,穿过阳台,将她放在床上,和她亲热。

亚眉尼很高兴拉美西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好胃口。

“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他骄傲地宣布,“我亲自检查过行李。度个假也许对我们有益。”

“你应该有个假期,你打算休息一下吗?”

“我一开始工作,就无法停下来。”

“在我姐姐家,你会无所事事。”

“我不这样认为,你现在的工作需要阅览许多的资料,而且……”

“亚眉尼,你懂得放松一下吗?”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

拉美西斯抓住他的肩膀。

“你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朋友。听我的忠告,休息几天。”

“我会试试看,但是……”

“有烦恼?”

“那些走私的墨块,那家可疑的工厂……我想查出真相。”

“我们办得到吗?”

“埃及还有连我们都看不下去的黑幕。”

“你具有政治家的品格吗?”

“你和我想的一样,我确定。”

“我请求过我母亲协助我们。”

“这……这太好了!”

“截至目前,毫无所获。”

“事情终会水落石出的。”

“我不在乎那些墨块和那家工厂,但是我要亲眼看到那个想置你于死地的和那个指使他的人。”

拉美西斯的坚决态度震撼了他的机要秘书。

“我的记忆忠实可靠,亚眉尼。”

沙力租了一艘三十座造型优美的帆船。他对能在河水泛滥后形成的一片汪洋中航行和在山顶上棕榈树林里的舒适小屋中度假的想法高兴不已。那边的气候可让人稍微喘口气,那边的日子过起来慵懒宜人。

船长急着要开航,海警刚通知他可以出航了。假如轮到他的船走而不及时走的话,则必须再耐心等候两或三个小时。

“拉美西斯迟到了。”他姐姐惋惜地说。

“可是,伊瑟却早已上船了。”沙力说。

“他的行李呢?”

“一大早就送上船了,在艳阳升空前。”

朵兰特不断地跺脚。

亚眉尼小跑过来,在开口说话前先喘了一大口气。

“拉美西斯不见了!”他说。

正文 第十九章

拉美西斯在夜警的陪伴下,背着旅行袋和一块用皮带绑着的草席,左手拿着一个装了一块缠腰布和一双凉鞋的皮袋,右手握着一根拐杖。停下来休息时,他把草席铺在树阴下,然后,在他那忠实伙伴的保护下,小睡了片刻。

拉美西斯已经搭船完成了他第一阶段的旅行,第二阶段是步行。进入离开海面的山顶小路,他穿过无数的小镇,并且和农人们一起用餐以补充体力。他厌倦了都市生活,发现了一个平静的、永远依四季和节庆的时序过生活的世外桃源。

拉美西斯没有通知亚眉尼,也没有告诉伊瑟,他希望独自旅行,像任何一位埃及人出发探访他的亲人或在河水泛滥期间前往许多已经开工的工地一样。

在一个小村落,他招了一名专门运送穷人的船夫。大片水面上渐渐地增加了几十艘大小不同的船只,有些乘载小孩的船,不断地摇晃,小孩便故意跌入水里,好展开疯狂的游泳比赛。

在休息、游戏、旅行时……拉美西斯感受到埃及人民的呼吸和他们那份寄托在法老信心里的强烈的安详与欢乐。他不断地听到人们以尊敬和赞美的口吻谈论着塞提,拉美西斯对此深感光荣,并且暗自保证要配得上父亲,即使自己不过是一名负责监管谷仓进货或记录官长口谕的小书记官。

在法尤姆的入口边境,一个由鳄鱼之神索贝克统治的绿意盎然的省份,梅屋的皇家后殿“大爱”,占地好几公顷,由杰出的园丁照管着。一个设计巧妙的运河网路散布在这个全国人都认为是埃及最美丽的广大地区。年老的贵妇人在那儿颐养天年,她们羡慕地看着那些获准到纺织厂工作,到诗歌、音乐和舞蹈学校上课的年轻貌美的女子。景泰蓝专家十分忙碌地在珠宝设计师身旁精研他们的技术。后殿因这些无止尽的工作而喧嚣热闹。

走向大门的入口之前,拉美西斯换了件缠腰布,穿上凉鞋,又拍拍狗身上的灰尘。觉得可以见人之后,他走向一位其貌不扬的守卫。

“我来看一位朋友。”

“你的推荐信呢,年轻人?”

“我不需要。”

那守卫脖子一仰。“凭什么如此自负?”

“因为我是拉美西斯王子,塞提的儿子。”

“你耍我!国王的儿子外出时都有随从护身。”

“我的狗就够了。”

“滚吧,小子,这个玩笑我没兴趣。”

“我命令你让开。”

那坚定的语气和锐利的眼神吓坏了这位警卫:应该赶走这个讨厌的家伙,还是小心应付呢?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摩西。”

“你在这里等一下。”

夜警坐在一棵波斯木的树阴下。空气中充满香气,有几百只鸟在后殿的树上筑巢,还有比这更甜蜜的生活吗?

“拉美西斯!”

摩西推开警卫,跑向拉美西斯,这两个朋友互相拥抱,然后跨过大门。夜警跟在他们身后,它扬着鼻子猛嗅,从警卫室传出来的香味似乎很合它的胃口。

摩西和拉美西斯走上一条蜿蜒在无花果树丛里的通向一间水房的瓷砖小路,那儿盛开着枝叶丰盈的白荷花。他们坐在由三块石灰石并列砌成的石椅上。

“多让人惊奇!多兴奋啊!拉美西斯!你被派到这里工作?”

“不,我想见你。”

“你一个人来,没有随从?”

“吓了你一跳吗?”

“这真是你的个性!自从我们的小团体分散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成了皇家书记官,而且以为我父亲选了我当他的继承人。”

“经过谢纳的同意吗?”

“那只不过是个梦,当然啦,我不屈不挠。当我父亲当众否认我时,幻影破灭了,但是……”

“但是?”

“但是一种力量,一种同样的力量,它摧毁我的能力,又继续鼓动我。我憎恨像无所事事的有钱人一样昏睡,我们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摩西?”

“这是惟一重要的问题,你说得有道理。”

“我该怎么与众不同呢?”

“我跟你一样不知所措。我是这座后殿老板的助理之一,我在一家纺织厂上班,监督那里的工人的工作,拥有一栋有五个房间的房子,一座花园和一份精挑细选的美食。多亏后殿的图书馆,我在这里,在全埃及人的智慧里成长!夫复何求?”

“一个漂亮的女人。”

摩西微笑着。“在这里多得是,你恋爱了吗?”

“也许。”

“谁?”

“伊瑟。”

“国王的囊中物,听说过。你真让我羡慕……但是为什么你说‘也许’?”

“她很美丽,我们很合得来,但是我无法确定我爱她。我对爱情另有憧憬,比较强烈,比较疯狂,比较……”

“别自我虐待了,尽情享受现在,记得晚宴时,竖琴家不是在我们的耳边轻唱这样的叮咛吗?”

“你呢,你找到爱情了吗?”

“有一些情人,可能……但是没有一个令我满意。有一把火烧着我,我也是,我无法说明,应该忘记它还是点燃它。”

“我们选择,摩西。假如我们躲开,我们将像晦气的影子一样消失。”

“你认为这个世界光明吗?”

“光明存在这世上。”

摩西抬起眼睛仰望天空。

“它是否躲在太阳里呢?”

拉美西斯强迫他的朋友往下看。

“别正面看它,你的眼睛会瞎掉。”

“被隐蔽的东西,将被我发掘。”

一声惊慌的惨叫终止了他们的谈话,在平行的另一条小路上,两个纺织女工快速逃开。

“该我让你惊奇一下了,”摩西说,“让我们去修理一下这个把那些可怜虫吓得半死的恶魔。”

那个捣蛋鬼无意溜走,他一只膝盖着地,抓起一条漂亮的墨绿色的蛇,将它放到袋子里。

“赛大武!”

这位蛇类专家一点表情也没有。拉美西斯很惊讶在这里遇见他,赛大武解释卖毒液给后殿的实验室可维持他的生计,而且,能在摩西的陪伴下待几天是他最高兴的事情。

“我要教给摩西几样技术。闭上眼睛,拉美西斯。”

当王子被命令张开眼睛时,摩西直挺挺地站着,右手捏着一根深褐色的极细的棍子。

“这没什么了不起。”

“看清楚!”赛大武叮咛说。

那根棍子动了起来,弯弯曲曲的,是蛇!摩西用力把蛇甩到地上,赛大武立刻将它捡起。

“这不是一场很精彩的自然魔术吗?有一点令人心寒,而且可以吓一吓任何人,即使是国王的儿子。”

“那么,教我操作这种‘棍子’。”

“当然好。”

这三个朋友躲到一个果园里,赛大武在那儿教他的同伴操控一条活蛇所需要的技巧。

不远处一些身材细长的年轻女孩正在练习着一种类似特技的舞蹈,她们身上缠着一块半长的紧身缠腰布,胸前与背部绑着交叉的带子,头发往上梳,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辫,辫子的尾端系着一颗木头珠子。她们跳着很复杂的舞步,但是动作整齐划一。

赛大武并没有专心欣赏,他卖力地搜寻那种能让人好死恶活的蛇类,他的梦想似乎仅止于此而已!摩西想过和赛大武一样专注地生活,但是他被囚在一大堆公文里,然而他却以非常严谨的态度办事,只要再给一点儿时问的话,后殿主管的位子,对他而言就如囊中之物。

“终有一天,”他对拉美西斯承诺,“我会舍弃一切。”

“什么意思?”

“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愈来愈受不了这种生活。”

“我们一起出走。”

舞蹈结束后,他们被说服和这些女孩们一起坐在淡蓝色的水池旁分享一种小吃。拉美西斯王子被迫回答一些关于皇宫、他所任书记官的职务和他未来计划的问题,但他不耐烦且几乎粗暴无礼地随便虚应其事。他的交谈者们失望地起身,准备前去参加一项测验她们知识程度的诗词比赛。

拉美西斯发觉其中的一位姑娘沉默寡言,看起来比她的同伴都年轻,发丝乌黑亮丽,眼睛碧绿,十分迷人。

“她叫什么名字?”他问摩西。

“妮菲塔莉。”

“她为什么那么害羞?”

“她来自一个中等家庭,而且刚刚到后殿来,人们发现她很会织布。在各方面,她都是团体里的佼佼者,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却无法容忍她。”

好几个舞者试着吸引拉美西斯王子的注意,传闻他将与伊瑟结婚,但是国王之子难道不比一般男人更多情吗?王子摆脱了这些调情者,坐到妮菲塔莉的旁边。

“我的出现令你不舒服吗?”

这个问题使她解除了戒心,她抬起头,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拉美西斯。

“请原谅我的粗暴无礼,但是我看见你如此孤单。”

“那是因为……我在沉思。”

“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吗?”

“我们必须选择一首卜塔智者的格言,然后诠释它。”

“我很崇拜这一首,你选择哪一首呢?”

“我还在犹豫。”

“你期望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妮菲塔莉?”

“花艺。我喜欢为神明准备花束,并且在一年当中,尽可能地在神庙里住久一点。”

“这不是一种很艰苦的生活吗?”

“我喜欢沉思,在沉思当中,消耗我的体力。书上不是这样写着:沉默使灵魂如花树般成长吗?”

舞蹈监督要她们集合了,要她们去上文法课前先把衣服换下来。妮菲塔莉站了起来。

“等一下……你可以帮我一下忙吗?”

“舞蹈监督很严格的,不容许我们迟到。”

“你选择哪一首格言?”

她的微笑足以使最激昂的战士心平气和。

“一句完美的话躲藏得比一块绿色石头更隐秘,然而我们却在石磨女工的身上找到它。”

说完,她轻盈地消失不见了。

正文 第二十章

拉美西斯在梅屋的后殿住了一个星期,但是他却没有机会再见到妮菲塔莉,摩西则被一位利用他办事效率快的上司所交代的公事忙得团团转,只剩下一小部分时间给自己的朋友,然而他们从谈话中获得了一股新的力量,并且互相保证不丧失在理智的昏昧当中。

很快地,塞提幼子的造访便引起轰动,年长的贵妇们都很珍惜与他共话家常的机会,其中一些贵妇人更以她们的回忆和建议把他搞得晕头转向。许多工匠和公务员向他祈求帮忙,而学院的主管,则不断地向他致以最高的敬意,希望他能在他父亲面前赞美他们高明的管理技术。好不容易,拉美西斯终于能够躲在花园里安静地阅读一些古人的书籍,他感觉身陷另一个教人窒息的地牢里,只得重拾起旅行袋、草席和手杖,一声不响地离开这地方。摩西会理解他的。

夜警长胖了,几天的疾走可使它恢复苗条的身材。

皇家侍卫长疲于奔命,他从来没有如此卖命地工作过。他东奔西跑,召见几十位负责人,努力地研究一些细节,重新再审犯人,甚至以极刑威胁对方。

很难断定是调查被冻结还是行政系统本身出了问题,他们试着对几位高官施压,但总找不出根源所在,而皇后却比任何一位凶悍的朝臣都可怕。

最后,他自知已经尽其所能,而且无法再突破了,于是便求见杜雅。

“我可以向陛下保证我已尽心尽力了。”

“我感兴趣的是你的结果。”

“您要求我查出真相,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相。”

“正是。”

“您会失望的,因为……”

“让我来评判,言归正传。”

侍卫长犹豫了一下。“我谨向您声明我的责任是……”

皇后的眼光阻止这位高官继续说明他的未尽之责。

“那么,我向您报告两件不幸的事情。”

亚眉尼细心地抄写着所有书记员都应铭记在心的法律规条。即使缺少拉美西斯的信任,他仍确信王子会回来的。因此他继续他机要秘书的工作,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夜警跳上他的膝盖,用它那柔润的舌头舔他的脸颊时,亚眉尼忘了所有的抱怨,热情地迎接拉美西斯的归来。

“我就知道你的办公桌会清洁光溜,你会将事情快速处理完毕。”王子承认说,“要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接受如此大量的工作。”

“但是你有你的事,而我也有我的,上帝如此安排,我心满意足。”

“对不起,亚眉尼。”

“我保证与你真诚相待,而且我信守承诺,否则,地狱里的魔王将割断我的喉咙!如同你所看到的,我做事无私。旅行愉快吗?”

拉美西斯向他叙述了后殿、摩西、赛大武,但是跳过了他与妮菲塔莉的那段短暂相逢。几分钟的交谈,他的记忆将它视为珍宝。

“你来得正是时候,”亚眉尼表示,“皇后要求尽快见你。亚侠则请我们吃晚饭。”

亚侠在外交部刚分给他的那幢位于城中心、离他上班的行政区不远的官邸里款待拉美西斯和亚眉尼。虽然年纪轻轻,他看起来却像一位老练的外交官,态度热忱,语气中肯。他关心衣着打扮,追随孟斐斯最新潮的装束,式样里掺杂着古典韵味,并且融合了感情洋溢的色彩。现在在他天生高雅的气质中又添加了一份稳重,连拉美西斯都不认得他了。显然地,亚侠已经找到了他的道路。

“你似乎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拉美西斯评论说。

“我做了正确的决定,而且正逢其时,我写的有关特洛伊战争的报告被认为是正确的。”

“到底是一种什么状况?”

“特洛伊人对战败是难辞其咎的。与那些相信阿伽门农的人将宽厚为怀的观点相反,我猜测将会发生一场屠杀和城市掠夺。然而,我们不会介入,埃及与此冲突毫无瓜葛。”

“维持和平是塞提最大的心愿。”

“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么担忧的原因。”

拉美西斯和亚眉尼异口同声地提出令人不安的问题:“你害怕冲突吗?”

“那些赫梯人蠢蠢欲动。”

从第一年执政开始,塞提便必须面对贝都因人的暴动:受赫梯人的鼓舞,他们侵略巴勒斯坦,并且成立了一个独立王国。但是不久后,那里的一些乱党即互相残杀。恢复平静后,法老披挂上阵弭平迦南之乱,兼并叙利亚以南和控制腓尼基的出口要塞。在塞提执政的第三年,每个人都相信埃及会与赫梯人正面冲突,但是双方军队扎营驻守,然后又退回后方。

“你还知道什么实情?”拉美西斯问。

“那些都是机密消息。虽然身为皇家书记官,你仍不属于知情范围。”

亚侠以右食指捋着他那修剪得无懈可击的胡髭,拉美西斯自忖亚侠是否真的这样认为,但是他朋友眼中流露出的那缕戏狎神态让他放心了不少。

“赫梯人在叙利亚制造暴动,某些腓尼基王子,在丰厚报酬的交换下,准备协助他们。国王的军事顾问主张应该及时干涉,依据最新消息,塞提觉得事不宜迟。”

“你将出征吗?”

“不会。”

“已经失宠啦?”

“不完全是。”亚侠细腻的脸庞抽动了一下,仿佛拉美西斯的问题令他不舒服似的。“我被指派其他的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

“这一次,我真要守口如瓶了。”

“一项机密行动!”亚属尼惊呼,“很刺激,但是……也很危险。”

“我是国家的公仆。”

“你真的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

“我要去南方,你们就别再多问了。”

夜警尽情享受着它那特权所赋予的恩赐:一顿在皇后的花园里享用的丰盛菜肴。杜雅高兴地接受夜警那热情舌头的一阵温柔谢意。拉美西斯按捺不住,嚼起一根小树枝。

“那些调查呢?”

“皇家侍卫长比我想像的还有效率。调查有进展,但是结果不算太好。那个引你掉入陷阱的马车夫已经找到了,但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横陈在孟斐斯南方一个废弃的谷仓里。至于制造墨块的那家工厂,无法查出老板是何许人,记载他姓名的纸莎草纸在档案室里被销毁了。”

“只有达官贵族才有办法实施这个阴谋!”

“你说得有道理,一个有钱有势的达官贵族可以收买一些共犯。”

“这桩舞弊案令我憎恶……我们不能就此罢手!”

“你怀疑我胆怯?”

“母亲大人!”

“我喜欢你的造反性格,永远不要接受不公平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

“皇家侍卫长已经黔驴技穷了,我想换个人。”

“我听候您安排。下命令吧,我将照办。”

“你准备好了为此牺牲以换得事情的真相?”

“假设谢纳是想毁灭我的幕后主谋者。”

一抹悲伤写在皇后的脸上。“这是项可怕的指控。”

“这样的怀疑让您心痛,是吗?”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而且我爱你们,即使你们的个性不同,即使你们的野心都已坦然可见,但怎么会假设你哥哥如此狠心呢?”

拉美西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企盼执政的心愿使他盲目无知,竟然会想到是谢纳策划了这种最卑鄙的阴谋。

“我的朋友亚侠担心国家的安危即将遭受威胁。”

“他的消息准确吗?”

“我父亲准备好迎战赫梯人了吗?”

“情势不允许。”

“我要和他一起去,为我的国家而战。”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在谢纳办公的皇宫侧翼,他的雇员们的脸上表情严峻,每个人都严格地遵照他的指示重新改装这间办公室,既无笑声也无交谈敢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

消息就在接近中午时分传来了:立刻调派两团精良部队紧急援助。显然是为了与赫梯人开战!谢纳吓呆了,这个暴力举动影响了他刚开始推动的商业政策,而他眼见就要采收第一批成果了。

这种愚蠢的冲突将衍生出新的不安,对和解不利;与他大部分的先祖一样,塞提进退维谷。总是这种落伍的道德观念,这种为保护埃及国土、为保存伟大文明的意识,而浪费了一些在别处十分有用的人力物力!谢纳过去一直没有取消国王军事顾问的建议,以便让事实证明他们的举动造成的浪费;这些好战分子只想到战争,自以为全国人民都会对他们的成果大加称道。万一战争失败的话,谢纳打算将这些蠢货赶出宫外。

法老、首相及大将军不在时,谁将接管国事呢?当然是杜雅皇后。尽管她和谢纳的对话不投机,有时甚至发生激烈争吵,他们却彼此深爱着对方。是该直截了当解释清楚的时候了——杜雅不仅心知肚明,甚至怂恿塞提去维持和平。因此他坚持要尽快见到她,即使她的时间排得满满的。

杜雅于午后在她的会客室里接见了谢纳。

“我敢打赌你的求见不是为了私事。”

“您猜到了,一如往昔。您哪来的这第六感呢?”

“做儿子的不应该谄媚他的母亲。”

“您不喜欢战争,不是吗?”

“谁喜欢?”

“我父亲的决定是否太仓促了点?”

“你认为他会匆忙行事吗?”

“当然不会,但是现在……赫梯人……”

“你喜欢漂亮的衣服吗?”

谢纳显得很尴尬。“当然,但是……”

“跟我来。”

杜雅带她的长子到另一个附设的会客厅里,在一张茶几上放着一顶有拳曲辫子的长假发,一件宽袖衬衫,一条有皱褶带流苏边的长裙,还有一条交叉的领巾垂到臀部,它是用来系在腰上的。

“很美丽,不是吗?”

“一件令人赞叹的作品。”

“这套衣服是给你的。你父亲选择你为他这次出征叙利亚的右旗手。”

谢纳脸色发白。

旗手,在国王右边,握着一枝镶有牡羊头象征胜利之神阿蒙的长杆,法老的长子将随父亲出征,并且到战场的最前线。

拉美西斯顿足不已。

为何亚眉尼去拿宣布将随塞提出征的皇室主要官员名单的政令迟迟不归呢?王子已按捺不住,急欲得知自己被配到哪个编队。他不在乎那个加在他头上的浮夸头衔,重要的是战斗。

“你总算回来了!喂,名单呢?”

亚眉尼低下头去。

“干吗不高兴?”

“你自己看。”

在皇家政令上,谢纳被指派为法老的右旗手,至于拉美西斯的名字,甚至提都没提。

孟斐斯城所有的兵营都处于备战中。从明天起,在法老的亲自指挥下,步兵团和马车队将出发前往叙利亚。

拉美西斯整天都待在兵营总部的大厅里。黄昏时,看到父亲步出战略咨询会议厅时,他大胆地走上去。

“我是否可以向您要求一件事情?”

“说吧。”

“我希望跟您一起去。”

“我的政令已经决定了。”

“当不当军官对我不重要,我只想歼灭敌人。”

“那更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我不懂。”

“一个不真实的希望根本毫无价值,想要歼灭敌人,要有能力。这不是你能力所及的事情,拉美西斯。”

谢纳对他的新任务并无不满,因为那可使他锦上添花。事实上,想接近王位而不具备战士资格是根本不可能的。从底比斯早期王朝开始,所有的国王都应该证明他有保持国土完整和将敌人驱逐出境的能力。谢纳只得屈服在这种可悲的传统下,但是主要还是为了虚应人民的看法。当旗手所隶属的先遣部队经过,他与拉美西斯气恼的眼光交集的那一刻,这种传统对他来说近乎好玩。

军队出征,一如所有特殊的事件,均有宴会相伴;人民享有一天的公休,他们不会错过好好醉死在啤酒里的机会,况且谁质疑过塞提的得胜呢?

尽管他个人胜利了,谢纳却并非毫无牵挂,在战场上,最优秀的战士都有可能被危险击倒。想像自己受伤了、累病了或残废了,他胆战心怯,在前线,他将特别明哲保身,将危险的工作托付给那些专家们。

再次,好运眷顾了他:在这次战役中,他将有机会与父亲交换意见,安排自己的未来。这种前景值得努力,尽管远离皇室的舒适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而且见到拉美西斯的沮丧令他很兴奋。

巴肯不喜欢那些乡下部队。当遇上战争威胁时,他们就开始训练一些梦想在遥远的土地上立下汗马功劳的未来士兵和志愿军,但是这群乡下老粗根本离不开盂斐斯的郊区,不久后便会返回田里劳动。身为皇家马厩的管理员,他拥有非凡的力气,脸型方正,蓄着短髭,他亦负责年轻新兵的训练工作。

他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命令他们举起一个装满石头的袋子,将它固定在右肩上,然后沿着兵营的城垣跑步,直到他命令他们休息为止。

淘汰得极残酷又极快。大部分人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只得放下所扛的东西。当尚余五十几位候选人时,巴肯耐心地等候他们冲到跟前并且终止了测试。

他吓了一跳,确信自己认得其中一位学徒新兵:对方比大部分成员整整高出一头,脸上却显出令人惊讶的气定神闲。

“拉美西斯王子!您的职位不在这里。”

“我想接受这种训练,获得一张能力证明书。”

“但是……您不需要啊!您只需……”

“那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你的,我们不在纸莎草纸上操兵!”

巴肯尴尬地玩弄着那两个凸显他那强壮的二头肌的皮手环。“这很棘手……”

“你会害怕吗,巴肯?”

“我,害怕?入列!”

连续三天,巴肯苦练这批男人直到他们筋疲力尽为止。最后,他挑选了最骁勇的二十位,拉美西斯也在其中。

第四天,开始武器操练:短粗木棍、匕首和盾牌。巴肯只交代了几个需要注意的细节后,便让这批年轻人彼此互相较量。

当其中一个人手臂受伤时,拉美西斯把他的匕首放在了地上。他的同伴们也如法炮制。

“你们怎么啦?”巴肯怒斥,“继续练习。否则,滚出营去!”

新兵们听从教练的要求,那些软弱和迟钝的陆续被淘汰出局。在先遣部队中,只能有十二名被认为有能力成为职业军人的志愿兵。

拉美西斯挺住了,十天的密集训练并没有削减他的热情。

“我需要一名军官。”在第十一天的早晨,巴肯宣布说。

除了其中一位,所有的候选人在使用洋槐木制的弓箭,由五十米外直射的表现上都显得旗鼓相当。

得意于这样优异的成绩,巴肯向他们展示了一把大型的弓箭,弓身的正面镶着一层角质物,然后他在距离射手一百五十米外的地方挂了一面铜靶。

“用这把弓箭射穿那面靶。”

大部分人都无法拉开弓箭,虽然有两个人成功地射出,但是他们的箭皆射不到一百米以外。

在巴肯睥睨的眼光中,拉美西斯最后一个上场。和他的同伴一样,他有三次射箭的机会。

“王子不能丢脸,那些比您强的人都没过关。”

拉美西斯全神贯注地只注意那面靶,仿佛其他一切都不存在。

拉弓需要一股奇特的力气,拉美西斯肌肉如撕裂,他忍痛拉开了那条用牛软骨制成的弓弦。

第一箭射到靶的左边,巴肯冷笑了一声。

拉美西斯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后,马上射出第二箭,箭从铜靶的上面飞过。

“最后一次机会。”巴肯宣布。

王子闭目养神一分钟之久,心中显现出那面靶。他告诉自己靶就在前方,要把自己变成一枝箭,这箭强烈地想与那面靶结合在一起。

第三次射出的箭有如脱缰之马,弓箭劈开空气,像只凶猛的大胡蜂,刺穿那铜靶。

其他的新兵都为胜利者欢呼,拉美西斯把弓箭还给巴肯。

“我再加一项测验,”巴肯指示,“跟我空手搏斗。”

“这在规定之内吗?”

“是我规定的,是对我自己来的,你害怕与我搏斗吗?”

拉美西斯比巴肯高,但是没有他壮,技术也没有他厉害,所以必须反应快速敏捷。巴肯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击,王子闪避着,巴肯的拳头轻轻擦过他的左肩。接连五次,教练的攻击皆扑了空,他怒发冲冠,成功地拦截了对手踢来的左脚,使其因重心不稳而倒地。巴肯试图一脚踹在拉美西斯脸上,但是后者闪开了,接着伸手一劈,用力砍在巴肯的颈上。

拉美西斯以为胜利了。因自尊心作祟,巴肯站了起来,然后低头朝前,往王子的胸膛撞去。

伊瑟在她情人的胸部抹上一种特效药膏,那痛楚马上减轻了不少。

“我很笨。”拉美西斯喃喃地说。

“那个怪物想杀死你。”

“他执行他的工作,我以为打败他了,若在战场前线,我早就死了。”

伊瑟的手变得更温柔、更大胆起来。

“我很高兴你能留下来!战争真是可恨。”

“有时候那是无可避免的。”

“你不晓得我有多爱你。”

伊瑟的双手似柔嫩莲梗般的缠在情人的身上。

“忘了战争和暴力,我不比它们可爱吗?”

拉美西斯并没有推开她,反而被她带给他的欢愉所征服。然而,他还拥有一份更强烈的快乐——取得军官证明书的那份快乐,但他没有对她说。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人们热闹地庆祝埃及军队的凯旋。皇宫里,随着军队的出征,人们心里担忧不已,但黎巴嫩叛军仅仅抵抗了几天,便宣誓表白他们愿意成为法老忠实子民的永恒忠诚和不朽意念。塞提要求臣服者送上大量的极品雪松作为赔偿,用以在神庙前竖立新旗杆,并且用来建造多艘游行用的王船。黎巴嫩的王子们同声称颂法老为太阳神的化身,是他赐予他们生命。

由于及时介入,塞提得以在遭遇反对军的阻挠前即抵达叙利亚,赫梯国王穆瓦靼力根本来不及召集精良部队,而他本来就比较喜欢袖手旁观。这就是为什么筑有防御工事的卡叠什城——赫梯的全能象征,会敞开它大门,在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该城根本无法承受连续的攻击。塞提的将军们对他只在卡叠什城中竖立一根石柱,而没有摧毁城堡感到奇怪,批评声不胫而走,人们不解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策略用意何在。

当埃及军队远离卡叠什城之后,穆瓦靼力和一团精兵随即进驻该城堡,于是此城再次陷入赫梯人之手。

谈判于焉展开。为避免流血冲突,两国的君王通过他们的驻外大使达成协议:赫梯人将不再于黎巴嫩境内和腓尼基要塞滋生事端,而埃及人也不再侵略卡叠什城及其内地。

这就是和平,当然只是短暂的,但的确是和平。

身为王位指定继承人和战争的新将领,谢纳负责主持一个晚宴,共有一千多人被邀参加。大家尽情享受丰盛的美食,喝着塞提执政第二年酿造的别具意义的醇酒,观赏着全身赤裸、随着竖笛和竖琴的旋律翩翩起舞的年轻女舞者的表演。

国王短暂地出席了宴会,便将讨伐成功的光荣让给他的长子。身为前程似锦的贵族学校的前届学生,摩西、亚眉尼和赛大武,穿着拉美西斯赠予的豪华服饰,夹杂在众多的宾客当中。

亚眉尼仍坚持不懈,不断地与盂斐斯的达官贵族交谈,并提出一些有关前阵子才关门的那家制造墨块的工厂的问题。他的不屈不挠没有获得成果。

赛大武被谢纳的总管急忙喊去,因为在放牛奶瓮的储藏室里出现了一条蛇。赛大武将蛇所在的瓮敲了一个洞,在里面塞满大蒜,然后用一条鱼堵住封口,那条可怜的蛇因此爬不出它的洞穴。尽管赛大武对此举自视不凡,总管的满意度却只维持了一小段时间,而当这位专家亮出一条红白相间的蛇时,它那些长在颔骨后头的牙齿,却让这位矫揉造作的总管拔腿就跑。“笨蛋,”赛大武心想,“很显然,这种蛇根本不会伤人。”

摩西被一些欣赏他男子气概的美丽女人团团围住,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喜欢接近拉美西斯,然而伊瑟却把他看得很紧。这两个年轻人的声望愈来愈高,一些官员相信摩西将执掌高官职务,而一般人则对拉美西斯被皇室拒绝,却在军中取得职位的勇气深感兴趣。

这两个朋友终于成功地在两场舞蹈之间偷溜出场,在花园相会。

“你听谢纳的演讲了吗?”

“没有,我温柔的未婚妻另有要事。”

“你哥哥肯定地说,他是这次战役的最大功臣,幸亏有他,埃及的损失才能降到最低程度,而外交关系取代了武力。再者,他说塞提似乎很疲惫,权力衰退,而提名他为摄政王的议案应该就在近期通过。他已经拟好了一份统治计划:国际贸易优先,排除所有的冲突,与我们最交恶的敌人建立商业联盟。”

“他真令我寒心。”

“他的为人一无可取,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他的计划却值得注意。”

“假如把手伸向赫梯人,摩西,他们会砍掉你的手臂。”

“战争解决不了问题。”

“谢纳将使埃及成为一个任人摆布并遭践踏的国家。法老的土地是一个单独的世界,当它衰退或变得懦弱时,亚洲人便会侵略它。我们需要许多英雄主义者去驱逐这种外患,将它远远地赶出疆界。假如我们放下武器,我们就会被歼灭。”

拉美西斯的慷慨激昂震惊了摩西。

“这些都是领袖的言论,我同意,但是目标对吗?”

“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保卫我们国土的完整,从而使神明居住在这块土地上。”

“神明……神明存在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摩西没有时间回答,一群年轻的女孩挤在他和拉美西斯之间,并且问了一千个有关他们未来的问题。伊瑟毫不迟疑地前来解救她的情人。

“你哥哥老缠着我,”她抱怨,“他不放弃娶我为妻。皇室肯定,传闻也一样:塞提正将谢纳推向王位。他向我提议做他的大皇后。”

突然一种奇异现象产生了:拉美西斯的灵魂倏地离开孟斐斯,飘向梅屋的后殿。在那里他见到一位勤学的年轻女孩,正在油灯的微晕下,抄写卜塔的格言。

伊瑟注意到她的情人心绪不宁。“你不舒服吗?”

“你知道我不知生病为何物。”他冷淡地回答。

她用拳头敲了几下他的胸膛,他则抓住她的手腕。

“我爱你,拉美西斯,我要和你一起生活。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呢?”

“在成为丈夫和父亲之前,我应该对我即将追求的目标有一个更明朗的看法。给我一点时间。”

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乐者与舞者都已退席,那些年迈的官员也一样。在皇室的大花园里,人们交换着信息,策划着排除异己、快速晋升的可笑阴谋。

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扰乱了安宁的气氛。

拉美西斯第一个抵达。那位总管正用一根火钩子抽打着一个用双手护着脸部的老人。王子用手臂紧紧地钳住攻击者的颈部似乎欲将他勒毙,后者松开手上的刑具,那位受害者立刻拔腿逃遁,向洗碗工人寻求庇护。

摩西介入。“你这样会弄死他!”

拉美西斯松开手,那位总管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

“这老头儿不过是个赫梯战俘,”他解释说,“我必须好好地教训他。”

“这是你对待工人的方式吗?”

“只有对赫梯人!”

谢纳以一身豪华无比的装扮出现,身后的从者,真可说得上是冠盖云集。他拨开好奇的人群。“让开,由我来处理。”

拉美西斯紧紧揪住总管的头发,将他直按在地上。

“我控告这名施刑的下流痞子。”

“算了,算了,我亲爱的弟弟!别太认真……我的总管有时候是太严厉了点,但是……”

“我将提出控诉,并且出庭作证。”

“你恨赫梯人吗?”

“你的这名工人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他在这儿工作,应该受到尊敬。这是玛亚特所强调的。”

“别讲大道理了!忘了这件小事,我将对你感激不尽。”

“我也将出庭作证,”摩西宣称,“没有人会认同这种行为合法。”

“有必要将事情恶化吗?”

“带走那名总管,”拉美西斯要求摩西,“把他交给我们的朋友赛大武。明天我将提出紧急诉讼案。”

“这是非法监禁啊!”

“你担保你一定会将你的总管押到庭上?”

谢纳认输。有太多重要的证人……最好不要尝试一场已经预见失败的斗争。这名罪犯将被驱逐到沙漠的绿洲。

“假如你以此种方式治理国家,我将是你顽强不屈的敌人。”

“别离题了,拉美西斯,你应该尊敬我。”

“对我而言,我应该尊敬的是我们的君主、上埃及和下埃及的统治者,还有塞提。”

“揶揄也该有个限度,明天,你就该听我的了。”

“明天还很远。”

“由于你不断地犯错,你将不会善终。”

“你将把我当赫梯战俘般对待吗?”谢纳厌烦极了,突然中止谈话,走开了。

“你哥哥是个有权有势又危险的人,”摩西观察说,“你认为有必要挑衅他吗?”

“我自已也不清楚,一些奇怪的想法穿过我的脑海,撕裂着我,只要我无法识破它们的神秘,我就无法获得平静。”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亚眉尼并不放弃,身为拉美西斯的机要秘书,他得以从容地进出许多行政部门,结交一些可以协助他办案的朋友。因此,他核对了制造墨块工厂的名单,获得了一些信息。一如杜雅皇后告知拉美西斯的情形,有关那家可疑工厂的档案资料确实去向不明。

既然这条线索断了,亚眉尼便采取蝼蚁般的工作方式:辨识与书记员活动有直接关系的贵族,清查他们的财务,希望从中找出那家工厂。整日追查还是没有结果。

只剩下一个方法,就是系统地搜寻垃圾场,从几乎令亚眉尼魂断西天的那个地方开始。在纸莎草纸上书写某个资料之前,一位认真的书记员会先在一个石灰碎片上打草稿,这碎片将随同许多其他的碎块被扔掉,丢弃在一个被日积月累的行政文件所填满的大坑里。

亚眉尼甚至不确定工厂负责人的证书是否有副本,然而,他还是展开了调查,每天两个小时,不管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伊瑟看不惯摩西和拉美西斯之间的友谊。她认为摩西这个希伯伦人,既会纠缠人,个性又不安定,对拉美西斯有不良的影响。况且这名年轻女子正将她的情人一步步诱人一个享乐的旋涡里,小心翼翼地不再对他谈起结婚的打算。拉美西斯于是中了圈套,从一幢别墅游走到另一幢别墅,从一座花园享乐到另一座花园,从一场宴会赶赴到另一场宴会,他过着贵族般悠闲的生活,把例行公事全部交给他的机要秘书去处理。

埃及是个实际的梦境,是个每天以一位不辞辛劳的母亲般的仁慈献出它所有奇迹的天堂。对那些懂得欣赏棕榈林阴、椰枣蜜汁、风之声、莲之美或百合芬芳的人而言,那儿有无穷的幸福,假如再加上一位情妇的热情,不就十全十美了吗?

伊瑟相信拉美西斯的心已经属于她了,她的情人心情愉快,有无与伦比的激情。他们的爱情游戏从不间断,共同的快乐鼓舞着他们。至于夜警,则在孟斐斯上流家庭厨师所烹调的精致菜肴中,发挥着品尝美食的本领。

显然,命运早已为塞提的两个儿子安排好了他们各自该走的路:交给谢纳的是国家大事,给拉美西斯的则是一种平凡与荣耀的生存。伊瑟恰如其分地夹在这样的工作分配当中。

一天早晨,她醒来时发觉房间空无一人,拉美西斯早在她之前起床了。她心慌意乱地未上妆就狂奔到花园里,呼喊她的情人,但他没答话,她急得快发疯了。终于,她找到了他,他正坐在井边,在鸢尾花匪中沉思。

“你怎么啦?吓死我了!”她跪在他身边,“什么新的烦恼纠缠你了?”

“我不是为了你替我制造的这种生活而活。”

“你搞错了,我们不是很快乐吗?”

“对我来说,这种幸福还不够。”

“别对生活太苛求,否则它最终将反咬你一口。”

“未来看起来将是个大挑战。”

“骄傲是种美德吗?”

“假如它严格又超凡,那应该算是。我应该去跟父亲谈一谈。”

自从和赫梯人停战以来,批评声已减少。人们同意塞提在前景不明确的情况下,暂时休战,即使埃及的军队有可能打败赫梯人的部队。

尽管谢纳做了宣传,却没有人相信他将是惟一被赋予关键角色的人选。依那些高级军官所言,国王的长子并没有参与任何行动,只是远远地观看打仗的情形。

法老一直忙着倾听来自各方的意见。

他善于倾听顾问的意见,其中有些人刚直不阿,注重印证消息的真伪,区分利弊,而且不草率地下结论。

法老在他那位于孟斐斯大皇宫中的、有三面大百叶窗的宽敞办公室里工作,那里四周墙壁灰白,没有任何装饰。室内简单朴素,办公家具包括一张大桌子、一把君主坐的直背沙发椅、几把待客的草席坐垫椅子和一个纸莎草做的柜子。

就在那儿,在孤寂与静谧中,两地之主策划着全球最强盛的国家的未来,使它步行在那个好比万能法则化身的玛亚特明示的道路上。

一阵来自停放着国王和他顾问马车的中庭的嘶鸣声扰乱了这片寂静。

从一扇窗中,塞提看见一匹马突然发起狂来,扯断了将它系在墙脚石柱上的绳索后四处乱窜,威胁每一个伺机接近它的人。一个扬蹄,它踢翻一个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又一个扬蹄,一个高龄书记员也来不及闪避被它掀翻。

趁这匹马稍事喘气之际,拉美西斯出其不意地从一根石柱后跃出,跳上马背,扣紧缰绳。这匹疯马抬起前蹄,费劲地想将这名骑士摔下马,但不久它就被驯服,大口地喘着气,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拉美西斯跳下来,一名皇家侍卫走向他。

“你父亲想见你。”

第一次,拉美西斯被获准进入法老的办公室。他惊讶那里面的简陋朴素,他原本期待见到一个超级豪华的场面,却发现眼前只是一间几乎空荡荡的大厅,毫无魅力可言。国王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卷纸莎草纸。

拉美西斯不知所措地站在距离父亲两米远的地方,法老并没有请他坐下。

“你冒了很大的危险。”

“是,也不是。我很清楚这匹马,它不坏,是阳光让它急躁不安。”

“你还是冒了很大的险,我的警卫可以制服它的。”

“我想我做得很好。”

“想出风头?”

“算是吧……驯服一匹疯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是否可以断言,这场意外是你故意安排的,以便从中获利。”

拉美西斯又羞又急。“父亲大人!您怎么知道……”

“法老应该是个战略家。”

“您欣赏这种战略吗?”

“在你这种年龄的人身上,我原以为会见到表里不一的不诚实举动,但是你的反应让我相信你没有说谎。”

“我想尽办法想和您谈话。”

“关于什么?”

