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入九天 - xp1024.com
《飞刀入九天》


第一章 雪中行

如果人生还有遗憾,那就是……

还没有爱过!

我叫李邪,小李飞刀传人,名字中唯一一个带有“邪”字的人。

所以,世人叫我“邪刀”!

我的飞刀像先祖一样无坚不摧天下无敌,然而却不能像先祖一样划破永夜。

春秋代序,昼夜分明。

世上本无永夜,如果有,就是死亡!

一刀分生死,所以才例不虚发。

先祖说,刀是用来救人的。

所以……

当我看到飞向我自己的飞刀时,我看到了光。

……

月轮国,风仙郡,李家集。

这是李邪此行的目的地。至于从何处而来,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雪下得很大,马拉着马车行驶在雪地,就像牛拉着犁头犁过原野,留下深深的凹槽。只不过很快又被风雪掩埋,看不到丝毫的痕迹。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马车,却有熟悉的感觉。

马车中李邪体会到了先祖小李探花的感觉,同样的孤独感。

世界上最了解孤独的并不是探花郎,因为探花郎认为,只有酒最了解孤独。

孤独并不仅仅是一种情绪,应该说是一种境界。体会不了孤独的人,永远享受不到岁月静好。

李邪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对于岁月静好有了更深的体会;对于孤独,也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对于连痕迹都没有留下的孤独,李邪也不在意。

自身边拿出一壶酒,自饮起来。

有风雪,有马夫,有马儿,更何况还有酒,又哪里来的孤独?

酒是新酒,不是五加皮,也不是五粮液,而是一种不知名的烈酒。也许这种酒很有名,只是李邪并不在意酒的名字。他在意的是酒里面有没有兑水。

很幸运,这壶酒没有兑水。

也许是老板很诚信,当然也没有哪一个老板会对一位修行者不诚信。

曾经的李邪是一位修行者,而且是一位无我境的大修行者。而现在的李邪并不是,他的气海雪山被毁,再也不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修行者。

但是他的马夫是!

马夫是他曾经的一位追随者,也是现在唯一的一位追随者。

“咳……咳……”

也不知是因为酒太烈,还是因为没了气海雪山,李邪也染上了咳血的毛病。

马夫的名字也叫“马夫”,曾今的李邪觉得他还“马马夫夫”,所以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马夫”。

“少爷,还是让我给您度一点真元吧?”

“别扯了,你也是一位无物境的修行者,明知道我气海雪山被毁,还给我度真元,脑子秀逗了?”

马夫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脑子秀逗了,但是他知道李邪不需要他的真元。

“可是,可是月轮国少说也还有七八千里,您能挨得住么?真元虽无大用,却能暖暖身子。”

“有酒就好,咳……咳……”

“唉。”

马夫听到咳嗽声,叹息一声,加快了赶车速度。能早一点回到李家,少爷的身子也能早一点将养好。

气海雪山被毁,自然不能饮酒,但是他并没有阻止李邪喝酒。

曾经风神宗最出色的天才,如今跌落神坛,那种落寞,也许只有酒才能理解。

马夫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拿出五把飞刀,刀长三寸七分,凡铁所铸,样式相同。

这样的兵刃,在这个世界平平无奇。马夫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维度,却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小李飞刀!

他更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会突然喜欢这种兵刃,但他还是去铁匠铺打了五把。对于修行者来说,这种东西拿来修指甲都嫌钝,还能干嘛?

“少爷,您要的飞刀打好了。”

“好。”

李邪说完自车厢中,探出一只手来。

马夫将五把飞刀一起递给了李邪,关切道:“少爷,小心些。这东西虽然伤不着修行者,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还是很锋利的。”

伤不着修行者么?

李邪微微一笑,没做应答。

在那个世界,他的飞刀能怼得过导弹,他不认为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即便是无我境的大修行者,能怼得过导弹?

没了气海雪山,不能在这个世界修行,并不表示他不能修行前世的内功心法。

小李飞刀,讲究内外兼修,精气合一。

只不过如今他还没有彻底掌控这具身体,还不能开始进行属于他自己的修行。

他要在最佳的状态,开始最初的修行。

飞刀在手,仿若隔世。

确切得说,本就已经隔世。

两世为人,再次握住飞刀,熟悉而又陌生,冰寒而又亲切。

“咳……咳……”

不管是冰雪的寒意,还是飞刀的寒意,令李邪再次咳血。

然而李邪喜欢这种寒意,喜欢冰雪的寒意,还有飞刀的寒意。

烈酒可以驱寒,但是只要飞刀在手,再烈的酒,再好的酒,也失去了光彩。

在他眼中世上比酒更尊贵的就是刀。

比刀更尊贵的就是朋友。

比朋友更尊贵的,没有了。

上一世,他没有朋友,只有刀和酒。

这一世他也没有朋友,如果有,那也只能是马夫。

“马夫,进来喝一杯。”

有了刀和朋友,对酒大不敬一下,想来酒也不会怪罪。

“少爷,我不会喝酒。”

马夫是一个老实人,尽管年纪不大。当然,如果他不是老实人,马夫也不会是马夫。

“没关系,什么东西都是从不会开始的。要和我做朋友,就要学会喝酒。”

“马夫不是少爷的朋友,马夫是少爷的马夫,所以不用学喝酒。只需要好好修行,好好保护少爷就行。”

马夫真是一个老实人,也许就是因为老实,所以才以平庸的资质,做到了天才的事。不到二十,就达到了无物境,这是令许多天才都汗颜的成绩。

“你是我的马夫,所以也是我的朋友,所以进来喝一杯。”

“马车怎么办?”

“马儿会知道。”

“哦。”

马夫钻进车厢,坐到了李邪对面,挡住了风口。

马夫真的不会喝酒,很快就成了醉夫。

李家的人天生好酒量,喝不醉,更喝不死。

李邪喝喝烈酒,摸摸飞刀,咳咳血。任由马儿自由欢快而又孤独地奔驰。

官道只有一条,除了风雪之外,自然还有别的,比如马车后面十里之外,还有三骑卷起一堆堆飞雪。

在这样的时令下,骑这样的快马,除了赶路还是赶路。

追人,也是赶路。

第二章 追逐者

修道七重境,一境一重天。

知物境、知我境、无物境、无我境、天命境、天元境和造化境。这七大境界,各境界间有着天壤之别。

世间有谚语,十年知一物,百年方知我。

可见修行之难!

凡是达到无我境的修行者,都能被称之为大修行者,天命境的修行者都是传说,至于天元境更是传说中的传说。乃至于造化境,更是一个禁忌,相传只有这片天地的创造者才达到过,那是与天地齐寿的存在。

这三人三骑,清一色的无物境,看服饰应该是来自同一方势力。像月轮国那样的国度,举国上下无物境的强者屈指可数。

能一次性派出三位无物境强者的势力,绝非小门小派。同样,能出动这种力量的任务,也绝非小任务。

“师兄,我们能追上马夫么?”

这时左边一位修行者对中间那位问道。

“能,我已经感应到了马夫的气息。”

“要是马夫不跟我们回去怎么办?”

右边那位修行者问道。

“杀!”

中间那位师兄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我们好歹也是同门一场。这样会不会太过了?”左边那位再次问道,同时放低了马速。

中间那位师兄回头说道:“李邪气海雪山被废,已是宗门弃徒,不再是我们风神宗的人。马夫依旧追随李邪,也就意味着背叛宗门,同门之义已经不存在了。”

他想了想,又道:“杨义,你若下不了手,一边儿看着就是,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否则就是背叛。我讨厌背叛的人,长老更讨厌。”

杨义点了点头,跟了上去。虽然跟了上去,却还是落后半步。

尽管他同情李邪的遭遇,敬佩马夫的忠义。可是他也是忠信之人,忠于自己的宗门。来自于长老的命令,他不能不执行,尽管他认为这个命令是错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除了叹息,他似乎并不能做别的。

快马无论如何都要快过马车,尤其是没有马夫的马车。

十里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

风雪越来越紧,寒意也越来越盛。

“咳……咳……”

李邪仿佛有咳不完的血,摸了把血自嘲道:“据记载先祖就是咳血咳死的,也许是喝酒喝死的。如果我也要死,我选择醉死。”说着扬起酒壶再次灌了一大口。

烈酒似乎真的能驱寒,反正李邪侧了侧身子,感觉没那么冷了。

血是咳不死的,酒也喝不死。

因为他姓李,李邪的李,小李探花的李。

好像有杀机靠近?

李邪微微皱了皱眉,灌了口酒,便舒展开来。

有人来,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双方距离很快缩短至五里。

李邪并没有叫醒酣睡的马夫,也没有催促马儿。

两道杀机,三个人。

张三、吴中和杨义。

领头的是吴中,没有杀机的是杨义。

还隔着五里的距离,李邪的灵觉已经捕捉到了这三人。

正在急追的三人心中一凛,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住了。

不,敢盯,而且能够盯住无物境强者的猛兽,已经不能称作猛兽了,他们叫做妖!

“附近有高手,大家小心。”

吴中对张三与杨义两人说道。

张三与杨义点了点头,三人继续往前追去。

此时就连修为最弱的杨义也感应到了马夫的气机,令他有些奇怪的是,马夫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此时的马夫当然发现不了他们,酒劲儿正猛呢。看他睡梦中还在啃酒杯的样子,估计砍掉他脑袋,他也发现不了。

“有前途。”

李邪看着熟睡的马夫,赞了一声又灌了一口酒,感应了一下三人距离,估计还得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追上来,还可以眯一会儿。

“不好,我们可能被盯上了!”

吴中勒马急道。

三人停下马四处张望,除了茫茫群山与纷纷飞雪之外,四处并无人影。

也没有鸟影。

如果有,也只有三里之外不疾不徐的马车。

“我等乃是风神宗弟子,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

吴中朗声说道,他不认为在珈蓝皇朝,还有人敢为难他们风神宗的人,哪怕对方的修为再高。

片刻后那种莫名其妙的被人注视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不是因为某人不敢不给风神宗面子,而是真的睡着了。

因此,三人又放心大胆地追了上去。

李邪的马儿,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感觉到有人在追自己,直接停了下来。

“既然你要等,那就等吧。”

李邪微微一笑,又灌了一口酒。

要杀人的时候,他可以不咳血,但是酒不可以不喝。

这一世他习惯了咳血,前世厌倦了杀人。

厌倦了杀人,不表示就喜欢被人杀。

小李飞刀的心法,他还没有开始修炼,所以还控制不住出刀。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选择,要么被人杀,要么杀人。

马夫眼中修指甲都嫌钝的飞刀,随意地躺在软榻上,此刻正闪烁着幽幽寒光。

似乎他们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机,他们已不再是凡铁,已经有了灵性,可以体会到主人的心情,确切的说应该是朋友的心情。

李邪从未把他们当做过物件儿,而是拿他们当朋友。

“叛徒马夫……”

“师兄。”杨义打断了吴中的话,说道:“马夫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跟我们回去,你怎么就给他定罪了呢?”

“杨义,你竟然敢顶撞师兄?”张三怒道:“马夫怎么就不是叛徒了?若不是叛逃,怎么一逃逃到现在?我们追了三天三夜呀!”

“你们……”

杨义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此刻他算是明白了,宗门并不是想要真正的召回马夫,而是要处死他。

否则派他一个人来就好了,何必要再派吴中与张三?而且他与张三还要听吴中的命令!

上命难违,他能做的也就是为马夫减少一些痛苦。尽管他觉得马夫很无辜,然而这个世界并不缺少无辜的人,他做不了救世主。

“马夫没有修炼过风神宗功法,也没有吃过风神宗一粒米,他怎么就成了风神宗的叛徒?”

李邪本来是不想跟这些废物搭话的,看在杨义的份上,他才随意解释了这么一句。

之所以解释,并非为了替马夫洗刷冤屈,而是为了给杨义坚定是非观。至于马夫的冤屈,自然要用鲜血来洗刷。

马夫不止是他的马夫,还是他的朋友。

此生最重要的是酒,比酒更重要的是刀,比刀更重要的是朋友,比朋友更重要的,没有了。

对于李邪来说,别人可以侮辱他,但是不能侮辱他的朋友。说马夫是叛徒,不只是冤枉了马夫,而且是侮辱了马夫。

第三章 飞刀现

李邪是一个无情的人,因为没有朋友,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无情的人说的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感情。

冰冷的话,令风雪更加寒冷。

吴中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人的名,树的影。

李邪曾经是无我境大修行者,哪怕是气海雪山被毁,气势仍不减当初,令人不敢仰视。

虎为兽中之王,难道病虎就不是兽中之王了?

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幻想着如何杀死马夫,再如何如何羞辱李邪。

当真正面对李邪的时候,这才发现连打开马车门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何等得荒谬,又是何等得讽刺?

“大家莫慌,李邪气海雪山被废,已经形同废人,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

吴中赶紧给大家打气,事实上最慌的就是他自己。

李邪的恐怖,在场只有他领教过。就因为只有他领教过,所以对于李邪的畏惧,也只有他最深。正因为最恐惧,所以他最想杀了李邪。

杀了李邪,不止能扬名,还能除去心魔,更能得到长老的赏识,可以说是一箭三雕。

杨义正了正身形,对着马车躬身一礼,道:“杨义见过李公子,数月不见公子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多谢。咳……咳……风神宗就你还算是半个人物,可饮这半壶酒。咳……咳……”

李邪说完一拂袖,半壶烈酒就出现在了杨义手中。

杨义愣愣地看着马车,他没有感应到真元的波动,也没有看到酒壶如何飞来。但是手中确实多出半壶酒。

如果这不是酒壶,是刀枪剑戟呢?

不是出现在手中,而是咽喉呢?

杨义不敢往深处想,太可怕了!

李邪依旧是李邪,哪怕没有了气海雪山!

难怪无我境,被称之为大修行者!

恐惧之后,便是释然。

他们错了,长老错了,风神宗错了!

杨义惨笑一声,仰头喝下半壶酒,说道:“多谢公子赐酒。”

追杀者,已经成了被杀者。

能死在李邪手中,杨义觉得也算死得其所。

临死前能喝到李邪半壶酒,也算是荣耀。

“杨义,你放肆!”

面对杨义的恭顺,吴中怒道:“难道你也想背叛宗门?”

他自然也没看见酒壶是如何到达杨义手中的,如果看到了估计早已破了胆。他还以为是杨义自己拿出酒壶,在跟李邪合伙演戏。

杨义没有搭理吴中,也没有再对李邪说话,只是半弓着身子,双手捧着空了的酒壶。

“咳……咳……”

风雪中只有李邪的咳嗽声。

“邪,十岁入山,十二知物,十三知我,十五无物,十六无我。”

“咳……咳……”

简短的陈述,又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

短短六年时间,达到无我境,这是何等的天骄?

若非出自李邪的口中,谁又能相信世上还有这等天才?

天上地下,唯有李邪!

二十一个字伴随着咳嗽声,回荡在天地间。

风雪对于人间的传奇并没有兴趣,依旧自顾自地飘着。

杨义心如止水,吴中也是心中震荡,即便他早就知道这个传奇。

“咳……咳……咳……”

也许是李邪话说多了,多咳了几次血。

“两个月前,我年满十八岁,也就是在我生日那天,风神宗夺了我气海雪山。”

“咳……咳……”

“什么!”

听到李邪的陈述,三人大惊,谁也没想到李邪的气海雪山,居然是被宗门所夺。

“这不可能!”

不管是杨义还是吴中,谁都不相信这个事实。

长老不是这样说的,况且气海雪山乃天生,不可夺取。更何况风神宗乃是珈蓝皇朝正道领袖,又岂会行这般歹毒手段?

吴中吼道:“休要狡辩,莫要构陷我风神宗。你分明是根基不稳,急于求成走火入魔,才导致气海雪山被毁。”

李邪喝了口酒,又道:“我跟你们说这些,并非是要你们相信。只是想告诉你们,风神宗成就了我,又夺了我的气海雪山。我不欠风神宗的,风神宗也不欠我的。我与风神宗已经恩断义绝,马夫是我的马夫,所以你们请回吧。”

“咳……咳……咳……”

李邪咳嗽一阵,有些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恨风神宗,但也不想再与风神宗有什么瓜葛。

五把飞刀悠悠地躺在软榻上,身上的寒光也暗淡下去,看上去有些孤清,就如李邪。

马儿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蹬了几下蹄子,往前悠然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风雪的寂静。

吴中甩了甩头,暗忖:老子这是怎么了?居然被唬住了,真特么邪门儿!

“追!杀了李邪,杀了马夫!”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吴中提马就追了上去。

还有张三。

张三绝对是吴中的死忠。

杨义暗暗一叹,有些悲悯地看了一眼追上去的吴中与张三。

李邪说让他们回去,已经是答应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这二人根本就是死不悔改。

死不悔改的人,往往取死有道。

呼——呼——

是刀声,也是风声。

杨义看到了两道刀光自车厢飞出。

风停了,雪也停了,时间也停了。

就连思维也停止了!

只有恐惧在延伸。

呼——呼——

不知什么时候,杨义再次感觉到了风声,雪声,马蹄的哒哒声。

马儿还在急追,人还在马上。

却没了生机。

在他们的脖子上各自插着一把飞刀。

三寸七分。

风雪依然在,世界依然在。

杨义艰难的摸了摸脖子,没有血,没有刀。

人还活着,恐惧却无限大。

那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无我境?天命境?天元境……

那一刀根本就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地狱!

地狱也没有如此神奇的一刀!

如果地狱有如此美艳的一刀,我愿化身地狱!

那是跨越时空的一刀。

绚丽夺目,神秘强大,无坚不摧……

不,没有词汇可以形容那一刀的璀璨。

你真的是李邪?

李邪的传奇,杨义不是不知道。

就算李邪气海雪山还在,也发不出如此鬼斧神工的一刀!

可是马车上除了李邪就是马夫,他不认为马夫能有如此神奇。

只有传奇的人,才能发出传奇的一刀。

“恭送公子。”

杨义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天地鬼神可敬之。

“回去吧,别再来了,酒壶送你了。”

马车中传来李邪的声音,无情而又多情。

“咳……咳……”

马车载着咳嗽声徐徐远去……

第四章 拦路虎

世人皆知李邪是一个陨落的天才,是风神宗的弃徒。

但是传奇始终就是传奇。

有人追,自然也有人等。

追的人三个,等的人却只有一个。

单人单骑,还是一位女子。

冰天雪地,美人如玉亦如雪。

眉眼儿媚,嘴儿红。

傲立风雪中如一朵寒梅。

“真情像草原广阔……”

当李邪见到这位美人儿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这首歌谣。

马夫的酒依旧没醒,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喝酒,不知什么叫烈酒。

“邪,我等了你十天了。”

声如空谷回莺,有惊喜,有歉意,还有一丝无可奈何,还有一丢丢娇嗔。

“回去吧。”

声音有些慵懒,这话自然是李邪说的。

“好,但是你要和我一起回去。”

“无聊。”

李邪说着,轻轻踢了一脚车厢。

马儿感觉到马车的震动,蹬了几下蹄子,哒哒往前而去。

铮——

女子拔出宝剑。

寒光四射。

马儿微微一惊,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

“你要杀我?”

李邪睁开微闭的眼睛问道。

“不,我不会杀你,但是我会杀了我自己,如果你真的要走的话。”

女子说着将长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李邪神情一滞,脸色出现了挣扎。

“咳……咳……”咳嗽一阵后,又道:“如果要死的话,先挪挪位置,你挡住我的马儿了。”

“你!”

女子怒嗔一声,嗖的一下蹿进李邪的马车,一脚将马夫踢了下去,自己坐到了马夫刚才躺过的位置。

被踢下去的马夫突然酒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睛。

有点头疼,腰也有点疼,眼前多了一匹马。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发誓……

还是先不要发誓了,万一少爷还要我喝呢?

强忍着干呕,马夫如是想到。

马车中,李邪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踢下去的是我朋友?”

“你的马夫得管我叫三小姐。”

“他再也不会叫你三小姐了。”

“三小姐……”

李邪刚刚说完,便看见了马夫的光头。

马夫见到李邪微怒的眼神,赶紧将脖子缩了回去,跑得远远地。

“哈哈……”

“咳……咳……”

车厢内传出银铃般的欢笑声和无奈的咳嗽声。

少爷最疼三小姐,三小姐也最喜欢少爷。

听到车厢里的动静,马夫如是想到,躲得更远了一些。

听说少爷在家也排行老三?

三少爷配三小姐,真好!

老实人的脑回路确实……

“邪,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自愿的。如果我不愿意,没人能夺得我的气海雪山。”

“咳……咳……”

“邪,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咳,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可是……”

三小姐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恩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她知道他为了她付出了什么。

“只要你活着就好,而且也达到了无我境,我也就放心了。”

李邪颤抖着挣扎着伸出手,最终宠溺地习惯性地摸了摸三小姐的头说道:“回去吧,你身子刚好。”

“不,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傻,我已是宗门弃徒。”

“所以我要跟你私奔。”

“啥?你说啥?”

李邪瞪大了眼睛看着三小姐。

山下的女人如老虎,山上的女人比老虎还凶猛,私奔的话都说得出。

要是给宗主知道了,那老家伙绝对会将他剁成肉酱。

“我要跟你私奔!”

三小姐再次大声道。

这次李邪听得无比清晰,如遭雷击。

愣了半晌才说道:“晴,一直以来我都当你是妹妹,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所以那一夜,明知是个圈套,我也上当了。因为我知道,那是救你。所以我不怪你,也不怪宗主,更不怪风神宗。”

“我要是知道我的命,要你的气海雪山才能救,我宁愿死。”

“但是你现在没有死,我也没有死。不是很好么?”李邪替风晴擦干了眼泪又道:“回去吧,不然宗主会担心的。”

“我不!”

风晴扑到李邪怀中哭道:“我的气海雪山是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

“你……你……”

“咳……咳……”

李邪从来就不会安慰孩子,更不会安慰女孩子。

女人是老虎,会哭的女人比老虎还要虎。

一时间李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飞刀可以斩断山海,却斩不断女人的泪珠儿。

李家人都是情种,殊不知情种也是情冢。

“马夫!”

无奈之下只得向老实人马夫求助。

“诶!”

马夫应声而到。

“滚!”

马夫灰溜溜地滚了。

“马夫!”

“到。”

“滚!”

“好嘞。”

“马夫——”

马夫已经跑没影了。

在风晴的威胁下,马夫无耻地背叛了李邪。

李邪只觉得浑身无力,打不得骂不得,还赶不走。两世为人,都没有这么为难过。

风晴虽然自小体弱多病,性格却是最为刚烈,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就没有更改过。

无论是上一世的李邪,还是这一世的李邪,都比较欣赏风晴这样的人。

乐观,顽强而又纯粹。

李邪也是一个纯粹的人,顽强的人。

“你这么跑出来,你爹知道么?”

良久之后,李邪无奈问道。

“应该知道吧。”风晴点了点头说道:“我走的时候,给我爹留了封书信,说是要出去历练一下。”

李邪微微宽了宽心,又道:“你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的?”

“你信是怎么写的?”

“就说要去月轮国看看丫?”

“咳……咳……”

“你怎么了?”

“我没事。”李邪长舒一口气,扯开嗓门喊道:“马夫!”

嗖的一下,马夫来了。

“什么事?”

“走!”

“好嘞!”

随着马夫的吆喝,马儿放开蹄子撒着欢儿跑。

“跑这么快干嘛?慢点儿呀。”

奔驰的马车有些颠簸,风晴嘟了嘟嘴说道。

“我想早点回家。”

李邪自然不会告诉风晴,他是担心她老爹带着千军万马杀来。

“哦。”

风晴乖巧地住嘴了,她也想早点到月轮国。

她也想知道月轮国风仙郡李家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居然能生出李邪这样的人。

多了风晴,也多了风景,自然就少了寂寞。

李邪酒也喝得少了,咳嗽也少了一些。

美人比美酒自然更可爱一些,至于那千军万马,来了再说!

第五章 气不平

风雪依旧,欢笑声依旧,咳嗽声依旧,马蹄声依旧……

马车渐行渐远渐无踪。

李邪不知道的是,在他出手杀死吴中二人之时,风神宗的人已经知道了。当然,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在意,否则他就不会出手。

不想为敌,不表示就想任人宰割!

三天后,风神宗某座草堂内,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脖子上插着的两柄飞刀分外醒目。

杨义垂立一旁默不作声,虽然不作声,他那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在他身前有一位老者双目紧锁,默默思忖着什么。草堂中除了这二人之外,便只剩风雪。

老者缓缓走到两具尸体前,拔出飞刀。

鲜血已然结痂寒光不再,飞刀只是普普通通的飞刀,山下铁匠铺二钱碎银就能打就一把。

这样的飞刀别说杀死无物境,即便是入门的知物境都很难。

事实上张三与吴中死了,厉害的不是飞刀,而是使用飞刀的人。

没了气海雪山,还这么强?

“你确定是李邪出的手?”

“李邪说的是真的么?”

两人同时发问。

一个不相信气海雪山被毁的人,能发出如此恐怖的飞刀。

一个不相信道门正宗能做出夺人气海雪山的事。

“师傅,您告诉弟子,那不是真的?”

杨义逼视着老者,这是他第一次直视自己的恩师,怀疑自己的恩师,双目中的悲愤灼人灵魂。

他不相信风神宗能做出那样的事,他不相信除魔卫道的道门正宗,能做出夺人气海雪山的事!

“邪,是一个骄傲的人,是一个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人。”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杨义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又该从何说起。

“我不想听废话,就想知道真相。”

杨义再次吼道。

老者沉默许久后说道:“此事还要从十八年前说起……”

“十八年前,天妖山爆发了皇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兽潮,亿万百姓沦为妖兽果腹之物,百姓民不聊生,修炼界动荡不安。

我风神宗举宗上下都投入到了那一场战斗中,包括有孕在身的蓝夫人。那一战,持续一年之久。我风神宗精英尽没,甚至数名天命镜长老至今还在疗伤,可见战况之惨烈。

蓝夫人便在那一战中牺牲,牺牲前诞下一女婴,也就是如今的风晴。风晴先天神魂不足,需要人工植入气海雪山。否则……否则难过十八。

当时有无数的修行者想要捐出自己的气海雪山,可是要人工植入气海雪山,又岂是那么容易?

须得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气海雪山,还得两人相伴相生。”

杨义听到这里,问道:“所以……所以你们就选中了李邪?”

“不错。”老者回道:“只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李邪太优秀了,优秀到谁也不忍心对他下手,直到两个月前……”

“可笑。”杨义愤怒地打断了老者的话,说道:“风晴是宗主的女儿,难道李邪就不是他人的儿子?”

“难道蓝夫人不是为了天下人的父母?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风晴死去?难道……”老者吐出一口浊气,终究是风神宗对不起李邪。

暗自一叹,又道:“李邪没有了气海雪山不会死,而风晴没了李邪的气海雪山会死。没有人希望风晴死,包括李邪。”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杨义悲愤异常,他从没想过自己所忠诚的宗门,能够做出夺人气海雪山的事情,还这么理直气壮!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这些恶人中,还包括自己最为敬重的师傅!

蓝夫人固然可敬,风晴固然可怜。

但是……

但是这都不是要夺人气海雪山的理由!

更何况那人还是李邪,是风神宗再度崛起的希望!

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事后……事后居然还要斩尽杀绝!

“如果李邪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夺走他的气海雪山。是他自己,是他自己亲自将他的气海雪山剥离了出来。”

“老夫活了上千年,从没见过这么有天赋,这么重情义,这么识大义的年轻人。我们整个风神宗都对不起他,他是我们风神宗的恩人,是我们风神宗的英雄。”

“呵呵……恩人?英雄?可笑之至!”杨义惨然一笑,又道:“你们又是怎么对他的?先是逐出宗门,后是派人追杀。原来……原来我们风神宗是这样对待英雄的,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好一个道门正宗!”

杨义的讥讽之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面对杨义愤怒地嘲笑,老者并没有生气。如果杨义表现得无动于衷,他反而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李邪是自愿退出风神宗的,我们也给了相应的补偿,只是这个孩子太过骄傲了,他什么也没要。”老者说到这里,面有愧色。

话锋一转,又道:“至于追杀之事,更是子虚乌有。”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老者的声音小了许多。显然对于这种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信。

如果吴中和张三没有要杀李邪的意思,他们也不会死。以李邪的为人,断然不会主动对风神宗的人出手。

否则当初围杀李邪的十八位无我境长老一个都活不了,当初他也不会自愿剥离气海雪山。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门内真的有人下了追杀令!

“你先冷静冷静……”

老者话还没说完,杨义又道:“我不是要冷静冷静,我是要退出风神宗!”

“什么!”老者怒道:“你再说一遍?”杨义是他最钟爱的弟子,也是他的关门弟子。杨义承载的不止是他的爱,还有希望。

他们已经毁灭了一个希望,绝不能再断送另一个希望!

“我说,我要退出风神宗,我羞与尔等为伍。”

“住口!”

老者啪地一声,扇了杨义一巴掌,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你忘了宗门的栽培之恩,忘了为师的养育之恩?况且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怎么就轻易下结论?”

老者想了想,又道:“你先去保护李邪,我去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谁要害李邪。”

杨义正准备离去,又被叫住了,只见老者又道:“不,我去保护李邪,你先在门中暗自调查一下。切记莫要轻举妄动,敢对李邪下死手的人,绝非简单角色,必要时,去找宗主。”

老者说着挥手将吴中与张三的尸体化为了灰烬,化作一道遁光往南而去。

面对远去的老者,杨义心神一荡,师傅还是原来的师傅……

既然有人要针对李邪,吴中绝非是第一个!

李邪的警告,不但不能吓退别人的脚步,只会坚定别人的决心。

下一波袭击,只会更强!

“邪,你可要坚持住!”

老者不惜耗损真元,全力追向李邪的方向。

李邪能轻易杀死吴中,不表示他能对付更强的敌人。

毕竟,他没了气海雪山!

他不希望他救回的是一具尸体!

第六章 再亮刀

老者固然快,可是别人的心更狠!

李邪的马车再次遭遇了阻拦,来者一共五人,一名无我境,四名无物境。

排场很大!

来者虽然不善,却也是熟人。

“你们想干嘛?”

说话的是风晴。

此时的风情凤目圆睁俏脸含煞。

李邪站在她身侧,马夫横剑在她身前。

看样子他们对峙已有多时。

“小姐,此事与您无关。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希望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领头之人相貌阴骘,四十上下,修为已至无我境。名唤贺缺,风神宗新晋长老。

能够晋身长老,不仅仅是修为够了就够了,还需要为宗门立下汗马功劳。

否则当初的李邪早已是长老之尊,若论实力,李邪已经可以做长老中的长老。事实上李邪依旧只是一名弟子,哪怕他天赋再好,实力再强。

功劳薄上无名,你就只能是弟子!

令贺缺没有想到的是,竟然遇见了风晴,难怪吴中与张三被人秒杀。

风晴虽然不善于争斗,但是如今也是无我境的大修行者,秒杀吴中与张三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

更为关键的是她的身份,她是宗主最后一个女儿,也是蓝夫人的遗孤。整个风神宗的小公主,谁惹得起?谁不敬她三分,宠她三分?

谁能当着她的面儿杀了李邪?谁敢!

“奉命?奉谁的命?”

“无可奉告!”

风晴,他不敢得罪;他身后的人,他同样不敢得罪。

“既然如此,你们滚吧。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这事儿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下不为例。”

“请小姐赐教。”

滚自然是不能滚,人必须要杀。

要杀人,就必须先要解决风晴。

至于风晴的怒火,也只能以后慢慢平息了。

风神宗能成为珈蓝皇朝道门正宗,别的不说,仅仅是令行禁止这一项,就执行得极为严格。

“你……”

李邪按住了即将发作的风情,上前说道:“我不想与风神宗为敌,但也不希望今后的生活被打扰,你们回去吧。”

“咳咳……”

李邪咳嗽一阵后又道:“放心吧,你们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什么呀,他们担心什么呀?”

风晴见李邪咳嗽不断,急道。

她不希望李邪有事,同样也不希望李邪为难风神宗的人,毕竟她也是风神宗的一份子。

李邪摇头说道:“没什么。”

有些事他不希望风晴知道,他希望她快乐的活下去,且一直快乐,一直活下去。

贺缺说道:“对不起,我们不是不相信公子,而是身不由己。”对于李邪,他也很钦佩,然而钦佩并不能代表什么,至少不能令他枉顾上命,放弃原则。

他奉命杀死李邪,他就必须要杀死李邪,除非他死。

“咳咳……”

“既然如此,贺长老,能否接我一刀?”李邪说着,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三寸七分。

“希望这一刀能彻底了断我们的恩怨。”

“没有生死,就没有了断。”

何苦呢?

何必呢!

李邪忍不住叹息,但是他没得选择。

纵然他不想与风神宗为敌,奈何风神宗执意要置他于死地。

贺缺的到来令李邪明白,仅仅只是一两个人的鲜血,不足以令某些人放弃不必要也不应该的想法。

既然事情在错误的因果线上越走越远,那么就再远些吧!

远到那些人不敢再流血!

到底需要多少血,李邪没有计算过,也无从计算。

没有人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也没有人可以预料未来的事。

“不!”

风晴拦在了两人之间,一方是自己的同门,一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实在是不理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们水火不相容!到底又是什么恩怨,需要生死相搏?

