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山情 - xp1024.com
《风雨江山情》


第一章 新嫁娘

这一天,明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是家里的丫头和嬷嬷们却很早就起了身,家里一片沸腾,像是红泥炉中兰酿露冒出的泡泡,咕噜噜,咕噜噜,止都止不住。

这三个月来,家里天天都似这般的热闹,但是都比不上这一天。

这一天,天还没亮,姐姐口中说的启明星都没有抬头,丫鬟们、小厮们就开始忙活了。宋嬷嬷则更是插着个腰,开始站在府中间指挥着“把彩绸送到金兰阁,”“喜帖送到了没?”“喜饼呢?”满面的喜气,煞是威风。大红的绸子喜洋洋的挂满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烧着的红色,像火一样的怒放着。人人的脸上都是欣喜若狂的表情,忙碌的那么理所当然,心满yì

足。我却被他们吵醒了,就再也没睡着,索性自己穿了中衣小衫,脚上也不穿鞋,就这么踱到院子里。

突然看到了那里堆着的红绸子还有那么多,不禁眉头一皱,回去拿起一把小剪刀,随心所欲的绞起来。

剪个凤凰样啊,剪个梅花样,剪个枇杷样啊,剪个人胜样。这笔剪纸有趣多了。那纸一般都是脆性有余,韧性不足。但是这红绸正相反。

可惜我手小,虽然剪刀也偏小,但对我的手来说还是不适合。那半尺的红绸,竟然都被我不知不觉的剪完了,当然,成品也是有的,只不过---------那凤凰的羽翼都不是很恢宏,那梅花却没有了冰清玉洁的样子,那枇杷没准会被小绿大叫“好小的梨子!”那人胜倒是十成十的像。

我正玩着,小绿走了进来,“二小姐”她进了院子,先是唤了一句,见我每应声,好像放松了下来,就要推开房门,我心里一乐,推吧推吧------“哗啦”,一盆水倒在她头上,当然了,那水绝对是加了墨汁的。悄悄地,我伏在檀馨园的芳草丛中,看着小绿气急败坏的样子,她一边用帕子胡乱摸着身上的脏水,,一边四处胡乱张望,“二小姐!”她随手摸了摸脸上的墨水,叫得更大声了。突然,檀馨园的门又开了,我的姐姐--------娥皇,身着一身红艳艳的衣裳,缓步亦趋走了进来。

“小绿,大呼小叫的,我都听见了。”姐姐柔和的笑着说。“阿檀不见了吗?”初升的阳光打在姐姐的脸颊上,姐姐眼波左右流转,眉间若蹙非蹙,脸颊柔柔,端庄饱满,仿佛我前几天看到的观世音的画像一样的美丽圣洁。“我来找找。”

她的声音流在檀馨园中:“阿檀,你在吗?姐姐要跟你说件事,你若是出来,姐姐给你弹琵琶听。”

我看着姐姐这一身的红妆,突然觉得姐姐穿红的好少见--------姐姐平时极爱素雅净淡,怎么这会子穿了红的?

乖乖分开芳草丛,我走了出来,头上还挂着几根菖蒲,手上揪着剪着的凤凰和梅花,“姐姐”,我讪讪的说,她修眉高髻,玲珑的步摇和簪端正的插在了头上,眉心点了梅花妆,面上敷了一层淡淡的粉,横扫了玫瑰胭脂,唇上也点了胭脂,显得绛色饱满,容若敦煌。

“怎么还胡闹,看看小绿他们,三天两头被你捉弄,你什么时候会长大呢?”姐姐轻轻刮着我的鼻子说。“姐姐不是会看着我长大?”我瞪大了眼。

“姐姐不能了,”姐姐轻轻一笑,那笑中有了一种轻若罥烟的哀愁,我见过这样的笑,爹爹的几个姨娘也都这样笑过,“姐姐就要出嫁了,就在今天。阿檀送姐姐上花轿行吗?”

“姐姐要出嫁?嫁给谁?”我高兴了,追着问“是不是一个和项羽一样的大英雄?”

“小阿檀,你长大就知dào

啦,项羽他,也许并不是英雄。”姐姐抚摸着我的头,她的手,那么那么的温暖,和着扬州的春天特有的暖风,伴着熏熏的栀子花香,就这么印在了我的心里。

“大小姐!”小绿脸都吓白了,“你看这些红绸,被二小姐剪了。”姐姐淡然的说,“阿檀,你剪了什么样啊?”

我掰着手指“九天凤凰样,傲雪梅花样,秋黄枇杷样”我没敢说还有人胜样,怕不吉利。姐姐对着小绿说:“就算是阿檀给我的贺礼了。”说罢一笑,无比娇美。姐姐的目光扫过我的手中,人胜的样子在她眼眸中映了去,她眼中有一丝讶异,但转瞬就不见了。“给我吧。”她轻柔的拿起我手中的剪绸,凤凰和梅花在她的美貌之下显得无比的丑陋。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南唐丞相周宗之长女周娥皇被赐婚于皇六子安定公李从嘉,在扬州的百姓口中,这段婚事就像天赐缔造一样顺利成章。

姐姐,你风风光光出嫁的这天,整个扬州城百姓都为你倾倒,你穿着红衣的样子仿佛敦煌在世,洛神出水,玉环彩萍也要退避三舍,你的髻高高盘起,黑的犹如神鸦羽翼的反光,甚至带着妖异的蓝。可,你柔和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悦,甚至带着的是一种凛然,端庄到凛然,仿佛是在牺牲。

在搂着我念了好多小时候的事,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赢取的队伍终于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长的队伍。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我念道,姐姐一笑,“阿檀,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她头上蒙着精致的喜帕,缓缓的走向花轿,手上还拿着我剪得几样东西,凤凰,梅花,枇杷······;

我抬头,谁是那个男人?害的姐姐今天这么不开心?

难道是他?

重瞳子,重瞳子!迷一样的重瞳子!和项羽一样的重瞳子!

我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四个小小的自己。看着那样的扭曲的自己,我竟然不禁放柔了表情。

他竟然有着一双书上写着的,和项羽一样的重瞳子,那两个瞳仁像是闪闪亮,艳艳的红衣,雪一样的中衣给他的红衣镶了一道边似的。头戴紫金冠,墨色的头一丝不苟的束在紫金冠内。脸上有一种内敛,平和的神情,温柔会滴出水的眼睛,仿佛会在下一刻吟出一词似的。

“小绿!”我推推她,“那个人是谁?”小绿仿佛愣住了,我一推她才回神,“二小姐,这不就是安定公吗?”然后有凑到我耳边“现在是你的姐夫了。”

我有些迷惑,这样的人,大姐为什么不开心?她怎么会不开心?

之见那人翻身下马,“小婿李从嘉拜见泰山大人,泰山大人安好。”声音温柔平和,听了怪舒服的。我看见爹爹满yì

的把他扶起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讲究那么多的。”爹爹笑的眼角生生出了一朵花。

他看见一身小花童打扮的我,停下了,“这位可是小妹,嘉敏?”

爹爹说“正是”

我仰起脸,想多看他几眼,“他们都叫我阿檀。你也叫我阿檀吧。”他抿着嘴,“阿檀吗?好,好孩子。”说着,摸摸我的头。

每一个好的时候都会有人来捣乱,我刚想问他喜不喜欢看项羽,和他的重瞳子,就有一个嗓音不阴不阳的家伙叫道:“吉时已到!”

姐姐的花轿队伍抬了起来,他也对着我们拜了几拜,留下了一个策马的背影给我,然后,向着江宁出。

日子在我对太阳的追望中一天一天过去,我看着它,它什么时候从早晨的温柔,走到了中午的炙热狂暴,有时如何走到了黄昏的式微?

“爹爹!”我爬上爹爹的膝头,“您怎么总皱着眉头!”

爹爹有着好kàn

的眉眼,姐姐的远山眉和爹爹的好像,但是爹爹眉宇之间更英气蓬勃,“小阿檀不懂得。”爹爹把我报上他的腿,他的腿因为消瘦,而硌的我好痛,我有些不情愿,但是爹爹的怀抱好暖,还有一种安心的味道,我乖乖的卧在爹爹的怀里。

“后周君臣虎狼之心,取我泗、濠、楚等江北十四州,我南唐膏腴之地,尽落人手。怎能不愁?”他看了看我,我暗暗记下了他的话,忽然,他嘴角上扬,“看着小阿檀一天一天长大,比什么都让我欣慰啊。”他爱怜的摸了摸我的小髻,“看见阿檀的笑,我觉得这一天的闷气都没了。”说着便拉着我的手,塞了支紫貂毛的毛笔在我的手里,“阿檀啊,娥皇已经出嫁两年了,你也十岁了,多为父知dào

你性格古怪,一肚子鬼灵精,但是也别太过了,娥皇-------;”他抬起头,房中挂着一张已然黄的的傲雪寻梅图“也多学学娥皇的稳妥吧,爹爹也没什么能力护你了

“爹爹!”我伸手抹平他眉心的川字,“我,我怕我学不来。所以,我才不要学。”我一边说,一边看着他的脸色。“姐姐是不可复制的,阿檀也是。”他的脸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我却觉得身上一震。我扬着头看着他,“阿檀,你才十岁,竟然如此通透,我们真是,虚长了几十年。”爹爹的脊背弯的厉害,从我这一边看过去,他的鬓角冒出的白如同年年的出生的白色的春草,那苗一样的,越拔越长的春草,额上的皱纹仿佛是刀子浅浅刻下。“爹爹,我说错了吗?”我捏着他的衣袖,那绸子冰凉,我的手竟然捏不住,差点滑了下来。“阿檀说得对。阿檀就是阿檀,何必要学娥皇呢?”爹爹抱住我,他的眼神含着深深地赞许和鼓励,深秋的熏香显得格外的清淡,那兰兰的天空仿佛把奢侈的香变得清爽了。在灯火昏黄的书房里,我唯一记住的就是爹爹的这个眼神。

第二章 箜篌引

姐姐走后这空荡荡的四年,院子中仿佛都没有了人气,而我在爹爹书房中有些泛黄的古籍中寻找慰藉。爹爹有时候会一笑,亲自教我,“阿檀,这是鬼谷先生···”“阿檀,这是孙膑···”“阿檀,烛之武没有也不可能退了秦师,强永远捏着弱的喉咙,你看后文的秦晋。”

爹爹把他的所有都教给了我,在书房中的爹爹,是个清朗的先生,他纵横捭阖,熟知历史,他陶醉于一个有一个英雄的迷梦中。

有时的他摇头晃脑,有时他义愤填膺,又是他咬牙切齿,有时他沉浸在悲愤中久久不能回神-------“爹爹!爹爹!”

他蓦然摇摇头,看见我在拉着他的袖子,有些歉意的说“阿檀,是不是很无味很枯燥?天天要你陪着我?去找你娘亲不是更好?”

“不·····”我头摇的快晕了,软软的趴在爹爹身上,“我想听爹爹讲这些,爹爹将这些的时候好有神。”

爹爹一笑,“阿檀倒是我的小知音。”

“刚才爹爹怎么了?”

“《汉书·高祖本纪》,忽然觉得只有强才能掌控天下,包括”爹爹顿了一下,好似不情愿似的,“干净的书”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只觉得阮籍和嵇康是我的朋友,孙武和吴起是我的先生,他们的魂魄简直一闭了眼就能在我的梦中似的,家中唯一不同的就是少了姐姐的气息————不过姐姐真的走了吗?为什么我觉的我的生活整个都围着她转呢?

江宁府的舅母的拜访真真让我坐如针毡------

“阿檀!这是娥皇看过的《琵琶录》,娥皇可是五岁就能演奏上面的曲子了,你可要昼夜勤勉的练习才是。”娘亲拿出几本卷装的古书。她那慈爱的目光使我不由得把缩着的手想着她一伸。

“阿檀,听说娥皇喜欢的高髻,哎呀!这个碧玉簪,端的多么别致,要不是你的头稀少又枯黄,衬得这个簪子都不那么水润剔透了,这个簪子该多么清凌脱俗啊?”舅母啧啧的看着姐姐的饰盒对着铜镜中的我不住的比对着,“谁见过娥皇那么亮那么黑的头啊,像成批成批的缎子似的,就是大颗大颗的金步摇在她头上也不嫌俗。”

我看着窗外的一片红的过了头的芍药,心中对姐姐的思念,开始疯狂的滋长起来。一阵微风,红药的淡香和着微苦的杨柳香,飘进了我的鼻端,芍药-----将离,离草,呸呸呸,不吉利,杨柳,折柳,又是离别?今天怎么了?

风竟然大了些,庭院里那旁逸斜出的一颗粉红的芍药花不胜风力,脱离了茎上,委落在泥土上,竟瞬间失了芳华。

舅母追出来,“阿檀,娥皇的胭脂是怎么点的啊?那绛色是怎么弄的啊?那样的饱满又不流俗?”

娘亲站在舅母的身后,“好了,爱玟,你不要催她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八岁小孩子,知dào

写什么,倒是娥皇,平时倒是不怎么打扮的。在闺阁之中也朴素的很,平时穿的也不喜欢带花的,刺眼的。熏香也不喜欢熏肌香,沉光香,千步香之类的浓香。你越催阿檀,没准阿檀会给你一些啼笑皆非的方子,让你用了痒一天,这孩子太皮了,没个管教,让我们惯坏了。”娘亲轻轻一笑,眉间也是似蹙非蹙,温婉动人,这一笑,娥皇有十成十像足了娘。

“娘·····;”我看着她的远山眉,唤道。

她温热的手指附上我的脸“阿檀,这里是不是很闷?院子太小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好像黄梅时节就是这样,闷热的,湿漉漉的,一到了黄昏就有一种分外压抑的感觉,仿佛在酝酿跟着什么,隐隐有一种沉重的力量,就是让你喘不过气来,有叫不出来,

“阿檀去书房好不好?那里凉快一点。”

我乖乖的点了点头。

“走吧,娘亲陪你去。”

“带上这个,你弹着,我要听着”她又恢复了周家主母的身份,“《琵琶录》?”

“周家有不会弹琵琶的女儿吗?”我们一边走去书房,一边说着话。我没留神脚下,竟然绊了一下。“不疼不疼”我心道。

“娘亲----------;”我看着自己短粗的手指,黧黑的手上皮肤和脸上的白皙光华显然不一样,指甲短秃,甲盖凹凸不平,“我的手······;”我把手向她面前一送“我不弹!”

“你又去爬树爬墙了?”母亲这次真的皱了眉,她的眉毛呈现出来奇异的八字形,“这样的手怎么弹琴!”

“就算是弹琴,我也不要学琵琶!”我觉得眼睛好痛啊!是不是要脱了框?这是杜甫先生说的绝眦入归鸟?算了算了,我还是不敢和娘亲这样吼这样闹。要不,服个软?

还是不要了!拿琵琶,想着就头疼,哪有拿着轻巧的东西好,其实,弹曲子自己听听也不错,但是拿着琵琶却好别扭,尤其是被人看着。

我灵光一动,“娘亲,我要学箜篌!”

娘亲愣了一下,温婉的面容定格这,“箜篌?”

我咧嘴一笑“娘亲,你想啊,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来形容箜篌的声音,是不是很美?还有啊,它能招来凤凰啊。就让我学嘛。萧史乘龙,弄玉乘凤,怎么样?”

“箜篌?”娘亲还在再三玩味着这个乐器,“可我南唐乐器以琵琶为尊;”

“娘···;”我握着娘亲的手,“这样才显示出阿檀的别具一格啊。这么多弹琵琶的女子,有多少人和姐姐一样被人称颂的?又有多少人配的上烧槽琵琶?”姐姐抱着烧槽琵琶那一幕,父亲曾一遍一遍的讲给我听,我看着那封印有九螭龙纹的信,一遍一遍的想着姐姐的辉煌,那是多少女子穷尽一生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啊!姐姐被赐烧槽琵琶那一刻,多少女子的眼泪汇入了秦淮?姐姐有了这样的琵琶珍品,她眉宇间的淡淡哀愁会浅一点吗?

母亲犹豫了,有看了看我的手,少顷,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好。你暂且试试箜篌吧,倘若你不适合箜篌,你还是要弹琵琶。不过,箜篌不是也要求手白皙修长,指甲美观吗?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我眼睛都没眨。

“那我就让周福去梦梁行订做凤箜篌,卧箜篌也好,这才是我周家女儿。”母亲神色了然,眼眸里有些欣慰之色,“阿檀终究是懂事了,知dào

什么好。”

“娘亲,”我看着娘亲转身的衣袂,那曳地缭绕的淡黄色花鸟纹缃绮繁复华贵,衣间淡淡的蘅芜香亲切无比,这是娘亲的味道,“但是,娘亲,我只想要小箜篌。”

“什么?”母亲好kàn

的眉头有真zhèng

的皱了起来,成了一个奇异的八字,“那种东西粗野无比,哪里死贵族女子学的?”

我摆弄着被我自己剪得参差不齐的纤折腰,“这是我要的,娘亲,箜篌之德在于弦,在于声,不再于型。君子乐不去身,您何必在乎箜篌的形状呢?”

母亲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那眼光竟然像冬天早晨的冷水,夜晚的山岚,晚秋的凉雨,看似温文,却让你不自觉间离乱。

“阿檀,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看看娥皇,五六岁就能演奏琵琶,十三学得琵琶成,曲罢能教善才服,你现在已经一十二岁了,除了,一点闺阁女子的样子都没有,琴棋书画,除了下棋,书法是你父亲倾囊教授之外,贵族女儿应有的琵琶技艺你能拿的出手吗?说的好听点,你是天真无邪,浪漫纯真。可是,教养的不好,不仅是我的过失,还是整个周家的过失,你出阁后,难道要用整个周家的颜面为你的一时率性来遮羞吗?”母亲的身体在淡淡黄色的缃绮袍子之下起伏的急促无比,她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仿佛要逼我说出什么似的,她要我做什么?我真的做不到啊!

“梓淑!”一个淡紫的身影,舅母款款而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前一刻还生着气的母亲这一科换上了一张芙蓉脸面,她笑的三春俱暖,“阿檀调皮,要我陪她看会子书,这不,马上就好了。”说罢,母亲缓缓优雅起身,慢慢的说“阿檀,好好想想秀外而慧中到底是个什么样。”说罢她把垂下的一绺头松松的绾在耳后“有个女孩儿样!”母亲柔声说。便和舅母一通去了东厢房。

第三章 樱桃破(上)

我和母亲在一天天的冷战下去,这样的黄梅天充满了阴霾。掩映着的不再是充满慈爱的眼睛和期盼着的目光,那么和煦的朝阳变成了惨淡的昏黄,和着密不透风的天空,惨暗而柔和的水帘把我的眼睛都封死了。

似乎没一个夜晚也都变的乏味了,孤星残月,没有了秋天的爽朗高洁,分外潮湿的空气连着的是一串串湿漉漉的露水,打湿了罗袜和长裙,想到母亲又会挑剔的说些什么,心绪就会变得不安定,甚至从未有过的烦躁在这一瞬间用上了心头。像偷糖吃的蚂蚁一样,一群群,挥之不去,悄悄的。慢慢的涌上来,心头是一种种莫名的痒。

今天难得的艳阳高照,“看来,这黄梅时节要过去了。”我一边扯着一本《六韬》,一边对着爹爹说。

爹爹却看着窗外的艳阳道:“黄梅天过去了是三伏炎夏,酷暑过去了是凉秋,你看这一年也没有多少个日子了。”

“爹爹!这么多的日子,数都数不过来呢!”我扔下书,想着爹爹身边凑过去,爹爹拍拍我的头“阿檀的日子当然是数不过来了······;”爹爹看着窗外的嫩柳,忽然又不说话了。

“老爷!老爷!”周福气喘吁吁的跑进书房,连帽子都有些歪了,爹爹微皱了一下眉头“周福,何事这么慌张?”

“老爷,门口停着一辆从金陵来的车,说是大小姐的事要拜拜拜拜见老爷!”周福口齿都有些不清了。

“可是安定公府上里来的?”

“正是。”“通传吧。”

爹爹拉着我,“阿檀,你不是很想你姐姐吗?现在来的这个人,你就可以问他了。”

侍女们无声的端上了三碗六安瓜片儿,又上了几碟千层油糕,那人对着我和爹爹拜了几拜,姿势稳稳,不卑不亢,气度柔和,目光朗朗“在下安定公府上樊若水,拜过前丞相周宗周大人,周大人千秋。”

爹爹看着我,表情到有几分玩味,身子一倾,做了一个虚托起来的手势,樊若水便起了身---------好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倒也不必太过客套,老朽已然辞官隐居。”爹爹拿起茶碗呷了一口,“安定公有什么要小友转达的?”

樊若水腼腆一笑,“大人长女,现在的安定公夫人有娠三月有余。这是不是大喜事呢?”

“什么?”

爹爹的茶碗原本是好好的拿在手上的,这是便倏地有了狠狠的波动,那荡着的瓜片香的中央是爹爹愣的脸,然而,他在下一瞬就回过了神,拿起了那一碗茶,不顾它还是滚烫的,一饮而尽,古色的甘香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和着墨中的兰麝之香,隐隐的像是隔了一层白纱的那么不真实。

“阿檀,这可是真的吧?”爹爹有低声问我。我忽然现爹爹的鬓角有了好多的霜雪,“嗯,是的。”我点点头。“我没听错。”

“好!”

爹爹忽然大吼一声,书架上的灰尘被震得的簌簌的落下。他把我抱起,“我要当外公了!”

樊若水接着说:“安定公夫人极希望周夫人和周二小姐去金陵小住几日,不知大人可否玉成--------”

爹爹神色坚定,“那是自然,娥皇初次有孕,自然要母亲陪伴,阿檀也可以给她解解闷儿。”

我瞥了一眼爹爹,他神色之间画着浓浓的喜悦,“爹爹,那你怎么办啊?”我小声说。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马车辘轳,带着我和母亲从扬州,一路到了金陵。

我不知dào

如何面对阖目的母亲,搜肠刮肚的我只好先开口“春游牛烟岚、夏赏钟阜晴云、秋登栖霞胜境、冬观石城霁雪,金陵城里的人们真是会享shòu

。娘亲也会和我一同看遍胜景吗?”

本来闭目不语的母亲听了我的话后,慢慢张开了眼,悠悠看了我一眼,冷冷盯了我一会儿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暗暗把头转向别处,微微说了一句话“终究是不像我。”

“娘亲,你说什么?”

“阿沁,把二小姐带到小车上去吧,我累了,想静一静。”母亲强撑着头,太阳穴的两端的青筋竟然不住的跳,我心下一突“娘亲!你怎么了!”

她秀美修长有白嫩圆润的手指无力的搭在我的肩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没···;事···;,阿檀听话,上另一辆车。”

我不依不饶,“娘亲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只好乖乖下车,肩上还留着母亲的蘅芜香,繁复,温暖,亲切,伴着它,和马车规律的颠簸,还有我满肚子的疑惑,我竟然错过了沿途的青山疏林,白水黑土,野草自芳,田园矛戈,一路上只顾着和周公畅聊不休。

“阿沁!你为什么不叫我?”我睁圆了眼睛!“你不知dào

出来一次多不容易!我亏了,没有看够啊。”

阿沁是侍女中年龄最长的,这时候也抿了个嘴,垂着个头,声音都变了,“二小姐,我叫过你啊,不仅我叫过,所有人都叫过!”

“什么?”我不信,那我怎么·······

阿沁抬起头,嘴角的笑还没咽干净,“大家害pà

二小姐啊,每次叫你的时候,都会有人被扇巴掌,被扯衣服,最惨的好像是小绿,她被小姐踹到了地下,那地下不巧正好有一摊墨。”

我的脸不知怎么竟然烧了起来,“那现在呢,你们叫我没有?”

阿沁笑语盈盈,“二小姐,您现在可没有巴豆粉,麝香墨,钓鱼线,之类的害人玩意儿了。若是说叫你,那个自然,只不过,您没听见。”

我顿时语塞。“等到了金陵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阿沁倒是不慌,“二小姐,金陵是大小姐的府上啊!大小姐可是安定公夫人!嫁了个重瞳子的夫婿,大小姐真真是好福气了,只怕到时候你就以大小姐为榜样,忘了您今日呢。”

姐姐!

姐姐!

姐姐!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空落落的疼起来。刚才还是好好的晴空,这是便是乌云满天,阴霾万里,雷声阵阵。

安定公府······;

那一天的秋水之上的薄雾我至今没有忘记,那远山中的似蹴非蹙想揪着我的心,姐姐从不写信给我,家书也只是报个平安。

姐姐!你过得好不好?

第三章 樱桃破(中)

“阿沁,还有几日到金陵啊?”我一边不耐烦地掀着车上的小帘一边问,“二小姐!”阿沁按着我的手,“你这是第十八次掀起帘子了。”阿沁到底是母亲身边伺候的,说这话的时候还多少有点严肃,“刚才在闹市,你说不能看着他们,现在走到了这里,又说我今天不得安宁。”我看着小帘上的杜鹃花纹,在车里暗暗的好像旧了似的,散的有些呛人的灰尘,在偶尔透过车中的几缕阳光格外醒目,“二小姐!”,“算了!”我一摔帘子,那一层灰就震得簌簌下来了,我被蒙了一头,阿沁急忙用帕子抚着我的脸“二小姐身份尊贵,不宜在闹市抛头露面,更何况大小姐,不,现在安定公夫人在金陵一定是等着心中焦虑,思念着夫人和二小姐。要是耽误了行程,这就不好了。何况,樊大人说-------”

“樊大人,樊大人,你们都听他的好了!这几天赶路,我要颠死了。”我数着帘子上的杜鹃花瓣,一瓣,两瓣,三四瓣,这里竟然有一瓣是残损的,一丝烦躁从心底晕开,传到四肢百骸,通体都觉得多余,便再也压不住的尖声一叫“这是怎么绣的!”

阿沁凑过来一看,竟然压不住的噗嗤一笑“二小姐,这可不是你昨天弄的吗?”

我自习端详了一下,好像是!那残损的花纹有些眼熟,勾出来的样子确实是我的小剪子的磨痕,刀口也一样,是个木字,“二小姐,夫人叫你了。”一个小丫头传了话来。

阿沁为我麻利的整了整妆容,便陪同我一起去见母亲了。

母亲的脸色很差,在车子前面的布帘掀起来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这个季节不该有的冰雪在母亲的脸上凝结了,胭脂点的红唇却点不出她的容色,她的眼睛深深凹了下去,两道深深的纹路从眼角一直蜿蜒徘徊。

大车中的蘅芜香混进了药香,竟然也不是很难闻,有一种异样的清爽,但是缺少了蘅芜香的温暖。

“母亲!”我一头扑了过去,“母亲!你怎么了,阿檀不学箜篌了,阿檀学琵琶,阿檀听话······”母亲勉强抬了抬手,“阿檀不怕,娘亲没事的,就是太累了,阿檀不要吵。”她的手无力的垂下,软软的搭在我的肩上,冰冰的,凉凉的,没有一种生命的力量。她撤了回来,“阿檀,回小车上吧,不要让我过了病气给你。快些走,早日到金陵就好了。”

“金陵···”我觉得自己眼睛一湿,“母亲,你病成了这副模样,咱们先不要去了好不好?”

“胡说!”母亲强撑着推着我的肩,她圆润修长的手指这时竟然瘦骨嶙嶙,“娥皇的事耽误不得,你不知dào

吗?耽误照顾娥皇的身体,可怎么了得!”说罢好似无力,放开了我,这时候,马车好似有些颠簸,我不受控zhì

的倒像一边,头狠狠的磕向车舆的一边的青铜貔貅装饰,“二小姐!”阿沁惊呼了一声。我看向母亲,“娘亲。”她像沉浸在一个香软红馥又格外华贵的梦境,“娘亲!”我的声音大了一点,被撞到的头骨生生的痛着,硬硬的提醒着我,母亲就在这里,但是她只是看着我,像一个悲天悯人的神灵,却不伸手加以救助,不不不-------她是我的母亲,“娥皇”母亲嘴中喃喃道。似乎眼前的我不是我,是一个幻象,她喜爱的女儿,正高髻纤裳,翘鬓朶,端坐在她面前,俨然是另一个她,她们有着一样的盈盈秋水的眼睛,一样的黛黛远山的八字平眉,脸蛋都是端庄的鸭蛋脸。母亲脸上露出了一种怜爱的表情,“我的孩子啊。”眼中竟然晕出了泪,那滴泪挂在眼角表,久久不落下,竟然被风干了,我忽然觉得脸上烧了起来,试着又叫了几声,但还没到一盏茶的时候,仿佛是母亲累了,梳着高高的髻的头也随意的向后一靠,眼睛确实狠狠地闭上了,呼吸也平顺绵长了起来。我对着车夫,“停车!”

-------我一刻也不要在这里多呆了,那充满蘅芜香和清爽药香的闷热大车现在是人间的修罗场吗?

我望着大车上的蜀锦帘,帘上的海棠仿佛都哭了一样似的,每一片红艳都带着雨露,东风渺渺,仿佛要与之共舞。

锦帘缓缓放下,割断了我的视线。“二小姐,你别往心里去。”阿沁怯怯的说。

我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小车上,“跟上!”

一行人向着金陵驶去。

驿站,黄昏,太阳已经敛进了余晖。夜幕也马上要拉下了。

“二小姐。”阿沁叫道,“樊大人要我代为通传。”

“什么?”我低声问,“樊若水?”阿沁蓦地脸一红,点了点头。

“你叫他吧。”我放下九连环。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少顷,门一开,凉风灌了进来。

“在下见过周二小姐。”依然是不卑不亢的一拜,“你且起来,有什么快说。”我卧在榻上,没好气的看着他。

他的嘴角反而勾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好像月夜之下的昙花微绽一样,但当我正要去细细打量的时候,他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色思温、貌思恭,惶惶之间有琴瑟之义,“夫人有恙在身,明日行程如何?小人恳请周二小姐示下。”他不紧不慢的说。

门没有关好,黄昏时候的风还是很硬的,这是从院子卷来一阵阵的香风,拍着门,门板便一遍遍的吭吭吭的和的我乱乱的思绪一起唱了起来。

“让我示下?”

我看着他,他恭顺的低着头,“周二小姐理应示下,在下虽为安定公幕僚,但是周二小姐为客,要以周二小姐的意愿为主。”

“我吗?”我眼前出现了母亲沉醉的眼神,她幻想着和娥皇团聚---------早到一天,便······但是以她现在的病体,怕是到在路上……但为什么要我来背负?什么时候会有我开口?比起这个,更加让我伤心的却是————

母亲,

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娥皇的替代?

你的心,已经到了金陵吧?

“全速启程!”我低声说。

“什么?”樊若水似乎已经,猛然一抬头。

“全速启程!”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qì

,完全不顾自己还是个女儿家的吼道,“却快越好!快马加鞭,早一天到金陵早利索!”

说完,我已然有些虚脱了,但觉的自己的整个人都在火上烤了一圈,还有油不住的滴下。

一方素净的手帕敷在我的额头上,“二小姐,”樊若水起身,盯着我,气度温文,安然无害,“您头上好多汗珠。”说罢帮我擦下。

我咬着下唇,“您不用一直盯着臣的眼睛,臣又不是猛兽。”他擦完汗,摸摸我的小髻,“您和您姐姐真不一样。”说罢一拜,推开门,霎时,西厢灌满了凉风,我额上的青赤莲香顿时灌满了整个屋子。

第三章 樱桃破(下)

“钟阜龙蟠,石头虎踞,金陵聚天下之帝王之气,紫金南麓,秦淮人家,风光俊秀,绝代无瑕。”我摇着一把白纨素团扇,一边对着阿沁说。

阿沁只是摇了摇头,“二小姐,你连去有没去过,就在这里掉书袋,笑死个人了!”

我掐着阿沁脸颊上的肉,“阿沁,你脾气倒是越来越不小了,娘亲怎么越来越不顾你了?”

阿沁装作害pà

似的打了个千儿,双手在腰间一掐“奴婢冲撞了二小姐,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饶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啊!”我像阿沁腰上丰满的肉掐去,阿沁失声尖叫“二小姐饶命!”

“好吧好吧,既然阿沁这样求我,那算了。”我一挥广袖,想着自己十分潇洒地摆摆手。

马车不知怎么的,渐渐慢了下来了下来,最终停在了道旁。

一个人逆着光掀开了我们小马车的盖帘。“樊大人?”阿沁失声叫道。声音中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平日里宽厚低沉的声音这是倒像疾速演奏的古琴了。

“二小姐一路颠簸,久经风霜,路途劳顿。前方就是金陵卫城西都,二小姐和夫人可以少做歇息,整装上路。”樊若水不快不慢地说道

“樊大人安排好了。”我想了一下,“尽量要快,还有,先通知金陵安定公府。”

樊若水一一应承下来。

当晚,我们在西都的驿馆驻扎下来,西都的父母官儿倒是前来拜见,饮酒钟鸣,我看的不胜其烦。遂出去走走。

夏夜,凉风初透,栀子开的正好,香的温柔,海棠和芙蓉争妍斗艳,蒲葵大大的叶子覆在我的头上,还有一株结了籽,我伸手去拿,竟然拿不到---------一羽灰袖拂过,那蒲葵子便落在了我的手上,“樊若水?”我看着他温和的眼睛。“你怎么不再前堂?”

“知府大人喝醉了,不需我作陪了,只有舞姬就够了。在下乐得出来透气。”他看着高一点的蒲葵,“二小姐可曾觉得这次路途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要说不顺心?”我歪着头,那栀子香便丝丝不觉得传到了我的鼻子尖上,仍然是温温和和不逼人的香气,却让人爱煞了,它的香是那么的独特又出众,在哪里都最先闻道,却又不喧宾夺主。“没有箜篌听算不算?”樊若水僵了一下,正在摆着蒲葵叶子的手缩了回来,“没有······箜篌来让二小姐听听?”

“哈哈,我自然是开玩笑的,就是在家里,娘亲也不许我学箜篌,嗯,是小箜篌,说是没有闺阁小姐样,倘若我再挑剔下去,就不是赶路,而是鸡蛋里,要我挑几颗鱼刺出来了。”我现樊若水惶恐不安的样子十分有趣。

“二小姐,是鸡蛋里挑骨头。”樊若水一笑,月华皎皎,美玉暝暝。

“我南唐近江河,又不近内陆,当然是鱼刺多!樊若水!你还是安定公幕僚啊!是不是没考上功名才去当的幕僚?”我有些“恶毒”的盯着他的浅褐色眼睛,揣测着。

樊若水的嘴角勾起一个虚无的角度,“为人幕僚,忠人之事,为国臣下,忠君之事,况且安定公是天子之六子,德才兼备,于国于人,都顺利成章。”

“------是------吗?”我围着他转了几圈。边转变看,“二小姐,天色已晚,明早要赶往江宁府,望您早些歇息。”

说罢,樊若水就要转身离去,“哎,等等啊!”我叫住他,“这个给你!”我拈了一朵栀子花,“你别嫌女气,我觉得你倒是蛮配的。要不,插你头上?”

他看了我一眼,却离我远远的深深一拜,好像我身上沾了什么污秽似的,“樊若水谢过周二小姐赏赐。”说罢接过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远。

赏赐?谁让你看成赏赐的!花如其人。我想着,心下一阵落寞划过,手中的蒲葵子一扔,用脚踩了不下数十下。

“谁让你谢我来着!”我冲着他离去的身影喊着。蒲葵子碾碎有种恶心的味道,直直叫人窒息,冲向胸臆,直让人胸闷闷的,喘不过气来。我额上的青赤莲香已然消失的差不多了,留下一点点残香,无迹可寻。

马车队驶进了金陵江宁府,安定公府。

我连小帘儿也来不及掀开,阿沁捂住我的手“二小姐,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这可不是在扬州!”我只好乖乖的呆在车中。

一个灰粗布衣衫的侍卫把我扶下,一个绮色霞蜀锦纹莲花外衣的宫女恭顺的引着我们像吴王宫内殿走去。我心想,安定公府上中竟然连一个小宫女也穿的如此华贵啊!

台榭高大,廊崖幔回,亭榭斗尖,殿堂繁复,楼阁绵延,安定公府虽然巍峨,携帝王家之威势,但是在园林细处有清丽细致,小径蜿蜒,流畅通透,画廊雕窗,花木叠石,松柏藤萝,蓊蓊郁郁。虽已是入夏,微风袭来,却如冰雪入口,浑身无一不爽。

正走着,前方的侍女恭敬的说道:“回小姐,夫人,安定公夫人在后堂,安定公奉旨伴驾,正在宫中。是以让奴婢带您二位到留芳殿。请您二位屈尊。”她用宽大的衣袖相对,遮住脸,恭敬地朝向我们。

那侍女熟练的从小径上走过,她走的虽熟练,却算不上快。我和病稍有些起色的母亲还有一行扬州带来的侍女们跟着她,向着一个小桥上走去。桥下流水汩汩,水质浅碧,赏心悦目。我一看,一座矮山映入眼帘。

“留芳殿?”我叫住她?“这是向着留芳殿吗?”

她越加恭顺,低着头道“回二小姐,是。从这条路走,会避开暑气,吴王妃唯恐金陵暑气伤了夫人和二小姐玉体,特意吩咐奴婢这样。”

“阿檀!”母亲叫住了我,“让她带路吧。”

我看了一眼眼前的宫女,也只有这样了。

她走的越来越慢了,我低着头,踢着石头玩,找着地上的石头,一双小的不像话的脚映入我的眼帘,锦衣宫女的脚?

她慢慢的走着,并没有现我看到了她的脚,一丝丝诡异的感觉在我的心里面升腾起来。

我装作提鞋的样子,暗中打打量她的脚---------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只比我的手掌稍大,仿佛一枚莲瓣儿一样,松松的塞在一双杭州织履内,那双织履华丽无比,上头以莲花金所为装饰,雕刻的景致无比,一缕缕莲花的纹路好像呼之欲出似的,莲花上的露水都那么生动。

“一个引路的侍女,怎么会有如此华贵的织履?”

我拉拉母亲的衣袖,母亲转过头,“阿檀?”半是惊讶,半是疲惫。声音像是被沉重的铁锤压死了一样,挤的密密的。

“娘亲?你又不舒服了?”我看着娘亲逐渐灰白的双唇,嘴角胭脂褪下的残红处有种不正常的青灰,仿佛生了锈渍的铜器,“没事。”母亲一手扶着一个侍女,一手搭在我的肩上,“阿檀,咱们暂借忍一下,马上就到了留芳殿。”

“可是,娘亲,她一个引路的宫女,怎么衣着如此华贵?”我指了指前方仪态万方的宫女,她离我们不远,走的步步生辉,仪态甚美。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打量的神色,她眼睛左右扫了扫那名宫女,复而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群低着头的侍女们,“阿檀,要不是你提醒,我还没有现。这一病,我真是折损了不少。”

“娘亲?”我看着母亲,不知dào

她要干什么。

“阿檀,你眼睛好,她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母亲装作迈上一个楼台,扶着我的时候,附耳过来,我悄悄的说“她的脚好小,仿佛只似孩儿的手掌般大。”

“脚异常小?”母亲低声说。声音落在我耳中,仿佛落在了深深的石洞中,静静的园中只有鸟儿间或的啼叫,连花瓣的掉落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没有作声。“这人只是个舞姬。”母亲看着前方的锦衣女子,低沉而笃定的说。

“什么?一个舞姬?那怎么能给我们引路?”我说话稍微大了点声,母亲瞄了一眼前方马上闻声要转头过来的华服舞姬,忽然表情变得异常狰狞,一巴掌顺势在我右脸上。

“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学小箜篌?”

那舞姬袅袅婷婷的踱过来,仍然是低着头,用衣袖对着遮住脸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母亲端立着,直直着站着,“请问这位······”

那位华服舞姬咯咯一笑,依然是遮着脸“小女名叫窅娘。夫人也不用责备二小姐,小箜篌热烈奔放,便于携带,站部舞姬都要会弹奏的,连胡人女子也喜欢弹奏。”说罢左手摆了一个兰花,一提裙摆,袅袅娜娜走向密林的深处。

我愣在那里,母亲却丢了个眼神给我,“还不快点!”我摸摸微热的右脸颊,疾走几步跟上了母亲。

母亲却对着我说“那舞姬真真不是个简单的,马上就听出来了。”她暖暖的手捏着我的手心,“也不知dào

到底会是个什么事情。”

而后,母亲缓缓的说“疼不?”

我心里一热,飞快的摇了摇头,生怕再怕晚一步,慢一点,眼中的泪会马上就溢出。

看着前方无比繁复的蜀锦莲花纹,我只觉得好累,走了近半个时辰,仿佛有什么就在眼前,却隔了一层白纱,这层白纱兀自拨弄不开。倘若这时,燃上紫檀香,给我一张床,我立即就会沉浸在黑甜黑甜的梦乡中了。

“窅娘!”我开口叫住她,“这是通向哪里的路?”

窅娘回了头,撤下挡在脸上的了衣袖,竟然是深目高鼻,百媚丛生,白的犹如皓之月华的脸蛋上,是深的不见底的碧蓝双目。

“你······”我指着她的面孔,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直视着我们,娇笑一声,“夫人可是不舒服?这安定公府的楼台景致不是很好吗?难道不是赏心悦目?”樱唇嫣红,粉嫩如霞。

她的声音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从第一声开始,越来越深刻。仿佛极厚实的纸张,你摩挲着它泛着青光的一面的时候,在它有着檀香墨十足的书香的同时,在它温和的外表之下,它锋利的侧面却不自主的划伤手指,一边觉得细微的疼,一边又觉得刺刺的痒,但是那一个的感觉却深入骨髓,难描难画,一边觉得战栗的痛,一边却抑制不住的渴望那一次的痒。甚至被她迷惑,被她俘虏,被她征服,都是自然而然,顺利成章的事情。

“我们要去的是留芳殿!”我看着她的碧蓝的眸子,“你可是托了许久?你是不是一直带我们在公府的后花园里徘徊?”