“您出发前往叙利亚时,责备我没有能力打败一名士兵;在您出征期间,我取得了军官资格。”

“好不容易才取得的,我听说。”

拉美西斯难掩他的惊奇。“您……您早知道啦?”

“所以,你现在是军官了。”

“我会骑马,会操持匕首、标枪或盾牌搏斗,还会射箭。”

“你好战吗,拉美西斯?”

“战争带来很多的痛苦,您想增加这些痛苦吗?”

“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保证我们国家的和平和繁荣吗?我们不攻击任何人,但是,当别人威胁我们时,我们将反击,就是这个道理。以目前的处境而言,你会毁灭卡叠什城吗?”

年轻人陷入沉思。“我该依据什么论据发言呢?我对您的战役毫无所悉,只知道维持和平,埃及人民才能自由地呼吸。随便给您一个意见将是不智之举。”

“你还想谈其他的事情吗?”

“年龄的增长可以使我平静吗?”

“别相信任何人,要相信你自己,生命有时候是宽厚仁慈的。”

“人生是什么,父亲大人?”

“好好地想想这个问题,你会得到解答的。”

塞提低头看着桌上的纸莎草纸,交谈就此中止。

拉美西斯俯身鞠躬。当他即将离开时,父亲低沉的声音使他驻足不动。

“你出现得正是时候,今天我本来打算召见你,明天晨祭之后,我们去西奈半岛的绿松石矿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塞提执政的第八年,拉美西斯在前往著名矿场塞哈比艾尔·卡定①的东沙漠的小路上庆祝他的十六岁生日。尽管安全部队警力戒备森严,这条路上仍危机四伏,没有人志愿前往这处充满可怕的鬼怪精灵和贝都因抢匪的不毛之地。无视缉捕与惩戒,他们不断地攻击必须穿过西奈半岛的沙漠商旅队。

① 位于西奈半岛之南,距苏伊士湾一百六十公里。

虽然这次远行不具备任何战事性质,但是仍有许多士兵沿途保护法老和矿工的安全。国王的参与使旅行别具意义。皇室在出发前夕的晚祷祭祀之前才发布公告,君王缺席时,将由皇后杜雅掌舵国家之船。

拉美西斯获得他生平第一个重要的正式职位——步兵总指挥,听命已晋升为远征军队长的巴肯的安排。出发时的相逢场面十分尴尬,但是两个人都不想在国王面前制造纠纷。在执勤期间,他们必须好好地适应彼此的个性,巴肯为了保持与新任部下的距离而命令拉美西斯到后卫去。他的说法是,“一位新任命的指挥官应该使他随从的危险降到最低程度”。

负责搬运绿松石的部队由六百多人组成,那是天神哈托尔的宝石,哈托尔选择在这片干旱荒凉的土地上投胎转世。

这条道路一点也不难走,路线分明,定期维修,设有防御岗哨和饮水点,横贯在红山和黄山耸立的险恶地带,两山的险峻足以使初次探险的入迷失方向。尽管如此,有些人还是心惊胆战,害怕恶魔从山头冒出来掠夺他们的灵魂。但是有塞提在场,再加上拉美西斯的保证,终究安了他们的心。

拉美西斯倒期望在此期间出现严峻的考验,以便向父亲证实他真正的价值,他哀叹工作太过容易。他的职权使他得以轻松地指挥三十来位步兵,每一个人都听说过他射箭的精准和驾驭一匹狂马的传奇,大家都希望在他的指挥下做事将来可获得晋升的机会。

在拉美西斯的坚持下,亚眉尼放弃了盲目的冒险活动。一方面,他孱弱的身体不允许他再从事这种费力的工作;另一方面,他剐发现,在那家可疑工厂北边的垃圾场里,有一块记载着奇怪的文字的石灰碎片,若断言这是一条有利线索尚嫌太早,但是亚眉尼不放弃努力。拉美西斯请他务必小心。亚眉尼有夜警保护,必要时,他也会求救于靠卖毒液给庙堂实验室和替一些富贾别墅驱逐不受欢迎的眼镜蛇而开始致富的赛大武。

拉美西斯一直保持着警戒状态。他如此热爱沙漠——虽然在那儿他几乎丢了性命——但却一点也不喜欢西奈半岛的沙漠:那儿有太多无言的岩石,太多不安的影子和太多混沌。虽然有巴肯的保证,但拉美西斯仍担心贝都因人的攻击。当然,为了众多的埃及子民,他们尽量避免前线战役,但是他们不会放弃拦截挑衅者和在夜间偷袭营房的盗贼!王子忐忑不安,加强了警备,并严格要求手下执行他的命令。拉美西斯与巴肯发生短暂口角之后,巴肯终于决定听从拉美西斯的意见,由后者负责安全管理。

一天晚上,拉美西斯离开后卫部队,沿着纵队溯流而上,穿过一个个营地,为的是向虐待他士兵的伙夫团要一点酒给士兵们喝,人家让他去找在帐篷里工作的负责人。拉美西斯掀起帆布的一角,走进帐篷,他惊讶地发现一个男人在油灯下查看着一张地图。

“摩西!你怎么会在这里?”

“法老的命令。我负责伙夫团,并且绘制一张该地区的详细地图。”

“而我是后卫部队的指挥官。”

“我不晓得你在……这样看来,巴肯一点都不愿意提到你。”

“我们的相处已大有改进。”

“我们出去吧,这里太拥挤。”

两个男子的肩宽差不多,健硕的背影和天生的能力让他们都变成熟了。在他们身上,成人的块头驱走了少年的模样。

“真是一个令人欣喜的意外,”摩西承认,“当召集令抵达时,我在后殿正无聊死了。若没有这股清新的空气,我想我也会逃跑的。”

“梅屋不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吗?”

“对我不是。那些轻佻的女人令我受不了,工匠们对他们的工作秘密守口如瓶,而行政工作也不适合我。”

“你换工作成功了吗?”

“一千次了!我喜欢这个地方,这些无可取代的高山,这种神秘迷人的风光,在这里,我觉得很自在。”

“那把燃烧你的火熄灭了吗?”

“不那么强烈了,这是真的。痊愈藏在这些滚烫的岩石和神秘的沟壑之间。”

“我不相信这种说法。”

“你没听到一种来自这片土地的呼喊吗?”

“我倒是嗅到了一股危险。”

摩西发火了。“一股危险?你的反应太像军人!”

“身为伙夫团的头儿,你藐视后卫部队,我的士兵没酒喝。”

摩西放声大笑。“我是负责人,事实上一点都不能纵容他们,尤其事关安全。在非常的时刻,保持清醒是必要的。”

“少量的酒可以维持他们的士气。”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冲突,”摩西说,“谁该占上风?”

“不是你也不是我,只为军队着想。”

“这不就是你将自己藏在一个外界赋予你的职务中的脱逃方式吗?”

“你认为我会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吗?”

摩西直视着拉美西斯。“你会有酒的,但是要学着去爱这些西奈半岛的高山。”

“这里已经不是埃及了。”

“我不是埃及人。”

“是,你是。”

“你错了。”

“你生在埃及,你在这里接受教育,你将在这里建立你的未来。”

“这是埃及人的大话,不是希伯伦人的,我的祖先不是你的祖先,或许他们都在这儿生活过……我触摸到他们走过的痕迹、他们的希望和他们的失败。”

“我喜欢埃及更甚于我自己,摩西。没有什么比我的国土更让我珍惜的了。假如弥认为已经找到了你所要的,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感觉。”

摩西坐在一块岩石上。“一个故乡……不,这片沙漠不是一个故乡。我像你一样爱埃及,我感谢它带给我的快乐,但是我听到另一个地方的呼唤。”

“一起来吧!我们将穿过其他的沙漠,而你将回到埃及,因为那儿闪耀着一道惟一的光芒。”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在后卫部队,我根本没有时间顾及我的未来。”

在西奈半岛的深夜里,两串清朗的笑声直冲苍穹。

部队的步伐配合着驴子行走的节奏缓步前进,每个人量力而为地扛着一个重担,没有人欠缺饮用水或食物。有几次,国王命令远征队停下来,好让摩西画一张该地区的准确地图。在几何学家的协助下,这位希伯伦人登上千涸的河床,爬上斜坡,选择新的路标,以简化专家们的工作。

一股隐隐的不安寸步不离拉美西斯,他在三位经验丰富的步兵的陪同下,不停地巡视着周围的一切,害怕摩西被那些贝都因恶棍袭击;即使摩西看起来高大得足以自卫,却可能掉人某个陷阱。但是没有发生任何不幸,摩西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工作,它将极大地方便矿工和沙漠旅行队以后的交通。

晚餐之后,两个朋友在火堆旁促膝长谈。早已习惯鬣狗的奸笑和豹的哀鸣,他们可以将就这种远离舒适的孟斐斯皇宫和梅屋后殿的严峻生活。他们以同样的热忱守候次日的黎明,相信它将为他们揭露他们从不舍弃追寻的那股神秘的新面貌。他们经常一言不发,只专心聆听夜晚的声音。它不是正向两人喃喃诉说着他们的年轻可以超越所有的难题吗?

大队人马静止不动。

在早晨的时光里,这种现象并不寻常。拉美西斯命令他的步兵放下背包,准备作战。

“安静,”一位胸前有一道疤痕的士兵上前说,“请恕我冒昧,指挥官,最好准备一场和平祷告。”

“为何如此安静?”

“因为目的地到了。”

拉美西斯向一旁挪了几步,烈日之下出现了一座似乎无法穿越的岩石高原。

塞哈比艾尔·卡定——绿松石之王,哈托尔女神的属地。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谢纳怒气未平。第二次了,皇后拒绝他以最直接的方式参与国事的治理工作,借口他父亲在这件事上没有明确的交代。法老继承人的地位并没有赋予他处理那些对他而言仍显太艰难的文件的权力。

国王的长子顺从母亲的旨意,掩藏着他的失望,然而他心知肚明,若想有效地与杜雅抗衡,他的交际和信息圈仍太薄弱。不能苦苦地等待,谢纳决定逐步地为自己着想。

不炫耀卖弄,他邀请了几位注重传统、在宫中具影响力的人士共进晚餐,自己则扮演一位乞求教诲的谦卑之士。摒弃所有的狂妄自大,他表现得像一位模范儿子,其惟一的雄心大志即步上父亲的后尘。这种言论博得了许多人的喝彩,谢纳的未来已成定局,因而赢得了众多的支持者。

但是,他发现自己仍不了解外交政治,而与他国的商业往来——即使是敌国——是他的首要目的。他如何能了解外交关系的真实情况,他的阵营里是否缺少了一位能力强和随时待命的人呢?他发现对商人的言听计从并不够,他们既短视近利又不了解执政者的真正用意。

说服一位亲近塞提的外交官为他工作是个完美的解决方法,也几乎是乌托邦式的想法。但是,谢纳需要第一手资料,以便发展他的策略,并且准备在适当时机,彻底改变埃及的政治。

他脑子里闪过“背叛”这个词,却觉得好玩。要背叛什么呢?就是过去和传统吗?

在塞哈比艾尔·卡定岩石顶峰的平台上,人们可以俯瞰高山和河谷错落的景致,其复杂的样子令人心神不宁。在这种混乱中,面对这可见的敌意,惟有绿松石矿山可以带来一种宁人的和平。

拉美西斯向下看去,顿时吓得目瞪口呆:那出现在高原矿脉的珍贵蓝石头,几乎露出了地面!这在其他地方根本不易见到。这些矿工代代相传,开凿了地下通道和坑道,他们在两次远征期间将工具藏在那儿。这个地方没有永久的住所,因为绿松石的开采工作无法在溽热的季节里进行,否则宝石会退色和失真。

前辈带领后辈,马上投入了工作,他们想尽量缩短在这个荒凉地方的停留时间。他们住在夜间勉强可以抗寒的岩石小屋里。开工前,法老在哈托尔小庙里主持了一个仪式,祈求天上女神的协助与保护。埃及人不是前来破坏高山,而是来采集高山所孕育的成果,以便将它献给神庙,并制成珠宝,传递星辰之主永世与新生之美。

随后,雕刻刀、木槌和凿子声此起彼落,配合着分成小队的矿工的吆喝声。塞提亲临矿场鼓舞他们。至于拉美西斯,他则在研究那些为感谢天地的神秘力量和为了纪念那些在几世纪以前,因发现大量珍贵石头而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士所竖立在矿场上的石碑。

摩西严谨地扮演着伙夫团长的角色,确保每个人的温饱;没有任何一位工人挨饿,也没有任何一个祭坛忘了烧香。因为人们感谢神明,后者于是提供给他们美好的东西——一块巨大的绿松石。

由于矿场的地势险峻,这支远征队并不担心遭受突击,没有人能躲过岗哨的监视而登上通向高原的险峻峭壁,所以拉美西斯的工作显得特别轻松。头几天,他施行铁一般的纪律,之后便发现这种纪律非常可笑。在符合维持安全的要求下,他允许他的士兵稍有松懈,并且让他们沉湎在他们酷爱的冗长午睡里。

因受不了游手好闲,他试着当摩西的助理,但是他的朋友很难共事,只希望独自完成自己的任务。矿工们也不愿王子助他们一臂之力,他们劝他不要再延长待在坑道里的时间,直到巴肯发怒,命令他只需做好法老委派给他的工作,不要扰乱工地开采工作的顺利进行。

拉美西斯只好专心去照顾他的部属,他对自己的工作、家庭感兴趣,听取他们的抱怨,反驳他们的某些批评,有时也赞同另一些批评。鉴于远离家乡,经常在艰苦的条件下执行任务,他们希望将来能享有优渥的退休生活,并且对国家多了解一点。他们其中很少人有机会上战场,但是每个人都被召集到采石场工作过,到过大型的工地或者参与过像这类的远征行动。虽然工作艰难,他们还是以自己的职业为自豪,况且有一些神话式的回忆可以向那些从没有机会在法老身边旅行的人炫耀!

拉美西斯观察着。他学习了解一个工地每日的工作程序,赞成以能力而非权力为主的真正阶级分工的必要性,区分勤奋者与懒散者,有恒者和轻率者,沉默者及饶舌者。而他的眼光最后总是停留在祖先所设立的石碑上,停留在将这个神圣的石碑矗立在沙漠中央的人类所要求的垂直度上。

“它们很动人,不是吗?”

他的父亲吓了他一跳。

塞提系着一块简单的缠腰布,和旧帝国时期的法老穿着一模一样,却仍不失法老的威仪。每一次会面,他的身上都散发出一股让拉美西斯迷惑的力量。塞提不需要任何特别的装饰,他的出现足以显示他的威严。没有其他任何人拥有这种魔力,所有的人都只知道使用诡计或忸怩作态。塞提一出现,秩序马上取代了混乱。

“它们激励我集中心思。”拉美西斯承认。

“它们都是活生生的语言。和人类的语言不同,它们不说谎、不背叛。毁灭者的建筑都已被毁灭,撒谎者的行为只能昙花一现。法老的惟一力量,就是玛亚特。”

拉美西斯被搞乱了,法老对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怀疑他曾经从事毁灭、背叛或撒谎?他想站起来,想跑到高原的尽头,想滚下陡坡,想消失在沙漠里。但是他犯了什么错误呢?他等待一项比较严正的控诉,但是一切并没有发生,国王只是瞧着远方。

谢纳……对,一定是他,父亲不指名地影射谢纳!父亲意识到谢纳对君主的不忠,并且提醒拉美西斯认清自己的真正地位。再一次,命运改变了!王子确定塞提的这番话是对着谢纳说的,父亲的失望与期望不分轩轾。

“你这次旅行的目的是什么?”

拉美西斯犹豫着,这样简单的问题背后不可能隐藏着一个陷阱。“为神明带回绿松石。”

“它们对国家的发展有绝对的必要吗?”

“没有,但是……如何舍弃它的美丽呢?”

“但愿利益不是我们财富的根源,因为它会腐蚀人的内心,赋予任何人制造威望的特权,也就是说它损害人的品质和他的天分。去寻找无可取代的特质吧。”

拉美西斯觉得有一道光穿过他的心,使他强壮,塞提的语言永远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

“但愿年幼者如同年长者,能从法老身上获得他们生存所需的能量,不要因忽视一个人而不利他人,要让他们相信团体比个人重要。对整个蜂群有利的事情对蜜蜂本身也有利,而蜜蜂应该为赖以维生的蜂群服务。”

蜜蜂,一个用来描写法老之名的符号之一!塞提谈及至高无上的工作的执行情形,他一步步向拉美西斯揭示国王这个职务的秘密。

“生产虽然重要,”塞提接着说,“分配更重要。一大笔只被某个阶级占有的财富只会引起不幸和纠纷,而少量分配得宜的财富反能散播欢乐。执政的过程应该像节庆的过程一样,要真能够这样,没有一个人的肚子应该挨饿。观察,我的儿子,继续观察,假如你不是一位有远见的人,你将无法感受我话中的意思。”

拉美西斯彻夜未眠,他凝视着一条浮现在高原尽头的蓝色矿脉。他祈求哈托尔驱散他内心挣扎的蒙昧无知,不再有一丝哪怕像麦秆般的压力。

即将天明之际,有一个影子从主要的坑道里溜出来。虽然缺少朦胧的月光,拉美西斯仍相信自己看到一个匆促的鬼影子进入了另一个坑道。这个鬼影子有人般的模样,而且胸前紧抱着一个东西。

“你是谁?”

那个人停了一下,把头转向王子的方向,然后奔向高原最起伏不平的地带,矿工们在那里只驻扎了一个小工寮。

“不要动!”

那个人加快脚步,拉美西斯更是紧追不舍。他缩短距离,在这个陌生人走下陡坡前迎头赶上了他。

王子扑向他,抓住他的双腿。这名小偷跌了下去,但没有松开手中的包袱,他用左手抓起一块石头,试图敲碎攻击者的脑袋。拉美西斯用肘部往他喉头一撞,将他几乎憋死。然而那个人却还能够站起来,但是一个重心不稳,向后翻去。

一声惨叫,接着第二声,然后是一个躯体滚下陡坡的声音,那声音最后停在一个斜坡底下。

当拉美西斯赶上他时,这名逃亡者早已身亡,他胸前仍紧紧抱着一个装满绿松石的袋子。

这名小偷并不是陌生人,他是一名马车夫,在沙漠行猎中,是他引诱拉美西斯步入陷阱,他应为此偿命。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没有一位矿工认识这个贼,而且他和任何人都没有友谊关系。

偷窃绿松石是要被判处极刑的不法行为,但是长久以来没有矿工犯过这样的过错。远征队的队员并不悲叹凶手的死亡,沙漠之法已经做了公正的处置。由于罪行严重,这个马车夫被草草地埋掉。

“是谁雇用了这个人?”拉美西斯问摩西。

摩西查了一下名单。“是我。”

“什么,是你?”

“后殿的主管向我推荐了几名有能力在此工作的工人,我只负责在聘书上签名。”

拉美西斯松了一口气。“这个贼就是置我于死地的那个马车夫。”

摩西脸色发白。“你没有质疑过……”

“一秒钟也没有,原来你也中了圈套。”

“后殿的主管呢?他是个懦夫,连芝麻大的小事都会令他忐忑不安。”

“他很容易被操纵。我急着想回埃及去,去了解隐藏在这个执行者背后的人是谁。”

“你没有放弃权力之路吗?”

“无关紧要,我要的是真相。”

“即使它将让你失望?”

“你握有决定性的资料吗?”

“没有,我向你保证没有……但是谁敢攻击法老的幼子呢?”

“或许会有愈来愈多你想像不到的人。”

“假如这是个阴谋,那么就无法逮捕到它的首领。”

“摩西,你要放弃?”

“这件疯狂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既然你不继承塞提,还有谁想毁了你?”

拉美西斯没有对他朋友吐露他和父亲间的谈话内容,它们是否构成一个他应该保守的秘密?虽然其中还有很多意思他并不了解呢!

“你会帮我吗,摩西,假如我需要你的话?”

“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尽管这个突然事件发生,塞提依然没改变远征的行程。当他觉得由山上采集的绿松石数量足够时,便下达了返回埃及的命令。

皇家安全侍卫长一路直奔皇后的会客厅,杜雅的传令官一刻也没有耽搁,让他立即回应皇后的召见。

“我来了,陛下。”

“你的调查……”

“已经结束了!”

“真的!”

“没办法多知道一点。”

“谈谈那个马车夫……死了,你听说了吗?”

“唉,那个可怜虫……”

“那个死者哪儿来的力气到绿松石矿场,并且在那儿偷了矿石呢?”

安全侍卫长弯腰缩背。“这……这怎么可能!”

“你责备我信口开河?”

“陛下!”

“你受贿,或是无能,或者两者都有。”

“陛下……”

“你竟敢敷衍我。”

这位高官向皇后跪下。“我被骗了,人家对我撒谎,我向你保证……”

“我讨厌低声下气的人,你认为被谁出卖了?”

安全侍卫长断断续续的解说,表露了他严重的无能,直到目前为止,这种无能的严重性都隐藏在一种假亲切的面具之下。因为害怕丢官,他不敢跨越雷池一步。自觉应对得体,他乞求皇后的怜悯。

“你改任我长子别墅的门房吧,至少你可以做好驱逐几个不速之客的工作。”

这位官员再三甜言蜜语地答谢,而皇后早已离开了会客厅。

拉美西斯和摩西的马车如龙卷风般地闯进梅屋后殿的行政办公区,这两个朋友轮流驾驭马车,互相竞争技术和胆量。他们换了好几匹马,马车奔驰在通往后殿的道路上。

这样闹哄哄的声势扰乱了该机构的宁静,并且把沉湎在午睡中的主管都引了出来。

“你们疯啦?这地方不是兵营!”

“是皇后交办的任务。”拉美西斯说。

后殿的主管将局促不安的双手摆在圆鼓鼓的肚皮上。“啊……但是为什么必须这样吵闹呢?”

“我们有一个紧急任务。”

“这里,在我负责的这个区域里?”

“就是这里,而这个紧急任务的对象,就是你。”

摩西点头同意。后殿的主管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可能弄错了。”

“你要我雇用一名逃犯前往绿松石矿场!”摩西说。

“我?你胡说八道!”

“是谁把他推荐给你的?”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谁?”

“让我们看看你的档案资料。”拉美西斯要求。

“你们有书面命令吗?”

“皇后的官玺够不够?”

这位高官不再抗争。但绿松石小偷的资料令人失望,这个人在资料上登记的并不是马车夫,而是经验丰富的矿工,已经参加过几次远征行动,并且在梅屋教授珠宝工人切割绿松石。况且自摩西被任命以后,这名主管就想到让这个专家去当希伯伦人带领的工作队的队员。

显然,这个官员被骗了。那名马夫和这名马车夫的死亡,让寻找阴谋策划者的线索完全中断了。

拉美西斯射了两个多小时的箭了,他刺穿了一个又一个靶心。他必须将怒气转移到全神贯注的工作上,集中精力而非分散精力。当他的肌肉疼痛时,他又开始了一段穿越后殿花园和果园的孤独长跑。他的脑中掺杂了太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当那心灵的疯魔如此这般地乱窜时,惟有身体的剧烈运动能使它安静。

王子不知疲惫。他的奶妈给他喂奶三年多,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和他一样强壮的婴孩。王子从不生病,经得起严寒和炎热,睡眠安稳,胃口极佳。从他十岁开始,每日的运动已使他练就了一副运动员的好身材。

当他穿过一条柽柳小径时,仿佛听到了一种迥异于鸟鸣的歌唱。他停下脚步,伸长耳朵。

那是一种愉悦的女人的歌声。他走上前去,静悄悄地看着她。

在柳阴下,妮菲塔莉用一把从亚洲进口的细丝楚琴重复弹奏着一首歌曲。她那如果汁般甜美的歌声与在树叶中婆娑起舞的微风相辅相成。在这名女子的左手边,有一块布满数字和几何图像的写字板。

她的美丽几乎不太真实。有一阵儿,拉美西斯自问他是否在梦里。

“请走过来……你害怕音乐吗?”

他掠开藏身其后的灌木林的枝叶。

“为什么你要躲起来?”

“因为……”

他无法做出任何解释,他的窘困引起她微微一笑。

“你浑身是汗,刚跑完步吗?”

“我原本希望能在这里找到那个曾欲置我于死地的人的姓名。”

妮菲塔莉收起微笑,她的庄严神情吸引了拉美西斯。

“那么你失败了?”

“唉,是的。”

“全部的希望都落空了吗?”

“恐怕如此。”

“你不会放弃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从不放弃。”

拉美西斯俯身看那写字板。“你在学习数学吗?”

“我在计算体积。”

“你打算当几何学家吗?”

“我喜欢学习,不用为明天而烦恼。”

“你是否曾经想过忙里偷闲呢?”

“我比较喜欢孤独。”

“这不是一种很严苛的选择吗?”

那对碧绿的眼珠变得很严肃。

“我无意冒犯你,对不起。”

在妮菲塔莉矜持的双唇上,有一抹宽恕的微笑。“你会在后殿待一阵子吗?”

“不,我明天就回孟斐斯。”

“带着铁一般的意志去寻找真相,不是吗?”

“你责怪我这样做?”

“有必要如此冒险吗?”

“我要知道真相,妮菲塔莉,而且永远想要,即使必须付出代价。”

在她眼里,他看到一份鼓励。“假如你来孟斐斯,我很希望能和你共进晚餐。”

“我必须在后殿待几个月,以便增长知识,然后,我将回到我的家乡去。”

“有未婚夫在那儿等你吗?”

“你真冒失。”

拉美西斯自觉愚蠢。这名年轻的女子如此安静,如此矜持自重,令他张皇失措。

“祝你幸福,妮菲塔莉。”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这位资深的老外交官对能长期为国服务,并且能够在他的辅佐下,使三位法老在外交政策上少犯错误而引以为荣。他很欣赏塞提谨慎行事的作风,关心和平胜于没有未来的战场争夺。

不久之后,他即将在底比斯开始他快乐的退休生活,回到距离卡纳克神庙不远,一个因为数不清的旅行而被他忽视太久的家庭里。最近他找到了一份新的快乐:栽培才华出众的青年亚侠。这个年轻人学得很快,懂得掌握诀窍。从大南方回来之后——他在那儿漂亮地完成了一件棘手的情报任务——他主动前来向这位外交官请教一些经验。老外交官马上将他视如己出,不只传承理论,还教授他一系列的外交程序,并且告诉他那些惟有从经验中可以学得的交际手腕。有时候,亚侠的想法更先进,他对国际局势的理解掺杂了对现实的一份敏锐洞察力和对未来的一些遐思。

外交官的秘书向他通报前来虚心求教的谢纳的造访。他没有拒绝接见法老的长子暨指定继承人,虽然有点疲倦,这位资深官员依然款待了这个圆脸、浑身充满优越感的人。然而,外交官那对栗色小眼睛中却透露出一种心灵深处真正的敏锐:把来访者视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对手将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你的光临是我的荣幸。”

“我向您致上最高的敬意,”谢纳说,“每个人都知道是您启发了我父亲的亚洲政策。”

“你过奖了,是法老自己做的决定。”

“多亏您那极有价值的信息。”

“外交是项艰难的艺术,我尽力而为。”

“成果辉煌。”

“全是上帝助我一臂之力。你要喝杯淡啤酒吗?”

“非常乐意!”

两个男人坐在葡萄棚架下,北风带来凉意。一只灰色的猫跳到老外交官的膝上,缩成一团睡着了。

在两个酒杯里倒满清淡和帮助消化的啤酒之后,仆人便退了下去。

“我的拜访没让您大吃一惊吧?”

“我得承认,是有一点儿。”

“我希望我们的谈话不对外泄露。”

“请放心。”

谢纳专心致志,而老外交官则面带诙谐,后者他面对过不知多少向他请求帮忙的乞求者,视情况而定,他会帮忙或者回绝他们,但一个国王的儿子对他如此卑躬屈膝令他受宠若惊。

“据说,您准备退休了。”

“我无意故作神秘。再过一年,或两年,当我获得国王的批准之后,我就功成身退。”

“不觉得遗憾吗?”

“我已疲倦,年龄变成了一种障碍。”

“经验的累积是一份无价的财富。”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将它教给年轻的一辈,例如亚侠。今后,他们将负责我们的外交。”

“您对塞提的决定是否毫无保留地支持?”

这位老外交官显出尴尬的样子。“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我们还有理由敌视赫梯人吗?”

“你对他们还不了解?”

“他们不想和我们通商吗?”

“赫梯人只想侵占埃及,而且从不放弃这个计划,必须打击他们的国防政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假如我提出另一种政策呢?”

“请对你父亲说明,而不是对我。”

“就是您,而不是别人。我想与您谈谈。”

“你让我困惑不解。”

“一点一滴地将亚洲各国的情形全告诉我,我将对您感激不尽。”

“我没有这个权力,会议中的交换意见应该保密。”

“就是这些谈话我有兴趣。”

“别坚持。”

“明天,就该我执政了,请三思。”

老外交官满脸通红。“这是威胁吗?”

“您尚未退休,我需要您的经验,明日的政治,就该由我决定了。请与我合作,您不会后悔的。”

这位老外交官不常生气,但这一次,他义愤填膺。

“不管你是谁,要求恕难照办!法老的长子怎会想到背叛他的父亲呢?”

“请息怒,拜托您。”

“不,我无法息怒!你的行为不配当未来的君王,你父亲应该明白此事。”

“别离题了。”

“滚出去!”

“您忘了在跟谁说话了吗?”

“跟一个无耻之徒!”

“我要您保持缄默。”

“休想。”

“那么,我会阻挠您的发言。”

“我,真想……”

这位老外交官突然呼吸中断,将双手按在心口上,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谢纳马上召来他的仆役,将这位显贵放到一张床上,而且立刻派人去找来一位医生见证老外交官因心脏病突发而死亡。

谢纳真走运,他这种卑鄙的手段以令人满意的结果收场。

伊瑟在赌气,她把自己关在她父母的别墅里,借口脸色疲倦无光彩,拒绝见拉美西斯。这一次,她要他为他匆促的离去和长期的失踪付出代价。她躲在二楼的窗帘背后,听见女佣和王子的对话。

“请代我向你的女主人表达我祝福她早日康复的心意,”拉美西斯说,“并且转告她我不会再来了。”

“不!”年轻的女子尖叫。

她掀开帘子,冲下楼梯,投身到情人的怀里。

“你看起来好多啦。”

“别离开,否则,我真会生病了。”

“你要我违抗国王的命令吗?”

“那些远征真令人讨厌……没有你,我很烦。”

“你本来应该接受那些宴会的邀请。”

“才不要。我得不停地推开那些年轻的贵族,假如你在场的话,他们就不会烦我。”

“有时候,人们并非毫无目的地旅行。”

拉美西斯侧身,拿出一个小盒子给这个年轻的女子。她露出惊讶的眼神。

“打开它。”

“这是命令吗?”

“随你便。”

伊瑟打开盒盖。她看到的东西让她发出赞叹的尖叫。

“给我的吗?”

她热情地拥抱他。“帮我戴在脖子上。”

拉美西斯照办。绿松石项链让年轻女子的绿眼睛闪烁着欢乐的光芒。现在,她打败了所有的情敌。

亚眉尼以一种顽强不屈的固执继续在垃圾场的搜寻工作。前晚,他以为找到了几片拼图的碎块,就可以将它们和工厂的地址及厂主的名字连在一起,但是他失望了。上面的文字无法辨识,字母残缺不全。

这项无指望的查寻工作并没有影响年轻书记员做好他机要秘书的工作,拉美西斯接到愈来愈多的信件,每一件都需要以适当的客气口吻回答。他非常注重王子的声誉,他还完成了有关绿松石矿场之旅的报告。

“有关你的谣言愈来愈多。”拉美西斯指出。

“外面的闲言碎语我没兴趣。”

“人家说你应该得到一个更好的职位。”

“我全心全意为你服务。”

“为你的工作着想,亚眉尼。”

“这早已经安排清楚了。”

这份永恒的友谊使拉美西斯的心充满喜悦,但是他知道如何才配得上它吗?依照亚眉尼的态度,他不准王子庸碌地过日子。

“你的调查工作有进展吗?”

“没有,但是我并不失望。那你呢?”

“虽然皇后参与其事,却没有查出任何重要的线索。”

“那是一个没人敢说出的名字。”亚眉尼认为。

“理由充足,你不认为吗?毫无根据的控诉是一种严重的过失。”

“我很高兴听你这样说,你知道你愈来愈像塞提了吗?”

“我是他的儿子。”

“谢纳也是……然而,人们却觉得他属于另一个家族。”

拉美西斯非常紧张。为什么摩西在出发前往梅屋后殿的当头被召到宫里去?远征途中,他的朋友没有生出任何差错,相反,矿工和士兵们还夸赞这位年轻的伙夫团长很优秀,并且希望他们的同事能以他为榜样,但是诽谤和恶意中伤源源不绝。摩西的受欢迎也许引起某位高官的嫉妒。

亚眉尼在写字,稳若泰山。

“你不担心吗?”

“不为摩西担心,他跟你如出一辙,考验不会摧毁他,反而会使他更坚强。”

这种论调并没有说服拉美西斯,摩西的个性如此坦率,他将招来更多的嫉妒而非尊重。

“与其苦苦等待,”亚眉尼建议,“不如看看最近的皇室规定。”

拉美西斯开始阅读,但很难集中心思。他站起来两次,踱步到阳台去。

近中午时分,他看见摩西从被召见的皇宫里走出来,便再也按捺不住,冲到楼下,奔到摩西面前。

摩西看起来很狼狈。

“告诉我!”

“他们推荐我担任一个皇家工地工头的职位。我将参与皇宫和神庙的建筑工作,而且要访问一个又一个城市,以便在工匠师傅的指导下监督工程。”

“你接受了吗?”

“这不比后殿平静的生活更好吗?”

“那么,是升官了!亚侠在城里,赛大武也是,今天晚上,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这些贵族学校的学友度过了一个热闹的夜晚,专业的女舞者、醇酒、烹肉、点心等一切都近乎完美。赛大武说了几个有关蛇的故事,袒露他吸引那些美女的方法,就是将她们从他在她们的私宅里放的一条蛇的口中拯救出来。这种行为,他自认为有点儿不道德,却让他省去了一些没完没了的开场白。

每个人都谈到自己的经历:拉美西斯在军事方面大放异彩,亚眉尼在书记员工作上、亚侠则在外交事务上各有所获,摩西忙于公共事业,而赛大武则全神贯注在他那些亲爱的爬行动物的专业知识上。他们什么时候再能快乐而且志得意满地见面呢?

赛大武在一位秋波迷人的努比亚舞女的陪伴下首先离开,摩西在出发前往塞提在卡纳克策划的一个大型工地之前想先睡一会儿,亚眉尼不善饮酒,早睡倒在软绵绵的靠垫上。这个夜晚异常芬芳。

“真奇怪,”亚侠对拉美西斯说,“整个城市看起来如此平静。”

“它应该是其他的模样吗?”

“亚洲和努比亚之行使我变得聪明了一点,我们生活在一种貌似安全的假象里。在北边和在南边一样,那些或多或少令人生畏的民族时刻想掠夺我们的财产。”

“北有赫梯人,但是南边呢?”

“难道你忘了那些努比亚人了吗?”

“他们早就归顺了!”

“在我去那儿执行勘察任务之前,我也这样认为。语言不会隐瞒事实,我听到一些非正式的言谈,而我也相信另外一种事实,不同于人们在宫里描绘的情形。”

“你真是高深莫测。”

亚侠细腻而高贵,不像能在那些蛮荒地区长途旅行的人,然而,他不动声色,不提高语调,面对所有的考验都装出一种平静的样子,他内心的力量和他敏捷的心思让那些低估他的人大感意外。此刻,拉美西斯知道自己不应该忽视亚侠所说的任何意见。他的文雅使人迷惑,在这个上流社会人物的外表背后隐藏的是坚决和自我肯定。

“你知道我们正在谈论国家机密吗?”

“这不正是你的专长吗?”拉美西斯讽刺地说。

“这一次,它们与你有直接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看在友谊的份上,我认为你值得比谢纳早一个晚上知道,明天早上,他将跻身于法老所召集的顾问委员当中。”

“你向我泄露了你知道的秘密?”

“我没有背叛我的国家,因为我相信你应该在这件事中扮演一个角色。”

“你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

“与专家们的看法不同,依我所见,我们的一个努比亚省份正在酝酿一场暴动。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抗议活动,而是一场真正的造反,假如埃及军队不紧急介入的话,恐怕会造成极大的伤亡。”

拉美西斯怔住了。

“你竟敢提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假设?”

“我用文字把它记载下来,好明确表达我的论点,我不是预言家,只不过有自知之明。”

“努比亚次王和将军们将控告你口出狂言!”

“这是真的。而且法老和他的顾问们将阅读我写的报告。”

“凭什么他们要接受你的结论?”

“因为它们反映事实,那不就是我们统治者的准则吗?”

“当然,但是……”

“别怀疑了,你自己准备好。”

“我自己准备好?”

“一旦法老决定消弭暴动,他会坚持带一个儿子随行,那会是你,不是谢纳。这是一个让你成为真正军人的梦想机会。”

“但是假如你搞错了……”

“没这回事,是该上皇宫去的时候了。”

一股不寻常的气氛笼罩在皇宫的侧室,法老在那儿邀集了他的顾问团的委员,包括“九位独特的朋友”、将领和几位部长。通常,国王只和他的首相交谈,然后便批阅一些他认为重要的公文,那个早上,事前毫无任何迹象,这个扩大的顾问团被紧急召去。

拉美西斯去见首相的助理,并且请求进见法老,首相助理请他耐心地等候一下。既然塞提厌恶长篇大论,王子心想讨论应该很快就会结束,而这次却不是这样。讨论以异于常态的方式延长,超过午饭的时间,而且进行到下午。应该是与会者之间有严重争执冲突,而法老在不确定选择哪一条路之前未做任何裁示。

太阳西斜,一群人脸色凝重地走出会议大厅,将领们则跟在后面。一刻钟之后,首相的助理来找拉美西斯。

不是塞提接见他,而是谢纳。

“我想见法老。”

“他在忙,你有什么事?”

“我等会儿再来。”

“我有资格回答你的问题,拉美西斯。假如你拒绝与我谈,我将写份报告。我们的父亲将不会赞同你的行为。你经常忘记你应该尊敬我。”

这种威胁吓不住拉美西斯,他决定孤注一掷。

“我们是兄弟,谢纳,你可能忘了?”

“我们彼此的身份……”

“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假象时代结束了。”

“那么……你的路是什么?”

“军队。”

谢纳摸了摸他的下巴。

“你在那儿将会很出色,这是真的……什么理由让你想见法老?”

“为了跟他到努比亚作战。”

谢纳吓了一跳。“谁告诉你努比亚之战?”

拉美西斯沉着应付。“我是皇家书记官和高级军官,我只缺少上战场作战的正式提名。授予我这个名额。”

谢纳站起来,来回踱方步,然后又走回去坐下来。“休想。”

“凭什么?”

“太危险了。”

“你关心我的安危?”

“一个皇家血统的王子不应该冒这么大的危险。”

“法老不会亲自带领军队吗?”

“别坚持了,你的位子不在那儿。”

“正好相反!”

“我的决定不得反驳。”

“我将求助于父亲。”

“别闹笑话了,拉美西斯。国家还有外交冲突以外的忧患。”

“别再阻挡我的路,谢纳。”谢纳的月亮脸变得冷酷无情。

“你怪罪我什么?”

“我的提名是否通过了?”

“这由国王决定。”

“依你所见……”

“我需要考虑一下。”

“快做决定。”

亚侠看看他的四周。很大的一个房间,两扇窗子安装得恰到好处,足以确保空气流通,墙上和天花板则用花形和红蓝几何图形的小木板装饰,几把椅子,一张矮几,几块高品质的草席,一些储物箱,一个纸莎草柜子……这间分发给他的办公室与他完全相衬,再好不过了,少有如此年轻的公务员能享有此等舒适环境。

亚侠向他的秘书口述信件的内容,接待一些渴望认识这个被部长视为奇才的同事们,然后款待谢纳,后者希望认识每一个前程似锦的新官员。

“你还满意吗?”

“我没想到会那么好。”

“国王非常欣赏你的表现。”

“但愿我的贡献永远能令陛下满意。”

谢纳把门关上,轻声细语地说着:

“我也是,我非常欣赏你的工作表现。幸亏有你,拉美西斯才会一头栽进这个陷阱里。他惟一的愿望是到努比亚作战!当然,为了再刺激他一点,我起先拒绝他的要求,然后再一点一点退让。”

“他的提名被批准了吗?”

“法老同意带他前往努比亚,好让他面对一下他的处女战。拉美西斯不晓得那些努比亚人都是可怕的战士,而且此刻的暴动恐怕会演变成流血事件。他的绿松石矿场之旅令他头脑发昏,他自认为已经是个老练的战将了。对他而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卷入了战场。一切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亲爱的?”

“希望如此。”

“来谈谈你,亚侠。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你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一个年轻外交官的天分。暂时忍耐一下,再写两或三份精彩出众的报告,它会使你连连升官。”

“我惟一的愿望是效忠我的国家。”

“我也是。当然,赐予你一个高级职位可能更能够发挥你的工作效率。你对亚洲有兴趣吧?”

“它不是我国在外交上最理想的活动区域吗?”