“晴,此事与你无关。”

“请小姐离开。”

李邪与贺缺同时说道。

“你们要了断恩怨,就先了断了我!”

砰——

李邪直接一掌斩在了风晴脖子上,将晕倒的风晴交给了马夫。

贺缺眼看着李邪做完这一切后,才说道:“贺缺虽然敬佩公子为人,奈何贺缺也是奉命行事,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理解,咳咳……理解。”

李邪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一片清明。尽管依旧面色苍白,但是那单薄的身影不再单薄,仿若擎天之柱。

巍峨,不可逾越,不可撼动!

贺缺心神一震,没想到失去气海雪山的李邪,还是那么强大,那么不可战胜!

他隐隐觉得某些人错了,甚至大部分人错了,错得离谱。

可是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

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

此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咽喉被锁定,就连神魂也被锁定。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今日的李邪,比昨日更强大,更可怕!

他败了。

没有气海雪山的李邪,依旧是李邪,依旧是那个不可战胜的李邪。

败,就是死亡!

他不知道为了那个错误,还会死多少人?

“公子,可否放他们一条生路?就看在我们曾经是同门的份上。”

贺缺开始求饶,尽管他也觉得这很无耻,然而他不希望他的部下无故送命。

错误,总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他只希望这个代价能够小一些,小到只需要他一个人承担。

如果他的死亡,能唤醒某些人的灵魂,他愿意!

“当然。”

李邪看着视死如归的贺缺,微微一笑道:“你也可以回去,我说过我不想与风神宗为敌,但也不想被打扰。”说着,手中飞刀已经不见。

贺缺感觉到那种锁定已经解除,洒然一笑道:“多谢公子,可惜错误总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说完对身后之人又道:“回去告诉长老,李邪依旧是李邪。不管他还是不是风神宗的人,但是李邪就是李邪。”

言罢,一掌拍在了自己天灵盖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代价。

哪怕那个错误不是他决定的,然而代价依旧要他付出。

任务,无论他执行与不执行,他都只能死。

进不能取人首级,退不能交接任务,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一个人死,总好过所有人死。

如果,如果我贺缺的命,能纠正错误,我贺缺死得其所。

唉,希望你没有白死。

李邪黯然一叹,贺缺是一个不错的人,死得很突然,很冤枉,也很可惜。

李邪自然知道贺缺为什么会死,只是觉得他的死,未必就有价值。

第七章 无奈何

马夫看得很懵逼,明明对方是来杀自己和少爷的,为毛临了杀的却是他自己?

那四位无物境高手,同样是一脸懵逼,他们不明白贺缺的做法,同样也不理解贺缺临死前的话。

李邪的强大超越了他们的认知,在他们的认知中,如今的李邪,早已不是昔日的李邪。

贺缺临死前的话,他们不能装作没听到,可是李邪还活着,任务还没有结束。

“你们回去吧,坚持是没有意义的。”

李邪对着进退维谷的四人说道。

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亮刀,没有人愿意当一位刽子手。

刀,是用来救人的,而非杀人!

前世他杀了太多人,早已厌倦。

今生,他依旧杀了人。

前有吴中,今有贺缺。

贺缺虽是自尽,然而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咳咳……”

风雪依旧,咳嗽依旧。

李邪已经厌倦,觉得好生疲惫。

取出酒来,喝了一口,又道:“回去告诉你们身后的人,他们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对不起。我们相信公子,奈何仅仅是我们相信,是不够的。”

长久的沉默后,其中一人上前说道。

显然他们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唉。”

李邪再次饮了口酒。

“咳……咳……”

许是饮酒过多,许是心生疲惫,许是对生命的无奈,许是……

这次他咳了很久。

“少爷,您没事吧?”

马夫一把扶住咳弯了腰的李邪。

李邪罢了罢手,轻轻推开马夫,说道:“我没事。”

起身对着四人又道:“你们杀不了我,即便没有马夫,即便没有风晴。”

“咳……咳……”

“你们不是第一个想要致我于死地的人。”

李邪顿了一顿,又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吴中与张三的死,那时风晴还在等我,马夫还在睡觉。”

“咳咳……”

“跟你们说这些,不是要证明我的强大;而是要告诉你们,你们真的杀不了我。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

“贺缺之所以要死,只是因为他觉得他也杀不了我,他希望他的死,能换来你们的生。”

“各位好自为之,邪,言尽于此。”

李邪说完拱了拱手,回到了马车上。

这是他能做的极致,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必杀人。

如果这些人执迷不悟,他也只能狠心拔刀。

风雪依旧,咳嗽声逐渐远去。

四人木然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地上贺缺的尸体早已僵硬,逐渐被冰雪所淹没。

李邪说的未必是真的,但是贺缺确实是死了,就在他们眼前,自己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李邪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李邪,又或者说只是虚张声势?

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已经死了。

“怎么办?”

“要不我们回去吧?”

“带着贺长老的尸体回去?”

有人点了点头。

有人叹息:“如果就这样回去了,依旧是死。”

“我们没有办法交代,一个气海雪山被毁的人,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

“那怎么办?”

进是生死两端,退是九死一生。

如果……

如果李邪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强,那就是功劳。

如果真有那么强,那就是命!

四人很快做出了决定,纷纷追向马车的方向。

呼——呼——

风声中夹杂着刀声。

没人分得清是刀声还是风声。

前面两人连刀影都没有看到,咽喉已经被洞穿。

后两人看见了,却已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画面。

连恐惧都来不及滋生,生命已走向终点。

这就是命!

李邪已经给过他们机会,然而他们并没有珍惜。

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不是出生,而是死亡。

不管你是凡人还是修行者,甚至于大修行者,在死神面前都一样,有且仅有一次。

李邪打量着手中最后一把飞刀,他不知道这把飞刀何时会再飞出去,又将插入谁的咽喉?

生命很可贵,可是在名利面前又是如此的脆弱。

风神宗,很强大,很正义,也很有使命感,可惜太重虚名,为盛名所累,否则……

李邪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有些仇怨结得莫名其妙,而又无可奈何。

马儿似乎感觉到主人的心情不是很好,也没有撒着欢儿跑。

没有了风晴的歌声,马夫好像也没了心情。

就连风雪也显得沉默,却依旧嗖嗖的下着。

雪,是最纯洁的东西。

她的纯洁,能掩盖所有,罪恶与情仇。

“是他?”

马车中的李邪突然双目一拧,他感应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蓝词。

风晴的舅舅,杨义的师傅。

大修行者!

“怎么会是他!”

李邪握着飞刀的手,紧了紧,最后又松开了。

他可以杀尽风神宗,如果风神宗一直找他麻烦的话。

但是有三个人,他怎么也下不了手,其中就有蓝词。

蓝词不止是风晴的舅舅,同时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一个嫉恶如仇心怀苍生的大修行者。

“如果……”

“如果蓝词觉得我该死,那么我就死吧。”

李邪如是想到,将手中飞刀收了起来。

两个月前,蓝词带着奄奄一息的风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放弃了抵抗,剥离了自己的气海雪山,同时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记忆并不多,却异常深刻。

烙印在灵魂深处。

李邪拨开车帘,看了一眼没有尽头的雪路,黯然一叹,叫住了赶车的马夫。

“少爷,怎么不走了?”

“等人。”

李邪说着,下了马车,静静等候蓝词的到来。

“要我李邪的气海雪山,一句话就可以。要我李邪的人头,同样一句话也可以。”

这是李邪见到蓝词的第一句话。

此时的蓝词气息浮动脸色苍白,手中拿着四把带血的飞刀。

寒光不再,鲜血已干。

“对不起。”

蓝词凝视李邪许久之后,才说出了这三个字,李邪的话就像手中飞刀剜在他的心上。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蓝词无话可说。

蓝词自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将手中的飞刀一把一把的擦干净,手有些颤抖,却擦得格外仔细。

可惜擦得再怎么仔细,再怎么干净,也抹不掉曾经的因果,抹不掉往日的恩怨。

擦了许久之后才递给李邪,说道:“邪,能回去么?”

回去,自然是回风神宗。

李邪静静接过飞刀,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能回去,当初就不会离开。

“我是来保护你的。”

李邪的话,蓝词并不意外,他太了解李邪了。可以说李邪是他看着长大的,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也很无奈。

他不忍心伤害李邪,同样也不忍心看着风晴死去。

“我知道,可是不用。”李邪回到马车将风晴抱了出来,交给蓝词说道:“保护我最好的方式,就是带她离开,我不想她受伤。”

取出一把飞刀放在了风晴怀里,又道:“给她留个念想吧。”

想了想,又将飞刀拿了回来。

还是不要有念想了。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我也想要个念想。”

蓝词眼角有些湿润,声音有些颤抖。

“好。”

李邪给了蓝词一把飞刀,是那把还没有染血的飞刀。

马夫赶着马车,马车载着咳嗽声逐渐远去。

“飞刀无情人有情!”

“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蓝词仰天长叹,带着风晴往风神宗而去。

第八章 风不止

雪路没有尽头,风雪似乎也永远不会停止。

苍茫中只余一辆马车孤零零地行驶。

没有了风晴,自然也没了风情,只有不断传出的咳嗽声。

马夫虽然没有制止李邪饮酒,然而他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李家集,也许还有六千里,也许还有八千里。

这一段旅程注定不会平静,尽管早已预料,当真正发生时,依旧难以接受。

尽管现在才出现两拨,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至少仅仅是一个贺缺,还不足以动摇某些人的决心。

李邪缓缓擦拭着飞刀,尽管飞刀已被蓝词擦拭得很干净。然而上面已经沾染了鲜血,已经有了煞气,再怎么擦拭,也擦不掉曾经的罪恶。

一段归程,一段血路。

李邪才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却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厌恶。

风晴是这个灰暗的天空中唯一的亮色,却又是所有恶因的源头。

李邪越想越觉得烦闷,索性求一醉。

一醉未必能解千愁,好歹还有梦一场。

人总是想醉的时候醉不了,不想醉的时候又醉了。

李邪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却无半分醉态,只是咳的血更多了。

“少爷,您还是少喝点吧。”

马夫终于忍不住了,他很担心李邪会不会喝死在路上,又或者咳死在路上。

“呸呸呸,少爷怎么会死?”

马夫甩了甩脑袋,吆喝一声,驾车疾驰而去。

越是往南,气候自然也越是温润,少爷也能好受一些。

马车跑得快了,自然也颠簸的厉害。

李邪捂着嘴,尽量控制自己的咳嗽。

捂住了嘴,又耐不住酒的诱惑,只得放弃。

蓝词火急火燎地往风神宗赶去,李邪能逼得贺缺自尽,自然不需要他的保护,现在需要他保护的反而是风神宗。

风神宗不再追杀李邪,便是对风神宗最好的保护。

李邪的态度很明显,我不与你们为敌,但是你们也不能打扰我。

李邪的强大有些意外,有些离谱,有些不可思议。蓝词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宗门内,某些人不放弃错误的想法,还不知道要多少性命往里面填。

十八年前,风神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不希望十八年后,因为十八年前遗留的因果,而死上更多的人。

十八年前的牺牲,好歹还能博一个正义的名声;而如今的牺牲,只是枉顾性命罢了!

回到风神宗,蓝词安置好风晴之后,直接闯入大长老修炼之地。如果宗门内有谁要且敢执意取李邪性命的人,除了大长老,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

也只有他能够调动长老,同样也只有他与李邪有解不开的死结。

指望杨义,自然是查不出什么。即便是他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自然无法问罪。当然,蓝词也不是问罪来的。

“蓝词,你就这么闯进来,合适么?”

大长老,风忌。

宗主的亲大哥,无我境巅峰的大修行者。

面对义愤填膺的蓝词,脸色多少有些不悦。看在宗主以及已故的蓝夫人面上,他也不便发作。

“收手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蓝词直接说道,他也懒得去找证据,即便找到了又如何?

“收什么手,什么执迷不悟?”

风忌睁开眼说道。眼中的疑惑,看样子不是装的。

蓝词愤然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有些事情说得太清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风忌再次闭上眼,又道:“既然说不清楚,就不要说。”

“你……”蓝词气得发抖,又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太绝情了么?”

“你什么意思?我到底做什么了?竟让你如此愤愤不平?”

风忌即便脾气再好,也受不得蓝词的一再逼问,况且他的脾气也未必就有多好。

“好,好,好!”蓝词一连道出三个“好”字,又道:“那你说,贺缺是怎么回事?”

“什么贺缺?贺缺怎么了?”

“装,接着装。”蓝词怒道:“贺缺死了,被你派去狙杀李邪的贺缺死啦,这下你满意了?舒服了吧,爽了吧?你想要杀的失了气海雪山的李邪没事,无我境的贺缺反而死啦!”

“你说什么?”风忌赫然起身问道:“你说贺缺死了?”看到蓝词悲愤的神色,风忌知道蓝词并没有骗他。

死去一个吴中不算什么,但是贺缺不行。贺缺好歹是一位长老,哪怕只是新晋长老,依旧是风神宗的长老,实打实的高层人物,绝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良久之后,风忌颓然的坐到蒲团上,低声道:“贺缺不是我派去的,尽管我也希望李邪死。”

“呵呵……”

蓝词冷笑一声,又道:“可惜李邪很难死,因为李邪依旧是李邪,哪怕没了气海雪山,但是李邪依旧是李邪,不可战胜的李邪,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没有证据,他很难做些什么,最多也就是警告一下,希望对方下一次做决定的时候,能三思而行。曾经的李邪有多么恐怖,当天参与围杀的长老,比谁都清楚。

面对愤然离去的蓝词,风忌双眉紧蹙。他并不怀疑蓝词的话,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为何一个失去气海雪山的人,还能杀死贺缺?

还有,到底是谁对李邪下了追杀令?

能够命令贺缺干见不得光的事,在风神宗地位肯定不低,似乎除了自己,好像就只有宗主了。

以宗主对李邪的感情,自然不可能下令。自己碍于宗主和风晴的情面,哪怕再怎么希望李邪死,也不可能下达追杀令。

那么追杀令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下?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李邪与风神宗的恩怨,仅限于当初那十八位长老知道,再有就是宗主和三位太上长老知情。

三位太上长老,整日闭关,又怎么可能搭理这些琐事?

风神宗出了问题!

这是风忌最后得出的结论。

当风忌着手调查的时候,李邪迎来了第三波杀手。

依旧是风神宗的人,依旧是长老。

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四位!

“看来风神宗是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

李邪暗叹一声,派出四位无我境的大修行者,这就是风神宗的决心,也是自己给对方警告的结果。

“拿了我的气海雪山,还要取我性命?世上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道门正宗?”

李邪对所谓的正道产生了怀疑,对风神宗仅有的一点好感也被消磨了。

第九章 杀心起

虎无伤人意,奈何人有杀虎心。

“对不起。”

李邪默默向先祖道了声歉,或许这就是人在江湖生不由己。

刀是用来救人的,这个道理李邪不是不懂。为了践行这个道理,他已经死过一次,他不想再死第二次。

挥手间藏起了四把飞刀,没有人知道他把飞刀藏在了哪里,但一定是一个最适合出刀的位置。

“你们为何如此执着?”

李邪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其实这就是废话。”

既然对方已有决心,自己也不再讲究情面,双方你死我活而已,说再多都是枉然。

每次他都留有了余地,只是每次对方都没有珍惜。他们总是认为很轻易的就能杀死自己,往往他们自己轻易地就死了。

“在杀我之前,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要致我于死地?”

李邪见对方默不作声,知道自己又讲了一句废话。他也不知道为何今天自己废话这么多,不舍么?

或许吧。

那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毕竟是蓝词的宗门,毕竟是风晴的家。

又岂是说割舍就能割舍,说了断就能了断的?

“咳咳……”

李邪咳嗽一阵之后,又饮了一阵酒,觉得好生疲惫。

未入江湖,已厌倦江湖。

江湖,无论哪个世界都一样。

江湖,名利而已。

说什么正邪,不过是一场戏。

“回去吧。”

李邪冲四位长老挥了挥手,终究无法挥刀。

杀人容易救人难,不亮刀便是救人。

李邪的表现落在四位长老眼中,又何尝不是一场戏?

如果是曾经的李邪,的确有实力不将他们放在眼中,而今日的李邪,还是往日的李邪么?

没了气海雪山的李邪,什么也不是。

尽管吴中死了,贺缺死了,然而这又能证明什么?

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造化神,也不愿相信没有气海雪山的李邪,能杀死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超越自己认知的事物。

李邪黯然一叹,他不想证明自己的强大。因为他知道,只有生命才能证明,他不想杀人!

“李邪,你的戏演完了?”

其中一位长老突然问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邪将死,其言也狂。

世人不知李邪的强大,只知李邪的邪魅张狂。

李邪没有理会那人的讥讽,依旧往马车的方向行去。他不想杀死这些人,同样也不想看到这些虚伪而自以为是的嘴脸。

那人见自己被无视了,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顿时怒了。

曾经的李邪不将他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废物一般的李邪,还不拿他当回事儿,简直是岂有此理。

“放肆!”

那人忍不住怒喝一声直接扑上去,率先拦住了李邪的去路。

李邪对突然拦住去路的长老皱眉道:“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回应李邪的是一片遮天掌影。

无我境的修士除了寿元悠长之外,力量也格外恐怖,否则也不能称之为大修行者了。

漫天掌影中,就连风雪也能断金切玉,变成杀人利器。哪怕只是一丝掌风,就能卷起千堆雪。

这就是无我境大修行者!

马夫也是修行者,而且是无物境的强者。

“少爷!”

马夫惊呼一声,直接扑了过去。

他没想过那遮天掌影可以将他碾为粉末,没想过自己的是否能救得李邪。

他只知道李邪是他的少爷,少爷不能死。

哪怕能多活一秒也好!

可怜马夫空有一副衷肠,奈何实力不济。还没扑入战场,就被掌风扫到了一边,吐血不止,已经身受重伤。

无我境大修行者的战斗,不是他能参与的!

呼——

风声起,刀声起,杀心起。

天地间有了光,划破风雪,划破永夜。

那是刀光。

没人知道刀光从哪里来,又将去哪里。

刹那的芳华遮蔽了眼睛,也切断了思维,将人们带入梦中,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当活着的人再次回到现实时,飞刀已经插入那人的咽喉。

一代无我境大修行者,就这样陨落了。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陨落,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虽然人还没有倒下,但是生命的迹象已经消失。

都知道他死于飞刀之下,因为脖子上那柄三寸七分的飞刀分外醒目。

却没有人知道他死于谁人之手,也为没人知道飞刀是如何出现的。

恐慌开始蔓延。

这是一种超越认知的力量,而且是杀人的力量。

其他三位长老面露惊惧之色。

是谁?

是谁要对他们风神宗的人下手?

李邪缓缓走到死者身前,伸手拔出飞刀,取出一道丝巾,将血迹擦拭干净。

丝巾在风雪中徐徐飘落,或许是悼念死者的亡魂,或许是讥讽世人的无知,或许……

“你们不该来,来了也不该出手,出手了也不该伤了马夫。伤了我的马夫,我的朋友。”

无情的话语在无情的风雪中更加无情。

无情往往也是多情。

“是……是你……”

此时的长老们回过味来,他们看到了李邪手中的飞刀,寒光中似乎还缠绕着死者的亡魂。

可是……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李邪不是失去了气海雪山么?

怎么可能发出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那本不应该出现在凡间的一刀,怎么可能出自李邪之手!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咳咳……”

李邪咳嗽一阵后,又道:“给马夫道歉,许你们一条生路。”

没人相信李邪能发出如此惊艳的一刀,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李邪的话。

“还请前辈现身一见,我风神宗定当感激不尽。”

“请前辈现身一见。”

三位长老压下心中的恐惧,对着虚空行礼。

无论是威胁也好,谦卑也罢,都没有意义。

李邪无情地注视着剩下的三位长老,马夫吐血不止生死不知……

三位长老战战兢兢。

在场还有高人,只是那位高人为何要出手帮助李邪?

从来没有听说过李邪与那等高人有过际遇。

私怨!

死的那位长老肯定得罪了那位高人。

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迅速浮上三人心头,人在极度恐慌中,总会找一些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他们实在是不愿也不敢相信李邪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刀!

李邪看着这些人,眼中厌恶之色更浓。

“向马夫道歉!”

李邪再次说道。

向马夫道歉?

让我等无物境大修行者向一区区马夫道歉?

极度的恐惧与自尊,让三人恶向胆边生,纷纷盯向马夫,眼中的杀机毫不掩饰。

李邪无奈一叹,甩出三柄飞刀。

正义的人不做正义的事,活着还干什么?

第十章 风神动

“五位无我境的大修行者应该够了吧?”

李邪暗叹一声,收起飞刀,将马夫抱到马车上。

“真傻。”

李邪喝了几口酒,驾车继续南行……

风雪一路相送,杀戮一路随行。

风雪总有尽头,杀戮自有穷时……

前有贺缺魂珠破裂,如今又添四位长老。

前后不过两天时间,风神宗一下折损五位无我境大修行者的长老,顿时在风神宗引发了震动,举宗震惊。

无我境大修行者,在外面足以开山立祖。在诸侯王国间也是绝对的巅峰所在。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物,一下子陨落了五位,即便是高手如云的风神宗,也是不可承受的损失。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长期闭关的风朔爆发了雷霆之怒,再也坐不住了。

风朔同样是无我境大修行者,看上去三四十岁面白无须,此时面若寒霜,下面的人惶恐不安,静立两旁。

“怎么回事?你得问大长老!”

蓝词义愤填膺,四位长老的死,有极大可能与李邪有关。

倘若果真如此,何尝又不是他们自己找死?他已经提醒过了风忌,不曾想风忌依旧执迷不悟,居然还派出了四位长老!

“嗯?”

风朔轻嗯一声,偏头看向风忌。

此时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对全宗上下的解释。

“蓝词,你什么意思?”

大长老被这一锅甩得莫名其妙。他何曾派过杀手?就连贺缺的事,也是从蓝词口中得知。

刚刚着手调查,又得知四位长老陨落,他同样是异常震怒。

风神宗何曾受过如此重创?到底是谁在陷害风神宗!

风神宗有人搞事,似乎还是冲着他来的!

蓝词冷哼道:“什么意思?还要我说明白么?”

“你特么倒是说明白呀!”风忌哪里敢接锅,怒道:“没有证据就不要含血喷人!”

“呵呵……”

面对愤怒的大长老,蓝词只得呵呵冷笑,他确实没有证据,所有派出去的人都死了。杨义虽然还活着,可惜当初派他出去的就是贺缺,而贺缺早死了。

至于贺缺和其他四位长老是谁派出去的,没人知道。但是整个风神宗能直接派出五位长老的人,除了宗主就是大长老。

李邪救了风晴的命,宗主不可能想杀李邪,况且宗主常年闭关,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想要李邪死的人很多,却只有大长老有这样的权利。

不是大长老会是谁?

此时的大长老也是有口难言,蓝词将矛盾指向他,虽没有证据,可是他同样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世人皆知他与李邪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自己又有这样的权利,似乎他就是凶手。

有些时候,在某种情况下,是不需要证据的。比如当下,他已经看到了无数质疑的目光,其中就有宗主风朔!

怀疑比证据可怕,比飞刀更可怕!

如今的大长老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李邪,你特么只知道杀人,就没想过留下一个活口么?你特么故意的么?

怒归怒,锅他还得背。

因为他真的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憎恨李邪的同时,也将蓝词恨上了。

就是这个家伙,非要把锅甩自己身上。要不是蓝词一向公正廉明,对李邪也是呵护有加,他都忍不住怀疑蓝词就是始作俑者。

“到底怎么回事?”

风朔声色俱厉,来回扫视着大长老与蓝词,显然这二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五位无我境大修行者的陨落,而且贵为长老,对风神宗来说,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打击。十八年前的血战虽说也是死伤惨重,但那也是在漫长的拉锯战中牺牲的。

两天之内陨落五位长老,简直是骇人听闻,几乎闻所未闻!

“怎么回事?”蓝词愤然道:“还不是因为李邪,有人觉得李邪活着是给风神宗抹黑,派人追杀。却没想到李邪虽然没了气海雪山,实力并未受损,将派出的人全部反杀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蓝词的话如同石破天惊,他们宁愿相信四位长老加上贺缺是被其他高手所杀,也不愿相信杀人者乃是李邪!

尤其是当初参与围杀李邪的人,震惊中更多的是恐惧。

一个失了气海雪山的废人,居然能杀死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千古未有之事!

“蓝长老,你说话可得讲究证据!”

“没有气海雪山的人,凭什么能杀死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蓝词被呛得无话可说,他真的没有证据,但是他可以确定,李邪的确有瞬杀无我境的实力。

可是李邪的气海雪山被夺是事实,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能杀死无我境大修行者,这种事连他自己都不信,可他知道那就是一个事实。目睹一双双质疑的眼神,蓝词也是百口莫辩。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风朔扫视一眼纷乱的大殿,又道:“真相如何,将李邪带回宗门一问便知。”

侧身对大长老又道:“此事交给你来办,一来可以查出真相,还五位长老一个公道,二来也是给你自证清白的机会。”说完便离开了大殿。

风忌看着离去的风朔,心中有苦说不出。他已经被蓝词架在火上烤了,没想到宗主非但不帮它灭火,反而加了把柴。

有心追上去问个究竟,奈何宗主闭关在即,根本就没心事理会这些事情。无奈之下也只得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到底是谁在搞事,大长老也是两眼抹黑,所有的人都死了,活着的就只有李邪。对于这幕后黑手,李邪也断然不知,说不定自己在李邪那里还是头号嫌疑人。

散会之后,大长老留下了蓝词,一来宗门内就蓝词与李邪关系最好,二来当务之急是要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果查不出谁在搞事,就算带回了李邪也无济于事。

在这件事上,他和李邪都是受害者!

蓝词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准风忌到底知不知情,理论上风忌有着最大的嫌疑,也正因为他有最大的嫌疑,反而最有可能是清白的。

那么到底是谁在针对李邪,又是谁在针对风神宗呢?

这些问题不是李邪该考虑的事情,他也不会去考虑。此时的李邪正悠然地赶着马车。

马夫受了重伤,中途醒了过来,少不了李邪的奖励,又醉了。

自四位长老陨落后,一连平静了四五天。

想来风神宗在失去了五位无我境的长老之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没了刺杀,没了争斗,就连风雪也小了一些,李邪的心情自然也好了一些。

飞刀毕竟是凶器,早已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唯一可见的就是酒。

也许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就能回到李家集了。

“咳咳……”

想到家的温暖,就连咳嗽也舒服了很多。

心若暖了,谁又受得了酒香?

何况还是酒鬼!

听到车厢内的醉话与梦话,更是馋的慌。

“咳咳……”

马车载着咳嗽声与鼾声渐行渐远渐无踪。

第十一章 九姑娘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马车驰骋于苍茫间,显得渺小而又孤独。时不时传出的咳嗽声,更显苍凉。

兴许李邪已经习惯了孤独,所以他并没有孤独的感觉。

有马儿,有马夫,还有风雪,又哪来的孤独?

关键还有酒!

世上除了美酒与朋友之外,美人同样可爱。

马车行驶了三天,李邪再次碰上了可爱的风景。

同样的白衣胜雪,同样的国色天香。

不同的是,这个美人,他并不认识。

她仿佛从画中走出,又仿佛一直在画里。

不,她本身就是一幅画。

独立于天地之外,又融于天地之间。

面对如此画境,任谁都会驻足停留,就连马儿也停下了脚步。

如此苍凉的原野中,独立风雪之下,当是九天素女。

任谁也不会把如此美人与精怪邪物联系到一起。

如果她是邪物,世间人都愿坠苦海,佛陀也要坠凡尘。

李邪不是佛陀,但也没有沉沦,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能让他沉沦的只有酒,美人如画,不如酒。

“能饮一杯无?”

李邪笑了笑,扬了扬手中酒壶问道。

他不知道对方是何种生灵,也不知道对方有何居心,但知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至少不是敌人。

和朋友喝酒是件愉快的事,和美人喝酒自然也愉快。如果说美人恰好也是朋友,那就妙不可言了。

美人最好是做朋友,千万别做敌人。

美人一笑,风雪起舞。

幸好这里没有城,也没有国,只有风雪。

“当然。”

声如银铃,就连风雪也为之一颤。

李邪应声将酒壶抛了过去。

美人接过酒壶,扬头一饮而尽。倒不像闺中丽人,更像江湖豪客。

风雪中哪有闺里人?

酒国中哪有娇媚人?

“咳咳……”

李邪举起一坛酒,扬着脖子灌了下去。

“小哥哥倒是趣人。”

女子见李邪咳得历害,喝得更是历害,笑得风雪乱舞。

“姑娘也是趣人。”

李邪再次丢过去一坛酒。

对于酒鬼来说,最好的交流方式,自然是喝酒。

女子像李邪一样,仰起头倒下烈酒,酒水打湿了衣衫,曲线更加迷人。

酒不醉人,人倒是醉了人。

不管是喝酒也罢,洒酒也罢,总之英雄式喝酒法,最能打动英雄。

饮罢,女子又道:“小哥哥,不请我坐坐?”

“当然。”

李邪淡然一笑道。

女子自风雪中走向马车,就如雪中精灵。

“我叫小九,你可以叫我九姑娘,小哥哥怎么称呼?”

相比与啃酒瓶的痴儿待一起,坐在李邪身边更有趣些。所以九姑娘并没有钻进马车,而是与李邪并排坐在车儿板上。

“李邪。”

“李邪?真有些邪。”

“再邪也邪不过九姑娘。”

“小哥哥真会说笑。”

……

马儿听了几句闲聊,觉着没甚意思,拖着马车往南而去。

世间事,总有些莫名其妙。

两个孤独的人在孤独的风雪中相逢,是缘是孽,谁又说得清?

“九姑娘打算往哪儿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

“从哪儿来?”

“从不该来的地方来。”

……

两个孤独的灵魂相遇,也不知道谁会摆渡谁。

“咳咳……”

李邪又饮了一口酒。

谁知道是归程还是征程?

谁又不是过客?

谁又不是独立风雪?

有了新的朋友,不表示就有了新的快乐。

如果说风晴是这灰暗天空中的亮色,那么九姑娘就是它的忧伤。

尽管九姑娘并没有述说她的故事,然而她的故事早已浸入酒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邪也沉入九姑娘的忧伤中。

那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忧伤,那是悲欢离合总无情的感怀,那是日日望乡国,空歌白苎词的悲哀。

两个寂寞的人,忧伤的人,悲戚的人相逢,总有灵魂深处的律动。

当然,这对于酒来说,更是一种荣幸。

什么样的酒,能承载两个时空的灵魂?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没有春水,但有风雪。

风雪不是多情物,恰似闲愁乱飘零。

当最后一坛酒喝光后,马车行到断崖处。

马儿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对寒风的抗议。

“我该走了。”

九姑娘伸了个懒腰,下了马车,来到断崖处。

就这样……

跳了下去。

没有不舍,没有留恋,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也许她本是天上的仙,误入凡尘,坠落到了风雪里。

“可惜没了酒,如果有,当送你一程。”

李邪无奈苦笑。

也不知道是送谁。

九姑娘自风雪中来,又自风雪中去。未必去了去处,也未必归了归处。

她就像一阵风,就像一场梦,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意义。

“咳咳……”

咳嗽成了最后的送别。

李邪抬眼望向对面,断崖并非隔绝的断崖,两片断崖之间,有吊桥相连。

相传这里被刀圣一刀斩开,所以这处断崖叫“无涯”,因为刀圣叫“刀无涯”。

无涯是断崖,思也无涯……

如果在珈蓝皇朝还有哪一个势力敢不给风神宗面子,那么一定是神刀门,因为神刀门有刀圣。

走过吊桥便是神刀门的势力范围。

如果风神宗现在还不动手,那么就真得认清了他们自己的错误,再也不会动手了。

神刀门的人不会在风神宗的地盘放肆,同样风神宗的人也不会在神刀门的势力范围内耍横。

此地,便是风神宗最后的机会!

希望这种机会再也不要出现。

李邪默立许久,终于没有等来不该有的机会。

“看来他们是真的放弃了。”

李邪暗道一声,揪着的心总算落实,驾着马车往吊桥上行去。

车儿板上还残留着余香,一切不是梦。

当是一梦,更好!

“咳咳……”

咳嗽声告别了九姑娘,也告别了昨日的血光。

马车行到中间,风有些大,李邪勒住了马缰。

在吊桥的另一端站着八人。

同样是八位长老,同样是风神宗的长老。

李邪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终于还是来了,只是去了对岸。

李邪没了气海雪山,依旧能发出杀死无我境大修行者的飞刀,但是他没有像大修行者一样的御空能力。

下面是万丈深渊!

第十二章 无情刀

李邪一直在关注山崖的这边,却忽略了另一头。

美人不能做敌人,做朋友更可怕!