那窅娘咯咯一笑,“窅娘也不知dào

,但是,去留芳殿的路可是数这里最雅致了呢!”

我忍不住想冲上前,母亲看着我急急迈出步子,“阿檀,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挣开母亲的手,“什么也不干!”

我跑到窅娘面前,她依然笑着,“二小姐……”

“呵呵,看我能跑,很羡慕吧。”我踮着脚,仰视着她,“你身量真是高大,但是腰身确是好生窈窕。”

窅娘依然挂着笑,“窅娘是侍女,倒是不会痴肥的。”

我拉了拉她的袖子,“窅娘,你暂且低下头好不好,我来告sù

你————”

她迟疑了一下,看了我一下,心下估计计较了一下。看我是一个小孩子,微微欠了欠身,蹲了下去。

好!我左手趁她下蹲的时候摸向腰间的小口袋,右手装作摸着她的雪臂似的,在她的“手三里”猛然一捏,她的手臂异常细瘦,没有几两肉,真是不盈一捏!

“啊!”

她叫道,表情异常痛苦。嫣红的唇也似没了血色,变成了绛紫,口大张着,我趁机把左手的那一丸东西塞入她口中。

“手三里,一般胖子都会觉得很难受!很麻!很疼!窅娘是侍女,自然--------不会痴肥的,也自然---------更疼了!”我看着她眉头拧在一起的表情,多了几分快意。

“二小姐······”她的声音依然楚楚可怜,而她放下袖子下的美目更是秋波流连。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让人难忘,甚至更加让人怜惜,大大超过了她的异族风情的容貌

“怎么?”我一边看着赶过来的母亲,一边挤眉弄眼的看着窅娘,“咱们开始游园吧!”

窅娘闭了眼,声音有一丝幽怨,但更多的是哀怜,“窅娘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得罪了夫人和二小姐,耽误了去留芳殿的行程,请夫人垂怜!”说着不时看着脚上的织履。

“哼!是耽误?还是有意阻隔啊?”我暗想,母亲开口道“阿檀,你给她吃了什么?”我偷瞄了一眼母亲,却是看不出她的表情。

“嗯,这个吗?孩儿倒是忘了,我这个小口袋里多得是腐心烂肚的毒药。”

却见窅娘竟然神色竟然没什么变化,“还有的就是让人便肥变丑的药。”她仍然安稳的蹲着,“要不就是惩戒那些不听话的美人儿,让她们容貌尽失的。”窅娘的神色竟有几分轻松。我心里暗暗后悔。

“还有让人声音嘶哑,听力俱无的,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你一人而已,疯而死。”

这时,窅娘明显的颤了一下。

“阿檀,别胡说。”母亲口吻平常的责备我。又转向了窅娘,“说罢,你为什么耽误了我们去留芳殿?”

窅娘忽然笑了起来,“我笑的好听吗?”

“大胆!”母亲神色庄重端严,“一个小奴婢还敢自称‘我’?”

窅娘笑道,“没有了这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不过,只要抓住周二小姐,我这样笑也不是难事。”

我抬头看看窅娘,她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制不住了。

她姿势优雅的拆下织履上的金莲花,左右双击,那莲花不知怎么竟然迸出了无数七彩的焰火。我抬起头,白日里的焰火也这样的好kàn

,那一纵即逝的七彩点缀这清幽的小径竟然是如此的相得益彰,但是,在一个这样的女子身上却让人感到了一种美丽之外的危险。

“你要干什么?”母亲揽住我,把我的头转过来,捂住我的眼。我又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蘅芜香和清爽的药香了。而放过焰火之后的花园有一种火药的味道,格外刺鼻。母亲的馨香显得弥足珍贵。

“本来,我是不想的,可是,周二小姐欺人太甚······”窅娘喃喃道,她的声音在偏僻的古径格外明显。

“我欺人太甚?”我忍不住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对着她,“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话音未落,十几个灰衣人仿佛从天而降,迅速包围了我们,像扑棱棱的大鸟一样“啊!”我们从扬州带来的侍女顿时乱成一团,喊叫不止,大一点的簌簌抖,有的小一点的顿时夺路而逃,纷纷作鸟兽散,但是都被这群灰衣人们毫不留情的阻了回来。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在安定公府,敢公然劫持安定公夫人亲眷!”母亲紧紧拥着我,我贴着她的体温,她的呼吸的起伏,她威严的脊梁。

窅娘有时一笑,妩媚无比,风情万种,“安定公夫人?过了今天,当今太子就有可能是皇上,这个,区区安定公夫人的亲眷们知dào

吗?”她颀长挺拔的身躯走过来,摇曳生姿,“太子在宫中谋划了多少日子?不过,今天倒是一个好时候,暂且让它提前了吧。”说着,她对着一个灰衣人说了一句不知是什么话,反正我听不懂,语调很怪异,不若中原一方的语言,灰衣人作了个揖,便飞一样的越过墙壁去了。

窅娘看着被团团围起的我们,慢悠悠的开口道“其实,我倒是也不想和这么端庄优雅的周夫人和精灵可爱的周二小姐为敌,但是,哎!人啊,各为其主。只求我明年今日给您二位上香作祭拜的时候,您二位别嫌祭品少了。”

她美丽而魅惑的声音在空阔的院子里无比的清晰,清晰到每一个字都刺痛了我的耳膜。

第四章 风雷动

我紧紧抓着母亲的深紫色回纹扶风绣罗襦,手上沁出了不少汗,都顺势擦在了母亲绮丽而端庄的g高襦裙上,环视这这缓缓逼近的灰衣人,他们有着同样的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睛,但是面孔却好似相同,明明是这样的阵势,却让人有种相似面容的感觉。

“你们·····”母亲和我互相紧紧靠着,她挤出这两个字。

窅娘微微一笑,深深的眼窝上,眼皮层层叠叠,说不出的魅惑,她轻启朱唇,悠悠说道“安定公分明是好的,精通诗词,温良如玉。安定公夫人分明也是好的,端庄美丽,知书达理。但是,有什么比的上手握南唐权柄呢?”她凑到母亲耳边,悠悠说道。

“到底如何了?”母亲抓着我的手,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铁青的病容,她的手滑腻而冰凉。却让我觉得无比的安心,在这被一群灰衣人围着的小圈子里,我和母亲这些天来的坚冰仿佛被什么打破了,她的手虽然是冰的,在我看来,却暖意融融。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瞪着窅娘,感觉自己的胆气充满了胸臆,这一瞬却是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窅娘看着我,左手抬起衣袖,不自觉的挡了一下脸蛋,轻轻的笑起来,笑声朗朗,无情地动人,“二小姐,你莫不是要吃了我------你那么小,倒也也吃不下我,还撑到了自己。哎呀!合着你刚才也给我吃了劳什子毒药,我们这不是扯平了?”

“哼!”我扭过头去,心下转了几个来回,“你说,你哑了之后怎么办啊?你比比划划的和人说话,人家会应声吗?”我盯着她碧蓝碧蓝的眼睛,故yì

这么问道,只见她遮着脸的衣袖僵了一下,随即一点一点的撤了下来,“周二小姐,你不要敬酒不吃-------”

“阿檀!”母亲捏了一下我的手。

“窅娘,你说,这杯酒,是谁敬给我们的?我们该吃吗?你刚刚说,是太子?”我接着问道。

母亲一声低叱,“大胆,小小女婢,赶口出狂言,辱及国体。”只是她的声音却不是那么肯定了。窅娘抿了抿稍显的丰满的嘴唇,“辱及国体?哼!夫人不会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吧?何况,太子本为储君,不过是提前登基而已。口出狂言?夫人认为,我说,我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由我--------一个小小女婢决定夫人和二小姐的生死,您能相信吗?”

她白皙的面容上刻着狂放,碧蓝的眼睛中写满了不屑。

母亲的手指倍加的冰冷了,“你们,怎么做了?”她连每一个音符都是颤抖的,仿佛一出口,就用尽了支撑她的整个力qì



窅娘不屑的弯了弯嘟嘟的丰满的嘴唇,“还以为前宰相周宗的夫人,前任骠骑将军之女是个精通世事的,没想到--------”母亲的眼神变得屈辱而空洞,“这都要怪安定公,您的大女婿。太子本是骁勇善战的好储君,可他却假仁义,凭着一手酸文章、小诗词就收买不少人心,害的那皇帝老字五次三番的想把宝座给他。就这样我们被逼的无奈,才--------”

“所以你就动手了,包围了安定公府,不对,你们是不是早就控zhì

了宫中?”我听到有一个细细甜甜的稚嫩童声问道,在这分外寂静的园子里听的分外清晰,飞鸟从密林中划过,拍打着蔓蔓枝枝的密林,那声音伴着它的声音,竟是刻骨的绵延。那分明就是我,周家二小姐阿檀,而现在,却是被太子党劫持的安定公夫人的亲眷。

“呵呵,呵呵呵,”她又笑起来,那么的畅快,好似盛夏里,酷暑掀起一阵阵的热浪,却被腊月雪水毫不留情浇灭了的淋漓酣畅。“周二小姐,以前你姐姐还说你如何如何精灵调皮,玉雪可爱。我竟是以为周娥皇在胡诌。没想到。周家就这么一个有见识得。倒不像这位夫人生的似的。”

“姐姐------你们把我姐姐怎么样了!”我忽然想起了姐姐,整个安定王府都在太子的控zhì

之下了,不不不,什么太子!这样的手段,分明是篡位!

篡位!

篡位!

“你这分明是篡位!”

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处在活生生的漩涡之中,每一此的风起云涌都可能导致自己的粉身碎骨,纵然自己在小心翼翼,在如履薄冰,在慎之又慎,一步的毫厘都有可能是以血灌溉的千里。因为,我在这里,我的姐姐在这里,我的家人在这里。然而这却是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的。

一直以为这样的流血,这样的斗争只会出现在故纸堆中,只会出现在腐儒的文笔挞伐之下,我的生活即使不是繁花似锦,也是波澜不惊,没想到,它是不按设想的波涛暗涌,甚至掀起了滔天骇浪。

初夏的天,却仿佛是入冬一样,绵绵冷风,过境之后,留下了入骨的凄寒。我不禁簌簌的抖起来。

“嗯?”窅娘看着我紧张的样子,瞄了一眼围在我们身边的灰衣人,夏风柔柔的,带着几丝暖暖的温度插过阿沁勉强给我梳好的高髻上,我的几滴汗瞬间被吹干了,不知箅一箅能不能有小盐粒子。

“你姐姐嘛------”她特意在我面前,故yì

绕了两圈,“你说呢?”

“她不会有事!”

我死盯着她,抢白着,却肯定的说。

她却从鼻孔中冒出一团气,“你凭什么认为她没有事?她又算什么?”

她惦着小脚推开一个灰衣人,靠近我蹲下,钳着我的下巴,捏地生疼,“哼,你们只不过是生的好而已,你以为自己还是贵胄小姐吗?连舞姬都不如!”她碧蓝的眼睛忽然渗出恨恨的光。

接着,我的下巴一松,她爽利地接着道,“你姐姐倒是不会有事,怎么说,她也是个美人儿,但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就不一定了。”

说罢,立即起身,一拂衣袖,宽大的锦缎打在我的脸上,我吃痛的想揪住她的衣袖,但是母亲虚弱的双手却搭在了我的手上。“别,阿檀!”她对我摇了摇头。

“我们是案板上的肉啊。怎么能坐以待毙呢。”我看着母亲,心想。“她决定不了。”母亲附耳过来,吐气似的说。而后,却是身子一歪,倒在了我的身上。

“好重。”我尽lì

扶住母亲,之见她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脸上一片铁青,已然晕过去了,手和身上却是冰凉,整个人有一种生命力仿佛正在飞快的丧流失,有什么东西好似飞出去了一般。我先是小声的唤了她几声,她是我眼皮轻轻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呼吸,啊,菩萨保佑,仍在继xù

。我接着摇着她,大声的叫着她,她依然没有应答,好似沉沉的进入了梦境,不知梦里是悲是喜。

阿沁悄悄地钻过来,“二小姐,我来扶着夫人吧。”说着将母亲扶过去。我感到身上一轻,竟然凉快不少。

反观阿沁,“你这个时侯,倒也不害pà

,还想着来伺候娘亲?”

阿沁揉着母亲的人中,听了我的话,低声道,“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到死也是奴婢啊,现在奴婢能做什么呢。”声下黯然。

我看着天边逐渐变得昏黄的,燃上金边和血色的残阳和晚霞,一时间竟然有种恍惚的感觉。窅娘、阿沁、奴婢、太子、奴非奴、王非王、侯非侯。俱为尘土。但是,就像爹爹说的,阿檀的日子还有好长----------我的日子就要终结到这里了吗?

一个舞姬,一个太子派来的舞姬,就可以决定我,周家二小姐的生死,身份,家族,荣耀,连我们的琴棋书画,容貌心机都没有用。

残阳被永夜咽尽了一丝余晖,我觉得夜的清凉开始向上笼着。窅娘开始仿佛等待着什么,后来倒是不耐烦了,和其中一个衣裳间挂了青碧玉小貔貅腰牌的灰衣人低声说了什么,只见那一群灰衣人开始齐齐的从袖口中抽出短小精良的匕来。最后一丝的阳光映在匕的刀刃上,我只觉的通体都僵硬了,看到的仿佛不是真实一幕了。

“倒是围着,也是白费,围着这么久,也不见有消息。”窅娘依然魅惑的声音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清楚楚萦绕的在耳边“不如现在就动手吧。”

金属撞击的声音顿时撞击起来,刀子刺向**的声音是那么的浑浊,那味道是那么的腥臭刺鼻,由口鼻直冲向口腔,直直导入胃,掀起一阵阵痉挛。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和污浊?难道我的魂魄已经飘到了极乐世界?

我缓缓张开眼,几个侍女的尸体倒在我面前,拦腰截断,嘴歪眼歇,面孔狰狞,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我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接连倒下--------她们,竟然以肉身做盾,挡在了我的面前。我还没有擦干糊在眼上的泪,又是一批的侍女围住我,然后将我使劲将我推向后花园中的假山,“二小姐,小心!”

假山有一条狭长的黑洞。我还来不及多想,久被她们七手八脚的趁乱推在了这个黑洞中,却现这竟是一个可以容纳一个小孩子大小的假山洞。她们以肉身做盾,阻挡着这一场无边的杀戮,纵使螳臂当车,却是刚烈无比。

几个灰衣人见状杀过来,她们商量好似的四处连忙散开,仅指留下一个“恰好”跑的慢的,躲闪不及,被一刀刺中了脖子,支持不住,倒在了假山上。

我只见一个绿衣的瘦小的人影像慢慢悠悠我砸来,急忙一缩头,她强撑着假山石壁,以站立的姿势魂归西天,直到死,她也为硬生生挤在石缝中听着她们惨叫与血流声的我阻隔了一切怀疑的目光。

我不安地摸摸着她的脊背,愈来愈冷了,她的灵魂与身体丝丝剥离,直到没有一丝人气。

可明明,我们几天前,还在肆无忌惮的打闹,玩笑,我给她惹了不少的麻烦,她气急败坏的要让姐姐来治我,可现在---------“小绿!”

看着那隐隐的光传过这用死亡为我挡住所有危险的人,泪水顺着脸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外界何其喧嚣?杀人,被杀,这泪滴的坠落只有我听得到。

灰衣人们杀红了眼,不管是谁,见人就刺去,那匕小,杀死人却是不易,加之侍女们又是拼命挣扎,他们不耐烦的乱砍乱刺,我只听见我们周府的随行侍女们在挣扎,喊叫,疼痛,翻滚,良久,良久,一个一个接着倒下。天地仿佛有静了下来。

“娘亲!”我想着母亲,听着外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滴着,“嘀嗒,嘀嗒,嘀嗒。”心开始不受控zhì

的狂跳,有什么东西从心脏,流向了我的四肢百骸,流向了我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那一瞬,我的指甲尖都是红的。坚硬的石壁上顿时留下了我的血痕,我狂忍着要出去的冲动------窅娘开始低声对母亲说着什么,母亲又回答了什么?醒了吗?会怎么样?我躲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听到的,也仅仅是模糊的声响。只听见窅娘一挥她那华丽宽大的衣袖的破空之声,几个灰衣人拖着母亲,就要把他们带走了。

天空中竟然升起了皎洁的明月,洒下一片清辉,那么的明朗,仿佛这一切都是虚幻,梦幻泡影。要不是这尚未干涸的血液、还有余温的**和这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我仿佛还沉浸在月色的温柔的沐浴中。笼罩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周围坚硬的石壁,潮虫爬了几只过来,我看着它们圆滚滚油润润的身躯,那么多只脚旁逸斜出,竟然不觉得害pà

。“竟然还有你们。”

它们爬到了我的手上,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不知dào

母亲看着我和虫子玩会说些什么,不过,万事都由不了自己了。我勉强伸了伸脚,“啊!”好疼。果然,一伸脚就被石壁的沟壑划伤了。

应该可以了吧,寂静使我觉得时间分外的漫长,当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决定钻出来探探。

推到了一直站在我前面挡住所有人的小绿的尸体,我留恋的看了她一眼。

“今天,竟然是上弦月呢。”我看着月亮想。幸亏,它不是满月。

一回头,一个灰衣人铁塔一样的出现在我面前!腰间的碧玉貔貅挂件打着月光,分外的亮。

“啊!”我控zhì

不住的叫出声来。“不要过来!”汗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手按在突兀的假山上,既冰冷,又坚硬。可内心的恐惧却像海潮一样扑面而来。

第五章 定风波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借着月光,我看着他的眼神是香炉中燃尽的灰一样的冷。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从我心头窜出。

难道,今夜,我就要葬身于此了?终究是没有用了,什么都没有用了。

全部的过往的烟云都在我眼前迅速的聚拢又迅速的消散,它们的痕迹是那么的浅而薄,浅到我不知dào

我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我曾经干过什么呢?

我的过往是没有结局的开始还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为什么我的生活在一天天的重复?为什么我在也想不出值得回味的过往和轰轰烈烈的感情?

荆风夭夭,母氏劬劳,可是,为什么父母之情却没有在我眼前留下一个浓重的痕迹?

我的日子就这样的苍白--------直到我死,我才意识到。

灰衣人的匕已经触在了我的颈间,他一把抓过我的后颈,下手精准,然而,我觉得颈上一麻,而一颗小石子“当”一声撞在了匕之上,灰衣人迟疑了片刻,却仍是抬起左手,敏捷地大手热热地抓住我的双手反剪,右手的匕在我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当------当-------当”不住的小石子接二连三的打在匕之上,生生把灰衣人右手打得一酸,那匕就这样落在了地上。

我眼一撇,看向地上,精钢的匕竟然被小石子打成了筛子!心里有个小小的火苗迅速地在不住的舔着我的肺腑,慢慢的烧着一个叫生存的东西,不是很痛却让我看到了生天。

灰衣人的脸色当下变了,他从身上抽出一条粗粗的黑绳,将我反剪着的双手绑了起来,不由分说地点了我周身的几个穴道,随手把我向灌木林子里一丢。

我只是被他点穴的力qì

震的呼吸困难,浑身酸麻。灌木丛更是密密麻麻的枝条,林中的灌木枝叶虬节,细细枝条的扎进我的衣衫。脖颈上瞬间被划出了几道血丝。

“谁?”那灰衣人低低的向着四周喝道。

周围一片寂静,朗朗明月,长风空空,只有晚归的鸟儿间或叫几声,反倒显得更加的寂静了。四周是一片月的清辉和树木的湿漉漉的草木气味。一种诡秘的气息从周围悠悠散开来,包围着我们,可我反而觉得安全无比。至少,我一定能得救。

这不是我的臆断,这是那被打成筛子的精钢匕告sù

我的,还有,我动动我的手指,手上被树枝划过的触感清晰而透明。

灰衣人得不到回应,开始四周的找寻,他从假山处开始,走到水榭楼台,又到花木台阁,然而一无所获。

他不得已,又折回来,“这样杀了你也好。”他的声音哑哑的,很是难听,像是从地狱中传出来一般,又像是被压扁了了的洞箫硬是被人吹出一个又一个音符。出的每一个声音都那么吓人,我纵使强自镇定,还是止不住骤升的恐惧感,“怎么?怕了?”他松开系在我手上的黑色的长绳。我看向他,他其实有一双不太难看的眼睛,不,那简直称得上是好kàn

。不过,他的眼睛,好浑浊,血丝和暗黄的薄膜交错在一起,分外的污秽。

我深深吸了一口林间的草木之气,挺了挺胸脯“没有,我周家的女儿,怎么说怕就怕?”

“哼!”他不屑的哼了一下,“周家的女儿?你要不可能是她的女儿······”说着,将我拉起,扶着站稳,将那黑绳系向我脖颈。

就是这个时候,我心里默念着着,惊奇的张大眼看着他身后,忽然大叫一声“窅娘?”

他疑惑的转过头,月影横斜,枝条缭乱,树影斑驳,小桥下积水空明,我趁着这个时候,头也不回的向一个方向没命跑去。

我不知dào

向哪里跑是对的,但是,那个灰衣人既然盯上了假山一脚,而且又是一个人前来,就说明,于假山方向一致的地方他不会想到。

不过,这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他是个训liàn

有素的杀手头子,我是个闺阁弱女,能逃出来就是奇迹。

我跑着,直到眼前的路都模糊了,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条黑黑的长径,长径的一端是一个很老的婆婆,不同的人簇拥着我一通向她走过去,她慈祥的笑着向我招手。

我狠命的一咬舌头,“幻觉!”

安定公府的路是我所不熟悉的,但是它精致无比,有阁台相绕,是以我身后传来的还只是金石破空的声音。

“金石破空?”

我一回头,那灰衣人不慌不忙的从小桥边的桥柱上放下一只弩,而我身后的一排树木都遭了殃。

“停下!”那嘶哑的嗓音又在我身后响起了。

我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让我停下,束手就擒吗?”我心想,我才不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如拼死一搏呢!

我继xù

奔向那水面上的小亭,小亭的四角尖的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我的脚因为刚才的狂奔而酸痛不已,每一块身体好像是被硬拼凑上去的,要不怎么会这样的痛苦?仿佛有一种叫潜能的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慢慢的消弭了下去。它在最开始的狂涨之后,终于经不住我的绝望和消耗,开始下降。我向着那温柔的小亭,亭子呃每一个角都在招着我。“来吧,快来吧!”

最后一点力qì

,我朝着亭子,倒了下去。手上还扯着白纱的挂帘。

与此同时,一直精巧的小弩,划破夜色,穿透月华,刺向了我的左肩胛。

难以言说的痛和刺激一瞬间灌满了我的胸腔,竟然有一种解脱的快感。我拉着水上小亭的白纱挂帘,就着耳后是接连不断的“咻咻”的弩声,但是都没有再射中我。我顺势回头看向桥边的灰衣人。

“哒哒···哒哒···”马儿踏在青石板上,寂静的夜空忽然间撕裂一样地喧闹,无数战马嘶鸣,甲兵蜂拥,无边火把,给这个夜燃上了火红莲花地血色。

那灰衣人也好似不解这一幕一般,看向火光处,却见一只箭直指向他的面门,他好似一惊,却也没有躲闪,。只是伸手入怀,掏出一样物事。向我这亭子一撒,一种奇异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小亭。他满足的倒下了。面上还插着一只直直的箭。

我原本已经极其的疲倦了,闻道了这种香气,竟然好像被吊起了精神似的,原本酸痛的四肢顿时觉得暖洋洋的,连手指的每一个关节都连上了一样,有说不出的畅快,血液在我的皮肤下簌簌的流动,那种声音无比的美妙,我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着外面走了出去。

一泓明月,印在潭中,潭上一弯小桥,但不远处火光接天。我扶着白玉的桥柱,桥柱上的狻猊各个温凉无比。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九个······

不知怎么的,刚才那一瞬明明精神得很,待走下这座小桥,却汗湿衣衫,耗尽了无数力qì



我竟然又睁不开了眼,上下眼皮开始要向一处合,精神也恍恍惚惚了。一个空空的房间出现在我的面前。周围都是黑的。没有一丝光线。

这是谁?

他是谁?

他带着月华。

他有一双精致的重瞳子,从他的瞳仁中可以看到两个你,两个不一样的你。

一个是平素的你。

一个,是他心里的你。

他的重瞳子是个谜,是和历史一样的谜。

他温柔的双眼像一小令,平白无故的把你吸了去,在意向意境遣词炼字上狠狠的折磨着,但却没有一个人怨声载道。你也不会。

你喜欢他。

他的重瞳子和他的绝代风华,锦绣如岚的青年,其雅若竹的风骨。

而他,现在就在你的面前。

我张开眼,勉强自己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眼前果然是怒马鲜裘的安定公,或说,我的姐夫。

他的脸庞在后半夜的即将淹没于云朵之后的月色之下越的清秀苍白,他俯下身,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摇了几下,见我转醒了,便和我对视起来,睫毛像双手一样刷在我脸上,有种茸茸的安慰。

蓦地,他看了我良久,将我抱起,“阿檀,受苦了。”短短几个字,清凌凌的像玉石的碰撞,我觉得这时空气也有种柳絮的毛毛飘进来了,浑身上下好不自在。我不自觉的看他,他看着前方的火光,红与白的交接,俊秀的脸上摸过一丝阴沉。

“姐夫?”我不自觉开口唤道。忽然觉得这一天漫长无比,颠沛流离,漫天的灰尘和无尽的鲜血代替了精致而清丽的府中园林的景物,在我的记忆中定格。

他轻轻拍拍我的头,摩挲着我的背,“阿檀不怕,没事了。”又是短短的几个字,我一直空悬的心不知怎么的,就这样稳稳地落在了肚子里。

我拉着他的七重螭龙盘文金丝衣袖,想对着他说些什么,他一低头,下巴狠狠的磕在了我的额头上,“啊哟!”我失声叫道。

他刚才还是有些阴沉的脸上变得隐忍,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钝钝的笑弧,“姐夫!”我佯装嗔怒,“你和灰衣人是一伙儿的!”

他有些笑意的脸上忽又变得凝重,“那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阿檀和岳母,还有,夫人。”

我走上前去,想告sù

他这并不怨他,宫廷之争,云波诡谲,哪有那么多风风雨雨是可以被预计的呢?

可是,我刚走上前,身子一重,便不雅的向前倒向了青石板的地上,姐夫手疾眼快,一把将我抱起。

我最后的记忆是他焦急的呼唤:阿檀,阿檀!醒醒!

--------------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焦虑。

香软的床,我喜欢的碧色罗帐,床是紫檀木鎏金的床,雕工精美,啬刻花鸟,幽香阵阵,罗纱的颜色不俗,是上好的缎子,床下的脚踏竟是水晶整个雕成,通透无比,视线离开床,屋内挂着一幅字,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笔力潇洒,轻舒漫卷,不着痕迹,尽得风流,若寒松霜竹。只是这内容,真真是很香艳······

我不禁移开了眼,去看向那和这幅字并立而挂的一幅画,画上的柳枝飞扬,柳絮轻点,十分自由,柳絮中还有几只燕子,这是活灵活现的剪开羽翼飞走了,只有远过常流,高出意wài

才能形容了。

床上的梳妆盒是打开的,盒子里烤蓝鎏金点翠的饰一大堆,直晃花了眼。

不过,那个床上的人是谁?

她穿着熟悉的中衣,她的头放了下来,显得疲惫而憔悴,稚气未脱的脸上甚至找不到一丝的童真。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庞,熟悉的面容。

那是我?

我怎会躺在那里?

我若是躺在那里?现在的我是谁?

正疑惑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姐夫带着几个郎中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秋水一样的眼,远山一样似蹙非蹙的眉,依然是高髻纤裳,翘鬓朶,衣裳像梨花一样素淡,她的脸蛋原本是鹅蛋一样的饱满,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却变的消瘦,尖尖的下颔,我见犹怜,但仍是端庄无比。

“姐姐?”我心想。

床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

姐姐眼中含泪,一把抓过床上的我的手,“阿檀!”泪就像断了的水晶帘一样不停落在香软的床上,甚至连一口气都没有喘。

姐夫轻轻的拨开她的手,“夫人还是先让郎中们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说罢不着痕迹的把她的手顺势的从自己的手中抽走。

一排低着头的郎中听了姐夫的话之后仿佛等到了指令一样,拜了一拜,就开始抽开床上的我的手,诊起了脉。

过了好一会儿,第一个郎中好似从牙缝中挤出一点声音似的,“启禀安定公,二小姐从脉象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姐姐问道。

那郎中犹疑了好久,最终下定了决心“周二小姐的穴位不正!倘若施以针灸、艾灸或推拿,那根本就是没有作用的事情。”

第六章 更漏子

“果真有此事?”姐夫皱着眉头问道。他使了个眼色,接下来几个郎中鱼贯而入,为床上的我或诊脉,或施针,或指压,但是“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姐夫俊秀无双的脸上挂了一层薄薄的愠怒,转而看向姐姐,“怎么没有听你说起?难道阿檀长这么大没有生过病吗?”

姐姐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俯拜下,头上的钗钏有的经不住她这么一摇,纷纷落地,出一声脆响,“娥皇本无意隐瞒,只是阿檀的身体异于常人,已是不幸,如何能告知于夫君呢?周府本有一位郎中与她调理身体,免于病痛。她在药理方面也知dào

的多些,身体也强健与常人。这次的事,娥皇愿为小妹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祭祀祈福,恳请夫君谅解。”

姐夫拂拂衣袖,像是抖着灰尘“好吧,既然你有这份心意,也就随了你。还有岳母,尚在病中,派几个医术好的郎中精心诊治,不要出了差错。”

姐姐俯再拜,低着眉,温顺的说“娥皇明白。”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姐夫看了看床上的我,伸出手,就着“我”眼睛的线条,一点一点的摩挲,我就在“他们”上方,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惶惶中一种嫉妒的苦涩,充斥着我的口腔。床上的人,为什么可以得到姐夫的抚慰?

床上的我,分明是我,可------那有不是我。

现在的我是谁?

难道,现在的我只是一缕孤魂?

不不不!不要!我想看着这个天地,这个金陵,还有眼前这个,温其如玉的男子-------我的姐夫。可在我的危机时候,他第一个救了我,带我从一团混乱的修罗场中出来。他会长时间的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像一池春水一样。我看到他就好欢喜好欢喜。这样的欢喜仿佛原野上肆恣长出的花,不用修剪,就这样胡乱无边的疯长,直至它枝繁叶茂,直至它红硕的花朵开了满树。

我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怎么能成为一缕无边的孤魂?

可是,我的手穿过姐夫的,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点也没有感觉,我大着胆子碰碰他精致的不像话面孔,假装它是我平时恶作剧之一,可是姐夫依然没有什么反应。我看向端立在一旁的姐姐,她的手在衣袖中不住的绞来绞去,没个定型。我走过去,悄悄的握住她的手,先是轻声唤道“姐姐!”

她的手仍是绞来绞去,细腻的手指青葱一样翻着白光,嫩的不堪设想。显然,她听不到我,也触不到我。

我索性大声的叫道“姐姐!姐夫!我是阿檀啊!”

姐姐动了一下,她迈着细碎的小步向前,掀开床帏,“夫君,不如贴榜召集高人郎中为阿檀和我娘诊治?一来可解阿檀和我娘之病痛苦楚,二来,大有益于我为我南唐之医药。”

姐夫被姐姐突如其来的言语惊了一下,明显抖了一抖,待听完她的话,又细细思索了一遍“如此也好。樊若水!”他像屋外叫去。

我看我看向屋外,一个月白衣衫的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淡淡的青赤莲香顿时灌满了整个屋子。“主上。”樊若水伸手揖了一揖,姐夫倒也不说别的,一开口就是“你去寻些能起死回生的高人异士回来。要快,明晚之前。”说罢从腰间接下他的鎏金铜腰牌给了樊若水。

樊若水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接到这样的命令却不含糊,双手一拱“定不辱命!”这样的话在他的嘴里说出却气势万钧。

说罢,我只见他眼睛一歪,滑向了姐夫身旁的姐姐,眼神缱绻如丝。只是姐夫和姐姐皆一心系在床上的我身上,自然不会去理会一个小幕僚的举动。而我也只是偶尔才目睹了这一幕。

“--------我和姐姐大不同”我想着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这样看着姐姐,是心中对姐姐喜欢吗?

可是,姐姐已经有了姐夫啦,你在喜欢姐姐也没有用的,你如何与我的姐夫相比呢?姐夫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好,但是看一眼,我就控zhì

不住自己再看第二眼;姐夫的诗词广为流传,洛阳纸贵;还有之重yào

的,他在那么危险的时刻,都能反败为胜,接我回来。你一个小小的幕僚,怎么会想和姐夫争?

你,拿什么和姐夫争?

他恭敬的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我百无聊赖的沿着床上的“我”躺下,不是觉得累,而是觉得疲倦而惊讶。或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形。

明晃晃的珊瑚加烤蓝挂珠的卍字图案,交汇相映,明明晃晃的饱满的红与兰像是要溢出来一样,我轻飘飘的迎上去,看着自己的手从红艳艳的珊瑚上穿过,软的像一团香云纱。

不知过了多久,我伸手触像床上的我,那人的脸庞已经有些凉了,不想正常人那么温热,而且也僵僵的。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衫,一样的面容。我缩了手,时间对我是这样的漫长。

可对太阳与月亮的升落不过一眨眼而已。

当樊若水再次出现的时候,他身后跟进来一串打扮奇异的人,有几个穿着破烂,衣衫褴褛;有几个广袖高冠,面目桀骜;还有一个女子,身材凹凸有致,面容艳丽,他们面面相觑,空气变得骤然沉重起来。

姐夫和姐姐则隔着一道绉纱淡黄屏风,看着他们的表现。

樊若水朗声和他们说,“敝府出游,不慎跌了一跤。至今昏迷不醒。药石无效,听闻各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高人异士,特地恳请各位入府为小姐诊治。敝府将感恩不尽。”

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出来,流里流气的说道:“小哥,你这么一张嘴,两层皮,到时候也这样把我们一打,我们去找谁?”

“就是,就是!”他们一群穿的脏兮兮的人跟着起哄,惹得旁边的衣冠楚楚的高冠直皱眉头,“小哥,你说这个定金是多少银子合适呢?”说着眼睛不住的瞄着床上的珊瑚串。

我看着他们好不掩饰的**,眼睛中有种贪婪的变绿的光,但其中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直透过雕了百只蝙蝠的桃木镂空窗看向外面的亭台,他的脸上挂满了青黑色的石炭灰,额头一条,脸颊几条,从外眼角开始到下颔,从鼻梁到颧骨,被汗水一浸,更是滑稽可笑。

“放肆!”旁边的侍卫之一了话,“你们有什么把握只好小姐?”

“呵呵呵!”那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端起茶碗,嘟着红唇,左手翘起兰花指,掀开盖碗,冲着茶碗轻轻一吹,前堂中瞬间就安静了。

“妾身也想知dào

------”她右手一抬,将一口香茶送入口中,在这当口,竟是她喝茶这样细微的声音我都听得见。

“他们有什么本事只好小姐。”她缓缓咽下小半口茶汤,润了润嗓子,将声音转了九曲十八个弯,才慢慢道来。

“我是郎中。”那个脸上挂满石炭灰的男孩突然开了口。

姐夫从屏风之后站了起来,“你们且一个一个的给阿檀诊治吧。”又转向那个男孩,“你怎么有资格说自己是郎中?”他看着那个男孩,盯着他的眼睛。

男孩被姐夫盯得不好意思了,伸出右边衣袖一擦自己的花脸,嘴唇还在不自觉的动着,“我,我就是郎中,他们才不是呢!”说着指向那几个和他一起来的貌似乞丐的人。“我只是被他们拉过来的!”

“你个龟儿子!”那几个人就势就要揪住他的胳膊,他急忙躲在椅子后面。侍卫一下子挡住了他们“不得无礼!”

“那你为什么不跑呢?怎么会被人利用呢?”姐姐看着,也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双手搭在了男孩的肩上,“好孩子,别害pà

!”说着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侍卫立kè

将那几个乞丐捉住了,“主上,如何处置?”

“算了。”姐夫眉头一皱。“都是可怜人。何必······”他摆摆手,那几个侍卫将乞丐们丢了出去。

那些找来的大夫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给“我”诊脉了。从最开始的寂静无声到后来的小声议论,他们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当事人-------我。

“这是离魂症。”那个男孩诊完脉,眼神澄净的说。

“离魂症?”姐夫和姐姐一齐道。“可有解?”

那个男孩不安地低下了头,“我,我不会···”他看着自己的脏脏的黑脚尖,“我只是从古书上看过,那本书上也没有记载药方。不过,扁鹊就是用针灸三阴交的方法治好了虢国太子的假死症。我,应该能试试。”

“试试?”姐姐才露出一丝希望的脸上有阴沉了下去,银牙紧咬将一丝丝声音挤出来,“阿檀穴位不正,针灸和推拿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

“啊?”男孩抬起眼睛,上面挂了一层迷雾,“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话一出口,立kè

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像吓坏了的白兔一样躲在角落。

“你若有半句隐瞒,那就是灭族的罪过,你知dào

不?”姐夫忽然捏着他的脸蛋,把他的头强抬了起来。那男孩静了一会儿,褐色眼睛不知在酝酿了什么,“哇”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滚滚而下,把石炭灰冲的一道一道的成了河,更加的像一只小花猫了。

“我,我不会治······”他一边哽咽,一边说话,抽抽啼啼的也不完整。姐姐看着他这样,垂下了眼帘,把自己用惯了的苏锦百花纹的帕子拿了出来,细细的给他在脸上一抹。柔声道,“别哭了,你不会治,没有人逼你治的。”

他的抽泣慢慢的小了,逐渐逐渐的熄了。

“哈哈哈!”一个和尚,忽然出现在房间内,身披缁衣,声若洪钟,头顶的几个香疤因为我的这个角度看的分外明显。不过,他是怎么进来的?

侍卫们被这个和尚的举动弄的高度紧张,立kè

挡在了姐夫面前,袖中里隐藏的匕有的立kè

出了鞘。但是,他轻轻松松的走到“我”的面前,没有一点的阻碍,那些路上的侍卫仿佛是一颗尘土。被他一弹,松软的瘫在地。屋内的郎中们躲在椅子后,无论是妩媚的妇人和广袖长巾的“高士”,只有那个男孩还在睁大着眼睛看着。姐姐盯着姐夫,无论姐夫在什么位置,她都处在姐夫的前方。

他径直的走在床上的我面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嘴中喃喃道:“相之女,王之妇,帝之母,此女之命真是贵不可言,死了未免会动摇天下之根基。”声音极细,有如蚊讷。

姐夫看着那几个侍卫,指着他们,“你们,还不快去······”半响,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好kàn

的眉毛就成了一团。

那个和尚把一个香囊放在那个床边,刺激的香让满室的人顿时同时打了一个喷嚏!我浑身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一种力量把我使劲想床上那具躯壳拉去。

通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我觉得好重,好热。

一种从未有过的燥热感从口腔升起,干,没有一点水的滋润。

热,一点风都没有的密闭。是什么?

我抬起手,想躲开这样的藩篱。使劲一推。

“阿檀!”

先是看到放大了无数的净化无垠的黑琉璃一般的眼珠在我眼前定格,而后,我的眼前一黑,又陷入了静夜一样的暗。“姐夫,你在哪里?”我的手被一个温热细软的东西攥住,“阿檀,你总算醒了,你怎么样?”姐姐焦急的声音带着惊喜惊喜,步摇叮当作响,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嘶哑。我下意识摸摸枕边,并没有什么香囊。

“香囊呢?”我开口问道。

他们面面相觑,姐姐蹙了一下眉,开口道,“待你醒后,那和尚就说,‘这样的返魂香不能这样留着’就拿走了。”我听到有人给我倒了水,之后她又开口问道“阿檀,你怎么知dào

的?”

我极力想接过那杯水,“姐姐,谢谢你给我倒水。”说着,一边摸着一边伸出手去,“我,我怎么看不到?我怎么只看得到一团黑?姐姐,你在哪里?”只听“啪”的一声,被子掉落在地上,出一声脆响,我只觉得手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每一根手指修长,“是我。”清凌凌的声音在我耳边有力地响起。

第七章 乌夜啼

他的手这时候宛若有种不可思议的安定的力量,把我的心神一点点的拉住了。在黑黑的幽洞中不安的跳动的心这时候也被抚平了,整个人像摊在桌案上的荷叶一样的安静。

又是一只手,微凉,皮肤细腻滑润,衣袖中带着一种寒凉的绮楠香,一根一根纤细的手指,圆润的指腹一一摸过我的额头。

我的另一只手伸出去,反握住她,“姐姐!”

她轻声说,“我在这儿,阿檀。”又停了一会儿,好像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你且慢慢睁开眼睛看看,还是一点也看不见吗?连一点光也看不见?”

我依言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并没有出现姐姐的秋水双瞳和姐夫俊秀的脸庞,依然是一片的黑暗,那幽闭的暗夜仿佛要把我吞没了一样,遥遥无期。

我握着姐姐的手,她意识到了什么,“阿檀?”