“埃及需要像你这样有价值的专业人才。训练你自己,去学、去听,并且对我忠诚,你不会失望的。”

亚侠欠身鞠躬。

尽管埃及人民不好战,塞提出征努比亚也没有引起任何不安,那些黑人部落怎能抵抗一支强有力且组织严密的军队呢?这次出征倒比较类似平暴部队的一次行动而非一场真正的战争。严厉的惩罚将使那些叛乱分子不敢在短期内逞凶,而努比亚也将再度成为一个平静的省份。

多亏亚侠提醒式的报告,谢纳才知道埃及人碰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拉美西斯带着少不更事的无知,尝试去证明他的骁勇。过去,努比亚人的弓箭和斧头曾歼灭大意且对自己的优势过于自满的军人。运气差一点的话,拉美西斯就会陷入同样的命运。

命运在向谢纳微笑,在权力的游戏上,他拥有获取全胜的筹码。密集的活动使法老筋疲力尽,不久之后,他就得指定他的长子为王储,渐渐地授予其职权。自我克制,别急躁不安,在暗处出击,这些就是成功的诀窍。

亚眉尼不停歇地跑到孟斐斯最大的港口,因不善运动,他跑得很慢,而且很勉强地在为远征军队送行的人群当中挤出一条路。他勘察过一处新的垃圾场之后,找到了一个也许是关键性的重要的线索。

“王子的船呢?”

“离开了。”一位军官回答说。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在塞提执政的第八年,是年冬季次月的第二十四天,埃及军队从孟斐斯出发,快速地向南前进。在阿斯旺,军队靠岸后又继续出发,穿过第一道湍流的险滩。在这个时节,尼罗河的水位高度足以让船只通过最危险的航道,但是法老比较偏好那种可以往努比亚方向逆流而上的帆船。

拉美西斯雀跃不已,他被任命为军队书记官,在父亲直接指挥下带领这支远航军队,父亲也住在同一艘船上。此船呈新月形,两端高高翘起超过水面,船上有两个舵,一在右舷,一在左舷,这样使船舶的操作既轻松又快速。独立的一根长桅杆撑起一面巨大的帆布,灌满强劲的北风,船上的工作队不时地检查缆绳的压力。

船的中央,有一问隔成几个房间的大船舱,在靠近船首和船尾的地方,还有其他比较窄小的船舱,保留给船长和两位舵手。

在皇家舰艇上一如在其他的军舰上,弥漫着一股欢乐的气氛,水手和军人都觉得正在进行一次毫无危险的旅行,没有一位军官提醒他们搞错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国王的规定:不能攻击老百姓,不用武力募兵,行为须端正,不随意进行逮捕行动。不遵守这些规定的人将受严厉的惩罚。

努比亚令拉美西斯陶醉,旅途中他没有离开过船头:沙漠丘陵、花岗岩小岛、生长在沙漠中的狭长绿茵草地,碧蓝如洗的天空浮现着一幅完美的风景;牛群在陡峭的河岸边酣睡,河马悠游在水中,冠鹤、红鹳和燕子飞过狒狒游玩的棕榈树丛。拉美西斯对这片原始地带立即产生了好感,它和他一样自然,燃烧着同样难以驯服的热情。

从阿斯旺到第二个瀑布,埃及军队穿过一个平静的区域后,在一个宁静的小镇附近歇息,那里的人们向他们提供一些食物和家具。这个娲瓦娲瓦特省(炽热难耐的省)绵延三百五十公里,长久以来一直平安无事。拉美西斯活在一个喜悦和幸福的梦里,好似这片土地在与他的心灵说话。

他醒来时看见一座难以言喻的建筑物,布衡的巨大堡垒是由砖块砌成的高十米、宽五米的城墙构成。在那被圆形小道规则地环绕着的长形尖塔上,有埃及的哨兵监视着第三道瀑布和它的四周。要让努比亚的偷袭不能越过任何一道要塞重地,其中布衡是最重要的一个。那里有三千名士兵长期驻扎,他们利用邮件运输车和埃及联络。

塞提和拉美西斯由面向沙漠的正门进入城堡要塞,一座木桥将堡垒与外界隔离,任何一位意图不轨的偷袭者都会在一阵急如雨下的弓箭、标枪和用投石器射出的石头下亡命。设有三个射击孔的窗洞则是为了让敌人毙命在无所遁逃的交叉射击下。

一部分军队被安置到位于堡垒城下的小村镇里。一座兵营、几幢漂亮的房子、几间仓库和厂房、一个集市、一些卫生设备让此地的生活可说是舒适无比。远征军队在进入努比亚的第二个省份库什之前享有几个小时的休息,到目前为止,军纪仍十分好。

指挥官在布衡豪华的大厅里款待国王和拉美西斯,首相批准他在那儿进行司法审判工作。人们向贵宾献上生啤酒和椰枣。

“努比亚王不来吗?”塞提问。

“他应该不会迟到的,陛下。”

“他是否已前往别处了?”

“不可能,陛下。他希望亲自了解位于第三瀑布南边的伊兰国的情势。”

“情势……你的意思是一场暴动?”

这位指挥官避开塞提的眼光。“这个用词可能太夸张了点。”

“派一位大王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抓几个小贼吗?”

“不是的,陛下。我们对该地区掌控得很好。而且……”

“为什么几个月以来,你们的报告里都将危险描述到最低程度呢?”

“我试着保持客观的叙述,伊兰省的努比亚人有点儿骚动不安,这是真的,但是……”

“两个沙漠商队被攻击,一口井被窃贼占领,一位传令官被杀害……这算小小的骚动吗?”

“我们还见识过更悲惨的事情,陛下。”

“的确,但是惩罚还是必需的,何况是实实在在地去宣判和执行这样的惩罚。这一次,你们却没有逮住凶手,他们自认为可以逍遥法外,而且准备发起一场真正的暴动,你知道有这回事吗?”

“我的角色是单纯的防御,”指挥官争辩说,“没有任何努比亚暴徒曾越过我们的要塞防线。”

塞提发火了:“你是说我们可以不理会库什和伊兰国的暴乱?”

“一刻也不能,陛下!”

“那么说实情。”

这位高级官员的怯弱令拉美西斯倒尽胃口,这般懦夫不配效忠埃及。假如他有权这样做的话,他会将这个软弱的家伙降级,并且派到最前线去。

“我觉得没有必要惊动我们的军队,即使某些骚动扰乱了我们的安宁。”

“我们的伤亡有多少?”

“我希望还没有。主上带领了一支经验丰富的巡逻队前去。只要他一出现,那些努比亚人便会弃甲曳兵。”

“我等三天,一天也不会多,之后,我再回来。”

“无须如此大费周张,陛下。我三生有幸能接待你们,今晚,我安排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

“我不会出席,好好照料士兵们的吃住。”

现在这情形会比第二道瀑布的景象更险恶吗?尼罗河被环抱在高耸的峭壁间,在狭窄的航道里辟出一些通道,它试图抵抗巨大的玄武岩和花岗岩石块而击碎出一片泡沫水花。河水奔腾汹涌,如此激昂地拍击并越过障碍后又重新往前冲。远处,赭红色的沙流停息在布满天蓝石块的陡峭河岸边。到处都是树干分裂为二的埃及姜果棕树,它们为大地带来一份绿意。

拉美西斯生活在尼罗河的每一分丰富的涌动里,他陪它对付那些石块,与它共享胜利,河流和他之间,已经融为一体了。

拉美西斯跑遍整个营区,没有一位军人意识到战争存在的可能。他们睡觉,他们赴宴,他们和可爱的努比亚女子做爱,他们掷骰子,他们谈论返回埃及,但是他们并不磨亮兵器。

然而,努比亚王尚未从伊兰省回来。

拉美西斯注意到人们有避开现实沉浸于幻觉的倾向,他们觉得现实无法负荷,就以海市蜃楼来美化现状,确信这样可以解除他们的桎梏。

在兵营左侧的尽头,沙漠那边,有一个人蹲在地上挖沙子,好似在埋藏宝藏一样。

拉美西斯惊恐地走上前去,手里握着匕首。

“你在做什么?”

“闭嘴,别出声!”那个人以一种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要求。

“答话。”

那个人站了起来。“啊,太笨了!你让它溜走了。”

“赛大武!你入伍了?”

“当然没有……我发现有一条黑色眼镜蛇藏在这个洞里。”

赛大武身着他那奇怪的口袋外套,不修边幅,晦暗的皮肤和黝黑的头发在月光下闪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军人。

“根据一些高明的巫师说,努比亚毒蛇液的品质最特别,参加一次这样的远行肯定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

“难道你不怕危险?这是战争!”

“我才不理会战场上的杀戮。这些愚蠢的士兵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其实他们的工作最不危险。”

“这样的平静不会维持太久。”

“这是真的还是预言?”

“你认为法老会为了一次简单的旅行而动用这么多人吗?”

“无所谓,只要人家让我抓蛇。它们的体型和颜色都美极了!与其愚蠢地冒生命之险,你应该和我到沙漠去,我们将会大有斩获。”

“我听命我父亲的指挥。”

“我则完全自由行事。”

赛大武趴在地上,立即睡着了,他真是惟一一个不怕黑夜里蛇类爬出洞穴的埃及人。

拉美西斯凝视着湍流,分享尼罗河永无止境的力量。晨曦已划破了夜空,他感觉有一个人在他身后出现。

“你忘了睡觉了,儿子?”

“我在照顾赛大武,我看见几条蛇接近他,静止不动,然后又离开了。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培养他的能力。一位君王不也应该如此吗?”

“努比亚王回来了。”塞提说。

拉美西斯看着父亲。他平息伊兰国暴乱了吗?

“五个阵亡,十个重伤,一个迅速退回。你朋友亚侠的预测正确无误。这个男孩是个出色的观察家,他知道从搜集的证据中得出准确的结论。”

“有时候,他让我觉得不舒服,但是他的确有非凡的聪明和才智。”

“很不幸地,他反对多数顾问的意见是有道理的。”

“是战争吗?”

“是的,拉美西斯。就是我最讨厌的战争。但是法老不应该纵容暴乱和骚动的挑衅者,否则将会引起混乱,为大家带来不幸。北边,埃及已经掌控了迦南和叙利亚,足以防犯外来的侵略;南边,只有软弱的努比亚国王,像埃赫那顿,将使国家蒙难。”

“我们将出战吗?”

“但愿努比亚人够理智。你哥哥极力主张我批准你的请求,他似乎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们的敌人非常可怕,一旦他们发起狂来,将奋战到死,对伤痛无动于衷。”

“您认为我不适合作战?”

“你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危险。”

“您给我一个职务,我将完成它。”

“你的生命不是更宝贵吗?”

“当然不是。背叛誓言的人不值得活命。”

“那么,作战吧,假如叛军不服从的话。像一头野牛、一头狮子和一只鹰一样奋战,像暴风雨般令人迅雷不及掩耳。否则,你将被打败。”

正文 第三十章

军队不情愿地离开布衡,越过第二道瀑布。一座水坝筑起了边城要塞的安全屏障,部队进入确定已被安抚的库什国,那里仍住满体型强健的努比亚人,他们的骁勇是家喻户晓的。到萨伊岛的旅程历时很短,岛上矗立着努比亚王的第二居所——沙亚特的边城要塞。在下游几公里处,拉美西斯发现了另一座岛——阿玛哈,它的原始秀丽征服了拉美西斯。假如命运对他微笑,他会央求他的父亲在此建造一座小神庙以纪念努比亚的壮丽。

在沙亚特,到处充斥着逃离伊兰富庶高原而落人暴徒手中的难民。陶醉在自我胜利中的缺少忧患意识的努比亚王,只派了几名迅速即被击溃的老兵作战,有两个部落的暴民已越过了第三道瀑布向北前进。

沙亚特首先被占领。

塞提命令属下发布警报。每个枪眼安置一名弓箭手,塔顶由几名前哨防守,壕沟的暗处及高耸的砖墙的墙脚则布满步兵。

然后法老和他的儿子,在沉默和面色沮丧的努比亚王的陪同下,询问边防指挥官的意见。

“都是不幸的消息,”他承认,“一个星期以来,暴乱波及了难以估计的范围。通常,这些部落间争吵不休,彼此不愿意联盟,这一次,他们竟然达成协议!我将此信息告之布衡,但是……”

努比亚王的在场令指挥官无法提出真正的批评。

“说下去。”塞提要求。

“假如我们及时介入的话,原本可在初期即抑制这场暴动。现在,我自认为撤退可能还算明智之举。”

拉美西斯听得脑袋轰然作响,他难以想像埃及的安全官竟如此胆怯和缺乏远见!

“那些部落如此可怕吗?”他问。

“一群猛兽,”指挥官回答说,“他们不怕死不怕痛。他们以战斗和杀戮为乐,我不会再去责备听见他们嘶喊冲杀过来而拔腿逃命的人。”

“逃命?但这是叛国!”

“当你们看见他们,就会理解。惟有一支非常精良和人数众多的军队可以消弭他们,但是今天,我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是几百人还是几千人。”

“跟着难民,并且带着你们的大王到布衡去。”塞提命令。

“我必须派兵支援你们吗?”

“再说吧,我的传讯官会和你们保持联络。截断尼罗河,要所有能够作战的士兵开始戍守边防备战。”

努比亚王悄悄溜走了,他害怕得到其他的惩处。指挥官准备撤退,两个小时后,一条长长的纵队开始向北移动。在沙亚特,只剩下法老、拉美西斯和一千名士兵。士兵们的士气一下子变得十分低沉。据说,有一万名嗜血成性的黑人将出现在城堡上,准备把埃及人杀个寸草不留。

塞提要拉美西斯谨慎地向军队描述实情,这位年轻人不满足于只叙述得知的真相和驱散不实的传闻,他要唤起每个人保卫国家的勇气和责任,即使需要冒险患难。,他的措辞简单易懂,直截了当,而他的热情也引起共鸣。在得知国王之子将与他们并肩作战,不享有特权时,这些士兵重燃希望:拉美西斯的激情,再加上塞提的高明战略,一定会将他们从灾难中拯救出来。

国王决定向南行进,主动攻击对方军队对他而言似乎较理想,假如对方人数众多的话就撤退。至少,他可以知道他们的人数。

整个夜晚,塞提在拉美西斯的陪同下研究库什国的地图,他还教儿子识别那些地理标志。因感受到法老的强烈信心,这名年轻人喜悦不已,他学得很快,而且决定把每个细节都记在脑子里。不管将来如何,明天将是光荣的一天。

塞提回到边防要塞为君主保留的房间里,拉美西斯则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隔壁房间传来的笑声和叹息声划破他胜利的美梦,他惊恐地起身去推开那可疑房间的大门。

赛大武腹部朝下趴着,正享受着一位脸庞秀丽、胴体动人、身上一丝不挂的年轻努比亚女子打闹般的按摩。她黝黑的皮肤闪闪发亮,身材一点也不像黑人女子,反而令人想到底比斯女贵族的模样。她看到赛大武如此舒服觉得好玩,遂发出格格的笑声。

“她十五岁,叫莲花,”蛇虺巫师说,“她的手指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魔力,使人全身放松。你想领教一下她的本领吗?”

“我会后悔从你身边偷走这样一位美丽的掳获物。”

“而且,她经常接触最危险的毒蛇,一点也不害怕,我们已经一起收集了大量的毒液。真走运,拜所有天神之赐!我喜欢这次远征……我有理由不错失这个良机。”

“明天你们看守城门。”

“你要去打仗?”

“我们要往前走。”

“当然,莲花和我负责监视工作,我们准备抓十只左右的眼镜蛇。”

冬季的清晨凉意甚浓。那些步兵身上都套着长衫,直到努比亚的日光温热了他们的血液他们才将外套脱掉。拉美西斯驾着一驾轻型马车,走在侦察兵的后面、军队的前头。塞提走在军队中间,由他的特别保镖护驾。

一声咆哮扰乱了大草原的安宁,拉美西斯下令停止前进,然后跳下马车,跟随侦察兵前去查看。

一头有着长鼻子的巨无霸动物痛苦地哀鸣,一枝标枪刺在它那超大鼻子的尾端,它奋力地挣扎,想摆脱那枝使它痛不欲生的标枪。很久以前,位于埃及南部边境的象关岛即因它的存在而得名,但后来它却从那儿销声匿迹!

这是王子第一次看见大象。

“一头巨大的公象,”一位侦察兵断言,“它的每一个自卫反击的拍打力可达八十公斤。千万别靠近它。”

“但是它受伤了!”

“那些努比亚人试图杀死它,我们让他们逃走了。”

它走了过来。

当一位侦察兵跑去报告国王时,拉美西斯已向大象走去。距离它约二十米处,他停下脚步,捕捉它的眼神。那头受伤的动物不再挣扎,它打量着这个矮小的陌生者。

拉美西斯伸出手,那头公象举起它的鼻子,好似明白这个两条腿的人的善良用意。王子慢慢地往前走。

一位侦察兵想大叫,他的同伴捂住他的嘴巴。大象小心翼翼地走向法老的儿子。

拉美西斯一点也不害怕。在这头四只脚的动物的专注眼神中,他看到一种非常敏捷的智慧,足以洞察他的用意。还剩下几步,他距离受伤者只有一米远,它的尾巴开始向两侧拍打。

王子伸出手臂,那巨无霸垂下鼻子。

“我会把你弄痛的,”他说,“但这是无法避免的。”

拉美西斯握住标枪的把柄。

“你愿意吗?”

大象那两片超大的耳朵扇着风,好似在回应。

王子猛力一抽,一下子拔出那个武器。那头巨无霸大叫一声,解脱了。那些侦察兵惊恐地看着那根淌着血的鼻子尾端紧紧地缠绕着拉美西斯的躯体。几秒钟之内,他将被捣碎,然后轮到他们。最好赶紧逃命。

“你们看,你们看啊!”

王子高兴的声音使他们停下脚步,他们转过头来看见他稳稳地站在巨无霸的头顶上,那根鼻子极轻巧地将他摆在那儿。

“从这座高山,”拉美西斯大声地说,“我可以瞧见敌人最细微的动作。”

王子的战利品鼓舞了军队。许多人惊叹拉美西斯超自然的神力,夸赞他可以凭他的意志驯服最雄壮的动物。大象的伤口用泡了油和蜜的棉塞治疗,非常有效。大象和他之间,毫无语言的障碍:一个用语言和手势说话,另一个用鼻子和耳朵。在巨无霸的保护和引领之下,士兵们走上一条畅通无阻的小道,终于抵达一个以干泥巴为墙,棕榈叶为顶的小屋群所形成的村庄。

到处都是老人、小孩和女人的尸体,一些人被剖腹开膛,另一些人被割喉断颈。那些试图抵抗的男人则横尸在远一点的地方,肢体残缺不全。所有的储粮均被放火烧尽,家畜则被赶尽杀绝。

拉美西斯觉得很痛心。就是这样,战争,用无节制的残忍,使人变成最凶残的掠夺者。

“别饮用古井的水!”一位年长的士兵大声喝道。

两个年轻人口干舌燥,正在饮水解渴。十分钟之后他们突然腹部灼热,双双暴毙。暴徒为了惩罚当地的居民和他们那些希望效忠埃及的同宗兄弟,在井里下了毒。

“一场我无能为力的灾难,”赛大武哀叹,“在有毒植物方面,我得从头学起。幸亏,有莲花教我。”

“你在这儿做什么?”拉美西斯惊讶地说,“你不是在看守城堡吗?”

“那是一件无聊的工作……眼前的大自然如此精彩,如此丰富!”

“你喜欢看一个被屠戮的村落?”

赛大武将一只手放在他朋友的肩上。

“你现在了解我为什么偏好毒蛇了吧?它们杀人的方式较优雅,而且它们提供给我们对付疾病的强力处方。”

“人类不会只局限在这种恐怖里吧?”

“别往坏处想,来喝一杯莲花调制的青草茶,它会使你变得天下无敌。”

塞提脸色沉重。他的帐篷里,召集了拉美西斯和一些高级将领。

“你们有何建议?”

“再往前进,”一位老兵建议,“越过第三湍流,攻占伊兰国。迅速的移动将是成功的保障。”

“我们可能会误人陷阱,”一位年轻军官说,“努比亚人知道我们善用这种战术。”

“完全正确,”法老赞同说,“为了避免掉入圈套,一定要确知敌人的位置。我需要几名能在夜间出击的志愿军。”

“这很危险。”那名老兵谨慎地说。

“我知道。”

拉美西斯站起来,“我志愿。”

“我也是。”那名老兵表示,“而且我认识三名有王子般勇气的志士。”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王子脱下他的头饰、皮上衣、华丽的缠腰布和凉鞋,为了进入努比亚的萨王纳稀树草原,他用木炭将身体涂黑,身上只带着一把匕首。出发前,他来到赛大武的营房。

这位蛇虺巫师正在熬制一种黄色的浆液,莲花则忙着准备一种红色的木槿草茶饮料。

“一条黑红相间的蛇钻入我的草席下面,”赛大武兴高采烈地解释,“运气真好!又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品种,而且具有大量的毒液。上帝真是与我们同在,拉美西斯!这个努比亚国是个天堂,它到底隐藏了多少条蛇?”

他抬起眼,瞪着王子瞧了很久。“你这身打扮打算上哪儿去?”

“刺探暴徒的营区。”

“你怎么去?”

“往南直走,我一定可以找到。”

“重要的是要回来。”

“我相信我的运气。”

赛大武点点头。

“和我们一起喝点卡咖茶。至少,在你落入黑人手里之前曾尝试过雄壮的滋味。”

那红色的饮料含有水果的味道,清凉解渴,莲花替拉美西斯添加了三次。

“依我所见,”赛大武宣称,“你做了一件蠢事。”

“我恪尽职责。”

“别废话连篇!你鲁莽地往前冲,毫无成功的希望。”

“正好相反,我……”拉美西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不舒服?”

“没有,但是……”

“坐下来。”

“我该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

“我很好,我……”

拉美西斯昏迷不醒地倒在赛大武的怀里,后者将他摆在靠近火堆的一张草席上,然后走出帐篷。尽管他早料到会遇见法老,然而塞提的身影还是令他印象深刻。

“谢谢你,赛大武。”

“据莲花所说,那是一种极轻微的麻醉剂,拉美西斯将会在破晓时分醒来,醒来后他会头脑清醒且精神抖擞。至于他的任务,请别担心,莲花和我将代替他,她将为我带路。”

“你们需要什么?”

“保护您的儿子别让他冒太大的危险。”

塞提离开后,赛大武深为自豪:多少人能炫耀自己接受过法老的致谢呢?

一抹阳光溜进帐篷,唤醒了拉美西斯。停了几分钟,他的心情仍然阴沉郁闷,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接着,他明白了:赛大武和那个努比亚女人迷醉了他!

他气急败坏地冲到外面,去找赛大武,只见他的朋友如文书员般坐在那儿,嘴里正嚼着鱼干。

“一课智慧的教训。”

“我有任务在身,你竟然阻止我!”

“亲吻一下莲花,并且谢谢她。幸亏有她,我们才得知敌军的主要阵营所在。”

“但是……她是他们的人!”

“她的家人也在那次村落遭屠戮时遇害。”

“她可靠吗?”

“你是热情如火的人,怎么变成怀疑论者了?是的,她可靠。这就是为什么她决定帮我们的原因:那些匪徒不属于她的族裔,而且他们在努比亚最富庶的地区种下恶果。与其抱怨,不如去清洗一下你自己,吃点东西,打扮得像个王子。你父亲在等你。”

依照莲花的指示,埃及军队开始往前进,由拉美西斯领军,他高高地坐在大象的头上。前两个钟头,这头巨无霸步履从容,几乎无忧无虑。一路上,它以树枝果腹。

不久,它的态度转变了,眼神固定不动,以较缓慢的速度前进,一点脚步声也没有,轻飘飘的,它的四肢以一种无法形容的轻巧覆在地面上。忽然,它的长鼻伸到一棵棕榈树梢上,卷下一个身上带着投石器的黑人。这头动物将那人甩向树干,折断他的腰部。

那个侦探兵有时间通知他的族人吗?拉美西斯转过身来,等待命令。法老的指示毫不含糊:散开,准备攻击。

这头大象继续往前走。

当它越过一小丛棕榈树屏障后,拉美西斯看见了他们:几百个努比亚战士,皮肤乌黑,头颅的前半部被剃光,扁鼻,双唇外突,耳上戴着金色耳环,短而鬈的头发上插着羽毛,脸颊上画着线条;士兵们身上系着有皮革斑点图案的短缠腰布,将领则身着白长袍,腰上系着红腰带。

勒令他们投降根本没有用,当他们一见到大象和埃及军队的前哨兵,就急忙拿起弓箭开始射击。这种匆促行动只会使他们致命,因为他们散乱行事,而埃及的突击队则以沉着和坚定的步伐相继前进。

塞提的弓箭手从战场外瞄准努比亚那些惊慌失措和局促不安的射击队,标枪手则从侧面侵袭营房,追杀那些使用投石器的黑人。仗着他们的盾牌,步兵们拼命地抵抗斧头的攻击,他们用短剑刺穿敌人。

那些死里逃生的努比亚人,失魂落魄地放下他们的武器,跪地求饶,他们请求埃及人赦免他们。

塞提举起右手,这场只持续了几分钟的战斗戛然而止。顷刻间,战胜者将战败者的双手向后反绑起来。

那头大象却未停止它的战斗,它扯下最大那间房子的屋顶,并且拆掉它的隔板。里面出现了两个努比亚人:一个高大威严,身上披挂着一条宽厚的红彩带;另一个矮小怯懦,躲在一个篮子后面。

就是后者用一枝标枪刺在大象的鼻子上使它受伤。这头大象用长鼻子的尖端,像采摘成熟的果子般将他卷起,紧紧绕住他的身体,把他举向空中良久。那个小黑人大声呼叫,比比画画,白费力气地想挣脱这个“虎头钳”。当那巨无霸把他放到地上时,他自以为得救了,当他做出逃跑的动作时,一只超级巨腿压碎了他的脑袋瓜。

拉美西斯走向那个高大的努比亚人,这人连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平静地看着所发生的这一幕。

“你是他们的首领吗?”

“我就是。你太年轻了,不可能懂得用这样的方法攻击我们。”

“功劳归于法老。”

“所以,他亲自出马……这就是为什么巫师们预言我们不会成功。我本应该听从他们的劝告。”

“其他的党羽藏匿在哪里?”

“我将向你招供,并且我会去找他们,要他们投降。法老会让他们活命吗?”

“由他决定。”

塞提不让他的敌人有喘息的机会,同一天,他攻占了另外两个营区。这两个营区都没有听从被俘首领的忠告。战斗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努比亚人没有团结作战,想起巫师的预言和亲眼看见塞提——他的眼神燃烧如火,许多人无法像往常般激烈奋战。在他们的眼中,战争早就失败了。

隔日清晨,其他的族群弃甲归顺。人们带着惊恐的表情谈论着国王的儿子,说他是那头已经杀了几十个黑人的公象的主子。没有人愿意再拿武器和法老作对。

塞提俘获了六百名囚犯,其中的五十四名青年、六十六位年轻女子和四十八名儿童将被护送到埃及接受教育,之后再送回努比亚,成为补充他们文化的种子部队,并且把重点放在与强大邻国的和平共处上。

国王确定伊兰国已完全解除危机,而这块富庶农耕之地的居民可以重新踏上那个被暴徒占领的土地。从此之后,库什国的国王将每个月到该区视察,以避免新的战乱发生,假如农人请求申诉,他必须倾听,并且尽量满足他们。遇到严重的诉讼案件,则由法老亲自定夺。

拉美西斯感觉得了依恋病,离开努比亚令他难过。他不敢向父亲要求他自认为为他量身定做的努比亚王的职位。当他同父亲交谈时,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徘徊,塞提的眼光使他怯于表达。这位君王向他说出了自已的计划:保留现任努比亚王的职位,并要求其今后的表现不得有半点差池,若有一点小差错,他将罢黜其王位。

大象的长鼻子轻轻触及拉美西斯的脸颊,不顾众多士兵期望能看到这头巨无霸漫步孟斐斯街头的心愿,王子决定让它自由而快乐地回到它生长的地方。

拉美西斯抚摸着那根鼻子,它的伤口已经痊愈。这头大象向他指出萨王纳稀树草原的方向,好似邀请他与它同行,但是这头巨无霸和王子却必须从此地分道扬镰。

很长一段时间,拉美西斯十分沮丧,他那不期而遇的战友的消失令他的心揪成一团。他多么想和它一起离开,去开辟不认识的道路,去记录它的消息……但是梦想破灭,他必须登船返回北方。王子发誓将再回努比亚。

这些埃及人欢呼着拔营,士兵们不停地赞颂将远征行动化险为夷的塞提和拉美西斯,甚且没有浇灭当地居民为欢迎他们燃起的火焰。

经过一丛小树林时,王子听到一阵呻吟声:人们怎能弃置一名伤者而不顾呢?

他拨开层层树叶,发现一头惊恐的小狮子,呼吸困难。这头动物伸出它肿胀的右脚,它双眼发热,不断地呻吟。拉美西斯将它抱在怀里,听见它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着。假如人们不照顾它,这头小狮眼见就要一命呜呼了。

很幸运,赛大武尚未登船,拉美西斯把受伤的小狮子抱给他看。

“毒蛇咬伤,”赛大武下了结论,“十分悲观……看清楚,我们可以看到三个与毒蛇的两个大钩牙和一个备用钩牙所吻合的小孔,还有那二十六个牙齿的齿痕。所以,这是一条眼镜蛇。这头幼狮要不是与众不同,它早就死了。”

“与众不同?”

“看看它的脚掌,就一只如此幼小的动物而言,它们算是很大的了。假如这头野兽能够活过来,它的体型将会是巨大无比的。”

“想办法救活它。”

“惟一幸运的是,季节帮了它的忙。冬天里,眼镜蛇的毒液较不活跃。”

赛大武将一截取自东沙漠的蛇木的根部在酒里研磨后,让小狮子吸吮,接着他在油里仔细地捣碎小灌木的叶片,用来搓揉这头动物的身体以促进其心脏的跳动,并且增加它的呼吸能力。

拉美西斯旅途中寸步不离这头小狮子,天天以奶喂它,它却日渐衰弱。然而,它喜欢王子的抚摸,向他报以感激的眼神。

“你会活过来的,”他向它保证,“而我们将成为朋友。”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起先,夜警老往后退,但接着,它慢慢靠了过去。这条羞怯的黄狗,居然大起胆子去嗅闻那头刚刚病愈的小狮子,而它的双眼则因为发现一只奇怪的动物而流露出惊慌。这头小野兽依然脆弱,却想玩了。它跳上夜警的背部,它的体重让夜警喘不过气来。黄狗大叫一声,奋力挣脱,但是没躲过其爪子的攻击,在臀部留下一道伤痕。

拉美西斯抓起小狮子,对它训诫良久,后者竖起双耳,聆听着教训。王子为他的狗敷药——它只伤及表皮——这又引起这两个伙伴间的对峙。夜警带点报复心理,掴了被赛大武取名为“刽子手”的小狮子一巴掌。它不是战胜了毒蛇的毒液和如影随形的死亡吗?这个名字为它带来好运,符合它无穷的精力。赛大武思索:一头巨象,一头猛狮……拉美西斯不仅仅是迷恋雄壮和奇异的东西,对弱小和不幸的生命也常施以援手。

很快,狮子和狗就了解了彼此的脾性,刽子手学会了自我克制,夜警则不再去戏弄它。一道永恒的友谊在它们之间滋生,游戏和疯狂的赛跑将它们结合在同样的快活里。吃过晚饭,这条狗靠在小狮子的背上睡着了。

在宫廷里,拉美西斯的战利品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一个有能力驯服大象和狮子的人具有令人刮目相看的神奇力量,伊瑟将此事视为一种真正的骄傲,谢纳则觉得很不是滋味:这些贵族怎么会如此幼稚呢?拉美西斯只不过是走运,如此而已,没有人可以和猛兽打交道,有朝一日,那头狮子会兽性再发,将他撕成碎片。

然而,国王的长子认为与其胞弟维持良好的关系是必要的。像埃及全国人民一样歌颂过塞提的功勋之后,谢纳强调了拉美西斯在对抗努比亚暴徒战役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称赞弟弟的军人特质,并且希望以较官方的方式认可它。

趁着一次替亚洲退伍战士授勋的机会——典礼由国王授权谢纳主持——他透露出想私下会见他弟弟的意愿。拉美西斯一直等到典礼结束,才回到谢纳刚刚重新装潢过的办公室。办公室墙上画着彩蝶飞舞其间的百花坛。

“很美妙不是吗?我喜欢在豪华的环境中工作,它让我觉得那些工作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你想喝点新酿的酒吗?”

“不要,谢谢。这些社交活动烦死人了。”

“我也这样认为,可是这些活动都是必要的,我们的勇士喜欢被称赞。他们不是牺牲性命,和你一样,保卫了我们的安全吗?你在努比亚的行为堪称表率,可是,当时情况很危急。”

谢纳变胖了。因喜好佳肴,缺少运动,他看起来像一位臃肿的乡下显贵。

“我们的父亲亲自指挥这场战役,光是他的出现就足已吓退敌军。”

“当然,那当然……但你同样亦功不可没。听说你对努比亚印象深刻。”

“那是真的,我喜欢那块土地。”

“你对努比亚王的行为有何看法?”

“可耻,应受惩罚。”

“然而,法老却将他留任……”

“塞提知道如何控制。”

“这种情况不会持久,努比亚王很快便会再次犯下严重错误。”

“难道他没有从错误中汲取教训吗?”

“本性难移,我亲爱的弟弟。人们总是重拾他们的怪癖,这家伙也不例外,相信我。”

“人各有命。”

“他的失败可能会牵涉你。”

“为什么?”

“别装蒜了,假如你爱上努比亚,我可以帮你争取努比亚王的位子。”

拉美西斯没有吭气,谢纳注意到他的不安。

他接着说:“假如你坐上那个职位,没有任何暴动会发生,你将为国服务,而且快乐满足。”

一个梦想……一个已被拉美西斯抛到九霄云外的梦想。和他的狮子和狗,在那儿过生活,每天徜徉在无垠的旷野和沙漠中,对尼罗河、岩石和金色的沙漠倾诉衷曲……这一切太美好了。

“你在取笑我,谢纳。”

“我将向国王证明你适合担任此职位,塞提亲眼见过你的出色表现,而且将有许多声音附和我的想法,你会获胜的。”

“随你便。”

谢纳表面向他的弟弟道贺,心中却庆幸:如果拉美西斯到努比亚去,就不会再令他难堪了。

亚侠觉得很无聊。

才几个星期,他就厌倦了上级交付给他的行政工作,官僚和公文毫无吸引力,他只对实地演练有兴趣。接洽事情、安排机会让各式各样的人畅所欲言、揭穿谎话、刺探大小秘密、披露人们试图隐瞒他的实情,这就是他所感兴趣的。

他遇见了一些经验老到、守口如瓶的人,他懂得如何哄骗他们。不威胁强迫,客客气气,温文有礼,他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开始了彼此间的频繁交往,他从不会令对方感到厌烦。慢慢地,他无须亲自阅读即可得知一些机密文件的内容。几句谄媚的话、几句够分量的赞美、几个适当的问题和一种修饰过的语言让他赢得了外交部一些官员的赏识。

谢纳只听到一些对年轻亚侠有利的议论,与他结为同盟是自己最大的成功。在他们经常的秘密会面中,亚侠告诉他那些有权有势的主管正在筹办的事情。谢纳仔细评估,然后加上自己的消息来源,日复一日,他有条不紊地在为早日当上国王做准备。

自努比亚回国后,塞提似乎很疲惫,几位顾问都主张提名谢纳为摄政王,以便减轻主上的一些工作负荷。既然早就做了决定,而且没有任何异议,为何延迟这么久呢?

谢纳高明地不露声色,他承认他年少和经验不足,他信赖法老的智慧。

亚眉尼出击归来,想向拉美西斯证明他的调查并没有白费工夫;过度的工作早已损坏了年轻书记员的健康,但是他仍然以严谨的态度辛勤地工作,只要延误工作他就会深感不安。尽管拉美西斯一点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亚眉尼却自觉罪孽深重,平白无故地休息一天对他而言有如道德上的极大亏损。

“我搜查了所有的垃圾场,而且找到了一个证据。”他对拉美西斯保证。

“‘证据’这个词是否太夸张了?”

“两块石灰碎片接合得天衣无缝,其中一块写着那家可疑工厂的名字,另一块记载着厂主的名字,虽然不幸破碎了,但是句尾透露出某些端倪。这条线索和谢纳无关吗?”

拉美西斯几乎忘了去努比亚旅行前所发生的一连串惨剧,那个马厩管理员、那个马车夫、那些走私的墨块……在他眼里这一切变得如此遥远,不值得去关注了。

“我应该向你道贺,亚眉尼,但是没有一位法官会同意以如此些微的证据接受起诉。”

年轻的书记员垂下眼睑。“我害怕知道答案……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一定会失败的。”

“我会找到更多的证据。”

“可能吗?”

“你别上了谢纳的当,他帮你取得努比亚的席位,是为了想摆脱你,他的罪恶将被遗忘,而且他可以在埃及为所欲为。”

“我知道,亚眉尼,但是我喜欢努比亚。你和我一起去吧,你会发现那是一个高贵的国家,远离宫廷的阴谋和钩心斗角。”

亚眉尼不答话,他相信谢纳善意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新的陷阱,只要他在孟斐斯一天,他就不会放弃追查真相。

拉美西斯去见他的大姐朵兰特;趁天气还热,在敷油和按摩前,她正在沐浴的澡盆边歇息。自从丈夫沙力升官后,她终日慵懒,而且觉得愈来愈疲倦。

幸亏有医师的药用油膏,她的皮肤还算光滑,她真的应该精心地照顾自己,但是她的那些社交活动耗去她大半的时间——要得知一千零一个宫中的小秘密,就得出席所有能够代表埃及上流社会活动的那种宴会和典礼。

几个星期以来,朵兰特很忧郁:谢纳的党羽较少对她吐露秘密了,好似在怀疑她,并且认为她一定会对拉美西斯谈论这些秘密。

“既然你们和好了,”她进一步说明,“你的要求不会再被忽视。”

“你要我做什么?”

“等谢纳一当上摄政王,他将拥有极大的权力,我担心他会对我视而不见。人们开始疏远我,很快地,我会连一名乡下的中产阶级都不如。”

“我能做什么?”

“提醒谢纳我的存在,还有我的人际关系的重要性,这些将来都会对他有用的。”

“他会当面耻笑我。对我哥哥而言,我已经是远离埃及的努比亚王了。”

“你们的和解只不过是表面的。”

“谢纳将责任都划分清楚了。”

“难道你愿意被流放到黑人世界去?”

“我喜欢努比亚。”

朵兰特发火了,倦意全消。“造反,我求你!你的态度令人受不了。我们联手,你和我,一起对付谢纳。这个怪物将会想起他还有个家庭,不应该将它弃之不顾。”

“对不起,我亲爱的姐姐,我恐惧阴谋。”

她站了起来,愤怒不已。“别抛下我不管。”

“我相信你可以单独应付。”

哈托尔神庙的气氛肃穆,举行过晚祷仪式和听过女祭司唱诗后,杜雅皇后低头沉思。

皇后与她的丈夫长谈后,表示她仍质疑谢纳的执政能力,一如往常,塞提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不知道有人曾企图杀害拉美西斯,要不是这件事与死于绿松石矿场的那个马车夫有关,他至今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尚未缉捕归案,未受惩罚。尽管谢纳已不再憎恨他的胞弟,那就可以认为他无罪吗?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这样的怀疑似乎很残忍,但是权力的诱惑不是会将人化为猛兽吗?

塞提不遗漏任何细节,他妻子的意见比那些亲近谢纳和谄媚君主的大臣的意见更有分量。塞提和杜雅将一起观察他们两个儿子的行为,然后建立一张评估表。

当然,理智将做出选择和分析,但它无权决定。必须由神做出判断,由一位法老的心传递到另一位法老的心的直接感应,安排未来该走的路。

打开为王子保留的花园大门,亚眉尼看到一件奇怪的东西:一张精致的洋槐木床!大部分埃及人都睡在草席上,一件这样的家具造价不菲。

那位年轻的书记员大吃一惊,跑去摇醒拉美西斯。

“一张床?怎么可能。”

“你自己来看,一件大师的作品!”

王子同意亚眉尼的看法,木匠是个超凡的手工艺师傅。

“我们把它搬进屋内?”亚眉尼问。

“千万不可!看好它。”

拉美西斯跳上马背,直奔伊瑟父母亲的别墅。他得耐心等候这名年轻女子梳妆打扮,以娇艳的浓妆和浑身香味出现。

她的美丽让拉美西斯十分动心。

“我准备好了。”她笑着说。

“伊瑟……那张床是你叫人放的?”

她兴高采烈地抱住他。“其他人谁敢?”

伊瑟强迫王子必须回赠更豪华的一张床,未来夫妻用的那种永世结合的床。

“你接受我的礼物了吗?”

“没有,它还在外面。”

“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她温存地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无视我的心意呢?”

“我需要自由。”

“我不相信。”

“你喜欢到努比亚去住吗?”

“努比亚……多恐怖!”

“那却是我的命运。”

“回绝它!”