如果不是被九姑娘牵动了心神,李邪也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盲羊补牢为时不晚,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只要对方斩断吊桥,自己连人带车都得跌入悬崖万劫不复。

飞刀只有四把,敌人却有八个。

四把飞刀无法杀死八人,何况对方还是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风越来越冷,吹得蓝衫猎猎作响。

李邪的心沉入了谷底。

两世为人也没遇见过这般凶险。

当然,也没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

马儿打了个响鼻,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危险,左右看了看,只是觉得有些高处不胜寒。

马夫还在酣睡,能睡着也是种幸福,至少不用面对生死的煎熬。

雪花依旧自顾自地飘零,对于人间的冷暖或者生死,并不关心。

许是马儿耐不住风寒,开始拖着马车往前行去。

李邪坐在车儿板上,紧紧盯着对面。

任由马儿拖着马车徐徐前进。

无论是近一点,还是远一点,都不能改变结局,倒不如让马儿放肆一回。

飞刀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忍不住低吟。

一个人做鬼,未免太过寂寞。

还有四把飞刀!

寒光隐没在蓝衫内,蓝衫隐没在风雪中。

嘎吱嘎吱——

车轱辘压着吊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也不知是谁的催命符?

渐渐地,近了。

透过风雪已经能看清对方的容貌。

一个个神色凛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邪。

这是能杀死无我境大修行者的凡人!

斩断吊桥,可以杀死对方,但是谁愿意第一个出手?

第一个出手的人,必定会为了此行任务殉葬!

当他走过了吊桥,或许再也没了机会!

八人彼此对望一眼,多年的默契令他们同时做出一个决定。

齐齐抬手斩向吊桥!

谁都有可能会死,不如搏一搏。

倒要看看李邪会杀死谁,又能杀几人!

如果任由李邪踏过吊桥,或许都要死。

八道恐怖真元斩向吊桥,即便是千年寒铁也禁不住大修行者的轰击。

何况那只是凡铁所铸,正如李邪的飞刀。

轰隆——

吊桥应声而断。

就在吊桥断裂的刹那,似乎有刀声轻吟,又或者是悲叹。

有四位长老的脖子上插了一把三寸七分的飞刀,在风雪中摇曳生姿。似乎在嘲笑世人的无知,又或者感叹红尘的纷扰。

如果说大修行者是凡人力量与感悟的极致,那么李邪的飞刀就是速度与华美的极致。

没有人看到飞刀的轨迹,就像没人能看到死神的身影一样。直到另外四人转身时,才发现同伴已经没了声息。

死得那么突然而又没有悬念。

李邪本就能杀死大修行者!

只是没想到能杀得这么轻松,这么绚丽。

活着的人为死者感到悲哀,为自己感到庆幸。

没有人能躲过飞刀,幸好只有四把。

马车急速下坠,马儿终于感受到了生死危局,不停的嘶鸣。

此时的李邪也顾不得马儿的惊恐,踢开车厢将马夫抱了起来。

“能不能救你的命,就看你的命了。”

李邪心中暗叹。

他能做的也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马夫当肉盾,能不能为他换取一线生机,全看上天的心情。

风在吹,雪在飘。

上天的心情,怎么看都不是很好。

轰——

马车终于落了地,砸在雪地上,卷起千堆雪,自身也变成了雪中一份子。

马车碎了,马儿却没有死。

连马儿都没死,李邪自然也没死。

“咳咳……上天的心情真不错。”

如此离奇的结局,令李邪忍不住咳嗽起来。

前方有一辆马车,与摔碎的马车一模一样的马车,却没有马儿。

此时的马夫也醒了,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绝杀。

“少爷,您怎么把马儿放开了?”

马夫揉了揉醉眼爬了起来,看着马儿与马车分离的现场说道。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所以马夫还是那么天真。

“让它放松一下也好。”

李邪淡然一笑,心情好的可能不是上天,而是朋友。

他闻到了酒香。

曾经九姑娘跳了下来。

如果有人愿意救他,又有能力救他,一定是九姑娘。

其实和美人做朋友也好。

“咳咳……”

李邪咳嗽一阵后,走到新马车边上,撩开车帘一看。

没有九姑娘,却有一马车的酒。

与九姑娘喝过的一模一样的酒。

“也许我们本应该是朋友。”

李邪心中暗道,世间哪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算计。

九姑娘早就认识他。

否则又岂会那么巧合的相逢,又那么巧合的分别?

还在这里为自己备下了马车与美酒。

不管是不是算计,九姑娘怎么看也像是朋友。

只是任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这位朋友到底是谁。

如今他也只知道这位朋友是一位可怜的人,一位可爱的人,一位酒国知己。

当然,更是一位高到自己无法理解的高手!

李邪轻嗅一口车中酒香,还有美人余香,钻进车厢躺了下去。

马儿自有马夫招呼。

此刻,断崖上。

九姑娘一脸淡然地看着幸存的四位长老。

“九姑娘,您吩咐的事,我们已经办妥。想那李邪也已粉身碎骨,那件事已经彻底成了过去。”

此时其中一位长老说道,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对九姑娘极为尊敬,说是畏惧更为恰当。

“事情办得不错。”

九姑娘微微一笑,又道:“可惜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

啥?

那位长老一脸茫然地看着九姑娘。

“误会?”

“是的。”

九姑娘点了点头,又道:“我的确是让你们追杀李邪,但是我的目的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你们死。”她能把如此荒诞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也是一种境界。

九姑娘伸出手拈起一片雪花,又道:“可是如今李邪跌落了悬崖,你们却还活着。”

四位长老听着九姑娘如此漫不经心的话,瞬间坠入冰窟。

任他们想破八十个脑袋,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谁能想到九姑娘会布下如此荒谬离奇的任务?

可是他们不能问,因为说话的是九姑娘。

九姑娘徐徐吹落手中雪花,又道:“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四位长老下意识看向无尽深渊,那道深渊如同他们的心。

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能早一点领会九姑娘的意思,他们一定会等李邪走过吊桥,再死在李邪手中。

可惜没有如果。

谁又能领会那般意思?

四人汗如雨下,哪怕是数九寒天。

“不用紧张,李邪没死,我还给他备下了美酒与马车。”

“多谢九姑娘。”

四位长老说完,自同伴的脖子上拔下飞刀,插进了自己的脖子。

九姑娘说该死的应该是他们,他们就应该死。

不需要问为什么,也不必害怕。

因为对面站着九姑娘。

“唉,愚蠢的人类,还不如这多情的风雪。”

九姑娘感叹一声,自四位长老的脖子上拔出飞刀,擦拭干净。

“真是无情的刀。”

说罢消失于风雪中,任由八位长老被无情的风雪埋葬。

第十三章 十万年

崖是无涯,谷也无涯。

看着没有尽头的雪谷,又要走多久?

路无论多长,总是要走的。

风小了,雪依然大。

“咳……咳……”

许是马儿受了惊吓,走得并不快,咳嗽声分外清晰。

马夫听着有些着急,可惜雪谷哪有官道好走?

“少爷,您还是少喝点吧?”

李邪伤势未愈,喝太多酒终究不好。

“你还是少说点话,要不然罚你喝三坛。”

马夫缩了缩脖子,果真不再劝李邪少喝酒。

真是个痴儿!

李邪抛出一坛酒,说道:“奖励你的。”

马夫接过酒,满脸苦涩。

这一坛酒下去,迷路了咋办?

马夫看着悠长的峡谷,感觉迷路的可能性很小,迫于少爷的威慑,最终还是饮下一坛。

“哈哈……”

“咳咳……”

李邪看着马夫那痴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久了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人若多情,雪也多情……

风神宗正在像无头苍蝇一样调查着五位长老的事,突然又有八位长老魂珠破裂。

蓝词心痛如绞,大长老直接喷出一口老血,宗主再次出关……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议事大殿回荡着宗主风朔的咆哮。

没有人敢靠近暴怒的风朔,只有大长老和蓝词依旧站在风朔身前。

是谁有这么大的权利,可以同时调动八位长老?

又是谁明知李邪的强大,还故意让八位长老送死?

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还要顶风作案?

这一切都是一个迷!

大长老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五位长老的事,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再说谁敢为了一己私怨而弃宗门大义不顾?

宗主更不可能,且不说他一直在闭关,更不说他与李邪的感情,就算为了宗门兴衰,也不敢如此胡来。

八位长老,加上前面五位,对于风神宗而言,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

风神宗合共也就二十八位长老,如今一下没了十三位,岂不是让风神宗大乱?

“查,给我仔细查!”

风朔吼完又闭关去了。

目睹风朔离去的背影,蓝词与大长老对望一眼。

他们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宗主风朔!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宗主风朔!

除了他,还能有谁有如此大的权利?

又有谁有动机?

李邪救了风晴的命是不错,可是用的是他的气海雪山。

哪怕李邪是自愿献出气海雪山,可是天下人怎么看?况且当初确实采取了不正当手段!

风神宗作为道门正宗,怎能做出夺人气海雪山的事?

这要传出去,风神宗在天下正道面前,还有容身之处?

李邪对风晴有恩,对风神宗有恩,但是他本身就是风神宗的一个污点,这个污点必须抹除,否则风神宗如何统领珈蓝皇朝的道门?

风朔作为风神宗宗主,岂能弃大义而顾私情?

在某些方面,感情与正义并不能起主导作用。

大长老与蓝词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无奈。

一次次派出杀手,一次次验证李邪的实力。所派杀手的阵容一次比一次强大,而又一次次全军覆没。既能看出李邪的强大,又能借李邪之手灭口。

李邪杀了风神宗那么多人,风神宗怎么看待李邪,天下人怎么看待李邪?

所有派出的人,都是当初那件事的知情者。

知情者都死了,李邪也扛上了魔头的称号。

即便李邪还活着,魔头口中的真相还能是真相么?

好恨的心肠,好深的算计!

下一次送死,就该轮到我们了吧?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看到了答案。

有这个猜测的又何止蓝词与风忌二人?

风朔的反应过于反常,任谁也看得出其中猫腻。

作为一宗之主,门下死了十三位长老,岂能吼两句就算了?

凡是当初参与那件事的人,都有了同样的猜测。

心中升起一股悲凉,还有无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此是哪个如此,当初又是哪个当初,个人自有论断。

悲也好,叹也罢。

总得沿着命运的轨迹前行。

风朔回到闭关之地,见到了九姑娘,见到了这个面如花心如铁的女子。

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

“真的是您?”

“是的。”九姑娘点了点头,又道:“心疼了?”

“心疼?”风朔惨笑一声,吼道:“那是与我出身入死的兄弟,那是随我浴血沙场的战友!”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风朔再次吼道:“李邪救了晴儿的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九姑娘瞥了一眼悲愤的风朔,幽幽道:“你不想看看天外?不想再见蓝岚?不想风晴活着?”

叹息一声,又道:“想要这些就必须借助天外的力量。”

“天外的力量?”

风朔心神一震,天外的力量只是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也是从九姑娘口中传出的。但是他相信世间真有天外的力量,因为世间有九姑娘。

“不错。”九姑娘又道:“云霄大陆少说也有十万年,比你有天赋,比你有毅力,比你有智慧的人多了去了,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天外,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天外的力量。”

风朔惊道:“您是说李邪拥有来自天外的力量?”

“你以为他凭什么能杀死无我境大修行者?”九姑娘说着拿出四把飞刀,又道:“就凭这个?”

四把飞刀只是凡铁,李邪也只是失了气海雪山的凡人。

李邪拥有来自天外的力量,这一点由不得风朔不信。

“可惜他只拥有力量的源泉,只是一个酒鬼。”九姑娘叹息一声,又道:“所以他需要成长。”

“仇恨是成长最好的土壤。”风朔接过九姑娘的话,又道:“李邪需要仇恨,可他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所以需要我们给他一块充满仇恨的土壤。”

“呵呵。”九姑娘呵呵一笑道:“果然是能做宗主的人。”

“可是晴儿会恨我,蓝词会恨我,大长老会恨我!”

风朔再次吼道:“我想看看天外,我想再见蓝岚,我想晴儿一直活着,我想李邪更加强大,但是我不想他们恨我,他们是我的亲人!”

“你要么收手,要么……”

风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找不到一个可以令九姑娘顾忌的理由。

九姑娘淡淡看着激动的风朔,眼中没有怜悯,没有同情,也没有赞赏。

无情的刀,多情的人。

多么无聊的世间,多么无聊的岁月。

九姑娘将视线转移到看不见的天空。

多么无聊的天空。

已有十万年!

第十四章 谣言起

风神宗的调查自然没有结果,风朔也没再露过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初的十八位长老还剩五个,其中包括大长老风忌和蓝词。五人忐忑了许久,也没见宗主有下一步的指示。

失去了十三位长老,自然要从新选拔,否则风神宗将难以运转。从新选拔,也就意味着风神宗高层将要重新洗牌。

当然这些事情与李邪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长时间单调而孤独的旅行,令他们忘记了时间。

醉里乾坤大,壶底岁月长。

也许三天,也许五天,又或者是八天?

马车驶出了雪谷。

寒风猎猎,白雪皑皑。

还有徐徐炊烟。

不再是单调的苍茫,有了人间的味道。

无论是江湖事,又或者修炼界的恩怨,很少会波及到寻常人的生活。

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感慨凡人的生活,而是找一间酒馆,找一家铁匠铺。

酒快没了,飞刀早没了。

作为一个酒鬼,没有酒怎么生活?

作为一个刀客,没有刀怎么生存?

马车驶过凡人的村庄,进入凡人的小镇。

李邪已经很久没见过凡人了,除了他自己。

无论多冷的冰雪,也冻不住人间的热情。

街上熙熙囔囔人来人往,叫卖声,喝骂声,调笑声,不绝于耳。

一些胆大的姑娘,见到帅气而又年轻的光头马夫,不时抛出眉眼儿,逗得马夫的脸儿,红一阵儿又红一阵儿的。

“咳咳……”

咳嗽声传出马车,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寒冬腊月有个头痛脑热的,再正常不过。

哪里的酒最香?

自然是万花楼。

哪里的酒最好?

自然是一品楼。

“去一品楼。”

李邪瞟了眼窗外,说道。

最香的酒,未必及得上最好的酒。况且马夫也未必受得了酒香,学了这么久,还是不懂酒。

马车行驶到一品楼门前,李邪找了件紫貂披上,倒不是御寒,而是大冷天的穿个蓝衫过于引人注目了。

李邪是一个低调的人。

穿紫貂的,又怎么低调得了?况且他还那么俊俏。

随着李邪走下马车,属于马夫的目光转移到了李邪身上。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好俊,就是单薄了些。”

“真是我见犹怜呀。”

……

“咳咳……”

也许是失了气海雪山的原因,李邪咳嗽的毛病一直没好,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马夫认为他那是饮酒过度,可惜他不敢说出来。说了总是要被罚酒,醉酒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许是长期咳嗽的原因,李邪行走间总是微低着身子,不像其他才俊那般雄赳赳气昂昂的。

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一种别样的病态美,更是惹人怜爱。

李邪病情如何,别人看不出。但是肯定有钱,不是什么人都能穿上紫貂的。

“马夫,以后买衣服,省着点。”

在众人惊诧与艳羡的目光中,李邪对马夫轻声道:“这一件紫貂够我喝十年的酒了。”

马夫点了点头,并没放在心上。

少爷是富贵人,别说紫貂,龙袍他都想给少爷买一件。

李邪知道这个痴儿没听进去,也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看到马夫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再加上李邪身上的紫貂,肯定是富贵子弟。

店小二很客气的将李邪二人迎了进去。

走进一品堂,李邪微微皱了皱眉。

他感应到了修行者的气息,尽管被掩饰得极好,还是被他感应到了。

无我境大修行者!

还不止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物境高手,知我境修士更是不在少数。

一品楼,住的大部分是修行者!

无数修行者齐聚凡人小镇,齐聚这一品堂。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邪回头对马夫说道:“去给我打几把飞刀,多多益善。”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无意间踏入了一个是非之地!

一品楼,好一个一品楼!

李邪心中暗自警惕,这一品楼居然有阵法结界,否则还在外面的时候,他就能感应到里面修行者的气息。

一品楼想干什么?

李邪并没有选择雅间,而是在大堂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打听消息在雅间自然是打听不到什么,如今他失去了气海雪山,不止修为尽失,就连神念也没了。

之所以能感应到修行者的气息,全赖上一世修炼小李飞刀而产生的灵觉。

一品楼本是凡人的生意,突然进入一个凡人,也没引起太多修行者的注意。

“听说了么,风神宗十三位长老被一个弃徒接连斩杀,我看风神宗这次是栽到家了!”

“听说那李邪的气海雪山被宗门所夺,气不过才怒而出手。”

“什么?一个没有气海雪山的人,居然能斩杀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我看那李邪失了气海雪山是假,走火入魔是真。否则怎能成为风神宗弃徒?又怎么可能杀死风神宗那么多长老?”

……

席间的谈论纷纷传入李邪耳中,其中有真有假。无论真假,都是冲他而来!

别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毁誉掺半,有人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有人说他是绝地反杀的英雄。

对于这些评论,李邪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消息的源头。

当初气海雪山的事情,在风神宗只有绝少数人知晓,而且知晓的都是风神宗高层。

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蓝词?还是另外那四位长老?又或者其他知情人?

蓝词德高望重,更是忠于风神宗,不可能散发对自己以及风神宗不利的言论。

另外四位长老?

也不对,按照这些传言,他们应该已经死了。否则不可能传出自己杀死十三位长老的流言。

“听说那李邪擅使飞刀,哪怕没了气海雪山,依旧能轻易格杀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吹吧,怎么可能?难道他的飞刀还是仙家宝器不成?”

“三寸七分,凡铁所铸,五把飞刀不要一两纹银。”

“不可能!”

……

听到这里,李邪再也没了酒兴。

蓝词出卖了他!

知道飞刀的人都死了,活着的只有蓝词!

最敬仰的前辈,最信任的长者蓝词,出卖了自己!

不止出卖了自己,还出卖了风神宗。

蓝词,怎么会是你,你想干什么!

当时蓝词颤巍巍得伸出手,索要飞刀留作纪念,是多么令人心疼,如今又是多么令人心痛!

“咳咳……”

心神牵动,李邪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逐渐开始咳血。

第十五章 变故生

一品楼的酒再好,现在也喝不下了。

李邪只想找个地方静静。

蓝词原本是一个连生命都可以托付的人,可是如今出卖了他!

连蓝词都不能信,还能信谁?

能信的或许只剩风雪。

“咳咳……”

李邪缓缓站起身子,往门口走去。

“听说那李邪掌握了禁忌力量,谁要是得到了李邪,谁就能问道长生。”

“不可能!”

“不可能?那你以为一个没有了气海雪山的人,凭什么杀死风神宗的长老,要知道风神宗的长老至少也是无我境大修行者。”

当某位修行者说完这句话后,许多修行者面露沉思之色,随之眼中冒出了贪婪之火。

天下修行者,谁不想问道长生,谁不想飞升仙界?

得李邪者,得长生!

李邪心中一沉,如果只是前面的传言,大不了毁了声誉,大不了被风神宗追杀,可如今……

自己成了唐僧肉!

天下修行者共逐之!

李邪暗暗一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谣言可畏!

我什么时候掌握了禁忌力量?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

如今不止这里是是非之地,怕是整个修炼界都成了是非之地!

平静许久的修炼界又将掀起腥风血雨,又将有多少生命被贪婪吞噬?

可怜的贪婪者,如果我真有禁忌力量,凭你们也有觊觎的资格?

就算得到了所谓的禁忌之力,你们凭什么守得住?

欲壑难填,强中更有强中手。

外面的雪不紧不慢地下着,似乎在嘲笑世人的贪婪,又在可怜凡人的愚昧,或者厌恶红尘的烦扰。

“也不知马夫什么时候来?”

李邪刚念及此处,便听到马夫的声音:

“少爷,少爷!铁匠铺全关门了?”

李邪闻之色变,快步走到马夫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马夫回道:“铁匠铺没铁了。”

“什么?”

李邪奇道:“到底怎么回事?”

“前两天突然有人要打造您想要的飞刀,将镇上的铁全部用光了。”

马夫这一句话出来,顿时引来众多目光。

李邪听到这话,拉着马夫就往外走,可惜已经晚了。

“站住!”

突然有修行者叫住了李邪。

“听说那李邪失了气海雪山,形同凡人,总是咳血,是你么?”

李邪回头打量那说话的修行者,只见那人豹头环耳,生得颇为彪悍。不过修为仅是无物境,较之马夫还稍逊一筹。

人家连自己的体貌特质都传得有模有样的,方才马夫的话也侧面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想要否认也没多少意义。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贪婪的人根本不在乎证据,宁杀错勿放过才是他们的原则。

“不错,阁下有何贵干?”

李邪直接承认了身份。

“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力量,你就可以走了。”

那彪形大汉再次说道。

“可以。”李邪淡然一笑又道:“只要你愿意承受代价,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

“什么代价?”

“风神宗十三位长老的代价。”

那是什么代价?

生命的代价!

众人闻之色变。

李邪一脸淡然地看着这些可耻而怯弱的贪婪者。

李邪的话,令众人为之一惊。

“你……你真的是李邪?”

那彪形大汉回过神,再次问道。

“是的。”

“咳咳……”

李邪捂了捂嘴,止住了咳嗽又道:“你要见识一下禁忌力量么?”

说着用自己的灵觉锁定了在场所有修士的咽喉。

本就有些惊慌的一众修士,感受到这种锁定,更加惊惧。

这不是修行者神念的锁定,而是一种不知名的力量。虽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杀伤力,然而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那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之下。

这种力量难以描述,难以琢磨,却真实存在。

未知,才是恐惧之源。

仿佛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自己的咽喉随时都会被洞穿,就连神魂也随时都面临着崩溃。

李邪只是做了短暂的锁定,便收回了灵觉。毕竟要同时锁定在场上百位修行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邪解除锁定之后,众人立即感觉到那一双看不见的眼消失了,稍微松了口气,眼中惊骇之色更浓。

果真是掌握了禁忌力量的人!

众人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大堂已经失去了李邪与马夫的身影。

“好强!”

“这就是传说中的禁忌力量么?”

……

李邪与马夫奔行在街头,就连马车也顾及不上了。

“少爷,我们不是要喝酒么?”

可怜的马夫还不知道方才的险境,一脸茫然地跟在李邪身后。

李邪也懒得跟这个痴儿解释,只是全力往镇外奔行。

他能镇住他们一时,未必就能镇住一世。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太多人甘愿冒死。

世上有几人能忍受得了长生的诱惑?

这是一个阴谋!

蓝词在借刀杀人!

不然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事?铁匠铺又怎么可能没有铁?

还恰巧在自己经过的小镇!

此时的李邪恨不得杀向风神宗。

问个究竟!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你们要的气海雪山,已经给了。

你们要逐我出宗门,我毫无怨言的走了。

走时,我没有拿你们一草一木!

即便这样,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李邪内心的悲愤难以言说,只是没命的奔行。

飞刀在手,有我无敌。

可惜现在没有飞刀!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还有一个马夫。

一个对自己衷心耿耿不离不弃的马夫!

“马夫,我们分开走,然后到万花楼汇合。”

跑过一段路,李邪突然停下来说道。

“不,我要跟少爷在一起。”

马夫虽然是痴儿,但是跑了这么久了,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别傻了,他们要针对的是我,跟你没关系。”

“马夫生是少爷的马夫,死也是少爷的马夫。”

“你……”

“咳咳……”

李邪不知该怎样劝说这个痴儿,只能无奈苦叹。

痴儿最是可爱,有时又最为可恨。

比如刚才,比如现在。

“不用分开走了。”

就在李邪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道阴冷的声音。

第十六章 四把刀

李邪循声望去,三丈外有四人。

四位无我境大修行者!

不是风神宗的人。

如果是往常,敌人不是风神宗的人,李邪心中会轻松很多。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敌人就是敌人。

只是此时的敌人他无可奈何,若是飞刀在手,无我境又如何?

可惜现在没有飞刀。

四人应该就是一品楼的几位无我境大修行者,既然能追出来,也就吃定了自己无奈何。

上一次九姑娘救了他,这一次未必还有九姑娘。

也罢,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只是有些对不住马夫。

“马夫,对不起。”

看着这些无法战胜的敌人,李邪对马夫说道。

“马夫生是少爷的马夫,死也是少爷的马夫。”

马夫还是马夫,马夫说的话也还是马夫的话。

四人缓缓逼近,气机早已锁定这片虚空。

马夫拦在李邪身前,尽管没有意义,他还是那么做了。

“你们许马夫一条生路,我许你们想要的。”

“少爷!”

马夫回头看着李邪,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敌人想要什么,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对少爷很重要的东西。

少爷已经没了气海雪山,少爷连一根头发都不能再少!

四人越来越近,压力也越来越大,就连风雪也不敢惊扰这一方空间。

李邪摇头苦笑。

马夫已经坚持不住了,那通红的脸早已出卖了他的身体。

若非强撑一口气,早已吐血。

或许他已经吐了,只是咽了回去。

好傻!

李邪深吸一口气,又道:“马夫死,我死。”

他虽然看着马夫,话,却是对敌人说的。

李邪话音一落,四周压力小了许多,但是气机依旧被封锁。

风雪依旧无法挤入这片禁区。

马夫死不死不重要,但是李邪不能死。

只有活着的李邪才是李邪,死了的李邪什么也不是。

“交出你的力量之源。”

阴冷的声音再次传出,却不知出自谁人之口。

“三天之后给你们。”李邪看了一眼马夫又道:“现在我要看着马夫离开。”

“可以。”

“不行!”

说可以的是敌人,说不行的自然是马夫。

“马夫生是少爷的马夫,死也是少爷的马夫。”

马夫似乎永远只会这一句话。

李邪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马夫,可是这样可爱的人,又怎能死,怎舍得让他死?

最好是灌醉!

“是他自己不愿走,你也看到了。”

“我跟你们走,当我觉得他安全的时候,再给你们想要的。”李邪再次说道。

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什么时候才是他安全的时候?”

“当马夫成为大修行者的时候!”

“你耍我?”

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恐怖的压力再次出现,马夫瞬间吐血。

“马夫今年十八岁!”

李邪急忙说出这句话,许是语速过快,再次咳嗽起来。

风雪中,寂寞,苍凉,而又无奈。

“十八?”

马夫的资质一眼就能看出,能看出的还有他的修为。

无物境巅峰!

普通的资质,十八岁的无物境巅峰!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世上将多出一位无我境大修行者!

普天之下谁能化腐朽为神奇?

禁忌力量!

想到这里,贪婪之心被无限放大。

“可以!”

许久之后,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万花楼。”

忽然一道女声传入这方空间,美丽空灵而又无情。

“九姑娘?”

这道声音,李邪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与那道声音同时降临的还有四道寒光。

寒光落幕,四把飞刀。

插在雪地里,插在李邪前方。

红蓝紫三色彩条在寒风中摇曳着,摇曳着……

是招魂还是买命?

醒目而又让人心颤。

李邪没了飞刀,他们才敢追出来。

可如今飞刀就在眼前。

四位大修行者,停下了脚步。

传说这四把小玩意儿可以杀死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们不敢验证。

四把飞刀可以穿透他们的封锁,自然也可以穿透他们的咽喉。

但是对方没有这样做,只是将飞刀投掷在李邪的脚下。

那么对方一定坚信李邪能杀死自己!

四个人,四把刀!

四把刀静静插在地面,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召唤,似乎在渴望敌人的鲜血。

李邪看着地上的四把飞刀,心中大定。

那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生命的乐章。

“咳咳……”

李邪微微捂住嘴,止住了咳嗽。

“我,现在就可以给予你们力量之源。”

无情的声音,无情的刀,还有无情的人。

此时四位无我境的大修行者很想逃,想得要命。

可惜他们的脚好像生了根,扎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就如那飞刀一般。

飞刀不可能永远插在地上,突然起飞了。

飞得很慢,慢到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纹路。

还有彩绸的丝路。

就这样飞着飞着,飞向他们的咽喉。

他们很想扭动一下脖子,可是扭不动。也许扭动了,只是飞刀也跟着动。

这就是传说中禁忌的力量,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但是他们见到了,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马夫就像痴儿一样看着飞出去的刀,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他只看见了光,或许连光也没看到。

在他眼中只有四把飞刀,四把插入敌人咽喉的飞刀。

刀光映着雪光,还有血光。

彩绸在摇曳。

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嘲笑。

“少……少……少爷……”

这是马夫第一次看见李邪出手,尽管他什么也没看见。

“咳咳……”

李邪咳嗽一阵后,拍了拍马夫的肩膀说道:“以后我叫你跑,你就一定要跑,少爷不会有事的。”

马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真是个痴儿。”

李邪也是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四位大修行者身前,将飞刀一把一把的拔了下来。

这是最后四把刀!

又是四位大修行者,还要饮多少血?

归途是雪路,也是血路。

想着这些事,李邪有些烦闷,仔细擦拭着飞刀上的血迹。

血迹可以擦干,又如何擦得了缠绕的冤魂,如何擦得净曾经的罪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李邪无奈一叹,冲着还在犯傻的马夫说道:“走,去万花楼。”

寂寞的人,只能找寂寞的人。

风在吹,雪在飘。

像孤魂,像野鬼……

第十七章 万花楼

万花楼的酒自然是花酒,像九姑娘这样的一定不是卖笑的人,出现在万花楼这种地方,也不意外,毕竟她是九姑娘。

九姑娘为什么是九姑娘,李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需要知道九姑娘救过他的命,还是两次。

还请他喝过酒,如今也是第二次。

有这些就够了,足以成为朋友了。

万花楼的莺莺燕燕,令马夫有些不习惯,还颇有几分羞涩之情。

李邪虽然不在意,也有几分好奇,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妓院。

曾经的头牌已经不再是头牌,因为如今的头牌叫九姑娘。

连风雪都为之起舞的姑娘,又岂是凡姿俗粉所能比的?

这些天因为九姑娘的出现,万花楼已经成了独秀楼,九姑娘就是那一枝独秀。

万花楼的声望也飙升几个大台阶,别说这个小镇,就连县城也有无数公子慕名而来。

有的已经来了,有的还在来的路上。

李邪虽然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是一身贵气,连八百里外都能闻到。再加上生人勿近的马夫,谁敢不给他们面子?

别人见不到的九姑娘,李邪很轻易就见到了。

三两小菜,几坛烈酒。

这就是九姑娘的待客之道。

对于李邪来说,有酒有朋友就够了,何须菜肴?

雅阁内没有琴棋书画,这些俗物对于九姑娘来说,就是累赘。

“你脸色不太好?”

九姑娘笑问道。

李邪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当然九姑娘问的也不是咳嗽的问题。

“有许多事我没有想到,也不愿意相信。”

李邪自然知道九姑娘关注的不是他的病情,否则也不会请他喝酒了。

九姑娘拍开一坛酒说道:“雪谷有两端,没有人可以知道你到底从哪一端出来。那日我顺走了你的四把飞刀,觉得挺别致,所以我也喜欢上了飞刀,所以很多人也喜欢上了飞刀。”

九姑娘的话令李邪微微一愣,紧接着又轻松了许多,因为蓝词的嫌疑小了很多。如果蓝词还是蓝词,那么他李邪依旧还是李邪。

九姑娘是万花楼的花魁,九姑娘喜欢飞刀,岂不是天下的男人都要喜欢飞刀?

“多谢九姑娘。”

李邪拍开一坛酒说道:“敬你。”说着咕哝咕哝一坛酒见了底。

“一坛,哪里够,起码要三坛。”

九姑娘说着,同样喝了一坛。

“当然。”

三坛酒也就是三声谢,一谢九姑娘救命之恩,二谢九姑娘赠酒之情,三谢九姑娘开导之心。

有心有情还有恩,九姑娘一定是世上最好的朋友。

九姑娘与李邪都不是俗套之人,却像俗人一样喝着俗人的酒,你一坛我一坛的。

马夫没有喝酒,少爷和九姑娘喝酒,他哪里敢插一角儿?

负责搬酒就是了。

“小哥哥,你觉得这天是什么天?”

也不知喝了多久,更不知喝了多少酒,此时九姑娘突然问道。

面对九姑娘突然的一问,李邪微微一愣,醉眼迷离,说道:“天?世上哪有什么天?”

“小哥哥,果真有趣。”

九姑娘呵呵一笑,又道:“小哥哥觉得这人又是什么人?”

都是客,都是孤魂野鬼。

“人?哪有什么人。”

看样子李邪是真的醉了,连说话也不清醒了。

“少爷,您醉了。”

马夫走近李邪身边说道。

“你家少爷可没醉,醉的是世人。”

九姑娘微斜着身子,轻轻靠在李邪身上。

这一刻她觉得李邪无比亲近。

“世人皆醉我独醒,这种寂寞兴许也只有你我能明白了。”

李邪的肩膀未必有多宽广,他的背脊也未必有多挺拔。

可是他的灵魂却透着同样的孤独与寂寞,还有亘古不变的忧伤。

两个人的灵魂是如此的接近,就如他们的身体。

马夫默默走出房门,关上房门,守好房门。

原来这世上除了三小姐,还有九姑娘……

痴儿的心思,也只有痴儿明白。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雪也有些大。

马夫却觉得分外温暖,少爷喝酒从来没有醉过。

能醉酒是一种幸福,起码对于少爷来说,没有比醉酒更幸福的。

万花楼不止九姑娘一个姑娘,自然也不止李邪一个客人。

此时有一位客人令马夫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那客人生得格外俊俏,较之这里原有的花魁也不逞多让。让一个男子跟美人比美貌,有些不合适,可偏偏就是事实,因为他的容貌只有美人才能比。

那位客人站在很远的地方,没有理会周围的莺莺燕燕,只是盯着李邪的房间。

马夫很早就注意到了他,见对方没有异动,他也没有发作。

毕竟盯着别人的房间看,也不犯法,何况还站那么远。

也许是深夜,也许是黎明,那位客人走了。

无论是愉快的还是凄婉的,无论是漫长的还是短暂的,黑夜总是会过去。

一品楼。

“啊……杀人啦……”

惊呼刺破了黑夜,唤来了黎明。

杀人这种事,在这个小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四面八方的人涌向一品楼。

确实是杀人了,而且不止一个。

满地都是尸体,每具尸体脖子上都插着一把飞刀。

三寸七分。

红蓝紫三色彩绸将血腥渲染出了几分凄美。

是谁,一夜间杀死这么多人?

