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侦探社 - xp1024.com
《光怪陆离侦探社》


本书将一九年八月一日重写

众所周知,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整本书被屏蔽,威严满满的正道大人被迫第四次太监,但是——我们都知道,但是之前的都是废话。

我已经太监四次了(虽然有两次是被强行太监),不想再继续了。所以我决定开启——陆离离补完计划!

即整本书推翻重写,世界观,角色,剧情,文风,全部变更。别问,问就是文青,问就是强迫症。

但是吧……我也要恰饭的,上本书被封到现在半年过去了我还颗粒未收,所以……(眼神暗示)

求求你们惹!拿钱砸我吧!不要放过我!

总之,八月一号恢复更新,至于为什么要等到八月一号?一图个吉利,二我再摸几天鱼,咦嘻嘻嘻嘻嘻嘻——

一.驱魔人

沾染墨水的羽毛笔被一只手掌握住,在纸上停顿。

“陆离先生,你可以说了。”

心理医生抬头,示意坐在对面的黑发男人。

窗外一片海港,灰蒙蒙的阴沉天气让罗德斯特港只剩下一片轮廓。

工业区的烟筒已经停了很多天,但雾霭依旧诡异的笼罩贝尔法斯特。

“说来话长。”被唤作陆离的黑发男人开口道。

心理医生表示完全不在意:“你请随意,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颔首,短暂沉默后缓缓开口。

“我是一名驱魔师。”

晨间的青石板街道上,陆离对门内一对老夫妇说道。

“听说你们家中出现了幽灵?”

两名老人他们从头到脚仔细打量陆离,浑浊眼珠里名为警惕的情绪涌动。

对面的男人衣着很正式。大部分平民只会在节日或晚会上穿的正装被他当作日常服饰,白色衬衫系着黑色领带,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大衣,但没有拐杖与圆礼帽。

黑色的发色与眼睛在罗德斯特港乃至整个贝尔法斯特都很罕见,平静的黑色眼眸如深渊,令人情不自禁坠入其中。

“你是谁?”

两位老人的警惕消退了些,他们不觉得这个服装精致面容英俊的男人会是混混。

“光怪陆离侦探社,驱魔人陆离。”

陆离取出一张崭新的明信片,递给两位老人。

满是皱纹沟壑的手掌接过名片,茫然在两双眼睛里闪过,直到他们看到名片上的侦探社字样与地址,才大概明白了这张卡片的用处。

“您是来帮我们驱散幽灵的吗?快……快请进来……”

他们急切的让开地方。

陆离踏步进入门内,身形被房间的昏暗吞没。

天色阴沉,房间很暗。

潮湿的发霉味弥漫在空气中。

扫过简陋朴素的房间,陆离收回目光,与两双写满期盼的眼睛对视:“可以告诉我具体情况吗?比如发生了什么。”

老人神秘兮兮说:“你看到它了吗……”

陆离轻轻摇头:“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所以才会问你们。”

老夫妇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不过还是为陆离讲述起他们的经历。

如夜晚时分地面响起的弹珠声,半夜婴儿的啼哭声,窗外一闪而逝的白影,厨房里的异响。

陆离安静听完:“这些不一定是幽灵做的,可以用科学依据来解释……请问你们知道科学吗?”

老夫妇对视一眼:“知道,听说蒸汽汽车和铁船就是科学做的。”

陆离没去纠正老人的一些常识性错误,这里的人大多数对科学都一知半解:“差不多,那么我继续。你们听到的弹珠声是建筑材料热胀冷缩发出的声音,啼哭声则因为现在是夏季,我来时看到了一只野猫,而猫求偶的叫声和婴儿很像。窗外的白影则很可能来自于街道上的行人。”

“至于厨房的异响……”陆离没去看一眼厨房,也不需要去看。“你们该放一个捕鼠笼了。”

“我……我们没骗你!真的看到幽灵了!不信问我老伴!”

“是啊是啊,那天晚上……”

两个老人急忙辩解,试图让陆离相信他们亲眼所见。

“好吧,我明白了。”

陆离面色平静制止老人的叙述。这种言之凿凿的他这几天见了很多。

“我展示找不到那只幽灵,所以接下来我会在房间布置一场驱魔仪式,可以请两位去门外等候吗?”

“这……”老人面露难色对视一眼。

幽灵固然令人恐惧,但将家交给一个外人……

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的陆离说道:“你们守在门外,我没地方跑的。”

犹豫的两个老人半推半就走出房屋,站在街道上,跟在身后的陆离随手关上门。

当啷——

顺便落下门闩。

听到门闩声的两个老人神情一紧,随即听到门后传来的低沉的,晦涩难懂的咒语,那是他们无法听懂的语言,发音怪异繁琐。

一阵低语过后,门后陷入死寂。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房门一颤,墙壁上几块斑驳墙皮脱落。

俩名老人吓得身体一颤,几乎后退到街道中央。

房间里陡然激烈起搏斗声和嘶吼声,令人凭此想象出一副驱魔人与幽灵搏斗的画面。

此时,一墙之隔的房子里。

与门外老人的想象截然相反,陆离很平静的坐在餐桌边,除了偶尔踢上那么一脚木椅,敲一敲桌子,发出几声闷哼。

如此几十秒过去,感觉时间差不多的陆离站起来,一脚踢翻椅子,用侧肩撞上墙壁。

一声闷响,墙面一震。

而后是十几秒的平静。

两个老人屏住呼吸,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房门拉开,一道身影出现门后。

陆离黑眸平静,额头黏着看起来像汗的水渍,呼吸趋近于平稳:“解决了,现在该来谈谈报酬的问题了。”

……

“等一下,你之前说你是一名‘驱魔人’”医生打断陆离的叙述。他在‘驱魔人’三个字上咬下重音。

陆离反问:“你以为我是那种揪着幽灵的脖子,然后大喊‘以神的名义消灭你’的驱魔人?”

医生沉默,摆手示意他继续。

……

“幽灵已经……”两个老人探头进门,试图寻找幽灵残留的痕迹。

“处理掉了。”陆离侧身,示意他们可以进来。

两名老人的收入不高,陆离如同做慈善般只象征性的收取10先令作为报酬,就此离开。

“我会去找你的。”

走上街道的瞬间,一道窃窃私语忽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陆离倏然回头,看到神情松懈的老夫妇关上了门。

微风吹过,发梢摆动,明明是白天却阴冷刺骨。

……

“所以你的困惑是……你遇到了幽灵,怀疑这是心理问题?”

“是的。”

心理医生的目光变得很古怪,上下打量陆离一番:“你是外地人吗?或者很少出门的贵族?”

“有问题吗?”陆离没否认也没承认。

心理医生摊开手掌:“众所周知,幽灵是确实存在的。所以比起担心心理疾病,你更应该担心被幽灵缠上后的麻烦——毕竟你不是真的驱魔人。”

“是么。”陆离不置可否。“那换个故事,如果我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呢。”

“可以详细说说吗?”心理医生换了种坐姿,显得饶有兴趣。

陆离简单形容了一番地球的情况。

“哇哦……几十吨的金属在天上飞?几百层高的房子?相隔几千公里可以面对面通话?”心理医生下意识嗤笑出声,而意识到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后连忙敛去,板起脸严肃道:“陆离先生,这是非常严重的癔症。你的病情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

“我只是问问,并不想要治疗。”陆离回答。

虚假的存在变成真实,而真实的存在化为了虚假。世界上有鬼魂比几百吨的金属能在天上飞更令人可信。

“呃……随便你,反正你已经付过诊金了。”心理医生耸了耸肩,将纸和羽毛笔放在桌上,转头看向窗外。“天快黑了,如果你的住处离这里比较远的话,请抓紧。”

灰蒙蒙的天色比谈话开始时暗淡了些。

“谢谢提醒。”

陆离站起身,与同样起身的心理医生握手,转身离开诊所。

在贝尔法斯特流传着一句话。

天黑之后,待在有光的地方。

二.待在有光的地方

嚓,嚓,嗤——

火柴燃起微弱的火苗,轻晃着凑近煤油灯,棉绳灯芯被点燃,昏暗的光芒渐渐向外扩散,驱散周遭的黑暗。

显露在灯前的身影甩灭火柴,罩上玻璃罩。

燃起的灯芯趋近于稳定,身影短暂离开油灯范围,随即房门关闭声响起。

哗啦——

钥匙串划过抛物线落在沙发上,陆离环视一圈已经变得熟悉的侦探社,将煤油灯调节至能辐射到整间房屋。

黑暗无所遁形,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

陆离坐入书桌后的加厚座椅里,半张脸庞隐藏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中,静静思索。

天空中最后一抹余烬光芒即将散去,罗德斯特港但凡有人居住的房屋都已经亮起油灯。更加稀有的电灯则仅在政府设施周边以及贵族府邸亮起。

今天是陆离突兀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在了解这个世界并非处于地球,且科技阶段为工业革命初期后,陆离将手机拆开卖给几名喜欢收藏特殊藏品的商人或艺术家,换取了这栋房产,一些先令,以及可以自由走动的身份。

为了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他最初去酒馆倾听客人们的交谈,得到关键信息:【天黑之后,待在有光的地方】

每个居民都知道这点,即便是嗜酒如命的酒鬼也会在酒馆大醉伶仃后,回家时带上一盏油灯。

每个人都竭力保证在天黑后自身处于光亮之下,即便流浪汉也会在夜幕降临时向政府设施移动,倚靠在电灯下休息。

而原因不明。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的气息。

陆离本怀疑这句话是煤油公司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而资本运作后的结果,不过白天幽灵事件过后,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酒馆有所收获后,陆离的下一步是本地图书馆,而后便得到一条消息: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在数月前遭遇一场火灾,现在只剩下一片无人清理的废墟。

陆离退而求其次,试图从路人口中了解到一部分世界观,奇怪的是,每个人对此都忌讳莫深,不想谈论太多,恐有不详缠身。

光怪陆离侦探社由此创建,试问有什么比侦探这层身份更适合到处乱跑到处询问?

结果是陆离四下搜寻,解决了几件并没有闹鬼的闹鬼案件,直到今天,才得以窥探这个世界的一角——是真是假暂且不清。

或许陆离应该在夜晚远离光亮,了解这片世界更深层的秘密,但这么做风险太大。

哪怕结果仅仅可能是贝尔法斯特市政为了避免市民在夜间外出而散播的谣言。

桌上的石英钟显示的时间是6:25,因为空中散不去的雾霭,天色暗下比往常要早。

陆离视线落在窗外,家家户户窗口的光芒犹如繁星,遍布罗德斯特港。

他回想出门前心理医生最后说的一句话。

“如果你没讲第二个故事,那么你有很大可能几率是被幽灵缠上了。不过现在几率也不小,以防万一,最近几天你可以多和朋友在一起,呆在人多的地方也行,幽灵很少在人多的时候袭击,或者找个真的驱魔师也行。以及记住一点:千万要待在有光的地方。”

这里的待在有光的地方就像地球的多喝热水一样包治百病。

视线恢复焦点,陆离拿起电话,想要叫朋友过来增添些人气。

手指即将触碰转盘时停下,缓缓缩回。

他想起自己还没有朋友。

后仰倚靠进座椅靠背,陆离阖上眼眸,小憩片刻。

滴答——滴答——

书桌上的石英钟昼夜不停的发出响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座椅上的陆离身体渐渐放松,陷入睡梦中……

“你们以为是别人,其实是我牧苏苏哒!”

一道惊雷般声音突在脑海响起。

陆离惊醒,睁开的黑眸缩成针芒,良久他反应过来,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书桌上的时间为8:00。

窗外的灯火变得更多,而没有减少。

隐约可以听到船靠岸的鸣笛声遥遥传来,在夜空回荡。

视线落在桌上,桌上放着另一起待处理的调查信息,内容是一名叫约翰的伐木工被幽灵缠身。

抬起手掌,陆离正想要拿起那份信息。

嘀嗒嗒嗒——

安静得有点诡异的侦探社里,突然响起弹珠滚动的声音。

手臂停顿在半空,一点点收回。陆离抬起头,盯着泛黄老旧的白色天花板,目光跟随滚动的声音移动。

是幽灵?亦或是巧合?

几秒后滚动声消失,陆离凝神等待。

骨碌碌——

陆离突然收回目光,看向客厅角落的沙发。

一颗透明玻璃球从沙发下的空隙滚出,像一颗眼珠,如同熊孩子的恶作剧一路滚到陆离脚边。

没有给陆离低头观察玻璃球和捡起它的时间,下一刻,一阵突兀的婴儿啼哭声从窗外响起。

呜哇哇哇——

婴儿的尖锐哭泣声在安静的夜晚穿透力极强,吵得人心绪不宁。

陆离皱眉,正犹豫要不要到窗边看看时,哭泣声突然消失。

这是要把白天听到的照本宣科重复一遍?

心念至此之际,窗帘轻轻飘荡而起,似乎是起风了——但窗户是关的。

陆离保持沉默,一动不动,静静观察所发生的一切。

窗帘半分钟后平息下来。

先是玻璃球,后是婴儿哭声,然后是窗帘的异象,那么接下来……

哗啦——

类似翻动的奇怪响动从厨房里传出。

陆离不为所动,而那种奇怪响动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这种诡异的僵持持续了几分钟,陆离终于站起身,走向厨房。

这栋换来的房屋老旧,有老鼠不足为奇。

陆离脱下黑色风衣,挂到门边衣架上,挽起衬衫衣袖走向厨房。

途径餐桌时,陆离顺手拿起水果盘里的厨刀,反手握住。

而就在他接近厨房时,异响突然消失。

情绪没有波动变化的陆离立在门口,视线扫过厨房,收回目光,走到水池边将厨刀放在旁边,拧开水龙头。

哗啦。

水声响起,流动声与清澈水流带来清凉之感。

陆离却一动不动,盯着水池。

一张惨白脸孔像是咖啡上的拉花,扭曲着,变形着,从水流里粘稠地流出。

三.真正的驱魔人

深潭般的平静脸庞显露不易察觉的嫌恶,一张脸从水龙头里流出的一幕远比水龙头里流的是血要让人恶心。

陆离皱眉后退半步,目睹那张粘稠扭曲的惨白面孔从水龙头里滑出,冲入下水道。

哗啦——

寂静无声的夜晚,只剩下水流声源源不断回响。

清澈透明的水流持续了一段时间,陆离才接近水龙头关闭它。

滴滴嗒嗒——

水流止住,四周恢复为最初的死寂。

陆离倒退到厨房门口,关闭的房门阻隔了光线,厨房里陷入一片黑暗。

回到客厅,陆离没去管卧室里的单人床,而是在书桌后的座椅里休息一晚。

或许是陆离所表现的平静,或许是手中紧握的厨刀,这一晚没有异样发生。

一夜无事。

……

第二天清晨,稍早些时候。

晨间薄雾弥漫在罗德斯特港的每一处,云翳笼罩在天空,阴沉始终未散。

与所想的静谧冷清不同,这里的清晨热闹喧嚣。

一整夜的沉寂后,居民们似乎要将十几个小时的死寂补偿回来。连绵一片的房屋烟筒升起烟雾,鱼干被挂在窗外,准备劳作的工人与假人道别,船的鸣笛声遥遥从港口回荡,早饭香气弥漫在铺满青石板的每一条街道。

“你好啊,陆离先生。”

“大侦探你好!”

“为什么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作为水手街道的新面孔,陆离很受这里居民的欢迎,尤其是孩子。

虽然从未有人在陆离身上看到过任何情绪。

陆离向这些打招呼示好的居民们点头回应,走到位于结尾的一辆马车前,迈步走上。

马车不是厢式车,而是如黄包车一样的敞篷车。

“附近的教堂或是驱魔人的侦探社。”

“3先令先生。”蹲在路旁啃食黑面包的马夫急匆匆将残渣塞进口中,含糊说道。

“嗯。”

陆离倚靠进座椅中,戴上黑色圆顶礼帽,将一双黑眸隐藏在阴影中。

黑发黑眸在这里是独一无二的,陆离不想被过多注视。

马夫跃上马车,驱使马匹离开水手街道。

他费力咽下粗糙干燥的食物,小声咳嗽几声,偏头搭话道:“您是不是遇到幽灵了?”

“嗯。”

“那我建议您去哈德斯先生的侦探社。”

只显露半张脸孔的陆离问道:“为什么不是教堂或是其他侦探社。”

“您是从其他城镇过来的吧?贝尔法斯特的教堂很久以前就不处理驱魔了。其他驱魔人的脾气大多数都很古怪,或者只服务贵族,只有哈德斯先生面向所有人,只要有钱就行。”

除了陆离,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世界上存在幽灵。

略微沉默后,陆离回答:“是的,我来自其他地方,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幽灵。”

“那您的故乡一定非常安全。”马夫的语气带着浓郁的羡慕。

“可以和我说说幽灵的事吗?”

“……很抱歉先生,我没法告诉您。”

马夫的语气一滞,摇头拒绝。就如陆离曾经询问的其他人那样。

“为什么,因为我被幽灵纠缠么。”

“……是的,如果我们过多谈论它它就会改变目标。甚至哪怕没有被幽灵缠上,谈论很多次也会……”

马夫果断收声。

这点似乎解释了为什么在给老夫妇“驱魔”后,那只幽灵缠绕上了陆离。

伴随话题终结,马车上陷入寂静。

马车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街道左侧的房屋消失,视野变得开朗。

陆离偏头侧目,失去房屋的遮挡,可以望见下方连绵的街道屋顶与更远处停靠帆船邮轮的海港。已经出港的渔船分散在整片深色海面上。

可惜没有朝阳,本该泛起粼粼水光的海面灰暗死寂,泛不起波澜。

出神注视了一阵整片海港,陆离收回目光,整张面孔隐于帽檐下的阴影。

十几分钟后,马车在一栋白色墙面的两层小楼前停下。

街道清静干净,来往行人的衣着陈旧却整洁,与水手街道的喧嚣杂乱正好相反。

取出3枚硬币递给马夫,陆离在走入这栋侦探社。

推门之时,昏暗与幽静从周围包裹过来。

宽敞的一层随处摆放数张圆桌,最里面的柜台后一道身影正在擦拭油灯。

朦胧光束从窗外洒进棕木地板

如果忽略外面的招牌写有侦探社字样,这里更像是一间尚未营业的酒馆。

哒——哒——哒——

皮靴踩动地板,陆离走向柜台。

“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委托的吗?”柜台后略微发福的身影放下油灯与手巾,堆起笑容。

“关于幽灵。”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陆离简单叙述一番昨夜见闻,同时略过关于自己驱魔人身份的部分。

“你做的很好,恐惧的情绪会化为养分,让幽灵变得更强大。它还很弱小,伤不到人。不过再让它吸收更多情绪就未必了。”

好似侍应生的发福身影咧起嘴角,昏暗光线中,齿间似乎藏匿着什么闪烁幽光,朝陆离伸出手掌:“我叫哈德斯,你要找的驱魔人。”

陆离伸出手掌,一触即离:“委托之前我有个问题。除了驱魔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消灭幽灵。”

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你想自己解决幽灵?”

“如果可以的话,是的。”陆离摘下影响视野的礼帽,没有否认。

“你问对人了,大部分驱魔人可能会大声训斥你不要妄想了,我恰好是那一小部分。”哈德斯矮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件物体拍在桌上,推到陆离面前。

一只短式燧发枪。

陆离伸手,打算去拿,但一只手掌在陆离之前按在燧发枪上。

啪!

哈德斯的手掌盖住燧发枪,柜台轻晃,他咧起嘴角,显露如剃刀般的狂热笑容:“这可不是免费的。”

“多少。”

“2300先令。”

“2000。”

“可以,当作是欢迎新人。”

三言两语谈完交易内容,陆离抽出4张500面额的先令递给哈德斯,后者用盖住燧发枪的手掌接过,将2000先令数过来,数过去,再数过来,再数过去。

陆离拿起那柄横躺在柜台上的燧发枪,一抹微弱的光亮忽然从身前浮现。

陆离抬眸看了眼点燃油灯的哈德斯,将注意集中在燧发枪上。

燧发枪枪身雕花精致,光芒下雕刻的玫瑰花仿佛活了过来缓缓绽放,流线型的枪身优雅如同艺术品。

四.人、油灯、火苗

“通灵枪,木质枪柄,枪身镀银,新手驱魔人最好的伙伴。就如它的名字,它能使持有它的人感知到幽灵,顺便伤害到它们。”

哈德斯低沉的叙述声轻轻响起,两排金光闪闪的金牙在油灯下闪烁令人迷醉的光芒。

陆离却在一瞬间背脊升起寒流。

拿起燧发枪的一刹那,整间酒馆挤满了晦涩的恶意气息,每一处阴暗角落似乎都有怨毒视线窥视而来,空荡荡的座位恍惚间挤满了各种身影。

油灯的光芒与窗前的光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被黑暗吞没。无边黑暗侵袭而来——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一直握着它。”

哈德斯的声音突兀响起,惊醒陷入幻象的陆离。

陆离的瞳孔渐渐收缩,他抬起眸,默默环视一圈。油灯里的火苗笔直平稳,窗前光束依旧朦胧,一层大厅的座位中空旷无人。

“为什么。”

陆离将燧发枪放回到柜台上,洒下一片阴影。

“原因你已经感受到了。”哈德斯嘿笑几声,带着看好戏的揶揄。

陆离短暂沉默:“……那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真相。”

陆离瞳孔缩成针芒。

哈德斯自顾自补充道:“或者说是第一层真相。”

陆离感觉自己正在接近这片世界的原貌。他拉过一只高脚凳到身边,坐了上去:“能详细说说么。”

“可以,看在你只讲价一次的份上。”哈德斯揣起先令,也拉过椅子坐下,不过因为身高劣势,他只能毫无气势的趴在柜台后:“你很镇定,所以昨天晚上幽灵出现时你应该发现了,当幽灵消失后你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对吧?那是因为这只幽灵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陆离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试图从他脸上看到震撼神色的哈德斯想法落空,有些遗憾的继续道:“幽灵虽然大部分是人死后变化,但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出现在现实的形体仅仅是它的投影,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触碰到大部分幽灵的原因。”

“通灵枪是例外。上面刻录的咒文会让持有者进入那片恶灵存在的世界,从而伤害到它们的本体——我这么解释你能懂吗?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讲这玩意,以前没人想知道这个。”

“差不多明白了。”陆离微微颔首。

令人意外,工业革命初期的人居然已经有空间这个概念,

这句话听在哈德斯耳中颇有些刺耳。在他理解中,差不多明白等同于差不多不明白。

他烦躁地调整坐姿,思索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出他内心所想,直到他看到一旁放置的煤油灯。

“我想到该怎么解释了,你看这盏油灯!”

哈德斯拎起提手,将油灯放在二人中间。

“现在灯罩里相当于幽灵存在的那片世界,火就相当于那只幽灵。”哈德斯调节煤油灯的光照范围,很快使陆离那一边不再在光照的范围之中。“现在那只幽灵隐藏在那片世界,你无法观测到它,它也无法观测到你。”

说话的同时,他再次调节光照范围,恢复为原样。

摇曳光芒映得二人面色阴沉不定,哈德斯继续道:“现在幽灵把自己投影到我们的世界,我们能观测到它,它也能观测到我们。”

说着,哈德斯将手掌放在灯罩上。

斑驳光影从他指缝间露出,哈德斯脸上满是解释出难题后的洋洋得意:“但因为阻隔,我们无法伤害到里面的幽灵,但幽灵却可以影响到我们,幽灵越强,它们的投影就越强。你可以摸一下玻璃罩,它现在很热。”

陆离没说话,也没伸手。他眉头微蹙着,消化哈德斯话中的信息。

“而当你拿起通灵枪,就相当于——”哈德斯一下拿起玻璃罩,引得火苗晃动,他重新将手贴近油灯,一点点凑近。“——你们之前的阻隔没了。现在,你能伤害到它,它也能伤害到你。”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世界的它们也能感应到你了。”

哈德斯低语,在“它们”二字咬下重音。

“啊呼呼好烫!”

哈德斯突然缩回被烧灼到的手指,飞快甩动。

陆离低垂着眼眸,保持安静。

“所以成为驱魔人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尤其是你下定决心干掉某只幽灵的时候。”哈德斯盖上灯罩,将油灯挪到旁边,自顾自说着:“比出海还要危险。据统计,百分之七十三的驱魔人的死因与幽灵有关。”

“剩下的二十七呢。”

斜地里响起一道询问声,陆离似乎消化完了全部信息。

“被守夜人抓走了。”哈德斯耸了耸肩。

“守夜人是什么?”

“嘿伙计,只讲价一次附赠的优惠已经结束了。”哈德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抱怨陆离的不守规矩。

陆离视线挪开,落在那柄散发优雅与危险气息的通灵枪上:“我怎么确认它真的有用。”

“回去试一下就知道了。如果失效而你又侥幸没死的话。”哈德斯前倾身体,越过柜台拍了拍陆离肩膀。“欢迎来退货,我的朋友。”

“子弹呢。”

哈德斯早有准备般从柜台下拿出一枚刻有咒文的镀银子弹,立在桌上:“免费赠送你一颗,其余的需要买。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其他驱魔人。”

“多少。”

“50先令一颗。”

“贵了些。”

陆离皱了皱眉。

刚出炉的三磅重黑面包只要2先令,贝尔法斯特一份全天工作的力气活每天也仅仅能赚10先令。

“后装线膛燧发枪,不使用铅弹,不需要装填火药。装上子弹,拉下击锤,扣动扳机,镀银子弹会穿透50码内的一切人或鬼魂。”

哈德斯念叨出一串数据,并不担心陆离会拒绝这种价格。

“如果是这样,物有所值。”

陆离点了点头,来自地球的他比谁都清楚更快的装填意味什么。

“所以,你打算要几颗子弹?”

谈起金钱,哈德斯情不自禁露出显露金牙的招牌笑容。

他给人的感觉像商人多过像驱魔人。

陆离拿起那枚子弹:“如果你肯告诉我这里一些事,我想我很乐意多买些子弹,并且长久的从你这里购买子弹。”

不出所料的,哈德斯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

“你想知道什么?”

五.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守夜人是什么。”

“哈,就猜到你要问这个。”哈德斯一脸果然如此,转身背对陆离,踮起脚在酒柜上层捧下一瓶方形酒瓶的红酒。

从柜台下面拎出两只高脚杯,哈德斯晃了晃酒瓶,“啵”的一声拔开软木塞。

暗红色的涓涓细流落入高脚杯中,晃荡升起。

“你要吗?”哈德斯摇晃酒瓶,示意陆离。

“如果免费的话。”

“那算了。”

哈德斯盖上酒瓶,顺手拿走陆离面前的空杯子,夹起酒杯轻抿一口,轻晃着脑袋:“守夜人和你我一样,专职处理那些幽灵怪异之类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拥有官方背景,如果你之后小有名气,他们会尝试招揽你的。”

“怪异?”

陆离注意到新的词汇。

“就是那些哪怕教堂那些神棍也解释不通的玩意儿,它们形态诡异,有可能是建筑,有可能是某个生物,有可能是某个故事……总之没有逻辑。闭嘴!不要再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怪异很多吗。”

“比幽灵要少,大部分普通人一生最多只能碰到一两次。”

“该怎么应对怪异。”

“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别妄想对抗,这绝不是我们能对付的,碰到了就去联系守夜人处理。”哈德斯似乎认定陆离想要成为驱魔人,因此没有刻意隐瞒一些关键信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怎么分辨怪异对吧?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等你遇到怪异后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你遇到过么。”

“碰到过一次,侥幸躲开了。”

“可以说说么。”

哈德斯轻晃酒杯:“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对你没好处。”

“只是我的事,你只管说就好。”万金油样式的话并不能说动陆离。

“那如果我说,说出来后我会有麻烦呢?”

陆离陷入沉默。

“如果你肯适当补偿我一些损失的话,我或许会‘不经意’的透露出什么。”哈德斯在不经意三个字咬下重音,搓了搓手指。

就差把要钱二字写在脸上。

陆离一言不发,幽黑眼眸静静注视着哈德斯:“……说说其他吧。”

“嘁……”哈德斯流露阴谋未得逞的不爽表情。

“你刚刚说驱魔人比出海危险,出海也有危险么?”陆离不认为哈德斯口中的危险是来自天气或者鲨鱼。

摇晃的酒杯停滞,哈德斯眼神古怪:“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离开口时,被哈德斯抬手制止:“算了,把你准备好的那套谎言咽下去。我只关心你的钱,并不关心你从哪来有什么目的。”

于是陆离恢复最初的沉默,安静听哈德斯缓缓讲述。

“如果世界是朵华丽绽放的鲜花,那么现在这朵鲜花正在凋零。”

海洋是这个世界的主体,陆地大都以群岛的形式存在。

贝尔法斯特坐落在艾伦半岛公国。这个世界的陆地早早被人类移居开发,而因为科技低下,关于海洋的探索与活动始终维持在近海。

有很多探险家尝试远航,寻找新岛屿新大陆,却鲜有人回归。

其中最大的发现莫过于大探险家索拉西维亚·希姆,他在三百年前发现了一片崭新大陆:索拉希姆。比起这个用索拉西维亚·希姆名字命名的大陆,人们更愿意称它为耕地园,或是希望之地。

这是拥有数百年近代航海史的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之一,但在此之后的一百多年里,后续探险家们只能找到一些岛屿,或者连岛屿都算不上的珊瑚礁。

那时的人们的最远航行距离仅仅有几百海里。

直到五十年前,蒸汽机问世,并快速运用到船上,人们终于得以拜托帆船的桎梏,向大海深处进发——

然后他们尝到了苦果。

人类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一个名为无知的小岛上,这海洋浩淼无垠、蕴藏无穷秘密,但我们并不应该航行过远,探究太深。

那时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在此以后,再没人或群体想要远离陆地,窥探深海。

但事情并未完结,当初的远航或许开启了名为危险的木盒,从几十年前开始,海洋渐渐变得愈来愈危险,迷雾、怪异、水下阴影开始频繁出现在深海。

并且在向陆地蔓延。

“你想知道这些随便去哪个图书馆都能找到相关书……哦抱歉,我忘记贝尔法斯特的图书馆被烧毁了。”哈德斯耸了耸肩,有些幸灾乐祸。“所以你在这个时间点来贝尔法斯特真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决定了。”

陆离心中记下所有内容,继续问道:“黑暗里有什么。”

“这需要付一定的代价。”哈德森挑了挑眉,暗示着什么。

“之后我会持续在这里购买子弹。”

“这不够,你得再来点什么。”哈德森敲了敲桌子。

陆离轻轻摇头:“大部分钱都被我用来买通灵枪了。”

笑容一敛,金牙不再闪烁光芒。哈德斯十分现实的下起逐客令:“那就等你凑够1000先令后再来吧。”

陆离面容不变:“其他人知道这些吗?”

“不会有人冒着危险告诉你这些的。即便有,也不会因为钱而告诉你。”哈德斯并不担心潜在竞争对手,他身体前倾,凑近陆离:“那么新手驱魔人先生,你想要买多少子弹?”

“十颗。”陆离回答。

“好的……等等,你说什么?十颗?!你居然——不行!我说了这么多,起码要二十颗!”

“可以。”

哈德斯的面色这才好转了些,给陆离拿子弹的过程中问道:“我也有个问题。”

在陆离开口拒绝或答应前,他抢先问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别说是因为好奇。”

“……为了回家吧。”短暂沉默后,陆离回答。

想要回去,陆离首先需要自己在什么地方,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德斯会错了意,以为陆离是流落到这里的,拿出一盒子弹推到陆离面前,眼中带着同情道:“免费附赠一句,这句话你必须牢牢记住。”

“待在有光的地方?”

“是另外一句。”

哈德斯神情浮现前所未有的认真,缓缓低语道。

“不要妄想知道太多东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六.海难

离开昏暗幽静的酒……侦探社,延伸的青石板街道与往来行人驱散了内心的一抹压抑。

虽然天空依旧笼罩一层无法散去的雾霭。

陆离戴上礼帽,阴影下的黑眸古井无波,平静扫过街道两侧。

这条街道上没有见到有醒目涂漆的橘黄色马车。

打消坐车回去的念头,陆离分辨了一下来时的方向,向下压了压礼帽,迈步走去,化作行人中的一道身影。

男人们大都会在衬衫外套上一件黑色马甲,衣物以黑灰色为主,有些人为了彰显身份与钱财,会穿着皮鞋,手持手杖。水手街道常见的吊带裤在这里几乎看不到——衣服也是分阶级的,只有工人与体力劳作的人才会穿上清洗方便不易脱落的吊带裤。

女人们穿着颜色鲜艳的蕾丝长裙,裙子下摆的长度近乎盖住脚面,一层层折皱让裙身蓬松起来。作为皮鞋和手杖的对应,她们会披上蕾丝面纱,带着夸张到让街道变得拥挤的羽毛宽檐帽,身上喷洒昂贵的香水。

来往大都是车厢封闭的马车,偶尔会有一辆造型怪异的汽车冒着蒸汽,从街道上驶过。

街边的房屋有两至三层,涂漆以鲜亮和深色为主,多是尖顶或圆顶。

一切都带着维多利亚时期的特殊美感——

不远处,一名乞丐被巡逻在街道上的警察向外推搡驱赶。

——以及愚昧。

毫无疑问,哈德斯所在的这条街道是贝尔法斯特上层居民居住的地方之一。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商人、医生、律师、政府人员,或是落魄的贵族,以及某个视财如命的驱魔人。

目光平静环视过周围,陆离回想起离开前与哈德斯交谈的内容。

“我该怎么携带它。”

陆离没去碰那柄精致到可以作为艺术品的燧发枪,接过盒子,4x5放置的20颗镀银咒文子弹立在盒中,算上附赠的那颗,一共二十一颗子弹。

“带上它。”哈德斯从似乎什么都有的柜台下拿出皮革枪套,丢到陆离怀中。“把枪收进枪套,你就不用再面对那些该死的家伙了。”

他没有说“如果我没问的话你是不是不会给我枪套”这句没意义的废话,默默正过枪套,抓起燧发枪套进其中,揣入大衣的内侧口袋。

手掌接触枪身仅有短暂的几秒,但即使是这样,那片空间也影响到了陆离,让他的情绪染上压抑与沉郁。

“友情提示,不要过多使用她。”

黑眸恢复焦点,落在哈德森身上:“理由。”

“就像我之前说的,想熄灭油灯里的火苗,你首先要解决掉外面那层护罩,但当你处于和它们相同的空间时,你也等同于另类的他们。你注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意思是我使用的时间越长,越会向幽灵的形态靠拢?”

“比这更惨。你还是活人,但你身上沾染了太多那里的气息,直到你使用过度,哪怕不需要通灵枪也可以一直身处那层空间——幽灵世界的活人啊,啧啧啧。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真正糟糕的是,你没法避免它们。”

陆离走到街边报摊,报摊后面,头发花白,套着黑色马甲的老人礼貌笑道:“先生您需要什么?”

“一份报纸。”

“要贝尔法斯特本地的吗?”

“嗯。”

“哦好,您稍等。”

老人翻身去拿报纸,陆离笔直立在报摊前等待。

“除了通灵枪,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幽灵?”陆离询问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会有任何负面作用的办法。”

“当然有。”

久违的金牙浮现在眼前:“你可以请哈德斯驱魔人,除了先令,你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价格呢。”

“视鬼魂的强度而定,如果是普通的幽灵只要300先令。”

“强度?幽灵也有等级么。”

“人还分穷人平民贵族,为什么幽灵没有?”

哈德斯嗤笑,嘲笑陆离的天真。

“这条信息免费:鬼魂分为三种实力,幽灵,怨灵,恶灵。不过在普通人口中一般都泛指成幽灵。”

“为什么你会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察觉到哈德斯有往外赶人的征兆,陆离最后提问。

“先生,这是您的报纸,一先令。”

老人拿来整齐崭新的报纸。

递去一枚硬币,陆离展开报纸,油墨味道弥漫开。

【艾伦半岛公国议会以8票赞成,3票反对,1票弃权的结果通过《红酒法案》。《红酒法案》为为保障耕种面积,艾伦半岛的葡萄种植面积不允许超过去年。】

【男爵丑闻!昨夜约瑟华男爵在其庄园邀请数十名青壮男性在花园彻夜狂欢——】

【奥立弗议员将每日工时从10小时增加为12小时劳动薪酬不变。此提议受到其他议员抨击——】

哈德斯最后的两句话在脑海里浮现。

“你会懂的,时间会告诉你答案。”以及一句“如果你还想问点什么的话记得早点带钱过来!拖得太久我会涨价的!”

视线略过几条新闻,陆离收起报纸,问向老人:“有前几天的报纸么。”

“前天的卖光了,除了前天最近七天的报纸都有。”

“给我一份。”

陆离翻找口袋,没有找到5先令的硬币,转为递去一张10先令。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接到拐角处传来。

几名身上沾粘沙子的男童从拐角跑来,边跑边大喊大叫。

“罗德号船出事了!”

“有渔船出事了!他们碰上了怪异,现在就在港口!”

“死了好几个人!”

三名喊叫的小男孩从陆离身后跑过,带过一阵潮湿的海风。

街道上的行人与店铺店员面面相觑,名为恐慌的情绪正在蔓延,具体表现为人们的步伐变得急促,有序的街道变得紊乱。

无所事事的巡逻警员回过神,大喊着追向那几名男孩。

“先生,这是您的报纸和找零。”

陆离接过一小叠报纸与零钱,问道:“这里走去港口要多久。”

“要二十多分钟,坐马车能快一些,先生您……”

“谢谢。”

陆离点头道谢,没有等待老人说完,转身朝港口方向走去。

七.守夜人

罗德斯特港,艾伦半岛曾经最具盛名的海港之一。

在这里建造并下水的阿萨谢尔号蒸汽动力战列舰一度被视作人类文明的脊梁——在人类的脊梁未被打断的时候。

那次远洋给整个世界带来灾厄的同时,也让这艘战列舰至此失踪,再没能从深海回到人类文明的怀抱。

人类自此停止对大海的探索,活动范围仅限于家门前的一片海域。曾经人声鼎沸,渔船遍布近海的盛况只能从书籍里一窥。

尽管整个海洋业遭受面顶之灾,但罗德斯特港依旧是艾伦半岛几大港口之一。

海岸线连绵成月牙形的海湾,罗德斯特港坐落在其中。

贝尔法斯特建立在矮山之上,一条条街道与房屋划分出阶梯一样的层次感,从山顶延绵到山腰,从山腰延绵到山脚。

喉角街区,贝尔法斯特最接近海岸的一条街道。

陆离立在护栏前,取下礼帽。

海风随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与被风吹来的吵闹声。

陆离来的正是时候。

那艘名为罗德号的渔船很好辨认,它停靠在港口边缘,周围的渔船如遭遇瘟疫般向其他区域躲避。

护栏前有很多像陆离一样看热闹的人群,有好奇张望的孩子被神情惶恐的母亲抱回家。

一些赶来的警员在港口处维持秩序,不过他们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只能驱散港口上的闲杂人员,让罗德号的船员不要四处走动。

被海风吹来的嘈杂声音无法辨认,豌豆大小的身影亦无法看清他们此刻的状况,陆离只能将视线落在港口停靠的罗德船上。

罗德船是一艘三桅帆船,长度在五十米左右。灾厄发生后,为近海捕捞的渔船。这种中等体形的非动力船只已经不适合驶向深海,不稳定和缓慢的速度让它注定难以在天黑之前回来。

而黑夜降临后,海洋里的危险远比陆地上要恐怖——即便有光也无济于事。

罗德船外表没有损伤,没有异于其他船体的部分。而陆离持续的注视下,既没有听到低沉的呢喃声,也没有奇异的幻象产生。

一切如常。

海边围观的居民越聚越多,纵使有很多人畏惧这些,但还有很多人对这些感到好奇,比如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

吵闹喧嚣中,街道另一头传来骚动。

两辆蒸汽汽车驶入喉角街区,人群纷纷避开中驶向通往港口的木架桥。

民众们的视线中,蒸汽汽车一前一后在港口前停下,几扇车门打开,黑色长筒靴从车门内迈出。

这群家伙干练而又神秘,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臂章是一只完全睁开的眼睛。一看到他们,陆离便不可避免的将这些人与哈德斯口中的“守夜人”联系在一起。

他们下车后走向港口,其中一道身影原地站定,忽然转身,环视一圈喉角街道的人群。

那双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过人群,在陆离身上微微一顿,而后收回目光,转身跟上同僚的脚步。

“那些警察是蠢货吗,居然离船那么近!”马修走在最前面,步伐急促,恨不得赶紧冲过去然后踢开这些找死的同僚。

“他们是普通人,不知道这些很正常。”乔尔回过头,朝身后落单的身影喊道:“头儿,你走的太慢了!”

“不差这几步。”普利斯缓慢跟上队伍,下达指令:“一小队上船,二小队去和警察疏散工人,让他们离船员和船远点,然后支援一小队。”

“明白。”

并不整齐的回答声,七名队员散开行动。

普利斯站立原地,安静等待下属带来结果。

几分钟后,马修从罗德号甲板探出头,她的马尾垂下,朝下方挥手大嚷:“头儿!发现污染物了!这艘船的确遇到了麻烦。”

普利斯抬头望去:“知道是哪一系吗?”

“有几名船员说渔船形势的时候海面上吹过来一团迷雾,然后就遭遇了那些东西。”

“迷雾……”普利斯低声呢喃一句,点头道:“明白了。所有船员带回去进行隔离观察,把那东西和罗德号拖到海葬点击沉。看着点干活的那些人,别让他们随便往口袋里揣东西。”

“了解!同一个错误我们不会犯两次的!”马修大笑回应。

普利斯并没有笑,他心中始终有隐隐的担忧挥之不散。

他想到了什么,朝船上喊道:“你去问问船员,他们在哪里碰到迷雾的。”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罗德号船不可能在深海渡过一夜,也就是说只可能是早上天亮时出航……现在离天亮才不过过去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算上返程,他们能行进多远?

马修显然也意识到这点,面色变得惨白,脑袋从甲板边缘消失。几十秒后,马修的大喊大叫声响起,而后才是甲板边缘探出的脑袋。

“他们说是在离港口35海里的位置!”马修面色难看。她的项链从衣服里滑出,半空中摇晃。“该死的鬼东西,离海岸线越来越近了!”

35海里,几乎就在近海边缘,无比接近家门口。

普利斯沉默些许,回复道:“去叫乔尔过来。”

“哦!”

马修应声,缩回脑袋,没过多久,乔尔的身形出现在甲板边缘。

“马修呢?”普利斯皱了皱眉。

“他喊我过来自己就跑去搜寻污染物了。”

“唉……”普利斯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揉着额头道:“去把马修叫过来,你也要过来。”

“知道了。”

与马修的毛躁不同,乔尔要理智许多。他点头走开,片刻后,甲板上响起马修的清脆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头儿!”

“其他船只没事,这次遭遇可能只是偶然。不过以防万一,乔尔,接下来你留在这里善后。马修,你跟我回警署找局长。”

等到马修跑下来,普利斯二人离开港口,走向停放在海港前的蒸汽汽车。

喉角街道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不知为什么,普利斯脑海浮现出一双平静至极的黑色眼眸,他下意识望向护栏后的某一处区域。

隐约间,一道带着礼帽的修长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头儿,怎么了?”马修奇怪问道。

普利斯收回视线,轻轻摇头。

“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生面孔。”

八.斯拉夫夫人的觊觎

咔嗒——

关闭房门,陆离摘下礼帽,挂在门旁的衣架上。

街道上的吵闹声被阻隔在外,冷清的侦探社如笼罩一层雾蒙蒙的轻纱。

无论海洋还是守夜人对陆离还是太过遥远的事情,他没有过多干涉其中,了解大概后便转身离去。

有限的光线从窗口洒进侦探社,哪怕此刻是白天。

不过陆离并不在意,这里只是临时居住的地方,早晚陆离会更换住所。

不止因为水手街道没有电力,还因为视野。从哈德斯那里知道深海的隐患后陆离不可能不对大海报以防备,因此一处可以直观俯瞰海港的住处就变得很有必要。

坐回书桌后的座椅内,陆离松了松领带,拿出放在抽屉里,夹在书页中的纸张。

上面显示一行字迹。

【重要:了解身处何处】

陆离拿起放在书桌上的钢笔,在后面补充内容,又在下面增添新的部分。

【重要:了解身在何处(完成)——凑齐1000先令和哈德斯交易更多内容】

【重要:解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幽灵】

【次要:寻找新住处】

这是陆离一直以来的习惯,将当前要做的事情概括为一段内容,每完成一部分就记录下来,然后顺着向下延伸。

陆离可以更直观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该要做的事,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

第二点与第四点某种程度上重合,都是需要积攒金钱。

不过被陆离划分为重点,就说明第二点优先度更高。

陆离不担心哈德斯可能会骗自己或者坐地抬价。这种关乎业内机密的内容大部分驱魔人都不可能对别人说,尤其是说出来还会有隐患。

所以无论哪点看来,哈德斯都是一位十分合适的合作对象——除了太贪财这点。

写完新内容,陆离看了几遍,再没有其他部分需要补充后放下钢笔,等待纸张上的墨水干透后重新夹入书页,放回抽屉中。

做完这一切,陆离站起身,挽着袖口走入厨房。不一会儿水流声传出,持续数十秒后恢复安静。

陆离走出厨房,水珠划过棱角分明的脸庞,凝在下巴,摇晃着坠下。

刚刚上午,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了想,陆离拿起电话,一下下转动轮盘拨通号码。

嘟——

等待很长时间,电话终于接通。一道大着嗓门的泼辣声音挤入话筒:“这是斯拉夫夫人公寓,你找谁?”

单听声音,似乎可以让人想象一名穿着睡裙的水桶腰妇人正单手叉腰接起电话。

“我找奥利弗。”

“你是那小子什么人?要知道他现在欠了我半个月的房租没有给你如果不想他流落街头最好赶紧——”对面的妇人喋喋不休起来。

陆离没有打断,安静等待她唠叨完,声线平稳道:“那么请将电话交给他,我会跟他说这件事的。还有,他有很大可能会躲着你不开门,所以你可以在门外说是他的新老板在找他。”

妇人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不爽哼哼几声,让陆离等着,自己踢踏踢踏踩着拖鞋上楼。

陆离听得上楼声远去,消失。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砸门的声音,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没传来。

……

“奥利弗!你这个混蛋!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不出声你已经欠了老娘十几天的租金了!”

嘭嘭嘭嘭嘭!

“奥利佛!给老娘滚出来!”

房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走廊里的其他房间租户战战兢兢打开房门一角,探出头,望着这头发怒的母狮子。

房门毕竟是斯拉夫夫人的财产,即便再愤怒她也不可能把门砸坏。半天没有结果,斯拉夫夫人冷哼一声,想到电话里那个男人说的话,决定尝试一番。

“奥利弗,刚刚有个自称你新老板的男人打电话过来,他找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斯拉夫夫人贴近房门,隐约似乎有一些动静从门后传来,但只限如此,并没有人出来。

斯拉夫夫人拉起长音:“好吧,看来我们的小奥利弗没有在家,看来我只能告诉他的这位新老板你的员工决定辞——”

“不要!”

门后突然传出一声惊呼,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临近后房门拉开。

“等一下斯拉夫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身高只到斯拉夫夫人胸口的瘦小身影被一只手掌推入门后,随后就是一阵令其他住户心惊胆颤的惨叫声。

一阵鸡飞狗跳后,奥利弗顶着鸡窝一样的棕色头发和发紫眼眶,一只鞋子掉了一只,一瘸一拐走在前面。

身后是活动着和奥利弗大腿一样粗细的手腕的斯拉夫夫人。

来到一楼,奥利弗拿起话筒几乎是下意识哭诉:“老板你是想害死我吗……”

“不然你还想躲多久。她是个好人,一个允许住户拖欠半个月的房费的女主人。”陆离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陆离很清楚这种工业早期,资本萌芽刚刚出现的环境有多么混乱。

“哼!”

一旁抱胸的斯拉夫夫人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流,心想可算有男人懂老娘内心的温柔了。

奥利弗不知回答什么,只好问道:“所以老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那里有新委托么。”

“有不少,不过老板你之前——要找家境尚可的吗?我好像记得有几个。”听到这位新老板要找家境殷实的委托人,奥利弗愣了一下,将心里记下的几个名字告诉陆离。

其中一个是家中的小男孩被幽灵附体。

“附身……”

陆离呢喃着这两个字,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他本想找那种“听到玻璃珠声”不是闹鬼的委托,这样就可以无风险的赚取一笔委托费,但这种委托报酬很少,而报酬多的闹鬼几率很高。

手指敲击声停下,陆离决定一试。

如果真的有幽灵作祟他可以在被纠缠上之前逃离。

和奥利弗谈好在委托人家附近碰面,陆离挂掉电话。

“你新老板叫什么名字?”粗重的气息在头顶传来。

“陆离,他叫陆离。”奥利弗几乎想也不想卖掉自家老板。

“他长得好看吗?”

奥利弗瘦小身躯一颤,隐隐猜到了什么,口舌发干的说道:“我向您保证,整个贝尔法斯特您再也找不到比他还特别的男人。”

斯拉夫夫人的双眼渐渐绽放出惨绿色的幽幽光芒。

九.奥利弗·没姓

奥利弗,贝尔法斯特人。和大部分孤儿一样,他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和大部分居民一样,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地方。

不是因为家在这里,他是孤儿,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

“好吧,是家的原因,我有一个妹妹呃……没有血缘关系,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事实上捡到她的前几天我刚刚下定决心去外面碰碰运气。”

在与陆离见面的那天,面对询问奥利弗如此回答。

陆离知道他在卖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心生怜悯而雇佣对方。因为奥利弗说自己刚刚20岁成年,妹妹还有4年才会成年。

也就是说,奥利弗捡回妹妹的时候刚刚4岁。

4岁的他想要去外面闯荡。

陆离没有揭穿奥利弗无伤大雅的谎言,静静听他讲述自己的身世。

无论如何,不管奥利弗是否真的想要离开贝尔法斯特闯荡,他没有离开,而是担当起哥哥的职责照顾这位捡来的妹妹。

奥利弗在这里用精简的语言简单讲述了一番年少时兄妹二人如何艰难,话语虽短但令人心中触动——可见他说过很多次。

因为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奥利弗体型瘦小,一米六出头。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帮派混混,那时的绰号是瘦猴。

不出所料。

奥利弗跟着那时的老大混了几年帮派,在确定自己别说当上老大,就连小头目的位置都坐不上后偷偷溜走,心中决定不能让妹妹走自己的老路。

没有人不想向上,除了本就高高在上的人。

奥利弗决定将妹妹送去学校读书,他冒险凑出了学费,成功将妹妹送入贝尔法斯特的一间学校念书。

很显然,学费并不是只交一次,妹妹的吃穿用也需要奥利弗想办法。所以在妹妹这颗幼苗成长为参天大树庇护他这位哥哥之前,他还要供给这颗幼苗。

奥利弗什么活都做,渔民,苦力,帮派小弟,乞丐,扒手,甚至卖过两次屁股——哪怕陆离没有深问他也一脸后怕的表示不做了再也不做了,第二次的阴影着实恐怖——除非他能自己挑选客户。

三天前,凭借自己的人脉打听到有一间新的侦探社在水手街区出现,奥利弗不请自来的出现在门外,竭力向陆离推荐自己的消息有多么灵通。并表示只要陆离想,他甚至可以查出约瑟华男爵今天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

陆离对男爵内衣的颜色不感兴趣,但他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的背景,以及为什么天黑后要待在有光的地方。

“能详细说说吗?”

“不能。”

“好的。麻烦把门关上,从外面关。”

“拜托,我妹妹很漂亮的!”奥利弗大声恳求,并说起自己照顾妹妹有多么不容易。

陆离决定雇佣他试一试。

没有劳务合同,比起用雇佣形容二人间的关系,交易更适合一些。

奥利弗帮助陆离寻找委托,处理委托的钱财奥利弗能分到一成。而陆离想要查询什么或者调查什么,则需要向奥利弗支付一笔费用。

从这几天的成果来看,奥利弗干的还不赖。

陆离不知道的是奥利弗在做亏本生意。

陆离降临世界的第一天,首先弄明白这里是哪,然后拆开手机卖给收藏家,换来一间房屋一个身份与一些钱财,确定方向后建立侦探社,名正言顺的四处调查。这些做完刚刚过去一个上午。正午时分奥利弗出现,双方商定了合作,奥利弗回去寻找委托。

算上今天一共第四天,四天里奥利弗东奔西跑使用关系找到十五件委托,陆离完成了四件,收入30先令,因为其中一件委托陆离看到委托人太穷而没收取委托费用。

乍一看似乎还不错,和每日工时10小时的工人相差不多。

但奥利弗的收入为:3先令。

四天赚了3先令,即便去乞讨也能赚的比这多,支持奥利弗继续下去的理由很简单:投资。

奥利弗见过很多人,流浪汉、水手、贵族、教授,快绝种的吟游诗人,他甚至可以夸下海口说罗德斯特港的居民他能叫出名字的有一半。但他从没见过如同深海般的颜色的眼眸。

他觉得陆离一定不会是默默无名的存在。

所以奥利弗要使出浑身解数,让陆离明白他的价值。

“这就是你这幅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

约好的碰头地点,陆离微微蹙眉。

在他面前,奥利弗浓妆艳抹,身上套着不知道哪里偷来的连衣裙,意外地合身。但看起来太怪了,奥利弗黑面包一样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穿着人类衣服的猴子。

“身为线人,拥有很多张面孔是必要的呢~”奥利弗捂嘴轻笑。

“或者只是单纯因为你有女装癖。”

“讨厌~死鬼~哼唧~”奥利弗轻轻跺脚,娇嗔一声。

街道上的行人散开一片,路人们避而远之。

“说说委托人吧。”陆离面色平静,不想再谈论奥利弗为什么穿成这样见面。

奥利弗用让人浑身酥麻的语调娇声道:“委托人叫嗯哼~布拉德利~托尔金哦~”

“说人话。”

“委托人叫布拉德利·托尔金。”奥利弗恢复原样,告诉陆离具体情况:“托尔金是一条渔船的二副,他的小儿子在几天前突然不吃东西整天呓语。托尔金找了其他驱魔人,了解到小儿子可能被幽灵附身,不过其他驱魔人开价太高托尔金正在犹豫中。老板你的委托费如果不超过300先令,很大几率现在就可以被托尔金委托。”

“你怎么看。”陆离询问奥利弗,单从几句话来看陆离无法判断出这是灵异事件或是普通疾病。

奥利佛扶正滑落下来的肩带:“反正我不会进去。”

沃德街道38号,布拉德利·托尔金住所。对于陆离的出现托尔金很高兴,不止因为自己的小儿子有救了,还因为可以省下一大笔委托费。

托尔金先生热情中夹杂着担忧带领陆离来到小儿子的房门外,将门推开。

可憎气息在空中弥漫,窃窃私语声回荡房间的每个角落。

床榻上,面色惨白平躺的小儿子亨利冰冷望来。

“我要离开了。”

陆离想也不想转身走出房间。

十.恶灵附身

“驱魔人先生!驱魔人先生——”

托尔金高声叫喊着追上去,在客厅前拦住陆离。

“400先令!拜托你一定要帮帮我儿子。”

陆离停下脚步,神情严肃道:“托尔金先生,附身在亨利身上的幽灵很强大,不是我能解决的,建议你委托更强大的驱魔人。”

托尔金苦苦哀求:“可我没那么多钱……500先令!500先令驱魔人先生,求你救救亨利……”

陆离不打算冒风险。绕过托尔金打算离开。忽在这时,一股被窥探的感觉心中浮现,他下意识转过脑袋。

走廊处,亨利房间门口,一道影子缩回门后,衣角消失。

“……?”

陆离心中微动。

“驱魔人先生?”托尔金流露惊喜,他以为陆离回心转意了。

事实的确如此,陆离微微沉吟后说道:“我可以试一试,但不保证有效。”

“那就拜托你了!”

托尔金的陪伴下,陆离重新返回亨利房门前。

那道躺在床榻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陆离看到身影只是幻觉。亨利苍白的嘴唇蠕动,似乎默念着什么,与空中回荡的窃窃私语相重合。

“亨利……亨利……”

托尔金轻声呼唤小儿子的名字,后者毫无反应,无神的双眼怔怔落在天花板上。

陆离没有贸然进入房间,他立在门口,视线一点点扫过房间的每处角落。

他找到了窃窃私语的源头,那如同祷告的低语声从床脚的柜子里传出。

深吸口气,呼出浊气,陆离于托尔金担忧注视中走进房间。

陆离走向床脚的柜子,一部分注意落在在床上的那道身影,一部分注意落在传出窃窃私语的柜子里,最后一部分注意落在蒙上窗帘的窗户上。

一旦有任何超自然现象发生,陆离会毫不犹豫跳窗逃生。

不过直到陆离站在柜子之前,亨利没有对陆离这名入侵者表露任何异象。

窃窃私语声变得清晰,随陆离蹲下,声音陡然放大,近乎就在耳畔边回响。

柜子最深处,一张亚麻白布盖在某件物品上,那里是声音的源头。迟疑几秒,陆离抬手伸进柜子,掀开白布的一角。

陆离得以窥探那件物品的真貌,耳中的喃喃低语犹如从晦暗的森林里传出,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恶劣气息。

那件物品顶部长着的黑色线状看起来像某种不明生物的触须,棱角分明的深棕色外形可憎的蔓延着,在物品中间裂开一道如深渊般,令人恐惧的缝隙。

那是一台正在播放广播的电子管收音机。

凯尔萨斯大教堂频道,每天正午时间会时事播放教堂里的弥撒祷告。

果然是这样……

陆离放下白布,重新遮盖住收音机,站起身拉开抽屉。

一些信封安静地躺在抽屉里。

“驱魔人先生?”

门口的托尔金压低声音询问,他没看懂陆离一系列的行为。

“我要先了解亨利被幽灵附体的原因,是通过某种媒介被附身,还是直接附身。”

陆离拿起那叠信封,余光落在床榻之上。

一道视线正从床上不动声色望来。

“托尔金先生,亨利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比如……”陆离随意打开其中一个信封,展开信纸。一行行字体娟秀,亨利的名字夹杂在一片倾诉爱慕之中。

“……是否和异性关系过密。”

托尔金愣了愣,想到了什么,但还没开口,一阵歇斯底里的癫狂尖笑在房间里突兀响起。

“你们全都要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亨利尖锐大笑,双眼翻起渗人的白眸,如羊癫疯在床榻上抽搐起来。

“驱魔人先生!我儿子……我儿子他!”托尔金大惊,求助陆离。

“我看到了。”陆离关上抽屉,却没有放回那叠信封,对门外平静道:“那么我要开始驱魔了,托尔金先生麻烦你去客厅等待。”

托尔金担忧的关上门离开,陆离默默等待十几秒,直到亨利的抽搐平歇一些后才开口说道:“说说吧,为什么要装成被幽灵附身。”

话音落下,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呵呵呵呵呵……你会死!你们都会死!”亨利咧开嘴角尖叫。

哗啦——

一叠信封被陆离丢出,砸在亨利身上,其中一封正好拍在他的脸上。

“因为托尔金不赞成你和伊芙琳的恋情?”

陆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亨利停住所有动作。沉寂几秒,亨利愣愣拿开脸上那张信封:“你……你怎么知道……?”

“告诉我具体情况,或许我会被说服而不告诉你父亲。”

先前狰狞癫狂的亨利这时候像个刚刚成年的柔弱男孩,他犹犹豫豫,告诉陆离原因。

亨利和伊芙琳是在海边认识的,就像大部分少男少女一样,荷尔蒙萌动的他们很快被互相吸引坠入爱河。但麻烦也随之出现,亨利还没来得及没告诉父亲自己有女朋友,就被父亲抢先安排了一名未婚妻。

亨利当然不愿意,但托尔金在家中一向强势,只是小儿子的亨利自然没有反驳的权利,和伊芙琳商量过后,他决定装作被幽灵附身。

“为什么要装作被幽灵附身。”陆离问道。

“这样我的那个未婚妻可能就会因为害怕而取消婚约了……”

“结果呢?”

“我成功了!”亨利的苍白脸庞浮现一抹喜色。

“但你并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以至于托尔金把我请我过来。”

陆离的话语让亨利陷入沉默。

片刻后,亨利抬起头,哀求道:“你会告诉我父亲吗?”

“你以后还这么做吗。”陆离反问。

“再也不了,我发誓!”

“我会保守秘密。”陆离回答。

这种结果两全其美,陆离拿到了500先令,亨利则摆脱了父辈的婚约。

除了托尔金。

如果让吝啬的托尔金知道,自己的小儿子装作幽灵附身而导致自己损失500先令,他可能会让自己只剩下一个儿子。

委托结束,陆离没有了留在这里的意义,关闭柜子里的收音机后,转身走向门口。

房门渐渐合拢,床榻上的亨利突然嘴角泛起一抹冷——

即将闭合的房门重新打开,陆离身影出现在门口,去而复返。

“有什么事吗驱魔人先生?”亨利愣愣抬头。

“没什么。”

十一.等待夜幕降临

“太感谢你了驱魔人先生,如果我那可怜的亨利出什么事……”托尔金一直在道谢,如果不是陆离面色过于平静,他很想拥抱陆离来表达内心情绪。

“500先令。”

直到陆离开口打断托尔金。

几分钟后,陆离带着托尔金支付的500先令从住宅中走出。

一道瘦小黝黑的连衣裙背影站在门前,朝过往路人抛媚眼。听到开门声,奥利弗惊喜转头。

“你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见到幽灵了吗!”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算是吧。”陆离回答,他自然不能将真实情况告诉告诉奥利弗这种靠贩卖消息赚钱的人。

“不知道委托费……”奥利弗示意明显,两条毛腿纠缠在一起,蹭来蹭去。

一张50面额的先令递到身前,平稳声线响起:“500先令,这是你的那部分。”

“太棒了!”奥利弗欢呼一声,原地蹦起,有几名路人下意识撇向裙底,而后面色铁青快步走远。

捧着50先令重重亲了一口,奥利弗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目光盯着陆离。

陆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声音略显冷清:“如果你敢扑上来我会让你光着身子回去。”

“只是想让你见识一下罗德斯特港的风俗,你不喜欢就算了。”奥利弗略有些失望,将钱塞进胸口,又用手掌拍了拍。

“很好,今晚能吃豆子炖肉了。”

“你不打算补上拖欠的房费?”陆离戴上礼帽,走下台阶向街道另一边走去。

“呃……”

跟在后面的奥利弗愣了一下,忽然回想起出门前斯拉夫夫人的交代。

“老……老板!你现在有空吗?”

“有什么事。”陆离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

“就是……我那里还有很多委托,你要不要跟我去拿一下。”奥利弗咬了咬牙,在斯拉夫夫人与陆离老板之中选择了前者。

“你拿过来就好。”

“可……”奥利弗想不到还有什么主意能将陆离引过去,决定试试说实话:“可是斯拉夫夫人想见你!”

“斯拉夫夫人?”

“就是我们公寓的老板,一个……”

“我知道她是谁,我是说,她为什么要见我。”

奥利弗心思急转,胡编出一个说法:“她想帮我看看我的新老板是怎样的人,嗯!她是为我好。”

走在前面的陆离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用那双绝无仅有的黑色眼眸看着陆离。

明明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但奥利弗还是感受到难以承受的压力,让他近乎撑不住道出实情。

不过在奥利弗回答之前,陆离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不行。”

已经过了正午,出来时墙壁前的钟表显示时间为一点三十,下午对大部分本地居民来说意味着“不要离家太远”,以免天黑时来不及归家。

陆离入乡随俗,在这一点同样如此。

斯拉夫夫人公寓在黑金街区,步行一来一回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尤其是陆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天不行……”奥利弗低声念叨一声,眼前一亮:“你是说明天可以吗?”

“大概,如果明天我安然无恙的话……”

最后一句声音近似自言自语的呢喃,奥利弗没有听清。

街道尽头,去处不同的二人就此分开。

……

水手街道,一些售卖食物的店铺已经打开了门,香气飘出,被海风吹散。

这里的人一天大都只吃两顿饭:早上与下午。

他们很少在晚上吃饭。

早上的一顿饭可以让居民有充足的体力工作,下午的一顿饭是为了到睡觉前不会饥饿。晚饭?没意义也没必要,只有有钱人或者贵族才会一日三餐。

菲林太太面包坊,新鲜烘烤出的面包被工人放进橱窗。大多数是没有去处麸皮,口感很硬的麸皮面包,以及小部分精制面粉制成的软面包。

一些衣衫褴褛,面色因为营养不良有些蜡黄的小孩子围在橱窗前,贪婪吸着从面包坊飘出来的响起,吞咽着口水。

离下午饭还有些时间,面包坊的员工正在一烘烤面包准备售卖。

一道戴着礼帽的黑色大衣身影走进面包坊,修长的身躯遮挡一部分外面的光亮。

橱窗边忙碌的员工抬起头,看到那道身影取下礼帽,眼前一亮,走过来热情道:“陆离先生,今天想要点什么?”

“两磅软面包。”陆离说道,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里有豆子炖肉吗?”

“这里只做面包,不过菲林太太会做豆子炖肉,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喊菲林太太帮忙做。”

“那么麻烦了。”

“您客气了,那么请稍等一阵。”员工走到后厨房说了些什么,返回橱窗前,将橱窗里刚刚烘烤好,尚还冒着热气软面包夹出来,放进纸袋。

“菲林太太马上就会做了,做好后我们会送到您的侦探社。面包是8先令,豌豆炖肉23先令,您给30先令就可以了。”

陆离递出钱,接过纸袋,转身走出面包坊。

孩子们眼巴巴的看向陆离,手指揪动肮脏的裤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陆离站在面包坊门前,朝这群孩子挥了挥手,打开升腾热气的纸袋。

“哇哦!”

孩子们欢呼的围上陆离,又不敢太过接近弄脏陆离昂贵的衣服,他们小心翼翼的接过陆离掰下来的一大块面包,脆声道谢。

“谢谢陆离先生”

“您是大好人!”

一些路过的大人带着笑意望来,一些和陆离见过几面的邻居友善的调侃陆离又在发善心了。

水手街道的居民热情而客气。

他们这么做不止因为陆离特殊的眼睛和发色,还有身份。

陆离是水手街区唯一一名驱魔人,就像医生或学者一样,每个人都可能会需要他们的帮助。

而对于孩子来说,他们热情的原因十分简单:陆离对他们很好。

分发给孩子们一半面包,在一句句问候声中陆离回到侦探社。

不多时,面包坊的员工送来了豆子炖肉,陆离居然从中尝到了香料的味道。

显然菲林夫人做这一锅炖肉废了不少心思。

陆离将豆子炖肉与面包吃完,洗干净餐盒送回面包坊,然后回到侦探社的书桌。

坐如椅子里,陆离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安静等待夜晚的降临。

十二.危机解除

陆离对幽灵知道的不多。

仅有的几点之一是哈德斯说过的:幽灵依靠人类的恐惧等负面情绪变得更强大——起码纠缠陆离的那只幽灵特性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幽灵用各种方式惊吓陆离。

那些手段并不能惊吓到陆离,幽灵也没从陆离身上获取到丝毫负面情绪,所以它今晚很可能还会出现,再次尝试惊吓陆离。

而这就是陆离出手的时机。

这只幽灵并不强,甚至很可能不能直接伤害到陆离,但如果它想逃走陆离根本无法追踪,也就是说陆离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手,幽灵很大几率会逃走。

虽然幽灵逃离后陆离不会再面临它的纠缠,但能消除隐患肯定最好。

临近下午六点,天色逐渐暗下,整片海港区域开始亮起灯光。油灯光芒在幽静的侦探社内亮起,驱散周围的黑暗。

陆离坐在座椅中,穿戴整齐。桌上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庞大,遍布身后的整面墙壁。

他安静等待幽灵的出现。

滴答——滴答——滴答——

幽静无声中,一切声音被放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哗啦——

在某一时刻,突兀出现的水流冲刷声从厨房里传出。

陆离在书桌后等待一阵,水声始终未曾平息。他终于有了动作,起身走向厨房。

湍急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挤出,哗啦落入盥洗池中,又被冲入下水道。

水管上的水表在以每五秒一圈的速度转动,一圈代表1先令。

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令人恐惧的一幕。

陆离抬手拧动水龙头,但毫无用处,于是转去关闭管道阀门,这一回起效了,水流在减弱,直到停止,只剩一些积水滴滴答答落下。

陆离重新拧动水龙头,这一次成功将水龙头拧紧。

解决完一切,陆离抬起眼眸,瞳孔微微收缩。

盥洗池上方的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惨白的陌生面孔。

陆离一动不动,目光平静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影,几秒后眉头微微蹙起。

不是因为镜中出现新的变化,而是陆离想到一种可能。

自己表现的太过镇定了,很可能会让暗中惊吓自己的幽灵不敢现身。

既然如此……

“啊,你是谁,好可怕我快要吓死了。”

陆离用一种近似叙述的平稳声线说道,语气没有起伏,脸庞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安静等待几秒,镜子里的身影没有任何动静。

陆离不再说话,放弃了这种毫无用处的蹩脚行为。

而在这时,镜子里的那张面孔突然浮现一抹渗人的冷笑,脑袋后仰,一头撞向镜面,如同要从中冲出!

砰!

镜子四分五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整面镜子。

镜中的影像变得斑驳,倒映出一道破碎的修长身影,破碎后的镜子恢复了原样。

陆离抬手摸上镜面摩挲,再拿开时,指尖出现一点血珠。

裂痕是真的,这只幽灵可以影响到现实中的事物?

在厨房环视一圈,没找到那只幽灵的踪迹,陆离重新回到客厅。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在安静客厅回荡起。

陆离望向门外,门缝后的走廊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没人会在夜晚远离有光的地方。

嘭嘭嘭——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上一回急促了些。

陆离改变原本的方向,接近房门。

噔噔咚——

房门不停颤动,灰尘簌簌落下,巨响应该传递到左邻右舍,但没人选择出来查看。

陆离已经悄无声息走近房门,心中默默记下每次敲门的频率,在下一次敲门声即将出现时,倏然拉开房门。

砰——

刚刚想起的声音随陆离开门,戛然而止。

敲门的余音回荡在整条走廊,被陆离影子遮挡的门后空无一人。

一般类似剧情,打开门的主人翁看到门外空无一物,会疑惑的关上门,然后在主人翁转身的一瞬间出现在身后。

陆离关上房门,犹如等待着什么般在关门的同时回头看去——

身后空空如也。

这只幽灵并没按照常理出牌。

防风罩里的火苗笔直上升,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钟表里的时间显示现在为晚上9点。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侦探社趋于平歇,无法被观测到的幽灵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积蓄力量准备卷土重来。

座椅里的人影一动不动,眼眸微垂,偶尔跳动的火苗让他的影子微微晃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兀的一幕发生,摆放书桌一角的八音盒突然激射而出,砸在墙壁上,撞得粉碎。

陆离的眼眸抬起,深沉如夜色。

这只飞出去摔碎的八音盒没有多贵,但他很喜欢。

陆离幽冷的声线在房间里响起:“如果你只会这些把戏趁早滚开,这些对我毫无效果。”

或许是无法再忍耐下去,或许是不客气的言论激怒了它,随陆离的话落,一道虚幻的轮廓缓缓在桌前浮现,

半透明的身影飘荡在半空,头发遮住半张面孔,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阴冷注视着陆离。

幽灵现身了。

陆离不再迟疑,摊手伸入怀中,挑开枪套拔出燧发枪。

燧发枪离开枪套的一瞬间,被咒文阻隔的感知沿着紧握的手掌传遍全身。

侦探社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卧室里、厨房后、餐桌前,沙发下,天花板上,到处拥挤着存在,它们不怀好意的窥探而来。

冰冷而充斥恶意的视线落在陆离身上。

幽灵的语气阴森:“你知道吗,看过我的人最后都会——”

拇指按下击锤,陆离倏然抬起手臂,手中的燧发枪瞄准幽灵的头颅。

“——走、走好运哦……”

幽灵磕磕绊绊,高举起双手。

“……?”

陆离情不自禁一顿,没有立即扣下扳机。

常识告诉他幽灵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幽灵突然有了动静。它躲避开枪口,却没有冲向陆离,而是化为一团白光撞进墙壁里,消失不见。

陆离没有立即收起燧发枪,目光警惕环视一圈。

那只幽灵不再周围,而随着陆离与通灵枪的接触时间增加,更多的冰冷恶意落在陆离身上。

陆离不再迟疑,将燧发枪收入枪套,一切注视感感觉瞬间消失,只剩下残余的负面情绪絮绕在心间。

将枪套收回口袋。

它应该没胆再来了。

十三.漩涡中心的阴谋

第二天清晨,早些时间。

叮铃——叮铃——

门上的风铃清脆悦耳,在空旷静谧的大厅回荡。

陆离多看了几眼昨天还没有的风铃,走入昏暗大厅。

柜台上的油灯照亮一小处范围,后面的身影在数着什么,听到有人来后收起桌上的东西。

“噢看看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快就攒够了钱你就是吾辈驱魔人中的掘金……我是说新星。”

夸张的感叹助词从哈德斯口中发出,金牙闪烁间,他张开双臂,如同面对多年未见的老伙计般热情。

陆离走在柜台边,昨天的那张木椅还在原位,他坐了上去说道:“我只有500先令。”

热情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具体表现为张开的双臂落了下来,搭在柜台上。

“这不够,你知道的。”油灯下哈德斯的脸色阴沉不定。

“我想问些其他问题,比如那只幽灵。”

哈德斯的金牙重新绽放:“这个足够了,你想问什么。”

陆离视若无睹哈德斯的见钱眼开,将昨晚的遭遇说了出来。

“所以你的疑惑是?”

“幽灵可以交流么。”

哈德斯没有回答陆离,转而抛出一个问题:“你对幽灵的理解是什么?”

“虚幻的形体。”

“不是这种,我是说幽灵在生前是什么?”

明显到只剩把答案直接告诉陆离。

陆离自然理解哈德斯所要表达的含义,问道:“这么说幽灵可以交流?”

“它们曾经也是人类,当然可以,不过要看它们愿不愿意和你交流了。如果你胆子大并且个人魅力不错,完全可以尝试和它们沟通。”哈德斯给陆离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这不能说常见,但时常发生。”

……

“可……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奥利弗被大手推动,两强跌到电话边,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抬头与那道庞大轮廓对视。

幽暗的深夜里灯塔般的双眼俯视着奥利弗,语气温柔:“可爱的小奥利弗,快去做。”

奥利弗从未听过斯拉夫夫人如此温柔的语气,下意识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不,我在和你后面那幅墙上的油画说话……赶快打给你的老板!”

狂风在耳边猎猎作响,奥利弗心惊胆颤,扑到电话机前拨给自己的老板。

拨通电话,话筒放到耳边,奥利弗的余光不断偷瞥身旁双手叉腰的粗壮身影。一分钟后,他牵起勉强的笑容举起话筒:“老板没接,可能是去外面吃早饭了吧?”

“喔可怜的陆离先生,连一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你身为他的员工难道就忍心看他这样吗?”

“不……不忍心……”

“很好,半个小时后你再来打一次电话。”

斯拉夫夫人转身走开,奥利弗如同脱力般摇晃几下,长舒口气。

……

听完话语的陆离陷入沉默。

虽然与常识中的鬼怪幽灵有些偏差,但很合理。幽灵是生人死后变成的,自然拥有人的情感逻辑与智慧。

而且这与陆离见到的那只幽灵不谋而合。

想了想,陆离开口:“但没这么简单对吧。”

“当然,连活人也不是全部都可以讲道理,何况是幽灵。看得出你心动了,但记住我的提醒,我们活人与幽灵的关系是不对等的,越强的幽灵越是如此。它们是猎人,我们是猎物,不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它们可能会有的理智上。如果你不足够警惕……凯尔萨斯大教堂外那片墓地埋葬了无数马虎大意的驱魔人。”

“我会注意的。”

陆离的虚心让哈德斯很满意,摆了摆手道:“不过也没那么严重,怨灵以下的幽灵能力有限,你大可听听它们想说什么,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比如遗产或者价值不菲的最后委托。”

“怨灵和恶灵呢?”

“幽灵变强是需要代价的,它们越强,与那片空间的关系越深,心灵越发扭曲。你可以尝试和怨灵沟通,不过我的建议是要么解决它们,要么逃走。”

“你漏掉了恶灵。”

哈德斯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这关系到驱魔人的核心秘密。”

言外之意为不是免费的。

“请继续。”

“仪式感。”哈德斯说道。

“我没见过恶灵,只从其他差不多死完的老驱魔人那里听到一些消息。被恶灵盯上的存在近乎必死,但在杀死目标前它们会有一些独特的仪式感,如果你打破它的仪式感,就有微小的几率从恶灵手上逃生。这种东西说不清楚,必须你自己遭遇过一次才明白,那么……”

哈德斯不想谈及有过恶灵的太多事,似乎那么做会让他遭遇不详。

不过他还没忘记正事,伸出的手掌摊开:“500先令,承蒙惠顾。”

“100。”

“拿钱。”

结束咨询,陆离从座位中起身。

“不再坐坐了?”

“如果不收费的话。”

“那慢走不送。”

戴上礼帽,从侦探社出来,陆离迈上门外等候的黄色马车。

“附近的侦探社。”

马车缓缓驶动,向目的地前进。

在这个世界,侦探社的含义等同于驱魔人,起因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

十几分钟后,马车到达一家新的侦探社里,这里的布置正常了些,起码不会像一间酒馆。

陆离装作一名遭遇幽灵的普通人,向驱魔人问了些常识性问题,和哈德斯说的相差无几。

但当谈论起哈德斯时,驱魔人表现出极短的厌恶与躁动。

“那家伙就是驱魔人之耻!”

“为什么这么说。”陆离问道。

“这家伙一点没有职业操守!有一次他给一名可怜的贵族驱魔,居然分成五次驱魔,收了上千先令!”

听起来像是哈德斯会做的事。

陆离表示会考虑是否委托驱魔人的,转身离去。

“千万不要找哈德斯,那家伙肯为了先令做任何事!”

驱魔人在陆离身后大叫。

他不知道这就是陆离和哈德斯合作的原因。

用钱换取知识,陆离觉得很划算,哈德斯也是如此。

乘坐上马车,这回陆离没再去其他地方,径直返回自己的侦探社。

回到幽静的侦探社后不久,电话声响起。

陆离接起,里面传出奥利弗的声音。还是昨天的那件事,斯拉夫夫人想要见他。

陆离没有拒绝。

“我大概一小时后到那里。”

十四.突如其来的袭击

噔噔噔——

一双脚踏暗红色毛绒拖鞋的粗腿踩动木质台阶,从楼上走下来。

捧着话筒的奥利弗悄悄视线上移,看到穿着碎花睡裙的斯拉夫夫人走到身边,拖鞋不耐烦地敲着地板。

凶蛮巨兽般的喘气声在头顶响起。

奥利弗挤出笑容,不敢直视身影抱在胸前,有他大腿粗细的手臂:“斯拉夫夫人,老板说一个小时后就过来。”

劲风声耳畔响起,门板般的手掌落下,以及一句瓮声。

“你做的很好。”

这一刻奥利弗以为自己会被拍碎脑袋,一切在眼前放慢,过往回忆走马观花的在眼前晃过。

大手轻轻落在奥利弗鸡窝一样的棕色头发上。

庞大轮廓转身,沉重的脚步踏在楼梯上,木梯轻颤中回到楼上。

奥利弗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倚靠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

“对不起了老板……”

奥利弗有些内疚与不安,努力尝试说服自己。比如老板如果被斯拉夫夫人得逞,就不用冒着风险驱魔赚钱了。

但愿老板不会恨自己。

奥利弗心想。

……

黑金街区,一处比水手街区稍微“高档”一些的地方。

这里的人大都有一份稳定且没有危险的工作,而水手街区的居民则和名字一样,一般都是水手和船员。

因此黑金街区的感官上给人的感觉更好,既没有空气中挥之不散的鱼腥味,也没有衣衫褴褛的穷人和在街上玩闹的面黄肌瘦的孩童。

还有偶尔有身着华贵服侍的贵族经过——这一幕在水手街区是几乎看不到的。

斯拉夫夫人公寓门前是一栋三层高,占地大概一座篮球场大小的房屋,近10米的高度让它在这条街道上显得鹤立鸡群。

陆离来到门口时奥利弗正等在门前台阶下,揣着双手来回渡布,一时没有注意到接近的陆离。

“你有什么心事么。”

一道熟悉声音身边响起,奥利弗惊讶抬起头,看到身形修长的身影:“老、老板!”

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让陆离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你跟我进来吧。”

奥利弗不敢正眼去看陆离,低着脑袋转身走进公寓,因为过于紧张而被台阶绊得踉跄一下,险些磕在门上。

站在身后的陆离安静看着这一切,一言未发跟随走进公寓。

大厅的光线有些昏暗。贝尔法斯特的建筑大都没有太多窗户,在晴朗天气时还好,但阴沉天气时就会让室内变得很黑。

“我带你去见斯拉夫夫人。”奥利弗走上楼梯,不敢回头害怕被看出点什么。

“嗯。”

陆离跟在后面,目光打量着周围。

公寓二层,向前延伸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但只有两边尽头各有一扇窗户,这让走廊昏暗的只能勉强视物。朦胧光束投进走廊,褪色的木板上方细小浮尘游走。

跟在奥利弗身后,刚刚走出几步奥利弗忽然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一般:“啊老板,你先去斯拉夫夫人那里吧,走廊尽头的右边房间就是,我回自己房间给你拿其他委托。”

说着奥利弗打开身旁房门。

“我可以在这里等你。”陆离说道。

奥利弗身体一僵,回头干笑道:“不太好吧……”

陆离注视奥利弗几秒,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那我先过去。”

“嗯好,我拿好东西马上就过去!”奥利弗急忙保证。

陆离转身继续向前,身后响起了房门拉开又关闭的声音。

奥利弗不正常的神态如此明显,以至于陆离不需要思索就能发现他的问题。

虽然奥利弗没有害他的理由,但将自身安危放在别人可能会有的善意上不是陆离会做的事。他手掌伸入怀中,握住燧发枪枪柄。

十几秒后,陆离来到走廊尽头,房门半掩着,若隐似无的香气从门缝里钻出。

“斯拉夫夫人在么。”

陆离抬手敲动,力量很轻,房门却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房间里的一切随之呈现。

房间很明亮,或许因为有四扇窗户。光亮透过窗前的薄薄轻纱透进房间,与粉色基调的房间混合出朦胧的少女风格。

陆离走近房间,那股香水味一下变得浓郁,令人情不自禁心跳加快。陆离看向床头柜上的一张相框,相片里是一名笑容灿烂的双马尾女孩。女孩样貌精致,脸颊上的几点雀斑让她看起来充满活力,抱着比她自己还要大许多的小熊玩偶。

这只小熊玩偶此时正靠坐在墙角,褪色破旧的外表似乎说明照片离现在相隔了很多年。

匆匆一瞥后陆离收回视线,转身准备退回到门外等待。

不经主人允许而闯入卧室是很不礼貌的事。

却在转身的瞬间,一张满是横肉的惨白脸颊在门后浮现。

陆离黑眸骤然缩成针芒,快步向后退去,挑开枪套冷喝一声:“恶灵退散!”

“陆离先生你终于来了!”

惊喜喊声响起。

陆离想要拔出燧发枪的行为停下,微微蹙眉:“斯拉夫夫人?”

门后的身影虎背熊腰,一头金发利索地扎成马尾,碎花睡裙紧绷着躯体,一双粗壮小腿从裙底伸出。

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充满冲击感的女人,尤其是惨白的脸庞和烈焰红唇。

“我叫诺娃·斯拉夫,陆离先生你可以叫我诺娃。”斯拉夫夫人快速眨了眨眼,贪婪地盯着陆离的脸庞。

那种目光像是发现了蜂蜜的棕熊。

陆离收回手掌,自然垂下:“好的斯拉夫女士。”

斯拉夫夫人伸手推上了房门:“我听奥利弗说起过你,你比他形容的还要英俊和……特别。”

她无意识的走近陆离,沉浸于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眸中。

意识到不对的陆离皱眉开口:“斯拉夫夫人请你自重,我——”

声音戛然而止。陆离向一侧闪躲,避过斯拉夫夫人突然冲来的熊抱。

陆离还未站稳,那道庞大轮廓又迎面扑来,陆离不得不跃到床上,趁斯拉夫夫人扑来时向一侧翻滚。

嘭!

身后一声砸落的闷响,地板颤动起来。

陆离趁这时间拉开房门,冲出房间。

跑过十几米长的走廊,快速冲回到一楼大厅,等待陆离的却是紧闭的房门。

公寓大门居然被锁上了。

十五.斯拉夫夫人的哀伤

门闩上的金属锁拦住陆离的去路。

没给陆离思考的时间,楼上传来缓慢又沉重的步伐声,向这边接近。

“陆离先生您在哪里呀,不要藏了,快点出来吧。”

环视一圈客厅,陆离静悄悄走到书桌后,矮身躲起。

哒嚓——

哒嚓——

哒嚓——

沉重的挪动声如同预告死亡的丧钟,一步步坚定不移的接近客厅。

楼梯边缘的灰尘被震动落下,碎花睡裙下的粗腿出现在护栏间。

斯拉夫夫人已经来到了客厅。

这名巨兽般野蛮的女人走到客厅中央,雷鸣一样的声音沉闷响起:“原来你喜欢这种情趣吗,陆离先生还真是一位有趣的人啊。”

哒嚓——

哒嚓——

哒嚓——

拖鞋与木板摩擦,斯拉夫夫人重新移动,开始走向书桌,越来越近。

陆离已经听到那道压抑的兴奋的呼吸声。

啪嗒——

斯拉夫夫人即将走到书桌前时,楼梯上传来一声细微声响,像是石子滚落声,又像是不经意踩到突起木板的声音。

脚步声一停,书桌后响起斯拉夫夫人的大笑声:“陆离先生,我已经找到您了。”

嘭嘭嘭——

斯拉夫夫人的奔跑声如同攻城锤,就连大厅都能感受到

陆离从藏身处站起,难以捉摸的幽静目光落向二楼楼梯的拐角。

……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奥利弗缩在床边,内心和表现出的一样,充满愧疚感与对陆离的担忧。

他不敢想象斯拉夫夫人压在陆离身上是怎样一幅画面。

要去帮助老板吗?可斯拉夫夫人一只手掌就能拗断我的脖子……

内心煎熬中,房门土壤被推开,一道不应该出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说说怎么回事吧。”

迎着讶异的目光,陆离语气依旧平静,缓慢无声的将房门关上。

外面响起一些说话声,有些租户发现公寓大门被锁上了,正在询问斯拉夫夫人。

早就无比纠结的奥利弗没有丝毫隐瞒,将事情经过全部说给陆离。

“所以因为我夸了斯拉夫夫人一句,她以为我喜欢她,让你引我过来?”

“差……差不多吧。”

奥利弗想不到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原因,而且斯拉夫夫人的确表现出了对陆离的……迷恋。

陆离沉默,奥利弗心惊胆颤。

“大门锁了,你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么。”

陆离的声音响起,没再针对奥利弗出卖自己这件事过多谈论。

奥利弗猛然抬头,目光希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房门外的走廊忽然重新回荡起斯拉夫夫人的脚步声。

奥利弗脸色苍白,急忙说道:“老板你快躲起来,斯拉夫夫人来了。”

陆离深深看了奥利弗一眼,藏入床后。

哒嚓——

哒嚓——

哒嚓——

接近的脚步声在门后消失,门把手缓缓转动。

吱呀——

牙酸的开门声响起,斯拉夫夫人的身体拥堵在门外。

奥利弗换上一副惊讶面孔快步走上前:“斯拉夫夫人,您怎么来了,已经见过我的老板了吗?”

“陆离先生来过吗?”灯塔光束般的目光落在奥利弗身上。

奥利弗无法直视那道视线,低垂着脑袋。突然如果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结巴道:“来、来过……”

“老板说他要去三楼躲起来,就在刚刚走的!”

“你做的很好,小奥利弗。”斯拉夫夫人很满意奥利弗的回答。“如果陆离成为你的老板,或许你以后再住在这里就不需要花一分钱了。”

“祝您成功,陆离太太。”奥利弗恭敬的低头行礼。

直到斯拉夫夫人离开,奥利弗才抬起头,关上房门。

他背靠着房门,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想到什么般对床后站起的陆离道:“老板你可以通过窗户逃跑!”

奥利弗扑到窗边掀起窗户,微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动边缘的窗巾。

“委托信息呢。”

陆离的声音让奥利弗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般扑到餐桌边,将离未洗的盘子不远的一摞纸张整理好,激动的递给陆离。

他以为这份新工作到此为止了,但陆离的这句话说明他依旧愿意雇佣自己。

“老板,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死了替我照顾好妹妹,她叫乔安娜!”奥利弗瘦弱的身体里涌现出勇气,他深深凝视一眼陆离:“现在,快点走吧。”

奥利弗打开房门,朝门外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斯拉夫夫人!我老板在这里!”

喊完之后,他也不回头看陆离,而是额头重重撞在门框上。

嘭!

一声闷响,奥利弗双眼翻白的昏倒在地。

默默注视这一切的陆离收回视线,望了眼脚步声快速接近的走廊,转身走向窗口。

黑金街道,行人往来。

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引起路人们的惊呼,他们视线在那道身影与二楼窗户间来回移动,充斥惊讶。

陆离仿若局外人一般掸去身上的灰尘,戴上礼帽,身影在街道上远去。

……

“为什么陆离先生要跑。”

斯拉夫夫人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哀伤,如果不去看她,听起来就像一名被男人伤了心的女人。

“嘶……可……可能是夫人您吓到他了吧……”奥利弗摸了摸额头肿块,倒吸口冷气。

可怖视线落在身上,奥利弗连忙补充道:“我老板是个很内向的人,夫人您太热情了。”

“小奥利弗,你有什么办法。”

“比如……写情书……?”

……

砰——

房门被风吹得闭合。

礼帽挂在衣架上,陆离回到冷清的侦探社,绕到书桌后的座椅坐下,展开今天份的报纸。

他没有在报纸上看到昨天港口发生的一切。

看来已经可以确定昨天海港上的罗德号遭遇了深海里的东西。

安静看完报纸上的全部内容,包括一些广告,陆离拿起抽屉里的一本书,抽出那张纸。

【重要:解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幽灵(完成)】

在后面添上括号内容,陆离放下钢笔,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离还没想好是否要成为驱魔人。

这个世界本就危机四伏,直面幽灵的驱魔人更是首当其冲,这与陆离想要安稳了解这个世界的目的有些不符。

那么,还是先通过委托赚取到1000先令吧。

十六.委托内容

【鬼屋】

【地点:辛普公园】

【贝尔法斯特一直都不是孩子们的乐园,这里常年面临海风的腐蚀与工业区可以杀人的雾霾,虽然最近好了些。辛普乐公园作为代表之一,除了马戏团和会转会响的破马就只剩下那些花草了。这间新建立不到一个月的,制作精良的,员工认真的鬼屋与这里风气严重不合——而且真的会有人花钱去看这些鬼东西吗?】

【答案是有的,并且有很多蠢货(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们)掏钱去看员工扮演的幽灵,并声称里面的鬼有多么真实……拜托,明明免费就能遇到真鬼为什么要花钱去看假鬼?】

【这份信息来自于一名好奇的,或者说被鬼屋惊吓过的家伙,委托人逛完鬼屋后回家吓得做了几天噩梦,怀疑鬼屋的幽灵是真幽灵而不是员工,所以正打算寻找侦探社发布委托。】

【可以支付的报酬:50~200先令。他只是个有点小钱平民,拿不出太多钱。】

备注:我辛普公园的兄弟告诉我除了一间鬼屋开业,公园没有其他诡异的事件发生。

——————

【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地点:达芬奇街区23号】

【传闻艺术画廊里有会在深夜四处移动的雕塑和活过来的画像,你知道,在贝尔法斯特这种一点艺术氛围都没有的地方,民众会害怕雕塑和画像很正常,几十年前他们甚至连照相机都害怕……我似乎跑题了?】

【总之的确有不少值夜的员工被吓跑了,他们声称那里的夜晚非常恐怖,比待在深夜的海边还要令人绝望。】

【这份信息是我私底问到的,听说画廊负责人暂时还不打算聘请驱魔人——在没顾客被袭击之前。不过那里正在招值夜员工,现在已经涨到一晚20先令了,老板你可以去试一试,如果真的抓到幽灵也好向老板要价——听说这位外地来的老板非常有钱】

【可以支付的报酬:不清楚。画廊老板是个吝啬的家伙,尤其是他没有亲眼见到鬼之前。】

备注:达芬奇街区的兄弟跟我说画廊的生意很差,不出所料。

——————

【森林怪影】

【地点:斯托弗伐木场】

【这份委托是由好几名伐木工联合张贴的,他们声称每天傍晚的森林里会出现走动的身影与奇怪的交流声,几次在远处偷偷观察后发现哪怕天黑森林里的怪影也不会消失。那些伐木工希望能查清真相并且驱除幽灵。】

【这个委托已经贴在告示栏几个星期了,一直没人理睬。有能力处理的看不上那些钱,看得上那些钱的没能力处理。我偷偷问了些朋友,他们说斯托弗伐木场最近依旧是每天有好几车木柴运出来,那些伐木工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搞鬼?】

【可以支付的报酬:180先令。六个伐木工每人出30先令。】

备注:我没兄弟住那儿。

——————

【废弃疯人院】

【地点:罗德斯特港郊区】

【疯人院,精神病院,随便怎么称呼了。听说三年前经营不善倒闭——因为这间病院是私人的,那片地方一直没卖出去荒废下来。附近居民在疯人院荒废以后一直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惨嚎声。】

【据说疯人院倒闭以后所有医护人员离开,但里面被看管收容起来的一些患者被遗忘在里面,直到今天。】

【委托人是一名病患的亲人,严格来说是表哥。他的表弟爱德华听说因为疯了被送到这所疯人院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没胆子进去,于是在各个街道贴了委托书,找人去疯人院寻表弟。】

【可以支付的报酬:100先令。委托人觉得那里只是恐怖了些,并不会有灵异现象发生。】

备注:郊区的兄弟告诉我上面那一条是真的,那些人撤离的时候留下一些没家没钱的患者没带走,真是可怜,但愿他们没被锁在铁笼子里。

——————

【图书馆废墟】

【地点:贝尔法斯特图书馆】

【贝尔法斯特图书馆的废墟至今摆在那里无人处理,不得不说这是政府和民众的悲哀。不过这和我们关系不大。】

【这份信息没有委托人,它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图书馆的老馆长认为废墟里还有部分图书没有烧毁,于是登报征集居民去废墟搜寻尚未烧毁的书籍(附赠一份当日的报纸),每本书老馆长会以5先令的价格回收】

【我去试了,除了累得要死和差点被烧焦木头砸到什么都没发现。它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只是我个人觉得老板你可能会感兴趣。如果老板很缺钱的话可以去碰碰运气,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可以支付的报酬:5先令一本。】

备注:图书馆附近的兄弟跟我说废墟里可能有亡灵游荡,有人看到晚上废墟里有没有带灯的人影走动。

——————

奥利弗整理的委托内容有很多,陆离去掉一部分报酬过低,闹鬼几率过大的委托后,余下的几份被摊开放在桌上,并按照优先度排序。

第三遍看完五份委托,陆离将首要目标敲定为鬼屋。

只是探查是否有鬼就有不低的先令拿,陆离当然不会错过。

不过情况有些变化,在与委托人接触时奥利弗告诉他这份委托已经被接下了。

陆离退而求其次选择第二序列的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每晚20先令的价格仅仅与一名售货员持平,而且值夜员工代表陆离只能在夜晚干活。不过他很清楚一点:先令没那么容易赚取。

像亨利那样坑自己父亲的例子绝无仅有,而只有一柄通灵枪的陆离并不能像真正的驱魔人,接取消灭幽灵的委托。

陆离还需要学习。

上层阶级或许会有很多钱,但陆离暂时还不打算与他们过多接触。

资本初期的资本家与贵族就像是吸血鬼与鬣狗的混合体,贪婪无厌及索取无度。

陆离不认为仅凭自己能与他们周旋。

为了避免有别人先一步联系画廊,确定接受委托的陆离在当天下午就来到位于达芬奇街区的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十七.安蕾夫人艺术画廊

本杰明·艾伦是个体态偏胖,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他意外的热情与友善,或许与知道了陆离的身份有关。

“您真的决定在本画廊值夜吗?有陆离先生在画廊的夜晚看来将会非常平和了。”

“说说闹鬼的事吧。”

画廊老板的陪同下二人在寥寥无几名游客的冷清画廊中走动。

本杰明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陆离先生真幽默,本画廊一直就没有什——”

“要是那样你就不会这么欢迎我了。”陆离平静的声音毫不留情打断本杰明。

“……好吧,夜晚的画廊的确可能有一些奇怪的现象,但它们无害。”

这也是陆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辞职不干的几名值夜人员安然无恙,直到现在也没什么身体状况。也就是说即便闹鬼,也相对无碍。

陆离这名新手驱魔人拿来练手在合适不过。

本杰明有些唉声叹气的讲出夜晚发生的诡异事件,比如夜晚会有曾经的女员工幽灵游荡,见到活人后会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双眼被挖去的女员工的幽灵,以及一些会在夜间活过来的雕塑和画像。

“什么时候发生的。”

“来到贝尔法斯特后。”

“你是说这些事情都在很早之前发生,但来到贝尔法斯特它们才出现?”

“是这样没错。”

画廊开放的部分只有一层,二层作为仓库、员工休息室等内部设施不对外人开放。

看完几十部展览品,没有接触通灵枪的陆离并不能从它们身上察觉到异常。

“这些还不足够,我需要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来到二层匆匆一瞥,两人又回到楼下,原路返回。

本杰明苦笑道:“我知道的已经都说出来了,陆离先生还想知道什么?”

“你可以联系那些曾经的值夜员工,他们会知道很多东西。”

本杰明想到一个人,喊道:“富兰克林!富兰克林一定知道什么!”

富兰克林是本地人,画廊在贝尔法斯特营业后成为第一名值夜人员,同时也是工作时间最长的一名员工。他足足在画廊里值夜了半个月,有关灵异事件的传闻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那他辞职的原因是什么。”

“呃……我当时只肯支付8先令一天的酬劳。”

陆离没说什么,目光在墙壁上的油画与雕塑间移动。

“值夜人员需要做什么。”

“在夜间保护展览品的安全,防止有小偷偷盗或者着火。”

贝尔法斯特的火灾很多,或许与夜晚必须有光有关系。

“我今晚会留下来值夜,不过我需要了解更多情况。趁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你去联系曾经在这里工作的富兰克林,向他询问夜晚会出现的全部现象。”

“不需要这么麻烦吧,有您在——”

陆离再一次打断本杰明:“现在只是普通的灵异事件,你能保证以后不会恶化成幽灵伤人么?来画廊的客人是想欣赏艺术而不是被幽灵缠身。”

没什么能比赚不到钱更令资本家绝望,听到陆离说的可能出现的未来,本杰明不再拖延,让一名员工带领陆离四处逛逛,自己则跑去联系富兰克林。

时间不可被撼动的开始向傍晚接近,港口上传来的船鸣声始终不曾停歇。

阴沉的天色变得更加暗淡,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变得稀少,关门声从周围商铺传出。

在最后一名游客离开后的不久,富兰克林终于回来,并带来了一张信封。

“那么晚上就拜托你了,如果真的有幽灵的话——”

“希望我的委托费不会少。”

“一定一定……”

随本杰明和画廊其他员工离开,嘈杂声一止。

冷清的画廊只剩下陆离一人。

静谧与幽暗向陆离包围而来,被亮起的油灯驱散在身外几米。

值夜位置就在大门后,那里摆放一张桌子与木椅,白天作为画廊售票点存在。

陆离展开信封,在油灯光芒下阅览内容。

【嗨,那个抠门的老板和我说他居然聘请了一名驱魔人值夜,真令人不敢相信。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兄弟你接过这个烂摊子了,如果你不是驱魔人的话,劝你一句趁还来得及赶快辞职吧,画廊里真的有幽灵。】

陆离抬眸,望了眼前方幽暗的长廊,继续看去。

【如果你是驱魔人,那请在驱魔后狠狠宰那个头发不多的家伙一笔,他真的有够吝啬】

【不说废话了,那家伙还在一旁等着我。】

【画廊里有两只幽灵,她们曾经是画廊的员工,然后因为一些呃原因死掉了,变成鬼魂在画廊夜晚游荡,每晚都是这样。】

【你会看到一只裙子上都是血污的幽灵,那是难产死掉的女员工的幽灵,她会无意识的问“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每天晚上都会问好多遍,你只要回答没看见就好了。】

【你还会看到一只没有眼珠的幽灵,那是被人杀害的女员工的幽灵,如果发现她在周围,你只需要保持安静不要出声。如果你不小心出声了……反正你是驱魔人不会有事。】

【除了这两只游荡的幽灵,画廊里还有一些有问题的画像和雕塑。先说雕塑,它大概在一副麦田油画旁或者是哪里我记不清了】

看到这里,陆离拿起油灯走向长廊,在中段位置看到了信封里说的雕塑:一个女性外表的石灰色雕塑。

【这个淘气的家伙可能会在没人看管的时候到处乱跑,有一次我看到它差点从二楼窗口跳出去,吓得我赶紧将它放回原位。如果你看到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摆回原处就好,如果你要驱魔当我没说。】

【剩下的是那幅画,画里的少女叫安娜,你可能不认识,但如果我说她是安蕾夫人的女儿你应该就清楚了。她会在夜晚到来后在画里活动。】

陆离拿着油灯继续向前,在离雕塑十几米的位置看到信封里说的油画。画中是一名穿着哥特白裙,样貌精致犹如洋娃娃般的美丽少女。

天已经完全暗下。

身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某种石块与地板摩擦的诡异声。

【基本就是这些了】

【最后】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十八.画廊奇妙夜

越是曾经热闹的地方荒废后便越是荒凉诡异。画廊就是很好的佐证。

寂静的连心跳也可以听到的黑页,不远处响起的摩擦声如此清晰。

陆离举高一些油灯,光亮的范围小幅向外扩散,却依旧诡异摩擦声的源头。

暂时没理那副油画,陆离落下油灯,转身往回走去。

哒——哒——

空旷寂寥的漆黑长廊,脚步声缓缓回荡开,钻入黑暗。

影子随油灯晃动而变化,走出一段距离,一抹奇异的反光出现在正前方亮光的边缘。

那是陆离刚刚经过的来路,他很清楚先前路上没有任何阻隔。

陆离又向前几步,将那抹反光纳入油灯范围。

他的黑眸微微收缩。

一座雕塑立在长廊中间,冰冷僵硬的面孔正对着陆离,一条石腿迈出,保持向这边走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莫名的寒意在周身浮现。

陆离以为灵异现象会稍晚一些出现,但没想到天刚刚暗下,它们就迫不及待的出现了。

信封里说雕塑会到处移动,只要放回远处就好,既然这样……

手持油灯的陆离开始一步一步走向雕塑,黑眸眨也不眨凝视着雕塑,但直到站在面前,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这是一座等身比例的雕塑,高度接近陆离下颌,呈现石料本身的石灰色。还未上色,或许本就不需要上色。与棱角分明的男性雕塑不同,这座女性雕塑柔美而附有美感,唯一略有不足的大概是没穿衣服。

但毕竟是雕塑,再精美的容貌也难掩那抹僵硬。

陆离静静观察雕塑,忽然偏了偏头,看向雕塑斜后方不到两米远的底座。

雕塑就是从那里移动过来的……用无法理解的方式。

不过它似乎不会在目光的注视下移动。

微小的动作让手中提着的油灯微晃,光影变换间,那双石灰色的黯淡眼珠忽然如同活过来,微微转向陆离。

陆离一瞬间产生被注视感,收回视线,黑眸落在那双与雕塑一体的眼珠上。

一切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方才被注视的感觉只是错觉。

按照信封上的应对办法,陆离将油灯放在地板上,伸手揽住雕塑的腰肢,滑腻冰凉的手感有些怪异,但很坚硬。

陆离捧起石雕,重量大致在50磅即45斤左右,对于石雕来说有些轻了。

将它抬到底座上放好,不过有些问题。原本是站立姿态的它变成了行走姿态。

或许天亮后就自动恢复原样了。

陆离心想,倒退着走回,弯腰捡起油灯。

因为他一直保持视线落在雕塑上,所以并没有发生低头捡起油灯,再抬头时雕塑突然出现在面前这种头皮发麻的现象。

手持油灯经过雕塑,陆离又转身面朝雕塑倒退出几步,直到雕塑已经接近五六米外的光照边缘,才重新转身。

哗——

转身的瞬间,诡异的摩擦声同时响起。

陆离若有察觉地转过头颅,看到一条精致纤细的右腿迈下底座,在此之前本该左脚在前。

在陆离视线离开它的瞬间,它再次移动了。

陆离的眉头忽然皱了皱。

信封上只说雕塑移动后放回原位,但没说雕塑一直移动该怎么办。

他不能放任自己在想办法解决灵异事件而另一边雕塑在满长廊乱逛……等等,他能。

陆离不是真的值夜人员,并不需要为了拿到20先令一晚的酬劳而尽心尽力。恰恰相反,陆离是来解决灵异现象的。

毫无疑问,雕塑也是灵异现象之一。

如果雕像消失,画廊灵异现象就会减少一样。

换种说法,陆离如果让这座雕塑损坏或者离开,本杰明反而需要支付一笔对应的费用给陆离。

因为他解决了灵异现象。

如果雕塑不会修复和回来的话。

确定接下来该做的事,陆离不再强行复原雕塑,任由雕塑在长廊四处移动。

陆离暂时不会主动损毁雕塑,但如果雕塑像信封里说的那样试图从二楼窗口跳下的话,他也不会阻拦。

视若无睹身后的挪动摩擦声,陆离一路回到大门前的桌前。

油灯放在桌案一角,晃动的火苗渐渐趋于平稳。

坐入书桌后的冰凉木椅,周身带动的微风还未彻底散去之时,片刻不曾停歇的摩擦声忽然停止了。

油灯照明范围的边缘,一道身影立在光与暗的分界线,明暗不定。

它居然一路跟着陆离回来了。

意外的黏人难缠。

暂时不管雕塑,陆离低垂眼眸,思索另外三个灵异现象该怎么解决。

除了油画,两只死去的女员工可以确定是幽灵,她们徘徊在画廊之中或许是有原因的,比如这里是她们死亡的地方。或是说……害死她们的凶手与画廊有关。

本杰明的形象不可抑制在脑海浮现。

陆离指节轻轻敲击桌面。如果这样,让奥利弗调查死者情况以及自己去二楼调查一下就变得十分有必要。

如果本杰明是凶手,自己可以索取一大笔保密费和委托费,再让奥利弗去报警。

或者奥利弗索取,自己报警。

就在这时,桌子忽然微微晃动了一下。

有所察觉的陆离抬头,一张占据全部视野的僵硬脸庞近在咫尺,呼吸打上去,冰冷的反弹而回。

雕塑扒住桌沿,脚踏上桌,一动不动。

看来在做什么之前,陆离要先把雕塑的问题解决。

信封没说一直不理接近的雕塑会发生什么,不过结果无非两种:没有任何变化或变得更糟。

视线微不可查的在雕塑双腿间略过,陆离离开座位,但没有去拿油灯。他绕过假人,来到门前打开反锁的大门,拉开其中一扇。

令人不安的气息在寂静无声的幽暗街道弥漫。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界起了一层薄薄白雾,周围房屋的窗口昏黄亮着光芒。

陆离转身,雕塑已经恢复了正常站姿,迈向背对它的陆离。

陆离抱起雕塑,将她挪到画廊门外,在门前放好:“我还有工作要做,你先去玩吧。”

后退回画廊,咔嚓一声轻响,陆离将门从里面反锁。

它被放逐了。

或者说的好听一点:它自由了。

十九.深海中涌动的黑暗

如果可以,陆离更倾向于速战速决。

但陆离不能,他不清楚雕塑是幽灵还是什么。使用通灵枪的副作用过大,那相当于不可逆转的进度条,每握住一刻,进度条就会向前挪动一格。

滥用的下场就是陆离被拉近那片恶灵空间。

所以就像哈德斯说的,与幽灵“交谈”。幽灵没有攻击倾向,陆离也不会主动攻击幽灵。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敲门声。

在桌后坐下的陆离侧目,静静倾听。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回荡于空旷寂寥的画廊长廊。

“是谁?”陆离朝门外询问,语气平常的就好像在询问有人敲门的居民。

等了许久,门外无人应答。

寂静中诡异正在滋生。

陆离环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出现奇怪的东西,抬腿走向门口。

咚咚咚——

咚咚咚!