“不可能。”

她放开拉美西斯,跑开了。

拉美西斯和许多大官员一起被邀请去聆听塞提新发布的阁员名单。大厅里挤满了人,那些老官员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沉静,比较年轻的则难掩他们的兴奋之情,另有许多人担心塞提的判决,他交代的事情不准拖延,而且他不接受无能者的夸张辩解。

在典礼举行前的几个星期,骚动就已达到顶点,每个官员对塞提的政策都表现出热忱和无条件效忠的姿态,以便保留他们和他们党羽的利益。

当书记长开始以国王之名宣读任命时,全场顿时肃静下来。拉美西斯前晚才和他哥哥一起共进晚餐,显得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命运已经有了安排,他倒是对别人的反应很感兴趣。一些人笑逐颜开,一些人板着脸,还有一些人则不赞同地撇着嘴,然而这是法老的决定,因此所有的人都得服从。

终于轮到努比亚了,它只引起一小部分人的注意,经历了最近几个事件和谢纳的一再重复强调,拉美西斯很可能被指定为未来的努比亚王。

但令人惊讶的是:该职位的正式人选没有下文,塞提搁置了这项提议。很明显,拉美西斯将继续留在埃及,和亲爱的谢纳生活在一起。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伊瑟兴高采烈,因拉美西斯没有被任命为努比亚王!王子将留在孟斐斯,继续负责一个荣誉性质的工作。这名年轻女子懂得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将拉美西斯网进她的感情陷阱里;他愈反抗,就愈吸引她。

尽管她的父母坚持要她给谢纳一个肯定的答复,伊瑟的眼中却只有拉美西斯。从努比亚回来之后,这个男人变得更英俊更有男子气概,他更魁梧,匀称的身材更加健壮了。天生的贵族气质,加上比大部分的男人高出一头,他看起来仿佛天下无敌。

分享他的生命、情感、愿望……是多么具有传奇色彩!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能阻挡伊瑟嫁给拉美西斯。

人事命令宣布后几天,她前往王子家,虽然太早的拜访并不适宜。现在,消沉应该消失了,伊瑟将会是安慰他的最佳人选。

亚眉尼恭敬地接待她。她不懂王子怎么会信任一个体弱多病和手无缚鸡之力,整天埋在写字板里,不懂得享受生命乐趣的男人呢?她迟早会说服她未来的丈夫摆脱他,换上一个比较健康的人。拉美西斯这样的人不可能对如此平凡的人感到满意。

“告诉你的主人我来了。”

“对不起,他不在。”

“要离开多久?”

“我不清楚。”

“他去哪里了?”

“我不清楚。”

“你耍我?”

“我不敢。”

“那么,解释清楚!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早上法老王来找他,拉美西斯坐上法老的马车,他们往码头的方向去了。”

国王谷,智者称它为“伟大的草原”,法老光辉的灵魂死而复生的天堂,它藏在肃静的矿脉里。从底比斯西海岸下船便到了这个神圣的地方,它的入口处日夜有警卫防守。法老和他的儿子循着一条高耸峭壁边的羊肠曲径而行。金字塔尖似的山峰女神馨门,俯视着国王谷,保护着这位沉默女神。

拉美西斯手脚发软。

为什么父亲要带他到这个只有在位的法老和负责挖凿法老永久住处的工匠可以进入的神秘地方呢?因为墓地里囤积着大批的宝藏,弓箭手警卫可是见人就射,无须警告任何身份不明的人。任何盗墓的企图,都将被视为危害国家安全的重罪,都会受死刑审判。人们还说这里有手拿砍刀的守护神出没其间,随时会砍倒无法回答他们问题的冒失鬼。

当然,塞提可以镇定人心,但是拉美西斯宁愿在努比亚战斗十次,也不愿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旅行。他的力量和他的骁勇一点也救不了他。他觉得手无寸铁,轻易地便会成为他无法抵御的不明力量的囊中物。

连根草也没有,没有鸟,没有虫……国王谷似乎摒弃所有生物,只有那惟一可以永远证明死亡胜利的石头。塞提的马车愈往前行,可怕的高墙就愈靠近,空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远离人类世界的感觉则令人毛骨悚然。

前方出现了一条小路,还有一扇通向岩石的门,路两边站着武装的士兵。马车停了下来,塞提和拉美西斯走下来。卫兵向他们行礼致敬,他们认得陛下,他每隔一段时间,便来查看自己墓穴的工程进度,亲自向雕刻师傅口授他希望见到的被刻在墓地墙壁上的象形文字的内容。

穿过那扇门后,拉美西斯差点儿窒息。

那片“伟大的草原”是个高温的熔炉,看不到任何地平线,而赭色峭壁的顶端只有蔚蓝的天空,山峰女神馨门营造了一种几近绝对的肃静,以保护法老灵魂的安息和平静。害怕被头晕目眩所取代,在国王谷光线的照射下,王子觉得既被低低地压下去又被高高地抬起来。一个可笑的小人物面对这个地方的神秘和伟大,他所见到的是一块以哺育代替毁灭的冥土。

塞提带领儿子走向一道石制正门,他推开那金色雪松木的大门,走上一道通向一个小房间的陡坡,房间的中央安置着一座石棺。国王点燃无烟的火把,墙上富丽堂皇和十全十美的装饰令拉美西斯目眩。金色、红色、蓝色和黑色的饰物闪闪耀眼,王子在象征黑暗恶魔和光明杀手的巨蛇阿波菲斯前流连忘返。他欣赏那艘由灵感直觉西亚神所导航的太阳船,只有这位神明能够在黑暗里认清正确的方向;他迷恋那个被人身隼首的何露斯、人身犬首的阿努比斯,还有在天堂迎接正义的宇宙真理玛亚特所吸引的法老,那个国王很年轻,英气逼人,戴着传统的头饰和一串黄金大项链,围着一条金色缠腰布。其他还有千千万万个吸引王子注意的细节,当然包括一篇论及冥土世界的谜一般的文章,但是塞提并没有让他的好奇心完全满足,就命令他在石棺前俯伏跪拜。

“在这里安息的国王和你的名字一样,拉美西斯。他是本朝的开国君主。这位长者抛弃平静的生活,为埃及政府奉献了他最后的气力。他心力交瘁,执政不满十年,但是他证明了他王冠上的荣耀:‘那个在两块土地问确实服从玛亚特的人,神圣的光明将他带到世界,稳重是神圣光明的力量,依造物者定律所铨叙的。’这就是这个充满智慧和谦虚的男人,我们的祖先。我们应该尊敬他,让他打开我们的视野;崇敬他,光大他的名字并且纪念他。因为祖先都在我们面前,我们应该跟随他们的脚步。”

王子再度感受到开朝先祖的神灵显现。石棺上的文字写着“生命的赐予者”,像柔和的阳光般,散发出一股触手可及的精气。

“站起来,拉美西斯,你的第一站旅行已经结束了。”

到处都是金字塔,其中最雄伟的是法老吉萨的那一座,它那些巨大的阶梯形成了一座可以直上云霄的云梯。在父亲的带领下,拉美西斯探访了另一个墓穴——无垠的萨卡拉,那儿盖了一些古王国时期的法老和他们忠仆的永久居所。

塞提走向沙漠高原的边缘,从那儿可以看到棕榈树林、田地和尼罗河。那里,超过一公里远的地方,以生砖块建造的大墓茔绵延不绝,长约五十米,四周看起来像皇宫的外观。那些墓茔高度超过五米,涂着鲜丽和令人愉悦的色彩。

其中一座令拉美西斯瞠目结舌,因为其四周装饰着向外突出的三百个烧焙土制成的野牛头型,配上真的牛角,它们将墓穴变成一支无敌的军队,任何邪恶势力都无法侵犯它。

“葬在此地的法老叫吉德,”塞提说,“是永恒的意思。他的四周环绕着第一王朝的其他国王,我们最远古的祖先。他们首先在这片土地上实行玛亚特之法,并且赋予其安抚混沌秩序的能力,所有的统治者都应该根深蒂固地坚守在他们生长的土地上。你还记得你对抗过的那头野牛吗?它就是在此地出生的,我们文明的起源之地,力量就是在此地递嬗重生。”

拉美西斯在每个牛头前驻足观看,没有一个有同样的表情。当他看完这些奇妙的雕像后,与塞提重新登七马车。

他们向北行驶了一段,然后骑马行进在两旁有绿色田埂的小路上,直到一个小镇才停下来。法老和他儿子的到访引起了一阵轰动。小镇地处尼罗河三角洲的偏僻角落,这样意外的贵宾到访简直是个奇迹,然而,当地的居民似乎非常熟悉国王。维持秩序的部队以温和的方式处理这种场面,塞提和拉美西斯进入一座处于黑暗中的小神庙,他们面对面地在石板上坐下。

“你听过阿瓦瑞斯这个名字吗?”

“谁没听过!就是那个在西克索占领下被当成首都的魔城。”

“你现在就在阿瓦瑞斯。”

拉美西斯震惊不已。“但是……它不是被毁掉了吗?”

“谁能摧毁神圣呢?这里由负责雷电和暴风雨的神祗塞特统治,我的名字就是由他所赋予。”

拉美西斯吓死了。他觉得仿佛塞提的一个小动作或一个眼神就能够使他粉身碎骨,是什么理由让父亲带自己到这个被诅咒过的地方来呢?

“你害怕了,很好,只有自大和愚蠢的人不懂得害怕。从这份恐惧当中可以衍生出一种制服它的力量,这就是塞特。塞特是由暴风雨、宇宙雷霆和闪电这些无法被取代的个性之王所投胎转世的法老。他将国家带向毁灭,让人民走向不幸。但是你有能力对抗塞特吗?”

一道光线从神庙的屋顶射进来,照亮一座直立的人形雕像,他拥有一张忧愁的长脸和两只大耳朵:塞特恐怖的脸从黑暗中浮现!

拉美西斯站起来,走向雕像。

他撞上一道看不见的墙后,只好停下来,第二次还是同样的失败,但是第三次他通过了障碍。雕像的红色双眼闪闪发光,像两个火球,拉美西斯承受着塞特的注视,虽然他感觉灼热,好似有一条滚烫的舌头环绕着他的身体。疼痛清晰强烈,但是他挺住了,不,他在塞特面前决不退缩,即使他面临被毁灭的危险。

这是决定性的一刻,一场他不能失败的不平等决斗。火红的眼睛从眼眶中射出,一团火苗捆住拉美西斯,他的脑袋被烧毁了,他的心脏爆裂了,但是他仍屹立不动,挑战塞特,将其抛得远远地,丢到神庙的最尽头。

暴风雨袭来,一阵倾盆大雨浇向阿瓦瑞斯,冰雹敲打着神庙的墙壁。赤色的火焰消退了,塞特回到黑暗里。他是惟一没有后嗣的法老,但是塞提法老——他在世间的传人——认为自己的儿子应该是个有才能的,能传承塞特的人。

“你的第三站旅行结束了。”塞提喃喃自语。

正文 第三十四章

9月中旬,为了参加壮观的欧佩特喜庆典礼,全皇宫的人都移驾到底比斯,在此期间,法老与深藏不露的阿蒙神化为一体,并且负责将后者引到世间。在这十五天的欢庆假期中,所有的贵族都将齐聚这个南方大城,如果宗教典礼只保留给一些教内人士的话,那么老百姓则可以尽情地享乐,富商们则可在他们豪华的别墅里互相款待对方。

对亚眉尼而言,这趟旅行是个苦差,因为必须带着几卷纸莎草纸和他的书写工具,他讨厌这种类型的搬迁,它扰乱了他的工作习惯。尽管心情糟透了,他还是尽心地去准备这次的旅行,好让拉美西斯满意。

王子自从回来以后,个性变得郁郁寡欢,常常避开人群独自沉思,亚眉尼不去打扰他,每天为他写一份当日的活动报告。身为皇家书记官和高级军官,王子本来有一大堆的行政繁杂事物要处理,但是他的机要秘书都替他解决了。

至少,在开往底比斯的船上,亚眉尼摆脱了伊瑟的纠缠!拉美西斯不在的那段期间,她每天尝试向他打探一些他不知情的消息。他对这名年轻女子的美貌并不动心,他们互看对方的眼神可以说是均无好感。当伊瑟要拉美西斯辞掉他的秘书时,王子粗暴地拒绝了,他们的冷战持续了好几天。王子坚信自己:他永远不会背叛朋友。

在狭窄的船舱里,亚眉尼正在起草一些拉美西斯必须在上面烙下他官印的信件,王子在书记员旁边的一张草席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受得了如此恶毒的太阳?”亚眉尼很惊讶,“还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快昏倒了。”

“我们彼此了解,它和我,我尊敬它,它滋养我。你不想放下手边的工作欣赏一下风景吗?”

“游手好闲令我不自在。你最后一趟旅行似乎不很顺利?”

“这是批评吗?”

“你变得很孤僻。”

“我受你态度的影响。”

“别取笑我了,守好你自己的秘密。”

“秘密……是的,你说得有道理。”

“那么,你不再信任我了。”

“正好相反,你是惟一无须语言解释就善解人意的人。”

“你父亲让你参加了神秘的祭祀?”亚眉尼睁大眼睛问。

“没有,但是他让我拜谒他的祖先……他所有的祖先。”

拉美西斯以极严肃的口吻说出这最后几个字,把这名书记员吓呆了,王子刚刚经历过的事情无疑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亚眉尼提出了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

“法老改变你的命运了吗?”

“他让我看到另外一种真实,我遇见了塞特。”

亚眉尼全身颤抖。“而你还……活着!”

“你可以摸摸我。”

“假如其他人说他们见过塞特,我才不相信呢!但是你不一样。”

亚眉尼的手紧紧地握着拉美西斯的手,这个书记员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变成一个可怕的精灵……”

“天晓得?”

“我晓得,你不像伊瑟!”

“别对她太苛刻。”

“她不是打算毁了我的前途?”

“我会向她证明她错了。”

“别指望我变得友善。”

“对了……你不觉得你太孤僻了,而且有点儿钻牛角尖?”

“女人都很危险。我比较喜欢我的工作,你也应该喜欢你在欧佩特节庆中将扮演的角色。你的位置将被安排在游行队伍的前半部,而且你将穿着一件有皱褶袖子的崭新麻料长袍,我警告你,它很脆弱,你必须保持身体挺直,动作不能太粗鲁。”

“你强迫我接受一些无聊的考验。”

“当人们被塞特的神力震撼过后,这些只不过是小玩意儿。”

平定了迦南和叙利亚一巴勒斯坦之乱,制服了黎巴嫩,战胜了贝都因人和努比亚人,赫梯人退出了欧杭特,埃及和底比斯已可以高枕无忧地举行庆祝。在北方一如在南方,地面上最强大的国家控制了那些一心只想侵略它财产的恶魔。在八年的执政当中。塞提强迫自己成为一位未来子孙尊敬的伟大法老。

根据一些好事者的说法,塞提在国王谷的永久住所将是前所未有的最大和最美的建筑。在卡纳克有几名建筑师正在工作,法老亲自督导大工地的施工,而人们不停地赞美那座位于西岸的古尔纳神庙,它是为歌颂塞提而兴建的,他的神力将万世无疆。

一些顽固分子现在承认陛下有理由不随便开战攻击赫梯人,而将国家的财力用于建盖由神圣石头汇聚而成的神庙。然而,一如谢纳对一些追随他的大官所做的解说,这次的休战不利于发展埃及的商业贸易。

大部分高级官员正焦虑地等着法老长子的进场,因为他和他们气味相投。塞提的严峻和守口如瓶的个性使其树立了一些强敌,某些人认为他们的建议很少被采纳,而和谢纳在一起,可以自在地交谈,他风度迷人,和蔼亲切,懂得如何说出每个人的肺腑之言,赢得这些人的好感却不会激怒另外一些人。对谢纳来说,欧佩特节庆将会是一个借由赢得阿蒙大祭司长和其各级幕僚的友谊而拓展影响力的机会。

当然,拉美西斯的出席令他不安,但是他所害怕的事,在塞提令人不解地拒绝提名拉美西斯为努比亚王之后,并没有发生。法老并没有恩准拉美西斯有任何特权,就如其他的皇室子女一样,这位皇家书记官心满意足于一种豪华和懒散的生活。

事实上,谢纳害怕拉美西斯并且将他视为敌人是过虑了的,后者的活力和体型令人产生错觉,其实他一点气魄也没有,甚至不需要提名他为努比亚王——一个对他而言太繁重的工作。谢纳想到一个荣誉性质的工作。像马车队副队长之类。拉美西斯将拥有最俊美的马匹,指挥一小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老粗,而伊瑟就会甘心接受富可敌国的谢纳为丈夫。

关键在于:该如何说服塞提在神庙里待久一点,而且渐渐地不再参与国家大事呢?国王恐怕会嫉妒他的特权,并且干涉他这个摄政王的事业。只有谢纳知道该怎样巧妙地对国王撒谎,心平气和地将他的心思转移到对冥土的沉思上,不和他直接冲突,然后一步步地用一个他来不及反应的势力圈子勒死他。

谢纳也应该铲除朵兰特,她饶舌、软弱又好奇,对他未来的政治生涯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可能会因为没有获得重要职务而失望,与几位有钱而且有一定势力的贵族联手对付他。谢纳想过要送给朵兰特一幢大别墅、一大群家禽家畜和一大堆仆人,但是她爱耍阴谋诡计。然而,一山不容二虎,他的妹妹根本不能与他分享权力。

伊瑟换了第五件长袍,这一件比前四件更令她讨厌:太长、太宽、太多皱褶……她恼怒地命令女仆换一家裁缝店。在节庆的闭幕晚宴上,她要成为最受瞩目的人,她要嘲弄谢纳,诱惑拉美西斯。

她的美发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快,快……坐下,让我替你梳发,戴上你那顶豪华的假发。”

“干吗那么紧张?”

“古尔纳神庙将在西岸举行一场典礼。”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啊!仪式明天才开始。”

“事实却是全城都陷入疯狂。我们要快一点。”

伊瑟不情愿地穿上一件古典长袍,戴上一顶深色假发,这打扮虽不能凸显她的年轻和优雅,但是也不能错过这个难得的约会啊!

古尔纳神庙一旦建造完成,将为塞提不朽的灵魂举行仪式。雕刻师傅仍在雕刻正门的神秘部分,上头刻的是法老正在参加一些传统仪式。高官和显要们挤在神庙的正门口,站在不久后即将加上塔门的露天广场上。虽是清晨时分,毒辣的太阳却令人吃不消,很多人都躲到可随时移动的长方形的遮阳伞下。拉美西斯带着嘲弄的表情看着这些穿着十分讲究的大人物,长袍、阔袖紧身衣,还有黑色的假发使他们看起来很古板。他们自认为地位重要,但是当塞提出现时,却都变得卑躬屈膝。

消息最灵通的大臣们肯定地说,在卡纳克举行过晨祷仪式之后,国王将在古尔纳的船形大厅里为阿蒙神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礼仪,使他的灵气充满天地,他的全能永生不灭,这就是为什么他迟归的原因。对年迈的大官员而言,这是一次严峻的体力考验。平常,塞提缺少人道精神,谢纳决心避免走上这条路,并且尽量利用所有人的弱点。

一位光头祭司,身穿朴素规矩的自长袍,手持一根长手杖,从露天的神庙里走出来。所有从未见过这种仪式因而感到惊讶的宾客都让出路来。

那个祭司站在拉美西斯的面前。

“跟我来,王子。”

许多女人因赞叹拉美西斯的俊美和仪表堂堂而窃窃私语,伊瑟忍不住从心中发出赞美,谢纳则微微一笑:即使这样,他依然是胜利者,他的弟弟将在欧佩特庆典上被任命为努比亚王,然后立刻被派往那个遥远的地域。

拉美西斯迷惑不解地在带路人的引领下越过露天神庙的门槛,被带往神庙的西厢房。

雪松木门在他们身后再度关上,带路人让王子站在两根圆柱间,面对三座在黑暗中延伸的庙宇。这时,黑暗中传出一个严肃的声音,那是塞提的声音。

“你是谁?”

“我叫拉美西斯,塞提法老的儿子。”

“在这个神秘的、凡夫俗子无法进入的地方,我们将祭拜我们的祖先暨开朝君主,不朽的拉美西斯。他的形体雕刻在墙上,万寿无疆。你将参加祭拜他的仪式和敬拜他吗?”

“是的。”

“现在,我是阿蒙,隐秘的神。走上前来,儿子。”

两个王位上,分别坐着塞提法老和杜雅皇后:他,戴着阿蒙的王冠;她,则戴着穆特女神的皇冠。国王夫妻和神圣夫妻结为一体。拉美西斯化成天神之子,神圣的三位一体在未来将功成名就。

拉美西斯局促不安,他没有想到在庙宇里秘密流传的神话竟然会成真。他跪在两人的面前,发觉他们就是他的父母亲。

“我挚爱的儿子,”塞提宣布,“接受我的光明。”

法老将双手放在拉美西斯的头上,大皇后也一样。

顷刻,王子即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恩惠,紧张和压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名的精力,它钻进他身体的每一条神经里。从今以后,他将因国王夫妻的灵魂而活。

当塞提出现在神庙的门口时,众人肃然起敬,拉美西斯站在他的右边。法老戴着两个象征北埃及和南埃及团结在一起的皇冠,拉美西斯的头上则戴着一顶王冠。

谢纳跳了起来。

努比亚王还没有这种权利……真是荒谬、疯狂!

“我指派我的儿子拉美西斯为王,”塞提以他严肃有力的声音宣布,“以便在我有生之年亲眼看见他履行王权。我任命他为国家的摄政王,从今以后,他将参与我所做的所有决策。他将学习统治国家,关心国家的团结和百姓的福祉,他将是人民的领袖,人民的幸福比他自己的幸福更重要。他将抵抗外寇内敌,并且在保护弱者不受强者欺侮的同时,也让玛亚特受世人的尊敬。因为我给予拉美西斯的爱很大,所以他也将成为光明之子。”

谢纳咬咬嘴唇。塞提将改变意见,拉美西斯将倒下,没有哪个人十六岁就能担任这么繁重的职务。祭司长在法老的授意下,在拉美西斯的王冠上挂上一个黄金的眼镜蛇冠饰,它那火般的呼吸将摧毁摄政王——这位埃及未来的法老的有形和无形的敌人。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亚眉尼正查阅着公文上的指示:从卡纳克到路克索尔的游行当中,拉美西斯将被安排走在两位高官之间,步伐不可以太急促,他需要练习才能保持一种缓慢和庄重的速度。

拉美西斯走进他的办公室,但是忘了将门关上。亚眉尼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把门关上,”这个惯于呼呼生气的人要求,“你从不生病啊,你……”

“你敢以这种口气跟埃及王国的摄政王说话?”

这个年轻的书记员惊讶地看着他的朋友。“哪个摄政王?”

“假如我不是在做梦,我父亲在宫廷上,清清楚楚地当众推举我继任王位。”

“这真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你这种冷漠的样子真令我生气。”

“摄政王,摄政王……想一想你的工作……”

“你的任务清单加长了,亚眉尼。我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要任命你为书记官。如此一来,你就再也不会抛弃我,而且可以给我出主意。”

这位年轻的书记员头晕目眩地倒在矮榻的椅背上,头部下垂。

“书记官和机要秘书……哪个神这么残忍,如此打击一位可怜的书记员?”

“重新看一下公文,我的位置不再处于游行队伍中间了。”

“我马上要见他!”伊瑟发怒地要求说。

“完全不可能。”亚眉尼回答,他正在擦一双拉美西斯出席重要典礼时要穿的漂亮白皮鞋。

“这次你知道他在哪儿?”

“对。”

“那么,告诉我!”

“休想。”

“这不是由一个小小的书记员来决定的!”

亚眉尼将凉鞋放在草席上。“小小的书记员?该改一改你的用词,美丽的小姐。轻视别人是拉美西斯所不齿的品行。”

伊瑟差点儿给亚眉尼一巴掌,但是她控制住自己的举动,这个轻率的男人说得有道理。摄政王对他的器重使他成为一个她再也不能随便对待的正式官员。她勉强地更换了另一种语气。

“我可以知道摄政王在哪儿吗?”

“正如我刚刚向你说的,没办法联络到他,法老带他去卡纳克了,他们将在那儿过夜沉思,然后明天早上带领游行队伍到路克索尔。”

伊瑟退了出去。拉美西斯在躲避她?不,她爱他,而且他也爱她。她的直觉让她走在正确的路上:离开谢纳,亲近新的摄政王。明天,她将是埃及皇室的第一妻子和皇后!

突然,这个想法令她吓了一跳。一想到杜雅,她就意识到这个职位的负担,还有皇后所担当的那些责任。并不是野心指使她,而是兴趣,她为拉美西斯而疯狂,为了他的人而不是为了摄政王的头衔。

拉美西斯将拥有无上的权力……这个奇迹是个不幸吗?

在拉美西斯被提名后的庆祝宴会中,谢纳看见他的妹妹朵兰特和他的妹夫沙力,从人群中挤出来以便抢先向新摄政王致意。令谢纳惊奇的是,他的支持者并没有刻意对拉美西斯做出效忠的表示,但是国王的长子并不怀疑他们迟早会背叛他。

很显然,他失败了,被踢到一边,他必须效忠摄政王。他能期盼拉美西斯给他什么吗?只怕是个没有实权的荣誉爵位吧?

谢纳屈于事实,但不气馁,未来也许还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拉美西斯还不是法老,在埃及的历史上,某些摄政王比遴选他们的国王更早就驾崩了。塞提的健壮仍容许他活得长久,在这期间他只可以行使一些微不足道的权力,所以摄政王的处境艰难。谢纳可以孤立拉美西斯,让他犯下无法弥补的过失。

“摩西!”当拉美西斯在塞提主持开工典礼的卡纳克辽阔的工地上看见他的朋友时,大叫出声。摩西马上抛下他所带领的凿石施工队,向摄政王鞠躬致敬。

“敬祝……”

“免礼,摩西。”

他们相互道贺,非常高兴能再度重逢。

“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第二份。我在河左岸学会了制砖和石雕,然后就到这里工作。塞提希望建造一座巨型的圆柱大厅,柱头以交替的纸莎草和莲花花苞的花形构成,四周的墙壁将呈山坡状,墙上将刻上大地的富庶景象,整件作品的山光水色将绵延至云霄。”

“这个计划吸引你吗?”

“这座庙像不像一个装了所有创作极品的金杯?是的,这份建筑师职业令我着迷,我想我找到我想要走的路了。”

塞提和这两位年轻人重新碰头,提出他的看法。那个由亚门霍特普三世建造的有二十米高的圆柱开放式回廊,和卡纳克的雄伟不协调,塞提建造了一个真正的石柱丛林,石柱紧紧相连,而从方格式的大窗中则透出一个个设计精彩的方块光影图案。等这座大厅完成后,圆柱上神祗和法老形象的石块将保持埃及赖以维生的原始光明。摩西提出有关材料来源和强度的问题,国王允诺将让他到位于左岸“真理之地”公会的隐修院大师们手下工作,内行的工匠都在那儿传授技艺秘密。

夜晚降临卡纳克。工人们收拾起他们的工具,整个工地一片荒凉。一个小时不到,天文学家和星象学家早已爬上神庙的屋顶去观测星象了。

“法老是什么?”塞提问拉美西斯。

“是使人们幸福的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别仅仅去寻求人民的幸福,还要为神祗和创造不歇的那个本体做出有益的贡献。建造与天庭相似的庙宇,将它们献给神主。”

“重点,不就是‘玛亚特’吗?”

“‘玛亚特’指示方向,它为群体之船掌舵,是王座的基石、完善的度量衡和人类的矫正器。没有它,任何公理都无法伸张。”

“父亲……”

“什么事情困扰你?”

“我配得上我的职称吗?”

“假如你无法向上成长,你就会被踩扁。这个世界上若没有法老的作为,没有他的声音和他祝福的仪式就无法保持平衡。假如有一天因为人类的愚蠢和贪婪使法老制度消失不见了,玛亚特的统治也将结束,而黑暗会再度笼罩大地。人类摧毁他身旁的一切,包括他的同类,强者歼灭弱者,邪恶将获胜,暴力和丑陋将占领大地,太阳不再升起,即使它的日轮依然高挂天上,人类本身则将走向悲惨。法老的角色是将扭曲了的手杖重新弄直,不停地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其他政府的形式都将消失殆尽。”

拉美西斯又孜孜不倦地向父亲请教了许多问题,国王都一一回答。

夏日的夜晚飞快地流逝,摄政王心满意足地靠在一张石椅上,双眼迷失在成千上万的星群中。

在塞提的宣告下,欧佩特喜庆典礼就此展开。在跨越神庙之门时,塞提和他的儿子先向王船献花祭酒表示敬意,然后人们用一块帆布将神们覆盖起来,那些俗世之辈因此将对他们视而不见。

在这个河水泛滥季期的第二个月的第十九天,人群蜂拥而至卡纳克神庙的四周。当金色木头大门开启的那一刻,人群让出走道给国王和他儿子带领的游行队伍,此举引起了一阵欢呼。既然神明降临世间,流年一定顺利。

共有两支游行队伍:一队走陆路,借由斯芬克斯小道,从卡纳克到路克索尔;另一队利用尼罗河,从第一座神庙的码头到第二座神庙的码头。皇家王船航行在河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它镶满了黄金和珍贵珠宝,在阳光下耀眼动人。塞提亲自带领船队,而拉美西斯则沿着路旁竖立着守护神斯芬克斯石像的道路而行。

喇叭、笛子、铃鼓、叉铃和细丝楚琴为杂耍演员和女舞者伴奏。在尼罗河的两岸,小贩兜售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和新鲜啤酒,还有烤鸡肉块、糕点和水果。

拉美西斯试着在嘈杂声中凝思,专心致志于他的祭祀角色:恭迎神明至路克索尔。游行队伍在几座小庙前停顿片刻奉上祭礼,然后以谨慎缓慢的速度前进,和塞提同时抵达路克索尔的大门前。

神明的王船移驾至人群不准进入的神庙内厅,节庆在外面继续举行着,庙内正在酝酿所有孕育形式所依赖的隐藏力量的再生。在这十一天当中,在神灵之灵的神秘中,这三艘王船将重新承载一股新的全能。

阿蒙神的女祭司开始翩翩起舞、歌唱和奏乐,那些女舞者长发浓密,胸部坚挺,身涂莲花香精,头部缠着芬芳的芦苇花,以撩人心思的妩媚婆娑起舞。

在那些演奏细丝楚琴的女乐师当中,有妮菲塔莉,她比她的同伴们稍微坐在后面一点,她正专心于乐器的演奏,对外界似乎毫无兴趣。一位如此年轻的女孩怎么会这样严肃呢?虽试着躲避别人的注意,她却仍然非常出众。拉美西斯盯着她的眼睛,但是那碧蓝的双眼直视着细丝楚琴的琴弦。不管她的态度如何,妮菲塔莉都无法掩饰她的美貌,她使其他阿蒙神的女祭司们黯然失色,尽管她们相当吸引人。

乐声中止,女乐师们退下舞台,有些人很满意自己的报酬,另一些人则急着交换她们的看法。妮菲塔莉依然低头沉思,仿佛希望在内心最深处保留典礼的回音。

摄政王的眼光随着她而移动,直到那个穿着洁白服饰的单薄背影消失在夏日炫目的阳光里。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伊瑟紧紧缠住拉美西斯裸露的躯体,在他耳边轻唱一首全埃及女人耳熟能详的情歌。“我愿成为你的仆人,追随你的脚步,我将为你穿衣和解衫,成为替你梳头和按摩的那只手;我愿成为那位替你洗衣和抹香的女人;我愿成为你的手环和首饰,贴紧你的肌肤,嗅闻它的香味。”

“这是情人唱的歌词,不是情妇。”

“无所谓……我要你听见这些歌词,一听再听。”

伊瑟以同样冲动的激情和拉美西斯做爱,柔情似水,热情如火,她不断地创造新的刺激方法诱惑她的情人。

“不管你是摄政王还是农夫,我才不在乎呢!我爱的是你,你的力气,你的英俊。”

伊瑟的真诚和热情感动了拉美西斯,在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说谎的痕迹。他以他十六岁的狂热全心全力地回报她,他们分享着彼此结合的快感。

“放弃吧!”她提议说。

“放弃什么?”

“摄政王的角色,未来的法老……放弃吧,拉美西斯,让我们快乐地在一起生活。”

“我幼小的时候,渴望成为国王,这个想法曾令我发狂,使我无法安眠。后来我的父亲让我明白这种野心是不理智的,我放弃和遗忘了这个疯狂的想法。而现在却是塞提要我为王……一股源源不绝的火穿越我的生命,而我却不知道它的目的为何。”

“别往下跳,留在岸边。”

“我可以自由决定吗?”

“相信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管你如何努力,我还是独自一人。”

泪水滚下伊瑟的脸颊。“我拒绝这样的命运!假如我们成为夫妻,我们能经得起更多的考验。”

“我不会背叛我的父亲。”

“至少,别抛下我不管。”

伊瑟不敢再谈结婚的事情,非不得已时,她宁愿过着没有名分的生活。

在拉美西斯逗趣的眼神下,赛大武小心地玩弄着摄政王的王冠和眼镜蛇冠饰。

“你害怕这条毒蛇吗?”

“我对被它咬噬的伤口一筹莫展,没有解药可以对付它的毒液。”

“你也不鼓励我接受摄政王的职位吗?”

“我也是?看来我不是惟一有意见的人?”

“伊瑟渴望一种较平静的生活。”

“谁会责怪她呢?”

“你,冒险家,现在反而梦想一种平凡和宁静的生活?”

“你面前的那条路很危险。”

“我们不是决定去发掘真正的全能吗?你每天都拿生命开玩笑,为什么我要畏首畏尾呢?”

“我只对抗毒蛇,而你,你要面对人类,一种可怕得多的生物。”

“摄政王可以组织他的派系……”

“我对亚眉尼和你有信心。”

“对摩西没有?”

“他很清楚他自己的路,但是我相信可以找他来督导建筑工程,我们同心协力,将建造几座富丽堂皇的庙宇。”

“那亚侠呢?”

“我会跟他谈谈。”

“你的赏赐使我深感荣幸,但是我谢绝这个赏赐。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要娶莲花为妻了吧?我同意对女人要当心,但是这个女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助手。祝你好运,拉美西斯。”

一个月之内,谢纳只不过流失了一半的朋友,因此情况还不算令人失望,他原本打算自己会变得形单影只。然而大部分的官员,尽管是塞提的抉择,并不看好拉美西斯的未来。等法老或者摄政王一驾崩,会把职位让给经验丰富的谢纳。

谢纳仍十分沮丧。他,原继任者,竟然被粗暴地排挤,没有只言片语向他解释。拉美西斯靠什么手段吸引了他的父亲,还不就是用恶意诽谤的那一套!

众人心照不宣,谢纳开始被当成受害者!他忍耐着利用这个意外获得的优势,散播愈来愈多的谣言,随时表现出将援助拉美西斯的慷慨姿态。他要求进见被安排在孟斐斯皇宫主厅的法老身边的新摄政王。

但这必须先通过亚眉尼那道难关,他对拉美西斯死心塌地。该如何贿赂他呢?他既不爱女人也不爱美食,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工作个不停,除了侍奉拉美西斯以外,似乎别无所求。然而,人各有缺点,谢纳终会将它找出来的。

谢纳恭敬地走向亚眉尼,恭贺他将新的机构管理得井井有条,在他手下共有二十几名书记员。亚眉尼对谢纳的谄媚奉迎无动于衷,连向谢纳打招呼都没有,直接带他进入摄政王的会客厅。

拉美西斯坐在国王御座下的石阶上,正在逗弄着他的大狗和狮子,这两只动物已经明显地长了许多。它们相亲相爱,狮子好耍威风,大狗则爱戏弄人。夜警甚至教这头小狮如何从厨房里偷肉吃而不被逮个正着,而刽子手则保护那条黄狗,没有它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它的朋友。

谢纳恼火死了。

这就是一位摄政王,法老之下万人之上的全国第二号人物!一个拥有运动员身材的小男生,只顾着玩耍!塞提犯了一个他将深感后悔的致命错误。虽然义愤填膺,但谢纳终究克制住自己。

“是否能荣幸地请摄政王听我说几句话?”

“我们之间不必客套!过来坐在这里。”

那条黄狗背部靠地,四脚朝天,表示对刽子手俯首称臣,拉美西斯夸赞它的机智狡猾。那头小狮子心满意足,并没有发现自己正被这条狗牵着鼻子走,任它自由摆布。摄政王从观察它们的举止中学到了许多知识,它们不正象征智慧和力量的结合吗?

谢纳迟疑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和他弟弟保持了一段距离。那头小狮子发出了一声咆哮。

“别怕,没有我的命令它不会攻击人。”

“这头野兽变得很危险,假如它伤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不会有问题的。”

夜警和刽子手停止打闹,看着谢纳,他的出现令它们不悦。

“我前来为你效劳。”

“不敢当。”

“你准备给我什么样的工作?”

“我对公职生活和国家行政毫无经验,我怎么能指派工作给你呢?”

“但是你是摄政王啊!”

“塞提是埃及惟一的君主,重要的事情由他决定,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他一点都不需要我的意见。”

“但是……”

“我是第一个意识到自己无能的人,而且对于担任执政官一职毫无兴趣。我的态度不会改变:绝对效忠国王,听令行事。”

“你应该主动采取措施!”

“那样将会背叛法老。我很满意他指派给我的工作,而且我会全力以赴。假如我失败了,我将引咎辞职,推举另一名摄政王。”

谢纳无言以对。他原本以为将面对一位狂妄自大的篡位者,而不是他面前这样的一只听话和不会伤人的小绵羊!难道拉美西斯学会了狡猾和装出适当的表情来支开他的敌人了吗?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窥见缘由。

“我猜想你已经了解行政等级制度了。”

“我还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看清其微妙之处。那些东西真的有必要吗?多亏亚眉尼的辛勤工作,我才得以躲过一大堆的繁文缛节,有时间照顾我的狗和狮子。”

拉美西斯的语气没有一点讽刺意味,他似乎真的没有能力面对他的权力。亚眉尼虽然机灵又勤奋,但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书记员,短期内他还无法看透宫廷里的秘密。如果拒绝有经验人士的帮忙,拉美西斯将会每况愈下,变成一个脑袋空洞、不明事理的人。

看来应该挑起一场激烈的斗争,谢纳主动发起进攻。

“我猜想法老向你指示过我的工作。”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谢纳情绪紧绷,终于,说真话的时刻来临了!到现在为止,他弟弟一直在演戏,准备猛烈地打击他一下,将他逐出公职生涯。

“法老希望的是什么?”

“他要你继续以前的工作,他要你担任礼宾司长。”

礼宾司长……这个职位很重要。谢纳将负责筹划官方的典礼,监管法令的实行并参与国王的施政。他一点儿也没有被排挤,还被安排了一个重要的职位,虽然这个工作没有摄政王的那样耀眼突出!

“我应该向你报告我的工作情形吗?”

“向法老,不是向我,我怎么能够评判我不懂的事情呢?”

原来,拉美西斯只不过是个傀儡摄政王!塞提保留了所有的权力,并且继续信任他的长子。

在圣城艾利欧矗立着一座雄伟的瑞神庙,那里敬奉着创造生命的神圣光明神。11月,夜晚清凉如水,祭司们正在筹备俄赛里斯的庆典,他是避不露脸的瑞神。

“你知道孟斐斯和底比斯,”塞提对拉美西斯说,“现在去认识艾利欧,我们祖先的思想就是在这里形成的。别忘了光耀这个圣地,底比斯有时候显得过于重要了。拉美西斯,我们王朝的创始人,主张在艾利欧、孟斐斯和底比斯的祭司之间维持平衡和划清权力,我尊重他的看法,你也要尊重这种看法。别向任何官员屈膝,但是要成为团结和统治他们的那个凝聚力量。”

“我经常想到阿瓦瑞斯,塞特的城市。”拉美西斯承认。

“假如命运要你成为法老,你就会回到那儿,等我过世之后,你将会和那神秘的力量相结合。”

“你永远不会死的!”

这句呼喊从年轻的摄政王内心深处爆发出来,塞提的唇边挂上一抹微笑。

“假如我的继承者延续我的想法,也许我将拥有这样的运气。”

塞提带领拉美西斯进入瑞神庙的圣殿,在一个露天的天庭中央,竖立着一座顶端镶金的雄伟方尖形纪念碑,它高耸入云,驱散邪恶势力的影响。

“这就是那块原始之石的象征,在开天辟地之时浮现自原始之洋,通过它在世间的出现,创造力得以被保留。”

更令人惊讶的是,拉美西斯随即被带往一棵由两位代表——伊希斯和妮福蒂斯女祭司所供奉的大洋槐下。

“在这棵树下,”塞提解释说,“无形创造了法老,并以星辰的乳汁喂养他,为他命名。”

令摄政王惊讶的还不止这些。在一座大神庙里,有一块用灰泥粉饰的木头,上面坐落着一个金银相间,长两米,高两米半的天平!在它的顶端,有一头由象形文字和度量衡之主托特神转世而来的金狒狒。

“艾利欧的天平称出所有人和事物的灵魂和心脏的重量,而‘玛亚特’,它是其中的表征之一,能不停地启发你的思想和行动。”

在拜访光明之城这天快结束时,塞提带拉美西斯来到一个工人早已下了班的工地。

“这里将建造一座新的神庙,因为建筑工程永远不能停顿。建造庙宇是法老的首要任务,他透过神庙去统治他的人民。跪下,拉美西斯,完成你的第一件作品。”

塞提递给拉美西斯一把木槌和一根凿子,在那个惟一的方尖碑的保护和他父亲的关照下,摄政王开始打造这座未来建筑物的第一块石头。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亚眉尼对拉美西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并非觉得他完美无缺。例如,他很容易就忘记别人对他的恶意打击,忽略澄清某些神秘事件,像非法买卖墨块这件事情。身为摄政王的年轻书记官,他的记忆力很强,他的新职位带给他一些优势,他要好好利用。

面对那二十位盘腿席地而坐细心听讲的书记员,他重新叙述了事件的始末,一点小细节也不放过。尽管他的口才平平,亚眉尼依然吸引了听众们的注意。

“我们该怎么做?”一位职员问。

“搜查我无法进入的档案室。一定还有一份原文资料的副本,记载着那家工厂主的姓名。希望找到它的人马上将它交给我,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摄政王会奖赏他的。”

采取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这样的调查一定会成功。一旦他手中握有证据,亚眉尼将拿给拉美西斯看。等这件事情处理完了,他将重新调查马车夫和马夫的雇主,任何罪犯都休想逍遥法外。

身为摄政王,拉美西斯成为许多女人求爱的对象,他收到数不尽的信函。亚眉尼过滤了一些烦人的信件后,拟了所有的回函,并在信上盖上塞提儿子的官印。这位机要秘书对每封信都细心阅读,研究每个细节,不让任何批评打击摄政王,即使这需要亚眉尼必须赔上他那仅有的一点点健康。

虽然只有十八岁,亚侠早已显出成熟男人的模样,经验老到且见识广博。他细腻优雅,每天更换不同的长袍和缠腰布;他追随盂斐斯的流行风潮,并且细心照顾自己的肌肤。喷洒香水,胡子经过仔细修剪,一顶造价昂贵的假发掩饰着他那拳曲的头发;他那撮细密的小髭整齐得不得了;他秀气的脸庞荡漾着他那引为自豪,来自传承久远的高官显赫家族的贵族气息。

大家都很看好这个年轻人,职业外交官们都不停地赞扬他的优点,他们很惊讶法老竟然未指派给他一个大使馆的重要职位。亚侠保持一贯的作风,没有任何抗议的举动,他深谙外交部走廊上的所有秘密,他知道机会终会来临的。

然而,摄政王的登门造访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他马上自觉仿佛做了亏心事当场被逮个正着,这种感觉使他走上前去向拉美西斯鞠躬致敬。

“请接受我的歉意,埃及的摄政王。”

“朋友之间干吗道歉?”