是妖,还是鬼?

汪洋大盗也没这么凶残!

恐慌瞬间蔓延在整个小镇的上空。

小镇的公差迅速做出了反应。

死者全是外地人,身份不明,背景不明。

凶手更是一个迷!

如此悬案如此血案,很快在小镇上传得沸沸扬扬。

清晨。

九姑娘依旧半倚着李邪,李邪趴在酒桌上,马夫依旧守在房门前。

一品楼杀人案的消息迅速传入万花楼,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着,害怕着……

李邪总算被外界的喧闹吵醒,发现九姑娘还靠在自己身上,微微挪动了身子,九姑娘也随之醒了过来。

两人没有神色不自然,更没有羞涩感。

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马夫……”

“咳咳……”

“少爷,您醒了?”

马夫进来问了一句废话,看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发生过故事的人,下意识摸了摸光头。

九姑娘轻啐一口,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听说一品楼发生了血案,死了百十来人,都是被飞刀射死的。”

两人听马夫说完,彼此对望一眼,同时说道:“去看看。”

默契已经生成。

第十八章 取琴来

李邪与九姑娘带着马夫很快来到一品楼。

一品楼,食客的天堂,已经变成了人间的炼狱。

公差们将一品楼彻底围了起来,不让平民靠近。

李邪只是透着门缝看进去,都觉得有些作呕。

太惨了!

百十具尸体摆在大堂内,仅仅血腥味就能飘出十条街。

死的都是修行者,无论修为高低,脖子都被插上了一柄飞刀,一刀毙命。

李邪与九姑娘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疑之色。

凶案是昨夜发生的,李邪与九姑娘一直待在房间。

是谁?

杀人,怎么杀都可以,为什么非要用飞刀?

死者中无数无物境强者,还有两个无我境大修行者,凶手至少是无我境大修行者。不是每个人都叫李邪,小李飞刀也不是每个人都会使。

死者是被凶手以绝对的修为碾压,最终以飞刀插入了咽喉。

这一点九姑娘看得出来,李邪同样看得出来。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分得清,至少表面看上去,他们的死法与昨夜那四位无我境大修行者并无二致。

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要说谁能与这么多人产生恩怨纠葛,可能性太低?

如果一定要要说有,李邪勉强算一个。

昨天那一点点摩擦,怎么也到不了取人性命的地步。

至少在李邪看来,还不至于拔刀相向。

凶手犯下如此血案,不为钱财,不为寻仇,所为何来?

又有哪一个无我境的大修行者用的是凡人的飞刀?

无数疑问席卷而来,李邪成了最后的因果导向。

牵涉到修行者的案子,凡人肯定是办不下来的,至少小镇上的公差就没有丝毫办法。

一来他们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二来因为九姑娘的缘故,小镇上会玩两手飞刀的人多了去了。

李邪看了一会儿,带着九姑娘与马夫回到了万花楼。

“九姑娘,这事与你有关么?”

李邪本不想问,却还是问了出来。

目前来说知道他可用飞刀杀死大修行者的人,仅限于九姑娘与蓝词知道。

对方特意选择用飞刀杀人,必定是冲着李邪而来。

九姑娘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杀过人了。”

九姑娘的话令李邪心松口气,他实在不希望源头在九姑娘这里。

到了九姑娘这种层次的高手,对于杀人来说早已厌倦,也没那个必要,当然也无需否认。

他不知道九姑娘到底有多强,估计碾压珈蓝皇朝应该问题不大。

“是蓝词么?”

李邪再次问道。

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九姑娘。

依旧是一个他不想问的问题。

“据我所知蓝词德行还不错,性情耿直刚正不阿,这等事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九姑娘说了一句实话,一句李邪同样知道的实话。

“咳咳……”

李邪咳嗽一阵后,又道:“知道我飞刀绝技的人,目前只有四人。你、杨义、蓝词还有马夫,杨义和马夫没有杀死大修行者的能力。”

“所以你在怀疑我了?”

九姑娘微微蹙眉。

“没有。”李邪又道:“我不会怀疑一个救过我命的人,更何况还是请我喝过酒的救命恩人。”

九姑娘再次问道:“蓝词?”

“我实在是不愿怀疑他,可是如今他的嫌疑又实在是太大了些。”李邪再次回道。

“第一,以蓝词的为人是不太可能做出此等事的;第二,你确定知道你飞刀绝技的只有我们四人?”

“其他人都死了。”

九姑娘淡然一笑道:“你确定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确定蓝词不会告诉别人,你确定杨义不会告诉别人?”

“我……”

一连三问,李邪如梦初醒,醒悟后陷入更深的迷茫。

人在悲伤的时候,欢快的时候,迷茫的时候……

总想喝一杯,更何况李邪本就是一酒鬼,所以又喝上了。

针对他的人一定是风神宗的人,修为至少也是无我境,或者说就是某位长老。

当初围杀他的十八位长老已经死了十三个,还剩五个,其中包括大长老风忌和蓝词。

先是放出谣言,然后以飞刀杀戮天下修行者,嫁祸与自己。此等毒计,此等算计,非一般人做不出来。

大长老风忌虽然最想弄死自己,但是此人行事光明磊落,断然不会行此手段。

蓝词待自己恩重如山感情甚笃,也不可能突然下此辣手,那么最大的嫌疑就是余下的三位长老?

是谁呢?

李邪一下子也想不出,对于另外三位长老,他也不是很熟悉,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事情推演到现在,似乎拨开了云雾,却又有更大的谜团。

推演看似没有问题,其实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风神宗作为珈蓝皇朝道门正宗,怎敢行此大不韪之事?

无辜杀戮天下修行者的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别说区区长老,就算宗主也抗不下这么大的罪名。

况且现在已经到了神刀门的地界,风神宗的人岂敢在此大开杀戒?刀圣刀无涯的名头可不是吹的。

思路越来越清晰,推演的结果却是越来越迷茫。

“小哥哥,想不通又何必再想?”

九姑娘见李邪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劝道:“对方既是针对你,断然不会一直藏身幕后,总会现出原形。你只需好好呆着,静观其变就好。”

“我本无心入江湖,奈何江湖日日灼我心。”

李邪苦笑一声,拿起酒坛冲一品楼的方向倒了下去。

祭奠那些冤魂。

这里的江湖不比前世的江湖,这里更加直接,更加粗暴,更加血腥。

既然逃无可逃,何必再逃?

“马夫,取琴来!”

李邪饮尽最后的酒,对马夫说道。

勃勃英气沛然而出,很快又归于平静。

有些事已经等不了了,若再等下去,或许就是尸山血海。

自己也将化作那血海中一滴血。

大修行者并非此世巅峰,还有天命镜,天元境!

杀戮一旦开启,将无法终止。

无论你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在杀戮面前,没有无辜,也没有幸运。

要么生,要么死。

就如同他的飞刀,接得下,你就生;接不下,你就死。只是目前为止,飞刀下还没有生。

或许在第一次亮刀时,杀戮就已经开启。

“刀是用来救人的。”

每每想到这句话时,李邪就是一阵揪心。

人不自救,何以救人?

小李飞刀,不杀无辜。然而刀下厉鬼无数,何来?

贪怒嗔痴而已!

不知不觉间,他的人生又回到了前世的轨迹。

不过是换了个时空。

“原来这才是小哥哥。”

九姑娘看着冷静、锐利、孤独而又无奈的李邪,巧笑嫣然。

多情的人,无情的刀。

第十九章 琴心动

李邪接过马夫取来的古琴,琴是新琴,弦是新弦。

曲呢?

九姑娘有些诧异地看着李邪手中新奇的乐器,也不知道李邪突然取来所谓的琴,有何妙用?

李邪轻轻抚摸着琴弦,心中千头万绪,就如琴头的琴穗。

如今不是最好的时机,也不在最好的状态。

因果未了,心愿未了,何以通神?

奈何形势所迫!

小李飞刀核心纲领唯有“境由心生,超然物外。”八个字,行功路线却是以当年王大侠的《莲花宝鉴》为基础,发展了两万年,行功路线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

然而核心纲领依旧是:境由心生,超然物外。

静极而动方入境。

有静方能入境,修行“静”字决,练琴是最好的途径,所以历代修炼小李飞刀的人,对于古琴都有着极高的造诣。

李邪自然也是此道高手,他认为人有人心,琴亦有琴心。他将琴道境界化为三重境,一位意动,二为心动,三为神动。

至于一些基础的东西,李邪没有纳入境界之中,毕竟连基础都不会,谈什么琴道?

“小哥哥,你这是何意?”

九姑娘见李邪神情肃穆,奇道。

“九姑娘,可爱听曲?”

九姑娘在这个无聊的世界,无聊了十万年,对于声乐之事,早已没了兴趣。

不过看到李邪那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遂言道:“如果是小哥哥的曲儿,九姑娘自然爱听。”

李邪听完洒然而笑,九姑娘的调笑,自然不会乱了他的心境。

这是来到此世第一次修炼小李飞刀心法,本想在最佳的状态修炼,可惜现在等不到了。

如果仅仅是风神宗的骚扰,以他的实力,倒也不必在意。可是如今因为谣言的事情,他已经成了唐僧肉,是人是妖都想来啃一口,如果没有绝对的实力,断然回不了家。

第一次修炼,李邪极为认真,甚至带有强烈的仪式感。就如同上一世,第一次修行一般。

李邪正襟危坐,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就像是抚摸久别重逢的情人,又像是慰籍阔别已久的友人。

激动有之,感慨有之,亢奋有之……

马夫觉得甚是无聊,九姑娘觉得颇为有趣。

谁弹个曲儿,还得讲究仪式感?

叮——咚——

只是一声轻响,九姑娘突然觉得眼前景物一换,她看到了清泉,看到了流水……

马夫木然地杵在那里,没甚感觉。

随着琴音倾泻,九姑娘看到了高山,看到了流水,看到了碧海蓝天,看到了潮起潮落,看到了……

无数景物在眼前滑过,唯美静好者有之,灵动澎湃者有之,哀怨激昂者亦有之。

激昂的是情怀,哀怨的是忧思,澎湃的是激情,灵动的是曲调,静好的是岁月,唯美的是心田……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那副画卷,天上还是人间?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此时的九姑娘恨不得化为那流云飞指,以倾听李邪灵魂的乐章。

云霄大陆十万年,听过无数曲,何曾见过此等妙曲?

没有法宝的增幅,没有修为的雕琢,这是最纯粹的曲调,最华美的乐章,最寂寞的灵魂。

琴声回荡在雅阁,逐渐蔓延出去,就连风雪也温柔起来。

天地间有了琴,便有了魂。

琴声飘扬在小镇上空,那浓郁的血腥气已被冲散,就连云层也随之起舞。

人心如琴心,琴心如天心。

雪花起落,云卷云舒……

不知其味的马夫,也逐渐陶醉其中。

小镇没有了恐慌,再次回到往日的宁静。

在远方,一位漂亮的青年,静静听着琴声,静静看着万花楼。

“邪,她真的让你快乐么?”

邪,自然是李邪;她,定然是九姑娘。

听着听着,看着看着,小青年渐有泪珠儿滑过。

不是为琴声所动,而是为己所伤。

原来他是她。

风晴。

女扮男装的风晴。

昨夜她亲眼看见李邪走进了九姑娘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昨夜她去一品楼,杀死了所有欲对李邪不利的修行者,用的是李邪的飞刀。

昨夜是她第一次伤心,也是她第一次杀人。

没有呕吐,没有留情,也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她为了他杀人。

为了那个甘愿为她献出气海雪山的男人。

如果还有人要针对李邪,她将一直杀戮下去。

直到她死,或者再也没人敢针对李邪。

她的气海雪山是李邪的。

她的生命是李邪的。

她的天赋与修为是李邪的。

她的一切都是李邪的。

没有李邪,两个月前,她就死了。

自然也没有如今无我境巅峰的风晴。

她不要荣耀,不要光环,不要富贵,不要前程。

她只要李邪平安,幸福,还有快乐……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青梅竹马,他们共用气海雪山。

一个是前半生,一个是后半生。

前半生的陪伴,就是为了后半生的分离么?

也太残忍了些。

“邪,你成全了我,为何又要舍我而去?”

“难道八年的感情,都是假的么?”

泪珠儿渐成窜。

痴心儿渐如铁。

幸福与快乐你来受,杀戮与悲伤我来抗。

李邪弹曲,不是为了九姑娘,可惜她不知道。

李邪不想杀人,可惜她也不知道。

李邪的诀别,只是为了她的安康,可惜她仍旧不知道。

高山流水成永夜,谁又将划破虚空,点燃无处不在的黑暗?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一曲终了,李邪长舒口气,曲是原来的曲,人是原来的人。

第一次修炼,便入了心动境。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入了心动,神动还远么?

远!

遥不可及。

前世暗夜中的血光玷污了他的神魂,再也达不到神动境。

今生又将步入前世的漩涡,何来神动?

九姑娘还在沉醉,马夫还在陶醉,小镇还在沉迷,风晴还在悲戚……

醒来的九姑娘,下意识瞥了一眼风晴的方向,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忍还是不愿?

好奇怪的心思!

这个世界有了李邪,有了风晴,变得有趣起来。

如果说了,岂不是又要回到漫长的无聊岁月?

也许这才是最合适的理由!

第二十章 杀人夜

小镇血案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修炼界传开。失了气海雪山的李邪,可以斩杀大修行者的消息,迅速席卷整个珈蓝皇朝修炼界。

气海雪山,修行者修行之根本,若失了气海雪山形同废人。可是如同废人的李邪,却能凭借凡铁打造的飞刀,斩杀无我境的大修行者,云霄大陆亘古未有之。

李邪拥有禁忌之力的传闻,信者越来越多。无名小镇,很快纳入修行者的眼中。

他们关注的不是无辜者的生死,而是那一句:“得李邪者得长生。”

“邪刀李邪”之名,很快传遍到珈蓝皇朝的每一个角落。天下正道闻风而动,纷纷派出高手赶往小镇除魔卫道。

邪刀李邪坠入魔道滥杀无辜,罪不可恕人人得而诛之!

外界的纷扰始终打扰不了宁静的小镇,除了昨夜那起血案外。八方云动,暂时还波及不到小镇。想要赶过来,总是需要时间的。

李邪凭窗而立,目睹楼外飞雪,纷纷扰扰就如同滚滚红尘,混乱不堪。

何当醉酒宿江湖,朝饮蝉露暮卧石。

此江湖非彼江湖。

“九姑娘,我该走了。”

李邪微微有些不舍,毕竟九姑娘可以说是除去马夫之外,唯一的一位朋友了。

“也好。”九姑娘嫣然一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只可惜再也听不到小哥哥的琴声了。”

“能有九姑娘这般知音,是邪的荣幸。”李邪将古琴递给马夫又道:“山不转水转,有缘自会相逢。”

李邪认为小镇血案既然是冲着他来的,无论是走是留,凶手的目光始终是盯着他的,留在这里除了累及无辜之外,也没什么用处,干脆早点离开。

盯着他的除了凶手之外,还有无数贪婪的修行者。一个凡人小镇,岂能经受得住修行者的折腾?

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是离别也无需太过执着亦或者感怀,就如无涯上一别。

马车载着李邪还有一车酒徐徐离开,咳嗽声也逐渐远去。

九姑娘不但给他备下了无数美酒,还有飞刀无数。

九姑娘目送风雪中的马车,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转念想到呆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那么久了,心中仅有的一点负罪感,也随风而散。

琴音虽美,又哪里及得上自由?

风雪飘零,犹如游子飘零。

李邪是一位归不去的游子,他再也回不去原有的世界。就如这寒雪,落了下来,就再也飞不上去。

所幸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家。

月轮国,风仙郡,李家集。

陌生,遥远,却又非去不可。

借了人家的身体,总要尽人家未尽之事。

许是经历了鲜血的洗礼,风雪也变得更加厚重。

就如此刻的心。

这一段归程,不知要趟过多少尸山血海。

世间事,何以评说?

当初为了风晴之事,李邪献出了自己的气海雪山,换来的却是一路追杀。

对方为了杀死自己,不惜制造诛心的谣言,哪怕是掀起腥风血雨,也在所不惜。

对于风神宗,他是失望透顶。

好扭曲的心态,好狠毒的心肠,好无耻的正道!

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世界!

“咳咳……”

李邪喝着酒想着心事,看着马车角落中几个箱子,无奈苦笑。

先祖随身携带的飞刀,也就那么几把。九姑娘倒好,直接给了几箱子。

一把飞刀一个人头,这几个箱子装的不是飞刀,而是人头?

这得多少人头?

九姑娘也未免太有趣了些。

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乐观善良的风晴,还有蓝词,马夫,杨义等。

也只有这么区区几人,令这个灰暗的天空多少有了几分色彩。

大雪封山,即便是夜里,依旧一片苍茫。

风晴驾着马车,缀在李邪身后十里开外。

她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想靠得太近,神念一直关注着李邪的马车。

夜半时分,终于迎来了第一波修行者。

“你是李邪?”

风晴停下马车默不作声,来者只是一些无物境强者,或许只是先锋炮灰。

只要对方不讲出那一句话,她自会放他们离去,如果……

“交出力量之源,我们……”

一行人话未说完,脖子上已经插上了飞刀。

风晴杀完人,继续往南而去。

无我境对上无物境,实在是太容易了,何况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之夜,注定是一个血腥之夜。

血光与雪光交织,上演了无数生死离别。

直到黎明时分,风晴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或者说她从没想过要历经多少杀戮。

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以杀止戈,用尸山血海为李邪铸就一道铜墙铁壁。

因为贪婪没有尽头,只有死亡的威胁才能遏制长生的渴望。

如果没有风雪,那一段路已经成为血路。有知物境,有知我境,有无物境,甚至还有无我境的大修行者。

无边尸骨掩埋在风雪之下,究竟是谁的悲哀,又是谁的罪孽?

即使是一夜的杀戮,风晴也没有疲惫感,更没有罪恶感。

一切都为了他,她愿意背负所有的罪恶。

况且罪恶并不是罪恶,只是贪婪而已。

她跟在李邪身后,所有的贪婪,都要斩除!

天下修行者闻风而动,首先要去的肯定是那个小镇,之后才会南行。

所以她跟在了李邪身后,斩杀一切来犯之敌。

传说李邪可以斩杀无我境大修行者,可是传说始终只是传说,他的气海雪上在自己身上!

一夜的杀戮,就连风雪也淡薄了几分,再也懒得去掩埋那些贪婪的无辜的生命。

慢慢长夜终有尽,无情杀戮总有穷。

风起,卷起残雪。

有人来。

风晴眼看着四人落下,拦下了她的马车,微微蹙眉。

神刀门。

来人是神刀门下,修为俱是无我境大修行者!

她不惧大修行者,但是神刀门的人,她还是得小心应对。

因为神刀门有刀圣!

即便是神刀门又如何?

犯李邪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

“你是李邪?”

风晴一脸沉默。

“沉默也洗清不了你的罪孽。”

风晴依旧沉默。

“你一路南下,犯下多少杀孽?”

风晴还是沉默。

“随我回神刀门,刀圣自有裁决。”

风晴始终沉默。

神刀门的人渐渐有些不耐,风晴的沉默,怎么看都像是对他们的一种蔑视。

整个珈蓝皇朝除了风神宗,谁敢不给神刀门面子?

即便是风神宗也得礼让三分,区区一个风神宗弃徒,何以自傲?

即便拥有杀死无我境的能力又如何?难道还能对抗神刀门,对抗刀圣?

所以他们来了,别的无我境大修行者还在观望,他们却来了。

因为他们是神刀门的人。

自信是可贵的,自负就可怜了。

第一,压根儿没弄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第二,他们只知道李邪可以杀死大修行者,却没想过他杀的那是风神宗的长老。

第三,李邪杀了风神宗的长老,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活着。

可怜的人,往往都会落下可悲的下场。

第二十一章 神刀怒

李邪伸了个懒腰,喝口酒漱了漱口。

小李飞刀心法已入心动境,不表示功法也提升了上来。

行功路线图根据时代的变迁,一直在改进优化,如今这个世界与上一世大不相同,身体素质也不同。

这个世界灵气充沛,不像上一世毫无灵气可言。李邪原本就是无我境巅峰,他的肉身已经达到了凡人的极致。

就身体素质而言,不知比上一世好过多少倍,唯一的缺憾就是没了气海雪山,无法在这个世界修行。

对于常人而言,气海雪山就是修行基础,但是对于李邪来讲,气海雪山的存在,并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只需根据原有的行功路线图,摸索出一条新的路线图即可,绕过这个梗就行。

当然,这一切需要时间,至少一个晚上是远远不够的。

一夜的平静令李邪多少有些意外,哪有不想吃唐僧肉的妖?

风雪渐小心渐寒。

没有,不表示不会发生。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风嗖嗖地吹,雪潇潇地下。

似乎不满人间的平静,又在酝酿一场大风雪。

李邪仿佛从空气中闻到了血腥味。

这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也不能拒绝。命运并不会给人类太多选择的余地。

两辆马车相隔十余里,在苍茫中沿着官道,向月轮国的方向徐徐前进。

渺小,同样孤独。

即便多了一辆马车,依旧显得孤零零的。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风雪终究掩埋了昨夜的杀戮,又如何掩盖得了业障?

天下流言四起风起云涌,风神宗却一改往日作态,显得风平浪静,并没有响应其他修行者或者门派的号召,参与斩妖除魔的大业。

风神宗已经死了十三位长老,做一回缩头乌龟也能理解。修行者们更希望风神宗永远缩下去。

他们除了要完成斩妖除魔的大业之外,还想见识一下禁忌力量。此等功德少了风神宗,怎么看都更好一些。

风神宗没动,神刀门却动了起来。

一夜之间死去四位无我境大修行者,放在任何一个势力,都是一个不可挽回的损失。况且在珈蓝皇朝,许多修行门派,阖派上下也拿不出四位大修行者。

“查,查!马勒个巴子滴!”

忠义堂内,神刀门门主四处飞着唾沫星子。

神刀门的门主并不是刀圣刀无涯,如今的刀无涯还不知疯哪儿去了。

现任门主是刀无涯的师兄,赵剑。

名字带个“剑”字,耍的却是一手好刀,如今已是无我境巅峰,半步天命的大佬。

不是每一个大佬都是温文尔雅的人,赵剑就是一个粗犷暴烈的人。

“门……门主……”

说话的也是一位无我境的长老,在暴怒的赵剑面前,显得唯唯诺诺。

“有屁就放!”

赵剑这种性格,天知道为什么没被砍死,反而成了半步天命的大佬?

“他……他们……好像在……在……”

“滚犊子!”赵剑一脚将这位长老踢了出去,吼道:“连句话都说不利索,杵这里干嘛?”接着又指着另一位无我境长老叫道:“你说!”

“他们死在那个无名小镇附近,也就是李邪曾今经过的小镇。”

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被踢屁股,所以这位长老说得很快,也只是捡他知道的确定的消息说。

砰——

“傻缺!”

这位长老被踢出去后,又闻赵剑的叫骂:“一群傻蛋,那李邪是那么好杀的?特么风神宗死了十三位长老,特么不知道?特么脑袋被驴踢了?”

“真特么死有余辜!”

“真特么丢人!”

……

整个忠义堂就只剩下赵剑的叫骂声,还有长老们瑟瑟发抖的声音。

此时要是敢摸赵剑的屁股,下场就不是被踢屁股,而是被砍脑袋。

骂人骂久了也会累的,赵剑喘了几口粗气,又道:“你们说说现在怎么办?那李邪搞又搞不死,我神刀门的面子也丢尽了,说说吧,现在怎么搞?”

场上落针可闻,竟无一人敢回话。

如果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后果屁股都能想到。

“倒不如号召天下修炼界,召开一个除魔大会。”

这时后面被踢出去的那位长老走回来,又道:“这样既能试探出李邪的实力;又能将李邪推向所有人对立面,成为天下公敌;还能觊觎他的禁忌之力;可以说是一箭三雕。”

砰——

这位长老可怜巴巴地再次被踢了出去。

“三雕个鸟,李邪的实力还用试探?到处都在喊着斩妖除魔,特么早成了世人公敌。禁忌之力就是个屁,那特么都是风神宗玩得一手借刀杀人的把戏。”

“我看特么宗门弃徒是假,宗门杀手才是真。说特么死了十三位长老,谁特么见过?估计特么是借李邪之手,剪除异己削弱修炼界实力,乘机一统修炼界的阴谋。”

赵剑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论断,尽然令一众长老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邪杀了风神宗十三位长老,一直都是传言。如果是真的,为毛现在李邪还特么活蹦乱跳的?大修行者搞不死李邪,难道天命镜也不行?为什么不出动天命镜的长老狙杀李邪,反而让一众无我境的长老排着队送死?

这特么真的不合逻辑!

是风神宗没有天命镜,还是长老太多?

假如李邪气海雪山还在,依旧是无我境巅峰,风神宗将他放出来,在到处散播谣言。李邪几乎可以吸引整个珈蓝皇朝修炼界的注意力,以李邪的实力,天命不出谁与争锋?

当所有修行者因为觊觎李邪的禁忌之力而遭到反杀,风神宗完全可以撇的一干二净。甚至李邪还可以在杀人后,哭诉:“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纠缠着我不放!”

不管李邪是不是宗门弃徒,那都是风神宗自家的事儿,关天下修行者什么事?你们凭什么因为几句谣言就喊打喊杀?

最后风神宗还可以借此向天下修炼界问罪,届时修炼界实力被李邪削弱一大半,他们完全可以乘机一统珈蓝皇朝的修炼界。

这就是真相!

这样就说得通了,什么狗屁禁忌之力,纯属谣言。

众人一番思索,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吴用!”

被踢出去两次的长老,再次屁颠屁颠跑了回来。

赵剑对着吴用说道:“就按你说的办。”

“门主,您不是看出了风神宗的阴谋么?怎么还要上当?”

“废话!”赵剑瞪眼说道:“阴谋是阴谋,面子是面子。自家兄弟,可以自家打骂,他李邪不行,他风神宗也不行!”

第二十二章 群英镇

无名小镇其实也是有名字的,但是现在换了一个新的名字——群英镇。

修行者要换,皇帝也阻止不了。

小镇如今云集四方英雄,汇聚八面豪杰,来的都是修炼界精英。

都是正道翘楚,叫一声“群英镇”也是理所当然。

随着时间推移,修行者越来越多,小镇都快要被挤破了。

一品楼,小镇最好的酒楼,第一个凶案现场。

现在不再是酒楼,而是成了修行者的乐园。

“那李邪真是胆大包天,以为风神宗出身,就能横行天下,不过以弃徒而已。”

“听说那李邪连斩风神宗十三位长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废话,掌握禁忌力量的人,有那等本事不正常么?”

“要是我得到了禁忌力量,就算传说中的天命境也不放在眼里。”

“李邪邪刀强横,道兄,我们联手如何?”

“正有此意。”

……

四处都在议论着,商量着,揣测着……

一品楼的凶案,早已被这些除魔卫道的修行者忘了。

修炼界死人是正常的,区区百十人,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们在意的只有禁忌力量,只有长生的机缘。

万花楼,小镇最火爆的青楼,现在歇业了。

哪一个正道修行者会沉迷于声色犬马?

如今修行者云集,凡人足不出户,万花楼不歇业也得歇业。

至于头牌九姑娘的艳名,修行者就算听说了,也不会在意,一个凡间女子,能美到哪里去?

此时九姑娘斜倚着门框,幽幽看着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修行者,暗想:给小哥哥的飞刀会不会少了些?

李邪躺在马车内,喝着酒随着马车悠悠地走着。

仿佛那个百姓不出门修行者满地走的小镇,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咳咳……”

咳嗽已经形成了习惯。

这些日子他也比较烦躁,这具身体太好了,除了没有气海雪山咳个不停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瑕疵。

如此优良的身体导致他的行功路线无法运行,已经两三天了,一点进展也没有,全身经脉没有一条能够打通。

“马夫。”

“少爷,什么事?”

马夫应声停下了马车。

“你朝我腹部打一掌。”

“少爷,您没事吧?”

马夫被吓了一跳,以为李邪魔怔了,赶紧回道。

少爷如今没了气海雪山,别说打一掌,就算戳一手指头,都有可能戳死。能杀死无我境修行者,并不能证明什么,最多也就只能证明少爷的飞刀厉害。

让马夫打李邪一掌,马夫是万万不敢的。

李邪喝口酒,微微一笑道:“你可以轻一点。”

“那……那好吧……”

既然可以轻一点,马夫也就答应了下来。

李邪跳下马车,四平八稳的站在那里。

马夫走到李邪身前,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李邪腹部,就算完成了李邪交给他的任务。

“咳咳……”

李邪险些又要咳血,这特么是检查孕妇么?

咳嗽一阵后,又道:“用力!”

马夫又加了一丢丢力道拍了一下。

“再用力!”

李邪有气无力地说道。

马夫又加了一丢丢的力道。

“用力!”李邪看了一眼为难的马夫,暗叹一声又道:“算了,走吧。”

回到马车,李邪暗想:想要借助外力刺激经脉,怕是不容易,至少马夫不行。不是他力量不够,而是他怕伤了自己。

气海雪山在背部,利用脊椎储存能量。而李邪的内功讲究气存丹田,跟这个世界的修行模式,完全是两个体系。

李邪只得继续取道南行,暗忖:再遇上修行者,不必急着出刀。借助他们的力量,兴许可以冲开部分经脉。

风晴一直不急不慢地跟着李邪,这些日子的平静,令她也有些意外。以修行者对长生的渴望,一夜的杀戮未必能遏制他们的贪婪。

平静只是为了酝酿更为强烈的风暴。

与官道的平静相反,群英镇却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热闹的不是群英镇的百姓,而是群英镇的修行者。

珈蓝皇朝只要风神宗不说话,神刀门的话就好比圣旨。

而就在今天沉寂数日的神刀门终于说话了,说是要召集天下修士召开除魔会,会址就选在群英镇,大长老吴用正在赶来的路上。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风神宗不出面,整个修炼界都要看神刀门的脸色,如今神刀门总算表了态,事情就好办多了,也有了盼头。

李邪的禁忌之力,人人都觊觎。然而李邪的实力,同样令人生畏。风神宗十三位长老就是前车之鉴,一品楼血案血腥未散,传言神刀门也折损了四位无我境的长老。

这一笔笔血债除了证明李邪杀人如麻之外,还有就是他的恐怖实力。长生人人都想,但是没人想用死亡去换取。

现在有神刀门牵头,他们也算有了主心骨。李邪再强,还能强过神刀门,强过刀圣?

届时就算不能真真得到禁忌之力,能在神刀门分一杯羹也是好的。况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大战之后,机缘落在谁头上,谁又说得准?

群英镇修行者越聚越多,修行者情绪越来越亢奋,九姑娘这几日心情也越来越好。

如果小哥哥能将群英镇的修行者一锅端了,珈蓝皇朝的修炼界就真的热闹了。邪刀之名,怕是很快就能真正响彻珈蓝皇朝。

到时候小哥哥成了万众之敌,就算想不快速成长起来都不行?

寄情山水超然物外?呵呵……

哪有杀戮江湖来得痛快!

制霸修炼界,杀上九重天,纵横洪荒……

这才是小哥哥该走的路!

“我要不要再做点什么?万一那小邪刀坏事儿了怎么办?”

九姑娘微微蹙眉,想了许久也没拿个注意。

如果在这件事中,自己的戏份过重,以小哥哥的性情,就算不恨自己,最起码朋友是没得做了。想要打破这天,没了小哥哥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九姑娘展眉一笑,自语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给你送了几个人头而已,小哥哥大人大量,应该不会生气的。你终究会明白天道不仁万物为刍狗的道理,也会懂得什么叫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第二十三章 除魔会

在某一时刻,一只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或许就是海啸。

十三位风神宗的长老,哪怕是无我境的大修行者,在云霄大陆漫长的历史中,依旧只是一只小小的蝴蝶。

九姑娘默默注视着小镇,这里将是海啸的起点,小哥哥也将在这里起飞。

沉寂十万年的心,竟然有了一丝丝颤动。

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苍天,还是为了残余耳际的琴音?

斯人已去,余韵尚存。

琴音透过马车,穿过风雪,拂过山岗,回荡九天。

天地间有了琴,便有了心。

琴音中不时传出的咳嗽,兴许是天地的叹息。

马夫默默驱使着马车,将小镇甩得越来越远。

再远,又能有多远?

百里,千里,还是一步之遥?

世间很多距离,其实都只有一步之遥。

比如,风晴与李邪。

李邪对风晴的疼爱是真的,风晴对李邪的感情也是真的。

如果那晚,风晴能多走一步,能够亲眼看见李邪与九姑娘,或许就没有一品楼血案,也没有本不属于她的血歌,更不会有除魔会。

世间哪有如果?