大门再次躁动起来,陆离可以清晰看到门身的颤动与落灰。

敲门声消失的瞬间,陆离走到门边。他将手放在门把上,一把拽开——

失去阻挡,桌上油灯散发的光芒向外探出一小片,门口矗立的一道轮廓出现在昏暗光亮中。

雕塑回来了,或者根本没走。它抬起一只手臂保持敲门的姿势。

陆离沉默数秒,侧身让开一条通道。

雕塑纹丝未动。

陆离想了起来,它被注视时不会移动。于是捧起门外的雕塑抱回画廊,回身关上大门。

关闭房门的短暂一瞬,陆离观察到外界街道上,灰蒙蒙的雾里似乎有什么气息正在滋生。

或许那些就是贝尔法斯特流传的天黑后待在有光的地方的原因?

嘭。

随房门关闭,一切被阻隔在外,静谧重新占据周围。

陆离绕过视线短暂离开片刻又有新的变化的雕塑,拿起油灯,向画廊深处走去。

他现在要去画廊二层调查一些事。

挂在墙上展览的油画大都是人物画,处处透着诡异。手提油灯的陆离走过,画像们仿若活了过来,眼珠跟随陆离转动,而陆离视线落去时,一切又恢复如初。

雕塑若即若离的跟在后面。

身后始终未曾停歇的挪动声让陆离显得不那么寂寞。

经过空空如也的雕塑底座,又走过依旧没有变化发生的少女油画,陆离来到尽头,一道楼梯浮现眼前。

楼梯向上延伸一段,但不是笔直通往二层,五六米外一个拐角,继续向上延伸。

值得注意的是,前方正对着的墙壁挂着一副欧洲中世纪人物油画。

陆离迈上楼梯,不可避免的接近那副墙上的中世纪油画,它比想象中要大,画中半身像穿着复古的服饰,身形比例与现实无异。近距离观看下,诡异的感观令人不适。

它不在信封指出的灵异现象里,陆离没过多理睬这幅油画,转身上楼。

骤然暗下的身后,油画里的一双眼睛缓缓转向陆离。

哒——哒——

空旷寂寥的漆黑长廊,脚步声缓缓回荡开,钻入黑暗。

浮游灰尘在油灯光芒下游走,陆离走过,卷动一条条小漩涡。

陆离随意打开一扇离楼梯最近的房门,办公室般的布置让陆离意识到这是本杰明的房间。

排除掉本杰明极其信任员工的可能性,也就说明办公室里没有钱财和贵重物品。

陆离步入办公室,反手将门关上,想了想没有锁上。

目光在书架上略过,陆离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本随意放在桌上的员工册子。

上面记录了在这里工作的员工,包括过往的。

阿西娜·莱斯利

克莱儿·乔伊斯

维拉·格里芬

黛芙·加西亚

史密斯·邓肯

查普林·乔治

杰姆斯·坎贝尔

杜威·拉斐尔

鲍威尔·泰勒

伊迪·贝尔

琼·乔伊斯

利昂娜·墨菲

两名成为幽灵的女员工的名字或许就在其中。

吱呀——

一道轻微开门声,翻动员工手册的陆离察觉到什么,抬起脑袋,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若即若离跟在后面的雕塑追了上来。

暂不去理它,陆离将员工手册翻到最末页,记下手册里出现的几十个名字,将手册放回桌上,拿起另一本册子翻阅。

上面记录了画廊每日访客量,基本在每天几十与一百之间浮动。

安静翻看片刻,陆离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去。

雕塑走进了门内

收回目光,陆离在办公桌后坐下,端起册子,重新开始阅读。

几秒后,那张册子簌簌滑下,显露一双幽深黑眸。

那双眼眸所看向的角落,雕塑一动不动,但比刚刚更加接近了。

又翻看了办公桌上的几本册子,确认这里不可能有线索,陆离退回到门边,顺手拨开门后的锁头。

办公室门缓缓合上。

咔嚓。

一声细响,办公室门从里面反锁。

陆离后退开距离,转身走向走廊伸出,准备去其他房间。

哒——哒——

脚步声在空旷走廊回荡。

哒——哒——咔嚓——哒——

一道微不可查的声响夹杂在脚步声中间。

陆离步伐一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口,房门敞开一道缝隙。一张面无表情的僵硬面孔从门后探出,幽幽朝这边望来。

当——当——当——

不知何处传来的悠悠钟声划破深沉幽静的黑夜,在空中回荡。

走廊上的陆离步伐一顿,望向另一侧的窗外,眼眸微缩。

街道延绵至海岸线,月牙形的海湾尾端,礁石中的灯塔亮起清晰可见的光束,探照向深海。

恍然间,一片如有实质的黑暗从大海深处向海港蔓延。

钟声一共响起五下,渐渐平息。但它带来的余韵还在持续,就比如周围的房屋。

房间窗户里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似乎居民们增添了新的照明,隐隐有惊慌叫声与哭喊声传来。

察觉到有些不对,陆离暂时停止探索,一路后退,返回到办公室门口。

把挡在门口的雕塑抱进房间,陆离紧随其后进入,咔嚓将门反锁。

点燃墙壁上的烛台与桌上的油灯,两处亮起的新光源使办公室不再昏暗,变得明亮,让人心升安全感。

在办公桌后坐下,陆离安静等待那片从深海出现,不可名状,难以言喻的黑暗侵袭而来。

二十.迷雾过后

死寂无声的静室,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是明亮的三盏灯光,以及窗外星辰般点缀的光芒。

办公室的窗户朝向山上,看不到海港,陆离无法得知那片蔓延的黑暗何时会到这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在某一刻,房间里的光亮忽然闪烁了几下。

三盏灯光闪烁是同时发生的,还不待陆离了解其中原因,房间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

烛台与油灯的火苗不变,但不在散发热议,照明范围开始缩减,越来越小,勉强维持周围一米不到。

火苗最小的烛台更是悄然熄灭。

昏暗重新成为房间的主旋律,空气中充斥着晦暗气息。

陆离明白,那片黑暗已经笼罩到此处了。

拿起手边油灯,陆离走近窗户。

窗户上倒映出陆离平静的脸庞与墨色如黑夜的眼眸。

外界蒙上了一层轻纱,如有实质的存在在外界涌动,是雾。

一片诡异的雾霭笼罩了整片海港与贝尔法斯特。

它似乎让光芒更加黯淡,但因为城市上空的神秘钟声,每家每户都增添了亮度,从而没被黑暗吞没。

朦胧的贝尔斯特港的景色如同群星,黯淡闪烁。偶尔有尖叫声划破夜空,回荡响起,不知何处而来。

陆离后退一些,远离窗口。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下方街道上,恍若有某种存在随雾霭而出现。

来到这里五天的陆离终于得以直面这个世界的诡异与怪诞。

陆离暗自思索今天的计划是否该取消,但这个念头刚刚产生,房间里忽然变得明亮了一些。

陆离微怔着移开视线,落在油灯上,注视数秒后发现这不是错觉。火焰重新变得拥有温度,光亮向外扩散。

有所明悟地望向窗外,朦胧的雾气消失了,山上延绵的建筑变得清晰与明亮。

从黑雾笼罩,再到离开,或许还不到一分钟。迷雾诡异的从深海浮现,又诡异的散去,或是说远去。

钟响六下指的六十秒?陆离不得而知,也没法去深思,因为新的变化在花画廊里出现。

哒——哒——哒——

黏糊糊湿漉漉的脚步声,从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传来。

木板墙壁隔音很差,非常差,几秒后脚步消失,凝神聆听中,一秒,两秒,三秒……

嘭——

踹门的巨响回声传遍整条走廊。

这间办公室似乎都被震得晃动,源头就在隔壁。

哒——哒——哒——

脚步声恢复了,陆离甚至听出湿漉漉的赤脚踩在木板地面,独有的闷响。

哒——哒——哒——

黏糊糊湿漉漉的脚步声从一墙之隔的隔壁延伸至走廊。

可以预见,十几秒后,办公室门会向这层楼所有房间一样,轰然撞开。

窸窣——

身旁一道细响,陆离偏头,角落里的雕塑仍站在那儿,只是一只手臂举了起来,指向墙边柜子。

暗示很明显。

说起来,迷雾浮现后,雕塑意外地安静了下来。

“不用了谢谢。”

陆离婉拒,躲起来直到被找到不是他的作风。

而且幽灵已经就在门外。

哒——哒——哒——

湿漉漉的脚步声极为接近门口,哪怕不去握住枪柄,陆离也可以感觉到某种阴冷气息在门外弥漫。

突然间,一阵阴冷从小腿处蔓延。

陆离低下头颅,一只五官还未长开,身体连接脐带的暗红色胎儿死死抱着自己裤腿。

那只被抱住的脚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它发现陆离发现它——张开嘴巴,露出满嘴尖锐牙齿,正欲尖叫。

一只手掌比它更快的伸出,捂住嘴巴,将一切声音按回喉咙。

哒——

门外的脚步声骤然消失。

陆离低头看着胎儿,一刹那想到什么,倏然抱起胎儿脚下一蹬滑到窗边拉开窗户将胎儿丢出用窗巾擦掉手上血水最后关上窗户。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嘭!

巨响传遍整个楼层,房门化作残影,裹挟风势撞开,摇摇欲坠。

一道白色长裙身影飘在门口,棕红色长发遮住面庞,怨毒眸子一闪而逝。

一条肿胀的肠子从她双腿之间的裙下探出,拖在地面。

令周遭温度急剧下降的声线响起:“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没看到。”陆离黑眸眨也不眨,平静注视着她。

枪套被他转移到身后,一只手掌握住枪柄。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女鬼幽幽重复了一遍。

“没有。”陆离语气平稳,神情平静。

视线在她的连衣裙上略过,这种白色连衣裙不适合在工作时候穿,但幽灵总要有些幽灵的亚子,可以理解。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女鬼又一次沙哑说道。

陆离嘴唇微抿,眉头微蹙。

信封里并没说这只幽灵会像复读机一样反复问同一个问题,事实上里面也没说还会遭遇一只婴儿幽灵。

情况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么……

“看到了。”陆离忽然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孩子是不是这么高,这么大,肤色暗红带着脐带?”

陆离形容一番被他丢出窗的婴儿幽灵,女鬼眼中的红芒随陆离形容,愈发旺盛。

陆离指向脚下,维持着平静:“从门口出门,右转后一直向前,走过两条街区,我看到你孩子前不久出现在那里。”

此次驱魔前,陆离首先记下了附近警署的位置,以防不测。

女鬼怔怔转身,视而不见坐在桌后的陆离,身形消失在门口,湿漉漉的脚步声远离。

希望她再也不会回来。

陆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偏头,发现雕塑缩在墙角,身体朝内侧,一动不动。

微微开口想问它些什么,陆离忽然黑眸一凝,倏然转头望向门外,

令人作呕的恶意与阴冷从门外散进办公室,一只穿着青色蕾丝裙,眼眶空洞洞的少女幽灵出现在门口。

她的蕾丝裙染上一片血污,刺鼻血腥味从裙上漫出。

毫无疑问,又来了一只。

陆离憋住气息,保持安静。希望这回能像信封说的那样,这只幽灵依旧不能视物。

陆离的运气不会糟到那种程度。

大概。

二十一.转移灾祸

屏气凝神,视线跟随这只幽灵移动。

但似乎往往越不希望发生的,越可能发生。

少女空洞洞的眼眶朝向陆离嬉笑声在房间回荡。

“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

它总不会是在自言自语。

果然这是幽灵也有了新的变化了么,只是单纯的保持安静并不能躲避它的感知。

“没看到。”陆离回答。

幽灵气息发生了一些变化,向浓郁恶意转变。陆离并不想动手,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你眼睛没了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眼睛。”

少女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转瞬间全部化为恶意,吃吃冷笑:“哧……蠢货!”

“看来是没得谈了。”

陆离低语一声,倏然抬起枪口,毫不迟疑的扣动扳机。

砰!

实话实说,陆离的确抱着杀她灭口的念头。

恍若龙鸣的开枪声回荡,末日般的火焰与黑烟从枪口喷涌,黑火药被激发,冒起浓烟,枪声震碎窗上潮湿凝结的雾气,巨响传遍整个画廊。

听得耳边凄厉惨叫,陆离不去看效果如何,不浪费一分时间取出镀银子弹装填进枪膛。

陆离感受到一抹气息融入了燧发枪里,让它变得更强。

因为开枪?亦或是因为打中了幽灵。

开枪后的第四秒,陆离装上子弹,合上后膛,手掌离开枪柄。

周围无数恶意蠢蠢欲动的存在荡然消失。

“你打完了?”

一道幽幽冷笑响起,化为怨毒的嘶吼:“该我了!”

陆离的视线突然间不受控的被强制落在女鬼身上,下一刻,无边黑暗包裹住陆离,他双目一阵刺骨剧痛,恍惚间有什么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陆离下意识抬手抹向油灯,灯罩上的持续温暖传入手心。

火苗还在,光没有熄灭……尽量忽视头颅内的剧痛,陆离保持着清醒又摸向眼睛,眼睛还在。

是某种屏蔽视觉的能力吗?

“你拿走了我的眼睛么。”

陆离冷静说道,试图引诱幽灵说话暴露位置。

“我还会拿走你的生命。”怨毒冷笑声身前响起。

确定位置,陆离重新握住枪柄,正欲抬手,迎面一道劲风砸来!

陆离向一旁翻滚躲避,哗啦撞倒桌椅。

“同一招不会对我起第二次用的!”幽灵大笑,操控无数物品飞起,砸向陆离。

“是么。”

躲闪中陆离回答,他的手掌紧握着燧发枪。

周遭恶意越发明显,但同时也让陆离感知到女鬼的位置,哪怕不依靠视觉。但在开枪前夕,陆离察觉到门外出现了另一道存在。

与此同时,一道幽幽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被陆离哄骗离开的女鬼重新出现在门外。

袭击陆离的幽灵僵住,一动不动。

陆离注意到了这一点。

它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好,或者说,幽灵在畏惧那只女鬼。

心念至此,陆离手掌松开手柄,开口回答:“我看到你的孩子了。”

两道鬼瞳同时望来。

“你的孩子是不是这么高,这么大,肤色暗红带着脐带?”

陆离重复了一遍曾经说过的话,随后抬手指向女幽灵:“我亲眼看到你的孩子被她抱走,送给一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给了她一百先令,似乎买走了你的孩子。”

幽灵惊怒,空洞眼眶怨恨盯住陆离。下一刻,一道若幽冥之地的幽幽声音在耳旁响起。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没看到!”幽灵惊惧躲开,产难幽灵却如附骨之疽紧紧黏在她身后。

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滚滚气浪如浪潮般爆发,席卷办公室里的一切事物。

亲手操控这一切的陆离站在边缘看热闹。

“那就……把你的……孩子……给我!”

产难幽灵冷冽嘶吼,双手并齐,一指长的尖锐十指指甲捅入幽灵后腰。

“滚开啊!我没有孩子!”

气浪肆意爆发,幽灵愤怒的想要挣脱产难幽灵。被余威波及的陆离艰难抵御办公室里飞散的物体,但与此同时,他的视野回复了。

“啊啊啊啊啊啊!放开啊啊啊啊啊!!!”

幽灵的怒吼很快化成凄厉惨叫,遥遥传遍整栋画廊。

她的挣扎无济于事,肉眼可见,属于女幽灵的气息正快速消散,与之对应的是女鬼气息的增强。

女鬼正在吸食幽灵。

幽灵的惨叫声渐渐减弱,原本凝实的身躯变得涣散,脸上挤满了惊慌与恐惧。她在女鬼面前就像普通人在幽灵面前一样无力。

陆离若有所思,幽灵与幽灵之间也存在实力差距么。

啪——

却在这时,一本书哗啦飞来,穿过二人虚妄的魂体,落在地面散开。

这本书毫无伤害,但吸引两名当事幽灵的注意足够了。

“你现在找她的麻烦意义不大。”陆离收回手掌,用枪套捞回燧发枪,掖回后腰道:“为今之计要赶紧找到买走你孩子的人,把孩子救回来。”

“他应该还没离开的太远,你现在去找或许还来得及。”

女鬼瞳中猩芒闪烁,插进幽灵后腰的双手一点点抽离。

“孩子……孩子……”女鬼拖着肠子,一步一步离开办公室。

幽灵无力瘫倒在地,胸口急促起伏喘息着。

一双黑色皮靴出现在她面前,幽灵一怔,皮靴的主人已经蹲在自己面前。

她语气多出几许难名意味:“你为什么要救我……”

难道他喜欢我?和幽灵恋爱的故事那么多,难道他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我是幽灵但长相不赖应该有不少人好这一口,不如我暂时和他在一起等有机会再杀……

一切想法随骤然爆发的火焰与龙鸣而戛然而止。

陆离用行动告诉她答案:为了抢人头。

虚妄的女幽灵如同有了实体,那枚镀银子弹镶嵌在眉心。密集的血红色气泡从伤口处向边缘扩散。

“你这个……”

伤口边缘泛起的血红气泡掩盖她的声音,气泡迅速增生扩散至女幽灵全身。她的灵魂如暴露在高温的水滴,沸腾蒸发。

当啷——

子弹落地,清脆弹跳。

只剩一句悠悠话语在空下来的办公室回荡。

“混……蛋……”

办公室里悬浮的杂物如无源之水,纷纷落下。

陆离黑眸多出几抹疑惑。

她死前叫自己混蛋是什么意思?

二十二.油画里的少女

无论如何……

陆离捞起燧发枪,站起身,环视周围一片狼藉,碎屑满地。

……一只幽灵已经被解决了。

手掌与枪身雕刻的花纹间隔了一层皮套。变强的感觉不是错觉,随一只恶灵亡于枪下,燧发枪枪身的玫瑰花纹绽放了一些。

或许画廊事件解决后可以去问问哈德斯。

窸窣窸窣——

隐隐从楼下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不打算替本杰明收拾屋子,陆离迈过满地破碎的杂物,拎起落在墙角的油灯,往另一处墙角的雕塑看去一眼,转身走向门外。

嘭。

房门轻声闭合,最后一抹光线隐去,杂乱的房间陷入漆黑静谧。

闭合的房间里安静无声,雕塑意外地安静了下来,或许是被吓到了?

摆脱雕塑追踪的陆离回到楼下,奇怪响声从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手提油灯走向声音的源头。

随着接近,一道油画里探出的倩影浮现眼前。

《安蕾夫人的女儿》

这是信封里指的那幅画,同时也是这幅画的名字。

不出所料信封里再一次描述错误,里面只写油画里的少女在黑夜后会活过来,没说会爬出油画。

从画像里探出的半边身子恍若活人,哥特长裙雪白素净,不像色彩黯淡偏灰的油画那样。她似乎被相框卡出,微微喘息着扑腾挣扎,想要从画像里钻出。

陆离安静地注视,右手缓缓掀起大衣,伸向身后。枪套被他挂在了后腰,这样更方便,也更隐蔽。

在解决掉一只幽灵并切真实际得到好处后,陆离已经不那么抗拒与幽灵接触了。

握住枪柄的同时,扑腾的少女终于有所察觉,愣愣抬起头,与陆离一双黑眸对视。

一片酡红悄无声息从白净脖颈蔓延至精致容貌,在昏暗油灯下清晰可见。

少女撑着画框,一只手拂开额前发丝,故作优雅一笑:“嗨,能帮帮我吗?”

如果不考虑她正卡在画中,脸上爬满红晕的话,或许看起来会像一个优雅的贵族少女。

陆离还未说话,画像突然摇晃了一下,恍若支撑不住重量从墙壁上脱落。

“呀——”

啪——

惊呼声戛然而止,整幅油画拍在地面,发出莫名令人疼痛的清脆落地声。

“……”

陆离保持安静。

陆离的注视中,砸落在地的画像沉寂数秒,突然站了起来。

是的,站了起来。一双白净嫩足出现在画像底部,然后是雪白的蕾丝百褶裙。

画框两边多出一双手扶住,像是脱羊毛衫一样,少女站在原地,将油画从头顶摘了下来。

“嘿咻~”

发丝从画框边缘落下,零散落在瓷娃娃般精致,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少女微微呼出一口气,如丢垃圾般随手将油画丢到一旁,飘到陆离身前。

“虽然你没帮忙但我原谅你啦~咦?是生面孔,利昂娜那小姑娘呢,被吓的辞职了?你叫我安娜就好了。”

陆离一句话没说,少女清脆声音叽叽喳喳说了一堆。

“嗯,我是新的值夜人员。”陆离开口说道。

陆离隐瞒了自己的职业。这只暂且算是幽灵的存在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如果暴露自己是驱魔人就没那么简单了。

“看你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利昂娜和你说过了?还是班杰明那个死胖子?”

“你知道班杰明?”

“他从我母亲手下买走的画廊嘛,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是安蕾的女儿?”

“嗯哼。”

安娜骄傲扬起脑袋,露出光滑白净的下颌。

事情比想象中要复杂,陆离几乎下意识将目前的线索串连在一起,勾选上阴谋论。

“你是怎么死的。”

“没人教你不要随便问幽灵怎么死的嘛!”

“没有。”陆离回答。

他只知道不要随便问女人的年龄,

“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

陆离颔首,没有再深入询问。反正这件事与他的调查无关。

收回思绪,忽然发现安娜的脸颊凑了过来,白里透红,近乎无法让人将这名巧笑嫣然的少女与亡灵联系在一起。

“喂,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她微微眯起眸子,油灯下无法分辨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的色彩。

“为什么要害怕?”陆离微微歪头,有些不解。

“我可是鬼魂啊!”

“但很可爱。”

安娜突然如触电般向后飘动,目光游离不敢对视陆离,褪去的红晕重新浮现:“什、什么嘛……画廊已经落魄到随便收这种油腔滑调的家伙当员工的地步了吗?”

“哼……别以为随便说些好听的就能糊弄过去了,我……”

喋喋不休中,一道煞风景的声音耳畔响起,打断安娜不经大脑的废话。

“没什么事的话你继续,我还有事要处理。”

确认这只幽灵没有恶意,陆离转身打算离开。

“诶?你要去做什么?”

“调查一些事。”

“什么事?”

“画廊里另外两只幽灵的一些事。”

身后忽然安静了。

直到陆离迈出几步,弱弱询问声从身后响起。

“我们不要去招惹她们好不好……?”

一只鬼魂居然也会怕鬼。

“所以我只说了我去,并没带上你。”陆离步伐未停,头也不回道。

“而且两只幽灵被我引走了,楼上是空的。”

安娜下意识飘身跟在陆离后面,惊呼出声:“引,引走了?!”

“嗯。”

那双注视陆离背影的眼眸渐渐变得古怪:“你引走她们有什么阴谋吗?偷东西?放火?”

她这番话没有敌意和警惕,只有好奇,似乎哪怕陆离要做这两种事她也不会介意。

“只是出于好奇,想调查一些她们的死因。”陆离回答。

“噢~~~”

“你知道她们的名字吗?”陆离询问,如果安娜知道,会节省很多事。

“阿西娜·莱斯利,还有个好像叫露丝……?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心中与员工册子对照,第一个名字吻合,但第二个名字陆离没有映像,它没出现在员工册子上。

“我不记得以前有个叫露丝的员工。”

“你当然不会认识啦,她又不是这里员工。”

陆离步伐一停,回头看向安娜,眉头微蹙:“不是这里的员工?”

“嗯!”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杀死她的是我们这里曾经的员工。”

安娜歪头想了想。

“那个人叫杰姆斯·坎贝尔。”

二十三.亡者日记

画廊二层。

陆离略过办公室,走向后面的休息室,安娜飘在身后。

这一幕很奇怪,人与鬼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陆离有些理解哈德斯的与幽灵沟通具体指的什么了。

幽灵在死之前也曾经是人类,或许有一部分会因为死亡而性情大变,但大部分幽灵还保持活人思维的一部分。

比如安娜。

另外两只幽灵也是这样,只是陆离暂时找不到应对没有眼珠的幽灵方法,只能通过物理超度解决。

休息室的房门已经被幽灵撞开,房间里的一切展示在眼前。

几张单人床,几个柜子与餐桌,再没有其他特别的。

“坎贝尔在哪张床你还记得吗?”陆离问道,迈步走进休息室。

安娜飘到窗台坐下,轻轻晃动小腿:“我怎么可能知道。”

陆离走到离门最近的床铺边,伸手轻轻按动,忽然掀开毯子。

一本笔记本映入眼帘。

安娜一脸惊诧。

陆离拿起笔记本,抖去其上灰尘拿到油灯下,头也不抬解释说:“男性一般倾向于将秘密藏在床下。”

笔记本上的署名是杰姆斯·坎贝尔,陆离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关键道具。

“这一点女生也一样吧……”安娜停止晃脚,小声嘟囔说。

“是的,但你们还会藏在柜子里,地毯下,梳妆镜后,玩偶里。”陆离翻开笔记本,视线落去。

【3月6日,晴】

一串熟悉格式跃入眼帘。

另一边的安娜无法反驳又气不过,哼哼唧唧起来。

日记不可信——这句话仅限于名人。大部分有写日记经历的普通人,都会将最真实的一面写入日记。

起码从陆离地球时期帮助警察断案的经验来说,那些在日记里写作案动机,作案过程的杀人犯屡见不鲜。

收拢心思,陆离目光落在这本日记上。

【3月6日,晴】

【该死的鬼天气,工厂那些烟筒简直能呛死人。议会那帮贵族们正在议论关闭它们,这怎么可能】

——

【3月10日,阴】

【这股雾从哪里来的?海面上?还是工业区?】

——

【3月8日,阴】

【太好了,听说工厂正在关闭,那帮贵族老爷难得发了善心】

——

【3月10日,多云】

【雾为什么还没散?虽然不呛人就是了】

——

【3月12日,阴】

【昨天忘了写,不过也没什么事,天还是很阴沉,像是雾都到了天上】

陆离快速翻页,略过一些简短无意义的日记。同时注意到之后的每一天天气都变成了阴天。

【3月26日,阴】

【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黑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隔壁街道又一家人死在家中……发生什么了?】

——

【4月1日,阴】

【我……我杀了人……哈开玩笑的。】

——

【4月15,阴】

【是教会里所说的末日到来了吗?最近死了很多人,阴云一直没有散去,而且议会颁布法令每家每户必须在夜晚点燃灯光……这里到底怎么了?】

——

【4月21日,阴】

【议会说的是真的!灾祸降临贝尔法斯特了!每个人都在说待在有光的地方,有些人为了省钱晚上没有点灯,等到人们在家里发现他们时尸体已经臭了……黑暗里面到底有什么?】

——

【4月24日,阴】

【每个人都很害怕,邓肯他甚至辞职了,可怜的邓肯,没了工作他哪有钱买煤油?】

——

【4月25日,阴】

【谢天谢地,煤油降价了,而那些无家可归的拾荒人可以躲在路灯下。】

——

【5月1日,阴】

【那些陆续离开贝尔法斯特的人们又回来了,他们说路上很危险,而且其他城市也变成了这样。但是……回来的只有大部分,剩下那些人他们去哪了?还是说……】

【5月5日,阴】

【她来找我了……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已经死了……我知道了,那是她的鬼魂,她回来了,她来报仇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陆离无意识的继续翻动空白纸张。

显然,坎贝尔在4月1日说的我杀人了不是一句玩笑。

哗啦——

翻页声突然消失。

新的内容在日记本后半部浮现。

不再是日记格式,但书写者应该是同一个人。

【她是故意的……她把我丢到了它的里面,她要报复我……她在挂我杀了她,挖掉她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每个建筑每个东西都在扭曲畸形……是我出问题了吗?难道是它做的?】

陆离翻至第二页,注意到字迹正变得紊乱。

【它们听到我了!它们在寻找我……它们看到我了!它们想要触碰我……我必须要躲起来,不能被碰到,一旦被碰到……】

从这里开始,刘镇的神智开始出现问题。就如他形容的扭曲世界,他所写出的字变成了畸形的肢体,歪曲蔓延,挣扎着从字中脱离,抓向翻看日记的人。

陆离皱眉,忽视字体带来的负面,集中全部注意力一字一字辨别。

【是了……是它做的。当我接近它时一切都在好转……我知道了……它在催促我……它在召唤我……是它做了这一切……它在让我回去……】

【我知道那些是房子,它们是木头做的,我很清楚。但当那些几米高蔓延长街两边的肉团上长满肢体,黏糊糊的蠕动挥舞……我在一点点靠近它,只有靠近它才能保持思考……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

【我在勉强维持思考,我需要钱,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班杰明和同事在我眼里就是一团团会发出奇怪声音的肉团……我极力克制自己不露出厌恶与恶心。】

【我撑不住了……我必须贴着它才可以保持理智……这是最后的内容,我要进去了。如果有谁看到这篇日记,请谨记——远离它。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千万不要……门开了。】

【它来找我了】

字迹在此处戛然而止。

再之后是一串杂乱无意义的英文单词。

陆离勉强从这串单词里拼凑出一句发音:……莱耶……

他没念出。一般恐怖电影里念出来历不明的文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陆离非常清楚这点。

二十四.宴席的最后

日记补全了陆离对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认知,起码他知道了“待在有光的地方”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起因又是什么。

合上日记,想了想,陆离将日记揣入怀里。这本日记居然能对观看它的人造成影响,姑且也算成一件灵异物品。

陆离不打算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失去眼珠的幽灵露丝已经被他物理超度了,而日记里形容的“它”不是陆离所能面对的,他最多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本日记交给警署或是守夜人。

接下来陆离又翻开另外两张床铺,遗憾的是没找到那只女鬼阿西娜·莱斯利的相关线索。

陆离问窗台上的幽灵少女:“你对阿西娜·莱斯利有了解吗?”

后者摇了摇头:“她变成鬼魂我才认识她的,在之前只见过几次。”

“你能感知到她在哪里么。”

“唔……不在附近。”

陆离点点头,离开休息室:“我们回去吧。”

二层另外两间房间是画室和仓库,那里不会有线索。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寂静昏暗的走廊,陆离手持油灯,身旁跟随一名身形略微虚幻,叽叽喳喳不停的白裙少女。

“对了,你叫什么呀?”

“陆离。”

“你看起来和其他值夜人不一样,他们都很害怕我们,你为什么不会怕?”

“因为没用。害怕和冲动只会降低你的理智,而不会有利于你的行动。”

回到一楼长廊,他们再次碰见阿西娜的鬼魂。

“……我的……孩子……”

阿西娜拖着裙下伸出的肠子,呢喃着同一句话语,无意识的在长廊飘过。

她吸收了露丝的一部分鬼魂,气息比之前更加强大,身后隐隐约约浮现一道影子一样的轮廓,轮廓周边,难以形容的几只扭曲触须轻轻晃动。

这打消了陆离来硬的的想法。阿西娜不是普通的幽灵,或许已经接近怨灵,这不是自己一名新人驱魔人能对付的。

好在她不像露丝那样,表露出明显的恶意。

陆离贴靠墙边,安静等待阿西娜从面前走过,鬼魂飘到油灯光亮的范围,消失不见。

“出来吧,她离开了。”陆离偏头,对躲到背后的安娜说道。“你也会怕鬼么。”

安娜叉起腰,逞强犟道:“凭什么鬼魂就不能怕鬼魂了?”

陆离没法从逻辑上解答这种回答,所以选择了沉默。

回到门旁的桌子前,陆离放下油灯,坐入木椅中。

陆离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油画里?”

安娜飘在半空,精灵一样左右飞舞,声音清脆悦耳:“不知道,我醒来时就在画里面了。”

“所以你是安娜?还是一副名为安娜的画像?”

安娜白了陆离一眼,飘然落在面前:“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要是画的话怎么会有生前的那些记忆。”

陆离又问了一些问题,安娜虽然不断吐槽,但还是详细作出了回答,并隐隐显得有一些雀跃。

或许在她寄居在油画里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孤单一人,而每个值夜人都极度畏惧幽灵,更别提交谈,安娜很喜欢也很享受与陆离交谈的时光。

陆离下意识想到雕塑,或许它跟着自己也有这层原因?

安蕾·贝西是这间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创始人,位于艾伦半岛的希姆法斯特,离贝尔法斯特大致200里的距离。

那里艺术氛围浓郁,是艾伦半岛知名的艺术之都,即便平民也有一些欣赏水平。不过在安娜形容的“黑夜灾祸”降临后,没人再顾得上艺术,画廊与艺术馆纷纷凋零,安蕾安娜母女也因为一场疾病被夺去生命。

临终前安蕾夫人将画廊交给追求艺术的本杰明,他也的确没有辜负安蕾夫人的信任,选择将画廊搬移到贝尔法斯特这种艺术氛围可以说是没有的海港城市,而不是卖出去。

一部分员工选择跟随画廊来到贝尔法斯特,比如害死露丝,又被露丝害死的杰姆斯·坎贝尔。

安娜·贝西产生意识或是说苏醒,是在画廊搬到贝尔法斯特以后。她是画廊里出现的第一个幽灵,第二个是雕塑,然后才是露丝和阿西娜。

“阿西娜是本地人吗?”

“嗯,她是本杰明到这里后招的员工,我见过她几次,那几次都是她工作到夜晚了才拿着油灯离开,是个很勤劳的小姑娘,可惜……”

安娜胆子很小,也很怕生,所以她苏醒后的很长一阵时间都是躲在画里窥探外界。

“你只在天黑后才能出现?”

“我白天要休息。”安娜回头,忽然又歪了歪头:“不过好像白天也可以出来?”

“你没试过么。”

“没有……我以为幽灵只能在晚上出来……”安娜有些羞赧,她白天休息晚上出现的原因仅仅是她从鬼怪小说里看到的“幽灵通常在晚上出没”。

安娜说完,开始催促陆离也讲述自己的故事。她飘到桌对面,双手捧着下颌期盼看来。

陆离简单讲述了一些自己在贝尔法斯特的经历,略过了驱魔人这一身份。

“那在此之前呢?”安娜催促,像是要听睡前故事的小女孩。

“……”

陆离沉默。

最后陆离也没有告诉她,安娜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好的隐藏起来。她不想失去陆离这名自己成为幽灵后来之不易的朋友,而且是第一个。

陆离与安娜的交谈中,时间渐渐推移。

海港外的深海天际泛起一抹亮意,天要亮了。

安娜打起了哈欠,打到一半意识到陆离就在对面看着,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脸颊有些羞红:“我要回去休息了。”

“嗯。”

陆离揉着眉心站起,将安娜送回到她的油画前。

安娜飘在花钱,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的问道:“明天你还回来吗?”

“会的。”

陆离点点头,他白天要去调查阿西娜的信息,对症下药。只解决一只幽灵可无法从吝啬的本杰明那里得到足够的酬劳。

“诶嘿。”安娜没忍住发出一声傻笑,感觉丢脸的捂住脸颊飘回油画里。

她变成最初的姿势,身体与眼眸凝固,与油画背景化为同一种风格。

陆离熄灭油灯,周围陷入昏暗。

泛白的微弱光芒从窗外探进冷清的长廊。

二十五.未成型的怨灵

天色彻底放亮之前,陆离将二层办公室的雕塑抱了下来,放回原位。

夜晚的异样伴随渐渐亮起的窗外而趋于平静。

朦胧薄雾笼罩的清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开始出现一些行人。

有些令人意外,第一个来画廊的是本杰明。他看到陆离安然无恙的站在门前,高兴地摊开双臂:“很高兴见到你陆离先生。”

陆离后退两步避过本杰明的拥抱,开门见山说道:“我暂时发现四只幽灵,其中一只已经被解决了。关于另外三只则有些问题,或许你知道一些。”

本杰明不在意的放下手臂,取下礼帽迈入画廊,回身关上大门。

青石板路上的嘈杂被木门阻隔在外。

“陆离先生想了解些什么?”这个肥胖男人褪去原本的市侩,表现出昨天没有的诚恳。

或许因为陆离用行动证明了他能解决这件事。

陆离问道:“阿西娜你还有印象吗?”

“阿西娜……”本杰明脸庞浮现一丝怀旧“我当然知道她,可怜的姑娘,被未婚夫抛弃后难产死了,亡灵絮绕在画廊一直不散。”

“你知道这些?”

“是的,她曾是我的员工,我当然知道。”本杰明低下头颅,微微叹了口气,寂静无声的昏暗画廊中看不清面孔:“包括你遇到的那些灵异,我都知道。”

陆离黑眸渐渐眯起:“但你依旧在招普通人当值夜人。”

“因为她们只在夜晚出没,而且都没想要伤人。”本杰明解释了一句,再次叹了口气:“直到前几天,上一名值夜人被幽灵袭击吓跑了。”

“然后你犹豫该不该花上一大笔钱请驱魔人祛除这四只幽灵,最终选择再雇佣一名值夜人碰碰运气,万一这些只是上名员工弄错了呢。毕竟请一名驱魔人的价钱不菲,尤其是你这里还有不止一只。”

本杰明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恕我直言,画廊里的四只幽灵已经成长到了一定地步。你可能不知道,那副油画里的少女已经可以自由离开画像,雕塑会在夜晚跟随人的足迹,阿西娜已经有袭击人的征兆而露丝……”

说到这里陆离微微一顿,黑眸凝视着本杰明。

“她袭击了我,被我反杀了。”

本杰明似乎下定了决心,苦笑道:“情况我已经明白了。那么驱魔人阁下,我决定正式委托你,你想要多少酬劳?”

“你能付多少?”陆离反问。

陆离还不清楚当地驱魔的定价。

“1000先令。”

听上去有些少,四只幽灵折合每只250先令。

但安娜和雕塑不会主动袭击人,真正需要对付的只有阿西娜和露丝——后者已经被解决了。

“可以。”陆离平静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纠缠价格问题。“关于阿西娜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

“其他呢,那副安娜的油画以及雕塑。”

“油画在我接手画廊前就存在,安蕾夫人曾说那是安娜16岁生日时画师所作。雕塑是我从希姆法斯特一名破产艺术馆低价买来的。你知道,黑夜灾祸让大众没了心情欣赏艺术。”

“那幅画里的幽灵自称自己是安娜。”

本杰明断然否认,一副听到笑话般模样:“这不可能,安娜已经死了,和她母亲死在那场传染病中。或许只是画出了问题,她以为自己就是安娜。”

陆离不置可否,没有对这件事谈论太多。

“陆离先生,你接下来要开始驱魔了吗?”

“要等到今晚,我需要调查关于阿西娜的一件事。”陆离回答。

他毕竟不是真的驱魔人,对付幽灵的手段只有通灵枪。而通灵枪显然对阿西娜不会起太大作用,他需要另辟蹊径,从其他方向尝试解决她。

“那今天……”

“白天她们不会出来的,如果你有所担心可以停业一天。”

“那就好……”本杰明长舒口气,不知是说前者,还是后者——大概是前者。

陆离离开时本杰明打开大门,挂上了营业的牌子。

将衣领翻好抚平,带上兜帽,陆离走入晨间的薄雾,方向不是自己的侦探社,而是哈德斯那里。

……

叮铃——叮铃——

木门后的风铃晃动。

“噢看看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快就攒够了钱你就是吾辈驱魔人中的掘金……我是说新星。”

夸张的感叹助词从哈德斯口中发出,金牙闪烁间,他张开双臂。

和上次一样。

陆离走在柜台边坐下:“我只是有些问题。”

热情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具体表现为张开的双臂落了下来,搭在柜台上。

“你当我是慈善部门吗?”油灯下哈德斯的脸色阴沉不定。

“如果你肯回答我的一些疑问,这次委托赚到的费用足够我买来答案。”

哈德斯的金牙重新绽放:“你想问什么。”

和上次一样。

过来的路上陆离已经准备好想要提问的东西,径直说道:“通灵枪可以变强么,我解决了一只幽灵,它枪身的花纹绽放了一部分。”

通灵枪连同枪套被陆离放到柜台上,推到哈德斯面前。

“为什么不可以?这就是它危险又迷人的原因啊。不断变强的可能,但接触时间越长,越会给主人带来灾难……”油灯下,哈德斯陶醉的欣赏通灵枪身的玫瑰花纹。其中一只花苞绽放了一些。

“不过要小心了,别被这股力量冲昏头脑。”

通灵枪被哈德斯丢向陆离,接住的陆离重新掖回身后。

“第二个问题,我遇到了一只幽灵,她身后拥有奇怪的虚影……”

陆离形容起阿西娜身后浮现的虚影。

“听描述很熟悉啊……”哈德斯怔了怔,似乎心中有了答案。“不过这个问题需要收费。”

陆离没有被他的小把戏哄骗:“我想这种问题其他驱魔人不介意回答,免费的。”

“嘁……”哈德斯有些失望,抬不起兴致:“那是一只还未成型的怨灵。”

“舞动的虚幻触手是什么?”

“很可惜我也不知道,不然这条消息起码能值1000先令。”

“我能对付吗?这只未成型的怨灵。”

“对付?如果我是你的话……”

哈德斯嗤笑,微微前倾,眯起的眼眸闪烁着危险的寒光,低语声在空旷酒馆回荡。

“我会要更多的报酬。”

二十六.光怪陆离的梦境

陆离没回答,静静地看着他。

哈德斯后仰回柜台后,摆摆手道:“别这么看着我,你想解决它可能需要好几枪。”

“真正的驱魔人手段是什么样的?”

通灵枪只是手段之一,而不是唯一手段。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

“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觉得好处很大。”

“……等你带来1000先令再说。”

谈话有那么些不欢而散,看得出哈德斯不想告诉陆离——不知道是因为不想他趟浑水,还是什么。

从哈德斯的侦探社出来,陆离乘坐马车返回水手街道。

水手街道正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间,出海的船员们陆续吃完早饭前往海港。

在菲林太太面包坊买了两块白面包,其中一块分发给围在面包坊外的孩子们,余下一块陆离就着热水吃完,打电话联系奥利弗。

“嗨老板。”

“阿西娜·莱斯利,曾是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员工,已经死亡,今天下午之前把她的全部资料送过来。着重点是性格,以及死因相关。”

“好的。”

布置完这些,陆离脱下大衣,挂在椅背上,挽起衣袖走入厨房。

不多时水流声响起,持续一段时间后停止,几秒后,脸庞带着水渍的陆离用手巾擦拭着从厨房走出。

回到书桌后的座椅,陆离趴伏在桌案上。

一分一秒过去,桌上的身影渐渐趋于平稳,侦探社重归冷清与孤寂。

这次入睡的体验并不好,陆离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下沉,穿透地板,穿透泥土与岩石。

周围的水汽愈来愈重,它们牵附在意识上,让意识变得更重,向下坠去。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愈来愈坚硬的岩石一空,被幽静死寂的深海淹没。

隐约间头顶似乎传来光亮,但伴随陆离的意识坠向辽阔的深渊,那一抹光亮愈来愈远,直到被不知多深的海水阻隔。

光线无法出现在深海之下的深渊,令人无法喘息的压力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但没有加剧。

陆离以为自己会一直下沉,直到轻飘飘的落入海底淤泥中,然后或许会看到永夜般的昏暗中,一片爬满海藻的海底遗迹。

但变化产生了。

周围包裹着自己的海水忽然变为光怪陆离的缤纷色彩,它们变换着,像是混杂在一起的颜料一层又一层晕开,扭曲纠缠在一起。

这绝不是深渊会有的一幕,更像是……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截胡。

陆离的意识无法思考,只能静静旁观,注视。

奇异变换混杂在一起的色彩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必然,形成了一扇门。

一扇普通,老旧的木门。

色彩依旧在变换着,这也使得那扇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形态的变化。金属门、富丽堂皇的雕纹大门、栅栏门、青铜门……

但无一例外,每一扇门上的锁孔都插有一把对应的钥匙。

嘭嘭嘭——

熟悉的敲门声突然在意识深处响起。

只能观察的意识在这一刻突然诞生了思考能力,并分辨出声音的来源。

【谁在敲门吗】

这一道意识诞生的一瞬间,无法抵抗的力量瞬间从头顶不知多远的位置出现。它拉扯着陆离的意识,以近乎扭曲周围的速度将他扯过去。

那一瞬间,陆离只看到耀眼的白光充斥视野,然后……

嘭!

下意识的站起撞到座椅,它向后瘫倒,发出不大不小的碰撞声。

如同搁浅在岸的鱼,陆离急促喘息几声,又被意志压下,隐藏着几分冷漠的黑眸抬眸落向门口。

……

咔嗒——

房门开启一道缝隙。

奥利弗抬头看了看陆离,缩起脖子:“老板你看起来没休息好……”

陆离的黑眸边缘出现一片渗人的血丝。

“嗯。”

陆离反身走回桌后坐下,揉着眉间。

钟表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午后了。

“这是我查到的信息。”奥利弗将几张牛皮纸递向陆离。

陆离接过,视线落在上面。

这些字每个陆离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成为词汇和句子后,陆离忽然无法理解其意。

与内容无关,问题出在陆离身上。

他还是感到困乏,刚刚光怪陆离的梦境并没有解除陆离的疲倦,反而有所加剧。

奥利弗不解中陆离暂时放下牛皮纸,起身走向厨房。

哗啦流水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陆离再出来时,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

他看起来终于好转了些,而不是刚才那般行将就木的气息。

回到书桌后坐下,陆离微微呼出一口浊气,重新拿起牛皮纸,上面的内容终于不再是熟悉又陌生。

阿西娜·莱斯利,住在靠近工业区的黑水街区,在画廊工作前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纺织工,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比尔·艾迪,即致使她怀孕的人。

从相识到热恋,他们很快住到一起,直到阿西娜怀孕了。

纺织厂不适合孕妇呆在那里,所以阿西娜辞掉工作,在比尔的帮助下找了份新工作:在画廊工作。

这份工作清闲,工资比纺织工相差不多,阿西娜很珍惜新的工作,经常超出工时的逗留在画廊。

事情本该这般继续美满下去。

但有一天,比尔·艾迪突然失踪。没人看到他去哪了,警署调查后也只将范围确定在郊区废弃疯人院附近。

不过十几天后,比尔·艾迪回来了,表现的和往常一样。

再之后就是惨剧的发生,比尔·艾迪回来的第七天,他疯了一样袭击阿西娜,剖出属于二人的孩子,这一举动直接害死了阿西娜与不足七个月大的孩子。

这些就是牛皮纸上的全部内容。

“就是说阿西娜是被害死的?”陆离揉动着眉心,放回纸张。

“可能性很大。”

“比尔·艾迪呢?”

“失踪了,我兄弟告诉我警署正在通缉他,但没见到他人。”

“这个案件警署怎么定性的?”

“说是邪教徒做的,比尔·艾迪加入了它们,但内部怎么认为不清楚。”

陆离现在很难进行思考,转而问道:“你现在有事吗?”

“呃……还好。”奥利弗下意识回答。

陆离点点头,靠进座椅。

“你可以留在这里,或者外出忙自己的事,不过记得下午五点前叫醒我。”

二十七.第一次合作

下午四点五十七分,侦探社房门被敲响。

奥利弗看到的钟表快了三分钟。

陆离被吵醒,恍若镀上一层朦胧薄雾的眼眸渐渐清晰,化为一潭幽泉。

这一次没再坠入那片光怪陆离的梦境,不过也想不起来梦到什么了。

洗漱一番,走向等在门外的奥利弗,临出门前,陆离拿上衣帽架上的礼帽,随后关上房门。

咔嗒——

房门闭合,昏暗的侦探社重归于冷清。

……

“卖栗子咯,卖栗子!”

“刚刚捞上来的鳗鱼,4先令一磅——”

“把头绳还我!”

叫卖声在熙攘的水手街道回荡,孩童嬉戏打闹跑过。鱼腥味在空气中飘荡,来自出海回来的船员,或是他们带回的鱼。

“你要跟我一起吗?”

陆离偏了偏头,对跟在身旁的奥利弗道。

“不,我在前面左转。”奥利弗指着前方的拐角道。

到了拐角处,奥利弗打着招呼溜掉。陆离目送他离去,戴上礼帽,混入熙攘的人群中。

……

“驱魔人阁下,需要我现在闭馆吗?”

画廊二层,推门走进办公室的陆离受到本杰明的热情接待。

光秃秃的书架和光洁如新的桌面说明昨晚的一切不是幻觉,陆离忽然今早临走前没告诉他办公室里的情况。

不过现在本杰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陆离就没有提起。

“等到正常营业时间结束吧。”陆离回答。

“呃……”

本杰明流露尴尬之色:“现在没有客人在画廊里。”

画廊最后还是在营业时间结束的6点整闭馆。员工陆续离开,本杰明最后一个走的。

陆离站在门前目送本杰明离开,没有转身回画廊,反倒是走下台阶,绕到画廊的背面,走到二楼的一处窗口下。

那里是二层办公室的窗户,也是陆离昨夜丢下婴儿亡灵的地方,不过地面并没有什么痕迹。

确定婴儿亡灵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陆离回到画廊正门,将门上营业的牌子摘下来,关上大门。

天色开始变得暗淡,但离彻底暗下还有些时间。陆离点燃油灯,盖上防风罩,安静等待夜幕降临。

画廊长廊逐渐变得昏暗,朦胧,不可视物。半小时后,只剩下陆离周身一小圈亮着油灯。

哗——

诡异的摩擦声在走廊深处响起,回荡而来。

雕塑活了过来。

陆离站起身,提起油灯,绕过书桌走向长廊深处。

走出十几米,他看到长廊上正在接近自己的雕塑。

“晚上好。”

陆离打了声招呼:“我需要你的帮忙。”

不需要等待雕塑回复,陆离抱起雕塑,走向长廊尽头,通往二层的楼梯。

“我知道你能听到,能思考。我需要你帮忙守在楼梯边留意阿西娜,你应该知道她。如果她从休息室里出现,过来告诉我。”

陆离在楼梯前放下雕塑,注视雕塑那双毫无生机的石质眼珠道:“如果你不想,可以走开。”

向后退出几步,转身离去,数秒过去,身后始终没有响起石头与地板摩擦发出的挪动声。

成功了。

途径安娜的画像,画中少女依旧凝固着,没有活过来的迹象。

收回视线,陆离继续向前。

却在这时,一双略有些透明的手掌从陆离脑后绕出,遮挡住陆离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清脆如黄鹂的笑声身后响起。

陆离停下脚步,不过还是慢了些,那双挡在眼前的半透明手掌反应不及,从眼眶按进陆离的脑袋里,慌乱的连忙复原。

“安娜。”陆离说道。

“什么嘛,你都不故意猜错一下。”

安娜气鼓鼓落下双手,飘到陆离面前,鼓成包子脸。

“……?”陆离黑眸浮现一些困惑。难道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需要故意回答错误人名吗。

转瞬间收起困惑,陆离恢复平静道:“你可以感应到其他鬼魂的位置吗?”

“如果不特意隐藏气息的话,可以。”安娜点了点头。

“很好,我需要你的帮忙。”陆离轻轻颔首。

……

“我感觉到它了……在那里!”

画廊外墙背面,陆离提着油灯,高高举起。

安娜飘荡在身边,惊喜叫道。

他们在墙下寻找什么——或是说一只幽灵。

陆离仰头,顺着安娜指向高处,在一条离地数米的树杈上发现垂下的脐带。

手臂举得更高,挂在树上幽灵婴儿出现在油灯光芒内。

它的脐带缠绕着树杈。感知到油灯的光芒,幽灵婴儿挣扎摆动起手脚。

陆离看向身旁安娜,指向树上:“把那只幽灵婴儿抱下来。”

“唔……它看起来好奇怪,这就是人类幼崽?”安娜飘上树杈,嘴上吐槽,但是动作并无嫌弃地解开脐带,虚捧幽灵婴儿在陆离面前落下。

陆离伸出双手,于安娜不解中托起幽灵婴儿。

它尚未完全长成,指节还连在一起的双手双脚抱住陆离手臂,嘴巴裂开,露出满口尖锐牙齿——没有尖叫,也没咬下。

它只是看到同类而在开心的笑,尽管声带未长成的它无法发声。

换做昨天,陆离不会这么试探。但在遇到安娜和雕塑这类不会袭击人,可以交流的鬼魂后,让陆离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变化。

鬼魂也曾是活人,为什么不能拥有人性?

低头看向幽灵婴儿,这只不足七个月的幽灵婴儿还未发育完全,层层堆积的皱纹生长一层细密的绒毛,面部更像是兽类的吻部,看起来像是一只恶鬼幼崽。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陆离伸手去触摸它的眼睑,发现它可以视物,五只手指像是青蛙的蹼,连接一层轻薄透明的薄膜,去抓陆离的手指。

陆离收回视线,看了眼神情古怪的安娜,绕回到画廊正门返回。

锁上大门,陆离脱下大衣裹住幽灵婴儿,放在书桌上的油灯旁。

他抬起头,看向神情愈发古怪,欲言又止的安娜:“你想说什么?”

“它是你的孩子?”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抱它回来……?”

“它是阿西娜的孩子。”

“……?”

“它能平息阿西娜的怨恨。”

“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陆离沉默片刻,凝视着安娜的双眸道。

“因为我是驱魔人。”

二十八.协作击杀

话音落下,桌子周围陷入长久的死寂。

安娜清澈的眼眸渐渐弥漫起一层雾气,哥特白裙下的纤弱身躯微微摆动,泛白樱唇抖动着,带着软弱委屈的哭腔道:“你要杀了我吗?”

不给陆离说话的时间,她嘟嘟囔囔含糊说了一大堆话。

“那……那你要杀我,能不能等我说完遗言……吸……我醒来不到两个月,还没有离开过画廊,你杀死我后请把我和我母亲葬在一起,如果可以麻烦你把我的尸体挖出来,带我去游乐园和海边逛逛……呜……还有我的好朋友黛西,你告诉她我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请她不要忘了我……”

安娜越说越委屈,趴伏在桌子上嘤嘤痛哭起来。

“我并不打算对你做什么。”陆离不得不解释一句。

“什、什么……?”安娜哭声一止,抽泣着悄悄抬起头,凌乱短发粘在额前,琼鼻一吸一吸的抽泣:“可你是驱魔人啊。”

“没有法令规定驱魔人看到幽灵必须解决。”陆离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情绪的雕塑。“而且你做过坏事吗?”

“偶尔想捉弄人算不算……?”

“不算。”

“呼……”

得知自己不用再死了,安娜如释重负,用手背擦着脸颊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但是觉得刚哭完再高兴有些丢脸,又憋不住喜悦,抱着肚子傻兮兮憨笑起来。

陆离不想就此谈论太多,担心笨蛋会传染。他转而说道:“我主要是来解决阿西娜和露丝的问题。露丝昨天已经被我超度……被我解决,只剩下阿西娜。”

“哦~”

安娜若有所思点了点脑袋,看向被大衣包裹的幽灵婴儿:“所以你把她的孩子找回来了?”

“嗯。”

“那现在……”

安娜的身影被长廊深处回荡的挪动声打断,她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雕塑也醒了。”

“它早就醒了。”陆离站起身,黑眸流转着幽暗:“这是阿西娜出来了。”

他让安娜抱起幽灵婴儿,拿起大衣穿上:“你带着婴儿留在这里,我过去拦住阿西娜。”

“不直接把孩子交给她吗?”安娜愣愣接过幽灵婴儿。

“那样只算我们帮了她的忙,而不算她欠我们人情。我首先需要她拜托我找到孩子,然后再将婴儿抱给她。”

虽然幽灵完成遗愿有一定可能会自行消失,但谁也不清楚那条看不清的界限在哪。所以以防万一,陆离要让阿西娜产生最大程度的期待感,然后再完成她的期待。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充满心思。”

安娜适时吐槽一句。

穿上大衣,隐去腰间的燧发枪。陆离提起油灯,转身走向长廊深处。

挪动声缓慢持续地响起,走到长廊中段,一道鬼影显现前方光亮的边缘,狰狞地笑着。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陆离一脸平静地说。“昨天我回去进行调查,找到了你的孩子。它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

阿西娜的语气渐渐变得怪异,脑袋一点点歪向左侧,扭成触目惊心的直角。

可怖的气息陡然爆发,陆离噔噔后退数步,衣角黑发烈烈抖动。

情况有些不对,这绝不是表露喜悦。

阿西娜身后舞动的虚影更加清晰,狰狞嘶吼道:“它害我害的……这么惨……凭什么……放……心?!”

陆离在这一刻明悟。

没有所谓的母爱,她找孩子也不是为了亲情——阿西娜从始至终都在恨这个孩子。

外人眼中,这是母子,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而她眼中,孩子是丈夫带来的,而丈夫害死了自己。

她化为幽灵就是因为这一股怨恨。

“告诉我……孩子……在哪!”

“让我……想想。”陆离仔细思考需不需要趁现在祸水东引。

这时候再抱着幽灵婴儿过来不合时宜了。

结论是出人意料的零。虽说当驱魔人时凭借更高的坑蒙拐骗手段得罪不少同行,但那些恩怨不适合让一只厉幽灵过去。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知道,婴儿就在那里。”思考数秒后,陆离回答阿西娜。

“带……我!”

陆离摇头拒绝,与阿西娜交涉道:“你会吓跑它的,我自己去,你在这里等我。”

瞳中红芒闪烁几次,阿西娜幽幽道:“好……不许……骗我……”

“我从不骗人。”陆离说的坦荡。

转身背对阿西娜,陆离看似毫无戒心的原路返回。

五米……七米……

距离渐渐拉开,走到第十米的时候,陆离倏然转身,手中紧握通灵枪,扣动扳机!

砰!

黑火药浓烟升腾而起,一抹亮光穿透烟雾,恍若龙鸣的震耳欲聋声中,镀银子弹在空间留下一道刻痕,眨眼出现在阿西娜胸前,轻易穿入阿西娜胸口,卡在胸膛内。

血泡瞬间在阿西娜半透明的鬼魂周遭泛起,从内向外的扩散开。

“啊啊啊啊啊好痛!!!”

阿西娜发出一声尖锐惨叫,遭受攻击,早已不复神智的阿西娜自动反击,裙下拖动的肠子倏然延长,激射而出!

陆离抬臂阻挡,肠子如同蔓藤一般自动缠绕住陆离手臂,无法阻止的拉扯力另一头传来,陆离脚下踉跄。

当啷——

通灵枪落地,只剩被缠绕的手上还紧握油灯,陆离被拉向阿西娜,保持镇定喊道:“安娜,过来帮忙!”

喊声泛起回音回荡,但第一个出现的却不是安娜,而是陡然在阿西娜身后浮现雕塑。它从阴影中出现,双手缠绕住阿西娜的脖颈,似乎想要扭断她的脖子。

“滚开!”

一声尖锐厉喝,阿西娜周身气息猛然爆开,雕塑面无表情的向后仰倒,摔落在地。

咔嚓——

一声脆响,雕塑脆弱石身的手臂出现一道裂痕,下一刻断裂,断掉的手臂甩出数米远。

雕塑拖延下,陆离趁阿西娜分身成功脱离开肠子,后退数步捡起燧发枪,快速换弹,再一次扣动扳机。

砰!

龙鸣声再次响起,镀银子弹钻入阿西娜的小腹,翻滚的血泡如同开水,向周围沸腾。

叮铃——

空弹壳落地,声音清脆,陆离再一次换上子弹,咔嚓合拢枪膛,抬臂瞄准阿西娜。

阿西娜那只布满血丝的瞳孔忽然回复几丝清明。

陆离一顿,扳机没有扣下。

二十九.送行

窸窸窣窣……

窃窃私语声从那片空间回荡而来,陆离收拢心神,将通灵枪收入枪套,但手掌没有离开枪柄。

阿西娜死死盯着陆离,或是说陆离身后。

捧着幽灵婴儿的安娜从身后飘来,这或许是阿西娜恢复清明的原因之一。

“你还恨它么?”陆离问道。

阿西娜长发间的猩红眼珠转向陆离,一言不发。

“把婴儿还给她吧。”陆离偏头,对安娜道。

“噢。”安娜乖巧应下,有些惧怕地凑近阿西娜,隔着一两米停下,突然将幽灵婴儿丢过去,飞快飘回到陆离身后躲起来。

她怕鬼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不太可能改掉了。

阿西娜下意识接住飞来的血红胎儿,她微微低垂下头颅,看到幽灵婴儿丝毫不害怕的缩在怀中,伸出两双小手去抓她的发丝。

那双猩红瞳孔渐渐变得柔和,名为母爱的情绪正在孕育。

“我觉得她可能要杀死孩子……”安娜凑到陆离耳边说道,看着阿西娜轻轻抚摸婴儿脸颊,感觉她随时可能突然暴起掐死婴儿。

“那你还把它丢过去。”陆离头也不回道。

安娜有些委屈嘟囔:“这不是你让的嘛。”

陆离不再理安娜,对阿西娜说道:“你能控制情绪了么。”

在幽灵婴儿的脸蛋划过一圈弧度,片刻后,沙哑阴冷的声线从垂下的头颅处响起:“之前的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现在不会了。”

“……我和他认识是在两年前。”

阿西娜缓缓讲述起和丈夫的曾经过往。

陆离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坦白来讲,陆离很厌恶这种一切终于解决的时候,核心人物开始讲述起自己的心理历程的行为。

比如地球时期,配合警方抓捕犯人后,犯人往往会谈及曾经过往。

一般这种时候陆离会及时阻止,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是一只幽灵。陆离不确定自己阻止后阿西娜是否会重新失去理智。

让她说自己不会有任何损失。

陆离这么想着,手掌离开枪柄,只保持为能随时抓起通灵枪的姿态。

“比尔·艾迪比我晚几个月入职纺织厂,他刚进来时笨手笨脚的,经常被主管惩罚……”

阿西娜的叙述中,陆离绕到她的身后,走到雕塑身旁。它保持倒在地上的姿态,一动不动,一些碎石粉末落在本体是断掉的手臂之间。

陆离将雕塑扶起,又捡起那只断臂,断口石渣表明它确实是雕塑无疑。

虽然无法理解为什么雕塑可以像人一样弯曲身体,但摔倒后却像石膏一样脆弱。

陆离将断臂放到雕塑怀中说道:“天亮后我会找人帮你接上。”

却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股充斥恶意与怨毒的气息在身后爆发!

陆离黑眸一缩,下意识向一旁翻滚,翻滚过程中拔出通灵枪,站稳的一瞬间手臂平伸,通灵枪对准阿西娜后心。

扳机却未扣下。

肆虐的气息肆意,但阿西娜并没有发动攻击,她的沙哑声音如同深渊而来,令人不寒而栗:“他像疯了一样袭击我,锤我的肚子,哪怕我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他大声咒骂我,说我和孩子害死了他……就这样,他一下一下,用拳头将我的肚子捣烂,又把我掐死……”

明白阿西娜只是情绪爆发,陆离收起通灵枪。

她在这时转头看向陆离,那双依旧布满血丝的瞳孔不见了怨毒,只有平静。

“我感受到它对你们,对我的善意……你们在哪里找到它的?”

陆离回到眼圈微红,哀伤与愤怒夹杂的安娜身边,平静回答:“就在画廊附近。它一直跟在你身旁,不过你先前一直对它怀揣恶意,所以在躲着你。”

“想要接近又不敢接近么。”安娜有几分文艺少女般喃喃道。

阿西娜沉默数秒,不再狰狞的缓和面容露出一丝苦涩,轻轻抚摸幽灵婴儿的脸庞。“我现在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对孩子,对被我伤害过的,对你们……”

“为什么要道歉?”

陆离忽然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阿西娜和安娜同时愣了一下。

陆离继续说道:“不需要说对不起,你做的没错。”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陆离身上,安娜充满震惊——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看得出陆离对谁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态度,现在居然在安慰……难道这家伙看上阿西娜了!?

陆离神色平静,简单阐述着一个事实:“旁观者总是会劝当事人大度,应该放下一切。但他们不会去想当事人所承受的痛苦——因为痛苦是别人的,与他们无关。”

“你没有伤害过无辜人,所以你没错,孩子也没错。”

“谢谢……谢谢……”

不知何时,阿西娜已经泪流满面,与血污混合在一起。

她沙哑着声音连声道谢,阴冷与怨毒渐渐消散。身形也随之隐去,变得透明。

“你现在是在……”陆离忽然说道。

“我打算和孩子一起离开了。或许是去地狱,或许是天堂。”阿西娜温柔笑着。

“可以等一下吗?”陆离说道,举起枪套。“能不能让我亲手解决你们。”

“……?”安娜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两只幽灵不解视线中,陆离解释道:“通灵枪可以通过消灭鬼魂增加威力。不过不用担心,我可以确认你自己去和被它送去效果一样。”

或许是陆离开解了她,阿西娜轻轻点头:“那么麻烦了。”

陆离拔出通灵枪,率先瞄准幽灵婴儿的眉心。

安娜转过身去,没胆量去看。

即将扣动扳机的一颗,陆离心中一动,调转枪口,握住枪管,将通灵枪当作锤子敲了下去。

血肉模糊的一幕并未发生。就像子弹射中幽灵的效果一样,幽灵婴儿全身泛起血色气泡,如被气化,消散在恐慌中。

陆离调转枪口,对准阿西娜眉心,不再迟疑地扣动扳机。

嘭!

出膛的镀银子弹钻入阿西娜的眉心,血泡沸腾开,转眼蔓延至全身。

燧发枪枪身的第一朵玫瑰绽放近半。

阿西娜的身形消散的最后一瞬,陆离亘古不变的平静声线淡淡在耳边响起。

“放心吧,我会送你丈夫下去陪你的。”

三十.【安蕾夫人艺术画廊】事件解决

“结束了?”

“结束了。”

燧发枪收回枪套,那股愈发浓郁的阴冷不甘的消散在身体周围。

一切暂告一段落。

陆离打开后膛,将新的镀银子弹塞入枪管。

安娜还没有从故事里脱离出来,呢喃自语:“人死了会变成鬼,鬼死了会去哪里呢……”

“好问题。”

陆离收起燧发枪,回应道。

这个问题他可以拿去询问哈德斯。

“现在要做什么?”安娜好奇问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畏惧的向后飘动。

陆离猜到她心中所想:“我会尝试与本杰明交流,让他同意留下你们。”

“噢。”安娜乖巧点了点头,放松下来。

“帮我拿着。”

陆离将油灯交给安娜,转身抱起雕塑,将它放回到底座上,接回油灯,走向长廊深处,最后在巡视一回画廊。

“你还记得生前的一些事吗?”

陆离开口问道。

飘在后面的安娜挠了挠绸缎般柔顺的短发,有些迷茫道:“有些记得,有些缺失了唔……大部分都记不清了。”

“你还记得哪些事。”

感觉油灯光影有些奇怪,陆离举起油灯,发现玻璃防风罩上沾了些灰尘,顺手抹去。

“这让我怎么回答呢……”安娜有些困扰,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比如‘天黑后,待在有光的地方’这句话。”

“诶?为什么天黑后要待在有光的地方?”

安娜表露出比陆离还要多的疑问。

她患病死的时候这片艾伦半岛还没有遭遇黑夜灾厄,而苏醒过来后,一直游荡在画中,无人可以交谈。

可以说她对外界一无所知。

“……前不久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是贝尔法斯特,也可能是艾伦半岛,或者整个世界。”陆离反过来讲解他所知道的黑夜灾厄相关。

“已经变得这么可怕了吗?”安娜瑟瑟发抖,畏惧地贴近陆离与油灯,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去。

“你察觉不到什么吗?毕竟夜幕降临后,你大多数时间都是处于黑暗中的。”

“唔……我一直是待在画里的,有时候能看到其他值夜人在外面走过,我和他们说话他们都被吓跑了。就是昨天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出来了,然后就……”

然后她就这么做了,并差点被画卡住。

陆离眼中,幽灵是可以在黑暗中生存的存在,比如阿西娜和露丝,至于会不会受到影响不得而知。

“等一下……既然天黑后要待在家里点燃油灯……你刚刚居然还带我出去找婴儿!”安娜后知后觉惊呼一声。

“但我们一直待在在光亮里。”陆离回答。

黑夜虽然危险,但也仅限于没有光亮笼罩的地方。贝尔法斯特的酒馆依旧每夜爆满,夜班的居民会手持煤油灯或是火把回家,政府设施或是贵族宅邸附近的电灯下成群无家可归的人聚在一起。

人们在黑夜里苟延残喘,却也坚强的维持着现状。

前方油灯范围内,通往二层的楼梯显现。

陆离迈上楼梯,视线落在墙壁上那副名为《德古拉伯爵》的油画上。

这是一副半身像,画里的中年男人身穿陆离无法辨认,类似中世纪的华丽服侍,面庞有若刀削般棱角分明。

他没欣赏艺术的天赋,除了诡异,他从这幅画上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们要去哪?”安娜好奇问道。

“巡视一圈画廊,看看有没有其他灵异存在。”

陆离迈向第二层台阶,他和安娜的后背朝向了油画。与此同时,画像中的德古拉伯爵画像瞬间活了过来,眼睛缓缓转动,变得猩红和立体。

他的牙齿变得尖锐,指甲开始生长,油画外表突然凸起,似要从画中挣脱。

“找到的话要驱魔吗?”

“嗯。”

陆离抚上枪柄。通灵枪需要养分,通过伤害鬼魂可以变强的她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陆离的作战思维。

在此之前的陆离对于战斗能免就免,以和平解决为主。现在依旧是以和平解决为主,但如果对方不打算保持和平……那么就想办法干掉。

听到对话的油画里的鬼影开始往回钻去。

陆离忽然有所察觉,幽深的黑眸看向台阶上的画像。

已经缩回画像中的幽灵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陆离举起油灯,光线变换间油画人像的双眼恍若活过来般转动着。

收回视线,陆离迈步来到画廊二层。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走廊上,陆离问向安娜。

“大概几个月吧……”

每次夜晚醒来,安娜只能面对画框内外的黑暗,或是偶尔在长廊上走过的幽灵,挪动的雕塑和巡视的值夜人。

这种枯燥和孤独她记不清持续了多久。

“除了阿西娜她们,你还知道其他灵异现象么。”

“好像没有了吧……”

简单在办公室和休息室的门外看了几眼走开,陆离将注意集中在最后两个房间里:画室和仓库。

前者只有一些画板上未完成的画纸,后者则是存放煤油、画框等一些杂物。

确定这里没有其他灵异现象,一人一鬼回到一楼大门前的桌子处。

时间刚刚到九点,接下来的夜晚将会平静的度过。

……

火苗跳跃闪烁,灯芯旁的煤油近乎干涸。

快没油了,不过陆离不打算去补充煤油,因为天快亮了。

“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空旷只有背景的画框前,安娜低垂着脑袋,小声说道。

陆离沉默,没有说话。

安娜心情失落,之后自己又要一直维持曾经的枯燥日子,然后面对被吓得尖叫的值夜人么……

她小心翼翼抬头瞅着陆离:“那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大概不会。”

“诶——”

陆离的干脆拒绝让安娜拉起长音,气鼓鼓撑起包子脸:“不来算啦!就让我一直无聊寂寞死好啦!”

她转身投入油画,在画中的椅子上端坐,化为贵族少女。

“阿啾!”

她忽然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傻笑几下,想到自己还在生陆离的气,又轻哼一声,恢复最初的端坐。

画像里的人影渐渐凝固。

朦胧的光芒从窗外探进长廊,为画廊镀上一层灰蒙蒙的轻纱。

三十一.乡村路带我回家

“阿西娜和露丝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安娜油画和雕塑不会攻击人,有入职的职业人和他们说清楚情况就可以,画廊以后可以正常营业了。”

关掉油灯气阀,火苗因为氧气的耗尽而熄灭。

略微冷清的清晨光线,陆离立在门边继续道:“顺带一提,昨天驱魔时雕塑的一条手臂断掉了,麻烦你请人复原。”

“好的好的……实在太感谢你了驱魔人阁下,是你挽救了我们安蕾夫人艺术画廊的未来,我想您的举动一定能让本画廊更受本地居民的欢迎。”本杰明搓着手掌兴奋地说道。

“所以该谈谈报酬了。”

“呃……”本杰明的笑容一僵,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先去看看画廊?”

“可以。”

陆离点头,没反对本杰明验收一样的行为,这合乎常理。

关上大门,陆离和本杰明走向长廊深处。

“这幅画叫《赫罗斯的骄傲》,赫罗斯三世当年被我们先辈送上绞刑架上时的一幕。”

本杰明似乎有意介绍每幅画,每经过一件展品时都会特地介绍一下。

陆离对此不感兴趣,步伐不减。本杰明不得不拖着臃肿的身体跟在后面,略过几件来不及讲述的展品。

直到经过安娜的画像时,陆离的步伐才停顿下来。

本杰明眼前一亮,在旁殷勤解释道:“这幅画叫《安蕾夫人之女》,不过我们一般直接叫它《安娜》,是安蕾夫人在安娜十六岁时亲手在自家庄园作画。你可以看到这充满艺术感的线条与色彩,偏暗的色调赋予其一种这个时代特殊的美感……”

本杰明喋喋不休中,陆离走近画像。

他还未仔细观察过这幅画像。

画像描绘的地方处于庄园之中,可以见到小径两旁暗绿淡粉的花圃与作为背景的宅邸。

安娜端坐在庄园座椅中,素手轻压着裙摆,一身白色哥特百褶长裙如洋娃娃般精致。贵族少女的姿态却难掩那股活泼气息。

一些细微颗粒遍布油画,让画布有些凹凸不平。或许因为没有保护措施,颜料也已经氧化,让得油画有些失真黯淡。但就像本杰明描述的,这种失真偏暗的色彩反而赋予这幅画和安娜一种特殊的斑驳美感。

“安蕾夫人是希姆法斯特有名的画家,在她因病离世后这间画廊便被她的家族成员交到我手中。身为一名从事艺术的商人,我很清楚安蕾夫人的价值,尤其是在她去世呃……我是指在她无法作画后。”

“有很多收藏家会对这些作品感兴趣,比如您眼前这幅。只要您处理好它衍生的灵异问题,我想您一定能卖出大价格的。”

本杰明喋喋不休的从油画讲到安蕾夫人,又从安蕾夫人讲到价值,终于揭开了他的一部分意图。

陆离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本杰明,微微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那道目光下本杰明只觉得身体发冷,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说道:“我想将这幅《安娜》赠予您,用来抵偿一部分委托费用。”

他这么做不光因为吝啬,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没钱了。

不得不说,贝尔法斯特是毫无艺术氛围的地方。这里的空气只有刺鼻的烟雾以及挥之不散的鱼腥味,根本没有艺术生根发芽的土壤。

尤其是在画廊灵异时间流传出去之后。

昨日一整天的游客居然只有区区十四人,5先令的票价下一天收入为90先令,而除了需要支付给三名员工的薪水外,他还要承担昂贵的房租——

本杰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摆脱幽灵隐患之后。

但随着陆离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和沉默,他心情渐渐坠入谷底。

“可以。”

本杰明惊喜的抬起头,一贯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史无前例睁到最大。他看到陆离扶住画框,打算摘下油画,并且有几分轻车熟路的样子——陆离看安娜这么安过。

本杰明很聪明,转身跑向长廊深处,不一会儿二楼传来些微弱动静。几十秒后气喘吁吁回来,手上抓着一层白布。

陆离接过,正好盖在画像前后。

“那么还请继续吧。”本杰明上气不接下气道。

陆离深深看了本杰明一眼,没说什么,跟随他继续向前。

已经被看透了意图,本杰明就没继续欲盖弥彰的介绍其他藏品——而且他真的需要空隙喘几口气。

“安娜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等到本杰明气息不再急促时,陆离出声问道。

本杰明想了想答道:“大概半年前。”

“那时几岁。”

“十八岁。”

交谈间走到雕塑前,不出所料,本杰明有意放缓脚步。

陆离不理本杰明,看向雕塑,然后注意到本该在雕塑怀里的那只断臂不见了。

“你的手臂呢?”

本杰明屏住气息,悄悄后退几步。

雕塑没有回答,或许是还没醒来,或许是无法说话。

环视一圈雕塑周围,陆离没有寻找到那只断臂的踪影,转头看向本杰明。

“如果我找到断臂一定会送到您的侦探社!”本杰明连忙保证,一副雕塑已经归陆离所有的语气。

陆离神情依旧平静,语气却微微有些上调,带着讽刺意味:“你将两只幽灵卖给驱魔人,并且还让驱魔人为之付钱?”

本杰明惭愧低下头。

“这两件东西我要了,余下你会支付多少报酬。”

“250先令!”本杰明抬起脑袋,快速回答。

陆离轻轻摇头:“300。”

本杰明点点头道:“好。”

陆离说道:“不过以防万一,有些事我要通知你。我不确认雕塑是否愿意跟我离开,所以如果它在夜晚偷偷回到画廊,我需要你支付对应的酬劳。”

“没问题!”

可能因为清楚自己的行为真的不对,本杰明答应的很爽快。

某种程度来讲这算是双赢。本杰明解决了囊中羞涩与幽灵隐患,而陆离用700先令换来了两只对自己有好感善意的幽灵。

本杰明最终也没有小气到底。他租赁了一辆马车,把雕塑封存进木箱里,让马车将陆离一路送回侦探社。

当陆离抱着存放雕塑的长条箱和油画回到冷清侦探社时,哪怕是陆离,此刻心底也不禁泛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迷茫。

自己去驱魔,为什么会变成带两只幽灵回家……

三十二.无知是福

从厨房里找来一柄厨刀,撬开长条箱。陆离从一堆填充物里抱出雕塑。

侦探社客厅空间还算大,或者因为空旷而显得宽敞。除了角落里的书桌书架,以及窗下的餐桌和沙发,再没有其他布置。

陆离没找到适合放置雕塑的地方,干脆将它立在门边。

雪白的石料让它与侦探社的破旧有些格格不入,陆离摘下礼帽,随手将礼帽戴了上去,这才看上去稍微融洽了一些。

然后是油画,陆离没有工具将它装订在墙壁上,干脆将它放进空旷的书架中。

多了两件从画廊带来的展品,侦探社终于不再是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空旷的书架给陆离带来了新的思考,比如图书馆已经烧毁,但可以通过购买方式从其他处弄来书籍。

陆离拿出抽屉里唯一的一本传记类型书籍,抽出那张纸。

【重要:了解身在何处(完成)——凑齐1000先令和哈德斯交易更多内容】

【次要:寻找新住处】

拿起钢笔,陆离在下面写下新的内容。

【次要:购买书籍,通过书籍了解这里】

整理一番思绪,确定没有其他内容需要补充,陆离取出七张100面值的先令和纸张放在一起,夹入书本。

陆离身上还有不足两百先令,这是自己接下来的日常花销,以及奥利弗的30先令报酬。

关于购买书籍,或许可以先让奥利弗去问问价格。不过在此之前,陆离另有事情要做。

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他该去问一些问题了。

免费的。

……

叮铃叮铃——

陆离推开木门,灌进来的微风让风铃有些急促的响起。

“噢看看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么快就攒够了钱你就是吾辈驱魔人中的掘金……我是说新星。”

夸张的感叹助词从哈德斯口中发出,金牙闪烁间,他张开双臂。

“你已经说了第三次。”陆离环视一圈,酒馆依旧空旷昏暗,没有客人——想喝酒的人和委托人都没有。

“因为你过来问了三次。”油灯光影下,柜台后的哈德斯面庞阴沉不定。“没有花钱的。”

他咬下重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补充道。

“希望这不是第三次。”

陆离走在柜台边坐下,开门见山:“我还没有攒够1000先令。”

哈德斯的热情在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具体表现为张开的双臂落了下来,搭在柜台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离无视哈德斯的冰冷:“那一千先令迟早是你的。而且我在驱魔人这一行走得越远,对你的好处越多不是么。”

哈德斯嗤笑一声,嘴中金芒一闪而逝:“你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同行的崛起我会分得好处?”

陆离的幽黑双眸倒映着油灯火苗,平静说道:“因为那个同行的内心有很多疑问,恰好的是……你知道很多。”

“有钱的人往往更吝啬,他们拒绝发善心,做得不到丝毫好处的事。”

“你知道吗,我见了其他驱魔人。”

“哦?他们愿意告诉你这些并且价格比我更低?”

“不,我只是问了一下驱魔枪的正常售价。”

“……”

哈德斯沉默片刻,忽然流露夸张的欣喜笑容,热情说道:“噢瞧瞧这位英俊的男人是谁,我们的驱魔界新星陆离阁下!你的光顾是我的荣幸,我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希望下次我们能直接进入正题,节省你我的时间。”

陆离无视哈德斯欲盖弥彰的举止,径直问道:“幽灵死后会去哪里?”

哈德斯也快速收起虚假的热情,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故意说假话,大部分驱魔人都不清楚那些幽灵的去处,可能顶级的除魔人才会知道吧。”

“除魔人?”

陆离意识到单词的变化。

驱魔和除魔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字面意思,你可以视为是可以清除鬼魂而非驱逐鬼魂的驱魔人升级版。”

清除鬼魂……

陆离心中微动,这是否代表自己已经是除魔人了?不过真的会这么简单么……

“当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哈德斯注意到陆离的神情,耸了耸肩道:“成为除魔人的前提是你能亲手解决一只怨灵层次的鬼魂。如果你做到了,哪怕不需要特地宣传整个驱魔界也都会流传你的大名。”

“驱魔人特殊的交流手段?”

“嗯哼。”

“我能知道吗?”

“这个问题价值200先令。友情提醒一句,不要尝试去问其他驱魔人,他们可没大方到随便把秘密告诉给新人。如果是脾气不好的家伙你可能还会挨揍。”

“贝尔法斯特的除魔人有多少?”

“不多也不少。”

“除魔人再往上还有其他等级么,那个等级是否需要拥有能解决恶灵的能力?”

哈德斯嗤笑一声,不知是嘲笑陆离的哪个问题,又或者两个都是。

“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很好回答。”

哈德斯身体前倾,凑近陆离,垂下的眉角与旁边的油灯让他多出几分狠戾。

他一般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话语很重要,也很危险。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恶灵是不会死的。它们出现在我们世界的只是投影,无论做的再多,也不可能伤害到它们的真实本体。即便用某种方式打散了它们的投影,它们也会在一段时间后重新降临。这种重新降临的速度全凭它们的喜恶,可能很漫长,也可能一小会儿。所以,如果你遇到怨灵,有多远逃多远,别妄想解决它。”

“真的无解?”

“或许有办法,但我不知道。”

“如果逃不掉呢?”

“期待那只恶灵可以交流,或者它的‘仪式感’浓郁——这能让你多活一阵。”

“听起来真是糟糕。”陆离回答。

哈德斯咧起嘴角,但不再是那种暴发户般的气质。他的笑容里隐藏着难以言明的苦涩以及不易察觉的恐惧,轻轻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驱魔人面对鬼魂或许比普通人多出一种选择,但这也代表着……我们必须直面那种恐怖。”

“无知是福。”

三十三.陆离的日常

街道两旁的一部分房屋烟筒升起炊烟。

陆离拿着升腾热气的牛皮纸袋从菲林太太面包坊走出,像之前几次一样,分发给围在周围的孩童。

不是一群孩子,有些陆离见过,有些没有,不过无一例外的礼貌与热情。

无论如何,他们还没沾染上太多这个世界的灰暗颜色。

陆离怀抱着另一袋牛皮纸,里面装着五磅橘子。这个世界不比以前那样可以从日常进食里获取所需能量。大部分居民的食物都是以黑面包为主,以及少量的鱼类肉类。

陆离必须按时补充维生素,以免营养不良。

发完面包,又拿出两个橘子分给欢呼不已的孩子们,陆离在一众居民善意的目光与招呼中回到侦探社。

……

嘎吱——

浮尘在冷清空旷的侦探社里飘浮,在苍白的窗前变得清晰。

安静在侦探社流淌,直到某一刻,打开的房门惊扰了这一切。

门边浮尘四散而逃,名为安静的存在钻入角落,消失不见。

钥匙串划过抛物线,落在沙发上,哗啦轻响。

陆离环视一圈渐渐开始熟悉的侦探社,书架上的画像一切正常,门边的雕塑也没有四处走动。

将两袋牛皮纸放到书桌上,陆离转身走向厨房。

其中一袋牛皮纸堆砌起来,袋口低下,一个拳头大的橘子从袋子里滚出,闷声中落在地板上,滚动几圈。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去管,走入厨房洗手。

不多时陆离走出厨房,手上湿漉漉的也没有去擦,走到书桌前弯腰捞起那个橘子,把它放回牛皮纸袋里。

另一个装着面包的牛皮纸袋有些潮湿,褶皱的牛皮纸堵住了袋口,热气散不出来。

不在意的打开袋子,在牛皮纸袋上擦拭双手后陆离拿出酥软泛着麦香的白面包,一口咬下。

另一只手拿过水壶,轻飘飘的手感让陆离微微皱眉,将剩下的水倒进杯子。

水快用完了,一会儿要去水房打水,一壶水一先令。

陆离默默咀嚼面包,口干时会喝一口水润下。他吃东西很平静,即不张口咀嚼,也不发出声音,与冷清安静的侦探社几乎融为一体。

只有一磅重的软面包很大,比被称为黑面包的麸皮面包还大很多。大概有两只手掌的大小。不过如果把它握紧捏到一起,可能只会剩下不到拳头大小的面团。

不到三分钟吃完白面包,混合最后一杯水咽下。

陆离利索地站起身,将纸袋团成一团,拎着水壶走出侦探社。

侦探社不是独门独户,而是一排长屋的其中一个房间——最大的一个。

住在长屋里的大都是渔民船员,不过昏暗的走廊却没有太多海腥味。打水房还有一些住户,他们见到陆离,礼貌的让开位置让他先来。陆离点头致谢。

“还是要烧开的水吗陆离先生。”水房管理人员客气笑道,接过陆离的水壶。

“嗯。”

管理人员拧开水龙头,升腾热气的滚烫水流落入水壶。

不多时水壶装满,陆离接过,并交给看管人员1先令。

从有些拥挤的水房出来,没走多远,身后走廊传来一阵争吵声。

“我也要一壶开水!大侦探整天喝烧开的水肯定有好处!”

“我也要,给我打一桶!”

“滚开水手,你要那么多干嘛!”

“洗澡不行啊?”

嘭。

关上房门,走廊上的争吵声被阻隔在外。

将水壶放到书桌上,倒了一杯水,陆离脱掉黑色风衣,在挂衣架与雕塑之间权衡片刻,选择了前者。

毕竟给雕塑穿上衣服和脱下衣服都很麻烦,远不如丢在衣架上省事。

窗外的街道人来人往,偶尔有过路人好奇张望一眼,被窗后的轻纱挡住视线。

陆离坐入座椅中,挪开热气升腾的被子,拿起话筒打给奥利弗。

等待了一段时间电话才被接通,不过接电话的不是斯拉夫夫人,而是奥利弗。

“嗨老板,画廊搞定了吗?”

陆离没问为什么是他接的电话,平静道:“嗯。贝尔法斯特有书店吗?”

奥利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声“嗯”已经回答了自己,轻咳道:“当然有,老板你要买什么?”

“通史或是人文地理相关的书籍,你过来后我会把书钱和本次委托你的那一份给你,一共30先令。”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嗷!”

奥利弗兴奋说道,30先令不算低了。普通一家三口一天的开销也不过7、8先令。

挂掉电话,奥利弗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奥利弗如遭雷击,僵硬的抬起头转身,挤出笑脸:“斯拉夫夫人您的……”

“嗯?”

有若雷鸣的上扬语调响起,奥利弗浑身簌簌颤抖:“我……我是说陆离夫人,您的……情书准备好了吗?”

“在我房间里,一会儿去我门口拿。”

“好的好的……”奥利弗恭敬地低下头颅。

这份软弱并没有让斯拉夫夫人有所松动,她依旧站在奥利弗面前,目光审视,语气质疑:“我怎么确定你不会偷看我的信。”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奥利弗倏然抬头,大声保证道:“您如此炙热的爱意自然只有我家老板可以承受,我们这种普通人怎么可以觊觎!”

……

另一边,陆离放回话筒,阖目等待奥利弗的到来。

不过直到天色逐渐变暗,夜幕即将降临,窗外街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店铺纷纷关门,陆离也没等到奥利弗过来。

从浅度睡眠中醒来的陆离睁开眼,望着昏暗笼罩的侦探社,终于想起了什么,拿起一盒火柴擦着,点燃书桌上的油灯。

呼——

甩灭火柴,随手丢入一旁垃圾桶,陆离罩上油灯玻璃罩。

窗外的吵闹渐渐趋近于平静,偶尔有还未归家的行人手持光源,在薄暮冥冥的傍晚路过。

而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感觉从身后传来,蔓延周身。书架上的画像里飘出一道半透明的白裙身影。

安娜左顾右盼,随后低下头与陆离对视。

“哼,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老实的嘛。”

三十四.新的伙伴:安娜

半透明的幽灵轻飘飘落进沙发中,拿捏着贵族姿态坐下——或许不那么标准,但糊弄陆离足够了。

书桌后的陆离平静讲述起天亮后发生的事情。

坐了一会儿安娜觉得难受,因为她并不能接触到周围实体,坐上去也只是假想,又飘回到书桌前。

“最后,我带着你的画像和雕塑一起回到了侦探社。”

陆离为讲述画上句号。

油灯下安娜身体前倾,凑近陆离。精致如洋娃娃的脸颊浮现一丝红晕,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好像有万千星辰在闪烁,传递着信息:“所以是你把我买下来了?”

“严格来说是抵债。”陆离回答,或许是没发现气氛的异样。

或者是发现了而不在意。

“我以为你会表现的很想回画廊。”

“还好吧。”安娜轻易被转移注意,意识到离陆离太近了又缩回桌后。脸颊上的酡红不知道是油灯光芒还是什么。

“画廊又不是我的家,而且那里那么空旷,还都是吓人的幽灵。”

安娜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也属于“吓人的幽灵”的一员。

“画廊的幽灵已经被我解决了,那里现在很安全。”陆离不出所料的回答道。

安娜却误以为陆离不欢迎自己,她低下头,脸庞落入阴影,看不清神情,却能听到微小的抽泣声若隐若现。

陆离依旧一副扑克脸:“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留在这里。”

安娜悄悄抬起脑袋。

陆离继续道:“但我之后可能会长期需要你的帮助。换做简单易懂的方式来说:我会雇佣你。而身为驱魔人的我的工作注定会很危险。”

安娜小心翼翼问道:“那我有薪水吗?”

“没有。”

“为什么?!”

“你能花钱吗?”

“不……不能吧……”

“所以为什么要给你钱?”

“对、对噢……”

被陆离这么一说,安娜也觉得自己要薪水似乎有些过分。

陆离上身前倾,手臂落在书桌上,双手交叉置于唇边,安静思考如何安排安娜。

虽然侦探社多了一位幽灵员工,但他不打算做什么。陆离随性而自由,他不愿制造规则,包括强制令安娜听从自己的命令。

他开口道:“首先对于把你带回来我表达歉意。无论如何,在这一点我都没询问作为当事人的你的意见,这是我的错误。”

“也没什么啦……”陆离说到一半时安娜挠头傻笑。

“我讨厌不必要的麻烦和繁琐的规则。所以我不会对你进行限制,你可以自由留在这里甚至外面,做想做的事,除了犯法。不过最好不要离我太远。毕竟这个世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驱魔人,但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

陆离黑眸平静注视安娜,不管她神情中的触动,继续说道。

“如果有新的委托出现,我会询问你是否愿意陪同而不是强行带上你。换句话说,其实你是自由的。如果不是担心造成麻烦我都不会管你想做什么。以上,你觉得如何?”

陆离询问后的几十秒,安娜才如如梦方醒:“呃……这么好?”

“虽然我带着你的画像回来了,但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陆离后靠,挤入座椅中。“如果形容的话,更像是个因为种种原因而需要生活在一起,但现在彼此还没熟悉的朋友。”

“生活在一起……”

思春期少女总是在意奇怪的词汇,歪曲原本会有的意思。

但说起来,这项提议对彼此而言都是好事。

安娜得到了她想要的新鲜事物,还有活着。陆离得到了一位幽灵帮手,还不需要付工资。

双赢。

安娜的安置问题解决,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关于幽灵的一些疑问。

“你能感受到画像对你的限制吗?”

安娜犹豫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问的太笼统了。”

“那我细分问题。首先,你只在夜幕降临后才能出现么?”

“其他时间好像也可以出来,不过我没试过……画廊白天会有员工和客人,我不想吓到他们。”

“白天和明亮的环境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明亮不会,白天我不知道……毕竟我只在晚上出来呀。”

“你每天能出来多久?”

“一般是一个晚上吧……到了早上的时候我会累,要回到画框里休息。”

“会累?”

“就像是活着时犯困一样。”

“休息呢?”

“跟睡觉差不多吧……醒来后就不觉得累了。”

“也就是说除了作息颠倒,其他和常人没有区别对么。”

“唔……是这样的。”

“你能使用能力吗?”

“诶?什么能力?”

“幽灵特有的能力,像是阿西娜的肠子……攻击,或者黛西的屏蔽视觉,和让周围卫生变得紊乱。”

“总感觉你说的黛西哪里怪怪的……我试试。”

啪——

“咦居然可以。”

“下次你可以对着空杯子尝试,地板泡水会减少使用寿命。”

“噢。”

“也就是说你的能力类似于念力。”

“念力是什么意思?”

“用字面意思解释就是念头的力量,可以根据想法操控周围事物。”

“噢~”

擦——

“呼……呼……这个椅子好重啊。”

“就是说你目前的能力上限只能让椅子微微挪动一下?”

“嗯……”

“还算可以。那么你使用能力会消耗什么吗,比如体力。”

“好像是有的,我感觉有一点点累。”

“而累了你就会回画像休息对么。”

“嗯!”

问题暂告一段落,而安娜也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什么是驱魔人,以及陆离身上的那柄枪为什么可以伤害幽灵。

凌晨两点,陆离让安娜回到油画中休息,待到天亮后再出来,尝试幽灵是否可以在白天活动。

随着安娜回到画像,侦探社重新陷入死寂,门边的雕塑没有丝毫动静,依旧没有苏醒。

因为离开了画廊,还是因为什么?

时间渐渐推移。

早上5:00,天边开始泛起一抹白芒,街上行人开始出现。

某一个时间,安娜从油画里飘出,不可避免的被窗纱外的朦胧景象吸引,飘到窗边,手指拂过轻纱。

喧嚣的青石板路上的行人撞进安娜的脑海,恍然间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不再属于黑夜。

她怔怔转过头,看向书桌后的一道身影。

“早安,安娜。”

他平静说着。

三十五.斯拉夫夫人的情书

“嘚嘚嘚嘚嘚嘚……”

清晨独有的味道混合着海港飘来的海腥味,从窗外漫进,吹开窗巾,飘入侦探社客厅。

奥利弗缩在沙发一角,浑身抖个不停。

路上买来的几本书落在一旁。

“安娜,这是奥利弗。奥利弗,这是安娜。”陆离为彼此介绍。

“你好,我是安娜。”安娜虚拎裙摆,微微欠身行贵族礼仪。

在初次相见的生人面前,安娜还保持着一定的矜持。当然,对陆离除外。

“嘚嘚嘚嘚嘚嘚……”

奥利弗抖动的更加剧烈,腮帮子颤个没完。

他僵硬的转动头颅,不敢看安娜,眼睛里写满救命看向陆离。

“我是驱魔人,而你为我工作,早晚要接触这些幽灵的。”陆离解释道,走到奥利弗身旁,拿起那摞书籍里,最上面一本深红色封皮的书。

奥利弗一副快哭了得样子:“我为您工作不代表我不怕鬼啊,而且就不能循序渐进吗!这也太突然了,咔嚓一下就带个幽灵回来,一点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话音落下,一道幽幽语气从身旁传来。

“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吗!”

奥利弗流露出一种十分扭曲,怪异的表情。

那是听到声音后要下意识转头,随后意识到旁边是什么东西。想转头与不想转头,下意识与抗拒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然后奥利弗愣住了。

安娜漂在身旁,居高临下俯视奥利弗。

少女独有的精致令人提不起恶感,尤其在她穿着美丽的白色哥特长裙的情况下。

“……还、还能接受。”奥利弗咂咂嘴,忽然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甚至有些觉得陆离将这么一位精致的幽灵小姐领回家是个不错的决定……

安娜从奥利弗身旁飘回到陆离身后,后者心中一松,磕绊道:“那么这位幽灵小姐……现在是我们侦探社的人了?”

“算是吧。”陆离头也不抬道。

他翻开书的扉页,眉间却渐渐皱起,快速翻过几页后径直翻转书本,展示给奥利弗:“这是什么?”

“艾伦半岛公国成长史啊。”

奥利弗缩起脖子后仰道。他不识字,但不影响他数上面有几个字。一二三四五……九个字没错啊,书店老板也说是这本。

“那么有没有人告诉你……”陆离合上书籍,丢到餐桌上。“这本书是一本长篇小说。”

“呃……什么意思?”这一词汇超出了奥利弗的理解能力。

“就是幻想文学的意思。”飘在陆离身后,视线从他肩膀落下的安娜随意道:“里面的内容都是虚构的。”

莎莎莎——

奥利弗挠了挠头,好像懂了,好像没有。

陆离又看向余下的几本书,《我与约瑟夫男爵的爱情史》《寓言故事一百个》《罗德斯特港风情》《马丁与狗》。

他不觉得这几本书里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只有这些吗。”

虽然如此,陆离还是翻看几页,确定里面没有任何知识,让自己死心。

可能因为安娜的原因,奥利弗对自己这位老板客气了许多,小声道:“书店老板说您要的那些都售罄了。”

“其他书店呢。”

“也一样,都没有卖那些历史地理书籍了。”

“售罄……图书馆烧毁……这么巧么。”陆离低语一声,偏头问安娜。“你还记得通史吗?”

安娜是上层出身,平时会经常接触到一些书籍,并且有老师传授知识。

“我不记得了……”

安娜有些虚心的说道:“苏醒后我遗忘了很多不重要的记忆……”

“这样么。”陆离点点头,但并未死心。

这个世界有学校存在,只贝尔法斯特就有好几间,那里总不会整天只讲童话故事。

“说起来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我记得母亲和某位政府工作谈过类似的内容。”安娜忽然出声,神情略微迷茫,陷入回忆。

陆离没有出声询问,安静等待安娜回忆起来。

“我记起来了,那位政府人员让我母亲销毁一些和历史有关的展品。”

“和历史有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躲在门后偷听到一些。”

“然后呢?”

“我母亲不同意,但这些穿着黑色制服的家伙很强硬……”安娜轻轻咬住下嘴唇,清澈眸子变得有些黯淡,似乎想到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等一下,你说他们穿着黑色的制服?”陆离察觉到一个关键词,黑眸微缩。得到安娜点头肯定后问道:“你还记得他们是否有臂章吗?”

安娜微微歪头:“一只睁开一半的眼睛?”

这与陆离曾在港口看到的那群人不谋而合。

那些守夜人同样是黑色制服,臂章是一只眼睛。唯一不同的是,前者眼睛完全睁开,而后者在安娜的形容里只睁开了一半。

如果他们是守夜人,那么问题来了……守夜人为什么要禁止人们了解历史?

守夜人的职责是保护城镇,解决怪异。他们的司职无论如何也不与历史沾边,除非……历史出了问题。

或者说,历史有怪异。

但这种猜测太过夸张和不可理喻,哪怕陆离也不敢将之视为可能之一。

暂时压在心底,陆离关注回眼下的事:“书可以退么。”

“好像不能……不过我愿意去试试!”奥利弗连忙改口,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尽管安娜很漂亮和可爱,但那可是一只幽灵。

就像一坨屎捏造的郁金香再如何美丽,也只是一朵令人作呕的屎。

连带这一形容都令人皱眉。

奥利弗手忙脚乱收拾几本书,一张信封却从书本间轻飘飘落下。

“这是什么?”

陆离拿起落在桌上的信封。

“呃……”

奥利弗莫名做贼心虚的偷瞥了安娜一眼,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这是陆……斯拉夫夫人写给您的信。那么我先去退书了陆离先生安娜小姐再回!”

奥利弗说完话,急匆匆溜出去,离开侦探社,

另外一边,陆离收回视线,在安娜好奇中打开信封,取出里面一张喷了香水的牛皮纸,将之展开。

三十六.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废墟

【亲爱的陆离先生:

自从我们相遇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我下半生的伴侣。我对你的爱炙热如火,这天底下似乎没有比远离你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快停止散发你那充满魅力的气息吧,我已经坠入了无法离开你的深渊,即便是主也无法阻止我。当黑夜谱写起属于我对你的黑夜乐章时,你又是否聆听到我对你的思念?

——无法摆脱你那无处隐藏的魅力的倾慕者】

看完信件,陆离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写了什么?让我看看……”安娜踮起脚张望,但被陆离的肩膀挡住。好一会儿她终于想起自己是幽灵,径直飘起。

哗啦。

陆离这时合上信件,放回信封里。

“没什么。”

他说道。

安娜微眯起眼,觉得哪里怪怪的。

奥利弗走得很匆忙——他当然要走得很匆忙,以至于陆离没来得及问他最近有没有新的委托。

不过这不代表陆离现在无事可做了。他仍然有好几件委托可供挑选,并且按照优先度进行排序。

排名第一的是【辛普公园鬼屋事件】,但陆离更在意另外两件委托:【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废墟事件】以及【罗德斯特港郊区废弃疯人院】。

前者陆离可以碰碰运气,找到所需要的书籍,而后者……阿西娜的丈夫比尔·艾迪,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在废弃疯人院附近。

但每一个委托都有隐藏的隐患在其中。前者与守夜人相关。从安娜那里得知部分内幕后陆离对图书馆烧毁的怀疑愈发浓郁,甚至陆离猜测,这一事件发布委托的根本不是什么馆长,而是守夜人。

至于后者,如果那群引诱比尔·艾迪坠入癫狂的邪教徒在那儿,过去打探的陆离无疑会与他们碰上,甚至可能会闯入他们的巢穴。

陆离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羽翼未丰之时。

于是答案变得显而易见。

……

贝尔法斯特,郁金香大街。

烧焦的木炭味絮绕在鼻尖,这是每一个靠近图书馆废墟的人都能闻到的。

周围的行人经过时会放慢脚步,长吁感叹。他们大部分并不明白书籍的价值,但不妨碍他们对这场席卷整栋图书馆的大火而感到惋惜。

好在的是,事情并没有造成平民伤亡,火势也被赶来救援的警察控制在图书馆范围,与它相邻的住宅仅仅是墙体被熏黑了些。

起码明面上是这样的。

奥利弗调查的资料里,有一名在图书馆工作的女士因为火灾突然发生,来不及逃出而被烧死在里面。

也就是理论上来说,这里可能会有一只幽灵。

图书馆废墟大半已经坍塌,只剩下一小部分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其中以休息区和地下室保存最为完好,那里也是陆离即将要去的地方。

嘎吱——

迈步走入废墟,脚下交错的木炭发出断裂与爆开声。

一些行人纷纷侧目,看向这名大胆走近图书馆废墟的年轻人,窃窃私语交谈。

陆离皱了皱眉,钻入鼻中的烧焦味变得明显了起来。

烧焦味并不刺鼻,是犹如余烬般的味道,但比在外面浓郁太多,让嗓子有些不舒服。

陆离在废墟之上走过,很快穿过图书馆曾经的主体藏书区,来到休息区——即地下室入口附近。

这里遭受的火势较小,虽然房间已经被烧毁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但结构还在。

从一处倒塌的门下陆离走入休息区,周围的光线被天花板屏蔽。四周熏黑的墙壁仿佛吞噬了光源,让走廊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光亮像是照向幽深井下的光芒。

这里的烧焦味又向上提升了一个层次,陆离轻咳几声,缓解喉咙间的痒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油灯点亮。

油灯亮起的瞬间,周围无边黑暗突兀化为一只漆黑枯爪,从走廊深处侵袭而来!