“仍旧是,好黑啊。”我不忍心地说道。“姐姐,我好累,我好渴。”她松开握着我的那只手,我的脸上却感觉到了她手指的触碰,还有,湿湿的水渍不受控zhì

的淌下来,她的手上渐渐的被侵润,我顺势靠在她的胸前,任自己的泪水一点一点把她的衣裳打湿。

一直握着我的大手慢慢地松开,轻轻的揉了一下我的头,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人起身的声音,整理衣衫的声音,黯然叹气的压抑的声音,“你不是自称是郎中吗?在小姐失明的这段时间,你负责照顾小姐,倘若小姐有什么闪失······”他压得了清冷的声音,我因极度的困倦,在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中睡着了,

睡着了,一样可以感到和醒来时相同的人和事,醒和梦,有什么不同?

这一觉,酣眠中的我因为既没有了小绿的提醒,也没有看见阳光,总是在醒醒睡睡之间挣扎徘徊,最后的一次,终于不愿意在回到那种无意识的黑暗中了,摇摇头,一握拳打在了床榻边上,想让自己更清醒清醒,“啊!”才想起,这床可是紫檀木做的,因而极硬,要不是我和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大不同,说不定现在早就抹着眼泪找母亲了。

旁边的椅子被什么什么东西一幢,“滋----滋-----滋”出了很大的声音,“谁啊?”我开口说出了一句话。却吓了自己一跳。难道自己的声音嘶哑道如此?

“给我倒杯水!”我向前摸着走去,却听着耳边有一个人从前堂跑来,跌跌撞撞的使一路上的盆景和桌榻出巨大的声响,“啊,小姐!你不要动!我来扶你!”

如此的冒失,幼稚的声线还没有成熟,带着一点童声,软软的。我不禁问道“你是那个小郎中?”

他的手扶住我的胳膊,“哪里小了?我今年都一十有四了!”他的手不由得脱离了我的胳膊,是不是有开始挥舞比划?

“十四岁?比我还大两岁。”我说道。“可是人们都喜欢年纪大的郎中,最好脸上老的像松树皮。何况,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样。”

“哎!”他粗重的叹了一口气,“郎中医的是病,又不是伶人,看什么脸?”

说着,把我伏上椅子,倒了杯水,却只听“啪啪啪”,“什么声音?”我皱着眉头问他,胡乱把脸转过一个方向。“没,没,没有啥。小的把水倒洒了。小的立kè

重新倒一杯。”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是怎么被乞丐掠去了?”我一边等着他倒水,一边强忍着口干问着他,他实在不像是一个下人和郎中,连倒水和扶人走路也做不好。

“我叫李攸。”他直了直腰板,骨缝中间穿出“咔”的一声,那声音奇大无比。“噗”我一口水没衔住,差点喷了出来,“你是不是弯腰弯久了,连你的腰都抗议了。我都听见了。”

“我是真定人,前儿和姐姐出城郊游,不想到走散了。真定的饥民看我衣服好,就把我衣服抢走了。我找不到路,随着大流结果只能靠着那些乞丐。”

“真定那么远,你就宁可走到金陵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我疑道。

“谁说我没逃啊?可是那群乞丐天天看着我,我一个人,逃了就打。你摸摸!”他窸窸窣窣的卷起了袖子,像是在找着什么,但是卷了一半又放下了,“哦,对了,小姐是不能碰男子的身体的。不同于我们这些郎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想必他把衣袖已经放下了。

“我相信你。”我不由得开口说。“给我诊诊脉吧,我想吃饭,现在觉得腹内空空的,空明如鼓。”

他嘿嘿一乐,“二小姐胃口不错嘛,想必平时也是身强体健的。这样大的损耗,竟然还想着要吃饭。”

我一伸右手,也不管是哪个方向,他赶快扶住我的手腕,三根手指轻轻的搭在我的右手上,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只听得见更漏里的沙不停的下陷出的沙沙声。

“请小姐换一只手。”我依言伸出了左手,他诊了一会儿。然后帮我把手放回,“大体是无碍,吃饭等日常起居什么的一切正常无妨。”

我松了口气。

他奇道“咦?你怎么不要死要活的哭着问,为什么自己看不见呢?”

我摇了摇头,“大难不死就是福,谁知dào

有什么等着呢。再说了,谁不想眼睛好好的看这个天下啊,那也得上天眷顾。要死要活的哭有什么用。”我一伸手,他的胳膊就搭了上来,“不错嘛,学的倒挺快。”顺着他的胳膊,顺藤摸瓜似的,我找到他的耳朵一揪,“呀!”他急忙溜得远远的,还顺带撞到了一盆盆的花瓶。

“说!是不是想看我的热闹来着?想看我哭的像花猫一样你就高兴了吧?我是谁啊?我是阿檀!你想都别想!”说完,我自己摸着前面的路。这里搁着一张硬硬的松木椅,沿着走几步,然后到了哪里?啊,一片开阔的空间,是后堂的吗?继xù

沿着走,原来我也可以走的很顺。

走着走着,脚下忽觉得有一极其坚硬的物事,在我正觉得高兴的时候划过我轻软的鞋底,尖锐的痛,一瞬间经过我的脚心。

我不由自主的倒在了地上。“小姐?小姐?阿,阿檀?你没事吧?”“又是你?”我勉强抬起头,不知对着那个角度,“你不是跑了吗?”他奇怪的软软的嗓音有种焦虑,“我又能跑到哪里?怎么想到你被我弄碎的花瓶割破了脚底?”

“哼!”我不知哪个方向是他,索性出这种声音,不理他。“不想伺候我就直说,弄撒了水,弄坏了花瓶,除了医术可以你还能干什么?你还想看我笑话是吧?”

“我,我······”他还没有说些什么,忽然听到

门口一阵喧嚣。“吴王驾到!”

吴王?那个吴王?

我伸手,跟他说“扶我向内堂去。”他却没有扶着我的胳膊。我觉得身上一轻,只觉得被一个瘦弱的脊背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我不住的下滑,他则不住的把我向他的背上托起,就这样歪歪斜斜的像一个方向的走过去。

刚刚躺好,盖上被子,就听到某一位侍女向李攸通报说“吴王驾到,请代为通报。”

我心生疑惑,告sù

李攸“代为通传。”

不到半盏茶,我听到一个稳稳地脚步声传了进来,几分熟悉,几分陌生,这人身上的味道依然是这样的熟悉,一如初见。

他在我的床头安静的坐下,“阿檀,觉得怎么样?”说罢伸手摸了摸我的眼,从眼头到眼角,细细的摩挲。我的睫毛在他的手指尖,仿佛一朵尚未开放的花,一遇到了暖风,便初绽了一般。一根一根,像一把小刷子,上眼皮被他拨弄的有些痒,我用手去揉,他的手掌和我的小手便无意识的碰在一起。

呼吸都觉得有些难了,连这样的胸口的起伏都会让我觉得难为情,如果我能看到他,该有多好?可是,现在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姐夫?”

“嗯?”他的手放在我的眼角,轻轻的抚弄。“还是很难受吗?”“现在好多了,就是有些饿。”

“饿了?那传膳?”他问道。

“在等一会儿吧,不过,姐夫,你怎么又成了吴王?”

他先是不说话,良久,放在我眼上的手放了下来,握住了我的手,我眼上顿时一片凉,“阿檀,只是苦了你们了······”我挣开他的手,“什么叫只是苦了我们?姐夫!你能不能和我说明?”

“牺牲最大的只有女人。就像这次宫变,明明是大哥想提前问鼎帝位,却让自己的侍女以美人计给父皇下毒,大哥的党羽在我的府上和宫中设下埋伏,只等父皇毒,就是他遮天易帜之时。”我听得入神,他紧紧握了握我的手,接着说“那天你看到的景象,也是大哥安排的。只是大哥先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夫人会怀孕,阿檀你和岳母会从扬州来到了金陵。是以百密一疏。”

“皇上怎么样了?”我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自己听的都有些颤抖。“那个侍女,不甘心自己此生只是个棋子,被人利用,临时倒了戈,以求后半生的荣宠。”姐夫平静的说。

“大哥的三千死士在宫中和我的府上的拼杀的差不多了。其实,他们也是被人利用的。窅娘更是可怜,她--------”姐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没有说了下去。

“我想见窅娘。”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的衣袖微滑,薄凉,是吴王的朝服吗?我想着。

吴王?不也是我的姐夫?

“你要见她?”姐夫的声音有种不能掩饰的疑惑,“你要见她干什么?”

“只是想知dào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她······”我不想说是她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她和她的声音却像一株有毒的罂粟,强烈的吸住了我,她身上的谜团,纷繁复杂,出现却像一颗流星,我只抓住了她的尾巴。

“难道就因为她现在是阶下囚而我在病中,所以我不能见她?”我仰起头。

“不是。”长期的沉默是周围的空气压下来。

“她现在不是阶下囚,而是在吴王府的司乐坊,还有阿檀,安定公府既然生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期月之后,吴王府将另觅风水宝地。阿檀安心养病吧。”他安慰性的拍拍我的额头,“一会儿想吃什么,就告sù

那个小郎中好了。”说罢他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阿檀要好好休息。”

番外之窅娘 巫山一段云(一)

在窅娘成为窅娘之前,她被人叫了一十四年的阿思窅。

这当然不是中原的语言,她是胡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荒漠,平沙,丘陵,悠闲的骆驼慢慢的张开嘴吃着永远嚼不完的草根,一起风,整个回忆都是莽莽的灰黄,无边的恢弘辽阔归结在那沙漠上的日出日落,虔诚的教众对着默那、拉特、乌扎之神缓缓拜下,一排排,一群群,接受洗礼,净化,飞升。

有时傍晚,她从包裹中拿着烤的脆脆的艾买克一边走一边吃,手上拿着一根胡杨木的纸条不紧不慢的赶着她家的羊群,有的饼渣会掉下来,那贪嘴的小羊就会回头吃掉。

日子平静的像是安静无澜的流水,没有一点起伏,连一点泡沫都没有。

她自己认为的唯一的娱乐就是努鲁斯节的那天,在这昼夜相等,被看作为“交岁”的一天,因而称作“那吾热孜”,辞旧迎新的一天,新的一年的到来。

为了欢度节日,家家户户在节前都清扫屋内外,修整棚圈,准bèi

过节食品。她倒是不盼望着过节能吃到好吃的,那“那吾热孜饭”,还有储存冬肉,如马肥肠、马脖子,马肋条灌肠,马碎肉灌肠,马盆骨包肉什么的,在她眼中远远比不上在牧场引吭高歌。

就算是单调的“那吾热孜歌”,她也唱得乐此不疲。她站在牧场的中间,仿佛自己是给与乡亲们生命的太阳神,被簇拥着,用她的嗓子飞出吉祥祝福的歌曲。

“春天来临,人间有了繁荣;春雨飘洒,人间五谷丰登。穷汉也乐无穷。如今是母鸡孵出小鸡的日子,心头的忧郁也无影无踪。大家欢聚,尽情尽兴,把疲惫和忧伤,都遗忘干净。”

她纵情的歌唱,每一年的压轴曲目都是由阿思窅唱得,她是神选定的祝福人。大家都这么说,她有一副被神明祝福过的嗓子,凡是听过她唱歌的人都会得到好运,她的歌声单纯而快乐,让人充满了力量。

后来的后来,窅娘回想起这一幕,那样简单的快乐,自己把它丢到了哪里了呢?

为什么当时那样傻?以为虔诚的祈祷,就可以让神明赐福以己?而神明又是谁的神?自己何尝不是那一刻乡亲们的神?

她的歌声与她的美貌开始在这一片莽莽黄沙之间传开来,不是人工雕琢的矫情,铅华无加的纯净更显示了阿思窅的美貌和这美貌的难能可贵。

美貌是毒药,是罂粟,是原罪,阿思窅的生活开始不平静起来,达官贵人有的是时间和金钱,他们现这一片纯净的净土,像天上的弯月,还拥有被女神祝福过的嗓子,哪个不想占为己有,在上面开垦种植自己的种子,按下自己的烙印?

阿思窅呢?

她看着依然粗犷的丘陵,弯弯的延伸到了远方,那起伏不是很大,却直直的同向了一个未知的世界,那个世界有什么?丘陵的另一边,还会是丘陵吗?她看见那些达官贵人进进出出,心情开始紧张起来,这样的生活不亚于把她飞向天空的翅膀剪下来,供人观赏。和他们在一起,得到的再多,也只是这些丘陵中最大的一座,她要的是这样吗?

“你是高悬在天上的太阳,而我只是被踏在地下的小草,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们的心,或说他们的欲念在这一刻彻底的破碎,有的默默,有的暴怒,有的破口大骂,有的甚至要动手。阿思窅都不为所动。

“丘陵只是丘陵。”

她对依萨说道,“我看过经卷,走出这片天地,就能看到山,海,还有温柔的小河,汉人的中原有一个地方时江南,杏花烟雨,小桥流水。美丽极了。我才不要就这样的出嫁了。”

依萨长了一张干净的脸庞,美好而清澈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虽然身材很高,但是有时候却会十分害羞,年长她几岁,是她的邻居,他说道,“你这样的拒绝他们,不怕他们怀恨在心,来害你吗?”

“我不怕。”阿思窅说道,“《可兰经》上明明写着不准奸淫,你看他们的口水,都能生出青草了,我为什么不能拒绝他们?有万能的女神和真主看着我们,他们不会的。”

伊萨一甩赶羊的鞭子,“你像男人一样令人佩服,我对你心生敬意。”

阿思窅看见黄绿色的胡杨林枝条旁结着淡黄色的小盐粒,天空也是少见的碧蓝如洗,不由得一边走着,一边亮起了嗓子。

“远方的大雁啊,把我的书信带给一直等待我的姑娘,

她倚在朱红色的阑干上,她的眼睛已经结了霜

她红红的嘴唇已经不复当初的芳香。

远方的风儿啊,把我的思念带给一直盼望我回归的爹娘,

他们坐在村旁的柳树边,任凭柳絮将他们的白遮掩

鹤鸡皮,记忆中的光芒已经消弭。

远方的流水啊,将我的哀愁带给和我一样的将士,

他们守在冰一样冷的战场上,死亡,消失,

他们的灵魂回不到心系的家乡。”

伊萨听的入了神,领头羊走岔了路,他都不记得了,待他回过神来,憨憨一笑,“阿思窅,他们都说你是被女神祝福的嗓子,按我看,你唱歌的时候就是女神。”呆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这个曲子真好听,刚才听得时候,不知dào

怎么回事,我一个大男人,止不住的想哭。要不是你及时停了下来,说不定今天我就要在你面前哭了。”

阿思窅微微一笑,“这也是我在经卷上看到的,远方的将士思念情人,思念家人,他的情人和家人都已经变了模样,可是他还在打仗,回不去了。”

伊萨说道:“是大好男儿,就应该打一仗,为了父母也好,自己的情人也好。要不然岂不是窝囊?”只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红了,头也垂下了。

“伊萨哥哥,你会为了保护自己的父母和情人,去和敌人打仗吗?”阿思窅扬起脸问道,那一道侧脸没得惊心,碧蓝的眼睛宛如晴空。“会,我一定会,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伊萨声音低哑,却有些凝重的说。

“伊萨哥哥,你这样对我说,你心中那女子未必知dào

啊。”阿思窅抿着嘴一笑。赶着羊快走了几步,把伊萨拉的远远的。

戈壁的秋,苍凉飒沓,有时漫天长沙,黄黄蔽了天日,又是晴空碧蓝如洗,晴丽静好,一望无极的沙原,放眼望过去,心胸也随之广阔了起来,仿佛万物也寥廓了,在这片寂寥的大地上无比的壮丽。

阿思窅一边唱着《可兰经》上的圣歌,一边赶着羊群,身边的伊萨则不是的和她搭搭话,忽然,沉静的碧空忽然被遮天的黄沙掩盖。

伊萨机警地望了望,“阿思窅,不是沙暴!好像是一队商旅!跑的那么快,倒是不要命的跑法。扬起了这么的尘土,呸呸呸!”

阿思窅听见“商旅”两个字,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的向那沙尘方向望过去,伊萨垂着长长的眼睫,温柔的眼睛黯淡了,“你是那么喜欢外面吗?阿思窅?”

“外面的世界,那里是我们这些人想象的呢?”说着,阿思窅靠近他,附在他耳朵上,小声说“这可是连《可兰经》中也没有的世界啊!”

说罢,阿思窅伸手理了理头,待确定了头没有因这一阵灰尘而凌乱,以最优美的姿态,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那一队商旅。

“阿思窅!”伊萨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像前方奔过去,“不要过去!”

阿思窅猛然转过了身,“你凭什么阻拦我?你有什么资格阻拦我?”说着仍然是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嘴上说出这样的话时,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弯弯的新月一样的眉毛,与甜美的笑交相辉映,伊萨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爆zhà

了。

他像猎豹一样快速伸出手,抓住阿思窅的肩膀,“回来!阿思窅!为了我留下。”他手上的力qì

是那么的强劲,可嘴上说出的话却好像是哀求。

“为了你而留下?”十四岁的阿思窅,彼时心比天高的阿思窅看着他温柔而清澈的眼睛,笑着问道。“你能给我什么?你能给我江南的小桥流水吗?你能给我中原人的华贵精致吗?这样的黄沙入天的日子,我一个被女神祝福的人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她娉娉婷婷地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为了她,他把每一个窥视她美貌,又不怀好意的达官显贵,在夜晚恐xià

以鬼神。才换来她的平安喜乐。他则为此惹来了多少的麻烦---------他不在乎!

可是她,她不愿意在这片土地上,一心要飞走,不惜,以牺牲他最珍视的东西。

“阿思窅······”他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心头酸涩苦辣各种滋味混杂,唯独少了甜。

始终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幻想,他把自己一个人的明天和她的编织在了一起,可是她却**裸的粉碎了这一切,连一点幻想不不曾给他。

番外之窅娘 巫山一段云(二)

正在大漠中狂奔的商旅看见了阿思窅的丽影,整个商队先是惊了一下,然后速度骤然慢了下来,最后那队商旅慢慢的停下来,领头的人策马赶到了阿思窅的身边。阿思窅抬眼一看,整个商队的人面色偏白,有的气度也出尘无比。

“这位姑娘,请问巴梭城是想这个方向走吗?”他的话语调奇怪,想必是刚学会不久,阿思窅对他说“是的,你们要去巴梭城吗?我给你们当向导好吗?”

领头人努力的分辨了一会儿她的话,待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转身和他的商队商量了一会儿,有对她说“太好了,姑娘,和我们一起走吧!”

这时,商队中走出一个年纪稍大的面有髯须的中年人,话说的很流利,“姑娘,这一去,可要很久,你可想好了?”

阿思窅也痛快的回他,“不用细想,雄鹰的翅膀是绑不住的。你们从那里来?”

他们面面相觑,哈哈一笑,“够爽快!我们从中原来,中原金陵的江宁府。”

“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本地人。”阿思窅的眼睛中遮掩不住的渴望像向日葵对着太阳的爱慕,就算有一点光明,它也要绕着太阳转。

“那是个好地方,数不尽的美景,笙箫,精致的服饰,器皿,在这里呆了几天,我浑身都要长出一层黄泥了。”一个黑脸汉子大声说。

阿思窅脸上一红,不自觉的低下头去,脑中勾勒出的江宁府的繁华精巧,绵绵烟雨,翩翩风情。

“好了姑娘,咱们快走吧,日落之前能走到巴梭城吗?”领头人问道?打断了正在呆的阿思窅,“啊?日落?!如果从大道走的话,是万万不能的,从大道走,即使在快,也要走到午夜。如果从小道走的话,在黄昏之时就可能到巴梭城,不过······”

“不过什么?”那黑脸汉子急着接话。

“小道上有可能出现胡狼。”

“胡狼?”整个商旅队伍一起惊呼,胡狼之凶猛他们也早有听说,不过现在,时间就是一切,领头之人两相一衡量“你是说,可能出现胡狼?”

“是的,那条小路也有人走过,不是每一次都无人生还的。”阿思窅搜肠刮肚的想着那条路的历史。“那好,为了主上,我们暂且冒一次险。”

领头之人转向她,“姑娘,只得麻烦你和我们走一回了,我们是不会薄待了你的。”

阿思窅既有些激动,又有些害pà

,她的话中有些颤抖,“你们能打的过胡狼吗?”

还没等领头人答话,那黑脸汉子就急道,“怕什么,哥几个都是刀尖上滚过来的。”

阿思窅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指了指前面的路,“从这边开始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西北的巴梭城走去,小路偏僻,羊肠小径弯弯绕绕,路上生满了荆棘和剑麻,他们骑着马,小心翼翼的前行,也给阿思窅牵了一匹马,他们按照阿思窅的指点走着,阿思窅则是按照伊萨对她的讲述-------她本身也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伊萨来过几次。

太阳挂在了矮山的西头,马上就要隐去了它的光芒,夕阳的温柔格外的引人注目。

“已经是夕阳时分,依姑娘看,还有多久到巴梭城?”

阿思窅估计了一下行程,一个完美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想必是不久了,请大家不必担心。”她心想,既是这样的顺利,那么以后一切都好说了。

商旅队伍欢呼起来,“大家一鼓作气,黄昏时分赶到巴梭城,见到主上,那么一切都大好。”领头人大声说道。“姑娘,麻烦你带路。”

阿思窅看着眼前的岔道口,想着伊萨对她说过的话经lì

,一时间竟有些模糊了当时的记忆,不知dào

该往哪里走,她模模糊糊中选了靠东边的那一条,商队的领头满面狐疑的看了看她,“姑娘,你选得可对?”

阿思窅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不过她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之后,整个商队的速度都快了一大截,仿佛有什么在催促他们一般。荆棘和剑麻不断的刺激着马腿,有些马儿不愿快行,商队的领头吼道:“摘下荆棘,刺激马身!”速度顿时快多了。

阿思窅顿觉背上一凉,放眼望过的羊肠小道上的夕阳是哀柔的艳丽,一队人在小道上迅速前行,他们是一队,只此她一个是外来。孤独感从心而生,但只是一瞬,便被前方草丛中的窸窸窣窣声和不明的抖动骇得不知所踪,那有些昏黄的深绿色草茎中拱着的深灰色的毛茸茸东西是什么?

竖着的耳朵,伸长的獠牙,泛绿光的眼睛,血红的舌头,与犬类相似气势却完全不同。不类与犬只得奴颜婢膝,它有种称霸成王的傲气,竟是一只胡狼的狼王!看见了阿思窅,从容的从草茎中站起,优雅的抖了抖身上的毛,当着为落尽的夕阳,“嗷----嗷----嗷----嗷-----”

“胡狼王!”

在阿思窅反应过来之前,黑脸汉子和商队领头拔剑而出,那朔气一下子弥漫了阿思窅的六识,漫天都是铁器的腥气,她在旁边喊道,“快杀了它!不要让它在嚎叫!”

那黑脸汉子的匕带着精光,人也不要命的刺上去,胡狼王和他缠斗在一起,一只前爪按在他的手腕上,另一只按在他的脖颈间,两只后爪在他的小腹划出深深地凹痕,黑脸汉子的动脉眼看就要被胡狼王的利爪抓破,可黑脸汉子却没有伤到胡狼王半分。一旁的中年男人拿出一支精巧的小弩,对准胡狼王的眼睛,稳稳地射过去。

之间胡狼王在地上痛苦地打了几个滚,双眼上插着小小的利刃,汩汩的冒出血,却是不咽气,但是它一闻到那血腥,哪怕是自己的,却兴奋了一般,在地上疯狂而痛苦地刨起来,一边刨着,一边凄厉的嚎叫着,直叫的天昏地暗,日月变色。

“坏了,它在召唤同伴。”阿思窅急急说道。眼前的情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遭遇胡狼王!

单只的胡狼或几只胡狼并不可怕,阿思窅觉得几个成年男子解决这样的胡狼不成问题。可是胡狼王在狼群中的号召力却是巨大的,成百上千之胡狼将他们团团围住只是,也就是他们葬身狼腹之日。

这是,自由的代价吗?

为了飞翔,死在了风霜雨雪之下。

可是,我不后悔,如果我不去尝试,我怎么知dào

我是这种死法?

连死亡都是净水无波的,那种未来,是多么的可怕?

我不要!

胡狼的包围之中,她想起了这些,她只是想一个自由的天空,连天空中的所有危险都统统的接受了。

密密麻麻的胡狼群,绿绿的眼睛像是鬼怪的的灯笼,竖起的耳朵排列的宛如一排排精巧的箭头,它们的嘴大张着,出腐臭的死尸味道,伸长的獠牙随时都可能把人撕碎。

阿思窅想了一想,“点燃火把或许能支持一会儿,但那时会怎么样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快!拿出身上的火折子,把外衣脱下来,点着!”商队领头说道。一边忙着,一边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怎么不怕?”

“这样,值了。”阿思窅一边引着火,一边答道。

狼群在融融的烈火中不敢贸然向前,却改变了战术,留下一队狼围住他们,另一些则躺下休息。经过几次这样的交替,大家可以选用的物品慢慢的减少,绝望的荆棘一下一下的扎在心上,吸着血,长出绝美的花。

“我们真的要死了。”阿思窅对着领头人说道。

火堆渐渐的小了,那火苗从融融的金红变成了暗暗的灰蓝,渐渐的熄了下去,阿思窅觉得胡狼的毛都要触在了她的脸上,口中的腐臭气息直喷向她的鼻中。

咬吧,咬下去。阿思窅默默闭上了眼睛。

轰隆隆--------

什么声音?宛如地坼山鸣,天地齐摇,无数的声音一起冲向了她的耳道,不留一点余地。那到底是什么?这个时候,竟然得不到寂静无声的死亡?

阿思窅快速张开了眼睛,只看见数百只牛,牛角上挂满了燃着的剑麻,牛尾上也挂满了燃着的芨芨草,正向着狼群冲过来。狼群看见火以是大惊,更何况是大它们数倍的牛?

有一部分狼死守在商队的外围,怎么吓也不走,被膘肥体壮的牛群们踏的死的死,伤的伤。狼尸满地,暗红色的血液在灰黄的沙上不成行,快速的渗下去,染红了深绿的草根。

黑脸汉子抽出匕,和几只小狼缠斗起来,另几个人也开始拿出兵器,各自料理身前的狼。阿思窅看着眼前的一幕,越越觉得自己身处在梦里,云山雾绕,天地涣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小心啊!”一双有力的臂膀把着她,把她从群狼中带出来,“别害pà

,有我在。”

她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挂下来,“看什么呢?小心狼!”说着把她从左手换到右手,这个过程只短短一瞬而已,在她眼中,却似长长一个戒月。

“你是怎么来的?”她开了口,“你跟着我?”

没有了下文,狼群的源源不断的攻击让他们躲闪,攻击到最终的欢颜,他始终都没有说。

可是她知dào

,那些牛,是伊萨家所有的牛,他从来不说,她也在没有问过。

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心照不宣的略过了这一段,以惊人的速度整了整装备,离巴梭城依然不远,他们拼命地赶路,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巴梭城。

阿思窅心中忐忑,她不知dào

他们未知的命运是什么,他们---------她和伊萨。

伊萨在路上:“我和你一起走,哪里有阿思窅,哪里就有伊萨,伊萨绝对不会绑住阿思窅的翅膀。”

只是,站在阶下,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呢?她看着那一层泛着光的帘子,帘子上有一大朵红红的花,一大瓣一大瓣的,却和帘子的质地相得益彰,显得不俗而华丽。

那帘子却一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把你们带到了这里?”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哗---------”帘子一掀,露出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深紫色锦缎的公子,脸上苍白,五官柔和清秀,嘴却是有些歪的。阿思窅心想,这多么可惜。

他的目光在阿思窅身上转了几转,“呵,还是个美人啊,这蓝色眼睛长得,没有一个胡姬比得上啊。”

旁边的商旅领头却正色说道“主上!此女不可!”接着对着他耳语了几句,阿思窅站在阶下,看着远远的伊萨,伊萨的目光中有种绵长的眷恋。但是阿思窅却不愿意和它缠绕,便把头转开了。

“阿思窅?”那个公子一边把玩着一个碧玉酒杯,一边大声叫着,“名字不错嘛?听说你是被祝福的歌?你入我的司乐坊如何?”

“我愿意。”阿思窅的手放在心口上,她可曾有选择?

“那个火牛击退胡狼的呢?”那个公子唤道。

伊萨从远处走上来,“你嘛,你就去汲影府吧。”那个公子平淡的说。

“主上英明。”商旅领头说道,“伊萨足智多谋,且胆大心细。倘若加入汲影府,必能成为主上之利刃,主上之大业,指日可待矣。”

番外之窅娘 巫山一段云(三)

金陵的烟云血雨浸湿了阿思窅的眼睛,她从来没有想过长大后的第一次哭泣会生在这里,就像她从来没有想到那只商队竟然是南唐太子府上的一样,那深紫色锦缎的公子,竟然是南唐的太子----------今后将登上南唐宝座的太子!太子竟然来到了巴梭城?太子来到巴梭城干什么?她心中的疑团更多了······

商队领头那天和她说道,“伊萨都告sù

我了,原来你就是那个会唱歌的姑娘。”

原来是伊萨,告sù

的商队。

接着,商队领头说,伊萨是个前途大好的青年,要到太子的汲影府去。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在闪闪亮。

他说,伊萨说了,你想去中原,他和你同去。

好,同去就同去。

不过,那些日子都远了,再想起有什么用呢。

她眼睁睁的看着泪水留在一色儿素淡的布衫上,印出一个接一个的点子。

耳边的刀子一样的话还在不停地刺向她的心。

“你看那个人!”阿思窅顺着声音看过去,但是那句话的主人像是噤声了一般,让阿思窅以为她听到的视错觉,待她再转过头仔细听司乐坊的先生们琵琶的指法时,却听到那细如牛毛的声音又飘起了“就是啊,怎么洗也洗不掉身上的羊骚味儿,还总是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真是丢脸丢到了广陵。”

“明月姐姐不会是妒忌人家脸蛋子周正白皙,眼睛碧蓝盈盈,才这么说的吧?”另一个声音像铃铛一样的小女孩掩了口,仍是掩不住的清脆之音,“你不是也说我们南唐第一美人周娥皇面如死灰,风情全无吗?还说人家的琵琶技不及你的!怎么样啊?”言笑之间,只说的明月胸口一起一伏,气忿难平。“要不是我出身倡籍,那里轮的上周娥皇来接管烧槽琵琶?”她口中的声音越的大起来,口齿也越来越清晰了,阿思窅学了几天的汉话,勉强能听懂她的意思,忽然,明月走向她,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暗自在手上用着力,指甲印抠着阿思窅的下颔,“也不看看,长了个狐媚子样,还想进太子府?你就等着留在司乐坊终老吧!”说罢正要离去,眼一歪,瞥见了阿思窅露在长襦之外的绣花鞋,仿佛被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吓了一跳似的,惊叫起来,“啊,你们看,她的脚!怎么那么大!”

正在轻捻着琵琶的先生脸一红,轻声道“明月,你吵到别人了。”

明月反而是大声说,“哼,我们司乐坊,哪里受过这样的人?不仅身上的羊骚味儿没有退干净,土里土气的,还有一双硕大无比的脚?笑死人了!莫不是现在贵人们口味都变了?喜欢放羊女?喜欢羊骚味儿?看她那双大脚怎么跳舞!”说完,转过身,气势汹汹的对着先生说道“说我吵,你弹得有好到哪里去了?有本事你去拿烧槽琵琶啊?别窝在太子府的司乐坊!”明月来不及分开水晶帘,任凭着那琳琅的水晶撞向她满头的钗钏。出一阵阵的脆响,反复摇曳了许久,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先生最先平静下来,“我们继xù

来学划、拂三弦。”他抱着那一把普通的琵琶,先是用右手食指自右向左急速弹相邻的三条弦,如同小溪淙淙,接着用右手拇指自左向右急速挑相邻的三条弦如同急雨切切,让整个屋子的莺莺燕燕们失了神。

阿思窅看着那一把普通的琵琶,感慨万千。

沐休日,阿思窅准bèi

在沐浴之后见伊萨一面。她打好水,刚刚进入木桶,“--------吱呀”房间门被不紧不慢的打开了。

“是你啊。”阿思窅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明月微微挑着左眉,一脸促狭的看着她“你还以为什么?”阿思窅说道“当然还以为是登徒子啊!”

明月的表情忽然想被点燃的炮竹,一而不可收拾,“登徒子?你以为以你的容貌可以招来登徒子吗?”她艳丽的脸蛋扭曲着,鼻子和嘴巴稍稍歪着,却姿容不减,只见妩媚,饱满的额头微凸,有些俏皮,有些诡异。

阿思窅一时之间不知dào

怎么用汉话来回答她“《可兰经》上说,奸淫的人是有罪的。”她含含糊糊用家乡话说了一句,却只见明月铜铃一样的眼睛瞪向她。

“不过,”明月的脸瞬间又放的柔和了,“你想让登徒子来非礼你,我倒要完成你这个心愿。”说着对着门外喊了一句,“进来吧!”

脚步声想一种讽刺,那拿琵琶的手竟然会染上如此恶毒而淫邪的颜色“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先毁了她,便可以要我。”明月不停的眨着长长的眼睫,对着先生说。

先生面色绯红,眼睛控zhì

着不想阿思窅看去,“怎么了,先生,你受不了了吗?哎呀,你是何苦来哉?这有一个女子,你怎么不用啊?”明月拿着他的手,就要放在阿思窅的**的胸口。

阿思窅手疾眼快,拿起声旁的肚兜,遮住了身体,“你要干什么?你不要闹了!”

明月双眸寒剑一样的刺向她,“你这一个放羊女,你哪里配和我们为伍?”接着,她的手异常轻柔的抚着她的手臂,“你知不知dào

,司乐坊是什么地方?你以为只是唱歌跳舞的吗?你以为只凭你有副好嗓子,就可以在这里立足了?哼!你妄想!司乐坊的姐妹是太子的心腹,你怎么可能进来?你还是,跟了先生吧。不枉这身好皮肉。”

阿思窅打掉她黄黄的手,她的指尖都有些乌了,用旁光看一眼先生,偷偷咬一下下唇,咽了一口口水,“我要是先生,怎么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她自幼在戈壁牧羊,声音本就比一般人要大些,这时紧急关头,更是放开了声音,把恍恍惚惚不知所指的先生拉了回来,“你这个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连手指尖都霉了,和你在一起才是真真zhèng

正的肮脏不堪,太子的心腹怎么回是你这种人!真是难以想象!”

先生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的手指尖,明月慌张的握着拳,把指尖藏起来,“你这贱人!”说着欺身而上,拉着阿思窅的头,就要把阿思窅的头向水中浸,“你,你真的是······”先生的声音颤抖不定,终究是没有再帮明月,他转身,一推门,那已经朽坏的门却准确无误的打在了他的头上。他也不曾回头,就这样的走了。

阿思窅死命拨开平铺在脸上的头,“你,你疯了!”她怒视着明月。明月笑嘻嘻的看着她,“是又怎么样?关键是我疯了之后,大家会相信我,不会相信你。司乐坊的姐妹表面上只是歌舞,实jì

上,各有武功,这个,你不知dào

吧?”

她一边看着自己乌黑的指尖,一边妩媚的笑着,当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出手快如惊鸿,直指向阿思窅的脖颈,只有一招,杀人的一招,没有任何的矫饰和华丽的动作,直取阿思窅的性命。

阿思窅情急之下捧起手上的一捧水,全力向她泼过去,她一愣,“你倒是蛮有潜力的,不过今天就要死了。”

“---------哗啦”

白花花的窗棂平白无故的破了一个大口子,一个不起眼的青衫人从哪个口子中身影极快的钻出,身为到,手上的黄色软鞭先缠住了明月的双手。

“不许伤害阿思窅。”

轻轻的一句话,却坚如磐石,任凭雨打,风吹,霹雳,冰雪,都不会改变。

阿思窅抬头一看,“是你?”猛然间想起自己只披着一件肚兜,不由得又羞又怒,“出去!”

伊萨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我出去了,你怎么办啊?”

“不要你管!”

一看到她,他杀手的心变得清澈,纯洁,却无助,在汲影府-------太子的杀手基地受到的无论怎么样的训liàn

,他都可以忍受的了,只要她展颜一笑。

“好好好,我出去,你慢慢换衣服,不要着凉。”说罢,他隔空点了明月的穴道。从窗口翻了出去。

明月咯咯娇笑道“哦,你的情哥哥!”见阿思窅默然不语,又说道,“我不杀你了,你的情哥哥那么厉害,我怕还来不及。”阿思窅忽然大声说“你真的很聒噪!”

暮春,烟花三月,草长莺飞。

阿思窅的琵琶指法学的差不多了,只是武功却一点未学,每日里,修习的只是诗书礼仪,诗词歌赋,要不是明月曾对她有杀心,她真的要怀疑司乐坊外表下的和平了。

“我何时可以学习舞艺?”那一天她忽然问道司乐坊的副坊主。“坊里的人都是能歌善舞的,每人至少会一样以上的舞蹈,只有我不会,阿思窅还是很想学习的。”她真挚的说道。

副坊主看着她穿着艳而不火,繁而不乱,明丽古雅的合锦经纱本丝紫鸾鹊锦的折技小花云端长裙,梳着微偏双螺髻,虽不黑,偏黄中却有些隐隐的风情,加之刘海下的碧蓝眼珠,更是撩拨的人心境荡漾,不能自已。这样的尤物,倘若跳上了舞,那该有多美?“好,你暂且试试。不过你的脚?”

阿思窅地了一下头,“我先试试。”

阿思窅从暮春跳到初夏,硕大无比的脚丫转不出一个动人的圆圈,她沮丧的现自己的脚竟然是那么的僵硬,每次的扭转都是一个噩梦,每次的弧线都是一个直线的转变,生硬而错综,另看摇头,另愁拊掌,阿思窅整个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的鱼,倾颓的坐在阑干下,百无聊赖的看着桥下的流水,心中一动,唱起来,

“陌上的少年啊,清澈的眼,他的歌声啊,无比的哀艳。

他心上的人啊,离他远去,何处的鸿雁,传递着他的想念?

他走到天涯海角找寻,却早不到她的一丝痕迹,

只有微醺的新柳,上面的新蝉叫着去年的声音。”

还是当时的声音,可是,还能是当年的心境吗?

还有,当年听她唱歌的人呢?

她唱完一曲,只听一个人从红艳艳的芍药花后惊讶的走出,那一丛芍药华英缭乱,花丛零落,落英满地,那一人白衣翩翩,头戴碧玉冠,气喘微微,显然是激动地过了头。“姑娘,你······”他清秀的面孔像极了太子,却比太子的周正的多,平白无故的让人惊艳起来,仔细一看,那双眼竟然是重瞳子,有一种魔力在把你向那心里吸住,让你永永远远的逃不掉他的桎梏。

阿思窅心里奇怪,脸上忍不住着烧,口中却反问道,“我怎么了?”

他一时间说不出口,用力过猛的答向她的肩膀,碧玉冠从头上摇落,黑缎子一般似的头散了一肩膀,平平扑在银白的衣服上,显得清白无暇。“为什么你的声音是这般?”他憋了半天,忽的惊雷一样冒出这一句,吓了她一大跳。

“什么和什么?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阿思窅不想和他纠缠,却摆不开那双眼的诱惑,这在左右为难,却不能甩开袖子走,忽然听见那个人用一种哀求到骨子里的语气求道“庆奴,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当下是什么都被这一句柔柔的话语融化了,阿思窅对自己说,“且看看他要干什么。”

她转过身,“你是谁?”

他张大了眼睛,魔怔了一样,“你真的不要六郎了吗?”他闭上眼,不顾一切的扑向她的怀中,“庆奴,不要走,不要走······”

阿思窅的心升到了高空,有狠命的向下坠去,她一咬牙,掰开他的手,“我是阿思窅,不是你的庆奴!”

他湿漉漉的眼睛终于透出一点晴明,一点一点的说道“你是阿思窅?”

“看来我是太思念庆奴了,她终究是已经死了。”他落寞的背影封住了整个院子口,待到要走的时候,转身对她说,“你会跳舞吗?我想看你跳胡璇舞,行吗?我是大哥的六弟,安定公,李从嘉。”

番外之窅娘 巫山一段云(四)

青嫩的柳枝一下一下的拨弄着碧绿的春水,直至将它拨弄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思窅的心也始终静不下来了。教琵琶的先生皱着眉头听了她拨弄着弦,“太多的杂音了,阿思窅。”阿思窅却回头瞪了他一眼,心想我的喜乐你了解吗?

那情窦初开的喜悦,那看到他的愉悦,他和她说了话,他自称六郎。他面对着她会失神,会呆······

“胡璇舞!”他想看胡璇舞,他要我跳出最美的胡璇舞给他。

阿思窅想了一天,最后跑到司乐坊的坊主那里去,坊主是个精明而强干的女人,她冷冷的看着阿思窅,“说吧,你要什么?”阿思窅顿时心生怯意,但是一想到在她面前自称“六郎”的那个长有重瞳子的李从嘉,浑身竟然充满了劲,她直视着坊主,“阿思窅想跳出最美的胡璇舞。坊主,您能帮帮阿思窅吗?”她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表明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坊主同样直视她的眼睛,只是几天不见,这个小丫头怎么会多出这样一种迷人的韵味?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她的目光中怎么又有一种春波在荡漾?遂张开红唇,“胡璇舞?你连最基本的燕于飞都舞不好,怎么能跳的好胡璇舞?还有-------”说着,坊主霜雪一样冰冷而逼人的眼神像阿思窅的脚挖过去,“看看你的脚,那个舞姬有这样大而粗野的脚?这样的有劲,让你做一个汲水婢都行,你不会忘了自己是牧羊女出身吧?”