风晴依旧坚持着用极端的心理,守护着十里之外的马车。

除魔会如约召开。

一品楼前搭了个大大的高台,台上站的是以神刀门为主,吴用领头的一干大修行者。

大大小小势力加起来,少说也有百八十位,清一色的无我境,仅仅是威压,都令这一片天空低了几分。

四周围绕的是无物境强者,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更外围的是知我境,更是多如走狗。至于刚入门的知物境,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这里几乎汇聚了整个珈蓝皇朝修炼界的精英,小镇成了名副其实的群英镇。

凡人们对于这些神仙一般的人物,并不会真的当做神仙。神仙们的做派,与话本中的神仙,完全是两个概念。

对于现实版的神仙,他们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一个个缩在家里,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被这些神仙当做妖魔给抓了起来。

九姑娘悠然坐在雅阁内,小镇的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她的神念。无论外界多么纷扰,也影响不到雅阁内的清幽。

群英镇除魔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酵成修炼界最大的事,风神宗早就收到了信息。

“宗主,我觉得他们这样针对李邪,咱们必须要站出来说话。”

“不错,李邪固然该死,好歹也是我们风神宗的人,即便是弃徒也是我风神宗的弃徒,岂能让外人喊打喊杀?”

上一句是蓝词说的,下一句是大长老说的。

宗主风朔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大长老风忌,说道:“此事我们风神宗不宜卷入。”

“宗主!”蓝词上前说道:“李邪那孩子可是救过晴儿性命的人,咱不能见死不救呀。”

“李邪虽然死有余辜,但是他的生死,也只能由我们风神宗裁决。”

有蓝词和大长老说话,其他人也没多少人具备说话的资格,大殿寂寂无声。

风朔扫视一眼安静的大殿,对着风忌与蓝词说道:“放心吧,李邪不会死。即便我们都死了,李邪也不会死。”说完又去闭关了。

除了闭关,他似乎也找不到什么事做。

“宗主?”

“宗主!”

“风神宗自此封山,开山之日待定!”

风朔非但没有理会两人,反而发布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

我没事做,你们也别折腾了。

风朔如此想到,九姑娘的事,他是万万不敢参与,也不敢说出去的。那十三位长老就是前车之鉴。

封山!

只会在宗门有着灭门之祸的情况才会发生,如今李邪之事,虽然搅得修炼界不得安生,又哪来灭门之祸?

就算风神宗不站出来说话,只需隔岸观火,也能独善其身。

说到底除魔会只是与李邪的个人恩怨,而李邪早已是宗门弃徒,根本不会波及风神宗。

封山令只会令神刀门坐大,他日风神宗将再难执正道牛耳!

封山令来得突然而蹊跷,但是这是宗主的命令,没有人敢质疑,更不敢阴奉阳违。

想要驳回宗主的命令,须得三位太上长老集体出面才行。而三位太上长老,自十八年前天妖山一役之后,一直在闭关,谁也不敢打扰。

就这样,风神宗莫名其妙而又突如其来地宣布了封山令。

珈蓝皇朝的道门正宗,还没开始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未来的洪流中,风朔选择了退避三舍,固然可以明哲保身,可惜他漏算了一个人。

此令一出,天下震动。

甚至较之李邪之事,更为令人震惊。

风神宗作为珈蓝皇朝道门正宗,在修炼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怎么说封山就封山了?

神刀门门主赵剑听说风神宗封山之后,只是骂了一句马勒个巴子,便沉默下去。风神宗的态度,令他陷入了迷茫。

是阴谋,还是劫数将至?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风神宗都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选择封山。就算真的折损了十三位长老,对于风神宗老说,也不是承受不起的代价。

风神宗封山,珈蓝皇朝修炼界就是神刀门的天下,这个馅饼砸下来,非但没有令赵剑兴奋,反而让他内心升起了一丝阴霾。

封山令,就像一个谜。

可是如今他没有任何的线索,来揭开这个谜底。

最后,他将目光看向了群英镇。

李邪是所有因果的唯一导向!

九姑娘淡漠地看了一眼风神宗的方向,继续关注小镇的除魔会进展。

风神宗怎么选,她不在意。风神宗是死是活,她也不在意。

只要风神宗不坏她的事就行,若果坏了她的事,她不介意换一个风神宗。

换一个风神宗只是举手之劳,换一片天却是任重道远。

封山令同样传入了群英镇,然而如此大事并不能浇灭除魔大会的热情。

得李邪者得长生!

天下谁不向往长生?

尽管吴用心头暗惊,依旧在慷慨陈词。

“今有风神弃徒李邪者,坠入魔道滥杀无辜。斩大修行者如同草芥,其魔焰之张狂,令人发指。

短短数日,已是人人自危,魔长道消苍生蒙难,鬼哭神泣天人共怒!我等正道人士,当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匡扶正义安定苍生。

皇皇正道不可欺,拳拳民心不可逆。愿我等以拳拳之心,共赴劫难。”

“拳拳之心,共赴劫难。”

“拳拳之心,共赴劫难。”

……

台下顿时响起山呼海啸。

谁也没有提禁忌之力,谁也没有在意百十修行者能否代表天下苍生。

谁是魔?谁又是道?

九姑娘略带讥讽的看着这些将抢劫杀人说得如此正义凌然的正道人士。

天上人间又有什么分别?

江湖,哪里都一样!

贪婪、虚伪、弱肉强食。

江湖本色!

第二十四章 雪又下

贪婪与恐慌,会驱使人们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

九姑娘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只是送了最初的十三颗人头。

事情已经不需要她的引导,愚蠢而贪婪的人们,自然会沿着她所设定的剧情演绎。

誓师大会完成,除魔联盟正式成立。

小镇没了一品楼,有了除魔联盟。

一众无我境大修行者被无数正道人士簇拥着往南而去,这一股洪流直接冲破了风雪,锐不可当。

九姑娘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洪流无论多强,也敌不过飞刀的锐利,除非有天命境修行者降临。

他们没有腾云也没有驾雾,只是在官道上像凡人一样奔行。

带着至高的正义,以拳拳之心,共赴劫难。

即便是跑,作为修行者,肯定比凡人快,甚至比马儿还要快。

飞刀与洪流迟早要相撞。

李邪本也没有要赶路的意思,离开小镇只是不想平凡的小镇被修行者波及,他又哪里想得到除魔联盟就在那个籍籍无名的小镇。

小镇早已不是从前的小镇。

李邪醉卧马车,时而抚琴,时而饮酒,倒有几分不羁的情怀。

即将到来的风暴,他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也能想象得到。

我本无心入江湖,奈何江湖照我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已经成了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风雪渐渐地停了,似乎在畏惧即将到来的风暴,又或者只是懒得再理人间事。

人间的贪怒嗔痴,总是抹又抹不尽,填又填不平。

风晴静静地跟在李邪身后,相距不过十余里。

连日里的平静,令她颇为烦闷,渐有不安。

有大事发生!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邪,如果我在这场风暴中淹没,你会想起我么?”

想起万花楼的九姑娘,风晴内心有些苦涩。

九姑娘太美了,美得不像个凡人。

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没见过像九姑娘那般美丽的女人,也没见过李邪对谁痴迷,哪怕是自己也从没听过他的琴音。

琴音为谁鸣?

万花楼九姑娘!

风晴越想越是烦躁,最后化作了连串的泪珠儿。

“邪,如果我死了,世上再无邪刀,你便能平安幸福。”

无私的爱,酸楚的情。

无聊的杀戮,较之这一份真情,又值几分?

车轱辘碾在雪地上发出滋滋声。

可是心碎的声音?

痴心如铁,哪里会碎?

只是泪珠儿成冰的声音。

云层渐渐低了下来。

马夫觉得有些烦闷,回头对李邪说道:“少爷,我觉得有些胸闷。”

“无妨。”

李邪喝了口酒,伸了个懒腰,淡然说道。

该来的,终于来了。或者说是,不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察觉不到后面的风晴,不表示就感应不到上百位无我境的杀机。

“哦。”

少爷说“无妨”,自然无妨。

李邪斜靠在车厢上,静静看着角落里三个木箱子。

仿佛听到了飞刀的铮鸣,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一样有些烦闷。

他宁可让飞刀饮酒,也不愿飞刀饮血。

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李邪的马车徐徐前进,马儿悠悠,马夫也是悠悠,就连风儿也是悠悠地吹着。

雪还是没有下。

风晴的马车停了下来。

她遇上了那股洪流。

风晴静静地看着吴用为首的一干无我境强者,还有跟着后面那些数之不尽的正道人士。

眼神中没有害怕,只有厌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讨厌正道人士,哪怕她是风朔的女儿,是道门正宗的天之骄女。

敌人的强大,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是一股可以湮灭风神宗的力量,在这股力量的潮流中,她就是一浮萍。

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说的就是现在的风晴。

此时她没有想过自己两个月前才满十八岁,也没想过未来的日子,李邪是否还会记得她。

也没想过杀死来犯之敌!

没有那么多的飞刀,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唯一的想法就是怎么让自己死得更惨烈一些,更美丽一些。

惨烈会让人记住她才是邪刀,美丽只是因为这一生她还没有美丽过。

还没开始绽放,就要凋零。

“你是李邪?”

吴用微微皱眉问道。

他当然知道对面的人不是李邪。

传闻中的李邪气海雪山被毁,而对面的人却是无我境巅峰,虽然气息有些不稳,但是依旧是无我境巅峰。

关键是对方是女儿身!

易容术固然高明,哪里掩饰得了她天生的柔骨?

没有人见过李邪,但是李邪一定不是女儿身。

李邪大战风神宗十八大长老的事,世间没有传闻。但是李邪的天赋,早已名动珈蓝皇朝。

欻——

风晴直接亮出了飞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飞刀便是最好的明证。

“你觉得我是否能杀死风神宗十三位长老?”

“你觉得我是否能杀死楼兰四鬼?”

“你觉得我是否能杀尽一品楼?”

“你觉得我是否能杀死神刀门的人?”

风晴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声音没有了往日的空灵。

不再天真,不再乐观,有些冷。

“姑娘,修行不易,何苦来哉?”

吴用只得如此问,风晴的话或许有不尽之实。但是也没毛病,作为无我境巅峰,杀死那些人,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不管对方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吴用现在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李邪才是他们的目标。

这小姑娘虽然淘气,却是实打实的无我境巅峰,与他相比也不逞多让。与对方一番厮杀,无论成功与否,都没有意义。

最好的结果是己方折损大批实力,将对方斩杀;最坏的结果是己方折损大批实力,对方负伤而去。

怎么算都是一笔吃亏的买卖。

风晴冷笑一声:“你真的相信世间有禁忌之力?你真的相信一个没有气海雪山的人可以杀死大修行者?你真的相信一个掌握禁忌之力的人,可以任你宰割?”

风晴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吴用,看着他身边的人,还有他身后的所有人。

吴用脸色有些难看,渐渐沉了下去。

“姑娘,你执意要助纣为虐?”

“呵呵。”风晴再次冷笑道:“李邪与我有救命之恩,我的命可以还给他。”

雪终于开始下了,终究是见不得人间的伤悲。

第二十五章 晴之殇

“那好吧。”

吴用说着挥了挥手,二十名无我境大修行者冲向风晴。

既然对方铁了心要作对,多说无益倒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真元浩荡,刀光剑影,人影绰绰。

人,入了魔。

雪,也入了魔。

雪在疯狂的下,却始终无法渗透杀戮的空间。

只是雪而已,即便再如何的圣洁,又岂能净化着了魔的人心?

只是雪而已!

琴音呜咽,人心烦闷。

后方激烈的争斗,李邪一开始就知道了。

本不在意,可是心头总是莫名的揪心。

“马夫。”

李邪唤来马夫说道:“你先去前面探路。”

“马夫不用探路,马夫只需要待在少爷身边,伺候少爷,保护少爷。”

也许马夫也感觉到了危险,也许只是纯粹地不想离开李邪。

对于这个痴儿,李邪也颇为无奈。冲着马夫招了招手说道:“马夫,你过来。”

李邪冲着走过来的马夫胸口点了一下,马夫只觉得浑身一麻,便失去了知觉,倒了下去。

这是李邪独有的点穴手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体系,除非马夫突破到无我境,否则无法冲开。无我境已经到了凡人极限,自然不受凡人的禁制。

李邪将马夫拖到了路边,用雪将马夫一边掩埋一边说道:

“虽然冷了些,好歹能活着。”

“三个时辰后,穴道自解,若我没有回来,你去找九姑娘。她是我的朋友,一定会照顾你。”

“我们主仆一场,兄弟一场。可惜我并不能给你什么。”

“对不起。”

马夫听着李邪喋喋不休的话,双眼通红,大好男儿,居然落下了滚滚热泪。

融化了冰雪,也融化了人心。

李邪说着说着,眼角也有些湿润。

自他把气海雪山给了风晴,马夫一直照顾着他,保护着他。

或许他并不需要马夫的保护,可是那颗火热的心,始终温暖着他寂寞的灵魂。

后面高手云集,马夫去了,只是一个冲击,便会粉身碎骨。

如果可以,李邪也不想将马夫至于这冰天雪地之中。

雪虽然冷了些,好歹能活着!

李邪做完这一切,最后看了眼马夫,回到马车,调转马头。

“驾!”

穿透了风雪,刺破了长空。

马儿发了疯地跑,却总是不够快。

李邪的心越来越紧,就像自己的某个在意的东西,正在逐渐远去。

琴弦无风而动,飞刀无声而舞。

他们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急切与悲伤。

砰——

刀意震碎了铁箱,震碎了车厢,只余最底层的车板。

也打碎了酒坛。

只为更快一些。

飞刀挣脱了铁箱束缚,在雪中飞舞。

琴弦发出铮鸣声,与飞刀交相呼应。

这是生命的乐章,是悲愤的情感。

李邪裹着风雪,带着飞刀,在雪路上急驰。

雪路,也是血路。

那一头,不知是什么。

生路,还是断头路?

风晴早已失去了伪装,倾世容颜被风雪蹂躏地不成样子。

躺在地上,双目含泪,却异常坚定。嘴角泣血,却格外顽强。

四周躺满了尸体,还有飞刀。

确实惨烈,确实凄美。

这是她人生最后的绽放,美丽而又壮烈。

过了今天,世上再无风晴,再无邪刀。

也没了风情。

所有人都知道风晴到了强弩之末,却再也没有人敢上前,发出最后一击。

从没见过这么强大的女子,从没见过这么疯狂的女子,从没见过这么顽强的女子。

风晴还剩最后一口气,除魔联盟折损了小半战力,是彻底的折损,他们再也起不来。

吴用看着躺在地上的风晴,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人敬佩的女子,可惜执迷不悟,站错了队。

吴用也没有上前补刀,英雄就该享有所有人的敬畏。

刀意!

吴用看向南方的官道。

邪刀来了!

心中有激动,有紧张,还有几分畏惧。

他也是练刀的人。

从没见过如此纯粹的刀意,如果有,也是属于刀圣。

为何他是风神弃徒,而非神刀门下?

马车终于到了,李邪看见了凋零的风晴。

痛!

没来由的痛,前所未有的痛。

她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快乐的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咳咳……”

惨烈的痛,令李邪开始咳血。

咳不停,血不止。

风雪无情,却也颤动不已。

没有酒。

李邪手一挥,古琴落在双腿间。

铮——

这是李邪的悲伤,也是天地的愤怒。

漫天的飞刀微微一颤,风雪也承受不住这种愤怒,纷纷避让,哪怕它们也是天地的一员。

时空就此定格。

刀意锁定了所有人,除了吴用,除了风晴。

吴用内心颤抖不安。

这是真正的刀意。

对方不是锁定不了自己,而是风晴在自己手上。

一人可灭一盟!

这就是禁忌力量?

不,哪有禁忌力量?

有的只是纯粹的刀意。

如此纯粹的刀意,斩杀无我境,还不是砍瓜切菜?

好一个邪刀!

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知我境,无物境,无我境!

无论是谁,无论修为高低,那声琴音后,全部陷入呆滞中。

从他们眼神中,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恐惧。

当然,也没有快乐。

纯粹的刀意,令吴用动了惜才之心。

这样的人,本应该属于神刀门。

“咳咳……”

“放人,或者死。”

李邪的话很简洁,简洁到可以要人命。

吴用自然不会乖乖放人,一旦放人他将会和其他修行者落得同样的命运。

在那蓄势待发无穷无尽的飞刀下,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幸运的可能。

招揽,只是个笑话。

李邪的刀,是真正的刀。

不像那个女子,徒有其形。

“你……”

吴用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李邪?”

这是一句废话,此时他若不知道对方是李邪,也不配成为神刀门的大长老。

在强烈的刀意压迫下,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开场白。

“放人,或者死。”

李邪重复了方才那句话,马儿扬了扬蹄子,缓缓朝着吴用那里逼近。

“放下武器,自缚双手。”

“否者,我杀了她。”

吴用说着将手掌贴在了风晴头上。

他在赌。

赢了,活捉李邪。

输了,死。

马儿停下了脚步。

吴用可以赌,李邪不可以。

也许他能抢先一步杀死吴用,然而风晴已经受不了,哪怕一丁点的波及。

“邪!不要呀!”

“不要……不要……”

这是风情最后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风不止,雪不停。

这一场风雪,只是为了别离。

还没有盛开的鲜花,就要凋零。

还没有展露的风华,就要落幕。

李邪苦笑一声,可惜没有酒。

第二十六章 有兽来

“晴,气海雪山都可以给你,还惜这一命么?”

李邪苦笑一声,收了刀意。

无数飞刀像雪花一样飘零,最终落在雪地。

刀的无奈,也是生命的无奈,命运的无奈。

黯淡无光,再无光彩。

三色彩绸,不知是为主人哀悼,还是为自己可惜,时不时摆动一下,有气无力。

李邪将古琴放在马车上,下了马车一步步走向吴用。

风晴痛苦的闭上眼睛,内心充满了绝望。

正道修行者们,恢复了自由,终于有机会害怕了。

一个个看着从风雪中走来的李邪,双腿忍不住打摆子。

死亡是公平的,恐惧同样如此。

当他们真正面对李邪的时候,才知道李邪比传言中更可怕。

吴用内心微动,这是一个多情人。

如果能加入神刀门,神刀门将会出现第二个刀圣。

也许现在的李邪已经是刀圣了,只是没了气海雪山,没了修为。

即便如此,也是天命之下无敌!

风神宗真傻!

李邪一步步走向吴用,吴用身边的正道人士们,一步步后退。

极端的恐惧之下,拳拳之心,早不知哪里去了。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事情,跟他们再也没了关系。

原来,死亡可以如此的接近。

“放人吧。”

李邪已经走到了吴用身前。

吴用再次用神念扫视了一下李邪。

他真的没有刀,真的不设防的走了过来。

真的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风晴。

“你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就和她一样。”

吴用说着立即释放了风晴,并且利用真元帮其稳定了伤势。

“走吧。”

李邪对吴用说道,说完便往小镇方向而去。

至始至终没有对风晴说一句话,也没有多看一眼。

刀起为她,刀落也为她。

连命都给了她,还需要再说什么?

李邪没了气海雪山,也没了飞刀,就像没了牙的老虎,自然不需要枷锁,也不需要其他禁制。

即便需要,吴用也不会答应。

这是继刀无涯之后的第二个刀圣,岂能受人屈辱?

风雪裹着正道人士,渐行渐远。

风晴茫然地看着那早已看不见的背影。

她没能保护得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再一次用生命拯救了她。

他,还是那么无情而多情。

风晴的气海雪山在颤动,她的灵魂也在颤动。

风雪在颤动,风云也在颤动。

大地在颤动,雪山在颤动。

人间也在颤动。

风晴的眼中没了泪水,开始变红,开始滴血。

风晴已经不再是风晴!

嘤——

自风晴口中发出一道婴儿的哭啼。

风晴早已不是婴儿,那么这声哭啼,自然也不是风晴的。

却出自她口。

哭声穿透了风雪,跨过了雪山,跨越了山海,穿越了虚空……

一股源源不断的神秘而又强大的力量,自虚空灌入风晴体内。

陌生,强大,古老。

风晴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爆开了,可是她喜欢这股力量,哪怕是再痛苦。

这股力量可以挽救那个男人!

万花楼,雅阁内。

九姑娘抬起头,看向无尽远的虚空。

在那里有一头怪兽,蛇身九首。横亘虚空,不知其大。

每个脑袋都在俯视着人间,无情,冰冷,淡漠……

九姑娘抬头看向虚空,双眼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情绪。

仇恨!

无法形容的仇恨!

“可惜只是你的投影!”

九姑娘不屑道,说着一指点向虚空。

嘤——

又一声啼哭,像是悲鸣,又像是愤怒。

那巨兽虚影,在九姑娘一指之下,很快溃散。

九姑娘击退巨兽身影后,看了一眼风晴的方向,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归于平静。

“啊——”

风晴感觉到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发出不甘的怒吼。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也是那个男人最后的希望!

人最怕有了希望之后,再次陷入绝望。

噗——

一口鲜血喷出,风晴栽倒在了地上。

极度的愤怒与悲伤,还有不甘,令她陷入了昏迷之中。

随着巨兽虚影消散,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恐慌逐渐淡去,英雄们再次启程。

“吼——”

又一声兽吼传出,暴烈而又愤怒。

虽然比不上那声嘤啼神秘强大,却更为直观。

一个来自于九天,又或者九幽;而这一声兽吼,就在你耳边。

给人的冲击与震撼,让人头皮发麻。

“马夫?”

李邪听到吼声,身形一滞。

声音从马夫那里传来,那马夫呢?

没想到给马夫的生路,却成了死路。

天道何其不公!

竟让马夫死于凶兽之口。

“咳咳……”

李邪忍不住咳血,久久不停。

都是我的罪!

李邪暗叹一声,痛苦的闭上眼睛。

轰——轰——

大地开始颤抖,仿佛承受不起那份重量。

凶兽往这边来了。

李邪毫无惧色,一脸释然。

来世再做兄弟也好。

凶兽还没来,英雄们已经再次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

大伙儿没命地往小镇方向逃离,再也顾不上邪刀,再也没有拳拳之心了。

命都顾不上,哪有什么斩妖除魔!

被吴用紧紧带在身边的李邪,一脸讥诮地看着这些正道们。

当妖魔真正出现时,谁有勇气一战?

风神宗已经很不堪了,这些人与风神宗相比,更是败类之中的败类。至少风神宗十八年前天妖山一战,还是打出了正道的风骨。

轰——轰——

巨响声越来越近,眨眼间就看到了巨兽的影子。

远古暴猿!

那是远古暴猿,早已消失的物种!

传说这种暴猿力大无边暴戾无比,手段残酷杀人盈野。

英雄们已经失去了逃跑的勇气,回头看着几仗高的暴猿。惊恐不安,还有垂死的绝望。

“他……他……拿……拿的是什么?”

惊骇中人们看到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确切的说那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

风晴!

李邪双眼一眯,风晴没死,只是昏迷了。暴猿紧紧握住她,并没有伤害到她,只是为了防止她跌落下去。

“这是……”

它能救风晴,未必就是敌人。

不是李邪的敌人,自然成了英雄们的敌人。

风晴是他们的敌人。

此时一干英雄们肠子都悔青了,谁能想到风晴后面还有一头远古暴猿,就连李邪都没想到。

美女与野兽?

“吼——”

暴猿不断发出吼声,直接冲了过来,踩踏下去……

不可一世的英雄们一个个变成了肉饼,再高的修为,在暴猿面前,也只是蝼蚁。

哪怕是吴用,照样不堪一击。

前后不到盏茶时间,所有的英雄除了吴用之外,全都成了烈士。

除魔联盟终于做了一次除魔的事,只不过是自己被除了。

吴用之所以没死,只是因为他一直护着李邪。

暴猿虽然残暴无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冲李邪出手。

第二十七章 斯人去

这一点令吴用颇为意外,就连李邪也觉得怪异之极。

暴猿似乎对李邪抱有极大的善意,也许暴猿来这里,就是为了搭救李邪。

暴猿将风晴轻轻放在李邪身前,最后看了一眼李邪,眼中似有泪光滑过。

有不舍,有眷念,还有深深的无奈。

“吼——”

暴猿仰天巨吼一声,似乎在告别,又似在追忆。

“吼——”

再次巨吼一声,再次看了一眼李邪,几个起落间,消失在了苍茫中。

李邪心头微酸,最后那复杂的眼神,刺痛了他的灵魂。

那是永别。

“再见,朋友。”

李邪默默向暴猿告别。

可惜没有酒。

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解不开的离愁。即便是与九姑娘分别,也没有这种情绪。

此时他想大醉一场,可惜没有酒。

风雪渐缓,吴用再也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

除魔联盟全军覆没,这股快速汇聚而又强横到极致的力量,在愤怒的暴猿蹂躏下,顷刻间烟消云散。

除魔联盟就像一场闹剧,这场闹剧令他心头滴血。

这是珈蓝皇朝的核心力量,一朝之间毁于一旦。

这个结果也太惨烈了些,几天时间,珈蓝皇朝的中坚力量烟消云散。

十八年前天妖山一役,也没这么惨烈。

那一战风神宗死伤无数,好歹落了个道门正宗的封号。

神刀门呢?

魔没除掉,自己反被魔除了,还引出了真正的魔。

风神宗封山,群魔乱舞的时代来临。可以想象得到,接下来的日子,该是何等的腥风血雨!

神刀门又当何去何从?是否能效仿十八年前的风神宗,力挽狂澜匡扶天下?

这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

仅仅是那头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去的远古暴猿,就不是神刀门能抗衡得了的,除非刀圣归来。

看着满地血腥,吴用心中百感交集。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如此罪孽该有谁来承担?

暴猿,远古物种复苏,是否是劫数的开始?

风神宗的突然封山,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一个谜。

这一切发展的太快,令人应接不暇。

惶恐不安的吴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李邪身上。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就是一切因果的导向。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仔细推敲,又无迹可寻。

李邪真的是邪刀么?

不是!

那种皇皇刀意纯粹至极,至大至刚一往无前。如果说这种刀意是邪刀,世间哪来的正义?

他只是太强了,天赋太高了,太优秀了。

优秀到超越了常人的认知。

所以,有人认为他掌握了禁忌力量,认为他是邪刀。

所以,有了除魔联盟。

所以,有了这场闹剧,也有了这场惨剧。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暗中操控。否则怎会发展得如此之快,结局又是如此之惨烈!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真正的魔又是谁?

是那远去的暴猿,还是那九天之上的怪兽?

谁能想到一个没有气海雪山的人,居然能够领悟刀意?

而且这个人曾经是一位剑道天才。

有人利用了我们的贪婪,利用了我们的虚荣,这才酿出如此大祸。

李邪,至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我们才是魔!

“李邪,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此时的吴用哪里还有除魔卫道的勇气?哪里还敢再为难李邪?

天知道远古暴猿还会不会去而复返。

“回家。”

李邪洒然一笑道。

人世间很多事情都很奇妙,不是每一个敌人之间都只有仇恨。有些敌人,确实有可敬之处。

“可否去我神刀门?”

吴用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神刀门似乎已经没有了招揽李邪的资格,但是他还是在争取。李邪对于刀的领悟,确实到了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李邪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个顽强的女子,还有远去的远古暴猿。

噌——

一声轻响,李邪手中多出了一把飞刀。

三寸七分。

吴用下意识后退一步。

先前他已经用神念看过李邪,李邪并为携带飞刀。

一个没有气海雪山的人,也不能使用储物法宝。

飞刀从哪里来?

吴用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原来自己的生死一直在对方的掌握中,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遵守承诺……

吴用想想都有些害怕。

现在也很害怕,上一刻他们是敌人。

“咳咳……”

李邪轻轻捂嘴,止住了咳嗽,又道:“不用紧张,这把飞刀送你。”

“这……”

吴用纵有智多星的称号,一时间也不知道李邪要闹那般。

飞刀不过二钱银子,但是飞刀出自李邪手中,就不是银子所能衡量的。

那是一种信物,一个承诺。

一个来自敌人的承诺。

“我不想欠人人情,除非是朋友。”

李邪说着将飞刀放到吴用手中,抱起昏迷的风晴往南而去。

目睹逐渐消失的李邪,吴用苦叹一声。

不是朋友。

最远的距离,就是不是朋友。

最痛苦的就是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却成了敌人。

他实在是不想和李邪成为敌人,遗憾的是已经成了敌人。

一柄飞刀,一个承诺。

只是为了偿还他为风晴疗伤的人情。

吴用一脸落寞地往小镇行去,风雪中显得孤零零的。仿佛只要雪再大一些,就能将他压垮。

马儿还在,古琴还在,马车自然也还在。只不过现在的马车只剩下一块车板,还有两个轱辘。

风雪中显得孤零零的。

飞刀依旧散落在地,那是九姑娘送给他的飞刀。

李邪将风晴放在马车上,将飞刀一把一把拾起来,重新放在铁箱里。

目睹那满地血腥,只希望铁箱永不打开。

“咳咳……”

也只有风雪才能掩埋这些罪恶,抚平那些伤痛。

雪最好再大一些,罪恶才能埋得更深,伤也才能好的更快。

李邪在巨型脚印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曾是马夫所在的地方。

如今只有一个深坑,没有了马夫。

原来马夫不是马夫。

李邪苦笑一声,世间事,真的难以评说。

谁又能想到那个痴儿居然是远古暴猿?

人妖殊途,这一别或许是永别。

冷风袭来,倍感清冷。

李邪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风晴,满是怜惜。

她就是那个可怜、强大而又无情的凶手。

远方又有马车来。

第二十八章 与谁归

忽有酒香来,冲淡了几分惆怅。

这时候有马车,有酒,定然是九姑娘。

九姑娘总会在他想喝酒的时候,送酒来。

或许这就是知己。

“缘来缘去,聚散流沙。”

九姑娘盈盈一笑。说着自车厢取出一坛酒,扔给了李邪。

李邪仰头灌下烈酒,也饮尽了离愁。

生活少不了别离,就如他与马夫。

也少不了相聚,就如他与九姑娘。

“风神宗封山了。”

九姑娘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的风晴说道。

“咳咳……”

“封山?也好。”

李邪苦笑一声,如今风神宗封山,自然再也不会找他麻烦,也少了许多为难。只是些许故事,少了因果。

没有,最好。

让故事沉埋于风雪,最好。

风晴已然无家可归,他岂能放任风晴不管。她为了他,与天下人为敌,此等情义,该何以报之?

刀起刀落而已。

李邪没问风神宗为何封山,这是风神宗的事,他再也不想与风神宗扯上任何关系。

除了风晴。

九姑娘再次看了眼风晴又道:“风晴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我知道。”李邪想了想又道:“九姑娘可有办法化解?”

九姑娘略作沉思,笑道:“魔由心起,我有什么办法?”

“也是。”李邪苦笑一声,又道:“心中无魔,天下无魔;心中有佛,众生为佛。”

“何为魔,何为佛?”

九姑娘轻笑道。内心却有几分复杂。

李邪见九姑娘神色有些不自然,这才想起这个世界有魔有妖有鬼,却没有佛。

“小哥哥。”九姑娘也没继续纠缠佛魔的问题,又道:“除魔联盟之事虽然结束,故事却没有终结,或许只是开始。”看了眼被李邪封存的铁箱,又道:“小哥哥这副好心肠,在未来的江湖中,怕是有的苦头吃。”

李邪苦笑道:“我本无心入江湖。”

九姑娘巧笑道:“奈何江湖与君行。”

李邪举起酒坛,说道:“干了这坛,愿江湖无事端。”

九姑娘喝完酒,又道:“无事端的江湖,还是江湖么?”看了眼风雪,又道:“临行前,可否再听小哥哥一曲?下次相逢,不知是何年月?”

李邪神色微凛,离别的不止有马夫,还有九姑娘。

他习惯了与九姑娘的相逢与别离,但是这一次似乎不同。九姑娘言语间,少了几分调笑,多了几分不该有的怅然。

九姑娘再次抛出一坛酒来,又道:“别这样,我说过,缘来缘去,聚散流沙。”

琴音渐起,阳关三叠。

这里没有阳关,但有风雪。

还有美酒佳人。

许是李邪选错了曲,九姑娘好像也陷入离愁别绪中。

酒也喝得多了起来,脸也红了起来。

只有大地还是一片雪白,就如她的衣裳。

洁净无瑕。

世上哪有洁净无瑕?

君不见,冰雪之下累累白骨;君不见,白衣之下幽幽岁月。

风晴已经醒来,却没有睁眼。

邪又在弹琴,为得还是九姑娘。

即便是送行,她的心依旧很失落。

九姑娘是个美丽的人,优雅的人,慷慨的人,豪爽的人……

这样的奇女子,谁不喜欢?