陆离瞳孔一瞬间收缩,又恢复如初。他默默抬起头,注视油灯下的墙壁。

焦黑烧痕从走廊尽头的门里延伸而出,在走廊墙壁留下舔舐过的痕迹。突兀看去,如一只从门内伸出的扭曲怪爪。

陆离正站在怪爪前。

地面部分不太可能有陆离需要的书籍,不过他还是在这里找寻了一番。

他绝不是第一个,在此之前有很多人过来翻找过,杂物被挪开,隐约显露出一部分未被火灾摧残的地板和墙壁,保持原本色泽的它们在一片焦炭中显得格格不入。

确定这里没有需要的东西,陆离回到走廊,迈开步伐,踏入怪爪的掌心,走到通道尽头的门前。

地下室房门是铁皮门,也是因为这样才没让地下室变得和图书馆一样。门上的号牌被熏黑,看不清字样,陆离抬手抹过,灰烬划去,显露一行文字。

地下室

吱呀——

手掌拂过时,半掩的房门突兀开启一道缝隙,陆离的手僵在半空,始料未及。

比周围更加浓郁的烧焦味从缝隙后渗出。

一同渗出的,还有丝丝阴凉,这种感觉陆离最近很熟悉。若要形容的话,可以称之为幽灵的气息。

陆离无法确定这只是地下室特有的阴凉,还是里面有一只鬼魂。

手掌下意识按住腰间枪套,轻轻挑开。

他按在门上的手掌用上几分力气,房门被推开所发出的粗糙摩擦声在空旷楼道里回荡。

一条延伸向下的幽暗楼梯浮现在眼前。

陆离高高举起油灯,迈步走下台阶。

咔嚓——

刚迈出一步的陆离踩到木炭,一声脆响,抬起脚时已经碎成无数块。

油灯照去,门后的几层台阶很奇怪的散落一片碎木炭。

陆离下意识想象出一幕画面。

火势蔓延,无情吞噬周遭一切。地下室浓烟滚滚,温度快速上升。一道身影绝望地站在门后,咳嗽声几乎盖过烧灼的爆裂声,但反而使得更多浓烟钻入口鼻。身体里仅剩下的力量不能撼动房门分毫。终于,地下室一些燃点低的东西最先烧起,火舌裹挟热浪从身后扑来,毛发枯萎卷曲,衣物燃起,最不耐热的眼珠爆裂,身影在惨嚎中无比痛苦地化为一团黑炭。

三十七.逃离地下室

迈过一地碎木炭,陆离走过十几层台阶,来到地下室最底层。

高举起的油灯驱散周身的黑暗,地下室同样遍布火灾过后的痕迹,但比地上的情形好了太多。一些东西还保持原有的形状,比如挂在砖石墙壁上的焦黑鹿头与熏黑斧头。

台阶下和角落里堆放的东西只剩下扭曲的黑色物质,分辨不出原本模样。

这里或许原本作为图书馆的储物间存在。

地下室最里侧的墙壁上还有一扇门。门的大半被烧毁,剩下的部分如被蚕食的树叶,孤零零支在门框上。门后空间似乎是休息室,角落里摆放烧得乌黑的单人床床架以及衣柜。

这是地下室里唯二保存略微完好的物品。

休息室的烧焦并不严重,或许有放着尚未损毁的书籍的可能。

接近休息室时,陆离心中思考。如果台阶上那个可怜的家伙留在休息室里,或许有活下去的可能……

或许没有。

油灯探进休息室,显现三面被熏黑的墙壁,光芒照射上去,如被吸收般消失不见。

地下室没有通风口,除非那个人不用呼吸。

陆离的脚步在临近休息室时微微一顿,然后放下忧虑迈步走入休息室。。

他的运气总不至于差到走到哪哪有鬼。或者说,贝尔法斯特还没混乱到幽灵随处可见。

而且现在是白天。

哒——哒——哒——

就在这一刻,沉重的步伐带着回音与压迫感,从油灯之外的幽暗中遥遥传来。

声音来自台阶之上,有什么也进来了地下室。

“啧。”

陆离轻啧一声。

他毫不迟疑地拔起通灵枪,但没有瞄准,而是依靠通灵枪的特性感受那片恶灵空间。

懊悔、怨恨、悲伤、憎恶、沉郁……一道道情绪化为令人作呕的晦暗颜色,缠绕在陆离的身体上,想要将他同化,染上这种可憎色彩。

和前几次一样,被窥视的感觉在心底浮现,皮肤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汗毛。而意外的是,陆离没从这里感受到充斥恶意的视线。

先前几次握住枪柄,陆离不约而同感受到周围空间挤满了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与怨毒的注视,而现在,它们全部消失了。

这是否说明……

陆离抬眸,望向远处粘稠的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在感知里,一道漆黑的,无法形容的,比黑色更要漆黑的人形剪影立在楼梯上,正在向下移动。

来的是一只鬼。

而陆离想起,自己进入地下室时似乎没有关门。

握住枪柄的第二秒,陆离感知到黑色剪影,在这一刻立即松手,让燧发枪落回枪套。

他同一时间熄灭油灯,借着快速黯淡的余光,目光快速掠过卧室,在衣柜上微微一顿。

抓住衣柜把手,陆离在把手上留下一抹显眼痕迹。但当陆离准备钻进其中时,他突然屏住气息,回头看去。

无边黑暗包裹而来,油灯不再释放丝毫的光亮。

这不重要,引起陆离变化的是,脚步声消失了。

最后一次响起的位置似乎是在门口。

人形剪影失去踪迹,陆离无法确认它此刻所在的位置。它可能立在楼梯上一动不动,也可能……就在身后。

陆离也不能再去接触通灵枪。通灵枪作为媒介,奉行的是等价制度。它能让人伤害到幽灵,也能让人感受到幽灵。但与此同时,幽灵也能感受和伤害到你。

压抑的黑暗中,陆离逐渐恢复动作,按照先前所想的那样,栖身隐藏。

狭窄封闭的空间,呼吸与心跳无限放大,陆离渐渐放缓呼吸,平复心跳。

死寂持续了十几秒,被一道粗糙的摩擦声打破。

就在身边。

休息间那扇几近烧毁的房门被打开了。

咔嚓——

哒——哒——

裹挟着冰冷的气息,脚步声走到休息间门口。

黑暗之中,恍惚间仿若有一道人形剪影立在门边。充斥冰冷、邪恶的气息肆意散去。

哒——哒——哒——

步伐声重新响起,在狭窄的休息间走动。

它没能发现躲藏起来的陆离,脚步声走出休息间,渐渐远离,消失不见。

躲过去了吗……

陆离紧绷的身体放松些许,缓慢而悠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这不可避免的发出一丁点动静。

却在这个时候,本该消失离开的脚步声在休息间重新响起!

并未离开休息间的漆黑剪影近在咫尺,幽幽立在衣柜前。

无形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陆离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下一瞬间,漆黑剪影抬起手臂,伸进衣柜。

漆黑剪影的动作缓慢,但没有什么能阻止它。伸出的手臂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碳化的衣柜门被轻易破开,碎屑落下。

整只手臂完全没入衣柜。

下一刻,漆黑剪影缓慢地抽出衣柜中的手臂,它低头看去,手掌空空如也。

漆黑人形奇怪歪起了头颅,喉咙里发出沙哑低沉的呢喃声。这里的事似乎不再能吸引它的注意,缓慢地离开卧室。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变为带有回荡的脚步声,直到消失。

五秒,十五秒,三十秒……

这一回陆离等了很久,直到确认它不再可能出来。

一道身影缓慢从烧焦的床榻下爬出。

衣柜向来是最显眼的藏身之处,陆离当然不会犯那么愚蠢的错误。但休息间的藏身处只有衣柜和床底,陆离只能将一个藏身点布置成诱饵,再躲入另一个藏身点。

看来这么做还是有些用处的。

身上沾染的黑灰让陆离有些狼狈,他望向休息间门外,眸中闪过一丝慎重。

他不确定那只幽灵是否守在外面储藏室,贸然原路返回不是个好选择。

但他别无选择。

弯腰够出床底下的油灯,深吸口气,而后屏住气息走出休息间。

漆黑不可视物中,陆离仅能凭借台阶上微薄的光亮确认位置。

黑暗中,走出几步的陆离不可避免地踩到碎屑,发出声音很小,但足够清晰的噪音。

哒——

似乎是回应,沉重脚步声在角落响起。

这一瞬间陆离不再迟疑,擦着早已准备好的火柴,借着一闪而逝的微弱火光冲向楼梯,如离弦之箭直奔最上方的光亮!

冲出的瞬间,陆离手掌抠住铁皮门,重重关上。

嘭!

震动让破败长廊的灰尘碎屑簌簌落下。

通往地下室的铁皮门被严丝合缝的闭合。

三十八.编号1

回程的陆离比往常受到更多的注视,当然,也有其他因素存在——陆离选择步行而不是乘坐马车。

“陆离先生您回来了……呃……?”

“您要些什么……嗯?”

“谢谢陆离先生!您怎么了吗?”

水手街道上打招呼的居民也比往常多了些疑问句。

买完早餐回到侦探社时还是上午,安娜坐在窗边餐桌前,双手托着下颌怔怔望着窗外,最普通的喧嚣街景似乎能让她看上一整天。

陆离先是给奥利弗打去电话,让他调查一些东西然后来一趟侦探社,而后忙去清理身上的灰尘。

……

一小时后,奥利弗心虚的推开侦探社房门。

唰唰唰唰——

他看到陆离坐在客厅角落的小板凳上,袖子挽到手肘,埋头洗着衣服。安娜飘在餐桌边,托着双腮,偶尔视线从街边回来,落在陆离身上。

房间里弥漫肥皂的味道,且这一幕莫名的融洽。。

“嗨老板。”奥利弗小心翼翼的挥了挥手。“嗨安娜小姐。”

“你好。”安娜点头示意。

“查到了吗?”陆离头也不抬道。旁边的小木盆里放着洗好的黑色风衣。

“嗯。图书馆火灾的确有一个人被烧死。她叫奥菲莉亚·格林,是被米勒·格林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

“死的是个孩子?”

“呃……不是。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她在图书馆工作,火灾后下落不明。”

“后续呢?”

“警署没找到尸体。暂时认定奥菲莉亚为失踪。”

“我在图书馆地下室遇到了她的鬼魂。”

“您想让我联系米勒·格林,告诉她养女的下落?”奥利弗好像有些懂了。“或者是用这条消息换取一笔先令?”

窗边聆听的安娜皱了皱眉头。

唰——

“这未免有些太过分。”陆离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抬起脑袋道。“不过你可以去试试。”

“那算……啊好的。”奥利弗愣愣应道,发懵的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不是现在。我有其他活儿要你去做。”陆离叫住浑浑噩噩的奥利弗。“去调查一下奥菲莉亚的住址。还有上次的报酬在桌上,记得拿走。”

“噢好。”

谈起金钱,奥利弗一下清醒过来,拿起书桌上属于自己的酬劳,离开侦探社。

嘭。

唰唰唰唰——

房门关上,陆离继续低头,揉搓衣服。

安娜欲言又止的小声说道:“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好?我我我不是在埋怨你,只是这种行为……”

“你想说挟恩图报吗?我会有分寸的。”

“噢……”

安娜只能选择相信陆离。

不过陆离没有机会这么做了。下午奥利弗打来电话,抱怨委托一开始就夭折了:米勒·格林在几年前就去世了,只剩下奥菲莉亚自己——其实奥菲莉亚也已经死了,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生存在活人的世界。

“还要继续调查吗?”电话另一头,奥利弗急切问道。

他的语气很快,因为正在使用的电话收费很贵。

“告诉我格林家的地址,之后我会去的。”

陆离对奥菲莉亚有些好奇,地下室遇到的她的鬼魂是前所未见的,哪怕阿西娜的鬼魂也不如她的恶意更令人胆寒,那很可能是一只怨灵。

陆离无意对抗一只怨灵,但他有必要最大程度的去了解怨灵,比如它如何形成,然后用得到的线索推测结果,再拿去问哈德斯——他不能直接去问,因为哈德斯一定会为“怨灵知识”开出一个不算低的价格。

而陆离现在很穷。

“黑玫街区38号。”

衣服洗完了,但等它们干燥需要一些时间,而且陆离暂时没有多余的先令购置同一套衣服。

等到下午,黑色风衣不再淌水,陆离直接换上依旧潮湿湿润的黑色风衣,与安娜告别,出门前往黑玫街区。

临近傍晚,陆离回到侦探社。

和宅在侦探社的安娜打过招呼,陆离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干净的牛皮纸,取出钢笔在上面写下:

编号:oftum-1

形态:外观焦黑碳化的人形幽灵

级别:怨灵(未确定)

生前:名字叫奥菲莉亚·格林;29岁;身高一米七五;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员工;孤儿,被米勒·格林收养(米勒·格林于三年前去世);

性格:经常喂养附近的流浪动物;发薪水时会买一些食物送到孤儿院;偶尔会在夜间去凯瑟酒馆(罗德斯特港的水手酒馆之一,女性向酒馆,每晚会有男性表演舞蹈);有邻居看到过她购买《我与约瑟夫男爵的爱情史》《凯瑟琳女皇与她的男伴们》等书籍;米勒太太死后比起回家更愿意住在图书馆;会拜托邻居介绍年轻的男士;经常和年轻男人相亲,但没有成功,有一次动手殴打了对方理由是令她感到恶心。

存在地点:郁金香大街图书馆废墟

委托人:无

委托费用:无

以上内容是陆离走访邻居和奥菲莉亚生前的一些朋友,调查到的内容。

坦白来讲,陆离很难将牛皮纸上的信息和在地下室碰到的怨灵联系在一起。

不过虽然在情理之外,但还是在意料之中。人死后性格转变不是很罕见的事,尤其是在奥菲莉亚死因极其痛苦的情况下。

并不是所有幽灵都像安娜这样,遵守本心,连怕鬼的毛病都保留着。

陆离拿起钢笔,在牛皮纸最后面的空白处写下结语。

分析:对周围居民进行调查后没有居民遇到灵异事件,奥菲莉亚是否清醒无法确定,是否对生人抱有善意无法确定,能力未知,会时刻向外散发烧焦般的味道。

结论:暂时放置这起事件,日后有需要再重新开启。

他暂时不担心会有别人闯进地下室。长廊废墟里有很多杂乱脚印遍布,说明在陆离之前有很多人来过这里。但所有脚印都停止在地下室前,没有迈下楼梯。

也就是说大部分去废墟碰运气的居民和拾荒者,甚至是警方人员都没敢走入那间地下室。

陆离是第一个。

地下室的怨灵可以尝试接触,但不是现在。

三十九.健康快乐每一天

“嘿陆离先生,请别急着挂断。”

在计划下一步行动之前,一通电话打到陆离的侦探社。

对面失真的声音陌生,无法辨认。不是与陆离有过交谈的任何一人。

“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你已经在我们驱魔界里闯出一些名声了”

“我不觉得名声这么好获得。”陆离平静回答。

“呃……这是客气话……客气话你懂吗?”

沉默些许,陆离问道:“你是谁。”

“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组织叫‘健康快乐每一天’。事实上本来想叫‘驱魔人联盟’的,但是听起来太没特色了点。”

陆离径直问道:有事情么。”

“当然。我需要赚些小钱养家糊口顺便包养几个大美妞,而你也需要获取更多的先令,顺便适当赚点先令。所以有兴趣合作吗?”

“暂时没有。”

陆离当然很需要钱,但他不会犯蠢。与来历不明的组织合作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在获悉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前,陆离不打算与任何组织接触。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

电话另一边唯恐陆离挂掉,急忙道:“等等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很缺钱。”

陆离黑眸微微眯起:“谁告诉你的?”

窗前望街边风景的安娜好奇转过脑袋。

“呃……我自己。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的情报网告诉我你最近在疯狂接取委托。作为一名新人驱魔人,这么做要么是想要去死,要么是缺钱。”

陆离微微沉默片刻,开口回答:“继续。”

“我是一名信息收集者。你可能不太了解这是什么,呃……大概和公告栏差不多?就是帮助买家找卖家,帮助卖家找买家这样……”

“中介?”

“中介是什么?嘿等等我想到怎么形容了,中间人!没错中间人,你可以理解我的工作是中间人。该死的,想出一个合理介绍自己身份的词真不容易……那么进入正题:陆离先生,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手上有你很感兴趣的委托——”

“先说说‘健康快乐每一天’是什么。”陆离毫不留情打断对方。

“我们组织的名字。我们什么活都干,给钱就行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从组织名字就能知道我们是个健康,向上,积极,活泼的组织,保证不会被警署盯上,虽然也没经营许可就是了。”

“你的组织的目的呢。”

“呃……就是……寻找委托,再寻找驱魔人,帮助彼此联系,赚赚中间钱什么的……”

“所以你手上有一个适合我的委托是吗。”

“是的驱魔人先生,我保证它会无比适合你。”

“为什么这么说?”

“呃……因为委托人是这个意思。”

陆离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委托人指名道姓由我来接下委托?”

“那倒没有。他只是要求一位尽职尽责,态度诚恳,性格沉默,最好是新人的驱魔人来负责此次活动。”

“你的信息收集能力的确不错。”陆离随意评价一句。“跟我说说委托内容吧。”

“你决定试试了?!”

话筒另一头发出惊呼,陆离没回答这句毫无意义的问题。沉默几秒,另一边传出声音:“陆离先生你可以来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的街头点,到时候我会告诉你委托的具体情——”

“我不打算离开侦探社,所以如果有事,在电话里说。”陆离打断对方。

“呃好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本事的人总是很骄傲。你改主意了可以联系我,打电话就算了,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一直举报我的电话号,要不了多久这个号码就会被注销了。你可以来‘健康快乐每一天’几十个接头点的其中之一来找我,地址是红葡萄街区49号,院子里放着一堆废弃金属的就是。”

“敲门记得九浅一深,这是暗号。如果你敲错了我可能以为是那群鲨鱼而跑掉嘿嘿……”

对方又开始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内容。本就语速极快再加上电话失真而导致聒噪尖锐的声音,吵得人头痛。

陆离忽然觉得有一些疲倦,顺势坐入座椅中,平静的声音没有情绪渲染:“那么……现在可以开始说委托内容了吗。”

“呃当然……委托人的侄子和他的朋友们想要去下水道探险,但最近那里有一些诡异的传闻。委托人不想阻拦侄子又担忧侄子的安慰,愿意为此付出160先令邀请一名驱魔人暗中保护。”

“没了?”

“没了。”

在委托内容这一方面,这位中间人意外的简洁。

暂时的。

“噢忘了说其实是200先令,但是我要抽成百分之二十。呃……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商量。你知道,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是个积极向上的组织,让每个成员和合作者舒心满意是我们的第二准则,第一准则是保证完成任务。”

“我怎么保障自己的利益。”

陆离提出一个问题,这成功转移了喋喋不休的对面的注意。

“放心,如果你接下委托我们会将百分之五十的订金送去侦探社。当然,那百分之五十已经扣去了百分之二十,所以你会拿到80——”

“委托时间,地点,需要保护的目标是谁。”

“呃……你会拿到80先令。”

对方还是十分坚持原则的说完自己被打断的内容。

“如果你同意接下委托的话我会在下午之前连同订金一起送到侦探社。”

“嗯,送来吧。”

回复一句,陆离毫不迟疑地落下话筒。

酝酿之中的话语随着电话挂断,而没在侦探社内响起。

侦探社重归宁静。

下午四点,一封信纸被邮递员送到门口。

里面装着80先令,以及写满委托内容的信纸——哪怕改为文字对方也止不住话痨。

默默看完委托内容,陆离将信纸叠起。

“要去干活了吗?”安娜好奇凑过来,飘荡在一旁。

“嗯。”

叠起信纸的动作一停,陆离将信纸递给安娜。

安娜下意识接过,直到手掌穿透信纸才想起什么,操控念力把信纸带到面前。

“海岸街道的下水道……唔听起来那里好脏的样子。”

“而且会很黑。”

陆离拿起油灯,头也不抬说道。

四十.下水道

海岸街道,贝尔法斯特最靠近海岸线的街道之一。或者说它就是海岸线,街道一旁是延伸的各异房屋,另一边是拉起铁链护栏的沙滩。

海岸街道在北海岸,月牙形海湾的上半部分。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此刻正是这里热闹的时候。

罗德斯特港口喧嚣,外出一整天的渔船纷纷回来,停靠在港口,一身海风鱼腥味道的水手船员们聚在靠近海岸线的整条长街上,出入酒馆,呼喊叫嚷声不曾停歇。

海岸街道拥有众多的酒馆,它们常年为船只上的水手提供服务。而在其他海岸线街道,酒馆会更多,尤其是就在罗德斯特港口前面的喉角街道。

常年吹向半岛的海风腐蚀了建筑和护栏,让它们充斥斑驳的美感。

此时,与上方海岸街道有两三米高落差的下方沙滩,五名年轻人凑在下水道栏栅前,不时有一句交谈声被风吹到上空。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脏兮兮的下水道探险啊……”脸颊画着精致妆容的苏珊抱住胸口,满脸嫌恶。

当好朋友卡拉神秘兮兮来找她出去玩,并声称有两名高大英俊的男生时,她以为是聚会而打扮了一个小时,穿上最喜欢的及膝蕾丝裙,但出来后才知道,它们居然是去下水道探寻灵异事件。

喔顺带一提,其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正在撬栏栅门上的锁链。

污水从下水道里流淌而出,沿着特制的沟渠一路流淌至几十米外的海边,混入近海。

她几乎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尽管污水看起来还算清澈。

“其实并不脏,这条下水道的另一头连接着玛瑙湖,防止湖水过量,并没有连接生活污水,你们可以看水流。”在她身旁,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解释道。“这条下水道起到平衡水位作用,玛瑙湖高度一旦超过某个点,就会有湖水顺着下水道排出到海滩。”

这番解释没有问题,但他猜错了女孩子的心思。

“这是重点吗!”苏珊恼怒跺脚。

身后一道柔弱声音接道:“我们要探险……不一定要进这里吧?辛普公园新开了一间鬼屋,我们去那里不好吗?听说那个也很吓人。”

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那些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哪里吓人?”

一只白净手臂亲昵揽住维多利亚的脖子,有着一头深红色短发的女孩凑到她脸边笑道:“本说的没错。鬼屋这种把戏已经吓不倒我们了。除了真正的幽灵,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苏珊你说对吧?”

苏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没法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想要去聚会而不是钻进脏兮兮的下水道。

尽管它没那么脏。

哗啦——

一阵铁链晃动声吸引周围四人的注意,里斯摊着手掌从栏栅前站起,手掌上满是暗红锈水。

“门打开了。”

打了声招呼,他蹲到沟渠边洗起手来。

恶……

苏珊下意识流露出厌恶,决定远离这个不知道卫生的男人。

暗红色的铁锈如绸带在水流里晕开,漂远散去。

洗过手,他朝本挑了挑眉:“门已经打开了,准备好了吗?”

“等一等,天快黑了,你们不准备回去吗?”维多利亚忽然怯怯问道,看起来很是柔弱胆小。

天空已经开始变得昏暗,急促的船鸣在近海上空回荡,海港挤满了停泊靠岸的船只。

“不用担心,我们有五个人,还有火把,本,拿出来吧。”里斯笑道。

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将之点燃,率先走入阴暗的下水道。

深红色短发的黛西揽着不情愿的苏珊,和维多利亚跟在身后。

河道上面的喧嚣消失,通往深处的下水道只有水流动的声音。

下水道的高度在两米五左右,潮湿不平的墙壁反射着水光。略微浑浊的水流在沟渠里静静流淌,而与水流相反的风从前方深处吹来。

意外的空旷和干净。

离汛期还有段距离,届时这条下水道将会淹没大半,水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五人走在边缘岸上。沿着下水道走出几十米,已经看不到身后出口的亮光。

空旷的脚步声回荡,五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忽然注意到前方墙壁上,出现一扇门。

“这里怎么有门?”黛西惊异叫道。

“这是工作间,很多垃圾会顺着水流从玛瑙湖漂过来,可能会堵住哪里。工作人员隔一阵子就要进来疏通。”本回答。

苏珊忽然发问:“那么问题来了,我们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探险?”

里斯嘿嘿一笑,声音低沉几分:“前一段时间玛瑙湖有几个可怜的家伙淹死了,其中有两具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顺着……”

“啊!你要再说我和维多利亚回去了!”

苏珊尖叫一声,回音震得耳膜发疼。

“好吧我闭嘴。”里斯一脸痛苦揉着耳朵,明明是你让说的……

苏珊哀叹一声,心疼地低头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小裙子:“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脏兮兮的下水道探险啊……”

……

“无法理解。”

陆离呢喃自语。

栏栅门敞开,生锈的铁链丢在一旁。喧嚣说话声从上方街道响起,水流声从身旁漂过

下水道入口处,陆离蹲下身子,仔细观察栏栅门附近的鞋印。

脚印清晰且杂乱,似乎可以看到不久前一伙青年男女相互交谈着进入下水道。

很明显,对方就是委托里说的那伙人。

站起身,陆离环视向周围。没有一道人影存在的灰褐色沙滩在傍晚透着沉闷与安静,又被洛德斯特港口和上方街道的喧嚣冲散。

靠近海岸线的几条街道都装有路灯,伴随天色暗下,周围的能见度开始下降,电灯亮起,而近海的船只也亮起一盏又一盏灯光,与明亮的海岸线遥遥相对。

很难说这一刻的贝尔法斯特是沉寂还是热闹。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收回视线,陆离默默点亮提在手中的油灯,低头走入栏栅门后的幽深下水道。

四十一.月光光心慌慌

“呀啊啊啊!!!”

尖锐叫声在下水道里回荡,愈传愈远。

所有人被尖叫吓得一颤,转头望向死死搂住黛西,闭着眼蹦跳的苏珊。

“有老鼠啊啊啊!!!”

“只是老鼠,别怕别怕……这种地方有老鼠很正常。”黛西揉着苏珊脑袋,一脸无奈。

黛西抬起油灯,里面的煤油还有很多,足以支撑到它们探险结束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问道,担心太晚回去会让父母担心。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见到幽灵后。”队伍最面前的里斯回头环视一圈,无奈叹了口气:“不过看起来不太可能了,再往前走一段我们就回去吧。”

下次他不会再来这里了。

还有不带拖油瓶。

鬼知道黛西为什么突然想带苏珊和维多利亚来,看看那个叫苏珊的女孩,她居然穿着昂贵的裙子……她以为这是在干什么,贵族舞会吗?

就像苏珊不满意男孩们一样,男孩们同样不满意她们。

黛西看出了什么,开口打算缓和一些气氛时,突然怔住。她微偏了偏头,略带疑惑的视线望向通道深处。

墙壁上的湿气愈发严重,十几米外光明照不到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哼声被潮湿风气吹来。

“嘘……”

她抬手打断其他人的交谈,侧耳凝神听去。

“你们听到了吗?”黛西向其他人求证。

哼声微小,但确实存在。

余下四人觉得一副煞有其事模样的黛西很有趣,也试着屏息听去。

随时间推移,他们脸上的微笑渐渐褪去。

“谁在前面哼歌吗……?”

……

哗啦——

一双黑色雨靴停在河水中,踩水声消失。

水流绕开雨靴,流淌而过。

陆离凝视向远处的黑暗。就在刚刚,微不可查的尖叫声从深处传来。

若有近无的呢喃声弥漫在下水道里。

“那群人遇到麻烦了么。”

……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里斯跃跃欲试道。

鼓荡的情绪冲散不多的畏惧,他持续不断地去灵异地点探险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别抱太大希望,我们刚刚走了……大概一百米。还在海岸街道下面。可能是哪一家酒馆的动静太大,传到下面的。”

本给好友浇了一盆凉水。

有人兴奋,有人无动于衷,有人畏惧。各怀心事的年轻人们决定继续向前,一探究竟。

随着深入,迎面吹来的风中哼唱声更加清晰。

没有音效,也不悦耳。就是随意的带着回音的哼声。

“这么晚了,应该不是工作人员吧……”黛西压低音量说。

五人贴靠下水道左侧,苏珊紧紧抱着她的手臂,胆子更小的维多利亚则抱着苏珊的手臂。

没人回答,他们的全部注意都落在哼声上。

回荡的哼声已经不需要凝神就能听见,似乎就在前面光照不到的地方。

却在此刻,哼声戛然而止。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骤然失去声音来源,众人如无头苍蝇茫然四顾,恐惧于心中发芽,蔓延开来。

“它发现我们了!”

“嘘……”

“安静!”

杂乱声音响成一片,始终保持沉默的里斯忽然转身,举起的火把照向众人身后。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幽灵都会突然出现在后——

里斯双眼陡然睁大,火把从掌中滑落,摔落在地。突然陷入的昏暗中,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声音。

“跑!快跑!!!”

不明所以的众人下意识逃离,尖叫惨叫声四起,光亮晃动,混作一团。

里斯奋力奔逃,耳边尽是风声与奔跑声。或许有人掉队,但他不敢回头看哪怕一眼。

人生一幕幕在此时如同走马灯在脑海掠过,他试想过无数次找到幽灵后的情形,而这一切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我跑不动了!”

一口气跑出数百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里斯胸中一口气卸去,踉跄停下。回头看去四人都在,哪怕是穿着小裙子的苏珊。

没人掉队。

急促喘息声在空旷下水道回荡,阴凉空气一点也无法缓解欲炸开的肺部。

黛西拿出抱在怀里的油灯,费力咽下口水,喘着粗气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咳咳……我看到一张脸。”

里斯贴靠着冰冷墙壁,阴凉渗入后背,冷汗如雨般从额头浮现。

“那张脸从水里冒出来……没有身子,只有一张脸,那张脸……那张脸……”

里斯说不下去,回忆那张怨毒的面孔就令他不寒而栗。

“是不是这个样子。”

却在这时,一道不属于所有人的怪异声线斜插进来。

众人动作僵住,寒气从心底冒了上来。

“跑!!!”

黛西喊道。

……

啪!

一只雨靴踏在那只惨白脸庞上。水中脸庞瞬间破碎,荡起的波纹被水流冲散。

“这里有鬼?”

陆离抬起头,皱着眉头低语道。

熄灭的火把躺在潮湿的过道,陆离似乎看到几名年轻人被幽灵脸吓得慌不择路,丢下火把逃进地下通道深处的画面。

陆离挑开腰后的枪套,调暗油灯的光亮。

……

新一轮的奔逃开始。

但众人已经跑不动了。

“不要停!它还在我们后面!”里斯紧咬牙关高喊。

“我们、我们不能……再往前了……”一只手臂搭在里斯肩头,本气喘吁吁,眼镜布满水汽:“有点……有点不对……那只幽灵在……在驱使我们往前走……”

“我们停下会被追上的!”

本痛苦咳嗽几声,艰难摇头:“它……它在故意追赶我们,可能是想玩弄到我们筋疲力尽,也可能是前面是它的老巢……”

“那怎么办!”黛西急道。

她尚能保持安静,苏珊和维多利亚已经拥抱一起泣不成声。

“往回逃!”本摘下眼镜,脸庞上出现一抹狰狞。“我们有五个人,它抓不完的,只要有人跑出去求救我们就都有机会!”

所有人转身朝向来路。

黛西举起手机,几米外光亮的边缘,一只半透明的诡异幽灵幽幽浮现出轮廓。

众人头皮发麻,不敢直面那道幽灵影,也没人敢迈出第一步。

本心中发狠,身体一晃正要冲出,突然看到什么般瞪大眼睛。

在幽灵身后,一道修长的漆黑轮廓悄无声息浮现。

那道身影比幽灵高近一头。一柄燧发枪静悄悄地顶在幽灵的脑后。

低语声响起。

“你是谁?”

四十二.插着钥匙的门

幽灵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一只半透明鬼手倏然从幽灵脑后探出,向陆离的头颅抓取而去。

嘭!

火光乍亮,震耳枪声在狭窄的下水道回荡开,墙体如被震撼,颤动不停。黛西几人痛苦地咧起嘴角,下意识捂住耳朵。

犹如闷雷的回荡声远去,渐渐消散。

幽灵的头颅如气泡般炸开,直接略过沸腾血泡这一步骤,如同枪声消失无踪。

燧发枪上的第一朵玫瑰再次绽放了一些。

陆离将通灵枪收入枪套,褪去弹壳,装上新的镀银子弹。

空弹壳落入下水道河道,“嗤”的一声冒出蒸汽,落入水底,被水流冲刷着向下流滚去。

装填好燧发枪,放回腰间。陆离暂时没理会那群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一众注视中反身走入身后的黑暗。

死寂般的数秒过去,油灯之外的黑暗里忽然亮起温暖的亮光。

哗啦——哗啦——

手提油灯的陆离重新淌水走回,平静说道:“鬼已经见到了,你们该回去了。”

话音落下,这群眼中残留恐惧的年轻人同时整齐划一的向后退去。

如果这时候陆离冲向他们,他们可能会转身逃命。

“我是驱魔人。”陆离解释一句,没有说接受委托的事。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几人相视一眼,本将鼻梁上挂着的眼镜向上推了推,向前一步问道:“我们是来探险的……你……您是驱魔人吗?”

“这个问题我刚刚已经说了。”陆离回答,一贯的冷漠平静在这些人眼中像是正在生气,一时没人敢在说话。

“你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还是我来吧。”身侧的黛西轻拉他一把,走到前面故作镇定道:“我们是弗朗西斯学院的学生,因为对幽灵传闻很感兴趣就来这里碰碰运气,之后的事情您也看到了……总之多谢您的帮助。”

她深深弯腰行礼。

直起身后,黛西拢起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轻笑道:“您叫我黛西就好。”

“陆离。”

陆离嘴唇微启,从怀中拿出一张名片递去:“以后遇到灵异事件可以联系我。顺便提醒一句,如果你们还想继续接触幽灵,可以去找一名驱魔人跟着他。”

什么都不带什么都不懂就敢在天黑之后跑出来找鬼,陆离很难对这种作死的行径做出评价。

黛西愣愣接过,下意识低头,陆离侦探社五个字浮现眼帘。

她心中一动:“您是来解决玛瑙湖失踪的两个尸体的事吧?刚刚那只幽灵是失踪的其中一个吗?”

“大概是。”陆离望向前方的幽暗下水道。

他不清楚玛瑙湖是怎么回事,但先前握住枪柄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下水道更深处还有一只幽灵。

数量上似乎对得上。

“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里斯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里面还有一只,我要去解决它。”陆离回答,他没理由放过唾手可得的经验。

几人相视一眼,里斯挺起胸膛认真道:“我们会保守秘密,不告诉您是驱魔人的!”

“不保守也没关系,驱魔人已经是半公开了。”

陆离浑不在意,摆了摆手,不再理这些人,提着油灯走入地下通道深处。

五人目光跟随陆离,直到远去的光亮消失在视线。

“真帅。”里斯感慨一句,满含羡慕。

“我回去要做好长一段时间噩梦了。”苏珊轻叹一声,略带嘲讽问他:“见到真幽灵感觉如何啊?”

里斯一本正经回答道:“我要重新做人了。”

惊魂未定的众人原路返回,他们七嘴八舌交谈,用来驱散撞幽灵后的恐惧。

黛西走在最后面,双手揣入上衣口袋,沉默寡言没参与其中。

手指摸上口袋中的名片,柔软的指肚按在名片的棱角,略微疼痛中黛西若有所思。

灵异事件吗……

……

滴答——滴答——

空旷的地下通道,水滴声回荡。

陆离无动于衷,甚至不曾抬头看去一眼。

幽灵幼稚的的小把戏骗不了他,什么样的水滴声能清晰到在水流边响起?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陆离经历了一闪而逝的怨毒鬼脸,深处响起的幽幽呜咽声,嘈杂若决堤的滔滔水流声。

但没什么能阻止陆离前进,起码这只幽灵不能。

几个幻觉都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黔驴技穷的幽灵停止了这种无用的行为。之后很长一段距离,陆离没有再遭遇新的幻觉。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陆离深入地下通道,地势转为上坡。

陆离拔出通灵枪又放回枪套,瞬间带来的阴冷让他感知到那团气息就在前方几十米处弥漫,一动不动。

沉稳脚步声中,陆离走近那团气息。光亮下,一切无所遁藏。

陆离突然停止一切动作,平静的神色被凝重取代。

一扇门出现在墙壁上。

那是一扇普通的金属门,外表锈迹斑斑,坑洼的门身近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同样的门在地下通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门后用作工作人员的休息间和存放工具。

陆离来时已经见过两扇,这是第三扇。

唯一不同的是,这扇门上插着一把钥匙,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钥匙。

在那光怪陆离的斑驳梦境中,陆离见过这扇门,一模一样,就连锈迹也在同一处的铁门。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混合在一起,它们所形成的扭曲结合物让人难以区分何为真实,难以言喻的作呕感在脑海深处泛起。

陆离压下杂乱的思绪,深深蹙着眉头。

巧合?还是什么?

无法辨别的恶意从门后渗透而出。

陆离无法判断这是心理作用,还是那股恶意确实存在于这片空间。

于是陆离握住了枪柄。

如有实质的恶意从门后弥漫而出,窃窃私语声透过沉重的铁门,钻入耳中。一团气息就躲藏在门后。

但一扇铁门阻挡了陆离所有的念想。

幽灵选择躲在里面,这代表两种可能:一,幽灵无路可退。二,里面很危险,它赌陆离不敢进来,或者进来就会死。

陆离沉默望着这扇门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它赌对了,陆离根本不敢参与这场赌局。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却,直到那扇门消失在视野。站在原地良久后,头也不回离开。

四十三.曾经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稍早些时候。

“这里是接线台,您正在联系的号码因为大量举报而被销号,建议你使用其他方式与对方联系,请问先生还有其他问题想要询问吗?”

话筒里断断续续传出女性的声音,今天贝尔法斯特弥漫起一片薄雾,有些影响通讯。

“没有了。”

坐在书桌后的座椅里的陆离说道,挂掉电话。

看来剩下的委托费暂时拿不到了。

窗外的街道朦胧,来往居民在晨间薄雾中的青石板路上穿行。安娜没坐在窗边,有些意外,她托腮飘在门边,紧紧盯着雕塑。

陆离醒来时她就一直这样了。

“你看了多久?”

“有一段时间了。”安娜开口,随着说话脑袋一点一点的。

“它还没动吗?”

“是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安娜有些气馁,小小叹了口气。

陆离从话语中意识到什么,问道:“你一直看着雕塑不是在观察它?”

“不是啊。”安娜脑袋晃了晃,似乎想转头过来但又不敢这么做。“太无聊了所以找点事做。”

“所以?”

“我在和雕塑小姐比谁的睁眼时间长。”

陆离不清楚雕塑会不会眨眼睛,但他清楚安娜一定非常无聊。

说是苦中作乐也好,说是无聊找事也罢,事实就是安娜以幽灵形态苏醒后就被困在画中,日复一日面对重复的场景——而且没人肯与她交流。

这种情况随陆离把她带回而有所改变,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和在画廊一样,她只能待在狭小的侦探社里,无法外出。

这对于一个16岁染病而死,性格也停留在16岁的少女来说无疑是囚牢。

或许可以找个机会带她出去逛逛?

陆离的黑眸微不可查柔和了一些,依旧平静的声线响起:“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安娜头也不回嗤笑一声:“既然要比赛肯定要努力当第一啊!”

“……”陆离陷入沉默。

气氛逐渐沉闷了下来。静谧与薄雾在略有冷清的侦探社里飘荡。

叩叩叩——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门上,其中一道视线下意识眨了一下……

“啊糟糕,我输了!”

安娜哀叹一声,脸颊上写满不甘。

“明天继续,你去卧室躲起来。”

“噢。”

安娜垂头丧气飘进卧室,同时不忘用念力关上房门。

陆离起身来到门前,将门打开——来人与陆离有过一面之缘。

就在昨天。

……

“我叫黛西,昨天我们见过,你给我了一张名片……”

黛西坐在墙边的沙发里,一向大大咧咧的她有些拘谨,长裤包裹的双腿并在一起,绷直而紧张。

“我记得。”

陆离坐入老板椅,注视黛西数秒,在后者脸颊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后开口:“有事吗?”

“我有……我有委托想要委托。”

“请说。”

陆离伸手示意她继续,拉开抽屉取出笔记本,拿起钢笔。

“你应该清楚我这里是灵异侦探社,你的委托是否和灵异事件有关?”

“是……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在前段时间因病去世了……”

“你怀疑她的死不正常?”

“嗯……不只是我,还有当时的一些同学都认为她死的不正常……”

“为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很难以理解,但请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继续。”

“谢谢……我朋友叫安娜……我们是在希姆法斯特的鹿……”

“请等一下,我有事情需要确认。”陆离忽然合上笔记本,连同钢笔一起放到桌上。

黛西有些紧张的注视中,陆离微微偏头,对着卧室房门开口说道:“安娜。”

没有回复,可能是因为陆离不够大声,或者安娜不想暴露在外人面前。

陆离继续道:“安娜,我有个问题。”

沉寂几秒后,门后传出一道掩耳盗铃的可爱声音:“嘘~~~”

陆离不理会安娜,径直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个好朋友叫黛西。她是哪里人?”

安娜被转移了注意,忘了隐藏这一条,下意识答道:“贝尔法斯特人,怎么了?”

“没怎么。”

陆离回复一句,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一脸不敢置信与迟疑的黛西身上:“黛西小姐,你的委托我接下了。不过你肯为这次委托付出多少钱。”

黛西没有回答陆离,她忽然站起,眼眸蒙上一层水雾,复杂的情绪浮现在脸庞上,磕绊朝着卧室大喊:“安娜,是你吗!”

“黛西!?”

数秒后,一道同样带着惊喜犯人脆声响起,脸庞满是喜色的安娜从门后穿透而出。

她看起来高兴极了,迫不及待的扑向黛西。却在一米外急停下,脸庞上的喜色快速敛去,被畏惧与退缩替代。

安娜或许想了很多,但黛西不在乎这些,如同少女般欢呼一声扑向安娜,直到她从安娜的鬼魂中穿过,才仿佛想起什么,眼眸深处流露一抹哀伤。

一人一鬼近距离凝视彼此,黛西眼眶含泪,安娜沉默不语。

陆离似乎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这一幕,而是如果这个笨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攒够一千先令了。

叩叩叩——

这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凝固的气氛。

安娜和黛西望向门口,然后不约而同看向书桌后的陆离。

陆离抬手指向卧室:“你们可以暂时去里面叙旧。”

安娜与黛西对视一眼,沉默中压抑着各种情绪,一同进入卧室。

房门闭合,客厅里恢复平静。

“进来吧。”

陆离对门外说道。

吱呀——

房门打开,奥利弗鬼鬼祟祟探头进来,四处张望。

他刚刚好像听到屋子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安娜的朋友来看望她了。”陆离解释道。

奥利弗愣了下,似乎在想安娜是谁,而后打了个冷颤,干笑道:“噢,真是令人羡慕的友谊。”

“所以你来有事吗。”

“书已经退掉了,还有……给。”

“信?新的一封?”

“嗯……”

“斯拉夫夫人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

“她想要你做斯拉夫先生。”

“把门关上,从外面关。”

四十四.新的目标

奥利弗只是被逼迫来送情书的。

陆离没打算去看那些华丽词藻堆砌的,充满恋爱的酸臭味的情书,将它连同上一封一起放入抽屉的最深处。

卧室里开始有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响起,陆离没兴趣听少女间的悄悄话,不过偶尔会有那么几句难以控制情绪而稍微清晰的说话声传到客厅。

“你看起来还和那时候一样……”

“唔你倒是长大了,样子……还有身材。”

“噗……你都在在意些什么啊。”

陆离默默收回注意,展开今日份的《贝尔法斯特今日报》

首页第一版印着最显眼的加粗字体:【不日迎来降雨,弥漫艾伦半岛天空的雾霭即将结束】,大半内容也是与天气相关,一些学者分析评论降雨后给艾伦半岛会带来何种好处,比如说植物。

托久久不散的雾霭的福,时间已经到了六月份,可贝尔法斯特依旧光秃秃一片灰色。树木没有冒出绿芽,生长向来旺盛的野草也不见踪影。

贝尔法斯特是海港城市,植物不生最多只是看起来光秃秃丑陋了一些。不过听说内陆那些依靠种植农作物生存的农夫们已经开始恐慌了。如果作物再不发芽,很可能来不及在冬天降雪前收获。

第二版同样与天气有关。贝尔法斯特市政发布信息,艾伦半岛雨季即将到来,提醒居民注意防潮与囤积煤油。

贝尔法斯特的煤油是从其他城市运输过来的。雨季开始后,贝尔法斯特会因为地形原因,周围陆地变为沼泽,极难通行。届时贝尔法斯特会像荒岛一样,近乎与世隔绝。

翻到第三版,不再是说天气,而是某位男爵的花边新闻。

【一名舞男将约瑟夫男爵告上法庭:声称在前几日的私人舞会上自己被约瑟夫男爵侵犯】

可以看出贝尔法斯特新闻匮乏,这条偏娱乐性质的新闻居然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

粗略几眼明了大概消息,陆离继续翻页,后面的新闻变得正常许多,如黑金街道发生凶杀案,一名学者嫖妓后没有支付报酬而与小姐厮打在一起被扯掉大把头发,德赛斯成为星辰街区警署署长等。

时间静静流逝,直到差不多一小时过去。

吱呀——

房门忽然拉开,黛西从中走出,眼中带着盈盈笑意。

安娜飘在后面,眸如月牙,同样在笑。

黛西先是礼貌向陆离告别,而后拉着安娜嘀咕了些女生间的悄悄话,挥手依依不舍的离开。

“我以为你们会多呆一阵。”

黛西走后,陆离对飘来的安娜说。

安娜漂到陆离一侧,在书桌边虚坐下:“是我赶走她的,我跟她说我不能出来太久。”

陆离一言不发,等待安娜继续。

她眉眼间附上几抹担忧:“我苏醒后一直在想一件事,现在的我还算是人吗?我能思考,能说话,也能影响到周围的东西,但我已经死了……和你们都不一样。”

安娜的明眸落在陆离身上,带着某种期盼——似乎期待陆离能说些鼓舞内心的安慰话语。

但她显然多想了,陆离从不安慰人,就像他从不说废话一样。

安娜傻乎乎等了半天,发现陆离一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迹象,精致脸颊渐渐涨红,羞恼嚷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嘛!”

“……还是有的。”沉默数秒,陆离点了点头,在安娜眼眸倏然亮起中说道:“你为什么要赶她走。”

“???”

短短几秒里安娜情绪快速变化,从迷茫到不解,从羞恼到释然,她最终幽幽叹息一声,不知是因为陆离还是黛西:“我怕和我待太久对她身体不好。那些幽灵小说里不是写了吗,鬼魂和活人在一起会影响到活……”

安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连忙捂住嘴巴,偷偷瞥向陆离。

“我目前感觉还好。”

陆离回答,并不在意这个。

安娜稍微松了口气,又有些落寞的轻叹一声。

一只幽灵不想让生前的好友因为自己而受伤,乍一看简直是温暖人心鬼中翘楚。

“时代变了。”陆离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奇怪。

“什么?”安娜微愣,没能明白。

陆离指向电话,继续说:“如果担心和她接触可能会让她身体出问题,为什么不电话联系。”

“……我去要电话!”

安娜一脸躁意,羞愧地冲向门外,去喊还未走远的黛西。

陆离收回视线,重新举起报纸,随后想起报纸已经看完了,哗啦叠起放在桌旁。

他开始思索接下来将要进行的委托。

现在的情形有些尴尬,陆离的存款有700先令,也就是他再接取300先令以上报酬的委托,就够去找哈德斯询问真相了。

而问题是,陆离手上没有300先令以上报酬的委托。这意味着陆离还要接两个委托才能凑够1000先令。

他拿出抽屉里的那落摞委托信息,排在优先序列的是鬼屋和疯人院。

前者足够轻松,只需要去探查确认鬼屋里的鬼魂是真人还是真鬼。后者有些危险,但和阿西娜有关。他的丈夫当初在疯人院附近失踪,那里或许会有一些线索。

除了这两份委托,余下的两份委托其中之一是贝尔法斯特图书馆,在那里陆离遇到了一只怨灵——他自然不会去碰运气。

最后剩下的是斯托弗伐木场的怪影。

【这份委托是由好几名伐木工联合张贴的,他们声称每天傍晚的森林里会出现走动的身影与奇怪的交流声,几次在远处偷偷观察后发现哪怕天黑森林里的怪影也不会消失。那些伐木工希望能查清真相并且驱除幽灵。】

这是委托信息上写的内容,只言片语透露出的线索让陆离嗅到一丝不对的气息。

更关键的是,那里离贝尔法斯特很远,接近乡下。如果遭遇某种危险,陆离甚至不能及时联系警署。

就在这时,安娜从门后飘了进来。

“追上了?”陆离头也不抬道。

“嗯呐。”安娜点了点头,脸颊还有些微红。

陆离放下委托信息,黑眸抬起,直视着安娜:“你想出去走走么。”

安娜愣了一下,几秒后,她的那双淡蓝色清澈眼眸愈来愈亮,迸发有如星辰的璀璨光芒。

四十五.废弃疯人院

安娜叽叽喳喳不停,像只麻雀在侦探社半空飘来飘去。

“带我出去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吗?哎呀我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会不会有多管闲事的驱魔人跳出来说‘以神的名义驱逐你!’嘤到时候陆离你会帮我的吧?会吧?诶为什么不说话……”

“会。”

关键时刻,陆离通过简短回答问题来避免后续的麻烦。

果然,自言自语的安娜不再纠缠陆离,继续嘟囔起来:“这件裙子穿了好久穿它出门感觉好丢脸唔……算了反正又没办法穿衣服。呐陆离,一会儿我们要去哪?海边还是公园?黛西说辛普公园开了一间鬼屋,或许很有趣的样子……”

安娜的性格很纯粹,起码在她的世界观里只有黑与白的两种颜色。而不是成年人那样,混淆在一起,形成灰色。

所以当陆离想将她作为帮手带在身边,安娜将之理解为“陆离心疼我所以带我出去玩呀我才不说自己被感动了”。

陆离想要纠正她错误的思想,坦言表明自己带她出去只是作为帮手,而不是特地带她散心——但很显然,陆离插不上嘴。

“所以我们要去哪?”安娜亮晶晶的眸子紧盯着陆离。

陆离平静说道:“废弃疯人院。”

“……?”

名为困惑的情绪在安娜某种浮现。

陆离继续道:“有一个委托需要我们去疯人院调查,那里可能不太安全,我打算带你去,不过你可以拒绝的。”

“噢……是任务啊。”安娜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故作大气哼道:“那陪你去好了。而且名义上我也算是侦探社的员工嘛。”

虽然不是专门的约……那个,但是也蛮有趣的样子。

“我有件事想要确认。”陆离的平稳声线驱散了侦探社里升起的一丝温情。“你只能附身进那幅画么,其他东西是否可以。”

安娜愣了一下,思绪轻易被陆离带跑偏,努力思考回答:“唔……我没试过。”

“现在试一下。”

如果安娜可以自由附身在其他物体上,带她出门无疑会方便许多。尽管她可以用幽灵普遍具有的隐身来隐藏身形,但总有一部分特殊的人能察觉到幽灵的存在。

带一只幽灵逛街着实不是稳妥的决定。

安娜照做,但结果令人失望。她并不能向钻入那幅画一样钻入其他东西中,包括但不限于闹钟,八音盒,桌子,陆离的礼帽。

停止实验,陆离又嘱咐一些委托上的内容,比如他们会在天黑之后的夜晚出发。

届时街上行人稀少,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陆离身边隐藏着一只鬼魂。

安娜回到画像中休息,准备迎接夜晚到来。

陆离同样做了些准备,比如让奥利弗调查疯人院周边的警署位置,以及去商店购买了一把雨伞。

天空中久日弥漫的雾霭散去,显露更加阴沉的乌云。

就像报纸所说,降雨即将到来。

……

夜幕降临,这座海港城市开始亮起微弱但温暖人心的光芒。

如果此时从近海看向贝尔法斯特,会发现整座山鳞次栉比蔓延的建筑中,亮起足以点亮城市上空的无数微弱光芒。

只是与想象中的热闹喧嚣不同的事,大部分街道一片死寂,几乎看不到行人。

唏律律——

水手街道,一条长屋的大门前,马匹躁动着原地踏步,带动身后的车厢微微晃动。

虽然挨家挨户的窗口亮起光芒,照亮长街,但总有些死角和无人的房屋处潜伏着幽暗。

陆离调亮油灯的火苗,将油灯放在车架上。

明亮许多的周围让马匹渐渐变得平和,尾巴不再急躁的摆动。

“街上没人,出来吧。”

陆离偏头,对窗户后面说道。

话音落下,缩着脖子东张西望的安娜从窗户后浮现。

“马车?”她有些疑惑。

“租来的,疯人院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30先令的租赁价格很昂贵,但这是必须付出的。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的科技还是工业时代初期水平,问世没多久的蒸汽汽车的故障率也很高,陆离或许会打算买一辆蒸汽汽车代步。

当然,是在凑够1000先令之后。

确定街道前后无人,安娜飘上马车,径直钻入车厢。

马屁左右晃了晃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而下一刻,车身一沉,陆离迈上买车,在车厢前坐下,轻拉缰绳。

踏踏踏——

马蹄铁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声回荡进夜色中。

不得不说陆离的胆子正在正在渐渐变大。

说是胆子有些不妥,因为陆离这种淡漠性格的人很难对外界产生情绪,包括畏惧。所以似乎“尺度”更适合形容陆离。

随着对幽灵的了解,与驱魔人这一行业的,陆离的尺度正逐渐扩散。

起码在一周之前,陆离不可能想象的到自己会在夜幕降临后离开温暖明亮的侦探社,还有身边多了一名幽灵同伴,以及亲手杀死了好几只幽灵。

却在这时,出现了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一——躲在车厢内的安娜并未随马车移动而动。在马车离开原本的位置后——她被从车上甩了下来。

这一刻存在感一直非常微末的科学突然跳出来,给了神秘侧重重一拳。尽管安娜回过神后连忙追赶上马车钻入车厢,并且像陆离这种乘客一样逗留车内。

“怎么办到的?”陆离偏头,感觉颇为新鲜。

陆离以为这个世界的科技会被灵异压制的很惨,但没想到幽灵也要遵守某种程度的物理法则。

这是否代表这个世界的科技继续发展下去并且不夭折的话,或许会出现核弹对抗鬼怪的一幕?

“把气息沾染到车上就可以了。”安娜一脸羞赧的回答。

陆离点点头,陷入沉默,继续思索起自己飞散的思维。

……

夜色朦胧。

依旧阴沉不见月光,或许这个世界没有类似月球的卫星存在。

奥利弗提供了地图,让陆离不会偏移路线。

废弃疯人院在苏加德山的背面——即贝尔法斯特城市坐落的山的名字。

和朝向海洋一面的贝尔法斯特相比,苏加德山的背面就像照不到光芒的阴暗角落。

贝尔法斯特有多繁华热闹,山背面就有多破败空旷。

四十六.诡异的矮小人影

随着从主街区离开贝尔法斯特范围,经过那道早已被废弃的旧城墙,陆离已经用眼睛见识了这些。

山背面,大片农田与分散的房屋零散落在小道两旁,亮光如同萤火,零星点缀在一片漆黑中,就像能见度很差的夜空里的星辰,而一些城镇的光芒像是成片的星河。

有意思的是,贝尔法斯特的居民大都瞧不起山背面的乡下人,并讽刺他们说起话来口音像是嘴巴里含着布丁。

尽管彼此都在苏加德山上,相距只有几十里。

荒凉道路上,一点孤独的火光缓慢移动。

在离开贝尔法斯特后陆离便点燃了一支火把。这源自于马车车主的提醒:黑暗无处不在,光亮无法触及的地方,邪恶在滋生,只有光亮可以驱散它们。你所处的位置越明亮,就越安全。

不过陆离并不孤独,偶尔在道路上会遇到从远处而来的旅人与车队。他们在夜晚有特殊的问候方式——送给对方一支火把。

这很便宜,并且能救命。

黑暗之中,陆离保持着警惕,直到马车到达在地图上名为“守望镇”的城镇。

废弃疯人院就在守望镇的边缘。

文明所代表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到达守望镇后,似乎连马蹄的声音都变得清脆。

城镇入口处的卫兵对夜晚进入城镇的外来者毫无戒备,就好像他们守在这里不是为了提防过路人,而是其他。

哒哒哒——

马蹄踏着青石板路,陆离按照地图上的指引,转向一条幽暗小径。

周围重新变得荒凉,从亮着灯光的房屋越来越少,到房屋越来越少。十几分钟后,陆离到达离守望镇相隔两三里的废弃疯人院。

一栋建筑蛰伏于黑暗中,大门铁栏反射回火把的光亮。

一片死寂的幽暗周边,只有马蹄与车轮转动声。

陆离在大门处放缓了车速,马车从大门穿过,缓慢接近那栋黑暗中的建筑。

随着疯人院被废弃,路边没人修剪的植物肆无忌惮疯长。

十几秒后后,马车接近精神病院。

这栋两层高的病栋外墙脱落,爬满蔓藤,荒凉场景使得看上去阴森可怖。

门口的玻璃门早已破碎,玻璃散落一地,门框后的大厅一片狼藉。碎屑破布桌椅零件混杂在一起,天花板大多脱落,有几片被丝线牵着,坠在半空。脱落的墙纸呈现一种血一样的痕迹。

这里如遭到洗劫烧毁,破败不堪。

不过考虑到这里很可能曾留下一批精神病患者——变成这样就很合理了。

在台阶前停下,陆离掀开车帘,对车厢里缩成一团的安娜道:“你留下来。”

“诶?我不跟着你吗?”

正在害怕的安娜愣住。

“马车我支付了400先令押金。同时你可以无视地形移动,在我遇到麻烦后可以第一时间赶来。”陆离解释道。

安娜抬眸看了眼漆黑幽暗的建筑,果断认怂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检查了下枪套里的通灵枪,陆离拿起油灯,从车上迈下,走上台阶。

安娜视线跟随走上台阶的陆离,他提着油灯,光亮弥漫在周身几米,走向黑暗中的建筑。

一种奇怪感觉弥漫在心头,她感觉这一幕充满恐怖小说的既视感。

……

咔嚓——

鞋子踩在碎玻璃上,接近门口的陆离停下脚步,举起手电向里照去。

杂乱的大厅并无任何异样。

忽然间,一道矮小黑影从左侧走廊闪过,悄无声息钻入一间房间。

陆离微微皱起眉头,一瞬间握住枪柄。

阴暗蒙上心灵,但没有感觉到走廊里存在什么。不是幽灵么……

迈步走过门前满地碎玻璃,低头步入大厅。

脚步声空旷回荡,遍布大厅的杂物被油灯照到,形成各种诡异黑影,晃动着好似活了过来。

陆离避开那些杂物,跟着进入矮小黑影跑向的走廊。

长廊贯彻了大厅的风格,墙壁天花板破败褪色,地面堆砌着辨不清原本摸样的褐色垃圾。

脱落墙皮后的混凝土墙壁,被涂画刻上各种意味难明图案。

从身旁一直延伸至尽头的幽暗。

油灯晃动,墙壁沟壑里的阴影随之晃动,陆离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自己。

陆离从不信错觉这种东西,他确定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什么。

站在走廊入口,手电光缓慢从左转至右,又从右转至左,黑眸骤然缩起。

右侧一道门旁的墙壁上,生有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那只眼睛被手电光刺激,咕噜噜怨毒转动过来,诡异而惊悚。

没人能在这只猩红瞳孔注视下保持镇定。

陆离迈动步伐,走到那只眼睛前面。

那是一只刻在墙壁上的眼珠,被用红色蜡笔潦草涂满。光芒晃动间,瞳孔如同活了过来,随之转动。

哪怕确认是假的,这只墙壁上的红色眼瞳依旧带着渗人般的怨毒。

陆离弯腰捡起一枚石子,用尖锐一角在眼珠上用力划过。

簌簌簌——

刺耳摩擦声中,泥灰落下,红色眼珠被化烂,显露其后的石质。

毁掉这只眼珠,陆离丢掉石块,这回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陆离转身走向矮小身影跑进去的房间。

破败的房间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一道清晰脚印从门口处,一直延伸至狭窄的通风管道。

陆离不急去查看脚印的踪迹。他走入房间,站在门前打量周围。

这里或许被用作为医生办公室,墙角一排档案柜,窗户下是两张拼凑一起的办公桌。

所有一切都披上灰蒙蒙的外衣,只有一个例外:办公桌上的一本破旧笔记本。

它虽然同样沾有灰尘,但与房间其他事物比较极为明显,就像等人进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他,而后过去翻开这本笔记。

砰!

一声闷响,身后房门突然在此时闭合。

陆离转回头,灰尘落下间微眯起眸子。他走到门边,抬手微微用力。

房门纹丝不动,就像被从外面顶住了一样。

陆离安静后退几步,突然步伐加速侧肩撞向房门。

嘭!

大量灰尘溅开,紧闭的房门被撞开得半掩,与此同时是门后响起一道沉闷倒地声响,而后便是快步跑进走廊的回荡声。

陆离握住枪柄的手掌松开,他依旧没感知到幽灵。

思索一瞬,陆离转身后退回房间,不急着追出去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本日记。

四十七.怪胎

车帘掀起一角。

安娜小心翼翼从帘后探出头。

她似乎忘了自己没有实体这点,保持着姿势,像只来到陌生领地的猫咪一样对周围抱有警惕。

不过除了火把会偶尔响起的噼啪声,夜色静谧无声。

空气倒是比先前沉闷了些,好像不久后会将一场降雨。

“咦?”

东张西望的安娜忽然发出一声轻咦,眺望向花园一角。

一只马车蛰伏于黑暗中,近乎与茂盛的野草融为一体,不易被察觉。

“难道有人在这儿?”

安娜迷茫地挠了挠脑袋。

……

第一页

【我没疯!我是正常人!为什么他们非要送我进来……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女儿吗!会有什么父母能忍心把自己亲生女儿送到精神病院!我得逃出去……我得逃出去!】

第二页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和他们说了什么,但显然这些医护人员看我的眼神很不对……不是那种不对,而是我感觉得到他们在监视我,限制我的自由。那些精神病人可以自由在花园里逛,但我不可以。】

第三页

【这招不管用,我只是在午餐的时候偷拿走了筷子,他们居然只在一个半小时后就发现是我拿走的……为什么这里的医护人员每个人都像看管犯人的狱卒!这里到底是病院还是监狱!?】

第四页

【我感觉很不对……上午他们给我打了针,打完针后他们将我送到了地下室……为什么?明明地面上还有很多空房间。我跟他们说我有幽闭恐惧症,但他们说着奇怪的话比如什么用幽闭治疗幽闭恐惧症。我感觉很不对……他们给我注射的什么?为什么我的关节感觉很痒……是过敏了吗?我感觉很不对……】

第五页

【又疼又痒……天一点都不冷,但我的手指好像冻僵了,它们居然不能回弯……我这些字写了半个小时,或者更多。我为什么要遭这种罪……我只是精神有问……不!我根本没有病!我想要晒太阳……谁来救救我……】

第六页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他们又来给我注射那支药了,每次注射这支药都会让我的关节变硬……他们在拿做什么?人体实验?】

第七页

【我试图抵抗,但是失败了。在注射后他们想让我穿上束缚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过终于,在我的以死相逼下他们暂时妥协了,暂时。】

第八页

【我顶不住了……我不行了……我的手指已经不能弯曲了,我在用两只手捧着笔写这些字,而且我居然开始掉头发,掉了很多很多……我被送到这里几天?一周?还是十天?我感觉像是过了一年……明天他们来打针时,我要想办法逃出去……不然我绝对会死在这里。】

第九页

这一页的字迹与先前越来越潦草的字迹截然不同,像是其他人所写,而整页只有五个字。

【你跑不掉的】

笔记本上的内容到此结束。

陆离放下笔记,他需要整理下思绪。

首先这是现实,不是恐怖电影或是恐怖游戏——虽然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如果这本日记出现在游戏中,凭借笔记里荒诞的内容或许能作为玩家分析剧情的重要线索,但如果拿到现实,似乎显得……略微做作了一些。

就像“噢我要狠狠地踢你的屁股”这句话只存在于虚构中一样,没人会在现实里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当然或许可能会有——但出现几率可能比撞上一只鬼的几率还少。

尤其这本笔记放置的地方相当明显,似乎生怕进来的人看不到它。

静静思索中,房间里忽然想起微小古怪的声音。

陆离视线从笔记本移开,落在脚印尽头的通风管道上。里面缓缓回荡起摩擦挪动的声音……

动物无法发出这种重物爬行声。

垂在腿边的右手指甲指尖微动,轻挑开腰后的枪套。

窸窸窣窣——

通风管道里的挪动声突然加速,里面爬行的东西快速接近,又在即将出来的刹那间趋近于静止!

房间诡异的死寂数秒,嘭的一声响声,通风管道窗口被巨力撞开,横飞出去。

一道蓬头垢面的怪影从狭窄的通风管道里蹒跚爬出,僵硬的躯体扭曲着在地上爬行,接近陆离。

“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陆离握住枪柄,将之拔出枪套,下一刻又收了回去。

他没从对面的“鬼魂”身上感受到幽灵气息。同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只“鬼魂”会随身提着一盏油灯。

陆离一言不发中,怪影突然停下爬行,动作迅速的爬起来,双手抹开额前的黑发,脏兮兮的手指指向陆离:“等会儿,这个人从哪冒出来的?”

“……?”突如其来的反差让陆离微怔,下一刻回过神,将通灵枪放回枪套。

“错了——”

旁边突兀传来一道喊声,墙角的衣柜门被推开,一名戴着报童帽,手提油灯的壮汉从柜子里跳出,边挥打着眼前灰尘,边咳嗽道:“咳咳咳……噗呸。你这里表情不对,动作也不对。我记得我说的是看到幽灵出现后,你要尖叫着往后,诶等等……”

这名壮汉终于意识到不对,上下打量陆离几眼,语调陡然提升几度:“你是谁!?”

“侦探,受委托来这里调查些东西。”

“这种破地方也有需要调查的地方吗?”壮汉嗤笑一声,仰头望了眼满是蛛网的天花板。

陆离没兴趣解释,眼眸微抬:“你们在做什么?”

壮汉指了指扮演鬼的家伙:“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撰写小说。”

“我看到的和小说并不沾边。”陆离平静拆穿对方的谎话。

“实地取景和布置剧情是作为一个作家的必要素养之一。”壮汉侃侃而谈,表现出与外表不相符的细腻心思与崇高追求:“优秀的作品往往诞生在真实里,哪怕只是虚构的真实。”

这的确是非常合理。不然没法解释:什么人会在危险的深夜里来到一间废弃疯人院,并让一名同伴装扮成鬼魂的模样而他躲在柜子里暗中注视这一切。

四十八.电梯惊魂

陆离不再关注对方的职业,转而问道:“那本笔记是道具吗?”

“这个?”身旁扮幽灵的家伙指着书桌上的笔记,得到陆离确定后随意道:“算是道具吧。”

“算是?”

“你不知道……哦我忘了你不是艾伦那家伙……”

“幽灵”自顾自嘟囔一句,解释说道:“这是个关于疯人院的传闻,你知道,无知的乡下人总这种场所抱有畏惧——”

“嗨你给我注意下用词!”壮汉大声抱怨:“我就是守望镇上的。”

“好吧好吧,是我用词不当。”“幽灵”抬起双手表示错误,继续道:“总有些阴谋论者说疯人院在拿病人做人体实验?在附近村民渲染下就成了一条传闻,说是有个女孩儿被父母送进六院,然后悲惨的被当作试验品身体变的僵硬变成雕塑什么的,你随意在守望镇上问一个居民都能跟你滔滔不绝说上一整天。。”

末尾她又补充一句:“然后我们的大文豪史蒂芬先生认为可以将这个传闻写进小说,之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情形。”

雕塑么……

陆离若有所思。

“大侦探,你来是调查什么的?”壮汉史蒂芬好奇问道。

“查找病院里重症患者的资料。”陆离说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对方知道委托目标“爱德华”的信息会省不少事。

“那你得往里面走了。”史蒂芬往门外一指,又一拐。“沿着走廊走到头,那里有电梯,从电梯下去就是。”

“病院不是已经断电了么。”

“楼梯塌了,没法从那儿过。电梯是卡在一楼和地下一层中间了,你得从电梯里爬下去。”

听起来似乎很危险。

史蒂芬又劝了一句:“这里有点不对劲,我建议你别往太里面走。要进去调查也最好是白天去,再多叫几个人。”

陆离反问道:“既然这里有问题,你们都留在这里布置场景为了什么。”

史蒂芬和“幽灵”对视一眼,前者又显露出那种对作家的认真:“这样才能赋予作品灵魂。而且我们不是什么都不带来的……”

他倏然扯开衣领,让陆离看他胸口佩戴的一大堆吊坠。

有造型怪异的印制项链,也有繁琐复杂的符文。

陆离点点头,一言不发。

“话说你有兴趣客串一下这本书吗?”史蒂芬塞好衣领,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我有了新主意,完全可以把刚才那一段写进书里。”

“书名是什么?”

“《吟游诗人的艾伦半岛伤心往事列传》”

“……可以。”

“好,你的地址告诉我,等写好后我们给你发一本过去。”

“税收街道。”陆离回答,眼眸微微低垂,平静说道:“还有。还有替我向那位堵门的朋友道歉。”

“没问题——”

声音骤停,史蒂芬一脸错愕:“等等,什么堵门?”

陆离简单叙述一番,在场二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史蒂芬脸色苍白了许多,扭头问演员:“阿娅,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就艾伦吧?”

“对啊,他应该还在车里换衣服呢……能不能是他吓唬我们?”

“他那种天黑都不敢一个人呆的单子还敢吓我们?”史蒂芬神情紧绷,环视一圈后果断开口:“这里不太对劲,先走!”

陆离一动不动,默默看着二人转身就往门外逃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史蒂芬为了写小说一直作死而毫发无伤,原因与其说是身上的神符多,倒不如说是因为这份果断。

“幽灵”已经溜出房间,紧随其后的史蒂芬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还有个人,转头问道:“老弟你不跟我们走?”

陆离回答:“我的事还没做完。”

“啥事能比命重要!”

“没命重要,不过也挺重要的。”陆离坦言回答。

他每天的开销在40先令左右,这还不算租赁马车购买煤油等工作花销和生活花销。

每拖一天,陆离攒钱的速度就慢一分。

至于节省开支攒钱……那不在陆离考虑的范围内。

史蒂芬怔了一下,突然跑回来,扯下手腕上一手链塞给陆离:“先借你用着,驱魔人附过灵的!”

他边说着边脚步急促的逃出走廊,最后几个字时,已经跑出了病院大厅。

留在办公室的陆离低头看向掌中手链,将之收入口袋。

提着油灯陆离迈步离开办公室,转向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两边或半掩或打开或紧闭的房门被陆离无视,这般径直前行一段距离后,走廊尽头出现在油灯范围内。

迈过横在走廊的椅子,陆离暂时略过电梯,走到楼梯口。

正如史蒂芬所说,楼梯已经坍塌,通往二楼的楼梯断裂,形成三米长的豁口,碎石堆积在一起。

断裂的楼梯砸到地下,将通往地下一层的通道堵得严丝合缝,没有通过可能。

收回视线,陆离退回到电梯前。

虽然是老式电梯,但已经完全转为电力驱动。如今电梯卡在一楼与地下一层之间,横拉卷帘门完全敞开。

油灯晃过电梯内部,浮游灰尘在空中缓慢飘荡。

电梯顶端与地面间的空隙不超过半米,陆离必须趴在地面才能爬进电梯内部。

坏消息是要想下去陆离必须要冒险。好消息是电梯井的绳索没有损坏的痕迹。

陆离在电梯边缘坐下,将油灯放在身旁,双腿探入电梯,而后翻过身,手臂撑住外界地面,一点点将身体落入电梯。

吱呀——

却在此时,空中的浮尘变得躁动,电梯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陆离瞬间保持静止,呈现出双臂撑住地面,身体悬于电梯内的姿势,一动不动。

嘎——吱——

电梯开始缓慢在狭小的电梯井里晃动起来,牙酸的摩擦声持续不断从头顶响起。

情况不太妙,陆离正趴在电梯边缘,而下半身已经探入电梯,如果绳索这时忽然断裂……最好的情况是陆离被突然下坠的电梯厢和地面夹住腰部。

差一点就是拦腰折断,身子在外,而下身在电梯。

嘎吱——

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在加剧,电梯在此时显露出欲要断裂的征兆。

四十九.完结

陆离决定暂时爬回地面,找东西卡住电梯。

惨白光芒骤然乍亮于病院外的天空,映照整条走廊有如白昼,持续数秒方才黯淡消失。

恐怖闪电喻示着新一轮的降雨,同时也喻示着……雷声会很大。

陆离心中升起不详预感。他毫不迟疑松开手掌,任由身体滑入电梯。

而与此同时,炸雷响起。

轰隆隆巨响从不远处连绵而至,窗户嗡嗡作响,地面上的石子碎屑随之颤动,本就摇摇欲坠的电梯随之轻颤。

雷声成为了压塌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嘣——

空洞幽深的电梯井上方,回荡来一道什么断裂的响声,随后便是阵阵破空声,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绳索从电梯上方打下来。

电梯骤然下降。

一切电光火石间,陆离双脚刚刚落地,尚未保持平稳,电梯猛然下坠,失重感包裹陆离周身——

咣!!!

地下一层,突兀之间,一道电梯坠落下来,陡然一道巨响,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

电梯的坠下扬起大团灰尘。灰尘弥漫间,一道光芒闪了闪,骤然消失,周围随之陷入浓郁的黑暗。

最后一抹亮光中,显露一道人影靠坐在电梯边缘,垂着头颅。

“咳咳咳咳……”

不多时,咳嗽声从电梯内响起。

陆离抬起头颅,磕去闷在胸口的浊气,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粘稠的黑暗。

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酝酿,滋生。

陆离微颤的手掌伸入怀中,取出火柴。但因为肾上腺素分泌导致的手抖,哗啦一声细微声响,火柴尽数洒落。

不知是否黑暗导致的幻觉,陆离隐隐看到黑暗中浮现一双更加漆黑的枯爪,向自己伸来。

顾不得地面灰尘,陆离手掌拂过冰凉地面,抓起一大把火柴,在电梯墙面上一蹭。

嗤——

燃点极低的硫化磷火柴燃起,光芒扩散开,周身的阴影被驱散,无所遁形。

而那仿佛幻觉的枯爪也消失不见。

那是黑暗里的某个东西吗?

陆离暂时压下疑惑,在掌中一把火把还没烧完前找到倒在一旁的油灯。

万幸的是油灯安然无恙,只是玻璃外壳出现几道裂痕。

陆离取下,玻璃罩,引燃灯芯。微弱的火苗摇晃了几下,重新亮了起来。

光亮驱散黑暗,令人不适的灰尘有如迷雾弥漫在电梯周遭。它们是那么密集,以至于油灯光茫仅仅照亮电梯外的一小片范围,便无能为力。

陆离蹙起眉头,将一大把烧得烫手的火柴丢到角落,放缓呼吸从电梯厢里爬起。

他身上沾上大量灰尘,看起来很是狼狈。

平静黑眸穿透灰尘,望向电梯上方。

电梯出口与出口严丝合缝拼接在一起,顶部也没有安全窗口,断绝了陆离原路返回的可能。

来路断了吗?应该还有其他地方能通往上面……

“咳咳……”

陆离不自觉的出声咳嗽,他略一考量,提着油灯从电梯里走出。

寂静幽暗的地下长廊,灰尘如噪点般在油灯范围内浮现。随陆离走过,卷起一道道涡流。

墙纸脱落,显露其后深灰色的水泥墙面,脚下的泛黄地砖覆盖一层无法被辨认的黑色物质,生锈的病床与垃圾随意堆砌在走廊边。

以及地下一层的重头戏:那些走廊深处或敞开,或紧闭的病房铁门。

陆离可能是几年里第一个踏足这里的外人,大概。

陆离短暂握住通灵枪,但并未感受到周围有幽灵存在——恶意的气息倒是格外的多。

一路走过,但无视了两侧的病房。陆离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通往上面的路。

随陆离深入地下,周围的温度正在逐渐下降,而这条走廊也渐渐发生变化。

墙壁开始出现血液一样的抓痕,图案,杂乱无章的文字。不知装着何物的黑色塑料袋杂乱堆在角落。

踩扁的罐头、水瓶随处堆积——似乎就像病院废弃后,有那么一群人在这里生活了一阵。

这点或许可以对应的上传闻:病院废弃后重症患者被遗留下来。

沿着长廊走出二十米,走过近六间交错的病房,前方乌黑地面忽然变得起伏。

一只黑色袋子平放在走廊路边,这种袋子一般被称为另一种名字:裹尸袋。

一间废弃的精神病院出现裹尸袋,周围的气息似乎渐渐向诡异靠拢。

陆离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隐隐有窃窃私语,又好像只是耳鸣的走廊,蹲到裹尸袋旁。

黑色尸布隐约显出一些轮廓。陆离找到头部的拉锁,将油灯放在地上,伸出双手拉住两只拉链。

在死寂的幽暗长廊,一道身影面无表情解开路边明显装有什么的裹尸袋。

很难形容这一幕是气氛让人害怕,还是那道身影让人害怕。

裹尸袋拉开一角,显露出洗漱的黑色头发。但拉链拉到肩头位置时被卡住。

陆离不再估计裹尸袋是否完好,暴力将之撕开。

一只惨白手臂从裹尸袋里跌落出来。

那只手臂冰冷而僵硬,陆离摸上去,完全是石膏质感——这是一只雕塑。

陆离掀开整个裹尸袋,发现无论是头部还是躯干都是石料制成的。唯一异样且令人不适的,是这只雕塑拥有一种透着绝望与怨毒的眼珠。

没有雕塑会拥有如此生动的眼睛,甚至大部分雕塑都没有眼睛,包括自己家的那位。

没有合理线索,没有感知到气息,陆离将之暂定为疯癫的精神病人的手笔。

敷衍盖上裹尸袋,陆离拿起油灯,继续前进。

行出不远,右侧墙壁出现一张盖着污黄肮脏的白色床单的病床。

被单下同样显现出一道人形轮廓。

陆离走到病床前,没有征兆的随意伸手掀开。而下一刻,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随床单被掀开而溢出在狭窄走廊。

这是一个明显人类特征的中年男性。他暗青色的皮肤遍布尸斑,眼眸半睁,就像大部分死人一样。

目测死亡时间或许不超过一周。

陆离黑眸微微收缩,这一刻起,事态已经转变了。

陆离毫不迟疑握住既能除鬼,也能伤人的通灵枪,同时准备大喊,唤来守在外面的安娜。

突然间,脑后响起一道劲风!

嘭——

后脑剧痛,大脑震荡,如同灵魂被击打出体外。

陆离瞬间失去直觉,前倾压上病床,撞倒病床。

当啷——

红白之物洒落一地。

五十.意料不到的敌人

“啊抱歉,我没有拿住……”安娜惊呼一声,一脸歉意,下一刻又意识过来:“等等不对,这里没人我为什么要道歉?”

来时的路上为了让租赁马车更物有所值,陆离各买了一箱水果罐头与鱼肉罐头。

好奇心难耐的安娜打开了一罐水果罐头,但因为操控力不够,让樱桃果肉倾洒一地。

“唔……”

安娜左右看了看,做贼心虚的从公园里捧来一团泥土盖上,顺便将空罐头远远抛出,毁尸灭迹。

一切刚刚做完之时,病院里响起的杂乱脚步引起这只忙碌半天的幽灵的注意。

挑目望去,有两道身影从病院跑出,向大门这边奔跑。

“进去一个陆离……怎么出来变成两个了?”安娜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

……

后脑传来的,从未停歇的,深入脑海的剧痛令昏迷中的陆离不时皱起眉头。

光怪陆离的破碎色彩在他意识中晃动,偶尔会听到几声如隔着水的滴声。

它莫名吸引着陆离的心神,但当陆离追随它进入意识最深处时,外界将他唤醒。

哗啦——

冰水泼到脸上,骤然寒意引起的强烈窒息将陆离强制唤醒。

后脑的剧痛陡然清晰。

随陆离睁眼,涣散的瞳孔渐渐恢复焦点。

一名穿着肮脏蓝白相间的病人服,带着污黄口罩的男人出现视线内。

陆离移开视线,看向周围,更多的外界信息进入他因为疼痛而混乱的大脑。

他躺在一张冰冷的,与走廊上的病床同款病床上。手腕、脚腕及腰部被束缚带死死捆住,几乎勒紧皮肤。但造成的疼痛与后脑持续不断的剧痛相比不值一提。

这是一间手术室。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精神病院会有手术室这种东西。

这里与干净无关,墙壁地面铺满了深色污渍,

手术台贴墙放置,上面留下大片可疑褐色痕迹。一旁盘子里盛放各种钳子与手术刀,并且无一例外带着血渍。

口罩男人身后的桌柜上,放着一盏手提灯。手提灯旁边,陆离身上的东西被摆在上面。

燧发枪、油灯,还有一把雨伞。

显然是在陆离昏迷时搜出来的。

看到自己的钱没在上面,陆离心中微安。

“我昏迷了多久?”陆离轻晃了晃头,里面的大脑似乎随之晃动。

“十分钟。”这名病人服男子回答他:“我怕睡太久会对你身体不好。”

“你下手很重,再使点劲我可能就醒不来了。”

“抱歉,我一般都是通过其他方式,物理致昏这是我第一次尝试。你来的太突然了,如果不是电梯坠落声吵到我,我都想不到有人会下来。”

“你住在这里?”陆离落下头颅。不仅仅是因为抬着头会让脖颈很累,还有冰凉的床架能让他后脑疼感不那么剧烈。

“嗯哼。”口罩男人不置可否:“介绍下自己,你可以叫我理查德,曾经第六精神病院重症患者,不过现在医院倒闭,我算是……出院了吧。”

“第六精神病院?”陆离疑问。

“你不知道?这里曾经是第六精神病院,不过人们更愿意叫他疯人院,现在是被废弃的疯人院。”

“你是人吗?”陆离忽然发问。

“这是什么蠢问题,我当然是人。我需要呼吸需要进食需要休息……当人的缺点真是数不胜数,对吧?”口罩男人流露明显的愤怒,但当说道最后一句,他的神情流露几分期许。

就好像在期待什么。

“你看起来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陆离此时说道,意有所指。

口罩男人的耳朵微动,似乎因为咧起嘴而牵扯到耳部肌肉:“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你们这群人认为我有问题!认为我是一个需要接受治疗的异类!”

这并不是一个美妙的话题,面前这位病人精神状态正在变得不稳定。

陆离转移话题,问他:“所以你要怎么处置我?”

“处置你?不不不我可不会这么做……”口罩男人轻易被转移注意力,摇着手指诡笑道:“毕竟你可是宝贵的容器啊。”

陆离微微皱起眉头,感觉他在讲很少儿不宜的东西。

不过也可能是指他想让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品,进行某种不人道的实验。。

接下来理查德的话语验证了陆离的想法。

“请好好享受你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光吧。”

口罩男人转过身,走到手提灯旁的桌柜前,拉开抽屉翻找什么。

“请耐心等待下,就像之前说的你来的太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啊找到了。”

口罩男人停止翻找,他捧着一团被塑料袋包裹的物质,走到病床前。

“一团……大脑?”陆离询问出口。

被口罩男人捧在手心的塑料袋里,一团带有熟悉纹理的白色粘稠物质如果冻般颤动。

难道他想用这团浆糊一样的脑子替换自己?

口罩男人没有回答,径直将这团脑子倒入灰蒙蒙的玻璃杯。

一袋脑花正好填满玻璃杯,口罩男人将塑料袋投入玻璃杯内,取出火柴——

嚓——

燃起火光的火柴探入杯中,塑料袋融化燃烧,浅黄色的火焰填满杯口。

燃起的火苗既不旺盛,也没迅速熄灭,它就像一只蜡烛一样缓缓燃烧。

手术室里开始泛起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是想和我分享美食吗?”陆离皱起眉头。

“什么美食?”理查德随手丢掉火柴,转头好奇问道。

“脑花,没想到你们也有这种特色食物。”

“你……恶!”理查德脸上挤满了嫌恶,他觉得很恶心。

怎么被绑在病床上的家伙比自己更像是反派?

口罩男人不再理病床上的陆离,准备离开这里。

“你要离开了?”

陆离以为他会用旁边染血的手术器材解剖自己,但没想到只是点燃了这杯大脑。

理查德又停下,认真点了点头:“对,话说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请说。”

双方友好的就像手术台上的医生与即将接受手术的患者。

“为什么你好像……”理查德此刻的神情有些困惑和不解:“一点都不怕?”

陆离平静注视着口罩男人回答:“害怕会让你放过我吗?”

“唔……很大概率不会,反而可能会让我更兴奋。”

“所以是了。”

五十一.脑子灯

理查德不知怎么回答,所以就没有回答:“那么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呃……再见。”

理查德眨了眨眼,关上铁门。

他的面孔透过铁门上方的栅栏浮现:“稍后会有我的好兄弟来找你。他现在意识不太清醒,不不不也不能说不清晰……总之如果我留在里面他或许会把我也当作一个容器,所以以防万一……好了,我说了足够多的话了。”

他从外面锁死铁门,脚步声渐渐远离。

手术室沉寂下来。

陆离偏头,看着那杯燃烧的脑子,而后低下头,尝试晃动双手,却发现右手手腕的束缚带破损严重,用力一拽便连着束缚带一起扯了下来。

或许因为有铁门在,理查德完全不在意病床是否牢固。

暂时不急着去解开手腕上的带子,陆离陆续将腰部与双腿的束缚带解开。

最后一只束缚带解开,陆离转去解开左手的束缚带,铁门外的走廊忽然重新回荡起脚步声。

陆离重新躺下,将束缚带随意搭在身上。

十几秒后,去而复返的理查德出现在门后,他透过栅栏向内窥探,眼神狐疑,恶狠狠喊道:“你刚刚起来了?!”

“没有。”陆离抬起手臂,展示手腕上的束缚带给他看:“它还绑在我的手上。”

“很好……”

理查德满意点了点头,而后僵住笑容。

“等等……”

坐起身的陆离双脚落地,侧坐在病床,活动手腕道:“你的病床该换了,这很不牢固。”

“可恶……没关系这不重要,你打不开这扇门的。”阴霾一闪而逝,口罩男人冷笑起来,

“我当然打不开。”陆离认真点了点头,风衣下的衬衫突然绷紧。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下一刻高喝道:“救命!!!”

喊声响彻手术室,飘散至门外走廊回荡。

理查德目瞪口呆,他想不到什么人会将救命二字喊得如此理直气壮光明正大。这种气势更应该搭配“你无处可逃了”或是“杀了他”等带有冲击力的词汇。

总之,当理查德回过神,想要嘲讽陆离这么做毫无用处时。一道连绵不断的询问声由远及近传来。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安娜从头顶破败的天花板空隙飘落下来。

“这里怎么会有只幽灵!”

口罩男人惊叫出声。他与史蒂芬一样果断,见识到情况不妙的瞬间,头也不回仓皇逃开。

“怎么回事?那家伙是谁?救命是你喊的还是他喊的?”安娜还没弄清楚情况。

陆离摘下右手腕的束缚带,站起身道:“你去抓住他,顺便把门打开。”

“诶……行吧,交给我。”

安娜觉得很有趣,点头赢下,转身穿过铁门追向理查德。

同时当啷一声,门锁落地。无法关严的铁门半掩开一角。

一只安娜能开一条街区的锁。

陆离依旧坐在病床,不慌不忙解开手腕上的束缚带,探手摸向后脑。

后脑肿起一大片,摸上去指尖沾染着粘稠,不用看也知道是血。

他随意抹在衬衫上,留下几道血污,走向桌柜,将桌上物品一样样收起。

手提灯下,陆离影子拉得狭长。他拿起通灵枪,打开枪膛检查一番,咔嚓一声重新合拢。

忽然,他转过头颅,视线落在手术台旁的角落里。

与通灵枪短暂接触的一刹那,陆离感知到一团气息正在弥漫开来。

几乎瞬间,陆离将脑子灯与气息的出现关联至一起。

“原来理查德指的是这个么……召唤出一只幽灵,然后让幽灵对付我……”将通灵枪放回枪套,陆离高举起手提灯。

黑暗无所遁藏,原本漆黑的角落显露出一条洞口。

挖掘痕迹留在边缘,洞口不知延伸至何处。而气息便是从洞中渗出。

门已经开了,但陆离暂时没有想离开这里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气息强度有限,陆离不想错过这份“养分”。

洞口深处仿佛有什么正在蠕动,数秒后,一颗肥硕头颅出现在洞口边缘。

那似乎是一道人形,雪白皮肤不见毛发,肥肉层层堆积,连五官也隐于肥肉之中。

按理来说头部挤出如此艰难,身子绝无爬出的可能。但这团肥肉蠕动着,好似没有骨头,一条条从洞口灌入手术室,堆砌在一角,渐渐成形。

幽灵大部分都是维持死前那一刻的状态,而这只似乎有所不同……

泛起波浪的肉花渐渐凝聚成一道人形,它还未完全出来,但尚且宽敞的手术室居然显得狭窄起来。

陆离下意识低下头,看向通灵枪。

尝试告诉他通灵枪似乎很难对这种大体积存在造成有效伤害。

啵~

一道莫名令人舒适的声音中,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珠从肉浪中挤出,死死盯着陆离。

粗糙含糊的声线从那具肉体里传出。

“这就是……我的……身体吗……我很……喜欢。”肉团用翻滚来彰显它内心的欣喜。“谢谢你……把它……带给我……”

“不客气,不过享用之前先来一道餐前甜品吧。”陆离回答,他不打算看下去了。

不止因为肉团还未完全爬出,还因为再看下去可能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吃肉。

左右环视一圈,陆离走向堆放杂物的门后角落。

扫帚……太轻。手术刀……太小。水管……太短。

刨除掉看似能用的武器,陆离的视线忽然落在贴墙放置的暖气片上。

连接暖气片两边的水管已经断裂,暖气片本身链接着一条半米长铁管就像一柄特大号款的菜刀——附带几十公斤的重量。

还有什么比这更趁手的武器?

身后肉浪翻滚间,陆离双手握住铁管,将之拖动。昏黄铁锈污水从低矮那一端渗出,留下一行蜿蜒湿痕。

刺耳摩擦声跟随陆离身后。他走到角落处翻滚的肉浪前,后者依旧在努力使躯体从狭窄的洞里释放。但在完全出来之前,它只是个被卡住不能动弹的靶子。

陆离握住铁管的双手倏然收紧,衬衫下的手臂鼓起肌肉线条,骤然发力抬起数十公斤的暖气片,如同一柄巨锤,向下砸落!

五十二.消灭幽灵,一次一颗子弹

嘭!!!

闷响传遍整间手术室,

肉团荡起一圈圈涟漪,如海浪般涌动,手提灯下泛着奇异色泽。

陆离拖动暖气片挪开,而后再次举起,砸下。

这一幕既不美观,也没招式可言,只有暴力。简单粗暴的砸落与肉浪颤动形成的打击感,无一不宣泄着暴力美学。

庞大的肉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它正因为陆离的攻击而被消耗。

攻击起效了。

啵~

那只眼珠再次从肥肉中挤出,发出含糊的怒吼声。

“停……下!我可是……鬼魂!”

陆离的回应是面无表情的再一次举起暖气片。

眼珠周边的阴影迅速扩大,一声巨大闷响,暖气片连同眼睛与肥肉,一同砸入地面。

这一击对肉山伤害巨大,它抽搐着如气球般迅速泄气收缩。原本膨胀的体形终于明显有了人类的轮廓。而也因为体形变化,它终于将卡在洞口的双腿拔出。

这时再举暖气片或许时间不够,陆离后退数步,手掌抚上腰间,准备用通灵枪结束战局。

谁知道肉山突然表现出不符合提醒的灵魂,如球一般弹跳翻滚,绕过陆离,径直奔向铁门。

它想要逃跑。

陆离微怔,随即回过神,左手油灯,右手拖动暖气片,哗啦滑动声中不紧不慢走出手术室,跟随这只肥胖幽灵。

……

“呼……呼……呼……”理查德跌跌撞撞跑进一条十字走廊,背靠冰冷墙壁,急促喘息着。

缓过几口气,他忽然屏住呼吸凝神听去。待没有听到任何异响后,他弯腰撑住膝盖,再次喘息起来。

哒哒哒哒——

左侧走廊突然响起沉闷的奔跑声,并逐渐接近。理查德抬起头,看清黑暗中浮现的人影后神情浮现喜色:“快来帮我!”

话音落下,他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神情僵住:“等等,你怎么还是原来的模——”

就在这时,肥胖幽灵跑来的走廊深处,突然幽幽回荡起重物挪动的摩擦声。

什么声音?

理查德怔住,下意识看向肥胖幽灵。后者径直掠过自己,仿若遇到天敌一般跑远,就像是……在逃跑。

理查德内心突然变得不安,强撑着扶起膝盖站起,紧张凝视通道深处。

哗——哗——

摩擦声持续着,渐渐接近。一点光亮在前方的黑暗中浮现。而随光亮出现的,是一道拖动某种巨物的修长身影。

死死盯着那个拖动暖气片的男人,冷汗从理查德额头浮现。

他一时间忘了逃走。

那个男人平静朝他望来一眼,停下步伐,抬起那柄精美的如同艺术品的燧发枪。

砰!

震耳枪声回荡在整条长廊,口罩男人膝盖炸开一大团血花。

“啧。”

陆离黑眸微蹙,轻啧一声。

这一枪本来瞄准胸口的。

数秒后才感受到疼痛的理查德闷哼一声,抱住膝盖面庞狰狞,忍着没有惨叫出声。

他试图积攒力气向陆离反击,却发现陆离并未继续理睬他。而是拖动着凶器,继续追击那只肥胖幽灵。

理查德愣了一瞬,不解陆离为什么放过他,直到他看到走廊一道若隐若现的鬼影正循声飘来。

“该死,我就知道敢一个人跑这里来肯定有问题!这是送上来的毒药!”

理查德恶狠狠怒骂一声,捂着膝盖一瘸一拐跑向走廊深处。

……

肥胖幽灵的赢面本该非常大。

正常情况下,被口罩男人抓来的人会被束缚在病床上,仅能恐惧的进行无力挣扎,惨叫着看着肉团在角落涌出,然后覆盖上病床,将惨叫声与病床一起包裹。

即便会有个别受害者侥幸逃离病床的束缚,但紧锁的铁门会让他们坠入绝望的深渊。

或许他们会尝试反抗,但无论是手术刀还是棍子对肥硕庞大的肥胖幽灵而言都如同搔痒。

肥胖幽灵本该幸福美满的得到属于它自己的容器。

但很遗憾,被作为容器的是陆离。

一个冉冉升起,还未有任何名气的驱魔新星。

不过想来随着被陆离欺压过的幽灵怪愈来愈多,他的名声会在这一行传播开来。

前提是会有幸存鬼魂逃出。

所以一切反了过来。刚刚露面的肥胖幽灵便遭受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好在铁门开着,能让它顺利逃离陆离的魔掌。

暂时的。

肥胖灵跑进陆离坠下来的那条死路。唯二两条通往地面的出口皆已经被堵死。

“理查德害我!”肥胖幽灵怨毒开口。

他的语句流利许多。似乎随着肥肉消失脑子也变得好使了。

哗啦——哗啦——

拖动着暖气片的陆离走到它身前,站定不动:“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肥胖幽灵咆哮着,语气悲愤而愤怒:“你们联合起来害我!我好不容易有了复活的机会。是谁的主意?!”

陆离拄起钢管,平静开口:“继续说,我想听下去。”

肥幽灵狭小眼睛泛起生的希望:“我说出来你会放了我吗?”

陆离思索着点了点头:“不可以。”

肥幽灵一怔,反差的动作和话语令他混乱了数秒,而后它陡然醒悟陆离在戏耍他,怒吼着:“去死吧!!!”

它摇晃着奔向陆离,皮肤鼓胀而起。但并非先前那般像个肉山,而是如气球冲起般渐渐变得椭圆。

“去——死——吧——”

闷声闷气的声音饱含怨毒之意,它神情痛苦地摇晃蹒跚的朝陆离走来,躯干近乎胀成透明。

陆离在此刻取出折叠伞,抽出,砰的一声在身前展开,透明伞身遮挡大半身形。

一只手臂探出伞外,那双修长手掌上,一柄仿若艺术品的燧发枪向前延伸。

几朵好似符文般的玫瑰攀爬在枪身,含苞待放,其中一朵已经悄然绽放一小半。下一刻,扳机上的食指轻轻叩动。

砰!!!

枪口发出龙鸣般的咆哮,黑烟喷涌而出,,肥幽灵如被戳破的起球,瞬间炸裂。

哗啦啦——

粘稠的碎末四散飞溅,遍布墙壁地面天花板。承受冲击的雨伞微微颤动,液体般的黄白色碎末从伞背滑落。

铺满周遭的碎末随着时间推移而黯淡消失。

燧发枪上的第一朵玫瑰悄无声息绽放了一些。

五十三.遵纪守法好市民

陆离抖了抖空无一物的伞面,重新叠起雨伞,若有所思。

听上去理查德和肥胖幽灵之间似乎是某个团队的成员。那么问题来了,这伙人的意图是什么?

陆离解析坠入地下一层后的所有遭遇,最终将线索锁定在【容器】这一词汇上。

理查德反复说过这个词汇,而肥胖幽灵将这种事称为【复活的机会】

【容器】【复活的机会】两个词汇凑成一起,已经无比接近事情真相了。

陆离的黑眸微微转动,他们的意图是占据自己的身体么?既然如此,阿西娜的丈夫是否和此事有关联?

他忽然微微抬眸,转身望向身后走廊。

一只半透明幽灵从黑暗中飘来。

陆离开口道:“抓住了?”

飘到身边的安娜眸子移到一旁,支支吾吾。

陆离眉头微蹙道:“我打伤了他的膝盖。”

安娜脸上浮现躁意,闭起眼睛犟道说道:“他躲到了一个地方,但……但我不敢过去。”

陆离流露出类似困惑的神情。

“就是……哎呀你跟我来!”

安娜转身飘回,陆离跟随迷路的安娜,在经过三次同样一条走廊后终于找到通往地下二层的通道。

只是前方走廊上,零散立着二十几只塑料假人。

“就是这些东西……”安娜躲到陆离背后,从肩头探出一颗脑袋张望。

哗啦——

拖动暖气片的陆离双手握住钢管,快步上前。

一阵风卷残云后,地上散落一片残肢断臂,不乏一些被砸扁破碎的肢体,场面残忍血腥。

立在残骸之间,手拄凶器的陆离抬眸:“还有吗?”

“唔……”安娜抱住脑袋,发出可爱的呜咽声。

“没关系,可以慢慢熟悉。”陆离既没对安娜表露失望,也没有教她该怎么做,只是轻描淡写提起了一句。

安娜在生前不过是一个出身富足的贵族小姐,想让她瞬间接受自己的身份并且变为战斗侧重,显然并不合理。

拖动暖气片来到楼梯前,楼梯尽头是一扇房门,被从里面锁住。

于是陆离再一次挥舞起暖气片,巨响中中碎片四溅,房门凹陷一大块轰然撞开。

遍布污渍的地面看不出原本颜色,罐头盒水瓶等垃圾散落一地,脏兮兮的上下床堆着被褥衣物,其中不乏有明显女性特征的衣物。

无法确定这些是曾经医护人员的衣物,还是受害者……

房门正前方的墙壁下摆放一排电话机,杂乱的线头牵在周围。

酸臭发霉腥味等气息混合一起,形成难以忍受的怪味。

这里似乎被改造成一个生活区域,理查德就躲在这里生存。

陆离与紧随其后的安娜走入这里。

嘀嘀嘀——

“呀!”

突然响起的声响吓得安娜险些魂飞魄散,缩进陆离身体里与他重合。

陆离看向突然响起的电话,迈步走去。

安娜被留在原地,好一阵反应过来,瑟瑟发抖地飘在后面。

嘀嘀——

电话被接起,拿到耳边。

“看来你们找到我的住处了,不过很遗憾,我已经离这里很远了。”话筒里传出理查德的大笑,而后陡然怒吼咆哮:“你毁掉了我们计划的一环,你是个罪人!我会找到你……然后让你凄惨无比的死去!”

理查德肆无忌惮的大笑,笑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他听到话筒另一头传出奇怪的拨号声。

“等等,你在弄什么?”

陆离用肩膀夹住话筒,拿起旁边电话的话筒问道:“其他电话可以用吗?”

“呃……可以。”理查德犹豫着答道。

“好的谢谢。”

陆离拨动号盘,熟练地拨通一个号码。

“所以你在弄什么!?”理查德大叫,隐隐有些不安。

“走廊有死尸,你杀人了,这种事该叫警察处理。”

那边沉寂了数秒,随后理查德语无伦次结巴道:“可……可……但但是这种情况一般不都是私人恩怨吗,为什么你要报警!”

“我属于遵纪守法遇到违法案件就报警的那种类型。”陆离回答:“我平时很忙,没时间处理私人恩怨。”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理查德恼羞成怒大吼。“如果你敢说这里闹鬼警署绝不会放过你!”

“略掉灵异内容,剩下的如实说就好。不管他们信不信,这种事该头疼的是警察和你,不是我。”

这时,另外一个话筒里一道女声响起,陆离示意理查德噤声,与接线员说道。

“你好,我在守望镇附近的废弃疯人院,这里曾被称为第六精神病院,我在这里发现一具死尸,死亡时间就在最近几天……”

“好的,警员会在稍后抵达,还有请您留在现场,等待警员到达——”

挂断电话,那边憋了许久的理查德大声诅咒:“你会后悔的!”

陆离置若未闻道:“我有件事想要询问。”

“哈?你他妈毁了我的,居然还想问我问题!?”理查德很像丢掉电话,但他现在就剩这么一个了。

陆离面色依旧平静:“你之前问的问题我也回答了。”

“等价交换么……”理查德忽然冷静下来,狰狞的神情渐渐敛去,冷喝一声:“呵……你想问什么。”

“病院的病人资料放在哪里。”

理查德变得有些警惕:“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和我接受的委托有关。要查询一个病人的资料。他叫爱德华,如果你认识这个人那再好不过了。”

“不认识!”理查德想也不想回答,并且他真的不认识。而话落之后,越想越憋气的理查德暴躁吼道:“你接受委托就去完成委托啊!他妈的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事!!!”

“是你先打晕我的。”

气氛陷入绝对的死寂。

几十秒后,电话另一头才想起理查德失真的,沙哑的,带着浓郁疲倦的话语:“从这个房间出去,右转走到最里面,那里的门后就是档案室。病人资料都在那里。当初医生们离开前没带走这些废纸。你最好祈祷你要找的东西没被留下来的疯子吃掉和拿去擦屁股。”

“好的谢谢。”

五十四.【废弃疯人院】事件解决

“我是侦探,接受了委托进去调查一些事。”

驱魔人这一行虽然已经处于半公开状态,但还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主流。大多数民众都对驱魔人一知半解,他们只知道如果遇到灵异事件,可以去侦探社找专业人士。

至于警员是否知道这些则不在陆离考虑的范围内。

火把的光芒在沉闷的午夜驱散黑暗。

不时阴沉云层里划过一道闪电。

两辆警方马车,一辆来自医院的马车停在精神病院前。病院栅栏大门敞开,警署人员往返忙碌,身穿白衣的医务人员不时从病院里抬出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情况比陆离和警方预计的要严重。尸体不是一具,而是四具,而且还只是目前初步搜索后得出的结果。

四具尸体死亡程度不一,最近一具是陆离见到的那具病床上的尸体,最久一具仅剩下干瘪一层皮贴在骨骼上,初步判断死亡三个月以上。

尸体身份还在确认中,警方正在匹配失踪人口数据库,如果受害者是贝尔法斯特居民,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出身份。

或者不会。

一名警员急匆匆跑出病栋庄园,带来最新信息:尸体面部被破坏严重,身上没有衣物与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同时因为放置时间过久。除了最近那具尸体,余下三具查出身份的机会渺茫。只能通过死亡时间与失踪时间对照。

“你刚刚说名为理查德的凶手还有同伙,你确定吗?”

“是的。”

警署马车车尾,陆离对面前录口供的两名警员说道。

陆离靠在马车车壁,身上披着一件毛毯。对面的一名高级警员则眉头紧锁。

沈羽乔抱着背包蹲在一旁,安娜则因为怕生,溜回到马车里,趴在车窗前可怜兮兮望向这边。

“团伙作案么……麻烦了。看来只能从嫌疑人的家庭入手了。”

距离陆离报警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在第二十分钟时警车赶来,而早已通过地下窗口爬回地面的陆离等在大门处,将除了肥胖幽灵的全部经历告诉给警方。

那名警官叉起腰,老了许多般叹气道:“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平静了,那件事刚刚过去,又闹出这种事……这句话不用记。”

最后一句话是对身旁进行记录的小警员说。

不清楚“那件事”指的什么的陆离默然不语。

天空开始飘落下绵绵细雨,火把与油灯周围镀上一层氤氲。

其余警员还在病院中搜索,来自医院的医护人员暂时无事可做,一名护士走到这边询问:“是有人受伤吗?”

警官闻言指向了陆离:“他后脑受伤了,麻烦处理一下。”

“小问题,回去敷一下就好。”陆离摆手拒绝,后脑血迹已经干涸,疼痛有所缓轻。

虽然随着心脏跳动,后脑肿包处会不时传来一阵鼓胀感。

护士没说什么,多看了陆离几眼转身回到马车上。

他受伤了?

不远处躲在马车上偷看偷听的安娜后知后觉,大眼睛瞅向陆离。

警官耸了耸肩,眺望向夜幕下蛰伏的病院:“你很幸运,这种情况下都能逃出来并且把凶手逼走。你要调查些什么,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警方与侦探之间的关系有些纠结,侦探游离在灰色地带,干着不合规则,却合法律的勾当。而且他们深谙警方的行动规律,即便触碰了律法也很难被发现——但偏偏它们在某些情况下又能帮助上警方,提供关键线索。

所以两者一直是若即若离的关系。相互合作,又相互抵触。

守夜人与驱魔人某种程度也和它们差不多。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

陆离从怀里拿出警方到来前找到的病患资料,展示出来,让对方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头!这家伙有枪!”