阿思窅听了不仅不愠怒,反而报之一笑,“坊主说的即是,不过倘若是明月来找坊主,坊主还会这样的接待她吗?阿思窅虽是牧羊女出身,但如今和她们一比,除了不会舞蹈,哪里差了?坊主不是普通女子,不能用普通女子的眼光来衡量舞姬的好坏,是以阿思窅来恳请坊主指点一二。”

坊主听后微微一笑,“他说的果然没错,在狼群中都能不惧生死的女子,何惧一只舞蹈?”

阿思窅不解,“他?”

坊主语气稍和,“就是你见过的商队的领头,和我们说起你的时候,也是称赞了一番。”

阿思窅想到那天的伊萨,心中的某一点忽然觉得突突的疼起来。

她看像坊主,“我要怎样做才能跳舞跳得最好?”

坊主仍旧是看了看她的大脚,皱了皱眉,“你这一双脚,实在太不像话,若你日夜勤奋练习,也许能做到二流水准;这双脚若是再小一点,是个正常人的水平,加之个人努力,或许能做到一流水准;倘若这双脚大小仅仅三寸有余,柔若无骨,美若莲花,舞动之时美不胜收,袅娜之际令人心旌荡漾,勾魂夺魄,你就是一代舞蹈的宗师。”

阿思窅听的入了神,仔细一想想,脸都有些白了,“长仅三寸?这--------”

坊主露出她的脚,左边的是正常的大小,而右边的小的畸形,“我原本也想成为一代宗师,可是时不我与。却成了残废。”

阿思窅看着她强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伤感,犹豫了一阵,“坊主,你是不是很疼?”

坊主摇了摇头,“你可是想好了?这条路是注定回不了头的。”

阿思窅想起那位重瞳子青年的一拥,他的体温那么的舒服,那么的缠绵,着了魔一样的重瞳子,将她吸住,吸得她的灵魂进到了他的眼眸中。不仅这样,还有,司乐坊的姐妹们的刺骨的嘲笑,终年的排挤······

她用尽全身力qì

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穿着羊皮袄和旧棉衣,在戈壁上牧羊,一心只想改变自己生活的阿思窅,害pà

自己被戈壁上的达官显贵们束缚而跟着商队走的阿思窅。那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每一处,山穷水尽,但又绝处逢生。

她把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这样就代表了自己的决心一样,坊主盯了她盯了一会儿,由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明儿一早,准bèi

好四份白色布条,长三尺,宽六寸,来坊里找我。”坊主一边把玩着衣角的丝绢,一边慢悠悠的交代着。

阿思窅开始了和坊主学习舞蹈的日子,布条紧紧的束着,从脚掌到在脚踝,五个脚趾全部的压得死死的,没有一点的空隙,鲜血逐渐的渗下来,白色的布条不一会儿就变成了**裸的鲜红。她只觉得没走一步都压在了心口,那尖锐的疼痛像是要爆zhà

一样,坊主在一旁附着手看着她,眼看着左脚的布条有些松动了,一个眼色暗示旁边的粗使侍女,几个粗使侍女马上各拉着一边,密密的死死的又缠了一遍,那痛苦的感觉上升到了灼热,甚至有种燃烧的痛苦。

阿思窅紧紧看着坊主,额上的汗珠不住的低滴落下来,坊主一合镶着碧玉的扇子,“啪”地出一声脆响,“那么看着我干什么?要么你就不要这样,要么你就继xù

下去,别忘了是谁跟我说要跳最美的胡璇舞的?”

阿思窅轻声说道:“我知dào

······”

我为你受这样的苦,不为别的,只求你看到我最美的样子。

把父母给予的东西,自然的恩物弃之不用,把完整的身体弄的残缺,可是,这样却换来了美丽和轻盈。

没走一步,就像是踩在了刀尖上,那生硬的苦难仿佛在提醒着她她有多么喜欢他。

也许这是不用的,这个举动的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那几个粗使侍女叫道,“坊主,她的脚骨断了!”

阿思窅迷迷糊糊的想,哦,确实听到了几声响,那闷闷的响声是我身体里出的吗?

是真的吗?

坊主赶过来,向她口里塞了一粒药丸,苦不堪言,入口即化,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真是好,马上就断了,要是不断的话,我还不知dào

怎么办好。”坊主笑嘻嘻的看着她,满脸都是惊喜之色。

阿思窅在那一之后就没有了感觉“多谢坊主。”

坊主拿出了一把精巧的匕,“然后,我给你削骨定型,之后吃药养几天就能好了,你看怎么样?”

阿思窅费力的动了动嘴唇,“任凭坊主处置。”

之后,坊主削下阿思窅脚上多余的骨头和肉,将阿思窅的脚型变得很美。又用白色布条包好。“之后几天,你要在我这里住了,每天吃药,然后修习舞蹈的技能,别想着偷懒。”坊主转身离去,手上还抓着一把染了血的匕。

阿思窅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坊主!”

“什么事?”

“我能跳最美的舞蹈吗?”阿思窅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苍白的像一具尸体,可眼睛却蓝的泛亮。

坊主心下叹了一句,口上却说道“这要看你了。”打开她的手,走出了屋子。

吃药,活血,按摩,药浴,没有几天,在舞姬秘传的方法之下,阿思窅的脚奇迹般的好了。仿佛如莲花般一样大小的脚上,五个娇嫩的脚趾想珠贝一样的镶嵌着。仿佛美玉和珍珠一样的辉映。

可是,这样的脚却用不上力qì



坊主一边喝着茶,一边对阿思窅说,“你还想怎么样?你想要脚好kàn

,还想要脚孔武有力?你也太贪心了。”

阿思窅的碧蓝眼睛隔了一层雾水,“坊主,我该怎么办?”

坊主放下钧窑的莲花白细瓷,“无数次的跌倒和无数次的站起,才能让你这样让人怜爱的脚有力量。”

阿思窅整个的盛夏,都在司乐坊的那个大大的房间中练习舞蹈,动最开始的鱼戏莲,燕于飞,女怀思,直到胡璇舞,她开始逐渐的挥动着水袖,在台上轻盈的为各方的达官显贵们舞蹈,轻盈的身姿和不可思议的娇小的脚是她打败别人的利器。

可盛开的背后,谁看到了有泪水从她湛蓝湛蓝的眼睛中接连不断涌出的情形?那削骨缠足的疼痛,那无处不在的白眼,没走一步都如同站在针尖一样,活生生的疼痛无处不在的提醒着李从嘉的存zài



我有多爱你?

我每走一步,就比爱你,更近了一步……

为此我宁愿娉婷的走,婀娜的舞,也要博你一笑。即使美丽之后是**裸的疼痛。

直到那天,太子府宴会,当他再次出现在太子府司乐坊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直了,他的眼睛中多了些风霜,但还是那么美丽的重瞳子,宛如她弹琵琶时配上的小令,不长,却熨帖到了心里。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那么疯狂的想要见到他,可是她的身体先于她做出了反应,她一边舞动着,一遍仗着自己的高超的舞蹈技巧转到了他的座位之前,这样的舞榭歌台之上,每一个人都在极力的欢歌狂饮,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舞姬在干什么。

她摆出一副最最魅惑的姿态,“六郎······”她唤道。

他手上的筷子霎时掉落了下来,深深地和她对视,“庆奴?”这是阿思窅第二次让他失了神,可是这也是他第二次唤她庆奴。

阿思窅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碎片。她觉得嘴角的笑容是那么的辛酸,环顾左右,干脆依偎着李从嘉坐了下来,“六郎不是还要看我跳胡璇舞吗?”

李从嘉这是好似有清醒了,“哦!你是那个长着碧蓝眼睛的阿思窅,唱歌很好听的姑娘。”

阿思窅冲他一笑,“六郎还要看我跳胡璇舞吗?”

之间李从嘉不动声色的把筷子从桌上捡起,声音平和的说“姑娘还是不要叫我六郎了,我毕竟是安定公,听闻姑娘舞姿卓绝,旋动天下,可否有缘一见?”

阿思窅听了,不知dào

怎么回答,只能说道“好,我愿意表演胡璇舞。”

她一袭织锦,先是蜷缩着身子,而后慢慢的舒展开来,把自己的美好的线条展示给在座的权贵。之后,随着丝竹之声,舞姿如踏浪,如凌波,如梦似幻,如诗如画,在场寂静极了,偶尔只听到咽口水的声音。阿思窅有时旋动的时候,伸出纤细的足,在场就抽气一片。这一场舞之中,她始终面对着李从嘉,当人们看到她那双梦一样的碧蓝眼睛的时候,都像回过神儿来一样。

“原来不是中原人啊。”

“是个胡姬,胡姬更是**······”

“那双脚,怎么会那样的小,那双眼睛怎么会那么蓝?”

“萧将军若有心,何不向太子讨要了她去?”

议论声此起彼伏,阿思窅默默地看着李从嘉,他像没有听到一样,继xù

喝着他的酒,阿思窅心急如焚,恨不得掰开他的嘴,挤出几个字来。

“大哥!”一个玉一般清凌凌的声音忽然响起,“把这名舞姬赠给我吧!”说罢,那个银衫白玉冠的青年一拱手,重瞳子中映满了无数灯火。

阿思窅的心仿佛像插上了翅膀,飞上了高空,她的人已经盘旋在了满城的灯火之上了。

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回去,在车上,李从嘉对阿思窅说,“下次说话的时候,请你用长袖把脸遮住。”语气淡漠,了然无痕。

阿思窅心头的疑问在她的狂喜中被压得喘不过来,她凝视着李从嘉的重瞳子,一阵阵的爱慕划过她的心上。

“安定公府没有司乐坊,你暂且在我能身边做个侍女吧。另外,改一下你的名字,你就叫窅娘吧。”李从嘉说道。

可以的,可以的,我都可以的。只要能看到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阿思窅每天端着胳膊,挡着脸,在李从嘉身边当一个侍女。

近一点,近一点,可我逐渐的不想只是在你身边当一个侍女了,你有倾国倾城的妻子,她还是前任宰相的女儿,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性请温柔,就连这样,我也看出了你的眼睛中也没有她,更何况是我?

阿思窅在李从嘉的身边呆上一天,就越渴望着他,疼痛如火,欲演欲烈。她对他的渴望已经超出了她自己能承shòu的范围,为了他哀毁骨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始终不悔。

“墨,要上好的麝香金丝墨,江宁城府陈记特制的,毛笔要黄牛耳毫的,缀隋珠,描金云龙、龙凤、双龙管笔各要三十只。”耳边萦绕着他嘱咐的话,阿思窅绕到了城西的陈记笔铺,待买完一切,刚要走,觉肩上被一只毛笔打了一下,回过头一看,伊萨穿着浅浅的黄衫望着她,脸上是她熟悉的笑,“阿思窅,好久不见。”

是他,阿思窅觉得一切都松了下来,顿时只想好好和他说一说这些天的一切。

伊萨只是笑着听她说,也不搭话,待她说完,伊萨只说了两句话,却让阿思窅大惊失色,“明月入了宫,色诱皇上。太子给你的任务是伺机刺杀李从嘉。”

她狠狠的捏着伊萨的手,“你瞎说什么?”

伊萨毫不畏惧的看着她,好kàn

的眼睛却不复当时的清澈,“太子是我们的主子,他要荣登大典,当然要老皇帝死。让明月这个有会武功又回琵琶的女人去再好不过。至于你,安定公李从嘉,被老皇帝宠爱已久,是太子登基的障碍,当然要扫平。”

阿思窅无欲无波的看着他,忽然想起和她并肩走着那个黄昏,一起赶羊那个少年,“你---------我如何能刺杀的了李从嘉?”

伊萨歪着嘴一笑,“他在太子府的宴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要了你,想必是对你极为宠爱的,而且,你的身边,有个我。”

阿思窅的心下却是一凉--------我的身边,真的有你吗?然后,你就让我去刺杀李从嘉?

“我要是不选这一条路呢?”

伊萨不顾手上被她抠出的指甲印,反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会?你是太子府的人,怎么会背叛太子府?《可兰经》上有教过你吗?”伊萨肯定的看着她,在她的眼睛中捕捉到的全是不忍。心下便顿时有了犹豫。“阿思窅,当初你为什么不选我?”这句话险些出口。

她不知dào

是怎么走回安定公府的,只觉得这一路无比漫长,像是生与死的抉择。

但是《可兰经》又何曾有教过我去杀人?

更何况,那个人,翩翩佳人,重瞳如仙······

阿思窅的手一滑,手中的包袱就要向下坠去,“小心!”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向上一拖,把那包文房四宝稳稳的拖住了,“六郎?”阿思窅惊喜的说。

李从嘉刚出了书房,听到这一声,却是面有不悦,“不要再这样唤我了。你是阿思窅,不是任何人。”

阿思窅索性把那一包放在地下,把整个美如碧海的眼睛露了出来,“敢问安定公,阿思窅美不美?”

李从嘉的眼睛中猛然映入了那一双碧蓝,“美,翰如烟波。”阿思窅脸上顿时一热,心中有一句堵了好久的话语一时间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要了我?却只是听我说话和唱歌?”

“你为什么不看我的脸?”

“你为什么只是听着我的声音?”

无数的谜团,瞬间淹没了她,长久以来的疑问实实在在的爆出来,他却冷静的扫过她一眼,“不要用这样的声音说着这种话。”冰一样的神态,阿思窅瞬间被冻结了。

她不顾一切的抓住他的衣袖,“难道你要我,从太子的司乐坊把我要走只是因为我的声音?”

声嘶力竭,毫无美感。

“窅娘,你是安定公府的侍女,不要再提太子府了。”他平静的说。“我是阿思窅,不是窅娘!你可知dào

,我为了你,削了脚骨,以布裹脚,每日走路好似立于刀尖之上,终日不敢饱食,只为在你眼前一舞,你却······”

他的眼中透出惊讶,赞赏,诧异的光,良久却暗了下来,“窅娘,你可知dào

,爱,只能是爱上一个人,然后想着她。我想着庆奴,难免忽略了你们。”

阿思窅恨恨的一甩长长的衣袖,“庆奴?就是那个死去的人?”

李从嘉惊讶的说道:“你怎么会知dào

?”

阿思窅悲凉的想,我知dào

的,你却不知dào

,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越来越远,眼前的这个人,伸手可及,却在自己的耳边信誓旦旦的说永不能爱上除了死去的庆奴以外的女人。

“好……”只是,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李从嘉!

阿思窅碧蓝的眼睛中寒光闪闪,李从嘉说“我就是会想着庆奴,不知dào

为什么,你的声音和她的一摸一样,第一次听到你唱歌我就呆了,还以为是她回来找我了呢。还有,夫人的妹妹,那个小阿檀的眼睛和庆奴的也好像啊,庆奴驾鹤西去我才想起。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前不久,父皇还纳了一个叫明月的琵琶女为保仪,按理说这话是不假,可我只觉得自己的一片心全部系在庆奴身上,分不得半点给别人啦。”

阿思窅的指甲深深潜在手掌里,她站着的地方开始六着一滴一滴的嫣红,“倘若安定公以后另有了爱人呢?”她从来没有想过会问这么傻的问题,可要是不问,却总像是少了一点什么。

李从嘉摇摇头,“不会的。”

“庆奴哪里好?”她不甘心啊。

之间他迷茫的摇了摇头,“庆奴哪里好呢?我不知dào

,只是觉得,庆奴之后的女子都应该像庆奴一个样子,可是庆奴已经不在了。”他的神情悲恸,面上的神色如纸,想必是极其思念那个叫庆奴的女子。

阿思窅点点头,“你要好······”

李从嘉疑道。“什么?”

她摇摇头,“我没有说,你听错了,可能是你的庆奴来了。”

伊萨躲在月亮门后,只等着李从嘉离开,叫住阿思窅,“他不值得!”阿思窅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萨狠命摇着她的肩膀,“看我去杀了他!”

“你若去杀了他,就让我的灵魂永远不得见到真主。”阿思窅无力的靠着月亮门蹲下,却是极坚定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伊萨看着阿思窅,不知说什么好,一翻身,轻轻松松的翻过了安定公府的围墙。

数月后,太子李弘冀在毒死南唐元宗李璟未遂,被赐死。

伊萨竟然在安定公府命丧与一支射向与他面门的箭,他没有躲,只是因为他不想躲。

他死时,只想到了阿思窅,和交给他那包药时的鬼魅的微笑。

当窅娘再一次看到李从嘉的时候,她的眼角竟然长出了细细的皱纹,那碧蓝的眼睛不复明亮,却依然婀娜的走着,“来吧,”她说道,“太子府的乱党自投罗网,欢不欢迎?”

李从嘉看着窅娘锦绣的织履中渗出的丝丝血迹,一字一句的说,“吴王府现在也设置司乐坊,窅娘,你去那里安置吧。”说着背过身去,再也不看她。

这是,他们今生面对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从此,咫尺天涯,一生惨淡。

第八章 九回肠

九回肠

“咳哧咳哧”李攸大口大口的啃着我的五仁金丝酥,一边含混不清的跟我说“我说,找个当吴王的主子就是好啊!”

“那是你根本不是奴才好不好!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主子,不仅直呼我的小名,吃我的点心,伺候我的事情哪一件你做的好了?”我忘了我现在还是个小瞎子,很可能是双目无神,还是被他的大咧咧的行径烦的不行,一下子瞪过去,“咕咚”一声,李攸一下子把口中的酥饼咽了下去,叫道“莫非阿檀你看见了?知dào

瞪我了?”

他的声音有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口中还带着果仁香味,我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开口道“没有,我若是看得到了,还能让你在这里安然坐着?”

他静了一会儿,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我开口打破了沉默,“李攸,待我好了,就让姐夫派人把你送回真定吧。你的父母亲人怕是要急死了。”

他还是静静地,良久,一阵抽泣声传过来,我奇道“你哭了?”

我急急的问,他大吼一声“你的眼睛······呜呜···什么时候好啊···我想回家···我想姐姐···”

我听了不知怎么的,“噗嗤”一声笑出来,“弄了半天你是在担心什么时候回家啊!”

他忽然把声音放正,半点哽咽都没有,朗声说道,“阿檀,我号过你的脉,什么毛病都没有,可你偏偏是什么都看不到,连一点光线都看不到,你说这不是奇了?”

我伸手,“你在哪里?”他伸手来搀扶我,“慢一点。”我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抻了抻有些酸痛的四肢,真真实实的感觉它们的存zài

,“假如我一直不好呢?倘若我一直是一个瞎子呢?”

随着稳稳的脚步轻响,一句玉石一样的话语也飘进了我的耳朵,“你一天不见光明,我也想面对漫漫长夜一样,所以,阿檀你要尽快好起来。”他身上一阵好闻的味道,不是熏香,不过,假如月亮有香气,那一定是这样的,温柔,安静,静静的钻进了我的鼻翼。

“姐夫?”我轻声的唤道。

他拍拍我的头,“我又寻了几位有名的郎中,阿檀不要害pà

治不好。说不定明天一早就能看的到太阳晃眼睛了。”有对李攸说,“你且下去吧。”

“姐夫,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把身子挪了挪,因为不知dào

哪里是他所在的方向,他伸出手握着了我的手,他的手像一块带着水的冰玉翡翠一样,在盛夏的夜晚握着,凉凉的舒服极了。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前不久礼部侍郎钟谟还上疏道‘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他无非想让钟氏和七弟一起共享繁华罢了。”

钟谟?我心想着,“礼部插手废立之事?”

姐夫“嗯”了一声,“钟谟是我南唐有名的谏臣。”

那怎么会如此,为了儿女情长竟然动摇国体?我心下暗暗疑道,又听着姐夫说“父皇为了迁都一事劳心费力,这几天我可能不在府里,要住在宫中。你姐姐在七日的祈福祭祀之后就会回来陪你,吃穿用度什么的找管家。我会尽快回来。”

“迁都?”我失声的叫起来。“为什么要迁都?”

姐夫的声音中有一种深深压抑的无奈,“为什么迁都?阿檀怎么会不知?”

“就算我南唐丢了泉州,清源节度使形同虚设,只有汀、剑、建、南四州,那也要坚壁清野,严守在金陵城下,怎么能动摇了国之柱石?迁都兹事体大,百姓们会怎么想?”我脑子转的飞快,爹爹平日里的熏染让我连想都不用想就说出了这样一大段话。

姐夫把手放在我的肩上,“阿檀,你要是个男人该有多好?”他的声音中藏着深深的虚弱,倘若不是我在支撑着他,他随时有可能倒下。

“姐夫,你怎么了?”我一伸手,摸到的却是他的脸,凉凉的肌肤倍加的滑,“我们又何尝想迁都?可是,后周使臣说道,‘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它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父皇啊,是被后周吓破了胆-------又怎么能怪他呢?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大哥给父皇使美人计下毒,而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姐夫!我南唐真的如此不济?江淮盛产麦,桑,茶,麻,淮左名都,才子辈出,金陵织锦空前绝后,耕织岁滋,文物彬焕,渐有中朝之丰采,男儿甲兵,加以热血,焉知不破后周之诡计?”

他默默我的眼角,“阿檀,南唐的国力已经不是你想的那样强盛了。况且,战争是最不应该的争斗。”他的手指停留在了我的眼睫上,良久,压低了声音,仿佛是说不出话了“迁都一事,能拖则拖吧······”

我想着他的脸,一定是一片的苍白,于事一个念头在心中转了几转,脱口而出,“姐夫,你何不让圣上在新都当政,而你在金陵监国?”

姐夫的双手用力的捏着我的肩胛骨,声音几欲颤抖的说,“阿檀,这是何人所述?借着你的口说出?”

我觉得肩上不舒服,于是拼命的挣开了,“这当然是阿檀自己想的······”

他的手松开了,颓然的搭了下来,“难怪夫人对你是赞不绝口,我只道她是谬赞。”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细不可闻。

“姐夫,咱们不说这个了。”察觉到他的心情有些低落,我拉拉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冰凉,在盛夏像冬天的老梅枝,“姐夫,倘若我一直看不见的话,会怎么样?”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呸呸呸!怎么又说出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啊!

“呵呵呵!”只听耳边的他轻笑一声,仿佛是羽毛一样的刷在我的脸上,“阿檀觉得自己看得到,看不到有什么分别呢?”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短短的手指,一边想一边说“我看不到小侄子出世的模样,看不到母亲大病初愈红光满面的笑容,冬天早上的朝阳,夏天的荷叶,还有,姐夫你的重瞳子我都看不到了。”还没等他搭上话,我又说,“不过,可能这样也好,我就看不到我、姐姐、还有母亲红颜老去的面容了,说不定也是幸事。”

话音未落,我的额头就被他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调皮!”他的声音这时候又充满威仪,“哪有人用这个理由甘愿当瞎子的?”

“哎呦!好痛啊!”我故yì

捂着额头喊痛,结果喊了半天也不见他来哄,就把手放下了,“真是没趣。你都不过来哄哄我。爹爹和姐姐看见我这样都是会哄上我半晌的。”“阿檀希望我哄你?”他问道,话中带着一丝笑意,压制不去、

“这个自然。”我忘了自己看不见,张牙舞爪的站起来,比比划划的对他说,“哄人要带着真心真意,还要有技巧。更重yào

的是,要抓住被哄得人的特点。”

“哈哈,哈哈·····”我被他打击到了,“这个有什么好笑?”他扑着我飞舞的手,“阿檀有什么特点?”

“姐夫为我做一幅画吧。”我说道。

“作画?”他愣了许久没有说话,“阿檀你?”我冲着他的声音点点头,“我好想早点好起来,有了姐夫的画,说不定我明天就好了。”他温柔的说,“好,不过阿檀,这幅画,姐夫和你一起画。”

他一击掌,叫来几个小厮,把文房四宝什么的叮叮当当的摆了一桌子,麝香墨的味道散在房间里,霸道的香气和着墨香,有种浮于纸上的心气。他铺开纸,又用一个水晶台压上了对着风口的一面,待准bèi

好,他走到床前,“阿檀,来,和我一起作画吧。”

我装作睡着,闭目阖眼,呼吸绵长,没有听见他叫我。

他前后挪了几步,“难道我准bèi

的太久,阿檀竟是睡着了?”

他返回书桌,不知拿了什么回来,在我床前叫道“阿檀,醒醒!不要再睡了。”声音高了一些。

我装做睡的正香,还砸了砸嘴,无意识的喃喃几句,当做是梦话,谁知下一刻,一个软软的东西扫上我的脖颈,来回的扫着,不住的点两下。无数的细毛在我的脖子最敏感的地方游弋,一种光秃秃的痒由脖子迅速传遍全身。毛笔?竟然是毛笔?

我一跃而起,抓住我脖子上的那劳什子,“姐夫,你太坏了!”

他低低的一笑,声音极低,“你不是睡的正香?我看到有虫爬过,所以想到帮你除去,让阿檀免于虫咬。阿檀不喜欢?”

“姐夫,”我叹了口气,“以前在扬州的时候,他们都怕我,说我是个混世小霸王,专会恶作剧,今天看到了姐夫,我甘拜下风。”

他声音清朗,“怎么,知dào

错了?”我点点头,“阿檀知错了,阿檀不应该答yīng

了姐夫一同作画而后有装睡。”

他伸手拉我,“知错了就好,来,我们一起作画吧。”

我在他的搀扶下顺利的走向书桌,他在玉石叮当作响的笔架上拿出一支毛笔,蘸了蘸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右手,轻轻的凑在我的耳边,“来,我们一起持笔。”那声音像软罗纱一样的轻柔,蓦然缠在了耳边,我的右手有些笨拙的抓住那只笔,他的气息喷在我的左脸上,“阿檀怎么连笔都握不住了?”他轻笑,我顿时觉得脸上烧了起来,他握着那支笔,带着我一起向那张平铺的宣纸画去,我一摸那张纸,“好纸!”纸张平滑,毫无毛刺,厚实如纱。他轻弹我的额头,“好好画。”

他和我一起握着那支笔,确切的说,是他带着我,他是主导,他在这张纸上画满的蓝图,而我只能跟从。我看不到,却一心想知dào

我们画了什么。

先是由左上角落笔,再到中间的泼墨,右下角的工笔细绘,而后,一下比一下快,快到我跟不上他的节拍。

“姐夫,”我开了口,“慢一些好不好?”

他不语,只是握着的我的手越的用力,若说先前只是带领我,那么现在怎是桎梏我。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任何一个空间都密密的贴实,毛笔在我们手掌的缝隙中,被夹的极紧,他最后的几笔,我简直能听到毛笔上的毛在纸上滑动的“滋滋”声。

他松开了我的手,而后松了口气,仿佛是面对面的看着我,那声音和我是这么的近,“你会喜欢的。”

我会喜欢的?

是画,还是他?

在一时间仿佛被蛊惑的我脱口而出,“姐夫,我喜欢你的重瞳子。”

他的声音虚无浩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风吹过来,到我这里的时候只剩下了精华,“小阿檀,我也喜欢你的眼睛。”

没有一个盛夏的夜,有那样凉爽的风,那样动人的话,那样香的墨,那样美的人。

那一句随口的喜欢,是不是所有的噩梦的罂粟?

越恶毒,越美艳?

可那是定格在我十二岁的记忆中的胜景,在我十二岁的天空,它是太阳,永不凋落。光芒万丈。

可在我的人生中,它是流星,一闪而过,璀璨至极,哀艳至极。来的时候是不可思议,走的时候是催肝断肠,寸寸心伤。

“姐夫,阿檀累了。”我嘟着嘴,谁让你画的那么快,把毛笔握的那么紧?

“累了?”他摸摸我不梳髻的头,“阿檀这一天睡了多久?何事这么易累?”

“我哪里知dào

白天黑夜呢?”我坐在床上,晃着腿,“现在是想睡就睡,无比逍遥。姐夫要不要也像阿檀一样?”

“你啊------”他一点我的头,“以后眼睛好了,可不能这样,不然怎么嫁出去?”

“嫁不出去的话,姐夫愿不愿意娶我?”我灵机一动,双手拉着他的衣袖,“我这个样子都被姐夫知dào

了,姐夫倘若不娶我,阿檀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我无神的眼睛对着他,倘若不是因为失明,现在那里盛满的慢慢是期盼。

姐夫慢慢的摸了摸我的眼尾,“阿檀,你眼睛还没有好,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不要太劳累了。”

第九章 一江风

我慢慢的张开了眼,眼前依然漆黑的一片,仿佛一条长长的通道,密不通风的再我面前呈现,我走着走着,却一直走不到头。前后左右都是光滑的墙壁,坚硬而冰冷。————今天也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照例的失望,一天一天在心中淤积,渐渐的深的探不到边。

还未摸索着自己的中衣,就听到耳边熟悉的一声话语,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失声了,“阿檀,姐姐不在,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想着那个声音的方向摸去,果然摸到了一个只纤细的手,我触及的几根手指纤长细致,指腹圆润,袖口中带着寒寒凉凉的绮楠香,像是久经奔波而尚未休息,她身上有一种细微的尘土气。她的头垂下几缕,我顺着那几缕摸上去,她把头微微低下,任我的手指在她高高的髻上游移。

“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仰着脸问道。手指爬上了她的扇形高髻,厚厚的髻,髻上只有一把触感冰凉的小扇,“是广陵石做的饰吧————从家中拿的?”

姐姐点了点我的鼻子,痒痒的,“什么也瞒不了你个鬼灵精,现在是辰时,起来吃早饭吧,做恶梦了吗?你看你谁的小衫都湿透了。”说着就要伸手剥下我的衣衫。经她一说,我才现我的衣衫俱贴在了身上,说不出的粘腻潮湿。“姐姐来帮你换下,不要染了风寒。”

我反伸手摸索着姐姐的下颔,“姐姐,不如我们一同沐浴如何?”她的手停在我左腰处,缓缓道“也好。我们姐妹好久没有一沐浴了。”

一团氤氲的雾气中,香汤散着如兰如麝的味道,温暖的水,瞬间解除我久睡的乏力,我的手顺着姐姐的小腹滑下,明明是微微的曲线,竟然是个孩子在里面安然的睡着。“真是不可思议呢,这里,竟有着我的侄儿。”

姐姐抓着我的手,顺着她的腹部认真的滑动,“阿檀,你知dào

吗?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从嘉才对我好些……”她的语调有些哀婉,让着满满的雾气一浸,模糊的我听不真切,“不过,你和母亲害了病,他这样的关切,足足可以见到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姐姐的手那么暖,而后又用欢快的语气和我说道:“我已经都给腹中的孩子起好了名字,倘若是男孩子,就叫‘李桢’,挺拔秀颀,倘若是女孩,就叫‘李栀’,温婉可人,你说好听吗?”她像小的时候一样的环抱着我,在我耳旁问道。声音柔柔的传入我耳道,却像是无数的细雨洒在池塘上,一圈一点,不知其止。

难道,你对我的关切都是因为姐姐?

一阵细细的酸涩从心尖儿上划过,身边的水那么的暖,可我怎会觉得彻骨奇寒?

于是按捺不住的问道,“姐夫对你————”我刚说了个开头,姐姐抱着我的手臂就松了开来,“我刚入府的时候,他看也不看人家一眼,把一大堆的烂摊子交给人家去做,什么吃穿用度啊,人员调度啊,连侍卫统筹都让我管。后来两年倒是好些。结果,这次他这样的上心我们家的事情。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怀了孩子,他才对我好的?”

满腹的狐疑满满的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姐姐的同情,“姐姐,”我一边拨着水一边探过去,“姐夫是个好人!”姐姐“嗯”了一声,又暗自沉浸在了初为人母的喜悦中了。

他,应该还是喜欢我的。忐忑的心好像知dào

我的不安,越跳的快了起来。

沐浴过后,姐姐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说道“母亲已经大好,你要不要去清瑶殿看看母亲?”

“真的吗?”我一边擦着半干的头一边说,“吃过早饭,我们就去吧。”

那一顿早饭是我到金陵以来和姐姐吃过的第一顿早饭,金陵的饮食和扬州的相似,但吴王府上的多少要精致些。我嗅着姐姐的衣袂飘香,不知怎么的胃口大开,连稀饭都一连喝了三碗。一边吃着,一边蹭着脸上的油渍,“阿檀,慢点!”

姐姐说着,不紧不慢的加了一片酱瓜放在我的碗里,“常常这个,吴王府特制的。用的是雪水,加了腊梅的花瓣,有种清香,又不伤胃。”

正吃着,忽听到门外的小童来通报:“樊若水樊大人和萧俨萧大人求见!”声音像五仁金丝糖,扯得老长。我一口酱肉包没有咽下去,横在喉咙间,下也不是,上也不是,就这么噎着。眼前是一片黑,看不到水放在那里,也说不出话。只能胡乱的摆摆手,在桌上乱抓着。

算是我运气好,勾到了姐姐的衣裳,姐姐迅速向我的手里塞了一杯水,二话不说的灌了下去,总算把我喉咙中那块包子带了下去。

她爱怜的轻拍我的背,“顺顺气,顺顺气————怎么这样不小心?”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关怀,我只觉得尴尬,心道,姐姐知dào

樊若水对她的爱意吗?这样多别扭?

不多时,两个脚步声出现在我们所在的后堂,一个脚步稳健刚劲,和樊若水的温和大不相同,一个飘飘若仙,细不可闻。想必一个是萧俨,一个是樊若水了。果然,当他们停下的时候,一个声音洪亮,有些沙哑的说道,“臣司门郎中萧俨跪拜吴王妃。”一个声音温和文秀,“臣樊若水跪拜吴王妃。”

姐姐轻声开口道:“二位大人起身吧,我一介女流,二位大人乃国之柱石,娥皇如何能经得起二位一跪?”

萧俨声音骤然间拔高了“吴王妃果真不知吴王去向?臣等日夜期盼,吴王能早日振作,主持大局,可昨天吴王竟然不知去向,这……”

姐姐的呼吸像是停止了一般,“萧大人又何必来取笑呢?难道萧大人真的不知吗?”她一促一促的吸着气,仿佛随时有可能停止一般。“吴王和我的关系,百姓都道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可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那个不在背后议论纷纷的?要不我何至于————”她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过门后四年,初为人母?”

姐姐可能是转了身,对着樊若水柔柔说道,“樊大人,你且起身吧。虽然是盛夏之晨,地上也是极凉。你们都是辅佐从嘉的忠臣良将,怎么能让二位跪在地下呢?”

樊若水身上的玉佩叮当的敲了几声,他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启禀王妃,臣认为,此时当秘密派侍卫在水陆各个关卡找寻吴王,此为正途。”

我听了半天,从最开始的一头雾水到后来的眉目渐明,忽然觉得昨天姐夫的反常倒像是与此有关————他不是在皇宫,他是根本的失踪了!

他对迁都失望了?对南唐失望了?对…圣上失望了?

他躲在哪里?

我一拉姐姐的广袖,“姐姐,你是何时知dào

的?”

“嗯?”姐姐惊讶的叹道,“就在你囫囵的吞着早饭的时候,有人给我传来了手书,说是吴王不见了踪迹。宫中府中皆不见了踪影,然后,二位大人就来了。”

心下咀嚼着他昨天和我说的一番话,一番失望,满怀离索,壮志难酬,惊涛难续,千古之辱都在那一番话之中。怎么不让人有暗自神伤的去意呢?

他,背负的太多了————家国重负,儿女情长,天地君亲,倘若有一样是我可以帮他背负的,我会毫不犹豫的把那个包袱给他拿下,甩在我身上。

怔怔的想着,却听姐姐说着,“阿檀,你这样问我干什么?”我一惊,把正在想的脱口而出“姐夫昨天说道,他要去宫中小住几日。还画了幅画给我。”

话一出口,堂中静静的,连萧俨都收敛了稍显粗重的呼吸声,良久,终究是姐姐撕破了沉默,她由喉咙中出不自然的轻咳“阿檀,从嘉说了什么?那幅画,姐姐能看看吗?”

我的手绞着衣襟,“姐夫就说了迁都的事情————二位大人应该比我知dào

。”我话音刚落,萧俨一声巨吼,“你一个小女子,怎么能听此等大事?牝鸡司晨!窥窃神器!”那响雷一样的声音打得我抬不起头,“姐姐!”我抓住姐姐的衣袖,摸着姐姐的手腕,一阵心安,姐姐语气捎到了威严,“萧大人,小妹只是听听而已,怎么会窥窃神器?萧大人不要对国政太过于敏感,过犹不及。并且,目前只要找到从嘉,一切都好,不是吗?”

萧俨粗粗的喘了一会儿,终究是压下了什么,“哼!”

“阿檀,不用怕,接着说。”姐姐转过头对我说“有姐姐在。”

“然后我让姐夫给我画画。”我再也不敢说迁都的事情了,就说了画画的事,他们总不见得把画画的事情也说成是包藏祸心吧?

樊若水搭了腔,“二小姐,能否把那幅画拿出来给我们一观?或许对寻找吴王有用处。”

“啊?”我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说,“从画中能看出来?”

樊若水娓娓道来“二小姐难道不知?画着话也,话着,心也,语心灵之境,探古今之意,达四方之天地。故从画中看出作的想法,不是没有依据的。”说罢,我还听到他自然的一拱手,那前方的破空之声那么明显,可见他做的多用力。

“呸,你个装潇洒的。”我心下暗道。

就是因为不知dào

画了什么,我才不想拿出来————这是姐夫和我之间的小秘密,怎么可以大喇喇的暴漏在光天化日之下呢?

不过,我若是不拿,姐夫会不会真的有事?

一方天平,逐渐的倾斜,一种拉锯战,在拿出与不拿之间逐渐拉锯,最终姐姐一句话“樊大人此言差矣,吾南唐岂会因为一幅画失了一个吴王?”而完全的倾倒在了“拿”的一边。

“姐姐,别。”我无神的双眼盯着姐姐,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我也担心姐夫啊,那幅画在书房书桌左手边第二个格子处,姐姐速去找人拿来吧,不要晚了。”

说着心下一阵轻松,姐夫终究会平安回来吧?

姐姐明显的松下一口气,声音抬高了一些说道,“萧大人!你可听明白了?劳烦你去书房跑一趟吧。”那声音中有着隐隐不可抗拒的威严和庄重。

萧俨无可抗拒,遂说道,“臣领命。”便衣带带风的去了书房。

姐姐有对樊若水说道,“樊大人,你且部署一下,水陆的各个关卡——”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樊若水打断了她,“微臣一切都明白。”

姐姐顿了一顿,“这次的事件有劳你和萧大人,可是与此有关的人就——”仍然是说到一半,樊若水说道,“只要是王妃的吩咐,微臣莫敢不从。”

姐姐停了下来,最后说道“樊大人在吴王身边这么久,也该有家室了,我母亲身边有个好姑娘叫阿沁,在废太子事件中护主有功,我把她指给你,你看如何?”她的声音温柔的传过去,我简直无法想象樊若水现在的表情。

门口又一声霹雳巨响,撕开了这缠绵优柔的气氛,“禀王妃,我拿到了那幅画!”声若洪钟,气息浑厚不绝。

萧俨径直走到堂内,“刷”一声展开这幅画,麝香墨的味道顿时又在堂内飘荡着,“真是好画。”姐姐隐忍着说,仿佛是咬住了下唇,樊若水一言不,静静**,萧俨伸头一看,“庆奴?这不是庆奴吗?”之后仿佛是被谁打了一下,“啪”一声细小的钝响,他也不说话了。

只有我一个人再问,“这是什么画?啊?姐姐,姐姐,你回答我啊?”

姐姐把一件织锦的丝袍披在我身上,“阿檀,这是你的眼睛————一看就知dào

是你的眼睛。”

“那为什么萧大人要叫着庆奴呢?”

樊若水这时候有阴魂不散的来救美,“萧大人老眼昏花,他看错了。”

哼,你们都欺负我是个小瞎子。

忽而,萧大人大声道,“臣知dào

吴王在那里了!宏若寺,吴王一定在宏若寺。”樊若水接腔道,“你怎知dào

他一定在那里?王孙贵胄不去同泰寺竟然去宏若寺,这怎么可能?”

“萧大人如何确定?”姐姐缓缓说道,“萧大人最好告之娥皇原因以解娥皇心头之惑。”待到最后几个字,姐姐的声音已经是低到极点,沉入谷底。

萧俨一时失语,最后竟然说道“此乃吴王之癖好……王妃又何苦紧紧逼问?”

“罢了,”姐姐声音恢复了正常,“既然萧大人如此肯定,还请萧大人和樊大人二位去宏若寺一趟请吴王回府吧。倘若从嘉不回府,那么回宫中也好,眼下这个节骨眼,太子刚刚因过被废,说要东风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从嘉总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第十章 龙吟曲

那天的傍晚,我和姐姐用过晚饭,便心神不定的在内堂听姐姐弹琵琶。“姐姐!”我不顾她正弹得高兴,就这么开口问着,“宏若寺是什么地方?”

姐姐不语,依旧弹着,待一曲终了,她微微喘了喘,想必是极为投入,“宏若寺吗,”她一边漫不经心的播着琵琶上的弦,一边悠悠的对着我说,“伶人妓女等下九流,死后没有地方葬,一卷草席送到的地方,便是宏若寺。即使它表面上是寺庙。”我的心突突地揪了起来,像是被什么弹了一下,“那姐夫……”

姐姐忽然接连不断的用长轮指抹着琵琶,扣、抹、弹、抹,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数十种声音从琵琶中一瞬间出,又时时的冲进了我的耳朵。

“《十面埋伏》?”我脱口而出。

姐姐一曲终了,哀伤的楚音喝着兵败的旋律带着一样的血色从琵琶弦上一齐向我涌来。

“你不担心吗?”我待她一曲终了,马上问道。她轻轻划着琵琶,仍然是一语不。

几个旋律结束后,就听到姐姐轻轻说着,“你且和我去拜见娘亲吧,顺便说一下你学箜篌的事。”

对了,这几天到了金陵,把这件事情也忘了。不知dào

母亲又会怎么说。

“阿檀,你想学什么就去学什么好了。”姐姐动听的声音莲花一样的开在我身旁。“箜篌又怎么样?总之是乐器,就是正心神,养情操。”

“姐姐,我现在,还能学箜篌了吗?”