即便送走了人,心呢?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九姑娘终于还是走了,从风雪中来,又归于风雪。

留下了马车,留下了美酒,还有惆怅。

“咳咳……”

马车载着咳嗽声,徐徐远去,消失于风雪中。

终究是要醒来。

“邪,我想学飞刀。”

“你是天使,飞刀是凶器。”

“邪,我想听曲。”

“好。”

琴音起,风雪舞,与谁归……

风雪掩盖了所有,却总有掩盖不住的地方。

月轮国,常年无雪,版图不大,却是珈蓝皇朝最富庶的一个诸侯国。

没有冬季不是因为它在珈蓝皇朝南方,而是因为一座山。

一座终日喷着火的山。

九个山头,个个陡峭俊美。

用俊美来形容山,有些不合适,却很实在。

如此奇山,月轮国人为其取了个美丽的名字——九姑娘山。

喷着火的山,凡人肯定去不了。修行者去了,看到的也只是火,看不见火里的宫殿。

最中间的一座山头里有座紫晶宫殿,历经无穷岁月,山火中始终岿然不到。

连宫殿都有,有人也不足为奇。此时在主殿内就有四人,其中坐在主位的正是九姑娘。

另外三人分别是一红发青年,一白衫中年儒生,还有一位玄衣老者。

九姑娘正色道:“九婴现世,两位前辈都知道了吧?”

“知道,区区一投影而已,还比不过姐一指头。”

回话的是一位红发青年,颇为英俊,看上去与九姑娘有几分神似。

“闭嘴。”九姑娘瞪了一眼那青年,回头对其它两人又道:“两位前辈也是三族子弟,有何看法?”

老者默不作声,仿佛事不关己。

中年儒生回道:“凰珏说得不无道理,在这云霄大陆,九婴只能投影,如果仅仅只是投影的话,倒不必过于担忧。”

“呵呵。”九姑娘冷笑道:“投影么?”

中年儒生见九姑娘神色不悦,奇道:“难不成还有其他说道?”

“载体。”

九姑娘淡淡吐出两字。

“哼!”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杀了就是,这些年我们杀的还少么?”

原来他不是觉得事不关己,只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

“是呀,是呀。”凰珏接过话又道:“敖前辈说得没错,杀了就……”

“你给我闭嘴!”九姑娘喝止了凰珏的话,又道:“这次与往日不同,那载体与另一人有莫大因果,不可轻易斩杀。除非你们不想出去,想一直在这里苟且。”

“你……你是说他与你所说的李邪有关?”

九姑娘点了点头,说道:“他们自小青梅竹马,李邪为她献出气海雪山。她为李邪不惜杀戮天下。如果我们把她给杀了,将来李邪怎么看我们?”

“这……”

既不能放任不管,又不能打杀。中年儒生也有些为难,敖姓老者也是愁眉不展。凰珏有话想说,碍于九姑娘的威严,也不敢多嘴。

大殿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九姑娘又道:“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中年儒生见九姑娘有了主意,立即说道:“九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我们两个老家伙都听你的。”

敖姓老者没有出声,不出声就表示支持。

九姑娘略作沉思,说道:“云霄大陆有九大禁地,都是九婴载体的力量之源。由我与敖前辈和水前辈分别暂时镇压三大禁地,以减缓载体的成长,给予李邪成长的时间。”

说完看向凰珏,又道:“这里你的修为最低,由你保护李邪并看住载体。如果出了岔子,哪怕你是我弟弟,定斩不饶。”

凰珏听后缩了缩脖子,内心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第二十九章 刀无涯

雪路没有尽头,就像绵延的群山。

“马夫。”

没有回应。

“咳咳……”

李邪这才想起,已经没了马夫。

马车已经从酒驾便成了无人驾驶。

“邪,你是不是又想马夫了?”

“没有。”李邪答道:“只是习惯了马夫。”

“唉,谁能想到那个痴儿,居然是远古魔猿,可惜人妖殊途。”

风晴有些惋惜,她对马夫的印象一向不错。

“邪,你说我们还能见到马夫么?”

李邪微微摇头,说道:“缘来缘去,聚散流沙。”

言辞间颇有几分怅然,他并不介意马夫的身份,可是马夫不知道。

最远的距离,就是一步之遥。

如果再见到马夫,非得罚他三百坛陈年烈酒。

李邪看了一眼依旧有些眼红的风晴,又道:“想听曲么?”

“想。”风晴靠在李邪肩膀上,又道:“邪,能不能换一首曲子?这些天老是听《普善咒》,好像有些腻了。”

确切地说,她是有些烦了,只是碍于李邪的面子,不方便直说罢了。

“哦?”

李邪诧异地看了眼风晴,心中有了担忧。

《普善咒》对于凝神静气有奇效,没道理让人心烦,治疗走火入魔更是无上妙法。

可是风晴居然听腻了?

她是入魔太深,还是根本就不是走火入魔?

风晴见李邪脸色有些不对,急道:“没事,只要是你弹的曲,什么我都爱听。”

“既然听腻了,那就换一曲。”李邪微微一笑,果真换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大雪不但封了山,还封了天,哪来的月光?

雪色即月色。

也不知雪路还有多长。

风晴在琴声中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时而微颤,仿佛徜徉在月光中。

李邪见风晴睡去,又将曲子换成了《普善咒》。

“嗯?”

睡梦中,风晴轻哼一声,似有几分不耐,很快醒了过来。

李邪微微一怔,手按琴弦,止住了琴声。

“苦海无涯,琴音虽妙,治得了走火入魔,又如何防得住邪魂入体?”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李邪微微皱眉,此前他一直关注风晴的状态,却忽略了车外的状况。

挑开车帘一看,夜色下一位老者凌雪而立,穿着破衣烂衫,面色凄苦,形若枯槁,拖着一把旧铁刀。

那旧铁刀就跟老者一般旧,锈迹斑斑,割草都嫌钝,顶多也就能当拐杖使,还得悠着点,否则会断。

“苦海无涯,刀也无涯。刀圣?”

李邪首先想到了刀圣,手持铁刀的人除了刀圣,实在是没几个。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能说出那番话,还能完全避开自己的灵觉。除了刀圣,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别人。

“我顶多算是一个刀客,‘刀圣’二字多是谣传。”

刀无涯也不知有多苦,连笑起来都很苦。

“传闻小郎君嗜酒如命,何不请我喝一杯?数九寒天的,让我这样一个老头子杵在雪里,未免心狠了些。”

刀圣自然不畏风雪,否则也成不了刀圣。这里是神刀门的地界,不久前神刀门也因为自己死伤无数,若这刀圣真是来寻仇的,也是自己的命数。

念及此处,李邪挑开车帘说道:“前辈,请。”

刀无涯“苦笑”一声,钻进了马车,就像钻进自己的马车一般,接过李邪递过去的酒,扬起脖子就吞了下去。

高手喝酒似乎都喜欢一口闷,九姑娘也是如此。就是不知道酒喜不喜欢,反正李邪比较喜欢。

刀无涯拍开第二坛酒,看着风晴又道:“十八年前天妖山一役,身怀六甲的蓝夫人牺牲前诞下一女婴,想必就是姑娘了。”

风晴身子前移,挡在了李邪身前,看着刀无涯说道:“前辈若是来寻仇的,冲我来。神刀门的人是我杀的,与邪无关,与风神宗也无关。”

哪怕是面对传奇人物,风晴依旧毫无畏惧。一个死过两次的人,对于死亡确实没什么畏惧,何况为了两次救过她性命的人。

“呵呵。”刀无涯苦笑一声,又道:“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当初蓝夫人风采。”

刀圣喝了口酒,又道:“神刀门人有眼无珠死有余辜,我又怎么会怪两位?”说着看了眼李邪,又道:“这个世上没有气海雪山,就能杀死无我境大修行者的人,可不止小郎君一个。”

“哦?”

李邪顿时来了兴趣,大修行者已经是凡人的极限,普通人根本伤不了分毫,没有气海雪山的人,就是普通人。

这是云霄大陆的铁律!

“比如我。”刀无涯指了指自己,又道:“我就没有气海雪山,别说无我境,即便是天命镜,又如何?”

刀圣没有气海雪山?

这简直是一个惊天之密!

更像是一个笑话。

刀无涯虽然狂放,却不是一个喜欢讲笑话的人。

传说刀无涯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天命境了,一个没有气海雪山的人,怎么能成就天命镜?

“不用那么惊讶。”刀无涯笑了笑,又道:“我原本也是有气海雪山的,当我即将突破天元境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旦突破,就必须得去一个地方。所以我生气了,所以一刀斩了自己的气海雪山。”

刀无涯喝了口酒又道:“天上地下,没有人可以让我刀无涯,做他认为必须做的事。”

听到这里,李邪对刀无涯不由肃然起敬。不为他的实力,而为他的气魄。天下修行者无数,谁不想长生?相传天元境就是长生!

而刀无涯竟自斩气海雪山,自断长生路!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刀无涯喝下剩下的酒,又道:“我来见你,不是因为神刀门那些小事,也不是因为你多么的天才,而是因为你跟我做了同样的事。”

李邪心中释然,到了刀无涯这种级别的人物,神刀门的事,真算不得什么大事。自己在他面前还真不敢称什么天才,谁能用一把铁刀砍死天命镜?天命镜有多强,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曾经他就差一点成了天命镜。

“前辈酒也喝了,人也见了,打算往月轮国一游?”

李邪笑道,言外之意已经有了逐客的意思。

江湖本就是非多,像刀无涯这样的狂人,谁知道有多少因果?还是少于对方接触为妙。

敬佩是一回事,欣赏是一回事,麻烦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邪爱喝酒,不爱麻烦。

刀无涯瞥了一眼李邪,问道:“你的好心肠呢?”看了眼窗外的风雪,又道:“还真是苦海无涯,走啦。”

来得那么突然,走得也是那么突然,就像九姑娘一样。不同的是,九姑娘一般都是送酒来,而刀无涯临走前顺了几坛酒。

“邪魂入体,最怕月圆。”

李邪心中一震,跳下马车,哪里还有刀无涯的身影?

今夜是腊月十四。

第三十章 无尽夜

刀无涯走了,留下的是漫天风雪,还有无尽担忧。

“邪,如果……”风晴一脸担忧地看着李邪。

李邪回道:“没有如果。”他自然知道“如果”的后面是什么。

“我是说如果。”风晴急道:“如果不行,邪,你就杀了我。”

风晴枕在李邪腿上,幽幽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

“今天才十四。”

李邪说着,再启弦端。

明天才十五,明晚才是月圆之夜。

也不知道自己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也许是《秋风词》,也许是《高山流水》,也许是《胡笳》,也许还是《春江花月夜》……

总之不是《普善咒》,能让风情平静地睡一晚也好。

风晴幽幽睡去,如果能一直睡着多好,优美,恬静……

李邪看着沉睡的风晴,满脸忧色。他知道走火入魔,却不知道何为邪魂入体。刀无涯知道什么是邪魂入体,却没有办法。

刀无涯不是一个缺酒喝的人,同样也不是一个没事儿瞎晃的人。

明晚当如何?

他可以为了风晴献出气海雪山,为了风晴单刀赴会,为了风晴不惜一命!

他又怎忍心杀了风晴,那比杀了自己还难!

“咳咳……”

李邪忍不住咳嗽,却强行捂住了嘴,莫要惊绕了风晴。

难得睡个安稳觉。

一滴滴泪珠儿,刚刚露出眼眶,就被风晴用真元蒸干了。

不想打湿他的衣衫。

他已经够操心了,足足八年!

琴音虽美,她又哪里睡得着?

邪魂入体,从未听过。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如果邪魂入体只是小事,刀无涯不可能特意来传讯。如果刀无涯能解决,也不会说走就走,否则也就不必来传讯。

连刀无涯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邪又有什么办法?

泪珠儿止不住,蒸不干,终于打湿了衣衫。

李邪装作不知道,饮了坛酒,继续弹奏。

知道了又如何?

好苦。

这是李邪第一次觉得酒是苦的。

酒还是原来的酒,还是九姑娘送的酒,又怎么会苦?

苦的是心。

苦的是人生。

风晴这一生,两个字足以形容。

凄苦。

幼年失母,命魂残缺,缠绵病榻……

终于老天开眼,给了一线生机,又卷入无端因果。

如今又是莫名其妙的邪魂入体!

她才十八岁零七十三天!

问世间,还有谁比她更凄苦?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邪,别弹了,我不想听曲了。”

心乱自然弹不出好曲,也听不出好韵。

“好。”

李邪茫然地将手放在琴弦上,就如他的心一样茫然。

他的飞刀可以钉住任何人的脖子,却钉不住邪魂。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邪魂。

《普善咒》可以净化任何心魔,却净化不了邪魂。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邪魂。

“邪,我也想喝。”

“很辣的。”

“我想喝嘛。”

“会醉的。”

酔了也好。

人生难得一场醉。

李邪给风晴开了一坛酒。

风晴也学着九姑娘,学着刀无涯,一口饮尽坛中酒。

尽管这是她第一次喝酒。

邪喜欢那样喝,她也就那样喝了。

一点也不辣,只是好苦。

根本醉不了,只是好涩。

加起来就是苦涩。

眼眶又能咽下多少泪珠儿?

泪珠儿是珍贵的,尤其是女孩子。

风晴舍不得泪珠儿,所以一直仰着脖子。

可惜今夜无月,只有雪。

“晴,你跟我念。”李邪说着念出了六字光明咒:“嗡嘛呢叭咪吽。”

风晴虽然不理解那六个字是什么意思,还是照做了。

“嗡嘛呢叭咪吽!”

李邪紧盯着风晴的眼睛,一点变化也没有。

“跟着我的手势结印,多念几遍。”

风晴依言而行,眼中血色依旧没有褪去的迹象。

“再跟我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佛家六字大明咒不行,又换道家九字剑印决。相传这两个秘术,乃是前世镇压邪祟最厉害的秘术。

风晴反复念了几十遍,也没丁点效果。

“算了,喝酒吧。”

李邪无奈道,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传说的果然只是传说。

他又哪里知道,不是两大秘术无用;而是九婴纵横洪荒的时候,慈航道人还不会玩儿泥巴,更何况后来的观世音;太上老君还不知道首阳山在哪儿,更何况葛洪。

九婴的神魂哪里是他们能镇住的?哪怕只是一丝丝!

最无奈最无助的时候,只有酒最有办法。

漫漫长夜,猎猎寒风,飘飘飞雪,得要多少酒?

叮——咚——

琴音再起,不为风雪,不为风情,不为命运,不为人生……

为的是什么?

李邪也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喝酒一样。

酒哪里会有办法,顶多只是慰籍一下忧思。

酒没了,忧思却还在……

月轮国,京都九月赌坊。

珈蓝皇朝最富庶的诸侯国,一定是月轮国。月轮国最富庶的地方,一定是九月赌坊。

九月赌坊并不是开在九月,也不是只在九月开业,而是一个叫“九月”的人或者组织开设的。

这里四处都是金钱的味道,美人的味道,美酒的味道,当然还有汗臭的味道。

没有人在意味道下面是什么,人们只在意桌面上是什么。

一个红发青年正趴在一张赌桌上,臭汗淋漓血脉膨胀。在他面前堆满了银票,金票,黄金白银……

旁边还有美人,还有美酒!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一点用也没有,因为他是凰珏,是太古遗族。

可是他喜欢赌,有赌就有输赢。十万年前,他输了一次,把自己赌进了云霄大陆。

从此云霄大陆有了一个赌圣——凰珏。

九姑娘回了风神宗,敖姓老者去了沧月皇朝,水姓儒生去了赤炎皇朝,而他来了九月赌坊。

李邪既然是老姐认定的人,哪那么容易死?最强的三大禁地被镇压,没个几百上千年,载体哪里威胁得到他们?

所以凰珏开始放飞自我,云霄大陆除了九姑娘,谁能管得了他?

所以该吃就吃,该嫖就嫖,该赌就赌。

这样的自由,得来不易。

临行前九姑娘的嘱托,早已还给了九姑娘。

九月赌坊的夜,也是漫长的,甚至没有夜。

所以他也不知道今晚已经是腊月十四了,离月圆之夜只剩下一天了!

第三十一章 大誓愿

等待死亡?等待生不如死?

无论哪一种等待都是一种煎熬。

时光从不允许拒绝,腊月十五终究还是来了。

许是苍天垂怜,今日无雪,还有阳光。

晨光为白雪披上了一层金色,千里冰封别有一番风味。

风晴钻出了马车,迎接新的一天。

很久没见阳光了,特别的温暖,就如她的心。

脸上挂满了笑意,没有了焦灼,没有了忧伤,看不出任何的强颜欢笑。

也是,在这最后一天里,有雪,有阳光,还有邪。

人生还有什么苛求的呢?

她已打定主意,要快乐地活过这最后一天,给李邪留下最美好的念想。

李邪静静地看着风晴,她还是那么乐观、美丽、善良……

有阳光当然好,同时也预示着今夜月色不错。

李邪尽量不想晚上的事,不想破坏了风晴难得的好心情。

风晴唱着歌谣,李邪弹着曲儿,马儿甩着悠闲的蹄子,如果有了马夫的痴傻样就更完美了。

如果能这样一直美好下去就好了,如果能一直这样,直到月轮国,直到余生,最好。

有了阳光,雪开始融化,道路有些泥泞,官道两旁的银装束裹,开始抖落那一身银甲。

马车走过了晨光,迎来了午后,送走了晚霞……

两人坐在车儿板上,风晴轻轻靠在李邪肩膀上。

“邪,今晚的月色不错。”

“嗯。”

“明天还会有阳光吗?”

“嗯。”

风晴暗暗一叹,将身子靠得更紧一些。

这双肩膀,她靠了八年,从来没有倒过。

这是最后一次依靠。

万里无云,繁星点点,皎月横空。

这一天李邪难得没有咳嗽,也没有喝酒。

碧空万里不知承载了多少愿景,点点繁星不知点亮了多少梦境,皎皎明月闯入了多少深闺?

李邪一直关注着风晴,随着时间的流逝,风晴还是风晴,刀无涯所说的邪魂入体并没有发生。

夜渐渐地深了,风晴渐渐有些困了,李邪却越来越专注。

刀无涯绝不会无的放矢!

当月入中天时,洁白的明月突然出现了一个暗黑的斑点,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只眼睛。

“不好!”

“晴,晴!”

李邪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叫醒了昏昏欲睡的风晴。

“怎么啦?”

风晴好奇地看着李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邪魂入体的事,她以为安全了。

“你看!”李邪指着明月说道。

风晴应声望去,这一望再也低不了头。

危险总是在你最以为安全的时候降临。

一道乌光自月中射向风晴,瞬间贯入风晴的眉心。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也刺透了李邪的心。

“晴……晴……”

李邪快速摇晃着风晴,风晴俏脸抽搐,浑身颤抖不已。

邪魂入体!

邪魂在夜空,邪魂就是那一只眼!

此时李邪终于知道了邪魂,可是那又如何?

难道他的飞刀还能射向明月?

“晴!”

那道乌光无法打断,无法隔离。

李邪陷入极度的恐慌中,风晴醒来会如何?

两世为人,他都没这么担忧过,没这么害怕过,没这么六神无主过!

“吼——”

就在李邪绝望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兽吼。

“吼吼——”

一声接一声的怒吼,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轰隆——轰隆——

大地震颤不停,吼声不断。

随着那兽吼响起,乌光随着颤动。

兽吼声越大,越密集,乌光颤动地也越厉害。

“马夫?”

听到熟悉的兽吼,李邪瞬间想到了马夫。

面对振聋发聩的吼声,李邪强忍不适,目不转睛地盯着兽吼的方向。

原来马夫可以遏制邪魂入体!

李邪激动地真个身心都在颤抖。

风晴有救了!

当李邪看到马夫数丈高的身影时,激动地热泪盈眶!

马夫能救风晴,马夫一直都在!

大地的震颤令李邪有些站立不稳,他依旧如同钉子一样钉在地上,静静等待马夫的到来。

马夫终于来了。

巨大的眼睛看了一眼急切的李邪,之后对着明月中的眼睛怒吼起来。

吼——

轰——轰——

马夫一边怒吼,一边张开双臂捶打着胸口。

“马夫,马夫!”

李邪也看得出,马夫虽然能克制邪魂入体,却也相当吃力。

吼——

当马夫发出最后一道兽吼时,明月中的眼睛终于被震散了,风晴停止了抽搐。

“晴……”

李邪正准备扶起倒地风情,突然一阵血雨洒下。

那是马夫的血!

马夫受伤了,李邪值得暂时放下风晴,往马夫那里跑去。

“马夫!”

轰隆——

马夫高大的身影轰然倒地,口中吐血不止。

马夫虽然制止了邪魂入体,自身却难堪重负。

倒地的马夫,身子逐渐缩小,最终恢复了马夫原来的样子。

“少……少爷……”

只来得及喊一声少爷,便昏迷了过去。

马夫为了风晴,耗尽了血脉之力!

“马夫——”

李邪扶起马夫,发现还有声息,暗松口气,慢慢将马夫移到风晴身边。

这时明月中再次睁开一只眼来,比原来那只眼睛更大。

一道乌光再次射入风晴眉心。

“不!”

李邪彻底绝望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邪魂入体还能死灰复燃。

如今马夫重伤昏迷,谁还能救得了风晴?

有了希望的绝望,比原本的绝望更绝望。

“不!怎么会这样?”

“咳咳……”

李邪跪倒在地,口中不断咳血,语无伦次。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没有这么绝望过。

看着不断抽搐痛苦不堪的风晴,李邪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佛家好像还有一种秘术——大誓愿!

他生平不信誓愿,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绝望的人,总会做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我,李邪诚心祷告上苍。愿受风晴之所有苦,愿受风晴之所有因果,愿受风晴之所有罪孽,求上苍垂怜,许风情之平安。”

誓愿立下,天际雷音滚滚,大道见证了李邪的誓言。明月中的眼睛露出了一丝茫然,最后放弃了风晴,将乌光投入李邪眉心。

大道遂了李邪心愿,许了风晴平安。

此时月轮国九月赌坊,正赌得热火朝天的凰珏微微一愣,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当他看到桌上牌九时,双目中再次爆发出精光,他的运气从来就没这么好过!

“老子再赢一天,九月赌坊就是老子的产业了!”

“哈哈哈……”

第三十二章 战九婴

李邪突然觉得脑海一疼,感觉有什么东西强行闯入识海,整个大脑仿佛都要炸开一般。

此时在李邪识海深处也有一个缩小版的李邪,此李邪便是他的琴心。若不入心动境,此时李邪的识海早已被邪魂占据,毕竟他已经不再是无我境大修行者了。

我心即琴心,琴心即天心,这便是心动境!

琴心淡淡注视着闯入的邪魂,只见那邪魂逐渐汇聚成一只异兽——九首蛇身。

古老、沧桑、凶悍……

琴心微微皱眉,好像是传说中的九婴!

九婴到底有多厉害,他不清楚,只见于传说。前世以为只是杜撰,不曾想真有其物。

惊讶的不止琴心,九婴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李邪。

天地琴心!

源自先天至宝伏羲琴的天地琴心!

云霄大陆怎会有如此人物,领悟了天地琴心?

特么还是一凡人!

伏羲琴的样式都没有在云霄大陆出现过,哪来的天地琴心?

九婴考虑到载体只有云霄大陆无我境,所降临的神魂力量只有一丝丝,哪怕只是一丝丝,他也担心载体是否能承受得住。

哪想到这次降临,虽然没有那几个家伙的干扰,依旧是一波三折。

第一次被一只猴子打断,第二次被大誓愿力强行转移。转移的载体居然只是一个凡人,可是这凡人居然领悟了天地琴心!

天地琴心不是元神,却比元神更为神妙。幸好这个凡人领悟的还只是皮毛,否则一旦领悟到极致,可以召唤先天至宝伏羲琴,别说一丝丝神魂,就算本体降临,也只有掉头跑路的份儿。

九婴九个脑袋十八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里都写着迷茫?

难道自己降临错了地方?这里不是云霄大陆?

几千年不来,怎么一来就碰上了混沌灵猴的血脉,还有领悟天地琴心的凡人!

这特喵还是自己的云霄大陆?

怎么自己不知道?

“九婴?”

琴心淡然道,九婴眼中的迷茫之色,并没有瞒住他的眼睛。可以说整个识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迷茫就意味着忌惮,说明自己有令对方忌惮的东西,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你是谁?你不是云霄大陆的人!”

九婴反问道,这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云霄大陆连古琴都没有,拿来的琴心?

难不成是大佬转世?不应该呀,最近也没听说有大佬转世,即便转世也不可能来云霄大陆,云霄大陆一没功德,二没气运,来干嘛?

“你就是邪魂?”

九婴能识破自己的灵魂本质,琴心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对方是九婴,哪怕只是降临的一丝丝残魂。就算实力不够,见识肯定是够的。

九婴看待琴心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变成了贪婪,如果自己吞噬了对方,岂不是也能领悟天地琴心?

这可是天大机缘!

到时候伏羲琴一出,整个洪荒都不用横着走,躺着走就行!

琴心看到对方贪婪的眼神,心底有些烦闷,自己还真成了唐僧肉。

正道想要,邪道想要,就连这不知所谓的九婴都想要。

云霄大陆的人,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九婴不能不在意,那是传说中的凶兽,来自天外的强大生灵!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双方唯有一战!

这是第一战,决不会是最后一战。自己受了风晴因果,日后每到月圆之夜,都得与九婴一战,直到战死为止。

琴心念及此处,心一狠,手一挥,一把样式古朴的古琴出现在手中。

他没有主掌杀伐的曲子,但是他有刀意!

小李飞刀就是刀意,最纯粹的武道意志!

九婴感受到琴心的武道意志,瞳孔一缩,眼中贪婪之意更浓。

洪荒大佬玩的都是境界与法宝,并没有多少人研究武道意志。

武道意志太难了,以力证道的牛人,史上有且仅有一位——盘古大神!

“如果……如果……”

九婴的小心肝儿都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日后君临三界纵横洪荒的自己。

什么狗屁老子鸿钧,提鞋吧!

贪婪归贪婪,但是眼前的天地琴心也不可小觑,哪怕还只是幼苗,但是对方跟脚太深。

自己虽然第二次降临的神魂更加强大,那也只是相对小小无我境而言,面对天地琴心未必有多大优势,何况还是拥有武道意志的天地琴心!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我可是九婴,太古凶兽!

嗷——吼——昂——

九个脑袋齐吼一声,顿时识海震荡,四处都回荡着各种兽吼声。

平静的识海起了漩涡,起了风暴,起了海啸……

琴心双目一拧,手一挥,无数飞刀射向九婴。

你狂任你狂,我有飞刀射天狼。

九婴看着无穷无尽的飞刀,自四面八方射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觉得头皮发麻。

只是一个瞬间,九婴就被扎成了刺猬,然而无往不利的飞刀,对于九婴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吼——

九个脑袋齐吼一声,浑身飞刀顿时被震散。虽然他有不死之身,可是痛呀!

怒吼一声直接扑向琴心,只要吞噬了天地琴心,自然不必承受千刀万剐之苦。

九婴想得是美,可惜这里是李邪的识海,只要识海还在,琴心就是这里的主宰。在李邪的识海中,他又哪里追得上琴心?

无论九婴的速度多快,琴心永远站在他身前,琴音不绝飞刀无尽,浊浪排空寒光耀世。

一人一兽僵持片刻后,九婴放弃了挣扎,直接遁出了李邪的识海。

实在是太特么疼了!

又不能直接震散对方识海,否者天地琴心与武道意志都将化为乌有。损失太大,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我还会回来的!”

这时整个云霄大陆都想起了九婴的声音。

最强的三大禁地中,九姑娘、敖姓老者和水姓儒生,虽然处于不同的禁地,却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

降临失败了?

怎么可能!

“靠,我特么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连降临都失败了!”

九月赌场的凰珏自然也听到了九婴的声音,降临失败,载体的事,自然不用再操心,他完全可以继续放飞自我。

九婴走了,翻天覆地的识海也平静了,琴心却是愁眉不展。

九婴每月十五都会来,而且会一次比一次强,关键是九婴杀不死!

九婴作为太古凶手,岂是等闲之辈?说不准哪一天识海承受不住他的力量,瞬间就崩溃了。

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这一次,自己虽然赢了,也只是侥幸而已。事实上连赢都算不上,九婴只是怕疼而已。

仅仅是疼,并不要命,况且他还有不死之身。

每一个月都有十五!

第三十三章 喜相逢

神魂之战远比现实中的争斗更凶险,好歹已经过去。

九婴退走,今夜算是安全了。

李邪虽然一脸疲惫,倒也庆幸。

往后……

风晴的因果,风晴的罪孽,风晴的痛苦,都将由他背负。

一个人有多少因果,多少罪孽,多少痛苦,谁又算得清?谁又背得起?

未来还没有来,今夜美如斯。

夜凉如水,月华如冰,繁星如炽,群山如龙。

李邪将风晴与马夫抱到了马车上,一脸庆幸地看着二人。

都是最重要的人,伤了谁也是伤痛,离了谁也是孤独。

所幸风晴虽然依旧没有醒来,脸色倒是较为平和,就连眼角的血色也消退了。

上苍没有骗他,风晴真的平安了。

马夫还在昏迷,气息倒也平稳,看样子休息一段时间,当无大碍。

李邪躺在车儿板上,沐浴着冰凉的月光,感觉格外惬意。

这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风晴,有马夫,孤寂的灵魂有了栖息地。

天空有了色彩,人间有了温暖。

取来琴,调好弦。

夜风中飘出《春江花月夜》,幽幽的曲调,幽幽的心,还有幽幽的月光……

就连雪色也多了些温暖。

时不时的咳嗽声,令这世外桃源,多了几分烟火气。

风晴自琴音中醒来,马夫自琴音中睡去。

“邪,这不是梦么?”

风晴轻轻靠在李邪背上,轻轻问道。

“你看这马儿、马车、马夫,还有雪、月,不是很真切么?”

李邪轻声回道,生怕惊扰了梦。

这一切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一个梦,何况爱做梦的风晴?

是的,很真。

风晴感觉到了李邪的体温,还像从前一样滚烫。

那是英雄血!

若是梦,愿长醉不醒。若是真,愿时光永驻。

“邪,我好像睡了一觉,有些事记不清了,又好似记得。”

“你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梦醒了就没事了,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有些事忘了更好,何必挂在嘴上愁在心里?

对于风晴来说只是一个梦,对于李邪来说是什么?

风晴不知道,李邪不知道,马夫更不知道。

马儿哼唧哼唧吹了吹鼻子,倒像是知道。

回头瞪着一双马眼,也不知看的是一双璧人,还是那架马车?是庆祝风情的平安,还是马夫的回归,又或者是对人间事的茫然?

哪来那么多喜乐,哪来那么多伤悲?

悲伤的时候要喝酒,高兴的时候更要喝。

何况还是酒鬼。

所以李邪又开始喝酒,风晴好像也染上了这个恶习。

马夫睡梦中抽了抽鼻子,往马车角落里缩了缩身子,他最怕喝酒了。

大难不死总有后福,就连雪色都亮了几分。

有后福,也可能有后祸。

当初九婴降临之际,贯穿寰宇的乌光,是个人都能看见。

一旦有这种异象,是个人都会觉得有宝物现世。

有宝物现世,就会有无尽的是非,说不清的麻烦。

说不清了,理不顺了,就只有开打。

杀戮是所有因果的终结。

这就是江湖。

简单粗暴又富有英雄的壮烈。

此时正有无数修行者往李邪的方向汇聚,正道的、邪道的、妖的、魔的、鬼的……

对于这些可怕的误会或者麻烦,李邪也许没想到,也许不在意,反正这会儿酒兴正浓。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两人乐乐不如三人乐乐。

李邪见马夫伤势“并无大碍”,至少不影响喝酒。当然,在他眼中不能喝酒的伤势只有一种,那就是张不开嘴的伤。

他跟风晴两个将装睡的马夫,直接给拖了出来。

“三百坛记账,先来三坛。”

此时李邪可记得当初给自己撂下的狠话,只要见到马夫,必须先给他灌下三百坛烈酒。

念及此时酒水已不多,马夫伤势未愈,暂且记账了,三坛却是少不了。

马夫一听要喝三坛,脸色瞬间垮了下去,恨不得也要咳他三升老血。可是少爷有命,那也是不得不从。

人妖殊途,能有几次相逢?

心中的遗憾,永远只能放心里。

马夫的脸色很难看,属于那种要被强迫的难看。

风晴看到马夫如丧考妣的脸色,不由格格笑了起来。

“喝,喝,快点!”

李邪也觉得颇为有趣,为何以前就没发现马夫这般有趣呢?

“少爷,我……”

“快,快,快!”

风晴也是拍着手板儿咋呼着。

马夫鼓起勇气,咬牙切齿地终于把三坛酒灌了下去。

此时脑袋有点懵,还有点重,脚下有点飘,干脆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

体质好,不表示酒量好。马夫的酒量,一直都混一般。

又是一阵格格笑声。

就连马儿都恨不得要唱起歌来,可惜它只会打哈哈。

“少……少爷……马马……夫夫……要……要走了。”

哪怕是醉了,他都还记得如今自己是妖不是人,人妖殊途的道理始终在心里,他与少爷终究是要分开。

“少爷,马夫真的不想走,但是不能不走。”

“我不想给少爷惹麻烦。”

“少爷,你知道吗?那天你轻轻一指头,就解开了我的血脉封印。”

……

酒喝多了就喜欢说胡话。

李邪深以为然,哪怕是妖也不能免俗。

走什么走?往哪儿走?