一道紧张大叫声突兀划过夜空,引起周围人注意。

警官身后负责记录的警员指向陆离腰间大叫,同时快速抬手去解腰间警棍。不过因为紧张,好几秒都没能顺利拿下来。

警官视线落在上面,目睹到火光下反光的银色玫瑰时瞳孔一缩,急忙伸手拦住下属:“蠢货,这是通灵枪!”

他礼帽向陆离道歉:“不好意思驱魔人阁下,我的手下刚刚入职,对于一些规则还不清楚。”

“不用这么客气。”陆离点了点头,收起病患资料,同时用风衣盖住腰间枪套。

他的确担心燧发枪暴露而隐藏身份,不过现在看来并不需要。

见陆离没有发作,警官微松口气,试探问道:“不过您既然是驱魔人,是不是代表情况不是您之前说的那样了?”

“不全是。”陆离平静回答,不见被戳穿后的慌张。

他又将肥胖幽灵的情节讲了出来。

警官默默听完,呼出一口浊气:“这样么……您看是否需要我们联系守夜人?”

“坦白说我没和守夜人接触过。”陆离回答,回忆起理查德正在进行的事,提醒道:“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通知他们一声。”

“明白了。”

确定陆离是驱魔人,疯人院案件是灵异事件,警官就知道这件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了。

示意陆离自己将要联系上级,而陆离已经可以离开了。两方回到各自的马车上。

“你受伤了?”安娜凑过来,紧张的不行。

“嗯。”

“你等等我好像带了药物……”

安娜将这次委托当成了旅行,出来前带了一包陆离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的背包。她拉开背包,翻找出一小盒医疗箱,将之展开,抽出一片创口贴。

“创口贴贴哪里?”

陆离并不想驳了她的好意,平静回答:“贴不碍事的地方。”

“哦!”合上医疗箱,放回背包拉起拉链,沈羽乔站起身走近陆离,将创口贴贴在了……他的额头。

这条放在抽屉里的创口贴被前些天闲来无事的安娜涂上了颜色和花纹:粉色蝴蝶结样式。

陆离一言不发,顶着额头的粉色创可贴钻出车厢,坐在帘外驱赶马车,缓缓离开大门前。

这时,一辆贴着贝尔法斯特报社标志的马车缓缓从道路尽头驶来,与陆离的马车擦肩而过。

然而现场已经基本接近尾声,他们屎都没吃上热乎的。

五十五.死者复生

陆离偏头,目睹报社的马车与自己擦肩而过。

连绵的细雨与头顶密布的阴云和闪电严重不符。油灯附上一层水渍,光亮变得朦胧。

陆离探手入怀取出雨伞,嘭的一声打开,遮住细雨。

帘子掀开一角,安娜抱着膝盖,安静坐在陆离身后的车厢边缘,然后有些好奇的伸长脖子。

陆离拿出病患资料,将之翻开。

灰尘从纸张夹缝滑下,陆离见状,干脆将手伸出散下,甩掉一片被落在马车后的灰尘。

收回病患资料,陆离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陆离的快速阅读引来了质疑。

“你看的好快……能记下来这些?”安娜语气狐疑。

“我只需要找到爱德华的名字。”陆离头也不抬道。

土路有些颠簸,而纸上的字体又很小,不然陆离能看得更快一些。

守望镇出现在视野时,陆离顺利找到委托的关键人物:爱德华的信息。

爱德华·本,贝尔法斯特人,被诊断患有臆想症后送进第六精神病院,后续为病情加重袭击医护人员并且尝试逃离病院,在逃离病院后并侵犯一只可怜的母牛时被母牛的主人打死。因其家人地址变更无法联系上而没了后续。

直到他的表弟想起自己还有个哥哥待在疯人院,联系侦探进行调查。

陆离单独将写有爱德华信息的一页从整本资料中撕下,叠起揣入怀中。

那本病患资料则被他丢回到车厢内部。

或许会有用得上的时候,即便没有,拿来烧火也不错。

做完这些,陆离微微偏头,看向清澈眼眸眨也不眨盯着自己的安娜:“有什么问题吗?”

“快说说你之前进去发生了什么,还有你脑袋后面的伤怎么回事。”压抑了很久好奇心的安娜急不可耐道。

好奇心害死安娜。

“被打晕了。”陆离回答。

安娜怔在后座:“哈?你居然能被打晕。”

“嗯。我以为是灵异事件,但没想到会是活人。”陆离简单形容一番单独下去后遇到的情况。

“噗哧,这里是精神病院,有精神病躲在这里完全可以猜得到吧?”安娜难得站在智力制高点鄙夷陆离。

陆离没有反驳,承认了自己的缺点:“问题的确出在我身上,我还没习惯区分普通人的世界和驱魔人的世界。”

他的思维正在变得有些偏执。

或许是最近一直与幽灵打交道,陆离潜意识将诡异现象归咎与幽灵身上,而非人为。

如果是未接触过幽灵和驱魔人的陆离,恐怕这种事件一开始便会被陆离定性为人为作祟,同时无限接近于事情真相:一个疯子正在废弃疯人院密谋什么。

总的来说,此次处理灵异事件暴露陆离很大的一个缺点。

不过还好,他还有改正的机会。

“我好想听到警员说说我们有危险,是不是真的?”沈羽乔问道。

陆离点头:“未知比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更可怕。”

敌人最恐怖的时候不是它强盛时,而是它躲在暗处的时候。

不过还好,侦探社里有安娜看家。虽然她看起来像个只能当摆设的吉祥物——但足够吓到一些人。

当然,以上内容不能让安娜知道,起码后半段不能。

“唔……阿西娜他丈夫在病患资料里吗?”安娜还记得画廊里那个可怜的女人和孩子。

“没有。她的丈夫并没有精神问题,也没成为过病患。”

陆离回答道,微微思索起之前与那名叫文森的警官的交谈。

……

“快回去吧,雨下大就麻烦了。”文森警官眯起眼看了眼天空,收回目光道:“后续我们会随时与您保持联系,也希望您能提防凶手。”

“我会的。”陆离点点头,拿下披在身上的毛毯放到车尾。“顺便我想问一下,最近这里有很多人失踪吗?”

“是的。”文森警官点点头,让做记录的小警员去其他地方帮忙,自己留下来解释道:“最近这里已经发生十几起失踪案件了,我们正在对照尸体,不出意外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位理查德。如果不是您的帮助,可能会有更多的守望镇居民和途径附近的旅人受害,感谢你对守望镇警署的帮助。”

“我应该的。”

……

阿西娜曾经的叙述里,比尔·艾迪也曾是失踪者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几天后又回到家中。

手指轻轻叩动身下的木板,陆离将现在已经收集的线索汇聚在一起,按照设想的排序。

【疯人院周边人口失踪】【抓活人进行试验】【试验内容是将人体作为容器】【比尔·艾迪失踪】【比尔·艾迪几天后回归】【比尔·艾迪回归后不久杀害阿西娜】【比尔·艾迪再次失踪】【比尔·艾迪失踪地点为依旧在疯人院附近】

陆离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

比尔·艾迪第一次失踪归来后……阿西娜所见的丈夫真的是她丈夫吗?

那具皮囊下,是否隐藏着另外一个存在的灵魂?

整体线索已经捋顺,但还有些疑问没有解决。比如比尔·艾迪攻击阿西娜时为什么要说阿西娜害死了她?

不过好在,陆离并不需要急着去探寻事情的真相。

“你想到什么了?”安娜歪头问道。

“嗯。”

陆离将自己拼凑出的,令人恐惧的可怕真相告诉给安娜。

“一个试图让死者复苏的家伙……并且似乎成功了。”

……

病院,地下一层。

手术室,几道身影围在墙角的破口前,举起的油灯火把照在一道趴在地上的身影上。

一名警员趴在墙角,摊手深入洞口,吃力往外拖拽着什么。

在进行搜索时,警方很容易的便找到关键场所手术室里的这处显眼破洞。在搜索完其他地方后,警方人员聚在一起,尝试探查。

他们在破洞的最深处看到了什么东西。

手臂最长的警员被拍去够取,单薄衣物磨擦过石块棱角,一道闷哼中,破洞最深处的东西被他抓住,一点点拖拽出来,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站在一旁的文森警官瞳孔骤然收缩为针芒。

“这……他妈……是什么鬼……?”

五十六.两个面试“人”

理查德或许会让名不见经传的守夜人忙碌的焦头烂额。不过既然他们暂时还没联系陆离,就说明事情还在掌控范围内。

不然他们没理由不询问当事人陆离。

今天的侦探社显得有些悠闲。

他们于昨夜归来,安娜回到画像中休息,陆离将罐头搬进侦探社后,在今晨稍早些时候驾驶马车前往委托人家,将单独撕下的那一页交给委托人。

这换来了应得的报酬和一份眼泪。

而后陆离归还马车,买了份早餐回到侦探社中。

安娜早早从画中溜出来自从离开画廊她越来越不喜欢待在画中。此时托着下巴,翘着小腿在窗前看风景。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青石板路上的行人减少了些,但依旧热闹。

孩童在雨中玩闹奔跑,大部分人都对这场驱散雾霭的降雨抱以雀跃。

除了雕塑,它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恍若死了一样。

陆离将100先令报酬夹入书页,目前已经积攒900先令,只需要再赚取100先令,黑暗的真相就会被哈德斯揭露。

而正好,陆离预留的鬼屋委托可以去完成。

不过一场变故打乱了陆离的计划。

“那个……老板……就是什么……呃……我想说的是……”

电话另一头的奥利弗支支吾吾。

陆离一言不发,安静等待他说完废话。

“就是……老板你还在听吗”

“在。”

漫长的等待之后,奥利弗道出实情:“斯拉夫夫人又逼我给你寄情书,但我深深意识到这种行为充满了错误,它深深伤害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决定——”

“我要听真话。”陆离打断奥利弗的长篇大论。

“呃……好吧。我兄弟告诉我有一笔货物可以从艾伦半岛另一端运到贝尔法斯特来并赚上一大笔钱我想要去试试。”

奥利弗没有间断地快速说完真实情况。

“可以。”陆离没有拒绝。毕竟他与奥利弗之间不是纯粹的雇佣关系。

奥利弗害怕陆离误会,又连忙补充道:“暂时会有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接替我的位置的!她超能干的!”

“你有推荐的人选?”

“嗯!我相信一个人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奥利弗并未说那个人是谁,陆离也没有开口询问。僵持几秒后,意识到无法对自己老板卖关子的奥利弗只好袒露道:“是我妹妹乔安娜!”

窗边看风景的安娜竖起耳朵,她感觉好像有人再叫自己名字。

“她从小就对幽灵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感觉她很符合侦探社基调,一定会成为你的好助手的!不过……”

奥利弗微一停顿,有些扭扭捏捏道:“她性格有那么一丢丢古怪……”

“如果是这样暂时不需要招人了。侦探社有我一人足够,你什么时候回——”

“但她超漂亮的!”

话筒里的喊声打断陆离。

“……什么时候到?”短暂沉默后,陆离询问。

身旁一道鄙夷视线望来。

名为贵族礼仪和淑女的东西正渐渐从安娜身上消失。

“我已经告诉她了,等她腾出时间——”

噔噔咚——

敲门声此时响起。

“我听到了!是敲门声吗?应该到了,那我先挂了~”

嘟——

另一边的奥利弗急急忙忙挂掉电话。

陆离放下电话,起身走向房门。

站在门前,他侧头问道:“你不需要躲起来吗?”

“我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不被看到了。”安娜嘿笑一声,身形变得暗淡,消失于空气中。“看不到我了对吧?”

于是陆离径直打开房门。

幽暗走廊上,一名白裙少女站立。

少女齐耳短发,五官精致肤如凝脂,唯一不足便是神情麻木。

“请问是在这里是面试吗?”少女抬头,注目陆离。

但陆离并未感觉到视线焦点落在身上。那是一双空洞的眼眸。

“是。”

陆离侧身,让少女进入侦探社。

关上房门,陆离走回到书桌后坐下,视线落在对面坐下的少女身上。

“那么首先能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少女略微迟疑一下,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指的是?”

“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少女晦暗眼眸里充满迷茫,空洞的看着陆离。

“我可以讲个故事吗?”

或许这就是奥利弗所指的特别?

“……可以。”

一般来说并不可以,但奥利弗说过表妹比较特别。

而且她真的很漂亮。

“有一个女孩……她叫蜜雪莉雅。”

少女平铺直叙,冰冷的讲述起一个故事——或许主人翁就是她自己。

蜜雪莉雅非贝尔法斯特人,一年前她与父母从邻县搬来,在贝尔法斯特定居。

艾尔法街道大概是贝尔法斯特最古老的街道之一—由首批在这里殖民的居民建立。

因为价格低廉,蜜雪莉雅的父母买下这里房子。父亲去做送水工,母亲则在洗衣店工作。她则被赋予希望,去学院学习。

蜜雪莉雅从小就很好看,与大多数少女成年后才变得有魅力不同,她此时已经可以称得上精致乃至美貌。

再美也只是外表,作为内宅,她有一个虽然穷但坚信道理的家庭,这让她富有正义感——而且成绩还不错。

“故事发生在普通不过的一天……十一点半了。”

讲述故事的少女看到书桌上的钟表,突然停顿,恢复为先前浑浑噩噩的状态

“事实上这只表快7分钟。”陆离回答。“如果你有急事的话,请抓紧。”

少女眼神麻木怔怔开口:“我答应我爸妈要在中午前回去,那么我可以明天再来面试吗?”

“……当然可以。”陆离起身,将一言不发的少女送出门。

咣。

房门关上。

“奥利弗这位表妹看起来病得不轻啊……”安娜飘到桌子上侧坐。

陆离若有所思走回办公桌,就在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一阵敲门声。

“她可能有什么没说完。”安娜耸了耸肩,跟着去而复返的陆离飘到门口。

房门打开,一名充满青春气息的麻花辫少女站在门前,带着口罩。

“我是奥利弗表妹,前来面试。”少女清脆声线响起。

“……?”

陆离与安娜视线相接,看到彼此眼中的含义。

这是奥利弗的表妹,那刚才……

他们刚刚面试了个什么东西?

五十七.蜜雪莉雅

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艾尔法街道,一道半透明身影飘入一栋再平常不过的房屋。

房门紧闭着,接近下午的时间正是家家户户准备做饭,或准备进食的时间,这栋房屋里的夫妇二人也不例外。只是他们坐在空了一角的餐桌边。男主人长吁短叹,你班主任眼圈微红。

蜜雪莉雅十分自然落在空下的位置上,呆呆对着餐桌对面自言自语。

(面试推迟到明天了,我明天早上再去。)

(没事,同学们已经很熟悉了,而且我和教授说了,他同意我去打工。)

(嗯……挺好的,同学们对我都挺好的。)

(没有,同学她们人很好,没有……欺负我。嗯……)

……

书桌前,陆离倚进老板椅。书桌后,奥利弗的表妹笔直而坐。

“我叫乔安娜,表哥想让我接替他的工作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我这里能让我见到想见到的一切。”乔安娜平铺直叙快速讲完全过程。

“已经不招人了。”陆离对此回答。侦探社不适合招收无关人等,哪怕是奥利弗表妹,而且他还在思索前一位面试者是谁。

“这样么……”乔安娜蹙起眉毛,取下口罩。

一张甜美面庞随之显现,点缀几点雀斑。

“现在需要了。”陆离临时改口

身旁一道似曾相识的鄙夷视线望来。

乔安娜浮现出甜美笑容:“你是一位很真实的侦探,我喜欢。但坦白来说我总觉得哥哥在骗我,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奥利弗留下的苦果无疑让陆离要花费一番话解释。

“所以?”手肘撑在扶手上,轻轻抵住下巴,陆离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以证明一下吗?”乔安娜有几分雀跃,随后又补充一句:“一下就好。”

陆离微微偏头,黑眸看向空气。

他看不到安娜,但不妨碍与安娜进行交流。

安娜会意,而下一刻,书桌上的一切事物随之漂浮而起。

“这是你的力量!?”乔安娜眸子浮现一丝兴奋。

话音落下,飘浮的杂物散落下来,哗啦铺满一桌。

一只钢笔摔下桌,滚至脚边。

“显然不是。”陆离皱起眉,语气低沉道:“一会儿整理好。”

“噢——”安娜瘪起嘴。

收回视线,陆离发现桌对面的少女脸上写满兴奋与求知欲。

“你在和什么对话!?”她迫切问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

乔安娜双手趴在桌上,身体前倾:“能让我见见吗!”

陆离微微挑眉:“你确定要见一只幽灵?”

“嗯!”乔安娜重重点头。

陆离倚进老板椅里,偏头说道:“想出来吗?”

“好呀!”

身旁一道脆声,安娜缓缓在陆离身旁浮现鬼魂。

乔安娜眨了眨眼,而后便看到陆离身旁一道虚幻的轮廓。

“这就是……”乔安娜眸中不见害怕与畏惧,只有见到所憧憬的人一样的兴奋。她甚至抬起手,想要触碰安娜。

“唔……”还是很胆小的安娜后退到陆离身后。

“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乔安娜急促问道。

“你决定了?”

“嗯!”

陆离思索片刻,轻轻摇头:“冲动时的表现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长久状态——为了确认你足以胜任这份工作,首先要证明你能在冷静思考后依旧愿意接受。”

“我要等多久?”

“嗯……三天后。”

陆离大概说出一个数字。休息三天准备开工。如果届时乔安娜依旧坚持,便留下这位对不可思议现象存在某种执念的少女。

侦探社随奥利弗这位表妹离开而变得安静。

“不会再有人来面试吧?”安娜好奇张望门口。

“应该不会了。”陆离站起身。

“你要去哪?”

陆离拿起衣架上的风衣穿上,回头说道:“买份报纸,看看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十几分钟后,陆离回到侦探社,手上抓着一份尚在散发油墨味道的今日份报纸。

安娜好奇目光中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将报纸递去:“在第四版。”

“真的有啊?”安娜接过报纸,翻到报纸的最后一面,认真而缓慢的将上面的标题读出:“普利斯贵族学院学生于昨夜自杀……”

“她已经死了!?”安娜惊呼一声。

陆离揉着眉心:“嗯。她是一只幽灵,也就是自己故事里的蜜雪莉雅。”

“怎么可能!是幽灵的话我怎么会感觉不到?”

“你在问我吗?”陆离黑眸望去一眼。

“唔……”自觉犯蠢的安娜捂住嘴巴,继续看去。

报纸上写了故事经过,蜜雪莉雅是一名贵族子女,在学校期间欺负同学,让混混欺负女同学,和本地黑帮混在一起,堕胎,贩卖人口……

“这个人怎么是这样,明明看起来那么漂亮居然是个坏人!”安娜忿忿不平叫道。“她明天还会来吗?”

“或许会。”

“那我们就解决这只幽灵。”

“是么……”

陆离却没应下,若有所思的眺望向窗外。

……

第二天清晨,艾尔法街道的居民见到了难得的热闹。

“你好我是每日热点报社的记者,可以问下您怎么看待那些被你女儿欺负的女同学?”

“学生们传闻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吗?比如她往室友的床铺泼尿,违反学校规则,这些你们了解吗?”

一栋民居前,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居民和行人,也有试图挤入门内的记者。

连阴沉的天色和连绵细雨也阻挡不住喧嚣声。

“受害女生们还在接受心理治疗,两位有什么想对这些被女儿欺负的人说的吗?”

“都在传闻蜜雪莉雅的父亲是市政的官员,所以在学校到处惹事,请问属实吗?”

记者们还在大声询问。

“没有!我女儿是被一群狗娘养的学生害死的!都是骗人的!”此时,蜜雪莉雅的父亲挡在门口,生满老茧的手掌和久经日晒的黝黑手臂艰难抵御记者的拥挤。

吵闹声传入屋子那位母亲躲在女儿的卧室,回忆曾经音容,以泪洗面。

近乎透明的白裙少女飘在床榻上空,曾经精致的脸庞苍白而又僵硬,曾经清澈透亮的明眸被一片灰蒙蒙的雾霭阻挡。

哭泣的妇人看不见她。

五十八.恶之花

【贝尔法斯特今日一整天都只有小雨,气象教授预计降雨会一直持续到雨季到来。】

哗啦——

陆离落下今日份的报纸。

阴沉的天色不见丝毫阳光,窗上不断出现的雨痕意为雨仍在下。

略显昏暗的客厅,静谧在静静流淌。

或许因为连续第三天下雨,空气中带着一丝湿气。安娜正在打扫卫生,进行除湿。

动作笨拙,但俏脸满是认真。

这种温馨持续了一段时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

叩叩叩——

卧室里正准备敞开窗户通风的安娜瞬间竖起耳朵。

……

床榻上空的蜜雪莉雅落了下来,幽幽飘进客厅。

她似乎没看见吵闹的门口,麻木转动头颅,毫无情感的朝空无一人的餐桌道:(爸妈,我去面试了。)

她停顿几秒,似乎在倾听什么,无一丝表情的脸颊浮现微笑,点头应道:(嗯,我中午点前回来。)

她穿过吵闹的,挤满人群的门口,飘过幽暗的走廊,来到街道上。

阴沉天色,沥沥细雨落下,蜜雪莉雅按照生前走过无数次的路线,飘荡至行人熙攘的路边。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夫探头问道:“您要去哪?”

(麻烦去郁金香大街)

“去水手街道。”车前妇人答。

“快上来吧。”司机掀开车帘,搭手将妇人拉上马车。

蜜雪莉雅也跟着坐了上去。

“外面真凉……”感觉一股寒风吹入车内,司机颤了下。

“那也比前些日子好,感觉哮喘都要犯了。”妇人抱怨道,裹紧了些身上的毛呢大衣。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水手街道停下。

妇人与司机讨价还价车费中,少女飘出马车,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飘荡。

她无意识的躲避行人,就像还活着一样。但没人能看到她,与她擦肩而过的居民只感觉一阵阴寒从体表渗透,打了个冷颤。

蜜雪莉雅飘荡至某一处时,好似被某种气息吸引,飘荡进一栋长屋的房门。

……

陆离面色淡漠,昨日的少女坐在桌对面,神情依旧麻木。

安娜没有一人一鬼这么平静,俏脸上带着厌恶,以及一丝不忍。

“要继续讲故事吗?”陆离问道。

“嗯。”

“请。”

离12点还有两个小时,足够她讲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

……

少女,或者说蜜雪莉雅接起昨天的故事:灭顶之灾的起源。

一位女同学对蜜雪莉雅说看到她的父亲出入贵族府邸。沈静静没有回答,因为她的父亲只是去送水。

于是这被当作是默认。

第二天,两名同学因私事在学院发生矛盾,殴打起来。富有正义感的蜜雪莉雅上前阻拦。

众所周知,越是拉架,当事人就会表现的越是好狠斗勇,于是蜜雪莉雅没有留神,被撞倒在地,摔破膝盖。

两名学生暂时收手,这时,围观学生里传来一道喊声。

“她的爸爸是市政官员,你们不听信不信人家直接让父亲给学院压力惩罚你们?”

学生们窃窃私语,老师及时出现,轰走聚在一起的学生,一切作罢。

暂时的。

但在几天后的一天,隔壁教室传出一条流言。

流言说学院有个女生被不小心碰到摔破膝盖,于是让撞到她的学生补偿她一千先令,不然就让在市政工作的父亲给学院施压。

那个学生家境不好,因为这件事被打了好几顿。

虽然普利斯贵族学院是贵族学校,但有七八成的学生是平民,这就导致了一件可以预计的情况发生——流言不可阻止的被快速扩散至全校。

而很快,“当事人蜜雪莉雅”便被挖了出来。

尖酸刻薄的接踵而至。诸如“官员家庭的贵族就是高贵,破皮都这么值钱”“我认识这个人,她今年刚刚入学”“听说她学习很不好,是学院教授因为她的当官父亲才给偷偷改的成绩。”“谁知道膝盖是不是在哪个贵族老爷的卧室摔破的”等污言秽语接踵而至。

那时的蜜雪莉雅对此一无所知,她当然知道这件早已经扩散全校的消息,甚至也为之义愤填膺。

她并不知道当事人就是她自己。

传闻渐渐发酵。生根,发芽,成长,结为果实。果实落地,继续生根,发芽……

或许因为学院的生活无法填充这些少年少女们的枯燥生活,一些新的流言随之出现——有人自称是蜜雪莉雅以前的同学,说她在十四岁时就因为怀孕而堕胎,她的父亲羞愧之下搬到贝尔法斯特,并将蜜雪莉雅带了过来。为了凸显真实性,传闻里还描绘了她堕胎的时间与地点。

尚未成年的学生们当然无法分辨事情的真相,比如传闻作者为什么会如此清楚的记着时间。

比起独立思考,这些人更愿意跟随大众。

“黑羊效应。”陆离此时开口。

当一个人处于群体之中时,他的个体意识就会被群体意识取而代之。

少女微弱的气息在发生变化。

侦探社内,一股新的冰冷气息正在孕育。

“恶之华在最阴暗的角落盛开。”

她说。

一无所知的蜜雪莉雅渐渐发现了同学对她的变化。新认识的朋友们疏远她,学院里的同学总是望向她而后交头接耳,偶尔有男生投来令她不舒服的目光。

后来还是一位同是艾尔法街区的同学告诉她真相。

天真的蜜雪莉雅当时以为只凭自己就能解决这些问题,她试图和周围的朋友解释,并辩解自己没有恋人,也没堕过胎。

但没人在意她说什么。

传闻渐渐扩散,到了不止学院内知道的地步。

大量外人涌入议论,他们让场面混乱的同时,带来愈来愈多的麻烦和谣传。

蜜雪莉雅的“一切”都被愈演愈烈的传闻揭露出来。她童年时的照片被印刷传开,那时的她又黑又胖,于是又多出蜜雪莉雅曾经对脸部进行外科手术的传闻。她的名字被替换到污秽小说里,她的父亲被人“查”出,是市政教育署的官员。并有人自称是蜜雪莉雅前男友,表示堕胎时是他陪同,但孩子不是他的——因为他是棕色头发,儿子是红色。

那时的蜜雪莉雅无比痛苦与无比无助,但还不是最痛苦与无助。

因为那在更后面。

五十九.悲泣的天使

“为什么不去找教授和大人们。”

安娜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拭眼角并不曾出现的泪水。

但她真的很悲伤。

“因为没用。”

陆离体蜜雪莉雅回答。

来自更现代化的世界的他比这里的人更清楚学生与老师们之间的阶级和代沟。

他头颅微垂,一双眸子隐藏于黑发与睫毛下的阴影里,看不出心中所想。

“她的哀求湮灭与口诛笔伐中。”

蜜雪莉雅轻轻诉说。

充斥躁动的冰冷气息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在她头顶,一抹由纯粹黑暗形成的光圈正在悄无声息诞生。

她在向怨灵形态转变。

这时候阻止少女或许是个好主意,但陆离没有这么做。

他始终坐在老板椅上,静静地听着。

蜜雪莉雅意识不到人心有多恶毒,那些散播谣言的学生也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令人作呕。

历史无数次告诉人们:即便在荒诞不羁的谎言,经过大量传播后也会具有一定可信度。

开始有一些x象牙塔之外的大人联系蜜雪莉雅,邀请她去酒馆,参加舞会,或是出去玩。

蜜雪莉雅的回应当然是全部拒绝。但这并不能让她避免一些争议,恰恰相反,那些被拒绝的,心怀怨愤的人更为肆意散播期更为夸张的谣言。

比如蜜雪莉雅曾模仿贝尔法斯特最知名娱乐人物,约瑟夫男爵,在家中邀请十几名舞男,逍遥到天亮。

不是没有人替蜜雪莉雅说话。

有一些学生表达出对蜜雪莉雅的同情,其中一名对她表现无微不至的关怀,而那时感觉与整个世界对立的蜜雪莉雅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叫亚当,是学院附近马车行的学徒。所以当亚当对蜜雪莉雅表现出倾慕后,她答应了。”

少女头顶黑色的光圈正在变得凝实。

每一个观察它的存在都会被那仿佛象征着情绪的浓郁黑暗所感染,变得悲观、沉郁、绝望。

似乎它能引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污秽之恶。

“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吊桥效应。”陆离这时说道。

一个人走过吊桥时会心跳加速,如果这时碰上异性,那么这个人会不自觉将心跳加速的原因放在因为那名异性上。

无论被流言欺辱,还是结识恋人,蜜雪莉雅完全不敢让父母知道。

蜜雪莉雅久违的感受到放松,全部的压力从她一个人承受变成了两个人承受。尽管亚当比自己大几岁,也很普通,但蜜雪莉雅还是十分依赖他。

她以为他们会相互扶持着渡过难关,在一天晚上,他邀请她去家中做客。

尽管蜜雪莉雅觉得进度太快,但她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依靠,选择了相信自己的恋人。

亚当当晚提出了很多要求,蜜雪莉雅顺从了,但在最后一步蜜雪莉雅拦住了他。

亚当并不满足,为了哄自己的恋人开心,她决定留在亚当的家里。

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夜不归宿。

她以为自己不再孤单。

但一切都终止于几天后的中午

当她吃完下午饭,去学院上课时,她看到自己的内衣被贴在学院门口的告示牌,而原本除了父母以外她最信任的人站在一旁,大声炫耀那晚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不敢相信站在那里的是亚当。

亚当侃侃而谈着,一件一件说着那晚发生的令人面红耳赤的事。

比如那晚他们做了几次,蜜雪莉雅的身材有多好,以及她有多么饥渴——

亚当透露与编织这些的原因仅仅是被学生们环绕的虚荣心,他只是一名学徒,日后很可能也只是低贱的马夫。而这里的学生每个人未来都将是贝尔法斯特中层以上的人物。

当然,驱使他说这些还因为某些人愿意用先令换取一些感兴趣的消息。

蜜雪莉雅很想冲上去否认,但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身体——她只能扶着墙,瘫坐在肮脏遍布灰尘的地面上,任由失控的泪水划落脸庞。

亚当的言论点燃了炸药,因为很多学生的确看到蜜雪莉雅很多天都一直与马丁待在一起。

于是学院里的辱骂声更加肆意。

更多摇摆不定学生加入口诛笔伐,似乎先前的所有污水都变为了事实。

走在路上,所有学生都对她指指点点,骂她贱人。男同学会跑过来调戏,或者强抱强吻她。女同学会走过来叫骂,扇巴掌。

这件事越闹越大,终于被一名教授听到,随后不可避免的惊动了学院。

或许学院知道这不是真相,安娜也不是传闻的那样。但没人会相信,尤其是愤怒的学生。

最后的结果是,安娜被普利斯贵族学院勒令退学。

这并非事情的结尾,因为这场学生们的狂欢仍未停止。

安娜的父亲很快被人查出。不是什么市政官员与贵族,只是一名送水工。学生们并不认为是谣言被戳破,而是继续讽刺,而她多也了一层被嘲笑的身份:假认爹。

哪怕从头至尾贵族少女的身份都是被他人安在蜜雪莉雅头上的。

为了不给父母带来困扰,三天前雨水刚刚出现的夜晚,已经看不见生的希望的蜜雪莉雅选择在家中自缢,结束自己仅仅十七岁的人生。

一切的起因仅仅是一次正义感发作,以及来自一名或几名少女的嫉妒。

蜜雪莉雅的生命本不该如此。她应该会从学院顺利毕业,然后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可能是律师或是警署,因为她喜欢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会努力在喜欢的职业里工作,认识很多朋友,以及将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那个男人会很特别,拥有最独一无二的好看眼睛,富有正义感与怜悯心,不会欺负弱小,也不会藏匿污垢。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会在贝尔法斯特的沙滩上举行婚礼,然后购置一套可以眺望大海的房屋,然后相依相伴到老。

如果那时世界未曾毁灭,她希望自己能先丈夫而死,因为她很脆弱和容易悲伤,她不想接受丈夫死亡这令人情绪崩溃的消息。

而这些,都曾经存在于这名美丽、善良、富有正义感的少女的憧憬中。

但一切都结束于十七岁那年。

六十.这里的地狱空荡荡

“驱魔人先生,你说……这个女孩要原谅他们吗?”

少女抬起头,露出流淌着两行可怖血泪的脸庞,凄笑道。

“为什么要原谅?”

陆离并未问她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未理睬那浓郁的犹如实质的恶意。他竖起一根手指,坠向地面,指着下面说。

“这里的地狱空荡荡。”

少女头顶漆黑光圈仿若吞噬周围的一切,骇然恶意涌动着,这一幕似曾相识,图书馆下的那只漆黑幽灵曾经也是如此——但站在这里的少女怨恨更深。

“您不该阻止我吗,作为驱魔人。”

渗血的眼眸死死盯着陆离,她似乎憎恨这世间的一切——包括眼前的陆离。

换种另一种说法:她在找对陆离出手的理由。

一个可怜的女孩。即便被欺凌致死化为可以为所欲为的怨灵……她仍在努力坚持自己的某种信条。

安娜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的敌意,如猫炸毛般鼓起气息,准备反击。

“你说得对,我是驱魔人,不能置之不理。”陆离平静点了点头,忽然偏头对如临大敌的安娜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冷清的光怪陆离侦探社直到现在还没有迎来一位客人。”

“啊?”安娜气息一滞,傻乎乎歪头。

陆离已经转回脑袋,对蜜雪莉雅说:“她答应了。”

“您在同情我吗?”少女不稳定的气息持续攀升着。黑色的可憎光圈逐渐从虚幻向凝实转变。

“如果你需要同情,那我正在同情。如果你觉得同情会让你无法忍受,那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陆离回答。

“……你是个聪明的好人。”蜜雪莉雅的美丽脸颊渐渐缓和,气息不再针对陆离,她凄惨低笑着:“可为什么我没有更早遇到你。”

“现在也不算晚。”陆离脚下挪动,转动座椅背对少女。眼眸合上,敛去最深处的情绪,轻声道。

“去吧,趁还没有人发现之前。”

“我看到了您的内心。”

蜜雪莉雅忽然说道,她注视着陆离的背影。

“它是明亮,鲜艳的。”

“希望它这一生永不会染上污秽。”

可怖的气息逐渐远离侦探社。

蜜雪莉雅离开后,陆离睁开眼眸。

“她好可怜……老板你那么做也是因为同情吗?”安娜语气有几分复杂。换做生前她或许会做些什么,但她同样已经死了,是一个幽灵,她无能为力。

“面对这个故事没人可以无动于衷。”陆离缓缓挪动而回,漫无焦点的目光扫过昏暗的侦探社。

“可是我们就这么同意她走了?”

“不然呢?”陆离反问

安娜焦急挥舞着手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警署或者什么守夜人知道后找你麻烦呢?蜜雪莉雅一定是回去杀那些伤害她的人了!”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抬眸,看向安娜一眼。

那双极少有所波动的黑眸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娜在这一刻明白了陆离所表达的意思。

他不在乎。

安娜一时无言。

但她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苦思冥想片刻,她突然醒悟过来问题出在哪里:“蜜雪莉雅是被那些坏人害死的,但那些坏人不用承担任何惩罚。”

议会不会因为一群人传谣而治罪,尤其是这群人的谣言与政治无关时。

陆离轻轻摇头:“逻辑上对了,但核心错了。你想要一个人死,最直接省力的方式是拿把刀杀了他。最繁琐复杂的方式是了解这个人的性格,用温和的方式毁灭他。比如用谣言使他家庭破裂,丢掉工作,让他患上心理疾病,最终不堪忍受而自杀。”

“前者是杀人,后者仅仅是诽谤,但你认为这两者间有什么不同吗?”

安娜沉默。同样是杀人,而且后者更加恶毒,更能摧毁一个人——但代价无足轻重。

陆离继续道:“法律是规劝人们的最后手段,同时也是道德的最底线。如果有人做了违反道德的事——相信我,他没触碰那条线的原因下去仅仅是因为承担不起触犯法律的代价。”

安娜非常认同陆离的思路,但不代表看好。身为一名接受过教育的贵族少女,她很清楚类似事情在世上还有很多。

她轻声说道:“但我们知道这种事管不过来……”

陆离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而说道:“我有一个故事想说。”

不等安娜接下来回应,他缓缓讲述起来。

在暴风雨后的一个早晨,一个男人来到海边散步。他一边沿海边走着,一边注意到,在沙滩的浅水洼里,有许多被昨夜的暴风雨卷上岸来的小鱼。

它们被困在浅水洼里,回不了大海了,虽然近在咫尺。被困的小鱼,也许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

用不了多久,浅水洼里的水就会被沙粒吸干,被太阳蒸干,这些小鱼都会干死的。

男人继续朝前走着。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小男孩,走得很慢,而且不停地在每一个水洼旁弯下腰去——他在捡起水洼里的小鱼,并且用力把它们扔回大海。

这个男人停下来,注视着这个小男孩,看他拯救着小鱼们的生命。

终于,这个男人忍不住走过去:“孩子,这水洼里有几百几千条小鱼,你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小男孩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你为什么还在扔?谁在乎呢?”

“这条小鱼在乎!”男孩儿一边回答,一边拾起一条鱼扔进大海。

“这条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这一条……”

讲完故事,陆离拿出昨天那份报纸,一些居民学生的讨论以文字评论的形势出现在文章最后。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

【这就自杀了?喔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太糟糕了。】

【事情都是她做的,我们所做的只是将她传扬出去,为什么受害者好像是她?】

【她是个好女孩,我是说她起码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愚蠢,然后羞愧自杀了。】

这条鱼死了,但蛆虫仍在它的尸骸上蠕动着,繁衍,生长。

六十一.复仇

“蜜雪莉雅的自杀使得贝尔法斯特女性平均素质上升十四个百分点。”

楼下餐厅,吉娜侃侃而谈着对同伴说道。

对面的同伴干笑几声,她是为数不多没有参与进其中,并发自内心认为蜜雪莉雅可怜的人。

也正因为这点,吉娜孜孜不倦向她解释蜜雪莉雅曾经做的那些事有多令人愤慨,试图改变她的观点——

艾琳流露出类似朋友讲了一个不感兴趣的话题,又不得不点头附和的牵强微笑:“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

“拜托!我跟你说过很多回了吧,那个贱人到底有多坏!”吉娜夸张的瞪大眼睛,脸庞挤满不可思议的神情,站起来大声嚷道。直到餐厅里的所有人转头看来,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下,压低声音快速道:“你居然还替她说话……”

“但我觉得人家已经被你们逼得自杀了……”艾琳说道,忽然觉得周围变阴冷,有些坐立不安,扭了扭身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死了就代表一切罪恶就可以抹除了!?”吉娜感到不可思议,她气鼓鼓站起来,再次用足以被餐厅所有客人听到的,有些变调的尖锐声音大喊:“你不知道什么是好是坏,现在我要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友谊了!”

她提起裙摆离开座位,迎着一众惊诧目光从餐厅门口离开。

艾琳也是惊诧的一员,直到侍应生来到桌前。

“小姐,一共是十八先令。”

……

“为什么会觉得她无辜!她除了长得漂亮哪里优秀,明明犯了那么作呕的错事为什么还是有人原谅……”

本该明亮的眼眸塞满令人惊颤的恨意与怨毒,吉娜低声咒骂。

似乎这样做能驱散她对害死蜜雪莉雅的恐惧。

是的,最初谣言的起点就是从吉娜那里向外扩散。她这么做的目也非常简单:出于嫉妒。

作为始作俑者,吉娜享受自己编造的谣言被越来越多的同学讨论,并且很高兴其他人加入进来。

她喜欢看到那个以往愿意帮助同学,被所有男生憧憬的少女被所有人唾弃。也喜欢看到那些不断出现的,有关蜜雪莉雅的可憎历史——虽然她对这些的真实性有所疑惑。

但直到蜜雪莉雅自杀的消息传出,吉娜终于恐惧起来,意识到情况不可挽回。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惧怕蜜雪莉雅变成幽灵来找自己报仇。

毕竟自己就是源头。

吉娜清楚自己传播的那条是纯粹的谎言,于是她将其他谎言当成了救命稻草,并认为它们是对的,是真实在蜜雪莉雅身上发生过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内心的恐惧,让对蜜雪莉雅的厌恶压下对蜜雪莉雅的害怕。

这具体表现在吉娜不断的有些癫狂的向朋友们诉说米雪莉亚的“罪状”,试图让朋友们也加入其中。

她的朋友们起初还会陪同吉娜指责几句,但在吉娜无休止的提及蜜雪莉雅后,她们开始有些厌烦了,下意识避开吉娜。

吉娜并没注意到最近朋友们开始远离自己,还在今天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艾琳吵了一架。

不过她注意到了阴冷,露在外面的皮肤激起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该死的鬼天气!”

她咬牙咒骂,快步回到同一条街的无人的家中。

嘭。关上房门,背靠着房门微微喘息了一些。熟悉的景物驱散了一丝寒冷与内心的惧怕。她在玄关脱掉鞋子,套上柔软的拖鞋,走向卧室。

咚——咚——咚——

吉娜吓了一跳,倏然转头望向身后的房门。

敲门声是从自己家的房门传来的。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谁啊?”

吉娜喊了一句,但门外无人应答。

父母这时候还在店铺里忙碌,理应不会有人这时候来到家中。

怀揣不解,吉娜拿起门旁的一只木棍,走到房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窥探。

门外的长廊空无一人,昏暗在狭小的空间游走。

站直身子,收回目光,吉娜疑惑嘟囔了声什么。

却在这时,一道冰冷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

“找到你了。”

“啊啊谁!?”吉娜惊叫一声,倏然转身,看到身前那道身影后,渐渐等待眼睛。

“蜜雪莉雅……啊!!!!!”

她浑身汗毛倒立,后背紧贴到冰冷防盗门上,一声闷响,发出尖叫:“你是活人还是……”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绝望如同冰水涌入脑海,让她无法思考。

面前的蜜雪莉雅双目赤红,铁钳般坚硬冰冷的手掌掐住自己的脖子。吉娜恢复了思维能力,无力捶打着蜜雪莉雅的手臂,艰难喊道:“不要杀我……求求你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

那只手掌却越收越紧,痛苦的窒息感让她无法承受,忍不住破口大骂:“凭什么……凭什么你那么优秀……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手掌持续不断地握紧,吉娜的颈骨发出毛骨悚然的牙酸声响。她翻起白眼,双腿无力踢蹬着,想要吸一口气似乎变成遥不可及。

吉娜渴望蜜雪莉雅能稍稍松开手,然后回答自己。但她绝望了,蜜雪莉雅没有任何反应,想象中的愤怒与怨恨都不曾看见。她只是用血一样鲜红的瞳孔冷漠地注视自己,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是来复仇的。

大脑因为缺氧而断开思维,吉娜的长裙浮现一圈深色湿痕,一路蔓延至脚踝,淡黄色的液体灌进搭在脚上的拖鞋,又顺着鞋尖滴落,难以忍受的骚臭味溢开。

这个时候,勒住脖子的那只手掌终于松动,渐渐松开。

吉娜身形落下,瘫坐在自己的尿液中。她双眼翻白,倚靠着房门,嘴角无意识的低淌下口水。

蜜雪莉雅默默注视着她痴呆的模样,身形渐渐淡去。

蜜雪莉雅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出现在吉娜面前,让黑色光圈引诱出吉娜内心深处的罪恶,掐住吉娜的那只手掌,就是吉娜自己的手。

是吉娜逼疯了自己。

六十二.结束

普利斯贵族学院,校长办公室。

雨水轻轻拍打在窗上,静谧在房间流淌。

一名鬓角苍白,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羽毛笔轻颤,在羊皮纸上写着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中年男人头也不抬,低沉开口:“进来吧。”

房门悄无声息推开,一道白裙身影悠悠飘进办公室。

片刻没听到声响,西装男人抬头,看到一名苍白少女站在办公桌后一言不发,皱起眉头:“你好,你是学院的学生吗?请问来校长房间有事吗?”

“为什么要开除我。”少女幽幽开口。

某位被劝退的学生吗?

西装男人眉头皱得更深,用官方语气回答:“这是学院教授们开启议会,经过讨论后决定的,如果你有异议请去找负责你们的教授。”

“为什么要开除我。”

两行血泪从少女眼眶里留下。

“你……”中年男人惊愕站起,他注视到少女裙摆上的几处如玫瑰花瓣的鲜红,瞳孔一缩,刹那间脖子收紧,被凭空提起。

他脚尖轻触地面,艰难说道:“你是……蜜雪莉雅……?”

中年男人面色因为缺氧渐渐涨红,想起什么的他艰难说道:“你是蜜雪莉雅对吗……我想起来了,我是这里的校长普利斯……我们接受到大量学生父母的……抗议。”

普利斯校长的颈骨发出“咯咯”响声。

“因为他们认为你是……害虫……并且……影响了学校的……声誉……”

那只手掌忽然松开,任由普利斯跌落回座位

“咳咳咳咳……不过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普利斯校长捂着脖子,撑着椅子爬起,皱眉道:“你想说你是被冤枉的吗?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我会为你做主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

死寂持续了数秒,蜜雪莉雅身形渐渐消失于空气。

普利斯校长,怔怔望着空处良久,一言不发拿起桌上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还记得蜜雪莉雅吗,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自杀了?我不是让你们安抚……算了,叫负责她的班级的的教授过来,我有事要问。还有,派人去找我的儿子。”

笼罩在办公室的一丝气息悄然散去。

……

“难过还是有一点的……不过怎么说呢?恶有恶报有些严重了,只能说她是个可怜的姑娘吧,尽管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维多看完报纸上自己的评论,端起面前煮得稀烂的小麦粥。

另一只手不闲着,翻动报纸到最后一页,这里通常会有各种招聘信息。

他已经在家闲置了很久。因为父母离世留给他一间长屋收取租金,让他不需要去和那些满身鱼腥味的船员挤在一起,但也只够勉强生活。

蜜雪莉雅事件中,他算作发起人之一:那个说蜜雪莉雅堕胎的谣言就是他编造的。维多不是蜜雪莉雅的男友,甚至不认识蜜雪莉雅——但并不妨碍他搅乱浑水。

尽管没有丝毫好处,但看到自己成为议论的焦点,这种虚无缥缈的追捧让他享受其中,

目光扫过一块又一块招聘信息。

维多希望自己能凭借丰厚的经验找到在市政部门发言的工作,他真的很擅长这个。

一碗小麦粥很快喝完,维多后仰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

休息一会儿,他套上拖鞋,捧着残汤饭盒走到门前。

吱呀——

房门拉开,正要出门的维多猛地后仰,一道站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他一跳。

“……你好?”

眼前少女低着头颅,眼眸藏于发梢下的阴影里。但从脸庞轮廓可以分辨出她绝对很漂亮。

是新租客吗?

他开始后悔自己出来前为什么不换上西服喷好香水穿上皮鞋。

“你甚至不认识我……”

门前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刺骨寒意的声音中,两行血泪与猩红眼瞳撞入刘永元的眼中。

骇然一幕令刘永元呼吸骤停,他突然觉得这幅面孔有些眼熟,似乎是像……

“你是蜜雪莉雅!你不是死了……”

维多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艳福,而是恶幽灵索命。他惨叫着跪地求饶: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无聊,我——”

话语声戛然而止。

重物落地声随之响起。

……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呜呜呜我听、听到你自杀后就非常愧疚懊悔,求求你原谅我……”

身着普利斯贵族学院制服的少女跪在床上,脸死死贴着柔软的床榻,抖如筛糠不敢抬头。

笼罩房间的阴冷一点点散去。她等待许久,颤抖着抬起脑袋。

漂浮在半空的染血长裙已经消失不见。

少女脸颊上残留着惊恐,目光扫过整间屋子,的确再也看不到那道幽灵影。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贴靠住冰凉的墙壁,惊魂未定。

嘭!

倏然间,少女头颅炸开,红白之物墙上溅射一片。

……

亚当觉得自己错了,他真心觉得自己有够愚蠢。

他相貌普通,只是个养马的学徒。但他偏偏成为了蜜雪莉雅的男友。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为了一些先令就将一切说了出去。

人已经死了,什么都晚了。

他蹲在马厩里,怔怔看着马槽里水的倒影,变黑的屏幕映出他的脸庞,以及另一张脸。

一股寒意钻入脑海,维多浑身汗毛倒竖,下一刻,他惊觉浑身无法动弹。

除了一点点向后转去的脑袋。

“你这个……贱人……”他破口大骂,而很快,脑袋被拧到极限。这种怒火化作恐惧,他痛苦地发出求饶声:“放过我……我知道错了……你忘记那晚你说过最喜欢我的吗……”

他的头颅依旧不受控的向后扭去。

血沫从他嘴中溢出,青筋毕露的他艰难开口:“饶……了……我……”

咔——

皮肉拧在一起,那颗头颅直直朝向背后,脖颈如同麻花拧在一起,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意识弥留之际,一道如地狱而来的阴冷声音耳边响起。

“我会在那里等你,然后再杀你一次。”

大小便失禁的尸体从座椅滑落,如一滩垃圾堆积在地面。

蜜雪莉雅红色眼眸里的狠色渐渐褪去。

该回去了。

六十三.救赎

无边恶意从门外侵袭而来。

夏天的雨季,侦探社里如寒冬般冰冷刺骨。

安娜周身气息涌动,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在抵触这种血色般的邪恶。

像是对威胁炸起浑身毛发的猫。

陆离受到的影响更大,蜜雪莉雅的气息不曾收敛,身为活人的他与怨灵之间的关系近乎是完全相反的天敌。

哪怕陆离面色依旧平静,身体早已绷紧。视线望向桌上的右手——几乎不受控制的握成拳。

咚——咚——咚——

敲门声沉重而缓慢,没人开门,也不需要开门。

一道血红长裙穿过房门,飘入客厅。

浓郁的血腥味漫进侦探社。

“找到三十四个,杀了三十一个。”少女随意说出一串数字,流露出苦恼的低下头,捏起裙摆一角:“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也去不掉……”

她猩红的的长裙仿佛能滴出血。

她微微嘟起嘴,歪了下头:“或许这是指我犯下罪孽?”

蜜雪莉雅一直都是个文静且沉默寡言的女孩,而此时出现在陆离面前的她带着残忍的可爱。

很难说不是因为杀了太多人的缘故。

“明天或许有个大新闻了。”

陆离伸手去拿水杯,抓起水杯的手掌如帕金森患者抖个不停,水花晃出。

默默将水杯放下,对好奇望来的蜜雪莉雅解释:“不是怕,是有些控制不住。你知道,你的气势太强了。。”

“喂……我要撑不住了……”旁边安娜憋红了小脸。

仅仅是待在怨灵身边,安娜就必须要竭尽全力去抵御蜜雪莉雅散发的气息。

陆离回答道:“你先回到画中。”

“你确定?”

安娜怕蜜雪莉雅会攻击陆离。

“不然你还能撑住吗?”

安娜瞬间泄气,大喊一声“我撑不住啦”化为一团魂体,溜入油画。

蜜雪莉雅饶有兴趣盯了一会儿那幅画,血色眼眸看向陆离,轻声笑道:“我已经做完了要做的事,现在你该把我送去地狱了。”

“你不用对我这样,平常一些就好。”

陆离的回复让蜜雪莉雅微怔,那股伪装出的天真纯粹渐渐散去,重新变成那名沉默寡言的少女。

陆离主动开口:“暂时还不急,我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陆离微微呼出一口浊气,克服身体上的庞大压力:“你怎么知道我是驱魔人。”

“在我因为怨恨发生变化后……”想了想,蜜雪莉雅指向自己血红一片的眼眸。“我感觉到了你腰间的气息……它在排斥我。”

蜜雪莉雅所指的变化或许就是成为怨灵后。

闻言,陆离拿出枪套。

“是她。”蜜雪莉雅视线落到陆离手心,点了点头。

陆离又问:“她能伤害到你吗?”

“或许会对我造成一定困扰。”

意思是通灵枪只能稍微影响到蜜雪莉雅,陆离可以用这条信息横向对比其他怨灵。

“可以开始了吗?”蜜雪莉雅再次催促道。

陆离反问:“你很着急?”

蜜雪莉雅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已经意识到,成为怨灵之后,自己的意识正在被空间里更深处的某种存在呼唤与引诱。在肆意杀戮过后,她完全无法抵挡呼唤。当清明坠入深渊,这具身体留下的将只剩下本能——对活人充斥恶意的本能。

“还不是时候,你还有件事没有去做。”陆离轻轻摇头,暂时拒绝了她。

“什么?”蜜雪莉雅歪起头,眸中红光闪烁。

……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阴郁天空下,斑驳的红色外墙无声讲述着首批开荒者居住在这里的过往。

蜜雪莉雅脸庞浮现出一丝挣扎,停留在这栋长屋前。

走入幽暗长廊的陆离停下,回头看她:“总要见见的,你舍得直接走吗?”

蜜雪莉雅沉默不语,这时的她终于有了几分生前的影子。

“来吧,见他们一面。”

陆离说道,迈步走上楼梯。

蜜雪莉雅低下头颅,跟随飘入长廊。

长屋二楼,一扇简陋破旧木门前,陆离抬手敲动。

咚咚咚——

几秒后,隐约说话声与脚步声门后响起。

咔嗒——

房门打开,一道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门后走出,他愣了下,随即点头向陆离示意,与身后的中年人告别后下楼离开。

“请问你是……”中年人看向门边的陆离,目光审视。

“你好,我是蜜雪莉雅的教授。”

“教授?”蜜雪莉雅的父亲目光瞬间带上敌意,握住门把:“刚刚出去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刚刚那个是你们学院校长。”

“……是吗。”不觉得尴尬的陆离点点头,回头说道:“本来只想不惊动他们的,不过我这里出了点问题,所以……”

不需要他说,蜜雪莉雅已经显现出身形,那双眼眸已经是猩红色……但带着一丝感伤。

蜜雪莉雅的父亲与随后走来的妻子当即愣住。

陆离并不太想看这种场景,他侧身进入房间,径直走向阳台。

雨暂时停了,天还阴着。

趴在窗台边,陆离平静呼吸新鲜的空气。十几分钟后,一道身影出现身旁。

“都说完了?”陆离头也不回道。

“嗯……我该走了。”身旁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刺骨寒意在陆离周身涌动:“但在走之前,我要干掉你——”

陆离忽然轻轻摇了摇头,偏头直视蜜雪莉雅:“你就这么想要看到我露出害怕的样子?”

“噗哧……”

突然间蜜雪莉雅笑颜绽放,如雨过天晴般灿烂。她抿起嘴,弯着眼眸深深鞠躬:“谢谢你。”

“该谢的不是我,是你坚定的内心。”

陆离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天空。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天意,天在这一刻放晴了。

天空乌云露出一个窟窿,午后的阳光化为光束,从窟窿倾洒而下,还在下雨的贝尔法斯特的天空浮现一片彩虹。

这是陆离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阳光,没什么特别的。

蜜雪莉雅贴在陆离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向那片天空:“一直在学习,我从没发现天空原来这么美丽。”

“那就多看几眼吧。”陆离说道,偏头看去。

身旁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六十四.散开的余韵

平静祥和的清晨,陆离伏在书桌上,还未醒来。

收音机里传出失音的广播声,此时主持正在介绍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的产品。

一条电线从书桌旁的墙壁上延伸进卧室,在地面留下一行蜿蜒弧度。

嘀嘀咕咕声从未关门的卧室传来。安娜捧着电话,小声和好朋友黛西聊天,聊她这些天的故事。

【普利斯贵族学院发生的事让我们每个人都很难受……喔一个少女居然因为学生们的恶作剧而自杀了……院长先生,您认为问题出在学生身上,还是贵院的教育问题?】

伏在桌案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

广播仍再继续,说话的人变成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作为院长,这是我的失职,我会以私人和学院院长的身份分别给蜜雪莉雅的家庭一些补偿。】

【有一些人认为您应该辞去院长职务……】

【这很显然不可能*轻笑声*。因为普利斯贵族学院很显然是家族企业……刚才你说到教育问题……我不认为这是个例,换句话说,其实它无时无刻不发生在我们周围。】

【那些被伤害的学生呢?目前警署统计的情况是已经有二十八名被害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贵院学生。】

【我同样很痛心那些学生们的逝世,顺便严厉谴责凶手的这种行为。】

陆离抬起头,一双黑眸逐渐变得凝视,有了焦点。

他凝神听了一阵广播里的声音,拨动电台,调换到其他频率。

贝尔法斯特的新闻已经被蜜雪莉雅事件占据,似乎到处都是谈论这种事的。想来也是,上次出现如此众多的伤亡者还是明日山煤矿坍塌事件。

陆离调整频率,安静的一个个听去。

【一名学业优秀的少女被谣言被逼自杀,想想真是太可怕了。这种事绝不是唯一,或许还有很多类似事件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罢了。雷恩博士,您作为心理教授,怎么看待这种事……】

【接下来会有一大团阴云越过苏加德山,未来3~10天贝尔法斯特市会一直处于降雨阶段,同时温度下降5~7度,请出行居民注意保暖】

【欢迎回来,现在紧急插播一条消息。利亚记者,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情况吗?】

【目前据警方统计已有十七人死亡,但刚刚我问过警方,他们悲观的认为这一数字可能更高——】

【我的孩子啊啊啊啊啊!他性格开朗学习很好,从来不出去乱玩,也不会和那些街头混混半拍厮混,为什么就……就这样了啊呜呜呜呜……】

【就说几句怎么了!就说几句怎么了!挨几句骂就来报复我女儿吗!我女儿才十七啊她又做错了什么啊!】

【我已经找律师准备告学校了。孩子在课间被害,学校根本没起到保护学生的作用……】

【根据目前最新情报,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二十三人,同时警方调查后发现这些人或多或少与蜜雪莉雅事件有些关联……】

【贝尔法斯特居民人心恐慌,他们担心这是蜜雪莉雅的幽灵前来复仇……】

蜜雪莉雅或许已经下地狱了——自杀的人不会升入天堂,但她留下的事件还在发酵。

“早啊。”

安娜刚刚注意到陆离坐起来了,朝外面挥挥手。

“早。”

陆离离开温热的座椅,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洗漱。

片刻后他双手湿漉走出厨房,手上端着一份草莓布丁。

或许放置了一夜的缘故,布丁的外壳已经有些干涸发硬,浅黄色外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做得好。

“是你做的吗?”陆离对卧室里说道。

“啊?”安娜传来困惑的回复声。

看来不是。

于是,很快陆离将作案嫌疑人锁定在雕塑身上。

它指尖干涸的碎末证明了这点。

看来雕塑依然可以自由活动,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它懒得动。

“没留下痕迹吧?”陆离问。

毫无疑问,这份布丁不太可能是雕塑做的,所以它在昨晚溜出去,在某个店铺里偷来一份布丁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嘀嘀嘀——嘀嘀嘀——

电话声忽然想起。

陆离看向书桌,撞见一片空空如也后反应过来电话被安娜拿去了卧室。正和好朋友聊天的安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电话在响,茫然视线望向陆离。

“接吧。”陆离示意他。

“噢。”

安娜老实接通电话。

“这里是守望镇警署,请问是陆离先生吗?”

安娜眸子一缩,捂住话筒惊慌朝陆离喊道:““警察来抓你了!”

陆离微不可查呼出一口气:“可能是疯人院那件事。”

不知是否是错觉,安娜正在日渐变得……像个笨蛋。不过也有可能是本性暴露——毕竟之前还不熟。

“是噢……”

安娜恍然点点头,继续接起电话,安静听了一会儿,又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挂掉电话。

“警察说昨天发生的凶案可能是疯人院那伙疯子做的,让你近期注意安全。”

“知道了。”

咚咚咚咚咚!

话音刚刚落下,房门突然急促的颤动起来。

“警察来抓你了!”安娜魂体一颤。

陆离没理她,走到门前来开房门。

“嗨~”

一名扎着麻花辫的雀斑少女探头进来,挥手打着招呼。

陆离不置可否:“你怎么来了?”

“我来工作。”乔安娜关上房门,在陆离身前站好。

“才过去一天。”

“才过去一天吗?我以为过去了三天!”乔安娜双手纠结到一起,眨着眼睛:“不过我都过来了……你就答应下来好不好?”

捧着电话准备再打给黛西的安娜愣了一下,小声嘀咕一声。

“恶心!”

咚咚咚——

在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这个上午格外的繁忙啊。

乔安娜有些疑惑中,陆离绕开她拉开房门。

“你的信件。”

一只手臂伸进门后,手中抓着一张信封。

陆离接过。邮递员什么也没说,反身离开。

拿着信件,陆离略微犹豫后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张。

这封信件的内容呈现在眼前,只有寥寥七个字:

我知道是你做的

六十五.不可视之信

收音机里在播放蜜雪莉雅事件。

这个时间,收到这样一封邮件,很难不让人将之关联至一起。

陆离打开门,侧身探出半边身子。昏暗长廊寂静,尽头的水房隐约传来嘈杂声。

送信的邮递员已经不见踪影。

回到侦探社,关上房门,陆离重新拿起那张信纸,反复阅读。

“你在看什么?”乔安娜按捺不住古怪神情。

陆离抬眸,注意到乔安娜的视线,忽然若有所思。他举起信封:“你看得到吗?”

乔安娜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到陆离那只好像捏着什么的手掌接近脸颊,在她准备向后躲开时停下,停在相距只有五厘米的位置。

但在陆离视线里,这张信纸触碰到了乔安娜的脸颊,出现褶皱,变形,然后一部分贴在她的脸上,就像一张普通的纸。

有意思的是,它没让乔安娜的脸颊有一丝挤压的痕迹。

“你闻到什么了吗?”陆离又问。

“没有……这是某种加入侦探社的仪式?”乔安娜语气古怪道。

就像奥利弗曾对陆离说他的妹妹性情怪异一样,陆离也对乔安娜说过他的老板性情怪异——

“没什么。”

陆离将这封皇帝的新衣放到桌边,转身绕到书桌后坐下:“说说你的事吧。”

“说什么?”

“过来的目——”

声音停止,陆离想起她已经说过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不过陆离并不会在意气氛,他仿若无事发生般将话题继续:“你考虑好了?”

“嗯!”

乔安娜眼前一亮。

陆离点点头,将他与奥利弗的合作关系告诉乔安娜,又补充一点:“你确定自己可以胜任吗?”

“我的那位哥哥的大部分本事都是从我身上学来的。”乔安娜扬起下颌,有些骄傲道。

“那就好。”

“所以下一次行动是什么时候?!”

“大概今天下午或者明天。”陆离语气一顿,抬眸看她:“你想做什么?”

“可不可以带我去!”心思被看出来,乔安娜干脆坦露事情。留意到陆离目光多了些审视后又补充一句:“今天学院放假!”

“这很危险。”

“只一次就好,拜托……”乔安娜流露可怜兮兮的神情,趴在书桌上恳求。

“你应该清楚与幽灵打交道的风险有多大。”

“我不怕——”

“别急着答应。”陆离出声打断,继续说道:“你不会想看到当奥利弗回来,询问她妹妹在哪里时我指着身旁说‘这是你的妹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你表妹已经死了,好消息是她现在青春永驻’”

陆离并不放心乔安娜,不是担心其他,而是她对幽灵等未知存在抱以旺盛的好奇心。

这点有些像自己,但不同的是,自己可以控制好奇心,而她不能。

乔安娜却拍着平坦的胸脯道:“如果是担心我哥哥那里,那么请放心,家中一直是我说了算的!”

乔安娜身上具有一种探险家般的品质。

无拘无束,向往未知。

或者换种说法:不受控制,爱好作死。

几秒后,陆离平静开口:“我要如何联系你?”

略微思考后陆离还是同意了。其中大部份原因与下一个委托相对安全有关。

【鬼屋】

【地点:辛普公园】

【贝尔法斯特一直都不是孩子们的乐园,这里常年面临海风的腐蚀与工业区可以杀人的雾霾,虽然最近好了些。辛普乐公园作为代表之一,除了马戏团和会转会响的破马就只剩下那些花草了。这间新建立不到一个月的,制作精良的,员工认真的鬼屋与这里风气严重不合——而且真的会有人花钱去看这些鬼东西吗?】

【答案是有的,并且有很多蠢货(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们)掏钱去看员工扮演的幽灵,并声称里面的鬼有多么真实……拜托,明明免费就能遇到真鬼为什么要花钱去看假鬼?】

【这份信息来自于一名好奇的,或者说被鬼屋惊吓过的家伙,委托人逛完鬼屋后回家吓得做了几天噩梦,怀疑鬼屋的幽灵是真幽灵而不是员工,所以正打算寻找侦探社发布委托。】

【可以支付的报酬:50~200先令。他只是个有点小钱平民,拿不出太多钱。】

备注:我辛普公园的兄弟告诉我除了一间鬼屋开业,公园没有其他诡异的事件发生。

这是奥利弗收集到的资料,目前委托还没被撤下,陆离仍然可以去联系委托人完成。

“太棒了!”

乔安娜欢喜地轻呼一声,连忙说道:“给你我们学院的电话,你可以打过去找我。”

“我会的。”

陆离站起身,准备送客。

乔安娜看了出来,自觉走到门边。

打开房门,乔安娜站在长廊里问道:“那位幽灵小姐呢?”

“在卧室。”

“喔~~~”

乔安娜拉起一个成年人都懂的长音和暧昧眼神。“那不打扰你们啦,再见。”

嘭。

房门闭合。

“咳哼——”

身旁传来不轻不重的清脆咳声。

“你嗓子不舒服?”

陆离头也不回走到书桌前,拿起书桌边缘的信封看向一脸欲言又止的安娜,:“你能看到吗?”

“什么?”安娜微怔。

“你能看到它吗?”陆离晃了晃说。

“一只……手……?”刚才心里还略微有些不舒服的安娜很快被转移了注意。

“我是指手上拿的东西。”

安娜感觉正在被戏耍,几分羞恼道:“就是什么都没有嘛!”

陆离的黑色眸子泛起几分波动,连安娜都无法看到,这封信代表着什么……?

……

叮铃——叮铃——

“噢看看是谁——”

“你能看到它吗?”

“看到什么?一粒灰尘?”

“没事了。”

叮铃——叮铃——

……

侦探社,陆离双手交错放在唇间,面前的书桌上放着那张无法被其他人看到的信纸。

安娜飘荡在身旁,乖巧束手。

普通人、幽灵、驱魔人。

这三类存在皆不可注视到它。

思考无果,陆离拉开最底层抽屉,将信封放进其中。

陆离从不是会自己吓自己的人,一条意义不明的断句就想让他疑神疑鬼——这种可能性为零。

如果发这条信件的存在真的知道什么,有什么目的,它还会联系陆离的。

就像问你在吗的人一定有事要跟你说。

六十六.最后一件委托

幸福往往会突然降临。

比如在许久没有穿过的衣物里摸出一笔可观的先令。

比如不经意在街上遇到早已失去联系的旧日朋友。

比如陆离突然提议去辛普公园。

尽管他别有目的。

唯一让安娜有些小别扭的,是与自己名字几乎相同的那个家伙也要跟来。

“我的名字好像很容易和安娜小姐弄混啊哈哈……那你们以后还是叫我乔乔吧。”马车车厢里,乔安娜挠着后脑哈哈笑道。

她这幅开朗某种程度和甜美的样貌和雀斑格格不入。

“好的乔乔。”

这回安娜心情好了一些。

外面的雨势变得有些大了。

天色阴沉的好似有什么不详将要发生。

积水从屋檐下低淌,汇聚在青石板路上,形成小溪向下游涌去。路上行人变得稀少,偶尔会有撑着雨伞穿戴雨衣的行人和马车经过,以及几名不怕雨的孩童欢呼着跑过。

“听说受下雨影响市政附近的电灯全都停掉了,还好他们还留下了一些煤气灯,不然我都不知道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要怎么度过黑夜。”乔乔哀叹道。或许和孤儿出身有关,她对这些曾与她一样的人抱有很大的同情心。

安娜坐在陆离身旁,托着下巴安静的听着。

“比起这个,他们更该担心如何不被淋湿和生病。”

带着凉意的风吹进车厢,陆离眺望向雨中朦胧的海港,回复道。

“对哦……”乔乔恍然点了点头,抱着膝盖,陷入很久以前的回忆。“我和哥哥小时候这个世界还没现在这么危险,下雨时可以躲在邻居屋檐下或者下水道避雨。那时候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一栋房子,没有吸血鬼一样可恶的房东和那些驱赶我们的警员……”

乔乔说了很多,似乎想替陆离介绍贝尔法斯特的风土人情。

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话唠。

望着远处天空,听得乔乔低声回忆,马车微微摇晃,气氛一时间变得祥和静谧。

不过在某一刻,陆离视线落到近处。陆离留意到一些水缸被搬到街边或是阳台,储蓄雨水。

贝尔法斯特近海,雨季很长,山顶有一片玛瑙湖,再加上作为商业城市享受艾伦半岛公国的资源侧重,很便宜就可以买到日常所需的水。

贝尔法斯特的水不设置量,而是以容器计费,一容器一先令。也就是一杯水是一先令,一壶水是一先令,一桶水也是一先令。

自然容器越大越合适——但终究还是要花钱。

艾伦半岛流传一句谚语:免费的东西有免费的好处。

意思是免费的东西,它的好处也是免费的。

就比如令人又爱又恨的雨季。

这个时候,生活困难的居民会将雨水当成饮用水,稍好一些的则用来洗澡和洗衣服。

而在平时,大部分居民会去海边解决这些问题,虽然一层盐外壳有些难受,但总比脏着好。而且洗完后用沾了清水的毛巾擦拭后效果也不会差太多。

这些是在黑夜灾祸没有到来前居民们会做的事。

伴随灾祸降临,海洋变得愈来愈危险,大部分居民已经不会去海滩上清洗或游玩了。

陆离出神看了一阵,青石板路被一片颠簸的鹅卵石路取代。路边也不再是延绵房屋,而是变得空旷,光秃秃丑陋一片的枯树林。

连日的降雨终于让道边枯树冒出绿芽,而植被还迟迟不见踪影。

“我们快到了吗?”安娜微微坐直,前倾向陆离,探到窗口边张望。

“先生,小姐,辛普公园到了。”

马夫的声音适时从帘外传进来。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缓。

陆离掀开车帘一角,雨幕下白色鹅卵石道路在枯树林里蜿蜒延伸,一片低矮的建筑坐落前方,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哗——

车轮碾开地面的积水,一辆黄色掉漆的马车停在建筑外。

陆离拿出两把雨伞,递给乔乔一把。

“我也要。”后座的安娜探身,伸手挥舞。

“你想让马夫与工作人员看到一只伞孤零零飘在空中?”

“嗯……那算惹。”

伞尖探出车帘,随后是伞身,“嘭”的一声轻响伞面撑开,雨点砸落,伞面簌簌抖动。

陆离从马车中迈出,踩入薄薄一层积水。环视周围,雨线包裹了整片世界,只剩伞下一小片净土。

嘭。

身后轻响,随后钻出车厢的乔乔撑开雨伞,伸出一只手臂,等待陆离扶她下车。

但乔乔发现陆离只是在打量周围环境,完全没理会身后,无奈地耸耸肩,跳下马车,溅开一小片水花。

陆离这时收回视线,对披着雨衣的马夫道:“如果没生意可以在这里等我们,过一段时间我们会出来。”

“好的,祝二位玩得开心。”马夫含笑道。

“是三位。”安娜小声嘟囔一声,从马车上飘下来,钻入陆离的伞下。

虽然幽灵也会避雨令人有些迷惑,不过陆离还是将伞向安娜倾斜一些。这样让陆离左肩露出伞外,雨水打湿肩膀,他也毫不在意。

二人一幽灵走向鬼屋门口

鬼屋前门可罗雀,售票处窗口紧闭,里面的售票人员低头,捧着本小说津津有味,还未发现有人站在外面。

叩叩叩——

敲窗声惊动售票人员,她惊慌放下手机起身,推开窗口。

冷风灌入狭小售票室,迎面寒意让她下意识呼吸一滞,艰难道:“……您好?”

“今天营业吗?”陆离问道。

“嗯还在营业呢,不过因为下雨,部分场景可能会有些漏雨。目前小部分场景关闭,您看要不要改天再来……?”

“会影响游戏吗?”

“啊?”

“场景减少会降低见鬼次数吗。”

“呃……不会。”

“那好,我们要进去。”

“好的,一人8先令两人20先令呢。”

“听起来多人比较划算。”安娜懵懂点头。

陆离侧目。

“啊不是,不好意思说错了是三人20元。”售票人员慌忙改口,脸上浮现羞燥。“您有几个人?”

陆离平静道:“你看到我们另外的朋友了吗。”

售票人员微怔:“没有……”

陆离点点头,没再说话。

“……?”

售票人员迷茫了好一阵,突然醒悟,满脸通红的为陆离准备门票。

两张。

六十七.陆离这边

门票费用当然由委托人承担。

“你要躲起来吗,如果里面有幽灵,可能会因为感知到你的气息而隐藏起来。”

购买完门票,陆离视线落在售票处后方的鬼屋建筑里,微微眯起黑眸,对安娜说。

“让它们感知不到我就行了。”安娜窃笑,身形逐渐在空气中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还能看到我吗?”

安娜得意问道。

“看不到。”陆离伸手,摸向安娜先前所在的位置。

“呀!不、不许乱摸!”带着羞意的惊呼声响起。

“噢~”

乔乔再次流露出那种所有人都懂的神情。

“跟上。”

收回手掌,陆离迈步,走入这栋建筑大门。

“欢迎光临幽灵屋……”

幽灵屋接待人员穿着黑白相间的囚服,低沉开口。

出人意料,除了陆离二人,还有一名情侣和一名青年等在门前。

乔乔递去两张门票,接待人员确认后说道:“已经凑够五个人,游客们可以准备进入幽灵屋探险了。游戏规则是:在幽灵屋里藏有五张纸条,这些纸条隐藏在各种线索之中。你们需要找到全部纸条解锁最后大门出口,限时三十分钟。”

“如果没找到纸条怎么办?”搂着恋人的少女举手问道,趁机多看了几眼陆离。

好看的男人同样能收获很多注视。

接待人员低笑几声,声音阴冷:“就会游戏失败……拿不到奖品!”

一行人无言。

“我会尽量的。”少年挺胸保证。

接待人员阴恻恻笑道:“很好……现在我说一下纸条的线索:在山的顶端,在井的里面,在树的上面,在斧子的中间,在煤的表面。”

“山的顶端……井的里面……”青年疑惑问道:“幽灵屋不是建筑吗,哪来的山和井。”

陆离静静看了他一眼。

“这是谜题,还需要游客们自己理解。诸位准备好了的话我要开始计时了。”

“开始吧。”少年回答,率先牵着女友掀开入口幕帘,进入建筑内部。

青年紧随其后,二人一幽灵则走在最后面。

身后大门的幕帘落下,雨声被阻隔在外。

眼前是一条阴冷的长廊,两边的房门上贴着教室的班级号,显然是学院主题的幽灵屋。

胆小的少女缩进男友怀里,后者柔声安慰:“别怕都是假的,世界上没有幽灵。”

令人厌恶的恋爱酸臭味弥漫开来。

“呸!”

空气中响起若有近无的唾弃声。

在他们身后的青年接道:“就算真的有幽灵,也不会在鬼屋吓人玩儿。”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还怕什么。”少年大笑,少女心中稍安。

只有走在后面的两人一幽灵一声不吭。

事实上或许真的有幽灵会跑幽灵屋吓人,而且还有幽灵会跑幽灵屋体验被吓——比如安娜。

陆离没有使用通灵枪来感知幽灵的位置。她的能力是相对的。握住的同时,陆离会感知到周围的幽灵,无论是否隐藏。但同时,周围的幽灵也会感知到陆离。

而且只是为了确认这里是否有幽灵而触碰接触时间越长,副作用越大的通灵枪有些得不偿失——除非委托费能更高一些。

很快,一条延伸向左右两边的岔路出现在众人前方,墙上贴着一块写有文字的牌子。

【为了达到最佳惊吓效果,建议组队游客分开探索】

“我不要分开!”少女抓得更紧。

“好好好不分不分。我们走左边,你们……”

“我和同伴分开,乔乔你走右边。”陆离接道,看向安娜可能存在的空处,示意她跟随乔乔。

“那我也走右边好了。”青年说道,朝陆离友善一笑。

为了游戏体验,五人队伍在岔路口分开,各奔东西。

……

“快点准备,游客过来了!”

此刻,离他们不远的右侧走廊,一道扭曲身影闯入昏暗教室内。

坐在课桌后的一道无头身影抛动脑袋,那颗被丢起的头颅狞笑着:“终于来了……可以进食了……”

转向左侧走廊的是那对情侣与乔乔安娜,右侧走廊是陆离和青年。

幽灵们优先选择攻击人更少的那一边。

“嘻嘻嘻嘻……”

扭曲幽灵影诡异笑着,身形贴入教室后的墙壁,渐渐消失。

无头幽灵魂捧着他的头颅,将之放入教室最后的书柜上半部分,合上柜门,又操控无头的身体钻入下半部分,合上柜门,诡笑着隐藏起来。

“嘻嘻嘻嘻……”

“我们进去看看吗?一般来说线索都藏在第一个房间。”

隐隐交谈声从教室门外响起。

吱呀——

尘封的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你以前来过?”陆离看向擅作主张推门的青年。

教室落着厚厚一层灰尘,脚印遍布。墙壁上涂满小孩子随心所化的涂鸦。

阴暗压抑的气氛中透着诡异。

从布景来看幽灵屋做得不错。

青年干笑几声,率先走入教室:“没有,不过我去过其他幽灵屋……谜题都差不多。”

他的确有几分艺高人胆大的模样。

“山的顶端,井的里面,树的上面,斧子的中间,沙的表面……”青年环视教室,呢喃着得来的线索:“这里真的会有这些东西吗?”

他偏头看向陆离:“你有什么头绪——诶你要去哪?”

只见陆离走入教室,穿过两边桌椅,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的贴墙书柜。

嘎吱——

上部柜门打开,一颗双目紧闭,向外渗血的恐怖头颅出现书柜最上端。

陆离看也不看那颗可以以假乱真,或许就是真的的头颅,拿起下层一本封面是雪山的地理书籍,翻开扉页,取出架在其中的纸条,关上柜门转身原路返回。

一系列动作水到渠成,从走过去再到回来,没有超过五秒。

“拿到纸条了。”经过青年时陆离淡淡说了一句,离开教室。

青年愣愣朝着空旷教室发呆,数秒后追赶上去。

教室恢复安静,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某一时刻,柜门中突然响起一道幽灵哭声。

“呜~~~呜~~~呜……嗯?”

哭声突然中断,被疑惑的轻咦声取代。

“人呢?”

六十八.安娜那边

数秒后,无头鬼魂回答。

“走了……”

“走了?游客没找纸条?”

“找了。”

“找了?游客没发现纸条?”

“发现了。”

“发现了?游客没看到你?”

无头身体抬起手,挠了挠怀里脑袋上的头发,语气发愣:“好……好像是没看到。他就直接走过来,拿走纸条,关上柜子就走了,都没给我思考的时间……”

“诶……”扭曲鬼影沉吟一声,突然大叫:“不好!快通知豆薯,别让游客从它那儿直接过去!”

他从一书桌下捧出电话,拨通内部号码后朝里面喊道:“豆薯收到请讲!”

数秒后,嘈杂回复声响起:“豆薯收到。”

“游客现在略过教室,直接往你那边去了。”

“什么!?我还在看——”

“动作快点!游客马上过去了!”

“明白!”

挂断电话,扭曲鬼影忍不住埋怨同伴:“早就说让你别闭眼睛观察周围,就不听,出事了吧!”

无头鬼魂也很委屈的回答:“开柜门有风啊!要是吹进眼睛里睁不开那多尴尬!”

“你是幽灵!”

“幽灵就不会迷眼睛了吗!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问题,你要是早点出现至于让游客跑掉吗!你明知道我反应慢……”

“嗯?不是说好你第一个上吗!”

“又不是我想第一个上,有本事你第一个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腿脚不好走得慢!”

“没头的东西你说谁?!”

“说没好腿的东西!”

两只幽灵互相推卸责任,即将大打出手之时,陆离与青年已经离开教室区域,来到新的场景。

一间陈旧的舞蹈室。

“兄弟你以前来过?”青年忍不住好奇问道。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纸条在柜子里?”他的好奇心更重了。

“整间教室只有书柜最显眼,它只能藏在那里。”

“可是线索……”

青年想说什么,被陆离打断:“那不重要,拿到纸条就算成功。就像无论解题过程如何答案正确就行。”

走入舞蹈室,最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面蒙尘的穿衣镜。陆离二人与油灯模糊倒映在镜子中。

房间的墙壁上拥有一排窗户,但被报纸遮挡,透不出一丝光。

“这里应该也有什么线索。”青年分析道,频频瞥向身旁。

不出所料,陆离再次径直走向镜面,拾起放在镜子下的第二张纸条。

却在这时,一道白裙女幽灵瞬间闪入舞蹈室,出现在二人视线里。

一道视线充满惊恐,另一道视线平静如初。

它长舒口气。

总算没有来迟,追上游客了。

啪嗒——

刚冒出这种想法,白裙女幽灵叼在嘴里的半米长假舌头掉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白裙女幽灵连声道歉,拾起假舌头想要再塞回去,而后犹豫了……

舌头末端沾上灰,再放到嘴里似乎不太干净。

两道视线望着它,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

“你是幽灵?”陆离忽然出声。

“嗯……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这儿的工作人员,业务不熟练让您见笑了。”白裙女幽灵立即否认,连连点头道歉,因为过于丢脸而不敢承认身份,转身以更快的速度飘开。

沿着走廊逃出足够远,担惊受怕回头一眼确认游客没有追来。白裙女幽灵穿透墙壁,钻入一间暗房。暗房狭小,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座椅,一本翻看到一半的书和电话。

女幽灵拿起电话,朝里面焦急道:“拦不住啊,那名游客速度太快了!现在已经从舞蹈室出来了。”

电话里一道焦急的惊呼声:“什么?连你也……老板,启动紧急预警方案吧!”

数秒之后,一道阴冷低沉的嗓音从电话里响起。

“明白。我会让这个游客留在这里……再也不能离开……”

“你怎么又知道纸条的位置了……”青年古怪注视走来的陆离。

“很简单,总不会有无用的房间。”陆离说道,与青年擦肩而过,走向门外。

一个布置诡异,明显会发生惊吓点的房间,如果说里面没藏有纸条不会有人相信。

“原……原来是这样吗……”皮衣磕巴道,若有所思一步三回头的跟随陆离离开舞蹈室。

陆离与青年沿着走廊一路向前,来到幽灵屋第三个场景——一间医护室。

肮脏的床单布置,遍布血手印的墙壁与染血的手术器,这里的一切都和疯人院的手术室画风相仿。

“这里应该没——”

话说一半,天花板响起一道如噪音般吵闹的嘈杂广播声。

【尊敬的游客,你已经进入幽灵陷阱房间。幽灵陷阱房间设定:必须在房间里呆满10分钟方可离开。如果擅自离开将被认定为违反游戏规则——】

陆离疑惑看向青年:“幽灵屋还有这种游戏一样的设定吗?”

“啊?”

突然被问后者一愣,磕磕绊绊解释道:“嗯……一般幽灵屋都有这种陷阱房间……的……”

陆离点头,没再说话,安静打量这间布景不错的手术室。

陆离这边进度暂时中止,而幽灵屋里的众幽灵们积攒力量,准备卷土重来——

“好了,我已经让那个游客寸步难行,无法离开手术室……”

电话里响起老板低沉的声音。

三只事业失意的幽灵相视一眼,诡笑起来。

“嘿嘿嘿不愧是老板,就是勇。”

“这个落单的人类不好搞,我们去找另一边。两个女生一点很好吓很可口嘻嘻嘻嘻……”

“我要让她们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它们在陆离这边吃了亏,准备在乔安娜那边卷土重来。

……

狭窄墙壁贴满了繁琐诡异的符文。

几只破烂木棺立在墙边,烂掉的木棺棺盖满是裂痕窟窿,沉闷的气息声隐隐从木棺里传出……

“呀……”少女吓得缩进男友怀中。

“别怕,都是假的。”他举起油灯照向木棺,缝隙显露出空空如也的棺材内部“你看。”

与右侧通道的校园主题不同,左侧明显是另外一种主题。

走过木棺群,前面又出现一排镶嵌在墙壁里的假手断肢。

暗中躲藏的安娜饶有兴趣东张西望中,忽然感觉到前面弥漫起一阵气息。

幽灵出现了?

六十九.各自两边

安娜收敛起本就隐藏得很好的自身,飘向阴冷气息弥漫的地方。

那是一条路口,两只幽灵隐藏在拐角处,蓄势待发。

显然,它们准备在乔乔这些游客走到路口时,突然出现袭击。

原来这里真的有鬼?

安娜恍然,想去通知陆离,又发愁不知道该去哪找他,而且陆离让自己保护乔乔来着……

感受一下对方的气息,两只鬼比自己还要弱几分,大概是最底层那一类,她计上心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摸摸在两只躲在拐角的幽灵前方弥漫起自己的气息,屏蔽光线——也就是说它们不会发现有人经过。

布置完毕,安娜从拐角处探头,不远处,三名游客交谈着接近。

有些虚弱的安娜装作无事发生,飘回乔乔身边,愉快的轻哼着什么,和乔乔三人飘过路口。

走出十几米,安娜感知到自己的气息因为距离过远而消散。

等墙角的两只幽灵意识到什么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无头幽灵拍了拍身前扭曲鬼影肩膀。

“啊啊啊啊!”扭曲鬼影吓得挑起,扭曲手臂乱晃,看清是谁才止住尖叫,忿忿埋怨道:“是你,哎呀吓死我了……该死不要突然拍肩膀好吗?幽灵吓幽灵是能吓死幽灵的。”

捧着脑袋的无头幽灵闷声道:“我就是想提醒你,好像那群游客走过去了……”

“什么?”

扭曲鬼影探头,发现那群游客正好消失在尽头的拐角。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才发现。”无头幽灵晃了晃捧在怀里的脑袋。“你知道,我视线不好,还有反映很慢。”

“不对啊,他们刚才从这里过我们没理由没看到啊……”扭曲鬼影陷入迷茫,突然惊叫一声:“我们不会是撞鬼了吧!”

“幽灵?我们不就是吗?”那颗脑袋流露不解。

“我指的是吓人的幽灵。”

“我们不就是在吓人吗?”

“我的天……算了,跟你这个憨货说不通。”扭曲幽灵影摆手,放弃解释,钻入墙壁后的暗房,拿起似乎随处可见的电话机喊道:“豆薯豆薯,游客已经通过了我这里,在往你那边去。”

几秒后,白裙女幽灵回复:“豆薯收到,我会拦住她们的。”

挂断电话,扭曲幽灵影流露担忧之色。

直觉告诉它这批游客可能不太对劲……

“啊啊啊啊啊啊!!!”

前方回荡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他的思索,无头幽灵魂惊呼出声:“豆薯成功了!”

……

“别怕别怕,只是假人而已……”少年拍动怀中女友后背,低声安抚。余光忍不住瞥向吊在前方的的一句白裙女尸。

他的心脏怦怦乱跳,天花板突然坠下来这么一大坨他也差点受不了。

尤其是这只白裙女尸手脚绷直,如触电般颤抖,宛如活人一般。

或许就是工作人员假扮的?

情侣身后的乔乔饶有兴趣观察,隐身飘在一旁的安娜升起恶作剧的念头,乔乔竖起手指,在半空轻轻一滑。

吊住白裙女幽灵的绳索突然断裂,女鬼骤然跌落,扑通趴到在地。

“呀啊啊啊啊啊啊!!!”少女跳着脚向后躲避,少年也踉跄后退几步,惊魂未定。

“唔……”

一道痛呼从趴在地上的白裙女幽灵处响起。

情侣闻言一怔,这是工作人员?

乔乔此刻走上前,伸出一只手关切问道:“你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唔唔唔!”

贴在地面的头颅剧烈晃动,白裙女幽灵如蜘蛛般原地转圈,匍匐着快速爬开,转眼消失在走廊尽头。

“好……好快……”

难道这是真的幽灵?

乔乔下意识回头,看到情侣身后,安娜的身影缓缓浮现,回以确定的眼神。

那是真的幽灵。

……

鬼屋某一处,一间密室。

昏暗光线下,四道幽灵影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散开。

“这帮人不对啊,他们都不怕我们……右边那个家伙的就不说了,左边有个女孩看到我居然满脸兴奋……我们俩谁是幽灵?”

“不要怕,他们可能是去过许多鬼屋的爱好者,你们这些手段吓不到他们很正常,毕竟我们虽然只是幽灵,但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功底不够。”

“我还是吓到了一个的,那个女孩叫声真惨嘻嘻嘻嘻……”

“四个游客就吓到一个,你高兴什么?很失败好吗!老板,我觉得咱们后面的布置可能对他们效果不大,老板你看?”

“哼,既然这帮游客这么难缠,那我就不客气了……雨下的这么大,接下来也不可能来客人。咱们赶紧把这帮可恶的家伙送走,今天休息!”

“喔噢!!!”

“别急着高兴,接下来你们得认真把活儿都干完,哪怕吓不倒人也要战战兢兢做事!我们要保证我们的口碑,让所有人看到我们的敬业!”

“是!”

“更何况我们还有秘密武器没有使用……哼……无论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哪怕是驱魔人,见识到那种手段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嘻嘻嘻嘻……”

……

【时间结束,幽灵陷阱消失,游客可继续向前探索。】

手术室房间,刺耳广播声响起。

“还没到十分钟。”坐在手术台上的陆离垂眸:“刚刚过去了三分钟。”

【呃……因为你的、你们的同伴触发了机关,已经解除幽灵打墙了。】

广播声尴尬回复道。

“是么……那我可以离开了吗?”

【嗯嗯嗯可以啦】

“走吧。”

陆离起身,走向手术室出口。

青年反应不及,愕然道:“这里不找一下吗?或许纸条藏在哪里了。”

陆离头也不回道:“这里没有纸条了。左侧两张,右侧两张,最后一张在终点。”

青年愣了下,回过神陆离已经走出去了。他打了个冷颤,追上陆离问道:“老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以前来过……”

一上来跳过所有解密程序直奔纸条,这样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啊!

“没有。”

幽灵屋不允许开灯,昏暗中陆离迈步向前,目不斜视。

“那你怎么知道纸条在哪的……”

“真想知道?”

“嗯!”

陆离微微一顿,说出实情:“来之前我查询了攻略。”

七十.然后收网

“呃……”

青年被残酷的现实冲击的说不出话。

前方没再有房间出现,但是走廊正逐渐变得狭窄,原本正常通道变得只能容纳两人挤在一起并肩而行。

队形产生变化,陆离自然而然走在前面,青年落在后面。

走廊随着他们深入而持续变窄,已经到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宽度。

青年隐隐觉得不对,出声叫住陆离,双掌贴上布满涂鸦的墙壁。

数秒后,他的脸庞变得铁青:“墙在合拢!”

“只是幽灵屋捉弄人的机关,不可能合拢的。”

半分没带入进幽灵屋剧情的陆离回答。

他就是那种别人看恐怖电影刚刚投入会在一旁说这些只是虚构的你看到的鬼和受害者都是演员假扮——

青年牵强笑笑,想说什么,突然转过头望向来时路,脸庞骤然因为惊惧而扭曲。

不知何时,身后无边血水拍打着墙壁,朝这边汹涌吞噬而来。

“我的天……跑!快跑!”青年嘶叫。

陆离看了一眼惊恐万分的青年,淡淡注视向涌来的血水。

幻觉吗?

无论是渐渐向中间挤压的墙,还是身后翻覆的血水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

虽然这种幻觉有些小儿科,但总算有那么一只看起来有点用的幽灵了。

“快!跑啊!”

青年的去路被陆离阻挡。为了不被当作猪队友,陆离不得不快步继续快步走下去。

五十米后,身边豁然一空,青年体虚一般喘着粗气,惊魂未定望向身后已经消失踪迹的血水,颤抖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幽灵屋吗,为什么会有那种恐怖的东西……这是在哪!?”

他突然发现周围的一样。

这是一间仿造成外界般的院子。

假扮阳光的昏黄灯光头顶倾洒,四周墙壁画着篱笆与枯树,以及远处的森林。

陆离在他们出来的出口旁发现另外一道出口,那里或许是选择走左侧的玩家的出口。

院子布置很简单,一片落满落叶枯枝的后院,一口潮湿破旧的古井。

这一幕足以勾起大部分人的恐惧。

“这是……”青年嘴唇颤抖。

“最后一个纸条藏匿点。”

踩动腐烂的发不出声响的落叶,陆离走近枯井,从井口向下方望去。

幽深不见底中,一道苍白身影如蛇一般在湿滑井壁攀岩,迅速接近井面。

陆离见过它两次,这位白裙女幽灵四处赶场,真是辛苦它了。

它诡异的接近井面,凌乱黑发间隙,一张泡得发白的惨白面孔显露而出,狞笑着扑向井面上的陆离!

眼见愈来愈近,陆离忽然开口问道:“纸条呢?”

什么?

白裙女幽灵因为思考,潜意识动作一顿。但它忘了自己还在湿漉的井壁,随着停顿,身体开始向下落体。

它连忙抬手,双手扒住井沿艰难挂住。

“帮、帮个忙——”白裙女幽灵仰头,向井边低头的陆离求助。

“纸条呢?”陆离语气不变重复一句。

“我是工作人员,不是幽灵。

“纸条呢?”

“你不救我就是害人!”

陆离不再复读,回答道:“我想对幽灵见死不救应该不会算作违法。”

白裙女幽灵咬牙,决定自强爬上去。

陆离怎会让她如愿,从地上拾起一根破木棍,击剑般向下戳去。

“哎哟!嗷!疼!等啊等一下,我给你我给你!先让我上去!”白裙女幽灵无法躲闪,被戳了十几下不得不大声嚷道。

陆离暂时停手,后退一些默默注视着白裙女幽灵爬上岸。后者犹豫半晌,还是从头发里拿出一张纸条。

“这是一张受诅咒的纸条,谁拿起它就会被——”想说狠话的它看到陆离再次举起木棍,下意识畏惧改口:“被诅咒一辈子快快乐乐。”

“谢谢。”陆离道谢,丢掉树枝接过纸条。

“你通关了。”

白裙女幽灵语气复杂说道,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来时狭窄通道。

背景萧瑟寂寥。

“通关了,我们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了。”

划水至今的青年长舒口气,故作一声轻呼:“咦?前面还有一个房间。”

墙壁上的门后一片漆黑,感觉有些古怪。

“可能那里就是出口,我们过去看看!”

皮衣情年嘟囔着作死角色一般会说的话,接近门后,频频回头暗示陆离跟上。

陆离将得到的三张纸条放在一起,跟随青年进入门后。

房间一片漆黑,无光源。这种情景中陆离拧亮油灯。

油灯光芒向外扩散,又反射回来。

陆离站立不动,没有做出戒备姿态。这是间镜子房间,一块块长方形镜子遍布四周,模糊的镜片里全方位显示出陆离的身影与油灯光芒。

陆离同时看到了跟着自己的青年。但不是在前面,而是在……自己身后。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青年低声冷笑,面色渐渐泛白,脸庞狰狞,嘴角开裂,肉茬向外蔓延,阴冷气息向外散出,阴恻恻贴在陆离身后,如恶幽灵般冷冽狞笑道:“其实……我是幽灵。”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陆离直视前方镜子里的青年,探手伸向侧腰,拨开枪套,握住燧发枪。“其实……我是驱魔人。”

青年的变化一滞,整整开口:“……真的?”

“如假包换。”

“为什么驱魔人用枪……”

“它表面看上去是一把燧发枪,其实是驱魔枪。”运用幻觉能力,陆离脑后浮现一团佛光。“解决幽灵,一次一颗子弹。”

青年开始退化为最初人形模样,一副要哭的语气向后退缩:“……我如果向您道歉会原谅我吗?”

陆离转身,抬起枪口:“我数到三,再跑就开枪。”

正在后退的青年想也不想转头逃跑。

他想的很好,即便无法逃出,也可以在倒计时前求——

“三。”

身后一道平淡声响,紧随枪声起。

砰!

……

幽灵屋,一间密室。

昏暗光线下,四道鬼影聚在一起,暗中窥探镜子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鸦雀无声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某一刻,枪声响起,激起房间里的一片吵闹声。

“他是来抓我们的!”

“我们被发现了……我们被发现了……”

“我们会被打散吗!”

“他有枪!我们死定了!”

哭泣声桌椅撞倒声大喊大叫声混作一团,四只幽灵六神无主,满是绝望。

七十一.幽灵员工

“什么声音?”

那对情侣狐疑望向响声传来的方向。

“好像是枪声……”乔乔呢喃一声,她所看不到的虚空中,一道身形从身旁掠过,冲向枪声传来的前方。

陆离出事了!

安娜樱唇紧抿,化为残影转瞬冲出剩下路程,来到枯井房间。

她看也不看中间的枯井,冲入有晃动光源的下一间房间。

油灯下,安娜看清了镜子房间的情形:陆离右手持枪,而与她一路的游客青年痛苦趴在地上。

她没有收敛气息,陌生幽灵气息被青年感知到,像个鹌鹑一样缩起身子,头也不敢抬。

“你被袭击了?”

安娜打量陆离一番,看他不像有事,心中微松。

“它们没这个胆子。”陆离收起枪,偏头看向她:“玩好了?”

安娜被转移开注意力,兴致乏乏的点了点头:“嗯呐,不过感觉一般……”

可能因为和陆离接触得多了的原因,或者这里的幽灵太弱了,安娜并没有产生害怕恐惧等情绪。

可能是自己胆子变大了?

“不过没想到鬼屋里真的有活的幽灵啊……”

“将幽灵屋里的其他幽灵带来吧。”陆离说道,这会儿已经不需要隐藏目的了。

安娜疑惑,他们的目的不是确定鬼屋是否有灵异吗?聚拢幽灵做什么?不过还是照做,脆声答了声“交给我”,冲出房间转眼消失不见。

她的气息快速远离。

“诶?有人受伤了?”

斜地一道轻呼,乔乔和那对情侣从门后走来,情侣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乔乔经过倒地不敢起的青年,自觉走到陆离身边。

陆离说道:“你去和他们交涉劝离。”

“明白。”

乔乔又回到那对情侣面前,一本正经道:“我们正在处理一起灵异事件,接下来希望两位能回避一下离开幽灵屋。”

“哈……?”那对情侣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

“咳咳……我来解释吧。”

门口响起一道声音,一名体形肥胖,上身花衬衫下身西服裤子,负责人打扮的中年人迈动小短腿走向那对情侣。

他经过青年,与抬头的后者对视一眼,示意他赶紧起来,嘴上说道:“不好意思啊,给两位介绍一下,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幽灵屋的老板。这位是我们的员工,他负责隐藏在游客中然后突然暴露身份吓唬游客,不过刚刚出了些意外,我们员工惊吓这位……先生的时候可能离得太近,惊到了这位先生,然后这位先生不小心伤到这名员工了……幽灵屋暂时关闭,我们得处理下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没办法让两位继续了。不过可以算你们通关,外面有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通关礼物,二位看要不要去领通关礼物?”

少女狐疑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勉强答应了下来,走向老板所指的出口。

情侣一离开,负责人的神情从堆笑瞬间变成悻悻之色。

此刻门口,安娜无情驱赶着三道哭喊不停的幽灵来到镜子房间。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乔乔走回陆离身边,若有所思问道。

不能说乔乔笨……但她的确表现的很脱线。

“无所谓。”

陆离回答,他不在意会泄露什么,目的达成就好。

安娜拍着手掌回到陆离旁边,语气骄傲:“弄好了~幽灵屋一共这五只幽灵。喂你们!给我站成一排!”

五道幽灵影浑身一抖,乖乖在安娜这只更强一些的幽灵面前站成一排。

乔乔侧目,怎么也看不出平时一副贵族少女模样的安娜会这么有气势。

嘚嘚嘚嘚……

牙齿打架声不知从何处传出。

陆离目光平淡扫过它们,开口道:“都介绍下自己吧。”

“我叫路……”“我是……”“拜托求求……”“放过我吧……”“呜呜呜……”

杂乱声登时响成一片,陆离不喜嘈杂,微微皱起眉头。

“安静!”

陆离的贴心小棉袄安娜脆喝,五只幽灵瞬间噤若寒蝉。

陆离看向左侧第一位的青年。

“你先来。”

五只形态各异,阴冷渗人的幽灵魂乖巧站成一排,神情畏惧。

“我叫路易斯,二十七岁,未婚,贝尔法斯特本地人……”青年哆哆嗦嗦开口。

青年身上的皮衣胸口多出一道边缘烧焦的弹眼,幽灵没大碍,只是魂体从开始的凝视变得有几分透明。

“死因。”

青年低下头:“从马车上摔下来,被对面的马车撞死了……”

“为什么在这里。”

青年抬头,迅速瞥了眼最右边的幽灵屋负责人,慢慢吞吞道:“老板带我来的,说可以收留我在这里打工……”

“有要补充的吗?”

青年一愣,茫然摇头:“应……应该没了。”

陆离视线移向第二位的白裙女幽灵:“你呢。”

白裙女幽灵拘谨上前一步:“我叫莉莉丝,二十六岁,未婚,生哪忘了,大家都叫我豆薯……被……被男友丢进井里淹死了……”

“安娜,去找台电话。”

陆离偏头说道,打算报警。

“等一下这位先生!请先听她说完!”负责人意识到陆离要做什么,焦急劝阻,想走出队列又不敢。

陆离和安娜侧目,询问目光看向白裙女幽灵。

它连忙补充道:“然后我男友也跳下来,一起淹死了……就是我变成幽灵他没变。”

“约好的?”

“嗯呐。”

陆离略微沉默,是殉情不是凶杀,这种事他就没法干涉了。

偷瞥到陆离似乎很遗憾的样子,安娜心中嘟囔,你这家伙到底多爱报警啊……

“为什么在这里。”

“也是老板拉我过来的,说是管食宿,不过我不用吃东西。”

下一个是扭曲鬼影。

扭曲鬼影言简意赅道:“22岁,真心话大冒险在楼顶边缘倒立没做好掉下来摔死了。”

“看得出来,下一个。”陆离在他扭曲破烂的身体微一停顿,移开目光。

第四个是无头幽灵。他像是摩托车手抱着面罩或是宇航员抱着头盔那样,抱着自己的脑袋。

单看鬼魂状态,这种死法或许有必要报警了。

七十二.硬核驱魔

可能因为脑袋没在身体上,它的反应很慢,延迟很高。对话后必须要等他思考数秒。

几秒后,无头幽灵魂慢吞吞回答:“什么时候生的忘了,算是本地人吧……我死的时候贝尔法斯特还没被建立。”

“你的年纪?”

数秒后,回忆般的语气响起:“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有四百多岁了。”

“怎么死的。

“被土著砍了头。”

陆离忽然蹙眉:“非要我问一句回答一句么。”

无头幽灵身躯一颤,回复加快了些:“死因是觉得有趣装扮成土著的样子,但被土著当成其他敌对部落的土著,被抓住后就……”

安娜没绷住她维持的“骄傲”气息,忍不住出声:“这就是你死了还乐此不疲吓人的原因?”

“嗯……差、差不多吧。”无头幽灵影眼珠上瞅,突然瞥见陆离平静注视着自己,身子又是一颤,连忙补充道:“我也是老板拉来的,他说来这里可以随便吓唬人……”

于是陆离看向最后一只幽灵,那只胖负责人。

老板的衬衣扣子几乎崩开,油汗混合一起,满脸都是,哭一样挤出笑容喊道:“我叫马克,我……我其实不是幽灵,是人……驱魔人阁下求您放过我啊!”

……?

五只幽灵和两个人总计七道视线同时望去。

陆离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老板。

安娜也是如此,只是某种带着质疑。

“因为我带了一个面具,这个面具能让我的气息和幽灵类似!”马克从身后捧出一块石质面具,托在手心里大声辩解

安娜招了招手,马克一脸肉痛中石质面具飘到她和陆离身前。

面具很粗糙,无论是质感与图像。

“我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安娜疑惑道。但随着面具离开马克,他身上的幽灵气息的确在渐渐散去。

“或许带在脸上会有特殊效果?”乔乔猜测道。

“别随意接触。”

陆离对这种来源不明的物品抱有抵触,让安娜将面具还给马克。

“不用了……驱魔人阁下您留着就好。”马克恭敬说道。

陆离略一犹豫,伸手拿过面具。

入手冰冷,周围幽灵们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忽然变得有些清晰。

陆离若有所思。或许这与通灵枪属于同类物品?

暂时将石质面具收起,陆离收拢心神:“能详细说说你这么做的目的吗。”

“可以……”马克有些肉痛的低下头颅,不敢看幽灵员工们的眼神。“我得到面具后,就拥有幽灵的气息还能看见它们……当时我的鬼屋正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我走投无路,就每天晚上出去四处闲逛,装成幽灵的样子和幽灵搭讪,如果可以交流,就问它们需不需要工作,然后把他们带到幽灵屋来培训上岗……”

为了事业更上一层,找真正的幽灵加盟幽灵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十分接近陆离的狠人。

或者说他将金钱事业看的比自己小命要重要些。

捋清事情前后,陆离回归正题:“尘归尘土归土,你们大都留在现实很长时间,平均每人一百年。”

几道视线同时望向大幅拉高平均值的无头幽灵魂。

“我是驱魔人,你们了解驱魔人的目的。”陆离环视一圈。“有谁不想被驱魔么。”

众幽灵正因前半句话而失落悲伤,就因后半句化为惊愕。

白裙女幽灵喏喏开口:“还能选择的吗……?”

陆离点头:“你们大都没做过坏事。”

四只幽灵你望我我望你,做出彼此的选择。

青年和无头幽灵选择了离去。

不是所有幽灵都想以幽灵形态活下去的。

青年走出队列,突然转向马克,满含尊敬的躬身行礼,真诚说道:“虽然我们拿不到工资,但老板你在其他方面对我们都很好,我不怪你骗我们,我会很怀念这些时光的。”

“我也不怪你。”

“我们不怪你。”

感人与幽灵的一幕正在上演。

马克双目通红,使劲点着头,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短暂相聚告别后,无头幽灵和青年走到陆离面前,无头幽灵高举起自己的头颅,眼神坚定喝道:“动手吧,幽灵差大人。”

“好。”

陆离握住燧发枪,突然调转枪口,握住枪身,沉重坚硬的木柄裹挟全部气力,重重砸下!