“我没有尽忠职守。”

“你对你的工作满意吗?”

“还可以,但这种长驻某地的生活不再吸引我。”

“你希望去哪个地方?”

“亚洲。那里将扭转未来世界的命运。假如埃及的资讯不齐全,将会产生严重的不良后果。”

“你觉得我们的外交政策有缺失?”

“就我所知,应是如此。”

“你觉得该怎么做?”

“尽量去实地考察,深入了解友邦和仇敌的想法,弄清楚他们的军情和弱点,停止想像我们依然锐不可侵。”

“你怕赫梯人吗?”

“到处流传着关于他们的错误信息……谁真正明白他们的军队人数和武器威力?直到目前为止,双方都避免正面冲突。”

“你觉得可惜吗?”

“当然不,但是请和我一起想想,我们陷入了五里雾中。”

“你在孟斐斯不快乐吗?”

“一个富有的家庭,一幢舒适的别墅,一份前景看好的职业,两或三个情妇……这些就代表幸福吗?我会说好几种语言,包括赫梯语,为何不好好发挥我的才能呢?”

“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身为摄政王,我可以向国王建议提名你到我们在亚洲的某大使馆任职。”

“那真是太好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事还必须由塞提做决定。”

“感谢你的好意。”

“但愿有效。”

朵兰特的生日是个款待全国王公贵族的机会,自从加冕典礼之后,塞提不再参加任何宴会,将喜庆典礼交给谢纳去细心安排。拉美西斯原本希望能躲开这场上流社会的交际典礼,但是,根据亚眉尼的建议,他答应在晚宴前出席宴会。

挺着大大的啤酒肚,一副乐观开朗模样的沙力,拨开那些竭力想巴结摄政王,特别是想央求一些好处的谄媚者,走向拉美西斯。

“你的光临是我们的荣幸……我以我的学生为荣!骄傲但也失望。”

“失望?”

“我再也教不出一位摄政王了!和你相比,那些贵族学校的孩子都太不出色。”

“你想换工作?”

“我承认我对管理谷仓的工作愈来愈有兴趣,而且那样我将会有较多的时间照顾朵兰特。请特别费心处理那封夹杂在每天数不清的人向你投递的那些书信中的请愿书!假如你还记得你以前的老师……”

拉美西斯点点头。他的姐姐跑向他,因脸上的妆化得太浓,她看起来老了十几岁。沙力离去。

“我丈夫告诉你了?”

“是的。”

“我真的很高兴,自从你打败谢纳之后!那是个希望看见我们失败的邪恶和奸诈的人。”

“他让你吃了什么亏?”

“没什么要紧的。摄政王,是你,不是他。好好利用你的同盟。”

“沙力和你,你们低估了我的能力。”

朵兰特眨眨眼睫毛。“什么意思?……”

“我不会玩弄权术,但是我试着解读父亲的思想,了解他如何治理国家,启发我成为未来的典范。”

“别胡思乱想了!难得接近至高无上的权力,你应该想想如何强固你的王国,如何组织你的党羽。我和我丈夫想加入,因为我们的优点将会对你有用。”

“你太不了解我了,亲爱的姐姐,而且你也不了解我们的父亲,他不是这样领导埃及的。摄政王的身份使我得以观察他的内政工作,学到一些教训。”

“你这种无关痛痒的论调我没兴趣,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权力说话算数。你和别人一样,拉美西斯,假如你不接受生存法则,你将被捣成烂泥。”

谢纳独自一人站在别墅门前的圆柱下,把刚搜集到的信息做了总结。很幸运,他的友谊圈并没有瓦解,而反对拉美西斯的人数也没有锐减,他们观察摄政王的所作所为,然后向谢纳报告,因为谢纳理所当然地将成为塞提谢世后的法老。摄政王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是被动的,他对塞提无条件的忠贞及盲目的服从,使他很快便会成为一个惟塞提命是从的影子。

谢纳并不同意这种乐观的看法,因为发生了一件令他心烦的事情:拉美西斯到艾利欧的短期旅行。事实上,就是在那儿,一位准法老经过祝福而成为真正的法老,埃及的先王们也是这样被加冕的。

据一位守不住秘密的祭司透露,塞提认可摄政王的评判能力和他遵守“玛亚特”的能力。当然,这个重要的仪式只是秘密地进行的,尚未具有神圣的价值,但是塞提表达了他的心愿,那是不会更改的。

任命他为礼宾司长只是一个障眼法!塞提和拉美西斯希望他昏睡在这个舒适的职位上,当拉美西斯一步步掌握国家最高领导权时,谢纳就会忘掉他那些伟大的梦想。

这样看来,拉美西斯的内心比外表更狡猾,他那温驯的外表下,藏着一份野心勃勃的企图。怀疑他的兄长,想办法将其消灭,但是艾利欧的那段插曲揭露了他的真正计划。谢纳觉得应该更改策略,视拉美西斯为可怕的敌人,仅从内部打击他并不够。一些奇怪的想法闪进谢纳的心里,这些想法怪得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的报复心态益加明显了。不管他采取的神秘战略下场将会如何,他永不退缩。

一艘张着大白帆的船以高贵优雅的姿态航行在尼罗河上,船长对水流的无常变化了如指掌,驾轻就熟。谢纳坐在船舱里,躲避阳光的暴晒,他不仅害怕被晒伤,而且还为了保护他那白皙的肌肤,以区别于那些乡巴佬的黝黑面孔。

在他对面,亚侠正喝着角豆树的果汁。

“希望没有人看见你上船。”

“我十分小心。”

“你是位谨慎行事的人。”

“特别是好奇心强……为什么要我这般小心翼翼呢?”

“你在贵族学校念书时,曾经是拉美西斯的朋友?”

“我是他的同学。”

“他被任命为摄政王之后,你们还保持联络吗?”

“他支持我到亚洲大使馆工作的要求。”

“我将尽力而为,树立你的声誉,相信我,即使我的失宠无法帮你实现我原本对你的允诺。”

“‘失宠’这个字眼儿太言过其实了吧?”

“拉美西斯憎恨我,他只关心个人的前途,他惟一的目的是取得独一无二的权力。假如没有人阻止他的话,我们将走进一个悲惨的世纪。我必须防范这种事情发生,有许多理智的人将帮助我。”

亚侠面无表情。

“我很了解拉美西斯,”他反驳说,“他不像是一位你所描述的未来专政暴君。”

“他巧妙地玩着一种把戏,表现得像个服从塞提的乖儿子和随从,再也没有比这更让宫廷和人民欢喜的事了。我曾经迷惑了一段时间,事实上,他只想成为上下埃及两地的主人。你知道他去过艾利欧,接受了大祭司的认可这件事吗?”

这些言论震惊了亚侠。“这样的程序似乎时候未到。”

“拉美西斯对塞提有负面的影响,依我所见,他试着说服国王尽早退位,把权力让给他。”

“塞提会如此温顺吗?”

“假如他不是的话,为何他要推举拉美西斯为摄政王?我是他的嫡长子,本来应该成为一位亲近他的国家忠仆。”

“你似乎已经准备好推翻传统了。”

“因为它们都过时了!伟大的何汉赫勃不就是理智地采取行动,草拟了一本新法典吗?老古董的东西已经不合时宜了。”

“你不是决定将埃及推向外界的舞台吗?”

“事实上,那是我的意愿,因为惟有国际贸易可以确保国家的繁荣兴盛。”

“你的想法会更改吗?”

谢纳显出忧郁的样子。“拉美西斯未来的执政方向迫使我修正我的计划,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不泄漏我们之间的谈话。我想和你谈的是件极严肃的事情:我想拯救我的国家,我必须私下对付拉美西斯。假如你愿意成为我的伙伴,你的角色将很吃重。一旦胜利,你会有丰厚的成果。”

亚侠考虑良久。假如他拒绝合作,谢纳一定会把他除掉,谢纳对他说得太多了;如果他接受的话,他将会是政界最活跃的一位。

“你说得太笼统了。”亚侠说。

“与亚洲的贸易关系并不足以推翻拉美西斯,就国际形势而言,应该想得更远一点。”

“你想到……另一种与他国达成协议的方式?”

“西克索人攻打和进犯我国,至今已经几个世纪了,他们在与三角洲几省的利益关系中尝尽甜头,几位省长宁可选择合作也不愿被杀头。我们要走在历史的前端,亚侠。让我们利用赫梯人去铲除拉美西斯,让我们组织一个保证国家步上康庄大道的负责团体。”

“这风险很大。”

“假如我们不采取任何行动,拉美西斯会用他的凉鞋把我们踹得稀烂。”

“你觉得该怎么做?”

“提名你到亚洲工作将是第一步。我知道你有与人沟通的特殊才能,你必须赢得敌人的友谊,说服他们协助我们。”

“没有人真正了解赫梯人的企图。”

“幸亏有你,我们将得知内情。我们将同时采取战略,操纵拉美西斯,让他犯下我们可以从中获利的致命错误。”

亚侠十分镇定地交叉着十指。“这是个令人着迷的计划,但是太危险了。”

“畏首畏尾的人注定要失败。”

“必须假设赫梯人只有一个希望:开战。”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将促使拉美西斯战败,然后我们再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

“这需要几年的准备工作。”

“你说得有理。战斗从今天开始,首先,全力阻止拉美西斯登上王位,假如我们不幸失败了,则内外夹攻推翻他。我视他为危险的敌人,他的力量愈来愈强,这就是我排除临时起义的原因。”

“你将给我什么好处,以交换我的协助?”亚侠问。

“外交部长的职位你满意吗?”

外交官嘴边的微笑向谢纳表明了此提议正中他的心意。“当我被限制在我在孟斐斯的办公室里活动时,我的能量将极其有限。”

“你享有很好的声誉,拉美西斯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协助我们,我相信你的派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当你还在埃及时,我们将避不见面;之后,我们的会面会秘密进行。”

这艘船停靠在远离孟斐斯的一个港口,岸边,有一驾由谢纳的同谋驾驭的轻型马车将亚侠带回城里。

谢纳目送外交官远去。几个谢纳手下的人负责监视着亚侠,假如他想通知拉美西斯的话,他将会因为背叛而命丧黄泉。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那位雇用马夫和马车夫企图去消灭拉美西斯的人并没有错,拉美西斯的确是为他的王位而生。他的许多个性表征与他父亲十分相似。他那看起来无穷尽的精力,他的热情和智慧,似乎可以解决任何困难,那把燃烧他的火注定他将拥有王权。

尽管他早就摆好了架势,还是没有人愿意听从他。选择拉美西斯当摄政王毕竟让他的亲信们都瞠目结舌,况且他们都很惋惜他计划的失败。幸运地,马夫和马车夫两人都死了,正如同他从未见过他们,而其中的中介者也不会再谈起他们,调查陷入一片扑朔迷离。完全没有办法可以追缉到他,证明他有罪。

他未出一丝差错地完成了计划,其间相关机密都被严密地保守。猛而准的打击是惟一的解决方法,尽管拉美西斯的地位将使这一过程更加艰辛。摄政王一直被保护着,亚眉尼支开所有无理取闹的人,那头狮子和那条狗更是超级贴身保镖,看来想渗透入皇宫似乎不可能。

相反地,在出游或旅行当中,策划一个意外应该不难,问题是必须仔细挑选地点。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绝佳的点子。假如塞提掉入陷阱,同意带领他的儿子到阿斯旺去的话,拉美西斯将会一去不复返。

在塞提执政的第九年,拉美西斯在亚眉尼、赛大武夫妇的陪同下度过了十七岁的生日。他对摩西和亚侠的缺席感到很失望,前者滞留在卡纳克的工地,后者则前往黎巴嫩,执行外交部的一项情报任务。想再聚集贵族学校的学友,今后将会很困难,除非摄政王能够将他的朋友们变成亲近的工作伙伴,但是他们独立的心灵却使他们逐渐分道扬镳。只有亚眉尼拒绝离开拉美西斯,他借口说如果没有他,摄政王就无法处理自己的行政工作,而且无法按时审阅公文。

莲花谢绝皇宫的御厨服务,自己准备了调配葡萄和鹰嘴豆的烤羊肉。

“真鲜美。”摄政王赞美说。

“浅尝即可,别吃得太撑,”亚眉尼叮咛,“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你怎么受得了这样一位爱吹毛求疵和令人扫兴的书记员呢?”

“不是每个人都对抓蛇感兴趣,”亚眉尼反驳,“要不是我抽空帮你记下你研制的那些解药秘方,你的研究都将功亏一篑。”

“新婚的小两口住在哪里?”拉美西斯问。

“沙漠边缘,”赛大武回答,他两眼炯炯有神,“每当夜晚来临,毒蛇倾巢而出时,莲花和我便出门捕猎。我希望我们能活得长久,以便认识所有的蛇类和它们的特性。”

“你的房子并不简陋,”亚眉尼肯定地说,“它似乎是一间实验室。而且你还不断地扩充……以你那向医院出售毒液而换取的微薄财富,这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

这位专业蛇虺师惊奇地打量着年轻的书记官。

“谁告诉你的?你从不踏出办公室一步!”

“你的房产都登记在户籍资料和卫生服务类档案里。至于我,我有权为摄政王取得最可靠的消息。”

“但是你监视我!这种行为比毒蝎还可怕。”

突然,法老的传讯官闯人,拉美西斯被迫放下手边所有的事,立刻赶到皇宫去。

塞提和拉美西斯缓缓地走在臣大粉红花岗石块间的羊肠小径上,他们当天早上抵达阿斯旺,并立刻前往采石场。法老希望亲自验证那份署名给他的令人不安的报告的内容,并且让他儿子了解这个制造尖石碑、巨大石像、石门和神庙门槛,还有那些从坚硬的石块里打造出来的数不尽的美轮美奂的杰作的矿石世界。

那封书信里说,工头、工人和那些负责将几吨重的巨石运到依地势而上的工地上的,大型平底驳船上的军人之间发生严重的冲突。除了这些冲突之外,还有更糟糕的问题:专家们认为主要的矿脉已挖掘殆尽。依他们所见,只剩下一些小的和零星的矿脉,已无法凿出大型的尖石碑和巨像了。

书信后的署名是亚贝尔,采石场的领班,但是没有官阶;这个技术员怕他的长官报复他揭露实情,因此直接写信给国王。国王的秘书觉得信中的语气中肯并且反映现实,所以就将信转给国王。

拉美西斯觉得在这个被太阳暴晒的岩石堆中非常轻松自在,他感受到那个出自雕刻家之手的惟妙惟肖的石块作品所展现的力量。阿斯旺空旷的采石场是个底座,自第一王朝以来,整个国家就建在它的上头,它体现了一种穿越世代,历经沧桑的平静与深邃。

一个组织严密的机构负责花岗石的开采工作,凿石工人分成小组,先标出合用的石块,测试它们,然后慎重地敲打。埃及的存亡就依赖于他们完美的工作,那些创造力量和附有复活灵魂的神像所居住的神庙就是从他们手中诞生的。

每位法老都关心采石场和在那儿工作的人的情况。工作小队长们很高兴再次见到法老,也向摄政王行礼问好,他和他父亲的相像之处愈来愈明显。在这里,谢纳的名字尚无人知晓。

塞提请人把采石场的主管找来。

亚贝尔身材矮壮,双肩宽厚,头型四方,十指粗短,他向国王行礼鞠躬。

“我觉得工地很平静。”

“一切都步入正轨,陛下。”

“你信上说的正好相反。”

“我的信?”

“你否认曾经写信给我?”

“写信……这不是我的专长。必要的话,我会央托一位书记员帮忙。”

“不是你通知我,有关工人和军人间冲突的?”

“没有啊,陛下……是有一些小摩擦,但是我们解决了。”

“那工头呢?”

“我们尊敬他们,他们也尊敬我们。他们不像城里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杰出的工人,他们以双手干活儿,对这行很熟悉。假如其中有人自认为不适任,我们会加以调教。”

亚贝尔搓揉着双手,仿佛准备再次赤手空拳对付那个滥用职权的人。

“主要的矿区没有面临枯竭的威胁吗?”

这位采石场的主管张大嘴巴。“啊,这个嘛……谁告诉您的?”

“这是事实吗?”

“差不多……需要再挖深点儿。两三年后,就必须再开垦一个新地点。您竟然已经知道了……真是未卜先知!”

“带我去瞧瞧那个令人担心的地方。”

亚贝尔带领塞提和拉美西斯来到一座丘陵的山顶,大部分的采矿区都在那儿。

“这里,在您的左边,”塞提伸出手指着说,“我们怀疑到底能不能再凿出一座尖石碑来。”

“安静。”塞提要求。

拉美西斯看见父亲的眼神在转变,塞提异常专注地盯着那些石块看,仿佛走进了它们里面,仿佛他的肌肤变成了花岗岩。在塞提身旁,人们热得几乎受不了了。那位采石场的主管惊恐之下迅速离开了,拉美西斯寸步不离塞提,他也试图想穿越那岩石的外表,但是他的心思撞上了那些坚硬的大石块,他觉得太阳穴四周很痛。不过他没有放弃,虽然吃尽苦头,但最终他清楚地辨认出一条条的岩脉。它们似乎来自地心底层,开向太阳和空中,露出一种特殊的风貌,然后硬化变成粉红色的花岗岩,身上布满闪烁的星形图案。

“放弃原来的地方,”塞提命令,“向它的右边大面积地开采。未来的几十年内,花岗岩将源源不绝。”

那位采石场的主管走下丘陵,拿起一把十字镐,敲碎一块黝黑的脉石,但是并没有出现预期的效果。然而,法老没有弄错,紧接着就出现了一块美得令人着迷的花岗岩。

“你也是,拉美西斯,你也看见了。继续这样做,不断地进入石块的最深处,你就会明白的。”

一刻钟不到,法老的奇迹即传遍所有的采石场、码头和市区。这意味着大工程将持续进行,也说明阿斯旺的繁荣将永不终止。

“那封信不是亚贝尔写的,”拉美西斯下结论说,“是谁在愚弄我们?”

“他们把我骗到这里并不是要我去开发另一处新的采石场,”塞提思量着,“写信的人并没有预期到这样的结果。”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国王和他的儿子顺着山坡上的狭窄小径走下丘陵。塞提走在前面,步伐稳健。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让拉美西斯惊诧。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两个石块像发疯似的跌跌撞撞地划过他的腿部。它们就像一堆凶猛碎石块的前锋部队,紧接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快速地滚下斜坡。

眼前一阵灰尘遮挡了视线,拉美西斯大叫:“爸爸,快让开!”

后退的同时,这个年轻人摔倒在地上。

塞提那强有力的手臂将他一把拉起,拽他闪到路边。那个花岗岩石块继续以它疯狂的追撞,发出嘶喊声。采石工人和石匠这时紧追着一个逃跑的人影并大声呼喊。

“就是他,在那边!就是他推下那石块!”亚贝尔喊道。

追缉行动立刻展开。

亚贝尔第一个逮住这个逃逸者,为了制止他,亚贝尔在他的颈上狠狠地击了一拳。但这位采石场的主管错估了他的力气,他带到法老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他是谁?”塞提问。

“我不认识他,”亚贝尔回答,“他不在这里工作。”

阿斯旺的警察马上查出结果:这个人是个船夫,独居无子,平时主要帮忙运送陶瓷器。

“你才是被攻击的目标,”塞提对拉美西斯肯定地说,“但是你幸运地逃过一劫。”

“您允许我亲自调查真相吗?”

“我要求一定要查出真相。”

“我知道可以委托谁去调查。”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亚眉尼又惊又喜,他惊讶地听拉美西斯叙述刚刚躲过的那场可怕的横祸。他显得万分惊喜,因为摄政王给他带来了一条珍贵的线索:那封写给塞提并引他到阿斯旺的信件。

“字体很美,”他观察说,“看来出自上流社会的人士,这人学问渊博,善于书写此类信件。”

“所以,塞提知道它并非出自一位采石场主管之手,有人设下陷阱。”

“依我所见,你们两个都是目标,采石场的意外并非偶然。”

“你同意帮忙调查吗?”

“当然!但是……”

“但是什么?”

“我得向你承认,我又开始了有关那家可疑工厂的调查工作。我本来希望向你证明这的确和谢纳有关,但是我失败了,你提供给我的资料更完整。”

“但愿如此。”

“有没有那个船夫的进一步消息?”

“没有,无法得知他的共犯是谁。”

“这是一条真正的毒蛇……真该请求赛大武的帮助。”

“为什么不?”

“你放心,已经做了。”

“他答应了吗?”

“这攸关你的性命安全,他绝对会尽力协助我。”

谢纳一点也不喜欢南部,那儿天气太热,而且那里的人比北部的人对国外的情形更没兴趣。雄伟的卡纳克神庙,倒是一座异常富饶和具影响力的经济实体,任何一个王位候选人都无法忽略其大祭司长的支持,所以谢纳也礼貌性地去拜访了那位大祭司。见面时虽然只是闲话家常,谢纳却很庆幸在这位重要人士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不友善的表示。大祭司远远地观察孟斐斯的政治斗争,必要时,则支持较强大的一方。没有听到对拉美西斯的赞美,已经够振奋人心的了。

谢纳请求在神庙里住上几天,以便在庙里静心沉思。这个要求被允许了。谢纳勉强地适应了那间他所寄居的祭司房间里的简陋设备,但是他达到了他的目的:遇见摩西。

在一次午休期间,摩西正在勘察一根石柱,那上面刻有雕刻师傅刻制的上帝眼中的奉献仪式,包括可以度量世间一切的工具。

“一件绝美的作品!你真是一位超群的鉴赏者。”

摩西拥有非常突出的强壮体格,他以一种轻蔑的眼光打量着交谈者那身松垮的赘肉和臃肿肥胖的身体。

“我还在学习阶段,创作作品的大师才是幕后功臣。”

“别那么谦虚。”

“我讨厌谄媚的人。”

“看起来你不怎么喜欢我。”

“彼此彼此。”

“我来这里追求和寻找自我的宁静。我承认,拉美西斯被提名对我是个严重的打击,但是终究得接受事实。这座神庙的平静可助我一臂之力。”

“正好适合你。”

“你对拉美西斯的友谊不应该蒙蔽了你的眼,我弟弟没安好心。假如你喜欢秩序和正义,就别闭上眼。”

“你敢批评塞提的决定?”

“我父亲是个超凡的人,但是谁能无过呢?对我而言,权力之路已经完全中断了,而我并不懊悔。让我负责行政事务我已心满意足,但是埃及的前途又怎能掉人一个只关心自己的无能者的手中呢?”

“你真正的企图是什么,谢纳?”

“坦白说,我相信你的前途一片光明,把希望寄托在拉美西斯身上将是一个不幸的选择。明天,等他登上王位之后,他将不再需要朋友,而你也将被遗忘。”

“那你的建议是?”

“让我们停止受苦,准备另一个未来。”

“你的未来,我猜想……”

“你错估了我的目的,我惟一的希望是服务我的国家。”

“上帝听见你说的话了,谢纳。你不知道他们厌恶谎言吗?”

“埃及的政治是人做出来的,不是神。我重视你的友谊,我们同心协力,最终会成功的。”

“你搞错了,请让开。”

“你错了。”

“我既不想提高音量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动粗,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们到外面去谈。”

“没这必要。但是别忘了我的叮咛,有朝一日,你会感谢我的。”

摩西愤怒的眼神遏制了谢纳的坚持。因为谢纳怕他,所以拉拢没有成功。这位希伯伦人并不像亚侠一样容易被说服,但是他也有他的缺点,这要等待时间去发现。

朵兰特令亚眉尼烦扰不安,他不知如何应付这个泼妇。拉美西斯的姐姐推开摄政王办公室的大门,像一阵暴风雨似的冲了进去。

拉美西斯盘腿坐在一张草席上,正在抄写一份塞提指示的有关保护森林的政令。

“你终于动手做了!”

“什么事让你这么冲动,亲爱的姐姐?”

“看来你一无所知!”

“提醒我一下。”

“我先生正等着他的升迁。”

“去问法老。”

“他拒绝给自家人特权,他认为这样做……不公平!”

“谁还能说什么?”

朵兰特更加火冒三丈。

“是这个决定不公平!沙力应该升官。而你,摄政王,你应该提名他为谷仓的主管!”

“摄政王能违背法老的旨意吗?”

“别像一位懦夫!”

“我不想犯下亵渎君主的罪。”

“把我应得的给我。”

“不可能。”

“别自命清高!你和其他人一样……去和你的党羽狼狈为奸吧!”

“你通常很冷静的。”

“我躲过谢纳的暴虐并不是为了忍受你的专政,你坚持拒绝吗?”

“该满足你的财富了,朵兰特。贪婪是不道德的。”

“你那过时的道德留着自己用吧。”她大喊大叫地离开。

伊瑟的别墅花园里长着繁茂的埃及无花果树,形成沁人心脾的绿阴。当拉美西斯将幼苗移植到疏松的土地上时,伊瑟则在那儿乘凉。就在摄政王的头顶上,枝叶在北风的轻抚下摇曳生姿。

伊瑟摘下几朵莲花,插在发上。

“你想要葡萄吗?”

“二十年后,一株埃及无花果将为这个花园锦上添花。”

“二十年后,我就老了。”

拉美西斯仔细地看着她。“如果你继续细心地抹搽脂粉和油膏,你将变得更迷人。”

“我会和我喜爱的男子结婚吗?”

“我不是预言家。”

她用一朵莲花打了一下他的胸膛。

“听说你在阿斯旺的采石场及时躲过了一场意外。”

“有塞提的保护,我不会受伤的。”

“那么,那些针对你的攻击并没有停止?”

“别担心,凶犯不久后就会被找到。”

她脱掉假发,解开她的长发,将它们摊在拉美西斯的胸膛上。她用温热的双唇亲吻着他。

“幸福有那么复杂吗?”

“并不复杂,假如你找到了它,并把握它。”

“跟你在一起我已心满意足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

“现在。”

他们紧紧地拥抱,一起滚到路边。伊瑟以一个幸福女人的陶醉心情接受她情人的欲望。

纸莎草纸的制作是埃及主要的手工艺术之一,它的价格依品质和卷宗的长度而定。有一些专门记载“亡者之书”内容的,是提供给墓场用的,还有一些是给中小学和大学的,大部分则供政府使用。缺少纸莎草纸,国家就无法有效地运行。

塞提要摄政王每隔一段时间就仔细地检查纸莎草纸的制造和它们的分配情况。每个部门都抱怨没有收到足够的用纸,而批评其他部门的贪婪。。拉美西斯刚巧发现那些为谢纳工作的书记员有滥用的情形,他立即召见了他的哥哥,要其注意终止这种行为。

谢纳看起来满面春风。“如果你需要我,拉美西斯,我随时等候赐教。”

“你可不可以管管你那些书记员的不当行为?”

“别吹毛求疵。”

“事实上,你的书记员胡乱调用一大批最高级的纸莎草纸。”

“我喜欢在美丽的纸上写字,而我承认这种习惯是不被容许的,犯法的人将接受严厉的处置。”

谢纳的反应吓了摄政王一跳:他不仅不抗议,反而承认错误。

“我很赏识你的处理方法,”谢纳表示,“弊习和环境应该改革和净化。浪费和贪污,即使是微不足道的,都不能被容许。在这方面,我可以给你有力的协助,负责公文行政可以清楚地了解宫廷里的习惯,并且观察出一些不正当的行为。警告还不够,矫正才是必要的。”

拉美西斯自问,站在他眼前的真的是他的长兄吗?那个慈悲的神真的将谢纳从奸诈的官僚转变成伸张正义的人了吗?

“我很乐意接受你的建议。”

“没有什么比这个爽快的合作更令我开心了!我将从我管辖的地方开始改革,然后我们一齐扫除国家的贪污行为。”

“国家有那么糟糕吗?”

“塞提是个伟大的君王,他将名留青史,但是他无法负责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我们身为高官,又是埃及统治者的后代,却常染上坏习惯,滥用职权,轻视他人。身为摄政王,你可以终止这种姑息。我过去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但是时代变了。我们是兄弟,法老给我们分配了正确的位子,这就是我们应该相互依存的真理。”

“这是停战或和平?”

“和平,确定且永远。”谢纳肯定地说,“我们过去太敌对了,双方都该负责任,这种自相残杀不再具有意义。你是摄政王,我是礼宾司长,让我们为国家的福祉一起努力吧。”

谢纳走了之后,拉美西斯一头雾水:谢纳到底是又设了一个陷阱还是真心诚意的呢?

正文 第四十章

法老的特别会议在清晨祭拜仪式之后召开。阳光肆虐,到处都可见到人们急于寻找阴凉的地方。有些肥胖的官员身上淌着大滴的汗水,稍一移动就要人替他们扇风。

还好,国王的会客室里很凉爽,那些高大的窗子设计得恰到好处,带来一阵阵流动的空气,使这个地方令人觉得舒适。国王不拘泥形式,只穿了件朴素的白袍,而好几位部长则相互争奇斗艳。总理大臣、孟斐斯和艾利欧的大祭司及沙漠安全警备司令都参加了这次特别的会议。

拉美西斯坐在父亲的右边,仔细地观察着那些人。有人胆怯,有人担心,有人吹牛,有人沉思……各式各样的人集合在这里,在法老的权威下。惟有法老的权威能维持全体的和谐,没有它,他们可能会互相排挤。

“沙漠警备司令带来不幸的消息,”塞提说,“请他报告。”

这名资深官员大约六十高龄,经历了所有的官品等级才达到巅峰。他沉默寡言,精明能干,对东部和西部沙漠的任何小路都了如指掌,并且负责维持穿越那些空旷地区的商旅队和矿工远征队的安全。他对荣誉一点野心也没有,只准备在他管辖的阿斯旺的地盘上安享宁静的退休生活。他不常被邀请到如此严肃的场合演说,众人都在仔细聆听他的报告。

“一个月前出发到沙漠东部的采金队伍失踪了。”

在这个令人惊愕的报告后是一阵长长的寂静,塞特的雷电不再具有威力。卜塔的大祭司向国王请求发言,国王同意了,依照会议的规矩,只有经过国王的同意才可发言,而且每个人聆听发言时不准中断别人的谈话。不管主题如何,一点点噪音都不被允许。寻找正确的解决之道是从尊重他人的思想开始的。

“你确定这条消息的可靠性吗?”

“唉,是的。通常,这种远征队的行程进度都由一系列的传递信息的单位定期通知我,但我已经失去他们的消息好几天了。”

“这种事从未发生过吗?”

“有,在时局动乱时期。”

“是贝都因人的攻击?”

“在那个地区不太可能,我们盘查得很严。”

“不太可能或不可能?”

“没有任何部落能够使这支远征队销声匿迹,有一个机动且经验丰富的警戒小组保护着金矿勘察员的安全。”

“你的假设为何?”

“我没有任何假设,但是我很担心。”

沙漠的金子是贡献给神庙——“神的肌肤”的,是不可贪污的原料,而且是永恒生命的象征,它给手工艺匠的作品增添了一道无与伦比的光芒。至于政府方面则是用它来当做某些进口商品的支付手段,或者被当做馈赠给国外君主赖以维持和平的外交礼物。任何干扰采掘这种珍贵原料的行为都会被严办。

“你认为该怎么办?”法老问警备司令的意见。

“别浪费时间,立即调派军队。”

“我将领队,”塞提宣布,“摄政王将随我同去。”

特别会议通过了这个决定。谢纳一直避免发言,只私下给他的弟弟打气,并且保证将准备好资料,等拉美西斯一回来就可以处理了。

塞提执政第九年的第三个月的第二十天,一支四千人的强大远征军队,由塞提和摄政王领军,走在酷热的沙漠上,向爱德釜城的北边和距离通往乌阿第·哈玛玛特采石场小道南方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前进。这个地方在乌阿第·米亚附近,那个最后还有消息传回孟斐斯的地方。

报告的内容平凡无奇,没有记载任何令人惊慌的消息,金矿勘察员的心情似乎很好,所有旅行者的健康状况也一样。书记员并没有指出将有任何意外发生。

塞提要军队日以继夜随时保持警戒状态,尽管沙漠警备总长一再保证,又有他的精良部队随侍在侧,他仍担心贝都因人会从西奈半岛直下突击。掠夺和屠杀是贝都因人习惯的生存之道,骤然的疯狂突击,暴露出他们的首领最野蛮的犯罪特征。

“你的感受如何,拉美西斯?”

“沙漠真是美极了,但是我的心情忐忑不安。”

“你在沙丘那边看见了什么?”

摄政王聚精会神。塞提带着一种奇怪的眼神,几乎是超乎自然的眼神,勘察着阿斯旺以便发现另一处新的采石场。

“我的眼光被挡住了……在那些高峻的沙丘背后空无一物。”

“是的,空无一物。一种可怕的死亡的空荡景象。”

拉美西斯颤抖着。“是贝都因人吗?”

“不,是一个更阴险、更冷酷的凶手。”

“我们必须备战吗?”

“没有必要。”

拉美西斯抑制住害怕,尽管它已攫紧了他的喉咙。是什么样的敌人使金矿勘察员成了牺牲品呢?如果是沙漠的怪兽,就如一般士兵所相信的,任何人类的武器都无法打败它;那些长了翅膀的野兽,有巨大的爪子,在撕裂对手的肌肤前不会留给他们片刻反击的机会。

在登上沙丘前,所有的马匹、驴子和人员都喝足了水,炎热的天候不允许断断续续的休息,况且他们的饮用水即将告罄。在三公里内,会碰到该地区的一处大水井,他们将可以在羊皮袋里装满水。

太阳下山之前三小时,军队开始上路,他们不太困难地穿越了沙丘。眼前立刻出现了用大石块凿成的,盖在埋藏金矿的山麓下的那日井。

金矿勘察员和保护他们的军队并没有失踪。他们都在那儿,在井边,在炽热的沙土上,颜面朝地或暴晒在太阳下。从他们张开的嘴中伸出已变黑且带着血的舌头。

没有一个人获救。

大部分士兵受了惊吓,拔腿就往回跑。塞提下令扎营,提高戒备,仿佛营区将随时遭受突击威胁似的;之后他要士兵挖掘坟墓,埋葬那些不幸罹难的人。他们旅行用的草席正好成了遇难者的裹尸布,国王亲自主持超度和复活的仪式。

葬礼在太阳落山后的平静气氛中举行,以缓和士兵们紧张的心情。远征队的军医走向塞提。

“死亡原因是什么?”国王问他。

“口渴,陛下。”

国王随即走向由他私人警卫守护的那口井,宿营时,人们总是希望能喝到清凉提神的水。

这口大井塞满了石块,直到井口。

“我们将它清干净。”拉美西斯提议。

塞提同意。

塞提的私人警卫开始卖力地工作,没有惊动大部队。这群人展现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效率,拉美西斯负责安排进度和鼓舞士气。

当圆月照亮那口井的底部时,那些上等兵筋疲力尽地看着摄政王借由一根绳索将一个沉重的双耳瓮往下送。尽管没有多大的耐心,他还是慢慢地操作,避免将瓮打破。

双耳瓮装满了水,摄政王将它拿给国王看。国王闻了闻,但没有喝。

“找个人下到井底。”

拉美西斯将绳索系在腋下,打上一个牢固的结,要四个士兵紧紧地抓住绳的另一端,然后他跨过井口,摸着凸出的石块,开始往下爬,这样一点也不冒险。在水高两米处,月光让他看到有几具驴子的尸体浮游着。他彻底失望地往上爬。

“井里的水被污染了。”他喃喃地说。

塞提将瓮里的水倒在沙里。

“我们的同胞都因为喝了这口井的水而中毒身亡,然后一个谋杀小组,可能是贝都因人,将它用石块填满。”

国王、摄政王和远征队的所有成员都受到波及,即使立刻动身前往山谷,他们也将在抵达平原前就因为口渴而死亡。

“睡觉吧,”塞提要求,“我将向我们的母亲满天星辰祈福。”

一大早,有如惨剧的消息不胫而走,任何士兵都不准在那令人失望的空荡荡的羊皮袋里装水。

一个大叫大嚷的人试图集合他的同伴,拉美西斯把他挡在半路上。这名步兵因为害怕困死在这里,对摄政王挥舞着拳头,拉美西斯则揪住他的手腕,命令他双膝跪地。

“失去冷静将使你提早归天。”

“没水了……”

“法老与我们同在,要有信心。”

再没有其他的暴动发生。拉美西斯对全体部队发言:

“我们有一张此地的地图,它显示了一些军事机密,它指出前往古井的其他路线,某些古井仍有水可用。法老会与你们同在,我将去勘察这些小路,为你们带回足够穿越半边沙漠的饮用水。我们只剩下坚持和勇气,暂时躲到阴凉的地方去,别耗费精力。”

拉美西斯和十几个人带着六头身上挂着空羊皮袋的驴子一起出发。一位老兵非常谨慎地没有喝光他的水,在以清晨的露水润湿过双唇后,这个小组分享了最后的这点水。

很快地,每迈一步都变成一种煎熬,炎热和沙土燃烧着心灵,但是拉美西斯健步如飞,他不想看见他的同伴不支倒地。每个人心中除了一口清凉的水井外,什么都不想。

第一条路不复存在,沙漠的风将它掩埋了,如果盲目地继续往这个方向前进,将会自取灭亡。第二条路通往一个死胡同,是一处干涸的河床,这名制图者并没有做好他的工作。在第三条路的尽头,有一圈干石块!他们一窝蜂地向前跑,却在长久以来即被沙粒覆盖的井边仆伏倒地。

这张著名的地图虽标榜记着“军事机密”,其实不过是个圈套。也许十年以前它曾经是精确的,后来某位偷懒的书记员只随便地照图描绘,没有确切地查证,而他的后继者则依样照瓢画葫芦。

面对塞提,拉美西斯没有辩白,他的表情替他回答了。

已经十个小时了,士兵们滴水未沾。国王对军官发话:

“日正当中,”他观察说,“我和拉美西斯一起去找水。当日影开始西斜时,我们就会回来。”

塞提爬上丘陵。尽管年轻,拉美西斯仍花了些力气才跟上他,然后模仿父亲的脚步。塞提身上只带着一副物品:两根剥去树皮的光滑的洋槐树枝,而且两端各用一条麻线紧紧地捆住。

碎石块在他们脚边滚落,扬起一片燥热的灰尘,拉美西斯气喘如牛地终于在山丘的顶端与父亲会合。沙漠景象美极了,摄政王享受了几分钟的美景,那份纠缠不休的口干舌燥便提醒他这片大漠是个坟场。

塞提在他面前抖动那两根洋槐树枝,将它们分开,很快它们又柔顺地叠在一起。他带着它们步伐十分缓慢地四处走动,忽然,那根魔棒挣脱他的双手,啪啦一声,跳离他好几米远。

拉美西斯将它拾起,交给父亲,他们一起走下山坡。塞提在一堆长出带刺植物的平滑石块前驻足。他的棒子在跳动。

“去找些采石工人来,让他们在这里凿个洞。”

拉美西斯的疲倦顿时消失,他拼命地跑,越过碎石堆,带回四十几个工人,他们立即展开工作。

土地很疏松。就在三米深的地方,有清泉涌出。

其中一位工人跪了下来。

“是上帝指引了国王的灵魂……水如河水泛滥般源源不绝!”

“我的祈祷如愿以偿了。”塞提说,“这口井将称为‘愿神圣光明的真理永存’。当每个人都解渴后,我们将为金矿勘察员建筑一座城市和一座神灵居住的神庙;他们将活在这口井里,为那些寻找闪亮原料光耀圣神的人指引道路。”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皇室的大皇后杜雅,在孟斐斯的哈托尔大神庙主持参加祭奠的女音乐家的挑选仪式。这些来自全国各省的少女,不管是歌者、舞者或乐器演奏家,都接受了严格的选拔。

一副威严专注的眼神,两颊丰满,鼻子高挺端正,下巴小巧,而且几乎成正方形,梳着一种不带母仪象征的秃鹰式的发型,杜雅给所有的候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许多人因而表演失常。皇后年轻时亦接受过同样的考验,她不主张纵容:假如她们希望侍奉神明,镇静沉着是首要的品德。

她觉得这些音乐家的水准太差劲了,于是她决定好好处罚后殿的教师们,过去几个月,他们显然松懈了。在这次晋级考试中惟一表现突出的女孩有着庄严、沉静的面孔和令人惊艳的美丽。当她演奏细丝楚琴时,是如此的专注,仿佛外界一切都不存在。

神庙的花园里备有点心供快乐或失意的候选人食用,有些人唉声叹气,有些人激动地笑着。她们十分年轻,看起来还像孩子。只有妮菲塔莉,传统女祭司学院决定让她担任神庙女乐团的指挥,她的心情平静坦然,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皇后走向她。

“你很杰出。”

这位琴艺家向皇后鞠躬敬礼。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妮菲塔莉。我在底比斯出生,在梅屋接受教育。”

“你似乎一点也不满足于这样的成就。”

“我不希望留在孟斐斯,而是想回底比斯去,成为阿蒙神庙的一分子。”

“去当女隐士?”