还能说胡话,说明酒喝的还不够。

至于血脉封印的事儿,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平安就好,在一起就好。

所以……

李邪钻进马车,直接搬了十坛烈酒。三下五除二,几下就把马夫灌倒在雪地。

目睹醉倒在地的痴儿,李邪难得露出一分笑容。

风晴也是一阵唏嘘,没想到还能见到马夫。邪说得对,人也好妖也罢,但求一份真性情。

世上还有谁比马夫更真?就是酒量差了些。

几丈高的远古暴猿,马车装不下;八尺大汉,却是轻而易举。

李邪跟风晴两个将马夫塞进马车,就像人贩子一般,驾着马车就跑了。

可怜的马夫本想借着酒遁,奈何李邪棋高一着,先行绑了票。

月色如诗,繁星如梦,美人如酒,生命如歌。

歌声、琴声、欢笑声、马蹄声、还有咳嗽声,当然还有一个憨批的梦呓声,在这清凉的夜里,欢快地奔驰。

奔向南方,奔向远方;奔向明天,奔向未来……

第三十四章 风细细

散发乌光的宝物,通常不会被认为是道宝之类,多是魔宝或者邪宝。

既然不是道宝,最热切自然是魔道、邪道、鬼道、妖道之类,因此他们跑得是最快的。

人在高兴的时候,总会有些放肆,就连马车也开始肆无忌惮的奔驰。卷起朵朵白雪,月光下如同雪舞。

不知从何时起了风,确切地说是在原本的风中多了一丝丝风,那一丝风夹在原本的自然风中,若有若无令人防不胜防。

冬日的风本就有些凛冽,那一丝阴风隐藏在寒风中,几不可查。

“吁——”

李邪微微皱眉,总感觉有些不对,却又理不出头绪,索性勒住了马缰。

既然感觉到了不对,肯定有不对的原因,李邪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感觉,因为他的感觉从来没有欺骗过他。

“邪,怎么了?”风晴探出脑袋问道。

李邪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马儿累了,让它休息一下。”

没有找出原因,李邪也没有告诉风晴实情,没来由的事,说了也没意义,徒增烦恼而已。

李邪仔细感应周边环境,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也没有发现有高手伺机在旁。越是如此,李邪也越是谨慎。

“晴,想听曲么?”

李邪突然问道。

“想呀,邪的曲儿,可是百听不厌呢?”

“好。”

李邪微微一笑,自从他以大誓愿力强行将邪魂引给自己,风晴再度恢复了曾经的模样。乐观、善良、坚强。

李邪取来古琴,借助琴心再次感应四周。

风。

原来如此!

那一丝阴风夹杂在寒风中,即便是无我境巅峰的风晴都没发现。

对方手段之诡异,行事之谨慎,简直令人发指。

以如此手段跟踪自己,对方的实力顶多也就无我境,若真到了天命镜,完全可以像刀无涯一般,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从侧面也可以看出,对方对于自己一行人了如指掌,否则又岂会如此小心?

那么会是谁呢?

对于修炼界而言,自己与风晴完全是新面孔。风神宗封山,刀无涯也不可能出去瞎咧咧,除了吴用之外,谁也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实力。

知道的人,都死了。

吴用?

吴用出自神刀门,不大可能修炼阴邪之力,而且还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答案终究要揭晓,对方总是要冒头的。

“吴用,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李邪暗道一声,继续感应那一丝阴风。

阴风一直盘旋在马车附近,却没有源头。

这个世界很奇妙。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开始,李邪就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却没想到如此奇妙。

天下没有无根之木,没有无源之水。任何一种力量都有源头,哪怕是风火雷电等自然之力。然而那丝阴邪之力,真的就像无源之力凭空而生,端是鬼神莫测。

越是如此,李邪越是谨慎,表面在为风晴弹曲子,事实上却将琴心催发到了极致。

在琴心的增幅下,那丝阴邪之力,越来越清晰,却依旧找不到源头。

“晴,你对神刀门了解多少?”

李邪再次问道,他虽然没有找到力量的源头,但是因果的源头还在。知道他们的只有吴用,除魔联盟一战,吴用是唯一的活口。

风晴摇了摇头,回道:“对于宗门的事,我也不清楚。”见李邪一脸忧色,又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邪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对神刀门有些好奇,毕竟我们行走在神刀门的地界,而且前几日还斩杀了他们那么多的高手,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哦。”风晴因为没有帮到李邪,神情有些低落。作为风神宗宗主的女儿,对于天下大事本应有所了解,而她却一无所知。关键的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李邪给风晴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安慰道:“你常年缠绵病榻,不知天下事,情有可原。不要多想,即便是神刀门想要有所动作,只要刀无涯不出手,也无大碍。”

风晴急道:“万一大乌鸦出手怎么办?”

“不会的。”李邪摇头道:“刀无涯一心追求大道,早已不问俗事。”

“嗯。”风晴点头道:“万一大乌鸦来了,我们就让他变成死乌鸦。”

“呵呵,走吧。”

李邪说着驾着马车徐徐前行,对于风晴盲目的乐观,又或者说只是纯粹的鼓励,他也只是微微一笑。

李邪看似轻松,实则全身心的戒备。

未知,往往意味着强大。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固然不错,前提是你得找到对方的位置。得有的放矢,才有例不虚发。

那丝阴邪之力一直围绕在马车周围,车走它也走,车停它也停,速度也始终和马车保持着一致。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邪心头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不知道那根隐藏的暗箭什么时候发出,从哪里发出。

行不多时,便遇到一个三叉路口。

一个往东南,一个往西南。

李邪只知道月轮国在南方,具体路线他也不清楚。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了风神宗,期间一直没有回去过。

无论是东南还是西南都得绕路,李邪随意选了一条路径,直接往东南而去。

刚走没几步,那丝阴邪之力发生了一些变化。由原本的尾随为主,变成了以牵引为主。

源头就在前方!

李邪心中一动,停下了马车。此种变化除了证明源头在前方之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缘由。

源头在前方,前方一定有陷阱!

对方既然对自己等人了如指掌,那么所设的陷阱,必定是绝杀之局。

纵然他有心探险,眼下却不是冒进的时机。

马夫伤势未愈,风晴刚刚经历了邪魂入体。两人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冒险。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而至风晴和马夫于险地。

李邪直接调转马头,返回三叉路口,取道西南。

“邪,怎么了?”

“没什么,我好像记错了路。”

“哦。”

果真,当马车踏上西南道后,那丝阴邪之力的牵引力越来越强,始终指向东方,也就是最先选择的那条岔路。

李邪暗道一声侥幸,幸好自己发现了那一丝阴邪之力,否则一旦踏入对方陷阱,后果实属难料。

江湖险恶,可见一斑。

第三十五章 阴小五

琴音?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邪突然听到了一阵琴音自前方传来。

七弦古琴!

这世上谁还会七弦古琴?

虽然弹奏的曲子,不是前世的古曲,却也不是什么下里巴巴,听音色乃是初学者。虽是初学,很多技巧上的东西,已经有了一定火候。

懂琴的人自然知道琴音如人的道理,李邪就是一个懂琴的人。琴声虽然略显生涩,却是中正祥和,弹琴之人自然不会是什么阴险小人。

名琴易得,知音难觅。

李邪只是略作犹豫,便驱车往琴音处寻去。

人生三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对于李邪而言,古琴就是故乡唯一的念想。听到琴音后,虽有疑虑,更多的却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行不多时,便见一凉亭,一俊俏公子端坐于凉亭之中,正在横琴演奏。

曲声尽时,余韵尚存。

“在下楼兰阴小五,喜欢小五的人,都称小五一声‘五公子’,只可惜喜欢小五的人不多。”阴小五苦笑一声,又道:“对李师以琴音相邀,未免班门弄斧,是小五唐突了。”

阴小五说着对李邪遥遥一礼,行的是弟子之礼。在他看来,古琴一道,李邪堪称宗师,确实当得他一礼。况且还有半师之谊,他的古琴确实学自李邪。没有李邪,他将永远无法体会古琴的韵味,以及其他妙处。

李邪微微侧身,避过这一礼,笑道:“古琴一道博大精深,不曾想五公子竟能无师自通,天赋才情,邪自愧不如。‘师’之一字,更是不敢领受。”

“李师过谦了,音律一道,珈蓝皇朝谁还能出李师之右?”阴小五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像李师这般人,岂是奸邪之辈?世上哪有什么禁忌力量,有的只是俗人的无知与愚昧。”

“五公子倒是明白人。”

“可惜小五那四位哥哥不明白。”

风晴接过话问道:“不知五公子的四位哥哥如何称呼?”

“楼兰四鬼。”五公子说着微微一叹,又道:“他们相信那个传言,所以他们死了,死于飞刀之下,死于李师之手。”

“楼兰四鬼,是我杀的,与邪无关。”

风晴厉声道。

对方哪里是以琴会友,分明是寻仇来了。

阴小五看向风晴,说道:“三小姐重情重义,巾帼不让须眉,小五佩服。但是情义与勇气并不能代表真相。”

“你是来报仇的?”

李邪还是问出了这么一句废话,没有旧可以叙,自然是寻仇。可是他实在是不想杀死阴小五,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到乡音。

阴小五叹息一声,又道:“唉,李师情义无双,小五深感佩服,奈何手足情深,小五也是为难。不叹命运多舛,恒念造化弄人。”

“你走吧,令兄的不幸,终究是贪婪作祟,与旁人无咎。”李邪微微一叹,又道:“我不想杀人,更不想杀你。”

“四位兄长虽然罪孽深重,然而李师杀了他们也是事实,我这个最小弟的,总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吧?小五也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然而死的毕竟是家兄,还请李师体谅一二。”

李邪也是深感无奈,对方虽然言辞婉转,报仇的心志却极为坚定。

小李飞刀,不杀无辜之人。

阴小五为兄报仇,天经地义。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无辜之人。

李邪终究亮不起刀来,又问道:“那一丝阴邪之力,出自你手吧?”

“是的。”

“原来如此。”

此时李邪也明白了,那一丝阴邪之力是对方提前做了手脚,最大的可能就是风晴邪魂入体的时候。

想到这里,李邪又道:“在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杀我,那时是你最好的机会。”

“小五虽不敢以君子自居,但是李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对于像李师这样的人,在下可以算计,绝对不屑于偷袭,更不会乘人之危。如今这世道,出一个李师这般人,实在不容易。能让小五敬佩的人,也实在难寻。”

阴小五轻抚素弦,又道:“李师与三小姐感情甚笃,令人羡慕而又尊敬。幸福来之不易,所以在李师走了许久之后,小五才将那一丝力量暴露给李师。”

“李师是一个谨慎的人,必定会详查。当李师走向东南道的时候,在下故意将李师继续往东南引诱。力量之源,尤其是极难察觉的力量之源,往往意味着危险。”

“以李师的谨慎,以及对三小姐和马夫的情义,必定不会将他们置于险境之中,而继续取道东南。”

阴小五顿了一顿,又道:“过于谨慎的人,会习惯性的思考。一个人一旦陷入思考之中,将会忽略自己的第六感。”

听到这里,李邪也不得不佩服阴小五心思的深沉,不止是谨小慎微,而且对人性的把握,已经到了一个可观的地步。

这样的人,绝对具有枭雄的潜质。

坚韧、隐忍、喜形不露于色,为人彬彬有礼态度谦和。关键还有底线,有自己的思考,不会人云亦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目标。

在青年一代中,无论是听过的,还是见过的。阴小五,当属第一人。

这样的敌人,不止是麻烦,简直是可怕。

这样的敌人,也不可能化敌为友。意志坚定的人,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

李邪微微一笑道:“如果当时我反其道而行之,你又当如何?”

“呵呵。”阴小五呵呵一笑道:“算计本来就是一种概率事件,没有天衣无缝的算计,只有水到渠成的巧合。每一次成功,都只是一次巧合。如果失败了,再找机会就好了。”

“你又怎么确定你还有机会呢?”

“力量之源不是在东南道么?”阴小五指了指自己,又道:“而我只是一具分身而已。”

此时的李邪也不得不佩服阴小五,连报仇这种事都派分身来,而且是在他自己胜券在握的情形下。

一个人小心到这种地步,想死都难。

“你又如何确定能杀得了我?”

李邪在佩服的同时,也感到好奇。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感应到杀机的存在,阴小五绝对不可能只是来找他聊天。

“这就要感谢三小姐与马夫了,没有他们的相助,我是一点机会也没有。撇过李师的飞刀不谈,即便是对上三小姐,小五也没什么胜算。”

“我?”

风晴凤眼圆睁,她怎么也想不到,到了最后,自己成了对方的帮凶?即便是杀了她自己,也不可能!

第三十六章 四个人

“当然。”

阴小五笑了一笑又道:“除魔联盟一役,三小姐大展神威杀戮天下,令天下男儿折腰。马夫化身远古暴猿所向披靡,令人心折。上万修士折戟沉沙,可以说是十八年来,最惨烈一战了。”

风晴听后微微皱眉,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又好像没有,有些记不清了。奇道:“你说我杀戮天下?”

阴小五看了眼茫然的风晴,又道:“也许我看花眼了,但这不是重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又道:“重点是上万修士虽死,却造就了今日的万鬼大阵。”

他又哪里会看花眼?

只是看到了李邪痛苦的脸色。

“不怪命运多舛,恒念造化弄人。”

李邪重复了一句阴小五的话,一步步走向阴小五。

“邪?”风晴眼见李邪走向阴小五,关切道。

“没事。”李邪回头给了风晴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走向阴小五。

走到阴小五身前,问道:“五公子可有笔墨?”

“李师吩咐,小五倒是有一些,只是不知能否入得李师法眼。”阴小五说着自储物法宝中拿出上好纸笔递给李邪,又道:“我楼兰国以鬼修术士为主,这是上好的符纸与符笔,李师可以任意取用。”

阴小五对万鬼大阵有着绝对的信心,况且也没听说李邪擅于符箓一道。

“普通纸笔也行。”李邪说着接过纸笔,奋笔疾书很快写成一本小册。写完递给阴小五,又道:“这里有十一首曲子,你我有缘,就赠送与你了。”

“这……”

阴小五脸有愧色,他还是低估了李邪的气度。

李邪指着桌上古琴又道:“你这岳山高了半分,琴音难入凤池。武弦过于纤细,导致音色过于尖锐。身为桐木弦为丝,因此琴身当以桐木为佳,丝弦以蚕丝最好,你这雁足……”

李邪将阴小五自制的古琴不足之处,一一讲解了出来。就像一位老师对自己的学生那样淳淳教导。阴小五听的很认真,就像求知若渴的学生。

两人看上去哪里像是你死我活的仇敌,更像是感情深厚的师生。就连风晴也是一脸惊讶地看向李邪二人,脸上的紧张之色也放松下来。

“多谢李师。”

阴小五收好琴谱,仔细领会了李邪给他讲解的精义,再次向李邪行了一个学生之礼。

这一次李邪没有避开,他觉得阴小五确实是一个可造之材,无论是人品还是天赋,都可以传承古琴一道。

并非所有的敌人都是阴邪之人,比如阴小五。阴小五不是君子,但是比太多的君子还要君子。

“小五谢过李师教诲。”

阴小五将琴谱置于古琴之上,对古琴和琴谱行了跪拜之礼,这是对古琴一道的敬意。

接着又对李邪行了跪拜之礼,这是对传道受业的感恩。

礼毕却长跪不起,又道:“李师于小五有授业传道之恩,奈何李师杀兄在前,小五不得不对李师出手,请李师能体谅小五的心情。”

李邪同样没有避过阴小五的跪拜之礼,这一礼便是了因果。

“理解。”

李邪将阴小五扶了起来,又道:“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如果你真的杀了我,又或者我死于非命,还请代我照顾一下四个人。他们是……”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阴小五还没等李邪说是哪四个人,就直接拒绝了李邪的请求。没等李邪问,他便讲出了缘由。

“第一,在小五没有杀死李师之前,李师有能力保护李师想要保护的人。第二,小五杀了李师,小五也当以死谢罪。李师不当死,谁杀了李师,谁就是罪人。”

“那你就活着赎罪。”

李邪顿了一顿又道:“死,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活着不简单。”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古琴,又道:“你就当是为了它活着。”

“不知李师想要照顾的是哪四人?”

阴小五答应了李邪的请求,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第一个,阴小五。阴小五是我的传承者,所以不能死。”

“第二个,风晴。风晴是我最在意的人,也不能死。”

“第三个,马夫。马夫是我兄弟,同样不能死。”

“第四个,九姑娘。九姑娘是我朋友,一样不能死。”

阴小五满脸痛苦之色,他没想到李邪说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为什么会是自己?

朋友不能死,兄弟不能死,情人不能死。传承者同样不能死,但是自己最该死,却又是最不能死的那一个人。

他恨!

恨苍天无情,恨李邪多情,恨造化弄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李师是杀害兄长的凶手?

死,真的很简单,活着真的不简单。

如果不杀了李师,如何对得起尸骨未寒的兄长,那是最疼爱自己的兄长,那是自小相依为命的兄长!

李师为什么要是李师?

不怨命运多舛,恒念造化弄人!

“你也不用这么痛苦,也不要为难。”李邪拿起古琴上的琴谱,递给阴小五又道:“我也只是一位传承者,这十一首曲子是古琴一道的精髓,你要好生领悟。你我皆可死,它不能死。”

“琴之一道三重境界,一位意动,二为心动,三为神动。所谓意动,意之所动,琴之所动。所谓心动,我心即琴心,琴心即天心,天地琴心,天人合一。所谓神动,乃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目前我也没有达到,甚至于连想都没想到。”

说完坐到阴小五原先坐的位置,将古琴重新做了调试,又道:“我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我先将这十一首曲子演奏给你听一遍。”

叮咚——

琴音响起……

“第一首《普善咒》,可除心魔,可宁心神。第二首《高山流水》,可……”

李邪一边演奏,一边讲解各种曲子的精妙之处,以及演奏时需要注意的细节。

阴小五既然精心布下此局,万鬼大阵必定凶险万分,还能不能活下去,实在是一个未知数。

既然已经把古琴传给了阴小五,就要做到极致,毫无保留的传授。他相信自己如果真的死了,阴小五一定会照顾好风晴他们。

他的威胁不止有阴小五,还有九天之上的九婴,也许下一个月圆之夜就是自己的死期。

阴小五是一个不容易死的人,一个讲原则的人,通常也是一个重承诺的人。琴音如人,他可以放心的将风晴他们托付给阴小五。

当李邪将十一首曲子一一弹奏完毕之后,天色已经大亮。

今日无雪无风又无云。

只是没有酒。

第三十七章 万鬼阵

“咳咳……”

所有后事交代完了,李邪又开始咳嗽,这一咳就停不下来,即便是咳血。

气海雪山的影响真有那么大?

“李师可是要喝酒?”

阴小五说着,收好古琴,自储物法宝中拿出十几坛好酒。

酒是好酒,人也是好人,偏偏是敌人。

“见我咳嗽请我喝酒的人,我通常会把他当做朋友。”

李邪说着接过酒,灌了下去。

酒能饮尽,那么愁呢?

“可我们是敌人。”

阴小五拿起酒坛,也灌了一坛。

“咳咳……”

阴小五也咳嗽起来。

“你没喝过?”

“酒会麻痹小五的神经,小五从不饮酒。”

从不喝酒的人,带着十几坛好酒,自然是为了给喝酒的人。

“神经太过敏锐,痛苦也最为深刻。”

李邪说完,继续饮酒。

阴小五的心意,他领了。阴小五的杀局,他也接了。

酒是断头酒,人是多情人。

万鬼大阵,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

陌生的东西,通常都很厉害,否则阴小五也不会拿来对付自己。一个谨小慎微的人,通常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咳咳……”

“咳咳……”

两人都在咳嗽,都在喝酒。

时光没有尽头,酒一定有。

十几坛好酒喝完后,风晴又抱了两坛过来,笑道:“你们能化敌为友,这两坛酒送你们。”

那是九姑娘的酒,也是好酒。

阴小五微微一笑道:“三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化敌为友了?”

“邪,只与朋友喝酒。”

李邪看了眼巧笑嫣然的风晴,说道:“晴,取琴来。”

风晴款款而去。

邪,只给朋友弹曲。

李邪接过风晴递来的琴,对风晴又道:“晴,你带着马夫往东南道去,我和五公子还有点事,稍后过来寻你们。”

“好。”

李邪的话,风晴从不怀疑。

“如果我死后,照顾好他们。”

看着风晴的背影,李邪再次重申了一遍:“前提是要照顾好你自己。”

“小五会的。”

李邪暗叹一声,路有两端,一端通往幸福,一端通往不幸。

为何要偏偏要往不幸的那一头越走越远?

阴小五也看向风晴的背影,飞刀本是无情物,化作红泥更护花。

红泥是染血的红泥,血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自己的。

花也不仅仅是风晴,可以是情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兄弟,还可以是敌人。

李师当真不该死。

“李师,我有飞刀十万把。”

“鬼物无形亦无质,飞刀何用?”

“李师,我有符咒十万张。”

“飞刀不斩无辜人,符咒不镇冤屈鬼。”

“李师,何以破阵?”

李邪看了一眼阴小五,说道:“开始吧。”

“好。”

阴小五说着,退出十丈开外,信手一挥,万鬼大阵打开。

无数阴魂鬼物被放出,顿时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好不渗人。哪怕是阳光也畏惧这十丈方圆之地。

他们曾经是名动一时的英豪,他们曾是冠盖群雄的强者。化身厉鬼,同样是鬼中豪杰。

李邪并无破阵之法。

阴小五眼看着无穷鬼物扑向李邪,他的心就像被人用拳头使劲拽在手里,使劲蹂躏着。

这种煎熬,或许会伴随一生。

不怨命运多舛,恒念造化弄人。

鬼物无形无质,最是惑人心志。尤其是冤鬼、厉鬼!

戾气越重,怨气越大,鬼物的实力也越大。

他们被远古暴猿踩死,怨气之大,戾气之重,可想而知。

李邪手按素弦,却没有拨动一个音符,任由那无穷鬼物钻入身体。

你们因我而死,我便以身饲鬼。

阴小五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碎裂声,李师根本就没有要破阵的打算。

《普善咒》能去心魔,宁心神。

以李师的造诣,弹奏《普善咒》,即便无法破阵,也不至于一开始就陷入如此被动。

李师根本就没想过破阵!

不!

李师破的不是万鬼阵,而是我的心魔!

以身饲鬼,了我恩怨,破我心魔。

这就是李师!

“对不起,李师。养育之恩不能不报,濡沫之情不能不还,所以小五入魔已深。”

小五低语一声,取出古琴。

叮咚一声琴响。

不是《普善咒》,而是《十面埋伏》!

厉鬼们在《十面埋伏》的刺激下,变得更加凶戾,更加残暴。带着滚滚阴风阵阵戾气,穷凶极恶地扑向李邪。

李邪依旧微闭双眼,任由他们扑向自己。

我愿受你之所有苦,愿受你之所有因果,愿受你之所有罪孽。

何况这本也是自己的苦,自己的因果,自己的罪孽。

李邪识海中爬满了厉鬼凶物,他们呼啸着,叫喊着,厉吼着……

涌向李邪识海深处,要将李邪拉入无尽地狱。

如果魂在地狱,那么人呢?

最深处的琴心,一脸悲悯地看着一众厉鬼。

这些厉鬼与九婴相比,弱地不是一点半点,也不具备九婴的不死之身。

但是他没有像对付九婴一般,残暴狠辣得对付这些厉鬼。

飞刀不杀无辜人,琴心同样不镇冤屈鬼。

叮咚——

一声琴音响透李邪的识海,穿过他的躯体,回荡于天地间。

阴小五听到了琴声,寒风听到了琴声,残雪听到了琴声,银树听到了琴声,晨光听到了琴声……

厉鬼们也听到了琴声。

叫嚣与厉吼逐渐平息,奔涌的鬼物逐渐停歇下来,像是在聆听天音,又像是忏悔己过。

原本的凶戾逐渐化为祥和、平静、还有释怀。

不知何时,一个鬼物突然化作金光消散在识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就有第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李邪的识海化作了金色的海洋。

《普善咒》!

森森鬼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天地间一片祥和宁静。

阴小五一脸震惊地看着李邪,手未动,琴未动。

琴音不绝。

琴音天地所奏!

这就是天地琴心,这就是心动境!

我心即琴心,琴心即天心。

不是李师要破阵,而是天地要破阵。

不是万鬼阵不够强大,而是天地过于浩瀚广阔。

鬼物之凶戾,又如何胜得了天地之平和?

阴小五露出震撼之色,露出了然之色,也露出了遗憾之色。

没能杀死李师,幸也不幸。

阴小五冲着凉亭内的李邪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晨光下背影萧瑟,有落寞,有不甘,还有庆幸。

第三十八章 有妖气

李邪睁开眼来,晨光依旧,残雪依旧,凉亭依旧……

阴小五走了。

他还会再来的,就如九婴。

李邪暗叹一声,如果这世上有谁是他不想见的,一个是九婴,另一个就是阴小五。

九婴是杀不死,阴小五是不想杀。

不管多少无奈,路总是要走。

风晴还在前面等着。

漫漫江湖路,悠悠赤子心。

李邪脚踩残雪,发出滋滋声,丝丝凉意从脚底涌向心头。

这一段归途实在难走,只是回个家而已,却是无尽血路。

血路的起点在风神宗,终点又在哪里?

江湖难得有个明白人,却又和自己不死不休。

“不怨命运多舛,恒念造化弄人。”

李邪又想起了阴小五的话,真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又是一个可怜的年轻人,还是一个可怕的年轻人。

风晴并没有走多远,那股强烈的阴风她也感觉到了,鬼物的厉吼她也听到了,但是她没有回头。

她的剑,可以抹下天命之下任何人的脖子,却奈何不了最低级的孤魂野鬼。

因为不想李邪分神,所以没有回头;因为担心,所以没有走远。

直到听到天地琴音,直到看见阴小五落寞的背影,她才放下心来。

李邪没走多远,便看到了马车的身影。

马车还在,人肯定也在。

只是不知醉了的人醒了没有,醒的人醉了没有。

“咳咳……”

风晴听到熟悉的咳嗽声,放下了手中酒坛。跳下马车,遥遥看着孤独寂寥的身影。

醉了的人没有醒,醒的人没有醉。

“女孩子少喝点酒。”

闻着扑面的酒气,李邪笑道。

“九姑娘也喜欢喝酒。”

风晴昂了昂脖子说道。

李邪突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该喝酒的不喝,不该喝酒的没命喝,这都什么世道?

“走吧。”

李邪也没有再执着,一个无我境巅峰的人,不可能因为喝酒而坏了身子。至于阴小五说喝酒会麻痹神经,只有他自己那么认为。

马车再次来到了三叉路口,再次走向了东南道。

没有了那丝阴风的牵引,马儿走得很自然,李邪也不担心酒驾的问题。估计没个三天三夜,马夫还上不了岗。

“邪,前面好像有妖气?”

走了一段路,风晴突然问道。

风晴还在娘胎的时候就与妖气打交道,也因为妖气而伤了先天神魂,所以对妖气的敏锐超过了常人。

“是呀,为何最近老是走错路?”

李邪无奈感叹一声。

第一次走错路,在峡谷。如果他选择了另一端,就不会进入无名小镇,也就不会有昙花一现的除魔联盟。

第二次走错是三岔口,如果执意往东南道而行,就遇不上阴小五,也就不会再添烦恼。

第三次走错还是三岔口,如果不改道走东南道,又怎么会遇上妖气?

刚送走了鬼气,又迎来了妖气。

这人间还真是热闹,这江湖还真是麻烦。

李邪不喜欢麻烦,但是麻烦来了,也没有躲避的习惯。

如果一直在这三岔路口来回晃,永远也到不了月轮国。

妖气虽然麻烦,至少没有鬼气那么无解。飞刀杀不死鬼物,妖物却不在话下。

马车不断前行,妖气越来越浓,气温也越来越高。

“难道是火妖?”

闷热容易让人心烦,李邪微微皱眉。火妖乃是五行之灵所化,同样无形无质,也同样难缠。

“不是。”风晴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是一只火属性妖兽,即有可能是飞禽一脉。”

“你确定?”

李邪问道,他也只是感觉到了妖气,至于妖物种类,他也分辨不出。

“我确定。”风晴点头道:“我虽然打小身子不好,对于妖物却是极为敏锐。”

李邪点了点头,风晴从来不会骗他,没有一定的把握,也不会随便开口。

那妖物一直没动,显然是在等他们。

李邪暗暗一叹,除魔联盟消停了,又来了妖物。

自己与妖物素无因果,对方等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寻仇,更不会是为了喝酒。

目的只有一个——自己这块唐僧肉。

“得找个时间给马夫寻一根棒槌了。”

李邪下意识打趣一句。

“棒槌?”风晴微微一愣。

“是呀?”李邪侧头看向风晴,又道:“你不觉得马夫适合玩儿棒槌么?”

“哈哈……”

风晴哈哈笑道:“邪,原来你也这么可爱。”

李邪没有笑,因为他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哪怕只是打趣,哪怕没有根据。

有了风晴的笑声,烦闷的空间不再烦闷。

大约行了三四里,妖气的源头是一红袍青年。

红袍红发还有红唇,样貌和凰珏有三分像,只是衣着有些骚气冲天。

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团火,看样子不像是一般的火属性妖兽。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声音有些尖细,就像少了什么部件儿一般,倒是不难听。

还隔三四里远,李邪也懒得喊话,反正早晚会碰上。

“真是让我一阵好等。”

青年说第一句时,尚在三四里开外,说这一句的时候,人已到了近前。

好快的速度!

李邪心头微惊,仅凭速度而言,这妖兽的修为怕是与人类的无我境巅峰差不多了。

妖兽皮糙肉厚,耐砍。

所以敢单枪匹马的来找自己麻烦。

许是太热,马儿吹了吹鼻子,扬了扬蹄子。

“不好意思,我这人懒习惯了。”李邪一边安抚受惊的马儿,一边回道:“不知兄台是等我喝酒呢,还是叙旧?”

“我不喝酒,我们也没有旧可以续。”

“真是无趣,又是一个不喝酒的人。”

一个酒鬼老是碰上一些不喝酒的人,心里难免会失望。

“兄台有何指教?”

“交出禁忌力量,许你不死。”

青年直接道出了来意,说得倒是不紧不慢,却是霸气外露。

李邪拉住了正要发作的风晴,笑道:“酒倒是还有几坛,禁忌力量还真没有,恐怕要让兄台失望了。”

“亮刀吧,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青年的确很直接,只有自信的人才有资格直接,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自信,除了傻子。

这青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傻子。

没有哪个傻子眨眼间能跨越三四里的距离。

第三十九章 来迟了

月轮国,九月赌坊。

老板终于换了主人,凰珏从一个赌徒晋升到了老板的位置。行走在各赌桌间,如同皇帝巡视自己的疆域。

连凰珏自己都不相信运气会这么好,连赢了七八天,一局都没输过,愣是把九月赌场给赢了过来。

感觉这十几万年来,运气都没这么好过。

凰珏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烦闷,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难道李邪出事了?”

想到李邪,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撒丫子就往北方飞。

当初九姑娘离开时可是下了严令的,一旦李邪出了问题,他的脑袋也将保不住。

九姑娘从来不开玩笑。

七千里路总需要时间,哪怕他是当世云霄大陆最顶级的强者之一。

但是小李飞刀不用,小李飞刀快到了极致,仿佛可以突破时间的限制。

红发青年还有太多的神通来不及使用,还有太多的术法来不及表演,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来不及介绍,就再也没了机会。

红发青年躺在地上,脖子上插了一把飞刀。

三寸七分,寒光闪闪。

三色彩绸映着阳光,映着雪光,格外妖娆。

像是在招魂,又像是在嘲笑。

嘲笑那些总以为自己能接住小李飞刀的人。

红发青年正确的估计了飞刀的材质,以他先天火属性的真元,顷刻间就能熔化飞刀,根本用不着躲,熔了便是。所以他单枪匹马地来了。

可惜他错误的估计了飞刀的速度,还没来得及熔化飞刀,飞刀已经插入了他的脖子,所以他死了。

死得很憋屈,死得很突然,死得很莫名其妙。

凰珏终于来了,七千里地只花了七个呼吸的时间。可是七个呼吸的时间,足以让李邪将红发青年杀死七十次。

凰珏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青年。

一切好虚幻,就像梦一样,只不过是噩梦。

云霄大陆能杀死红发青年的人很多,敢杀的人却还没生出来。

因为红发青年是赌圣凰珏的儿子!

凰珏不止是赌圣,还是一位高到不能再高的高手。

可惜李邪只是酒鬼,而不是赌徒。所以他不认识凰珏,更不认识凰珏的儿子。

凰珏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终于认清了事实。

他的儿子死了,死于飞刀之下!

那寒光闪闪的飞刀,那红蓝紫的三色彩绸,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是你?”