通灵枪接触到的部位浮现血泡,沸腾着在灵魂上蔓延开来。

陆离担心剂量不够,将燧发枪枪柄当作锤子,面无表情一下一下砸去!

无头幽灵被打倒在地,痛苦道:“怎么……是这样……”

它的魂体如开水般冒出密密麻麻血泡,数秒后化为虚无,气息与身形彻底消失。

镜子房间陷入死寂。

解决完无头幽灵,陆离呼出几口气,视线落向青年。

他的眼眸被通灵枪共鸣的负面情绪传染,冰冷而幽静。

青年打起冷颤,眼神流露畏惧向后挪动,急忙大喊:“等一下,可以向之前那样开枪打死我吗?!”

不是应该扣动扳机然后毫无痛苦的离开吗……这和想象中的驱魔不太一样啊,明明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杀了对方……

“不可以。”

陆离走向一脸绝望的青年,举起枪柄。

“忍着点,这可能会有点疼。”

手臂挥下,枪柄砸中青年前额。后者抵抗一顿,血泡转瞬间扩散至全身,沸腾中将它的魂体烧为虚无。

陆离收起通灵枪,微不可查的抬眸看向一处虚空。

刚才他感知到某种恶意存在正在接近。

余下两只幽灵包括老板马克同时一哆,向后缩去。

“我们不想被驱魔!”

它们异口同声,然后看到陆离微微皱起眉,顿时心揪了起来。

陆离皱眉与它们无关,或是说关系不大。

他只是单纯在想如果自己有钱,就不用这种办法驱魔了。

但话说回来,他如果有钱,也没必要去完成这些灵异委托。

用枪柄固然节省开资,但同时也有弊端,比如与通灵枪接触时间变长,比如现在这一幕:过于硬核的驱魔手段会激起幽灵对自己的恐惧,不利于口碑。

他将燧发枪收回,暂时不去想影响问题,看向余下的两只幽灵:“至于你们如何处置……”

七十三.1000先令

“吸——”

白裙女幽灵吸回吓出来的鼻涕。

陆离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不伤害人的话。”

关于是否顺便把剩下两只幽灵干掉这一点,陆离与安娜看法一致:没意义,没必要。

他们都不是嗜杀之人,哪怕对方是幽灵。它们实力有限,又相对平和,仅仅是躲在鬼屋里扮演鬼怪惊吓游客而已。

或许陆离的燧发枪需要养分,但他并不会为了变强而不分善恶。

“不伤害不伤害……请您放心。”马克连忙应下,转说起其他:“驱魔人先生,我们现在也算是您的人了,您看方便留下联系方式吗?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也好联系您……”

陆离的回应是递去一张名片,马克双手接过,快速扫去一眼郑重将之收起。

“事情解决,我们该离开了。”陆离准备告辞,他偏头问安娜:“纸条呢?”

“什么纸条?”后者愣愣抬头。

“……?”陆离取出口袋里的三张纸条,展示给她。“幽灵屋的线索纸条。”

“是你找到的吗?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你怎么傻乎乎的。”安娜叉起腰,说得理直气壮。

陆离的平静目光默默转向马克:“老板,麻烦你带我们离开幽灵屋吧。”

“没问题没问题,驱魔人先生幽灵小姐还有呃……”

“助手。”

“哦哦还有助手小姐三位请跟我来。”

马克堆笑小跑在前引路,剩下的白裙女幽灵和扭曲鬼影颤颤巍巍跟随在后。

从安全出口出来,昏暗天色取代同样昏暗的油灯,微凉冷风吹拂而来,逼仄的幽灵屋里积攒的沉闷一扫而空。

站在屋檐下,陆离挑目远望。

雨势与来时不变,他们本就没花费太多时间。烟雨朦胧中公园景色若隐若现。

这一幕只是暂时的,不多时雨还会大起来。

一只托着雪茄的胖手颤抖着出现视线里。

“我不抽。”陆离回答。

“哦哦。”马克恍然收起烟,顺便讪讪拿掉叼在嘴里的还未点燃的烟。

突然一阵刺骨寒意从马克身后传来,冻彻心扉。

安娜飘在马克身后,气息鼓动,阴冷弥漫——如果她不可爱的鼓起嘴或许看起来能吓人一些。

“礼物呢?”

一张纸条没找到的安娜还想要通关礼物。

“啊?这就有这就有……”马克明悟过来,跑去礼品台,抱着三只套着纸袋的动物玩偶回来。

“鬼屋利润不多,礼物有些……低廉,幽灵小姐您谅解下。下次来肯定给您准备更好的奖品。”

“嗯哼……”安娜抱胸扭头。

担任助手的乔乔走上前,接过三只玩偶。陆离伸手结果一个纸袋,将石质面具放入其中。

礼物到手,陆离三人失去最后留在这里的理由,撑伞走入雨幕。

一人两幽灵立在屋檐下,怔怔望着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偶尔有交谈声响起。

“感觉像做梦一样……原来驱魔人真的存在啊……”

“我们……你们都变成幽灵了,有驱魔人不是很正常吗?”

“好了我们回去吧。唉……员工少了两名,过阵子雨季结束后怕是忙不过来了……”

……

比起来时的兴致冲冲,离开的安娜闷闷不乐。

她并没有在公园里感受到幻想中的快乐。

“你以前没来过吗?”

留意到什么的陆离开口问道。

安娜飘在身旁,瘪嘴嘟囔:“没人陪我来过……自己玩又没意思所以……”

“嗯。”陆离沉默着点点头。“天晴后我们再来一次吧。”

“我、我才不需要你可怜……”安娜小声嘟囔,用羞恼掩盖害羞情绪。

“那算了。”陆离走远。

“???”

……

天气有些凉,可能是下雨,也可能是马车内自带降温设备:一只幽灵。

乘坐马车前往委托人处领取报酬,随后将乔乔送回学院,陆离和安娜返回到侦探社。几分钟后,陆离再次出来,带着1000先令。

已经是时候向哈德斯了解世界的真相了。

……

叮铃叮铃叮铃——

风铃躁动地摇晃,风雨灌进敞开的酒馆……或者说侦探社。

吱呀——

随着房门闭合,门后的风铃渐渐平息。侦探社里比平时更加昏暗,油灯照耀的吧台处,一道视线落了过来。

哈德斯看起来永远都是这么悠闲无事,或许经常来提问的陆离是最近唯一的客人。

陆离无视哈德斯第四遍或是第五遍同样的打招呼的话语,拿出被装在纸袋里的石质面具,推到哈德斯面前。

“这是什么?和通灵枪有关联吗?”

“该死的你这家伙把我当成鉴定家——”

“1000先令已经凑够了。”陆离伸手入怀,取出由100与50先令组成的一叠钞票。

“我可爱的朋友,你猜的不错,它和通灵枪确实是同源物……可以让我触摸一下吗?”

“可以。”陆离没理会哈德斯一百八十度逆转的态度。

哗啦——

哈德斯取出纸袋里的石质面具,随着接触,一丝幽灵气息在哈德斯身上漫出。

他微微眯起眼睛,侧面油灯光照下眼窝变得幽深:“它的气息很弱小……年代有些久远……是的,它也是一件异常物。”

“异常物?”

“看在1000先令的份上,这条免费。”哈德斯咧起嘴角,露出金牙,陆离注意到他的金牙比前些日子多了一颗。

“通灵枪,石头面具都可以被归纳为异常物。如果你还打算干这一行,以后会经常接触到它们。至于为什么叫异常物,这只是我们这个圈子的称呼,贝尔法斯特里针对名称有很多分歧,外面也一样,没有统一的称呼。”

“我想知道它是什么。”

“这个和你接下来想要问的问题有关。”哈德斯嘿嘿笑了几声,眼睛落在陆离手上那一叠钞票上。

“除非你不打算问些什么。”

油灯里的煤油不多了,火苗微微晃动着,明暗不定的光中,哈德斯的视线随着钞票轨迹移动。

那叠钞票被放到桌上,又被一只修长手掌推动到哈德斯的面前。

“现在,告诉我那些我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吧。”

陆离的平静话语声响起。

“黑暗里有什么?”

七十四.黑暗里的东西

哈德斯没有回答问题,他钻到吧台低下,传出一阵翻找声。十几秒后,他捧着一根宛如奶油通体纯白的蜡烛冒出脑袋。

这似乎是某种珍稀物品,从哈德斯对待它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陆离只在他见到先令时流露类似神情。

哈德斯拿开一旁油灯的防护罩,倾泻白色蜡烛,将它引燃。

一点微弱的火光淡淡泛起,浅黄与淡红交织的颜色与普通火苗没有任何区别。火苗周围的蜡被融化,却没有滴落,而是变成水汽一样的蒸汽,袅袅上升,消散于虚空。

陆离盯着火苗,心中忽然泛起某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亮起的微弱烛光像是驱散了某种无处不在的迷雾,将最为本质的真相剖现在眼眸中。就好像蒙在眼睛上的水雾突然被抹去,一切变得清晰。

“它叫破妄烛,能让你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就像通灵枪。不过不会有负面效果。”哈德斯有些心疼般低语,他盯着陆离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现在看一看你的周围。”

哈德斯可能会趁陆离转头时吹灭蜡烛,或者带上1000先令逃走,因为这像是他的作风。不过陆离还是听从哈德斯的意思,转过脑袋。

阴沉下雨的天气比前些天的雾霭还要昏暗,窗户泛着无力的光晕。吧台上的油灯与蜡烛仅仅照亮身边几米,更远处的那些圆桌与椅子只有黑色的轮廓。

陆离很确定,自己进来时那些座位空无一人。但在回头看去后,原本空旷的桌椅挤满了形态各异的黑色剪影。

这些漆黑的影子显露出透着不详的浓郁黑暗轮廓,单从剪影来看很难分辨出它们是什么。有一些剪影与人类的构造似乎相似,又有明显的区别。

像是放大几倍的草丛,触须如海草般舞动的黑色剪影。像是脚腕拖拽着一根铁球,但头颅却是如钟塔塔尖般的类人形轮廓。像是密密麻麻拥有数百根纤细节肢,从躯干上延伸出的,海胆一样的黑色球体。像是一摊软泥,但其外形在不断发生变化,好似被敲动的鼓上面的积水一样的粘稠液体。

这些存在像是孩童无心在沙滩用湿软的沙土捏造出的东西,奇形怪状,似是而非,好像是人们熟知的某种东西,却带着直达内心最深处的,令人恐惧的陌生。

它们在座位里,圆桌下,天花板上,楼梯的间隙,身旁,无处不在。

这间酒馆样式的侦探社忽然变得无比“热闹”。

“这是……”

陆离的神情渐渐变得严峻。

“你一直想知道的,世界的本质。”

哈德斯咧起嘴角,语气带着残酷意味说道。

“黑暗里就是这些东西。”

陆离没有回答,他安静观察着这些黑色剪影。

有一些黑色剪影正在移动。偶尔会有黑色剪影离开“酒馆”,不过也会有新的黑色剪影出现。

有些是单纯的移动,有些则是慢慢变淡,消失在远处。

陆离偏着头,将视线落在相隔两个凳子的吧台角落。

一道黑色剪影坐在那里,它是为数不多的,拥有近乎完整人类轮廓的剪影。

它手上提着无法被辨认的东西,不时会抬起来,同时做出仰头的动作,像是在喝酒。

陆离安静的观察它,直到某一刻时,那道剪影头颅转动,似乎朝向了陆离。

“别一直盯着看!它们能感知到你!”

一道厉喝陡然在耳边响起!

陆离黑眸恢复清明,并在瞬间收回视线,转回头颅。

二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用余光观察那道吧台角落的黑色剪影。庆幸的是它并没有动作,也没有察觉到什么,而是转回了头颅,重复起之前的动作。

有惊无险度过,哈德斯长舒口气,心跳声连对面的陆离都清晰可闻。

“它们是什么?”陆离问道。他重新开始观察身后的黑色剪影们,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保持注视,而是不断游离,移动。

哈德斯耸耸肩:“不知道,我们对里世界的理论研究刚刚开始。哦,里世界就是我们称呼那个空间的名称。还有人叫精神层次虚空世界精神空间什么的……没有官方名称,所以随便叫哪个都行。”

“它们能感觉到这里是间酒馆?”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这里是侦探社。”哈德斯板起脸,严肃纠正陆离的认知错误,随后才回答问题:“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是物质层次,它们是精神层次。我们发生什么改变它们那里也会产生变化。换种说法——我们和它们是这个世界的表与里,只是通常接触不到彼此而已。”

“但黑夜带来了机会。”陆离补充道。

“是这样没错。”

“它们是什么?”

“我不知道。恶灵?邪神?不可名状之物?这种问题你不该问一个普通平凡毫无特点还贪财的驱魔人。”

哈德斯抱起肩膀,语句里透着对自己的自知之明。

“外面也都是它们么。”

哈德斯摇着头,想要打碎陆离的天真:“还不明白吗?我们的世界挤满了这些玩意儿。只是白天是我们活人的世界,而黑暗中是它们的世界。”

“所以只要待在有光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是的,起码在第一场迷雾出现前是这样的。”

“雾?”

陆离询问,思绪回到画廊办公室那晚遇到的古怪钟声,与海面上笼罩而来,持续几十秒的薄雾。

“就是那个。它们在黑暗中游走,我们只需要避开黑暗就好。但如果出现迷雾,它们就会直接出现在我们周围——且无法被光驱散。”

哈德斯注意到陆离的回忆,一打响指道。

“如果你还不能理解,我可以举一个例子。”

“白天的我们是马戏团里普通的游客,毫无危险,最多自己吓自己。黑夜的我们是站在狮笼前普通的游客,只要注意远离狮笼,我们还是安全的。而迷雾中的我们……”

陆离的黑色眼睛忽然变得深邃。垂了垂眸子,又抬起头,接道。

“是打开着的笼子前的游客。”

第一朵玫瑰

真正可怕的不是黑夜,起码它可以通过其他方法避免。但当迷雾弥漫之时,残喘之人就只剩下听天由命。

“如果迷雾出现在白天,它们会出现吗?”陆离又问。

周围恐怖阴郁的黑色剪影似乎被二人遗忘。哈德斯没有惧意或者因为他看过很多次,或者知道它们无法伤害自己。至于陆离……很难从他的身上看到平静以外的情绪,哪怕面对死亡与足以令人崩溃的恐惧。

“我不知道,这种事还没发生过。”哈德斯摇头,有些祈祷意味说道。“最好不要期待白天会出现迷雾,无论如何,那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那代表新的变数,而很显然,这个世界已经脆弱破碎的容不下几个变数了。

“它们是如何出现的?”

看在1000先令的份上,哈德斯已经做好回答他所知道的一切问题的准备:“它们是说谁?迷雾?还是外面那些东西。”

“都有。”

“迷雾来自深海,至于外面那些东西没人知道,它们可能早就在这里了,只是我们才发现而已。”

陆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而似乎一切怪异的矛头都指向大海深处。

“深海是源头么。”

陆离偏头,望向东边海滩方向,但视线被昏暗逼仄大厅的墙壁遮挡。

“差不多吧。大家都在说是在水里到处乱跑的航海家们导致了灾祸,有人说是他们触动了废弃神殿的封印解封邪神,有人说世界是神灵的后花园,祂纵容人类在其中生存,但人类肆无忌惮不知感恩的四处探索掠夺惹怒了神灵,降下神罚。还有人说索拉西维亚·希姆发现的新陆地耕地园是旧神遗放之地,他的抵达让旧神找到了回归的路线——在我看来都是胡扯。”

哈德斯对这种言论表现出不屑一顾,就像是坚信世上不存在幽灵的老顽固对幽灵不屑一顾一样:“除了一些倒霉蛋遇上海难或者触礁,大部分航海家都平安返回。邪神神灵当时不解决这些小家伙,事后来找麻烦算什么?刚刚得出空闲?”

陆离沉默,了解不多的他对此不做评价。

不过陆离注意到,向来贪财的哈德斯面对昂贵的破妄烛持续燃烧变短,没有节省的想法。

它烧得很快,不到五分钟已经消耗掉一大半。或许一根破妄烛还不够燃烧10分钟。

“我以为你会在我看到的几秒后就心疼的吹灭蜡烛。”

“它只能燃烧殆尽,不能被熄灭。”哈德斯有些惋惜道。“如果熄灭,它会在里世界烧起来,然后……”

哈德斯没有说下去,但陆离明白他想要说的。

那时候破妄烛的特性会出现在里世界,到时候会从人类可以观测到黑色剪影变为黑色剪影可以观测到人类。

陆离问道:“如果意外熄灭呢?”

“那就祈祷自己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跑出足够远。”哈德斯咧嘴,露出金牙。

却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变故发生。

不是破妄烛的火苗骤然熄灭,而是先前被陆离观测,坐在吧台角落的人形剪影偏过头颅,似乎面对向陆离。

陆离和哈德斯同时注意到旁边的变化。哈德斯摆摆手,不在意道:“别紧张,它看不到我们。”

话刚刚说完,那道黑色剪影忽然站起身,从座位离开。

被它抓在手中的不规则圆形轮廓被随意抛到脚下,黑色剪影迈动步伐……走向陆离。

“别担心,它碰不到我们。”哈德斯又补充道。

黑色剪影走到陆离的凳子前,头颅垂下,似乎相隔一层空间与陆离对视。

陆离平静抬头注视,数秒后,黑色剪影忽然有了新的动作。

它抬起手臂,抓向陆离脖间。

哈德斯继续在一旁说着:“别害怕,它伤不了我们。”

陆离不可能等到黑色剪影触碰后在判断它会不会伤自己。在它伸出手臂的同一时间,陆离探手摸向腰后,拔出通灵枪。

通灵枪离开枪套压制的瞬间,陆离感知到难以言喻的恶意从侦探社里的黑色剪影身体里漫出。

就像是什么被触发,它们同一时间停下一切行为,挪动身体,转向陆离所在的位置。

这一幕令人悚然,但陆离毫不在意。通灵枪被他握住,抵在黑色剪影头颅几十厘米前,扣动扳机。

砰!

龙鸣声在封闭的侦探社空间炸开,灰尘簌簌从天花板缝隙落下,可怕的噪音让哈德斯痛苦的咧起嘴角,堵住耳朵。

黑色剪影的头颅瞬间炸开,无头躯体保持伸手的姿势立在原地,而后倏然破碎,消散的无影无踪。

黑色剪影炸裂之后,陆离快速收回通灵枪,将注意落在周围。

里世界的存在们似乎在通灵枪的气息消失后转移了注意,重新回复先前。

“所以我说了不要怕,只是普通的幽灵。”哈德斯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抱怨道:“可能是你刚才的注视让它察觉到你了,把自己投影到表世界。”

他没来得及说太多就从吧台后面绕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走到门口。

叮铃叮铃叮铃——

哈德斯离开侦探社,似乎去寻找邻居解释刚才的枪声。

灌进大厅的风雨逐渐散去,破妄烛的火苗重新变得平稳。

陆离拾起落在地面的弹壳,将枪套里的通灵枪装上新的镀银子弹,然后静静观察着枪身。

枪声上的第一支玫瑰已经完全绽放,展开的优雅花瓣蔓延在一小片枪身。

陆离不清楚第一朵玫瑰绽放意味着什么,但总不会只是记录。

叮铃叮铃——

大门被推开,解释完的哈德斯去而复返,身上带着些湿意回到吧台后。

“那只黑色剪影好像很弱。”陆离说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平时遇到的幽灵就在里世界里。”“它们不会互相攻击么。”

“可能会,可能不会。破妄烛很珍贵,没人会拿它用来观测里世界。”

哈德斯坐下回答,哆嗦了一下。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陆离点点头,正要开口,但一道声音比他更先在侦探社内响起。

“你在哪?”

一道僵硬冷漠,类似女人的声线从虚空中漫出。

七十六.你在哪?

陆离与哈德斯同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出对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难以言喻的恶意在空中弥漫,散发着令人想要远离它的憎恶气息。周围的黑色剪影变得躁动不安,它们挪动着,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你在哪?”

这句话再一次虚空中回荡,这回是晦涩的男人声线。

陆离的视线从紧张无比的哈德斯身上离开,落在破妄烛上。

是它引来了声音的存在么……

“你在哪?”

虚空里的声音再次变动,变成女人的淡漠声线。

陆离辨别出声音,这是……安娜的声音。

连同前两道声音的形象在脑海浮现:乔乔与奥利弗。

哈德斯的神情依旧挂着紧张,不见恍然,也就是说他分辨不出声线……这道询问是针对自己询问的吗?

陆离决定保持安静,不去回答虚空中不可知的声音。

他聆听另一边的细微声响,一些嘈杂如水流声,以及被掩盖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呢喃细语渐渐浮现。

“你在哪?”

沙哑仿若男声的冰冷声音响起,陆离分辨不出它的主人是谁。

“你在哪?”

“你在哪?”

“你在哪?”

“你在哪?”

变幻的声线不断重复同一话语。有些是他认识的人。有些声音他无比熟悉却想不起来。

“你在哪?”

一道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女性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陆离脑海陡然嗡的一声,眼眶里浮现占据全部视野的噪点,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道声音所吸引。

“你在哪?”

“你在哪?”

“你在哪?”

未曾间断的人声持续响起,陆离依旧坐在吧台前,一动不动。

窸窸窣窣……

作为背景音的呢喃细语陡然在此刻放大,掩盖掉那一声接一声的问询。

恍惚间,头顶天花板的木板间隙,一片片血红斑点浮现。它们向周边生长蔓延,血管一样的恶心脉络翻滚着,攀爬占据整片头顶,以及周边的昏暗区域。

哈德斯的神色从紧张转变为恐惧,他仰起头,手掌近乎下意识摸向身后——他的通灵枪上。

“那是什么!?”

哈德斯低声喝道,但没人回复他。

他意识到了什么,想去熄灭还剩下一小截的破妄烛。

伸出的手臂被一只手掌阻挡,哈德斯抬头,看到陆离平静注视着他,微不可查摇头:“你之前没说谎对吧。”

他指的破妄烛不能熄灭。

哈德斯清醒过来,慢吞吞收回手臂。但等死和什么都不做不是他的风格。几乎瞬间,他想到了解决方法,拿起油灯倾斜火苗,加速破妄烛的燃烧与消耗。

陆离仰起头,还在观察天花板上持续的变化。

血管脉络铺满天花板的每一处位置。不知何时,侦探社大厅里的黑色剪影已经全部消失。空旷的只剩下吧台前烛光下的二人。

密密麻麻挤满血管的墙壁上,忽然一道裂痕划开血管,从脉络中浮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恶意弥漫在陆离周身,低声蛊惑着。

呢喃声充斥每一个角落,那道裂痕渐渐向两边裂开,化作一只试图睁开,占据整面墙壁的眼睛。

血管充当眼皮。而在裂开的半透明眼皮薄膜下,那颗直径数米的,充斥血丝的黑红色眼珠躁动转动着。

或许这只眼睛睁开时,就是它找到陆离的时候。

而就在这时,周围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一截。陆离移动视线,看向已经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苗正在淡去的破妄烛。

“你在哪?”

如同梦魇的询问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随着破妄烛不再燃烧,头顶天花板的影像黯淡,消失,恢复原貌。

与影像一同破碎,消失的还有充斥耳中的呢喃细语。

“成功了?”

哈德斯额头却浮现一层细密汗珠,显露狼狈。

他看向陆离,紧张还未散去:“那是什么?!”

“我也想这么问。”

哈德斯试图从陆离的平静外表下窥探到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发现,只好疑惑的移开目光,将油灯放回原位。

趋于平稳的光线下他疲惫的挥挥手:“算了,估计是哪里出问题了。这些鬼东西本来就没法用常识去理解……如果还有什么负面作用我会找你要赔偿的!”

最后一句他突然恶狠狠喊道,然后又恢复之前的有气无力:“我很累了,如果你有其他问题想问可以等——”

“我的确有其他问题。”

陆离打断哈德斯,无视了他逐客的意思和不爽的目光,将燧发枪连同枪套放在吧台上。

“她开了第一朵花,这代表什么?”

哈德斯的不耐被震惊驱离,他捧起枪套,惊骇瞅着枪声上绽放的优雅玫瑰:“你究竟解决了多少只幽灵!?”

“这就是为什么我有1000先令的原因。”陆离回答。

不过第一朵玫瑰的完全绽放很大程度与蜜雪莉雅的消散挂钩。蜜雪莉雅消失后,那朵玫瑰一瞬间近乎完全绽放开,余下的一部分在鬼屋和刚才彻底补完。

哈德斯用见鬼一样的眼神打量陆离许久,将枪套退回到陆离面前:“我有个建议,你要听听吗?”

“通灵枪暂时不要使用了。起码在弱小的敌人面前不要用。”

“为什么?”

“玫瑰之力……姑且这么说吧。通灵人是第二代除魔人组织的杰作。它作为同源物,和那个吊诡世界有理不清的关系。第三代除魔人组织消失后虽然通灵枪的制作方法还在,但其中秘辛已经消失不见。我只能告诉你每一朵绽放的玫瑰都代表一种怪异的能力……可能是好,也可能代表坏,这只能你自己去了解。”

“更关键的是……玫瑰会加速里世界对你的侵袭。”

第三代除魔人。

陆离知道自己多了新的问题,但哈德斯只是摆摆手:“别问我,相关资料都泯灭成历史的尘埃了,可能就现在的除魔人组织和守夜人那里还有些资料。好了,你该走了。”

解决一部分问题,多了一部分问题的陆离离开了侦探社。

这里恢复了往初的平静,油灯下的吧台后,哈德斯望着空旷的大厅,低语缓缓响起。

“但愿这个世界不会再恶化下去……”

七十七.感染源:门

回去的归途,陆离经过报摊,留意关于耕地园与海洋的新闻。

关于深海的新闻没有出现,不过报童翻到近日与耕地园相关的一则新闻。

陆离买下这份《华尔森邮报》,步行回去的路上静静翻看——剩下的钱不多了,能省则省。

普通民众眼中,用与大部分人月薪相同的1000先令换几个答案简直是在愚蠢不过的注意,能与它比肩的大抵只有在夜幕降临后不带油灯乘船出海,或者用一张100先令买九张10先令。

顺带一提,前者有没有人这么做不得而知,而后者真的有人这么做。

1000先令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让一家三口顿顿有肉的吃上近两个月,买几十斤煤油,吃黑面包吃到腻。

不过陆离觉得这很值得。

金钱换取知识,无论怎样都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尤其难以获取的知识。

耕地园的相关内容在报纸第三版,陆离简单阅读前两版的内容,确定《华尔森邮报》的主要内容是一些艾伦半岛的实时消息,而后翻到第三版。

【希姆法斯特男子换零钱被拒绝,愤怒将100先令换为90先令零钱。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认为这是艺术——】

【新航线确认:将从列侬群岛起航,途径荒芜之地与耕地园,最终抵达贝尔法斯特】

【约瑟夫男爵被提起诉讼——她将因侵犯隐私、非法囚禁、聚众作乱、殴打男性以及不穿内衣等原因而被告上法庭】

这位约瑟夫男爵的新闻格外的多。

在八卦新闻略一停留,陆离将视线落在新航线那条新闻。

【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欲发动改革,摆脱老旧、保守的称谓。其第一艘蒸汽动力巨型邮轮“柯达斯尔森号”(荒芜之地语,意为:不朽巨人)于半月前下水,并且作为新开辟航线的首航者。新航线由列侬群岛哈斯科商业港口出发,途径荒芜之地北海岸与耕地园望海角,最后抵达贝尔法斯特的罗德斯特港口。航行总距离3500海里,预计用时23天。霍德金皇家帆船公司表示他们将在一个月后开动不朽巨人号巨型邮轮,从港口启航。】

耕地园在报纸里只是顺带一提,除了知道有一条新航线途径耕地园,以及那里有个名为望海角的地方,陆离对其他一无所知。

想对耕地园有更多了解还是需要书籍或者询问其他人。前者很难弄到地理相关书籍,后者和报纸差不多——只能让陆离知道,而不是了解。

不过耕地园暂时离陆离还很远,无论是问题还是距离都是。耕地园可以调查,但在此之前,陆离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比如生计问题。

比如那些声音和天花板浮现的巨大眼珠。

……

“你回来了~”

安娜挥手打招呼。

她半透明的鬼魂腰间围着一条围裙,正在指挥扫帚清理地板。

“嗯。”

陆离点了点头,反身关上房门。

安娜差不多习惯陆离这种平静或者说冷漠,继续智慧起扫帚,认真的就像指挥乐队的指挥家。

陆离回到书桌后坐下,将叠好的报纸放到书桌角落摞起的一叠报纸上。

拉开抽屉,从唯一一本书籍里抽出那张任务清单。

陆离拿起钢笔,扒开笔帽,在第一行后面添加上完成。

这一条任务链已经可以视作为结束。陆离想了想,在下面写下新的内容。

【重要:了解身在何处(完成)——凑齐1000先令和哈德斯交易更多内容(完成)】

【重要:找到异常的源头】

【次要:寻找新住处】

【次要:购买书籍,通过书籍了解这里】

【次要:积攒足够多的先令】

【次要:了解耕地园与深海】

合上笔帽,陆离收起钢笔与任务清单,关闭抽屉。

安娜正在清理卧室的地板,陆离平静坐在座位里,思考在哈德斯那里遇到的异常。

通常来说,当你遇到一件没有源头的疑问,将疑问与其他线索关联是个很好的主意。这或许没用,但能帮助你开阔思维。

陆离就是这么做的。在无法理解异常从何而来后,陆离将它与遇到的所有灵异事件关联在一起。

将异常与第一只幽灵关联,将异常与画廊关联,将异常与杰姆斯·坎贝尔日记关联,将异常与哈德斯关联,将异常与下水道的门关联,将异常与蜜雪莉雅关联,将异常与破妄烛关联……

陆离的视线下意识落在桌角,那封好似只有自己可以注视到的信封安静躺在桌面上。

……将异常与外人不可视的信件联系。

但似乎很牵强,两者除了没有源头,并没有相似或可供关联的地方。

直到陆离将一条新的线索加入其中:杰姆斯·坎贝尔日记。

虚空中的询问声与浮现的巨大眼珠。没有署名,来源不详的信件。以及……

杰姆斯·坎贝尔日记的最后一段忽然在陆离脑海浮现。

【我撑不住了……我必须贴着它才可以保持理智……这是最后的内容,我要进去了。如果有谁看到这篇日记,请谨记——远离它。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千万不要……门开了。】

【它来找我了】

“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

陆离呢喃其中的内容,近乎是直觉,陆离再次向其中增添了新的线索:下水道的门。

这似乎补全了某个关键性节点,让陆离可以顺着四条线索脉络,合情合理的推演一遍。

观看日记的陆离沾染上了它们,或者说某种诅咒。而随后遇到的下水道的门是它们中的一员。门感染了陆离,让陆离变成像杰姆斯·坎贝尔的特殊个体。如果将它的感染分为三个阶段,陆离此时处在第一阶段:听。

这解释了那封来源不详,又不可视的信。也解释了虚空中的询问声和即将睁开的眼珠。

这种推测似乎很荒诞可笑,但陆离暂时想不到其他可能……

叮铃铃铃铃!

此时,电话铃突然躁动响起。

七十八.房子不是越大越好

陆离回神,视线落在响动不停的电话机上。

电话最终被他接起,沉默的放到耳边。

“太好了你在侦探社。”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陆离将之与马库斯联系在一起。略微一顿,陆离低声道:“有事么。”

“呃……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全都要。”

“哦吼吼,陆离侦探还真是贪心啊。假话是我过来联络一下感情,毕竟我们有几天没有联络了嘿嘿嘿……真话是我这里有个新委托。”

“我暂时不……”

“别忙着拒绝,这次的雇主很大方。”

“……多少。”

“300到500先令。委托人是从希姆贝斯特来的冤大头,他还不太了解当地物价,这种机会可不多哟。”

“什么时候。”

“呃……你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全都要。”

“好消息是委托人很着急,你很快就能拿到这笔钱。坏消息是有其他驱魔人接取了委托,所以你要快点了。”

……

【特斯拉兄弟运输公司】

两辆印着运输公司字样的马车驶过青石板路,途径一条环境幽雅,行人稀少的街道停下。

这里临近森林,不会被邻居打扰,又可以眺望到大海,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好吧,真正原因是这里太偏僻了,近乎在贝尔法斯特的最边缘。

两辆一前一后的马车在一间独栋住宅前停下。

后排马车,一家三口与一只金毛犬跳下车。赤着上身的车夫将缰绳放在一旁,跟随下车,满脸堆笑的和一家人一起走进独栋住宅里。

十几分钟后,一家三口和马夫的身影从门后出现,彼此似乎商定了什么,留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两名工人跳下马车,开始往住宅里搬运杂物。

书架、书籍、钢琴、工作站。

一样样不似普通人家的物品被搬运工人抬进大门。

夫妇站在门边,低声说着什么。随后似乎起了争执,若隐若现的争吵声被风吹来,断断续续响起。

“……委屈你了……”

“……孩子……她上学……新学院……”

“……也一样……不想搬来这里……”

麦克弗森,一位转眼乐曲与钢琴的艺术家。

不过艺术家名头并不值钱,起码在希姆法斯特是这样。

他从希姆法斯特搬来贝尔法斯特的理由很简单:这里的生活所需要便宜一些,也安静一些。

当然,更重要的是希姆法斯特的“艺术家”们太多了,如果你也是艺术家,哪怕足够优秀也很难在那里生存下去。

尽管贝尔法斯特被那些自恃艺术家的人们称为艺术的贫瘠之地,或是充满金钱臭味的城市,但麦克弗森还是决定来碰碰运气,并买下一栋位于贝尔法斯特边缘,临近森林的独栋住宅。不是很贵,因为偏僻,这栋上下两层的独栋住宅只要和繁华街道里相当一间长屋的价格。

作为对应,这间独栋住宅显得破旧,灰暗蒙尘的外表与院子里丛生的杂草表示它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麦克弗森看向来往的工人,他珍藏的书籍正被一摞摞搬进院门后。

原本麦克弗森的书籍比这多很多,不过在那群家伙到来并强制收走地理历史类书籍后,他的收藏少了一大半。

他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那些不苟言笑的家伙,因为这让他的搬运费少了好几先令。

妻子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我觉得这个房子很诡异……你没感觉到吗?我们进去时杰克都不敢到处乱跑。”

麦克弗森无奈转头道:“那只是你的错觉妻子,雨季一直在下雨,房间没人住肯定会有些潮湿阴冷,我们搬来就好了。杰克是狗,它到陌生环境肯定会有些怕,你可以让贝丝和它一起玩。”

丈夫扶住妻子的肩膀,一脸认真道:“听着,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早晚会有乐团看中我,早晚会有演唱家选中我的作品,相信我好吗?”

“……嗯。我不在意这些的,只是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丈夫将妻子拥入怀中,这对夫妻相互依偎在一起,看来冰释前嫌了。

一段时间后,两辆马车搬运完车上的杂物,收取完费用,一家三口在门口送马车离开,随后牵着手走进铁门。

……

“走廊光线好差。”

暂时接受如今处境,不过并不代表多琳不会抱怨这些。

“大房子都这样。”身旁麦克弗森堆笑说着好话,忽然环视一圈。“杰克呢?”

身前蹦蹦跳跳的女儿指向前面昏暗走廊:“在前面呢。杰克,杰克!”

她大声呼唤起好朋友的名字。

“汪!”

此时此刻,走廊拐角,离他们十几米的位置,金毛犬杰克正在撕扯一片墙面上翘起一角的墙纸。

“呜——”

杰克咧起嘴角,尖锐牙齿必露,显露狰狞一面。

被它撕开的墙纸后,一只黝黑干枯的手臂出现在墙壁上,像是小孩无心的涂鸦,存在于光秃秃的墙壁上。

“杰克!杰克——”

就在这时,走廊深处传来小主人的喊声,杰克耳朵立起,转身跑开。

无人的走廊随杰克离开而变得安静。

壁纸缺口后,那只画一样的黝黑干枯的手臂一点点缩回壁纸后。

……

下午五点。

暗沉的天色有如天黑。

住宅窗口亮起灯光,没有路灯的街道昏暗一片。

麦克弗森与多琳依偎在客厅的沙发中,不久前他们刚刚去见完那些新邻居。邻居们都很热情好客,不过有一些人家无人应答。他们以为主人不在家,但直到天黑后那些住宅还未亮起灯光,他们才知道那些房子是没人住。

“或许我们不该买这条街道的房子,也不该买这么大的房子。”多琳担忧道。房子太大了,他们的存款也不支持他们奢侈的在所有房间和走廊都放置油灯。夜幕降临后油灯只会放在卧室里。这表示着这里更多的地方会陷入浓郁的黑暗里。

这有些令人不安。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被邻居和行人吵到。”麦克弗森拍了拍妻子。“去准备晚饭吧,我去书房里工作。”

七十九.墙纸后的人影

舒缓轻松的钢琴从书房响起,流淌进昏暗的走廊。

旋律持续数秒,突然戛然而止,琴键声回荡。麦克弗森转头,有些像是惊吓到。“怎么了……?”多琳出现在门口,手里的咖啡升腾热气。

麦克弗森见是妻子,微微呼出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刚搬到新家,这里很陌生总是多想一些东西……早点休息吧,明早再开始工作。”

多琳走进书房,将咖啡放在桌旁:“可咖啡我已经沏好了。”

“明天早上醒来再喝,正好能让我变得精神。”麦克弗森落下琴盖,整理好写出来的几张废琴稿,丢到纸篓里。

多琳在纸篓上微微一顿,聊起其他话题:“话说邻居怎么回事,我刚刚下楼整理院子里的垃圾听到他们议论这里。”

“说了些什么?一个大艺术家做他们的邻居?”麦克弗森自嘲地轻笑一声。

多琳有些担忧的蹙着眉毛:“我听不清,但他们流露的神情好像很畏惧这里……这间房子……”

“可能是他们怕生,你知道,我们是外乡人,本地人会害怕很正常。”麦克弗森不太在意。

“可……”

麦克弗森拉过还想说什么的妻子坐到腿上,揽住她的腰肢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有怨言,不过几万就能买到这么大的房子也不错了吧?”

多琳没好气的挣脱开,起身走向门口:“我先去睡了,明天还要早点起来为贝丝找附近的学院。”

“等等我。”

麦克弗森用一张牛皮纸盖住咖啡,防止落灰,提起钢琴房的油灯追了出去。

嘭。

房门闭合,身后的钢琴房陷入漆黑。

回到卧室,夫妻二人无奈看到穿着睡衣的女儿在和杰克玩耍。

“你该去睡觉了。”多琳叉腰,走进房间抱起女儿。

杰克想跳起来和小主人玩儿,被多琳轻拍了下头,只好耷拉着尾巴跟在一家三口后面,跟随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卧室。

将女儿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用嘴唇碰了碰贝丝的额头,将一盏油灯留在床头,夫妻二人退到门边,道了句晚安,随手关门。

房间暗下去的顺眼,床铺上的天花板突然浮现一道干瘦的人形轮廓。

“呀——!”

贝丝瞪大眼睛,发出惊恐尖叫。

还未关闭的房门被推开,灯光亮起。夫妇愕然看到自己的女儿指着天花板哭喊:“天花板有个人!”

夫妇闻言汗毛倒竖,下意识抬头看去,不过除了天花板与漆黑的缝隙,并没有其他东西。

无奈对视一眼,多琳走到床边安慰了好一阵,又将金毛犬叫过来,抱到床上道:“杰克陪着你,不怕了吧?”

“嗯……”贝丝怯怯点了点头,小手扒住被子边缘。

多琳长舒口气,退回到门边关上灯:“别再吓唬我们了。”

咔嚓。

二人退出房间。

随着房门闭合,最后一缕光线消失。

“呜……”

贝丝畏惧的缩进被子。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金毛犬趴在身旁,压住了被子。

有杰克陪伴,贝丝壮起胆子,悄悄探出小脑袋,漆黑眼珠盯着浑沌一片的房间,眨啊眨的。

“贝丝可不可能真的看到什么了……”

回房间的路上,多琳小声嘟囔一句。

麦克弗森打着哈欠说道:“可能是阁楼的老鼠,明早我上去看看。”

“咦?墙纸破了。”

多琳步伐一停,皱眉看到一处墙纸破开缺口,显露后面的灰色木板。

破口就在女儿卧室旁边,搬进来时居然没有发现。

麦克弗森轻轻推着妻子往前走,无奈道:“不碍事,你要是觉得墙纸不好看明天咱们去买新的。”

“不用了,我们已经没了收入来源……”

二人回到自己卧室,换好睡衣后早早睡觉。他们搬家忙碌一天,都有些累了。

啪。

麦克弗森调暗床头柜的煤油灯。

房间暗下的刹那,天花板一道干枯的人形轮廓闪过。

……

杰克忽然抬起头,瞧向天花板。

它身旁的贝丝睡的正香,侧躺着,一只小手抓着柔软金毛。

杰克如同看到了什么,扬起脑袋,缓缓移动,似乎在跟随天花板上的什么东西游走。

“呜……”

杰克发出一声低沉呜咽,忽然爬起身,压低尾巴跳下床,跑到门边。

它直立起身,爪子搭住把手,轻松将门把压下。

啪嗒——

房门敞开一条缝隙。

杰克用脑袋顶开房门,溜出门外。

幽暗的长廊寂静无声,爪子哒哒踩在木板上,传不太远。

杰克溜到房门不远处的破口,如白天那般,对着破损墙纸流露警惕的龇牙声。

黑暗中有什么正在发生,一条如有实质的黝黑手臂一点点从墙壁中探出,干枯五指抓向杰克。

“呜……!”

杰克耳朵耷拉,夹起尾巴,发出呜咽威胁哼声。

那只手臂无动于衷,依旧伸向杰克。

它裂开的嘴角直至耳根,突然发作朝漆黑手臂咬去。

哒——

清脆牙齿合拢声,杰克径直穿过干枯手掌,咬了个空。

杰克呆愣住,而与此同时,那条无法被触碰的干瘦黝黑的手臂已经摸到杰克的后颈。

喀嚓——

黑暗中的轮廓产生变化,杰克的脑袋无力耷拉下来。

“嗷——”

杰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微惨嚎,便再无声音响起。

死寂持续了数秒,黑暗中,重物摩擦声渐渐响起。地面上的一道黑影被一点点拖进墙纸后。

卧室,睡梦中的贝丝忽然皱起眉头。

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朦胧抬起小脑袋,朝门口喊道:“杰克?”

她身旁的被子还热着,杰克似乎刚跑开没多久。

“杰克?你在哪呢?”

小女孩笨手笨脚摸黑爬起,两只小手伸在身前,跌跌撞撞摸到敞开的房门。

“杰克你在哪呢?”

贝丝探出小脑袋,奈何漆黑的长廊看不到任何亮光,也没有丝毫回应

走廊很黑,她怕急了,又担心杰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回到卧室拿起油灯,从门后踌躇走出,摸着墙壁向前行走。

贝丝懵懂未知的途径那片被撕开的墙纸。

倏然间,先前出现过的黝黑手臂从破损处探出,抓住贝丝纤细的手臂。

五六岁的小女孩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瞬间便被手臂扯入墙内。

咣啷——

油灯坠在地板上,滚动几圈,闪烁着熄灭。

一切重归于沉寂。

八十.接下委托

“麦克……麦克……”

昏暗的卧室,多琳撑起身子,摇醒身旁丈夫轻声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睡梦中的麦克弗森眼睛勉强眯开,含含糊糊道:“声音……是杰克在叫吗?”

“好像是……”

“它在叫你喊我干嘛……”麦克弗森无奈叹了声,落下眼皮,翻过身背对妻子,继续睡觉。

多琳却觉得不太对劲,她撑着身子,凝神听去。

“嘻嘻嘻……”

从头顶天花板隐隐传入小孩的嬉笑声。

“不对,是女儿的声音!”

多琳急忙摇晃丈夫,还未睡着的麦克弗森睁开眼睛,睡意褪去大半。

他也听到了。

哒哒哒哒——

头顶天花板上,阵阵跑动声传来,不过没有落下灰尘。

“女儿不会偷偷跑楼上玩去了吧?”

“不会吧……女儿已经懂事了,怎么会在夜晚里到处乱跑。”

“可能是因为搬了新家?”

“……你去她房间看看。”

多琳声音转小:“你陪我,我一个人不敢去外面……”

“真拿你没办法……”

麦克弗森轻轻摇头,坐起身穿上拖鞋,提起床头柜上的油灯。

光芒被拧得明亮一些,多琳揽着丈夫的手臂,依偎着走向屋外。

走廊幽静,油灯仅仅能照亮身前身后的狭小范围。

“呀——!”

突然之间,多琳发出尖叫,扑进丈夫怀中,看到什么一般惊恐大叫。

“狗毛!还有血!”

麦克弗森顺着妻子所指看去,一大片金色狗毛与血迹落在木质地板上,还有倒在不远处的熄灭的煤油灯。

“女儿,我们的女儿……”多琳急的几欲哭出。

麦克弗森顾不得安慰妻子,冲入女儿的卧室。

房门敞开,房间无人,被子掀开着,还带着一丝温热和压出的痕迹。

多琳跟着来到门边,见到房间里空无一人,绝望的倚靠在门边哭喊:“贝丝和杰克都不见了!麦克,是不是有小偷进来了!”

“嘘……”麦克弗森心中一惊,连忙捂住妻子嘴巴,等到妻子冷静一些后将油灯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说道:“不要着急,你拿着油灯去报警,我去楼上看看。”

最好是小偷或者强盗。

麦克弗森心里想到。

他宁愿相信是有小偷强盗看到他们是生面孔,所以闯进来偷盗东西,起码那样贝丝或许还可能是安全的。

如果她陷入黑暗……麦克弗森简直不敢去想,内心一阵绞痛。

“油灯给我?那你怎么办?”多琳脸上挂着泪痕,随后她看到丈夫拾起走廊地面的本该放在贝丝床边的油灯,用火柴点燃。

“……你小心点。”

多琳担忧留下一句,头也不回跑回到卧室。

她扑到床边,拿起电话话筒,另一只颤抖的手不断拨动好盘。

格拉格拉格拉格拉——

转盘声盖过多琳苍白嘴唇发出的急促呼吸,眼看即将输入完警署的密码,多琳忽然浑身僵住,眼中流露绝望的看向电话机后面。

电话线无力垂在衣柜边缘。

她刚刚想起,这里是新家,电话线还没有来得及连上。。

哗啦——

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响动,多琳风声鹤唳的被惊吓转头,却见只是一张墙纸脱落了下来,显露深棕色的木板墙壁。

多琳心中微松,放下话筒,准备跑出去求助邻居。

但在转头的一瞬间,余光中,那片墙纸脱落的墙壁忽然冒出什么。

多琳下意识停下动作,重新看向那片泛黄墙壁。

雪白的墙纸后,像是有什么藏在里面的东西正在挪动出来。一道漆黑轮廓一点点探出头,孔洞般的眼眶阴恻恻朝多琳窥探而来。

……

将妻子劝走,麦克弗森环视一圈,拿起门边还未整理的箱子里的球拍防身,转身经过拐角,踏楼梯上楼。

悄无声息的来到二楼,麦克弗森顺着隐隐传来的跑动声,最终走到走廊最深处的一扇门后。

“爸爸我在这儿呢~”

听见门后女儿嬉笑声,麦克弗森长舒口气,无奈笑着推门走入:“这么晚了你和杰克——”

声音戛然而止。

……

马库斯没告诉陆离另一名驱魔人是谁,只说说不定会在那里碰到他。

“我接到电话时委托人一直在哭,她让我们呃……让你们快些去。”

“在贝尔法斯特么。”

“嗯,贝尔法斯特的……橡树街道,呃在贝尔法斯特的南边,离橡树林很近了。”

橡树林在贝尔法斯特的外围,橡树街道离那里很近说明是条非常偏僻的街道。

陆离问道:“委托内容是什么。”

“委托人家中出现幽灵,她的家人昨天被袭击并且失踪了。”

“她什么时候联系你的?”陆离详细的询问每一条信息。

“呃……刚刚。”

“昨天失踪今天才想起要解决么。”

话筒里传出沙沙挠头的声音:“可能是委托人先报的警,觉得警察解决不了后才联系侦探社吧?顺带一提,委托人很着急的样子,而且你还有一位竞争对手。”

陆离没问马库斯那位竞争对手从何而来:“也就是说我要早点赶过去,比如今晚?”

“呃……最好是这样。不过如果你的竞争对手懒一点的话你也可以明天早上出发。”

“现在行动么……”陆离呢喃一声,侧头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

刚刚下午四点,原本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但因为阴沉天气,最近几日不到五点亮度就会变得难以视物。

虽然黑夜中待在有光的地方可以保证自身安全,但这会带来很大的限制。视野,以及行动。

直白一些,黑夜里陆离的行为会变得束手束脚,也不易察觉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委托费用很多哟……”

似乎感受到陆离的迟疑,马库斯的诱惑声响起。

“我会在稍晚一些时候赶过去,让委托人等我。”陆离不再犹豫,精致对话筒里说道。

“前一句我知道了,后一句呃……办不到,联系其他驱魔人后我联系委托人,不过联系不上啊糟糕我说出去了!”

“明白了。”

陆离什么都没说,挂上电话。

他看向收拾好房间,刚刚直起腰,擦拭额头并不存在汗水的安娜:“累了吗?”

“不呀~”

“准备出门,我们有活要干了。”

八十一.墙中之影

一辆马车缓缓停留在黑暗中的街道上。

稀疏的烛光从一些住宅窗口泛亮,但大部分窗户是漆黑一片。在黑暗等于危险的世界,这往往代表里面没有人住。

橡树大街103号,委托人居住的地方。高大院墙下,一辆马车安静停在不远处,院墙后的民宅窗口漆黑,无一盏灯亮起。

“来晚了么……还是已经结束了。”

车厢外,陆离提着油灯陆离,呢喃低语。

前者意思是委托人已经遇害,后者意思是其他驱魔人抢先一步。

安娜没能听懂两者的区别,坐在一旁歪着脑袋。

“你能感觉到里面同类的气息么。”陆离偏头问道。

“感觉不到……”安娜轻轻摇头。

这说明了两点。里面没有鬼魂,或者里面的鬼魂比安娜强。

前者几乎可以排除,也就是说……

陆离没有贸然进去,这番安静的观察中,时间静静流逝。

“神的光辉披洒世人~钱的光芒亦是如此~”

突然某一时刻,一道轻哼声从街道远处响起,缓慢接近。

陆离的眼眸落在车尾处,黑暗中,一道提着油灯的身影摇摇晃晃而来,哼唱着什么,像是刚从酒馆大醉而归的酒鬼。

但声音很熟悉,就在几小时前,陆离还和声音的主人说了很多的话……顺便给了对方1000先令。

哼唱声渐小,为省钱而在午夜步行十几里的哈德斯注意到前方的马车,以及马车边油灯下的身影。

“藏起气息。”

陆离对安娜说,他不确定本地驱魔人对幽灵是何种态度。

另一边,哈德斯走路也不摇晃了,狐疑着走向马车,直到看清坐在上面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哈德斯惊呼,在宁静街道遥遥传开,又转瞬间转移注意:“你抢我生意!?”

想不到马库斯说的竞争对手是哈德斯……不过的确很合理。哈德斯那种视财如命的家伙的确和马库斯很般配。

“比起抢生意,我们最好先找到委托人。”因为是熟人,陆离放下戒备。

委托人是住宅的女主人,而这里没人,也没光,事情透着诡异。

哈德斯回过神,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跑向大门,陆离不想放过赚钱和救人的机会,跟随在后。

率先跑上街道的哈德斯冲至隔壁铁门外,咣啷拉动几下铁门,见门锁住打不开,转而攀上墙壁。

皮鞋踩在几处墙壁突起,哈德斯还算灵活的攀上墙头,纵身跃入墙后。

终究年纪大了,翻越过后他微微气喘。见窗内无灯光亮起,心中一紧。

“希望这里没人……”

“怎么可能没人,委托人一家就在里面。”紧随其后的陆离推开大门,走入院子,皱起的眉毛下黑眸古井无波。

陆离短暂握住通灵枪,一刹那的接触让他“看”到,整栋民宅笼罩着犹如雾气的朦胧气息。

连问陆离怎么打开的铁门都顾不得,哈德斯神情陡然一变:“糟糕!”

他尝试推门而入,无奈的是房门里面反锁,纹丝不动。

在他打起窗户的主意之前,陆离呼唤安娜,让她进去打开房门。

安娜偷瞥一眼哈德斯,身形没入门后。

哈德斯诧异望向陆离:“幽灵!?”

“嗯。”陆离言简意赅,没打算解释。

话音落下,房门发出咔嚓一声响动,缓缓推开,安娜从幽暗的门后飘出。

哈德斯暂时没管安娜身份,与陆离一样,他伸手按住腰间枪柄,举起油灯走入门内。他带着礼帽,看起来像是准备办案的警长。

“进去后别离我太远。”陆离凝视哈德斯的背影,跟随走进门后。手掌握住枪柄,随时准备拔出通灵枪。

“有人吗!”

油灯光影晃动,哈德斯缓慢环视周围,身形压低向前缓慢移动。

身后陆离身形笔直,安娜一脸好奇,一人一幽灵如在逛街,而非探索危机四伏的民宅。

沿着黑暗长廊往前走出数米,一扇敞开的房门出现视线内。

哈德斯途径身旁的漆黑房间,举起油灯照向里面,黑暗边缘,一抹钢琴轮廓显现。

观察完的哈德斯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又是途径一扇敞开的门,哈德斯再次抬起油灯,空无一人的床铺,被子掀开,床单紊乱,这是一间卧室。

继续向前,走出几米后,哈德斯突然步伐一停,神情凝重。

他用嘴叼住油灯提手,空处的左手收入怀中,握住一截奇怪的黑色枯枝。

“这是……”

黑色枯枝似乎是某种同源物,握住它的哈德斯好似感知到什么,观察周围。

“安娜,撕掉墙纸。”

陆离忽然出声。

安娜乖巧点头,陡然间周身狂风大作,扩散至整条走廊。

狂风吹动发梢,其中裹挟着某种阴冷气息,席卷周围。

漫天纸屑碎片飞舞着,由头顶飘洒落下。

“这……”哈德斯已经松开了枯枝。他透过飘散碎屑,看清墙纸后的一切,面色大骇。

手臂粗细的黑红粗线无序的在墙壁上延伸,如同孩童的涂鸦,浓郁,深沉,层层堆积。天花板,墙壁,到处都是,延伸进墙纸下。

一片黑色剪影出现在先前破洞位置。

一家三口的剪影形状手牵着手,其乐融融一般,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出现在墙壁上。

哈德斯盯着诡异的手牵手黑色剪影,一道寒流从背脊钻入脑海,惊骇喊道:“是符印!”

“符印?”

陆离凝视那一家三口的黑色剪影,微微偏头。

“拥有怪异力量的图纹……那些线条就是印痕,整栋房子都被画上了符印!”

“所以?”

“符印有另外一层空间,我要毁掉它,不然墙壁里的幽灵会出来!”

哈德斯面色严峻道。他重新取出那截枯枝,低头撕咬树皮。

陆离注意到枯枝上遍布咬噬的痕迹。

哈德斯痛苦的吞咽下指甲盖大小的树皮,道道狰狞青筋突兀浮现在脸庞上。他一路后退,倒退回先前他们经过的钢琴房。哈德斯冲进房间,抬头对陆离喊道:“我要破掉符印,但我保护不到你,你和你的幽灵最好赶紧出去。”

“嗯。”

哈德斯显然可以解决,陆离毫不迟疑转身走出房间。

走到门边,陆离驻足回头:“需要关门吗。”

漆黑一片的钢琴房映入眼帘,不见亮光,也不见人影。

哈德斯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安娜。

八十二.符印

陆离重新步入钢琴房,抬起油灯,环视一圈。

房间漆黑死寂,不见安娜与哈德斯。

他们遭遇了什么变故?亦或是说遭遇变故的是自己?

陆离径直走到窗边,抬手推动窗户。

窗户纹丝不动,仿佛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

陆离后退半步,手肘挥出!

嘭——

手肘结结实实砸中玻璃,发出沉闷声响。窗户晃也不晃,而从手肘处传来的剧痛无比清晰,如同击打在砖石墙面上。

似乎不是他们不见,而是自己被困住了。

令人不适的晦涩气息无处不在弥漫在整个房间,乃至整栋民宅。

陆离将注意落在钢琴旁矮桌上的咖啡杯,伸手拿起。

不过陆离失败了,他的手掌握住杯子,尝试拿起。后者如同与桌子固定在一起,纹丝不动。就连杯中咖啡也没有荡起丝毫波纹。

陆离屈指轻敲向杯内咖啡。

咚咚——

没有丝毫反弹力,如敲击水泥的沉闷声音响起,震得指甲微疼。

很显然不是咖啡冻上了。

周围景色不变,而所有物体不可移动……

陆离若有所思。

哒——哒——哒——

忽在此时,门外响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陆离神情一凝,暂时不管仿佛被时光凝固的房间,快步走向房门。

但在陆离即将接近房门的一刻,木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重重闭合,气流卷起陆离一角。

陆离步伐急停,燧发枪拔出枪套一半,随时准备开火。

当啷——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脆响,咖啡杯被推翻在地,咖啡倾洒一地。

就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在挪动房间里的事物。

陆离提防的同时,突然见到一张纸飘起,落在琴键上,而后是羽毛笔飘起,在空中自动书写。

油灯光芒下,陆离看到一行字迹在纸张上浮现。

【你去哪了】

紧随其后,新的一行浮现。

【你出门后就不见了,不过你的那只幽灵能看到你,她说你在墙上,但怎么喊你都没反应。】

墙上?

陆离意识到什么,走到窗边,向漆黑一片的外界看去。

外面如笼罩一层黑色浓雾,目光无法穿透。

“我在符印里么……”

陆离低语。

羽毛笔怔了怔,继续书写【她告诉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你在符印里?】

“嗯。”陆离点了点头。

安娜说自己出现在墙上,就像那些黑色剪影一样,那只能说明自己和它们处于同一个空间。

虽然陆离不清楚自己如何进来的。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哈德斯,但他显然也知道陆离不可能知道答案。

哒——哒——

脚步声还在门外接近。

陆离抬眸看向门外,说道:“先把门锁上,我无法移动房间视物,现在外面有幽灵在门外。”

【来得及吗?】

羽毛笔写到。

“如果你再多问几句应该就来不及了。”

羽毛笔被丢到纸张上,陆离目光移动,看到房门突然自动反锁。

哒——哒——哒——

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到达门边的瞬间,声音忽然消失,昏暗的走廊陷入死寂。

它最后响起的位置就在门后。

陆离的油灯照向房门。被照的惨白的木门上,那只反光的门把手一点点下挪。

咔嚓——

房门被推了推,却没推开。

因为房门反锁,外面的存在没能进来。

现实世界的哈德斯同样观测到门把手被拉下的一幕。

他忽然明白这个符印的用途了,抓起羽毛笔写到:“你怎么进去的?”

字迹很潦草,但足够陆离辨认了。

写完后哈德斯看向安娜,只见后者叙述陆离的话:“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还在这里了。”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撑住,我想办法擦拭掉符印一部分,弄出一个缺口。但这期间我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想办法躲避危险。】

“好。”

陆离应下,他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开始离开。

“把门打开吧。”

【为什么?】

“如果它们有其他办法进来,我连跑的地方都没有。”想了想,陆离补充一句。“保护好安娜,我不希望出去后她出了什么问题。”

羽毛笔停顿良久,随后缓慢动了起来:【知道了,别死了】

羽毛笔落回到纸张上,再无人控制。

陆离将油灯放在一旁,擦去钢琴前的板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落座上去。

吱呀——

房门的反锁被解开,被缓缓敞开。

陆离的注意力落在门口。

却在此时,一只漆黑干枯的手掌出现在门外,抓住门框边缘。随后一颗漆黑头颅从门边阴恻恻探头,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窥探过来。

仅有油灯照亮的昏暗房间,一道身影静悄悄从门口探头窥视不可谓不吓人——陆离面无表情,静静凝视着它。

陆离想引诱它进来,拉近距离,目前的七八米的间距让他不能保证用通灵枪一击必杀,但他很遗憾的发现自己表达不出“畏惧”“恐慌”等情绪,于是他转而尝试其他方法。

“啊,好可怕啊,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谁来救救我啊。”

陆离神色平静,语气平稳对着门外幽灵魂说出如上话语。

幽灵魂一动不动,依旧安静地观察陆离。

放弃诱敌深入的想法,陆离起身,右手藏在身后,缓慢向门口接近。

门边幽灵如同意识到什么,渐渐缩回头颅。

陆离怎么可能让它逃离,脚下一踏,身形冲出,裹挟风势冲向幽灵魂。

门边幽灵魂察觉不妙,转身欲要逃离。

藏在背后的燧发枪不再隐藏,陆离紧握,手臂平伸,扣动扳机。

嘭!

震耳龙鸣在与空间融为一体的住宅来回回荡,这一枪的后坐力将漆黑人影打飞而出。

陆离追至走廊,却发现这只幽灵移动极快,无视重力爬上天花板,四肢并用钻入拐角,完全不似来时慢吞吞那般。

陆离回头望一眼走廊另一边,随即追入幽灵魂消失的拐角。

一条向上蔓延的楼梯在眼前浮现。楼梯上方,光亮所能照到的尽头,幽灵固定在天花板,身形停顿,似笑非笑的焦黑面孔静静注视下方的陆离,随后转过身子,如蜘蛛般攀爬,转瞬间躲入黑暗。

是在引自己过去?

亦或是其他……

八十三.委托结束

蹬蹬噔——

陆离迈步走上台阶,一路来至二楼。

油灯光亮所能照到的尽头,幽灵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再次在边缘浮现。

它又一次故意等待陆离追上,就像陆离吸引它进入房间那样。

它冷漠地注视陆离片刻,转身爬开。

窸窸窣窣——

陆离这一回没有选择立即追上,他立在楼梯前,略微思索。

“汪!”

一声犬吠引去陆离注意。

陆离偏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另一边幽暗走廊。

一只颜色灰败,半透明的金毛犬站在光亮边缘。

“汪!”

它朝陆离叫唤一声,转身朝向黑暗,又回头注视陆离。

“想带我去某个地方么?带路吧。”

同是引诱陆离,结果完全相反。

狗的幽灵和人形蜘蛛幽灵完全没有可比性。

窸窸窣窣——

跟在金毛犬幽灵身后刚刚走出几步,身后响起一片爬动声。

陆离转头,油灯倾洒向身后,那只蜘蛛幽灵出现在光亮边缘。它这次靠得有些近,大半身体从黑暗中探出,显露出腹部持续不断沸腾血泡的枪伤。

“呜——”

金毛犬獠牙必露,伏低身子,如狼一般发出阵阵低吼。

蜘蛛幽灵直勾勾的眼珠注视一人一狗数秒,一点点退入黑暗。

金毛犬恢复如初,带领陆离穿过走廊,径直进入一扇敞开一半的房门。在门口时陆离步伐微顿。光芒照入门后,仅显现书房一半景象。

书房里面很大几率是它的主人们——已经死去的主人们。

陆离推门走入书房,两截小腿出现在油灯范围内,随陆离接近,两双腿变成了三双。

一家三口的尸体靠坐着墙壁,小女孩坐在中间,他们相互依偎,白光下肤色显露腐败般的苍白。

“已经没救了。”

陆离看向伏在他们脚边的金毛犬幽灵,短暂沉默后轻轻摇头。

对于普通人来说,幽灵和符印完全是无解存在。

没有武器可以对抗,甚至无法防备。只有在受够足够惊吓或者袭击后才能有所防备,尝试逃离。

陆离想到什么,走到金毛犬身边。

“带我找到它。”

金毛犬足够聪明,它知道陆离的意图,爬起来跑向门口。

陆离跟随它沿走廊走出十几米,突然间,三道影子出现在前方。

与遭遇的蜘蛛幽灵一样,他们漆黑干瘦,仅能凭借轮廓分辨出这是那一家三口。

金毛犬幽灵同样看到了,呜咽一声跑了过去,围在三只幽灵边摇尾打转。

窸窸窣窣——

爬行声忽在身后响起,蜘蛛幽灵魂趴在通向一楼的台阶上,安静凝视陆离。

已经找到目标,陆离默默注视一眼沉默的一家三口,转身追上,而蜘蛛幽灵转身便跑。

陆离紧随其后冲下楼,跑回先前走过的走廊。

途径钢琴房时,陆离停下脚步。

视线里已经没有蜘蛛幽灵的踪影。

跟丢了吗?

陆离皱眉,倏然间爬动声就在身后出现,来不及转身,一股巨力推搡陆离,撞向墙壁——

想象中的撞击并未出现,眼前一花后,陆离踉跄站定。

陆离站在走廊,而砸动声从房间里传来。

他回到现实世界了。

陆离转头,墙壁上一只黑色剪影正在迅速远离,四肢趴地的移动方式无比醒目。

蜘蛛幽灵……是在将自己带出引魂阵?

是它本就心存善意,还是害死一家三口的其实是另外的幽灵……

陆离不得而知。

停下思考,陆离走进钢琴房。

哈德斯背对着陆离,正手持一柄随处可见的木片刮掉墙壁上的符印。

“你回来了!?”

飘在半空的安娜第一时间发现陆离的归来,惊喜叫道。

哈德斯奇怪扭头过去,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你怎么出来的!?”

“幽灵把我放出来了。”陆离回答。

“什么……?”哈德斯还保持着贴墙姿势,不明所以。

陆离走到钢琴边拿起冷却的咖啡,一饮而尽:“我也不能理解。”

“它们很弱吗?”哈德斯猜测可能性。

“我只对上其中一只,一家三口没针对我。”

“真是……”哈德斯感慨一句,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总之过来帮忙,我们现在把符印破坏掉。嗯……不过符印太大了我们要花费很长时间……大概几个小时。”

“不需要这么麻烦,我有办法。”陆离看向门外。

哈德斯不觉得意外,陆离进过印符,他知道怎么解决印符不足为奇。

陆离走出房间,哈德斯丢掉木片,跟随陆离来到二楼。

进入书房,陆离走到书架边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动。

难道印符的解决办法在这本书上?

然后他就看到陆离拿起油灯防风罩,倾斜火苗将书引燃。

哈德斯微微点头,如果书是阵眼的话,火烧的确比撕书来的省事方便。

这本描述物种的书本一角燃起,陆离拿着它回到书架,放回原位。

渐渐燃起的火光映亮陆离的脸庞。

光影晃动,脸色阴沉不定,那双眸子则始终保持平静。

哈德斯一瞬间福至心灵,突然醒悟。

“你居然想放火!?”

陆离侧头,神情平静道:“你可以找到更省事毁掉所有符印的方法吗。”

整本书燃烧起来,几十公分高的火焰扩散至周遭书籍,向其他区域扩散。

橡树街道的每栋民宅之间相隔十几米,还有两三米高的围墙,火势不可能传播到另一边,最多只是外墙被熏黑。

哈德斯无言以对,这的确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了。不过陆离的解决方式实在让他……

“我很高兴你加入的是驱魔人而不是什么糟糕的职业。”

眯眼讽刺了一句,哈德斯看向扩散至周围的书架火光,哀叹一声:“我们不是来驱魔的吗,怎么烧起房子了”

陆离不再管燃烧的书架,转身离开书房。

他又前往其他房间故技重施,点燃窗帘木柴衣物等易燃品,和哈德斯一起退回院落。

彼时的火势已经足够大,一楼二楼火光渐起,浓烟滚滚升空。

“会有人报警的,我们走吧。”

仰头注视民宅的陆离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大门。

身后火焰安静地吞噬掉一切。

符印、痕迹,以及三具依偎在一起的尸体。

八十四.日渐远去的希望

委托结束。

没有酬劳,也没有好处。就连委托人都葬身于火海之中。尽管在火焰吞噬一切之前她就已经和家人一起离开了。

车轮滚过不平整的青石板路,打破浓浓夜色里的寂静,道路两旁的窗口光亮渐渐增多,像是从永恒幽暗的深海上浮于宁静清澈的水域。

黑暗带来的令人不舒适感逐渐退去,这种感觉是无形而不可捉摸的,但在车厢周围变得明亮时,马车上的二人一鬼的确变得轻松了些。

坐在一旁的哈德斯不停叹气,很大程度因为白跑了一趟。

陆离坐在旁边,若有所思。

有一点哀叹的哈德斯没注意,但陆离注意到了。

如果一家三口在上个夜幕就已经死掉了,那个在电话里哭着向马库斯求救的女人是谁?

女主人的亡灵吗?亦或是其他?

陆离转过头,马车背离橡树街道,渐渐行远。不过那里升腾的火光相隔两条长街依旧清晰可见,如同黑夜里的巨大火把。

看来这场大火足以掩盖掉留下的痕迹了。

“那根黑色枯枝是什么?”

收回视线,陆离问向一旁的马库斯。

马库斯暂时从失落中脱离,显得有些疲惫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同源物,比通灵枪弱,但相对的副作用也小。”

“你这家伙,又有一大堆问题了对吧?”在陆离说话之前,马库斯双眼忽然变得犀利。

陆离省了开口,点了点头。

“早知道不来了。”马库斯故意大声叹气起来。“一场委托委托人死了不说还赔了好几个问题,免费的。”

陆离假装看不到马库斯的讽刺,问道:“同源物是什么。”

“我记得上回和你说过……算了反正很好解释。同源物就是感染了里世界气息,而变得不再普通的物品。当然,这种感染可以人为制造,比如我们的通灵枪。”

“同源物很多吗?”

“不算多,也不算少。你我这种经常和幽灵打交道的家伙总有那么些机会能碰上。你那片石质面具也是同源物,我和你说过吧?你可以尝试去开发它。”

陆离也是这么想的。

通灵枪增强的威力有目共睹,而且陆离还没发现第一朵玫瑰带来的特性。但副作用也十分明显:费钱,以及体质在不可逆的向里世界靠拢。

前者50先令一颗,陆离每一次开枪等于射出75磅的黑面包或者一家三口四天的生活所需。后者陆离最近已经开始在睡觉时手部和脚部的温度变低,而陆离一直注意营养补充,显然与缺乏营养和水土不服有关。

“会有风险么。”

“当然会有,同源物就像怪味豆,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哈德斯的那盏油灯闪了闪,他拎起来晃了晃,发现是气阀松了,动手拧紧一些,确定火苗稳定后继续说道:“你可以通过感受它的气息,来判断它危不危险,不过这样并不准确。大部分同源物都很会隐藏自己。”

“它们拥有意识?”陆离注意到“隐藏”这一单词。

“噗当然没有,不过可能也有但我没遇到过。”哈德斯摆摆手,嗤笑着说:“别担心,我只是这么形容而已。有一个解决办法,你可以找其他人戴上试试——别说是我说的。”

“我该如何使用它们。”

“如果你想要知道一件同源物如何正确使用,可以通过它的样子判断。就像通灵枪,扣动扳机就行了。比如你那天拿来的面具,它显然是戴在脸上的。”

“或许未必。”

陆离忽然说道。

哈德斯愣了愣,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根据样子判断并不一定准确。面具不一定该戴在脸上,谁知道你的面具同源物是不是原本呆在某个想给自己的屁股戴个面具的家伙身上。”

无视哈德斯的恶心比喻,陆离继续问道:“你的那截黑色枯枝,它的能力是什么。”

“能让我暂时拥有里世界的气息,,不过它原本不该是这么用的,我想。”

哈德斯取出黑色枯枝展示给陆离,上面一排排啃噬的痕迹触目惊心。

“我试着把它种到土里,用水培养,丢到火里噢顺带一提,这根树枝本来不是黑色的。”

陆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在想一件事。”

哈德斯脸上写满拒绝:“你想就好了千万不要问我,我讨厌免费这个词。”

陆离直接问道:“幽灵也会变强吗?”

嘴上说不要的哈德斯还是选择了回答,他耸耸肩:“为什么不?很多一部分怨灵是通过厮杀其他幽灵或者活人晋升上去的。你想培养你的那只小幽灵?”

陆离不置可否。随后他注意到哈德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说出。

他曾看向被帘子遮蔽的车厢。

“有空我会去你的侦探社做客的。”陆离说道,似乎明白了哈德斯的意思。

“嗯。”

哈德斯忽然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沉寂。

沉默的十几分钟后,马车到达哈德斯的侦探社,后者挥了挥手,下车道别。

重新驱动马车,陆离往自己的侦探社返回。

“这家伙除了看起来有些奇怪,其他看起来很友好的样子。”安静了好长时间的安娜探出头说道。

她不太喜欢在外人面前露面,而且她有些害怕驱魔人。

“是的。”陆离也这么觉得。

……

半小时后,马车停在水手街道的长屋门前。

陆离跳下马车,撑在头顶的雨伞倾了倾,似乎给随后下车的安娜准备。

不过安娜没注意这些,她径直穿过车厢和长屋墙壁,溜回侦探社。

没有实体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陆离栓好马车,提起油灯返回门旁。

即将进门时,陆离低下脑袋,发现一张被剪下的报纸落在门前的青石板缝隙,快要被雨水浇烂。

陆离匆忙一瞥,收回视线,走入长廊内。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那张报纸仍然躺在地上,写着几行字的直面逐渐浑浊。

【这段话可能出现在你看到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果你看到这段话,那么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很不好,快点醒过来吧。】

【别被你虚构的一切欺骗,请快点醒来!】

第一阶段·感染期(完)

第二封信

阴郁的云翳铺满天空,不见下雨,空气弥漫着沉闷。

这只是暂时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团雨云正从海面蔓延而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贝尔法斯特上空。

哗啦——

陆离拉开抽屉,底部的零钱发出清脆晃动声。

抽屉里装着很多东西,硬币,皱巴巴的纸币,一本书,以及几颗镀银子弹。

捞起硬币与一大把纸币,陆离一张张数去。算出一共143先令,这是归还马车退回租金后陆离余下的所有钱财。

不算多,甚至有些少。

陆离的视线落在房间里,安娜随意的轻声哼唱声从卧房里传出。

如果他记得没错,安娜家或许很有钱……

哗啦——

陆离合上抽屉,将钱全部揣入口袋。

钱还足够几天开销,在赚钱之前,陆离有其他事要解决:弄懂石质面具的用途。

陆离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石质面具,平放在书桌上。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近距离观察面具。石质面具像是某种祭祀用品,或者未开化的部落土著制造的东西。大概成人的手掌大小,对比与一般面具它更加小巧一些,起码成年人绝对无法将它戴在脸上。即便可以,也会显得怪异和突兀。材质像是某种岩石,被凿子一类的工具敲击出面具的形状,这让它看上去很粗糙,也很古朴。

这种类型的石器在博物馆的历史区能找到很多同类物品。

面具缝隙里残留很多黑色污垢,陆离挑出几片碎渣,倒进水杯里。

碎渣缓缓落入水底,碎絮般的红色雾气从碎渣上蔓延而出,似乎是血。

坦白来讲,除了脑子有病的家伙,否则没人会贸然将这种古怪的东西戴在脸上。

而陆离拿着它,仅仅会让自己附带上微弱的里世界气息,而没其他效果。

就像哈德斯说的,除非能完全弄清楚同源物的来源,不然找其他人试验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陆离不需要这么做,不是源于自信,而是他有更好的办法:石质面具是鬼屋负责人马克找来的,他没理由不知道面具的来源。

叩叩叩——

侦探社房门在此刻被敲响。

陆离移开目光,将面具重新放回到书架上,起身走向房门。

“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

房门打开,矮个子报童抬起头,露出帽檐下脏兮兮的小脸,堆着笑容。

陆离接过报纸,另一只手将两枚先令放入报童掌心。

“谢谢先生,祝您今天愉快。”

报童笑容灿烂,因为报纸只需要1先令。

关上门,陆离返回书桌后坐下,展开报纸。

一张没有署名与邮票的信封悠悠从报纸空隙落下。

黑眸凝固在上面,停顿半晌,陆离弯腰捡起信封,将其放在桌上,继续翻看起报纸。

【橡树街道一栋民宅发生火灾:三人死亡】

弗莱迪警长确认,从希姆法斯特新搬来的麦克弗森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一同葬身火海。死因排除谋杀,初步判断为油灯点燃了书房引发火灾。弗莱迪警长提醒贝尔法斯特市市民,雨季同样需要注意火灾的发生——

【知名马戏团“小丑之影”昨日抵达贝尔法斯特,将在辛普公园进行为期一周的开业】

“小丑之影”在艾伦半岛家喻户晓,深受孩子们的喜欢。此次到达贝尔法斯特的有小丑贝蒂以及驯兽师、魔术师、占卜师,杂技团等团队。感兴趣的市民可以前往辛普公园购票进入。每日前十名游客还可免费观看全部项目。

【对约瑟夫男爵的起诉已经经过法庭审核,约瑟夫男爵粗鲁回应】

继约瑟夫男爵因侵犯隐私、非法囚禁、聚众作乱、殴打男性以及不穿内衣等罪名被起诉后,法庭昨天下午正式回复原告,同意原告诉求,将在下周一开庭。约瑟夫男爵对此的回应:“那群高台上的老家伙散发着快要烂掉的拂袖气温,他们应该生活在几百年前而不是现在。就算是闷在罐头里发酵几个月的呕吐物也比他们的【哔】液味道要强上百倍。我宁愿和吃了排泄物的海豹舌吻也不想跟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嘿!告诉他们!我就算和乞丐【哔】也不会和他们【哔】!回去【哔】自己老母去吧!”(以上内容本报只进行阐述,非本报观点)

火灾导致死亡?警方觉得没那么蠢。

如果奥利弗还在,陆离可以让他去打听内幕。比如警署内部如何处理,以及守夜人部队是否出动。

可惜没法去做,乔乔并不适合,哪怕她觉得自己可以。

重新叠好报纸,陆离略一犹豫,手掌伸向那纸信封。

……

工人往返忙碌。

一件件被烧得漆黑,辨认不出原样的家具从大门里抬出,搁置路边。

“这几天很潮湿,昨晚还在下雨,所以房子主体没什么问题,就是家具墙壁什么的烧坏了。前者肯定不能用了,后者可以刷漆盖住,或者重新翻新一下,小姐你看?”

主管试探问向身前背影。

穿着黑色西服,勾勒身姿的女人抬头,看向被熏黑的民宅外墙,黑色马尾脑后轻晃,没有转头。

“贴墙纸好了,只是家具烧坏了而已,房子还能用。”

“好的,对了小姐……”主管正要说什么,一名工人急匆匆跑出来,上接不接下气道:“头儿,你快去看看,墙上有东西!”

“墙上怎么了?”主管对马尾女人歉意一笑,皱眉问道。

“就是……墙上有人影。”工人头皮发麻,简单描述了下一家三口的漆黑图案。

马尾女人忽然开口:“以前住在这里的小孩子贪玩,总爱在墙上画些东西。”

“听到了没?大惊小怪,快去干活!”主管瞪了眼不争气的工人,满脸歉意对马尾女人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您放心,刷漆任务交给我们好了,快的话三天内能完工。”

“不急,你们可以慢慢来。”

主管笑着点头,伸出右手。

马尾女人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相互握住。

“那我先去忙了。”

主管告别,转身进入民宅。

马尾女人目送他离开,默默摘掉自己的手套,随意丢到地面。

她仰头头颅,马尾晃动间继续注视这栋民宅外墙,红唇掀起弧度。

“又要重新开始了呢。”

二.我知道是你做的

信封有一些厚度,不再只是一张单薄的信纸。

此时此刻,陆离反而希望它是斯拉夫夫人寄来的情书。虽然那会带来一些困扰,但起码不会让陆离陷入那个恐怖怪异的猜测。

但往往,当你希望一件即将到来的事件不是坏事时,它往往真的是坏事。

里面没有三流写手华丽的堆砌辞藻,而是一摞四格漫画。

陆离从第一框里认出了一个小人,那是他自己——一双一圈圈涂黑,独一无二的黑色眼眸。

第一幅画面,一个小人蹲在户外,背后朝外。陆离代表的黑眼睛小人站在他身后。

漩涡般黑色线条组成的眼眸深邃,让人莫名颤栗。

下一幅画面,“陆离”伸出双手,放在背对小人的脑袋两边。

第三幅画面,背对小人的脑袋被掰成九十度角,他嘴巴被画了出来,似乎是在大叫着什么。

最后一幅画面,背对小人的头颅完全转到身后,脖子处多出一些随意图画如麻花般的线条。不只如此,代表陆离的那个小人也同时转过头,就好像两个小人在注视着纸张之外的陆离。

不过如果不了解画中深意,最多只会觉得这篇四格漫画有些邪典,而非恐怖。

陆离在最后一幅画停顿几秒,抽掉第一张纸,看向下一张。

一个小人靠在简单勾勒出的床上,两条从脑袋处弧线延伸出的马尾辫表示这是个女人——或者有马尾辫的男人。

陆离的身影不在其中。

第二幅画面,床上小人已经保持第一副画的姿势,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死亡所代表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之内。

杂乱线条代表的幽黑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第三幅画面,“陆离”小人站在床边,而床上小人终于有了新的动作。她看向窗边的“陆离小人”,圆形的脸部被几笔勾勒出代表恐惧与惊慌的简单线条。

陆离注意到,“陆离”小人的手上拿着一把枪。

没有停留,陆离看向下一幅画。

最后一幅画面,“陆离”小人的手臂举起,手中的枪对准床上小人。床上小人躺倒在床榻上,眼睛变为漫画里经常代表死亡的xx,大片血红色晕染在身后的墙壁,或者说画的空处。

这是漫画第一次出现黑色以外的颜色,效果意外的好,意外的有……冲击力。

嘭。

漫画没有声音,但画面却会让人情不自禁在心中脑补。

就像第一段漫画一样,做完一切的“陆离”小人抬起头颅,望向画外的陆离。

那双黑色眸子冰冷,邪恶,不含一丝情感。

陆离静静凝视画纸里的眸子,良久说了一句,抽到下一张。

“画的不错。”

不知是指漫画的构图,还是那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第三张漫画的第一幅画面,这次换了新的场景:卫生间。

马桶造型与隔间门很好辨认。

一名领口系着领带的肥胖小人正在水池前洗手,代表空白的镜子里倒映出肥胖小人的身影。

陆离已经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第二幅画面,画面边缘出现“陆离小人”的背影,而对面的镜子完全将他的面孔照出。

第三幅画面,“陆离小人”径直走向画面右侧的马桶,而肥胖小人被他拖在身后,拎着那根领带。

这有些出乎陆离的预料,他以为四格漫画里的自己会拿出燧发枪开枪,然后血红色铺满空白处——

第四幅画面,惯例的结束部分。肥胖小人趴在马桶前,脑袋被塞进马桶。波浪形的黑色线条代表马桶里的水位,而肥胖小人的脑袋已经没进水中,眼睛变成与上一段一样的xx。

这一幕陆离终于有了印象。蜜雪莉雅事件里,一些报纸刊登了部分受害人奇特的死法——虽然大部分报社是同情立场,但还是有那么几个报社在幸灾乐祸。

报纸内容里,描述一名被害者死于窒息与致命伤——他的脑袋被完全塞入便器下的管道。

随着答案揭示,信封里的这些漫画终于从意义不明的邪典作品变为针对陆离的内容。

惯例的“陆离”小人转头看向外面,陆离这一回没留意太多。同一个画面看久了是会失去新鲜感的。

第四张漫画,这一次不再是室内,而是户外,不平整的线条表示这是在某处废墟或是崎岖的山地。略有些特别的是,这一次画面变成了俯视。椭圆形的圆圈表示脑袋。

第四位受害者站在第一幅画面的中间,因为没有特殊之处,陆离只能暂时称他为受害人。

第二幅画,“陆离小人”出现,同样是椭圆形的圆圈作为代表,甚至为了让陆离区分,在圆圈旁出现箭头与一条单词。

【←你】

“陆离小人”将惊慌的受害者推入一间马车内,并在第三幅画里将受害者所在的马车从悬崖驱赶下,这一幕在俯视视角里完美还原。

“马是无辜的。”陆离微微皱了皱眉,近乎呢喃般自言自语。

看向第四幅画,描绘的似乎是崖底,车厢变为散架,染血的手脚从残骸中伸出,——“陆离小人”和马匹安然无恙立在画面角落。

陆离不清楚蜜雪莉雅是怎么做到让马车从悬崖落下而马匹毫发无伤,但眉头还是渐渐舒缓开。

就像前几段漫画一样,“陆离小人”抬头,看向外面的陆离。

一张张四个漫画揭露每一种死法:“陆离小人”将男人的心挖出来塞进他的嘴里;“陆离小人”将女人的长发塞入喉咙让她窒息而死;“陆离小人”将天台的少女推下楼让其被杆子洞穿滑至地面而死。

同样的漫画还剩下二十三张。一共三十一张漫画正好契合了蜜雪莉雅化作怨灵,复仇时所杀戮的人数:31个人。

而且这些受害者的每种死法都与凶杀现场的结果完全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做这些事的是蜜雪莉雅,而非陆离。

陆离看完第三十一张牛皮纸,本以为这是最后一战,但随即发现后面还有一张。

最后一张纸上没有漫画涂鸦,只有两行字迹。

【我知道是你做的】

【等待你的回复】

三.陆离不相信眼泪

事实已经基本可以确定。

真相似乎印证了陆离原本荒诞怪异的臆想,或者说猜测:日记——门——信件之间有必然的联系。

而令人绝望的是,陆离似乎走上了和日记主人,杰姆斯·坎贝尔一样的道路。

陆离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慌不择路或者陷入忧郁。他重新将一摞漫画观看一遍,而后安静地陷入沉思。

他在思考整件事的起源、过程、以及将会发生的。

最开始,陆离通过阅读杰姆斯·坎贝尔的日记,被日记里的门或者它察觉。这时的陆离或许还有救,因为那本日记并无法被确认拥有特异力量。直到陆离接下委托,前往下水道里救下那些探险的孩子——同时真正目击了那扇怪异的门。

那似乎是引子,像是寄生进生物身体里的虫子一样,某种气息寄生在陆离身上,并让陆离重蹈杰姆斯·坎贝尔的覆辙。

【我撑不住了……我必须贴着它才可以保持理智……这是最后的内容,我要进去了。如果有谁看到这篇日记,请谨记——远离它。当你听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看到你了。当你看到它时,它们就可以碰到你了。千万不要碰到它们……千万不要……门开了。】

【它来找我了】

陆离取下书架上的日记,翻到拥有字迹的最后一页。

后面的提醒告诉陆离,现在自己和杰姆斯·坎贝尔一样。

但这份内容还有一丝不和谐的地方:陆离接触下水道里的那扇门过于巧合——

陆离黑眸微微凝起。

又或者说……那其实不是巧合。

拿起电话,陆离打给马库斯。

可能因为间隔不长,或者最近没有被人举报,电话接通了。

“哈喽,哈喽。这里是‘健康快乐每一天’客户服务。”马库斯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是我。还记得我接的第一个委托吗?”陆离开门见山问道。“委托人是谁。”

“你说什……呃……好吧我大概想起来了。委托人要求匿名,所以我不能——”

“告诉我。”

即使电话失真也掩盖不去陆离话语中的冷意。

马库斯权衡了一番比重:委托人是一次性用品,很可能往后不会再来了;陆离可以使用多次,生意需要他的帮忙——很好,去他的售后,我为什么要替已经不会再来的客户保守秘密!?

“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委托人叫理查德。”马库斯果断说道,而后发现电话另一头陷入长时间的死寂。

等他在想说什么时,电话已经被挂断。

已经可以确认下水道委托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了。

陆离挂断电话。

虽然可以用“同名”来解释委托人理查德这种事,但经不起推敲。陆离还记得马库斯说过的,委托人需要一名尽职尽责,态度诚恳,性格沉默,最好是新人的驱魔人。

就差直接说出陆离的名字了。

陆离揉起眉心。

好像一切都源于慢了一步。

陆离得到了日记,知道有某种危险隐藏在周围,日记早已经提醒过一句“门开了”,但陆离还是没有将这句门开了与下水道的门联系在一起,导致漏掉这条线索。

还有下水道委托,陆离原本意识到隐隐有些问题,但正在攒钱的他还是接下了委托,以至于最后不可避免的接触了危险。

但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日记或许没有问题,但以防万一……

将全部内容记下的陆离合上日记,揭开油灯的防风罩,将日记放在火焰上方引燃。

这种事他昨晚刚刚做过一回。不过之前他为了点燃房子,现在只是点燃这本日记。

“你在做什么?”

纸张烧起的焦糊味引起卧房里安娜的注意,她从房间里飘到客厅。

“没什么。”陆离回答。

整本书燃烧而起,逐渐升腾起的火苗舔舐陆离的脸庞。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噩耗没能让他有半分波动。

陆离不相信眼泪。

几十秒后,燃烧得焦黑的日记落地,散成一堆灰烬与火星。

叮铃铃铃铃——

电话在此刻响起。

陆离简单擦干手掌,拿起电话。

“请问是陆离先生吗?”话筒里传出成熟的磁性嗓音。

“是我。”

“这里是守望镇警署,我是副警长瓦伦坦。关于疯人院案件我们警方需要你提供一些协助,你什么时候有有时间过来一趟?”

“就现在吧。”

他也有一些东西想要了解,关于理查德。

“好的。”

副警长瓦伦坦回答,挂掉电话,偏头对身旁矗立的身影道。

“他稍后就来。”

……

挂断电话,陆离迎上安娜好奇不解的目光。他没将今天所发现的真相告诉安娜,不止为了避免将安娜牵涉其中,还有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

不过陆离想到昨夜与哈德斯的对话,略微犹豫后问道:“你渴望力量吗?”

安娜茫然眨了几下眼:“这是什么暗号吗?”

陆离不得不用直白的语言重述一遍:“你想要变强吗?”

“还好吧,如果能帮到你的话……”安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要做什么吗?”

“像我那样就好,亲手解决幽灵,你就会变强。”陆离回答。

“唔……我可以试试。”安娜留意陆离正在穿上黑色风衣。“不过你要出去吗?”

“疯人院那件事,守望镇警署让我过去协助调查,你留下。”

“喔。”

安娜乖巧应下,虽然在侦探社里有点无聊。

……

一个半小时后。

守望镇警署。

陆离走下马车,沉闷天气里走近警署。

与前台警员沟通后,前者带领陆离走向办公区。

午后的警署办公区有些散漫,陆离跟随走过。

“是人都知道我约瑟夫男爵从来不穿内衣。”

一道慵懒像是猫咪一样,轻盈之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在一旁响起。让人情不自禁想象到一副画面:声音的主人双腿交叠着,慵懒倚靠在座椅中,显露曼妙的身体曲线。

走到副警长办公室门口的陆离微微偏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恰逢声音的主人也在此刻望来。

二人视线交错,同时撞入对方的眸子里。一个冷漠,一个魅惑,如同黑宝石与红宝石。

嘭——

闭合的办公室房门遮蔽了二人的视线。

四.疯人院的后续

烟雾从暗红色的雪茄头升起,在天花板化为凝聚不散的絮状薄雾。

对着办公区的窗口拉着百叶窗帘,一盏电灯散着昏黄的光亮。

书桌后坐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人站起,丢掉雪茄,向陆离伸出手。

“陆离先生你好,我是副警长瓦伦坦。”瓦伦坦带着鸭舌帽,身上披着深灰色呢子大衣,这种穿衣风格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名大侦探而不是副警长。

“驱魔人,陆离。”

陆离取下礼帽,伸手与之轻轻一触。

那晚在疯人院外陆离就坦露了身份,因此这次没必要隐藏。

他的视线在瓦伦坦身旁坐着的身影微微一顿,而后移开。

“首先很感谢你们驱魔人一直为贝尔法斯特做的贡献。”瓦伦坦坐回书桌后,示意陆离也坐下,开场白带着诚意。

这点很有趣——大部分山背面的居民都认为自己是贝尔法斯特市民,也一直以贝尔法斯特人自居。

“文森已经将情况告诉我了,我们还想知道一些细节。”

陆离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瓦伦坦身旁的男人身上。

“自我介绍一下,乔尔,守夜人。”

就像陆离没隐瞒自己的身份一样,这位身着便服的男人同样没有隐瞒。

“我没见过你,生面孔。”

瓦伦坦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他示意乔尔,不要这么僵硬。

乔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问题,摆摆手道:“我的错……如果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性质,就会理解我们这种多疑了。”

这位守夜人意外的好说话,以及正常。

陆离本以为向这种直面怪异的人都会变得有些神经质。

“现在也可以理解。”不久前刚刚清楚自身处境的陆离对这种充满警惕心的做法感同身受。“所以你们想问什么?”

瓦伦坦接道:“关于理查德,你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吗?”

陆离平静道:“我知道的已经在那天晚上都告诉文森警官了。除了那晚,我和理查德没有其他交集。不过如果你们想了解他的性格我或许能说出一些。”

乔尔抽了口雪茄,但烟头没有亮起火光,太久没去理已经熄灭了。

他懒得再去点燃一次,将雪茄丢到桌上,摊开手示意:“请说说吧。”

“一个拥有自己逻辑的疯子。”陆离说道。

瓦伦坦等了一会儿,发现陆离不再说话,有些困惑问道:“没了?”

“已经足够了。”乔尔打断瓦伦坦的询问,皱起眉头说:“这代表我们没法推理理查德的目的,以及下一步的行动是么?”

“嗯。”陆离点点头,敏锐发现瓦伦坦眼睛深处的忧愁。

“出什么事了么。”

陆离忽然问道。

瓦伦坦和乔尔对视一眼,瓦伦坦不着痕迹的点点头:“我——”

“男爵你不能进去!”

“小姐你不能——”

办公室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三人目光同时落在门上时,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

那名本该在外面接受调查的约瑟夫男爵闯进办公室。

她踏着优雅布姿,暗红色的华丽长裙下修长白皙的双腿延伸而出,一步一步走到陆离面前,浓烈的香水气味全方面将陆离包裹。

约瑟夫男爵指尖挑起陆离的下巴,沙哑嗓音从红唇溢出:“男人,我喜欢你的眼睛。”

陆离眼眸下垂,直视着这名画着夸张妆容,给人一众惊心动魄美感的那绝:“所以你想挖掉收藏么。”

约瑟夫男爵的眼眸泛起异彩,陆离偏诡异的回答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想要说什么,瓦伦坦愤怒喊声一旁传来:“你们两个,把约瑟夫男爵请出我的办公室!”

门外的警员有了动作,他们挤进办公室想要带走约瑟夫男爵,被厚圆眼睛的矮个子管家冲上去阻止。

约瑟夫男爵美眸一凝,暂时松开陆离,转头冷喝:“混蛋离我远点!对一名贵族动手你们是想吃起诉吗!”

“先摆脱你自己的麻烦再说吧约瑟夫男爵。”瓦伦坦冷笑几声。“我们正在谈很重要的事,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们守望镇警署会在你被起诉的罪名上加上袭击警员以及闯入私密场合。”

“你们不怕被我的怒火吞噬吗?”约瑟夫男爵泛起冷笑,但当转向陆离时,又变成那副甜腻的热情,抛去让人心跳加速的媚眼。

虽然她喜欢玩男人,但并不蠢。麻烦缠身的自己暂时不适合招惹上新的麻烦。

“等着我,甜心。”

约瑟夫男爵朝陆离飞吻,转身的瞬间笑意消失,脸颊冰冷着离开办公室。

挤在门口的警员连忙让开一条出口。

“露露。”

立在办公室门口,约瑟夫男爵头也不回道。

“男爵。”矮小管家关上房门,束手站在一旁。

“一小时内,我要里面那个男人的全部资料。噢还有,查到住址后直接送一车郁金香到他家里。”

……

“陆离先生,冒昧提醒一句……”约瑟夫男爵的离开让瓦伦坦松了口气,显然他的底气没有之前表现出的那么充足。他苦笑着看向陆离:“……你可能被她盯上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陆离反问。

作为每天都看几份报纸的人,陆离对约瑟夫男爵并不陌生。

瓦伦坦摊开双手,头疼道:“如果你最近经常关注新闻就会发现有人要起诉约瑟夫男爵。很不幸,那个起诉约瑟夫男爵的家伙是守望镇人。”

“约瑟夫男爵很有钱吗?”

陆离若有所思。

“她的钱足够买下半个守望镇,或者一整个。”瓦伦坦说起来咂舌不已。哪怕他是警署的副警长也无法想象能买下半个城镇的财富究竟是多少。

“好了,关于这位绯闻贵族的聊天暂停一下吧。”乔尔出声。

陆离点点头,询问道:“所以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陆离注意到因为约瑟夫男爵闯入而带来的一丝轻松气氛正逐渐消失。

“还记得文森和那晚的警员吗?”

凝重与沉闷在亮着电灯的办公室弥漫。瓦伦坦眼睛深处流露一丝痛苦,低沉说道。

“他们全都疯了。”

五.理智值

“源自那晚被他们带回的东西。”

乔尔补充道,鹰钩鼻上那双眼睛再次浮现审视,想从陆离脸庞上看出什么。

“带回的什么?”陆离若有所思。

瓦伦坦正要说些什么,被乔尔抬手制止,语气带上严厉:“如果他不知道而你说出那个东西,就是害了他。”

这句话让陆离想到门:“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不知道?”

陆离如实说道:“我成为驱魔人还不到半个月。”

这让乔尔微微皱起眉,事实上第一次看到陆离,他以为陆离会是某个实力不错的驱魔人:“你的引路人是谁。”

或许是指教导陆离的人。

陆离说出一个名字:“哈德斯,他帮助我很多。”

“哈德斯……这家伙啊。你肯定被他骗走了很多钱吧。”令人意外,乔尔知道哈德斯,甚至很了解这位脑子里都是钱的驱魔人。“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陆离点点头:“他提醒我谨记,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好奇心旺盛的人往往活不长——起码在他们这里是这样的。

“所以。”乔尔摊开手。“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被派来守望镇就是协助他们解决这件事的。但你做好降低理智值的准备,知道更加详细的内容了吗?”

“理智值?”

陆离留意到这个特殊的词汇,听起来像是某个影响心理健康的阀值。

“你不知道?喔差点忘了,哈德斯那家伙还没资格接触到这种信息。”乔尔晃了晃头,棕色眸子盯着陆离说:“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陆离想要知道。

理智值似乎与门有某种程度的关联。了解理智值或许能让他侧面了解门的机制。

“如果我愿意帮助你们呢?”陆离开口道。

乔尔微微摇头,拒绝陆离的提议:“恕我直言,这件事你帮不到——”

“我接触过理查德,并且如果不是他跑得很快,我已经解决了他。”陆离打断乔尔的话语,声线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想知道真相的急切:“我觉得这是我的优势。”

乔尔与瓦伦坦对视一眼,前者摩挲着下巴,陷入思索之中。

“好吧,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试试。”乔尔抬起头,同意了与陆离的约定。“我告诉你理智值,而你在稍后和我们去看看那些人,尽可能帮上忙。”

“这似乎不符规则。”瓦伦坦忽然出声,不想让陆离一名外来者参与其中。

乔尔嗤笑一声,后仰靠在椅背里:“他现在正在帮助你的属下,也在帮助你不从这个位置上掉下去,这时还在意狗屁规则吗?”

瓦伦坦脸色一阵变幻,最终浮现一抹暮气:“你说的是对的。”

“现在我要告诉我们的驱魔人先生什么是理智值了,瓦伦坦副警长,麻烦你暂时离开一下。”

瓦伦坦怔住:“连我也……”

乔尔摊开手掌:“如果理智值毫无危害,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所有人?”

瓦伦坦没法反驳这句话,咬了咬牙离开座位,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只剩下书桌前后的陆离和乔尔。

乔尔的视线从门口移开,落在陆离身上:“你确定你还想知道?”

“我看起来想要离开座位么?”陆离反问。

乔尔凝视陆离良久,缓缓道:“你这种人不会活得太久。”

不是恶毒的诅咒,而是阐述某种事实。

“比不知不觉去死要好。”

陆离回答这句话,同时也像印证这句话。

乔尔笑了一下,又很快敛去。他坐直身体,脸上浮现郑重之色:“听好,有些事我要先提醒你。当你知道理智值时,你将不可避免涉足这个世界的真实区域。虽然我们并不禁止理智值的传播,但每个知道理智值的人都会承担风险。所以如果你想让其他人知道——你首先要确定其他人想知道,就像我对你做的一样。”

“明白。”

理智值,或者精神值。

它在很久之前就有流传,久到这个世界还没有组建守夜人,久到除魔人组织刚刚诞生第一代。

它在最初的意思是指人的精神状况——当然现在也是如此。

潜水、呆在漆黑的房间、火灾现场、被惊吓、亲人去世,这些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精神状况,最早的理智值也是指的这些。

直到人们渐渐脱离愚昧,长桅帆船远航,向外探索,开始接触更远的世界,诡秘怪诞的真实世界。

不过那时候的世界还没现在这么危险,遭遇怪异的人只是少数,但无一例外,大多数遭遇怪异活着归来的人都呈现出一种癫狂。情况稍好的会性情大变,充满负面情绪。稍差一些的直接疯了。

这让当时的第一代除魔人组织展开研究。而最早提出真正理智值理论的是第一代除魔人:艾萨克·爱因斯坦。

他认为每个人的理智值都不同,并且会被性格影响。就比如爱好交友和性情淡漠的人同时听闻好友死亡,产生的理智值下降是不一样的。

理智值会因为负面情绪降低,自然也可以通过正向情绪恢复,比如高兴和愉悦。

这就是最基础的性格组成:理智值越低,人的性格越阴暗,接近不可理喻。

爱因斯坦构建了正常人的理智值模型之后,提出一种新的理论:短时间内连续的、快速的负面情绪会让一个人理智值阀值永久性降低。

比如短时间内家人连续死亡。

爱因斯坦将新的理论套用在更深层次上,那些游荡在这个世界的怪异身上。因为他发现那些幸存者的理智值无一例外趋近于最低,甚至连接触他们,听他们讲述的人都会不可逆转的降低理智值。

没人直到这些怪异从何处而来。有人说恶灵空间正在和这个世界重合,也有人说它们本来就在那,只是人类的探索诱发了它们。

理智值理论提出的十五年后,艾萨克·爱因斯坦制作出第一代理智值测试,这让人们可以具现化自身的精神状况。

说是制作并不准确,严格来说爱因斯坦利用了某只特殊恶灵的能力,将理智值具现化。

这也是为什么知道理智值的人需要冒着风险——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会让理智降低的存在。

六.病人们

将传闻中的恶灵作为工具利用。

第一代除魔人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堪比恶灵般恐怖强大的传奇存在。

经过几代改良,理智值测试分化为两种形式:笔试与体测。前者考核精神状态,只需要坐在桌子前回答一些问题,然后等待进行评估。后者则是核定理智值阀值,需要接触那些怪异。

目前现有的一些除魔人组织大都采取前者,相对松散的他们只需要确定入会者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而后者常见于组织严密的组织,比如守夜人。

“你已经知道理智值是做什么用的,接下来是我要说的第二个内容:为什么需要理智值。”

最初的除魔人与世界怪异打交道吃了很多亏,哪怕早期爱因斯坦已经提出了理智值理论。

因为没人知道影响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大多数事件解决都是:除魔人赶往怪异地点,除魔人解决怪异,除魔人疯了。

而渐渐的,他们开始知道,那些怪异就像传染源,过于接近它们会让自己疯掉。他们开始知道当耳边开始若隐若现响起呢喃之声时,自己已经接近崩溃的临界点。他们开始知道怪异与怪异是不同的。那是一颗散发恶意气息的邪恶古树上延伸出的分支。

那是一个用生命堆砌,一步步驱散迷雾的时代。

这种摸索始终持续,直到爱因斯坦完善理智值理论,成功制作出理智值测试。

除魔人们终于可以相对系统的了解自身的身体状况,进行休息或是退休——这无疑能让名为除魔人的薪火源源不断燃烧。

但本质来讲,人类的生活环境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善——除魔人们依旧没找到应对这些层出不穷的怪异的真正办法。

理智值仍然会在接触怪异后降低,并且这种降低近乎不可逆。理智值达到临界点的除魔人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它们无关你的情绪——不管你是谁,你的性格,它一视同仁。

这很让人绝望。

当一艘孤舟在大海上航行,久经磨难幸存者的终于拥有一支火把可以驱散身边迷雾,他高举起火把,才发现他一直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搏斗的触手仅仅是一模庞大轮廓的其中之一,周围还隐藏着成千上万条。

再之后的故事无关理智值,乔尔继续讲下去只是为了让科普结束的不那么突兀。

第三代除魔人组织分裂,分成除魔人与驱魔人。分散的他们建立各自的组织或者孑然一身。除魔人应对怪异事件,保证地区平稳。驱魔人则处理幽灵事件,保护普通人安全。

乔尔盯着陆离:“这就是为什么会流传这样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理智值降低会发生什么?”陆离紧随问道,像是早已经准备好问题。

“最初是幻听,当你耳边开始回荡起窃窃私语声时就要注意了,你已经接近临界点。然后是幻觉,你会看到一些来自里世界的投影,哪怕没有破妄烛也能观察到它们。需要我解释一下里世界和破妄……喔看来你知道,很好。再然后你变得更严重,会发现那些里世界的投影能察觉到你了,开始向你的位置移动——”

乔尔截然而止没说下去,眼眸深处的恐惧让他理智值产生一丝波动,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阶段疯掉的。再后面会发生什么似乎没人知道,就像没人知道深海几千米下存在什么一样。”

陆离若有所思。

乔尔口中的理智值与门关系不大,但却和通灵枪某种程度上契合。

理智值的降低和通灵枪的副作用完全吻合。

所以当陆离取下腰后的枪套,放到桌上时,乔尔眼中流露赞赏之意:“是的,驱魔人和除魔人的制式装备;附有怪异属性的同源物——它同样会让你理智值降低。”

这点陆离走在了哈德斯前面。哈德斯只知道长时间接触燧发枪会让自身坠入里世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坠入。

陆离收回燧发枪:“我要去哪测试我的理智值状态。”

“去找驱魔人除魔人组织,或者加入守夜人。”

乔尔对陆离的感官不错,这也是他说了这么多的原因。不过乔尔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他离开座位,走到门边拉开办公室门,呼唤副警长瓦伦坦。

二人低声在门口说了些什么,转头看向办公室里的陆离:“走吧,去看看那些受害的人们。”

三人不行来到警署内部,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铁门正敞开着。

乔尔走下台阶,发现瓦伦坦还跟在后面,偏头奇怪道:“你也要跟我们下去?”