“怎么不能?”她奇道,“你用手指感觉弦,用耳朵听着音,其他的都是幻象。”

“好。”一扇通向华美的异世的门,徐徐的为我打开了,十几根弦疏密有致的排着,根根奏着或清幽或奔流的曲子。“好。”

清瑶殿。

泪水坠下,宛如露珠,在湘绮的淡黄色的外套上留下一丝的紫色的果子渍,一直没有听到母亲开口,许久许久,她说道,“罢了罢了,哎,终究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吞下了一半,然后又优雅而明快的说道“阿檀,既是要学啊,就要认真学,我明天就去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师傅来教。”

我抬起兀自湿漉漉的眼睛,不知dào

母亲是那个方向,“娘亲,你同意了?”

“你这样撒泼卖痴,我若不答yīng

,真不知dào

要闹出什么来。”她说着,“你知dào

咱们吴王府有司乐坊吧?我先从这里找好了。”

接着不等我说,就点着我的头,“看看你,头也不梳起来,阿沁,拿梳子来!”说着,就要拿着那把白玉牡丹花鸟梳要给我梳上一个高髻。“啊呀,我的好好亲娘!”我慌忙叫道,“你可饶了我吧。”我头本来就不多,梳上一个高髻又是抓又是盘那可是要了我的命。

她呵呵笑道,“阿檀,等你眼睛好了,娘给你梳上一个最好kàn

的头,一定让你看到你最好kàn

的一面。”

我一字一顿的冲着母亲,“娘亲,我没有姐姐好,可你,不会不要我,是不是?”

母亲的笑意顿时散了。

“母亲,我又冲动,有鲁莽,又任性,又刁钻,又调皮,可你,不会不要我对不对?”我攀着母亲的衣领,母亲身上的香味有些淡,可能是到了金陵就没有用家里的蘅芜香,但母亲身上自有的味道现在却有几分疏离。我恳切的将脸冲向她着她,“娘亲。”

她把我的手撤了下来,握在手心中,匆匆的说道“阿檀,你母亲不会不要你。”

“我就知dào

娘亲是最好的,”我对着姐姐粲然一笑,“姐姐,明天娘亲就给我找箜篌师傅啦。”

姐姐抬起我的脸庞,“阿檀,你要尽快学会箜篌。”

巨大的喜悦充满了我的内心,满满的要膨胀开来,在心中的每一处角落都能够找到那幸福的影子,它想浮萍一样随处游荡,随处看得见。

正和姐姐走在吴王府通往留芳殿的小径上,忽听到一个心腹对着她耳语几句,声音像是小虫子在啃着木头,不等她说完,姐姐说道,“可是真的?”压制不住的惊喜藏不住了,“我要去一趟。”

说着她捧起我的脸,“阿檀,姐姐暂时出门一趟,你先休息。”

我问道,“可是姐夫的消息吗?”她马不停蹄的说,“正是。在江宁府城北一家小酒巷子里,樊大人已经找到他了,我去接他回来。”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不知不觉耳边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原来已经是三更了,即使是盛夏的夜,原也这般的凉。风透过骨缝,萦萦绕在指尖。

一把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你不要身子了?存心想得了风寒?”

“李攸?”我对着那个声音转过去,“我喜欢这样。”唇上已经干了,下唇粘在了牙齿上,想必是有些狰狞。“李攸,你从真定辗转到了金陵,想家吗?”我轻声问道。

他拿起一件长衫披在我身上,“二小姐不要再说这些了,快点歇息吧。”我把住他的手臂,“李攸,你明天带我出府吧,我快要闷死了,在扬州都没有这样规矩过!”

他手剧烈的一抖,“阿檀你醒醒!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出府干什么?夫人能同意吗?”

我一哂,“你可真是冠冕堂皇啊李攸。”接着一掐他手上的皮,“你不好好伺候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怎么义正词严呢?要说我姐姐同不同意————好,明天我就告sù

姐姐,给我派来的这个小郎中就算会医治离魂症,他也不给我治,平时对我非打即骂……”他一声惊叫,“啊!别掐。好好好,不过,夫人不会现你不见了吗?”

我绕着衣带,“她不会的,她和姐夫蜜里调油尚且来不及,怎么会想到我呢?”

“你听?留芳殿是不是有人在弹琵琶?”李攸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们就是不懂我在想什么————”

李攸却是使劲拉着我的衣袖,“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去留芳殿听琴。”

“喂!”我踉踉跄跄的跟着,“我都没有听到留芳殿的琴声,你是如何知dào

的?”他不回答,却是拉着我跑的更快了,“再快一点,要不然赶不上了。”我被这蒙蒙的夜罩住了,不仅是眼前一片黑,连心头都是一片漆黑了,“究竟是什么事啊?”

经过了一条长长地回廊,在经过一个拱形的石桥,接着到了就是秋水堂,过了秋水堂,接着是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画堂——临仙阁,拐过几个弯之后,才到了留芳殿,也就是姐姐和姐夫的寝室。

我摸索着前行,被李攸一把拉过,他压低了声音凑在我的耳朵边上说,“你且听听里面再干什么?”

“再干什么?”我回问道,只听到从留芳殿紧闭的大门门缝中传来了激昂的琵琶声,“正如你说的,有人在弹琵琶啊。是姐姐在弹吧?”

他一把把我的头按在门缝上,“仔细听着!”

门内之人像是气急了,说话的声音倍加的粗和大,“夫人可否和我解释一下,为何打扰我祭拜故人?”

姐姐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点不可抗拒的端庄“夫君乃国之骨血,千金之子不作垂堂,岂能,”她顿了一顿,像是一咬牙“岂能踏入此等卑贱污秽之地?况且,此乃危机之秋,夫君应谨慎行事,以奉圣上之万年。”

那一人的气焰霎时断了下去,“这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姐姐趁机说道,“妾身给吴王殿下弹琵琶以娱情,如此可好?”

他却说道,“琵琶有谁不会弹?你若能在一炷香内谱出一新的曲子,一切如昨,万事从新。如何?”

姐姐软软的答道,“妾身遵旨。”

我转过头,“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

李攸应了一声,“你怎么会知dào

?”我不解的问道。他却大咧咧的想着留芳殿的石阶上一坐,“呵,你不说我不会伺候人吗?我这样你可满yì

?”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摸着他的手臂,“你把留芳殿的守卫怎么样了?”

他倏地怔住,而后大笑了几声,“当然不会是杀了他们————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嘛,我是郎中,当然是用迷香。”“你这个傻子,”我仍是使劲拧住他胳膊上多余的肉来回的绞着“你就不怕被当做奸细抓起来?”

“我的迷香那么厉害,谁会来抓我?”他不解的问道,“哼!不知dào

是哪个厉害的小郎中被抓到乞丐窝中从真定流浪到金陵。”他无奈的挪开胳膊,“都快被你掐紫了。听,你姐姐是不是要开始弹琴了?”

我细细的听着,果然,姐姐弹着的是一曲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曲中开始若有金石破空之声,而后若青竹穿空,凌云**,锵锵若浑水拍岸,惊涛万里。谁道其纤指一拢,将其曲调改为柔婉绵长,一根根的琵琶弦仿佛活了一般在指尖轻动,悱恻入骨清丽无比的音节也呼之欲出。

我不想动了,就想这样伏在留芳殿的门上,那曲子竟能把我留下来————连我一个不懂音律的小丫头都能留的住,可见姐姐的琵琶有多神。

一曲将了,他低声问道,“这曲子叫什么?”

姐姐依然低声柔婉的回答,“恨来迟破调。”

“恨来迟,恨来迟,来迟?他玩味了一会儿,语带不忍,“罢了,夫人既然有心,从嘉为何不遂了夫人的愿。”

一阵不规则的琵琶声传过来,“夫人之才气,从嘉佩服。在一炷香内谱出新曲,真是空前绝后的才女。”

姐姐马上接上:“琵琶不过偶尔娱情而已,夫君为国操劳,才应称赞。”

室内又静了下去,姐夫又打破了沉默,“宏若寺的事情是我不该去,以后我再不会去了。”继而又开口道,“樊若水出行长安的时候,机缘巧合,竟弄到了《霓裳羽衣曲》的乐谱。我看过了,现残缺甚多,夫人可愿意和从嘉一起将乐谱修复完整,以贻后人?”

姐姐声音细微,娇弱中有些颤抖,“妾身当然愿意。”

“安置吧。”他一如往昔的说。“呒”的一声,好似烛火被吹熄。

我推推李攸,“走吧,我有些倦了。你要是不走,难道要窥视人家夫妻**吗?”

“好。”他拽着我的一只手,转身就走。

“李攸,”我一边随着他走,嘴上一边和他说这话,“姐姐弹琵琶的时候,是不是好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的动人?”我问道。“记得那天可是她把你留下的。”

他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我觉得不过瘾,又说道,“姐姐从小什么都比我好,容貌,书画,琵琶,连母亲都是多宠爱她一点,对我爱理不理。姐夫喜欢姐姐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被他长长久久的宠爱呢?”我摇着他的衣袖问道。

“知dào

他临幸姐姐是天经地义,人间常理,我仍是控zhì

不住自己的失望。但是却还是想听见他叫着我的名字。”我接着说。“他会不会改变?”

“别动了,我的衣袖要被你抓坏了!就凭这一点,你就永远比不上夫人!”李攸忽然大叫。

我松开手,果然一声轻响“滋————”布料的破裂声不合适宜的传来。

“哎!”他把住我的手腕,“你在周府学的是什么啊?难道就是惹祸吗?”我一边跌跌撞撞的走,一边不忘数着,“下棋,看书,周易,兵法,喝酒,划拳,岐黄之术,来金陵之前,我还想学墨家之术呢……”这一瞬间,想到所喜欢的东西。竟把什么悒郁之情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李攸道:“你父亲却是把你当成了男子来养。不过这个喝酒划拳,你母亲能同意?”

我凑到他耳边,“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弹不了琴啊————我的手全用来翻墙而出了,话说,你明天陪不陪我出去?”

他一缩,端着肩膀,“去去去!”

第十一章 隔帘听

我反手一按,他一呲牙,“我那儿不敢啊。不过现在你眼睛看不见————”我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你不是有那么厉害的迷香吗?”说罢,踢着石子按着记忆像石拱桥上面走去。

金陵城里,两个少年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探头探脑,一个身量稍高,一个微矮,骨架纤细。两人皆是白净面皮儿,一个眼睛滴溜溜的转,稍矮的那个眼睛很大,睫毛甚长,宛若好女,但细看不觉让人嗟叹,此少年竟然是眇目。

我拉了拉李攸的手腕,“这条街是主街吗?要不要在到前面去?听这可不太热闹啊!”

李攸心有余悸的说:“这里不热闹吗?要是在真定,只有赶集的时候才这样,平日里哪里见得到这么多的小商小贩。”

“哼!北国一片荒凉,周国只有兵强马壮,哪里及得上我南朝百姓安居,家人和乐?”我不屑一顾。耳边却听得哪里传来一阵好听的丝竹声,洗掉匠气,已臻化境,那声音散着一丝丝的仙气。在那么喧嚣的闹市,却一丝不变的传入我的脑中。

“李攸,你可听见什么人在弹琴?”我叫住他。“弹琴?”他茫然。“没听到?”我顺着那琴声走过去,李攸被我拉住乖乖的跟着,“原来是这里。”他说。又刻意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这是一个算命摊子,摊主一边弹箜篌一边看着你。”

“他弹得竟是箜篌?”我的好奇心被他拨弄了上来,随意的蹲在地下,“给我算算。”

那摊主却向聋了一样,只顾着弹琴,不说话。李攸冲上去,“这位大叔,给我们家公子算一卦如何?”

箜篌的声音停了下来,我的心竟然空荡荡的,正对着我有个声音,“这位小,公子,若是以后也要学习箜篌,不如在下毛遂自荐如何?”我怒道:“箜篌是女儿家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学什么?”说着暗示李攸快走,李攸刚刚搭上我的手臂,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要是我说我能治好小姐的眼睛呢?”

慌慌张张的翻回去,我对墙下的李攸说道:“你可趴好了啊!”只听一个无比优雅而威严的女声响起,“你的脚落点不在他的背上。”

我一慌,差点从墙上坠下。稳了稳心神,顺手理了理衣冠,“娘亲——”

她用几根手指当做梳子把我散成一团的头拢好,“就是和我说要出去,也没有不准你,何必要翻墙?”我吊着的一口气一点一点的开始放开,悄悄的松开来,“这样比较好玩嘛,”我撒娇的说。母亲“哼”的一声,“果真是什么都比不上偷。”然后语气微霁,“我找的箜篌师傅明天来教你。”说罢要走,逼得我只得把今天的事情一一告sù

她。

她听完,“嗯”了一声,“阿檀怎么想?”就把问题丢向我。

“我……”我不想再看不见这片天地。再这样习惯于黑暗和指尖的触碰,听觉的敏锐,一天一天的沉浸于中我会成为不折不扣的盲人。还有,还有,他的重瞳子,倘若在看到一次也好。

“我要试试。”我斩钉截铁的说。

母亲淡淡的蘅芜香擦过我浸出油汗的鼻尖,“就依阿檀的。”紧接着又淡淡开口叫道“市井之人,又无端知dào

你眼盲,怎会靠得住?你可要小心。阿沁!把二小姐送到夫人身边去。”又低下头对我说,“你姐姐找你不知是什么事情,要不然我还真不知你连看不见也要翻墙,竟然从扬州翻到了金陵。”

我脸上一热,跟着阿沁走了。

姐姐好似正在吃汤羹,用汤匙一圈一圈划着那只碗,出动听的声音。“阿檀来了。”她笑道。“几日后吴王府有客人,和阿檀年纪相若的,阿檀和姐姐一起迎接吧。”

“客人?”我机械的重复了一遍,“什么样的?”

“一个小女孩。都虞侯朱令赟朱大人的幼妹,唤作‘菀宁’从小体弱多病,这次来吴王府休养。大你一岁,出落得也算标致。”

“好。”只听一旁的侍女说道,“王妃且把这安胎汤交给奴婢吧。”

我心中一动,“姐姐,我的小侄子怎么样了?”

姐姐噙着笑,“他啊,不老实的很,我天天不敢侧睡,也不敢趴着睡,生怕一个胎位不正,压坏了他。结果他像是知dào

我辛苦一样,就踢我几脚。”

我好奇的摸上去,果然好像大了一点,比之前几日,似乎圆润了不少。

“以后你也有。”姐姐拍拍我的头,“阿檀还没长大呢。”

过了几日,我带着割得伤痕累累的手指站在姐姐身后,李攸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偶尔看我捏个杯子龇牙咧嘴的样子“有那么疼吗?”

我连和他抬杠的力qì

都没有了,十指上细细密密的小伤口把我的气力用尽了,“你且试试……”

他贴着我的耳朵,“阿檀,你的脸色苍白,简直就像个活死人呐。”我一转身,不起听他恶毒的话。姐姐看着我,“阿檀,暂且忍耐一下,客人马上就要来了。”我理了理衣领,把最后一块花生酥糖放进口中。

一队脚步声响了起来,纷繁复杂,错落无序。有的沉重有的轻盈。只听姐姐说道,“妾身恭迎吴王及都虞侯,吴王千秋。”

接着就是一群人齐齐的下拜之声,衣袂摩擦接踵,好不热闹。

他的声音在那一片热闹中尤为冷清“免礼。”

接着一个低低的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了,“吴王殿下,小妹就劳烦王妃照看了。”

“朱大人客气了。”姐姐抬起手臂,我听到了衣袂的摩擦声,“您请放心。”

一个软软的声音插进来,“你就是吴王妃?”细若游丝,仿佛一根蛛丝,一吹即断。“你长得真好kàn

。”

“菀宁!”那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低叱,“不得无礼,要用尊称。”

那个声音仍是自顾自的说道“你真像画上的菩萨。”

姐姐一笑,“朱小姐以后能天天看到我。”

一盏茶之后,宾主们依次入了席,只有李攸跟在我身边,我有什么需yào

都由他经手。酒过三巡,只听到那个细细的声音说道“她是谁?怎么看不见?”

一时间,大堂中静的连一滴水融入酒中的声音都听得到。

姐姐柔声道“菀宁,这是我的妹妹,你可以叫她阿檀。她害了病,暂时看不到,你要多帮她。”那个声音“嗯”了一下。继而又说“她什么时候好?还是和我一样,好了又病,没有一个头?”

姐姐不知dào

怎么回答,只听那位朱大人答道:“菀宁的病会好,周小姐的病也会好。菀宁还是吃饭吧。”总算给她哄好了。

我轻声对李攸说“这世界上受苦的真不止是我一个啊。”他立kè

回过来:“你是那个最会苦中作乐的。”

我不说话,只是在桌下“轻轻”的踩了他一脚,他一边用手挣扎着,口中一边轻声求饶。

菀宁在吴王府中的房间和我的相邻,我们很快就熟识了起来。“我想摸摸你的脸。”我说。

她轻咳几声,乖乖的把脸摆在我面前,“嗯,好了。”我心满yì

足的捏上几把。她的脸颊浅浅的凹陷去,有一种非同一般的病态,鼻尖微翘,鼻梁直挺,睫毛稀疏,眉毛和头也稀稀拉拉。

“菀宁,你身体这样不好,让李攸给你调理一下吧。”说着,我拽着李攸的袖子,把李攸推到了她面前。她乖乖的伸手,让李攸号脉,开药方。等到李攸写好了药房之后,她一看,笑着说“这和我现在吃的是一样的。”

“可真一点作用没有?”李攸追问,“人参当归,山药,熟地都是益气养血的……”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菀宁打断了,“我这是先天带来的不足之症,吃多少都没有用的。”

过了一月有余,菀宁找到我,“阿檀,今天我哥哥就要离开吴王府了。”我点点头,“你可是要和我一起送你哥哥?”她点点头,“能否请上菩萨王妃?”

心下觉得不对头,一拉她的手,她惊叫道“阿檀,你的手怎么了?”

李攸懒洋洋的插话进来:“就是那个前几日来的箜篌师傅,叫什么蒲照的,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精准的一敲,“蒲师傅是负责任。要不然————”他接上“要不然怎么让朽木开花?”

我不理他,温言对菀宁说“走,去留芳殿。”她对着侍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像一只小猫一样用尚且柔软的爪子抓着我的衣衫,和我把臂同行。

进了留芳殿,进听见一个低沉而微哑的声音说道:“以王妃之见呢?”

可能是看见我们来了,他的声音倏然停下,倒是姐姐的温婉的声音在那一霎那响起,“阿檀,菀宁,你们来了。”

朱令赟此时却道:“听闻王妃留芳殿外杜鹃如血,能否领在下一观?”姐姐拉住我的手:“朱大人不介yì

与我们姐妹同行吧?”

她的手紧紧的拉着我,我一时间竟忘了说什么。朱令赟低低的说道“王妃有令,在下岂敢不从。”又对着菀宁说道,“菀宁,你且休息一下,哥哥马上回来。”

姐姐用力的牵着我的手,细滑的相接处勒下了热热的印记,留芳殿花园香草处处,野芳扑鼻。脸上的灼热的光被槐树隐去了,姐姐扶着我坐在一处石凳上,遂开了口“你……”

朱令赟听到她开口,忽然一起身,长身**,风声四起,“娥皇难道不知晓在下之心意?”我听在耳中,只觉得身上一僵,姐姐和我相握的手也是一僵。良久,姐姐才幽幽的细声说“朱大人何出此言?此乃前尘,忘却不是最好吗?”

“在下之心坚如磐石,岂能说忘就忘。”他撇下这一句。又从衣袖中这出什么东西。“王妃明鉴,此次微臣赶赴金陵,乃是受到一位异人所托。”说着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姐姐,“此物有关国体,兹事体大。望王妃定夺。”

姐姐将那一团东西展开一看,竟然控住不住的全身颤栗起来,“这,此物从何而来?”

朱令赟低沉的声音中也隐隐有几分激动,“该人从周军大营中盗走此物,以身殉国,尸难寻,实为一代巾帼。”

“什么?”姐姐叹道,“竟然是一位女侠士?”朱令赟点点头,“她把此物交给当时驻扎在楚州大营的微臣,之后竟然身赴楚水。我派人向下游找寻,竟然不见尸。”

“倒也可歌可叹!”她敬道,“只是朱大人最先欲将此物给我一介女流,这是不是有些牝鸡司晨呢?”

朱令赟深深吸了一口气,“娥皇。”

姐姐身上立kè

打了一个冷颤。

“我军的探子已经知晓周军下一步的行动了。”四周静寂,默默无语。“扬州。”他轻轻松松的开口道。

“什么?”姐姐失声叫道,“竟然是扬州?”

“消息确凿。就是扬州。扬州是金陵的门户,只要攻入了扬州,就可长驱直入攻入金陵,金陵随易守难攻,但却是我朝之都。等到周贼窃取神器以自用,换天蔽日,改朝换代,江山易主的时候,焉知今日之事?”

“你,你为何不去找陈洪进和韩载熙?”姐姐咬着牙,那字像是蹦出来似的。

他轻笑,“我的娥皇怎么能是普通人————足不出户就可知天下事。陈洪进恃才放旷,看不起小小的扬州之战,韩载熙好色误事,把他放在扬州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他二人皆非解扬州之乱的良臣。”

他忽然拉起一直凝神细听的我,“阿檀愿不愿解扬州之乱?”

姐姐呼吸急促,“你疯了?她只是个小孩子!而现在,她还看不见!”

“以一人之苦比南唐之倾颓,娥皇认为哪个更值得?”他不紧不慢的到来,声音中多了一丝笃定的味道。“何况微臣帐下精兵猛将何其多?拨出一人保护小姐绰绰有余。”“你待如何?”姐姐终究是松了口,反问道。他这才说,“恐我南唐再无第二人比王妃之父,前宰相周宗周大人更适合担任此战指挥一职了吧。二小姐只是回扬州而已,想必不会触动周贼的奸细注意。二小姐只要将此物带到周大人手上即可。”

我觉得姐姐的手一点一点的变凉,不复从前的温暖,一时间心头有千丝万缕缠过,还是主动抓住了她“姐姐,不要再犹豫了。我去就是。”

“朱令赟,你何苦——”她开了口,却不是冲向我,“我父年迈,你竟不让他安度晚年吗?吾妹年幼,你怎么忍心让她活生生暴露在周贼眼中?”

“王妃怎会不知,微臣是为了谁?”他浑厚好听的声音像是一面羊皮鼓,只要轻轻的弹击就重重的响。“倘若吴王有道……”

“住口!”姐姐尖声叫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他。”说罢从他手上一扯那团物事,只听得“渍啦——”一声,那东西便碎了。听声音像是一片布帛。

“娥皇且不要望了我是为了什么才留在了这里。”他蹲下,把那碎成两片的东西捡了起来,又折了一只温柔的栀子,松松的插进了姐姐的髻上。“我回到楚地军营,为南唐守好后方。娥皇,保重。”他却又蹲了下来,对着我说“小阿檀,不要让任何人拿到了那件东西。切记!”之后,大步流星的走了,他的脚步声笃笃,印在我的脑海中。

第十二章 破阵子

姐姐随手把它捡起,纳入袖中,一手牵了我,信步走出小花园。进入正殿之后,却听得侍女禀报道“王妃,朱小姐先回了。”姐姐叹了一口气,转身拉着我走向了内殿寝室。悄然说道,“既是父亲担当指挥使,那么此物可派的上用场了。若不是,给你戴上也是个念想。”姐姐一边说着,一边给我戴上了一个手镯。叮嘱道,“到了扬州,交付给父亲。里面内有玄机。父亲懂得。”

接着她把手中丝帛一扬,一阵风飘在我脸上。“阿檀,你说把此物藏在那里为妙?”她像是询问,又像是商议。我略一思索:“既然朱大人交付给我,我既要把它藏在贴身之处。姐姐,你针线活不是很好吗?”我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她忍不住俯咯咯的笑道,“调皮!这样的家国大事也被你弄得这样不伦不类了。”

说罢从抽屉下取出针匣,顷刻之间一针一针密密缝好,我也换下了贴身的肚兜,只穿着空荡荡的中衣依偎在她身边。

“阿檀。”“嗯?”“一路小心。”姐姐说道。“既然阿檀此去扬州,身处险境,那么……”她慢慢的抽出丝线,接着说“那朱家小姐也要为我南唐略尽薄力了。”我念头一转,“姐姐是说让菀宁从**虚晃一枪,引开周贼?”

姐姐一边逢着,一边柔声说道,“不错,菀宁和你年纪相若,身量相似,又默默无名。明日你正大光明的从滁州下至扬州。她则从默默地**绕道走通向扬州。让她扮作男装,更加吸引周军奸细注意。”

“姐姐!”我上去抓她的手,却被她拿着的针刺了一下,要说周军奸细监视之道,重在盯住诡秘之行,正大光明的从滁州下至扬州反而不受他们注意。

菀宁一则刚刚入府;二则从**取道,行程绕远;三则扮成男装。相比之下,正大光明从滁州行至扬州的我则要安全的多。但想让她处在刀尖上,我一捏因针刺而骤然疼痛的手掌,针口的周围又疼又痒。开口说“菀宁不是棋子,也不是玩偶。”

姐姐立kè

揉了揉我被刺的手掌,“阿檀,你看不到,小心一些。”接着幽幽叹道,“你道我忍心?一个是我骨肉亲人,一个是久病经年,两个俱都是女童————一个送军情回扬州,一个要引开周贼!可即使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的妹妹,我也会这样安排。”

“怕是朱大人未必会肯。”我仔细听了提醒姐姐,“他那么娇宠菀宁,还让她住进吴王府养病,又怎么会让小妹以身犯险?”

“这哪里还由得他?”姐姐快速的抽着手中的丝线,肯定的说,“他既然提出让你当这个信使,就应该有这个觉悟。况且在金陵地界,他一个都虞候,又是常驻楚州大营的,除了保扬州之外什么筹码?”

“这可是为了姐夫?”我心下一凉,顿住,“那朱大人呢,难道你没有一点愧对?”姐姐接着缝这那件物事,声音极低极哑的说:“说来也不为————若是要说为了谁,那就是为了南唐的疆域辽阔,百姓和乐吧。”她咬断线头,出“啪”的一声,然后迅速打了个结。含混不清的说“明日,我和从嘉一同送你。”

“王妃!”一位侍女的通报打断了她,“老夫人来了。”

姐姐的声音飘过去“娘亲,您来了?”

威严而优雅的声音传来,“对啊,娥皇怎么在做针线活?”说着走过来,环佩叮当。姐姐索性将改好的此物交给她,“娘亲看看,这个肚兜改的可好?”

娘亲先是静默,而后却出了不可抑制的尖叫,大有别于平日里的端正优雅。“这,这是从何人手中得到?”母亲不问此物是什么,却只问是从何人手中而来。我心中当下觉得蹊跷。

“娘亲。”姐姐及时的安抚了她的情绪,“阿檀明日即将赶往扬州将此物交给父亲。”

母亲便再也不做声,竟也不问有关于此物的事情,倒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娘亲!娘亲!”姐姐接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回神。“阿檀明日启程,娘亲可有什么对阿檀说的吗?娘亲,你这是怎么了?娘亲,你的脸怎么这样的烫?娘亲……”“咕隆”一声响,母亲倒在了软榻上。

次日,我站在小车旁,姐姐和姐夫前来相送。姐姐的手仍是纤细滑润,指腹饱满,身上带着一丝寒凉的香气。“阿檀此次回扬州倒是有些仓促,怎么就这样思念父亲呢?”她仍笑吟吟的开口道。说罢,却好似漫不经心地叫着身后一个侍卫出列,“你就护送小姐回扬州吧。”

姐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阿檀怎么这样早就要走了?还是在病中,目不能视物?”

姐姐挽着姐夫的臂膀,“夫君,拟这时怎么也不体谅阿檀思念父亲的一片心意呢?若不是娘亲恶疾在身,也要同行的。”他又说道“从金陵到扬州,弱势取道滁州,路途是不远,不过阿檀目不能视物,不用多派些侍卫守着?”

姐姐低头柔声道“妾身已经安排好了,从嘉不必担心。”

他果然,没有在单独对我说什么。心下一阵落寞划过,却被更大的不安笼过,遁的无影无踪。

我侧耳,从府中西北角侧门处只听得一辆小车,车轮滚动,但声音却极微在一片送别的人声中硬硬的被盖了下来。想必那就是向着**方向的菀宁了。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冲了过来,“周二小姐!”我刚要掀开车上盖帘的手缩了回来,“李攸?”

他像是奔了好久,冲在我面前带了一身的尘土气,“你怎么就要回扬州了?”

我滑稽的翻了一个白眼,“我家在扬州啊,笨蛋。”他粗粗的呼吸喷在我脸上,“那你就不能多住一段时日再走?”

姐姐走上前,“阿檀,向南飞的鹧鸪已经走了,苍鹰也要展翅了。”她不着痕迹的隔开李攸,李攸一急“要不,你带上我?我跟你回扬州?还能照顾你!”

“你?”我心中着急,姐姐分明是在暗示菀宁已经行动了。李攸伸手一抓,但只是触到了我的手指尖,纠缠无休。“你本是真定人,是周人,我不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一咬牙,索性连这句话一股脑的倾倒出来。他搭在我指尖上的温度淡了,逐渐的撤离了下来,一句轻飘飘的话不似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他,却重重的敲在我心上“你——你真的忌讳着我的身份?”语调间是挥之不去的悲凉,竟然不似年长我一岁的男童。我刚想辩驳些什么,张开嘴却不出一个字,只听地上传来均匀但是哀伤的脚步,一点一点的离我远走。

姐姐的声音又出现了,却极小声。“阿檀,此行若不成功,记得销毁那东西。不要让别人窥视了去。我南唐的国运从来不是靠女子维系的。这一路,你要在各个驿站留下记号,才能担保自身无忧。”

我南唐的国运,从来不是靠女子维系的————姐姐的话回荡在我的耳中,伴着哒哒的马蹄和滚动的车轮,仿佛一直在推动着我去想。此行倘若顺利,将缝在肚兜中的那块丝帛状的东西交给父亲,这只完成了我此行的任务。

可接下来呢?父亲拿到了写满军情的丝帛和手镯,重出府衙,部署军机,充分防周军之所不防,这才是战争的第一步。

然后,我南唐的儿郎乘着战船,在江面上遨游战斗,血色将会把江面染得和晚霞一样的凄艳,无数的尸骨将会把浩荡的长江阶段,这剩下汩汩的细流在他们没有生命力的冰冷身体下艰难的流动着。

然后,或胜或败,阴谋阳谋,杀伐决断,尸骨啼血。

胜,扬州可保,南唐在一片艰难的蛛丝中踽踽独行。

败,重挫周军,两败俱伤,议和声中划下休战决策。

无论哪种,都是用我南唐大好儿郎的血和白骨堆积而成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按了一下贴身的衣物,还在。一种安心感油然而生。

第十三章 过涧歇(上)

约莫走过了两个时辰,一直稳稳前行的马车忽的出一阵简单的摇动,把我一颠,身子向一旁倒去。“怎么了?”等一切平息之后,我隔着那一层薄薄的锦帘,向着马车外的侍卫问道。

一个清朗的声音蓦地响起在我的头顶:“没事。”

然后可能又嫌答得太过于简单,补了几个字,“不过是车辙歪了。”

我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斜倚着,继xù

我的思绪,姐姐的言下之意是朱令赟绝对会支持她————那天在留芳殿花园中的谈话之意莫不如是,若非如此他不会将有可能决定扬州存亡的军情交给姐姐。想到那天,朱令赟言语中的怜惜宠溺之情,我不禁皱了皱眉,他莫非也对姐姐存有觊觎之心?

樊若水,朱令赟,这样的人都为姐姐倾心,这能说是姐姐太过于炽热而光亮,让所有的人都移不开眼。是不是,还有他?

伸手揉揉眉心,昨夜经了风,到现在头还在痛,强自按下心头那暗涌的思绪,不去想那一双映着两个瞳仁的眼睛和那双眼睛中一抹总是挥之不去的哀愁。

那时我在扬州,趁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轻车熟路的翻过周府的大门出去看市井民情。经过一片田垄,记得有一个穿着粗布白衫的少女手中拿着一只多瓣海棠对着一个黑脸汉子,一边扯着那花瓣一边念着“想我,很想我,想我,很想我……”我悄悄的躲在一棵大柳树后看着,数完花瓣,她毫不掩饰的对着那汉子说,“你要很想我,晓得不?”那汉子顺从的点了点头。陇上黑黑的泥土上都是艳红香软的海棠,他们相握的手又那么的炽热。

而我,什么时候能让他也这样得对我?

相互携手,相看不厌,相对白头。

想到这里,一种无能为力的独悲沁入心怀,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的滋长起来。我终究是太贪心了,原想只是看到他,可没想到现在一睁开眼就是夜一样的黑。原只是想在他的身边,可为什么想要的越来越多?

难道我不想姐姐的幸福了吗?她在孕育着他们的结晶,又为了国势奔波劳碌,劳心劳力。

脸上一热,将胳膊盖在什么也看不到的眼上,不为遮盖,只求躲避式的心安。

和她比起来,我是不是一个彻底的失败?

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的我被忽如起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请下车,到驿站了。”那个清朗的声音又响起。我应了一声。“过来扶我一下。”

“自己下。”他迸出三个字,像银瓶中的水炸裂了似的,傲然不屑,连掩饰也不用。

“什么?我姐姐,不!吴王妃是怎么交代你的?”我心一急,“你不知dào

我看不到?”

他游移的说“周二小姐————看不到?哦,属下失职,请小姐见谅”。只是这一段话说的煞是僵硬,极为别扭。接着,我感到了一个温暖甚至有些灼热的大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卑职失礼。”

他不卑不亢的说着。

“这里是西都驿站?”我搜寻当时的记忆,问道。“正是。”逗留了半个时辰,又在驿站留下了和姐姐约定的记号,和那侍卫一起走上了马车。

去的时候是满满三辆车,满车的笑语欢欣。回的时候却只是我一个,默默无语对着一个陌生人。

车子可能驶入了山林,酷暑之气顿时被洗去了,只剩下了凉风习习,让人两腋生风。我掀开挡住侧面的小纱帘,手指却直直触到了几片竹叶。“进山了?”我低声说。小车一路狂奔,那几枚小小的竹叶竟然在我手指上迅速割了一下,引着箜篌弦划破的伤口,连成细细密密的痛。一股浓重的铁锈样的味道就这么冲了出来,在狭小密闭的车中格外的刺鼻。

车内越来越凉,我将身下的锦垫围在身上保暖,倒也真合适。忽听得耳边一声穿林拂叶,振聋聩的啸声,卷着一种模模糊糊的阴风,向着我们扫过。

“那是什么?”我大声的对着车外叫着,此时更是半点形象皆无。

“想必是遇到了大虫。”那侍卫清朗的声音此时也多了一些慌忙,“还请小姐在车中不要出来。”

他,一个人,能够对付一只大虫?

只是这是,我只能选择相信他。摸索着将头伸出车门,“你是朱大人选定的人,我相信你。”遂按捺住翻滚不定的心波,蜷缩在车子中的一角将耳朵贴在车门的缝隙上,不安的听着外面的声响。

那啸声一阵比一阵大了起来,震得我耳膜连得耳道生生的疼,我伸手去堵耳朵,却嗅到那大虫口中的气味。腥臭无比,难闻的紧。犹豫之下不知dào

该是捂住耳朵还是掩住口鼻。

“嗷———嗷——嗷——”那大虫仿若疯了一般狂啸,四周的竹叶潇潇,这时震动不止。若雨淋,若风过。无数的竹叶在百兽之王的狂怒之下漫天飞舞,有几片也蜿蜒飞舞在了车门的缝隙之中。我心下一阵欢欣,朱大人果不欺我。

刺鼻的血腥味和着阴风阵阵传来,这阵势倒像是那侍卫将大虫砍伤了。我心中为他鼓着劲,期盼着他一鼓作气。他的声音却不和适宜地响起“快跑!”声音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qì



我大骇,“你怎么了?”

“向东,穿竹枝。”他仍然是迸出这五个字。我的心迅速的滑向深不见底的寒潭,“你在哪里?”我一把打开车门,摸索着下车去。

他说的让我向东跑,可见他此时所在的方位就是西方了。西方纵使无所屏蔽,总有一两件打斗的兵器。何况到处都有着竹林这样的天然屏障作为庇护,不知能否逃过一劫。

我想着,反以车为标志物,向西跑去,脚下的石子混入了鞋子中,狠狠的磨着脚,一点一点的血水沁出,湿哒哒的感觉沾着鞋袜,但是也不上内心的焚烧。双手伸开,摸索着,却一溜小跑。“不是让你向东吗?”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压抑地响起,“不!”我倔强的说着“我不跑!”

“你!”他喘的气像破旧的风箱,“那大虫被我伤了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是不跑,只能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我说,“你怎么不想想把它的皮扒下呢?你是我南唐的大好男儿,怎么会怕一只兽类?”我故yì

言语相激。

“南唐?”他苦笑,接着又说“你难道听不出?刚才奋力一搏,我也受了伤,被抓到了肺和腿骨,现在一搏,以是痴人说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我没有用,做什么都比不上他……”

“那大虫没有走?”我问他。“没有。”他说,“受了我一斧之后,逃到那边的一个洞中了。但是我们倘若要是驾车逃走的话,它则会穷追不舍,直至我们葬身虎腹。”

“你砍了它一斧?”

“不是什么趁手的兵器,只是拖过来用的。”

我一伸手,“拿过来我看看。”只觉得手上一沉,“好重。不过,我倒也能拿得动。”

我拿着那柄斧子翻来覆去的想,那只大虫受了伤,必成惊弓之鸟,惊弓之鸟……我灵光一现。想拉拉那侍卫的衣袖,却不曾想那侍卫把衣袖卷起,我直接触到了他温热的肌肤。“你去把那只大虫流下的血涂在这把斧子的刀刃上。”我将斧子递给他。

“什么?”他怀疑的说,“有些已经凝固了。”

“凝固的更好。带些泥土的也许所谓。”我又说,“涂上之后交给我,接着讲大虫从洞中引出来。”

“小姐这是要?”他因伤到肺部说话极费力qì



“只有杀了那大虫,我们才能下山,才能回扬州。”我摆弄着枯涩的头,“要么让我尽lì

一试,要么我就死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肺部出破旧的皮子被挤压的孜孜声,“遵命。”

不多时,我又嗅到了那浓重的腥气,阴阴的风中包含着杀戮令我不敢睁眼,————虽然我已经看不见了。

第十四章 过涧歇(下)

正当我心中盘算着这只虎受伤后有多怕金石之气之时,腰间的小口袋不知有什么勾上了我衣袖。慢慢的收紧,一时间竟然动不了。我轻轻的一拉,那细薄,精巧,滑腻几乎感觉不到的线————钓鱼线!

“那个侍卫!”我还不知dào

他的名字,心中的狂喜却是一阵阵的涌上,“你快过来。”他伤了腿,这时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我脱下外衫,掏出口袋中的那根钓鱼线,对他说“这是扬州城中赵记鱼线,一尺五金,坚韧无比,你去一边系在几根竹子之间,一边系在斧柄上。这是我的外衫,把它套在竹子之上,勉强像一个小孩子,糊过那只大虫。当那只大虫扑向鱼线又不能扑断,那斧头却砍像它的头颅了。”

说着,我拿着外衫,对着斧子蹭了蹭,让它染上犹自带有腥气的血,更加激出大虫的攻击性。

他一边迅速的布置着,一边对我说着,“你——快些藏好吧。”我嘴角勾起一笑,“待你布置好,我和你一齐躲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听他弄出的声音,像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不远处的虎啸一声比一声震耳,簌簌的竹叶开始落在了我的脸上,手上,衣上;有种焦虑的感触。

“好了。”他说道。我搭着他的手臂探向那个机关,纤细的鱼线连最最锐利的鹰眼都现不了,何况是一只蠢笨的大虫,我一试,果真向我想的那样————拨弄挣扎的越用力,那柄利斧就会毫不留情的垂下,一击得中,砍像它的要害,头颅。

虎啸声近的可以触到了,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腕,仍是一瘸一拐的带着我转入了茂密的竹林中静观其变。

近了,又近了,仿佛就在头顶,一伸手就可以勾到。那受伤的戾兽的去而复返昭示了它的暴怒,被挑拨起来的野性和着漫山的青竹一起的飞扬。

那毕竟是百兽之王,在它的面前,所有的兽类都俯帖耳,我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我是不是太自信,太妄自托大了?

但局势不容我细想,只能让我旁观!