“被接纳参加神秘的祭奠是我最大的心愿,但是我还太年轻。”

“以你的年龄,这可不是一个寻常的念头。你对生活失望吗,妮菲塔莉?”

“不,陛下。而是宗教祭奠很吸引我。”

“你不想结婚和生孩子吗?”

“我还没想过。”

“神庙里的生活很严峻。”

“我喜欢那些永生的石头,它们的神秘似乎在邀请人们去探寻。”

“你愿意离开神庙一段时间吗?”

妮菲塔莉竟敢凝视大皇后,杜雅很欣赏她明亮和直率的眼神。

“神庙女乐团的指挥是份卓越的工作,但是我为你安排了另一个职位,你愿意成为我家的总管吗?”

皇室大皇后的家庭总管!不晓得有多少个贵族妇女梦想得到这个象征皇后密友的职位呢?

“负责这个工作的一位老朋友上个月过世了,”杜雅透露,“宫中来求职的人很多,她们互相诽谤以减少竞争的对手。”

“我没有经验,我……”

“我只对优秀的人感兴趣,没有任何困难是一位优秀的人无法克服的。你意下如何?”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皇后觉得很有趣,宫里没有任何一位贵族夫人敢提出同样的问题。

“恐怕不行。假如你吸取了神庙太多的香味,你将会忘了我。”

妮菲塔莉双手合十摆在胸前,弯身答谢。

“我听候陛下的吩咐。”

杜雅皇后天未露白便起床了,她偏爱这样的晨曦。一当第一道光线射入黑暗时,对她而言,那就是每日神秘生命的诞生。妮菲塔莉会分担皇后清晨的工作,在一起吃早餐的同时杜雅即对她交代好一整天的工作行程。

做出这个决定后的第三天,杜雅知道她没有看错人:在妮菲塔莉美丽的外表下,还有一份敏锐的智慧,能凭借一种令人赞叹的能力去分辨事态缓急。从第一次工作开始,皇后和她的管家之间,即建立了一种很深的默契。她们之间不必细说即懂,有时甚至只用思想沟通。等她们的清晨交谈一结束,杜雅就走进了她的盥洗室。

美发师刚在皇后的假发上洒完香水,谢纳就出现在他母亲面前。

“请支开您的女仆,”他要求说,“不准任何守不住秘密的耳朵听见我们的谈话。”

“有那么严重吗?”

“恐怕就是如此。”

美发师离去。谢纳看起来一副真的很担心的样子。

“说吧,儿子。”

“我正犹豫该不该向您叙述一个可怕的惨剧。”

这回,杜雅担心了。“发生了不幸的事情?”

“塞提、拉美西斯和救援军队都失踪了。”

“你的消息可靠吗?”

“他们到沙漠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去寻找金矿勘察队。有许多悲观的小道消息正在流传。”

“别听它们的。假如塞提罹难了,我会有感觉的。”

“为什么……”

“你父亲和我之间存有无形的感应,即使我们两地分隔,我们依然在一起,所以你不必担心。”

“您应该认清事实,国王和他的远征队早就该回来了。我们不能置国家于不顾。”

“有总理大臣和我治理日常事务。”

“您需要我的协助吗?”

“做好你分内的工作,安分守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大福气了。假如你还是担心的话,何不像你父亲和弟弟一样,带领一支远征队去找他们?”

“传说发生了一件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沙漠的怪兽吞噬了那些试图挖掘金矿的人。我的责任不就是留在这里吗?”

“听听你内心的声音。”

塞提的两位传令官相隔四天后出发,却都没有回到埃及。在通往山谷的小路上,有几名沙漠老手等着他们,将他们杀了,还偷走了他们的衣服,并且销毁了那几块拉美西斯在上面写了字的木写字板。木板上书写了一些禀告皇后的内容:远征队已经找到了金矿,并且拟定了矿工庙宇和城市地基的计划。

沙漠老手的密使告诉谢纳,说法老和摄政王安然无事,国王通过圣神的降临,在沙漠的中心找到了一处水量丰沛的清泉。所以那些负责在井里下毒的贝都因人功败垂成。

皇宫里,许多人都认为塞提和拉美西斯成了妖怪的牺牲者,但是该怎样利用君王不在的这个时机呢?杜雅正紧紧地操纵君权,惟有她丈夫和幼子真正销声匿迹,她才可能任命谢纳为摄政王。

等远征队一回来,谢纳将失去一次接近君权的大好时机。虽是一个希望不大的机会,然而……但愿炽热难熬的暑气、毒蛇或者毒蝎能够完成贝都因人无法完成的任务。

亚眉尼再也无法入眠。

流言愈来愈多,连塞提和拉美西斯率领的远征队也失踪了。刚开始,这名年轻的书记官并不相信这些飞短流长;之后,他到皇家传令官的中央办公室去打听消息,才得知令人担忧的真相。

真的没有法老和摄政王的消息,而且也没法采取任何补救措施!

只有一个人能拯救这种情况和派遣救援军到东沙漠去,于是亚眉尼便前往大皇后的皇宫。在那儿他遇见了一位容貌出众的年轻女子。尽管他对异性和她们的妖术没有兴趣,但这名年轻的书记官却很欣赏妮菲塔莉那完美无瑕的面孔、深邃眼眸的魅力和温柔的声音。

“我求见陛下。”

“因为法老不在,她十分忙碌。我是否可以了解你求见的目的?”

“很抱歉,但是……”

“我叫妮菲塔莉,皇后任命我为她家的总管。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忠实地将你的话转告给她。”

尽管她很机敏,看起来却很真诚。

“身为摄政王的机要秘书,我想有必要立即调派一支精锐队伍去寻找他们。”

妮菲塔莉微微一笑。“别担心,远征队的情况皇后已被告知了。”

“被告知……但是这还不够啊!”

“法老并没有危险。”

“那么,应该有消息传回官里。”

“我无法给你更多的解释,但是请放心。”

“请和皇后一起坚持到底,我求你。”

“她和你一样担心她丈夫和儿子的安危,请相信。假如他们有生命危险,她会采取行动的。”

骑在一头壮硕和脚力强健的驴子背上真是件苦差事!虽然亚眉尼讨厌旅行,他还是去会见赛大武。这位蛇虺巫师住在远离孟斐斯的沙漠边境。沿着灌溉水道的泥巴路永无尽头,很幸运,有几位住在河边的居民听说过赛大武和他的努比亚妻子莲花的名字,而且知道他们住的地方。

当亚眉尼平安抵达目的地时,早已筋疲力尽。他的身体因打了声喷嚏而抖动,尘埃飞扬中,他揉了揉那发红疼痛的双眼。

莲花正在室外提炼一种味道怪异,甚至可以刺激这名书记员嗅觉的混合剂,她请他进屋里去。就在准备踏进这幢白色大房子的门槛时,他退缩了。

一条眼镜蛇吓住了他。

“这是条不会咬人的老蛇。”莲花说。

她摸了摸那条身体左右晃动的蛇的头部,它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这种关心的举动。亚眉尼则趁机溜进屋里。

客厅里摆满用来装毒液的体积大小不同的小玻璃瓶和各式各样的奇怪物品,赛大武弯着身子,正在倾倒一种黏稠的红色液体。

“你昏头了,亚眉尼?在你办公室以外的地方看到你真是奇迹。”

“还不如说是个灾难。”

“哪名巫师让你走出了你的巢穴?”

“拉美西斯成了一个阴谋的受害者。”

“你的想像力会让你吃亏的。”

“他在沙漠的东部失踪了,在探勘金矿的小路上,有塞提同行。”

“拉美西斯失踪了?”

“十几天了,仍没有消息。”

“行政延误?”

“不,我亲自查证过……而且还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

“阴谋的女共犯是杜雅皇后。”

赛大武差点儿把他的小杯子打翻,他转身面向这位年轻的书记官。

“你是不是发疯了?”

“我曾经要求与她谈一谈,但是被拒绝了。”

“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得知皇后觉得这种情况完全正常,她一点也不担心,也不想调派救援军。”

“流言吧……”

“我从她家的新总管妮菲塔莉那里得知这样的决定。”

赛大武表情尴尬。“所以你认为杜雅想支开她的丈夫,独揽大权……真难以置信!”

“事实就是事实。”

“塞提和杜雅是对天衣无缝的夫妻。”

“为什么她拒绝去救他?她要他去送死以便自己能登上王位。”

“即使你说得有理,那要怎么办呢?”

“去找拉美西斯。”

“带什么武器去找?”

“你和我就够了。”

赛大武站了起来。“你?在沙漠里步行几个小时?你真的疯了。我可怜的亚眉尼!”

“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你不管拉美西斯了吗?”

“假如你的猜测是对的,他早就一命呜呼了,干吗还要冒生命危险呢?”

“我已经有一头驴子和一些水了,给我一点对抗毒蛇的解药。”

“你用不上的。”

“真谢谢你。”

“等等……你的想法真疯狂。”

“我是拉美西斯的仆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亚眉尼跨上驴背,往东沙漠的方向而去。他很快就被迫停下来,直躺在驴背上,双脚合拢,好放松腰部,因为那头四脚动物停在波斯木树阴下,悠闲地嚼着一丛干草不肯再走。

不知所措之际,这位年轻的书记官后悔没带根棍子,或许还可以用来作战?

“你放弃了吗?”

赛大武带了五头驴子,背着羊皮袋和一些对抗沙漠的必要工具跟了上来,对他调侃道。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伊瑟用力推开谢纳的门,他和几名大官员正兴高采烈地品尝着加了香辣肉汁的烤牛排。

“埃及危在旦夕的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大吃大喝!”

那些大官都被吓住了。国王的长子站了起来,向在座的客人道歉后,便将伊瑟拖到餐厅外面。

“你这样擅自闯入是什么意思?”

“放开我!”

“你将自毁声誉。你不知道我的客人都是重要人士吗?”

“我才不在乎!”

“干吗这么激动?”

“你不知道塞提和拉美西斯在沙漠东部失踪了吗?”

“这不是皇后的本意……”

伊瑟忽然间平静下来。“皇后的本意……”

“我母亲确信法老不会有危险。”

“但是没有人有一丁点儿消息!”

“违抗我母亲的意思将是一项不可饶恕的错误。”

“她从哪儿得知这样的消息呢?”

“凭她的直觉。”

伊瑟惊讶地张大眼睛。“这是个可恶的笑话吧?”

“是事实,亲爱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法老不在时,皇后掌权,我们遵从就是了。”

谢纳并没有不高兴:伊瑟既激动又担心,必然会去散播有关杜雅皇后最糟糕的流言;大会议一定会要求杜雅解释,她的名誉将一落千丈,而人们自然会请他出来主持国政。

拉美西斯走在远征队的最前面,他们在建造了一座庙宇和几间能供淘金工人舒适工作的房子后,就从东沙漠归来了;国王发现的那片平静水面可以使一口泉井源源不绝好几年,而那些驴子的背上则挂着装满了上等金块的袋子。

没有任何人罹难,法老和摄政王很庆幸能平安地带回所有的部队。几名生病的士兵拖着沉重的脚步,希望回国后能有几个星期的休假;一位被黑毒蝎叮咬的采石工人,被人用担架抬着,他的高烧和胸口疼痛令军医很担心。

拉美西斯越过一座小山丘,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绿点。

那是靠近沙漠的第一片耕地!摄政王折回军队,宣布这个好消息,顿时欢呼声响彻云霄。

一位眼尖的警备人员用食指指向一堆石丘。“有一小支沙漠商队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拉美西斯集中精神。起初,他只看到一些静止不动的方块;之后,他分辨出是几头驴子和两名骑士。

“非比寻常,”这位警备人员有很强烈的直觉,“我肯定是在逃亡的小偷。把他们拦截下来。”

一部分军队展开行动。

不久后,他们便将这两名犯人抓到摄政王面前:赛大武破口大骂,亚眉尼则濒临垂死边缘。

“我就知道我会找到你。”当赛大武忙着照料那位被毒蝎咬伤的采石矿工时,他在拉美西斯的耳边喃喃道。

谢纳是第一个向他父亲和弟弟道贺的人,他们完成了一项真正的探险,值得登录在大事记里。国王的长子自荐当记录人,但是塞提将这份工作交给拉美西斯。拉美西斯将在对词汇的选择和文体的运用极尽吹毛求疵的亚眉尼的协助下完成这项工作。远征队的成员争先恐后地向人们描述法老从可怕的死亡中将他们解救出来的传奇。

惟有亚眉尼闷闷不乐。拉美西斯猜测他孱弱的体质是他忧郁的原因,但是亚眉尼心中有数。

“你哪儿不舒服?”

这位年轻的书记员已经准备好接受责备,只有说出真相才能洗涤他的罪恶感。

“我曾经怀疑过你的母亲,而且我认为她企图夺取政权。”

拉美西斯放声大笑。“工作过度会对你身体不好,朋友。我命令你去散散步或做点儿运动。”

“因为她拒绝调派救援军……”

“你不知道法老和大皇后之间有肉眼看不见的默契吗?”

“我还记得,请相信我。”

“有件异常的事情令我觉得惊讶:为什么温柔的伊瑟迟迟未向我表达她的关怀呢?”

亚眉尼低下头。

“她也……和我一样有罪。”

“她犯了什么错?”

“她也相信你母亲有预谋,而且到处散播尖酸刻薄的批评和对背信弃义的控诉。”

“派人去找她。”

“事情的表象使我们迷失了方向,我们……”

“派人去找她!”

伊瑟忘了梳妆,急急跪倒在拉美西斯的脚下。“请原谅我,求求你。”

她头发散乱,用那颤抖的双手抱住摄政王的脚踝。

“我那么担心,那么烦恼……”

“这是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怀疑我母亲,甚至污蔑她名声的理由吗?”

“对不起……”伊瑟开始哭泣。

拉美西斯将她扶起,把她揽在身旁,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倾诉衷情。

“你对哪些人说了?”他问,面色凝重。

“对一些人……我忘记了……我担心得快发疯了,我要他们派人去找你。”

“没有事实根据的批评可能使你面临首相法庭的审判。一旦亵渎陛下的罪证被证实,你将被判服劳役或放逐的处罚。”

伊瑟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她绝望地紧紧抱住拉美西斯。

“我将为你辩解,因为你是真心痛苦。”

返抵国门后,法老从杜雅手里接过了权杖。中央部门极信任皇后,她在应付令许多高官失去理智的政客游戏的同时还多做了一些日常化的工作。当塞提不得不暂时离开国家领导人的位子时,他可以平静放心地离开,他知道杜雅不会背叛他,也知道国家将被智慧和清醒所掌握。

当然,他本来可以赋予拉美西斯一个摄政王的真正权力,但是国王宁可采取以身作则的态度,以神奇的方式传递他的经验,而不是将儿子丢向四面楚歌,充满陷阱的权力战场。

拉美西斯是个硬汉,一个有气魄的人。他有能力驾驭和对抗任何形式的逆境,但是他经得起成为一个法老王的沉重孤独吗?为了让他事前有所准备,塞提让他独自做精神上和实际的旅行,尽管还有一些计划待完成。

杜雅将妮菲塔莉引荐给国王,这个年轻的女子紧张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是鞠躬敬礼。塞提观察了她几分钟,向她叮咛要她尽最大的努力做好分内的工作,管理大皇后的家事需要威严与谨慎。妮菲塔莉离开时连抬眼看一下国王都不敢。

“你太严峻了。”杜雅说。

“她还很年轻。”

“我可能雇用一位庸才吗?”

“她拥有出众的才华。”

“她的心愿本来是进入神庙工作,不再出来。”

“正如我所了解的!所以你要她接受一项可怕的考验?”

“的确是。”

“什么目的呢?”

“我也不清楚。我一见到妮菲塔莉,就觉得她是个很特别的人。她在封闭的神庙里怡然自得,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还有另一项任务要完成。假如我弄错了,她将选择她自己的路。”

拉美西斯向他母亲介绍夜警——一条黄毛狗,还有刽子手——一头努比亚狮子,它的体型开始大得吓人了。这两个摄政王的伙伴,晓得加诸于它们身上的荣耀,举止十分合宜;皇后私人御厨替它们准备了食物,它们头对脚地吃了起来,然后在棕榈树的阴影下快活地睡了个午觉。

“这次的会面真愉快,”杜雅说,“但是你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伊瑟。”

“你们的婚约结束啦?”

“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么严重?”

“她诽谤了埃及的皇后。”

“用什么方式?”

“批评您阴谋策划国王的失踪,以便篡位。”

看着拉美西斯惊愕的表情,他的母亲觉得好笑。

“几乎全部的朝臣官员和贵族夫人都和她的想法一样,他们责备我不调派救援军,而我却知道塞提和你,你们平安无事。虽然我们有神庙和祭奠,但是很少人知道可以用心灵和时间与空间以外的冥世沟通。”

“她会……被起诉吗?”

“她的反应很正常。”

“您不在意这种忘恩负义和不公平的行为吗?”

“这是人类的法律,重要的是单靠它并不能统治国家。”

一位年轻的女子将一些信件放在皇后左手边的矮几上便悄悄地离开了。她的短暂出现极像一道射人树叶中的阳光。

“她是谁?”拉美西斯问。

“妮菲塔莉,我的新管家。”

“我曾经见过她,她怎么得到这样一个重要工作的?”

“一场简单的应试比赛。她被征召到孟斐斯来当哈托尔神庙的女祭司,然后我看上了她。”

“但是……您给她的是违背她意愿的东西!”

“后殿培育我们的女孩从事多样化的工作。”

“一位如此年轻的人却担负这么重的责任!”

“你自己不也才十七岁。在国王和我的眼中,只有心灵和行动的一致才是最重要的。”

拉美西斯显得局促不安,妮菲塔莉的美貌好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她短暂的出现已深深烙在他的心上。

“叫伊瑟放心,”杜雅嘱咐,“我对她没有怨言。但是希望她学会分辨是非善恶,假如她办不到的话,至少叫她闭嘴。”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拉美西斯一身华丽装扮出现在码头上,在他的四周,有孟斐斯市长、舰队长、外交部长和一大排壮观的护卫队。十五分钟之内,那十艘希腊船只就将靠岸了。

曾有一会儿,海岸巡逻艇认为会发生战争,一部分埃及战艇立即展开行动,准备驱逐侵略者。但是那些外来客做出了友善的表示,表达了他们造访孟斐斯并进见法老的心意。

在护送队的护航下,希腊船只驶向尼罗河,于近午时分抵达首都。几百名在路边看热闹的行人惊讶于这种场面,人们急忙拥到岸边,现在已经不再是外族在驻国外大使和随从的陪伴下人国进贡的时代了。然而,那些壮观的船队的确意味着带来某些重要的财富,那些造访者会向塞提进贡贵重的礼物吗?

忍耐不是拉美西斯的专长,况且他担心他的外交才能还不够。接待外宾让他觉得吃重,亚眉尼替他拟好了一份正式讲稿,令他稍感轻松,但摄政王早忘了那些开场白。他很遗憾亚侠不在场,他的朋友是应付这种局面的适当人选。

那些希腊船只损坏得很严重,出航前必须好好整修一番。某些船的船身上甚至留下被火烧过的痕迹,显然它们在穿越地中海时和海盗们交战过。

那艘领航的船只引导得很好,尽管它的帆布有一点损坏。有人把跳板放下后,周围顿时一片肃静。

谁将走下船来,踏上埃及的土地呢?

此时出现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双肩宽阔,有着金色的头发和一张不讨人喜欢的面孔。他年约五十岁,穿着护胸甲和护腿铠甲,胸前还抱着一顶青铜头盔,他做了个友善的手势。

在他身后,有一位双臂白皙的高大美丽女子,身着红袍,梳着象征高官门第的冠冕式发型。

这对男女走下跳板,停在拉美西斯面前。

“我是拉美西斯,埃及的摄政王。我以法老之名,欢迎你们的光临。”

“我是墨涅拉俄斯,拉赛德孟国王阿特列的儿子,这是我的妻子海伦。我们来自那个经过十年鏖战后被我们占领的恶魔城市特洛伊。我们大部分的朋友都阵亡了,胜利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如同你所看见的一切,这些剩下的船只皆残破不堪,我的士兵和水手都已筋疲力尽。埃及能允许我们在返家前重振士气吗?”

“我将面禀法老,由法老决定。”

“这是变相的拒绝吗?”

“我说话坦率不隐瞒。”

“太好了。知道我吗?我是名战士,曾经杀过无数的人,这种事对你来说算破天荒吧?”

“这不算什么!”

墨涅拉俄斯的黑色小眼睛里怒火喷射。“假如你是我的一个子民,我就折断你的脊椎骨。”

“幸好我是埃及人。”

墨涅拉俄斯和拉美西斯互相猜忌着对方的眼神,墨涅拉俄斯只得先让步。

“我在船上静候佳音。”

在高层协商会议上,摄政王的表现引起各方不同的看法。显然地,目前或短时间内,墨涅拉俄斯和他的残军并不会对埃及造成威胁,况且他毕竟拥有国王的头衔,因此应该得到尊重。拉美西斯听着批评,激烈地反驳,认为他所面对的是个野蛮人,一位嗜血。和好战的残暴战士,而这样的人最大的乐趣就是掠夺那些被烧毁的城市!对他而言,热情款待对这种匪徒似乎非明智之举。

外交部次长梅巴一改他一贯的保守态度。

“我认为摄政王的态度很危险,墨涅拉俄斯不应该被草率地对待。我们的外交政策主张与各邦友好相处,不管大国或小国,以避免他国联盟对抗我国。”

“这个希腊人是个骗子,”拉美西斯说,“他的眼神会骗人。”

梅巴,风度翩翩,年约六十岁,有着一张仁慈和能说服人的脸庞,他声音和悦,脸上带着一抹宽容的微笑。

“我们不凭感觉搞外交,我们必须与他人协商,尽管有时候,他们并不讨人喜欢。”

“墨涅拉俄斯会背叛我们,”拉美西斯接着说,“对他而言,说过的话并不算数。”

“这是一种有目的的谴责,”梅巴抱怨,“摄政王的少不更事使他提出这种过早的批评。墨涅拉俄斯是希腊人,而所有的希腊人都狡猾无比,也许他还没有说出所有的实情。让我们谨慎应付,探出他造访的真正目的。”

“邀请墨涅拉俄斯和他的夫人一起共进晚餐,”塞提宣布,“我们将依据他们的言谈举止再做决定。”

墨涅拉俄斯献给法老一些设计精美的金属花瓶和由混合了各种高级木块所制成的弩弓,这些弩弓曾在特洛伊战争中发挥过威力。那些拉赛德孟国王的军官身穿五彩几何图案的布裙及高统的鞋子,拳曲的假发辫子则直垂到肚脐处。

一股沁人的香气来自海伦碧绿色的长袍。她用一块白纱巾遮着脸部,坐在杜雅的左侧;而墨涅拉俄斯则坐在塞提的右手边,这个希腊人对法老严肃的面孔印象深刻。梅巴负责翻译工作。绿洲的美酒令墨涅拉俄斯高兴不已,他叫苦连天地抱怨那段在特洛伊城堡高墙下度过的冗长岁月,不断谈论他的战功,忆及他的朋友于利斯,哀叹上帝的残忍和炫耀他朋友的战功,更包括迫不及待想重回美丽家园的渴望。说着一口流利希腊语的外交部长,似乎被这位贵宾的哀诉征服了。

“为什么你要遮住脸呢?”杜雅用希腊语问海伦。

“因为我是条大家都惧怕的恶犬。因为我,许多的英雄都战死了。当特洛伊人帕里斯把我掳走后,我没有想到他荒谬的举动竟会演变成十年的屠杀;已经有一百次了,我希望自己被风卷走或被巨浪淹死。我造成了太多痛苦和不幸。”

“你现在不自由吗?”

白纱巾的下面,出现了一抹悲哀的微笑。“墨涅拉俄斯并没有原谅我。”

“既然你们已经复合了,时间会磨灭你们的痛苦。”

“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杜雅尊重海伦痛苦的沉默:假如她想说她自然会说。

“我憎恨我丈夫。”这位有着白皙双臂的漂亮女子承认。

“一时的怨恨?”

“不,我从没有爱过他,我甚至曾经希望特洛伊能战胜。陛下……”

“何事,海伦?”

“请允许我在此地尽量待久一点,返回拉赛德孟令我恐惧。”

礼宾司长谢纳小心翼翼地远离了拉美西斯和墨涅拉俄斯。晚餐时摄政王坐在一位老得看不出年纪的男子身边,这人满脸皱纹,留着一圈长长的白色络腮胡,他细嚼慢咽,并且在每盘菜中都淋了大量的橄榄油。

“这是健康的秘诀,王子。”

“我的名字叫拉美西斯。”

“我叫荷马。”

“你是一名将军吗?”

“不,我是个诗人。我的眼力不好,但是记忆力很强。”

“一位诗人,跟墨涅拉俄斯这样的老粗在一起?”

“风告诉我他的船只将驶向埃及,那片智慧和作家的土地;经过长久的旅行后,我希望在此定居,以便能安心地创作。”

“我不赞成你长久待在墨涅拉俄斯身边。”

“你以什么样的身份给我这样的建议呢?”

“摄政王的名义。”

“你那么年轻……而你却讨厌希腊人。”

“我说的是墨涅拉俄斯,不是你。你打算住在哪里?”

“住在一个比船上舒适的地方!我在那里住的地方很狭窄,我的行李被堆积在货舱里,况且我讨厌那些水手。汹涌的巨浪和暴风雨无法激发灵感。”

“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你的希腊文说得真标准……”

“我有一位会说多国语言的外交官朋友,与他接触,学习变成了一种游戏。”

“你喜欢诗吗?”

“我欣赏我国大作家的作品。”

“假如我们品位相同,或许我们会融洽相处。”

从外交部次长那里,谢纳得知法老的决定:墨涅拉俄斯获准暂居埃及。人们将修理他的船只,他将住在孟斐斯城中心的一幢大别墅里,他的军队则将听命埃及的指挥,并且要严守纪律。

法老的长子负责带领墨涅拉俄斯参观首都。谢纳尝试告诉这位希腊人一些有关埃及文化的初步知识,但是却碰上一种略带无礼的漠不关心的态度。

那些纪念性建筑物反而吸引了墨涅拉俄斯的眼光,面对神庙,他忍不住惊叹。

“真是雄伟的城堡!要攻占它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些都是神祗的居所。”谢纳解释。

“那些战神?”

“不,卜塔是工匠之神,就是以言辞造就世界的那一位,而哈托尔则是欢乐和音乐女神。”

“为什么他们都需要城墙坚固的堡垒呢?”

“神明的力量被托付给一些专家,他们在世俗的保护下采撷这份力量;想进入露天神庙,必须获得某些神明的批准。”

“换句话说,我,拉赛德孟国王,特洛伊之战的战胜者,我不可以跨越这些镶金的门槛吗?”

“正是如此……在某些节庆日,经过法老的同意后,你或许可以被允许进入露天大祭坛。”

“我应该留心些什么样的神秘事情?”

“献给神祗的大祭品留在神庙里,而它的神力则在大地上繁衍生殖。”

谢纳显出无限的耐心,尽管墨涅拉俄斯的态度和言论不怎么上道,他感觉和这位两眼狡猾的外来客意气相投。谢纳的本能要求他必须对墨涅拉俄斯另眼看待,以便识破他的心机。

墨涅拉俄斯不断地重复那以特洛伊失败而结束的十年战争。他哀悼他的同盟们毁于敌军手中的悲惨命运,批评海伦的招祸和期望荷马在书写战胜者的伟大事迹时,能够给他一个十足的英雄角色。

谢纳试着了解特洛伊是在何种情况下屈服的。墨涅拉俄斯谈起可怕的混战,阿喀琉斯的英勇和其他一些锲而不舍想再度掳掠海伦的英雄。

“在这么冗长的战争里,”谢纳试探,“没有任何好的计谋吗?”

墨涅拉俄斯一开始还有所保留,终于还是回答了。

“于利斯想出建造一匹木头巨马的点子,内部躲藏着一些士兵,特洛伊人大意地让木马进入了他们的城里。于是我们便从城内突击了他们。”

“你对这样的点子一定不陌生。”谢纳暗示,显出钦佩的样子。

“我和于利斯讨论过,但是……”

“他只是诠释了你的意思,我确定。”

墨涅拉俄斯显得神气活现。“没错。”

谢纳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去取得这位希腊人的信任。现在,他拥有消弭拉美西斯的新策略并成为埃及王位的惟一觊觎者。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在花园里的葡萄棚架下,谢纳以丰盛的晚宴款待墨涅拉俄斯。这位希腊人很喜欢那些垂下重重葡萄的墨绿色葡萄藤,在吃饭前菜时,他以透紫的大颗葡萄果腹。那加入细草末烹煮,掺杂了鸽子肉、烤牛肉、蜜鹌鹑、动物内脏的猪排更是令他胃口大开。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些年轻的女乐师,她们衣着又轻又薄,以笛子和细丝楚琴的乐声愉悦他的耳朵。

“埃及是个美丽的国家,”他赞美说,“我喜欢它甚于战场。”

“你满意你的别墅吗?”

“一个真正的皇宫!回到国内后,我将命令我的建筑师为我盖一幢类似的。”

“仆人呢?”

“十分殷勤。”

如他所愿,墨涅拉俄斯拥有了一个花岗岩澡盆,仆人在盆内注满热水,他则尽情地享受那无休止的沐浴。他的埃及管家认为这种方式不大卫生,而且会让骨头变懒的;和他的同胞一样,他比较喜欢盆浴。但他还是遵从了谢纳的命令办事,每天都有一位按摩师在这位满身伤疤的英雄身上敷油按摩。

“你的按摩师们一点都不听话!在我的国家里,那些奴隶不会有这么多意见,沐浴后,她们会逗我开心,顺着我的情绪。”

“她们不是奴隶,”谢纳说明,“她们都是领取薪俸的技师。”

“不是奴隶?这是你们欠缺的一种进步!”

“我们只需要像你一样刚强的男子汉。”

墨涅拉俄斯推开已盛入大理石盘中的蜜鹌鹑,谢纳的最后几句话让他倒尽胃口。

“你在暗示什么?”

“埃及是个富强的国家,这是真的,但是我们不能以更深的洞察力统治它吗?”

“你不是法老的长子吗?”

“这份亲缘关系注定我该视而不见吗?”

“塞提是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人物,连阿伽门农都没有他的威严。假如你想阴谋造反,放弃吧,你一定会失败的。这样的国王是由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掌控的,我不是懦夫,但是他的眼神令我生畏。”

“谁说要阴谋推翻塞提?全体人民敬爱他。但是法老也是人,况且听说他龙体欠安。”

“假如我真了解你们的习俗,摄政王将在他驾崩之后登基王位,这会避免一切的继承斗争。”

“摄政王拉美西斯将毁了埃及,我的弟弟根本无能治理国家,拉美西斯在糟蹋埃及。假如你成为我的同盟,未来会更美好。”

“对我而言,所谓的未来就是尽早返回我的国家!即使埃及收留我,以超出我想像的美食款待我,我也不过是个无权的贵宾。忘了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吧。”

妮菲塔莉带领海伦参观梅屋后殿,这位双臂白皙的美丽金发女子,在法老富丽堂皇的大地前雀跃不已。她心灵受创,身心俱疲,现在终于可以在散步或倾听音乐时浅尝一点快乐的滋味,几个星期以来杜雅皇后提供给她的精致生活如一剂良药。但是一则最新的消息却使海伦陷入不安:两艘希腊船只已修复完毕,出发的日子近了。

坐在莲花盛开的池塘边,她忍不住掉下泪来。

“对不起,妮菲塔莉。”

“在你的国家,你不是贵如皇后吗?”

“墨涅拉俄斯为了挽回面子,他证明了身为战士,能够弭平一座城市,歼灭敌人以挽救他的妻子重回他的屋檐下。但是,我的生活在那里有如地狱般,死亡可能还甜蜜些。”

妮菲塔莉不多赘言,她向海伦展示了织布的秘密。海伦充满热情,整日待在工厂里。向最有经验的工人请教,并且开始织起豪华的长袍来。她的手很灵巧,赢得了专业人士的称赞,这些工作让她忘了特洛伊、墨涅拉俄斯和无法避免的返乡之路,直到杜雅的轿子跨过后殿门槛的那个夜晚。

海伦跑着躲进她的房里,哭倒在床上,大皇后的造访代表她难得享受的幸福日子终将结束了。她恨自己没有自杀的勇气。

妮菲塔莉温柔地请海伦跟她走。“皇后想见你。”

“我不离开这里。”

“杜雅不喜欢等人。”

海伦顺从了。再一次,她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

墨涅拉俄斯很惊讶埃及工匠的熟练技巧,传闻法老的船只能够在海上航行数月似乎真有其事,因为盂斐斯的造船厂以超快的速度修理和强固了那些希腊船只。墨涅拉俄斯看见了许多艘他不期望与之决战的,可以承载整座方尖碑、快速帆船和战舰的平底大驳船。埃及的震慑力名不虚传。

他甩掉这些让人陷入贪恋的想法,兴高采烈地准备返航。在埃及的短暂停留让他得以恢复以往的精力,他的士兵被仔细地照料和款待,军队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随时离境。

墨涅拉俄斯以雄赳赳的步伐,走向海伦从梅屋后殿回来后暂住的大皇后皇宫,妮菲塔莉接待了他,领他到他妻子面前。

海伦穿着埃及式的亚麻背带长袍,在他看起来这装扮几乎是下流猥亵的;还好,没有另一位帕里斯想要掳掠她!法老也不会允许这种行径发生,何况这里的女人比希腊女人独立多了,她们不必隐居在闺房里,可以自由行动,不用纱巾遮脸,与男人平起平坐,甚至担负高官职务。这些都令墨涅拉俄斯提高了警觉:这是不能带回国内的自由风气。

当墨涅拉俄斯靠近她时,海伦正一味地专注于她的工作,忘了起身。

“是我,海伦。”

“我知道。”

“你不应该向我鞠躬问好吗?”

“以什么名义?”

“但是……我是你的丈夫和主人啊!”

“惟一的主人在这里,是法老。”

“我们将返回拉赛德孟了。”

“我还需要许多时间才能结束我的作品。”

“站起来,到我这儿来。”

“你自己一个人走吧,墨涅拉俄斯。”

这位国王冲向他的妻子,试着抓住她的手腕。她手上晃动的匕首逼他往后退去。

“别逼我,否则我会喊救兵。在埃及,侵犯他人将被判处死刑。”

“但是……你是我的妻子,你归我所属!”

“杜雅皇后请我当织布工厂的主管,这是我所得到的一种荣耀。我将为皇宫的仕女们裁制长袍,等我觉得这份工作令我厌烦时,我们就离开,假如你受不了就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墨涅拉俄斯在他别墅的面包师傅使用的石磨上折断了两枝剑和三枝标枪,他的狂怒吓坏了那些仆人,假如没有谢纳的干预,安全人员可能会逮捕这个疯子。谢纳站在一边,而这个英雄的怒气并没有消退;当墨涅拉俄斯终于疲倦之后,谢纳递给他一杯烈啤酒。

墨涅拉俄斯将酒大口大口地喝下,然后在石磨上坐下。

“这个婊子……她到底又在玩儿什么把戏?”

“我理解你的愤怒,但是没有用,海伦有选择的自由。”

“自由,自由!这种给妇女那么多自由的文明应该取消!”

“你会留在孟斐斯吗?”

“我还能选择吗?假如我不带海伦一起回拉赛德孟,我会被人笑话的;我的人民会取笑我,而我的某位忠贞上尉会在我睡着后将我割喉宰杀。我不能没有这个女人!”

“杜雅交付给她的工作不是件开玩笑的事情,皇后很欣赏你的妻子。”

墨涅拉俄斯以拳头用力撞击石磨。“但愿海伦不得好死!”

“哀叹不是办法,现在我们利益与共。”

这位希腊人竖起耳朵。

“假如我当上法老,我将把海伦奉还到你手中。”

“我应该怎么办?”

“和我一起准备消灭拉美西斯。”

“塞提可能会活到一百岁!”

“九年的统治已经使我父亲筋疲力尽,他不计酬劳地为埃及尽心尽力,已经耗尽了体力。我再次提醒你,我们需要时间;守丧期间,一旦宣布权力空缺,我们即可快速猛烈地出击。这样的谋略无法即兴而作。”

墨涅拉俄斯疲惫不堪地弓起他的背。

“还得等候多少时间……”

“风水轮流转,相信我。但是我们还有许多细节工作待完成。”

荷马靠在拉美西斯的手臂上,参观他的新住所——一间二百米见方的舒适别墅,它位于花园中央,距离摄政王的皇宫侧翼三百米。一名厨师、一位女仆和一位园丁组成诗人的专用仆从,他要求一定要有沁人心脾的一大堆装满橄榄油、八角茴香和保存醇酒香味的瓶瓶罐罐。

荷马因为眼力不好,弯身去闻每棵树和每朵花,它们的种类似乎不讨他喜欢。拉美西斯怀疑他不会喜欢这间新近落成的,为他而盖的漂亮住所。突然,这名诗人激昂起来。

“终于,一棵柠檬树!不靠近它,就无法写出美丽的诗句,它是造物者的杰作。一把椅子,快。”

拉美西斯拿来一把三脚椅子,似乎很适合荷马。

“请人帮我找一些硒千的鼠尾草来。”

“治疗用吗?”

“你以后会懂的。你对特洛伊战争了解多少?”

“历时很长,而且伤亡无数。”

“这是一份没有诗意的大纲!我将杜撰一首描述阿喀琉斯和他的战绩的长诗,我将称它为‘伊里亚特’;我的诗歌将传诵世代,永远铭记在人类的记忆里。”

摄政王觉得荷马有点儿自负,但是他欣赏诗人的狂热。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从屋内走出来,在距离诗人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啪”的一声,它跳上他的膝盖。

“一只猫、一棵柠檬树和一些美酒!我没有搞错地方。将是旷世杰作。”

谢纳以墨涅拉俄斯为荣,这位希腊英雄能从逆境中自我解脱,并且愿意参加这场游戏。为了赢得国王和祭司们的恩典,墨涅拉俄斯献给古尔纳神庙一些希腊双耳尖底瓮,瓮身画满黄色彩纹,底部则镶有莲花花苞形状的修饰框线。这些耀眼的器皿被摆在神庙的宝库里。

希腊水手和士兵知道他们可能会停留很久,或许永远定居在孟斐斯近郊,所以开始做起生意,以油膏、香水和金银器具换取粮食。行政单位也允许他们开设店铺和发挥他们技术的小型工厂。

那些希腊军官和高级士兵则加入了埃及的军队,他们将被聘任从事公共工程的工作,像维修运河或修补堤防。大部分人都将结婚、生小孩和建立自己的家园,因此他们可能会融入埃及的社会。塞提和拉美西斯都不担心他们的存在,这匹新的“特洛伊木马”,比第一匹灵巧多了,刚刚落地就生了根。

墨涅拉俄斯再次见到海伦,杜雅皇后也在场;他举止斯文,具有一位丈夫对待妻子所应有的态度,但是皇后对他们的会面仍具有决定权,而且不会让他以不当的行为骚扰她。尽管海伦不相信他的真诚,她却发现墨涅拉俄斯已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墨涅拉俄斯微妙地减轻了拉美西斯的敌意。他们的会谈采取正式的形式,而且双方都没有发表任何放肆的言论;因为拥有贵宾身份,墨涅拉俄斯屈服于宫廷的严格要求,竭力与摄政王保持良好关系。尽管拉美西斯冷淡无情,一场公开的对峙仍被避免了,谢纳和他的希腊朋友平平静静地设下他们的陷阱。

亚侠光滑脸庞上的胡髭修得整整齐齐,指甲干净,双眼闪着智慧之光,他坐在谢纳的船舱里,口中赞叹所饮啤酒的香醇。依照他们的约定,这样的会面应该保持隐秘。

国王的长子披露了墨涅拉俄斯和海伦的抵达,但因为仍不信任这位年轻的外交官,他没有向亚侠谈及他的计划。

“亚洲的情势演变得如何?”

“愈来愈复杂。那些小公国四分五裂,每个小国的国王都梦想组织自己能掌控的联邦,这样的分崩离析对我们有利,但是不会持久。我与我的同事看法相反,深信赫梯人有办法操纵那些野心勃勃和不满的国家,把它们聚集在它的旌旗之下。到时候,埃及就危险了。”

“会费时很久吗?”

“几年。但都是一些空谈和协商。”

“法老知道了吗?”

“消息不准确。我们的外交官都是些跟不上时代的人,无法窥测未来。”

“你有办法取得准确的消息吗?”

“还没有。但是我和一些国王的心腹谋士交谊匪浅,我们在非正式场合碰面,因而得知了一些机密要闻。”

“外交部长梅巴与我十分热乎,我们几乎是朋友。假如我们继续合作,我可以帮你争取升官的机会。”

“你的名声在亚洲仍十分响亮,拉美西斯这个人在那里还默默无闻。”

“一旦有重要事情发生,请通知我。”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执政第十年,塞提决定让拉美西斯跨越关键性的一步;尽管他只有十八岁,但是只要没有经过俄赛里斯的神秘仪式,摄政王就无法治理国家。法老本来希望再等一等,等他儿子再成熟点,但是命运或许不会允许他长命百岁。尽管有关这位年轻人平衡成长的这个步骤隐含了一些危险,塞提还是决定带他到阿拜多斯去。

他,塞提,塞特神明的人形,他谋杀他的长兄俄赛里斯,然后为他建造了一座埃及最大的神庙,以其之名安抚了一股可怕的毁灭力量,而法老则将它转变成复活的神力。

拉美西斯走在父亲身后,穿过神庙的第一个塔门,两位祭司替他在一个石盆里洗净手脚。经过一口古井后,他看见了露天神庙的大门。在每座外形如俄赛里斯国王的小雕像前,都有一些花束和装满祭品的篮子。

“这里就是光明之地。”塞提说。

那些以黎巴嫩雪松石筑成的大门,镶了一层琥珀,看起来似乎无法跨越。

“你想再走远一点吗?”