瓦伦坦脸上肥肉抖动着,似乎这种决定让他很是艰难:“他们是我的下属,我不能不管。”

“那就跟来吧。”乔尔点点头,接过铁门旁警员递来的煤气灯,继续向下。

虽然警署拥有电力,但不代表可以随意使用,尤其是用于关押犯人的地下室来说。

随着三人走下台阶,哀嚎声回荡着,从泛着潮湿的长廊深处隐隐传入耳中。

“尽量不要与他们交流,也不要去仔细听他们的呓语,那会影响你们的理智值。”乔尔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提示二人。

“为什么要放在这里。”陆离问道。

乔尔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想,但这里足够隐蔽,也足够封闭。”

走完最后一层台阶,无数歇斯底里的吼声拥挤在一起,在狭小空间回荡,犹如置身地狱。

这些病人不知疲倦的嘶吼着,额头遍布青筋,满脸扭曲。

乔尔看向铁栏后那些被固定在担架床上的那些人影,偏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后悔跟下来的瓦伦坦,有些嘲弄意味:“这就是我们一直要面对的东西。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这种守夜人里的普通队员身份比你还要高一级?”

他又看向陆离:“你很冷静,最关键的是很聪明。因为你清楚什么需要知道,什么需要避开。有兴趣加入我们么?”

“不……”

声音停止。陆离的视线透过铁栏,落在一名如上岸的鱼般挣扎的病人身上。

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想要给被门盯上的自己留一条后路,陆离改变了话语。

“暂时不。”

七.幻听,幻觉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墙壁水光反射着煤气灯的火焰,哀嚎回荡在耳边。

铁栏后的担架床排开,十几道身影被固定在穿上,或声嘶力竭吼叫,或呢喃低语,或痴痴憨笑。这些病人里身穿警服的占了多数,以及几名医护人员。

铁栏后照顾他们的警员耳中塞上阻隔声音的棉花,阻止那些疯癫话语钻入耳中。

而实际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吼叫声中,很难集中注意倾听某一个病人再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离问道。

他在病床中看到一张熟面孔,警官文森。

疯人院那天夜晚他还在和陆离抱怨最近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们从疯人院找到某种东西,所有接触过它和看过它的人都疯了。”乔尔指向某一处床位,上面的人影正如癫痫一般剧烈抽搐。“那是警长埃里克斯,这个可怜的家伙只看了它一眼。”

这就是为什么接待他们的是副警长瓦伦坦。

“他们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一旁不敢大声呼吸的瓦伦坦低声问道。

乔尔斜眸过去:“我不是说了吗,所有接触过它的人都躺在里面。除非你能有办法让他们恢复理智开口说话。”

“他们会恢复么。”

“他们的精神已经崩溃了,换种说法,他们的理智值已经不再生效或是清零,几乎没有清醒的可能。”

陆离默然不语。

他最大程度的预估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但还是低估了它——只因为看到一眼就会疯掉,这几乎无法避免。

“不用太难过,大多数疯掉的人都活不了太久。”乔尔以为陆离的沉默是在同情这些病人,一副早已看惯的模样摇头道:“他们不会进食,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虚弱。那些大喊大叫的病人会最先死亡,然后是挣扎乱动的,最后是相对沉默的一波。”

“那件东西在哪?”

乔尔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丢失了。所以我留下来处理这些问题,其他队员去追踪那家伙了。”

“理查德干的?”

“除了他没人会想偷走。”乔尔看向陆离。“你有什么想法了么。”

陆离没有正面回答他,面色保持着平静问道:“我还有一些问题,比如理查德为什么接触那件东西后没事。”

“或许他有办法免疫这种混乱?我不知道。”

“他们疯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接触那件东西的同时,还是一段时间后。”

因为距离疯人院事件已经过去了数天。

“让瓦伦坦和你说吧。”

乔尔摆摆手,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和陆离同时看向瓦伦坦。

“呃……”副警长瓦伦坦僵住,几次欲言又止,又没能说出什么。

正如躺在里面的是警长埃里克斯而不是副警长瓦伦坦,这位贪生怕死的副警长因为他贪生怕死的性格救了贪生怕死的他一命。

逃过一劫的瓦伦坦自然不会再往这个火坑里跳。如果不是守夜人乔尔出现,他甚至不会下来看看这些自己的下属。

乔尔察觉到什么,但什么也没说,朝铁栏里一名照顾病人的警员招了招手。

或许他觉得瓦伦坦这种人才是聪明人,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人。

照顾病人的人员们早已注意到副警长陪伴两名男士出现,随乔尔招手,其中一人暂时放下喂食的木碗,拉开未锁上的铁门站在三人面前。

乔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尼古拉计数器没有异常,摘下塞着耳朵的东西吧。”

那名人员听不到乔尔说什么,但不妨碍他理解动作,犹豫一下取下赛在耳朵里的棉花,然后因为刺耳的哀号声而痛苦地咧起嘴角。

“用换个地方说话么?”乔尔询问目光看向陆离。

“这里就行。”环境并不能影响陆离的思维。

乔尔点点头,指向陆离大喊道:“这位朋友想知道他们疯掉的过程。”

人员点了点头,大声讲述起那晚之后的经过。

文森等人接触那件物品的初期没有任何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警长埃里克斯躺在里面的原因——他们尚还不知接触那件物品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种诡异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文森等人开始出现异样。他们先是听到耳边的呢喃声,每个人都不同。有人听到两个人在争吵,然后吵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听到到祷告声,然后越来越多的祷告声加入。有人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然后说话的人越来越多。

无一例外,他们的情况在随时间推移而加剧。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这些人开始出现幻象。有人看到阴沉云端里,有什么东西降下。有人看到身边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黑色虚影在游走。有人看到一条无限向下蔓延,似乎直通往地底的幽深楼梯。

这个时候,无论是本人还是周围人都已经意识到他们的异样。

警长埃里克斯是最后接触它的人,这个时差让其他人疯掉之时,埃里克斯还保持最后的理智。

埃里克斯意识到源头是什么,在最后清醒之际禁止所有人接触那件东西,将所有接触那件物品而产生幻觉的人包括自己,关入地下室,让副警长负责警署接下来的一切,

再之后就是陆离知道的,副警长瓦伦坦联系守夜人,那件物品被理查德盗走。

讲完这些,人员重新塞住耳朵回到铁栏后忙碌。

乔尔看向有所思索的陆离,等待他的判断。

“你们可以留意最近失踪的居民。”陆离说道。

乔尔若有所思:“你认为理查德还会继续?”

“他是个思维异于常人的疯子,既然敢闯入警署偷东西,就不会像常人那样暂时躲起来。他还会继续的——”

说到这里,陆离微微一顿,询问道:“可以让我看一下你们整理的失踪人员资料么。”

乔尔偏头:“副警长,把你们的资料给他一份。”

“我回去拿!”

已经后悔跟下来的瓦伦坦连忙说道,转身离开地下室。

离开黑暗压抑的地下室,瓦伦坦觉得浑身都轻松下来,他招手唤来一名下属。

“把疯人院事件整理的失踪人员表拿来。”

八.它们来了

让乔尔稍有些意外,瓦伦坦亲自带着资料回来,而不是叫一名警员替他送来。

看来这家伙胆子虽小,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陆离接过资料,上面记录了守望镇上及疯人院周边的失踪人口,其中少部分人的名字上被划了叉。不是这些人已经死了,而是他们已经被找回,不算失踪。

还有一份是陆离未提及的资料,上面是理查德的全部信息,包括他在疯人院期间建立的组织——算上理查德一共四人,而陆离遇到的肥胖幽灵就是其中之一。

陆离若有所思的看完资料上的内容,记下那几个被划了叉的名字以及除了肥胖幽灵的另外二人,递回资料:“我可以私自调查么。”

乔尔接过,顺手交给瓦伦坦:“你想到什么了?”

“有些头绪。”陆离点点头,没有隐瞒。“所以我想试试。”

“东西已经给你看过了,你觉得呢?”乔尔牵起嘴角,这个一直是公事公办态度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意外的顺利,以至于陆离都没有料到会毫无阻碍的得到许可:“我以为你们会很注重保密,同时讨厌有人插手处理事物。”

“的确是这样,不过因为最近某些事导致人员严重不足,有驱魔人愿意伸出援手真是再好不过了。”

乔尔眉宇间轻松了几分,但当视线落在铁栏后哀嚎的人影时,阴郁再次浮现,缓缓低语声在哀嚎惨叫中几乎无法被听到。

“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对吗?”

铁栏内和铁栏外犹如两个世界,那种令人悲怆的惨状似乎无法触动陆离,他依旧面无表情,淡漠的好似没有情绪,平静开口:“他们会被怎么处置。”

“被一直照顾,直到痛苦地去世。”乔尔怔怔望着一道剧烈挣扎的人影。“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所以我们不能用快速无痛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还好我是守夜人,如果我疯了会有同伴帮我解……算了。”

乔尔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门吗?”陆离忽然问道。

“那是什么?”

“似乎也是一件同源物,没什么。”

陆离看似只是随口一提,乔尔亦没在意,也不在意带陆离下来没有得到想要的线索,对陆离和瓦伦坦道:“我们离开吧,待在这里太久多少会有些影响。”

“群星即将归位!!!”

突兀间,一道近乎癫狂的嘶吼声压下一片惨嚎,清晰无比的在杂乱的地下室响起。

文森疯狂地挣扎被固定住的四肢,满脸扭曲,他的喉咙早已因为日益不停的嘶吼肿大无比,随着吼声,脓水粘液混合着血丝从嘴角流淌。

这个曾与陆离交谈过的男人如今双眼凸起,胸口如拱桥一般高高拱起。

这是他最后的呐喊,话音落下,他的身体重重摔回担架床上,气若游丝吐出一句微不可闻的呢喃声。

“它们醒了……”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当周围人员赶到文森身边时,他圆睁吐出的双目已经变得涣散,怔怔落在凹凸不平的头顶石壁上。

不知是在渴望看一眼天空,还是看一眼口中将要归位的群星。

人员围着文森忙碌一阵,最后为其盖上了白色床单,代表这名文森警官已经没了气息。

“走吧。”

乔尔很平静的偏过头,对被吓到的瓦伦坦和同样平静的陆离说。

从警署出来,陆离微眯起眼,仰头看向降下细雨的阴沉天空。他微微呼出一口气,似乎驱散了在地下室里感染上的压抑。

一辆租赁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但陆离没有过去,转身走向一间电话亭。

……

叮铃铃铃铃——

光怪陆离侦探社,电话响动不停。

百无聊赖的安娜飘到客厅接起电话,陆离的声线从话筒里传出:“你能自己出门么。”

“诶?我……我有点害怕。”

“好的。”陆离没说什么,挂掉电话,而后打给乔乔:“你去侦探社带上安娜,把她送到守望镇。”

“没问题!什么时候?”

“现在。”

陆离当然要找到理查德。

自己身上那难以言状的,诅咒一样的东西源自理查德的阴谋。理查德想要利用门解决掉自己,说明他一定知道什么。

正好的是,陆离也知道什么。

理查德试图让幽灵占据活人的身体,并且他的确成功了。那些幽灵成功占据了活人的身体,并使用他们的身体生活继续生活下去。

但理查德不会知道,陆离推理出了他的复生计划,并且从警署手中得到一份资料:那份资料记载了理查德团队的其他人的信息。

奥康纳、尤利塞斯、霍尔,以及它们如今的名字:布莱恩、鲁克。

尤利塞斯就是那只肥胖幽灵,它想要占据陆离的身体,反被陆离解决。

布莱恩和鲁克的住址则就在陆离的脑袋里。

找到他们,陆离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理查德。

……

叩叩叩——

守望镇,一栋民宅的房门被敲响。

十几秒后,门上的猫眼一暗,有人在门后向外窥探。数秒后猫眼恢复正常,咔嚓一声细响,房门被打开。

“请问你是?”一身居家服饰,腰间套着围裙的布莱恩茫然询问。

“你应该认识我。”陆离平静说道,听在安娜耳中却意味深长。

到达守望镇后陆离就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安娜。

“不好意思,我好像没见过你……”布莱恩带着厚镜片眼镜,模样憨厚老实。

“守望镇警署警员,之前和你联系过。”

“哦哦哦这样啊,可能是没穿警服没认出您,请进来吧。”布莱恩退开,一人一鬼进屋,直到这时他们才听到厨房里的炒菜声。

“请稍等,我去处理下。”布莱恩憨厚笑了笑,用还算干燥的手背蹭了蹭鼻子,跑回厨房。

“看起来没问题啊……”隐藏气息躲藏在身旁的安娜凑到陆离耳边,小声嘀咕。

“坏人不会将坏人二字顶到头上,尤其对于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它来说。”陆离环视一圈还算温馨的房间。

九.布莱恩,或者说霍尔

与客厅相邻的厨房传来交谈声,有一名妇人悄悄探头出来,看了陆离几眼缩回门后。

不一会儿布莱恩走出,腰间的围裙已经不见,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让妻子帮忙看管了。”

“没事。”陆离简短回答。

“请问这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关于你之前失踪的事。”陆离走入客厅,毫不见外的坐入餐桌边中。“你还记得一些细节吗?”

安娜按照陆离的嘱托,离开陆离身边,飘进厨房。

布莱恩用木碗接了些水,递到陆离面前的餐桌上说:“这个……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我还记得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实在想不起来还有哪些。”

黑色眸子在晃动的水杯上一瞥,陆离继续问道:“那你留意过其他细节么,比如n那天的日期与时间。”

安娜从厨房飘回,又往卧室里钻去。

布莱恩又拿起空木碗,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笑道:“没有,不过我记忆绝对没有问题,多谢你们的关心了,我真的没事。”

陆离又不着痕迹的问了几个问题,在安娜出来,耳边低语什么也没发现后,起身准备离开。

布莱恩将他送到门口,迈出房门那一刻,陆离忽然回头,说出一个名字。

“奥康纳。”

布莱恩明显一愣,面容浮现疑惑:“您说什么?”

“没什么。”

陆离神情除了平静看不出其他,转身走出房子。

身后响起关门声。

坐入门外长街上的马车里,安娜按耐不住好奇,浮现身形问道:“这家伙不是奥康纳?”

马车空无一人,带安娜过来的乔乔被陆离赶上另一辆马车,送回贝尔法斯特了。

“嗯。”陆离驱动马车,缓缓离开布莱恩的住所。

安娜几分泄气,偎进车厢里无精打采:“我们还是找错了啊……”

“没有找错。”陆离头也不回道。

“什么?你不是说他不是……”

马车再一次停下,离布莱恩的住所保持几十米的距离。

从这里可以看到住宅门口。

“他是霍尔。”

安娜愣住:“诶……?”

“还记得你去厨房和卧室时吗?”雨势变得有些大,陆离钻入车厢,确保不会被附近居民注意到。“他一直在转换方向,避免将自己身后暴露在你面前。无论你到哪里,他都保持侧面或正面朝向你的角度。”

安娜几分明悟,试探问道:“你是说他……”

“嗯,他能看到你。”

“这种理由是不是有些牵强?”安娜觉得这不能拿来作为证据。

“如果我换一种说法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陆离偏头望向行人稀少的朦胧街道,淡漠道:“你是凶手,有一天警员上门询问你一些事情,其中一名警员去搜寻房屋。而为了避免被突然制伏,你用一些小动作来不引人注意的防止背对警员。比如给警员接一杯水,然后再给自己接一杯并喝掉……你会在给客人倒水后自己又喝了一口吗?”

“这么说的确有问题啊……”安娜后知后觉发现问题。“那你最后喊他的意思是……”

虽说因为死了一阵时间,安娜反应变得慢了些,但并不笨。她明白了什么:“你是为了确认他是奥康纳还是霍尔?!”

“嗯。”陆离轻轻点头。

叫喊名字那一刻,他在留意布莱恩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询问之后下意识收缩,而后渐渐如释重负般放松。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安娜呢喃自语,陷入智商过低的内疚中。

不过她与奥利弗差不多,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未过多久又好奇问道:“那为什么在里面时我们不动手?”

“受害者的妻子在里面。她已经很悲惨了,我们没理由加剧她的悲惨。”

“所以我们现在……”

“等待他出来,我的出现会让他去找理查德的。”陆离倚靠进车厢里,闭目养神。“你帮我留意。”

安娜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的点点头。

一人一鬼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雨水还是淅淅沥沥的,不见增大,不见减小。

时间推移,下午三点,布莱恩家门前终于有了些动静。

“他出来了!”

观察目标同时欣赏街景的安娜惊呼一声。

假寐的陆离睁开黑眸,坐起身朝窗外望去。

天色黯淡,阴雨朦胧间,一道身影从布莱恩家中走出。

身影披着毛呢大衣,灰色礼帽挡住了半张脸庞,转身向马车相反的街道行去。

陆离从体形分辨出身影就是布莱恩。

陆离钻出车厢,驱赶马车,调头跟在布莱恩身后。

淅沥小雨给陆离带来一些优势。落雨声掩盖住几十步外马车行驶的声音。

但布莱恩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偏头,而后压住帽檐,脚步加快的钻入街边一条幽暗狭窄的小巷。

马车在小巷前停下,宽大的车身遮蔽住巷子出口。

这是条死路,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布莱恩被堵死在箱子里。

陆离撑开雨伞,迈步走下马车,矗立在巷子入口,与缓缓转身的布莱恩对视。

布莱恩,或是说霍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卸掉了全部伪装,那张本来憨厚老实的变得几分阴鸷。

他一边嘴唇掀起弧度,淡淡开口:“不管你是谁,为什么会有一只幽灵跟在你身边,以及你从理查德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我现在可是活人。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就是布莱恩,我拥有他全部的记忆。你想对一个平民做什么?”

这种刚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将全部隐情讲出的人一般不会太聪明。

当然,也可能是有恃无恐。

霍尔摊开手臂,缓缓走向陆离:“我们没必要产生冲突。我是说,你看,我只想做一个正常人,我也只是个正常人,你大可以放过我。”

陆离手掌按在腰后,留意到他的动作的霍尔停下脚步,继续维持那种令人不舒服的阴冷笑容。

“你不是警员,对吧?让我猜猜……理查德前几天被迫从小屋逃走了,尤利塞斯也没能得到一具新身体,是你做的?”

看来他是后者。

十.讨厌的环节

“你好像很平静。”陆离不置可否,反问道。

“因为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没有矛盾。”阴暗小巷投不进光亮,霍尔立在幽暗中,仅有半张脸浮现轮廓,带着笑意。“袭击你的是理查德,想要占据你的是尤利塞斯,至于我?我只是个从理查德那里得到好处的家伙,我可不想参合进他的阴谋里。”

“除非你是那种正义感过剩的家伙,想高喊着‘为了正义’然后干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觉得很有趣,霍尔哈哈大笑,形象癫狂。但很快他发现只有自己在笑,对面的陆离仍然面色如常。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意识到什么一般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

陆离的沉默让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霍尔敛去脸上轻浮的表情,认真道:“你的敌人是理查德。”

“但不妨碍我顺便解决你。”陆离挑开枪套。

尽管已经知道通灵枪会影响理智值,但这是陆离唯一的攻击手段。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包括理查德的计划还有他可能会躲在哪!”

陆离的动作有所停顿,询问开口:“理查德在哪。”

霍尔微松口气:“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吗?”

安娜凑到耳边嘀咕:“我们可以先把理查德的位置骗出来然后——”

“不会。”

一切希望都被扼杀在冷漠二字中。

愣住的不止霍尔,还有安娜。

这只幽灵少女第一次产生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忍不住叫道:“你就不会骗他一下吗!”

“我从不骗人。”陆离偏头看她,有些认真的回答。

“呵呵呵呵……”

冷笑声突兀从对面传来,霍尔捂住脸庞,低沉笑着:“我本来已经打算收心好好过日子,既然你们找死……那就怪不——”

嘭!!

声音戛然而止,陡然响起的龙鸣声打散一切喧嚣,浓烟从枪口升腾。周围雨丝一瞬间停滞,更加猛烈的落下。

枪口升腾的烟雾间隙,显露浑身是血,胸口血肉模糊的霍尔。

不知因为第一朵玫瑰完全绽开,还是霍尔并不强大,或者两者都有——这一枪近乎将霍尔一击毙命。

陆离收回枪套,默默褪去弹壳,装上新的子弹。

“等一下!到底你是疯子还是我是疯子……”

痛不欲生的霍尔意识到陆离准备再次抬臂开枪,悲愤大叫:“为什么要先动手,我话还没说完!”

“不然还等你喊开始吗。”陆离微微歪头。

不过这提醒了陆离,他没再次开枪,而是偏头道:“安娜。”

“嗯?”安娜学着陆离的模样歪头。

“解决掉他你就讷讷感变强了。”

“嗯……交给我。”犹豫片刻,安娜飘身冲了出去。

噗哧——噗嗤——

突兀间,一阵阵撕裂声从霍尔身体中传出。他胸口炸开的血肉间裂开一道道微小的裂痕。漆黑如墨的裂缝中有什么正在酝酿而出。

难以言喻的恶意气息从他开裂的皮囊缝隙渗出,胸口密密麻麻遍布的上百道裂痕同一时间扩散,一颗颗猩红眼珠从中突出,长满霍尔的胸口。

就像蟾蜍的背部一般。

“这什么啊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安娜捂着眼睛以更快的速度倒退。

此时,一道身影忽然与她擦肩而过,在身边留下一道话语。

“看来只能我收尾了。”

霍尔胸口的上百只红色眼珠同时转动,聚集在陆离身上。

以及他手中的通灵枪。

嘭!!

枪口上抬,浓烟滚滚,再一次的巨响龙鸣回荡在狭小小巷,地面似乎也在随之轻轻颤动。

“啊啊啊啊啊啊!”

霍尔发出痛苦嘶嚎,他胸口处的无数赤红眼珠炸开,被碾压为血腥汁液,夸张的铺满周围整片墙壁,与污水混合着流淌进路边沟渠。

“呃啊啊啊啊啊啊!”霍尔发出刺耳惨嚎,捂住胸口满地打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强!”

“是你太弱了。”

痛不欲生中,一道令他灵魂颤栗的褪弹壳声清脆响起。

霍尔近乎条件反射往一旁翻滚,却还是慢了一步。

嘭!

第三声枪响!近乎同时,霍尔的右臂轰然炸开,打着转落到远处,在半空中蒸发般沸腾消散。

同样消失的还有那些血迹,小巷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啊啊啊啊啊!等一下!请等一下!”霍尔强忍瞳孔,惨叫着想要暂停这一切。

“等什么。”

陆离声线平稳,装上第四颗子弹。

“我投降!认输!”霍尔漏风的口唇往外渗透血沫:“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在找理查德对吗!我告诉你他在哪!”

“继续。”陆离平静的声音响起。

猩红口水从嘴角滴淌,霍尔忍住剧痛喘着粗气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会放过我吗?”

“这话你刚才问过。”

“那我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吗?”霍尔牵了牵嘴角。

“不说,你现在会死。说出来,你能多活一会儿。”

安娜在陆离身后探出脑袋,轻哼道:“他胸口还有一些眼睛,干脆都弄掉吧看着好恶心……”

“不要……不要那么做!”霍尔连忙出声哀求:“那样我会立刻死的……它们与我一体,我依靠这些眼睛才能活着……”

陆离默默记下这句话,暂时落下枪口:“说吧。”

“咳咳……咳。”霍尔咳出一大片血,落地后转眼蒸发。

他大口喘息着,偶尔脸颊会因为痛苦而抽搐一下,眼神中流露出疲惫后的憔悴:“我其实已经死了。疯人院废弃后发生了一场大火,我还有几个重病患者因为被束缚在床上而活活烧死……理查德很幸运的躲过去了。我只想活下去。我很爱现在的老婆,她怀孕五个月了,尽管孩子不是——”

“这些不需要说,我没兴趣听,你告诉我理查德在哪里就好。”

霍尔微愣,嘴唇颤抖着说道:“但……但一般情况不该是坏人在最后时刻坦白真相,让所有人理解他的动机吗?”

“我属于不听那一类型。”

十一.霍尔之死

“理查德那家伙在哪?”

问话的是安娜,她觉得如果让陆离来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不知道。”

霍尔的体表缓缓产生变化,那些血肉模糊边缘,尚且完好的的赤红眼珠闭合,化成缝隙,在体表合拢消失。

“那家伙在疯人院时就像鼹鼠一样,他想藏起来没人找得到他。每次玩捉迷藏最后一个都是他,所以我们干脆不再玩捉迷藏或者只让他当鬼……这也是为什么火灾发生时,他活下来了,而我们只能在大火里被烧成焦炭。”

卸去普通人伪装的霍尔变成了一个有点神经质的家伙,或许这才是他本来面貌。

陆离打算拔出枪套,再给这家伙补上一枪。

通灵枪的枪声堪称噪音,用不了多久周围居民就会出来查看——如果被他们发现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等……等一下!但我知道别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霍尔慌忙叫喊,伸手挡在面前。

等了一会儿没感受到伤害,一道平淡的询问响起:“你们是怎么复活的。”

“复活么……”霍尔放下手臂,急促喘息几声,他尝试站起来,但失败了,干脆苦笑着坐在湿漉漉的地面。

“你杀死了尤利塞斯……就是想用你当容器的那个胖子,那么一定见过了他爬出来的洞口了吧。我们几个死后在洞里找到了某种东西……我们不知道这种东西的用处,但理查德回来了。他没被烧死,不像我们三个……他告诉已经变成幽灵的我们洞里东西的用处……那是他藏在里面的。”

“他蛊惑我们,用重生引诱我们……他做到了,我们没能经受得起重生的诱惑。尤利塞斯拿走了那个东西的一块儿肉,我挖下了那个东西的眼珠……奥康纳扯断了那个东西的触手……该死你们为什么不先找他!”

“理查德让我们吃掉这些从那东西上面挖下来的血肉,我们照做了,然后就变成了……不同的鬼样子,但起码让我们拥有了身体。再之后他帮助我们,在外面抓来可怜无辜的人让我们当作容器。我开始以为是附身或者占据,后来发现没这么简单……他们死了,但我们变成了他们的样子,还拥有他们的记忆,就像多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什么东西?”

陆离思考,确定知道那件物品形状不会影响理智值后问道。

霍尔从思绪中挣脱,吃力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嗯……”霍尔迟疑着,思索着:“我……我无法形容那是什么东西,什么形状……那种不可名状……我对它的唯一印象就是……它与我们不同。”

“不同指的什么?”

“我不知道……”

“换个问题。”陆离不再纠结这一问题。霍尔的描述虽然不能让他猜测那是什么东西,但很充足。起码能让陆离知道那东西的特性。“你们有多少人?”

“算上被你杀死的尤利塞斯只有四个。我,理查德,奥康纳。”说到这里霍尔苦笑一声。“现在只剩下奥康纳和理查德了。”

陆离沉默,霍尔以为他不信,急忙道:“我不会骗你!你可以去调查疯人院,我们被关在同一间监护室里,是室友。”

“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们了。”霍尔摇头,眼中浮现几许期待:“我能在死之前在看看我的妻子吗?”

“你会吓到她的。”陆离回答。

霍尔神情黯淡,苦笑道:“说的也是啊……杀了我吧。”

“好。”

陆离点点头,偏头看向安娜:“动手吧。”

“唔……我该怎么做。”

“用你的能力。”

“我试试……”

生疏的安娜接近霍尔,在陆离的掩护下抬起半透明的纤手,覆盖住霍尔的额头。

一缕缕气息从霍尔的额头渗透进安娜的掌心,她的气息开始攀升——与之对应的是霍尔渐渐透明的躯体。

陆离没见过安娜使用这招,这应该是所有幽灵的通用能力。

霍尔接近崩溃,失去意识的躯体向后倒下,但在落地前就已经散去,只留一道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我的妻子……”

除了延伸至小巷伸出和陆离脚下的脚印,什么痕迹都没能在小巷里留下。

“有感觉么。”陆离看着安娜。

“他似乎也挺好的,可惜做了错事。”安娜有些感伤,感性的她无法评判其中的对错。

“……我是指你的实力。”

安娜一瞬间有些慌乱,手指点着下巴歪头道:“好……好像是有吧。”

陆离扣上枪套,转身走向马车:“你真信了?”

“什么?你认为他在说谎?”安娜一怔,觉得不太可能。“我看他好像没有在骗我们……而且都将同伴的情况告诉我们了。”

“一只狼在得知自己绝无可能活下去的情况对猎人说自己有几名同伴,他们的弱点和位置……你会信吗?”

“如果你是霍尔,你是选择设置陷阱害死我,还是大度的饶过我这位想要阻碍你新生的人?”陆离坐上马车,对沉默的安娜道。“上车。”

“应该是……陷害你吧。”

安娜飘进车厢,一直躲在象牙塔和母亲的保护下的她感觉自己正经受成年人世界的思维冲击。

“所以狼是不是在骗猎人我不清楚。”陆离架势,离开小巷入口。

街道上已经有一些听到枪声的居民探出头,不过他们未将枪声和这辆马车联系在一起。

“但他一定是在骗我们。”

“可我看他很正常的样子啊?”安娜弱弱反驳一句。

陆离离开这条街道,抬起食指轻指了指太阳穴:“别忘了他是疯子,被关进地下一层的重症病患。正常这一词汇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

正常这个词本来就不属于他。

安娜无言以对,悄悄决定从这一刻起丢掉脑子。以后陆离让她怎么做就照做好了,反正这家伙也不会伤害自己。

马车驶过湿漉的青石板,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让陆离有这些推断的原因很简单——霍尔隐藏了最关键的信息。

那件东西活人触之即疯。

他绝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十二.线索中断与新的线索

布莱恩,全名艾达·布莱恩,住守望镇花语街308号6门,女性。

是的,女性。奥康纳占据了一名女性的身体。

这是奥康纳的选择还是理查德的恶趣味陆离不得而知,无论如何,遭此灾厄的布莱恩是个可怜的女人。

“虽然受害者很可怜,但我觉得受害者的丈夫同样很可怜……”安娜小声嘀咕。

马车已经到达花语街,刚刚经过花语街第300号,那里是一间陶瓷店。

花语街308号是一栋长屋,类似水手街道的长屋,但更加简陋。破旧的木板墙壁单薄又挡不了雨水,雨天和冬天住在这里的人或许会很难熬。

马车停下,陆离走下马车,安娜的陪伴下走入长屋正门。

走廊幽静,墙壁上的煤气灯散着昏暗光芒。

叩叩叩——

站在6门前,陆离抬手叩动木门,敲门声回荡。

咔嚓——

门声响起,却不是面前这一扇。

一名拎着垃圾准备去倒的老人从身后的房门里走出,顺口说道:“小艾达不在,你们找她有事吗?”

难闻的气味从她身后的房间里漫到走廊,那种味道似乎是什么正在腐烂。

陆离转身问道:“我是侦探,想找她了解一些事。你知道她在哪么。”

老人浑浊双目打量陆离一番,那双眼睛让陆离产生一种别扭的古怪感。

确定陆离不像坏人,老人摇摇头道:“不知道。她刚刚走的,拿了很多东西,或许是去了贝尔法斯特,你们可以试着去那里找她。”

“好的谢谢。”礼貌道谢,目送老人缓慢走向长廊,陆离视线在老人敞开的房门后微一停顿,然后移开,对周围空处说道:“进去看下。”

安娜显露出身形应答,飘入门后。片刻后出来,遗憾摇头:“里面没人。”

“我们来晚了。”陆离皱眉。

奥康纳的匆忙离开过于巧合,几乎可以判断为奥康纳知道陆离解决了霍尔,然后收拾好东西连忙逃走。

至于奥康纳如何知道的……陆离不得而知。

“接下来怎么办?去哪里找?”线索突然中断,安娜有些懊恼。“早知道暂时留着霍尔了。”

陆离不可能留着霍尔,哪怕他知道真相。这与他所作所为无关。陆离不是会将自身安全寄托在其他事物上的人,哪怕是只普通幽灵。

何况霍尔并不普通,他身体上浮现的赤色眼珠足以让陆离警惕与忌惮。

“先回去吧。”

陆离平静说道,转身离开长廊。

回到马车上,落下的车帘遮蔽了街道上的喧嚣,狭小安静的空间只剩下雨点落在车顶的细响,和身旁安娜眨巴眨巴的眼睛。

安娜觉得陆离还有其他主意,因为那双如黑宝石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犹如死水沉寂。

陆离当然有其他主意,但隐患很大:只需要将理查德的阴谋告诉守夜人,他们会帮陆离找到理查德。

但到时候问题随之而来。首先与理查德接触就是一件麻烦事,乔尔好说话与欣赏陆离只建立在他个人上,守夜人部队不太可能会允许陆离接近理查德。而且理查德近乎绝对的会恶意泄露出陆离接触过门这件事。在不清楚“门”到底是什么之前,这会让陆离变得被动。

陆离探出到车帘下,挥动缰绳。听话的老马迈开铁蹄,在湿漉的青石板路上慢慢前行。

车顶遮挡了大半细雨,一些雨丝迎面扑来,带来微微凉意。

陆离黑眸微微失去焦点,继续先前的思绪。

除了这一条,他还有备选计划:加入守夜人,或除魔人组织。

加入这两个组织,陆离就可以利用的资源寻找理查德。但弊端也很明显:前者为艾伦半岛公国或更上面工作,官方背景。加入他们的情形几乎可以想象:限制自由,军事化管理。除魔人组织表面看上去稍好一些,因为成为除魔人的前置“解决一只怨灵”陆离已经可以视作完成——蜜雪莉雅间接被陆离解决,她是怨灵,陆离勉强算得上加入除魔人的门槛。

但问题也随之出现,除魔人组织是隐秘组织,基本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陆离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进行联系。或许宣扬名声等待除魔人组织找上来是个好主意,但陆离很清楚,自己并不能真正解决一只怨灵。

虽然对扮猪吃虎毫无兴趣,但陆离并不希望看到超过实力太多的名声。

那代表着麻烦。可能来自同类,可能来自怪异。

车厢里,安娜托着下颌,撑在车窗边眺望街边风景。

落进马车的雨丝从她的透明灵魂穿过,微风吹不散一捋发丝。

安娜的宁静没有持续很久,前方一道“唏律律”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

不解转过头,就看到陆离正在自言自语:“她刚刚说了你们。”

“什么?”

陆离转过头,注视着安娜:“住在奥康纳对面的老人跟我说了‘你们’。”

“没错啊,我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安娜还未明白陆离话中的意思。

“她怎么能看到你?”

“当然是……诶!?”安娜的清澈眸子渐渐睁大,终于意识到什么。

守望镇街头,一辆马车在清冷空旷的街道掉头,原路驶回。

……

花语街308号。

一道修长身影走入长屋走廊。

长廊的幽静如初,偶尔可以听到单薄墙壁后传出其他住户的说话声。

来到6门,它对面的房门敞开着,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门口处的腐烂味挥之不散,站在门前,安静的打量门后空间。房间蒙上一层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打扫过。

老人没回来,房间不像住过人,这些加剧了陆离的某种猜测。

“去问问邻居,住在这里的是谁。”陆离偏头说道。

“诶?我吗?”

“我。”

想起安娜是幽灵的陆离自己命令自己,转身走向其他房间。

十几分钟后,12门内。

“6门对面的12门上一个租客是在一个半月之前,而且上一个住户是中年男性。整栋长屋并没有老人居住。”

陆离站在门后,安静叙述问来的情况。

这些信息几乎可以确定老人就是奥康纳。

安娜鼓起嘴:“可惜他跑掉,线索又断掉了呀……”

陆离轻摇头,黑眸环视周围。

“不,布莱恩告诉我们线索了。”

十三.约瑟夫男爵

游离着灰尘的冷清房间弥漫着挥之不散的恶臭。

那似乎是某种肉类放置太久而腐烂的味道,却找不到味道的源头,无处不在。

或许腐烂味的源头已经被带走了——或者自行离开。

老旧褪色的地板上脚印不多,杂乱遍布在客厅与门边,脚印的主人带着极其明确的目的性。

陆离在对面的6门里找到同样的脚印与若有若无的臭味。是的,6门里同样拥有腐烂味。窗户开着,似乎长时间的通风让这种味道散去很多。如果直接从12门进入6门,很容易忽略这种腐臭味。

事到如今,情况已经非常明显了。哪怕有些蠢……或者说不会深入思考的安娜都察觉到了什么。

衰老、腐烂。这两个关键词足够串联起陆离得到的线索。

这种占据活人身体复活不是毫无代价的。

首先从霍尔那里得知,占据活人身体,同时会拥有身体主人的记忆,就像一具身体里塞进两个人的记忆。

暂且不论拥有两个人的记忆后,揉杂在一起时那个人是霍尔还是布莱恩,以及是否会精神分裂,这种揉杂手段肯定不会很缓和。

霍尔前后性格的反差说明了这点。他对布莱恩妻子的爱恋与表现可能源于布莱恩的记忆。而远离妻子后,又切换为霍尔的性格。

另一种副作用是奥康纳“告诉”他的。在占据发生的同时,那具身体就已经死了——

不会呼吸,也没有血液循环,细胞死去和失去氧化反应后,细菌开始滋生,身体会像其他死人一样开始腐烂。这是为什么奥康纳身上和房间里会有腐烂味,以及她如此衰老。因为她正在腐烂。

鲁克失踪于13号,15号自行回归,而今天是6月21日。六天的时间正好使身体处于巨人观状态下——这也是为什么她看起来有些水肿。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霍尔身上,他并没有呼吸,同时身上有很清晰的消毒液的味道,但这种细节陆离只能在事后回顾。

安娜还在努力思考事情真相,陆离直接将答案告诉了她。

“如果会腐烂的话……恶……”安娜抱起手臂,有些恶寒。“是不是代表说等他们彻底腐烂就会死去了?”

“或许不会……”

已经有一些住户发现了问题,在他们出来前陆离和安娜离开长屋,回到马车上。

“有两种可能。理查德骗了他们,故意隐藏下这么做会让身体腐烂这件事。但可能性不大,如果是这种,霍尔和奥康纳会比我们更急切找到理查德。”

“第二种呢?”安娜追问道。

“第二种……他们知道会腐烂,并且做好了准备来应对腐烂之后的情况。”

“做好了准备……”安娜低声重复一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陆离黑眸落在朦胧的街道远方,平静开口。

“比如找一具新的身体。”

……

趁天色还未黑下,马车缓缓驶离守望镇,沿着道路往贝尔法斯特行进。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现在陆离面前。

这个问题与理查德无关,但同样让人头疼。

他快要没钱了。

钱很重要,但和大部分其他事物一样,在陆离眼中是相当淡漠的东西。这导致了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陆离都不会有“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的想法,一切以效率为主。

所以他花了1000先令去买几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还有时间。在奥康纳寻找新的受害者之前,陆离可以抓紧时间多接几个委托,赚取一些酬劳。

又或者想些其他办法。

比如陆离正在思考是否可以联系安娜的家族,试图弄来一笔先令。又或者联系那位作风有问题对自己感兴趣的约瑟夫男爵,尝试换来一笔先令。

这种想法持续到马车回到水手街道。

侦探社所在的长屋门前停驶了一辆马车,周围围着许多看热闹的附近居民。

天色已经开始接近昏暗了,雨暂时停歇,这时候外面还聚着这么多人很难得。

安娜怕生,先一步穿透墙壁回到侦探社里。陆离在外墙下停下马车,走下街道。

“是陆离侦探!”

“陆离先生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一片火热视线望来,人群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路。

陆离看到那是一车金色郁金香,周围居民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什么,径直走到马车边:“所以这些花和我有关系?”

花香钻入鼻中,因为过于浓郁反而使得这股香味变得刺鼻和发臭,但比腐烂味要好很多。

“我是斯蒂芬车行的经理,这些郁金香是约瑟夫男爵委托我给您送来的,你是陆离先生对吧?”立在车旁,身穿燕尾服气质优雅的经理微微躬身道。

斯蒂芬车行专业服务于贵族。

“是我。”陆离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落在马车上。“所以这车花是我的了对么。”

“是的,按照约瑟夫男爵的吩咐,这车花已经是您的了。”

得到回答,陆离微微颔首:“那么拜托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车花卖掉,卖花所得费用分你一成。”

经理露出微笑:“陆离先生,这些花是约瑟夫男——”

“两成。”

经理保持微笑:“不好意思,我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

“三成,不同意我可以寻找其他愿意做这事的人。”

经理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变得灿烂许多:“好的,您是我们的客人,您的吩咐同样有效。除去三成劳务费余下的七成我们会在今天稍晚些时候送到您的府上。”

“嗯。”

陆离点点头,向周围打招呼的居民示意,回到长屋。

此时此刻,离花车不远的一间雕刻花纹的华丽马车内。

“不愧是本爵看上的男人,这么浪漫的一幕居然毫无波动。”

慵懒语气在车厢中响起,一只纤手轻轻扬起:“他不是喜欢先令吗,吩咐下去,明天送一车用先令叠成的花送给他。”

另一道声音响起:“男爵,哪怕用十元面额的先令我们也要花费好几万的先令……或许我们可以暂时先送一束?”

慵懒声音略微有些不满:“会不会太小气。”

“重要的是心意,我想陆离先生也一定希望您用心意追求她,而不是充满臭味的先令。”

十四.撑伞的少女

“我并不希望。”

书桌后,油灯光亮内,陆离轻轻摇头。

“但没有办法。奥康纳每天都在腐烂,或许明天他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我们找不到他。”

安娜想在奥康纳袭击新的受害者前找到他,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但……但还是有些难受。”这个幽灵少女瘪起嘴,她的善良足以让很多人类羞愧。

陆离却想到哈德斯似有深意的目光,他本人似乎很反对让幽灵变强——陆离打算趁有时间去问问为什么。

比如明天。

周围安静下来,陆离开始思索追踪理查德的下落。

理查德的计划已经完全在眼前揭开,接下来陆离要找到奥康纳,从他嘴里得到理查德的位置。

他已经知悉奥康纳将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不过为了避免事情没有漏洞,陆离经过思索,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

离开警署时,守望镇副警长瓦伦坦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瓦伦坦的私人电话。

当然,这不是瓦伦坦也看上了陆离,他是希望两者能保持沟通,算是某种示好。

而正如同瓦伦坦看上陆离的前途,陆离同样看上瓦伦坦的能力。他打给瓦伦坦,将自己需要帮助的事告诉他。

“请帮我留意最近守望镇失踪事件,以及是否出现高度腐烂的尸体。一旦出现,尽快联系我。”

“放心好了,我会让属下留意的。”

挂断电话,陆离平静倚进座椅内。

网已经布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奥康纳的自投。

夜色正浓,房门在某一时刻被敲响。

擦拭雕塑的安娜惊讶偏头,暂时放下毛巾隐藏起身形。

陆离不久前见过的斯蒂芬车行经理站在门外,他带来了陆离此次平白得到的收益:963先令。

花被斯蒂芬车行原路退回,不过花店只肯收下一半,因为修剪好的花朵最多只能存放两到三天。剩下的一半被斯蒂夫车行送到其他花店,不过只售卖出一半。

除去陆离承诺过的三成劳务费,七成先令已经放在桌上,以及长屋外街道上的余下四分之一郁金香。

车行经理准备离开前被陆离叫住,他从那叠先令里抽出20先令,推到经理面前:“外面的郁金香留下一支,其他帮我送给街道上的其他住户。”

车行经理这次没有拒绝,在他看来送一条街就能赚20先令的外快很划算,微笑着躬身行礼:“我想水手街道的人们一定会感谢您的慷慨恩赐的。”

车行经理离开侦探社,不多时又带来一支郁金香,而后倒退着离开。

“送你了。”

陆离将花递给偷偷往这边看来的安娜。

安娜羞赧接过,扭扭捏捏的暗示道:“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语吗?”

象征绝对理智的陆离看着她回答:“那不重要,也没意义,只是花店老板的推销策略而已。”

安娜僵着笑容飘走。

……

翌日,上午九点三十。

趴伏在桌案上的陆离醒来。

油灯昏暗地亮着,书架上的画像里安娜优雅而坐。

陆离熄灭油灯,房间里的色调从冷暖色调掺杂变得冷清,视线落向窗外,窗台上插在水杯里的一朵郁金香婷婷玉立。

看了一眼时间,归还马车的时间在上午十点之前,看来没办法从哈德斯那里回来后再去归还马车了。

还好车行离哈德斯的侦探社只有一条街,不算很远。

穿上黑色风衣,陆离出门。

或许因为清晨醒来,发现整条街每一扇门都插着一朵郁金香的原因,每个居民都在非常友好的向陆离打招呼。孩童们举着几朵金色郁金香,追跑嬉戏着从身前跑过,留下一句句清脆的谢谢话语。

坐上马车,陆离驱车前往车行。十几分钟后临近马车行,他留意到相邻的店铺拉起一道警戒线

雨伞下熟悉的警服围在警戒线前,低声交谈。

哗哗雨声中,隐隐说话声顺着微风传入耳中。

似乎是有居民在店铺垃圾桶边发现了一具只剩下半身的尸体。

尸体断口遍布齿痕,如同被野兽吞食一般。但没有找到上半身,也很可能找不到上半身了。

陆离经过警戒线,归还了马车,立在屋檐下静静望向雨幕下忙碌的警员。他们正在分析是不是夜幕降临后死者没有携带光源。

就在这时,周遭光线忽然暗下,一道身影立在身旁,撑着一柄与娇小身形完全不符的浅灰色宽大雨伞。

“先生,需要雨伞吗?”清脆声音如玉珠落银盘,问向陆离。

灰色雨伞压得很低,遮挡大半面孔,仅有一小节雪白下巴与鲜艳红唇显露。一身白色蕾丝长裙

陆离身体刹那间僵硬,回答道:“我有伞。”

伞下少女轻轻开口:“最好还是我送你吧。看,我的雨伞很大呢。”

“……谢谢。”短暂沉默后,陆离走到撑起的伞下。“我要去星辰街道36号。”

他的右手始终贴在靠近枪套的裤线位置。

他偏过头,看向少女侧颜。

明雪白脸庞堪称惊艳,如油画中走出一般完美。

“不客气,不过记得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抬头看呢。”白若青葱的手指轻捂红唇,少女柔声说。

“看了会怎么样?”陆离问道。

被手指遮挡的红唇掀起一抹美妙弧度,轻笑着说:“可能会被吃掉哦。”

陆离不再言语,与少女并肩行走,细雨朦胧,伞下男女走过拉起警戒线的店铺,肩挨着肩向前走去。

外人看来或许会有几分旖旎——但当事人不会这么想。

偶然会有若隐若现的咀嚼声从头顶传来,如磨牙一般。少女往往会在这时提醒:“不要抬头哦。”

“我知道。”陆离回答。

一条街的长度步行只要几分钟。十几分钟后,哈德斯的侦探社门前,陆离迈出一步,离开宽大灰伞笼罩的范围。

“谢谢你。”陆离转头,平静道谢。

少女拎起裙摆一角,轻笑着微微欠身。

她抬起面孔,注视陆离转身推门走近昏暗内部,风铃声响动,闭合的房门遮挡住视线。

“他走了。”

伞下显露的红唇微动,略感遗憾的声线响起。

“真可惜,还以为能饱餐一顿呢。”

咕噜噜——

闷雷一样的肚子叫声在伞底响起,似在回答少女。占据整个伞底的口器蠕动着,低淌墨绿色的粘液。

十五.安娜的日常

“欢迎你陌生人,这里是哈德斯的侦探社,哈德斯有事离开了贝尔法斯特,我是他的弟弟哈库斯。”

吧台后的狭窄空间,一道身影朝门边陆离说道。嘴巴开合间,隐隐有金芒在油灯下闪烁。

陆离没有离开门后,他立在门后,身形隐于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模糊的轮廓呈现一丝异样。

随着门外的危险感渐渐远去,陆离恢复最初的平静,离开门后。

“外面有什么?”哈德斯看出什么,朝陆离招手。

“我不知道……”

视线扫过房门,陆离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浊气,走到吧台边坐下。

“不说谎了?”

被揭穿谎言,哈德斯一点不见尴尬,洋溢起能让所有人看到他所有金牙的笑容:“起码后半句我没骗你,我真的有个叫哈库斯的弟弟。所以你是要来问‘免费’问题的?”

他在免费二字咬下重音。

“嗯。”

就像哈德斯坦然承认一样,陆离也坦然承认自己来的目的:“你上次说到幽灵变强时意有所指,我想知道为什么。”

哈德斯早就做好了陆离问这个问题的准备,轻笑一声:“人类行走于阳光之下,幽灵在黑暗中滋生。一个是生人,一个是死者,我们本来就是两个对立的两种存在。死者对生人产生觊觎简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不足以说服我。”

陆离摇头,这就像某种种族歧视——非常典型的偏见与以偏论全。

哈德斯似乎知道陆离会这么说,神秘地笑了几下:“很多人都惧怕幽灵,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陆离没说话,他正是为此而来的。

“不止因为它们是幽灵——毕竟它们曾经也是活人,如果每只幽灵都和活着时一样我们为什么要害怕它们?真正原因是……它们在变成幽灵那一刻就已经被里世界的某种气息侵袭了。它们的力量越强大,那种侵袭也会更加严重。如果你见过怨灵,就会知道它身上的黑暗气息有多浓郁。”

哈德斯趴在吧台上,身体前倾,郑重说道:“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

十几分钟后,陆离辞别哈德斯,从他的侦探社走出。

身后闭合的大门阻隔了风铃声。陆离立在滴淌雨线的屋檐下,眺望街道。

远处贝尔斯特港口停泊大片渔船,浅灰色的海面透着不详。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马车驶过,蒸汽汽车在这种天气里不见踪迹。

行人大多撑着雨伞,不过陆离没再看到那道撑着宽大厚实灰伞的娇小少女。

那是什么陆离不得而知,但与她接触的危机感告诉陆离,如果拒绝她与不听她的话,将发生极端可怕的事情。

还好,就像陆离没有违反少女话语一样,少女也没有对陆离做什么。

撑起雨伞,雨靴踏过湿润的青石板,陆离一路回到水手街区,在菲林太太面包坊订购了一份鸡汤土豆泥和一块白面包——因为雨势变大的关系,孩子们已经被担心生病的大人拽回家里。

捧着热乎乎的一锅土豆泥经过长屋,陆离看到侦探社的窗户前,安娜双手托腮趴在餐桌边,盯着窗台上的那瓶郁金香。

她注意到窗外的人影,视线从郁金香转移到陆离身上,明眸渐渐眯起,弯成一道开心的弧度,朝陆离招了招手。

“无论你的那只幽灵多么善良可爱受人欢迎,当她力量提升,将不可避免被影响到——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有驱魔人这么做?”

哈德斯最后一番话语在脑海浮现。

陆离朝看见自己回来很开心的少女点点头,离开窗口,不一会儿回到侦探社。

安娜飘在门前,伸手想要接过陆离手里的东西。

“烫手。”

陆离简单提醒一句,递去那锅土豆泥和牛皮纸。

“你怎么傻乎乎的,我可是幽灵。”安娜噗噗笑了几声,双手虚托着用念力接住,把它们送到书桌上。

陆离将雨伞合拢,放在走廊的门框边,随后关上房门,在门前脱去雨靴。

“你喜欢看书吗?”

安娜迷茫看向陆离,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微微点头:“以前不喜欢,现在很想看……”

安娜已经死了,幽灵形态的她没有生活需求,不用进食也不用休息——如果回到画像恢复精力不算的话。

这让她平时多出很多的空余时间,而糟糕的是,她是幽灵,不能肆无忌惮在外面游荡。

安娜的时间大都被无所事事占据。虽然来到侦探社后比在画廊时要好,但没有好太多。所以哪怕一朵郁金香也能让安娜忙碌半天,尽管她的确很喜欢花。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陆离又问。

安娜还是那一副有些迷茫的样子:“唔……童话吧,还有爱、爱情小说……”

陆离穿上鞋子,脱下略微有些潮湿的风衣挂上衣架:“下次出门我会试着带几本书回来。”

“喔……”

安娜愣愣应下,心中有些欢喜。然后直到陆离回到书桌后开始进食,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陆离是不是在关心自己?

这一回与反射弧无关,纯粹是陆离的关心方式过于硬核。

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偷看向陆离,发现他在一本正经的吃东西,就仿佛刚才的话语不是从他最终说出,又或者是顺口一提。

于是安娜又开始纠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陆离与安娜的关系很难说清。

他们似乎是朋友,但彼此对彼此都不是很了解——单向的。

安娜可能很想知道陆离的过往,但陆离不是会在没事的时候拉着安娜闲聊的人。而且彼此又有一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起码对安娜而言,她的依赖感哪怕对情感极为淡漠的陆离也能察觉到丝毫。或许对这只幽灵少女来说,陆离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仔细想想或许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安娜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一个愿意接触她的人。

这件事只是插曲。接下来几天陆离没再出门,开始等待奥康纳的行动。而在等待的过程里,马库斯用新的号码打来电话。

他带来一份新的委托。

十六.规则大于正义

如果给贝尔法斯特的几百条街道划分标签,朗姆酒街区无疑会被囊括进“肮脏混乱”的标签中。

朗姆酒街区临近海岸线,大抵在第三排与第四排。就如同它的名字,整条街大都是酒吧。比如脱衣酒吧或舞男酒吧什么的。同时因为相对低廉的价格,这里往往是一些平民和水手娱乐的地方。

而同样的,这种地方往往会滋生黑暗。比如帮派与小混混。

朗姆酒街区,断指公寓。

二楼33门,木门被敲响。

一阵杂乱脚步声门后接近,咔嚓一声房门打开,浓郁酒味扑面而来。

“你是谁?”

开门的壮汉打量陆离几眼,看他气质不像普通人,疑惑问出口。

壮汉身后,几名干瘦如同奥利弗的混混摇晃凑来,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陆离。

陆离身后的安娜他们则无法看到。

视线望向屋内,几盏煤气灯照得房间明亮,肮脏而堆满杂物垃圾,很符合这种说法:垃圾和垃圾住在一起。

壮汉挪动了一下,挡住陆离的视线。

短暂沉默后,陆离将马库斯的组织说出口:“我是健康快乐每一天的驱魔人,来了解一些情况,你们是委托人吗?”

“哦~进来吧。”壮汉恍然大悟,侧身让开道路。

陆离与安娜进入门后,经过壮汉。后者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莫名觉得阴冷。

“真他妈邪门……”习惯性探头张望眼走廊,壮汉关上防盗门。

从几人身边经过,浓郁汗臭味与烟酒味熏得陆离微微蹙眉。出于职业素养,他什么都没说走到还算宽敞的客厅。

“我没看到幽灵。”安娜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凑到陆离耳边嘀咕道。

“幽灵没在这里。”

陆离开口,又再回答安娜,又在对五人说。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委托里说是三个人。”

“有两个人是我叫的,人多一些幽灵不敢出来。”壮汉抱起肩膀,目光桀骜打量陆离:“你说幽灵没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喂,你是我们请来驱魔的,赶紧做事!”他身后一名小混混喝道。

“你现在被幽灵袭击了?”陆离神情平静反问。

“什么?”小混混一愣,和同伴对视一眼后摇头:“没有啊。”

陆离移开视线,看向似乎是他们的头儿的壮汉:“所以还有其他问题吗。”

潜台词就是如果幽灵在这里你们也不会一点事都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但陆离的态度令这群混迹朗姆酒街道的小混混们十分不爽。青年嘴角一抽,如被激怒般冲上前揪住陆离衣领,仰起头面露狠色,吐出酒味:“你他妈什么态——”

后方有两名混混拎起凳子酒瓶打算靠近,忽然见到那位最先冲上去拎住陆离衣领的同伴声音戛然而止,然后颤抖着举起双手:“对、对不起!”

他缓慢向后退却,拉开距离。随着青年让开,后面几人看到了陆离手掌摸向腰间,以及腰间的枪套。

以及枪套里的燧发枪。

壮汉浑身一僵,刹那间想要转身逃跑。

“如果你们不再找麻烦我可以原谅你们。”陆离手掌没离开腰间。“所以可以继续了吗?”

“可以可以……”小混混满头冷汗退到同伴身边。

当啷——

抓在手里的凳子落下,另一名青年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瓶,尴尬的藏在身后。

“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尽快解决问题对你我都好。”陆离面色从始至终不变,他轻轻抚平领带与衣领的褶皱,

“说一说始末吧。”

壮汉忌惮地注视陆离一眼,推开只会惹事的手下:“我小弟不太懂事,打扰到这位驱魔人阁下了,事情是这样的……”

壮汉简单描述了一下委托内容。

大致为他们在前几日夜晚回家遇到一名有些姿色的站街女,这群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名站街女,但带回家中他们才发现惹上了大麻烦:这是一只鬼魂。

从那晚开始,这只幽灵缠上了他们。为了解决问题,他们求助其他帮派混混,结果被幽灵般混迹在各处的马库斯发现,然后主动联系,不知用什么办法接下委托并且定下了200先令的委托费用。

“那只幽灵最近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昨晚……对了,那只幽灵好像不会在白天出现。”

“明白了,我现在没在房间里发现它,所以我会在天黑之后再过来的。”

“啊好,拜托你了”壮汉迫不及待相送,将陆离送到走廊。

咔嚓——

关上门,五名小混混不约而同长舒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因为被吓退产生的屈辱所带来的愤怒。

那名被陆离逼退的混混一脸狰狞:“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是贵族吗!?老大,这家伙有枪,我们可以报警让警员这这家伙抓起来!”

“让你报警让你报警让你报警!”

瘪了一肚子火的壮汉挥起拳头,一下一下锤向小弟,边打边骂:“乡下来的蠢货!你忘记自己是谁和我们做了什么了吗!”

小弟抱头鼠窜,连带其他人也抱着脑袋躲开。

发泄一番,壮汉喘着粗气指点一众小弟:“告诉你们,最近都他妈给老子注意点,别出去惹事,知道吗?问你们话呢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说起火来,壮汉又是连打带踢追打,引得小弟抱头鼠窜,高喊连连。

“知道了知道了……”

……

“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从公寓出来,安娜嘀嘀咕咕。

“这很正常,委托人并不都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委托的目的也不全是单纯的自保。”陆离教没出象牙塔就死了的安娜大人们的故事。

安娜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海死了人,那个人变成幽灵回来复仇?”

“可能性很大。”陆离回答。

“那你……”安娜一怔,不明白既然这样陆离为什么还要接下任务。

不易察觉地微微偏头,幽黑眼眸扫过身后,陆离回答:“驱魔人就像律师。所追求信奉的不是正义,而是规则。”

“所以你是那群混蛋请来杀我的么……”

就在此时,陆离身后,一道阴森可怖的低沉女声响起。

十七.正义高于一切

安娜的反应比陆离慢很多。

当他的手掌已经按在腰后,随时可以拔出燧发枪,安娜刚刚顺着阴冷声音看去。

那是躲在公寓一侧小巷里的虚影,在昏暗里有几分凝实。

陆离看着这道半透明身影:“你是委托人口中的那只幽灵?”

“是、是我,大人……”

幽灵后挪了一些,有些畏惧的回复。

幽灵披头散发,皮肤显露一道道青紫色伤痕,一条小腿向外扭曲呈现内八。身上的紫色紧身裙破损严重,湿漉漉贴在身上,向下淌水。

一切维持在死前那一刻。

“我是陆离。”

大人这个词听起来有些奇怪。

神情有些畏惧的鬼魂颤了颤,眸中闪烁名为希冀的色彩:“大……陆离大人的意思是……?”

“说说发生了什么。”陆离在她脸上的伤痕微一停顿。“或者我自己去猜。”

单从幽灵的模样就可以让陆离猜测这件事另有隐情。

“哦……好。”幽灵点点头,苍白脸颊上浮现回忆,缓慢说道:“我是一名魅影酒吧的……服务员。”

大部分女孩会下意识远离酒吧这种有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尤其是朗姆酒街道。幽灵就是其中之一,但出身底层的女孩大都得不到更好的工作,就比如她。酒吧虽然混乱,但那里的高工资恰好是大部分人所需要的。

所以这个纯洁如白纸的女孩一头扎进成年人的染缸世界中,如暴风雨中的小船,艰难抵御外界风雨。

一开始相安无事,没有什么发生。来酒吧喝酒的酒徒们虽然粗鲁嗓门大,以及爱调戏服务员,但也仅此而已——比起她们,那些穿着暴露画着浓妆坐在角落的女人们更让酒鬼喜欢,也更廉价。

这也是大部分酒吧的常态,老板们不喜欢有客人闹事。而且女孩工作的酒吧老板是一位面冷心热的家伙。

她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袭的。

幽灵变得哽噎,很难说下去。她此时的惨状说明了结果,她被拖进巷子里发泄兽欲。而发泄完欲望的壮汉等人兽性褪去,酒意褪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悔涌上心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认出了女孩,知道她是“红眼”手下的员工,为了防止被警署和红眼找麻烦,干脆在深夜里将女孩带到海边,不顾她的哭喊求饶绑上石块,丢入大海。

她的腿是在那时候被扭断的。

对于活下去的渴望以及怨恨让她化为幽灵,她找到了那些杀害自己的人,但是……复仇失败了。

她虽然是幽灵,但还不够强。除了让那裙混混受到一些惊吓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尤其在他们有所防备,打算找驱魔人解决这件事后。

于是陆离到来,她躲在远处窥视,陆离离开公寓后忍不住质问,质问他为什么要帮那群混蛋。

她的气息很弱,比未变强的安娜还弱一些。

心中懦弱的人自然不会有很大的怨气。

“简直是混蛋!”

安娜紧咬牙关,忍不住喝骂道。

陆离没说什么,问起其他:“他们说你白天不会出来。”

“我白天会躲起来……”幽灵弱弱回答。

陆离看着她:“你心性太软了,我从你身上看不到一点怨恨……你真的想报仇吗?”

幽灵嘴唇微动,但什么都没说出。

她低垂着头颅,直到陆离走到小巷前,拔出燧发枪,一股令她颤栗的气息顶在额头。

没人会在白天来酒馆喝的烂醉如泥,尤其还在下雨。这使得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他们很难注意到这次小巷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陆离准备出手时,一道细弱蚊蚋的呢喃声此时响起。

声音响起的同时,那柄顶在额头的燧发枪忽然收回了,那个拥有黑色眼睛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平静说道:“我想起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要不要先去处理。”

她惊异地抬起头,看到陆离偏过头,询问身旁另外一位很好看的幽灵小姐。

“什么事?”安娜下意识问道,视线在陆离与女孩之间来回数次,恍然大悟敲了敲头:“噢~对哦,我想起来惹,那我们快去吧!”

“那就先把她留在这里,等我们处理完其他事情再过来。”扣好枪套,陆离从安娜身旁走过,走向远处。

“嗯啊。”安娜飘荡跟随,身形渐渐变淡。

幽灵怔怔望着陆离和消失的轮廓,咬住嘴唇,埋下脑袋,身躯轻轻颤抖。

“谢谢……谢谢您……”

再抬起时,已是泪流满面。

……

“你刚刚不是说规则才是……”

陆离耳畔,安娜的好奇声音响起。

“凡事不是非黑即白,往往基数越多,出现异数的几率越大。”陆离偏头,露出侧脸。“我恰好是信奉正义的那个。”

“她不会去害无辜人吗?”安娜微蹙着秀眉,她认同陆离的行为,但总感觉不做任何限制会有一些隐患。

“还记得蜜雪莉雅吗?她也一样。”陆离只是回答了一句。

无论如何,陆离会持续关注这里的情况。如果女孩失控,他会出面解决,如果女孩失败,陆离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比如报警。

回到侦探社时,书桌上的电话正在躁动不停。

打来的是守望镇警署副警长,瓦伦坦。

陆离让他留意的事有消息了。

……

守望镇,金枪鱼街区。

一间独栋民宅门前,陆离敲动房门。

一些动静隔着房门传出,但没人来开门。

等待几十秒后,陆离再次敲响房门。

哗啦——

杂乱声响让陆离微微皱眉,紧随其后的是门后一声色厉内茬的大喊。

“是——是你吗!”

陆离开口:“我是守望镇警署的侦探,想了解一下关于你妻子失踪的一些事。”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房门上的猫眼一暗,紧接房门拉开。

瞳孔布满血丝,眼圈发黑,好似很久没有休息好的青年手持木棍立在门口,一股消毒水味从他身旁的门内弥漫出来。

他恐惧喊道:“不要……不要!你们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千万不要让她回来,求求你们……让她离开好了!”

陆离与安娜对视一眼。

事情有变。

十八.死去的妻子

“可以进去说吗。”

青年的癫狂大叫引起一些偶尔经过的路人注意,他们好奇望向雨幕下的民宅前。

“不行,你们快——”

“好的谢谢。”

陆离无视了对方的拒绝,强行挤开青年进入玄关,顺手关上房门。

咣——

房门闭合,青年抱着木棍紧张后退,如同精神疾病一样神经兮兮。

“别紧张特朗斯先生,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

陆离说着,视线扫过房间。

民宅只有一层楼,是间普通的三室一厅。一间书房两间卧室,客厅的窗口朝着西面,背对港口。劣质消毒水的味道比医院里还要浓郁,几近呛鼻,似乎在掩盖什么。

无论地面还是沙发家具都一尘不染,一旁还放着沾水的拖把。

特朗斯看起来有很严重的洁癖,但在瓦伦坦给的信息里并没说这点。

“你们……”特朗斯眼中闪烁着警惕,他注意到陆离说的是量词,警惕转头寻找,就好像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

虽然的确如此。

“还有我同事,他在外面没进来。”特朗斯被害妄想症般的举动令陆离蹙起眉头。

陆离走到沙发边坐下,这种行为或许会让对方紧张,但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无害:“好了特朗斯先生,请坐,我有些问题想咨询你。”

“前几天你们不是来问过了么。”

特朗斯终于稍微有些相信陆离的话。他绕过沙发,在陆离对面坐下。

木棍被他紧紧抓在手里,整个人呈现一种对周围极端警惕的防备姿势。

自然也没有给客人准备的茶水。

“这次是新问题。”陆离说道,盯着特朗斯双眼,声音缓慢而低沉:“刚刚在门外我注意到你好像很怕我们找到你妻子,能告诉我原因吗,还是说……”

他的黑眸微微眯起。

“你的妻子雪莱失踪与你有关。”

雪莱,奥康纳新的名字,或者说他遗弃了已经不能用的鲁克身体后,占据的新的身体。

她在昨天失踪,今天有邻居报案。于是陆离赶来,注意到疑点重重表现异样的丈夫。

现在看来这位丈夫似乎嫌疑很大。

“我不是我没有!”这个名字似乎勾起特朗斯的恐惧,他双目通红,颤抖着吼道:“我知道真相,但是你们警方是不会信的!”

陆离神情不变,双腿交叠一起倚靠进沙发,面色平静:“信不信要等你说了才知道。毕竟以我目前看到的情况来分析,无论如何你都有很大嫌疑。比如你刚才的言论可以认定为担心警方找到她,比如你将房子打扫干净可以认定是消除线索。”

“真的不是我!她早就死了!她上次回来就已经——”喊声戛然而止,特朗斯忽然收声,面色灰暗的跌坐回沙发,换回沉默寡言的模样。

早就死了?

这句话在陆离耳中意味着很多,他追问道:“如果你指的是无法解释的怪异,可以告诉我。”

“什么?”特朗斯愣愣抬头。

陆离暗中引导他:“比如说灵异事件。”

特朗斯通红眼珠死死盯着陆离,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陆离面无表情回答。

特朗斯脑袋迈进双腿之间,呢喃低语道:“你会认为我是疯子的……”

“如果你担心什么的话,我可以保证不会说出去。”

陆离偏头,看向安娜可能会在的空处

安娜点头,不管陆离会不会看到,飘进其他房间搜查线索。

“好……我告诉你……”

特朗斯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无比憔悴的面容。

这幅模样没人相信他今年26岁。

“我和妻子为鲁特银行工作,在那里我们认识并且热恋。这间房子是我们一同买下的……我们本想再要个孩子,然后彼此陪伴着一直到老去……”

杨春雪从卧室飘来,朝陆离摇头。

书房和卧室里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不算过分干净的话。

特朗斯还在低沉讲述着。

成为夫妻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或许不如最开始的激情,但很温馨。直到几天前,雪莱暂时失踪了。

她音讯全无的消失了半天,在特朗斯开始紧张时又出现在他面前,拂去他的怀疑。

“等等,你是说,她在几天前失踪?”陆离微微皱起眉。“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上午的……11点左右?”

“我是说日期。”

“大概六天前。”

陆离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副警长瓦伦坦提供的情报其实是雪莱第二次失踪,真相是她早在六天前就短暂失踪了一次——但因为特朗斯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雪莱又很快归来,警方没有得到消息。

按照时间推算,雪莱第一次失踪那天,正好是陆离联系副警长瓦伦坦的第二天。

换句话说,早在第一次失踪之后……回来的已经不是她的妻子了。

那是个拥有奥康纳、鲁比、雪莱三个人全部记忆的混乱灵魂。

房间里的消毒液味道和特朗斯的异样有了解释,前者在掩盖腐烂味,后者则被吓坏了。

陆离轻轻摇头,又慢了一步么……

这是消息不足导致的问题。陆离以为这次是奥康纳袭击的第二个人,但其实奥康纳已经离开了腐烂的雪莉,现在正寻找新的受害者。

或许已经找到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妻子……她其实已经死了……那天回来的是她的尸体。”

特朗斯痛苦地抱住脑袋。

陆离当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说道:“你怎么知道?”

“活人会有尸斑吗?”特朗斯苦涩一笑。

……

“呼……呼……”

特朗斯喘着粗气翻到在床上,胸膛起伏。

身旁妻子动作僵硬地爬起,不着片缕走向浴室。

这被特朗斯理解为没了力气,他靠到床头,正打算对雪莱的背影调笑几句,忽然看到雪莱背后,遍布一大片黑青色的斑点。

雪莱似乎有些痒,伸手挠了挠后背。

指甲挠过后背皮肤,皮肤像是与血肉分离般被轻松化开,显露皮下脂肪与粘稠的模糊血肉。

特朗斯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妻子已经钻进了浴室。

十四.她在等你回来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雪莱回来的第二天清晨。

她在特朗斯对面坐下,脸庞看上去很僵硬,像贴了一层人皮。

“我……没事。”

特朗斯牵强浮现笑容,继续漫不经心地搅动牛奶,脑海被昨晚那一幕挤满。

“我打算休息几天……最近总觉得很累。”雪莱一捋长发,大把发丝从她指尖滑下,散落在餐桌上的手肘旁。

她未察觉到这一幕。

“好、好……我会和经理说的。”

特朗斯盯着那团散落的枯发发怔,雪莱目光落来时连忙移开,磕绊回答。

往常早饭的时候,雪莱会说个不停,抱怨客户有多唠叨,同事家里发生了什么。特朗斯都会很安静的听着。但今天,餐桌上不再有雪莱的声音,特朗斯相对安静沉默地吃完早饭。

心事重重的特朗斯如同嚼蜡地吃完早餐,放下手里刀叉。

他正犹豫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餐桌对面妻子的忽然离开座位,前倾凑近特朗斯。

特朗斯忽然想起,每天早上妻子都会向现在这样,送给自己一个吻……

那道僵硬的面孔正在凑近,恍惚间特朗斯闻到一股腐臭味,他压下干呕的冲动,苍白着脸色咽下分泌的口水,踉跄站起,躲过妻子这一吻。

“我……我要赶紧去上班。”

抓起餐桌旁的公文包,拿下衣架上的大衣,特朗斯连雨伞都顾不得拿,慌忙离开家里。

淅淅沥沥——

小雨朦胧下着,刚刚进入雨季,细雨居多。不过再过几日雨势就该转变了。

公司方向在街道右边,但特朗斯走入雨幕下,走向相反的方向。

民宅窗户后,一道身影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特朗斯逐渐远离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哀伤。

……

“你是说她的身体出现尸斑?这是不可能的,尸斑不可能出现在活人身上……我知道,但你找我而不是去教堂就说明你也清楚妻子的病情……特朗斯先生你别急,你的紧张我能理解,根据形容那或许是很严重的皮肤病,背部已经发生了溃烂,具体需要进行诊断,如果有时间……不,希望你尽快带妻子过来,以免她的皮肤病发生恶化。”

“噢孩子,是什么让你神色匆匆……去见查理神父吧,他或许能解答你的疑惑……愿主保佑你与你的妻子……”

“是的,这是魔鬼的行径,无可置疑。她正在承受魔鬼施加在她身上的痛楚……可怜的孩子。特朗斯,如果你将她带到教堂,我会主持一场驱魔仪式,驱除你的妻子身上的苦厄。玛玛!我们圣水还有剩吗?”

“该死的特朗斯!今天已经是你第二次无视客人第三次拿错文件和第五次拿起已经空了的咖啡杯喝水……什么?抱歉我不知道,难怪雪莱她今天没来公司……很严重吗?噢……我可以批准你的请假让你回去照你真的不用吗?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过别再粗手粗脚了。”

下午五点,特朗斯合上公文包,起身走入盥洗室。

哗啦水声响起,特朗斯拧开水龙头,接起一捧水泼到脸上。

刹那冰凉驱散絮绕大脑的混乱,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眼珠边缘浮现血丝的自己。

拧起水龙头,特朗斯离开盥洗室,披上大衣,拿起公文包离开公司。

下午五点十五分,特朗斯站在家门口。

取出钥匙要开门的一刻,他迟疑片刻,缓慢地打开房门。

出来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欢声笑语,而是若有似无,弥漫空气中的腐烂臭味。

特朗斯心中一紧,刹那间对妻子的关心驱散了惧怕,他将公文包放在鞋架上,迫不及待冲进家里。

哗啦——

客厅传出炒菜的声音。

特朗斯赶到厨房外,看到那道身影侧对自己。上前一步急切道:“我今天去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心脏如被一只大手骤然捏紧,痛的无法呼吸。

妻子姣好的脸颊上,出现一块块青紫色的尸斑。

不只如此,那双明亮透彻的眸子变得浑浊,不再清澈。似乎没有焦点的眼珠唤醒了特朗斯曾经的记忆。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还小的时候在树林边缘和同伴玩耍,看到一道人影挂在林间,当孩子们鼓起勇气凑近时,风吹动那道挂在绳子上的身影,悠悠转过身。

那颗拉得修长的脖颈上,浑浊,破碎的眼珠一如此时此刻。

这不是疾病……他的妻子,已经死了。

特朗斯已经不记得他是如何坐下来,吃完饭,然后关灯睡觉。

是突然挤入怀中的身体唤醒了他的意识。

她的呢喃声耳畔响起,浑浊散开的眼瞳盯着自己。

“你爱我吗……”

“当然……”特朗斯下意识答复。

“那就让我们……融为……一体。”

妻子突然抽搐一下,语调渐渐变得诡异。

特朗斯亲吻过的额头处,头骨破开,一只血红色的触手钻出,绷直,伸向他。

这一刻,他对她曾经的爱有多深,现在恐惧就有多深。

特朗斯一把推开雪莱,惊魂未定的抓起衣物,夺门而出。

“不要走啊——”

身后传来雪莱的哭喊声,宛如凄厉的惨叫,拖着长长的哭腔和尾音。

嘭!

房门重重闭合,特朗斯头也不回逃开。

之后的三天里,特朗斯待在公司。白天上班,晚上则以加班的名义在办公室休息。

但他的思绪不可抑止的飞回家中。

终于,雪莱失踪归来的第五天一早,磅礴大雨中,特朗斯回到家中。

推开房门,尸臭味弥漫而出,但并不浓郁。

他门忘了关,怔怔走进卧室书房,尸臭味没了源头,意为妻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回来了啊?”

特朗斯一惊,看到那是位不认识的老人,编织谎言道:“嗯……这几天加班。”

“噢……那我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老人点了点头,那双浑浊瞳孔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深深看了特朗斯一眼,转过身慢慢走远。

特朗斯奇怪看着这位在雨天也不带伞的老人消失在雨幕里,坐回进沙发,抱住脑袋。

空荡死寂的灰暗客厅,他孤身一人坐在沙发正中。

妻子曾经的音容笑貌似乎回荡在耳边。

特朗斯心中惆怅若失。

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她了。

十五.比悲伤更令人绝望的事实

客厅的气氛变得沉寂。

特朗斯眼圈发红,强忍着泪水。

陆离似乎听到身旁的空处传来吸鼻涕的声音。这或许是错觉,但安娜可能真的在哭。

“之后呢。”陆离的询问十分煞风景的出现。

特朗斯埋下脑袋:“我打扫了家里,买来消毒水掩盖气味。你们曾经来过调查,真话我不能说,只告诉他们我的妻子失踪了……然后你就来了。”

一切了然。

陆离继续问道:“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特朗斯浑身一颤,脸庞藏于阴影,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认为我有精神问题吗……”

“并不,只是确认下。毕竟你现在的形象说服力不大。”陆离平静道。

“那么……你相信了?”

陆离没有否认:“你没骗我的必要,而且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知道疯人院这条线,即便成为驱魔人陆离也未必会相信。但在对理查德的计划有所了解后,一切变得有些不同,尤其是在……

特朗斯神情复杂,心理的压力随诉说而得到释放,但陆离随后响起的一句话让他愣住。

“顺带一提,她在等你回来。”

“你说什么?”

特朗斯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陆离站起身,转身走向房门。修长的背脊将街道上的雨水阻挡在外,他撑起雨伞,迈步走入雨中,房门在他身后渐闭合。

特朗斯无法理解陆离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陆离所说的“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直到一张苍老怪异的面孔陡然在脑海浮现,以及她那句有些奇怪的话语……一切答案呈现在面前。

冷清昏暗的房间,一道孤寂的身影坐在沙发里。他抱着脑袋,面孔隐藏于黑暗。

某一时刻开始,一道低浅的、无法压抑的哽咽哭泣声渐渐响起。

……

“他说的那个老人……是他的妻子吧?”

黄色涂漆的马车离开守望镇,被披着雨衣的马夫向山的那面赶去。

雨势又开始变大起来,整片空间似乎只剩下雨声。

车厢里,安娜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她记得霍尔最后也是看起来像个老人,虽然其实是过于腐烂导致的形象。

“嗯。”

“可她不是想袭击特朗斯吗,为什么最后反而一副很爱他的样子,还要看他最后一眼。”安娜无法理解,这使得她一直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这件事。

“我是奥康纳吗?”陆离奇怪反问道。

“不、不是啊。”

“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

被陆离的黑眸注视,安娜无言以对。

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在耳边想起,解除困惑:“根据我的猜测,或许这样纠结的表现才是正常的。还记得我说的吗,这种占据副作用很明显。身体会腐烂,同时记忆也会揉杂在一起。现在的奥康纳已经拥有三个人的记忆,如果他还没袭击下一个受害者的话。”

“被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填鸭一般塞入大脑。如果将先前的奥康纳称为主人格,两个受害者鲁比和雪莱称为副人格,此时的他很可能已经无法分出主人格。他随时可能是三个人格中的一个,或者混合体。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的丈夫后,雪莱的人格浮现变得理所应当。”

“直接说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讽刺我一句……不过听起来他继续下去的话可能会变成一个怪物喔?”

安娜的自言自语让陆离眼眸微凝,转向了她:“你说什么?”

安娜莫名有些心虚,又觉得这时不能认怂,就叉起腰中气不足脆声嚷道:“干、干嘛要讽刺我……”

雨声盖住了安娜的声音,只在狭窄车厢里响起,车内车外犹如两个世界。

“下一句。”

安娜试探着问道:“他再占据下去可能会变成一个怪物?”

陆离不再说话,若有所思起来。他隐隐触摸到什么线索,又太过模糊。

他在心底重新罗列出那件不可名状东西的三件关键道具:肉、眼珠、触手。

“一块肉,一颗眼珠,一只触手。你能从这三个东西里联想到什么。”他问向安娜,希望她能带来新的启迪。

“章鱼!”安娜想也不想回答,见陆离一言不发,小心翼翼问:“我回答的不对吗……?”

“你没问题,问题在我。”陆离轻轻摇头。

这句询问毫无意义,能让死者复生和让人接触就疯狂的存在不可能是普通生物。

不可名状的章鱼?

更无法理解,就像不可名状的狗一样意义不明。

不过无论如何,关于理查德的图谋终于有点眉目了。

……

临近中午,回到侦探社时,书桌上的电话正在躁动不停。

这一幕似曾相识。

“哇噢!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如果你再晚上十三分二十四秒我这个号码可能就会被投诉然后禁止使用——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陆离拿起电话,不需要放到耳边就可以听到马库斯的大嚷大叫。

“不知道。”陆离回答。

“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将这件事!”

陆离抬眸看去一眼收音机,伸手打开。

【莫雷尔发出一声大叫,他如痴如狂充满疑惑、像是看到了天堂的景象,感到头晕目眩似的跪了下去。第二天早晨,在天色破晓的时候——】

收音机里的声音正在讲述某个故事。

“呃……是其他赫兹……嘿等等你现在是什么赫兹,听起来很有意思——”

“那么我要挂了。”

“等!等一下!好吧我告诉你……真是没耐性的家伙。就是前不久发生一起凶杀案,在朗姆酒街区。有五个男人在断指公寓楼上跳下来自杀了,只有三层高,都是头先落地,嘭的一声像煮熟的豆薯一样——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你想说什么?”

陆离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命案的死者是谁,还知道凶手是谁——因为这件事就是他纵容下的结果。

陆离以为幽灵会再次失败,等到自己帮助她解决。

比如报警,送他们去监狱。

没想到幽灵居然自己复仇了目标。

第一个试验品

“嗯!”马库斯重重嗯了一声,声音开始变调:“你居然和幽灵把我委托人干掉了!”

“有什么问题吗。”陆离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平静反问。“而且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呃……我就是知道不要再往下问了因为我还没想好借口!”马库斯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开始变成咆哮。

“好的,所以有问题吗?”

“呃……没问题,干掉就干掉你开心就好。”对面传出马库斯沙沙挠头声。“委托人是死是活不重要,反正定金我们已经拿到手了,也不算很亏。”

“还有其他事吗?”

“呃……没了啊等等,差点忘了要说什么。”

“要说什么?”

“委托人死太多虽然我不是很介意,但可能影响到我们‘健康快乐每一天’的口碑,从而导致委托人畏惧而不敢联系我们。驱魔人驱魔很合理,但顺手把委托人也驱魔了就不太合适了。更关键的是这样我们只能拿到定金,呃……我最开始是想说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我会的。”对面的陆离言简意赅。

马库斯长舒口气,语气变得雀跃:“实在太感谢了,如果你还不肯答应我甚至会被迫提升你的分成比例来让你答应哦糟糕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嘿嘿嘿嘿……那么就这样了你的委托费我会通过邮寄系统发给你,下次联系!”

嘀——

另一边的电话挂断。

与此同时,山背面守望镇。

警署副警长办公室同样在进行着通话。

“那个失踪的女人叫雪莱,就在不久前他从雪莱家中离开。是的先生,信息是我提供给他的。好的我会继续留意的,如果发生其他情况会立刻联系他……什么?已经有新的了?可是这怎么可能我们并没有——”

瓦伦坦的声音停止,他脸上堆着笑容,安静倾听,就好像电话另一头的存在能看到他的谄媚。

“我知道了,我这就联系他……嗯应该已经回到贝尔法斯特了。那您觉得我们该怎么通知他?”

“好的……我会的,我会将他视作你们的一员对待。对了,听说朗姆酒街区……抱歉我不该问。”

咔嗒。

话筒落回电话机,瓦伦坦长如释重负地坐会到木椅里,小声呢喃:“那个驱魔人是被这群人盯上了吗……

瓦伦坦不清楚自己该羡慕还是庆幸。

与他们扯上关系,大部分人都会不得善终,或者说的直白点——活的基本已经疯了,死的大都不明不白。

“呼——”

他呼出一口气,平复情绪让气息渐渐恢复缓和,再一次拿起话筒。

……

“今天的侦探社格外的忙呀?”

窗边餐桌上的安娜托着下巴,随着说话脑袋上下点动。

陆离接起电话,瓦伦坦的声音响起。

“陆离先生,我们有了新的线索。”

陆离以为是奥康纳袭击的第四名受害者,但随瓦伦坦讲述,陆离意识到时间无法对上。

这一次的受害人叫克莱尔,女性,贝尔法斯特人,半个月前在守望镇疯人院附近短暂失踪,又突然出现。

她在出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是疯了一样说着胡话,抓着邻居大喊大叫一些诸如“我的脑袋里有声音!”“他们想取代我!”等意义不明的话,因为克莱尔独居没有家人,所以没人关心这个疯了的可怜女人。事实上就连她失踪也没人发现,而是她在某一次胡言乱语时透露出的。

起码瓦伦坦是这么说的。

克莱尔发了几天疯,最后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医生诊断后确定她是缺水而死,同时严重营养不良——她在回来后就没有进过食。

副警长瓦伦坦说克莱尔的异样是他在整理第六疯人院资料时发现的,当他意识到这条信息隐隐和理查德有关就赶来通知陆离,以及告诉陆离克莱尔目前呆的地方。

贝尔法斯特墓园的停尸间,还未下葬。

挂断电话,指节轻轻敲击着书桌,陆离低垂眼眸。

安娜眨了眨眼,没有打断陆离的沉思。

陆离的思索并没持续太久,他抬起头说道:“消息来源有问题。”

“有问题?”飘在座椅上的安娜稍稍坐直一些。

“你不觉得太详细了吗。”陆离平静阐述着其中疑点。“守望镇警署没理由为我一个驱魔人做这些,尤其精准到事情起因经过结局全部记录。”

与陆离相处一段时间,被打击一段时间,安娜终于有了一些长进,起码学会了透过事物表象看本质:“你认为这是陷阱?是理查德吗!”

虽然差距很大。

“我不知道,或许不是。如果理查德可以影响到警署他不应该只做这些。”陆离不认为消息源自理查德。

如果瓦伦坦的背后是理查德,他大可以用更有效率的手段设计陆离,而不是将一柄燧发枪的子弹卸下来用手抛过去直到把人砸死。

虽然这种行为更符合理查德的精神问题背景。

单从克莱尔身上的异样推测,她似乎的确与理查德的计划有所关联。首先就是她失踪的时间比其他受害人都要早,其次是她回归后透露出的一些内容耐人询问。

“一个失败品么……”

陆离若有所思呢喃道。

无论如何,去一趟墓园就清楚了。

不过也不全然都是坏消息,起码这次陆离不需要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和12先令的花费在这糟糕的天气赶去守望镇。

当陆离看向安娜时,安娜退缩了。

“墓园……我、我可以不去吗?”安娜的声音透着软弱与可怜,她牙齿打起冷颤。

有些东西是不会因为变成鬼而有所改变的,比如怕鬼。

“倒不是怕啦……我这么会因为害怕不敢去……是我要回画里休息了!”

“嗯,我自己行动。”

陆离情绪没有变化。

安娜忽然没有由头的产生一丝愧疚,袖子下的拳头偷偷握起:“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再带一份食谱制作的书。”

询问目光看去,安娜清澈眸子充满坚定。

“我想让自己变得更有用!”

陆离静静注视着她片刻,点了点头。

“好。”

二十一.额头的孔洞

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想法里,墓园都不是那么令人舒服的地方。

即便有家人葬在这里。

不止因为它是亡者的安息处,或是墓园里每个矗立的石碑都代表下面有一具白骨会产生被注视感之类的。

关键的是,它同时有作为存放遗体的停尸间存在。

在这一点上,停尸间比墓园要令人恐惧的多。毕竟后者只是一具具,最多墓碑上贴上主人生前的照片——前者则是存放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贝尔法斯特,圣父街区,墓园。

街边冒出绿芽的枯树给荒凉沉重的墓园带来一丝生机,影影绰绰的枯枝后,一片高矮起伏,向远处蔓延的墓碑被一片半人高的铁栏围起。

马车在墓园门外停下,陆离撑伞下车,走入雨幕里的墓园。

鹅卵石小径两旁,一具具墓碑究竟风吹雨打,有一些歪斜立着。临近天黑,远处事物已经蛰伏于昏暗中,模糊一片,这些延伸向远处的墓碑群也变得难以看清。

小径尽头是一处大教堂,生有双持的神灵雕塑立在塔尖,白净如新。

这也是安娜直接认怂的原因。

不管教堂在灾厄降临的年代是否有用,一只鬼来这里就像一只老鼠闯入猫园。

陆离找到一名修女,向她提出自己要去停尸间找克莱尔的尸体。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修女客气问道。

“守望镇警署警员,陆离。”

有副警长瓦伦坦,陆离无所畏惧。

“好的,请您稍等。”修女走到一旁,不多时隐隐传来说话声。“大卫警官,我是圣父教堂的玛玛修女,有一名叫陆离的警员想要……嗯,我去问问他。”

“你是叫陆离吧?”玛玛放下电话,来到陆离身边语气柔和问道,得到陆离肯定后他又回到电话边:“他叫陆离,好的,大卫警官你知道他吗?”

话筒里沉寂数十秒,气氛有些尴尬时,声音终于响起:“我刚刚去问了副警长,他说那名手下是他派去停尸间调查的,并且让你们配合他的行动。”

“好的我会的。”

挂掉电话,丰满身材包裹在宽大修女袍下的玛玛回到陆离身边:“已经确认了,请您跟我来吧。”

“谢谢。”

陆离在高大的天使雕刻门下收起雨伞,跟随修女玛玛进入教堂。

教堂空旷而高大,占据大部分墙面的彩色玻璃镶嵌着画像。下方长椅上零散坐着一些或衣着破旧,或衣着鲜艳的信徒,他们低垂着头,呢喃祷告。这些身影在结构复杂的高大交谈里回荡,形成一道道如同弥撒的回音。

走过一排排座椅,走向靠近礼堂的告解室,又擦肩而过,被带往教堂内部。

一路穿行,最终修女码码在一道亮银色的厚重铁门前停下。陆离转头环视,走廊尽头就是墓园的后门。

似乎不穿过教堂也可以直接来到这里。

“请稍等一下,我去拿钥匙。”

“将停尸间尸体的信息表格也带来。”陆离说。

“好的。”

玛玛带着柔和笑容,转身走开。

或许是对宗教偏见过深,以及这位玛玛修女熟女一样的容貌与身材实在与修女二字不符,陆离保持着对这里的戒备。几分钟后,玛玛带着一串铁钥匙与羊皮册回来。

陆离接过羊皮册,道谢后翻开。

克莱尔,d区6号柜。

很轻易的找到克莱尔的“住处”。

手指轻敲这道名字,陆离看向玛玛:“打开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你留在外面。”

“愿主保佑你。”

玛玛在陆离胸前空处画了一道圆圈,转身打开金属门。

吱呀吱呀——

大门被缓慢拉开,似乎有白色氤氲漫出停尸间,一股阴冷寒气扑面而来。熟悉的白炽灯光从天花板倾洒。

温度很低,看来停尸间里的尸体会保存得很好。

玛玛留在外面,陆离走入停尸间,一切声音被阻隔在外界,只剩下停尸间里的干净、阴冷、死寂。他忽然察觉到什么,凝神听去。

若有近无的哭泣声在整片阴冷死寂的停尸间内回荡。

那似乎是从墙后的教堂里传出,又似乎不是。

一具具散发着寒意的铁柜整齐靠墙摆放,陆离走过这些停尸柜,接近d区。

咔嚓——

经过一具停尸柜时,机关声身后传出。

嗡——

头顶惨白的白炽灯突兀闪烁起来,忽明忽暗。

陆离偏头回视,看到一只停尸柜的外部扳手是开启状态。

而在之前经过它时,它与其他停尸柜一样,都是关闭的。

吱——呀——

缓慢的牙酸声中,柜门慢悠悠打开,一点一点显露一道逐渐扩大的细缝。

一只修长手掌忽然按住停尸柜门,将其合上。

感觉到手掌另一边的抗拒力,陆离黑眸微眯,拨开枪套,手掌握住燧发枪。

这一瞬间,陆离察觉到周围的恶意,以及停尸间里近乎密集的弱小幽灵气息,可能七八道,或者更多。

“安静。”

陆离低喝。

冰冷柜门上的阻力瞬间消失。

咔嚓——

扳手自行转动,内部传出上锁声。

陆离收起通灵枪,黑眸有所含义的在几处冰柜上停留一瞬,不再浪费时间走到d区6号柜。

拧下扳手,拉出铁柜里的病床,掀开白布。

一具干瘦,像是经过暴晒的女性尸体出现面前。

陆离没见过克莱尔,但不影响他通过特征判断出她就是克莱尔。

陆离静静打量这具近乎古尸般削瘦的尸体,黑眸忽然凝住,落向克莱尔的额头。

她那没剩下太多跟头发的脑袋上,额头处带着一道莫名的裂痕。

这个裂痕似乎是孔洞,不像是枪击或是锐器凿击,比小拇指还要细二分之一,透过空洞,隐隐可以窥探大脑内部。

将病床推回停尸柜,陆离走到相邻两格的一具停尸柜前。

噔噔咚——

陆离抬手敲动,简单说道:“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对我刚刚打开的停尸柜里的尸体有印象吗。第二个问题:如果有印象,她有鬼魂吗?”

几秒过去,十几秒过去,半分钟后,冰冷缓慢的苍老声柜门里传出。

“……没有……没有。”

两个没有各对应一个问题。

“好的谢谢。”

陆离道谢,头也不回离开停尸间。

走后不多时,停尸间里回荡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二十二.衣柜里的台阶

“入殓师是谁。”

“是在教堂帮忙的义工。”

“她在这里吗?”

“嗯。”

“带我去见她。”

“请跟我来。”

陆离跟随高挑的修女玛玛,找到那名义务在教堂帮忙的义工,一名瞳孔几分浑浊,右前额生有一片斑点的年老女人。

前者是年纪大常有的事,后者则是老人斑。

陆离向她询问克莱尔额头上的孔洞,这位马莎夫人则说在克莱尔被警方送来时就已经存在那道孔洞了。

可疑的是,克莱尔额头的孔洞并没被警方认定为她的死因——起码瓦伦坦提供的信息中没有。

这是否说明什么……?

……

贝塔街道。

陆离上次来附近是在半个月前。

蜜雪莉雅的家就住在这里的隔壁的艾尔法街区。

或许是那对老夫妇日渐憔悴的面庞让陆离有所触动,争分夺秒的他在艾尔法街道短暂停留,买了一些水果上去。

“我替蜜雪莉雅来看望你们。”

说完后陆离谢绝二人留下吃饭的请求,来到被他街道。

与艾尔法街道略有不同,前者最初为殖民者底层员工准备,贝塔街区则是面向那些富足的人。三层楼高的砖石建筑蛰伏于昏暗,小半窗口亮着油灯。

离天黑已经不远了。

走廊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昏黄油灯亮起。

手持油灯,陆离立在正对楼道的室门前。

脚步声消失,陆离低头,鞋子踩在一片乌黑肮脏的毯子上。

鞋子挑起毯子,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安静躺在毯子下面。

弯腰捡起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动,咔嚓一声细响,门锁一点没受阻碍地被打开。

吱——呀——

牙酸的门轴声中,房门被推开,

灰尘颗粒门后涌现,在油灯范围内游走。

陆离凝神放缓呼吸,迈步走入门内。

他没察觉到丝毫的诡异气息,手掌放在燧发枪的枪柄上,却未拔出。

气流卷动身边的浮尘,看不见时还好,看到它们后,便感觉每一次呼吸都会将它们吸入体内。

地面一层灰尘,灰尘上一层杂乱脚印,脚印上又是一层灰尘。

无人居住的房间落灰很严重。半个月的时间时间,蒙上的灰尘就仿佛数月无人居住。

油灯晃过,狭小的客厅显露一片破旧轮廓。客厅左侧的卧室房门半掩,里面隐于一片黑暗。

陆离走到客厅正中间,一根绳索垂在眼前,上端连接着吊灯。

这里还有电?

啪嗒——

嗡——

随陆离拽动绳索,吊灯轻轻晃了晃,没有亮起。

陆离收回视线,先是环视一圈落上一层灰尘的客厅。窗外的海港夜色朦胧。

收回目光,陆离走向厨房旁的木门。

嘎吱——

木门推开,水滴声陡然放大。

油灯照进的光亮里,上方水箱滴答滴答向下落水,在瓷砖上坠出一圈污黄。

狭小卫生间一览无余。

重新关上木门,陆离转身走向卧室半掩的房门。

接近房门,风声从门后微弱的响起。

风声……?

陆离推开房门,步伐未动,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窗户紧闭,密封的卧室没有哪里漏风的地方。

但风声依旧存在。

突然间,一道低矮阴影从视线边缘略过,陆离视线刚刚转移过去,便是嘭的一声震动。

左侧墙角的衣柜门死死闭合。

那里是死角,站在门外的陆离恰好看不到那里。

直到现在,陆离依旧没有感知到恶意。而那道黑影足有半人高,不可能是某种动物。

陆离手掌轻轻抬起,握住燧发枪离开枪套。

阴冷袭上全身,但陆离在这里感受到久违的平静。没有幽灵,没有恶意……这里什么都没有。

干净的有些诡异。

提在手中的油灯忽然如同煤油即将烧尽,闪烁不断,火苗变得微弱,映照的周围忽明忽暗。

陆离很确定从马夫手里借来时它是满的。

暂时不理闪烁不定的油灯,陆离走入房间,站在开辟在墙上,一扇死死关闭的掉漆衣柜门前。

手掌抓住衣柜的门把手,微微一顿。一般而言,面目狰狞的鬼魂咆哮撞来。

散去不相关的咋念,陆离骤然拽开衣柜门——

血红色映照陆离修长身姿。

一条幽暗向下延伸的血红色台阶浮现于面前。

没有阴冷,没有恶意,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一条普通的楼梯。

除了它出现在衣柜里,除了它带着阴森不详的气息。

壁橱里的一切都是血红色,光芒不知何处而来。向下延伸的暗红色台阶二十几层后对折,继续向下延伸。

收回看向台阶尽头的视线,陆离将注意力落在墙壁上。

一行巨大的数字浮现在墙壁正中,正常情况下那里写的应该是楼层数。

200

层数的意思,还是什么?

杂乱字迹分布在血红色墙壁上,有的字迹娟秀,有的字迹随手涂鸦,有的字迹癫狂混乱。

每句话含义不同,有所重复,有所破损。

陆离将不全的字迹勉强拼凑出三句话。

【不要听那些欢笑声,它会消磨你的意志,让你沉迷于玩乐。】

【避免熬夜,它是你的最大敌人,健康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远离外出,怪物伪装的孩子们会缠着你,让你在欢声笑语里失去信念】

陆离双臂的鬼铠缓缓褪去,只保留温暖人心与直觉能力,走入橱柜后的血红色空间。

滋——

油灯在陆离踏进血红色空间的瞬间灭掉。

血红色的颜色充斥视线,令人心中烦躁。

陆离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他没太多迟疑的一层层走下台阶,来到楼梯转折处。

下方依旧是延伸的台阶,然后转角,继续向下蔓延……

墙壁上依旧残留着断断续续的短语,墙壁的那串数字上,其中一个数字发生变化。

230

数字多了30。

诡异怪诞的一幕没让陆离有所迟疑,他继续向下,走到230层,然后毫不停留的继续向下,直到看到下一层的楼层数。

300

每一层间隔30,似乎代表着时间。

刚刚注意到这一点,异变突起!

嘻——嘻嘻——

一阵孩童们的笑声从台阶下转角处响起,诡异的回荡着。

陆离当即转身,毫不迟疑沿台阶向上,原路返回。

二十三.12点~14点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猩红色的血色标语出现在每一层台阶下。

这些透着浓郁不详色彩的重复话语似乎在警告闯入这里的人。

下楼时,因为角度问题而无法看到台阶下的一行行警告,但当站在台阶下向上看去,这些一览无余。

陆离拔出通灵枪,一股极端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出现在台阶上方的深处。

通灵枪的感应告诉陆离,上方隐藏着某种存在。

来时路不能回,下方的欢声笑语声则在快速接近,似乎无路可走。

不要听它们吗……

陆离回想起遍布墙壁的提示,心有所思。

嘻嘻嘻嘻——

下方响起的欢笑声逐渐变得清晰,陆离无法确定提示是否真实,但下面的某个存在逐渐接近的情况下,他别无选择。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燧发枪,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声音被手掌阻隔,仅剩下一些似是而非,无法听清的声音在缓缓接近,从下方而来。

十几秒后,一团怪异的浓郁黑雾翻滚着出现在下方的台阶尽头。那团黑雾里夹杂血一般朦胧。

沙沙沙沙——

相对安静中,那团黑雾向楼上移动,变换着形态,稳定而诡异。

随着从台阶移动上来,耳中不可避免的钻入一些声音,陆离不得不揉动手掌,自行制造噪音盖过那团黑雾发出的动静。其中大部份笑声被阻隔,但仍有一些声音不可抑止的钻入耳中,那是若有若无的尖叫声,又似乎是幻听。

陆离已经贴上温热的有如身体的血色墙壁,完全屏住呼吸,胸膛不再起伏,使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陆离的注视下,这团怪异的凝实黑雾从他身前飘过,没有任何停留,继而向上方移动而去。

噪音开始远离,尖叫声很快变得若隐若现,而后彻底消失。

那团黑雾,到达上方的230层后,突兀消失在拐角。

陆离的胸膛重新开始起伏,恢复呼吸。

血色楼梯里的空气既不带血腥味,也没有臭气熏天,甚至不会让人感到寒冷。

而远去的噪音

极端安静中,只剩下从幽深楼梯下吹来的温热的风,以及微不可查的心脏跳动声。

他暂时摆脱麻烦了。

陆离微蹙起眉,再次握住通灵枪,抬头望向来时的楼梯。

不详预感挥之不去,那股邪异依旧没有散去。

不允许返回,只能继续向下么……

下面有多少层,通到哪里,还是说没有尽头……

陆离收敛心神,迈动步伐向楼下走去。

他没故意走下一层台阶再退回一层台阶。因为这种试探毫无意义,还很作死。

哒——哒——哒——

清脆脚步声在死寂般的楼梯回荡,到达300的陆离毫不停留,转身继续向下。

按照深度,他此时大概在地底二十米左右。目前所经历的已经完全与正常脱离。换句话说,陆离正在和某种怪异打交道。

陆离没有退路,也不可能后退。

对他而言,地底二米与地底二十米与地底二百米差距不大。

都是能瞬间至他于死地的深度。

再次走完一段台阶,不出所料,下方尽头的墙壁上的数字变换为330。

即下午一点半。

在临近300时,陆离遭遇了被标语称为欢笑声的存在,那团黑雾。

那么眼下已经接近300,是否墙壁上提示的“孩子们”会随之出现?

而熬夜可能指的是晚些时候,更往下的楼层。

墙壁提示与时间一样的楼层让陆离意识到什么。那么顺着线索向下推理下去,提示里的“孩子们”或许很快会出现,比如下午一点半……

这么想着,陆离走到330的平台。

什么也没发生。

……或者下午两点。

血红色的墙壁上没有新的提示出现,而已经被陆离在刚开始拼凑出的三条提示却变得磨损,破碎。

尽管陆离已经得到了答案,但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就像解密游戏从简单难度变为中等难度。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旅途很可能提示更少,线索更碎。

一路向下,陆离走到330与400之间的平台。

他视线落在下方,一抹轮廓出现在眼中。

预料之外,意料之中:一扇普通的木门出现400层墙角。

这一层没有给陆离太多喘息与反应的时机,在他刚刚停下脚步的同时,下一刻,那扇木门被推开了。

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孩童们从门后跑出,蹦蹦跳跳跑向楼上。

目标是陆离。

它们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这群孩童体形的……生物,五官扭曲在一起,有的眼睛长在额头,有的鼻子出现在下巴上,但不约而同,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有四到五张嘴巴。

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它们,都会不可抑制产生生理上的恶心与晕眩。

此时此刻,它们跑到陆离身边,脸庞上的四五张嘴同时开口说话。

“走吧走吧,我们出去玩~”

“我们去往滑滑梯,还有捉迷藏~”

“我妈妈新买了漫画书。”

“我请你吃零食。”

叽叽喳喳声耳畔响起,它们拉起陆离的双手,扯动陆离的衣角,推起陆离的后背。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陆离按照提示说的,尝试拒绝,但在发现自身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它们拽下楼梯时,黑眸缩起。

它们推搡着陆离,脸庞上的四五张嘴叽叽喳喳,就好像有数十人在身边环绕,完全无视掉陆离的抗拒。

台阶走完大半,陆离从门后看到了灿烂的阳光,欢声笑语声,带着青草味的和煦微风。

门后不再是令人烦躁和不安的血红色,这种反差很容易让人半推半就的走入门后。

“来嘛,你好几天没和我们一起玩了。”

“对啊对啊,我给你玩我的游戏机。”

“大家伙都在等你呢~”

陆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想要出去玩,但苦于作业还没做完,在小伙伴们的蛊惑中半推半就出门的小男孩。

四五名孩子将陆离推下台阶。

那扇门愈来愈近,门后刺眼白光中的一切让人迷醉。

陆离离门越来越近,直到尽在咫尺,触手可及的一刹那——

右手倏然伸出,拽住一旁的木门,重重合上!

嘭!