那大虫携着一股土腥气逼近了我们的藏身之处,它好似看到了伪装成人身的那根粗粗的竹枝,一阵兴奋,不由得连声啼啸了起来。接着便扑了上去,竹枝柔韧,鱼线亦柔韧。那大虫空有勇武之力却没有七窍之心,它这一扑,竟也没有现它攻击的“人”只是一件衣衫穿在了竹枝上,反而被鱼线缠住了利爪,顿时疑惑起来。

“那畜生急了。”侍卫只说了五个字,我心中仿若撤下一块巨石。————激怒了它,就是成功了一半。

它开始频频的吼叫,却逃不过那根细小鱼线的纠缠,每一次它想摆脱那根仿若从天而降的束缚,就现头上和爪上的疼痛多了一分。

它如同身陷沼泽,每一次的挣扎都仅仅只是把自己推向了灭顶,除此之外,全无他法。被鱼线和利斧弄出的淋漓血迹开始弥漫在清幽的竹林之中,和着傍晚的山岚,影影绰绰,血腥扑鼻。

战争的每一步,都伴着血迹,无论那血是谁的。

等到它终于不再嚎叫,轰然一声地倒在了地上,溅起的尘土带着血腥气,霸道的向我的鼻孔中冲过来。我一掩鼻,“死了?”我问道。

那侍卫清朗的声音这时有了一些犹豫,“是。”

“我们走。”我将手伸出。在他不稳当的搀扶之下穿出了凉爽阴飒的竹林。

绕过虎尸,他停下脚步说,“我们家乡有种说法,喝了虎血会复明,小姐要不要试一试?”

“真有此事?”我也停下了脚步,“虎血?”一点白茫茫的光在角落中升起。

他用那只伤了的腿一踢虎尸,出一声钝响“赶车的地方有一把干净的匕,用来割缰绳以备不时之需。倘若小姐不嫌弃……”

“去吧!”我一挥手,听他左右不均的脚步声慢慢走延及至车上。

听着听着,一点细微的呻吟却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吟啸!

那吟啸的地点却是我的身旁的尘土之中,那原本应该成为尸体的大虫。

全身的毛在这一刻全部都要竖了起来,不是因为愤nù

,而是因为彻彻底底的恐惧和惊慌。这个打击来的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缓冲,让我措手不及。孤助无缘,毫无还手之力,一点自保之能都没有的我在那一刻如坠谷底……

先触碰到我的确是一个坚硬的长形的木条,“斧柄?”宛如电光火石的一现,来不及深做思索的我猛地把手伸向了那斧柄,身子向后一缩,用尽全身力qì

将那柄斧子拔了出来,手中只觉得凉寒无比,有种松垮的痒,可在紧张之下连手上淋漓的鲜血都没有现。接着我向着那啸声最猛烈的一处砸了过去,手上一松,连原本沉重的斧子这时竟也运用自如了起来。

利器彻底没入头骨的声音穿过来,听的“咚”一声。原本还吊着一口气的我彻底将这口气舒舒的松了出来。放下的心还没有停稳,却被这只大虫的强弩之末扫了下去,它那该死的韧劲使得它将那只尚且好的爪子扫了过来,我在这一扫的劲力之下一个不稳,一骨碌倒了下去。

头,重重的磕在了凸起的石块上,闷闷的一声响却因无限的放大而倍加轰隆,脑中的人和事被搅成了一团,一时之间梳理不清,在我仅有的一点清明认知之前转动的越来越快,捕捉不到其他的话语和声音。莫不是即使百兽之王的王一怒,也将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当我重新睁开眼,山洞中,融融的火光把这个少年的半个侧脸烤的通红。挺拔的鼻梁把设想他左半脸的光挡的严实,眼睛直直的盯着火上炙烤着的肉串。头紧紧的束起,眉毛不自觉的勾着,即使这样却也凌厉的有些逼人,嘴角紧紧抿着,下颔清秀端正。他身上的这件衣裳是杏子黄的,却在肺部和左腿的地方蜿蜒的留下了血迹,黑红一片,像驱赶不走的小蛇。

我能看见了?

这是,一片光明?

我贪婪地看向他,像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开满了红硕花朵的树,疯狂的补偿着失明时候所失去的色彩,开了口,“那大虫彻底死了?”

他手中的肉串连动也没有动,眉毛也不抬一下,“正在烤。”

我忍不住站起身,走了过去。刚刚活动一下,就觉得手指钻心的疼,拿起一看,才现左手从小指到拇指,像是被利斧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一边看着,我一边问他,“刚才,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他一抬头,眼睛恰好映入我的眼,他的眼漆黑的过了分,却在转眸凝视中神采逼人,连熊熊的火光都没有他眼中的神采那么灼人。长长地睫毛飞出来,勾勒出一点桀骜。

好似觉了我的不同寻常,他开了口,“你怎么了?”刚一出口,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我尚且不相信的转了转眼珠,“我也不知dào

,刚才醒来,才现竟然能看到了。你说,这是不是因祸得福?”四处环视,这个山洞宽敞辽阔,地上却堆积起了数堆白骨,不规则的分布在洞的四周。

他一愣,“你能看到了?”

我点点头,看向他,他正在转动肉串的左手一滞,停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手,他用左手递给我一串,“吃吧。”

熟是熟了,毫无滋味,虎肉粗粝,可却是这里唯一可以填满肚子的食物。

“你怎么不用右手?”我瞥向他,“受伤了。”他撇下三个简单的字。

我上前一步,扳过他的右手,那一道和我左手上相似或是说相同的划痕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上,从拇指至小指,深可见骨。

“这是?”我一愣。

“那时砍大虫,你看不到,抓的不是斧柄,而是斧刃之末。”他淡淡的说。

“于是你冲过来,助我一臂之力?我说那斧子怎么就变得容易拿起了呢。”我微一咀嚼,幡然领悟。“只是你怎么也不拿着斧柄?”

“当时那样的危急,怎会去细想?”他起身,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周小姐,那大虫伤了我的左腿骨,一会儿你能否帮我用竹枝固定一下腿骨?”

我点点头,他从洞外砍了些许粗粗的竹枝回来,劈成长条,将我引大虫来袭那件衣衫撕成了许多布条,又将那根救了命的钓鱼线解下,缠好,交给我。

“你把这几根竹条固定在我的腿旁。”他淡然的说道。

“将那些布条细细的缠好,一根也不要少。”

我依言照做,不多时,头上就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好了。”我放下缠好的布条,对他说。

他强撑着胳膊像站起身,却现自己用不上劲。我伸手去扶他,他想了一会儿,终究是把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

“谢谢你救了我。”我轻声对他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向他黑的过分的眼珠,问道。

“乡野之人,说出的名字只会让小姐见笑。”他一边努力适应上了夹板的左腿,一边淡淡的答着我的话。

我嘴角勾出一丝轻笑,“阿光,你就叫阿光好不好?”

“光?”他眼中透出不解的微波,向我问道。

“因为我复明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啊。”我手上加大了搀扶的力量,将他带到洞口的石墩上。“就像光透过乌云,不是么?”

他看着手上的伤口,抿了一会儿嘴唇,“小姐,单手驾车会比较颠簸,以后的路程你可受得了?”

第十五章 行路难

山路崎岖蜿蜒,竹林密布更为其增添了雅致清幽之意,但阿光单手驾车,小车歪歪扭扭,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垂髫小儿走上了御道。我窝在车中,随着那颠簸左右的冲撞,将身上的衣裳拉起,看向左右胳膊,不出所料,青青紫紫,全无好皮。

“阿光!停下停下!”我把住车辕,对着他叫道。

他用力一拉缰绳,那一冲力让我顿时向后仰去,扶住车辕,极力保持着平衡才没被摔倒,“我看就是让你驾车也难,又慢又险,不如舍了车,单骑马,奔到扬州还快些。”

他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当做同意。

我又说道,“你看,这天是不是要黑了?我们骑马快点下山早点找到驿馆也早点休息。”

他迟疑了一会儿,“你会骑马?”

我摇摇头,“不会。”他一怔,“你带我共乘一骑。我坐在你前面,这样方便些。”我盯着他说。

他慢慢的卸下马上的缰绳,将盘缠等包裹放在身上,笨拙地踱到我面前,颤抖的伸出手,把着我的背和肩,一股柔和的力量从那里升起,将我扶上了马。

接着他自己以右腿为支撑点,干净利落的一跃,那马儿立kè

像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抬起头颅对着天嘶鸣一声,而后宛如一阵风,载着我和阿光顺着起伏波澜的山脊狂奔。

我一开始紧紧抓着阿光的衣角,生怕会被甩下去,到后来,这剩下扑面而来的风和雾气弥漫的山岚,穿林打叶之间那一丝丝张狂的心绪却抑制不住的波蜿流蜒,顺着起伏的山道,开始涌出了我的喉咙。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刚唱到这里,身后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低声接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不敢回头,生怕掉下去,只是加大了嗓门,“你知dào

大风歌?”

身后那个声音传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苍凉雄壮,语意彻骨。

“垓下歌?”我叹道,“楚汉相争,终究英雄黄土,来掩风流。”

他停止了略带楚音的垓下曲,最后一个音符偏细软绵长,悲凉中又含有不容忽视的缱绻。

“英雄?”他的语调中有着一丝不屑。

“破釜沉舟,战于巨鹿,武敌万人,情义相融。这难道不是乱世中的英雄吗?”我听出他口气中的那种不在乎,竟忘了害pà

,转过头回望他,他没想到我在这时候回头,手上一抖,那马身一颤,我刚要滑下,他如铁一样坚实的臂膀将我端正的一拖“坐好。”

我心下象是刚被安上去了一样,在接二连三的震动中松了开来,“哼,都怪你。”我看着远处的山路,绵绵延延的仿若通向天边,不自觉的抱怨道。

“我————”他顿时无声,安静的可怕。勒紧了缰绳,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前行。晃眼一望,刚才看到的远方原也这般近,不过一会儿就到了。

下山路虽跑的酣畅,却并不快,可我整个人都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身体如坠云雾,连左手上的那一道伤口在这种飞翔的快乐中也显得不疼了。

险险在日落之前奔到山下,找到小店投宿的我才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拆散了。全身的肉像是被大石机打了无数次,没有不酸痛的。

阿光立在我门外,“路途劳顿,早点休息。”说罢抬脚就走。

我冲着他的方向点点头,吹熄了房间中的烛火。

月色温柔的倾倒下来,我解下身上的中衣,拿出肚兜。

想必姐姐不是将那物事改成了肚兜————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什么玄机,这件肚兜却比普通的冰蚕丝稍厚,想必是内有夹层的。

取出小口袋中的钓鱼钩,将线头的结梳理开来,轻轻一拉,夹层中,一张写有字迹的绢帛映着皎皎月华,出现在我眼中。

这就是朱令赟口中说的那位异人拼了命拿到的军情?

我拿起一看,之间这张绢帛极薄极轻,拿到月光之下,之间一面画有红黑二色的扬州地形,每一处攻守紧要之处写了细密的小字,细细一看,那小字虽是极密,却清爽宜人。那字体形为篆书,字如梅花,笔画之间竖直如竹,整个绢帛却散着一股松香。

再看另一面,另一面记载了周军的军情,却不仅仅是单单的军职如何,而是那个军官性格如何,本领如何,学识如何,一一列出。

兵,国之大事也。死生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样的军机,又是通过何人之手才能拿得到?

扬州,终究是可得以安保。

衡量着未来的一场可能生却谁也说不定的战争,我手上这一片轻轻的绢帛变得异常的沉重。

将那块薄薄的绢帛沿着姐姐的线头放入肚兜之中藏好,沉甸甸的使命感压在心头,逐渐的加深了。

起了一个大早,阿光在门外挺立地站着。我向他点点头,“以这匹马的脚程,赶到扬州还需几天?”

“最快也要五天。”他答道。

“在这里找个郎中吧。”我看了眼我的左手,有瞄了一眼他的右手上那道相同的伤疤。“伤口化脓了不好。”

他点点头,向我一伸手,“请。”

我顺着他胳膊的力道翻身上马,他紧随其后。向此镇的医馆行去。

这是一个大早,清晨的韶光还没有冲破雾蒙蒙的积云,空中只有几只有气无力的鸟儿在叫唤。

医馆的门想必是刚打开,阿光和我一前一后的进了去,我坐在那脏脏的小凳子上,四周满溢的是浓烈的草药味儿,对面的郎中慈眉善目,气色红润,眉毛胡子都白了。

我伸手让他给我包扎,他动作麻利的包扎好了我和阿光手上的伤口,只是问了一句,“这伤划了这么久才来,已经耽搁啦。”

“很久吗?”我一挑眉,“昨天不小心划到。”

“昨天?”那老郎中眯着眼,“你这丫头到会寻人开心,我当郎中四十年,你和这位小哥的这个伤口倒像是划伤后七八天左右。”

说着他又睁大了眼睛,“怎么伤的一样呢?”就势要蹲下细细研究。

“他还有腿伤在身,请你一同看了吧。”我对他说道。

那郎中把布条解开,取了两个上好的木板夹在伤腿之间,又用纱布缠住,不多时就处理好了。

我们走出医馆。开始向着滁州方向行进。

经过一天半的奔波,终于与今天上午赶到了滁州境内。阿光放慢了些速度,信马由缰的顺着主街慢慢的行去。

滁州地处西南,于后蜀东川地成州接壤,此次下了滁州,满目接触到得人普遍身量不高,皮肤雪白。空气中萦绕着特有的辣香,四川特有的方言接二连三的飘进耳中。

我被这些方言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看向阿光,他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你来过这里?”我问他。

“没有。”他仍然简单撇下两个字。只不过过了一会儿又加上了,“家里有老人是蜀地之人。”

“哦?”我故作惋惜的看向他,“真可惜……”声音拖得长长地。

他不解,“可惜什么?”我向着路上的行人一指,“蜀地之人皮肤洁白,身材矮小,你看你符合哪一点?”他脸一红,隐在微黑的皮肤之下竟不甚明显,“身体肤,受之父母,哪里是我辈能决定的呢?”

这些天我杳无影踪的笑毫无保留的绽了开来,他皱皱眉头,欲加快马速,“绕过滁州,就是广陵府,过了广陵府,扬州城触手可及。”

走过主街,行至一处荒郊,虽没过多久,却只见之前还尚自温顺的马口中不停地涌出白沫,速度疯了一样骤然加快,“快下马!”他大叫一声,右臂紧紧箍住我的腰,从马背一跃而起,稳稳落下。

我看过去,那马嘶鸣一声,轰的一声,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阿光板着脸走过去,拧着眉看向马身,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马的咽喉处长长地鬃毛黏在了一起,咽上三个小洞仍在向外汩汩的冒着猩红的血。

他用一方手帕将自己的左手粗略包好,对准其中的一个小洞向外一拔。阳光中,那颗六棱针闪着宝蓝色的光芒,六个角互相辉映,格外美丽。

“这是?”我仔细的看了看他手上的那颗针,伸手向他索要,他挤了挤眼,却还是把它给了我。

“芙蓉针。”

“这么好听的名字……”我对着那格外美丽的针喃喃道。

“此针中空,内注毒液。”他挑了我一眼,又示意我去看那匹马。

莫非是周贼的奸细追来了?我心下一动。看向阿光,“莫不是周贼追来了?”

第十六章 多歧路

“周贼?”他剑形的眉毛一挑,语调奇怪的反问道,“为何?”

我几乎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何必把他一个小小的侍卫拉进来。“阿光,返回滁州城里要多久?”

“单靠步行的话,至少两个时辰。”他答道。“那前方呢?可有城镇人家?”话一出口,我立即觉得好笑,阿光也是第一次到滁州,怎么会知dào

这些。

他却拧着眉头说,“前方倒是有几户农家,应该会有马匹。不过————”话音未落,只见他用手护住我,一个落鹄般转身,窜进旁边的灌木丛中。

“啊!”我刚要张口叫喊,之间他一把捂住我的嘴。黑的过分的眼睛狠狠瞪了我一下,往日里没有什么神情的双眼此时冰凉的有些吓人。

我看过去,之间我们刚才所在之处插下一排芙蓉针。宝蓝色的光芒煞是耀眼。

像是被一张网网了进去,浓浓的疑惑从心中一股一股的涌出,宛如不断涌动的血液,堵不住,又止不了。

眼前的人,身后的人,都沾满了或深或浅的灰。

他还是明澈通透的光吗?

“走!”我来不及细想,他拉起我的手腕,穿过低低矮矮青翠欲滴的灌木,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娇娆妩媚的笑。

那么那么的清晰,那么那么的明媚,那么那么的婉转。使人在听到的那一刹那几乎忍不住的回过头一睹她的娇容。

“别!”他用单手扳住我的脸,在那一瞬间我们疾奔的速度慢了下去。

仿佛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我脑海中开始出现了无数的幻象。姐夫,扬州,姐姐,军机,生死,奔波,都不重yào

了。现在的我只想一睹她的娇颜,那样美丽的声音,她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近了,更近了,婉转如莺啼般的笑渐渐的缠上了我的四肢,我的身体,我的面孔……

“我不想跑,我不要去扬州了!”我看着阿光的黑眸,净华无暇。“能跑到哪里去呢?去扬州又怎样?”

阿光愣了一下,随即将身上的包裹向后用力一扔,那笑声主人受了惊一样,停了一小会儿。他双手抱起我,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跑去,好像那只被我们杀死的大虫又复活了,正在追赶他一般。身后传来那女子的笑,依然是明媚妖娆。我毫无力qì

的倒在他身上,“让我看她一眼好不好?只一眼——阿光,你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吗?你不想听?”

阿光头上接连不断的滚出汗来,微微黑色的皮肤显得有些薄怒,“闭嘴!”

“你没有想象过她的容颜吗?她皎皎当窗,慵慵敷红粉,素手纤纤,向你伸来——”他胸口一起一伏,气也喘的不匀了。一把将我的髻拆下,尽数堵在我的耳朵之上。仍是不说什么,抱着我撒足狂奔。

就这样奔出三十多里,前方逐渐有了炊烟的味道。在他怀中的我从一个精致华美的梦中醒过来,只觉得胸口闷闷地像是被什么挤了一下,现在还没有缓过来。“阿光。”我看着几乎脱力的他。开口叫道。

他的嘴唇因狂奔而显得苍白,“你好了?”仍是这样的简单。

“什么?好了?”我看着他,“刚才你被那个女人的声音魇到了。”他平淡的说。“哦,我不记得了。”我敲敲脑袋,“一点印象都没有。”却见他肩上的衣裳已然撕破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口子,几道血印子赫然在肩上映着。

我脸上一热,不知怎么办好,只是抬眼看了看旁边茂密挺拔的一垄垄水稻整齐的排列着,四周树木茂密,行成了天然的屏障。便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只觉得四肢酸软。

“那个人,走了吗?”我望向远处。“没有。”他只说了两个字。可在我耳中却犹如惊雷。

“那我们怎么办?”我明知不能尽信于他,却实在没有更好的抉择,只得开了口。

他看着自己的左腿,并且对我示示意,我看向他的左腿,几道血流汩汩而下,染红了他的衣衫,现在仍在不停地滴下,将周围的芳草染得通红。

“找一户农家,暂且一避。”他苍白如银的嘴唇张阖之间吐出这几个字。说罢硬撑着抓起我就要向前跑去。我按住他的手腕,“你且脱下你的外衫。”他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脱下被血染红的衣衫,撕成两半,一份缠在仍在流血的左腿上,一份接着撕成两份,一左一右的扔在路得两旁。

“从左边走。”我拉着他。那女子若要追上来,看到了这两件染了血的衣衫,倒也猜得到是我们故yì

设的陷阱,她大可不必理会。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失去了陷阱的作用,这是常人所想。

所以,我从中挑了一条,让她不知从哪里走,这才是高人一等。还有,左边的道路虽然一片通途,看似无地藏身,但是却大大的减少了从脚印被推测其去向的可能,况且,我们是从那种植着一簇簇水稻的田垄上走过,任凭她眼力再好,也不可能知dào

我们的去向。

阿光的脸色越苍白了,这几天因为他超乎常人的沉默,我仅仅只是在他长得黑上打趣过他——可现在,现在就像个苍白的木偶,却不知dào

被什么东西提着,一直撑了下来。

“你还好吧?”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像这样的强撑,即使是惊心动魄的逃亡,即使他对我说过谎,也叫人于心不忍。

他反而用眼睛斜了我一眼,我浑身顿时从脚下冒出一丝丝的凉气,“哼,那是关心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一边念着,愤慨的情绪瞬间代替了被追逐产生的狼狈,抬起脚,向着田垄间狠狠踩下去。

“啊!”这个田垄的泥将我的脚深深吸住,我一挣,再挣,却怎么也拔不出。

“呵呵。”一声倍加清朗的低笑从我旁边的人口中传出,阿光见我在看他,忙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快步走到我的跟前。他蹲下身,受了伤的右手把住我光光的足踝,没有受伤的左手紧跟着刨着吸附住我脚的田垄。我也顺势用力,不一会儿,就把脚拔了出来。他却被过身去,一时间直不起腰,我心下一紧,“阿光,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要紧?”

转过身后的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放大的笑,笑起来的眼睛半点凌厉之气都没有,柔和的很,全是春意。眉毛皆舒展开来,眼睫一个一个,仿佛小扇子一样紧紧的扇着。嘴角生硬的裂开,那样的笨拙却异样的真淳。

“亏得我还担心你,原来在这儿偷笑。”我一拳打在他胸前。“笑什么,还不快走!”

他摆摆手,刚想说什么,却也没说,一口血像刚开的芙蓉,繁复华艳的绽开在田间的水中,又迅速的散开来。

“小姐,咱们走吧。”他一摸自己浸出汗珠的脸颊,满是泥的双手抹上了稍稍黑的脸蛋,和着嘴角的血迹,不是滑稽,倒是让人心疼。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一垫脚,伸出手,他刚想别过头,看到了我的眼睛,就老老实实的不动了。任凭我把他脸庞上的泥巴擦干。

“走吧。”我甩甩手。

这个长长地田垄的尽头是户农家,晚饭时分,这家燃起了美丽的炊烟。我看向他,他点点头,向前敲门,说是借宿。

只见一个佝偻消瘦的老头打开了门,商量了一会儿,就领着我们进了门。

我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是如何说的?”

他等那老头走了之后,说道,“没什么,只是告sù

他付双倍的住宿费而已。”

“双倍?”我睁大了眼,目光向着他全身上下游移,“那些阿堵物从何而来?”

“从来处来。”他要了一碗凉水,递给我,“你先喝吧。”真是渴了,一碗凉水也能如此甜美甘醇,我咕咚咕咚的喝下半碗,却看到阿光在一旁凝视我的目光。顿时觉的不好意思起来,“要不,这办完给你?”我推脱着递给他,他也不含糊,接过一股脑的饮下。然后走到窗口,瞭望着窗外。

不一会儿,他走在我面前,拔下一根簪子,我本身松散枯黄又没有上刨花水的头簌簌的散开。

“你……”刚想说什么,但看到他笃定的眼神,却也觉得没什么好怕了。

他拿着那根小簪,在满满是灰尘的地下划着————

第十七章 苏幕遮(上)

苏幕遮(上)

他左手持着那根小金簪,在满满是灰土尘埃的地下划着————唯恐追兵,待机而出。

心下揣摩着,我接过那根簪,接着写道,“躲?逃?”

他在逃上划了一个重重的圈,对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又伸手将这些字迹的印迹一拂,仿佛刚才的商议从来不曾进行过。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那个佝偻的老头手一指阿光,一口蜀味儿甚浓的话喷了出来,“小子,插秧会不会?和我去插秧!”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他向门外走去。

我百无聊赖的在这个破旧阴暗的小木屋的到处转,屋内有的地方积了很多灰尘,灶台尤为冰冷,房间内的边角岣嵝处满是渣滓,尘土满地。

从厨房的这个破旧的窗口的窗纸缝隙中,正好能看到阿光独自一人在田垄中弯腰插秧的场景。

等等,独他一人?我听到了某些细微的声响,猛地回过头。那胡子拉碴的老头龇着一口黄牙,脸上挂着一种莫名的笑,离我不过半尺。

我有些怕,迅速后退了几步。那老头腆着脸蹭过来,“小娃儿,你家是哪的?不如同住……”说着伸手就要拧我的脸。我只觉得胃里一片烧灼,恶心的感觉从胃弥漫到了全身上下。“倒是个怕生的孩子。爷爷疼疼就不怕了。”说着他的两条胳膊就要伸出来梏住我。我咬住嘴唇,看向厨房中的炊具。

冰冰凉的厨房只中有生了锈的刀子,熬汤的瓦罐,还有一把炒菜铁勺。唯独那生了锈了刀在我眼中竟像精钢铸成一样亮。我慢慢向那个方向蹭过去,那个老头倒是不耐烦,“小婊子,还不快给爷爷疼疼?长大了也是妖精一个。”口中还兀自污言秽语的不住叫嚷着。

我伸手将他的爪子挡住,他只当是小孩子闹着玩,挠痒痒一般。终于让逮住机会,我将身体转到了炊具的一边。他正在说着“小婊子——”忽然,不动了,口中出痛苦的痉挛,面上开始了抽搐。

那生了锈的铁菜刀小半截没入他的腹部,猩红的血将泛黄的墙壁喷的星星点点的红晕。我慌忙想逃离这一片苍老冰凉的血迹,只跑了一步才现腿竟像是面捏成的一样,丝毫力qì

都用不上。他垂死的手牢牢勾住我散开的头,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可我实在没有勇气顺势拔出那把刀,在补上一刀了。

门,忽然被推开,无数打着漩涡的风伴着泥土的清香混合着夏日的朗朗阳光之味一齐冲过大门。我一别过头,不顾头皮扯得生疼,眼睛一勾,那双过分黑的眼睛带着一种安定的讯息映入我的眼帘。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我闭上了眼睛,而显得无比的漫长焦灼。

钝刀再次切入血肉中的声音奇怪又自然,好像等待已久的事迹顺理成章的生。我头上的桎梏一松,头上那一小块紧紧绷起的皮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弛。睁开眼,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阿光奇怪地打量着我,眼睛中有些悲悯,有些恼怒。良久才伸手来扶。

我好不容易找到站立的感觉,当下觉得他的手比冬日的暖炉还熨帖,“阿光,你又救了我一次。”耳中传来的声音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一样,软软的没有了神。

他低头不语,却大声大声的咳出来,墙上本来开出的点点血花中又多了一朵大红色的。

“嗯。快走吧。”他一边咳着,一边强自站起身,“走。”

我只得跟在他身后。以是薄暮冥冥的时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想必是逃走的好时机。这个老头家里仅有的一匹马被我们牵来当作了坐骑。

刚刚行至村口,阿光侧耳倾听了一下声响,本来渐渐放松开来的脸上开始慢慢的阴云密布,“怎么了?”我问道。

“好像有马蹄声,应该是数十骑,正在像村口逼近。”他仍是面无表情的回答,只不过声音凝重了不少。“这个村子平时有南来北往的人经过吗?”我接着问。“没有。或许是找我们的。”他肯定的说,紧紧的握着缰绳,一夹马腹,那老马吃痛,却跑不了多远速度就降下来了。

“可恶!”他一把将缰绳摔下,回头怒视着前来的数十骑马匹的逼近,我一同回头看去,却移不开了眼————

那数十白马轻骑甲兵之间,簇拥着一个容颜妖媚,一身红衣,身形袅娜,脖颈纤长的女子。见我回头看她,便对我徐徐一笑,凝脂般的脸上两道小蚕眉顿时飞扬了起来,双眼如钩似练,柔柔将你卷进她的温柔之中。红唇如花,兰絮若蕊,这一笑,让周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失了颜色。

她俏皮地眨眨眼,接着摸象腰间的荷包,这个动作平凡无奇,却自有一种天然的妩媚婀娜,接着又是一笑,娇娆妖袅。

伴着燃尽的太阳的余晖,我看见她白玉一样的指尖宝蓝色的光芒一闪,那杨柳一样的手臂就要顺风飘下。

宝蓝色————芙蓉针?!

来不及怀疑,也没有时间怀疑,我狠命一夹马腹,老马吃痛,当下又狂奔了一阵,确定一切正常之后,险险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我拔下刚绾上的头的尖细小金簪,像马臀刺去。

老马在我接二连三的针刺下跑的越来越快,最后到了吃痛的足狂奔。阿光把在我腰上的手也越来越用力。迎面接着这风,未知危险的味道慢慢的涨上来。

眼看着到我们离那数十骑甲兵有一定距离了,我转过头对阿光说,“那个女子,真是诡异。”

阿光淡淡的扫着我的眼睛,“别看她。”

我顺口接到,“听你的话像是以前知dào

她?”

他不语,待一个加速,又浅浅的说,“那天,你就是被她的声音魇到的。她的声音都能将你魇到,何况她的脸?”

我细细的品味他的话,那女子的美貌真的如同妖异,明知dào

是一场陷阱,却有一种别样的魅惑引得任何人不由自主的跳入。在她的浅笑低吟之间,又有多少人为之尸骨无存也心甘情愿?

我有些丧气的整个儿趴在马背上,闻着老马身上一种陈年的腌臜气味,“恶心。”脱口而出。“什么?”阿光一愣。“那是多少人先一睹芳容的后蜀第一美人,徐娉婷,你就这样说她恶心?”

“什么?”我一骨碌挺直的坐好,警惕的瞅了一眼后面的追兵,“后蜀?徐娉婷?”

“对。”他笃定的点了点头。“后蜀司徒徐国璋的女儿,传闻中是貌美如花蕊、精通诗词、才貌兼备的。没想到她竟然会武功————还是这样厉害的暗器。”

原来这些天在追赶我们的人竟然不是周贼?一份军机,将后蜀的暗线力量都引出来了。

阿光像是没有察觉到我的走神,继xù

说道,“滁州和后蜀东川地成州相接,想必他们也是费劲了心力才找到这里。而那位徐娉婷,或许就是敲开城门守卫的砖石。”他眼中有着浓浓的不屑一顾,仿佛那张绝世魅惑的娇容是白骨蛇蝎一样,半点沾染不得。

话正说着,身下的老马不堪这样竭力的跑,终究是耗尽了体力,开始一点一点的蹭,我频频用簪子扎向它,它毫无反应,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走下去。

“别扎了,它已然力竭。”身后阿光的声音有着些许的疲惫,“不如弃马,另辟蹊径。”

第十八章 苏幕遮(下)

怎么办?我咬着下唇,看向远处,一条河流横卧在密布的灌木丛中,树影倒影其中,不住有几片叶子落下,随流水远走。身后哒哒的马蹄和飞扬的尘土预告了一个愈加残酷的事实,他接下淡青色外套,捆在老马长长挂满污物的鬃毛上。“徐娉婷没有在用芙蓉针,想必芙蓉针已经用完。一会儿当马跃静河,你只要紧紧拉着我即可。”他俯身侧贴在马上,勾着我的身子向下压,让我也贴着那匹马。“俯身!”

我不知他打了什么主意,只能照做。他最后拼命一催马。向那条被唤作“静河”的河流催动。

老马临时了威,好像是在证明什么,又像是心有不甘,那一跃,竟然越过了静河之上。只是————为什么我半截身子一凉,想睁开眼却被激流涌尽的水蒙住了眼。我在水中?我和阿光齐齐掉进了水中?

恍惶然之间只有一个力量在拉着我,像一个方向拼命拖动。

好不容易适应了被水围绕的冰冷和惶恐,我试探着微微睁开眼,一道亮光在身边盘旋。阿光拉着我的右手,逆着波涛,向着对岸挣命的游过去。

这就是他说的另辟蹊径?

以老马引开那些人的注意,趁他们有一段距离,看不太真切的时候马跃静河,却在马背上绑上外衣,借着跑起来的时候灌进的风,装成人还在马背之上。这样,我们在静河之下不会想到。待到他们追上老马的时候,则会现那只是一件淡青色外衣。

这样的李代桃僵,不能说是巧妙,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可是我在水下快要窒息了啊!

眼前就像是盛开了大片大片的黑色花朵一样,每一片都别样的风情万种又温香软玉,等到真zhèng

接触的时候,却被它狠狠的割伤。还有,我想到了一样物事,忽然像是忘却了要被窒息的苦楚,灵台吹进一丝凉风。

“军机图……”军机图在我身上!

怎么办?军机图一遇水,上面的字迹若是散掉,那我此行有什么意义?我这样逃离虎口,后遇蜀兵,无非就是要保军机图。而如今,这军机图上的字迹却要在水中化开了!我扬州可否能保?我南唐国势能否中兴?

这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一阵虚劳的烦躁缠绕着我,加上无孔不入的窒息。我真想狠狠推开抓着我的人,或是狠狠咬他几口,打他几下,挠他一个满脸花。他怎么会想出这样的计策?将我的军机图毁掉?

他没有察觉,烙铁一样的手强硬的定着我的右手,和我一起向着对岸划去。

再次见到天日,残阳落尽,金鸦尽墨。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像从来没有呼吸过一样,混合着泥土灰尘与河水微腥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孔间,却预告了我的生命。前后没有马蹄,没有红衣妖娆的佳人,没有披着甲兵的后蜀士兵,好像一切都是梦一样。可是,这一切真的是梦吗?

我为了什么而来此?难道只是为了保住我的生命吗?不!是为了军机图!

阿光看向我,笑的异样灿烂,嘴角不熟练的咧开,澄澈清净的眼睛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上岸时身上脸上蹭了一身的泥巴,这时候他却毫不在意,“小姐,总算把后蜀的贼子甩掉了。”

“是啊。”我应和着。却是眼睛一酸,有种东西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怎么控zhì

也控zhì

不了。在芦苇密布的河道边,我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楚。“我们还活着是不是?”我哽咽着抬头问问他。

他愣怔着,不知如何是好。其实我又知dào

什么?只是泪水偏偏不受管制,酣酣畅畅的洗刷着我的自责。我没用————保护不了一张图,保护不了扬州。

他眼中透出一丝不忍,慢慢的向我走来,“小姐,”他一伸手,“我们起程吧。”

“什么?”我哭的气不顺,接口道,“这样,怎么启程?”

他看着夜幕逐渐落下的天色,“得在天黑透之前走到邻庄,要不然,小姐在哪里投宿?”

“小姐?”我苦笑着,眼泪却不知dào

怎么了,觉得流的索然无味了,“我还是什么小姐呢?”

阿光神色茫然,“小姐能自己站起身吗?”说着就要来扶我。“不用了。”我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不想让他扶,不想看他的澄澈清亮的眼睛,不想再听他讲话。他拉着我跳入静河,我可还没有忘记。

他弄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便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我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哒哒——哒哒——”他猛地转过头,向后看去。我疲惫的和他一同转过身,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沿着我们刚才走过的河道疾驰而来。车身极为华丽,黄花梨木的车身,配上苏锦车帘儿,金香白玉的貔貅装饰着车盖,车盖的四个角都镶上了柔和而纯正的金色。

阿光脸上的表情变得惊偟而戒备。

我第一反应就是看像四周,四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屏障的了。我和阿光,身无长物,无可依靠。

但是,怀璧其罪的军机图已经洇掉了,这一点,觊觎它的人不会想到吧?

手一摊,索性坐在地上。我已经累到了极点,少坐一会儿都觉得身上疲乏欲裂。阿光看向我,怀疑的挑了挑眉毛,无声的问。“不管了。”我不想看他,背过身去。

大不了,让他们把我抓去好了,面对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绢帛,看他们能怎么样!

马车轰隆隆的疾驰过来,恰好停在我身边。耳中听着车上锦帘一挑,稳稳地脚步一声一声走近了。

我挑起一个还算是天真可爱的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回过头,“久仰久仰,兄台急着去向何方?”

正想着这次的来抓我的人能是什么样的,一身如雪似月的月华苏锦制成的深衣就映入了我的眼帘。

月华苏锦?与明珠同价。这是我走街串巷听到的传闻。

难道,他和徐娉婷同样,是后蜀的人?还身居高职?

接着,一双手轻轻将我扶起,一把悦耳动听的男音响了开来,“阿檀小姐受苦了,请移驾到马车上,在下会护送您去扬州。”

我一抬头,一张雌雄难辨的脸庞混着月光,出现在我的眼瞳中。出奇的诱惑湿润的嘴唇,柔和的线条,细长精致的眼睛勾勒出桃花的绯红,他身上有种柔和的让人睡着的舒服的香,却不同于我熏过任何一种。

“你是谁?”我开口问道,声音干涩如鸦。

他笑了,嘴角犹如女童般稚嫩清纯,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好像徐娉婷身上着了男装,又加了几分阳刚,“在下,苏临渊。来护送阿檀小姐去扬州。”

“你——”我想开口问他很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笑吟吟的开口道,“阿檀小姐不必担心,且先上车。”阿光面带疑惑的看了眼前充满浓烈诱惑却身着月华苏锦有如谪仙的苏临渊,伸手要挡。我却淡淡的开口,“你先下去吧。”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敢去的?

苏临渊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我看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长,只是中指指节处有一块不小的茧子。叫我看他,对我又是一笑。“阿檀小姐请。”说罢掀起苏锦车帘。

我登上车,车中的檀香丝丝缕缕,像是在梦中一样,“这,这是我们家的轻檀香?”我看向他,他只笑不答。拿出一件男装,“阿檀小姐,这是我的一件换洗衣物,倘若小姐不嫌弃的话?”我接过那件洁净干爽的衣裳,定定看向他,“你是谁派来的?”

他依然只是笑着,“阿檀小姐,你只要知dào

我一定会护送小姐回扬州就好。”

“可我怎么知dào

你不是在几年之后才把我送到扬州啊?”我没好气的一问。“你这样遮掩着,叫我如何相信于你?”

他这才严肃起来,“阿檀小姐,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苏某说出家世背景就能得到阿檀小姐的信任了吗?更何况,阿檀小姐身边那个小子就不危险?阿檀小姐倒也和他在一起奔波了这些天。”

“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我转身要下车。他却一把抓住我湿漉漉的衣衫,“也罢,阿檀小姐这些天做了惊弓之鸟,早已不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他蹲下和我平视,“苏某想问你一句,有样东西,阿檀小姐可曾看了?那样物事是楚州守军,都虞候朱令赟献给他心上人,你的姐姐周娥皇的。”

不去问他如何知晓的,我心道就算是问了也没有用。我遂一点头,“看了。”

苏临渊阴阳相割的柔和面容上倍加明快,“真的看了?那这个字体你可晓得?”说罢从衣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偷得沉香枕轻檀,晓来一梦寒。”手帕上的字同样的为如同篆书,横犹如梅花瓣妩媚,竖犹如青竹般刚劲,手帕有一种缠绵的松香,像是年代久远了,那凛冽的松香也变成了旧货特有的苍老。

第十九章 扬州慢(上)

“这个字体……”我呆呆的看着手帕,苏临渊好整以暇的把那套干净的男装放在我身旁。“阿檀小姐请自便。”说罢一拜,外种风情萦纡一身的走了出去。

褪下湿哒哒的外套,换上男装的我正要将头束起。苏临渊敲敲车门,“小姐可是换好了?”我应声着,他进门。眼睛先是直勾勾的盯着我,接着左右迂视不住的描摹着我的脸庞。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是觉得浑身疲惫到了极点,连一个简单的束,手都抬不起来了。簪子啪一声掉在黄花梨木的车上,出一声脆响。刚想去捡,有一双手将我轻轻一按,接着我的头就被一丝不苟的束起了,一点都不疼,那动作极为熟练。

“有我在,这些事情哪里用阿檀小姐自己动手?”

我摇了摇头,“我觉得别扭————你应该知dào

吧,我娘亲因为我太疯太野从小就不喜欢我的事。”

苏临渊细长的眼睛中划过一抹疼惜,“阿檀小姐是块宝贝,哪会有人不喜欢?”

心知他是在安慰我,我摆了摆手,“也罢,你又不知dào

我们家的事情,娘亲又姐姐那个什么事完美的女儿,当然不会喜欢粗野鄙俗的我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把阿光叫进来。咱们启程去扬州吧。”

实在没有勇气和脸面回金陵,不敢面对他那双风雨如晦的重瞳子。还有,姐姐如梦如怨又时而刚毅坚强的目光。我只想回到爹爹轻檀香缭绕的温暖怀抱中。

苏临渊神色了然,轻轻一点头,“在下晓得了。”

不一会儿,阿光上了车,身上也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他眼睛一直盯着苏临渊,如临大敌一般。

苏临渊一拱手,“这位是?”他看向我。我却从小木窗中望着浓重的夜色,装作没有听到。阿光同样一揖,“在下阿光,周二小姐贴身侍卫。”苏临渊忍不住轻笑出声,“贴身侍卫?”我闻声看向阿光,他嘴角微抿,眉心出现了几道细细的纹。忽见阿光右手撑在车座的一个凸起处,左手捂住胸口之上心肺处,一口血无声无息的呕了出来,暗黑色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滞涩的流出,不同与血腥,此刻一种清淡的茶香伴着他的血液,几不可闻的再车中流淌。

“阿光!”我上前去,虽然军机图被毁,但我总不能永远迁怒于他,“你怎么了?”

他抬眼看了看我,睫毛上都挂满了粘腻的黑色的血,接着用尚自完好的右手摆了一摆,示意我没事。苏临渊却从马车的一头蹭了过来,一把抓起阿光的右手,不由分说的捻起三根手指,探了上去。

“你这是?”苏临渊对着我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噤声,又神色凝重的闭上了眼睛,只是三根手指在不住的起起伏伏,变换位置。

他要给阿光诊脉吗?我看着他逐渐变化的神色心想。

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只是看向我,“阿檀小姐,你的贴身侍卫伤到肺阴,肺部大寒,是留还是不留?”他淡淡一句话,在我耳中却宛若惊雷,留不留?莫非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或许是读出了我眼中的惊异,苏临渊端正的说道,“此人的肺经一路滞涩。按到太渊穴他都没有半点反应,脉象为迟脉,盖因肺寒难当,无所调理所致。他这几天是不是时常吐血?”我点点头,心潮万千,苏临渊肯定的说道,“那就对了。不过,这荒郊野岭,缺医少药,能不能挺过这两天到扬州,也就看他的造化了。”

我不知dào

怎么开口,慌乱之间只说了一句,“他为了护着我,和大虫搏斗才伤到了肺。”

苏临渊的双眼顿时像凝了一层白纱一样,“大虫?难道阿檀小姐你遇到过大虫?”