凰珏在红发青年脸上一抹,死不瞑目的红发青年终于瞑目了。

抬头看向李邪,一脸淡漠。没有悲愤,没有仇恨。

或许感情对于活过十几万年的人来说有些多余,也或许是悲愤到极致,仇恨到极致,反而归于平静。

“是我。”

李邪也知道闯下大祸,可是他没有选择。

不是他不给红发青年机会,而是红发青年不给他机会。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只是因为一刀分生死。分的是敌人的生死,也是自己的生死。

李邪不是不能死,他也不是没死过。如果因为一些贪婪的暴徒而死,实在有些划不来。

红发青年就是一个暴徒。

所以红发青年死了,他还活着。

凰珏站起身来,看着李邪说道:“既然是你,你就去死吧。即便不是你,你还是去死吧。”

凰珏活了十几万年,手底下没几条人命是不可能的。云霄大陆无论是多几个人,还是少几个人,云霄大陆始终是云霄大陆。

所以他没有问李邪是谁,他不需要问。

他的儿子死了。

这个理由足够他杀死很多人。

“好呀。”李邪淡淡一笑,又道:“可惜李某人没有引颈自戮的习惯。”

“你谁呀,你讲不讲道理?”风晴上前喝问道:“杀人者人恒杀之的道理,你懂不懂?”

李邪伸手将风晴拉了回来,他只知道凰珏很强,却想象不出到底有多强。只看长相,也知道凰珏与死者关系匪浅。

风晴只怕还够不着对方一手指头,当然自己也够不着。

到了这个时候,死亡已成必然,只是希望能死得有尊严一些。

至于自己死后,对方能不能放过风晴与马夫,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先死一步。

“你说的道理,我不懂。”凰珏淡笑道:“我只懂一个道理,我想杀谁就杀谁。”

凰珏说着,便展露了一丝气机,仅仅是一丝属于他的气机。

噗——

仅仅是一丝气机,李邪便吐了血,浑身筋脉断了七成。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次受伤。始终无法冲破的筋脉,瞬间断了七成。

也许凰珏再露出一丝气机,他就得再次穿越了,或者说见阎王,如果有阎王的话。

“哼!”

空中传来一声冷哼。

是九姑娘的声音。

“你这么横,倒是杀了我呀?”

依旧是九姑娘的声音。

凰珏听到九姑娘的声音,脸色瞬间垮了下去,一脸的悲愤。

九姑娘要维护这个人类小子!

“他杀了我的儿子!”

“滚!”

“他杀了你的侄子!”

“滚!”

“不,我一定要杀了他!”

凰珏面露不甘之色。

“你试试?”九姑娘淡漠道:“你倒是看看,是你先杀了他,还是我先杀了你?”

凰珏感受到了杀机,那是真真切切的来自他姐姐的杀机。

“面壁千年或者死?”

空中再次传来九姑娘的声音。

凰珏不甘、愤怒、无奈地看了一眼李邪,带着红发青年往南飞去。

九姑娘给了他选择,已经是开恩了,已经是念及姐弟情义了。

九姑娘从来不威胁别人,也不会给别人选择的余地。她只会用别人的死亡,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有这样的实力,也有这样的心肠。

九姑娘一直没有现身,九姑娘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李邪的耳朵里,也烙印在他的心里。

“我杀了九姑娘的侄子!”

噗——

李邪再次喷出一口血来。

九姑娘是他唯一的朋友,九姑娘屡屡救他性命,而他杀了九姑娘的侄子!

“咳咳……”

李邪不断地咳血,恨不得就此咳死。

“我该以何面目再见九姑娘?”

李邪的眼神逐渐涣散,他的生机逐渐流逝,就如阳光下的残雪。

“邪?邪?”

风晴抱起昏迷的李邪,不断疾呼。

“邪——”

马儿将头伸到李邪面前,抽了抽鼻子,看了看还有没有声息,最后失望地打了个响鼻。

阳光不忍风晴的悲切,毅然躲入云层之中。

起风了,又要下雪。

第四十章 涅槃火

凰珏回到九姑娘山,将所有能砸得动的东西全砸了一遍,这是唯一能发泄情绪的办法。他没有勇气,也没有本事冲入风神宗。

凰珏活得足够久,所以有很多妻子,也有很多儿子、孙子、重孙子……

然而能让他记住的,却只有一个。可是今天死了,死于飞刀之下,死于李邪之手。

飞刀?李某人?

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李邪的身份?

正因为知道了,所以更加悲愤,也更加痛苦和无奈。

他要保护的人,居然杀了他的儿子?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么?天上也没有!

九姑娘对他生气过,打骂过,却从来没对他动过杀机。

这比他死了儿子,还令他伤心。

儿子有很多,姐姐只有一个!

就在今天,姐姐为了一个外人,居然要杀自己!

即便李邪事关未来大计,那也不是杀死他儿子的理由。

你有本事杀人,就没本事救人么?

我儿当真该死么?

凰珏第一次有了仇恨,有了悲伤,有了不甘,有了愤怒。

也不知是冲着谁来。

许是李邪,许是九姑娘。

也许是大道无情。

两个人,他一个也动不了。

一个不能动,一个不敢动。

李邪关系到三大遗族的未来,这是九姑娘说的,他从不怀疑。

所以他不能动。

九姑娘是他姐姐,比他强过无数倍的姐姐。

所以他不敢动。

大道?

恨大道有用么?

凰珏从来就没这么无力过,有些悲哀地看着红发青年的尸体。

“儿呀,你是瞎了多少眼?偏偏要去找李邪的麻烦!天下那么多人,你不去招惹,为何偏偏是李邪?即便你是抽了龙筋,打了麒麟,老子都可以给你担着,可是为何偏偏就是李邪?”

九姑娘的一片苦心,他未必不了解。因为理解才心痛,才无可奈何。

三族为何衰败至此?

死于高傲,死于自以为是。

一个人的生死,与种族的觉醒相比,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所以姐姐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李邪杀死。

不是姐姐不心疼你,而是凤凰一族需要死亡来认清自己。

一个沉迷于高傲与自以为是的种族,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九姑娘山的九个山头终日燃烧着熊熊烈火,只有第五个山头不是寻常地火,而是凤凰一族的涅槃之火。

凰珏将红发青年的尸体,投入涅槃之火中,而他自己却守候在一旁。

“儿呀,希望你好自为之。”

风神宗内,还在镇压禁地的九姑娘,看了一眼九姑娘山的方向,暗暗一叹。

那红发青年是凰珏众多子嗣中,唯一一个带有凰珏血脉的人,也就是说他是云霄大陆第三只凤凰。

九姑娘自然不可能真正看着他死亡,凤凰一族已经没几个人了。

“但愿你涅槃的不止是身体。”

九姑娘叹息一声,继续镇压禁地。九婴第一次降临失败了,不可能就此收手。

每个月都有月圆之夜,因为风晴还在。

只要载体在,降临就不会终止。

可惜她并不知道,载体已经换了人。

马夫醒了,李邪睡了。

一个因为醉酒,一个因为伤重。

所以马夫并没有离开,少爷还需要他。

这几天风晴除了杀人,就是守在李邪身边,为李邪调理身子。

李邪的经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风晴知道李邪伤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

那一把飞刀不止插在了红发青年的脖子上,同样剜在了他自己的心里。

红发青年是九姑娘的侄子,九姑娘是邪的朋友!

邪因为内疚而不愿醒来,如果他自己不愿醒来,就真得不会醒来。

风晴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敌人,个个都要她交出魔道至宝,否则就要杀死他们。

她哪来的魔道至宝?琉璃剑倒是有一把!

所以马车后面总是血流不止。

她也累了,终于体会到了李邪的那种厌倦。

她也对酒有了痴情,以前是爱屋及乌,现在是因为和李邪有着同样的孤独与寂寥。

九姑娘送的酒,已经没了。

九姑娘再也不会送酒来了。

当风晴再次回到马车时,外面又是一地尸体。

天空又下起了雪。

雪路,好白。

皑皑白雪,就像累累尸骨。

风晴抹了一把脸上血迹,看着昏迷的李邪说道:“邪,你知道么?这已经是第六十七波了,也许是七十六波。他们和红发青年一样,要么觊觎不存在的禁忌力量,要么觊觎根本没有的魔宝。”

“无论是哪一样,无论是有还是没有,都跟他们没关系。所以他们都死了,我杀的。因为他们该死!”

风晴看了一眼窗外风雪,又道:“在这所有人中,最该死的就是那红发青年,就是九姑娘的侄子,可惜他死不了。”

“因为他是凤凰一族,凤凰一族有涅槃之火,每一只凤凰都有一次涅槃的机会,所以他不会死。”

李邪听到风晴的话,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醒来。

风晴又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像九姑娘那样的奇女子,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侄子死去呢?因为她知道她的侄子不会死,所以才让他死在你的飞刀之下。”

“你的朋友只是想让你教训一下她的侄子,而你却选择了长睡不醒。他是九姑娘的侄子,何尝又不是你的侄子?长辈教训一下晚辈,哪有什么内疚可言。”

“邪,也许你不知道这段雪路有多难走,反正我是累了。”

风晴轻轻靠在李邪的身上,哪怕李邪没有醒来,但是他身上的余温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她不知道这种勇气能坚持多久,琉璃剑再锋利,也有折断的一天。

她每一次杀人回来,都会诉说同样的话。每一次精疲力竭的时候,都会留下同样的泪水。

孤独、无助、寂寥、多情……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浸入了他的灵魂。

“我愿受你所有苦,我愿受你所有因果,我愿受你所有罪孽。”

誓言再次响彻在李邪的识海深处。

“咳咳……”

李邪终于醒了。

风晴轻轻地看着李邪,眼中些许激动,更多的还是幸福。

邪一定会醒来,因为我还在!

这是她的信念,从未怀疑。

“马夫,去沽些新酒来。”

“好嘞!”

马夫下了马车,飞奔而去。

马夫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听到了风晴的惊喜。

第四十一章 风雨亭

风越来越急,雪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风雪什么时候能停止,就像这杀戮一样,总是没有尽头。

“咳咳……”

风雪佐酒心更凉,总胜过杀戮佐酒。

然而自从李邪踏上回家的路,杀戮就没有停止过,有遮羞的,有除魔的,有寻仇的,有夺宝的……

杀他的人多了,李邪甚至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该死。

这世界谁又该活,谁又该死?

反正他还活着,杀他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还是酒好!

当然马儿也好。

酒没想过要喝死他,马儿也没想过要踢死他。

马儿见惯了杀戮,对于鲜血与陌生人也不再害怕,哪怕后面有无数人追了过来,它依旧不紧不慢地拖着马车前行。

前面有座凉亭,亭生八角,顶着风雪,挂着银钩。

风雨亭。

风雨亭内听风雨,风雨亭外风雨停。

小小凉亭,挡得住几多风雨?

江湖路上,谁不是两肩担风雨?江湖还在,风雨哪里会停。

对联不错,可惜出律了,也出境了。

外面只有风雪,哪有风雨?

雪比雨更冷,所以风雪更胜风雨。

“咳咳……”

“风雪不止,我们干脆等上一等吧。”

李邪抱着古琴,走下了马车。

穿的依旧是那件紫貂,脸色依旧苍白,走路依旧微微弯着身子。

风雪下,单薄、孤独、寂寥、苍凉……

就如这凉亭,他那单薄的身子,又担得起几多风雨?

“邪,你好点了么?”

风晴搀扶着李邪,关切道。

“好多了。”

李邪不止是好多了,简直是好得不得了,除了咳嗽之外。

被凰珏震断经脉后,他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可以修行小李飞刀的功法了。

马夫默默跟在李邪身后,手里抱了几坛酒。

亭内无人也无风雨,总有风雪飘入,打扰风雨亭的宁静。

杀戮是枯燥的,等人也是枯燥的。

除了九姑娘,李邪没什么朋友。

所以等的人一定不是朋友。

平时李邪下车小憩一会儿,是不会带上琴的。

带上了古琴,肯定不是等一等,而是好几等。

“邪,我们这是要等谁?”

风晴奇道。

“等那些要来的人。”李邪将古琴放到石桌上,又道:“总是这般滋扰不断,倒不如一次性解决。”

“也好。”

风晴也烦了,也累了。

他们本也不是杀手,奈何杀他们的人太多。不想被人杀,也就只能当杀人者了。

马夫从来不发表意见,少爷不需要他的意见,听话就好,否则又得罚酒。

叮咚——

琴音响起。

风雨亭内无风雨,风雨亭外风雪舞。

李邪调动体内真气游遍全身,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脸色也红润了几丝。

行功路线被他修改很多次了,暂时没什么改进的余地。不是功法已经完美,而是他不知道后天巅峰以后的路。

若论灵气密度,这一世与上一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短短数日功夫,已经恢复了前世水准。内功恢复了,甚至达到了前世的巅峰。

可是问题也来了,因为前世灵气匮乏,行功路线是根据前世标准改进的。而这一世不一样,云霄大陆有着充足的灵气,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修为。然而并没有之后的行功路线,以后的修炼完全是未知的。

他没有气海雪山,不能修行这一世的功法。前世的功法止步于后天巅峰,超越后天巅峰的功法并不存在。没有参考的资源,也就没有改进的方向。

现在他的综合实力介于无我境巅峰与天命境之间,这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尴尬段位。应付现在的危局,过于勉强。

珈蓝皇朝虽然天命镜强者不多,也不是没有,刀无涯就是天命镜的代表。天命镜虽然超越了凡人的范畴,但是未必就对自己没兴趣。

之所以他们现在没有动作,只是他们不想跟一些低阶修行者一较长短而已,这些老家伙迟早要面对的。

丝丝琴音带着丝丝忧虑轻轻飘出,引来不少围观者。

不是每个人都懂音律,所以来的人也不是因为琴音而来。

来了不进风雨亭,肯定也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来。

这些日子,李邪已经见惯了各种牛鬼蛇神,对于来者已是见怪不怪,依旧自顾自地弹着琴,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来的这些人也没人敢打扰亭内的宁静,不是他们舍不得侵扰这份风雅,而是畏惧那一把刀,那一柄剑。

刀是邪刀,剑是琉璃剑。

杀起人来,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这一行人拥有魔宝,李邪拥有禁忌力量。

不管传言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们信了。

马车后面的尸骨不但证明了这一行人的强大,同样也证明了传言的真实性。

没有魔宝,没有禁忌力量,哪能杀得了那么多人?

贪婪与畏惧并存。

贪婪终究会战胜畏惧,只要贪婪的人足够多。

风雪越来越急,人越来越多,天色越来越暗,气氛越来越紧张。

没人说话,也没人敢踏进风雨亭一步。

尽管他们不是正道人士,但是除魔联盟全军覆没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意气风发的神刀门大长老再也没露过面,这一切足以证明这几人的强大。

抛去传闻不说,这一路的血光,也足以令人胆寒。若非魔宝与禁忌力量的诱惑太大,他们早已插上翅膀逃了。

这一男一女,杀起人来,比魔道还要魔道。

然而他们再强,总有极限。最后花落谁家,谁又说得准?收获与风险成正比,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真理。

他们在等那个极限的到来。

修行除了修之外,还得行。很多机缘都是“行”出来的。

琴声越来越激昂,牛鬼蛇神也越来越紧张。

琴音落处当如何?

没有人知道,但是每个人都想知道。

风雨亭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风雪再也侵扰不到风雨亭。

李邪依旧镇定自若,如果只是一些小鬼,确实没什么值得担忧的。

“咳咳……”

弹到激荡处,李邪忍不住咳嗽起来。

马夫急忙递上一坛酒,少爷喜欢用酒止咳。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少爷却是乐此不彼。

风雨亭内无风雨,风雨亭外风雪舞。

第四十二章 风雨停

琴音尽头,已有万人听众。

上万牛鬼蛇神立于风雪中,静听亭内琴声。

“交出魔宝,你们可以离开。”

终于有人说话了,说话者是一位鹰钩鼻老者,面白无须声音尖细。

他只是一个人,周围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在他周围有一个小范围的真空地带。

“咳咳……”

“人都来齐了么?”

李邪轻捂嘴角说道。

“我来了就行。”

老者皱眉道。

李邪看了一眼那老者,不再搭话,轻起弦端,琴音再起。

无我境巅峰?

但是不认识,也没听过。

老者眼见被无视,怒气上涌,大喝一声扑向凉亭。

叮——

一声琴响,风雪中亮起了刀光。

没有人看到刀光的源头,只看到了刀光的尽头。

在老者的脖子上,老者还保持着前扑的姿势。

噗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终于倒在了地上。

琴音依旧,风雪依旧。

牛鬼蛇神们大气也不敢出,听着琴声只觉得脖子发痒,背脊发凉。

玄阴老祖。

一代魔道巨枭就这么陨落了,死得无声无息。如果有,也只是最后那一声噗通倒地声。

无我境巅峰被秒杀,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幕冲击力有些大,大到许多牛鬼蛇神拔腿就跑。

魔宝固然是机缘,也只是针对活人而言。

唯一能遏制贪婪的,就是鲜血和死亡。

传言与现实终究是两个概念,不到盏茶时间,上万人已经只剩下了百十人。

然而这百十人个个都是无我境大修行者,估计珈蓝皇朝大半邪道高手都在这里了。

琴声依旧,只不过之音,已经变成了夺魄之音。

剩下的人依旧没有谁敢上前一步,玄阴老祖的尸体还在风雨亭外,体温还能融化飞雪。

飞刀还在,三色彩绸还在。

半夜时分,风雪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些大修行者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又来了一些。

李邪按下琴弦,该来的不该来的,也来得差不多了。喝了口酒,说道:“没有魔宝,也没有禁忌力量,你们信么?”

大修行者们,没一个搭话的。

如果信,他们早走了。

李邪理了下紫貂大衣,站起身来,走到凉亭前,一个个看向这些牛鬼蛇神。

“如果有,就是它。”李邪说着拿出一把飞刀,又道:“三寸七分,二钱银子。你们想要,我可以给你们。”

李邪走出了凉亭,走向那些牛鬼蛇神。

牛鬼蛇神们,看着走来的病态青年,一步步后退。

传说这个没有气海雪山的病入膏肓的青年,以一人之力屠杀了除魔联盟。即便传说是假的,玄阴老祖却是尸骨未寒。

天命之下,玄阴老祖绝对是最顶端的那个层次。

他们相信魔宝,但不相信魔宝只需二钱银子。他们相信李邪不可能杀尽所有人,也相信自己不可能接下这二钱银子。

“如果不想,就请回吧。”

李邪说完走了回去,再次坐到了石桌前。

“这一曲《阳关三叠》就当送行了。”

琴音再起,送生还是送死?

来的不是朋友,也不是知音。

李邪只是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杀人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斩妖除魔也好,杀戮证道也罢,都是杀人。

第一折还没完,终于有人走了。

第二折行一半时,又有人离开。

从某些角度来讲,邪道人士比正道人士更可爱一些。起码他们能认清现实,对于投机的事情,没那么大的兴趣。

琴音落时,周围还有二三十人。

此时能留下来的,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至少自认为不会比玄阴老祖差。

所以他们敢留下来搏一搏。

李邪苦笑道:“看样子你们是想要了。”

“邪刀之名,名动皇朝,我等确实想目睹一下禁忌力量的风采。”

“好。”

叮叮叮——

三声琴音响起,风停了,雪停了,风又起。

是刀风,也是劲风。

李邪修为恢复后,已经不需要三寸七分的小李飞刀了。

万物皆可为刀,琴音可以,真气也可以。

三柄气刀犹如实质,带着寒光,随着琴音飞向众人。

一众牛鬼蛇神眼见飞刀飞向自己,想要动一动,却发现时光仿佛已经静止。也许静止的不是时间,而是飞刀的速度超越了思维的速度。

飞刀没有插入他们的脖子。

李邪不想再杀人了。

飞刀插入了他们的气海雪山。

不想杀人,不表示想被人杀。

当风雪再起时,凉亭外想起了惨叫声。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惨烈。

他们见证了禁忌力量,代价就是气海雪山。

他们都是邪道高手,都是纵横一方的强者,没了气海雪山,比没了脑袋还痛苦。

李邪的仁慈,对他们来说,是最残酷的惩罚。

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惨叫,一位老乞丐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小李飞刀,自惨嚎声中走向凉亭。

李邪看着老乞丐,眼神微微一缩。

能接下小李飞刀的人,至少也得天命镜。

只有天命镜才能掌握规则的力量,快到极致也是一种规则,小李飞刀就是快到极致的飞刀。

“你真的打算这么一直杀回月轮国?”

人如乞丐,声音却不像,倒像一佛陀。

“前辈可是风前辈,邪有礼了。”

李邪微微躬身一礼。

除去九姑娘他们,珈蓝皇朝一共七位天命镜,风神宗独占其三。除了神刀门的刀无涯,邪道有两位。另外一位人称风前辈,多半是眼前这位了。

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此人来去如风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们习惯于叫他风前辈。和刀无涯一样,都是一脸凄苦之色。与刀无涯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凄苦中带有一丝悲悯。

“琴音中正祥和,其间刀气纵横实在不妥。”

风前辈微微拂动李邪的琴弦,没有回答李邪的问题,算是默认了李邪的猜测。

李邪叹息一声,苦笑道:“邪也不想,奈何自下山以来,总是杀伐不断。我本无意操刀者,奈何总有捉刀人。”

风前辈转身望向李邪来时的路,仿佛看见了尸山血海,感慨道:“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见证了一场雨夜杀戮,在这风雨亭前写下‘风雨亭内听风雨,风雨亭外风雨停。’从此我自号‘风雨停’。不曾想第二次路过时,又是一场雪夜杀伐。”

李邪神色微凛,风雨停肯定不是风雨亭。不是每一个神色悲悯的人都是慈悲为怀,何况不同的人,对慈悲的理解也不同。

当初风雨亭外,风雨是如何停的?

第四十三章 铁刀现

“想必风前辈不是来讲故事的吧?”

李邪轻笑道,暗自凝神戒备。风雨停虽不及刀无涯,却也差之不远,实力恐怕不在风神宗三位太上长老之下。

风雨停肃然道:“公子天赋卓绝,失去气海雪山后,对武道的领悟已臻化境,当年的刀无涯也不过如此。”

李邪默不作声,他不会认为风雨停突然跑来,就是为了称赞自己几句。如果几句奉承话就能解决问题,天下哪有纷争?

只见风雨停转过身,看着李邪又道:“不知公子可否放下俗怨,随我退出江湖,一心追求大道何如?”

“咳咳……”

“前辈慈悲,邪虽无意江湖,奈何身在江湖尘缘难了。这江湖,怕是退不得。”

李邪早已厌倦江湖,可是李府还在江湖中。以往自己是风神宗的天骄,谁敢不给他们几分面子?

如今自己不但是风神宗弃徒,更是成了天下公敌。寻常修行者或许对付不了自己,但是想要为难他们,也就是弹弹手指的问题。

占了李邪的身子,自当承担他的因果。他的父母亲人,也是自己的父母亲人。尘缘不了,如何忘情江湖?

李邪的苦衷,风不停未必能理解。毕竟他成名数千年,早已了无牵挂,自然体会不了红尘恩怨,所以才敢自号“风雨停”。

“公子一日不退出江湖,江湖一日不得安宁,风雨又如何停歇?”

在风雨停眼中,李邪便是万恶之源,因为李邪的存在,修炼界才有邪刀,才有那尸山血海。这种怪异理念就如同前世仇富心理,认为金钱是万恶之源一般奇怪。

如果他们不心存贪念,岂会亡命于飞刀之下?若他们不心存侥幸,又何至于埋骨雪山?

在许多人眼中,大多数人的意志,就是正确的意志。而现在大多数人死了,所以李邪成了邪刀,成了罪恶之源。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邪没有要请风雨停喝酒的意思,也没有要跟他理论的想法,只是默然地看着亭外风雪。

风雪虽无情,好在无私。

风晴没有插话,人的名树的影,风雨停虽然比不上大乌鸦,也不是寻常阿猫阿狗。

李邪没有说话,马夫更是不会多嘴。

风雨亭内无语声,更无风雨。

风依旧冷冷地吹,雪依旧嗖嗖地下。

人不暖心,酒也不暖心。

“若公子执意要祸乱江湖,我也只能降妖除魔了。”

良久之后,风雨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想要平息江湖风雨,只得断了风雨源头。

李邪苍白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风雨停自认世外高人,与刀无涯相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风雨起于江湖,与邪何干?前辈数千年修行,怕是修到狗身上了。”

李邪说着,亮出了飞刀。

不就是死么?

这些虚伪的面孔实在可憎!

也许是惜才,也许真的只是慈悲。

风雨停并没有因为李邪的谩骂而动怒,反而劝道:“蝼蚁尚且偷生,公子何必执着于江湖?”

李邪将真气行遍全身,刀意藏于飞刀,琴心固于识海。

大战势在必行!

凉亭内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风晴与马夫下意识退后,天命级别的战斗,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寒风呼啸,飞雪乱舞。

就连那些失了气海雪山的牛鬼蛇神们,一个个也停止了嚎叫。

他们没想到那个弱不经风的少年,竟能与风雨停对峙,尽管落于下风,但是那一分气魄,足以令人敬畏。

同样是失去气海雪山的人,别人能与风雨停对峙,而自己居然要在雪地鬼哭狼嗥?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邪道巨枭?哪一个又甘愿俯首认命?

如果是,他们早就跑路了,根本不会被李邪废了气海雪山。

一个个眼底的绝望、痛苦以及不甘,逐渐被豪气所取代,仿佛再次回到了叱咤风云的人生。

风雨停也是微微心惊,自己早已是天命境,居然被一个没有气海雪山的人锁定了气机?

虽然不至于像无我境一般动不得分毫,在行动上多少有些凝滞感。

邪刀,果然天命之下无敌!

“你若出刀,再无回头。”

风雨停可以肯定,李邪手中的飞刀尽管凝而不发,但是一旦发出必定石破天惊。心中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年轻人,难怪在他的身后尸骨盈山。

小李飞刀能纵横天下的根本原因就是,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小李飞刀,岂会回头?

风雪一颤,寒光闪动。

风雨停只来得及扭动一下脖子,勉强躲过了要害。

飞刀依旧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槽。

风雨停受伤了!

一众牛鬼蛇神傻傻地看着凉亭中的病态青年,风雨停居然受伤了!

三寸七分的飞刀,二钱银子的飞刀,居然能破开天命境的肉身?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个事实?

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是如梦如幻!

风雨停伸手轻轻抹掉了伤痕,那道血痕随着那一抹便消失了。

这就是规则的力量。

每一个天命境所领悟的规则都不一样,力量的表现形式也不一样。

李邪瞳孔微缩,风雨停领悟的规则有可能是恢复的规则,如果是生命规则的话……

“没想到区区凡铁,在公子的手中,居然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风雨停赞赏一声,又道:“公子真的不愿随我隐退江湖,还天下一个太平?”

李邪的强大给了风雨停极大的惊喜,他实在不愿将其“斩妖除魔”了,如果能参悟李邪的力量,将来面对刀无涯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刀无涯同样没了气海雪山,同样用的是一把铁刀!

想到刀无涯,风雨停突然心头一紧,一个闪身挪开了原来的位置。

当他身形站定时,回头一看,不由背脊发寒。

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刀,插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断。

突兀而又理所当然,仿佛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风雨停的。

风雨停苦笑一声,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风雨亭。

在刀无涯面前,风雨停不了。

有刀声,便有风雨。

章第四十四章 刀与刀

刀无涯的铁刀,见过的人不多。但是只要有人见过了那把刀,都知道那是刀无涯的铁刀。

刀圣来了!

今夜的风雪总算是大开眼界。

他们见到了二钱银子的飞刀,也见到了锈迹斑斑的铁刀。

飞刀比不过风雨,也比不过铁刀,但是飞刀只有十八岁。

三寸七分的飞刀,破了三十几位大修行者的气海雪山,还差点切断了天命境的脖子。

云霄大陆从来没有过。

锈迹斑斑的铁刀,斩断了自己的气海雪山,吓跑了风雨亭内的风雨停。

云霄大陆同样从来没有发生过。

两把刀,两代人。

一样的传奇。

一样的刀中神话。

刀是凶器,两把刀之间的恩怨,自然也是从杀人开始。

两把刀之间的仇恨,珈蓝皇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邪杀了神刀门无数高手,早已在修炼界传开。

铁刀来了,邪刀还有活路么?

牛鬼蛇神莫名其妙地为李邪担心,仿佛忘记了自己的气海雪山是怎么没的。

都是没有气海雪山的人,也都是万人屠。只不过一个是曾经,一个是现在。

气海雪山被废,那是技不如人。但是李邪确实担得起邪刀之名,确实担得起人间豪杰四个字。

豪杰与豪杰之间,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也许别人会说他们是一群牛鬼蛇神,但是他们自己从未把自己看做蓬蒿人。

“取酒来。”

李邪冲马夫说道。

“好嘞。”

马夫见李邪来了兴致,他也来了兴致。

铁刀来了,刀无涯岂会不来?李邪看着颤巍巍的铁刀,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这种笑容只在九姑娘面前出现过。

风雨停来了,只有飞刀。

刀无涯来了,只有美酒。

刀无涯是一个无耻的人,明明马夫已经去取酒了。在他经过马车的时候,还是顺了几坛。

刀无涯的无耻,在李邪看来,比风雨停的风度要顺眼得多。

风晴见刀无涯走来,赶紧收起古琴伺立一旁。虽然她开口闭口都是大乌鸦大乌鸦的,但是对于刀无涯,她还是比较敬重的。

风神宗三位天命境强者,神刀门只有一个刀无涯。但是整个珈蓝皇朝,唯有神刀门能与风神宗抗衡一二。由此可见刀无涯的地位,刀圣二字实至名归。

想象中刀与刀的争锋没有出现,映入眼睑是酒与酒的对碰。

牛鬼蛇神揪着的心,也放了下去。虽然觉得有些不容易理解,但是李邪的脑袋确实还在,凉亭内的酒气已经飘到了十里外。

老酒鬼与小酒鬼相逢,能做的事情,似乎除了喝酒外,也找不出别的事干。当然,冰天雪地抱着酒坛唠嗑也算应景。

“没想到你小子能用而且敢用那种法子,来破解邪魂入体。我刀无涯除了敬你一坛酒,真没别的话可说。”

那种法子自然是指大誓愿,酒自然是李邪的酒。

“苦海无涯,刀也无涯。”

这是刀无涯的台词,却是出自李邪之口。

调换了角色,他们又对干了一坛酒。

李邪突然觉得和刀无涯做朋友也不错,虽然麻烦多了些,但是他的麻烦本来也够多了,再多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熟悉的朋友之间聊天,确实没什么可聊,不是吹捧就是吹牛。

但是风晴听得津津有味,马夫听不懂也觉得言之有理,牛鬼蛇神也是听得如痴如醉。

刀中神话难得相遇,神话中的故事,也是难得耳闻。

风儿穿过刀锋调戏着飞雪,马儿吹着鼻子,蹂躏着积雪。马夫为了备酒,已经跑断了腿,却是乐此不疲。

今夜的风雪似乎没有往日那般寒冷,牛鬼蛇神用一双双炽热的眼神,盯着凉亭内。

盯着那两把刀,两代人。

有一种力量,叫做榜样的力量。

邪刀将气海雪山给了风晴之后才是邪刀。

刀圣自斩气海雪山之后才是刀圣。

牛鬼蛇神的心头是火热的,只要心是暖的,哪里都没有寒冬。

他们还活着,只是没了气海雪山。

没了气海雪山不表示就没了一切,凉亭内就有两把刀。

未来自己也许有把刀、有把剑、有双拳……

李邪看了一眼风雪中的牛鬼蛇神,看到了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神。自己那一刀斩掉了他们的气海雪山,也斩掉了他们的贪婪。

留下的是执着,问道之心的执着。

“刀是用来救人的。”

李邪想起了先祖的遗训,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亮刀后留下了生机。

因为厌倦而救了众生,荒谬却又真实。

李邪也知道,真正救人的不是他,而是他们自己。

“刀是用来救人的,就像那把铁刀。”

李邪如是想到,和刀无涯干了一大口,说道:“苦海虽无涯,苦海亦有乐。独乐乐,与人乐乐,熟乐?”

刀无涯咧嘴一笑道:“你小子书读得倒是不少,拽起文来一套一套的。”说着提起酒坛往凉亭外走去。

刀无涯不是一个扭捏作态的人,拥有气海雪山的牛鬼蛇神入不得他眼,对没了气海雪山的人,却是青睐有加。

如今的这一群牛鬼蛇神,未必个个都能成龙成凤,但是他们的心思已然纯净。

就像他一样,就像李邪一样。

李邪跟了出去,风晴作为酒国新户口,自然也不能落下。

马夫脸色有点郁闷,三十多个牛鬼蛇神,估计又得跑断腿。

牛鬼蛇神眼见两把刀走来,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们提着酒坛过来,肯定不是来传道的,更不会是来斩妖除魔的。

邪刀是酒鬼,在修炼界已经不算秘密,但是没听说过邪刀请过谁喝酒。

刀圣这一千年来,都没有请人喝过酒,一千年前还没有刀圣。

何为妖?何为魔?

魔只在心里。

心中无魔,天下无魔。

李邪喝得尽兴,风晴喝得兴起,刀无涯喝得放荡,牛鬼蛇神喝得豪爽,就连马夫也被牛鬼蛇神灌倒了。

这一夜连风雪也醉了。

灌倒了马夫,自然没了酒。

没有酒,风雪不成宴。

牛鬼蛇神走了,刀无涯也走了。

风雨亭内无风雨,风雨亭外风雪停。

迎着晨光,李邪第一次有了好心情。

世间哪有魔?只是执念太深。

世间哪有恨?只是恩怨不分。

世间哪有贪?只是本性不显。

“阴小五,你本性纯真,奈何杂念丛生;你恩怨分明,奈何执念太深。入意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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