拉美西斯点头同意。

那些门半掩着。一位光头、身穿白袍的祭司,强迫拉美西斯弯下身体。当他踏上银质土地时,他觉得自己被带到了一个覆满乳香的世外桃源。

在这七座小神庙的每一座庙前,塞提都要举起一座玛亚特女神的小雕像,它象征祭品的总体,接着他带领他的儿子到祖先的长廊去,那里刻有所有统治过埃及的法老的名字。

“他们都过世了,”塞提说,“但是他们的灵气仍存在,它将滋补你的思想和指引你的行动。苍穹存在多久。神庙就存在多久。在这里,你将与神明沟通,而且你将了解他们的秘密,关心他们的存在,让他们创造的光明永存。”

父子一起研读圆柱上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叮咛法老必须起草建造神庙的计划,严格执行衍生自神庙的皇室功能,准备神明的祭坛,令他们享福,而其福气将光耀大地。

“你祖先的名字将永远留在星辰的夜空里,”塞提说,“他们的年表可上溯数百万年。依照法规执政,将它记在心里,因为它可调和万物。”

一幕雕刻景象震慑了拉美西斯,他头顶上有位少年在法老的协助下擒住了一头野公牛!雕刻师傅将那一刻化为不朽,每一位未来的王储如果不经历这一时刻,将对未来毫无所悉。

塞提和拉美西斯走出神庙,走向一处种满树木的小山冈。

“俄赛里斯的墓穴,很少人想到它。”

他们向下走向一个地下入口,之前有一段阶梯,通向一座一百米长的拱顶走廊,走廊墙壁上的文章记载着冥世间所有通道大门的名字。一个向左的直角转弯,通向一座别开生面的建筑物:十根巨大的石柱矗立在一个四周由水面环绕的小岛上,上头撑着一座小神庙的天顶。

“俄赛里斯每年都会在庆祝他的神秘仪式中从这个巨型的石棺中死而复活,他是第一位来自神力海洋的重要人士。世上的事物一生二,二生万物,万物永无止息地再合抱为一。尼罗河、河水泛滥、清晨朝露、滂沱大雨和水源甘泉便是来自这片隐形的海洋,太阳船航行其上,它让我们的世界在宇宙中轮转。但愿你的心灵在此沉浸,但愿它跨越有形的疆界,在无始无终的境界里淘汲它的精力。”

夜幕降临,拉美西斯加入了俄赛里斯的神秘仪式。

他喝下来自隐形海洋的清水并吃下取自复活的俄赛里斯身上的麦穗,然后穿上细亚麻制成的衣服,走入神明忠贞信徒的行列,前有一位面带豺狼面具的祭司带领。塞特的走狗帮凶阻挡他们的去路,企图根除他们,歼灭俄赛里斯,一场宗教斗争仪式在令人不安的乐声的陪衬下于焉展开。拉美西斯扮演俄赛里斯的儿子和继承人何露斯的角色,他使光明之子战胜黑暗的后裔,但就在战斗进行中,他的父亲被刺身亡。

俄赛里斯的忠贞信徒马上将他抬到神圣的小山冈上,立即安排由一些女祭司参加的守灵,杜雅亦在其中,她转世自一位大术士伊希斯,幸亏后者的咒语才让俄赛里斯四分五裂的躯体重新复合,死而复生。拉美西斯在他的心里记下在这个超出时间之外的夜晚人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并不是他的母亲加冕他,而是一位女神。参加宗教仪式让拉美西斯的心灵进人复活的神秘里,有几次,他踌躇着,以为与人类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而在冥世间被解体了。但是他战胜了这场奇特的战斗,他的身体与他的心灵仍然维系在一起。

拉美西斯在阿拜多斯住了几个星期,他常在浓阴密布的圣湖边沉思。在神秘仪式期间,那艘由阳光而非人类之手装配而成的俄赛里斯的帆船航行湖上。摄政王在“大帝的阶梯”附近流连忘返,它的四周矗立着一些亡者的石碑,他们的灵魂都在俄赛里斯的法庭前被宣判过,这些枭首人身者的灵魂随着朝圣队伍来到阿拜多斯,以便享用由祭司们每日提供的祭品。

神庙的宝库为他打开大门,里面收藏了金子、银子、御用亚麻布、雕像、圣油、乳香、美酒、蜂蜜、没药、油膏和花瓶。拉美西斯对粮仓很感兴趣,它保存了来自阿拜多斯地区的农作物,在分配给老百姓之前要先经过圣化礼仪的祝祷。公牛、多脂母牛、小牛、公羊和家禽也同样接受祝祷,一些动物被赶进神庙的牲口棚里,大部分则送回附近的村庄。

依照塞提执政第四年发布的一道旨令,每位替神庙工作的人都必须认清他的职责,而且永远不得离开工作岗位,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在阿拜多斯工作的人都免于滥权、劳役和征调的迫害。总理大臣、法官、部长、市长和显贵都收到必须遵守这道旨令的命、令,而且必须加以执行。阿拜多斯的所有船只、驴子、土地和资产都不得转让。此外,所有的农人、田地耕作者、葡萄种植者和红酒酿造者及其他的园丁都在法老和俄赛里斯的双重保护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为了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塞提把他的旨令刻在努比亚的中心地区诺里一块长二百八十米,宽一百五十六米的耀眼石碑上。假如有人胆敢违反旨意动用神庙的土地或征调其中一名仆役的话,将受到两百棍击的处罚,而且将被割掉鼻子或耳朵。

参加日常的神庙庆典,让拉美西斯明白了神圣的事物和经济脱离不了关系,即使它们彼此完全不同。当法老将自己置于圣者之中,与那些存在的神灵沟通时,物质的世界再也不存在,但是那毕竟需要有才华的建筑师和雕刻匠建造神庙,使庙堂的石块栩栩如生,而国王多亏有农人的辛勤劳作,才得以向无形的神明献上最精致的粮食。

神庙里并不教授绝对的真理,没有任何教条将思想约束在盲从里;神圣精气的转世地点,石制军舰的固定不动只是表象,神庙净化人心、转换形式和圣化事物。这是埃及社会的中心,它用爱把法老与圣神联系,让人民生活在这样的爱里。

拉美西斯在祖先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辨认那些依据“玛亚特”建设国家的国王的名字。在神庙的附近有前朝的帝王墓穴,那里躺着的不是他们的木乃伊——它们被放置在萨卡拉永恒的神庙里——而是他们那无形和不朽的躯体,没有它,法老就无法生存。

突然,这样的责任让他觉得沉重。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子,热爱生命,身上燃烧着熊熊烈火,但却无能继承这些伟人!他怎么能厚颜无耻和自负地登上塞提所拥有的王位呢?

拉美西斯自我陶醉在他的梦想里,阿拜多斯让他将自我置于现实世界里,这是他父亲带他到这里的真正用意。还有什么比这座神庙更能让他了解自己的渺小呢?

摄政王跨过围篱,朝河流的方向走去。是该返回孟斐斯的时刻了,迎娶伊瑟为妻,与朋友饮酒作乐,告诉父亲他放弃摄政王的职位;既然他的哥哥那么想执政,为什么要阻止呢?

因陷入沉思,拉美西斯在村间迷了路,他走入尼罗河旁的低地里,身困芦苇丛中。他拨开芦苇,往前眺望。

一头长耳下垂,腿部粗壮有如石柱,皮毛棕黑,胡髭硬挺,双角末端尖锐呈头盔状的野公牛,以跟四年前同样凶猛的眼神盯着他看。

拉美西斯并不却步。

是这头公牛,自然界超级神力的拥有者和动物之王,向他揭示了他的命运。假如它冲向他,用角戳伤他,以足践踏他,那么埃及皇室将减少一位王子,皇室轻易地便可以找到别人取代他;假如它让他活命的话,这样的生命再也不会属于他,因为他必须表现得对得起这样的恩宠。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墨涅拉俄斯被盛情地邀请去参加许多晚宴和庆典,海伦答应陪同出席,并且百依百顺。至于那些希腊人,他们早与当地居民打成一片,他们遵守当地的法律,不再让人们非议他们。

这样的成功提高了谢纳的威望,宫廷朝臣极为赞赏他的外交才华;暗地里,人们则批评摄政王的态度,他对拉赛德孟国王的敌意十分明显。拉美西斯缺少灵活性,搞乱了所有的礼节,这不就证明他不适合治理国家吗?

几个星期之内,谢纳重新赢回了失去的地盘,他弟弟到阿拜多斯去的这段时间,给了他一个自由的空间。当然,他没有摄政王的头衔,但是难道他不具有摄政王般的身份吗?

尽管元人敢反对塞提的决定,某些大臣仍暗自怀疑法老是否弄错了。虽然拉美西斯比谢纳气派多了,但是光凭这样的仪表就足够当上一国之君吗?

反对声浪虽然还没有形成,但是一股隐约的异议正逐渐地扩大,而且时机一到,它将为谢纳再增添一份支持的力量。国王的长子谨记教训:拉美西斯是个可怕的对手,为了打倒他,必须同时从多方面下手攻击,让他毫无喘息的机会。谢纳全心致力于这份不见天日的工作,积极亢奋且坚持不懈。

他计划里的一个主要步骤刚刚完成:两名希腊军官获准加入皇宫的安全警卫系统,其他在职雇员都将成为他们的朋友,而且他们将逐步地组成一个在关键时刻派得上用场的党团,或许他们当中的某一位还将被聘任为摄政王的私人侍卫!有了墨涅拉俄斯的支持,谢纳像吃了定心丸。

自从拉赛德孟国王抵达之后,未来变得充满光明。现在只剩下去贿赂法老的一位医生,以便获得法老健康情形的准确资料;很显然,塞提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好转,但是光凭外表下定论恐会引起错误判断。

谢纳并不希望他的父亲骤然逝世,因为他的战斗蓝图尚未完成。与急躁的拉美西斯的想法正好相反,时间对他并不利;假如命运允许他将拉美西斯困入连月来密布的陷阱中,摄政王将会命丧于此。

“真美!”亚眉尼重读荷马坐在柠檬树下,念给他誊写的那段首篇诗词时说。

这位满头白发的诗人从亚眉尼的口中察觉出一股隐约的保留语气。

“你觉得哪里不妥?”

“您所谈及的神明似乎太人性化了。”

“在埃及不是这个样子吗?”

“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有时候如此,但是,那不过是一些使人娱乐的假象,神庙的训诲则应另当别论。”

“你,一个年少的书记员,你懂什么?”

“事实上,懂得很少。但是我知道那些神明都是创作的力量,他们的神力应该由专家慎重地运用。”

“我在叙述一首史诗!那些神明不是主要的人物,哪个英雄能超越阿喀琉斯?一旦你了解他们的战绩,你就不会再想读其他人的东西了!”

亚眉尼惟命是从。荷马的狂热激昂与希腊诗人的美誉相符。埃及的老作家偏好谈论智慧的篇章胜于战场的事迹,即使它们十分伟大壮烈,况且并不应该由他来教训一位年长的贵客。

“摄政王已经很久没来探望我了。”荷马抱怨说。

“他去了阿拜多斯。”

“俄赛里斯神庙?听说一些伟大的神秘道理都在那里传授。”

“那倒是真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荷马耸耸肩,喝下一杯带有八角和芫荽香味的醉人醇酒。“这好像永远的流放。”

亚眉尼跳起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愿法老不满意他那将执政的儿子的不适当态度,让其成为一名祭司,终身幽禁在阿比多斯神庙里。像你们如此虔诚的民族,这难道不是摆脱一位棘手人物的最佳决策吗?”

亚眉尼沮丧不已。

假如荷马的看法正确无误,那么他就再也见不到拉美西斯了。他真想问问朋友们的看法,但是摩西远在卡纳克,亚侠在亚洲,而赛大武在沙漠里。他孤独一人,忧心如焚,试着从工作中找回心灵的平静。他的同僚早已在他办公桌的文件夹里塞满了一大堆负面的报告:虽然努力搜寻,还是没有任何有关制造非法墨块工厂主人的蛛丝马迹,也没有一点有关那封引诱国王和王储至阿斯旺的信件执笔人的消息。

亚眉尼火冒三丈,为什么这样的努力却换来令人失望的结果?罪犯留下了线索,却没有人从中识破!亚眉尼盘腿而坐,重新拿出所有的案牍,从他在垃圾场的首次搜查开始。

他重读那份记载,特别是有谢纳名字的最后一部分,然后做出一个有关这位心狠手辣人士犯案的假设。这个假设在亚眉尼核对过该信件的字迹后被认为确切可信。

现在,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但是拉美西斯将永远被监禁,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而那名罪犯也无法被绳之以法。

这样的不公平激起了年轻书记员的愤慨,他的朋友们原可以协助他将这个卑鄙下流的孬种拖到法庭前的。

伊瑟坚决要求妮菲塔莉请皇后立刻接见她,但杜雅正和哈托尔的女祭司长交换准备一场宗教礼仪的意见,她只得耐心地等候。伊瑟急躁不安,不断地扭绞她那件麻质长袍的一个袖口,最后竟至将它撕裂。

终于,妮菲塔莉打开了会客室的大门,伊瑟一个踉跄,失足跌滚至大皇后的脚边。

“陛下,我请求您出面做主!”

“你遭受了什么打击?”

“我确定拉美西斯不愿意被监禁!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必须接受如此严厉的处罚呢?”

杜雅拉起伊瑟,请她坐在一把矮背的椅子上。

“住在露天的神庙里让你觉得很恐怖吗?”

“拉美西斯才十八岁!只有老年人才会喜欢那样的安排。以他这样的年纪,被幽禁在阿比多斯……”

“谁告诉你的?”

“他的机要秘书,亚眉尼。”

“我的儿子现在阿拜多斯,但是他并没有被幽禁。一位未来的法老王应当接受俄赛里斯神秘礼仪的洗礼,并且进一步地了解神庙的功能。一旦完成了他的课程,他就会回来。”

伊瑟既觉得荒谬好笑又感到宽慰不少。

妮菲塔莉披上披肩,第一个起床,一如每日的清晨。她重新复诵一遍该日的大小事务和皇后的约会安排,一点也没为自己着想,大皇后的管家担负着繁重的工作,而且必须步步为营。远离她原先期待的女祭司的宗教生活,妮菲塔莉很快便适应了杜雅的严格要求,这是因为她十分敬佩皇后。杜雅是玛亚特女神在人间的化身,她不断地提醒世人公正的必要性。目睹大皇后吃重的角色,妮菲塔莉感到自身的工作不应只限于世俗的活动,她所负责的这个家庭和其成员是国家的支柱,她所犯的任何差错都无法被原谅。

厨房空无一人,仆人们在房里偷懒。妮菲塔莉敲响每一扇门,但是毫无回应。她惊讶地推开了一扇门。

一个人也没有。

这些平常守纪律和有分寸的女人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呢?今天既非节日,也不是公休日,即使在那些特殊的情况下,也还是有一些代班女仆来接替工作。没有新鲜的面包,没有糕点,也没有牛奶,况且,十五分钟之内,皇后即将用餐了!

妮菲塔莉惊慌失措,一场灾难即将降临皇宫。

她跑向谷物堆,或许那些逃班的人会在那儿遗留下一些食物。但是那里有的只是一些麦粒,磨粉、揉面和烘烤需要许多的时间。事实确凿,杜雅将责备她的女管家对事情漫不经心和缺乏远见,她将立刻被扫地出门。

颜面尽失之外,更增添离开皇后的悲伤。不幸之中妮菲塔莉顿觉她对杜雅怀有深厚的感情,无法再伺候皇后将是一种锥心的痛苦。

“今天将非常美好。”一个低沉的声音预言。

妮菲塔莉慢慢地转过身来。“摄政王!您怎么会在这里……”

拉美西斯靠在墙上,双手交叉。“我出现得不是时候吗?”

“不是,我……”

“关于我母亲的早餐,请放心,她的女仆们会像往常一样准时送上去。”

“但是……我没看到半个人!”

“你偏爱的格言不就是:‘一句完美的话躲藏得比一块绿色石头更隐密,然而我们却在石磨女工的身上找到它。’”

“您支开屋内所有的人是为了将我引到这儿?”

“我早料到你会有这样的反应。”

“看到我忙着捣碎麦粒您很开心吗?”

“不,妮菲塔莉,我希望听到的是一句完美的话语。”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我深信正好相反。”

她美丽、出众,她的眼神深邃如淡蓝的大海。

“或许您会悲叹我的失态,但是我认为您的玩笑毫无品位。”

摄政王觉得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那句话,妮菲塔莉……”

“每个人都以为您在阿拜多斯。”

“我昨天才回来。”

“而您的第一份差事就是收买皇后的那些女佣搞乱我的工作!”

“我在尼罗河附近遇见了一头野公牛,我们曾经对峙过,它原本可以用它那尖锐的双角取走我的性命;当它瞪着我看时,我做了一些严肃的决定:既然它没有杀我,我会再度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我很高兴您能够死里逃生,而且希望您将来为王。”

“是我母亲的意思还是你的?”

“我没有撒谎的习惯。我可以走了吗?”

“有句话比那颗绿色的石头更珍贵,你真的拥有它,妮菲塔莉!你能允许我幸福地说出它吗?”

这位年轻的女人低头鞠躬。“我是您卑微的女仆,埃及的摄政王。”

“妮菲塔莉!”

她再度挺直身子,眼神骄傲。她的高贵令人叹羡。

“皇后正等着与我进行清晨的交谈,迟到将是严重的过错。”

拉美西斯拥她入怀。“我该怎么做你才会答应嫁给我?”

“只要您开口问我。”她轻声地回答。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塞提以祭祀吉萨的高原守护神,开始了他第十一年的统治。遵照他的命令,任何教外人士皆不得进入这块全国精神之源的神圣属地。

身为摄政王,拉美西斯陪同他的父亲进入了这间矗立在巨大石雕前的小神庙,石雕的外形为一个衔接在站着的狮子身上的国王头像,他的双眼望向苍穹。雕刻家们还竖起了一块石碑,上头刻有塞提擒捕塞特神之兽羚羊的景象;对抗由沙漠猛兽象征的黑暗势力,成就了法老的重要任务。

该景致令拉美西斯神魂颠倒,神庙四周散发出的威力被他吸收在身上的每一寸神经纤维里。

“在尼罗河附近,”拉美西斯承认,“我看见了它。我们曾经面对面,它瞪着我,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你想放弃摄政权和王位,”塞提说,“但是它却阻止了你。”

父亲看出了他的想法。或许塞提就是那头野公牛的化身,以这种方式来考验他的儿子。

“我没有彻底了悟阿拜多斯的所有秘密,但是那段长期的避世沉思让我得知神秘其实隐藏于生活当中。”

“要时常回那里祭拜那座神庙,俄赛里斯的神秘祝祷仪式是维持国家平衡的关键之一。”

“我做了另一个决定。”

“你母亲同意了,我也一样。”

拉美西斯真想高声欢呼,但是该地区的严肃气氛打消了这个念头。是否有一天他也能跟塞提一样,读懂人类的心思呢?

拉美西斯从未见过亚眉尼如此精力充沛。

“我全都明白了,而且我核对过!真是不可思议,而且毫无疑问……你看,看清楚!”

这位年轻的书记员拿出一堆混杂了纸莎草纸、木板和石灰碎片的原版文件,他在做此结论前曾三番五次地检阅再检阅连月来所搜集的所有证据。

“就是他,”他肯定地说,“正是他的字迹!我甚至成功地找出他和他的雇佣马车夫的关系,还有那位马夫!你懂吗,拉美西斯?小偷和罪犯,正是他!为何他要下此毒手?”

拉美西斯刚开始迟疑不信,最后还是接受了。亚眉尼无懈可击地完成了一件超凡的工作。

“我要问问他。”

拉美西斯的姐姐朵兰特,和她那位日益心宽体胖的丈夫沙力,正在喂食别墅鱼池里活蹦乱跳的热带鱼。朵兰特的心情糟透了,炎热令她疲倦,而且她无法降低她那油质皮肤的分泌。真该换个医师和另一种油膏试试。

一名仆人进来通报拉美西斯的造访。

“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朵兰特惊呼,上前拥抱她的弟弟。“你知道宫里的人以为你被幽禁在阿拜多斯吗?”

“宫里的人总是估计错误,还好他们并不负责统治国家。”

这种严肃的语气吓坏了这对夫妻:年轻的王子变了,再也不是一位少年特有的那种说话方式,而是埃及的摄政王般的稳重。

“你终于同意给我丈夫管理谷仓的职位?”

“你可以先行离去,我亲爱的姐姐。”

朵兰特气愤不已。“我丈夫对我无事不谈。”

“你确定吗?”

“确定!”

沙力的开朗作风顿时消失,这位拉美西斯的前任家庭教师显得局促不安。

“你认得这笔迹吗?”

拉美西斯拿出那封让塞提和拉美西斯出发前往阿斯旺的信件给他们看。

沙力和他的妻子都没有答话。

“这封信的署名是假的,但是字迹却清晰可辨:是你的,沙力。与其他的文件比对之后证实无误。”

“是伪造的,模仿的……”

“你的教师职位无法满足你,于是你便设计了一桩出售贴上优等品质保证书的劣质墨块的非法买卖。当你察觉出现危机时,你则试着毁灭所有可能波及你的线索。由于你熟悉档案资料和书记员的职业,这种事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但是却有一份残缺的文件复本被留了下来,我的机要秘书在一处垃圾场里找到了它;为了查出真相,他差点儿赔上了自己的性命。长久以来,我和他都以为谢纳是元凶,之后亚眉尼发觉搞错了。在制造厂的厂主名字中,只剩下一点字迹还清晰可辨,但不是谢纳名字的最后部分,而是你的名字。再者,一年前,你还雇用了那名引我掉入陷阱的马车夫。我哥哥是无辜的,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这名拉美西斯的前任家庭教师缩紧下巴,避开摄政王的眼光,而朵兰特似乎一点也不慌乱和惊讶。

“你手上毫无具体的证据,”沙力认为,“法庭不会以如此微不足道的线索就判我有罪。”

“为何你恨我?”

“因为你阻挡了我们的道路!”拉美西斯的姐姐狂乱地叫了出来。“你不过是个自视甚高的乳臭小子,对自己的权力太自负了。我丈夫是位优秀、学识渊博、聪明和通晓应变的人才,他并不缺少统治埃及的任何能力。幸亏有我,君主的女儿,他才能拥有一个合法的地位!”

朵兰特拉起她丈夫的手,把他往前一推。

“野心害得你们昏了头,”拉美西斯说,“为了免于父母的处罚,我将不提出控诉。但是我命令你们离开孟斐斯,住到乡下的小村庄去,永远不得再回这里来,若再犯一点小差错,则将改为驱逐出境。”

“我是你的姐姐,拉美西斯。”

“这就是让我变得宽容和脆弱的原因。”

虽然肉体曾遭受残暴虐待,亚眉尼仍同意不上诉,对拉美西斯而言,这样的友善举动对他姐姐和前家庭教师刚刚带给他的创伤有止伤疗痛的效果。假如亚眉尼坚持一个公平的判决,他也不会反对;现在这位年轻书记员心中盘算的,只是能在拉美西斯与妮菲塔莉的婚礼上邀齐摄政王的所有亲朋好友。

“赛大武再度获取了大量的毒液回到他的实验室,摩西将于后天抵达孟斐斯,只有亚侠……他出发了,但是旅程的天数还不确定。”

“我们要等他。”

“我真为你高兴……听说妮菲塔莉艳冠群芳。”

“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有能力判断一张纸莎草纸或一首诗是否细腻优美,但是女子的美貌……别对我太苛求。”

“荷马的身体状况如何?”

“他迫不及待想见你。”

“他将收到我们的邀请。”

亚眉尼显得神经兮兮。“有烦恼?”

“有。你的……我尽力阻挡,但是撑不了多久。伊瑟坚持要见你。”

伊瑟原打算对她的情人大发雷霆或破口大骂一番,但是当他走向她时,她克制了自己。拉美西斯变了,变了很多,他不再只是她曾经热爱的多情少年,而是一位真正的摄政王,其职务对他愈来愈重要。

这名年轻的女子感觉自己正面对一位她不熟悉,而且无法左右他想法的男人。她的恼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你的到访是我的荣幸。”

“我母亲向我叙述了你的表现。”

“我很担心,真的。我热烈期望你的归来!”

“我明天将和妮菲塔莉成亲了。”

“她很漂亮……而我,我怀孕了。”

拉美西斯温柔地拉起她的手。

“你以为我会抛弃你吗?这个孩子将是我们的。明天,假如命运让我执政,我将选择妮菲塔莉为大皇后。但是如果你愿意,而且她接受的话,你将住在宫里。”

她紧紧地靠向他。“你爱我吗?拉美西斯。”

“阿拜多斯和那头野公牛向我昭示了我真正的本质,我可能不像一般人一样,伊瑟。我父亲在我肩上放上了一份可能压垮我的重任,但是我想试试这种考验。你是充满热情和欲望的,表达的是少年的疯狂爱情,妮菲塔莉则是女王。”

“我终将年华逝去,而你会忘了我。”

“我是一国之君,而一国之君从不会遗忘他的亲人。你想成为他的家庭成员吗?”

她的双唇迎向他。

婚礼规模很小,没有任何宗教仪式。妮菲塔莉希望在郊外办一场简单的喜宴,在棕榈树下,在麦田和蚕豆花间,在牛羊饮水而满地泥泞的陡峭运河边。

身着亚麻短洋装,带着天青石手环和一条肉红玉髓项链,妮菲塔莉的打扮和杜雅皇后一样。穿着最体面的是亚侠,早上他才从亚洲归来。他很惊讶地发现竟身处如此穷乡僻野,身边却围绕着大皇后、摩西、亚眉尼、赛大武、一位声名大噪的希腊诗人、一头脚掌奇大无比的狮子和一条爱作怪的狗。这位外交官比较偏爱皇宫里的盛宴,但是他十分矜持,并且在赛大武戏弄的眼神下和大家一起分享田野粗食。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自在。”蛇虺专家指出。

“这个地方很迷人。”

“但是野革弄脏了你美丽的长袍!生活也很艰苦……特别是当附近没有半条蛇时。”

虽然眼力不佳,荷马依然被妮菲塔莉所吸引,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她的美貌胜过海伦。

“幸亏有你,”摩西对拉美西斯说,“我才享有一天真正的悠闲。”

“卡纳克的工作很忙吗?”

“建造的工程很壮观,任何一点差错都将导致全盘的失败,我马不停蹄地检查所有的细节,以便工地能正常地运作。”

塞提没有出席宴会,尽管他批准了这桩婚姻,法老王仍无法自我放松一天,埃及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真是简单和愉快的一天。在回首都的途中,拉美西斯将妮菲塔莉拥在怀中。回到皇宫,他带她跨过房间的门槛,在法律的见证下,他们成为夫妇。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谢纳采取大规模的行动,他与高官的会晤一个接着一个,并不断地举行午宴、晚宴、招待会和私人密谈。他难道不应该认真做好这个负责与国家重要人物保持友好关系的礼宾司长的工作吗?

事实上,谢纳正在利用他弟弟所犯的一个极大的错误:娶了一位出身于中等家庭的庶民为妻,并让她成为大皇后!当然,这是有前例可循的,况且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法律可参考,但是塞提的长子仍竭尽所能将拉美西斯的这个选择视为对贵族和皇宫的挑战,而且赢得了众多的喝彩。摄政王独来独往的个性,在不久的将来,将威胁他那已取得的优势地位;而妮菲塔莉又该如何做呢?醉心于一份她无法占有的权力,她将组织自己的党羽,击败旧家族成员和那些权贵。

拉美西斯的声誉正不断地下滑。

“多憔悴的一张脸!”谢纳看到朵兰特时惊讶地说,“你大概很难过吧?”

“你想像不到的难过。”

“我亲爱的妹妹……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丈夫和我被赶出了孟斐斯。”

“开玩笑吧?”

“拉美西斯威胁我们。”

“拉美西斯!凭什么?”

“借着那该死的亚眉尼的帮助,他控告沙力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假如我们不服从他,他将提出控诉。”

“他握有证据吗?”

朵兰特撇了一下嘴。“没有……一些没有价值的线索。但你是晓得法律的,它可能对我们不利。”

“这么说,你和你丈夫真的陷害过拉美西斯?”

公主开始支吾起来。

“我不是法官。告诉我实情,妹妹。”

“我们搞了一点小计谋,这是真的……但是我一点也不以此为耻!谁教拉美西斯把我们一个个地除名!”

“别这样大叫,朵兰特,我相信你。”

她变得颓丧不已。“你愿意接受我们,我和沙力,成为并肩作战的盟友吗?”

“我正要向你提议。”

“哎,在乡下,我们将一点用也没有!”

“这可说不定。你们暂时住在我在底比斯附近的一幢别墅里,要想办法和当地的民政局及大祭司建立关系。几位乡间绅士并不支持拉美西斯,一定要让他们相信他的登基不是无法抵制的。”

“你真是乐于助人,有着菩萨心肠。”

谢纳的眼光变得带有猜忌。

“你们策划的那个计谋……谁会坐享渔翁之利呢?”

“我们只是想……排除拉美西斯。”

“你以法老女儿的资格,希望你丈夫能够登上王位,不是吗?假如你是我的盟友,就打消这些痴心妄想,只为我效劳即可。是我将掌权。等到那一天,凡是我的拥护者都将得到奖赏。”

亚侠在参加完一场由谢纳主持的成功的招待会后才动身返回亚洲。在那个会议上,人们品尝着美味佳肴,聆听着优美的音乐,交换小道消息,批评摄政王和他年轻的妻子,赞扬塞提的丰功伟业。国王的长子谢纳和前程似锦的年轻外交官亚侠,他们亲近的关系,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

“你一定会升官,”谢纳透露,“一个月之内,你将成为亚洲事务司的传译主任。以你的年纪而言,这可是项殊荣。”

“该如何向你表达我的谢意?”

“继续向我通报消息。你参加拉美西斯的婚礼了吗?”

“是,和他一些最亲近的朋友。”

“碰到棘手的问题了?”

“没有。”

“那么他仍然信任你?”

“毫无疑问。”

“他问了你有关亚洲的消息了吗?”

“没有。他不敢过问他父亲的事务,他宁愿全身心地去爱他年轻的妻子。”

“有进展吗?”

“非同小可。假如你施点小惠给他们的话,几个小公国将主动地支持你。”

“金子?但是只有法老能支配使用它们。”

“你可以通过我的传话捏造虚构的承诺,也就是说,以秘密承诺的方式。”

“绝妙的点子。”

“直到你掌权之前,承诺都将是所向无敌的利器,我将你描述成惟一能够满足大家欲望的执政者。时机一到,你便可以圈选你的部长了。”

拉美西斯和妮菲塔莉都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看来,摄政王仍旧在他父亲羽翼的保护下工作,他的妻子则继续侍奉杜雅。谢纳将这种态度解释为表面上谦卑,实则暗藏玄机,他们以这种态度使国王和皇后不会怀疑自己其实是养虎为患。

他策划的某些阴谋已开始渗透到一些人当中当然,他尚未成功地网罗到摩西,但是适当的时机终会来临。还有另一个人可能会搞乱摄政王的联盟阵营,这步棋千钧一发,值得进行。

在梅屋后殿的一个大水池的揭幕仪式上,女孩们在自由自在地戏水和享受划船之乐;谢纳向贵宾之一的伊瑟问好,她已经身怀六甲了。

“你身体好吗?”

“我的健康情形很好。我即将产下一名男孩,拉美西斯将以他为荣。”

“你见过妮菲塔莉了吗?”

“她是位令人喜爱的女人,我们是朋友。”

“你的地位……”

“拉美西斯将有两位妻子。只要有他的爱,我可以不当皇后。”

“这样的高贵态度令人动容,但是却有点儿造作。”

“你既不了解拉美西斯,也不了解那些爱他的人。”

“我嫉妒我弟弟的运气,但是我不相信你会幸福。”

“为他生一个能继承他王位的儿子,这难道不是一种最光荣最美丽的头衔吗?”

“你很快就会尝到苦头,拉美西斯还不是法老。”

“你批评法老的选择?”

“当然不是……但是未来诡秘难测。我很看重你,亲爱的,你是知道的。拉美西斯则对你残酷不仁。你的优雅、你的聪明和你高贵的出身都应该使你成为大皇后才对。”

“这样的梦已不存在,我宁愿面对现实。”

“我像一场梦吗?你因拉美西斯而被剥夺的一切,我将补偿你。”

“你竟敢?我怀有他的孩子呢!”

“请三思,伊瑟。请你仔细考虑清楚。”

虽然心腹们处心积虑地活动并通过中介提出诱人的条件,谢纳还是没能收买到塞提的任何一位私人医生。无法贿赂?不,是谨慎所致。他们比害怕国王的长子更怕塞提。法老的健康状况是国家的机密,谁要是透露了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置。

既然医师这关行不通,谢纳便改变战术。因为那些医生们必须开药方,而且要交给某神庙的实验室去配药,那么现在只需知道是哪座神庙。

费了很多的工夫寻找,终于成功了,塞提服用的那些药水和药丸就是在塞赫迈特的小庙里研制的。贿赂实验室主管,一位年迈的长者,鳏居且富有,这似乎太危险了,相反,对他的助手们下手反而显得较为容易。猎物轻易地出现了:他们当中的一位,四十岁左右,娶了个年纪比自己小许多的妻子,娇妻经常抱怨他的薪金太少了,这样的薪水让她买不起衣服、首饰和够用的香膏油脂。

根据父亲的药方,谢纳推测塞提得了一种严重的慢性病,三年内,最多四年,王权宝座将会缺位。

秋收时,塞提向保佑他们的女神——一条吉祥的眼镜蛇——献上醇酒,它的玄武岩雕像保护着田庄大地。农人们围绕在国王的身边,他的出现被视为是一份恩典。他喜欢与这些朴素的老百姓见面胜过与朝臣见面。

祭祀过后,人们朝拜丰收女神、稻谷之神和法老,惟有他们能带来丰收。拉美西斯意识到父亲强烈的亲民性:官员畏惧他,百姓爱戴他。

塞提和拉美西斯在井边的棕榈树下坐了下来,一个女人端上葡萄、椰枣和冰啤酒。拉美西斯认为塞提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可以暂时远离宫廷和国家事务。父亲好像闭上了双眼,脸庞沐浴在一缕温柔的微光中。

“当你执政时,拉美西斯,要细察人们的灵魂,寻找个性坚毅正直、有能力做出公正判断和不违背誓词的官员,提名他们担任适合的职位,要他们遵守‘玛亚特’。绝不能宽容接受贿赂者和贿赂者。”

“请执政久一点,爸爸。我们还没有庆祝你任职五十周年纪念日。”

“若能执掌埃及王权三十年那就够了……我无法等到那个时候。”

“你强壮得有如一块花岗岩!”

“不,拉美西斯。石块永生,而法老之名也将穿越时光,但是我逝去的躯体将会消失。这个时刻近了。”

摄政王感到胸口刺痛。“这个国家太需要你了。”

“你已经通过了许多考验,而且成熟得很快,但是你才刚刚开始你的生活。几年后,你将会忆起那头野公牛的眼神,它会启发你,赐予你所需要的力量。”

“在你身边,一切如此容易简单……为何命运不愿你再多执政几年呢?”

“重要的是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认为朝廷会接受我吗?”

“等我过世后,许多善妒者将挡在你的面前,在你脚边设下陷阱,到时候,你得独自一人挑起第一场大决斗。”

“我不会有任何盟友吗?”

“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将无兄弟姐妹。就是那个你给予他许多的人将背叛你,就是那个你使他变富的人将从背后打击你,就是那个你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将找你麻烦。要质疑你的属下和亲信,只能相信你自己。痛苦的时候,没有人能帮助你。”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伊瑟住在底比斯的皇宫里,她生下了一名漂亮的男婴,取名为凯①。等拉美西斯探望过孩子之后,这位年轻的母亲将把孩子托付给保姆照顾,自己去接受特别的护理,好使她那迷人的身材在分娩后一点也不会走样。拉美西斯对他的第一个孩子很满意,他陶醉在幸福里;伊瑟发誓要再为他生几个小孩,假如他同意继续爱她的话。

① 全名为凯昂一乌一亚塞,意指“在底比斯出生的人”。

然而,拉美西斯走后,她感觉十分孤独,竞再度忆起谢纳那些恶毒的话——拉美西斯离开她回到妮菲塔莉的身边,她的平庸和殷勤令人十分烦恼,但要抛弃她又很困难,不经意间,妮菲塔莉已经开始凭借其独一无二的亮丽及气质赢得了人心。伊瑟曾被妮菲塔莉吸引,以至于同意拉美西斯的做法。

但是孤独啃噬着她的心,她怀念孟斐斯皇宫的奢华排场、与儿时同伴快乐的交谈、尼罗河畔的散步和豪华别墅的池边戏水。底比斯城虽然富有和发达,但是伊瑟并非出生于此。

或许谢纳说得有道理,或许她不应该原谅拉美西斯将她弃置在次等妃后的行列璧。

荷马将干燥的鼠尾草捣碎,磨成粉,将粉末倒入一枚大蜗牛的壳里,在上面插上一根芦苇,然后点燃混合药剂,怡然自得地吸了起来。

“真是个古怪的习惯。”拉美西斯认为。

“它可以帮助我写作。你漂亮的妻子好吗?”

“妮菲塔莉继续管理皇后的家事。”

“在埃及,女人太爱抛头露面;在希腊,她们比较保守。”

“你替她们叫屈?”

荷马倒抽了一口气。“说真的……没有。在这件事上,你们自然有道理,但是我有许多批评要陈述。”

“我洗耳恭听。”

拉美西斯的谦恭令他吓了一跳。

“你愿意被批评吗?”

“倘若你的看法可以增添我每日的喜悦,我愿意接受。”

“这是个奇怪的国家……在希腊,我们会花很多的时间辩论,那些演说家个个情绪激动,而人们也针锋相对地争吵不休。在这里,谁敢批评法老的言论?”

“他的职责是落实‘玛亚特’,假如他失败了,混乱和不幸将随之发生。”

“你对别人一点信心也没有?”

“就我而言,没有。放任不管,是背叛和懦弱的统治方法,矫正弯曲了的木棍,才是智者的永恒要求。”

荷马又重新吸了一口气。“我在里加迸了一位我十分熟稔的预言家,他知晓现在、过去和未来。目前,我觉得非常平静,因为你父亲与你所提及的智者相符。但是未来……”

“你也是预言家吗?”

“哪位诗人不是呢?请听听我第一首诗的这些句子:‘从奥林匹斯山峰,阿波罗神情不悦地往下走,弓扛肩上,箭筒紧柬;他义愤填膺,当他走动时,弓箭相互撞击。他如黑夜般悄然迈步向前,射杀人类……数不尽的柴堆燃烧着尸首。’”

“在埃及,只有某些罪犯才遭受火刑,惟有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过才被施以如此酷刑。”

荷马看起来不大高兴。“埃及很平静……但还能维持多久呢?我做了一场梦,拉美西斯王子。我看见无数的弓箭穿过云层射向年轻人的肉体。战争的脚步近了,那是一场你无法避免的战争。”

朵兰特和沙力决定服从谢纳,并且成为他的忠实仆人。他们不仅想报复拉美西斯,更想在谢纳的统治下谋得一官半职。与胜利者结盟,他们等着坐收渔利。

朵兰特轻易地打进了底比斯的一些上等家庭,他们很高兴能接待这样一位皇家显贵。塞提的女儿表示她在南方的居留是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个美丽的省份,浏览乡村的迷人风光和祭拜卡纳克的阿蒙大神庙,她打算和她丈夫在那儿清静几天。

但在一些私人的宴会及耳语中,朵兰特慢慢地泄露了有关拉美西斯的一些私事,还有谁比她更能揭穿他的秘密呢?塞提是位伟大的国王,一位无懈可击的君主,拉美西斯则是个暴君;底比斯的善良社会再也不会在国家蓝图上扮演任何角色,阿蒙神庙的补助将减少,如亚眉尼般的草野庶民将占据贵族的地位。她渐渐地和那些反对拉美西斯的人群拉近了关系。

另一方面,沙力接受了卡纳克某书记员学校的一份中级教师职位,并且应聘加入了一个负责装饰神坛的宗教团体。他的谦卑自持受到极大的推崇,一些宗教阶层的重要人士很喜欢同他交谈,并且请他到家里做客。和妻子朵兰特一样,沙力到处宣泄他的不满。

沙力获准参观摩西工作的大工地,他要向他的学生恭贺这一工程的完成:那里的每一问圆柱大厅都和卡纳克的一模一样,它的规模与神的伟大相互辉映。

摩西变壮了。他留着胡子,因长期受太阳的暴晒,脸上多了些皱纹,他正坐在一根巨型圆柱的阴影中沉思。

“真高兴再见到你!我的另一名成就非凡的学生……”

“话别说得太早,在最后一根柱子安装好以前,我是无法安心的。”

“人们对你的能力褒奖不已。”

“我只不过负责审核他人的工作罢了。”

“你的美德胜过别人许多,摩西。我为你感到荣幸。”

“你经过底比斯吗?”

“不,朵兰特和我住在附近的一幢别墅里,我在卡纳克的一所学校任教。”

“这一切极像被废黜。”

“这全是拉美西斯造成的错误,他对他姐姐和我提出了可怕的控诉。”

“没有证据?”

“毫无证据。否则,他不早就把我们拖到法庭前了?”

此番话震惊了摩西。

“拉美西斯醉心于权力,”沙力继续说,“他姐姐不应该一再地提醒他要自制。事实上,他并没有改变,他那不妥协和极端的个性不适合担当即将赋予他的重任。相信我,我是第一个为此感到遗憾的人。我也曾经试着劝导他,但完全无效。”

“这种流放生活不会让你们觉得委屈吗?”