我惊讶的看着他,“你不知dào

?我,我原以为你是知dào

的。”只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阿光气若游丝的呼吸,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

“苏临渊!你懂医术?”虽是询问,可我肯定的说,苏临渊一拂滑下的几丝头,“在下略知一二,不过比不上吴王府中阿檀小姐的小跟班李攸。”

“那你且帮我照顾阿光,我要让他撑到扬州!”

苏临渊惊讶的看着我,“阿檀小姐心中真是如是所想?”我反是狐疑的看了看他,“这有什么?”他眼睛略略一挤,“他只是一个侍卫!”我靠着马车蹲下,黄花梨木有一种天然的清香,“他救过我两次,不,三次。”虽然,第三次……

苏临渊深深点了头,“在下愿为阿檀小姐效犬马之劳,自然愿为阿檀小姐照顾病人。”说罢扶起阿光躺在厚厚的垫子上,让我眼花缭乱的点住阿光的太渊、鱼际、末穴、少商,然后又对着我,微微一笑,“在下想向阿檀小姐借一样东西。”说罢眼睛一瞟我口袋中的小金簪,我急忙拿出给他,他接过,对着阿光脚腕上的复溜穴狠狠扎了两下。阿光紧紧扣住车子的手顿时松了开来,眼睛一闭,安然的睡了过去。

“你……你让他睡着了?”我看着此时一脸从容的苏临渊。“凝神保魄,方能护住他的心气。不然不等到扬州,他的魂魄就散了。”

“说的好生让人害pà

。”我抱住膝盖,一种无力的放松感疯狂的栖身上来,浑身都是软软的。

苏临渊在我眼前的脸倍加放大了,细长的桃花眼深不见底,“阿檀小姐可以放心的睡去,在下会一直小心看守的。”

一觉醒来推开窗几经是日破云涛,红霞万里,阿光还在沉沉的睡着。苏临渊却神清气爽的对我一笑,“阿檀小姐,我们已经到了广陵府。”

“这样快?”我脱口而出。

苏临渊嘴角一扬,“阿檀小姐且活动一下身体。”我依言行事,却现身上酸痛,连骨头都像是被碾过一样。

苏临渊低头,“都是在下不好,在下昨夜连夜赶路,没有找客栈休息。委屈阿檀小姐在马车上住了一夜。”

我抻一抻腰,“广陵府到扬州城要多久?”苏临渊一笑,“只要大半天。阿檀小姐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我兴奋中有些怯意,今日的扬州城将会如何呢?

会是如同往日的繁华似锦,人声鼎沸,灯火霄汉,鱼龙混杂,还是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的冷冷清清,废池乔木,冷月无声呢?

我放下小木窗的盖帘,“终于,要到扬州城了。”

第二十章 扬州慢(下)

苏临渊不慌不忙的走到马车前,对着车夫小声说了几句,马车轰轰的加速,飞一样的奔向前方。

苏临渊又走到我的跟前,“阿檀小姐可否告知在下这些天的经lì

?”

我粗粗的将我和阿光在山上遇到了大虫,在山下又遇到了后蜀的奸细一事告sù

他,他先是眉头打成结,等到听到我说道后蜀追兵来袭的时候,他的神色完全了然,但当我说道阿光和我跳下静河躲避后蜀追兵的时候,他控zhì

不住的笑了……

看了一眼暗自沉睡的阿光,他扬起小金簪,接着在复溜穴上狠狠一扎,又神色慎重的观察了一下阿光的呼吸,“然后小姐以为那张军机图被洇湿了?”

第一次听到军机图从他口中说出,感觉总是很怪异,他一笑带过,又压低了声音,“阿檀小姐不必惊慌,听了小姐这一路详细的情况,倘若在下没有想错,阿檀小姐今天是到不了扬州的。”

“这是为何?”

苏临渊一挑垂下的几缕丝,眼神定定的看着车上一处,“倘若在下没估计错,那么阿檀小姐在广陵将会遇到一批…”他顿了一顿,接着说“也是最后一批,打军机图注意的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吗?”我不等他开口,“可是我现在是孤身一人,什么也没有了。”

“不——”他拖长了音节,“你可知dào

,这种孤松墨是遇水不洇的。也就是说,这份军机图现在好端端的在你身上。”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车厢内此后静谧无声。

绝处逢生的欣喜在那一瞬爆出来,我拿出他昨日塞到我手中的那幅旧手帕,将车厢中悬挂的羊皮水瓶的瓶口拧开,试着将些许水洒在那手帕上,手帕不一会儿润湿了,但那手帕上的字迹却一丝不变,在经过水的洗礼后,竟显得倍加清楚莹润。我不放心的擦了擦,那字仍是不变。

长舒了一口气,“你说今日会有觊觎之人劫走此图,必定不是后蜀的人。”苏临渊点点头,“阿檀小姐说的对。”“深入南唐腹地,距扬州不过一天行程,想必此人也不是周贼。那么——”

脑海中搜寻着所有有关的讯息,一种寒凉的香气慢慢的飘进了我的脑海,苏临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仿佛让我揭开这个不应有的谜底。“不,不可能的。”我小声说。这个结果太难以置信,那双若蹙非蹙的眉毛娇弱万分,只为了家国大事而庄重肃穆,怎么会?

苏临渊将蜷在角落中的我扶起,“阿檀小姐心中可是明白了吗?”

我抬头,“你是什么人?你说今天有人劫图就有吗?我为什么要信你而不信我的亲姐姐?”

苏临渊面上有种预料之中的神情,“既然阿檀小姐几经明白在下所言,那么在下先行告退。”说罢就要做出一个拜别的姿势。

“先别走。”我对着他放声说,“苏临渊,先说好是谁派你来的?”

他在这个不大的车厢内,却并不弓着身子,长跪在车中,上半身纤瘦无比,“是谁派我来的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阿檀小姐的安全。”

“我的安全?”你这样告sù

我我的亲姐姐是刺杀我的最后一批人的主使,我心里如何你想到没有?苏临渊点点头,“我只要保护阿檀小姐,至于其他人……”他细长眸子冷漠光划过,见我强作镇定,又将目光放得柔和,雌雄难辨的美丽脸庞扬起一道旖旎“阿檀小姐放心,在下一定尽快将小姐送到扬州的。”

车子驶向广陵,我们添了些补给,又想着扬州驶去。

从开始的不尽信,到最后十之**的相信,越想越觉得苏临渊说的是真的。

只有她知dào

我的路程图,只有她笑着让我每到一个驿站画一个属于我们的记号,只有她知dào

我们将那军机图藏在哪里,没有了后蜀,没有了后周。如果在我南唐的腹地,在扬州的卫城广陵,还能生————只有她。

可是为什么?

或是无力的反抗,或是痛苦的接受,只是每做一步都是踩着她曾经温暖过我的笑脸,那种深入骨髓的暖意已然转为束缚我的藩篱。

不不不,一定不会的,我心中这样想着,一边掀开了小窗口的锦帘。广陵城的景色一派明秀,山色迷蒙,我们驾着马车走的陆路,故而在岸上看着一行行山飞速经过,都是挺拔明旭。

苏临渊不慌不忙地给睡着的阿光通着肺经上的各处大穴,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扑面而来。

“阿檀小姐,将锦帘放下吧。”这话入耳,我却是一呆。

“你知不知dào

以前有一个侍女也和我说过相同的话?”苏临渊专注的听着,“然后呢?”

“然后废太子之乱,那个侍女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不过,和我一车的所有侍女都被废太子的杀手杀了。”苏临渊听到这里,转过身低下头伸手将阿光的胸口及至肺部不住的推揉。

不知马车行驶了多久,我看到透过锦帘中的光有耀眼转为柔和,但是车厢中始终一派宁静,这一路上提着的心开始渐渐的放了下来。“可是要到了扬州城了?”我嘴角不自觉的带上了笑,天已渐暮,看来苏临渊所说的必然是信口开河了。

“快要进扬州了吧?”我对着苏临渊说道。他略一点头,将小金簪刺向阿光的神庭和印堂穴,阿光慢慢睁开眼,长长地睫毛在夕阳的余晖中挂住了满满的金色。

“阿光,你怎么样?”我走上前去问道,他看着我,声音嘶哑的说,“多谢。”之后就没有再开过口。

苏临渊急急走向车头,对着车夫说了一句什么,车子不知怎么了,停了一会儿,又驶向了扬州城。

我看向格外憔悴的阿光,“带回到扬州,我修书给姐姐,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当侍卫好了。你终究是救过我三次,共患难之人。”

阿光一点头,我们相对无言,只听得车轴之间的吱呀吱呀的响声。

广陵到扬州有一处荒原,此时马车纵情狂奔。不一会儿,苏临渊敏捷的钻进车厢中,看着我,眼中有一种预料到的不忍和淡然,“阿檀小姐只要当做一切没有生就好了。”

他言语淡然,却让听到这句话的我不啻于被五雷轰顶。

第二十一章 归日暮

我不可置信的要掀起小窗上的锦帘,他抢先一步将木窗关上,看着我,“阿檀小姐可能经受不住一会儿的喧嚣,在下就先将车窗关上了。”

我瞪他一眼,他反不以为怒,仿若什么事都不曾有生过,也不会生。“真的有追兵么?”我轻声问道。

他侧耳,“阿檀小姐听听外面的声响。”

外面?“啊!”惨叫接连不断地生,刺耳犹若鸥鸦。“那是什么声音?”

苏临渊狭长的桃花眼绽出朵朵桃瓣,“桃花源。”

“什么?”

他享shòu

般的听着外面凄厉的惨叫,又因为车子的减速皱了皱眉,“桃花源是一种毒。”

“中毒一开始嚎叫痛苦,神情扭曲,死时却兴奋异常是不是?”难道他在车上下满了这种毒?

苏临渊点点头,偏过头听着越来越小的嚎叫声,面上有一种充分的满足感,“阿檀小姐可要抓住这几个宵小之辈?”我犹豫了一下,心下还想抓住唯一的一丝转机。“你且把他们带来。”我说。

苏临渊冲着门外的车夫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本来车速不怎么减缓的马车这时候停了下来,他将我请出车厢,“阿檀小姐自己拷问他们吧。”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无澜,面目更是无喜无忧,可我硬是觉得他的话中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成分。

我看像那几个俯在地上不住傻笑的人,他们身着南唐军士的盔甲,颀长的身躯这时候瘫软在广陵深棕的泥土中,倍加污秽,他们是为了劫图之后将图带给谁这样明目张胆?我又弄不明白了。

“你们是谁派来的?”明知dào

他们不会说,却还是问了。他们脸上挂着心满yì

足的笑,听到我的话抢着回答,“韩大人!”

“我们是韩大人的心腹!”

“干完这一次,韩大人还要我们做贴身侍卫呢!”

我惊讶的看着苏临渊,“桃花源能让他们神志不清?”苏临渊点点头,“这个自然。”

韩大人?韩载熙?不是姐姐……

我接着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们几个痴痴的画了一个记号,“哝,顺着驿站这个记号,就找的这个女孩子,誓必杀之。要不是昨天跟丢了,也不能拖到广陵才下手。”

我的心升到了天空,又急速的向下坠去,记号?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会本人利用呢?于是不死心的问道,“杀了那个女孩子,然后怎么办?”

他们饶是被“桃花源”的毒性弄得痴呆了,这时也是爆出了一阵笑声,“那女孩的肚兜中藏有一样东西,我们拿到了送给扬州城中的前宰相周宗周大人就算大功告成了。”

“肚兜,嘻嘻,肚兜。”那堆人笑着,嘴巴皆咧到了耳根上。

我一眼看向旁边苏锦夺月,衣不染尘的苏临渊,向他吼道“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将我们姐妹离心吗?”

苏临渊倒是笑了,“就算是我低估了阿檀小姐,那阿檀小姐是怎样想的呢?”

我怎么会有什么想法?所有的想法都是你们强加于我的!看着在地上争先恐后抢食泥土的几个人,我心如乱麻。“给他们解药吧。”

“解药?”苏临渊笑道,“桃花源怎么会有解药?”说罢擦着我的衣袂就要上车。

我无奈,只能随后上了车,车子稳稳驶出广陵,可我却觉得车子不住的左右摇晃。心中无数的疑点开始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疑问。疑问中有对姐姐的失望,痛心,疑惑,伤感,一并的搅在一起,不住的酵,心中淋漓的鲜血却不能为外人所见。

不断地怀疑,却又不断地否定,可是这样的蹉跎中,我对姐姐的情分还剩下了多少?

又是日暮时分,子规声声啼叫着,声声唱着一句,都是不成调吟咏。窗外残阳似血,金光镶上云层,垂杨飞絮,野花儿旁若无人的吐着香气。一派的宁静安详。车子笃笃的穿过扬州城的大门,吱呀呀的碾过我无数次看过的青石板,轻松安逸,就像官家小姐出游归来一样。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车厢中一个声音接口,“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清朗的声音仍旧缠着一丝沙哑。

“你都听到了?”我转头看着阿光黑的过分的双眸,他支撑着身子,斜坐了起来,“小姐,手足之情,自不能忘。所谓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小姐怎么能因他人一席话而忘了手足之情呢?”

“阿光也有兄弟吗?”我听出他的话中别有意义。

他的黑眸先是偏左转动一下,“卑职家中有一长兄。”“你和你哥哥感情很好?”“回小姐,是如此。长兄如父,扶持卑职数年。”

“真是让人羡慕。”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苏临渊低声打断了我和阿光的谈话,“阿檀小姐,属下已然将小姐护送回扬州。请小姐下车。”

我一探头,熟悉的家门出现在眼前,不由得惊喜的奔下了车。

大门口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胖胖的身影熟悉异常,我不禁扯着嗓子喊道,“周福!”

他腆着肚子冲向我,“二小姐!”他一愣,“怎么弄成这样?”随即短短的手臂不住的挥动着,“二小姐回来了?夫人呢?”说罢就要看向车厢内。

我卡了一下,“娘亲,身体不适,留在吴王宫。”

周福看着我,一脸慈祥的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一边扭着庞大的身躯冲向家中的大门,一边喊道“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从金陵回来了!”

我对着他们交代了几句关于苏临渊和阿光的住处,便马不停蹄的像我房里走去。换好衣服,拿出那封代价沉重的军机图,向着爹爹的书房走去。

我轻推,那书房虚掩的门便开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爹爹,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嗔道,爹爹从一堆宣纸中抬起头,“咦?是阿檀回来了?”

我眨眨眼,“爹爹以为是谁?”

爹爹笑而不答,只是捋了捋胡子,“阿檀手上拿的是什么?”

“爹爹可还是这样敏锐。”我燃起烛台,把它凑近一看,“你瞧?”爹爹脸上瞬时变了颜色,面色如同金纸,嘴唇不住的抖动着。

“爹爹,你怎么了?”我好奇的握住爹爹的手,可是触及的确是冰凉一片,没有想象中的温暖。书房中标志一样的轻檀香被酒一熏,带上了出尘的气韵,更加宁静悠长。

“这东西,你是如何得到的?”爹爹声音自然的问我,可眼中却有万种波涛滚动。

我接着把从金陵到现在生的事情一一道来,爹爹听着,边把玩着酒杯,边以目光鼓励着我说下去。

我取下手镯,递给爹爹,爹爹拿着看了一会儿,“倘若如你所说,那么此物也没有用了。没错的话近期韩载熙将会秘密派人带给我兵权虎符。”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难道我注定是个被牺牲的棋子?

爹爹拍拍我的肩膀,“阿檀这一行可谓奔波劳碌,胆战心惊。”

我迎接着爹爹的爱抚,心中总有个疙瘩,“最后一次的刺杀,那些兵士是穿着南唐盔甲,还有他们中了‘桃花源’之后的证词,都是指定背后主使就是——”

“就是谁?”爹爹忽然睁大双眼,“阿檀,不要试图怀疑。纵使证据确凿。因为她是你姐姐。”

“爹爹,你知dào

?”我看向爹爹风雨不动的双眸,那里面承载了无数的爱恨忧愁。

“阿檀,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爹爹的手拍拍我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哄着我,可是,我单纯的小时候丢在了远处不可触及的地点,道阻且长,难以追觅。

第二十二章 夜无声

夜已经深了,天上的月无力的隐在云之下,我到爹爹书房的门口驻足,犹豫了一会儿,却是没有跨进去。

那张图真是邪门的很,母亲一看到它就病了,就连一向从容自若的爹爹也在那一刻面若金纸,不知所措。它不就是一张军机图吗?

我离开书房门口,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盥洗,换衣,折腾的差不多了躺下睡着。迷迷糊糊之中却嗅到一种浓烈的轻檀香。一个轻轻的脚步踏进来,要不是我曾经失明过,是决计现不了的。

守夜的丫头们睡的比我还香,没有一个现,那人轻轻唤了几声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圆润柔和,仿佛我在哪里听过一样。见我不答,便放心的摸向我的脸庞。

我想到姐夫曾经抚过我的眼角,冰凉的手指带来的异样的触感,身子不由得狠狠地一痉挛。搁在我脸庞上的手指慌忙移开,她压低了呼吸的声音,好像在我正上方看着我,那浓重的轻檀香交织着她低沉的呼吸,和这我战战兢兢的呼吸,勾勒出格外诡异的场景。

良久,她起身离去,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才悄悄起身。掀起薄薄的蚕丝棉,一拍守夜丫头们的脑袋,“怎么睡得这么死?”才现她们已经被点上了穴。

点穴?

难道刚才来的是刺客?不对!那她没有必要留活口,更令人费解的是她身上的轻檀香————爹爹告sù

过我,那是一位朋友送给他的,天下独此一份的香。平日里,他只舍得在书房中点。

我向着爹爹书房跑去,若能找到爹爹,必有解决的办法。

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只听爹爹平静无澜的声音传来,“一十三年了,你一点没有变。”

有一个声音和他对话,“你,变了很多。”圆润柔和,分外耳熟,这不是那个“刺客”吗?

“知dào

我要来?”她接着说。

一阵砚台移动的声音传来,宣纸卷起的声音,书本合上的声音,酒卮收起的声音,“看到这张图就知dào

是你————除了你,有谁能办到呢?”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我?”那圆润的声音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为什么娶了那个女人?她除了是骠骑将军的女儿,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我的?为什么你宁可纳一些和我相似的小妾,也不娶我?”

听声音像是爹爹倒了一杯酒,“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啪”酒卮落地,粉身碎骨。

“就因为我是周人?”她原本好听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这平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酒不断地倒在酒卮中,爹爹好像接连不断的喝着酒,她得不到答案,却沉默的等待着。半响,她开口,“我已经去国离家,再也不是周人,从此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终究不能和我在一起,你,还是回汴京吧。”爹爹的话和酒卮一样落着,浅浅的凿下。

“你难道忍心让阿檀叫那女人娘亲?”她忽然开口,这一句话脱口而出。“还有,你真的不想看到我?我从汴京千里迢迢赶到扬州,你就冷冷丢给我一句话?”

爹爹起身,整了一下衣衫,袖子上被酒浸湿了,好像开了点点白花,兰酿露的味道飘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即使,我一身武功险些被废帮你拿到军机图?即使,我不远万里来到扬州看你,却得到你冷冷一句话?即使,我以一人之力将阿檀的骨骼经络尽数改变以求她日后平安?”

“周宗!你好狠的心!可我,为什么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狠心呢?”

她甩下一句话,推门就走,我急忙躲开,她盛怒之下没有现我藏在书房之后的一片竹林中。待她远走了,我一身汗水的从竹林中钻出来。

无月的夜,在一阵室内的喧然之后,又恢复了悄然无声。

我大着胆子推开书房的门,试着叫了几声爹爹,却现爹爹已经睡着了。只是在数十张雪白的宣纸上,齐齐写着“偷得沉香枕轻檀,晓来一梦寒。”有的墨迹未干,显然是爹爹写下的,只是,这些字。横若梅瓣妩媚,竖如竹枝刚劲,形似小篆,和那副旧手帕上的相似,只是多了些男子的阳刚之气。

“梦寒……”爹爹喝醉了酒,躺在书堆中枕着手臂就睡着了,嘴里不住的念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倒像是女子的名字。

“终于被我现了。真是嘴硬。”那圆润柔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一件长衫外衣以此同时披在了爹爹身上,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眼前的女子很是眼熟,像是一天中看过无数次一样,眉毛有些粗长,明显的没有修过,却好kàn

的紧,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时间满屋的烛火顿时失去了颜色。

“你是?”我仍是有些怯怯的问道。她却拍拍我的肩,手上用的力不大不小刚好,“阿檀对吧,我是苏梦寒。刚才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看着她狡黠的脸庞,心中有什么像是被卸下来一样,轻松多了,“是你盗走了后周的军机图?”她点点头,“我很厉害吧?可他————偏不领情!”

然后她拖着脸庞看着爹爹对着我说,“你知不知dào

,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只有这么小。”她比了一下,看我在认真看着,对我粲然一笑,“我为了不让你被,嗯,”她想了一下,又说,“别人使坏,为了该你的骨骼和经络,费了好长时间。当时你还那么小,一不留神就会落下病根,又不能施针。哈,当时真是辛苦,不过,你那个属鸭子的爹爹对我好的不得了。”

“你是周人?”我问她,她看向天空,“是啊,土生土长的汴京人。”“那你怎么会来到扬州呢?”她眼睛慢慢扫过酣睡中的爹爹,忍不住笑着说“如果你以后到了汴京,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阿檀——”她忽然拉住我的手,“你要活得随心所欲,那些名门淑女算什么劳什子?”她眼睛又开始闪闪亮,“等你哪天觉得憋不住这条条框框了,你就跑出来找我,我带你去天下各处游历,你可想去?”她站起身,“你想学什么我教给你,武功也好,药石也好。你说这样好不好?”只听得她身后一阵响动,我顺着她肩头看过去,爹爹脸色铁青,正对着她怒目而视,脸上睡出的印记还没有消失,显得怪滑稽的。

“你,你休想将阿檀带走!”爹爹长袖一甩,就要像内室走去,这个女子轻轻松松一闪身,抓住了爹爹的衣袖,“梦寒……叫的真亲切啊?你在叫谁啊?”她脸上挡不住的戏谑之色洋溢出来,又幸福无比,爹爹被她这样一说,脸色刹那又铁青转为微红,“没,我没说……”

她看向我,眼中有询问之意。我站起身,对着爹爹说“爹爹,你刚才叫了好多声梦寒,阿檀不知是什么意思,心中困惑的很啊。”

爹爹青白色的脸庞更红了,不知是因为酒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那女子竟然仰着头哈哈一笑,“周宗!没怎么样?你没有把我逼走吧?”

第二十三章 千秋结

“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怎么会如此容易摆脱。”爹爹揉了揉额角,声音晦哑,“喂,你若是真的想摆脱我,为什么我赠给你的轻檀香,你像个宝贝似的只用在书房?睡着了也叫着我的名字?还有————”她闪着亮的眼睛投向我,嘴角勾起一个值得玩味的弧度,“阿檀,告sù

我你爹爹是不是将你当做男儿来教?”

我盯着她亮晶晶的双眸,不由得点了点头。

爹爹不自然的将手背过去,“这,代表不了什么……”她伸手一拉,我被一股大力问问拖住投进她的怀中“能不能代表得了,要看我怎么想,你家亭台清幽,高床软枕,扬州春风十里,繁华的地方多着呢,这几天叨扰啦!”

说罢抱着我,向我卧房走去。

我从她身后看过去,爹爹面色潮红,眼中神色复杂,似愁非愁,若苦非苦,想又说不出,千片愁结,万种韵意。不禁伸手拉拉她,“你和我爹爹是好朋友?”她反而停了下来,“这孩子,真个没大没小,怎么总是‘你’啊‘你’啊的叫我?”她陷进了沉思。“算了,你叫我苏姨吧。你爹?谁跟他是朋友?我是看在阿檀的面子上才勉强屈尊在周府的。”她一边眯着眼睛,一边不加思索的答着。

“苏姨,你是第一个知dào

周军要攻入扬州,为什么还要来扬州呢?”她的神色忽而变得端正穆然,“因为阿檀在这里,还有那个该死的周宗在这里,所以苏姨不能不来啊。”她身上有种异常熟悉的味道,不是熏香,不是花露,却引得我去靠近,“苏姨,苏临渊是你派来的吗?”

“那个小子?那个小子是我师弟,你可以尽量欺负他,不用留情面。”“————他好可怕,下了‘桃花源’又不给人解毒,让人活生生的死掉。”她翻过我的脸,让我的眼睛对着她的,“阿檀,有些时候,死的不是他们,就是你。”她闪亮的眼睛这时却像冰凌一样冷,但瞬间,却又戏谑的说道,“苏临渊那个小子还是有优点的,比如说,他皮相好,阿檀是不是看上他了?苏姨帮你把他收了吧。”

我伸出拳头向她打去,“苏姨,你可真不正经!”

苏姨却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人生在世,就是要让自己开心。可别像我,喜欢上一个没趣的人,总也追不到手,只能苦中作乐。”

“那为什么还喜欢?”我心中明白她说的是爹爹,故yì

将她一军,她将串到额前的一缕丝向后一甩,“阿檀倒是不知dào

啊,苦中作乐,比平白无故得到的乐趣滋味美多了。”说罢笑眯眯地看着我,面上越有一种月光笼罩的迷幻之色。“而且,明明只是尝到一点甜头,就越是想要更多。”

“所以你宁可拼着性命也要留在扬州?倘若这一战,我们赢不了,你会如何呢?”我看着她陶醉在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都不忍说出这样的话,她听了一怔,站住身,豪气万千的说“有我在,扬州还会失守不成?”

说着说着,就到了我的房间,她将我从怀中放下,“进去吧。”还拍拍我的肩。

“苏姨,你到底是什么人?苏临渊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都不告sù

我?”我抓住她的即将转身离去的衣襟,心存一丝侥幸的问道。

她蹲下身,将我散开的头拢了一拢,没说什么,轻飘飘的离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身后散开的浓重的轻檀香印满了花园的小径。

“二小姐——”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老爷叫你去书房。”

我应声,移步出阁,走向书房。到了书房却看见爹爹面色这时有几分戏谑和绷不住的笑挂在嘴角,“阿檀,一会儿你在屏风之后就可以看到韩载熙的使怎样带给我虎符了。”

“是今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快的脚程!”

爹爹催促道,“你去藏好。”

我从从容容藏在屏风后面,正好kàn

到三位韩载熙的使,三人皆穿着灰色衣衫,衣衫的袖口,衣领处加了花纹滚边,显得格外出挑。这三人中,有一人面如冠玉,神色静好,在畏葸无比的其他二人中格外出挑。

“臣韩中玉,韩中牧,韩中齐拜见周宗周大人,周大人千秋。”

爹爹这时候衣服散乱,头散开未梳,浑身酒气,书房中还保持着昨晚的“战况”,透过屏风,我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两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口中也不住的叨咕着。只有那个韩中玉坐姿挺拔,眼下一派清明,面带微笑。

“尔等前来可有要事?吾近年来不闻朝事,以及田园之乐,韩大人可有什么事是要叨扰我这老头子的吗?”爹爹说着,还顺带捋了捋胡须,装作一副老朽不堪的样子。

那两个人按捺不住,好似要起身。却被那个韩中玉一眼神制止住了,他一拱手,“周大人何必自谦?周大人有惊世之才,若说退隐,岂不可惜?扬州乃吾南唐腹心之地,周大人若有志,何妨出山为新任扬州郡守?”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爹爹眯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他从那条缝隙中揶揄着那些使,“为什么让我平白无故的出任扬州郡守?那岂不是抢走了现任郡守刘隽的饭碗?”

韩中玉似乎没有想到爹爹说的如此直白,却在那一瞬间做出了让爹爹和我以及另两个使不可置信的举动,他上前一步,一掀蔽膝,俯直直跪在了爹爹的脚下,声音从地上传出,却中气十足,“周大人难道没有接到扬州城不日将要被周贼进攻的消息么?以周贼兵强马壮,我南唐国势式微,只此一战,倘若扬州失守,则金陵必将不保!若周大人能出山指挥此战,保住扬州,则南唐百姓将有千千万万免于战火,止战于戈。望周大人三思!”

他的眼中有一种爹爹必然会答yīng

的自信和坚定,爹爹悠然一笑,“大胆狂生,真是口出狂言,你的意思难道现任郡守刘隽指挥不好区区一场战事吗?”

韩中玉迅速眨眨眼,“大人之意是无视自己的一身襟抱了吗?还是大人以为和刘大人等诸位大人一起保全扬州是不可能的事情呢?大人曾经是我南唐的宰相,手卧南唐权柄,掌计芸芸众生,怎么会为了路人之言而放qì

拯救苍生之火海之中?”

“好一个拯救苍生于火海。”爹爹本身半睁得眼睛这时候蓦然睁开,翻身下榻,径直走到韩中玉面前,声音朗朗,“韩大人还说什么了没有?”

韩中玉抬头,不卑不亢的看向爹爹,“韩大人让卑职交给大人您这件物事。那两个使从身后拿出一个分外华丽的小箱子,打开之后,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半的虎符。爹爹只用眼睛轻扫了一下,就示意他们关上箱子。

爹爹收敛了一下神色,眼光若有若无的飞向我,对我使了一个眼色,“不过,你们韩大人是如何知dào

周军将要攻打扬州的密报呢?”爹爹忽然难。

韩中玉面色一滞,我紧张的盯着他的嘴唇,看着每一个的上下开合。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周大人想听卑职说些什么呢?”

“我要听的?无非是事实。”

“那么卑职所知dào

的事实就是韩大人告之在下周军不日进攻扬州,周大人您必然要出山止战。”他目光坚定,言辞合理。却都是不我想听到的。

爹爹微笑地单手拿起那只箱子,“这只虎符,我笑纳了。你们二人赶到刘隽府上宣读任免诏示吧。”

“二人?”韩中玉抬头,话中带了几丝疑意,“周大人,我们可是有三个人!”

爹爹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伸手一指韩中玉,“你且留下来,当我的幕僚吧。”

韩中玉惊慌的抬起眼,“这……”

爹爹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韩大人知dào

自己调教出来的家臣在扬州之战被委以重任,不知dào

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韩中玉紧紧咬着牙,手上宛若被千斤大石压住一样艰难,他额上的丝因为汗水紧紧贴着额头,我看到他的反应当即觉得不对劲。

他将头低的不能再低,几乎是又俯在地上,“周大人府上人才济济,我在周府宛如米粒之珠,怎能放出光华呢?”

爹爹的手指轻缠着垂下的刘海,“呵,难道你不愿为扬州之战尽一份力吗?还是————韩大人没有教给你怎样为南唐竭诚劲力?”

那韩中玉头上汗珠滚滚而下,却是与地上抬起头点了点,“谢周大人赏识。”

“你且下去,现在侍卫的房间休息吧。”爹爹吩咐道。

那其他二人忿然而起,眼看着就要起身辩驳什么,韩中玉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谢周大人。”说着面上除了苍白一些,没有半丝不悦的和他们退了下去。

“爹爹。”我从屏风后走出。“你看出什么端倪了?那韩中玉————”

屏退了众人的书房静谧无声,只见爹爹把手指放在锁骨处细细的摸了几下,然后逐渐的轻柔慢抚,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就这样从她的脸上揭了下来。

她坏笑着看着我,“阿檀没有看出来?看来我比扬州城那出了名的戏子出水莲演的还好啊!”说着抖了抖手上的人皮面具。

“苏姨,是你?”我惊讶的张不开口,“那我爹爹?”

“喝多了,在睡觉。怎么样?我是不是够英明神武,杀伐决断?还有,我对阿檀够好吧?你爹爹就知dào

偏袒那女人生的孩子,连问也不让问,怎么样?娘亲给你问了!”

“苏姨……”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听错了吗?

她神采飞扬的眼中溢满了意气风和慈爱,“来看看这虎符,啧啧,韩载熙和周娥皇不知dào

勾结了多久!”

“苏姨,你莫要这样说姐姐。”我无力的靠着椅上坐下,看着她熟悉的面庞,觉得越来越看不懂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第二十四章 好维扬(上)

好维扬(上)

她起来揉揉我的脊背,“好,你那姐姐天下无双,不过,哪里及得上我的阿檀?”说罢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别过头,不愿看着她的嬉皮笑脸,她便好似知dào

我想到什么一样,神情霎时间变得庄重起来,引诱着我“阿檀,你想不想知dào

那韩中玉的底细?”

我的好奇心在那一刻被吊了起来,她眼睛中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闪的刺眼,见我一副渴求的样子,眼睛一瞟,“呼——你可知那韩载熙花名在外,尤其受花街柳巷的女人们喜欢。那时他去南都赴任,一群妓女争先相送。可就是这样的风流丞相,却无比注重血脉宗族。”她面带嘲讽的看了看庭前的芍药花,接着对我说,“韩载熙好像的秦楼楚馆逛多了,他那个大司徒之女的正室夫人就只生了一个宝贝疙瘩,还是从小就和韩载锡拧劲儿的。老的说东,小的就向西,那个小韩公子可不管他爹是个什么官儿,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不说,在他爹苦苦经营的朝野也插的下手。不过,终究是太嫩,你看苏姨我一出马,他不就是露了怯?”

“那个韩中玉是韩载熙的儿子?”怪不得他看着平白无故高了那两个使一头,使个眼色就让他们平息了下来。只是这样,不是表示韩载熙会知dào

“韩中玉”在扬州周府之上吗?

好似看出了我的疑惑,苏姨一弄身上的云端花边,一只蜉蝣撞在她优美修长白皙的手上,透明的翅膀泛着七彩的光,她手一抬,那只蜉蝣忙不迭的飞走了,“你道是那韩载熙没有现?他也不过是笃定扬州不会失守,趁机让他那别扭的儿子来磨练一下而已。我做的个顺水推舟,只不过是地点有所不同罢了。”

我看着那只蜉蝣歪歪扭扭的飞过天际,“苏姨好像什么都懂,瞥一眼就让他们无处藏身了。”

她骄傲的一扬头,指了指怀中的人皮面具,“阿檀是不是很羡慕我?其实,所有我会的,阿檀全部可以学去,我可不觉藏着掖着。”

我被她最后一句中故yì

的孩子气逗笑了,刚要开口问问她苏临渊会不会这样精巧的易容术,门口一个格外愤nù

的声音打断了我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苏梦寒!”爹爹面色青,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你随随便便招惹什么人?你怎会他是谁,为什么要弄到家里?”

苏姨依然笑嘻嘻的看着爹爹,还拉着我,像是看一场好戏一样,“阿檀,你爹爹火————你见过么?”

我前后围着爹爹看了一圈,“爹爹,我从未见过你火,今天怎么……”

爹爹脸色铁青,此时好像我不存zài

一样,只是用眼尾的余光看了我一眼,“韩载熙的独子,你也敢将他留下,你难道不知dào

他有个三长两短,韩载熙那种丧心病狂的人会怎样报复于你?”

苏姨听着听着,这时眼一斜,“周宗!你有没有搞清楚?倘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他的儿子留下,他顺利到了刘隽那一边,韩载熙若是在粮草上有所怠慢,你让扬州城中的兵士仰仗什么打仗?韩载熙确实丧心病狂到可以不顾一切的排除异己甚至牺牲国体,不过无风不起浪,那你那个女儿作出来的妖指望着谁来收?别忘了你的虎符是怎么来的?”

爹爹狠狠摇着苏姨的肩,口中却慢而有力地宣泄,低沉的声音印在书房中,“让我糊涂一次也好,为什么总是让我这样清醒?总是粉碎我对我国家的希望?却还是在我身边?”

苏姨秀丽依然的脸上迸出了不可比拟的容光,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子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色,宝相庄严,但脸却涨得通红,眼睛更亮了,有带着小女儿的幸福气韵,丝丝缕缕缠在眉梢眼角。

“因为我喜欢你,你的国家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守卫着破旧不堪的信念。”苏姨大声的说。

继而,她看向呆呆立在一旁的我,伸手一指,“你看,这些话,要我说多少遍?你爹爹这个呆子才会明白过来?啧啧,还是我的阿檀聪敏。”

“我对你……”爹爹低声道,话没有说完,我被苏姨牵出了书房,而后的那几句都没有听到。

“苏姨——”我开了口,她转过头,“要是韩载熙的儿子出了事,你不怕他的报复吗?”总想问点什么,但是开口却出来了这句话。

她一拍胸口,“韩载熙算什么?”她俯着身子,像带着温度的身体凑向我,“阿檀是为我担心?嗯?”

我看着她秀丽又熟悉的面孔,用力点了点。

她嘻嘻一笑,紧紧把我搂在怀中,“阿檀这样喜欢我,那我趁现在多教你一些本事。怎么样?”

接下来的日子紧凑无比,苏姨在家中的日子繁忙无比,时而教我一些医药的知识,辨毒、易容、养生之类,时而和爹爹在书房中商讨守卫扬州的事宜。我去听过几回,但是每次都忍不住睡意就被苏姨抱回了卧室。

开始的几天一直未见到苏临渊和阿光,直到七天之后,苏姨身后才看见苏临渊的身影,依然是月华照衣,不染纤尘。

他冲我一拜,“阿檀小姐。”苏姨的嘴巴都要笑歪了,“阿檀?看我给你的小媳妇带来了!”说着伸手向着苏临渊的脸颊捏了一把。

“什么小媳妇?”我嗔道,“苏姨你真会说笑!”接着看向苏临渊,他咬咬下唇,无奈的眼神投向院中的紫竹林,“师姐在这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苏姨见他的衣衽斜了,便顺手给他理了理,“这种时候又怎么了?”

“生死门到处在找你,誓要将你碎尸万段解心头之恨,你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一样在这里拿我打趣。”苏临渊说到这里喘气都不匀了。

“那你呢?”苏姨反问他,“你对你的小厮施以禁术,让他装成你在越城岭上修liàn

骗过众人耳目。就不怕事情败露了你跟着我也被凌迟?”

说着她抬起手,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苏临渊在她面前温顺异常,垂下眼帘,“我也不知dào

怎样,当时听说师姐盗图后要出岭,从此一去不返,我便想也不想就对他用了禁术————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苏姨接着说,“倘若以后我将阿檀托付给你,你可愿意?”

苏临渊一愣,“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苏姨不雅的张大了口,就势“骂道”,“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要有你在,就让阿檀吃得饱穿得暖过得好,你可愿意?”

苏临渊看着苏姨变化多端的脸庞,重重点了点头,“我在此之前答yīng

过师姐一次的,这次就当是那次的延续好了。”

第二十五章 好维扬(下)

苏姨狡黠的笑了一笑,接着说,“好啦,在扬州有我,你先回汴京吧。要不然事情败露啦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孩子——听话。”

苏临渊看了看周围,缓缓的张口,只听他从胸腔挤出几个字,“师姐,我几经不是孩子了……”

苏姨嘟着腮,却无比相宜,面色妩媚但口中斩钉截铁,“怎么?师姐亲手把你带大,怎么不当你是孩子?”苏姨又将眼神放的无比沉重,“这扬州一战,表面上我信誓旦旦的说要与打退周军,可是就算扣住韩载熙的独子,将军机图偷到手,也没有十全把握。周军将领各个善战骁勇,知人善用,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可我话事已经出口了,又有什么办法呢?”说着,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襟。她似没有察觉,又说,“若说粮草,要是那韩载熙不顾舐犊之情,将他独子的安危置于不顾,从而苛扣粮草的话,那此战,扬州必败,南唐必败!而韩载熙也只不是在赌罢了!”

“若是扬州失守,南唐沦丧,周郎必定以死殉国,我也随他去了……”苏姨眼中的泪被太阳光折出七种色彩,泪水挂在睫毛上,她的眼角逃过岁月的魔掌,在泪水的映照下格外美丽动人。苏临渊太阳穴上青筋明显的一跳,“师姐,扬州不会失守的。”

苏姨姿势优美的从袖口抽出那副手帕,擦了擦眼睛,“你怎么这样肯定?难道师弟有妙计?”

苏临渊探向衣襟,一摊手掌,一枚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令牌出现在他的手掌上,“这是我当年下山游历的时候在各地经营的商号,师姐你可以随意的支取银两当做军饷。”他双眼直视苏姨,声音有种哀求的意味。“只是,师姐莫要劝我回到汴京的越城岭上了,就让我和师姐一起留在扬州吧!”

苏姨嫣然一笑,将那块令牌收了起来,“这怎么能行?要是生死门那边少了一个我,又现你私自出逃,不知dào

会不会说我将你诱拐啦?还有,你留在那里毕竟安全些——”

苏临渊面色苍白,终究是点了点头。

这一晚,我始终无法集中精神看着苏姨给我编写的医书,她敲敲我的头,“怎么了?你的小媳妇走了好几日,你的魂儿也跟着飞了?”

我皱着眉,“不是,只是在想一件事。苏姨,你当时拿到了那张军机图之后,为什么不直接送到我爹爹这里?反而托给了朱令赟?”

她粗野的磨磨牙,“哼————倘若朱令赟不给周娥皇,一切都不会生,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可是,我当时被周军军营中的四大高手围攻,差点回不来啦。想到如果将它交给朱令赟,他肯定会向献宝一样献给周娥皇,那么这图辗转的也能回到你爹爹手上。只是没想到韩载熙和周娥皇也有勾结,倒不知是为了什么。真是苦了你。”

我摇摇头,“苏姨说的生死门是什么地方?”

苏姨打了个哈哈,“生死门啊,就是生死门。阿檀很好奇?”