气流掀动,吵闹声瞬间消失。

周身小孩们的虚影化为泡影,荡然无存。

二十四.14点~18点

手掌盖住门把手,微微用力。

木门如同与这条诡异的楼梯建筑融为一体,纹丝不动。即便侧头贴在门上,也听不到门后有任何声音传出。

看来下午两点的“游戏时间”被陆离摆脱了。

视线从木门上移开,落在下方。

楼道墙壁上的血红色泽更加浓郁,泛着令人躁动的血光。

提示发生了变动,不再是陆离先前看到的那些。

破碎的提示分布在墙壁的每一处,乍一看有所关联,尝试联系在一起却只有意义不明的句子。

【食物】【会】【知识】【新奇】【更】【赋予】【生】【财富】【强壮】【可憎】【它们】

恰好的是,这是陆离的专长。

默默扫过延伸向下的整片墙壁,将破碎提示收入眼底,如拼图般拼凑在一起……

【知识令人厌恶,但它是你的朋友,它会让你变得更强壮,更聪明,更容易获得优势】

【食物赋予你新奇的感官享受,它同时是你生存下去的必备,但没有节制的肆意进食会让它轻松毁掉人生,无论如何,请吃饱了再继续进行】

与之前时间楼层的提示一样,这些提示在拼凑后,成为莫名其妙的警言。

而破译出的两句关键词和上面楼层得到的关键词联系在一起,被陆离组成更大的线索:正午时间,一个男孩抗拒了笑声的引诱,玩伴们的召唤,自己复习读书,然后嘴馋想吃东西……

听起来与陆离见到的诡异怪诞毫无关联,但这的确是陆离正在经历的一幕。

怪异的楼梯建筑处处透着诡异,无法回头,陆离只能沿着楼梯建筑向下,直到他下到这栋建筑的尽头。

或是死在某个时间楼层。

陆离收敛心神,继续向下方移动。

哒——哒——哒——

幽深台阶下方吹上来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弱凉风,既不潮湿,也不腥臭。

凌乱黑发被吹拂而起,陆离思索。接下来的学习时间是什么时候,下午两点半?亦或是三点?

亦或是先吃饭?

哒——

下到1430层,陆离静静等待数秒,没有任何诡异事件被触发。

那么就是下一层了……

陆离继续走向似乎没有尽头的台阶。

1500层,陆离步伐停顿。

窸窸窣窣——

视线尽头的楼下拐角处,一群扭曲的肢体发出杂乱移动声,迅速向上方冲来!

那是身形细长,难以名状的存在。它们高两至三米,却仅有一掌宽,似笑非笑的诡异惨白面孔生在蠕动的躯干正中。它们每向上踏出一步,细长身体都会左右大幅度摇摆,撞到墙壁,撞到同伴,好像随时都会跌倒。

它们拥挤着,扭动着面条一样的躯体,迅速接近向陆离!

的确如提示所说,这群“知识”令人厌恶。

尽管如此,但它们似乎是帮助陆离的存在,起码拼凑出的提示是这样的内容。

当然也可能提示错误,故意诱导陆离在此刻忽略它们——但楼梯没这么做的意义,它一开始提供错误信息就好了。

眨眼间,这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细长存在冲到1500层,将陆离密不透风的包裹在其中。

陆离抬起双臂,也没使用能力,就这般简单防护着,阻止周围雨点般落下的似笑非笑面孔。

在陆离猝不及防被其中一只怪物亲到脸庞后,他就抬起手臂护住脑袋,无声抗拒这一幕。

如果将陆离带入背景设定里的场景,他的行为像是在敷衍应对学习的男孩。

那只侥幸亲到陆离脸颊的面孔发生变化,眼睛变得狭长,嘴巴出现弧度,身形随着笑容浮现,逐渐淡去。而后被外围的细长存在挤上前。

狂风骤雨般的亲近被陆离阻挡,而似乎并不需要亲到陆离面孔才会消失。那些只触及到陆离手臂的细长存在面孔发生变化。眼睛开始上调,嘴巴向下拉起,又似笑非笑转为哭丧怒视,身形同样淡去。

留意到这一幕,陆离若有所思。他的手臂微微向中间挪去,将护住整个脑袋的范围改为只护住脸颊。

这样一来,虽然有些细长存在因为拥挤而不小心亲到陆离手臂,丧起面孔消失。但更多的细长存在触碰到陆离脑袋,面孔浮现微笑,消散于空中。

一只似笑非笑的面孔砸中陆离头顶,软绵绵的触感并不觉得疼痛,它惨白面孔浮现出笑意,在原地消失不见。

这是最后一只细长存在。

陆离的身边静悄悄。

落下手臂,身上没有恶心的口水,也没有令人不适的味道。

检查一番身体,确定没有异样后,陆离重新向下。

1530楼层没有事件发生。陆离略过它,继续向下。

1600跃入眼帘,与其一同出现的还有这层平台上,放置护具武器的几张桌子。

“进食……但要适量。”

陆离喃喃自语从墙上得到的提示,来到1600层。

长剑,宽剑,细剑,匕首,流星锤。

盾牌,重盾,头盔,护臂,锁子甲。

崭新武器堆积在桌上,或许这些武器护具就是提示中的食物了。

陆离拿起一柄短剑,保持安静留意周围。

没有发生变化后,他打量这柄金属短剑。

短剑重量适中,剑刃还算锋利,与死沉的摆设不同,这是真的武器。

接下来的楼层会遇到需要对抗的敌人么……

陆离将短剑拿在手中,转身走向另外摆放防具的一桌。

如同先前短剑一样,陆离径直拿起可以完整护住手臂的圆盾,用短剑轻敲了敲盾身,敲击声回荡开。

视线移开,落在旁边一只中世纪头盔上。

小型武器和盾牌可以在狭窄楼梯里施展,而在无法后退的情况下,头盔盔甲同等重要。

陆离手掌伸向头盔,突然之间,一大片黑色触手从头盔孔洞里蠕动探出,逼退陆离深出的手掌。

看着这些摇摆着缓慢缩回头盔内部的触手,陆离心有所悟,不能再拿了。

随陆离收回手掌,海藻般成群蠕动的黑色触手也缩回头盔内。

不再觊觎桌上的其他武器防具,陆离左手短剑,右手迟钝,继续向下行进。

楼梯建筑的底细差不多被陆离摸清了。

现在是1400层,按照大战之前必有补给这项不成文的规定,1700层所代表的下午五点或许将是新的麻烦。

比如……检查学习进度的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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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晚安,做个好梦

台阶从脚下延伸向1700层。

那里出现了新的变化。

从1700层开始,楼道的墙壁上长满了灰黑色细长触手,它们拥堵起向下的路途,偶尔蠕动间显露向下延伸的台阶。

血红色的诡异场景里,蠕动的细长触手如同地狱入口。

还没到尽头,下面依旧有路。但想要过去,陆离不知要穿过占据几层的触手空间。

如果以墙壁上的提示为参照物,将这这些细长触手视为检查学习进度的家长,而每一层时间楼层是30分钟,那么家长的检查时间可能在30分钟至60分钟之间。

或许只有一两层。

陆离继续向下。

密密麻麻的细长触手愈来愈近,它们似是无意识的蠕动,似是随风摇摆,对陆离的接近无动于衷。

终于,陆离顺利站在触手入口前,他手腕轻晃,试探般挥舞短剑划过最边缘的触手——

锋利短剑从细长触手中划过,如同幻影般径直穿透。

武器对它们无效。

察觉到袭击,懒洋洋飘扬的一片触手陡然间伸长,十几只细长触手化为残影窜向陆离。

陆离回神,抬臂用圆盾护住它们袭来方向。

但因为失神还是慢了半拍,意料之外,一张面带笑容的惨白面孔突兀在陆离周身浮现,挡住细长触手的侵袭。

陆离皱着眉头,看向如同保护罩般将自己护住的苍白脸孔。

如果细长触手代表家长的检查,那么它们就代表着……自己接受的知识。

陆离迈步,径直走入这片蠕动的触手组成的空间。

细长触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却被不断浮现的惨白面孔遮挡。复入数步,脚下一股阻力传来,无数泥泞枯手从台阶地下伸出,抓向陆离。

寒光闪过,切口整齐的泥泞枯爪落地。

而武器防具代表他的体力。

陆离神情平静而沉稳,杂草一般密密麻麻蠕动的触手被惨白面孔阻隔在外。他挥舞着剑盾,大踏步向下,步伐坚定不移。

陆离身形淹没在触手空间,时间渐渐推移……

倏然间,一道身穿黑色大衣的修长身影陡然从杂草般的触手里浮现。

他应急极为接近出口,却在这时,某一条触手纠缠上他的手臂,短剑挥去,被触手卷起,盾牌砸去,被触手纠缠。

无可奈何,陆离不得不略微狼狈的松开短剑与盾牌,连同被触手缠绕的黑色大衣,只拿着必备的油灯,略显狼狈的从触手海洋里挣脱。

1800层。

面前墙壁上显现着数字。

陆离回头,躁动的触手空间吞没了他的所有物,同时因为自己离开而恢复平息,像最开始一样,海草般随微风摇曳。

陆离通过了触手空间。

或者说,小男孩通过了家长的检查。

“啧……”

陆离轻啧一声,以祭奠离自己远去的黑色风衣。

他心生一种直觉,这条无尽楼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已经被他度过了。

收回视线,站在1800层的陆离望向下方。

楼梯再一次发生变化,变的更阴郁,更深沉。

墙壁颜色从最初的血红色转为暗红色,红色带来的躁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压抑。

1800层……天的确差不多该黑了。

依旧无法打开。

唯一没发生变化的是暗红色墙壁上,破碎杂乱的提示。

暂时还可以视物的昏暗中,陆离重启脚步,向下个时间点移动。

1830层

【晚安】

墙壁的破碎字迹突兀混杂进一道毫不相干的问候。

陆离试图将之拼凑成完整一句,但内容似是而非。

这句不过最普通的告别出现在墙壁上,却如同血淋淋的丧钟,随时准备敲响。

随陆离向下,墙壁上晚安的比重正在增加。

1900层,陆离再次遇到桌子,但桌上空无一物,没有东西摆放。

2000层,陆离在这里听到了老朋友——说听到有些不妥。

因为那是陆离无法倾听的存在。

欢声笑语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直到消失。陆离再次等它们彻底消失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掌。

不会大意是陆离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2030层,这片空间的暗红色变得更加深沉,晚安占据大半墙壁。

2100层……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

墙壁、天花板、台阶、可视范围内,这里的一切都被不同的字迹写上晚安。

大小不一,排列不等的密集晚安在墙壁地面蔓延,一直延伸向下面不可视的黑暗。

睡觉了,该熄灯了,自然接下来就没了光亮。

而在2100层的墙壁上,一扇房门打开着,门后是同样的黑暗。

【避免熬夜,它是你的最大敌人,健康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第一层时获悉的提示在陆离心中浮现。

很显然,继续向下行进,就会进入熬夜的时间段。而走入门后,将与睡觉息息相关,或许也是出口。

或者死路。

陆离看向漆黑寂静的门后,又看向幽深空洞的楼下。从下方吹来的微风里多了些令人不舒服的东西。

似乎是咸湿的海风,似乎是呢喃低语,似乎是铁链摇晃声……

陆离决定按照提示所说,去“睡觉”。

起码到目前为止,墙壁上的提示未曾害过自己。

陆离没理由不去继续相信提示。

深深凝视一眼恍若深渊的楼梯,陆离走进2100层的门内,身形陷入黑暗,消失不见。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陆离默默前进。视线前方,一抹朦胧光点渐渐浮现,迅速放大。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那抹光点居然是一排散发乳白色光芒的字迹,随陆离接近显露原貌。

陆离看向前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光点分布。

视线的尽头,一片白色空间于黑暗中醒目矗立。

【不要烦躁,不要泄气】

【前路漫长而遥远,千篇一律后等待你的是更好的世界】

【是好是坏,取决于你最初的决择与努力】

陆离走过一条条话句,前方的白色空间渐渐清晰,显露真容:纯白一片的空间与周围黑暗格格不入,一张干净的床铺位于中间。

一只脚迈入这片空间,另一只脚随后迈入。陆离走进这片白色空间。

他走到床前,翻身爬上床。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无边黑暗里的光明中,陆离的呼吸渐渐平和。

最后两句话语在心底响起。

【所以现在,好好休息】

【深海长眠的存在候汝入梦】

二十六.没入眉心的血色触手

天蒙蒙亮。

清晨光束从乌云缝隙洒下,照进一间破旧昏暗的房间。床边落满灰尘的柜子上,一盏油灯散着昏黄的光线。

光束只维持短暂数秒,光芒重新隐于乌蒙蒙的云翳后。

光亮短暂,房间重归于昏暗,但足够唤醒沉睡的人。

床铺上的一道身影有了些动作。

侧卧的身体舒展开,随眼睛睁开,一双涣散黑眸缓缓变得凝聚,拥有焦点。

漆黑有若深海的眼眸轻轻转动,在挂满蛛网的天花板上扫过。

那道身形坐起,黑色领带从肩头落下,贴在白的扎眼的衬衣上。

一双眼眸从似乎很久没人居住的破旧卧室扫过,在触及到墙角壁橱门时微微一凝。

渔船鸣笛声遥遥从窗外远方的海港传来。

陆离开始仔细回忆昨夜发生的细节。

他并没遗忘什么,昨晚发生的一切怪诞诡异事件都记忆犹新。消失的风衣表明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

但壁橱里的经历着实诡异,不着边际的诡异怪诞比梦境还要光怪陆离,尤其是结尾处莫名其妙塞给陆离的积极向上,乐观面对生活的情绪。

壁橱门紧闭着,呜呜风声从缝隙里传出,似乎吹到床榻上的陆离,但发梢并未飘起。

柜子上油灯旁的时钟还在走动,上面显示时间为5:53。

时间并没有特殊含义。

当然可以强行把三个数字相加然后得出13,但太牵强了。

衣柜里面那种疯癫怪诞的可憎气息让陆离猜测,或许与哈德斯一直形容的“怪异”有关,询问他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件事。

“我闯进一片怪异空间,墙上写了提示告诉我怎么应对接下来的路,它还告诉我不要熬夜不要沉迷玩乐要多读书健康饮食。”

如果这么说,哈德斯可能会主动帮陆离联系疯人院,当然,是收费的。

陆离有心想了解衣柜里的空间更多,但不打算再次以身涉险了。

沉思中他神情一动,伸手摸向腰间。燧发枪还在,冰凉没有温度的枪柄被陆离握住,拔出枪套。

而后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一角。

松开手掌,任由通灵枪落回原处。陆离下床,拿起油灯向外走去。

他离开克莱尔的住所,踩动在贝尔法斯特难得一见的石质台阶走向楼上。

哒哒哒——

上楼声从未关的房门外传来。片刻后,脚步声回来。

咔嚓——

关上大门,陆离拎着一只鬼魂后颈一路来到卧室,将他松开。

“我可是幽灵!”

被他提在手中的是名身穿布衣的青年。如果不是半透明的身躯,或许和街道上常见的市民没有什么不同。

此刻他大声喊道,有些色厉内茬的味道。

“我知道,这就是我带你过来的原因。”陆离平静回答,冷漠脸庞让这只年轻幽灵有些恐惧。

陆离已经不是初入领域的新人了。一段时间的接触让陆离能够分辨幽灵气息的强弱,同时也知道幽灵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恐怖——起码大部分是这样,那些作恶的一般不会活的很久。

只有在踏入怨灵这一级别,它们才会发生本质的改变。而更多时候,幽灵就是一群保持生前思维的死人而已。

“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阴暗的卧室,一张床,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我要你做件事。

哪怕这只幽灵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他想不到真相如此恐怖与具有冲击力。

“我是鬼魂!我还有口腔溃疡!”

青年幽灵大声呼喊,试图改变什么。

陆离置若未闻继续道:“衣柜里有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我需要你进去探路。”

“嗯?你不是要上……”青年鬼魂颤抖一停。

“什么?”黑眸落去,与那双残留惊恐的眼睛对视。

“没什么……如果只是探路的话。”青年眼珠转动,试探着问:“去了我会不会死啊……”

“不清楚,但是你不去会死。”陆离挑开枪套。

是枪!?

青年心头一颤,未转变过来的心态让他下意识产生恐惧,下一刻回悟,等等自己已经死了还怕枪干嘛?佝偻起的身形挺直,正要开口,突然又想起陆离撞门而入,提起脖颈不由分说带走的一幕,刚挺直的身形再次佝偻起。

心态短暂转变数次的幽灵失去反抗之心,苦着脸点头答应。

陆离不在意它变幻的情绪,来到衣柜前,头也不回道:“里面暂时被我称为时间楼层。每一层间隔30分钟,也就是说你向下一层时间就会增加30分钟。你的起点楼层是12点,第一层是12点半,墙上会出现提示,如果遇到对应麻烦,就按提示去做。一旦墙壁上开始大量提醒你‘晚安’或者某种行为,照它说的做。以及不要走回头路——除非墙上提示让你这么做。”

双手拉住壁橱门,陆离讲完一切注意事项,偏头看他。

“记下了吗?”

“虽然听起来不是很清楚……交给我吧!”

壁橱门尘封已久的灰尘落下,青年鬼魂紧张的情绪中,壁橱门被陆离双手拉开。

壁橱打开瞬间,一抹血色从中激射而出,化为残影,直冲向陆离脸庞!

电光火石间,陆离瞳孔缩成针芒,抬手阻挡已经来不及——

陆离只能在那刹那集中精神,看清血色残影的真实形态:一条断口呈撕裂状的血色触手。

血色触手在布满浮尘的空气中留下一道刻痕,瞬间没入陆离眉心。

下一刻,陆离终于有所动作。他无比迅速的拔出通灵枪,却在瞬间调转枪口,抵住自己的额头。

“嘶……”

青年幽灵发出一声倒吸冷气声,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然后他就看到陆离微微偏头,发丝间那道冰冷漠然,深处缠绕种种负面情绪黑色眼眸扫来。

他惊恐地捂住嘴巴。

“我是陆离,来自另一个世界,职业驱魔人,这里是贝尔法斯特,安娜是我的伙伴,正在调查“门”事件,目前进度为寻找理查德的下落。”

手指按在扳机上,陆离快速低语一遍。

思维没受影响,没有多余记忆,情绪不曾变化……

越是无事发生,越是糟糕。

那只钻进眉心的血色触手不可能没有问题。

二十七.浮于云层的无名触须

壁橱里只有叠起的衣服与露出补丁的被褥,衣物因为潮湿而正在发霉的味道从里面飘出。

只是一处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壁橱,就好像陆离昨天见到的一切只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如果没有血色触手的袭击,陆离的确会这么想。

毫无疑问,血色触手就是导致克莱尔的尸体眉心出现孔洞的罪魁祸首。而如今,血色触手又钻入陆离的眉心,如今就躲藏在颅骨内某一处,伺机而动。

时钟移动的指针发出微不可查的走动声,每一次移动,都代表陆离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下一秒。

不知不觉间,指针响起第一百下,或者一百零几下,有时候从街道传上来的嘈杂声音会盖过指针走动声。

陆离的脑海既没变得无法思考,也没有多出一串杂乱记忆,更没有陌生的声音响起。一切如常,一切如初,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去找一面镜子。”

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发呆望着这一幕的幽灵青年。他恍然点点头,就像怕陆离会后悔一样急切地离开克莱尔的家。

陆离等了它两分钟,这期间自身依旧没有发生异样,幽灵青年也没有带着镜子出现。

看来他不会回来了。

在被袭击的几分钟里没有发生异样,陆离开始思考事情是否会有所转机。

无可置疑,血色触手源自于理查德持有的那件东西。

“他蛊惑我们,用重生引诱我们……他做到了,我们没能经受得起重生的诱惑。尤利塞斯拿走了那个东西的一块儿肉,我挖下了那个东西的眼珠……奥康纳扯断了那个东西的触手……”

霍尔临死前的话语被陆离回忆起,奥康纳得到的触手似乎就是陆离遭遇的触手,曾被理查德作为第一个试验品但失败的克莱尔证明了这一点。

但血色触手不该在奥康纳那里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克莱尔的家中?

而且陆离直视了它,本该向那些可怜的警员一样,失去理智疯掉。但起码知道目前,陆离没有任何情绪和思维上的变化,这是否说明触手离开它的本体后失去了一些怪异特性,亦或是其他?

想到这里,陆离意识到思考有些偏题,收回一部分思绪,开始思考这次的遭遇。

血色触手与橱柜里的时间楼层必然有某种联系。而陆离顺利通过了时间楼层,并且得到某种奇特的“祝愿”,这是否代表,陆离通过了某个考验……

这成为了陆离没有疯掉或者死亡的原因:因为他通过了血色触手的某种“判定”。

克莱尔或许也遇到了,但她或许是是在时间楼层里后退,或者没能经受住考验,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总之她失败了,所以她疯了。

回来的幽灵青年打断陆离的思绪,它捧着一面没有边框装饰的水银镜子回到卧室。

陆离没说什么,伸手从满脸谄媚笑容的幽灵青年那里接过镜子照去额头。

额头光洁如初,甚至没有留下一道红印。

这让陆离有些想问幽灵青年,刚刚的血色触手是不是真实存在。

但在他微微偏头时,从镜子里看到身后倒映的窗户外面,隐隐约约有什么丝线正在飘动。

陆离移开目光,转过身,视线落在窗外的云层中。

那双黑眸渐渐收缩,凝固。

难以名状的怪异一幕正在天际浮现。

朦胧的雾霭在平陵市上空弥漫,雾霭中,一条条血色丝线若隐若现。

它们虚幻而真实,无比漫长,连接天地。上端隐于云雾中,不知通向何处。下端蜿蜒向下延伸,探向地平线。

这些血色丝线散落进平陵市,似乎在随风飘动,有些延伸向下后固定,有些在缓慢游走。

“那是……什么?”

这一幕似乎只有陆离能看到,旁边因为陆离的动作而好奇看向外面的幽灵青年,对云层中游走虚幻的血丝视若无睹。

是某种新的灾厄,还是血色触手产生的效果?

陆离的猜测更偏向后者,毕竟它在几分钟前钻入了自己的眉心,而且他没有听到街道外传来居民恐慌的声音。

可这些丝线又代表着什么?

安静凝视数秒,陆离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的毛巾擦拭。

潮湿发霉的毛巾抹过,更多的灰尘与霉菌被挂在玻璃上,让窗户变得更加模糊。陆离干脆放下毛巾,将窗户推开。

清凉灌进沉闷的卧室,外界一切变得清晰。陆离无视街道上投来视线的路人,微仰起头,视线落在云层深处。

云层中探下一条条血色丝线,它们的上端粗壮,看起来像是一团圆柱构造的虚幻的血肉。

血肉线条愈向下愈纤细,直到离地面数百米高度时,变得几乎不可见末端。

就像是……触须。

或者触手。

这些随风摆动,长度数公里的触手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可憎气息。每次直视它,如同有某种存在在耳边喃喃低语。

一幕幕画面不可抑止在陆离脑海浮现。遗迹、海底深渊、呢喃低语。

恍惚间,陆离犹如闻到来自深海淤泥般的气息。

“你……你会放过我吧?”

身旁一道沙哑的询问声,陡然将陆离从那片扭曲的晦暗世界唤醒。

它没有恶意,只是一只因为种种意外而出现的鬼魂。

“你可以走了,记得别做坏事。”

“我没做过坏事!”再次颤抖起来的幽灵青年大声保证,在心里小声补上一句如果恶作剧不算的话。

幽灵青年慢吞吞转身离去,似乎担心背对陆离时他会动手。

陆离静静看着他半透明的背影,手掌一点点抬起,摸向腰间。

“咕咚——”

吞咽口水声隐隐响起。

缓慢离去的背影身后,陆离抬起的手掌落在枪套上……扣起枪套。

陆离从不是为一己私利滥杀无辜的人。

尽管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窗外云端,陆离将镜子放回柜子上,拿起油灯,迈步离开克莱尔的家。

虽然遭遇了些难以言喻的巨大麻烦,但起码情况有了新的进展。

二十八.追求者

“你好像总在看什么……云里有什么东西吗?”

安娜狐疑地顺着陆离的视线望向天空,为了确保自己与陆离看的是同一处,她凑到陆离脑袋边,看向窗外。

窗户外狭窄的一小片天空,除了阴云什么都没有。

她还想说什么,发觉陆离站了起来,连忙向后躲开,避免与陆离身体重合。

“你要去哪?”

陆离一夜未归,安娜有很多问题想问。

“去还油灯,顺便给你把书买回来。”陆离说道,落下挽起的衣袖走到门边,手掌握住门把手,微微用力,同时回头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带回的吗?”

“没有喔。”

飘在书桌后的安娜朝陆离挥挥手。

陆离转回视线,陡然间,拉开的房门后,十几张死板的、灰败的、一模一样的脸庞迎面撞来!

陆离瞳孔微微一缩,但也仅仅如此,因为他看清了这些脸庞的来源——一束先令叠成的花。

哗啦——

这束先令叠成的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捏在手中,向一旁挪开,显露一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令人情不自禁产生惊艳的脸颊。

与第一次在警署见到的略有不同,那张脸庞上不再是浓郁夸张,充满侵略性的妆容。似乎没有化妆,嘴唇也从妖艳紫色变为偏淡的浅杏色。

简单明了的说,今天的她似乎是素颜。

“喜欢吗?我的管家说亲手送给你更有诚意。”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配合低沉的声线,反而意外带上一种让人舒适的磁性。

陆离没有回答,视线向下。

她穿着剪裁的恰到好处的男士西装,金色马尾脑后利索竖起,狭长的红宝石眼眸令人迷醉。如果将长发剪短,带上束胸,大多数少女都无法抵抗这位举手投足带着贵族风范的帅气男爵。

留意到陆离的目光,约瑟夫男爵大方一笑:“这样穿会显得郑重一些。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艾琳·约瑟夫,艾伦半岛公国授勋男爵,很高兴认识你。”

那束暂时被拿开的先令花重新递到陆离眼前。

“谢谢。”陆离面色平静地收下这束花,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

很难说陆离最后一句是因为男爵的示好还是这些叠成花束的先令。

美中不足的是花只有一束。

“是客人吗?还是委托人?”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轻软的说话声,陆离微微偏头,没看到安娜的声音。

“是客人。”他回答道。

约瑟夫脸上保持贵族礼仪一样的标准笑容,微微侧头:“嗯?你在和谁对话?”

“安娜。”

陆离将花递向身后。他的简短回复和面无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尽人情,尤其是在刚刚收了礼物的情况下。

约瑟夫男爵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这让她更兴奋——

“你有女朋友了?”她惊讶的说道,又转瞬间恢复标准笑容:“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保证,我会比你女朋友更让你——那是什么?!”

约瑟夫男爵突兀看到陆离身后,被他递去的先令花飘浮在半空,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存在拿着它。

“我刚刚说了,安娜。”

“安娜是……”优雅的笑容从男爵脸上消失,她眼睛睁大,睫毛颤动着。

“我的助手。”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她是透明的……”

“因为她是幽灵。”

“……”约瑟夫男爵深深吸了口气,这让她胸口扣子变得绷紧。她牵强浮现一丝笑容,抬头对陆离说:“扶我一下。”

“什么?”

陆离询问的同时,约瑟夫男爵突然脚软,扶着墙才没让自己瘫倒在地。

“不用!不用扶我!我自己来就好!”约瑟夫脸颊燥热,不敢抬头看陆离,挥手对纹丝不动的陆离摆手道。

“真是糟糕的见面,该死!”约瑟夫男爵扶着走廊墙壁,向外走去。低骂一声后又故作温柔软腻道:“陆离先生,我想起我的庄园还没有浇水,我现在要回去给庄园胶水,那么等我脚没那么软啊不是,等我处理好庄园的事物再回来找你。”

直到她推开长屋大门离开走廊,也没敢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眼。

“她好像被我吓到了……用去安慰一下她吗?”

安娜在陆离身边显形,捧着那束花小声道。

“你去安慰?”陆离安慰。

“噗哧……当然是你啦。”安娜捂着肚子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落寞:“我过去只会更吓到她……”

陆离并不想这么做:“不用,我只想要她的钱,并不想和她有所关联。”

“你不要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么糟糕的话啊!”

……

约瑟夫男爵埋着脑袋,脚步颤抖的回到马车边。

还好她今天自作主张穿了男装,没人认出她。

“那家伙这么厉害吗?居然能让你脚软。”

轻咦声从马车上传来,约瑟夫男爵冷哼一声:“瞎说什么,我是被他吓的!”

马车帘子一角掀开,身着燕尾服的矮小管家少女扶住自家男爵:“那家伙这么厉害吗?居然能吓得你脚软。”

“都说了不是——”约瑟夫男爵狡辩,便撞入管家揶揄的眸子里。

“我没说是。”

“嘁。”约瑟夫男爵干脆不做辩解,转移话题咬牙道:“你到底是怎么调查的!他的家侦探社里居然有只鬼魂!”

矮小管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厚圆眼镜,将男爵拉上马车:“他身为驱魔人,与幽灵打交道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想男爵您应该清楚他的职业。而且坦白地说,如果您对他有非分之想,最好要克服这一点。”

“只是玩玩而已。”约瑟夫男爵小声犟道。

“那也要克服。”

约瑟夫男爵眼神躲闪,声音没了多少底气:“今天不行,我脚软了……”

矮小管家轻叹一声,不再指责约瑟夫男爵:“那好吧,不过以后请注意,别再其他人面前露出这种软弱的样子了。”

约瑟夫男爵微怔,渐渐收起自身的情绪,似乎又变回那位贝尔法斯特传闻里的约瑟夫男爵。

“我当然清楚。”

她声线沙哑着说。

“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使动,离开长屋。

车窗后,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凝视着长屋门前出现的一道身影,衣袖下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我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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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平和的假象

衣帽店。

衣物被整齐分类,上衣、裤子、礼服、帽子、领带在这里都可以看见。颜色以深色为主,偶尔夹杂几件浅色的衣物与领带,色彩鲜艳的服装则不在此列。

作为一间平民衣帽店,这里的衣物都以实用为主,布料也是更耐磨的纺织物和呢子。当然,就像大多数衣帽店那样,这里同样接受量身订做。

“先生,您需要订做吗?”

此时,陆离身边,一名中年店员问道。

“不用,我只要找件合身的。”

视线在衬衣和裤子上短暂停留后略过,陆离走到衣帽店的角落处,这里的衣架陈旧灰暗,看起来沉重宽大的各式深色风衣摆放一排。

简单翻找一下,陆离径直拿起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店员在旁礼貌说道:“恕我直言,这种风格的衣服不适合您穿,它无法凸显出您的优——”

“我很喜欢。”陆离的声音打断店员。

老旧、古板、保守,这件毛呢大衣像是现在的年轻人爷爷们那一辈穿的衣服,或者是那些在昏暗的时间出入凶杀现场,叼着烟斗,戴着礼帽,身边跟着助手的侦探身上会披着的玩意儿,穿这种衣服出门绝对会被同伴嘲笑——

而在陆离眼中,他找不到比它更适合自己的衣服了。

自己丢在时间楼层的风衣和它差不多,不过要更薄一些,而现在天气很凉。

衣服没有吊牌,确认就要它后陆离穿到身上,袖长正合适,伸直手臂时会显露内里的一截白色衬衣袖子。下摆则在大腿中间,完美的将后腰枪套盖住。

“就是它了,多少钱。”

“53先令,先生。”

比大多数衣物要贵,原因很简单——它用的布料很多。

上层或是贵族或许不一样,但平民间对衣物价格完全取决于它的厚度:一件御寒的大衣几十先令?那很划算。一件单薄的夏日衬衫几十先令?你是不是又被那些卖衣服的店员女孩哄骗了!

拿钱付款,从进店到结账,总耗时不超过一分钟。

风衣没再被陆离脱下来,他就这么穿在身上,在店员送别中走向店门口,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这种风衣还有吗?”

……

“这就是你买了……一二三四五……七件大衣,七件衬衫的原因?”

“如果我经常涉入险境,衣服会消耗的很快。”陆离的回答似乎有那么一丝道理。

“但也不用买这么多吧……”安娜望着床上堆积起的衣物,感受到不可名状的冲击:“而且还都是一样的……一直穿同一种衣服你不会腻吗?”

“你也一样。”陆离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传出。

安娜无法反驳,却又觉得陆离不讲理,瘪着嘴说:“我们不是缺钱嘛,干嘛还要花钱买这么多衣服。”

“你忘了么,我们刚刚得到一批财产。”陆离的上身从衣柜里探出,手里抓着几条衣架:“你数了有多少了吗?”

有点尴尬,也有点丢人,安娜声音小了许多:“一千七百先令,有一张居然因为太新在叠起来的时候被揉碎了,不过被我粘好了,应该可以拿去用。”

“算上我身上的,我们现在还有两千一百先令。”

陆离边将衣服挂上衣架边说道。

“足够我们花一阵了。”

上次他觉得先令很好赚还是在刚来这里,把手机拆开成数份兜售给将这个当作工艺品的收藏家的时候。

“你打算休息一阵吗?”安娜飘到窗边坐下,轻轻晃动小腿问道。

“休息?不,我还有事情没解决。”陆离套上衣服的衣架挂进衣柜,又拿起新的衣架重复先前的行动。

在此之前,陆离寻找理查德是要问清“门”的来源,但他并不一定要找理查德。守夜人、除魔人协会那里很可能拥有“门”的信息。但现在,被血色触手侵袭的陆离必须要尽快找到理查德。

在被“门”找到之前,在脑袋里的血色触手没有发作前。

安娜则对此一无所知,陆离堪称完美的情绪控制让他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除了会在某个时刻,默默望着窗外的云层中。

“所以说你在看什么?云里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在想接下来的行动。”

陆离收回目光,将最后一件衬衣放进衣柜里,后一句话是回复安娜的狐疑目光。

“真的?”

“嗯,我从不骗人。”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我已经知道下一个线索的位置了。”陆离回答,再次看向窗外。

阴沉云层,虚幻的触须从云层深处探出,连接着天地。它们的落点,就是陆离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

马车摇晃,缓缓向山顶驶去。

随着到达山的顶端,开始走向下坡,离开贝尔法斯特市,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荒凉空旷。

地面还没生出杂草,枯树冒出的绿芽不足以感染这边灰败的世界,阴沉雨幕下,这片世界看起来毫无生机。

只有偶尔从身后赶来,或者前方驶来的马车才能稍微驱散一些负面情绪。

陆离坐在帘子前,挑起衣角望向天空。云层里存在的触须一共有六条,其中一条落在山背面,那里似乎就是守望镇的位置。

它们隐于云层后,从天空连接到地面,轻轻摆动着。

这些触须代表着什么?被奥康纳或者触手寄生过的人?亦或只是随机?

“你今天好像很喜欢看天空……”车厢里的安娜从书本上移开视线,歪着头,视线在陆离侧脸与天空间来回打量。

她问过很多次,但似乎陆离不想说实话,包括这次。

“只是在看会不会下雨。”

“好吧。”

安娜忧心地低下头,继续没有心思的看起陆离买来的漫画书。

某种程度来讲安娜想多了。虽然陆离遇到麻烦这一点和她想得出入不大。但陆离不告诉她真相的原因很简单:解释起来真的很麻烦。

车厢里恢复寂静,除了安娜偶尔吸鼻子的声音,就只剩下赶路的声音。

陆离的视线重新回到云层。

无论如何,接近其中一条,就知道这些云层里蔓延的触须是什么鬼东西了。

三十.消失的触须

从贝尔法斯特来的剧团驻扎在守望镇一栋,也是唯一一栋剧院里。

从剧团管理员口中得知,这些人来自贝尔法斯特的一所音乐学院,他们在两天前就已经到了守望镇,正在为明天的歌剧做准备。

“歌剧名叫《悲惨之声》,唔……我好像有印象,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安娜的声音从空无一物的身旁传来。

陆离纹丝未动,默默抬头注视着这所圆顶剧院的顶部。

从云层中延伸而下的血色触须穿过圆顶,落入剧院内部。

还有一条触须同样在守望镇上空,落点在其他处,其余五条触须则四处分散,不知在何处。

守望镇的触须有些密集,不过很好理解。这里曾经是理查德的大本营,他要进行实验肯定就近下手。

“这个音乐学院我记得,黛西她是这里的学生。”安娜想起自己唯一好友黛西,有些兴奋:“说不定她就在里面!”

“你最好期望她不在。”

陆离收回视线,回复一句,迈步走向剧院大门。

门外有员工看守,不过陆离的气质和坦然让员工以为他是音乐学院的老师,没有任何询问,任由陆离走入剧院内。

“他不是我的父亲!也不配做!”

“喔孩子,他一直深爱着你啊……”

舞台上,演员们穿着夸张的华丽服饰,按照舞台剧一贯的夸张风格进行排练。一些暂时没有戏份的演员坐在前排,或对照台本,或低声交谈。

上百个座位只有临近舞台的地方坐了十几人,后排空旷无人。

陆离和安娜同时将视线落在舞台上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名风格偏向黑暗的少女。有意画出的妆容让她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偏偏又画着浓浓的黑眼圈,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休息的吸血鬼。身上穿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衣裙。黑色蕾丝长裙带着维多利亚时期般的神秘色彩。

安娜看向她的原因是这件裙子让人印象深刻,陆离看向她的原因是一道纤细的血丝从剧院顶部落下,牵在少女的身上。

“好漂亮的裙子。”

“她就是受害人。”

陆离和安娜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那个女孩?”安娜的声音蕴含惊讶。

“嗯。”

“真可惜……”

舞台周围的演员们还没发现剧院最边缘的陆离,他们继续表演这一段节目。

“爱我?爱我会把我卖给那个人渣吗!不,他不是我的父——”

正对台词的女孩按照一直以来排练的那样,踉跄向后跌去。却在目光触及某一处时突然怔住,凝固在观众席后排的陆离身上。下一刻,她毫不犹豫的在一众同伴净额目光中,转身逃向后台。。

“她发现我们了!”安娜惊呼一声,转头去看陆离,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身边,快步走向舞台

一名演员突然跑回后台,排练自然无法继续下去,茫然的其他演员左右环顾,就看到观众席上快步接近的陆离。

“守望真警署警员调查案件。”

留下一句话,陆离毫不停留从舞台上穿过,追向后台,跟随奔跑声一路闯入更衣室。

嘭——

刚刚关闭,还未锁上的木门被紧随在后的身影撞开。

手掌按在腰间,陆离扫视更衣室,却发现那名被自己盯上的女孩仅仅穿着贴身衣物,瘫倒在地,陷入昏迷。

“我们快点把这个混蛋解——”

安娜的声音由远及近,被陆离抬手拦下。

“她不是奥康纳。”

“诶?”

安娜迷茫了。如果她不是奥康纳为什么看到陆离要跑……?

陆离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在舞台上清晰看到的,落在她的身上的血色触须……此时却不见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片接近的杂乱脚步声,几秒后,排练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冲进更衣室。

他们第一眼就看到只穿着贴身衣物,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同伴与站在一旁的陆离。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几名男学生怒骂着冲上来。

陆离按在枪套上的手掌握紧枪柄,抽出来一些

他不打算开枪,只打算用通灵枪进行警告。

“别冲动,这不是这位……警察先生干的!一定有误会!”

一道熟悉声音忽然从众人后方响起,黛西从人群里冲出,大声叫嚷的拦住几名要去揍陆离的男同学。

“黛西……!”

飘在半空,无法被人注视到的安娜轻呼一声,浮现惊喜神色。

如果只是黛西的阻拦,当然拦不住几名热血上头,听不清解释的男学生,让他们停下步伐的是陆离掀开的风衣下显露的枪柄。

说起来,在舞台上时似乎听这个男人说自己是警察……

而且我无论这位是不是警察,现在冲上去好像都是种十分作死的行为。

黛西看到同学不再躁动,微松一口气,转过身,微微躬身后朝陆离露出友善笑容:“陆离先生,好久不见了。”

她穿着满是补丁的布衣,脸上画满皱纹,在音乐剧里扮演一名老人。

黛西似乎是个体验派,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带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的气息。

而很快,她恢复过来,又变成平日里的假小子性格替同伴们解释:“这位是陆离警察,之前在调查春雪那件事时我们认识的。”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一名躲在门口人群里的女生怯怯问道。

“我赶来时已经这样了。”陆离适时开口。“你们只慢几秒,难道认为我会在几秒内追上她打晕并脱下衣服么。”

学生们一片安静,仔细想一想……的确是这样。

“你们这群混蛋还要围在这里看多久,快点出去!”黛西突然想到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羞恼地挥舞手臂,驱赶开男生。

男生们轰然散开,看热闹的女生也不敢留下来,只剩下一男一女两名学院老师站在门外,面色尴尬。

黛西转头去看陆离,目光带着询问。

“黛西留下来,两位暂时守在门外吧。”

男老师回过神道:“啊好,不过这种事我们要和学院联系一下。”

“可以。”

有瓦伦坦背锅,陆离不担心事情暴露。

黛西关上更衣室门,背靠着木门,眼睛灵动转了一圈,小声问道:“安娜她……”

话说一半,安娜在旁边显露出鬼魂。

三十一.腐烂的气息

黛西惊喜地发出一声欢呼,随后想到门外有人,急忙捂住嘴。

安娜傻笑着朝她挥手,像个笨蛋。

“你怎么在这里?”

“学院安排的,要在守望镇演出音乐剧。,最近都在排练节目。本来想隐瞒到舞台剧开演邀请你过来,给你个惊喜,不过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过来……”

她们怀揣着喜悦轻声交谈,陆离没去打扰,他蹲在昏迷的女学生身边,伸手一下下按动她身体各处的皮肤。

皮肤带着温度与弹性,没有腐烂的迹象。胸口微微起伏,拥有呼吸。这几点足以说明这个女孩没有被奥康纳或是血色触手占据。

可他看到的触须是怎么还是,还有她为什么要跑?

陆离在摆满玲琅满目衣架的上扫过,突然一凝,锁定一处衣架。

他发现了纤细虚幻的血色触须。它从天花板穿透下来,没入一堆挂满衣服的衣架里。

倏然间,一道血芒闪过,从衣物中激射而出!

同样的一幕在今天早些时候刚刚发生,陆离不可能毫无防备。近乎是残影出现的一瞬,陆离抽出通灵枪,聚在额前格挡。

微不可查的一声轻响,血色触手撞击在枪身玫瑰刻印上,微弱的力量甚至不能让手臂晃动。

撞上通灵枪,血色触手突兀如同落入火焰的羽毛,化为灰烬。

陆离微怔,他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没想到被郑重对待的血色触手如此脆弱。他看到空中虚幻的血色触须开始消散于空气中,直到这时,他才确定这一条血色触须已经被解决了。

意外的脆弱么……

陆离目光落向脚下,血色触手的灰烬没有留存,就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

“找到什么了吗?”

一直留意陆离的安娜转头问道。

“嗯。”

陆离点点头,简单回应。

安娜身边的黛西小声说道:“你们的关系似乎很好呢。”

安娜突然磕巴起来,支支吾吾说:“什、什么呀……你哪里看出来我们关系好了。”

黛西笑了笑,眼眸深处忽然流露一丝哀伤,有些不舍道:“那你们要走了吗……”

安娜也不想这么快分离,她哀求眼神望向陆离:“唔,要不要看一下黛西她们的排练?”

黛西似笑非笑中,陆离点头,没有拒绝。

……

“黛西演的怎么样?”

陆离感觉肩膀被碰了一下。

“不错。”陆离回答。

虽然这场歌剧排练他一句也没听到。

不止在想血色触须的事,还有这个世界的音乐不符合陆离审美,哪怕空旷的剧院里歌声变得空灵飘渺。

关于女孩的善后问题已经被解决。老师联系了学院,而学院联系守望镇警署后确定陆离的身份,便让老师配合陆离调查。

女孩醒后,陆离问了她几个问题,包括为什么见到自己要逃走。女孩只说穿上那件黑色蕾丝裙子后,思维变得奇怪,看到陆离后莫名产生恐惧,因为害怕而逃走回到更衣室,再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问题出现在那条裙子上。血色触手似乎也是藏在上面对陆离发动袭击。所以

它被陆离以“带回调查”的借口拿走。

安娜看出了陆离似乎有心事的样子——虽然平时的陆离和有心事的陆离差不多一个样。

她没在说多留一阵,而是和黛西依依不舍告别,很乖巧的跟随陆离离开剧院,回到马车上。

“我们要回侦探社吗?”安娜问道。

“暂时不……”思索的陆离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守望镇上空有两条血色触须。

……

鲁特银行大楼。

守望镇再找不到几栋比这里要雄伟的建筑了。

五层高的砖石结构建筑,虽然放在贝尔法斯特只能算是众多建筑的一员,但在大都以木头结构为主,高不过一二层的守望镇足够出众。

大部分居民都以在这里工作为骄傲。

守望镇最后一条触须就落进大楼内部。

和在剧院门口一样,陆离的气质与穿着让他没受到阻拦,轻松进入银行大楼内部。

这里的一二楼是鲁特银行的办公地,三到五层则出租出去,给守望镇上的其他商铺或公司使用。

过高的楼层带来的麻烦就是陆离无法判断血色触须落在了哪一层。他不得不用一种笨办法,一层一层向上搜索。

视线在一层办公区扫过,陆离走向边缘的会议室,伸手推开。

“这月的指标你们必——”

声音戛然而止,正在进行回忆的十几道身影同时望向门口。

“不要意思,走错了。”

重新关上门,陆离走向隔壁总经理办公室,拧开房门。

“不要意思,走错了。”

说着同样的话语走出,而后走入下一间办公室。

“不要意思,走错了。”

这种借口只用了几次,当发现一些在鲁特银行大楼的工作员工留意自己后,他不再一间间闯入。

陆离决定变更思路。

“安娜,你飘上去,寻找看看,是否有腐烂味道弥漫的楼层。”

“啊?噢。”

安娜懵懂点了点头,上浮飘入天花板。

安娜没让陆离等太久,两分钟后,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找到了!在第四层!”安娜带回来一件好消息。“可你怎么知道奥康纳在这里?”

“解决这里的问题后我会告诉你一切。”

陆离回答,决定不再隐瞒。

他需要一个时间好好整理一下事情的始末,顺便堵上好奇宝宝安娜的嘴。

来到第四层后,一股若隐若现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种味道因陆离走出楼梯而加剧,随陆离推开一间律师事务所的房门而到达顶峰。

熏得头疼,难以忍受的腐烂尸臭味在空气弥漫,哪怕空气中香水也无法掩盖这股恶臭,甚至反而让味道更加刺鼻。

来往穿着西装或衬衫的员工都紧皱眉头。

“先生你好,这里是,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前台员工微微鞠躬,微笑询问道。

笑容有些牵强,或许因为弥漫在办公区的味道。

“味道很严重,或许已经腐烂了。”陆离低声自语。

“不好意思,先生您说什么?”前台疑惑偏头,马尾晃动。

“我在找一个正在腐烂的人。”陆离站在前台前。

“如果她还可以被称为人的话。”

三十二.第二只触须

前台下意识愣了下,眼中流露惊异。

她果然知道什么。

“光怪陆离侦探社驱魔人,陆离。”陆离取出名片推到她面前,继续说道:“我察觉到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上邪恶气息,包括你,你知道什么吗?”

安娜哆嗦了一下,看向陆离的目光带上嫌弃。

这么羞耻的话这家伙怎么一脸平静说出来的?

但很有效。当恶果可能沾染自身时,每个人都会流露出异样。前台面色变得难看了些,牵强笑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陆离语气未变:“换一种简单易懂的询问,这股臭味的源头是哪儿飘来的。”

前台下意识转向右侧办公区。

“谢谢。”

陆离点头道谢,转身走向办公区。

前台咬了咬牙,小跑向办公室,通知自己老板。

空中的臭味在加剧,亮着电灯的办公区员工并不多。他们皱着眉头,忍耐着恶臭,不时朝办公区一角投去目光。

陆离站在办公区外,视线扫过,落在那处角落。虚幻飘渺的红色触须从天花板落下,钻入一道披肩长发的倩影头顶。

就是她了么。

办公室很安静,可能这种味道下众人无心交谈。

几扇窗户敞开着,可惜不能影响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丝毫。

腐臭一波又一波冲刷着大脑,安娜忍受不了这种味道,捏住鼻子。

陆离走到那道背影身后,触碰她的肩膀。

“奥康纳。”

哗啦——

积液在皮下游走,触感犹如装水的气球。

令人发怵的尸斑从脖下向上蔓延,攀爬至下颚。那双眼珠化开,里面一片碎絮般的浑浊。

她嘴唇微张,神情呆滞,无意识的腥臭液体从嘴角滴淌,打湿胸前。

“请稍等……我马上……就完成了……”

模糊不清的回复响起。

陆离说出的名字并未让她有任何触动,就好像陆离叫的是其他人的名字。

这确定了陆离的一种猜测:在霍尔被解决后,奥康纳并不是唯一剩下的试验品。

这很好理解。复活奥康纳和霍尔是奥康纳计划的一环,而不是他的目的。他们的复活并不会影响到理查德的计划。血色触须也在说明这一点:如果不算陆离脑中的那条,它原本还有七条。

“你是惠特利的朋友吧,是来接她的吗?”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坐在后排书桌的一名员工起身问道:“她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有一股……就是奇怪的味道,你也闻到了吧?”

他离污染源很近,脸色不太好。

陆离的身影吸引了办公区员工们的注意。

“我不是她朋友,不过我的确是来找她的。”

陆离回答,又轻拍了拍惠特利肩膀:“已经不需要再写了。”

这名员工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办公室的木门忽然拉开,前台跟随在一名中年人身后,走向陆离:“我是这里的老板,你可以叫我索伦,请问你是……”

陆离平静看着他:“具体你可以问身边这位小姐。”

“他说他是驱魔人……”前台硬着头皮回答老板的疑惑目光。“还说这里有邪恶气息。”

办公区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交谈声音不大,但足够传遍安静的办公区。

索伦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太友善:“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现在,请离开这——”

“安娜,出来吧。”

陆离打断索伦的言辞,微微偏头道。

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道半透明的幽灵在陆离身旁的空气中缓缓浮现。

“啊——”

办公区响起压抑的尖叫和桌椅挪动声,周围员工惊恐地尽可能远离这里。

前台员工转身逃开,留下的索伦稍好一些,但同样带着惊慌。

“无意义的对话请免去。开门见山的说,你的这位员工已经死了,但她的意识还在。在她彻底腐烂之前——我要解决这件事。”

陆离看向他:“请安排一个空房间给我们,如果你们不方便我可以带她离开。”

索伦做出深呼吸的动作,但只让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知道了,到会议室吧,跟我来。”

暂时压下内心的疑惑,索伦走在前面带路。

“我可以躲起来吗?”安娜凑到陆离耳边小声道。

被那些目光注视让她有些不舒服。

“可以。”陆离点点头。“把惠特利扶进去。”

“嗯!”

安娜身形淡去,紧随其后的是惠特利突然离开座位,像是被人抬起一样,保持坐姿飘在空中。

嗡——

办公区里恐慌的低声变得躁动。

“大家保持安静。”索伦压下内心恐惧。急匆匆走到会议室门前打开门,然后让开道路。

等到陆离与飘在半空的惠特利进去,他愣了愣,咬牙走近办公室内。

咔嗒——

会议室房门闭合。

办公区里的窃窃私语声陡然散开。

……

“呼……好吃力。”

惠特利被放进座椅里,一个活人的份量让安娜筋疲力尽。如果没有经过一次变强,她甚至抬不起惠特利。

惠特利,缓慢迟钝地抬起头颅,那双碎絮涌动的浑浊眼珠试图注视陆离,但她办不到。

泛着积水声的沙哑话语响起:“我好像……没见过你。”

惠特利似乎意识到什么,迟钝的思维加快几分,用央求的语气呢喃:“帮帮我……帮帮我……”

“我帮不了你。”

陆离轻轻摇头,然后感受到一只肿胀冰凉的柔软手掌钻入手心。

这种触感并不能让人有任何正面情绪,恰恰相反,那如同水床的手掌。

她缓慢哀求道:“送我去……医院。”

陆离没有甩掉她的手,语气是永恒不变的平静:“你知道这没用,医生救不了死人。”

惠特利的气息逐渐发生了变化。

仅存的精气迅速从她的身体里抽离,那股腐烂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整个人腐朽下去。

一只苍蝇迫不及待从窗口飞进,停留在她的肩膀上。

躲在门口处一声不吭的索伦面色难看,被尸臭熏得难以忍受。

惠特利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那只手掌从陆离掌心滑落,即将砸落至椅背时又被陆离接住,轻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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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不聪明的人和聪明的人

惠特利缓缓缩起身躯,无力的抬起手臂抱住自己。脸孔抽搐着,痛苦的呢喃道:“呜……好疼……全身的好疼……”

陆离蹲跪下来,与惠特利基本保持持平:“你腐烂了很多天天,神经应该已经没有感知了。所谓的疼痛只是你的错觉,放下吧。”

这个事实无比残忍,但是起效了。

惠特利不再呢喃喊痛,蜷缩的身体重新舒展开,放下手臂。

“我可以问些问题吗?”陆离看着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珠。

“你想……知道什么。”

眼珠缓慢转动,落在陆离身上。她的手忽然抬起,伸向陆离面庞。

一道看不见的墙阻拦了她,强制放回原位。

安娜飘在一旁,鼓成包子脸。

“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大致猜得出。我要知道的是起因。”

不管她们两个的小动作,陆离认真说道。

“你遭遇了什么?”

惠特利默不作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角落观看全局的索伦以为她死了的时候,惠特利缓慢开口。

“有一个疯子……”

……

惠特利的讲述是无序、碎片化的,就像将一段疯子的发言打乱,重新组合。这可以理解,你不能指望一个意识与身体濒临崩溃的人说出有逻辑的话语。

索伦是一名律师,从话语里分析关键信息是他的强项。只是这次索伦完全无法理解惠特利的话语。

或许只有陆离明白她在说什么,在表达什么。

和陆离的猜测相差无几,惠特利是另一名被理查德作为试验品的受害者,就像克莱尔。

理查德的袭击时间在五天前,这与她腐烂程度相近。凉爽的雨季让惠特利的“保质期”延长了几天。如果在晴朗的炎日里,或许只要三天她的身体就会腐烂生蛆。

惠特利的叙述里,理查德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抓走了她,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密室进行手术,在她的身体里移植了血色触手。在这里她说的是“一件冰冷蠕动,虫子一样的恶心东西”,陆离认为她指的是血色触手。

惠特利以为遇上了蒸汽怪人,等待自己的宿命是在冰冷的手术架上结束余生。但令人意外,她被那个疯子放走了——说是放走有些不妥,因为她还被关在密室里,只是那个疯子离开了,并且只是简单关上了门,甚至连门都未锁。

惠特利挣脱束缚带逃了出来,因为畏怯,她没有联系警方,在家休息一天后第二天恢复上班。

她本该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逐渐腐烂这一点,但很不幸,理查德这次的实验比之前多了某些东西,这使得惠特利头脑开始变得迟钝,缓慢,最后变为陆离此刻看到的这样。

有些意外的是,惠特利并没掌握占据他人身体的能力。她或许拥有,但是并不会。

其他几根触须牵连的受害人或许也是这样,这让陆离心中放松许多。这代表受害人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蒸汽怪人是什么?”

陆离偏头问道。

索伦以为他在问自己,张开嘴正要说话,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回答声。

“恐怖小说和漫画书里的角色,形象来自于传说。一些保守民众和教徒认为所谓的科学和那些金属工艺正在毁灭这个世界,以及触怒了神灵,然后就有了这些内容。”

比起贵族礼仪课和枯燥的绘画、艺术,安娜更喜欢这些有趣的故事。

“蒸汽怪人是个疯狂科学家,他会抓无辜的人进行改造,和那些工业产品合成到一起。”

“这些回去再说。”陆离打断安娜的讲述,因为惠特利快要不行了。

惠特利的胸口变得起伏,她不需要呼吸,因为她已经死了很多天了。野兽舔水般的虹吸声从她胸腔传出,她突然如同触电一般,牢牢抓住陆离的手腕,粗糙的喘息着,那颗肿胀的头颅抬起,浑浊的眼珠如同拥有了焦点,死死盯着陆离:“找……到……他……”

“我会的。”

得到陆离的回答,惠特利的身体泄去了最后一丝气力,那双浑浊眼珠渐渐变得黯淡,握住陆离的手掌变得无力,脱离他的守望,向下坠去。

她的头颅低下,最后一抹生命之火从她的躯体中消失。

在场的人与幽灵不约而同叹了声气,又松了口气。

“安娜,布置一个凝固立场。”

陆离站起身,向后退出一步说道。

“凝固立场是什么……?”

手掌按在腰间,陆离凝视面前垂下的头颅:“我稍后会将惠特利的头打爆,为了避免头颅炸开时脑浆血液毛发四溅,你要用你的能力防止那些东西扩散。”

“好吧,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不过真的……恶……”安娜后悔为什么要问陆离,以至于现在自己被恶心到了。

她不想再问为什么陆离要打爆惠特利的头颅,径直用剩余能力在惠特利身体周围布置所谓的“凝固立场”。

陆离拔枪,扣动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窗户在微颤,会议室外在尖叫,惠特利的脑袋炸开,却没发生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和当初的霍尔一样,她破碎的身体渐渐化为虚无。

这一点有些奇怪。同样被那件东西入侵身体,克莱尔死后尸体保存下来,霍尔和惠特利死后却消散于空气,好像从不存在。

不过,起码他们不用头疼如何处理尸体的问题了。

“我们原本以为惠特利是生病了……”

索伦吐出一口浊气,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陆离:“嗯……陆离先生对吧。你有时间吗或许我们可以聊……”

“没有时间。”

“……那我该怎么联系你呢?”

“名片在前台那里,你稍后可以找她要。”

“啊好的。”

索伦前后的反差有些好笑。他以为陆离心情不好,果断闭嘴不再说什么,将陆离送离鲁特银行大楼。

“大部分人好像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啊。”回到马车上,安娜显露灵魂,低声嘀咕说:“明明黑夜灾厄就在眼前……真是愚蠢。”

陆离对此有另外的看法。

“知识越多的人,越容易产生疑问,这是驱使我们前进的力量。比起虚无缥缈的传闻,这些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真正愚蠢的是那些轻易相信任何事情的人。”

三十四.新的起航

守望镇的天空铺满铅一样的乌云,碍眼的血色触须已经消散不见。

这或许能给理查德造成一些麻烦。

微微晃动,行驶在归途的马车上,陆离心想。

接下来陆离只需要做两件事:毁坏其他血色触须,以及等待新的触须出现。到那时,陆离就可以根据新的触须判断理查德的位置。

可惜的是剩下的五根触须远离贝尔法斯特和守望镇,它们甚至不在苏加德山。云雾中摇摆的血红色触须就像地平线尽头的群山一般虚幻,遥远。

哗啦——

羊皮地图展开,一股银杏叶与棕榈油的味道从地图上溢出。

安娜举着油灯凑来,昏黄的光线倾洒在有些褶皱的羊皮地图上。

这张地图绘制了整个艾伦半岛公国,陆离手指按在地图上标注为守望镇的地方,然后向它的北方偏西移动,一直向上,直到滑向另一个被标注名称的地点。

暗影沼泽。

一个名字透着丝丝不详的地方。

这张有些年代的古老羊皮地图上,暗影沼泽标注的符号是三道波浪形的线条,线条上方画着一棵枯树。

陆离挪开手指,暗影沼泽边缘,原本被手指按住的地方显露出一道稍小一些的城镇符号。那里是影子镇,紧挨着暗影沼泽建立的小镇。

“好像这一条触须离得很远的样子。”安娜低声念叨。

去买地图的路上陆离已经将理查德线的所有内容告诉安娜,除了有关“门”的信息。安娜先是抱怨陆离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她,在没有得到回答后又自言自语决定帮助陆离。

陆离可以没有安娜,但安娜必须要有陆离。

陆离闻言,视线回到贝尔法斯特上。它和暗影沼泽在地图上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离贝尔法斯特有些距离,但不算远。

按照1厘米等于10里的距离,相距不到200里。

清晨从贝尔法斯特出发,差不多傍晚前可以到达影子镇。

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艾伦半岛与大陆的分界线,最初发现暗影沼泽的是在不可考据的很久以前,那时的人们以为这只是一处处于海岸边的普通沼泽。直到人们开始向外扩张,殖民,才发现这条大得惊人的沼泽后棉还藏有一处半岛。

几十里的宽度足以让任何一名想要前往贝尔法斯特的远行旅人为之头疼。

所以比起横穿暗影沼泽,大多数人更愿意绕过它,通过船只到达罗德斯特港。

尤其在灾厄降临后,暗影沼泽传出的种种传闻……

“它是离我们最近的了。”

陆离回答安娜的话。

剩下的血色触手宿主可能不在艾伦半岛上。

……

“沼泽?你为什么想去那种烂地方。”哈德斯流露出嫌恶的眼神。不知道因为沼泽这一词汇触动了什么,还是单纯讨厌陆离吃白食的行为。

按照惯例,做什么前陆离都会来找哈德斯问一些问题。

“那里怎么了?”陆离问道。

安娜留在外面的马车里,没有进来。

哈德斯摇晃着脑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潮湿、蚊子,寄生虫,还有要命的虫子叫声。我敢保证你去过一次后,宁愿在飓风天气坐船来贝尔法斯特也不愿意再穿越那里了。”

“关于那里的传闻你知道多少?”

“传闻?什么传闻?哦你说六脚野人和影绰人?不用在意,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就听说了,无论是不是真的——现在差不多死透了。”

“可以说说么,六脚野人和影绰人。”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你的好奇心就像深渊一样永远也填不满,我想我不止一次说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好奇心不代表好事!为了你能获得更久,我决定不——”

“稍后我打算补充10颗镀银子弹,你有什么卖家推荐吗?”

“噢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想知道什么?六脚野人和影绰人吗?当然可以,能满足朋友的好奇心会让我感到满足。”

喜欢钱不是哈德斯的问题,他的问题是每次要用钱打他的脸才会有用。

陆离什么也没说,等待哈德斯讲述这两件传闻。

六脚野人和影绰人是暗影沼泽很早以前就有的传闻,久到哈德斯认为它们的最早传闻要追溯到影子镇建立之初。

暗影沼泽的类似传闻很多,毕竟它名字本身就不太美妙。如果叫神圣沼泽或者艾伦皇家沼泽那就是另一种感受了。

众多传闻中六脚野人和影绰人是流传最广的,也是最详细的。前者全身没有毛发,裹着厚厚的沼泽淤泥。它没有双脚,被叫做六脚野人的原因是它有六只手,像是爬行生物一样移动,在暗影沼泽出没,喜欢袭击拥有鲜美味道的人类。

后者要显得恐怖一些,影绰人会在临近傍晚的昏暗里出现在小镇、横穿沼泽的旅人、商队,总之有人类活动的附近。它们往往会在那将暗未暗的时刻,躲在沼泽枯木后,阴恻恻探出身体,窥探附近的人类。

更恐怖的是,它们不止游荡于沼泽。还会在某些没有月光的时刻偷偷来到镇上,隐藏在窗外阴影中,邪恶地窥探……

所以影子镇在黑夜灾厄未曾降临前,就已经有了【天黑后不要靠近沼泽】和【天黑后保持房间光亮】的传统。

至于这两种传闻中的黑暗生物是否存在……哈德斯可不相信。

他坚信越是详细的传闻,越不可能是真的——难道受害人在被袭击时还会留意细节,甚至连每条腿上有几根腿毛都数得清清楚楚?

“影子镇天黑后不能离开是真的吗?”

“呃……似乎是真的。”

“所以传闻就未必是假的。”

陆离的判断让哈德斯无言以对,尴尬倒不至于,他脸皮很厚。

差不多了解清楚,陆离最后问道:“如果我要去影子镇,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忠告?当然有。”

哈德斯语气变得低沉,油灯下脸庞阴沉不定,声音沙哑着警告陆离。

“那里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和恐怖。如果你一定要去那里,一定……一定要带上……除虫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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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出发

侦探社变得比往日热闹一些。

不是说平时很冷清,自从安娜和没什么存在感的雕塑到来后,冷清这一词已经不属于这间侦探社了。

此时此刻,侦探社书桌上堆满了杂物,马车停在窗外的街道上,而安娜还在源源不断地将自己认为该带上的东西放上书桌。

几本解乏书籍、装在水壶里的纯净水、每户居民都有的备用火把、两盏油灯、数磅煤油,以及供自己藏身的画框。

陆离没打算阻止她。这种旅行前夕的准备工作是大多数人都喜欢去做的,人们热衷于去思考应该带上什么,以及会不会遗漏什么。直到安娜准备拿走衣柜里的全部衣物。

“影子镇并不远,我们明天白天出发傍晚就能到。”

静静注视这一切发生的陆离说道。

刚刚打开衣柜门的安娜停下动作,试探着问道:“那就带一件……?”

陆离抬眸和安娜对视,数秒后回答:“可以。”

得到同意,安娜欢呼着钻进衣柜,捧起一套衣物丢到桌上。

忙碌了半个小时,或者更久。等安娜准备好一切后才从陆离口中得到让人失望的消息,他们明天早上才会出发。

“已经下午了,如果我们现在出发意味会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要夜间赶路。”

虽然待在光亮下是安全的,但无法保证夜晚会不会出现其他问题。200里的距离虽然不远,但也不像从贝尔法斯特到守望镇那样轻松

远行本身就要冒着一定风险,尤其在夜间远行,陆离目前遇到的麻烦还不至于让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行动。

安娜只好接受这个事实。还好她不需要睡觉,不然可能要彻夜难眠了。

全靠毅力支撑,筋疲力尽的安娜朝陆离摆摆手,钻回被她放上书桌的画框里。安娜回去休息后,陆离离开座椅,开始忙碌起来,把安娜找出来的多余东西放回原处,比如那数磅煤油。

他是去影子镇处理血色触须,而不是贩卖煤油。

等到陆离准备好一切,天色开始变得昏暗。

他点亮油灯,出门去面包坊买回晚餐,沉默地吃完晚饭,出门丢掉垃圾,顺便用盆装了些豆子和水,出门喂马。

豆子是车行提供的,大概认为陆离将会是他们的新客户,而且这次租赁的时间比以往要长,车行提供了这次租赁的马匹全部口粮。

喂完马匹,陆离回到侦探社,“咔嚓”轻关上门,经过门旁的雕塑,停下步伐。

他想起了什么。

无论进展是否顺利,他们一天都不可能回来。

陆离站在自从被带回侦探社就似乎没再动过一次的雕塑前,安静注视它片刻,开口说道:“我们不在的时候侦探社就交给你了。”

又等待了几秒,雕塑没有作出回应,陆离转身走开,边挽起衣袖边走向厨房。不多时,从里面传出水流声。

洗漱完脸颊,陆离回到书桌后。夜晚静谧无声,他坐入座椅,似乎想起什么,安静坐了几分钟,随后趴伏在桌案上,在昏黄油灯下进入睡梦。

时间静静流淌而过,犬吠声从外面不知何处响起,偶尔油灯里的火烛短暂摇曳,晃动的光影似乎让雕塑活了过来。

临近午夜时分,一道半透明的轮廓幽幽飘出画框,安娜如同舒展懒腰一般伸展双臂,想说什么,却在注意到趴伏在桌案熟睡的那道身影时连忙捂住嘴巴,以免吵醒对方。

安娜的动作变得轻缓,尽管她的移动本来就不会发出声音。

安娜飘到陆离身边,取下挂在椅背上的风衣,轻缓地盖在陆离身上,清澈眸子安静看了一会儿,确定陆离没被吵醒后飘到书桌后,从书桌上整理好的物品里抽出还未看完的故事书,翻到夹有书签的那一页。

她低垂下头,发丝落下,沉浸于书中故事里。不过偶尔她会抬起头,看向桌对面的陆离一眼,嘴角微微挑起,有些欢喜的继续低头看书。

房间只剩下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某个时刻,安娜留意到周围变得暗淡。以为油灯煤油的她抬起头,发觉窗外已经亮起朦胧冷清的微弱光亮。

天要亮了。

安娜扣下看到一半的书,像还活着时那样,舒展懒腰,忽然发现桌对面的陆离已经醒了,那双黑眸正在望来。

“呀……”安娜发出惊呼,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臂:“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发现天亮的时候。”

陆离坐直身体,身后滑落的风衣吸引去注意,等视线回来,发现安娜正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自己——或者说自己的头发。

“怎么了?”陆离歪头问道。

“唔……”安娜突然捂住胸口,一副艰难忍耐的模样摆手:“没怎么。”

陆离抬手摸向头顶,在预料位置之外摸到一小撮头发。

“有头发翘起了?”

陆离问道,在得到安娜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后压下那撮翘起的头发。只是当手移开,那撮黑发再次倔强地翘起。

“噗……”

大抵是觉得有趣,安娜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挥手说道:“去洗澡吧。”

陆离放下手掌摇头道:“时间不够,洗头就可以了。”

他起身离开座位,走入厨房,不多时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从中走出。

天还不够亮,但街道上已经有早早起来的零星居民在走动了。

安娜给马匹准备食物,陆离将需要带上的物品搬上马车,又喂好马,回到侦探社拿起一张纸写上“暂时外出,侦探社无人”的内容。

“如果那位男爵找来怎么办?”

安娜拖着下巴,在一旁含糊问道。

准备合上笔帽的陆离动作一顿,在下面重新加上一行。

【如果有贵重物品赠送可以投入门缝内。】

“好了。”

扣上笔帽,陆离拿着纸张来到走廊,贴到门上。

回到侦探社穿上风衣,提起桌上的油灯,安娜跟随着陆离离开侦探社。

啪嗒——

房门严丝合缝的闭合,油灯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房间陷入一片昏暗。

近六点的天空遍布云翳,将将泛起晦暗光亮,

房间里的一切趋近于静止。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三十六.在路上

马蹄铁踏过清晨泛着朝露的青石板路,和着积水溅开。

街道两旁的一些店铺打开木门,香甜的烤面包味飘散在整条街上。早期准备出工的男人们站在门前,用水桶里的积水擦拭身体。

这些多少驱散了阴沉寒冷天气里的冷清。

马车在菲林太太面包坊短暂停留,陆离下车购买五磅面包,在店员准备装起新鲜出炉的面包的空隙,离开面包坊,走向距离不远的报摊。

报摊车刚刚支起支架,雨布遮挡在报纸上方,还未来得及拿开。

“今天份的报纸给我吧,这几日或许侦探社没人,报纸可以直接塞进门缝里。”

托独特的黑发黑眸的福,大部分见过陆离的人都很难不对他印象深刻。管理报车的老人摘下礼帽向陆离问好,边转身掀开雨布拿取陆离需要的报纸边问候道:“您打算出行吗?”

“嗯。”

从一摞报纸中抽出份崭新的报纸,老人转过身,带着浓郁的油墨味递给陆离:“祝您玩得开心。”

“谢谢。”

陆离接过报纸,返面包坊,捧着满满一牛皮袋的面包到马车上。

“这么多”安娜伸长脖子张望。

“要吃一天,而且预防影子镇有什么变动。”

比如那里的食物不合胃口。

将牛皮袋放在车厢边缘靠住,陆离坐到车厢边缘,一牵缰绳,听话老实的马匹缓缓向前驶动。

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与车厢微晃中,陆离将油灯放在身旁,掀开泛着油墨味的报纸。

柯达斯尔森号已于昨天清晨在列侬群岛哈斯科港口启航

标题下方配着一张低画质的黑白图片,一艘形似泰坦尼克号的蒸汽轮船正在驶离港口,岸上挂着彩旗,家属们聚在护栏前朝邮轮挥手。

报纸下方配有一行文字:“号称永不沉没的钢铁巨兽”

似乎叫这种名字与称呼的巨型轮船一般下场不会太好。

陆离这么想着,简单看完占据一半首页篇幅的新闻,看向第二条。

约瑟夫男爵案已经进入举证阶段

本报记者从守望镇警署得知,原告被告双方已经进入举证阶段。约瑟夫男爵的聘用律师为守望镇著名律师索伦

出现的两个人名或多或少与陆离有些接触。

第三条新闻依旧与约瑟夫男爵有关。

约瑟夫男爵的新猎物?有目击者见到约瑟夫男爵从一名神秘男性家中离开

两日前约瑟夫男爵乔装出行,前往水手街区一间侦探社内私会某人。据了解此间侦探社的侦探是位身份神秘的男人,据目击者称,约瑟夫男爵在神秘人家中逗留数分钟才离开

让陆离没想到的是,自己第一次暴露在大众面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不过还好,除了认识陆离的人,其他人并不知道报纸上说的人是谁。

看向第二版,陆离知道为什么第一版的内容约瑟夫男爵会登上两个新闻了昨日无事发生。

后面的三版全是些日常琐事。如某富豪在街头遭遇抢劫,如某画家抨击其他画家的作画就是一滩狗屎,如在街头发现某流浪汉的尸体,没有伤痕,脸庞带着笑容,警方分析这名流浪汉死因是陷入黑暗中。

这种事在贝尔法斯特并不少见,总有些胆子特别大、思维异于常人、和朋友打赌、喝醉的酒鬼、流浪汉、极度吝啬的人陷入黑暗而死亡。有些不同的是大部分陷入黑暗的人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失踪,而不是留下一具尸体。

合上报纸放在一旁,陆离望向沿着上坡街道前进的马匹,头问道:“你知道影子镇吗?”

“不知道。”

谈话结束。

天色接近完全亮起的时候,马车离开贝尔法斯特区域,开始向地势缓和的北方行去。

途径一片桦树林,往日应该绿意盎然的森林如今是灰败的死寂,蚊虫与鸟类的叫声不曾响起,也不曾出现。

五月即将结束,往年苏加德山的背面会是一片植物与农田组成的绿意盎然,可直到现在,大多数植物甚至还未发芽。

不只是苏加德山,整片大陆似乎都陷入植物不生长的境地里,即便是最富饶的北方列国也迟迟不见绿意。恐怕只有在贵族宅邸里才会有昂贵培育的植物花草还在绽放。

灰秃秃的丑陋地表凹凸不平,路边已经耕好播种的田地迟迟不见冒出嫩芽。

艾伦半岛往常会在九月末进入秋季,留给人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植物继续不生长,不想办法解决,这场灾难将会爆发远比黑夜灾厄要恐怖的情况。

就像哈德斯曾悲观诉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正在凋零。

天已经完全亮起,但依旧昏暗阴沉,雨也下了起来。或许在影子镇上空的血色触须逐渐变得朦胧,在烟云一般的细雨中更加虚幻。

陆离坐进马车内,掀开帘子驱动着马车驶向正确的道路。

安娜陪陆离坐了一会儿,就因为枯燥和道路上来往的马车货车太多,而又躲车厢里看书。

“太暗对眼睛不好。”

刚刚拿起扣在地板上的书,陆离的声音就在前面响起,那盏油灯被他递进车厢,昏黄光亮驱散了昏暗。

“喔。”

安娜下意识结果油灯,手掌穿过提手和陆离的手指后她才意识到什么,改为用念力接过油灯,放到一旁。

想到陆离先前问的,安娜犹豫道:“暗影沼泽我倒是知道一些”

“比如?”坐在车帘下的陆离头也不道。

“比如它的长款和生活在里面的物种”

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到自己从课本里知道的东西似乎没什么用。

陆离没再说话,马车内外陷入寂静。

安娜尴尬了一阵,渐渐被书里内容吸引。偶尔她会抬起头,注视几眼身前陆离的背脊,然后继续看书。

道路渐渐变得平缓,他们已经彻底离开苏加德山的区域。空气中不再充斥海鲜味,但景色一成不变:枯败与灰暗。

马车颠簸了一个白天,临近傍晚,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一片坐落于平原的低矮建筑群。

视线向上,那条云层深处无比虚幻的血色触须好像真实了一些,在影子镇的后面如水草般,缓慢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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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怪异小镇

大部分人对沼泽的印象无非两种:湿润的、碎片化的、无处落脚的湿地,高高的芦苇随风摇曳,地面被浅草覆盖,飞兽藏在芦苇里,偶尔随波游荡追逐,绿色与清澈是这里的基调,蓝天绿水令人心情愉悦。以及扭曲的、纠缠起的、攀爬着蛇一样蔓藤的枯树,泥泞不堪的浑浊污水冒着诡异的气泡,晦暗与灰败弥漫在每一处,死气沉沉没有生物,让人望而止步,不敢涉足。

真实情况一般是前者,但在如今的艾伦半岛公国,后者或者要更常见。

影子镇后面的地平线处,一片晦暗的沼泽森林隐约浮现于眼前。

“它在里面吗?”

枯燥很久的安娜变得精神了一些,眺望远处的小镇道。

“或许在。”

陆离回答,那条血色触须落进影子镇,但也许是落进影子镇后的暗影沼泽。

道路上的马车开始多了起来,大多是货车。一些车头已经插上了燃烧的火把。

跟随这些零散的货车,马车驶进影子镇里。

马车里的陆离和安娜同时打量这间小镇。它比守望镇小很多,但又很大大,大的甚至有些诡异。

街道宽敞到足以让六辆马车并排行驶,即便在贝尔法斯特,这样的宽敞道路也只有几条而已。街边酒馆的招牌占据了所有店铺的一半以上——但事实是并没有居民会住在那里,影子镇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游客。

除非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酒鬼,人们常常在夜晚不醉不归,但这显然不可能。

马车继续向前,直到横穿过镇子中间,到达暗影沼泽那一头的边缘,他得到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

那条血色触须蔓延进了暗影沼泽内。

这意味着陆离要找的目标在沼泽里,他必须要进入沼泽。

“你看到触须在哪了?”

马车停在小镇边缘,安娜问远眺的陆离。

陆离没有收回目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触须在沼泽里?”安娜试探猜到。

陆离点点头。

“那好消息呢?”

“它应该不会在太远。”

昏暗天色下,血色触须几近与夜空混在一起,但它已经无比清晰了。

“现在好像没办法进去沼泽呢……”

安娜戳着下巴道,她望着远处变得幽暗的一片沼泽林影,有些害怕道。

“先找个地方住下。”

陆离拉起缰绳掉头,重返回小镇的中间。

影子镇没有电灯。作为代替,点亮的煤气灯分布于三人街两旁。三人街名字虽然有些奇怪,但它是影子镇最宽阔也是最初的一条街道。镇上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居民都居住在这条街道两旁。

回到影子镇中部位置,陆离随意找了间大波浪酒馆停下。将马车缰绳交给守在门口的侍应生,陆离走向酒馆。

“我感觉好像有谁在跟着我们……不是人类。”

耳边响起安娜的小声。

“我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陆离面色平静,并没有四处寻找窥探的存在,但右手悄无声息摸向腰后,将通灵枪拔出来一些。

动作不大,但通灵枪枪柄已经离开枪套。

阴冷瞬间将陆离包裹,透不过气。尽管不到一秒时间内陆离又放回枪套,但阴冷感迟迟不曾散去。

“感应到了吗?”安娜低声问道。

“没有。”

陆离走上酒馆门前的台阶:“恶意很多,但没发现你说的存在。”

同源物会让陆离感应到里世界的存在。比如那些黑暗存在,比如幽灵一系。前者通常拥有无比清晰的恶意,后者也一样,但要弱一些。

陆离使用通灵枪侦查通常就是感知那些稍弱的恶意,比如安娜身上的恶意就很弱小。

但刚才陆离并没有感知到周围有弱小的恶意,所以可能是安娜感知错误,又或者跟着他们的存在是强大恶意中的一员。

麻烦的是,安娜不太可能感知错误。

“要过去看看吗?”

陆离微不可查的摇头,抬手按住门板,用力推开:“暂时不,先了解这里的情况再考虑行动。”

吱呀——

酒馆门被推开,没有想象中的喧嚣与嘈杂出现。

这间不大的酒馆里意外地安静与明亮,墙壁上的几盏煤油灯驱散黑暗,老旧的地板与桌椅说明这间酒馆拥有一定的历史。

柜台后是一名头发有些白丝,脸庞浮现皱纹的老女人,她朝门口笑道:“你好啊,噢是张生面孔。看看这犹如黑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眸……尊贵客人,你从何处而来?”

“贝尔法斯特。”

陆离走向吧台,明亮的酒馆内部似乎驱散了他身上的阴冷。

如果套入理智值规则,他现在正在明亮下恢复理智值。

老女人问道:“艾伦之星吗?很久没有从那里过来的客人了,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艾伦之星是贝尔法斯特的别称,不过自从深海变动,港口没落,已经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它了。

“你们?”陆离黑眸微缩。

同一时刻,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是,我从内陆过来。”

一名穿着黑色大衣,拎着手提箱的男人从陆离身边走过,来到吧台前。

他的手提箱似乎很重,放在地板上发出一股沉闷的声响。

“噢抱歉,年纪大了,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老女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猜你们是要住宿对吧?”

莫名给人一种阴暗感的黑衣男人点点头。

陆离同样,却嘴唇微动发出低语:“是他么。”

“我不知道……但这个人的气息也很奇怪……”安娜犹豫的声音耳旁响起。

身后此刻响起脚步声,先前去安顿马车的侍应生客气道:“先生,马车已经放到后院了。”

“谢谢。”

陆离道谢,同样走到吧台前,与那名神秘男人并排。

老女人从吧台下拿出两盏油灯,动作缓慢地依次点亮,示意他们拿起:“煤油已经补充过了。房间抽屉里有蜡烛,如果担心的话你们也可以点燃,每根一先令。”

“作为本地人,我有必要提醒两位客人。晚上入睡前请拉上窗帘,无论听到什么……”

她死死盯着吧台前的两个人,一字一句说。

“千万不要往外看。”

三十八.暗中的窥视

神秘男人接过油灯,一言不发转身踏上旁边的木梯,身形消失在拐角,油灯的光晕与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个奇怪的外乡人,对吧?”

老女人收回视线,对陆离说。

“为什么不要往外看。”陆离看着她问。

“这才是正常的游客。”老女人心满意足的露出笑容。“不过已经很晚了。”

一般人或许会失望走开。恰好的事,陆离在哈德斯那里接受过很多类似洗礼,他直到对面的老女人想要什么。

“没关系,我还没吃晚饭,暂时不打算休息。你可以准备一桌食物边吃边说。”

老女人的笑容变得真诚:“我们准备好饭菜后会去楼上通知你的。”

“好的。”

陆离拿起吧台上的油灯,转身向楼上走去。

狭窄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的油灯散着幽幽光亮,它们间距很长,让二楼没有楼下大厅的明亮。

陆离取下挂在油灯上的钥匙串,上面用纸条写着“203”的字样,站在203门前,音乐可以听见隔音极差的木墙后传出脚步声与床铺挪动的声音。

那位神秘客人就住在隔壁。

钥匙插入门孔,喀嚓细响,木门发出嘎吱的声音被推开。油灯照进黑暗的房间。

正对着三人接的窗外,点缀在夜色里的星星之火,让房间里的实物显露阴影。

陆离迈步走入客房,一种类似木头潮湿腐朽的味道钻入鼻子里。

房间很普通,一张角落里的低矮单人床,一张餐桌,以及门后的衣架,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陆离将油灯放在窗前的餐桌上,走到床边摸了摸床单。还好,床铺是干燥的。

吱呀——

陆离转过头,房门正无风自动的慢慢闭合,随之的是安娜的身形缓缓在门后浮现。

“我们要在这里吃饭?食物不会有问题吧……”

房间似乎不隔音,安娜的声音很小。

“这是座镇子,不是恶灵巢穴。”

陆离让产生被害妄想症的安娜放轻松。

“但我觉得那个女人怪怪的……”安娜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离看着她说:“如果你执意,我们可以换一间酒馆。”

“唔……算啦,可能只是我闹了萨科切的笑话。”安娜并不确定,让陆离不用麻烦了。

萨科切是位百年前的贵族,他被历史记载的原因是他在一次贵族舞会上的笑话:他怀疑一位与他有仇的贵族要在舞会上害死他,于是胆胆战战缩在舞会角落,与人拉开距离。恰逢那时候一位鞋跟断掉的小姐也来到角落,取下高跟鞋拿在手里。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看起来就像是举起刀具——于是这位萨科切昏了过去,从此沦为笑柄。

类似陆离那里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离不置可否,什么也没说。

一些东西还放在马车上。陆离看完房间,又提起油灯回到一楼,去后院停放的马车上拿回一些东西。

薄暮冥冥,血色触须隐藏在夜色中,无法窥视。

后院边缘的马厩柱子上挂着一盏煤油灯,勉强照亮马厩的周围。

动物同样需要在黑暗来临后呆在有光的地方。但它们要稍好一些,置身黑暗只会让它们多出一丝危险,而不是向人类那样有死无生。

但即便这样也足以让野外的生物昆虫变得稀少罕见。

陆离猜测,或许植物的迟缓生长与一些昆虫的消失有关。不过这个世界的生物学甚至还未起步,他们想要知道这一层关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走近马厩旁的马车,陆离拍了拍棕马脑袋,看见食槽里有水和混在一起的干草与豆子,就不再管它,钻入马车拿上未吃完的面包和安娜的几本书。

掀开马车帘子走出的时候,陆离的余光突然敏锐察觉到,油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那里似乎扭曲了一下,有什么躲入墙后。

陆离抬起黑眸,视线凝视着那处浓郁黑暗包裹的角落。

“你看到什么了?”陆离的动作引起暗处安娜的注意。

“你有什么感应吗?”陆离走下马车,低头的间隙低语道。

“唔……什么也没有。”

脚落地面的陆离重新看向拿出昏暗角落,片刻后收回视线,忽然用正常音量说了一句:“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安娜惊愕间,一道压抑快速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

“提高警惕。就像你说的,这里可能有问题。”

回到酒馆,明亮的大厅让安娜渐渐放轻松,无人能看到的她飘在陆离周围,偶尔因为好奇而凑到墙壁上的一副画像前。

后厨敞开的门里隐隐飘出食物的香味,这吸引了她的注意,飘到吧台后方的门口向里面张望。

敞开的锅子里正在咕噜肉汤与椭圆形的青色果子。

“厨房在做什么?”坐在一处餐桌前的陆离适时问道。

吧台前拿着一块抹布擦拭桌面的老女人回答:“那是暗影沼泽的特产,光照果。它生长在沼泽里会被光照到的地方,和兔子肉炖在一起的味道简直棒极了。”

“可惜很长时间没有阳光了,植物也不生长,光照果变得很贵。也只有你们这些外乡人会舍得用这个炖肉。”

陆离并没提出要吃这种东西,不过既然已经煮上了,而且从嗅觉上来说,它在陆离的接受范围内。

“不要着急,再等半个小时就炖好了。”老女人扭头看了眼酒柜上的时钟说道。

“或许你可以趁现在和我讲讲刚才没说完的事。”陆离回答道。

“客人您真是个急性子。”老女人讲着带些歧义的笑话,放下抹布,绕过吧台在陆离对面木椅坐下:“不过在此之前,客人能否告诉我您来小镇的原因呢?”

陆离半真半假说道:“我是一名侦探,接受委托去暗影沼泽调查一个人的下落。”

“所以你想知道关于暗影沼泽的一些事?”

“嗯。”

“去暗影沼泽么……”老女人的目光微微迷离,似乎回忆着什么,缓慢说道:“在讲那件事之前请允许我提醒您,不要进入沼泽深处,只要不是特别深入那里一般不会遇到麻烦。”

“麻烦指的什么?”

“那些看不出有多深的泥沼,还有居住在里面的……一些东西。”

三十九.影子镇的落幕

老女人不是一个合格的解答者,尽管她对故事的悬念把握的非常好——但直到现在,她抛出的两个悬念都没有去做解释。

好奇心害死安娜的安娜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情绪了。

“所以先说窗外的事。”

好在陆离是个意志坚定,不被外物所动的男人。

“窗外的东西和沼泽深处的东西有关,你可以直接问第二个问题。”老女人慢吞吞说道。

陆离一言不发,平静黑眸注视着老人的眼睛。

“别这么看一个记忆衰退的老人家。”老女人笑了一下,露出缺了颗牙齿的嘴巴,又摆摆手说:“好吧是我说的太慢了。那么你来影子镇又,是个侦探,一定对镇子里的一些传闻有些了解吧?”

陆离问道:“影绰人和六脚野人?”

“是的,不过别因为它们名字里有人……就把它们当成和我们一样的家伙。”老女人恢复那副追忆般的迷离,缓缓说道。

“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只知道小镇建好后,这群家伙就如影随形般出现在小镇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它们躲在里面,窥视着过往的居民。”

“那些人没打算换个地方建立么。”

“这你恐怕要去问镇子上的那些家族和镇长了。”老女人倚进木椅靠背,有些讽刺的道:“可能是那时的人们和贵族老爷觉得换个地方建立镇子费钱了,不过是经常有人失踪死亡而已,哪有换地方严重。”

“它们来自暗影沼泽?”

“当时大部分人都这么说,因为只有影子镇有这些东西,直到有人从沼泽边缘看到影绰人才确定下来。这件事导致小镇走了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选择留下来,有时候穷比那些可怕的家伙更加令人恐惧。”

老女人感慨一声,从红色毛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支女士烟斗,朝陆离扬了扬:“介意吗?”

“介意。”

老女人拿起餐桌旁的一支简陋油灯,倾泻烟斗引燃烟丝,嘬了几下直到口中冒出烟雾,才心满意足的靠回到座椅里:“我的母亲是留下来的人之一,后来他们发现,影绰人、六脚野人,或者其他什么从沼泽里出来的玩意儿都只会在夜晚行动,讨厌有光亮的地方,而且他们发现,这些家伙只会吓人,只要不闯入沼泽深处,它们似乎并不会主动伤害人。”

“所以我会提醒外乡人在晚上拉上窗帘。我们或许习惯了,但你们就未必了。如果大声尖叫惊吓到它们,发生什么事就不保证了。你可以当它们是一群喜欢开致命玩笑的恶作剧孩子。”

“虽然知道没那么危险,但人们依旧惶恐不安。直到某一天,影子镇莫名成了知名小镇。最开始是一些冒险家,他们听闻影子镇有怪物,于是过来探险。然后是政府人员和自称研究动物的学者,后来来得人越来越多。有贵族,有富豪,有年轻人。沼泽里让小镇居民恐惧的东西他们觉得新奇刺激。那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影子镇,这也是外面有那么多酒馆的原因。”

“后来呢。”

“后来啊……”

老女人顿了一顿,没有立刻回答陆离。

烟斗里的烟丝红得发亮,下一刻浓郁白烟从口鼻冒出,飘然升起,盖住那双眯起的眼睛。

“后来过去了好几十年,直到前不久黑夜灾厄来了,小镇就再也没有游客来了。像你看到的,现在的外乡人都是过路的商人。”

说到这里,老女人笑了几声,引动咳嗽,又咳了几声说:“或许现在的黑夜灾厄就是从暗影沼泽出来的也说不定。”

烟雾逐渐散去,老人磕灭烟斗,收回毛衣口袋里,慢慢站起来道:“食物差不多好了,我去盛出来。”

老女人回到吧台后的厨房,安娜的声音耳边响起:“听起来像是这里的人把沼泽里的东西当成赚钱工具了……暗中偷窥我们的会不会就是它们。”

“或许是。”

起码在酒馆明亮大厅里,他没有感觉到先前那股被窥视感。

安娜没在说话,因为老女人已经端着升腾热气的锅子绕过吧台走来。

嘭。

一锅仍在咕噜冒着气泡的肉汤端到桌上,老女人拿起汤勺,在陆离面前的木碗里盛上一碗。里面有切成块的兔肉,也有变成褐色,煮得发烂干瘪的光照果。

升腾的热气里带着令人食欲大开的美妙香味。

“32先令,会算在你的房费里。”

有些贵,这锅肉汤正煮着一名成年人辛苦工作12小时才能赚到的先令。不过这是陆离问问题的代价。

“如果你需要面包的话我这里可以正常提供,不过只有黑面包。”

“不用了。”

“好吧随便你。”老女人拿开锅子边缘垫手的毛巾。“哦对了,如果你吃完还不困的话可以去外面走走。”

闻言,陆离抬头看向她,老女人无所谓道:“外面很亮,也很热闹。自从装了煤气灯后大家都习惯在晚上逛一逛。”

陆离转头望向窗外,窗外亮着路灯的宽阔街道,隐约有行人走过。

“聚在一起,大伙就没那么怕了。”

老女人说完,转身回到后厨。

收回视线,陆离拿起木碗旁的勺子,盛起肉汤,吹出阵阵涟漪后送入口中。

“味道怎么样?”安娜好奇问道。

“还可以。”

肉汤微酸,或许是光照果带来的酸味。

锅子只有两个手掌合并一起那么大,所以一锅肉汤并没有很多。十几分钟后陆离喝完最后一碗,锅子里只剩下几枚煮烂的果子。

他起身离开座位,打算去外面逛逛。

……

胃部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意帮助陆离抵挡夜晚的寒冷。

路两旁散着幽幽光亮的煤气灯间距不算短,但因为街道相对宽阔,让三人街没想象中那般明亮。

街上的行人很多,有本地居民,也有停在这里过夜的车队和商人。比起白天,也玩的路两旁多出一些叫卖的商贩,驱散了昏暗带来的冷清。

向往常一样,陆离直奔离大波浪酒馆不远的一处报摊。

“先生您需要什么?”

正在整理旧报纸的年轻报童放下报纸,转身笑道。

在他身后,那叠旧报纸中,一页凸出的报纸上,一行加粗标题一闪而过。

【影子小镇的骗局——】

四十.《艾伦半岛真实消息》

陆离面色平静的移开视线,看向煤气灯柱下的报童:“还有今天的报纸吗?”

“当然有。”报童殷勤的拿起报摊上的几份报纸:“《艾伦公国公报》《华尔森邮报》《每日新闻报》您要什么?”

“没有本地的吗。”

陆离目光从那几份报纸上扫过,这些在贝尔法斯特也可以买到。

“您是外乡人吧?影子镇本地的报社已经关门好几年了。”年轻报童摇摇头说。

“有旧报纸吗?”

见到仍然有生意可做,年轻报童露出笑容:“当然有,您想要什么时候的?”

“所有。”

“所有?”年轻报童愣住。

“我有收藏报纸的癖好,热衷收藏每个不同时期不同报社的报纸。”陆离简单解释一句。

“这样啊……不过可能没那么多了,您请稍等。”

报童抱起身后那一摞旧报纸,放回到报摊:“只有这些,中间可能会缺几天,您看可以吗?”

“可以,多少钱。”

“我数一下一二三……一共三十四份,唔……您给0先令就可以了。”

递去0先令,陆离从年轻报童手里接过巴掌厚度的一摞旧报纸,离开报摊。

“我们不再逛逛了吗?说不定有其他线索。”

安娜注意到陆离正在往回走。

“已经找到线索了。”

陆离说了一句安娜听起来不明所以的话,她没看到那角报纸。

不明所以地跟随陆离回到大波浪酒馆,在老女人随口打招呼“这么快就回来了?”中回到楼上房间。

将一摞报纸放到餐桌前,陆离短暂望向窗外,三人接的灯光像是一条光带点缀在夜色里,稍远处的灯火零星,小镇最外围则被一片浓郁的幽暗包裹。

哗啦——

拉上灰布窗帘,陆离坐在餐桌后,从一摞报纸里抽出一份。

《艾伦半岛真实消息》

【影子小镇的骗局!你们全都上当了!】

“喔~这就是你说的线索?”

恍然大悟的安娜没有得到回答,陆离抬手挪动了一下油灯,光影晃动,泛黄纸张上的字迹清晰了些。

“影绰人?六脚怪?知道暗影沼泽的人大都知道影子镇,知道影子镇的人大都知道影绰人和六脚怪,当地居民因为这个传闻挣了几十年的钱,可如果我说它们是虚构的会怎么样?”

“从来就没有什么影绰人和六脚怪。当然,或许在几百几千里外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但起码在影子镇,影绰人和六脚怪只是由居民套着蹩脚的简陋皮套扮演出来的!”

“是的,影子镇把你们都给戏耍了。无论是冒险家、贵族、商人,幽灵爱好者,或者其他什么人,你们都被骗了!”

“他们先是告诉你们‘暗影沼泽有鬼东西,它们会来到影子镇上’但为了防止你们畏惧,他们随后会说‘万幸的是,它们害怕光,只要呆在光亮下你就是安全的’。然后你们听到这些后就会想‘哇哦,可以安全的看到那些怪东西或是野人!’,然后兴奋地购买车票,前往影子镇,像看马戏团的动物一样去看它们。”

“等你到了地方,当地居民就会提醒你,他们会告诉你‘不要拉上窗帘,天黑后你会看到影绰人从外面的漆黑街道走过’,然后你兴致冲冲的照做了,也看到了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从窗外经过,然后你和居民都感到满足。你见到了那些玩意儿,而居民得到了先令。”

“但那些都是假的!比漫画还要假!”

“你可能要问,既然是假的,为什么几十年来没有游客站出来揭露这一切?”

“事实是,每年都有很多游客站出来,揭露影子镇居民的丑陋行径。但很遗憾,大部分报社都不愿意报道这些真相,我很难说影子镇是不是给了他们钱或者什么,我这是在打比方。”

“而且影子镇的行径远比你们想象的要下作。他们为什么敢有恃无恐的欺骗所有人?因为他们有依靠!”

“暗影沼泽生长着一种会让人致幻的果子。那是种会加深人们潜意识的果子。有些像梦,但没梦那么无序。通俗来讲,它会让你的潜意识成为真实的——当然是幻觉。”

“他们会在食物里加上这种果实,让你不经意地吃掉它。不过不用担心,果子的致幻只能维持十几个小时,而且不会有副作用。”

“所以当无知的外乡人吃下这种会致幻的果子后,他们潜意识思维就会扩大。那些来影子镇的游客脑袋里会想什么?”

“当然是影绰人和六脚怪!”

“想一想他们靠这招赚了多少先令?一个位置边缘,人口三四千,成立还不到一百年的小镇为什么能积累那么多财富?”

“因为他们就是靠这个发展小镇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世代居住在小镇上。良知?不不不,那种东西哪里有小镇的发展和自己赚钱重要。”

“不过自从黑夜灾祸出来后,他们就收敛了很多。虽然他们依然会对无知的外乡人做这种事,但已经没那么频繁了。我是说,黑夜灾祸后没人会想再去了对吧?恐怖的事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去看别人的恐怖的事?”

“事实上,我在很多年前就完成了这篇文章,并尝试发表在《影子镇报》上。那位社长是一位正直且富有良知的绅士,但很遗憾,我们低估了影子镇居民的可怕,他们合力让报社倒闭,写了真相的最后一期报纸也没能发表。”

“之后的几年我一直在尝试让更多人看到真相,但我一个人的能力实在薄弱。直到我找到《艾伦半岛真实消息》,它标榜的绝对真实吸引了我,他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当我说出想要揭露影子镇真相后,他们严谨认真的去尝试验证我的文章,并且完全证实了我的文章内容,让它可以顺利在这期报纸中发表。”

“虽然晚了些,但还不算太迟。影子镇的居民,你要为你们的丑陋行径而道歉!”

“我是托马斯·迪奥,专注为人们揭露真相的学者。”

四十一.怪诞之夜

哗啦——

陆离想合上报纸,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阻止了他。

“我还没看完。”

飘在陆离身后,视线越过肩膀看着报纸的安娜说道。

陆离停下动作,椅子发出一道牙酸挪动声,让出一些位置。

安娜往前凑了些,继续向下读去。

朴素的房间里亮着油灯,流淌着名为静谧的东西。直到安娜看完,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诶——影子镇——”

意识到此时的声音有些大,安娜捂住嘴巴,倒映烛光的清澈眸子圆睁着小声道:“影子镇的怪异都是假的……?”

“上面是这么说的。”陆离没有否认,也没有赞同。

安娜的语气带上担忧:“那你食物里的果子……”

陆离微微皱起眉回答:“我还没发现异样……不过以防万一,今晚可能需要你值夜,可以吗?”

“交给我好了!”

安娜的实力或许不强,但如果应付一些小镇居民绰绰有余。

“不过我们什么也不做吗?”

“做什么?”陆离抬眸静静看她。

安娜摸着后脑说:“唔……就是找老女人的麻烦。”

“没意义。如果文章是真的,她背后是整座小镇的居民,这不是个人行为。”陆离轻轻摇头。“而且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坦白来讲,陆离并不打算干涉镇子居民的行为,哪怕他也是受害者之一。毕竟这只是一场骗局,而没有太大危害。

“对哦……”或许是陆离的毛呢大衣带来的错觉,总以为他们是侦探组合的安娜恍然点点头,收起报纸夹回先前位置,拿起还未看完的小说:“隔壁那个家伙呢?”

自从神秘男人钻进房间就再也没见他出来。而且除了最开始的声音,再后面一片死寂在没有声音传出,就好像隔壁是间空房间。

“当他不存在。”陆离言简意赅。

“喔……总之你休息吧,我来守夜。”

餐桌上闹钟指向的时间还不到八点,有些早,不过在没什么休闲方式的这里,大多数人们已经在油灯的昏暗光芒下钻进被褥里。

陆离起身离开木椅,坐到餐桌旁的单人床床沿:“那么晚安。”

“晚安。”

安娜看着陆离脱去风衣,解开袖口和衣领第一颗扣子,又去解黑色领带,放在装填了麦壳的枕头旁。

陆离侧身躺下,拉起毛呢大衣盖在身上,遮挡住嘴唇与鼻子。

通灵枪别在右腰,这使得陆离只能朝左侧卧,面向餐桌和安娜。

这是安娜第一次看到陆离在床上睡觉,感觉有些……怪怪的。

虽然平时经常会看到陆离休息,但一直都是趴在桌子上,像这次躺在床上休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虚握住的展开的书悄悄遮住脸颊,只剩下一双清澈眸子露出,眨也不眨盯着那张已经阖上双眸的半张脸颊。

安娜肆无忌惮的窥视并没持续太久,十几秒后,陆离双眼忽然间睁开,对视,让安娜有一瞬间的慌乱。

“……”

陆离眨了眨眼睛,默默向上拽了拽风衣,将那双黑色眼眸与额头一起遮挡住。

“唔……”

安娜收回视线,在尚有余温的木椅虚坐下,心不在焉的看起书。

时间如油灯里的平稳灯芯,安静流淌,木椅和浮空的书籍影子投射在擦洗得褪色的木质地板上。

或许几分钟过去,或许几个小时。半睡半醒间,一道虚幻朦胧、忽远忽见辨不清来源的说话声响起。

“他睡下了吗?”

“已经睡了。”

声音是一男一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恍然间,声音的形象渐渐浮现:酒馆老板和神秘男人。

伴随意识的逐渐清晰,说话声变得拥有了方向。那似乎是透过单薄的木墙壁,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交谈。

对话仍在继续,谈论的目标或许是陆离。

“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稍后就开始。”

陆离逐渐清醒的意识尝试控制身体,想要睁开眼睛。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死去一般,毫无反馈。

他能听到某个木墙地板后响起的交谈声,也能听到偶尔响起地翻动书页的声音,但身体毫无反应,连简单的睁开眼睛也无法做到。

如果毛呢风衣没有遮住脸庞,安娜此时或许会发现陆离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正在快速转动。

已经完全意识到自身状况的陆离渐渐变得平静,一次次尝试睁开眼睛。

那两道窃窃私语声仍在继续。

“嘘……他要醒了。”

“他已经吃下果子了,别担心。”

“走吧,去做准备。”

一下,两下。陆离的意识如同海浪一般冲击单薄的眼皮,突然间,那双眼睛倏然睁开,周围一切像是失去阻碍,清新的空气涌入,清晰而又真实的现实暴露于面前。

眼珠转动,油灯放在餐桌上,昏黄光亮勉强照拂整个房间。安娜坐在木椅里,捧着书静静看着。

“几点了?”

安娜看向单人床,陆离已经坐起,风衣从右肩话落。

“还不到1点。”看向餐桌上的闹钟,安娜回答。

“你刚刚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没什么。”

陆离集中注意,吃力的回想先前听到的奇怪对话。

这就是陆离到来之后一直避免躺床上休息的原因。

深度睡眠固然可以让人精力充沛,但熟睡期间,对外界一切感知都降到最低。而且如果没休息好就醒来,那种浑浑噩噩很难让他正常思考。

对话内容逐渐被回忆起,陆离抬眸看向窗帘,它已经好好地挂在那里,遮挡着窗户。

“发生什么了吗?”他问道。

安娜放下只剩下几十页没看的书:“没有,可能是拉着窗帘,也可能是我们住在二楼……”

“与几楼无关。”陆离说道。

那些对话安娜没听到,那么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光照果导致的潜意识幻觉……?

就在这时,陆离看到一道奇怪、扁平的漆黑影子,从窗帘下的空隙伸出。

那像是一只手臂,但手掌部分纤细而尖锐,像是只怪爪,伸向餐桌上的油灯底部。

漆黑怪爪的之间即将触及油灯火烛,陆离倏然站起,却也晚了。

呼——

仿若吹气的声音在陆离和安娜耳边响起,下一刻,油灯里的火烛骤然熄灭。

浓郁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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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黑暗中

“啊!”

“安静。”

安娜的尖叫被一道平稳声音堵回喉咙。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暗里,陆离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快步走向餐桌,

嘭!

吱呀——

餐桌被撞得橫挪,桌子上有什么东西倒下。

暂时不管被撞倒的油灯,陆离伸出手臂抓住窗帘,用力向旁边扯去。试图让街道上的光亮照进房间,拜托黑暗缠绕。

哗啦——

窗帘被拉开,漆黑的房间外面……是一片同样的漆黑。

这显然不对,小镇上的灯光不可能全部不见。即便发生,小镇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绝对死寂。

“你能看到周围吗?”陆离快速说道。

他已经感受到周身的黑暗里,某种恐怖邪异的气息正在滋生。

“我什么都看不见。”安娜的声音带着慌乱,她听到陆离拉开窗帘的声音,但同样,没有一丝光出现在房间。

诡异的低声呢喃渐渐在周身浮现,分不清来源。仿佛触碰通灵枪一样的阴冷席卷而来,看不见的角落,有什么正在接近。

“躲进里世界。”

陆离果断开口,哪怕在此时他的声线也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比往常更加快速。

话音响起的同时,陆离伸手摸向腰间,抽出通灵枪指向天花板。

“好了吗。”

扣动扳机前,陆离问道。

窸窸窣窣——

周围响起的呢喃声比刚才要清晰了些。

“好了!”

安娜的声音耳边响起。

下一瞬间,陆离扣动扳机。

砰!!!

龙吟声响彻虚空,火药染红黑烟,浓郁的滴出血。

整个房间犹如地震般嗡嗡颤动,地板、窗户、餐桌,它们随龙吟而发抖。

骤然乍亮的火光中,周围景象一闪而逝。陆离看到房门的位置,也看到一只纤细漆黑的鬼爪出现在餐桌上,抓向陆离,又在亮起的火光里缩回黑暗边缘。

“你能看到我吗?”