“‘流放’这个字眼太严重了!这个地区很迷人,我们可以从神庙里得到心灵的飨宴,况且我很满意可以将知识传递给年轻的孩子。对我而言,一展雄才的时光已成过眼云烟了。”

“你认为你是被诬告的受害者吗?”

“拉美西斯他有权力,他是摄政王。”

“但滥用权力将受鞭笞。”

“最好能够这样。相信我,别信任拉美西斯。”

“基于什么理由?”

“我确定他将一个接一个地摆脱所有当年的同窗好友,无论以什么理由,他们的存在只会干扰他。妮菲塔莉也一样无情,自从他们结婚以后,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变得最重要,这个女人污染了他的心灵。要小心,摩西!对我来说已经太迟了,这厄运终会轮到你的。”

摩西比平日沉思了更久。他尊敬他的老师,老师的言谈并没有恶意。拉美西斯真的走错路了吗?

狮子和黄狗都接纳了妮菲塔莉,除了拉美西斯,只有她能够抚摸这两只野兽而不被抓伤或咬伤。每隔十天,这对年轻的夫妇便和他们的宠物到乡下去轻松一天,刽子手在马车边奔跑,夜警则紧跟在主人脚边。他们在田边用餐,欣赏白鹭和鹈鹕在空中翱翔,向被妮菲塔莉美貌所吸引的村民们问好。妮菲塔莉懂得辨听每个人不同的说话语气,并回应适当的词句,她还默默地帮助一些年老或卧病的村民改善生活环境。

不管面对杜雅还是仆人,妮菲塔莉永远保持原样,专心致志,平静恬淡,她拥有拉美西斯所欠缺的一切:耐心、自制和温柔。她的每个举动都有皇后的风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拉美西斯就确定无人能取代她。

在他们之间滋长着一份不同于摄政王对伊瑟的爱情。和伊瑟一样,妮菲塔莉懂得尽情做爱和分享她情人的热情,但是即使在他们肉体结合时,她的眠中所流露的也是另一种光芒。妮菲塔莉与伊瑟不同,懂得分享拉美西斯一些最隐秘的想法。

在父亲执政第十二年的冬季,拉美西斯向塞提请求带领妮菲塔莉到阿拜多斯去,好让她经历俄赛里斯和伊希斯的神秘典礼。于是国王夫妇、摄政王和他的妻子一起出发前往那座圣城,妮菲塔莉在此接受了入教仪式。

礼仪过后的次日,杜雅皇后送给妮菲塔莉一个金手镯,从此以后,在所有的宗教庆典中她都将戴着它,担任大皇后的助手。妮菲塔莉感动得掉下泪来,与她以前所担心的情况相反,她和拉美西斯的结合并没有把她与神庙隔离。

“我不喜欢这个。”亚眉尼抱怨。

知道他的机要秘书的唠叨个性,拉美西斯有时假装没有听到。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他重复。

“人家给了你劣质的纸莎草纸了吗?”

“请放心,这我不会接受的。难道你没注意到有什么变化?”

“法老的健康情形没有恶化,我母亲和我的妻子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国家太平,荷马作诗……我还奢望什么呢?哎,有了!你还没有结婚。”

“我没有时间管这些芝麻小事。你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情吗?”

“说真的,没有。”

“你把自己淹没在妮菲塔莉的眼神里了。该怎么责怪你呢?幸亏还有我在一旁看着听着。”

“你听到了什么?”

“令人担心的流言。有人企图摧毁你的名声。”

“谢纳?”

“最近几个月来,你哥哥保密有方,相反,来白宫廷的批评声却不绝于耳。”

“我会清除这些饶舌的人!”

“他们心知肚明,”亚眉尼说,“这就是他们攻击你的原因。”

“要他们离开宫廷的走廊或那些豪华住宅的会客大厅,他们才没有这种勇气呢!”

“理论上,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担心的是一种有组织的反对势力。”

“塞提已经选好了他的继承人,其他的都是瞎猜。”

“你想,谢纳会放弃吗?”

“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他的顺从态度。”

“就是这点让我不安,这样做一点也不像他!”

“你太多心了,朋友。塞提会保护我们。”

“只要他还活着。”亚眉尼心里想,他坚决要求拉美西斯留心那种对他日渐不利的环境。

正文 第五十章

拉美西斯和妮菲塔莉所生的女儿只活了两个月,妮菲塔莉遭受如此重大打击,身体孱弱,没有胃口,情况令医师们很担心。三个星期以来,拉美西斯每天陪在她身旁,给予她对抗伤痛所需的力量。

妮菲塔莉怀疑,在她对拉美西斯的爱情中还会繁衍出另一个孩子吗?

小凯十分健壮,当伊瑟在底比斯上流社会中崭露头角时,他则交由一名奶妈照顾。伊瑟细心地倾听朵兰特夫妇的抱怨,很惊讶拉美西斯犯下这样违反天理的错误。在这个南方大城市里,人们害怕摄政王登上王位,他被想像成一位暴君,毫不理睬“玛亚特”。伊瑟试着辩解,但是人们向她提出一大堆令她哑口无言的反对论据。难道她喜欢的是一位嗜权如命的专制君王,一个没有感情的魔鬼吗?

谢纳的那番话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塞提马不停蹄地工作,稍有一点儿空当,便把拉美西斯召唤过来。父子俩坐在御花园中,由塞提口述他的训诲;其他的君王都曾立下训词教诲其继任者如何执政,塞提则偏好这种长幼口耳相传的教育方式。

“光有这种知识还不够,”他提醒,“但是它相当于一名步兵的盾牌和利剑,你可以用它来防卫和攻击。太平盛世时,大家都认为幸福是自己应得的;灾难降临时,你就成了惟一的罪魁祸首。假如你犯下了错误,别责怪别人而应该责怪你自己,并且要立刻改正,这才是执行权力的正确方式。要随时修正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交付你任务的时刻到了,到时你将全权代表我。”

这番启示并没有让拉美西斯雀跃欢喜,他宁愿永永远远地聆听父亲的训诲。

“努比亚有一个小村落反抗该区领主的命令,但送上来的报告里语意模糊不清。你到那里去,以法老之名做一些处置。”

努比亚依然十分迷人,简直让拉美西斯忘了他的任务。他的肩上轻松无比,温和的空气、撩拨浆果棕林婆娑作响的微风、赭红的沙漠和艳红的岩石都让他的心灵备感放松。他真想将军队遣回埃及,然后独自消失在这片绮丽的风光里。

这时领主已跪倒在他面前。“您了解我向您报告的事情吗?”

“塞提觉得语意模糊不清。”

“然而,情势却一清二楚!该村落曾暴动过,应该扫荡它。”

“你的军队可有伤亡?”

“没有,多亏我的谨慎小心。我等候您的莅临。”

“为何不即时阻止?”

领主支吾其词。“不知道……万一他们人数众多,万一……”

“带我去那个地方。”

“我准备了一些点心和……”

“我们走。”

“在这种炎热的气候下?我认为日落时分较合适。”

拉美西斯的马车已经上路了。

这个努比亚村落安然地坐落在尼罗河旁,由一片棕榈树丛庇荫着。在那里,男人挤奶,女人做饭,光着身子的小孩在河中戏水,几条瘦狗则在屋脚下酣睡。

附近的丘陵上布满埃及的军队,他们人数众多似乎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暴动者在哪里?”拉美西斯问领主。

“就是那些人……别相信他们平静的外表。”

这些侦察兵十分肯定:没有任何努比亚战士能躲藏在附近不被发现。

“这里的村长不听从我的指挥,”领主表示,“应该立即攻击。否则,叛乱将扩散至其他族群。让我们歼灭他们,这样的教训将教会所有的努比亚人服从。”

一个女人刚刚瞧见埃及的军人,便大声呼喊起来。于是小孩们离开水面,跑进屋里躲在母亲的身后,男人们则拿好弓箭和长枪,聚集在村落的中心。

“你看!”领主大喊一声,“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村长走向前来,他拳曲的短发上插着两根长长的鸵鸟羽毛,胸前挂着一条绶带,神情高傲。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根两米左右饰有彩带的长矛。

“他会突袭人。”领主警告,“我们的弓箭手应该将他钉死在土地上!”

“由我来下命令,”拉美西斯提醒,“不准任何人有丝毫暴力举动。”

“你打算怎么做呢?”

拉美西斯脱下他的头盔、护胸甲和护腿铠甲,放下他的利剑和匕首,走下铺满石子的斜坡。

“陛下!”领主大叫,“请回来,他们会杀了你!”

摄政王依然慢慢地前行,眼睛注视着那位努比亚人:这个男人年约六十岁,瘦骨嶙峋。

当他上下敲动那根长矛时,拉美西斯以为自己的举动太过轻率了,但是一位努比亚酋长难道会比一头野公牛更可怕吗?

“你是谁?”

“拉美西斯,塞提的儿子兼埃及的摄政王。”

这位努比亚人放下他的武器。“在这里,我是首领。”

“你永远都是。你遵守‘玛亚特’多久,你就会当多久的首领。”

“是领主——我们的保护者,他违反了戒律。”

“这是项严重的控诉。”

“我遵守承诺,领主却不信守诺言。”

“澄清你的不满。”

“他向我们允诺以小麦换取我们的贡品,但小麦在哪里?”

“贡品在哪里?”

“跟我来。”

拉美西斯跟在这位酋长身后,从村落的战士身边经过。那个领主深信他们会杀了摄政王或将他掳为人质,竞掩起脸来。但是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酋长把那些装满受高宫贵族青睐的金粉、豹皮、扇子和鸵鸟蛋的袋子拿给摄政王看。

“假如不实现承诺的话,我们会抗争到底,即使付出性命。没有人可以活在一个不讲承诺的世界里。”

“这里不会有战争,”拉美西斯肯定,“如同你们得到的承诺,你将会收到小麦。”

谢纳大肆地批评拉美西斯对努比亚暴动者的懦弱态度,但是领主却规劝他别发表这种论调。在这两人间的秘密会谈里,领主说拉美西斯受军人欢迎的程度更加深了一层,士兵景仰他的英勇、热忱和速战速决的能力。有这样一些长官,他们无惧任何权贵,给拉美西斯贴上懦弱的标签反而会引起他们的不满,损及谢纳。

谢纳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无法掌控军权,无疑是一项缺憾,但是他们毕竟要听从两地之主的命令。在埃及,光有军权不足以统治国家,还要赢得朝廷和某些大祭司的支持,缺一不可。

拉美西斯愈来愈像一位不屈不挠的令人不安的战士。只要塞提掌权,这个年轻人便萧规曹随,但是以后和敌人决战时,难保他不会加入那些让埃及全军覆没的疯狂冒险!

如谢纳所言,塞提和赫梯人订了一份停战协定,而不是攻打赫梯的领土和那座著名的卡叠什堡垒。拉美西斯是否也具有同样的智慧呢?贵族们痛恨战争,他们的生活高枕无忧,不信任那些狂热的将军。

国家不需要一位发动大规模战争和将近东卷入流血事件的英雄,根据大使们和那些负责海外特务的传信官的报告,赫梯人选择了和平的手段,放弃攻打埃及。因此,像拉美西斯这种人物就变得无用武之地了,甚至碍手碍脚。假如他依然坚持他侵略者的角色,难道不应该被除名吗?

谢纳的论调深得人心,一般人认为他沉着冷静而且讲究实际。事实不就证明他说得有道理吗?

在三角洲的一趟旅行中,他说服了两位省长在塞提驾崩后支持他,他还在他豪华的船舱里接见了亚侠。他的厨师准备了一份精致佳肴,并搭配了一种特级水果白酒。

平常,这位年轻的外交官有点高傲,他那活泼的眼神有时显得迷惘,而他圆润的嗓音和处变不惊的态度则令人安心。假如他在背叛拉美西斯后仍对自己忠诚的话,谢纳将会让他成为一位称职的外交部长。

亚侠只吃了一点点食物。

“你对菜肴不满意吗?”

“抱歉,我有心事。”

“个人的烦恼?”

“不是。”

“谁给你制造了麻烦?”

“正好相反。”

“是拉美西斯?他发现了我们的合作!”

“请放心,我们的秘密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你为何烦恼呢?”

“赫梯人。”

“那些送回宫廷的报告一律报喜不报忧,然而赫梯人好战的企图却若隐若现。”

“事实上那是官方版本。”

“你在抱怨什么?”

“他的天真烂漫。除非我的上司想让塞提安心,不想用那些悲观的预言困扰他。”

“具体的细节呢?”

“赫梯人并非没知识的野蛮人,既然武力抗争对他们不利,他们便用计谋。”

“他们将收买当地的几位地头蛇,然后酝酿可怕的阴谋。”

“事实上这是某些专家的看法。”

“不是你的?”

“不是。”

“你担心什么?”

“但愿赫梯人不侵略我们的保护国,而我们不掉进他们的圈套。”

“这不太可能。一有严重的叛逆事件,塞提马上会出兵。”

“塞提并不知情。”

谢纳仔细考虑了这位年轻外交官的忠告,直到目前为止,他表现得很理性。

“危险迫在眉睫吗?”

“赫梯人采取拖延和渐进的战术,四五年内,他们便可准备就绪。”

“继续观察他们的举动,但是除了我以外别对他人提起。”

“你对我的要求有些不太合理。”

“你将得到极高的报酬。”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这个渔村生活悠闲恬淡,村子由一队约十人组成,负责监控来往船只通航的海防部队保护着。他们的任务并不吃力,偶尔才有一艘埃及船往北航行。海防队长六十来岁,啤酒肚,他负责每天在记事本上记下所有通行者的姓名和日期。至于那些来自国外的船只,则由另一个海口进出尼罗河。

这些海防队员亦协助渔夫们收网和修补渔船,人们以鱼果腹,遇到节庆假日时,海防队长则会拿出每半个月由政府分发的那点配给酒与大家分享。

欣赏海豚表演是小镇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人们对海豚整齐划一的跳跃和疯狂的追逐从不厌倦。

“长官,有一艘船。”

因为是午休时间,这位队长躺在草席上一点也不想起身。

“给些指示,然后记下船长的姓名。”

“它朝着我们的方向而来。”

“你大概看错了吧……看清楚一点。”

“我确定它冲着我们而来。”

队长站了起来,大吃一惊:今天并不是送酒来的日子,淡啤酒的后劲还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幻觉。

从岸边,可以清楚地看见一艘巨型军舰,朝村落的方向笔直前进。

“不是埃及船……”

没有一艘希腊船只可以停泊在这个地方。

“备战!”队长命令他的手下,他们早已失去使用长枪、刀剑、弓箭和盾牌的习惯了。

在那艘来意不明的船只的甲板上,布满肌肤黝黑的人群,他们蓄着拳曲的络腮胡,戴着牛角形头盔,胸前由一片金属护胸甲保护,手上握有尖锐长剑和圆形盾牌。

船首站着一位巨人。他长得那么可怕,以致埃及的海防人员纷纷向后退去。

“一个怪物!”其中一个人喃喃地说。

“只不过是个人,”队长纠正,“攻击他。”

两位弓箭手同时射击。第一枝箭落了空,第二枝几乎要插进那个巨人的胸膛,只见巨人在箭碰到他之前一挥长剑截断了它。

“那边!”一位警员大喊,“还有一艘船!”

“这是侵袭,”队长连忙下令,“撤退。”

拉美西斯陶醉在幸福里。

一种永久的幸福,如南风般强劲,似北风般温柔。妮菲塔莉充实了他的每一分钟,抹去他的担忧,将他的想法引向乐观。在她身边,白昼燃着一道温情的光亮。

妮菲塔莉令他惊讶,她不满足于一份平静和优渥的生活,她拥有皇后般高贵的优雅气质。她的命运将使她成为一位统治者还是服从者呢?妮菲塔莉是个谜,一个带着动人微笑的谜,和哈托尔女神十分相像,与他在祖先拉美西斯一世的坟墓上所见到的那位一样。

伊瑟是天地之坤,妮菲塔莉是天地之乾,拉美西斯缺一不可,但是他对前者只有热情和欲望,丽对妮菲塔莉则充满爱情。

塞提眺望夕阳。当拉美西斯向他请安时,晚霞余晖已射进宫里,国王却尚未点燃任何一盏灯。

“三角洲的海防警卫队送来一份令人不安的急件,”他对他的儿子说,“我的顾问们都认为只是一桩小意外,但是我确定他们判断错误。”

“发生什么事情了?”

“海盗偷袭了一座位于地中海边的渔村,那些负责海防的警卫队不战而退了,却声称控制了局势。”

“他们谎报军情?”

“由你负责去查明实情。”

“何生此疑虑?”

“那批海盗都是可怕的土匪,假如他们在地上钻了一个洞,便会种下可怕的种子。”

拉美西斯感到愤慨。“海防警卫队竟然无法保障我们的安全?”

“那些负责人也许低估了危险性。”

“我立刻出发。”

塞提再次眺望夕阳,他真想陪儿子前去,再瞧一眼三角洲那水乡泽国的风光,以国家元首的身份指挥军队。但是经过了十五年的统治之后,病痛早已吞噬他的健康,但幸运地,那逐渐弃他而去的力气竟能流入拉美西斯的血液里。

在尼罗河分支河岸边的一个小镇上,警卫队的分布绵延约三十公里长,他们匆忙地以木材修筑了防御工事,等待救援。当摄政王率领的军队抵达时,他们纷纷走出避难所,朝救援兵的方向奔来,而那位大腹便便的长官更是一马当先。

他一下跪在拉美西斯的马车前。“我们全身而退,陛下!没有任何伤亡。”

“免礼。”

“我们……我们的人数不足以抵抗,那些海盗足以将我们全部歼灭。”

“你知道他们的进展吗?”

“他们并没有离开河岸,并且又偷袭了另一座村庄。”

“这都是由于你们的懦弱!”

“陛下……这场战争不公平啊!”

“滚出我的视线。”

警卫队长连滚带爬地来到路边,他碰了一鼻子灰。这时,摄政王的马车朝那艘来自盂斐斯,伴有一艘重型军舰的旗舰奔去。等警卫队长走到岸边时,拉美西斯早已下达命令全速往北航行。

拉美西斯十分恼怒,既为那批海盗,更为那些无能的警卫队员。摄政王严格要求水手们要集中精神。船箭一样地飞奔,水手们张起了风帆,预备好箭及刀剑,像一群真正的埃及水军,勇敢地冲向敌人。

拉美西斯全力往前冲去。

那些海盗定居在那两座掳获来的村庄里,正犹豫着接着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或者扩大在岸边的掠夺以延续他们的胜利;或者带着战利品重新登船,准备下一波的攻击。

拉美西斯于午膳时的突击令他们大吃一惊,当时他们正在享受烤香鱼。尽管敌方人数众多,那些海盗依然以超乎想像的勇猛抵抗着,那个巨人一人便击退了二十几名步兵,但是终究寡不敌众。

半数以上的海盗被歼灭,他们的船只被放火焚烧,但是他们的首领拒绝向拉美西斯俯首称臣。

“你叫什么名字?”

“赛哈马纳。”

“你从哪儿来?”

“撒丁岛。你击败了我,但是撒丁岛的其他伙伴将会为我报仇,他们大约有十来只船,你无法阻止他们。我们想得到埃及的财富,而且我们已经拥有了。”

“你为什么对你的国家不满?”

“攻城略地是我们生存的理由,你那些孱弱可怜的士兵根本无法与我们长久抗战。”

一名步兵拿起斧头准备劈开他的脑袋。

“退后!”拉美西斯命令说,他转身走向他的士兵,“你们当中谁愿意单独与这个野人搏斗?”

没有人答话。

赛哈马纳冷笑一声。“你们都不配当战士!”

“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震慑了巨人。“财富,当然!然后是女人、醇酒、有大片土地的别墅、一些……”

“假如我全数给你,你愿意当我的私人侍卫长吗?”

巨人瞪大双眼,仿佛要将对方吞下。“杀了我吧,但别想调侃我!”

“一名真正的战士懂得要当机行事:你选择服从还是死亡?”

“愿您还我自由!”

两名步兵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手铐。

拉美西斯身材高大,但是赛哈马纳更高出他一头。赛哈马纳向摄政王的方向迈前两步,那些埃及弓箭手将箭头瞄准前者。假如他冲向拉美西斯,与之短兵相接,企图以他那双大手掌掐死拉美西斯,他们能有机会发箭而又不伤及塞提之子吗?

拉美西斯从这名撒丁人的眼中看出了杀人的欲望,但是他依然双手交叉站在原地,仿佛一点也不害怕。他的对手在摄政王的身上嗅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赛哈马纳屈膝跪地,低下头。“请下命令,我服从您。”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孟斐斯平静的社会里怨声载道:他们为埃及贡献出的英勇的子弟兵还少吗?而他们竞都无法保卫摄政王的安全?眼见一位野人成为他的私人侍卫长真是对贵族的一大侮辱。再者一般人也无法接受赛哈马纳那一身撒丁式的奇装异服,而且其他犯下抢劫罪的海盗,都被送去矿场服刑,反而他们的首领此刻却享有令人羡慕的职位!假如他暗地里攻击拉美西斯,没有人会同情后者的。

谢纳为拉美西斯这一新的错误感到庆幸,这个令人反感的决定说明了惟有暴力能取悦他的弟弟。摄政王不是厌恶那些晚宴和招待会,而喜好沙漠里无止境的乘骑追逐、密集的射箭和比武训练,还有和他那头狮子做一些危险竞技游戏吗?

赛哈马纳成为拉美西斯的新宠,他们互相传授空手或持械搏斗的技巧,然后以刚柔互会的结局结束比武。那些听命于巨人的埃及人毫无怨言,他们同样地接受了能够使他们成为精干军人的密集训练,且其吃住条件非常优越。

拉美西斯实现了他的诺言:赛哈马纳成为一幢有八间房,附带一口水井和一个花木扶疏的花园的别墅的主人。赛哈马纳的地窖里藏满装着老酒的双耳尖底瓮,他在床上款待一些不怕生人,喜爱外国人高大身材的利比亚和努比亚女人。

尽管他完整地保留了他的头盔、护胸甲、长剑和圆盾牌,但是这位撒丁人早忘了他的撒丁岛了。在那里,他穷困且受轻视;在埃及,他富裕并备受尊崇!他对拉美西斯感激不尽,因为拉美西斯不仅救了他的性命,而且还给了他他所梦想的一切。谁敢威胁摄政王,他就找谁算账。

塞提执政第十四年的河水泛滥情形十分不稳定,而水位的控制非常重要,一旦泛滥程度不够,过低的水位恐会酿成一场饥荒。当国王接到阿斯旺水利探测专家们的肯定答复并查阅过那些水资源资料后,他召见了拉美西斯。虽然已疲惫不堪,法老依然带他的儿子前往西利西亚山,到那个陡峭河岸汇聚的地方——哈皮。依据古老传统,河水泛滥之源,将从哈皮的两个洞穴中窜出,引出一条洁净丰沛的清流。

为了重建和谐,塞提向河神献上了五十四瓮牛奶,三百块面包,七十块蛋糕,二十八罐蜂蜜,二十八篮葡萄,二十四篮无花果,二十八篮椰枣、石榴、枣类,及一些胡瓜、青豆、上釉的陶瓷雕像,还有四十八盒乳香、金子、银子、青铜、大理石和一些做成牛、鹅、鳄鱼和河马形状的糕点。

三天后,水位上升了,但还是不够,现在只剩下一丁点希望。

艾利欧的生命殿堂是埃及最古老的神庙,那里藏着有关天地神秘,宗教仪式,天堂地图,皇家年鉴,预言,传奇,医药和手术参考,数学和几何公式,梦之解析,象形文字字典,建筑、雕刻和绘画教材,神庙所应具备的宗教物品清单,节庆假日月历,魔术集,先人的智慧格言和可以到另一世界旅行的“传递光明”的文字记录。

“对一位法老而言,”塞提说,“这里是一个重要的地方。当恐惧威胁你时,就来这里查阅古籍文件。生命殿堂是埃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接受它的教诲后你就会悟彻:如同我亲眼看到的一样。”

塞提要求生命殿堂的主持——一位与世隔绝的年迈祭司,将“尼罗河之书”拿来。这些资料由一位辅祭呈上来,拉美西斯认出他是谁。

“你不是皇家马厩的管理员巴肯吗?”

“曾经是,我也同时负责神庙的工作。从二十一岁开始,我就放弃了世俗的职务。”

他身体强健,有着一张不讨人喜欢的四方脸,那曾经令他看起来冷酷严厉的短髯已被刮掉。他手臂粗壮,嗓音低沉沙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位精研前人智慧集的博学之士。

他将那卷纸莎草纸摊开在石桌上便告退了。

“别小看了这个人,他将前往底比斯,到卡纳克阿蒙神庙工作。他的未来将再度与你的交会。”

国王开始研读那份一千三百年前,由一位第三王朝的国王所撰述的古老资料。通过与尼罗河之神的接触,他想出了那些在河水泛滥不足时,能令人满意的必要措施。

塞提找到了解决之道:西利西亚山的奉献仪式应该在阿斯旺、底比斯和孟斐斯各重复一次。

塞提长途旅行回来后心力交瘁,当传信官告诉他水位已达正常状态时,他又命令所有省长要特别谨慎地留心水坝和蓄水池的承重强度。即便大灾难已经解除了,也不应该随意流失一滴水。

每日清晨,面容消瘦的国王都要接见拉美西斯,对他谈起那位常化身一位外表柔弱的女子或一根羽毛的正义女神玛亚特。国王告诉儿子:惟有她能统治世界,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和谐;借由对神意的尊敬,太阳允诺照耀大地,麦穗继续生长,强者保护弱者,相亲相爱和团结一致将是埃及的日行法则;法老应该转述和身体力行玛亚特的法则,执行公法,这比千千万万个丰功伟业更重要。

父亲的话语滋润了拉美西斯的心灵,而他却不敢问及父亲的健康状况,他知道法老日渐摆脱公事而沉思于另一个世界,同时将精力传递给自己。拉美西斯深知自己要珍惜父亲每一分钟的训勉,因此他疏离了妮菲塔莉、亚眉尼和一些亲朋好友,以便能专心地听从法老的教诲。

拉美西斯的妻子不但鼓励他这么做,在亚眉尼的协助下,她还帮他从百忙之中脱身,以便能够服侍塞提,继承法老的权力。

塞提训示拉美西斯:接受这个古老的帝国和其面临的难题,接受法老王。塞提已经接受自己一步步地离开人世的事实。他所受的折磨令人心疼。

谢纳忍着哀痛,眼边挂着两行泪,向朝廷宣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并且让人通知阿蒙神庙的大祭司和各省省长。虽然嚣师们依旧抱着能够延长君主寿命的希望,但是仍担心会发生不幸的后果。在谢纳看来,这出悲剧将导致双重灾难,那就是拉美西斯的继位问题。

谢纳试着说服弟弟,让他明白他无能承担这至高无上的职务,但是这理智的呼喊会被接受吗?当国家需要保卫时,或许该想一个补救的方法,哪个人能够阻止这个好战者摧毁未来的埃及呢?

谢纳这番谦卑和反映现实的演讲博得了许多人的喝彩,每个人都希望塞提的政权能继续维持下去,但是人们也为最不幸的后果做准备。

墨涅拉俄斯手下那些已转业从商的希腊军人,重新磨亮了他们的武器,他们在国王的指挥之下,将那些早已融入当地社会的安分守己的外国军人组织起来,蓄势待发。暴动前夕,拉赛德孟国王早已按捺不住,他不断模拟自己手拿着剑,刺穿敌人的腹部和胸膛,切断他们的四肢,以在特洛伊战场上的狂热击碎他们的脑袋。暴动成功后,他将带着海伦返回家乡,要她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和背叛付出代价。

谢纳持乐观态度,他那些各式各样的盟友和他们的优势似乎值得鼓舞。但是,有一个人令他感到芒刺在背:那个撒丁人赛哈马纳。拉美西斯聘赛哈马纳为私人侍卫长,无意中抵制了谢纳的一项阴谋,那就是在摄政王的安全警卫系统里安插一名希腊军官。更不幸的是,缺少巨人的同意,那名希腊军官就无法接近拉美西斯。墨涅拉俄斯必须将赛哈马纳暗中除掉,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谢纳的全盘计划已臻完备,现在只须等待塞提谢世,就可发出行动暗号了。

“你父亲今天早上不能接见你。”杜雅哀叹。

“他的健康情形恶化了吗?”拉美西斯问。

“他的外科大夫放弃动手术。为了减轻他的疼痛,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曼德拉草特效安眠药。”

杜雅仍旧保持着令人刮目相看的高贵气质,但是话语中却透露出伤感及心痛。

“告诉我真相,是否还有希望?”

“我想没有,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你父亲原本应该多休息,但是如何说服一位法老不要为人民的福祉着想呢?”

拉美西斯瞧见母亲眼中的泪水,于是上前抱紧她。

“塞提并不害怕死亡,他那永恒的住所已竣工,他早已准备好到俄赛里斯和冥界的法官前报到。当他把他的所作所为摊在神的面前时,面对那个吞噬背叛玛亚特者的怪兽,他将无所畏惧。”

“怎么做才能帮助您?”

“自我准备,儿子。准备好让你父亲之名永世长存,遵循前人的脚印,面对命运不明的未来。”

赛大武和莲花在夜深时分出门。水位退出低地,乡村重拾平日的风貌。虽然轻微,这次河水泛滥依然使大地焕然一新,它扫荡了大量的啮齿动物和蛇类,将它们淹死在洞穴里,那些存活下来的都是抵抗力最强和最机灵的,而且夏末的毒蛇液品质最佳。

这名蛇类杀手选中了西沙漠一带他极熟悉的地区,那些带着毒牙的上等的眼镜蛇,在那里出没。赛大武不动声色,走向最大的一个巢穴。莲花赤脚走在他身后,尽管他经验老到又冷静,他仍不愿她冒任何风险。这位美丽的努比亚女子手持一根分叉的拐杖、一个布袋和一个药罐,将蛇攒在地上,让它吐出一部分毒液这种工作是她的家常便饭。

满月照亮沙漠,令蛇群不安于室,刺激它们往最远的地方探险。赛大武低声歌唱着,加重那些诱引眼镜蛇的低音音符。在他看中的那片处在两块扁平石头之间的地方,沙土的波动证明有一条巨型眼镜蛇穿梭其间。

赛大武坐了下来,继续低声歌唱着,但那条眼镜蛇迟迟不肯出现。

莲花以跳水者冲下泳池的姿势扑向地面,赛大武吓了一跳。看着她和那条他准备将其引诱人网的跟镜蛇搏斗。争斗历时很短,这位努比亚女子将它一把塞进袋子里。

“它从背后攻击你。”她解释。

“这完全出乎常理,”赛大武下结论道,“假如连蛇类都失去灵性,那么灾难就不远了。”

正文 第五十三十章

“因为我们将不眠不休,”荷马朗诵道,“连片刻的喘息时间都没有,直到夜晚来临,将我们分开并安抚我们的狂躁。在那面保护全身的盾牌之下,胸膛将沁满汗水,而手将紧握那剑柄。”

“这首里的诗句是否透露出一股战争将卷土重来的意味?”拉美西斯问。

“我只谈到过去。”

“不预兆未来吗?”

“我开始爱上了埃及,我不希望见到它沉沦在混乱里。”

“为何如此担心呢?”

“我和我的同胞们仍有消息往来,他们最近的鼓噪令我不安。听说他们热血沸腾,一如面对特洛伊城墙。”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不过是个诗人,而且我的视力已每况愈下。”

海伦感谢杜雅皇后愿意接纳她,让她度过了一段如此温馨的时光。大皇后的脸庞在经过仔细地妆饰后,竞看不出丝毫悲伤的痕迹。

“我不知道该如何……”

“多说无益,海伦。”

“我真的感到悲痛,我祈求上苍保佑国王康复。”

“谢谢你的好意,我也是。我向神明恳求。”

“我很担心,非常担心……”

“你在害怕什么?”

“墨涅拉俄斯很兴奋,太兴奋了,他平日闷闷不乐,现在似乎很快乐。因为他深信即将带我返回希腊了!”

“即使塞提驾崩了,你仍会受到保护。”

“我想恐怕不会,陛下。”

“墨涅拉俄斯是我的座上宾,他没有权利做决定。”

“我要留在这里,在宫廷里,在您身边!”

“请放心,海伦。你不会有危险的。”

尽管有皇后的安抚保证,海伦依然害怕墨涅拉俄斯的恶毒行径,他的态度说明他正在策划一项阴谋,以便带着妻子逃出埃及。塞提的死亡不正是一个令人梦寐以求的难得机会吗?海伦决定调查一下她丈夫的行动,杜雅的性命也许危在旦夕。一旦墨涅拉俄斯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变得很粗暴,已经有一段非常长的时间,这样的粗暴没有出现过。

亚眉尼正读着朵兰特写给拉美西斯的那封信。

<small>我丈夫和我很关心你,还有我们至尊的父亲塞提法老的健康情形,谣传他已病入膏肓。赦免的时刻不是已经来临了吗?期待你慈悲为怀,我相信你已忘了我丈夫的过错,而且允许他,向塞提和杜雅致上他的问安。在这段艰难的时光里,我们将为彼此提供所需要的慰藉。重要的难道不是重组一个坚强的家庭,并不为过去所牵绊吗?</small>

<small>宽厚如你,沙力和我将耐心期待你的佳音。</small>

“慢慢地重读一遍。”摄政王要求。亚眉尼诚惶诚恐地照办。

“拿出一张新的纸莎草纸。”

“我们要让步吗?”

“朵兰特是我的姐姐,亚眉尼。”

“我的消失不会引起她的悲泣哀悼,因为我不是皇家的人。”

“你真尖酸刻薄!”

“宽恕不一定就好,你姐姐和她丈夫只想背叛你。”

“开始写,亚眉尼。”

“我的手腕很痛。你不想亲自向她表达你的宽恕之情吗?”

“写,我求你。”

亚眉尼咬牙切齿地握紧他的芦苇笔杆。

内容很简短:请勿奢望返回孟斐斯,违者将上诉首相审理论处,并请远离法老。

亚眉尼的芦苇笔杆轻快地在那张纸莎草纸上飞舞。

朵兰特看过拉美西斯回给她的侮辱性信函之后,在伊瑟身边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摄政王那不妥协的个性、他的粗暴无礼和他的铁石心肠不正向他的妃子伊瑟和儿子预示了一个黑暗的王朝和未来吗?

伊瑟实在必须承认谢纳有理由指责他弟弟的不是,因为拉美西斯在自己的四周只会撒下毁灭和不幸的种子。尽管伊瑟对他情深意浓,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无情地反对拉美西斯;朵兰特,他的亲姐姐也是不得不如此。

埃及的未来属于谢纳。伊瑟应该忘了拉美西斯,改嫁国家的新主人,建立一个真正的家庭。

沙力强调,阿蒙神庙大祭司和许多高官都同意谢纳的看法,等塞提驾崩之后,只要谢纳表明他有登基的权利,他们都将支持他。等新国王正式宣布之后,伊瑟便可掌握自己的未来了。

摩西于天刚露白后不久便跨进工地,这里竟然没有一位石匠在工作。这是个平常的工作日,而且那些优秀工人的敬业精神无懈可击,在他们的行规里,任何缺席都应附证明。

但是那座一旦竣工,将可能是埃及最雄伟的卡纳克圆柱大厅里竞空无一人,第一次,摩西尝到一份不被木槌和凿子敲打声所干扰的静谧。他凝视那些雕刻在圆柱上的神祗图像,暗暗赞赏将法老和神明结合在一起的奉献仪式;在这里,神圣以一股奇异的力量超越人类的心灵。

摩西独自一人在此驻足良久,仿佛他占有这个神奇的地方。不久,这里就将充满解救埃及缺一不可的创造力量。但是这份创造力量是神明的最佳诠释吗?终于,他看见一位工头回来寻找遗忘在某根圆柱下的工具。

“为什么不上工呢?”

“你不知道吗?”

“我刚从西利西亚山回来,不清楚。”

“今天早上建筑师向我们宣布工地停工。”

“什么原因?”

“本来应该由法老亲自向我们解说设计的蓝图,但是他还在孟斐斯,等他来底比斯之后,我们就可以继续工作了。”

摩西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满意。除非病重,还有什么理由能阻止塞提到底比斯来察看如此重大的工程呢?

塞提驾崩了?谁敢想像呢?拉美西斯一定很难过。

摩西登上即将开往孟斐斯的首班帆船。

“靠过来一点,拉美西斯。”

塞提躺在一张靠窗的镶金木板床上,夕阳的余晖从窗口照进屋内也照亮他的脸,那平静的面容让他儿子惊奇地目瞪口呆。

重燃希望!塞提又有精力接见拉美西斯了,病痛消失了。他是不是已经战胜了死亡?

“法老是创世主的形象,他自我创造。”塞提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公正地执行‘玛亚特’。为神明执行这些良善的行为,拉美西斯,成为人民的牧人,赋予人类生命,日夜提高警觉,寻找所有适当的行动机会。”

“这是您的角色,爸爸,而且您还将长久地继续做下去。”

“我看见了自己的死亡,它的脚步近了,它的脸庞如西方女神般,年少且带着微笑。这不是一项终结,拉美西斯,而是一趟旅行。”

“请留下来,我求您。”

“你生存的目的是领导他人,而非求助他人,至于我,体会死亡和接受转世为神鬼的考验时刻已经来临了。假如我在世的生活正直不阿,苍穹将接纳我的存在。”

“埃及需要您。”

“自古以来,埃及是光明的独生女,而埃及的子孙就坐在光明的宝座上。你将继承我的事业并且发扬光大,拉美西斯,你的名字就叫‘光明之子’。”

“我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您,许多训示待指导……”

“从第一次和那头野公牛对峙,我就开始训练你了,因为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一刻命运已做了决定,然而你应该已经察觉到它的秘密,因为你将指挥一个民族。”

“我尚未准备好。”

“从没有人已经准备好了。当你的祖先拉美西斯一世离开尘土飞向朝阳时,我也曾和你今天一样惶恐和失望。惟有上帝的手能控制一个人使他成为牺牲者。身为法老,你将是人民的第一个仆役,一个无权像一般人那样享有休息和娱乐的仆役。你将会孤独一人,但不要像迷途羔羊般的绝望孤独,而是做一位必须选对方向,看清四周神秘力量的船长。爱埃及胜于你自己,那么光明前程自会为你而敞开。”

晚霞的金色余晖抚摩着塞提祥和的脸庞,法老的身上散发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仿若他本人就是光明之源。

“你的道路将布满荆棘,”他预言,“你必须对抗那些可怕的敌人,因为人类偏爱悲剧不幸胜于团圆幸福,然而取胜的力量存在你心,假如你懂得将它发扬光大。妮菲塔莉的魔力将会保护你,因为她的心和所有的大皇后一样。像隼一样高高翱翔在空中,儿子,以犀利的眼光睥睨世界和人群。”

塞提的声音消失了,他的眼神仰望斜阳,望向另一个惟有他才看得见的世界。

杜雅在宫中亲自宣布塞提驾崩的消息。在执政的第十五年,法老转身回归冥界,回归他天上母亲的怀抱,他的神明弟兄们在天堂迎接他,在那里,一切病痛将化为乌有,他将依据“玛亚特”生活。

守丧随即展开。

神庙大门紧闭,除了日以继夜的诵唱灵歌外,所有的宗教仪式都已中断。这七十天中,男人不准刮胡子,女人则披散头发,人们不吃肉不喝酒,书记员的办公室亦关了门,各行政部门停止作业。

法老谢世,王位空缺,埃及进入群龙无首的状态。每个人都担心这段时期会发生意外,虽然还有皇后和摄政王,但王位的确空悬着。被这种情况所吸引,那些凶恶的势力可能以各种形式出现,掠夺埃及的生命,将它掳为囊中之物。

在边防方面,军队进入警备状态——塞提驾崩的消息将会很快传遍海外,引起他国的蠢动。赫梯人和其他种族的战士是否将攻击尼罗河三角洲地带,或者准备一场海盗和贝都因人都梦想的大规模侵袭活动呢?凭着个人的气魄,塞提足以消灭他们,他走后,埃及还能独力抗战吗?

塞提去世当天,他的尸体便被运往位于尼罗河西岸的取洁胆礼大厅。提审谢世国王的审判会由杜雅主持。皇后本人、她的儿子、首相、国策顾问团成员、一级长官和所有的家庭侍从在宣誓决不说谎后,一致声称塞提是位正直的君王,他们对他毫无批评怨言。

杜雅递上他们的审判书。这样,塞提的灵魂便可以遇见那位帮人渡船的艄公,穿过河流到另一个世界,然后驶向星辰海岸。之后,他的尸体将转世为俄赛里斯,并且依据皇家礼仪进行防腐处理。

防腐装殓人员取出国王的内脏,用泡化碱将尸体进行脱水处理,并且暴晒在太阳底下,随后祭司们便将国王的尸体用布带包扎起来,塞提将被送往早已建好他永久居所的国王谷。

亚眉尼、赛大武和摩西都很担心拉美西斯,因为他一直缄默不语。在辞谢过朋友们的志哀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只有妮菲塔莉能够和他说说话,但这仍无法消减他的悲伤。

狮子和狗紧随在拉美西斯的身边,仿佛希望减轻他的痛苦。

有塞提在,未来是灿烂光明的,拉美西斯只需聆听父亲的教诲,服从他,以他为榜样。在父亲的领导下,统治国家是如此简单和愉快!拉美西斯从没想过他终将独自一人。

十五年的统治太短暂了!如此多的神庙永远地赞美这位能与古帝国法老媲美的建造者的光荣。但是塞提走了。而二十三年的经历对拉美西斯来说似乎脆弱得不足以扛起埃及的每座神殿,说不定,神殿反而会压垮了他。

他真的配得上这个响亮的“光明之子”的称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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