周围再次陷入漆黑,陆离走向门口,同时打开后枪膛,卸去弹壳。于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中摸向口袋,取出一枚镀银子弹装填。

“看不到……但我能感应到你。”

咔嚓——

枪膛合上,击锤拉起,处于随时击发状态。

他没再为避免理智值降低而收回通灵枪,很明显,周围带来的危险远比通灵枪要来的剧烈。

陆离左手按住冰凉的门把,头也不回说道:“跟紧我。”

倏然拉开房门,陆离迈出房间,踏进依旧漆黑不可视物的走廊。

砰!!!

第二声枪声响彻整条走廊,借着短暂消逝的火星,陆离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

当啷——

弹壳落地,弹跳着滚入黑暗。陆离手掌摸向口袋,准备装入第三颗子弹。

却在这时,陆离脚下突然一空——

已经走到楼梯边缘的陆离不可抑制的向前栽倒,陆离一瞬间后腿弯曲,降低扭脚的风险,与此同时,一股柔和的力量突然托住陆离,直到陆离悬空的右腿落在木阶上。

陆离一言不发装填好子弹,按照记忆力的台阶间距快速向下,同时心里默念间隔。

“四……五……六。”

第六秒时,陆离走完最后一层台阶,站在木板上。

记忆中这里位置是吧台的右侧,可以环视整个大厅。

陆离右臂再次高举起,叩动紧握手掌中的通灵枪。

火舌喷涌,短暂的火光中,陆离观测到周围一切,不可避免的,一道寒意从心底涌现。

柱子后、吧台内、楼梯下、餐桌旁、窗户外……一道道宛若影子一般的漆黑人影站在每一处,隐隐将楼梯前的陆离包围起来。

火药带来的光芒散去,影影绰绰的存在们重新蛰伏于浓郁的黑暗中,隐去身形。

影绰人么?

酒馆老女人与那篇文章同时在脑海浮现。

陆离打算做些什么。此刻所发生的惊魂是小镇居民制造的,还是真实发生的……扣动扳机一切明了。

“用念力护住我。”

低语一道话语告知安娜,陆离立即停住步伐,开始新一轮的计时与装填弹药。

“一……二……三……”

第三秒时,黑暗中开始有呢喃般的窃窃私语声响起,黑暗的周围有某种存在开始滋生,随陆离深处黑暗时间的增加而跃跃欲试。

“四……五……”

第五秒时,呢喃声开始转向清晰,同时陆离上弹完毕。

咔嚓——

合拢枪膛,这一次陆离枪口不再指向头顶,而是平举手臂,指向记忆中某个影绰人站立的位置。

扳机里的指头开始勾起。

突然之间,从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视线扫去,一抹萤火虫般微弱的光点正在快速接近,偶尔照应出捧着它的一双手掌——

那道拥有光源的存在冲到楼下,下一刻,陆离感受到一只手掌抓住手臂,将它偏离前方。

“嘘……小心点,别惹怒它们。”

压低的急促声音耳边响起,是住在隔壁的神秘男人的声音。

感受到枪口离开影绰人,陆离黑眸一瞬间变得深邃,但他还是放下通灵枪,低声回复:“它们不是已经在找我们麻烦了吗?”

神秘男人收回手,将光源往陆离那里凑了凑。

那是一只火柴,居然没因先前的奔跑而熄灭。

“袭击我们的是恶灵,不是这些沼泽的子嗣。”

沼泽的子嗣?

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陆离将疑问压入心底,环视周围:“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火柴仅仅能照亮周围一米左右,更远处依旧处于黑暗,隐约可以窥见幽暗中有什么立在那里。

神秘男人没有回答陆离的问题:“你得先告诉我你们遭遇了什么。”

“你们?”

“那只幽灵不是跟在你身边?”

他能感知到安娜么。

陆离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光亮之外。

神秘男人解释道:“不用管它们,它们只会跟随发出声响和移动的物体,只要你不发出声音,不快速移动……”

陆离依旧在观察周围:“半分钟前,一只影子一样的黑色枯爪掐灭了油灯,然后我拉开窗帘,发现窗外也陷入漆黑——”

神秘男人打断陆离:“黑色枯爪?等等你是说有个黑色的手熄灭了油灯?”

“是的。”

神秘男人低骂一声,面色难看了许多。

“该死!居然撞上两只恶灵!”

四十三.恶灵仪式

“你是驱魔人?”陆离问道。

“不。”

“守夜人?”

“也不是,我不是那些家伙,不过也差不多。”神秘男人无视了周围的影影绰绰。他走向附近的一张餐桌,将提在手中的手提箱放在脚边坐入位子。“好吧告诉你也没什么,我隶属于另一个部门,调查员,还在实习期。”

陆离注意到他还带着那个手提箱。

“看得出来。”

陆离将燧发枪收入枪套,但没有松开枪柄。

他不认为常年与怪异接触的守夜人或是正式调查员,会保持神秘男人现在的乐观。

“所以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可以。话说你的镇定让我意外,你是驱魔人?”

“是的。”

“那告诉你也没什么。”神秘男人将捏着火柴的手掌放到桌面。“我们被两个恶灵盯上了……你知道恶灵吗?”

“了解一些。这与我们此刻遭遇的麻烦有关?”

“没错,我们正在它们的仪式内。”

“仪式……”

这一词汇让陆离联想到哈德斯曾说过的,恶灵独有的“仪式感”。

“你确定现在是说话的时候吗?而且……”陆离收回观察周围的视线,落在神秘男人手上燃烧的火柴,后一句话没有说出。

火柴还能燃烧多久?

“这根火柴是同源物,它还能烧一会儿。在熄灭之前我们是安全的。”神秘男人为了证明这些,故意疯狂地晃动手掌。微弱的火苗忽明忽暗,却没像正常火柴那样熄灭。

“不过别想着引燃其他东西,这没用,我们想摆脱困境只能找别人帮忙。所以坐过来吧,让我们想办法摆脱仪式。”

陆离默不作声,走到餐桌旁的另一个空木椅里坐下。

他注意到微弱光芒的边缘,一道虚幻的长裙跟随自己,离的很近。

藏进里世界的安娜在火柴的光亮中显露出轮廓。

所以火柴是类似破妄烛一样的同源物?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神秘男人没理安娜,或许因为早知道她的存在。他干脆地松开手指,任由火柴自由坠下,落在木桌上。

这根散发着硫和木头燃烧味道,看起来和其他火柴没什么两样的火柴依旧燃烧着,与木桌井水不犯河水。

明暗不定的微弱光芒朦胧扩散整张餐桌,两道身影相对而坐,更外面的黑暗里有什么跃跃欲试。

“我开始以为袭击我们的是深渊之底。它的仪式是将一个人拉入深渊投影,就像我们现在的状况。一片漆黑,不可视物,除了一些特殊道具能够让我们看到光亮。顺带一提,我们其实还在现实世界,并且现实世界是正常的。此时外面的街道应该灯火通明,酒馆大厅亮着油灯的光芒——”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形是我们坐在明亮的大厅,外面街道上还有行人通过,但我们因为深渊之底的袭击,而被排斥在外。如果有人在酒馆里,他可以看到我们的一切行为包括交谈,但我们看不到它们。”

“完全正确。”

神秘男人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你刚刚说在深渊之底袭击我们之前,看到一只干枯漆黑影子一样的怪爪伸向油灯,然后油灯就熄灭了,这是盗火之影的仪式。它会从黑暗里出现,熄灭附近的火源,嗯……说起来这两种恶灵最近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在黑夜灾祸降临前它们只会让人有些苦恼,不过现在……”

不过现在黑暗里多出一些麻烦的东西了。

陆离问道:“怎么应对?”

“深渊之底很简单,你只要接触没有被拉近仪式的人或生物就好。至于盗火之影……”

诡异的一幕出现,一只漆黑纤细,如同婴儿手臂的的干枯鬼爪出现在光亮边缘,沿着桌腿攀爬上桌面,蔓延向躺在餐桌中间,燃烧的火柴——

啪!

神秘男人突然伸手,一掌拍向盗火之影的鬼爪上,盗火之影如同受惊,猛然向后退却一大截,重新缩回看不见的幽暗之中。

“就像这样。”

“……”陆离陷入沉默。

这与他想象中,怨灵晋级的恶灵有些不一样。

“你是第一次接触恶灵?”神秘男人猜到陆离的想法,问道。

“大概。”

或许曾经遇到的撑伞少女也是恶灵。

“难怪。”

像是解答了疑惑般神秘男人流露恍然,摆了摆手,引得火苗一阵摇晃:“恶灵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过也很可怕就是了。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知道了它们的仪式。换种说法,恶灵的恐怖在于未知,你无法得知袭击你的恶灵是什么,它的仪式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袭击你的是不是恶灵。如果现在只有你被拉进仪式,又没有我告诉你这些,你猜你能在这里面支撑多久?”

“要么子弹用尽陷入黑暗,要么冲上大街得救。”陆离回答。

后者的可能性很低,因为陆离的第四颗子弹对准的是影绰人,叩动扳机的后果不太可能会是好事。。

神秘男人摊开手:“这就是一代代人们用生命换来的信息。”

陆离微微低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谢谢告知。”

神秘男人或许只是顺嘴一提,但能让对这些一无所知的陆离少走许多弯路。

“这没什么。”

神秘男人摆摆手,听到对面的陆离继续道:“不过我们现在不想办法离开恶灵的仪式么。”

“还不是时候……难得能在相对安全的界限接触恶灵,我要多观察一些时间。”神秘男人回答。“你害怕了?”

听起来,守夜人和调查员的区别很大。前者避免知悉太多,因为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而后者要尽可能了解更多——知道的越多,越可能活下来。

陆离无法评价哪种是正确的,或许它们都是正确的。无知与博学分别是他们存活下去的要素。

陆离环视一圈周围:“不是害怕,只是我担心再拖下去会来不及。”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神秘男人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它们似乎正在靠近我们。”

幽暗中,周围的影影绰绰似乎比先前更近了一些。

神秘男人面色变得难看,低喝道:“你先走!不要管我了!”

“好。”

陆离点头,毫不迟疑逃向酒馆出口。

四十四.真实与虚幻

“等等!我还没说完!”

神秘男人连忙叫住即将离开的陆离。

陆离停住步伐,重新回到餐桌边。

“你准能活到死。”神秘男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以为陆离会推脱一下再离开,谁知道跑得毫不拖泥带水。

“我也这么觉得。”陆离似乎没听出话中讽刺意味。“还有事么。”

神秘男人顿了顿,声音小了许多:“你摆脱恶灵仪式后……记得回来接我。”

“嗯。”

陆离再次离开,在他身后,萤火虫般的微弱光点迅速远离。

“一……二……”

陷入黑暗的陆离重新开始默念数字,第三个数字心底响起时,他抬起手臂,扣动扳机。

砰!!!

乍亮之中,一切于瞬间显现。

比之前更接近餐桌的影影绰绰身影,前方影绰人之间的空隙,以及空隙后显露的后门。

“打开门。”

陆离没再装填子弹。他侧起身躯左肩朝前,脚下一踏向前冲撞!

咔嚓。

一道微不可查的门锁声,随后是安娜发出的惊呼,陆离左肩已经触及木门。

嘭!

黑暗中一道巨响,房门被撞开,木屑四溅崩飞,脚下的木板被低矮的后院泥地取代。

逃离酒馆的陆离向记忆中马车的位置快步走去,同时伸出双手,盲人一样向前探去。

“三……四。”

窃窃私语声在周身黑暗里浮现。泥地凹凸不平,陆离速度不曾减免,他将重心落在内脚掌,避免崴脚。

“五……”

陆离摸到马厩的柱子,对照脑海中的记忆,转向另一个方向。同时窃窃私语变得清晰,似乎正在接近。

“六……”

陆离黑眸收缩,猛然转头,右拳挥出,但却挥空了。

就在刚刚,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七……”

一股难以言喻的悚然感攀爬上陆离的背脊,这种情绪不是源于陆离内心,而是被某种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可怖存在强行加在身上。

一只手臂从黑暗中浮现,从背后抓向陆离。

到极限了……

陆离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向前伸去的指尖触摸到粗糙的马毛与温热的皮肤。

窃窃私语、黑暗、悚然感、正在靠近陆离的某种存在倏然被剥离周遭,先前几分钟里被剥夺的斑驳色彩与光亮重新填充进陆离的世界。

挂在马厩柱子上的油灯随幽凉夜风,微微摇晃,后院的光影随之移动。

远处遥遥传来的犬吠声在深夜回荡。

马匹窝在干草堆中,正用湿热的鼻子去拱陆离的掌心。

曾无处不在的景象此时让人印象深刻,无比真实。

“安娜?”

“我恢复了。”

耳边响起安娜的声音。

陆离拍了拍马的鬃毛,燧发枪收入枪套,旧的弹壳落进干草堆,新的子弹撞入枪膛。

咔嚓。

合拢枪膛,枪套放回腰间,陆离取下油灯,往酒馆走去。

离开马厩时,他的步伐忽然一停,回头看去。

因为油灯的远去,马厩正变得昏暗,唯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倒映着陆离的身影。

……

神秘男人的处境不太妙。

当他想要逃离影影绰绰的身影的包围时……已经被影影绰绰的身影包围了。

他或许不怕这群东西,但很麻烦。

陆离一直不回归,他已经打算打开手提箱。但如果这样,考核不可避免的会扣掉一截分数。那比让他死还要难受……好吧,是仅次于让他死的难受。

无比漫长的等待中,一只仿若从虚空中浮现的手掌拍在他的肩头,一切在眼前破碎,他被拉扯出那片黑暗怪诞的世界。

但情况并没有所好转,火光与浓烟包裹神秘男人的面庞,他佝偻起腰剧烈咳嗽:“谢了伙计咳咳咳咳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咳咳咳咳——”

陆离开口准备解释点燃的干草是防止大厅没有照明之前,一道怒气十足的喊声鞋底里传来。

“该死的,你们两个混蛋是想把我的酒馆点着吗!?”

身上披着一件毛毯的老女人从楼上蹬蹬噔走下来,然后就发现完全敞开,灌进冷风的破损后门。

“我的门!你们对我的门做了什么!?”

“我身旁这位先生会赔付你的损失的。”陆离甩灭燃烧的干草,但只剩下明亮火星的干草浓烟更多了。

“为什么是我?”刚刚止住咳嗽的神秘男人抬起略被熏黑的脸庞,突然倒吸口冷气,丢掉燃烧到末端,烫到手指的火柴。

“我没钱,以及这么做是为了救你。”陆离走向后门,在老女人不善目光中将干草丢出门外。

神秘男人叹了口气:“行吧……老板,损失记得算在我的房费里。”

“不许再搞事了。”老女人撇了撇嘴,勉强关上后门。

陆离走到神秘男人身边:“可以谈谈么。”

“现在?已经很晚了,休息好对我来说很重要。”

“安全了?”

“它们不会再来了。”

“那么白天。”

“可以。”

老女人狐疑注视下,简短交流完毕的陆离回到楼上。

神秘男人带上手提箱,紧随其后走上楼梯。老女人盯着他们,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走回到吧台后,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无论如何,她今晚要紧盯着这两个家伙了。

……

“隔壁的男人说了很多,似乎是个好人。”

回到房间,安娜显现出身形,飘到木椅上坐下。

重新点燃的油灯放回到餐桌上,她看了一会儿下方街道的景色,已经看不到人了,便又拉上窗帘。

安娜这种将好人与话多联系在一起的行为有些迷惑,但可以理解,因为陆离也是这么想的。

比起沉默寡言,陆离更愿意接触这种话很多的人,无论真话假话。

“不过他一副我们安全了的样子……真的?”

“应该是。”

与回忆惊魂的安娜不同,陆离在想另一件事。

那就是……他先前所经历的,是真实的,还是光照果诱发的潜意识幻觉……

如果是幻觉,为什么安娜也会陷入仪式里?

如果不是,已经被报纸证实虚假的影绰人又该如何解释?

陆离将猜测说给安娜,安娜犹豫着回答:“我闻到了光照果的味道……算不算?”

事情重新变得扑朔迷离。

不过,接下来的夜晚会恢复平静了。

大概。

四十五.分道扬镳

油灯的昏暗被逐渐亮起的冷清取代。

比清晨更加提前到来的,是街道上的喧嚣。

铅一样的阴云下,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驶过三人街。

哗——啦——

一只虚幻白皙的手掌轻缓拉开窗帘,趴在窗边眺望了一会儿街景,随后拿起油灯防风罩,轻轻吹灭火烛。

更加冷清的昏暗铺满整个房间,安娜偏起头,看向风衣下一双睁开的黑色眼眸。

“睡醒了?”安娜将防风罩安回灯座。

“嗯。”

蜷缩起的双腿伸直,皮革短靴的鞋底触及洗得褪色的木板。

清晨的天气有些寒冷,听说往年的雨季不会让人感到寒冷……不过比起植物不发芽,温度不太引人注意。

这样的天气里,应该坐在舒适柔软的椅子里,面前温暖的壁炉映红脸颊,木柴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中双手捧着滚烫的热茶。

神秘男人就是这么做的。

陆离推开他的房间门时,他缩进靠着窗户的木椅中,身上披着毛毯,滚烫的热咖啡捧在手心,脚边放着老旧的手提箱。

里面似乎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形影不离带在身边。

“看来你休息得不错,我以为你会失眠。”像是老年人生活的神秘男人抬起手掌,朝陆离挥挥手。

“担忧没意义,想太多则不适合在睡前进行。”

陆离关上身后的房门回答,然后问道:“恶灵离开了么,它们还会来么。”

“等等慢一点伙计,让我一个一个回答。”

神秘男人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放上窗台。

“不过两个问题的答案一样:你弄错了一点,恶灵不存在本体,它们某种程度来说无处不在,而不是怨灵那样拥有实体……也不是没有实体哎太具体的我没法跟你讲,只能说……恶灵无处不在,你被它拖入仪式,而几千里外的另一个人也可能正在遭受袭击。”

“随机出现,不论地点?”

“差不多这样。”神秘男人点点头,重新拿起杯子。

这解释了为什么昨晚摆脱恶灵仪式后,神秘男人放心的回房休息。

陆离继续问道:“我想影子镇传闻中的影绰人和六脚野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咖啡杯送到嘴边,吹去热气与泡沫的神秘男人奇怪看了眼陆离:“你昨天不是亲眼看到了吗?六脚怪一般在沼泽里行动,很少会离开沼泽到人类聚集地。”

神秘男人与文章之间谁在说谎……

陆离微微思索,神秘男人低头喝了口咖啡,喉咙里发出满足的感叹声:“呼……你应该是从贝尔法斯特来的吧?我闻得到你身上的海腥味,那里可离这里差不多200里,你来做什么?”

陆离抬起眼眸:“驱魔人,接受委托去暗影沼泽调查一些事。”

神秘男人顿了顿:“你要去沼泽里?”

“是的。”

离开房间前陆离通过窗口确定了血色触须的位置,它的确落入了暗影沼泽之中。

进入沼泽无法避免。

神秘男人陷入沉默,直到掌心的咖啡杯开始烫手才咧起嘴角放到窗台上:“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带了驱虫粉。”

哈德斯千叮万嘱的东西陆离自然不能遗落。

“好吧,这的确也算得上准备之一。”神秘男人有些无奈,意有所指说:“我的意思是……没有其他准备了?”

陆离微微蹙眉:“我不明白你指的什么。”

“看来你还没习惯用驱魔人视角思考问题。我想说的是……对付那些东西的准备。”

“沼泽里有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算作一种统称。怪异、灵,或者某些其他危险存在都算在里面。

“当然,时代变了,现在大多数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变得非常危险。那些异于人类的……东西都喜欢躲在里面。”

“里面都有什么?”

“谁知道呢?”神秘男人耸耸肩:“我的目标在沼泽另一边呃……我说的好像有点多。”

陆离平静说道:“沼泽另一边是内陆,我不可能知道你要去哪的。”

“说的也是。”

咖啡差不多变得不再滚烫,神秘男人捧起喝了一大口。

“那你要怎么穿过沼泽?”陆离问道。

“我?坐马车穿过去,那条路在白天很安全。”

神秘男人指的路,是艾伦半岛公国在暗影沼泽填充的一条通往内陆的道路。它在暗影沼泽的中间,将沼泽一分为二为南北两块沼泽。

陆离要去的是南沼泽,神秘男人口中那里要比北方沼泽安全一些——相对的。

“没有任何准备就去沼泽,这很危险,平民。”

“我是驱魔人。”

“没区别,不懂仪式的驱魔人遇到恶灵和普通人一样。”

神秘男人说的或许是对的,但陆离有必须进去的理由。

他看出面前不管何时都保持冷静的黑发男人的坚决,无奈道:“看来你执意要进去了。提醒一句,如果你侥幸活着出来,记得去做个理智值检测,以免沾染上什么东西还不知道。”

陆离看着他:“我要去哪检测?”

“你知道守夜人却不知道去哪检测理智值?”神秘男人感到费解。

陆离对此的回答是:“我成为驱魔人还不到一个月。”

“好吧,你可以去店名奇怪的洗衣店里检测。或者去报名加入守夜人调查员,它们会免费帮你测试的。”

“我记下了。”陆离点点头。

神秘男人摆摆手:“那就离开吧,我准备一下就要走了。”

他掀开毛毯,毯子下是穿戴整齐的衣物,似乎随时可以拿起手提箱离开。

陆离递给他一张名片,神秘男人疑惑接过,念出牛皮卡片上的一行字:“光怪陆离侦探社……陆离……”

神秘男人收起名片,将咖啡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宽圆帽戴上:“我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了,有些恶灵的仪式是通过知道名字而进行袭击。所以我们只使用化名,你可以叫我见习调查员,或者称呼我求知者。那是我转正后打算用的代号。”

“哦对了,送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要进入暗影沼泽,记得保持安静。”

神秘男人拿起手提箱,另一只手敲了敲耳廓。

“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

四十六.扑朔迷离

神秘男人,或者说求知者离开了。

吧台后的酒馆老板没有阻拦他的离去,看来陆离不用赔偿门的损失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房间,《奇妙之旅》的最后一页被安娜看完,她语气中带着决断,以及一丝大结局带来的惆怅若失。

“等天稍微亮一些。”

陆离回答,望向窗外朦胧的天色。

刚刚五点半,离天完全放亮还有些时间。

出于某种戒备,陆离没再吃影子镇的任何食物。准备食用的水和面包都是从贝尔法斯特带来的,虽然有些凉与发硬,但这时候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还没从书的大结局里脱离情绪的安娜暂时不想看第二本书,她飘到单人床边坐下,摇晃着小腿,百无聊赖东张西望。

无聊中,发展性的思维使她眼中的木板条纹像是各种图案混合而成的。比如一处地板条纹像是长裙少女,另一处像是一柄奇异的斧头。

她乐此不疲联想每一处纹路,直到仰起头,将目光落在天花板上。

“咦……?”

她忽然注意到一道边缘焦黑,手指粗细的孔洞突兀出现在天花板上。

那让安娜觉得奇怪和不安。像是有人在阁楼通过孔洞窥探,又像是被子弹击穿所造成……

“被深渊之底影响到的我们是联系不到外界对吧?”

默默咀嚼食物的陆离听到安娜的询问,抬头看去:“怎么了。”

安娜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指向那处异常的天花板。

……

几分钟后,陆离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街。

他在离大波浪酒馆稍远一些的地方找到一处电话亭。

走进电话亭,陆离看了一眼电话旁红色封面的电话薄,投入硬币,拿起电话拨打一个号码。

短暂等待,电话另一头被接通。

“这里是哈德斯的侦探社,我是社长哈德斯,竭诚为您服务。”

“是我。”陆离言简意赅。

另一边短暂沉默:“……我不在,我是我弟弟。”

陆离恍若未闻,径直问道:“你知道光照果吗?”

“不知道!”以为暂时摆脱陆离的哈德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远在两百里之外的陆离还会找他提问。

“50先令。”

“100!”

“可以。”

陆离没有过多犹豫。

反正随眼见开阔,他能用到哈德斯的地方越来越少。这次打电话也只是因为他暂时没更好的人选,乔乔未必能立刻找到光照果的资料。

“等我找找……”

不多时,哈德斯那边传出翻动书页的声音。

“找到了,一种在有阳光的潮湿环境生长的植物果实。一般生长在沼泽,暗影沼泽也有,你既然问到就说明已经听说过了。一些地方将它晒干磨碎制成麻醉原料,或者给一些艺术家服用提供灵感。”

陆离视线透过电话亭玻璃,眺望街道:“讲讲它致幻的效果。”

“就是让人产生潜意识幻觉,和做梦差不多,但要更清晰和稳定。比如你在潜意识里想过一会儿会有一位身价几十万先令的老贵族走进你的侦探社并且决定将全部财富都交给你,还有美丽动人的女儿与爵位——”

有先令作为代价,哈德斯各种方面都会让人感到满意。

尽管这种潜意识怎么看都是哈德斯的。

陆离又问道:“会随潜意识变化而变化么?”

“书上没说。”

“陆离,看你左前方……”

安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离抬眸,视线穿过起了一层朦胧雾气的电话亭玻璃,看向街对面一处古朴的商铺。

五十米外,求知者提着手提箱,立在商铺门口。站在他对面的是名带着高礼帽,手持一根黑色手杖,与求知者低声交谈。

这种距离看不清面庞,但他的服侍让陆离想到一张画像。

那张画像挂在大波浪酒馆的吧台后,位置醒目。

“他是我们影子镇的镇长,杰弗逊。”当陆离询问时,老女人如此回答。

求知者或许是本人,对面是否是杰弗逊则无法确定。但此刻求知者应该在通往内陆的马车上,而不是与疑似镇长的男人交谈。

“我们回去吧。”

陆离说道,挂掉隐隐有喊声传出的话筒,离开电话亭。

……

天秤在虚假与真实之间来回摇摆。

最初到来之际,影绰人六脚野人与酒馆老女人的渲染让真实落下,虚假的天秤空无一物。直到托马斯·迪奥的文章出现,天秤之间渐渐持平。

毁灭大厦只要挖取一角,摧毁信任只要一点质疑。

夜幕降临,刚刚醒来的陆离遭遇了恶灵袭击,无边黑暗袭来,盗火之影、影绰人以及神秘男人的出现和解释让真实的砝码变重。

毕竟没人能在遭遇那些后信誓旦旦说出“这些都是假的”。

而如今,象征虚假的一边又渐渐落下,占据上风。

虚假比真实更容易取得信任,因为人类本来就是不断否定自己而前进的存在。最最细微的情节都能被放大,加以深思,推测。

比如天花板上的弹孔,既然无法应向外界,弹孔从何而来?比如瞄准影绰人又被神秘男人阻止,是否他担心打中扮演影绰人的镇民?比如神秘男人让自己先回归现实,在那时候酒馆里扮演影绰人的镇民们是否快速撤离?

尤其是在证实光照果的确拥有致幻功能之后——大波浪酒馆的老板真的在食物里加上了这种果实。

这使得整件事情上似乎没了转机,天秤上虚假取得了绝对胜利。

“或许是,或许不是。”

但陆离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

“为什么我们不找她质问?”安娜提议道。

“因为没必要。”陆离走在回酒馆的路上,默默说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影子镇的真相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陆离找到一辆车队,他们即将出发内陆,并愿意捎带陆离一段距离。

马车被暂时留在大波浪酒馆,陆离和安娜回去一趟,将一些必须携带的东西装入背包。

驱虫粉、一壶水、雨披,指南针,以及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携带的火柴与油灯。

四十七.进入沼泽

这条开辟在暗影沼泽的道路用泥土夯实铺成。略高于沼泽,以应对雨季可能到来的雨水上涨,而不被淹没。

从车队离开影子镇,驶上沼泽路,道路两旁的一些枯树上面缠绕着红绳。有些痕迹很新,有些则褪色变浅、发黑。

经常通过这条沼泽路的车队负责人说那些是过路的人们绑上去的,人们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保障路上的顺利。

在沼泽入口附近这幅景象很多,但随着经过景色相对正常的平缓区,进入沼泽,道路两旁变成死气沉沉的幽暗世界,红绳变得稀少,只剩下一些完全变成黑色的绳子从扭曲枯树的枝桠垂下,随微风飘动。

像是扭曲的人影在朝车队招手。

独特的黑色眼眸和气质让陆离很受欢迎,女人们……以及男人们。

车队负责人是个提醒偏胖的棕发女人,她热情地招呼陆离坐到她的马车上,并且一路讲那些陆离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比如每个通过沼泽路的人都知道的影绰人和六脚野人,比如沼泽行进三四里后,沼泽深处枯树林间隐约显露的一片废弃木屋群落。

“听说很久以前暗影沼泽还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有一些人在沼泽里生活。后来野外变得越来越危险,沼泽也不适合居住了。”棕发女人如是说,迷醉般盯着陆离的侧颜。

然后她就感觉一阵令人不适的阴冷从车厢角落冒出。

陆离点点头,没有说话,黑眸倒映幽暗的沼泽深处,将那片古老、破旧,攀爬满绿癣的木屋群落深深刻在眼眸里。

大概进入沼泽8~10里的位置,五辆马车货车组成的车队缓缓停下。

这里与血色触须的横向坐标相差无几,从这里进入沼泽陆离就可以找到它了。

棕发女人送给陆离一副简易手杖,并嘱咐注意沼泽的地面,一些看似是地面的铺满落叶处很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泥沼,能瞬间将人吞没,很危险。

“谢谢。”陆离客气道谢,收下这根手杖。

“那么我以后去哪可以找到你?”棕发女人悄无声息站近了些,打破了广为流传的陌生人距离礼仪。

短暂沉默,陆离说道:“贝尔法斯特,光怪陆离侦探社。”

他没递名片,因为他不觉得以后和棕发女人会有交集。

还有对方的眼神让陆离感觉到了麻烦。

众所周知,陆离害怕麻烦。

“我会记下的。”

棕发女人依依不舍回到马车上,目光留恋落在道边的陆离身上,直到马车远处,站立的陆离化为一道黑点。

陆离收回视线,走到沼泽路边缘眺望远方。

身旁飘浮的安娜显露出身形,看向陆离的眼神带着一丝哀怨。

“快停下吧!你这个无时无刻不再散发魅力的家伙!”

安娜很想这么说,但她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很难为情。

沼泽上空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血色触须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垂向身前沼泽的某个地方。

对于宽度近50里的暗影沼泽来说,这里远不算沼泽中心,甚至连深处都算不上。

往年的景象里,沼泽绿意盎然,树木遮蔽天幕,一人高的芦苇足以令人迷失,茂盛的植物与野果是任何小型动物的天堂。

但气候改变了这些,整片死寂沼泽丛林看不到一丝绿意,只有偶尔青蛙与不知名昆虫的叫声从林间空隙传来,带来一些生气。

扭曲枯树露出纵横交错的树根,湿润的泥地与水泊混合一起,形成一片足以让人行走的陆地。

真正的雨季还未到来,等狂风暴雨而至,这里将重新变成一片泽国。

除了脚下站立的沼泽路。

以及再难回归的绿色。

陆离视线继续向上,落在云层深处。一片阴沉云翳从东方飘来,似乎一场新的雨水要落下了。

这时候进入沼泽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但等待这场不知何时结束的降雨结束同样不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陆离要住在影子镇。

“走吧。”

陆离说了一声,从道路边缘的斜坡走下,踩在铺着一层腐烂落叶的泥地上。

偏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陆离挪开脚掌,看向踩出来的一行浅鞋印。

可以行走。

安娜飘在陆离身后,警惕环视周围,鼓起气息,随时准备将陷入泥沼的陆离拉出来。

不过陆离很注意脚下,还有手杖探路,直到离开沼泽路范围彻底走进虬结的沼泽丛林内,依旧相安无事。

自然光开始变得怪异,斑驳的光亮穿透枯枝间隙,让沼泽有些阴暗。之前在道路上听到蚊虫叫声不知何时起销声匿迹,周围一片宁静。

阴暗冷寂的气氛不能动摇陆离,他在扭曲干枯的树影间穿行,偶尔在疏密的丛林空处望向天空,确定血色触须的方位,继续前进。

这种沉默持续了十几分钟。

脚下的路渐渐变得难走。一些水洼横隔在道路前方,不知水洼深浅以及真实宽度的陆离不得不绕道前进,或者踩着纵横交错的树根走过。

虽然安娜能用能力抬起陆离飘过去,但用在赶路上有些浪费。

在这之中,陆离没看到一道绿色,也没看到昆虫鸟兽的踪影。

腐败、死气沉沉,就好像这片沼泽已经死去多时。

手杖戳在身前地面的落叶中,看似正常的地面忽然像是水球一般,泛起道道波澜。

陆离停下脚步,再次用手杖戳了戳。

手掌感受到一丝阻力,而前方几米范围的深灰色湿地荡起涟漪

下面可能是某种泥沼,或者草地下的水泡。

安娜有些新奇的打量中,陆离小心绕过这片区域——它比想象中的要大。陆离从旁边走出十几米远才绕开这片陷阱。

窸窸窣窣——

走出没多远,一阵类似落叶被快速踩动的声响传入耳中。

安娜倏然转头,清澈眼眸眯起,低声道:“有什么东西爬过去了!”

“可能是生活在沼泽的小型生物。”

陆离的声音一旁响起。

安娜有些奇怪看去,发现陆离背对着响声传来的方向,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紧接她观察到,陆离的右手悄无声息握住腰间通灵枪。

四十八.六脚野人

安娜瞬间明白陆离的用意,半透明的魂体渐渐隐去,躲入里世界,观察那片传出响动的树后。

手杖探查身前的地面,陆离如同置若未闻身后的动静,继续毫无防备地向前走去。

窸窣——

虬结的树根边缘,几片落叶边缘翘起。

安娜眼眸微微睁大,挡在陆离身后,防备即将到来的袭击。

躲藏起的存在没让安娜与陆离等待太久。陆离远离的行径让它变得躁动,几秒后,一道浑身沾染泥污的存在猛地从树后窜出,六肢并用迅速爬向陆离!

窸窸窣窣——

密集的爬动声身后快速接近,陆离听到了却仍未转身。

“喝!”

防备已久的安娜一声轻喝,双掌朝向爬动而来的身影,大片网状念力向前蔓延,拦在前方。

爬行的存在冲入安娜布置的念力网,迎面传来的阻力让它的动作变得迟钝,缓慢,直到近乎静止在陆离身后。

等待对方步入陷阱的陆离在此刻转身,通灵枪离开枪套,被平举着对准它的额前。

“六只手……它是六脚野人……?”

安娜刚刚看清自己控制住的是传闻中的存在,有些被吓到,立即维持不住英气形象,又变成那位胆小的贵族少女。

手指勾住扳机,却未叩动。陆离在打量这只传闻许久的存在。

它体型上近似人类,全身没有毛发,身体表面裹着一层肮脏的沼泽淤泥,腰间围着破布,这种伪装让它近乎与沼泽融为一体。

引人注意的是它的上身,除了原本的一双手臂,在人类腰部位置它另外拥有一双手臂。那双脚依旧是脚,不存在传闻那样的‘六只全是手’。

不过可以理解,四脚野人和四手双腿野人听起来没有六脚野人恐怖。

异于人类的不止这一点,它的关节如同节肢动物,腿部与手部的上下部分长度相等,这种构造让它可以更快速的爬行,却无法像人类直立。脸上的眼睛位置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占据半张面孔的嘴巴。

依靠声音辨别方位的么。

面前的六脚野人被安娜束缚,无法动弹。它挣扎了几下,突然裂开嘴角,口腔里挤满锯齿状的上下排尖牙突然快速摩擦起来,朝着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像在进行某种威胁。

也可能是召集同伴或标记陆离。

这时候应该扣动扳机解决这只六脚野人,陆离却收起了燧发枪。

枪套屏蔽了通灵枪带来的窃窃私语声,身上的阴冷感则一时半会儿无法消散。

陆离抬起手杖,点在面前这只六脚野人的肩头,轻轻一推。

施加在它身上的舒服瞬间散去,六脚野人磨牙行为停住,转身朝着来路快速逃离。

“为什么不开枪?”安娜盯着六脚野人逃离的背景,不解问道。

“这里是它们的家园,我们才是闯入的外来者。”手杖从左手交到右手,陆离说道:“而且别忘了求知者的提醒。”

“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安娜响起那句话。“可这不是虚假的吗?”

“以防万一。”

陆离回答。

真实与虚假的问题太大,前者有致命的缺陷,后者也有,这让陆离无法分辨哪个才是对的。

而且六脚野人腰间围着的破布让陆离有些在意。

是模仿人类的行为?还是由智慧催生出的?

陆离转过身,准备恢复前进。忽然间,身后传出一道沉闷的落水声。

“嘎啦嘎啦——”

隐约磨牙声从树根后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急促。

安娜从磨牙中听出一种焦急意味,询问目光看向陆离。

“过去看看。”

陆离和安娜退回到树根后,他们看到陆离先前绕过的那片水泡中,六脚野人深陷其中,六条节肢搅动着粘稠的泥沼,不让自己完全沉没。

响亮的磨牙声从它占据半张脸孔的口腔里传出。

“踩到自己家园里的陷阱?噗……”安娜捂住嘴巴发出噗噗窃笑。

感应到声音,这只在水泡里挣扎的六脚野人转动面孔。那张脸庞上除了嘴巴什么都没有,却让陆离与安娜感受到它此刻的痛苦。

“可能是想远离我们而没留意。”

无论如何,这一幕让六脚野人身上的神秘和危险一瞬间减去大半。

起码安娜已经可以做到直面对方了。

六脚野人的挣扎开始变得缓慢,在四只节肢完全陷进泥沼后它已经没有了挣扎的气力,更加快速地下沉,只剩下胸口以上和两只徒劳挥舞的手臂。

一道劲风突兀在它脑袋上空晃过,停在脸庞前。

感应到救命稻草的六脚野人伸出仅剩下的两条手臂,尖锐的手掌抓住手杖,将身体向外拖动。

陆离右脚向后迈动半步,重心向后,一步一步后退将六脚野人扯出水泡。

没有道谢,也没有类似道谢的行为。六脚野人像是对人类警戒心极强的野兽,在被拉扯出的瞬间拖着疲倦身躯朝一侧逃去,稀疏声远离,逃入丛林深处。

“喂!啊疼……”被陆离用枪柄敲了下的安娜捂住脑袋,不敢再大声喊了,低声朝六脚野人的背影嘟囔:“别再踩到水坑了……”

她对六脚野人没有任何举止就离开有些不满,尤其是害自己第一次被陆离打,嘟起嘴道:“为什么救它?”

“想救就救了。”

陆离甩掉手杖根部六脚野人留下的淤泥,转身继续前行。

安娜有些愣神,怔怔注视陆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对待自己与幽灵时,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的眼眸微微弯起,真是冷漠表面下隐藏着完全不符的温柔的男人呢……

“快点跟上,在下雨前找到目标。”

平静声线从前方传来。

“喔。”

安娜回过神,飘身追了上去。

……

半小时后,沼泽里向血色触须接近的陆离和安娜多了一个跟班。

那只偷偷跟随的六脚野人身上的污泥还未完全干涸,它遥遥跟随在陆离与安娜的身后,保持着距离。

“它跟着我们会不会是要报恩?”

少女的心思总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浪漫情怀。

“最好是。”

陆离选择保护,而不是戳破。

四十九.沼泽木屋

安娜的天真想法没能持续太久。

难以区分泥沼与陆地的阴暗沼泽里,一道身影手持手杖,沿着碎片一般分布在沼泽的地面前进,留下一行鞋印。

一名半透明少女飘在陆离身后,她背对陆离,朝向他们来时的路。

几十米外,纵横交错的扭曲数根后,五只六脚野人保持着距离,窸窸窣窣跟随他们。

先前十几分钟中,六脚野人的数量开始增加,直到变成先前这幅景象。

它们灵活的像树林中的猴子,六条肢体并用快速爬动,坠在陆离身后,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她已经不认为这些六脚野人是来报恩的了。

迈过脚下一道三四十厘米长的沟壑,陆离踏上一大片相对完整的地面。

周围比刚刚更昏暗了一些,似乎天就要黑了。

但此时还不到早上九点。

陆离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遮蔽天空的干枯枝杈,昏暗的天色不止因为周围的扭曲枯木在变得拥挤,头顶树枝变得密集,那片东边而来的乌黑雨云快要到达沼泽上空了。

起风了,上层树枝随风势摇摆,地面却只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

收回目光,陆离用手杖试探着前方道路,坚定不移地走向血丝触须落下的前方。

渐渐的,一些微风开始在地面上浮现,吹动陆离的发梢,更大的风吹动树枝,发出的呜呜呼啸声在沼泽丛林上空回荡。

安娜情不自禁抬起头,压得极低,看不见边际的恐怖乌云已经极为接近这片沼泽。密集浮现的雷蛇在云层里涌动,但没有雷声传来。

与它相比,天空另外半边的阴沉如晴天一般。

陆离加快了步伐,一些较浅的水泽淤泥不再绕过,而是在安娜护卫下径直踏过,留下一行深深地鞋印,转瞬间被污水填满掩盖。

脚下的皮革短靴有一定防水功能,但不能完全当作雨靴使用。这种毫无顾忌的踩水赶路,淤泥被阻隔在鞋子外,但水渍早已经沁入鞋内,带来刺骨凉意。

呼——

渐起的风吹动尘封腐烂的落叶,与上空呼啸声交相呼应。

陆离经过的一处倒映天空,相对清澈的水泊泛起波澜,其中夹杂着一道雨点落下的波纹。

第一滴雨落下了。

陆离脚步突然停住,拿过斜背再后的背包,取出里面的黑色油布雨披套在身上。

始终穷追不舍的六脚野人放缓速度,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离去。安娜面朝它们,守护穿戴雨披的陆离。

暗紫色的阴云已经笼罩大半天空,仅剩下一小块天际苟延残喘。暗影沼泽变得晦暗阴沉,远处的树影隐于阴影之下。

陆离同时用火柴点燃了油灯,温暖微弱的昏黄光亮亮起,照亮周身一小块范围。

油灯必不可免,哪怕光亮可能吸引一些不友善的东西。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吗!”

感受到光晕笼罩周围,安娜偏头大叫。

呼啸的风声无处不在,这时候保持安静已经没意义了,或者说必须要大声才能交流。

“这时候往回走也来不及了。”陆离声线如常,如果不是幽灵形态的安娜感官灵敏,她根本听不到陆离再说什么。

“我们可以去那片废弃村落!”安娜盯着陆离兜帽下的幽深黑眸喊道。

陆离看向左方,他们此时的位置已经比那片废弃村落更深入沼泽了,但没有太远,如果现在转向靠近那里,或许可以在狂风骤雨到来前接近废弃村落。

陆离安静分析数秒,重新迈动步伐,却依旧是向着前方。

“不了。”

他言简意赅回答。

那里或许是个避雨的好地方,但谁又知道躲在木屋里的是否有其他东西……

“好吧……”

安娜也意识到这个主意比在暴露中赶路好不到哪去,转头看了眼重新跟上的六脚野人们,跟在加快速度的陆离身后。

安娜只能期望这场雨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不然他们将要面临的不止是无处可躲的境地。

还有上升的水位,沼泽里的存在,以及天黑。

谁也没想到暴雨会来得这么突然和猝不及防。

陆离点燃油灯是明亮的选择。伴随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压抑的云层下黑压压一片幽暗沼泽。云层中浮现的闪电带来刹那光亮,显露整片沼泽的轮廓,又重新蛰伏于黑暗。

“那群六脚怪还在跟着我们……我们干脆把它们干掉吧!”

安娜急躁道,褪去恐惧后她就对这些六脚野人没了惧意。

“来不及了。”

步伐转为小跑的陆离边观察周围边说。

雨势还只是零星的雨点,如豆子一般大的雨滴砸入水里,溅起水花,但还很稀疏。

但一会儿就未必了。

如果油灯和煤油里渗透进雨水,就万事皆休了。

陆离在找寻一处足够粗壮的枯树,以及可供藏身的树洞。

安娜注意到,油灯亮起后,一些萤火虫般的奇怪光点聚集在油灯周围。

但这些被油灯光芒吸引来的光点似乎只是环绕着油灯上下飘浮,便不再理它们。

忽然间,雨点不再落下,风也停了,数秒前还有些喧嚣的沼泽突兀变得沉闷与死寂。

漂浮在油灯周围的光点如同感应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渐渐飘远,消失在树林外面。

陆离同样意识到什么,不再留意地形,快速奔跑。

安娜的念力紧紧粘在陆离身上,他一旦踩到落叶下的水泡泥沼就立即将他拖出。

不知进行了多少次,当雨滴开始落下时,安娜忽然指向前方发出惊呼。

“前面有光!”

扭曲枯树向两旁分开,一片砍伐出的空地中间,一栋窗口亮着亮光的小木屋孤零零矗立在沼泽空地之间。

沼泽内出现一栋有人居住的木屋,无论陆离还是安娜都察觉到异样,但他们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这时没有其他选择了。

雨滴噼里啪啦落下,遮蔽视野,耳边仅是雨滴砸落的噪音。陆离加快速度冲出树林与一片木桩,跑向小木屋。

安娜此刻回头看去,闪电乍亮中,那几只六脚怪停在树林前,仿佛有看不见的墙壁阻止它们靠近,不甘的在外围躁动游走。

安娜自觉地隐藏起幽灵,跟在陆离身后来到木屋前。

陆离抬起手掌,指节敲动木门。

叩叩叩——

五十.暴风骤雨

不时发出噼啪声响的篝火向外辐射温暖的热意。

架在篝火上的锅子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里面煮着浓郁香味的肉汤。

窗外如同天黑一般漆黑,偶尔闪过的雷芒显露远处扭曲的树影,又再次暗下,只剩下窗户上的雨痕与雨滴砸落的哗哗声。

冰冷与温暖被一层木墙阻隔,小屋里,似乎能让人放下心中的戒备与身体上的疲倦。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旅人。”

坐在篝火对面的中年男人露出热情友善的微笑,他的妻子与儿子坐在身旁,夹杂好奇与友善的目光看来。

这间矗立在暗影沼泽深处,孤零零的小木屋似乎没有看上去和想象中那么诡异。

起码安娜是这么觉得的。

但她看到陆离没有脱下淌水的雨披,油灯也放在身旁触手可及的位置,又决定保留态度。

而且不知是否潜意识作祟,安娜总觉得他们有哪里不对。不是神情,也不是气息,但就是说不上来的怪异……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人了。”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不曾消失,就像一个热心的主人:“外面的天气很糟糕,你是迷路走到这里的吗?”

陆离在一家三口的头顶扫过,没有血色触须,目标不是他们,于是点了点头。

陆离的冷淡没让这位小屋主人减弱热情:“真是太幸运了,这种天气里在它的里面迷失是很可怕的。”

“它?”陆离摘下雨披兜帽,边缘的遮挡让他看到的范围变窄。

“这片沼泽,它存在意识,我们叫它沼泽之母,而我们被沼泽之母庇护着。”女主人回答道。说完后,她双手合十,低声祷告着什么。

呢喃声中,四道身影围坐在篝火前,身后的影子随着火焰晃动。

沼泽之母听起来像是某种恶灵——或者只是名称上的巧合。

但与求知者的那句提示“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或许与它有一定关联。

“可以和我说说沼泽之母吗?”

陆离的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雨水沿着防水雨披聚集在身下,渗透进身下的地板里。又渐渐被篝火烘干。

“当然可以,我们很荣幸能向外来者传播沼泽之母的名字。”女主人露出与丈夫同样的热情笑容。

怔怔看着这一幕,一道灵光倏然从安娜脑海闪过。

她知道一直弥漫心间的怪异何处而来了!

是语速!

不知为什么,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语速都是如同老妪般慢慢吞吞,缓慢的语速就好像每个字每个词汇都不与前一个字关联,而是用一种永恒不变的节奏死气沉沉的讲出。

但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只是讲话慢嘛,就跟结巴一样。总不能因为别人讲话慢就要揍人家。

安娜苦恼起来,发愁自己没有陆离的理智和智慧,却沾染上这个家伙的多疑。

“沼泽之母是这片沼泽的意识,它能庇护那些信奉它的子民不受到伤害是侵袭。每个生活在沼泽的智慧生物都拥戴无处不在的沼泽之主……”

缓慢的语速让她这番话听起来,如同一位正进行弥撒的教徒。

“怎么得到沼泽之母的庇护。”陆离的话语让安娜侧目。

如果能让接下来的路程相对安全,陆离不介意与这位沼泽之母打好关系。

男主人与妻子转头对视一眼,前者微笑说:“要进行一些仪式……”

“爸爸,我想吃大肉!”

突然响起的清脆声音打断死气沉沉的声音。

与童音无关,而是小男孩的说话节奏是正常人那样。

木屋里的沉闷终于变得轻松了些,就像是闷热的空气涌进一股阴凉。

“可我想吃大肉!”小男孩瘪起嘴,他从陆离进来时就在写日记,此时还抓着动物皮封皮,写着《小瑞纳的日记》的日记本。

“好吧……丈夫,去拿些木头吧,这些木柴可能不够我们烧的。”妇人拿孩子没办法,缓慢说道。又抱怨一声:“都怪你总带大肉回来,现在儿子变得这么馋。”

男主人什么也没说。他带着诡异的热情笑容站起,离开烘得温热的地板走到门边,拿下门后挂着的雨披穿上,拉开木门。

呼——

冷风裹挟着雨水,陡然变得清晰闯进木屋。

篝火瞬间变得黯淡,吹偏的火苗舔舐着篝火石头边缘。

嘭!

男主人重重关上木门,明暗不定的木屋随篝火稳定而重新变得明亮。

“我怎么听起来像是他们要吃你……”

安娜凑到陆离耳边小声说。

陆离没有回答,他放在身后的手沾了一些背后阴影下的水渍,写下一行字迹。

【去看日记】

安娜会意,飘到似乎名叫瑞纳的小男孩身后,偷看他正在书写的日记。

他手里抓着一只木炭削成的铅笔,曲起双腿,在膝盖上歪歪扭扭写着什么。

【暴风雨要来了,爸爸说今天没有猎物,只能吃那些不新鲜的食物,我讨厌暴风雨】

【有客人来了!太好了,爸爸妈妈一定会款待他的,我又能吃到大肉了!】

【但是客人才能吃最好的部位,我也想吃……】

最后一句话小男孩还在写,不过安娜已经明白了含义,回到陆离身后小声说:“不是要吃你,他们是想请你吃大餐。”

“谁在说话吗?”

篝火对面的妇人转动眼珠,疑惑的看向陆离。

“或许是风声。”陆离回答道。

妇人眼睛依旧转动不停,但还是露出微笑:“请脱下雨披吧,一会儿会很不方便的。”

“好。”

陆离点点头,解开身上的雨披。

一些褶皱里的积水低淌下,打湿陆离曾写划过的木板,隐藏掉痕迹。

嘎啦嘎啦——

安静的小屋里,从外界传来呼啸的风声里忽然多出一些奇怪声响。

像是急促的磨牙声。

安娜微怔,突然间,房门被巨力撞开,灌入的不止是风雨,还有纠缠在一起的中年男人和六脚野人。

磨牙声、叫声、雨声、雷声,昏暗混乱的木屋里,浓郁的血腥味散开。

“需要帮忙吗?”陆离站起身问道。

他看到雷光下,门外几道匍匐在地爬行的六脚野人迅速接近过来。

“那就拜托了。”妇人连忙站起说道。

“不客气。”

陆离抬起通灵枪,扣动扳机。

篝火对面的妇人头颅应声炸开。

五十一.帮助陆离,帮助自己

篝火被压制得明暗不定,冷风肆无忌惮灌进木屋。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准备出手的安娜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脑袋里一团乱麻。陆离没有瞄准?不小心走火?陆离出现幻觉了?

直到她看到妇人的无头躯体摇晃几下,慢吞吞转过身,举起双手,摇晃接近陆离。

她的嘴唇以上完全消失,露出肉芽一般的断裂的口腔,呈着一根颤动不停的舌头。

含糊不清声音混合着气流,从那只剩下的一根舌头根部发出:“你……不是……客人……”

她,或者说它向前走动几步,踢到火堆边缘的石块。失去大部分脑部与视力的妇人没有任何反应,打翻篝火上沸腾的肉汤,径直倒入篝火,溅起大团四散飞舞的火星。

妇人身上的衣物最先烧起,然后是身体,通红火光从她的皮肤下显露,它的躯干如同烧红的木炭,红得发亮,最红轰得一声,在它的身上冒出一团暗红色的火焰。

正常人类绝不会像它一样触火即燃,又或者说正常人类在脑袋炸开的一瞬就已经死了。

陆离后退几步,注视着还能行动的妇人从火堆中爬起。干裂开的身体裂缝喷涌暗红色的火焰,它离开被压得近乎散架的火堆,没有哀嚎,也没有痛苦,只有木然的移动扭曲的身体,向有雨的门外跑去。

它忽视了门口扭打纠缠在一起的“丈夫”与六脚野人,从它们身旁跑过,冲入外面泼水一般的雨幕里。

倾盆大雨砸下,妇人的身体像是岩浆遇水,烧得发出暗红色光泽的躯体嗤嗤冒起蒸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冷却,变成黑曜石般的漆黑。

冰冷雨水同时带走了它的生命,它奔跑的动作变得迟缓,僵硬,双膝落下,砸在一片积水中。双手捧在胸口,逐渐攥起,成为祈祷一般的姿势。

向沼泽之母。

身躯迅速被冷却,无头的躯体渐渐趋于静止。

嗤——

最后一缕青烟飘出,被雨水砸散,消散于雨夜。

“嘶!!!”

小男孩此刻突然发出不似人类般的嘶吼,朝陆离扑来。

安娜如梦方醒,念力布置在陆离身前,替他挡住小男孩。

陆离落下护在身前的手臂,从篝火里抽出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棍,捅进小男孩的嘴巴,脚掌发力倏然冲出,裹挟着劲风推动小男孩倒退。

嘭!!

小男孩背脊重重砸在木墙,嘴巴里的烧红木棍穿透身体,从后脑刺出,扎入木墙的缝隙中。

陆离迅速后退,躲避小男孩的疯狂踢抓。

小男孩就像它的“母亲”,易于燃烧,那颗头颅短短数秒里就如同蒸笼一样,冒起热气与浓烟,火光从长大的嘴巴与眼眶里亮起。

被钉在墙上的小男孩剧烈挣扎,但身体里的火焰很快扩散至整个身躯,烧得干裂的皮肤裂开,喷涌出一缕火苗。

它的挣扎变得微弱,直到双手垂下,保持钉在墙壁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体表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只剩下身体里偶尔涌动的暗红色。

换好子弹的陆离此刻收起通灵枪,不止因为通灵枪对一家三口的用处不大,还有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男主人的手臂被六脚野人撕扯下来,断口没有血液,而是木屑一样的怪异混合物。五只六脚野人一拥而上,然后是另一只手臂,双腿,乃至身躯。

六脚野人的攻击方式似乎是撕烂对方,又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情绪。

男主人没有哀嚎惨叫,也没有血液溅射,这让场面变得不那么血腥,像是一群猴子扯坏了一具等身比例的木偶。

最后一块被它们撕碎,占据木屋一半空间的六脚野人头颅不约而同转向陆离,渗人的保持静止数秒,又围在一起,响起一片密集的磨牙声。

磨牙声音变得缓和,不再具有攻击性。

“所以它们是在帮我们?”

安娜小声问道。

“或许是。”陆离点点头。“我想这是为什么人们称它们六脚野人而不是怪。”

几十秒后,这群六脚野人似乎交流完什么,转身离开木屋,绕向木屋背面的一间柴房。

陆离带上雨披和油灯跟出去,来到被六脚野人撞开的柴房门前。

它们钻入门后黑暗里,响起重物拖动的声音。陆离将手臂深入门后,微微抬高油灯。

昏暗的油灯下,一群沾染淤泥的肮脏尸体堆在柴房角落,粗略看去十几具摞在一起。

这些是六脚野人的尸体。它们不约而同失去四条手臂,仅剩下一双腿,纠缠在一起乍看去还以为是人类。

六脚野人们围在同类尸体前,用手臂挨个触碰它们,但其中并没有幸存者。

“呕——”

飘在身后的安娜干呕一声。

“受不了就不要看了。”陆离头也不回道。

“不是,是我想起锅里煮的肉汤……就是这些东西吧……”

“闻都闻过了,事后再恶心有什么意义么。”

安娜觉得陆离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做不到。

没有发现幸存同类,六脚野人们改变了目的,它们依次靠近尸体堆,将同类的尸体拖出柴房,就像搬运的蚂蚁,一具一具将尸体搬运进丛林深处。

陆离与安娜目睹柴房里的尸体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具尸体被拖进丛林。

一只六脚野人从丛林里爬行过来,经过陆离钻进柴房,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找到同类的尸体。

显然最后一个离开的六脚野人没告诉它尸体已经搬运完了。

它身上的淤泥被完全冲下,显露苍白遍布斑痕的粗糙皮肤,腰间围着的三角形破布让安娜和陆离有些眼熟。

这是最开始跟随陆离,被放过,又被救下的六脚野人。

“嘎啦——”

磨动牙齿声消散在雨声里,六脚野人六条节肢并用,头也不回爬向远处。

从始至终它们也没与陆离产生交集。

“什么嘛……我还以为它们是跟来帮助我们的,原来只是为了找同伴。”安娜多少有些气馁。

“又或者两者都有。”

陆离说道,目光落向丛林。

闪电划过,渐渐暗下的阴影中,那只六脚野人的身影消失于丛林深处。

五十二.林中诡影

安娜小心翼翼试探跪在雨中,祈祷姿势的焦黑身体。动作有些像好奇心旺盛的孩子,透过马戏团的狮笼偷摸狮子。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死去。

安娜愣神注视了一阵,突然想起就自己在外面,受惊般重向木屋,穿透合拢的木门回到屋子。

明亮稳定的火光带来温暖,驱散寒冷。

陆离正在整理小屋,打翻的锅子被他拿起放到一旁,火堆外围的石头重新围好,压塌的火堆也重新竖起,添上新的木头。

陆离撤掉床上的被褥,擦干篝火周围的木板,又包起那几块可疑的肉,丢到锅子安静躺着的角落。

“尸体你送到外面,顺便带些木头回来。”

陆离对像被什么追赶进来的安娜道。

门前地面还有一些男主人的碎渣,墙壁上还钉着小男孩的焦黑尸体,留在屋子里虽然不会让陆离不适,但会有些奇怪,不如丢到外面。

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一家三口的残骸气息应该能吓退某些存在。

“喔。”

安娜点了点头,用能力拔下小男孩口腔里的木棍,抬起它,又收拢起门前的残骸,稍小一些的残骸碎块在之前就被灌进木屋的狂风吹到角落,不用去理会。

木门打开一道缝隙,便被灌进来带着雨水的风挤开,木屋里重新变得忽明忽暗,安娜干脆关上了木门,火堆重新趋于缓和。

反正她没有实体,回来不用开门。

安娜将尸体丢入柴房,又抱了些木头,慌慌张张离开一片漆黑的柴房,绕到正门径直穿透。

“我回来啦!”

钻回木屋的安娜脆声嚷道。

嘭——哗啦——

房门轻颤,伴随颤动,门外似乎有什么掉落的声音。

安娜突然怔住,看着空空如也的怀里发呆。

咦?我明明记着抱进来了呀……木头呢?

简单整理完木屋的陆离走到日记边,低头捡起这本被吹开书页的日记,头也不抬说道:“你是幽灵,木头不是。”

“噢……诶嘿嘿。”

安娜傻笑挠着头转身飘到门外,又想起门还没开,再次飘回木屋打开房门,捡起门口散落的木柴,返回屋内。

陆离将日记丢向刚刚放下木柴的安娜,捡起湿漉漉木柴放在篝火外围烘干:“下次看日记记得看全。”

“诶?”

安娜不解歪头,拿起日记,发现拿反了又正过来,飘到篝火边翻开日记的第一页。

【9月3日。我叫瑞纳,母亲告诉我识字了就可以写日记了。我问母亲日记是什么,她说是你想说又没说的话记在上面,我没听懂。母亲就让我随便写什么。】

字迹不算工整,但纸上留下的书写痕迹可以让人想象一个小男孩坐在桌边,小手握住羽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日记。

【9月4日。贝蒂是个笨蛋,我看到它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好多好多圈,难道它不会晕吗?】

【9月5日。要写什么?】

【9月6日。不知道要写什么。】

【9月7日。我带贝蒂去了公园,它跑得很快我差点追不上,那里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小孩子,我认识了瑞秋,认识了强尼,认识了本,他们很喜欢贝蒂,带着我玩了很多好玩的,唔……我好像明白什么是日记了。】

看完第一页,安娜翻到下一页,发现这样的内容起码还有几十页。

换做平时,一直都很无聊的安娜会津津有味的一页一页看过去,不过她想知道陆离那句话什么意思。

抬头看了眼陆离,他从背包里取出水壶,放在石头边烘热,又取出干瘪发硬的面包,准备抓紧时间进食。

简单略过后面的内容,安娜一直向后翻动,直到出现产生变化的一页。

从这一页的中间开始,日记的笔迹变了。认真用力的字迹变成了潦草、充满错字的字迹。

【4月日。我们要去贝尔法斯特咯!母亲说那里比内陆繁华,我不知道繁华是什么意思。】

【4月9日。我花了好长时间都没睡着觉,母亲说是我太兴奋了,让我快点睡,明天出发。】

【4月0日。马车好抖啊……】

【4月日。我听那些大人说前面好像是什么沼泽……沼泽是什么?】

【4月2日。我很难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慌张的冲进来抱着我跑,他们带我跑进了树林里,地面很湿,这是不是就是沼泽?这里好多虫子,还好我们天黑前找到了房子,那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一家三口,还有一个小男孩!】

日记从这里中断了几天,后面字迹开始变化。

【4月5日。妈妈告诉我这个叫日记本,可以在上面写字,想什么都可以写下来。我想吃大肉!】

看到这里,安娜脑海闪过一道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瑞纳和小男孩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日记本是瑞纳的,他和家人与自己一样,跑到这里被一家人接待,然后日记就落到了小男孩手里……

那大肉又是什么……?

安娜继续看去,在几行歪拗字迹下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4月9号。我们请客人吃完了大肉,他哭的好厉害,我很讨厌。不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把他做成大肉了!】

这就是陆离想要说的吗……

安娜低声呢喃,下意识看向陆离。

陆离站在窗户前,玻璃倒映他的面孔。借着雷蛇蔓延的光芒观察木屋外。

如果不是六脚野人突然闯入,以及陆离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发现了问题,它们肯定也会袭击我们吧……

安娜低下头,发现日记本被自己无意识的翻到了最后一页。

【暴风雨要来了,爸爸说今天没有猎物,只能吃那些不新鲜的食物,我讨厌暴风雨】

【有客人来了!太好了,爸爸妈妈一定会款待他的,我又能吃到大肉了!】

【但是客人才能吃最好的部位,我也想吃……】

这段话的后面多了一段内容,或许是小男孩在六脚野人闯入之前。

安娜轻声呢喃着,将上面的内容读出。

“等叔叔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吃大肉啦……”

天空云层内闪过一道电芒,骤然惨白的一片沼泽之中,丛林边缘。

一道手提斧头的庞大身影浮现轮廓。

五十三.“叔叔”

“陆离!这家人还有第四个成员!”

发现重要信息的安娜偏头大声说道。

“看到了。”

视线落向的窗外,闪电逐渐黯淡,丛林与边缘的身影重新蛰伏于黑暗。

陆离一贯的平静感染了安娜,她放下心中浮现的忧虑……等等,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陆离背影,再次浮现的惨白闪电中,庞大黑影依旧立在那里,但手长什么都没有。

被墙壁阻隔在外的倾盆大雨里,隐约多出一道不合群的尖锐声。

陆离黑眸倏然收缩成针芒,下蹲避开窗口!

哗啦——

窗户骤然炸开,无数玻璃碎片被风雨挤进木屋,一道雷电下闪烁银芒的残影发出破空声,砸入正对窗户的木墙,半个斧刃深深没入墙壁。

边缘窗帘被灌进来的雨水带得猎猎抖动,陆离站起身,微眯起黑眸看向那道丛林边缘,迈起步伐,走向木屋的黑影。

嘭嘭嘭嘭——

闷雷般的沉重脚步声被风声带进木屋,脚掌踏进积水,捡起大片淤泥。那道轮廓如同野兽一般,带着压迫性的气息,站在门后。

木门发出一声悲鸣,整扇门板混合着木屑倒飞而出,砸中墙壁,连带木屋颤动。

门外显露出一道套着肮脏的深蓝色背带裤,远比房门还要高大的身影,布满胡茬的下巴门框下显露,雨水沿着它脚下的雨靴,向下滴淌。

篝火黯淡忽明忽暗中,陆离抬起手臂,扣动扳机。

砰!!!

门口庞大黑影的胸口炸开大片碎屑,显露一块碗口大小的破洞,呈现碎屑混合物一样的怪异伤口。

黑影依旧站立在门口

通灵枪第二次失去效果,它对这一家人只能造成有限的物理伤害。

雨靴迈动,带着沉闷脚步声。黑影低下头颅,走进木屋。

那是一张木然僵硬的面孔,与男主人有些相似。它似乎无视了篝火后的陆离,迈步走向墙壁上镶嵌的斧头。

陆离突然动了,他将没有装填子弹的通灵枪收回枪套,矮身冲向“叔叔”,身影从篝火旁冲过,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棍,拧身半旋,如投掷长枪一般刺向“叔叔”的头颅。

啪——

燃烧的木棍抵在“叔叔”耳侧,大片火星迸溅,它却没像想象中那样燃烧起来。

身上的雨水让它变得难以燃烧。

陆离的攻击终于让它的目光从斧头上移开,头颅带着插在脑袋上的木棍,转向陆离,生满茧子的拳头砸向陆离。

陆离抬起双臂阻挡,拳头触及手臂的瞬间,手臂肌肉荡起肉眼可见的涟漪,陆离倒飞而出,撞上墙壁。

“陆离!”

安娜的气息漫出,缠绕住继续走近斧头的“叔叔”的躯干,但这只让它的动作迟缓一瞬,继续迈动脚步。

“怎么会……完全不起作用。”

安娜怔住。

“别想着束缚,它力量很大。”

陆离扶墙站起,看向“叔叔”拔出墙壁上的斧头,向自己走来。

尖锐破空声响起,不再妄想抵挡的陆离向一侧翻滚,躲过这一次竖劈。

斧头砸进木墙,带起一道十几公分长的恐怖豁口,木屑迸溅中“叔叔”拔出斧头,再一次走向陆离。

陆离看向透着冷风的豁口,不能再让它破坏下去了,而且狭小空间没法闪躲。

陆离矮身躲过横扫,转身冲向木屋外。

安娜看到陆离冲入雨幕,“叔叔”手提斧头跟在后面,如梦方向,提起油灯飘向外面。

当然,这一次她没忘记走敞开的门。

磅礴大雨砸落,不时掠过惨白闪电。安娜看到陆离冲向伐木区,也看到“叔叔”走向陆离,握住斧头的右手高高举起。

安娜眼眸紧紧收缩,焦急喊道:“不要!”

斧子打着转从“叔叔”手中飞出,四周一切在这一刹那仿佛变慢。缓慢坠下的雨滴,打着转劈开挡在前方雨滴,追向前方那道跑动的漆黑背影——

时间一瞬间恢复,斧头即将触及身影的刹那,陆离突然像是被绊倒一样摔进泥水中。斧头堪堪从头顶上方飞过,带起几缕发丝。

赶……赶上了……

用念力攥住陆离双腿将他绊倒的安娜长舒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后怕,她不敢想象如果陆离死在这里,她该怎么办。

这种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喜悦混杂在一起,让安娜的眸子变得微红,鼻子发酸。

哆——

跌倒的陆离抬头,看到斧头劈入外围木桩。

“斧头……”

陆离低声呢喃,微蹙着眉头爬起,转身面对“叔叔”。

在陆离脸上看不到丝毫惧怕,就像刚才险些被砍中的不是他。雨水顺着湿漉漉的黑发低淌,那双黑眸微眯起,看着雨夜里一步一步接近的庞大轮廓。

“你的亲人不是我打死的。”

陆离忽然开口。

“叔叔”的步伐一顿,继续走来。

可以听懂,但不理会……

陆离向一侧躲开,发现“叔叔”继续走向钉着斧头的木桩。

斧头丢出后走向斧头,无视敌人……

陆离踩动积水,突然向“叔叔”靠近,冲到近处,“叔叔”头颅转来,手掌抓向陆离。

早有准备的陆离重新后撤,躲避开手掌,看着“叔叔”重新走向斧头。

除非敌人靠近么……

睫毛凝聚玉珠,陆离眨眼让它落下,快步冲向斧头,在“叔叔”到达之前双手握紧,拔出斧头。

这是……

陆离双眼迷茫一瞬,嘴唇微动,快速对飘在身旁的安娜说了什么。

不等安娜回答,陆离抬眸看向走来的“叔叔”,用力将斧头掷出,丢向远处,脚下一踏,溅起大片积水冲向“叔叔”。

陆离靠近后,准备转向斧头的“叔叔”目标发生变化,抬手抓向直冲而来的陆离。

陆离低头躲过,却没躲过它的第二只手臂。冰冷坚硬的手掌从下方挥起,砸中陆离小腹。

“噗哇——”

内脏如同搅在一起,陆离身躯不受控制的佝起,被一只粗壮手臂攥住脖颈,提离地面。

咯咯咯——

手掌收紧,陆离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突然之间,脖子上的力量消失了。“叔叔”僵直站立了数秒,头颅从脖颈滑落。

失去控制的身体向后倒去,显露身后握住斧子保持挥舞姿势,胸膛急促起伏的白裙少女。

雨声中响起一道沙哑声音。

“做得好,安娜。”

五十四.敲门声

呜——

墙壁的豁口被被单堵住,房门安回门框,窗框上钉死着木板。

风吹动缝隙的呼啸怪声在平静温暖的木屋响起。

“呼……”

陆离吹散水壶的热气,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暖意流入咽喉,在身体内部散开。

滴答——滴答——

挂在门后的毛呢风衣与裤子向下淌水,短靴扣在墙边,装着通灵枪的枪套安静躺在陆离身旁,烤去水汽。

陆离仅穿着拧干的衬衣与短裤,光脚坐在篝火边,神情平静。

安娜坐在对面,捧着小瑞纳的日记。或许是害羞,又或许是火光,她苍白的精致脸颊浮现一抹红晕。

陆离倾倒水壶,用一块干净的布沾上一些热水,擦拭手臂与手掌上的擦伤:“书拿反了。”

安娜发出一声惊呼,慌慌张张将书正过来,脸颊变得更红了:“我我我最近在练习倒着看书……”

“哦。”陆离不置可否,回答一声继续擦拭。

“真的真的!我能倒着读懂这些字比如这个字特别白啊不我是说……嘤——”语无伦次的安娜用日记捂住脸,那股红晕渐渐蔓延至耳垂。

烧了好长一阵,安娜小心翼翼放下书,露出一双清澈眼睛,看到陆离在擦拭伤口没打算理自己,才放下羞耻,艰难将注意落在日记上。

她要确定日记本里是否还有其他关键线索,万一这位“叔叔”又有个妻子呢?

至于倒着看什么的……小男孩的字迹非常潦草,即便正常阅读也难以分辨,只能通过前后内容推测,更何况倒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擦拭完身体的陆离放下湿布,在篝火里增添了些木柴,重新捧起烤热的水壶,一口一口满满饮用,避免因为之前的淋雨发生感冒。

安娜也渐渐沉寂于日记中的内容,脸庞满是认真的一段段看去。

久违的平静弥漫在二人之间,外面狂风骤雨,木屋隔绝了外面的冰冷与危险。

安娜的确找到了“叔叔”的妻子,不过它在很久之前就死了。除此以外,安娜看到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那些六脚野人,一家四口称呼它们“小肉”,而那可怜的一家人和陆离和其他人类,被它们称为客人和“大肉”。

安娜在后面找到了“小肉”与“大肉”的区别,出人意料,这居然与理智值有些关联。

【我讨厌吃小肉,每次吃多都会看到可怕的东西出现在周围!阿姨就是因为吃到了小肉疯掉,被沼泽之母带走了!】

按照信奉沼泽之母的一家四口的原文说法,小肉会导致它们理智值下降,而大肉则不会。

安娜将发现的信息告诉陆离,陆离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家明显不是人类的存在居然也有理智值。

这是否说明着什么……比如拥有理智值的不止是人类?又或者说这家人曾经也是人类?

陆离回想它们的身体构造,皮肤一样的表面下是纤维一般,类似深色木头的混合物,就像烤好后放置一段时间,然后切开面包会看到堆积在一起的密集纤维。没有大脑组织没有血肉组织也没有骨骼。除了外表,内里完全不是由人类拥有的组织组成的。

如果硬要形容,它们就像是一群植物人。内部纤维化,极端怕火。

“叔叔”要有些不同,它的纤维更密集,也更坚韧。陆离的燧发枪可以打爆妇人的头颅,木棍可以刺穿小男孩的口腔,钉在墙上。但只能在“叔叔”身上打出碗大的坑和刺进身体几厘米。它更像是木头人。

优点是它变得更强,而缺点是它变得更脆弱,最后被安娜一斧头砍下头颅,无法复活。

草折断了可以生长,树却不能。

“你怎么发现问题的?”

安娜合上日记,说出纠缠她好一阵的疑问。

“发现什么?”陆离离开思绪,看向安娜。

“就是发现一家三口是怪物……”

陆离开枪的一瞬间,她以为陆离就像自己刚看完的小说一样,突然变成邪恶阵营……

“有很多疑点。”

陆离的话让安娜有些羞赧,她可一个也没发现……

陆离说道:“暗影沼泽里会有一间住着一家三口的木屋本身就是诡异的事。暴风雨前的宁静,黎明前的黑暗,危机中的平和——记住,越是与环境格格不入越是代表异常。”

“喔。”安娜点点头,她开始也这么觉得,然后就不自觉的放下警惕了……

“还有衣服,你或许没注意,这间木屋里的衣服有很多种样式和类型,它们不被珍惜的堆在床周围。”

安娜下意识看向角落的床铺,果然就像陆离所说,各种类型的衣服堆在角落里,一层又一层。

“以及火堆距离。你或许没注意,它们在烤火,但离火堆很远,即便填柴也绝不接近火焰。”

“这么一会儿你就发现这么多……?”安娜感受到智商与观察上的碾压。“所以这些让你认定这家人不是人类?”

明明她是幽灵,能比陆离更细致观察才对……

“不。”

陆离却摇了摇头,平静说道。

“让我认定这家人有问题的是血腥味。雨刚开始下,溅起地面上的味道,木屋周围的血腥味浓郁的几乎挥之不散,至于刚才说的那些是得到答案后倒推的结果。”

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一些疑点自然会被无限放大。

安娜无言以对,不知道该用那种表情面对陆离。

咚咚咚——

房门颤了颤,有什么在外面敲门。

木屋里温馨的气氛瞬间凝固。

又来!?

安娜心中浮现寒意,看向摸向通灵枪的陆离。

握住枪柄,陆离感受到一团令人不适的气息接近门口,又离开了,只剩下一道微弱气息,似乎留下了什么。

“开门。”

陆离说道。

安娜不疑有他,积攒着气势飘到门后,倏然拉开!

门外空空如也,除了灌进来的湿气,和一张不知何时贴在门上的请柬。

安娜疑惑的拿下请柬,关门回到陆离身边。

陆离放下通灵枪,接过请柬展开,看向上面的内容。

【尊贵的客人】

【我们听到了你来到沼泽做客,沼泽之母是好客的,它喜欢客人】

【今天黄昏之后,在暗影沼泽的最深处会开始一场聚会】

【我们诚挚邀请你参加聚会】

【今晚不见不散】

第二道敲门声

火堆静静燃烧着,木屋的气氛变得压抑。

生活在沼泽里的某些存在给陆离送来了这封请柬。

这是否是“沼泽可以听到不属于它的东西”警告的根源不得而知,但可以预见,那场聚会绝对危机四伏。

似乎进入沼泽后,危险与诡异程度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我们无视掉吧……”

安娜想不到要去的理由,那里怎么看都是自寻死路。

“嗯,如果可以的话。”

陆离合上请柬,将它放在一旁,而不是丢入火里。

谁又敢说请柬被毁不会触发某种诡异事情发生。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是否错觉,安娜从陆离的话语里听出一丝悲观。

陆离抬起黑眸,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呈现火光与安娜的倒影:“这里是它们的地盘,从它们发现我的那一刻起就代表我的目的变得无关紧要了。”

那封请柬被沼泽里的东西送来,就意味它们不怕陆离不去。

安娜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担忧说道:“等雨小一些我们就退出去,这根血色触须不要理会了……”

陆离摇头,现在已经不是血色触须的问题了。他杀了木屋一家不久沼泽里的东西就送来请柬,足以说明什么。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离已经无数次调整了对这个世界的怪异程度的预期,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保守了。

“那怎么办?”

陆离平静道:“继续向前,解决血色触须立刻离开,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不管面对什么都是神色平静的陆离感染了安娜,她渐渐不再紧张——直到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叩叩叩——

机械迟缓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陆离与安娜对视一眼,摸向通灵枪,望向门外。

这栋位于暗影沼泽深处的林间木屋突然变得繁忙热闹。

进入通灵枪感知,陆离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对目光带着询问盯着自己的安娜说:“没有恶意,有同源物的气息。”

几处气息分散在门后存在身上,似乎是人类。

驱魔人?还是守夜人或者调查员。

同源物对幽灵会造成比实体更大的伤害,避免安娜受伤,只穿着衬衣与短裤的陆离起身走向门口,打开房门。

冰冷湿气迎面扑来,陆离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人身鸟头的黑影立在门后,黝黑硕大的眼珠死死盯着自己。

收缩的眼眸渐渐恢复,陆离皱眉道:“你是谁?”

那是戴着拥有长长鸟喙的鸟嘴面具的高大身影,头顶宽檐帽与面具合为一体,身上披着漆黑的防水长袍,在手掌提着的油灯下泛起反光。

这种形象让陆离想到地球中世纪欧洲的瘟疫医生,同样的鸟嘴面具与神秘装扮,透着不详与死亡气息。

鸟嘴面具身影没有回答,缝在面具上的漆黑镜片后的眼睛似乎在盯着陆离。

没有得到回答,陆离深情不变,但握住房门的左手开始用力,合拢房门。

“过路人。”

沙哑的女性声音透过鸟嘴面具,变得沉闷,在门后响起。

那扇门依旧在闭合着。

啪——

带着兽皮手套的手掌抵住房门。

“想避避雨。”

……

一块烤干的木柴被丢进火堆,火星伴随火焰沸腾起。

嗤……

一滴雨水从鸟喙的尖端坠下,落在火堆外围的石头上,被烤得蒸发。

哪怕进入木屋,鸟嘴面具身影也没有说话和摘下面具的打算。

安娜飘到陆离身旁,怕生中带着好奇打量坐在对面的鸟嘴面具身影。

鸟嘴面具微不可查的向一旁偏了偏,陆离侧头,看向放在身旁的通灵枪。

认出来了吗?

“谢谢。”

或许因为通灵枪,鸟嘴面具身影说了进入木屋后的第一句话。

被面具阻隔去一层的声音依旧沉闷沙哑,但可以分辨出是女性声音,之前在门外听到的不是幻觉。

“不客气,这不是我的屋子。”陆离回答。

跪地祷告的石化尸体和一家人的尸体与碎渣还堆在门外,鸟嘴面具身影不可能看不到。

简短对话就此结束,木屋里重新陷入死寂。

安娜开始别扭起来。

气氛看起来太难受了……

外面的呼啸风声也无法让气氛变得自然,这种诡异的僵持持续了一阵时间,终于因为陆离拿起水壶而打破。

刚刚开门带来了湿气,再加上使用通灵枪过度频繁,陆离的体温迟迟没有回到正常水平。

“我去把衣服拿过来。”

安娜说道,小心翼翼绕过鸟嘴面具身影,拿起陆离挂在门后的毛呢风衣,转身飘会。

就在这时,鸟嘴面具身影突然动了。

她站起身,抬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漆黑雨伞,刺向安娜!

陆离也在这一瞬间拿起通灵枪,对准那副鸟嘴面具。

鸟嘴面具只是皮革缝制的,面对子弹,保护性为零。

“她是幽灵。”伞间在安娜胸前停下,鸟嘴面具身影低语道。

“但不会伤人。”

“会的。”

“你还有三秒,再不放开安娜,开枪。”陆离的语气向淡漠转变,不含感情,言简意赅道。

“一。”

“她是幽灵。”鸟嘴面具身影再次重复了一句。

“三。”

陆离的手指勾动扳机。

“又是个不数二的疯子。”

鸟嘴面具身影低骂一声,不甘落下手臂,移开伞尖。

陆离无动于衷,注视着被吓到的安娜回到身边,才丢下冰冷得几近烫手的通灵枪。

忽然间陆离偏头看向窗口,他感觉到有一道身影趴在窗外窥视,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因为窗户已经被木板封死了。

陆离的理智值已经下降到产生幻觉的边缘。

“谁送来的。”鸟嘴面具身影问。

“什么谁送来的。”陆离回答。

“请柬。”

“沼泽里的东西。”

“可以给我吗。”

陆离略微一顿,拿起身旁的请柬丢向鸟嘴面具身影:“拿去。”

鸟嘴面具身影收好请柬,拿起脚边的油灯,转身离开。

雨水灌进木屋,鸟嘴面具身影步伐一停,话语第一次多了起来:“尽快离开吧,这片沼泽正在变得不欢迎你。”

嘭。

房门闭合,鸟嘴面具身影消失在门后。

“怎么回事……?”

接连变故让安娜反应不过来。

“她出现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请柬来的。”

陆离回答,目光仿佛穿透房门,看向那道走向丛林深处的背影。

五十六.短暂的安全

无可置疑,鸟嘴面具身影属于人类阵营,而且是近乎激进的那一部分。起码哈德斯或真假不明的见习调查员求知者看到安娜,不会第一时间想要消灭她。

至于身份则无法分辨,她没有通灵枪,或许不是驱魔人,守夜人也不会单独闯入这里。

难道是调查员?

可惜她不是哈德斯或者求知者,不然陆离可以叫住她问一些问题了。

“她人还是挺不错的。”安娜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含掩饰的欣赏。

陆离侧目,默默看着这名幽灵少女称赞差点杀死自己的鸟嘴面具身影。

“干嘛这么看我,虽然发生一点小误会和小冲突……但你看她帮了我们很大忙对吧?”拥有奇怪脑回路的安娜掰着手指说道。“沼泽里的东西送来的请柬被她带走了,等于她代替我们去赴约,而代价仅仅是她想消灭我……”

陆离安静看着安娜喋喋不休,似乎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

他看出了安娜情绪上的不对劲。

“驱魔人想要消灭幽灵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这没什么,这没什么……”

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低下,片刻沉闷后,断断续续的难过低语响起。

“幽灵真的很危险吗……为什么普通人害怕我们,驱魔人也想着消灭我们……”

“或许是。”

陆离的回答让安娜猛然抬起头。

虽然她知道陆离一直直接到近乎毒舌,但当陆离这么说还是会觉得很不好受,胸口像是被揍了一拳,酸酸麻麻,哪怕被鸟嘴面具身影攻击也没这种情绪。

然后,抬起头的安娜就看到陆离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向旁边。

轻易被转移注意的安娜下意识看去,发现陆离盯着的只是一张木桌的桌腿。

“……?”安娜悄悄歪起头。

陆离注视着这只桌子的桌腿长出密集触手,海草般蠕动,再次说道:“但这不重要。”

“你应该听到过,我们与野兽的最大不同就是智慧。但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复杂的情感。”

桌腿生长出的触手向泡影般渐渐散去,陆离收回视线,看向神情愣愣的安娜:“人类惧怕的不是幽灵,而是未知。”

“未知……”安娜下意识呢喃这个词汇。

“人类通常会对不熟悉的事物抱有极大的抵触和戒备,尤其是危险的事物,这无法避免。哪怕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老虎出现在人类附近会被打死,鲨鱼出现在渔船附近会被杀死,有些关乎利益,有些则单纯因为自己危险。”

安娜渐渐开始听不懂陆离的话。他总是这样,会讲一些自己听不懂,又似乎很重要富有哲理的话。

似乎在培养自己能独立思考和生活。

好在,陆离往往会在最后点题,让安娜明白陆离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大多数想伤害你不关于其他,仅仅因为你可能伤害他们。”

“所以,证明自己无害,或者让自己变的足够强大。”

说话这番话,陆离的视线再次移开,这次是落入篝火中。

火堆中的火焰构架出一颗圆环,组成一只火红色的野兽竖瞳,同样坐在火堆前的安娜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这只竖瞳冷冰冰注视了陆离数秒,随后消散,荡然无存。

变强么……

安娜心中呢喃。

是啊……只要变强,就可以无视那些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只要变强,就可以帮助陆离,站在他的前面替他阻挡所有麻烦……

衣袖里半透明的拳头渐渐握紧,安娜很想大喊一声:“我不软弱了,陆离!”

但又因为羞耻而难以开口。

“那么接下来就靠你了。”

陆离的声音忽然想起,安娜一怔:“诶?我……我吗?唔……嗯……”

她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有些窃喜。什么嘛,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说好听的哄人了。

扭扭捏捏抬眸偷看一眼陆离,发现这家伙又开始用类似专注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床铺。

在安娜视角,那里只有一堆杂乱堆积的受害者的衣服。

而陆离眼里,两只衬衣从衣服堆里站起,挥舞着袖子砸向彼此,像是有看不见的存在穿着它们打架。

这次影子镇之行,让陆离接触通灵枪的时间达到令人绝望的程度。

在贝尔法斯特,陆离的控制下与通灵枪直接接触的时间不超过十秒。

但只是在影子镇遭遇的两次恶灵仪式,就让陆离消耗了起码三十秒的时间,走入沼泽后同样消耗了三十秒左右。

短短一天时间,陆离与通灵枪直接接触一分钟以上。

正常、幻觉、发疯。

理智值三个阶段中,陆离已经处于黄色阶段。

此时层出不穷的幻觉只有陆离可以观测到。

唯一好消息,就是通灵枪的负面作用并非哈德斯说的那样无法恢复,不可挽回的坠入深渊。

尽管理智值恢复的很慢。

无论如何,通灵枪以及其他同源物暂时不能使用了。

这就是为什么陆离说接下来要靠安娜。

安娜飘出木屋外看了眼天色,回到火堆前嘟囔道:“外面暗的和黑夜一样,也不知道多久会停。”

“前几年出现过这种暴风雨吗?”陆离问她。

安娜歪头思索了一阵:“也有,但没现在这么恐怖,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暴风雨从东边过来,那里是贝尔法斯特的方向。如果这片乌云足够大,或许此刻贝尔法斯特也陷入同样的黑暗中。

似乎城市也在渐渐变得不安全……

暴风雨暂时不会散去,陆离打算暂时将木屋当作避难所,休息到暴风雨转小。

安娜当然不会反对,并站出来说自己来看守。

变强保护陆离的想法在她心底扎根。

陆离点点头,没说什么。将依旧潮湿,又被烘得发热的毛呢大衣垫在身下,在火堆边蜷缩躺下。

是背对安娜。

与因为信任无关——只是有人注视陆离无法休息。

“你睡着了吗?”

一段时间过去,安娜小声试探道。

“没有。”

“在想事情?”

“嗯。”

但愿沼泽里的那些东西可以就此被糊弄过去。

陆离想道。

宁静祥和的温暖木屋里,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和。

五十七.飓风眼

危机四伏的沼泽木屋里,很难放心的沉沉睡去。

陆离强迫自己睡觉恢复体力,但很难真正睡着,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磅礴大雨砸中木屋的密集声、火堆添进木柴的碰撞声、风吹过缝隙带起的尖锐呼啸声、纸张翻动的声音,现实外传来的声音与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混合成一团令人头晕目眩的难以名状之物。

外面的风势在逐渐增加,整片沼泽上空都被虎啸风生掩盖,木屋似乎也在风雨里瑟瑟颤抖。

休息中陆离不知不觉转过身,面朝温暖的火堆。吵闹尖锐的呼啸风声让陆离的眉头渐渐皱起,直到一只虚幻手掌拂过眉间,眉头变得舒缓,陆离重新平静下来。

壮起胆子抚平陆离眉间,安娜飘回火堆旁,拿起已经看过一遍的日记,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尽自己所能及。

很快日记被看完,安娜没能从日记里找到新的有用信息。

一大团树枝或是灌木之类的杂物从木屋上方刮过,带起令人不舒服的摩擦声。安娜担心望向对面陆离,他只是皱了皱眉,没被吵醒。

火堆有转小的迹象,安娜拿起一块木柴——尽管她可以直接用念力拿起而不是多此一举伸手,但她更喜欢这种假装能触碰到物体的错觉。

透明的手掌抓着木柴伸向篝火,手掌伸进火焰,悄无声息放下木柴后才又收回。这个过程安娜又偷偷望了眼陆离,确定没有吵到他的休息。

木屋外的风雨正在变得狂躁,单薄的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牙酸声,房门躁动的小幅度晃动,被安娜挪去桌子抵住。

安娜的忧心忡忡中,木屋艰难在狂风中矗立。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先前报进来的木头快要烧完,外面末日般的呼啸风声终于开始减弱。

被压制的雨声重新响起,渐渐地,风雨声变小,外面的暴风雨似乎正在退散,恍惚间安娜仿佛看到外面亮起的晴朗天空。

安娜飘起来,打算去外面看看,一道熟悉的声音身边响起。

“我睡了多久?”

安娜转头,看到陆离已经睁开眼睛,那双黑眸看着自己,坐起身体。

“呃……应该有几个小时了……”安娜有些心虚,她完全没留意时间问题。

“我没听到风声。”陆离说道,他摸向垫在身下的毛呢风衣,已经完全干了,正散发着和火堆一样的温热。

安娜重重嗯了一声:“嗯!暴风雨好像褪去了!”

陆离穿上同样烘干的裤子,穿上大衣走向门口。安娜挪开挡在门后的餐桌,拉开房门。

浓郁的泥土腥味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一些无足轻重的雨丝落进凌乱黑发里,陆离环视如遭遇洗劫一般干净空旷的木屋周围,视线在仍跪在地上,没被吹走的女主人身上微一停留,抬起望向天空。

幽暗乌云笼罩整片天空。但在暗影沼泽的上空,云层破开,絮状云翳围绕在仿佛天眼的飓风眼周围,云层后的阳光撕裂黑暗,破碎的金光倾洒下来。

幽静阴暗的沼泽丛林在霞光的照耀下,多出一抹圣洁的味道。

这是陆离第二次看到这个世界隐藏在云层后的光芒,和上一次同样的震撼。

“好美……”

身旁安娜怔怔呢喃道。

出神看了一阵,身旁的陆离忽然返身回到木屋,套上未完全烘干的短靴。

“我们要离开了?”

“而且要快。”

陆离系好衬衫扣子,收回枪套,将东西放回水壶。

他们在飓风眼中心,这里会有短暂的平和时间,但一旦飓风眼离去,狂风骤雨将重新出现在这片沼泽。

安娜愣愣看着陆离收拾物品,等回过神,陆离已经恢复最开始的装扮,提着手杖与油灯走出木屋。

最后几块木柴被陆离填进火堆,回程时或许用得着。

如果那时飓风眼没有移开,他们可以逃离到沼泽路上。如果来不及,可以重新回到木屋躲避。

前提是陆离不会在沼泽里迷失方向。

如无必要,陆离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已经被沼泽盯上的情况下,下次他未必会有能进入沼泽深处的机会。

唯一让陆离疑惑的是,这股以为是暴风雨的飓风来得毫无征兆。在此之前陆离没从报纸上关于它的任何消息……

心怀疑惑地关上木门,陆离偏头和安娜说了一句触发,向天穹之下,丛林之上的血色触须快步行去。

陆离与安娜的背影隐于丛林中,林间木屋周围重新归于宁静,飓风眼降下的破碎光束照在深黑色的湿润泥土中,让这里带上一丝祥和。

木屋女主人凝固的尸体跪拜在木屋前,像是一尊雕塑,仿佛亘古未变的立在这里。

某一时刻,雕塑的手指悄无声息地颤动一下。

……

飓风给沼泽带来了极大伤害。

地面散落的树枝与光秃秃的枯树足以说明一切。

如果沼泽之母是暗影沼泽的意识,它或许正因为飓风的摧残而发怒,无暇估计陆离。

这场飓风给陆离带来了麻烦,同样也带来了便利。

陆离奔跑在沼泽丛林中。

一场降雨后,沼泽的水泽泥沼变得更多,但陆离的速度更快了。落下的枯枝让陆离可以分辨哪里是可以经过的地面,哪里是不知多深的泥沼水泡。

争分夺秒的狂奔之中,陆离正在快速接近血色触须的落点。

周围的景象随着陆离深入而发生变化。枯树变得更粗,地上落满蛇一样的墨绿色蔓藤,飓风降临前,它们本该是挂在树枝上,组成幽暗沼泽的一部分。

远处空中的血色触须看上去一动不动,一直待在那处位置,不曾发生变化。

血色触须的宿主似乎躲藏在那里。

几分钟后,一路奔跑的陆离极为接近血色触须。他摸向腰间,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并且要速战速自觉。

但事实往往比预计的更加离奇,不可思议。

陆离已经可以看到血色触须的落点,虚幻摇曳的血色触须从边缘云层探下,带着弧形,落入二十几米外的一颗大树树洞里。

五十八.离开前的等待

奔跑的步伐放缓,踩动枯树枝和蔓藤的清脆声消失。

陆离停住脚步,蹙起眉头。

那是一颗与周围枯树格格不入的大树。暗影沼泽的基调是毫无生机,死气沉沉,一片灰败幽暗,死了的沼泽。

但这棵树透着完全相反的生机。尽管它没有绿芽,树枝也因为飓风折损大片,但这股怪异的感知依旧存在,就好像它还活着,还在呼吸。

“那是……树洞里伸出的是人的手臂?”

安娜压低声音,似乎害怕吵醒这颗诡异的大树。她有同样的感觉,甚至比陆离更加强烈。

没有从树身感知到丝毫恶意,陆离的手掌离开通灵枪,瞩目树洞。

树洞幽暗无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有一条挂着布片的手臂从树洞深处探出,抓向前方。

“我去看看……”

安娜提议,但陆离比她更先走向那颗诡异大树。

那是条高度腐烂的手臂,腐烂严重的手掌已经显露白骨。手臂笔直前伸,手掌朝上,似乎要抓住什么。

走近五米左右,陆离停下脚步,举起油灯,但这个距离无法让他看清树洞里的状况,于是继续接近。

“小心……”

安娜轻声提醒继续向前的陆离,铺开气息,弥漫在陆离身边,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任何突发情况。

陆离的一半注意落在眼前愈来愈近的这棵树上,另一半注意放在周围——前方丛林里还有好几颗像这样的诡异大树。

似乎陆离闯入了它们的栖息区,亦或者沼泽深处到处都是这玩意儿。

这些大树不约而同具有一个特点:拥有可以藏匿下一人的宽敞树洞。

至于树洞有什么用……

陆离再一次停住脚步。他就站在离大树躯干不到两米的位置,触手可及。

油灯下,树洞里腐烂的尸体完整呈现在眼前。

“这是……”

安娜眼眸收缩,有些被吓到。

这是一具蜷缩在树洞,严重腐烂的尸体,穿着不该出现在沼泽的肮脏长裙。她头颅低垂,一条右臂伸出树洞。

“我们的目标,她已经死了。”陆离回答。

一道纤细得几乎不可看清的红色丝线落在尸体的后脑,血色触手就寄居在她的大脑里。

就像陆离脑袋里的那条。

那颗头颅突然诡异的颤动一下,下一刻,一只蠕动的触手从后脑头发里钻出。

在陆离对尸体做什么前,感知到生人气息的血色触手主动出现。但陆离不是看到血色触手后会尖叫着逃跑的普通人。在它窜起,触碰到陆离之前就被安娜控制住,悬在半空。

陆离几乎不费力气的再一次拿出通灵枪,向前挥出,将血色触手砸为一片泡影,消散不见。

有些可笑,就是这种脆弱的东西如今就寄居在陆离大脑里,犹如定时炸弹,让陆离为之奔走。

天际垂下的血色触须开始变得虚幻,隐去消失。

想来这一回的麻烦足够让理查德上窜下跳了。

移开视线,陆离看向飓风眼。此时脚下的沼泽已经不再是飓风眼中心。不久之后,狂风骤雨将再次降临。

收回目光,打算离开的陆离忽然想到什么,后退一步,看向那条伸出的手臂前方。

蔓藤断枝盖住了腐烂的树叶和泥土。鞋子划开这些杂物,一抹黯淡的金属色泽在泥土间闪过。

陆离弯腰拾起那片金属物,周围落叶被带得挪动,牵出一条灰银色的银吊坠。

这是一条相片吊坠,拇指抹去吊坠外壳的泥土,挑开盖子,一张指甲盖大小的黑白照片浮现。

受限于现在的科技,照片很模糊,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爱德华&露易丝】

视线焦距从吊坠落向后方,看着那条从树洞里伸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臂。陆离什么也没说,他半蹲下来,将吊坠放进那只高度腐烂的手掌掌心。

“原路返回。”

站起身时,陆离头也不回离大树远去。

安娜飘在陆离身后,带着一丝担忧回头看去,眼眸陡然睁大。

她看到那只伸出的手臂突然缩回树洞后的黑暗,消失不见。

安娜怔怔看着,跟随陆离渐渐远离那颗诡异大树,不知是否是安娜的错觉,那颗诡异的大树的生机好像更加浓郁了。

……

飓风眼正在远去。

停歇不多时的细雨重新落下,周围也开始泛起微风。

天空变成透着浓郁不详的暗红色,给本就幽暗的沼泽丛林镀上一层血色。

陆离计算了一下赶到沼泽路的用时,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暴风雨重新到来前抵达沼泽路。

这意味着陆离必须要回到木屋,甚至很有可能要在木屋里度过一夜。

那不是一件好事。

仅仅白天的几个小时,陆离就遭遇了频繁的怪异事件。入夜之后,怪异只可能更加频繁。

更糟糕的是,如果那时候飓风远去,缺少恶劣天气阻挡,陆离可能要面临更诡异的危险。

原路返回的第十二分钟,丛林前方浮现一片砍伐出的木桩和若隐若现的木屋。

他们回来了。

陆离也在此时想好了后路。

“尸体不见了!”

走出丛林的一瞬间,安娜就发现木屋门口祷告的尸体不翼而飞。

“不用管。暴风雨即将到来,到时候它会被飓风解决的。”

只要拥有实体,天灾之下,一视同仁。

雨势开始变大,已经覆盖大半天空的阴沉云翳里,密集的暗紫色闪电涌动。

安娜去柴房搬运木柴,陆离忽然想起之前短暂接触的鸟嘴面具身影,她是否正躲在某处等待飓风过去?如果那个看起来很强大的神秘家伙死在飓风中就太荒诞了。

风吹动额前发丝,安娜捧着木柴飘进木屋。陆离走到门口,最后抬头凝视向变成暗紫色的诡异天空,静静注视数秒,他紧紧关上房门。

“我们此时在飓风眼里,向西的飓风即将会将我们纳入深处。我打算等到这个阶段过去,等到了飓风外围,就离开木屋前往沼泽路。”

火堆前,陆离对安娜说道。

完成目标,陆离不打算也不想再在暗影沼泽多都逗留一分钟,那和与狼共舞没什么区别。

“所以天黑之前,我们就离开。”

五十九.交接木屋

呜——

尖锐的呼啸声围绕在木屋周围。

风从窗户破口挤进木屋,吹得火堆微微摇曳。

木屋在狂暴的飓风下瑟瑟颤抖,似乎随时可能被飓风卷上天际。

这次沼泽之行自然不会带上书籍,安娜一下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偶尔往火堆里添上一根木柴,然后托着下颌观察陆离算她此刻唯一的乐趣。

回到木屋之后,陆离表现出与往常平静淡然截然不同的……活泼。

他依旧坐在火堆前,但那张面孔四处张望,仿佛在观察什么又或者跟随什么移动,明明那里空无一物,只是普通的墙壁或桌子。

渐渐地,那双黑眸盯上安娜,安娜微怔,下意识放下手臂微微坐直一些,带着询问目光看向陆离。

“……?”

黑眸微微移动,焦点落在安娜身上。

“幻象。”

陆离简短解释一句,看着那只蝴蝶虚影从安娜身体里飘过,扑扇着翅膀飞向屋外,钻出木屋。

他收回目光补充道:“长时间接触通灵枪让我的理智值下降到一个危险的程度,我现在偶尔会观测到里世界的一些存在。”

“很严重吗?”

“问题不大。”

陆离只是刚刚进入这一阶段,产生的幻象极其轻微。虽然层出不穷的幻象可能让陆离产生误判,但并非没有好处。起码陆离可以更深刻的了解这些里世界投影出的幻象。

这是陆离一直想要知道的。

“可惜我看不到。”

安娜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她感觉自己可能错过了很好玩的事情。

虽然对大部分人而言这些幻象足以让人恐惧发疯。

里世界不是只有一层,然后所有怪异存在于其中——它更像是一处寄生在主世界身上的多重空间。

安娜在里世界,但她无法观测到蝴蝶虚影。蝴蝶虚影也在里世界,它同样无法观测到安娜。

她们之间不会产生丝毫交集。

只有位于主世界才可以同时观测到所有里世界的存在,而且必须要理智值下降到一定程度。

无知期、幻象期、真实期。

这是陆离所知道的理智值的三种阶段。或许真实期后面还有其他阶段,守夜人乔尔没说,那不在考虑的范围。

无知期是正常状态,像是浅水区,很平静,很安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普通民众都是这个状态。除非发生类似黑夜灾厄的大型怪异,否则他们基本不会对更深层的区域有所了解。生存在里世界的存在也不会发现他们。

幻象期是问题状态,像是深水区,不太安全,但不算糟糕。陆离处于刚刚进入这个阶段的位置。他会随机观测到一些里世界存在的投影,就像广播电台。陆离这台收音机会随机跳到各种频率里,接受频率里的消息。这种接受是单向的,陆离可以收听它们,它们无法收听陆离。

真实期是扭曲状态,像是深渊。非常糟糕,非常麻烦,单从名字让能让人不寒而栗的阶段。这个阶段的观测已经不再是单向的,收音机比喻也无法套入其中——因为当一个理智值处于扭曲状态的人看到了某只投影,那只投影也看到了那个人。

观测是相互的,你注视着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这就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句话的根源。

不过这句话现在快要被一些反对工业的蠢货扭曲成它表面的意思:你东西知道的多了就会死。

唯一算作好消息的,是投影能看到你,但无法触碰你,直到……下个一阶段。

陆离推测理智值还有最后一个阶段。如果扭曲状态的人还没有疯掉,并且理智值继续下降的话,将会到达这个阶段——

它们听到你了,它们看到你了。现在,它们可以碰到你了。

陆离的发散思维又联想到血色触须和门,它们算作那种怪异?又是否可以归类到理智值之下?

回去之后该去测试一下理智值了。

屋外飓风的咆哮不曾间断,门下漫进一些积水,被安娜丢去床单堵住。

陆离需要知道确切时间,确保他们撤离时天还未黑。安娜依靠没有实体不时钻出墙壁观察外界天气,可惜外面乌云压顶,幽暗天空仿佛深夜,无法辨别此时时间。

无法确定时间,陆离干脆决定一旦外面飓风变小,立刻尝试离开沼泽。

焦心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外面的飓风依旧狂暴,没有一丝减弱迹象。

一小时。

两小时。

三小时。

陆离的内心几时过去第三个小时后,陆离开始套上靴子,死死系紧鞋带以免雨水灌进鞋子。

不能再等了。

他们到达木屋大致为上午9点,解决一家三口与睡觉休息大致渡过4~5个小时,再算上此刻等待的三个小时……

或许现在时间已经极为接近黑夜到来的傍晚,下午六点。

但在这时,木屋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安娜猛然抬头看去,不等她表示什么,一道转瞬消散风中的大喊微弱传进房间。

“快开门!”

是人类。

陆离走到门边,挪开餐桌拉开房门,一股均匀巨力陡然从门后传来,随后是踉跄跌进木屋的鸟嘴面具身影。

她背着一个人。

狂风呼啸,旺盛的火堆近乎被吹得熄灭。幽暗中陆离用力推上房门,阻隔了外界风雨。

木屋里重新恢复了明亮。

“我就猜到是你。”

求知者大口喘息着,趴伏在鸟嘴面具身影背后。

陆离注意到求知者的右小腿呈现一片被撕咬出的伤口,同时手提箱也不翼而飞。

鸟嘴面具身影将求知者放在火堆边,转身面对陆离。

陆离没问那张请柬与求知者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问了也没用,他有更想知道的事:“现在几点了。”

鸟嘴面具身影放下求知者时牵扯到他的伤口,他右腿悬空,咧起嘴角,什么都没看,却又精准的说出此时时间:“5点40分,怎么了?”

陆离没说话,看向鸟嘴面具身影。

“是对的。”

沙哑女声一如既往简短。

陆离点点头,拿起背包与油灯,偏头看向安娜。

“准备离开。”

六十.沼泽里的帮助者

安娜小心翼翼绕过鸟嘴面具身影,来到陆离身边。

她有些留恋温暖的小屋,但她更想念贝尔法斯特的侦探社。

陆离带上雨披兜帽,手掌握住房门,即将拉开的时候,鸟嘴面具身影忽然开口。

“等一下。”

陆离回头看去,鸟嘴面具身影摸向腰间口袋,想要拿出什么。

“你要走?为什么?”

坐在火堆旁的求知者不解问道。外面难以喘息的大风差点憋死他,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陆离离开木屋。

“入夜后沼泽很危险。”陆离回答。

“好吧理解了,如果不是受伤我也不想在这里过夜。那祝你们顺利逃离沼泽……嘶。”牵扯到伤口,求知者倒吸口冷气。

鸟嘴面具身影此刻取出口袋中的东西,沉默着递向陆离。

被皮革手套握住的东西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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