我看着她一脸油滑,知dào

为了也是白问,“那个苏临渊,我早就看出他是商人了。”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右手的中指磨出了很厚的茧,这明显是打算盘留下的。”还有,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在阴阴的算计别人,我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苏姨扑哧一笑笑出来,“阿檀不去当芝麻官断案真是可惜。他在几年前下山游历的时候,当过商人,做的嘛————总之是饿不死就是了。”说着拿出那块牌子细细看着。“粮草问题有着着落,这下就看排兵布阵了。正好我教给你的粗浅医理也差不多啦,你接着和我学布阵吧?”

“布阵?”我心想,那算什么?爹爹教过我。

可能是觉我不太兴奋,她有些迷惑的说,“怎么了,苏姨教的不愿学吗?”

“爹爹教过我……”

她嘴一歪,“他那几招?哼,把我的阿檀都教傻了……”

我抬头看向她,“兵无非道、天、地、将、法,运用的好就能制敌获胜,爹爹教的很正常,你怎知就将我教傻了?”

她一边笑吟吟看着我,一边看着远处天空飞来飞去的蜻蜓,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形一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手上各夹着两只挣扎着的蜻蜓,“你看它们,倘若我和他们分别是两个国家,那我为什么能这样轻松的捉住它们?战争————”她一凝神,“无所谓道天地**。要看的是谁兵强马壮,谁将强君不御。”她一松手,那两只蜻蜓从她手中飞出,没飞多远,却歪歪扭扭的落在了红药的叶子上。

“所以任何手段都可以用的上?”

她盯着那两只蜻蜓,对着我点了点头,“要想打赢一场战争,最重yào

的是不怕牺牲,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有洒脱的说了句,“有道之君,死于战火的多了,只是史官一支笔就可以颠倒黑白,乱世要道义何用?”

见我不语,她拊掌轻笑,“好了,今天先不说这个。和你一同回来的那个侍卫,叫什么来着?虽然起不来,不过伤竟然已经大好了,苏临渊还不信。我带你去看。”

穿过弯弯的鹅卵石子路,夹道的紫竹吐着森森凉意,“不是说阿光伤及肺阴,很难痊愈吗?”我看着神色轻松的苏姨,“还有,我这样跑去看他,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去,“苏临渊说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药,只是平常的养着,却好得这样神速————他不是救了你吗,看看他你怕什么?”说着一推门,跨了进去。

这个房间背着光,此时黑黢黢的,我叫了几声,眼睛勉强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床上的人蠕动了一下,翻了个身。苏姨看着,径直走过去,将他的手腕拉出,三根手指搭在上面,细细听起来。“真是奇了……”苏姨放下他的手腕说道。“还真是恢复的这样好。再过不久就和受伤之前无两了。”

他看着我,“阿光有伤在身,恕不下拜了。”我点点头。“你好好养伤吧。”苏姨左闻闻,右嗅嗅,冲着病榻上的阿光说着,“你这房间里点了什么香?好清淡的茶香————”

我仔细一闻,果真是这样,苏姨却接着说“瞧我老糊涂了,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会熏香?”

说着拉起我走了。

自此之后,苏姨每晚带着我玩那种变幻莫测的阵法游戏,原本是做针线的时间,就这样被她活活的夺过来。我赢一次,输九次,却都乐此不疲,每每输了的时候,她都会先大呼小叫的说这么聪明的阿檀都被周郎教的傻了,然后在教给我一些道理。之前她都会带着我一起用轻功飞过对她来说低矮的围墙,在扬州的街上大摇大摆的闲逛,那时我觉得无比的怯意。而这时扬州守备愈加的森严起来,加上了宵禁,我们就用这个在绣房中消磨时间。

第二十六章 鸣金戈(上)

爹爹开始整日整日不回家,即使回到家里,他也是满面疲惫,苏姨干脆换做男装,寸步不离的在他身边。

我寻着一个空,跟在苏姨身后,悄悄问道,“你们可是在筹措这场扬州之战么?”

苏姨男子装扮也别有气质,她手上拿着一把折扇,一下子打开了,漫不经心的扇着,“是啊,阿檀想听听?”便不由分说的拉起我进入了爹爹的书房。抬起嗓门叫着,“你女儿要学打仗啦,怎么样,有出息不?”我好奇的看着那长长地带着复杂箭头的图纸,心中一阵颤抖。爹爹手上拿了一支笔,笑着道,“正好,我手也酸了,不如让阿檀给我誊一下这份名单。”

我接过笔,开始誊写。“清流关守卫,节度使皇甫晖,姚凤—————清流关?离主城这般近?!”我看向爹爹,爹爹无奈的看着我,倒是苏姨接了腔,“阿檀可要去**暂避一下?扬州可是不安全……”我当即摇摇头,她眼中透出赞许的光,“不过,待到打起了仗,你这舒舒服服的周府可是不能住了。”她了然的说着。“若是在郊外有私宅的话,带上阿檀去那里倒是不错。”她嫣然一笑,“我就不用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看着坐在一起议事好像一幅画般的他们,觉得自己这样幸福,脸上有点烧,掩饰一样的低下头接着誊写。“周军殿前都虞候,赵匡胤。”嘴上念着,“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意思。”苏姨听了我的话,一直看着爹爹的头转过来,大声说,“他不仅名字有意思,连用兵也是极其强硬的。就是有些强硬的过了头,让底下人亲近不起来。不过,在小一辈中算是好的了,此次周军攻打扬州,我唯一所担心就是他所领的那一只军队。”

我点点头,接着抄下去,“周军都督韩令坤。”姓韩的?我没有管那么多,将誊好的名单交给爹爹,“若是我搬到郊外私宅,看不到爹爹和苏姨怎么办?”

苏姨凑过去看我的字,嘴上说着,“这个不会,领兵在忙,我也不会忘了阿檀。”

我放下心,又想起一个人,便开了口,“我那个侍卫,也一同带过去吧,他救过我三次,是忠心耿耿的。”爹爹头一点,算是同意了。

搬进郊外的宅子后,周府中体验不到的战火轰隆铺天盖地的袭来,城中巡视的士兵的眼神,增加的甲兵,呼之欲出的紧张气氛无数的事实都昭示着战事的来临,不管消息走漏与否,山雨欲来的气氛都是骗不了人的,尤其骗不了生与斯长于斯的百姓。甚至连过日子都成了难事,扬州没有离封锁,却无限逼近,无数的扬州百姓就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战战兢兢的过活。

我甚至渴望周军赶快的进攻,然后我南唐的大好男儿将他们驱逐出境,也好过每天生活在一把随时可以掉下的锐剑之下。

私宅中的日子极为无聊,我每天就和悄悄出去打听消息的小丫头聊聊天。

这天午后,天气蔚晴,小丫头罥儿一脸慌张的窜进来,“二小姐,不好啦。周贼打入清流关了!”

我正在假寐,这是一骨碌爬起来,“你这是听话谁说的?”

罥儿越是慌张,话说得越乱,“早市上的老伯,清流关有儿子……。呜呜呜,怎么办?”

我想了一下,“你可是说,早市上有人说,他儿子在清流关,亲眼看到周军进关了?”

她点点头,我瞥一眼她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样子,随口说着,“你怎知dào

他说的是真的?说不定是蛊惑人心。在这里周军又伤不到你,不要哭了。”

被她这样一搅,午觉也睡不成了,我起身走到庭前看芍药,却看见阿光在庭前打拳,看我来了,对我一点头,站着不语。我反而不知dào

说些什么好,他扫了我一眼,“那个周军攻入清流关的消息是真的。”这句话意wài

的长。

我来不及答话,只听到一个声音大声答道,“咦,这位小哥,你怎么知dào

是真的?”

阿光的唇抿着,不说话。

“苏姨?”我惊喜的看着她,“你好久没有来了!”

她仍是一身男装打扮,不同的是多了些风尘,脸上还有些灰土,却仍是丽色不减,她走到阿光身边,在他左臂轻轻一拍,“你知dào

的倒是蛮多的吗?不过你要是对阿檀不利,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啦,管你救过阿檀几次,那可与我无关。”

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胸口闷闷得,疼痛难忍,“苏姨————”她回头看了看我的反应,“不好,怎么了?”赶忙给我推推心口,一边说着,“你不用上火着急,周军是过了清流关,不过那是南唐佯败,皇甫晖和姚凤虽然不济,还不至于败得摧枯拉朽,任人宰割。清流关只不过给周军一点甜头罢了。”说罢她挤挤眼,“别忘了苏姨的拿手好戏啊!”只是这句话像是倒了架子,有种心虚的味道。

“拿手好戏?”我胸口痛慢慢平息,压低了声音说着,“难道苏姨你要下毒?这怎么能够做到?”

她眼中透出冰冷的光,“你难道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为了打赢一场战争,可以用尽各种手段。自然可以下毒。”

“清流关————清流河……”难道,我撞上她含悲的眸子,却说不出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怎样下的毒?”她嘴边勉强勾起一抹笑,却是我见过她之后最难看的笑,“是啊,如你所想,我就是下在了清流河中。”

我别过头,风吹过庭前的芍药,花瓣开始一片片的剥落落下来。我捡起花瓣,却现实在多的捡不完。“你————将扬州城的百姓置于何处?”我开了口,只是不知这句话问的是我还是她。

“百姓?”她仰头装作思考,继而妩媚一笑,“我先前了号令,让家家屯水,何况还有井水,不过只是苦了清流河附近的百姓了。这种药,好似瘟疫,就等着周军丢盔弃甲好了。”她大大方方的坐在地上,笑着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还有,爹爹呢?”她歪着头,“哼,你爹爹忙的要死要活,哪有时间顾得上你?还是我对你好!哟,申时啦,我得走了!”说着拍拍我,“阿檀,改天来看你。”

第二十七章 鸣金戈(下)

“在河水中下毒就能行么,河水不停流动流动,这样岂不是白费力?”阿光的声音响起,吓了我一跳。我恍然大悟的看着他,“你不是扬州人,当然不明白,清流河说是河,其实不过是个小水潭而已————不过周围百姓人都在那里取水罢了。”阿光一直绷着的脸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我看着他在大太阳下暗却亮的脸庞,“苏姨当然是算无遗策!”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些天天气晴好,每天都是艳阳万里。

罥儿越的害pà

遇到周军了,外出之事常常推给阿光,阿光倒也好说话,经常任由她摆布。有时候就连罥儿频频指使买个什么胭脂水粉之类的他也去,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

我偷偷问他,“喂,你莫不是看上了罥儿那个小丫头?你一个话,我就把她配给你好了。”他清秀端正的下颔这时候不自在的错了错,暗色的皮肤透出一点红,低着头说,“小姐,这是什么时候?小姐还有心说笑?”

我围着他转了几圈,前前后后的看着,“什么时候也不晚啊?我们阿光这样一表人才,招人喜欢,亲事当然要趁早定下喽!”说着一伸手,“拿来!”他一愣,“小姐这是————”“当然是定情信物了!”人家姑娘可比你明白多了。

他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小颗物事,送到我手上,白森森,凉飕飕,尖利利,在大太阳之下还散着惨白的光,我定睛一看,“你这是?”

那宛然是一颗牙。

他低声说道,“这就是我身上仅有的贵重物事,小姐要的可是此物?”

我手一甩,那颗牙甩到了地上,“你这是干什么?”

他无声的将它捡起,背对着我说,“这就是在西都外,山上那只大虫的牙。我以为小姐是记得的。”

我在他眼中却看不到一丝情绪,自己却平白无故的难过起来,那时的记忆流进来,悄无声息的牵动着我的心,一扭一扭的疼起来。“阿光对不住!只是,你不能拿着一颗虎牙对罥儿求亲啊……”说道最后,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简直细不可闻。

他随意的转过头,“多谢小姐了,只是小姐的一番美意可能白费了,阿光的父母已经给属下定了亲,不劳小姐费心了。属下先行告退了。”说着转身就穿过了月亮门,走出了前堂。

下了几场雨,酷暑却不减,熬过了大暑,紧接着马上就要是立秋,可天气却还是这般热,伴着伸手可及的金石之气,让人心中无处不生出火。

夜半薄纱凉透,搬起椅子在槐树下乘凉。迷迷糊糊的就要进入梦乡,一个落地的声音“扑通”一声将我惊醒了,不必睁开眼,浓郁的轻檀香就让我知晓了来人的身份,“苏姨?”

她呻吟了一声,声音中有无数的痛苦,强行压抑着,但是那巨大的痛苦压抑不住,由口中一缕缕的跑出来,我一时间没有了睡意,“苏姨,你怎么样?”

她肩上插了一箭,血正在汩汩的冒出,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血都是黑色的。“拔出去!”她简单的说道。

我反而不敢下手,她握住我的手,用力一拔。又抬着腮对我笑了笑,“人老了就是不行。”

说罢脱下外衣,堵在伤口上,随手拿出一瓶药,“帮我敷上就好。”

待我敷完,三更已过。我们都无睡意,我看看她,才现她这时竟然容颜憔悴,风华大减。

“苏姨,————”她不等我问,抬起风霜交加的眼眸,作出一个长谈的姿势,于是我便洗耳恭听起来。

“我终究是太过自负了……”她轻叹一声,捶了捶心口,便安静下来,“周军里竟然有如此人才,我现在才知dào

……”

见我疑惑的目光,她徐徐开口,“竟然不知是那个心细如的,竟勒令周军抢劫清流关农户之中的水饮用————我下的毒形同虚设!此次夜探周军大营,还被那个殿前都虞候一箭射出!虚度四九三十六年,真是丢人丢到雁荡山。”

她眼中盛满疲惫,“周军殿前都虞候?赵匡胤?”她点点头,“看来此次扬州之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我难过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她拉住我,“不过有我在,再难啃的骨头,也要给它啃下来。”

我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干瘪无光,“这几天战况是怎么样?”

她一笑,仿若万花盛开,“周军只在清流关得胜,还是我南唐佯败。之后就一直僵持。你爹爹倒也不笨,以逸待劳么,就是管用一些。”

“也就是说,你们还在相扰?”没有最后的总攻。

她略一点头,“周军兵分三路,一路由都虞候赵匡胤带领,一路由都督韩令坤带领,一路由周世宗的侄子,柴宣带领。不过,后两路没有什么威胁,只有前一路危险一些就是了。真是的,你看看我,人老不中用,玩鹰反倒被鹰啄了眼。”

“扬州兵力不足吧?”我担心的问道。“虽说我们有所准bèi

,可是能调动的兵力有有多少?”

她叹了一口气,“他们号称十五万大军,不过以我刚才所见,不过八万上下。倘若分化周军军心,那么打赢还是有希望的。否则,只能铤而走险了……”

“什么?”我反问道。她摇摇头,装作没有说。

八月八日,立秋。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也是奇怪,从早上开始,心中就想踹了一只小兔子一样,开始惴惴的跳,不知怎么的,就是安不下心。我叫了阿光去城里打探消息,他领了信儿走了。

丫头们和小厮们倦倦的打着牙,凑成一堆闲聊,不知dào

做些什么好,百无聊赖。

我心中似有千番波澜,表面上却还是平静无波。

门一声响,阿光回来复命道,“小姐,城里的来的消息,周军在大江上和南唐开战了。”

他说的轻轻巧巧,我的脑子却轰的一声,无数种声音同时砸来,溢满了头颅。“已经开战了?”真奇怪这个时候我还能将话说的这样稳当。

“是,周军号称十五万水师齐,势不可挡。”

怎么会?明明知dào

有这一天,却还是被这条消息锤了一下。

这就是我的家乡,来它的命运和我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十五万?”我问道。

“是。”阿光肯定的回答。

第二十八章 满江红(上)

罥儿他们乱成一团,“小姐,这可怎么办啊?”有几个胆子小的丫头这当头开始抹起了眼泪,我看着她们接连不断冒出的泪水,不知dào

这水是从哪里涌出来的,这样纷繁且多。心头的麻团解不开,越缠越紧,不由得厉声道,“别哭了!”被我一喝,她们在抽泣的几个丫头停了下来,一个老妈子走进来接上话,“就是就是,管他什么打仗,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我转身就走,回到卧房中,前堂一种白霜清冷的气氛夹在众口扰扰中越的浅俗鄙陋。心中被担心、不安却不能亲眼所见,不能亲手所控的弦拨弄的痒痒的,身上也没有一块是舒泰的。

觉得越来越静不下心的我干脆拿起苏姨赠与的兵书看了起来,没翻几页,一个柔和圆润的声音响起,“只是这样看着,不觉无聊?”

我连忙惊喜的端正的坐起,“苏姨?”

她脸上挂着的竟然是有几分萧杀的笑,“和我一起走吧,亲眼去战场一观,怎么样?”

“亲眼?”我嗫嚅道。

她的脸在我眼中放大无数倍,“阿檀不想亲眼所见一产战争的瑰丽与残酷吗?你可要想好啦,机会可是只有一次……”

我来不及深思,就点了点头。

她夹着我,御风而行,风穿过我的,我的脸颊,我的衣衫,初秋的暖阳懒洋洋的散在我身上,仿佛宁静安详的出游一样。

不多时,我们像大鸟一样停在了南唐大营后勤营帐前,苏姨将食指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你不要吵,我给你弄一件轻甲。”

偷偷换上轻甲,她领着我摸入后勤营,顺手拿起一个包子,掷了过来“给!”我一接,张口就咬。军营中的食物却是粗粝,不入口。

“现在大营中只留下五千余人守卫,剩下的都在大江之上,等着最后的总攻。”她看着我勉强吞咽着包子,平静的对我说。

“那,我一会儿?”我好容易咽下了这一口,急急忙忙的问道。

“你跟着我,我一会儿坐上战船指挥阵法,你藏在战船上,无论怎样也不要让别人看到你。不过————”她又恢复了嬉笑的样子,“你倒是可以看他们。”说罢神mì

的挤挤眼。

我看着眼前的包子,怎么也吃不下去,“苏姨,你说的铤而走险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次的总攻对方是实打实的十五万人?”

苏姨幽幽的叹了口气,“五万,十五万。这样大的差距……”她眸子变得昏暗起来,“确实,秋分之前,被周军一举攻下的雁落关,就因为韩令坤有没有在子时之前入关起了争执,可是这韩令坤好似一个怂包一般,被赵匡胤骂道狗血喷头不说,手下的副将当场被斩了也一声不吭。本来想寻个由头让他们狗咬狗,却没有想到这两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那就如此的孤注一掷?”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好像她随时就要离开一样。

她笑着看了看我,“不要一副哭出来的样子啊,阿檀,我们不是注定要输得。北方士兵不习惯水战,在大江之上制定要吃亏,加上有你爹爹和我,我们的胜算可以说是四六分成。”

“苏姨有什么好办法?”从她眼中看出一种坚定,我歪着头问道,她明亮的眼睛闪过慧黠的光,看了只叫人心安。只是对我点点头,不在说话,拉着我走出去,轻声嘱咐道,“一会儿跟着我,千万不要跑掉了。”

我应声下来。

苏姨带着我上下轻跳,左右闪躲,迅速上了一条小船,顺着大江的水流驶向,南唐将士严阵待,战船齐整,旌旗蔽空,接着秋风,一个硕大的唐字吹的呼呼作响。苏姨和我悄悄下了小船,上了向最近的那一艘战船。却见一个同样披着轻甲的人看到苏姨面色微愠,“你怎么来了?不是告sù

你不要来?”

苏姨兀自笑嘻嘻的说,“我管你————我不仅来了,还带来了阿檀,”

那人忍不住一捶小桌,桌面上的茶杯图纸整个都挪了一个个儿,“你!胡闹!”说着眼睛像我身上看来。

“阿檀,回去。”语气煞是威严,和我所知dào

的温文尔雅的爹爹大相径庭。我不由得躲在了苏姨的背后,苏姨将我一拉,看向战船外,“怎么?那个周将还没有来挑衅?”爹爹不情愿地答话,“还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我摇摇头,意思是我不要。

爹爹一字一句的说,“苏梦寒!这是战场!你知不知dào

你在干什么?”

苏姨笑道,“怎么了?啊?你心疼了?我的孩子,我们一家,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分割不了。哼,我才不管他们那些假惺惺的女人怎么想,苏梦寒就是自私鄙俗。是我的男人就应该是我的,是我的孩子就应该是我的,难道我晚了十二年,现今还要再迟到?”

这一个“到”字的音还没有出来,只觉得这只战船左右摇晃,我一个站立不住,跌在了船上,耳中排山倒海般的喧嚣能把人打一个跟头,“冲啊!”

周军动了进攻!

爹爹也急忙从地上站起身,不由分说的架起苏姨,“快去!”

苏姨反倒是不动身了,“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离我这样的近是不是?现在你又不怕了?”说着泪水竟然从眼中滚落下来。

我看着苏姨失态的样子,出声提醒道,“苏姨————”

她推开贴在她身前的爹爹,“我是她的苏姨,而那个女人,她叫她娘亲,叫了十二年。”

爹爹低着头,却是清晰无比的说了句,“梦寒,你明知,我不能娶你……”

苏姨好似大梦初醒,含泣而笑,“是啊,你不能娶我。”说着反而一拉他,“愣什么,走了。”对着我撇下一句,“自己藏好!”两人衣袂飘飘,好似仙人一般飞入云中,直将我看愣了。

爹爹什么时候会的轻功?

我躲在主将的战船中,却仍是按捺不住好奇,掀开木窗。

第二十九章 满江红(下)

漫天的箭雨划过长空,密密斜织着,在空中咻咻作响,一时间分不清敌我,江上南唐战船好像灵活的鱼,有条不紊的围在周军的外围,将周军的几个方向守住,使得周军攻不破。

可这样一来,南唐在人数上的劣势一览无余了啊!连我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爹爹又怎么会不知?

爹爹和苏姨并肩而立,在一艘稍大的船上,徐徐舞动五色旗,南唐战船跟着他的指挥,变动着阵型,苏姨和他的身边,竟然是一只箭也没有。

爹爹,真的会武功?

大江碧波万顷,两军呐喊如天,旌旗遮天,而他两人,处在他们的世界,静谧无声,旁若无人,有时偶尔相视,目光交错,迅而移开,心下了然,却是不语两相知。

苏姨为什么不是我的娘亲————我竟然有了这个念头。

大江之上的战役依然在继xù

,苏姨和爹爹以眼神沟通,我军的五万人相互配合,交错围守,加上扬州守军多半习惯水战,一时间占了上风,围得十五万周军突pò

不了这一阵式。

忽见右上角黑烟滚滚,处在东南方向的战船阵脚越来越薄弱,不住的有人掉落在大江之上,下云吞一样,却是连声音都听不到,那一角很快被突pò

了。黑烟转成了红色的火焰,红色的火焰在战船上打了几个滚,带走了无数的将士的性命,越滚越大。火势由东南蔓延到了东北,有借着风,出向各处。

爹爹的手立即要抬起来了,他拿出一支白色的旗子,刚要将那只旗一挥示意战船包围撤离周军外围,之间苏姨按住他的手,强令他不要动。

爹爹一皱眉,却还是听从了苏姨的话。

无声的缄默,烈火吞噬我们扬州男儿的赤诚,最是无情。

一阵清风吹来,本是东南风,这会儿不知怎么的竟转为了西北风!苏姨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笑,看向爹爹,爹爹回望着她,流动的温情溢满了大江。

这时候火已经不可抑制了,烈火直扑向周军,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周军军船中传来,他们显然是没有料到风会忽然转向,最近距离的触着着一片灼热,他们来不及反应,水性也远逊于南唐军队,连最基本的取水于江扑火都忘了,甚至连弓箭都拿不稳了。反观我军,一鼓作气,手脚并用,将周军的战船射沉了十几条。

周军开始乱起来,有一个声音喊着,“都是主帅的错————说什么放火放火,武夫一个!”

“杀主帅!杀主帅!”

“赵氏小儿,不值得我们心服口服!”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松了口气,扬州一战莫非是天助?一箭双雕也不过如此吧?只是赵匡胤学赤壁之战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是连累了身家性命。

一片嘈杂之中,只听得一声长啸,使得大江的碧波,荡漾不已,我不由得抓紧了船舷,“动摇军心,杀无赦!”

那一声长啸未止,这一声又起,震得人脑中嗡嗡作响。好像是我的错觉,整个战场那一刻都静了一下,如同是被利斧劈开一般,“赵匡胤杀过来了!”周军为主帅的余威扬旗呐喊,这是大江之上只剩下寥寥几根写着“周”的战旗,南唐将士一阵哄笑,“丧家之犬,也敢言勇!”开始了另一场厮杀和围攻。

爹爹和苏姨秘密的从那艘大船上绕过来,苏姨脸上挂着分外幸福的笑,她的手,和爹爹的十指交织,相互纠缠,互不分开。看见我,对我一笑。

我刚想回她一个笑,一支粗粗的箭钉在了木窗之上,借着,接二连三的箭雨下在了船里。

这里终究是战场……

迅速躲在简陋床下的我借着一点木板的罅隙窥视着外界的情况,不时有“乒乒乓乓”的声音钉在木板上,我的背向前一躬,就能碰到凸起的箭头。心下一阵寒栗。

外面,杀红了眼的残余周军像狼群一样企图突围出去,可是又怎么能敌得过水性极佳的南唐子弟呢?爹爹和苏姨的船停在我的旁边,离我只有一片木板的距离。他们好整以暇的等着周军的惨败,惨败之后是仓皇而逃还是尽数被大江吞没?满江被血染红,枯骨忠佞,不过瞬间吞没。

苏姨话中含着笑意,遮不住的对爹爹说,“你可想好了?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爹爹低着头,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因离得近,他的话却被我听的清清楚楚,“我想好了,我周宗着辈子没有负过谁,唯有对你……”接着又说,“等打退了周军,我们就成亲。管他什么恩怨道义,等到阴曹地府在想恩师赔罪吧。”

“什么成亲,说着真让人笑话————”苏姨轻轻打了爹爹一拳,“我们女儿都十二岁了。”

爹爹呵呵一笑,“苏梦寒苏女侠也怕人笑?那当年是谁说的怀了我的孩子,硬要我娶她的?”

苏姨脸一冷,“说的让人心都冷了,我为你生了阿檀,还等了你十二年,去国叛师,你却就是不娶我!”

爹爹满怀歉疚的说,“开始,我以为你已经驾鹤西去,后来,才知dào

你还在,我又想起师傅的话,痛下心来。你可知dào

这十二年我是怎么过的?我辞退朝政也是为了不想后悔……”

苏姨一笑,“没事,结果好就好。”

爹爹牵着她的手,“你知dào

这风会转向?”

苏姨点了点头,却疑道,“但是谁放的火?赵匡胤不会蠢到放火的————陆军水战最忌遇火。”

爹爹见她眉头紧皱,“说不定是天助南唐。周军不成气候了,我们且回吧。”

我刚想从床板之中钻出去,却被箭头勾住了衣服,动也不能动。

“铮铮铮铮————”鉄箭忽出,近弩连,听着生生惊心。“梦寒!”爹爹叫着。“不要慌。”苏姨镇定自若,“这些箭和弩都是周军放得,他们膂力不够,伤不到我。你护好自己就好了。

“我若为将你拉入战局……”爹爹懊悔不已。苏姨拿下折扇,打下几支箭,“废话少说,别忘了娶我!”

说着把折扇向着爹爹手里一塞,“呆子,拿着,你那三脚猫武功就要这个!”

爹爹忙不迭的接过,说时迟那时快,打下几个弩头,叮叮当当的摔在地上,好容易可以喘一口气了,几只连环长箭破空而过,直取爹爹胸口————

苏姨纤指一夹,一支箭落在她手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爹爹也莫名的看向那里,白色的月华苏锦已然被温热的红色的血哩哩啦啦的绣上了一朵鲜红的牡丹。

“梦寒!”爹爹才明白过来生了什么事情,他大叫一声,却被苏姨瞬间捂上了嘴,苏姨拼着一口气叫道,“主帅!”

那些牛毛一样的箭雨不下了,是逃走了还是一见射杀主帅成功了,趁机而逃?

我顾不得箭头勾着衣裳,挣命的钻出来,连滚带爬,左顾右看的蹭到爹爹面前,“爹爹,苏姨!”

之间那一箭竟然穿透了苏姨的胸口,苏姨面色皎洁,苍白的宛如明月,“是阿檀?”拼着命想对我一笑,却终是力不从心。

苏姨的手变得很凉,“真了不起,惊人的膂力,箭上还加了桃花源,你说我会不会梦见和你爹拜堂?还有阿檀长大,阿檀拜堂……”

“桃花源?”

“我们的毒我当然明白……”她的手逐渐的松开,“阿檀,你以后要好好和你娘亲相处,还有你爹爹,虽然又笨又无趣,不过他蛮可怜,多陪陪他……”她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一种腐朽的无力感传来。

我的脸上怎么会有水滴?那些接连不断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看着我哭,她慢慢的摇摇手,“苏姨最不喜欢阿檀哭了,阿檀笑的多好kàn

,阳光一样。阿檀是苏姨的宝贝,谁也抢不走……”

我重重点点头,爹爹卧起她的另一只手,趴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我不知dào

他说了什么,可是苏姨的眼睛在笑。

过了一会儿,她手上最后一丝温度也传给了我和爹爹,整个身体没有一丝温度了。

南唐子弟战鼓惊天,兴奋的大呼,“南唐得胜!扬州得保!”口号盘桓在大江之上,和着满江的红色还有冰凉刺骨的死人的温度,这样的埋入了史书的朱笔之中,只有几个字,冰冷苍白,掩卷的才子根本不会想到生了什么。

第三十章 忆故人

爹爹没流一滴泪,只是人眼看着就憔悴下去,一天一天的蹉跎。

苏姨下殓的那天,飘起了蒙蒙小雨,我和爹爹沉默着,扬州的土将上好的紫檀棺材一点一点的淹没了,佳人的倩影巧笑,不羁风姿,武功智谋,俱化黄土。

爹爹剪下苏姨的一缕,小心的放在胸前的口袋中,丝已然干瘪无光,和苏姨在的时候的清亮油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看着坟前的牌位,细心的揩去不小心溅上的泥。

“爱妻苏梦寒之位”七个干干净净的大字就出现了,仍然是横如梅瓣,竖如翠竹,小篆清雅,笔力刚劲。爹爹看着我,“这个岁寒体还是梦寒自创的……”

说罢看着排位上的字,伸手摸着苏梦寒三字,无比轻柔,无比缱绻,就算苏姨生前也不及。

办完这冷清的丧事,我和爹爹向着周府走去————扬州之战已结束,我当然要从郊区私宅回到周府。“什么味道,好香?”爹爹轻声说。

我一闻,是自己衣袖上的轻檀香,想必是苏姨留下的,就对爹爹说了,爹爹听了沉默了半响,却没说什么,大步大步的向前走去。

已经入了秋,路旁的芍药落尽,繁花衰颓,爹爹看着我,描摹了一下我的眉目,“阿檀,你很像你娘。”

“我娘?”我不知dào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爹爹挤出一阵苦笑,“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苏姨,你叫了一月有余的苏姨,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掩住心口,倒退几步,“爹爹,你是不是累了,说着胡话?”

爹爹定定的看着我,面如金纸,眼中却坚实如石。“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难道你没有感觉到?”

我脑中“轰”一声炸开来,难怪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慈爱,难怪她几次说“我的阿檀,”难怪她不自主的说起“十二年前,”,难怪她说我们一家!

她竟然是我的母亲么?

我的母亲竟然是这样优秀的一位人物,可是,她竟从始至终只听我叫她“苏姨”,没有母女情分……

我看向爹爹,他眼中现在空无一物,只有前方的路,边走边和我说着,“阿檀是在怪爹爹我吗?也罢,我周宗毕生没有亏欠过家国大业,可是平生所负的,却都在你娘身上了。”爹爹声音放低,语调颇为惆怅,好似有无数的手在缓缓抽着他的嗓子,向前向后都动弹不得。

“当年我在行冠礼之后,一个人野心勃勃的仗剑出游。”我不禁出声问道,“爹爹本身就会武功?”爹爹“嗯”了一声,“会是会,哪及得上你娘,我的武功是周家传下来的,本意原是防身健体的,只是后来我跟师傅多学了些。”他接着说,“到了汴京之后,盘缠在酒馆被人偷了,邻桌的那个小兄弟抓住我就去追,结果我们二人将那个小偷一阵痛打,那个小兄弟不仅帮我拿回了盘缠,还搜了小偷的身,搜了一两多银子,足够那个小兄弟半年过活的了。”爹爹一直阴郁的脸上拂过一丝浅笑,“我接着游越城岭,下了山之后被人莫名其妙的指认为是探子,差点抓去见官,还是那个小兄弟给我做的证。后来我才知dào

,那个小兄弟是她。”

“是我娘?”爹爹点点头,“她带着我游汴京,次年,我带着她游扬州,我才知dào

世上竟然有如此妙人儿,武功智谋都在我之上,可就是不端那个小姐架子,戏谑谈笑,让人看了就想亲近。就连后来知dào

她是生死门的人,我也无可自拔的喜欢她,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后来我们有了婚约,我却得知我被大家长勒令娶前骠骑将军的女儿,娥皇的母亲,梓淑。”

“所以爹爹你就不要娘啦?”我歪着头看向他。

他看着我,疲惫的眼睛满是追忆的纹路,“怎么会,当时的我和家里闹得凶,凶得很。我那个师傅,情谊深厚,我年少时候好勇斗狠,受的伤全是这位师傅救治的,受过他莫大恩惠,可是怎么还也还不轻。他和你娘所在的生死门一位故人乃是死敌————最初我和你娘是去他那里躲避家里的追婚的,可他看出你娘武功来历,对你娘下了杀手之后自刎了。”爹爹语气淡漠,话中的血腥之意不断涌出,我听得心惊胆战。

“生死门?”玩味着这个名字,“我娘的武功从这里学的?”

“是的,一个江湖门派,行事有些诡异。有时为周朝做事”

想必就是人们口中的邪教了,爹爹是口下留了情,我娘和苏临渊原来都是生死门的。

“恩师一死和你娘都驾鹤西去,我着实颓废了一阵,家里自顾自的给我迎娶了梓淑,然后我拼了命的投身朝政,报效朝廷,之后十年像梦一样一眨眼就过去了。可是娥皇十岁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她!”

“我娘?”

爹爹眉头紧锁,痛苦的点点头,“恩师以死,但我有了家室的拖累,梦寒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屈居人下?但当时朝政制衡,不容许我休妻,我需yào

梓淑背后的骠骑营,长痛不如短痛,我觉得我已经这样糟糕,不是她的良人。故而我狠下心说我不需yào

她了,让她回越城岭。”

“我娘怎么会听你的?”我想起爹爹那一晚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可以推测娘亲是怎样的行事了。

“是,她不仅没有听我的,而且最后,还,还有了你……”爹爹轻声说,眼中是看不到彼岸的回忆和这段回忆带来的欢乐与痛。

“那时她就想要脱离生死门了,你出生之后,梓淑现了她的存zài

。我心下也觉得对不住梓淑,想好好解释一番,梓淑却说,她是周人,让我选择她和宰相之位。当时国家内忧外患,我不能防手,梓淑也知dào

我不能在这个当口娶她。”爹爹脚下越的沉重,扬起了一阵尘土,“不知dào

是梦寒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还是怎的,第二天她就离去了,还给你改了经络位置。”

“之后娘没有在来看你吗?”我问他。

“没有,她好狠的心,一十二年,子亥轮回,她却可以一年一年的任由我看着别人的脸想着她的笑。”爹爹脚步蹒跚起来,整个人都垮了下来,“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她还好端端的活着,一旦相见,却自此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你怎知她不是去的时候不高兴?

难道活着而不见就是好吗?

我心想着,娘与爹这一对真是让人嗟叹。

回到周府,门口却停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见到爹爹,一掀盖帘,“韩令坤见过周大人!”

“韩令坤?”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兵戎之气萦绕的面庞,即使便装,也仿佛一柄出窍的宝剑,爹爹淡然的说道,“周军都督有何赐教?”

韩令坤立kè

拜在地下,前半身紧紧贴着地上,“小人怎敢赐教与大人,望大人恕罪!”

“罪?”爹爹手指不住的摆弄,“尔等何罪之有?不过给为其主罢了……”

韩令坤猛地抬起头,双手抬起一物,“请大人细观此物!稍后容得小人陈情。”

“哦?”爹爹拿着那一枚印章看了许久,“这能代表什么?一枚私印而已,倘若周军有心,派出的探子有心,那么莫说是这枚印,连在下的印章都能拿到。你,可不要错认韩载熙为父!”

“大人,印章乃是私人之物,岂可随便赠与人?”韩令坤此时眼中出现了恳切之意,“家母乃是秦楼楚馆一歌姬,偶尔结识了韩载熙大人,有了在下,在下一直漂泊,才知dào

身世,焉能不落叶归根,回到故土?”

爹爹一脸闲适的看着他,仿佛要看着他说什么,“周大人,你知dào

扬州之战的那把火是谁放的吗?还有,在周军军营扰乱军心的人是谁吗?”韩令坤冷不防说道。

“是你?”爹爹奇道。

“赵匡胤在军营中杀伐决断,人人害pà

,怎么能听他的?更别提作出惊扰军心这等事情了。”韩令坤在拜于地上,“望大人成全!”

爹爹一边捋着不存zài

的髭须,一边眯着眼看着他,“好吧,我会把你送到韩载熙那里的。然后尽量让你认祖归宗,此次和你同行的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说罢,掸掸身上的土,拉着我走进了周府的大门。

刚刚迈进门,爹爹双眼一闭,像融化的红烛,向着亭台一边倒下去,连一个基本的缓冲都没有。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我焦急的唤着他,他紧闭了眼,尘世的声音对他来说没有了任何意义。

周福迅速请来了郎中,“老爷这是急火攻心,阴阳偏胜,风火相煽,痰浊壅塞,瘀血内阻。昏厥中风之症。”

“中风吗?”我愣在那里。

是中风吗?

爹爹的两魂六魄已经随着娘的入殓到了那个世界吧?

我看着不省人事的爹爹,打了郎中,以后的周府,只剩下我了。(扬州卷完)

第三十一章 竹马来

看着破晓的日出,我向着手心呵了一口气,却顿时觉得是这样冷,扬州的冬天就是这样潮湿昭昭,湿气入骨。抬眼望着天空,乌金乌金的,太阳还没有跳出啦,挣扎在一片墨色云海之间,遂默默穿好衣裳,罥儿伺候我盥洗之后,我快步向着爹爹的卧房走去。

“这几天爹爹的情况怎么样?”我问着一直照料着爹爹的周福,周福脸上堆着笑,“老爷已经是好多了。”我看着爹爹歪斜的脸孔,眼珠努力的看向我,却还是歪向了窗外。

“爹爹,你就好生养着,周府就交给我好了。这三年,我已经也长大了。”我对着爹爹说,“您想必还是要听外头生的事,不过那有什么用呢?”

爹爹费力的抬起胳膊,摆摆手,我苦笑一下,每天他都要听这些政事,就连三年前的也不放过,“好,”我柔声哄到,“三年前,那赵匡胤被我们打败后,逃到**,**县守闻风竟吓破了胆,残兵剩将大败**,想是为了报扬州的愁,那**一片火海,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赵匡胤凭此战重树军威,周朝上下无人能及,兵权在握,权倾朝野。”

“两年前,后周恭帝因为年少,寡母独子,被手握重兵的归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赵匡胤窥窃神器,黄袍加身于陈桥,后周改国号为宋。”

“一年前,姐夫继位了,姐姐在我们保扬州的时候生了一个男孩儿,没叫李桢。是姐夫起的名字,唤作仲寓。姐夫继位后,”我现我的手在不停地抖着,每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莫不如是,“第一件事就是遣使赴宋朝贡。”

“爹爹,你中风后怎么会不能开口说话呢?”我看着神情复杂的爹爹,不禁开口问道,旋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是啊,娘既然都走了,爹怎么会好端端的活着?”

“爹爹,我心中对姐夫真的是有几分倾慕的,他的才气,他的重瞳子,他的风采,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这一生都无悔了似的。”我对着爹爹说,“爹爹当年也有这样的感觉吗?”爹爹那只正常的眼睛望着我,竟有几分悲悯,“放心了,我只跟你说。”我握住爹爹的手,“不知dào

那时韩载熙派出的刺客是不是和姐姐勾结在一起的,若是的话,我倒是不知何去何从了。只是不知dào

姐姐为什么针对我?”爹爹眼中的紧张一划而过,留下的满是慈爱。

“其实,这件事我对姐夫真的有几分失望————为什么不趁赵宋根基未稳,以攻为守,反而俯称臣?”我气鼓鼓的看着爹爹。

爹爹手上一凉,眼珠子垂下,示意他要睡了。不再看我。

“爹爹,日上三竿你倒是睡了!”我生气的一叉腰。

他嘴角极力的一歪,意思是笑了一笑,我只好无可奈何的走出房了。

我看着这样晴好的天气,对着罥儿说,“这样的天气,应该叫老爷出老晒晒太阳,可爹爹他偏生不出来。”

罥儿口快,“小姐,要是阿光在的话,倒是能帮咱们不少忙————”

“阿光?”我心中浮出了那颗虎牙。苏姨入殓后,我回到周府,那颗虎牙静静的摆在我的梳妆台上,泛着精巧而诡秘的白光。

“是啊,三年前他就走了,说是乡下父母给他订了亲,他要回去。”罥儿蹦豆子一样的说。

“是这样。”我不紧不慢的说道。

“小姐,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罥儿平淡的脸上五官搅结,揪在一起,“没什么当不当将的,说出来听听吧。”我用目光鼓励着她。

罥儿支支吾吾的,“从前呢,小姐吵吵闹闹的,每天都恶作剧,但是大家却都挺喜欢。现在却————”

“现在怎么了?”我微笑着问。

罥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罥儿看着您苦啊,您从前多开心啊,现在却不大笑不多语,好像那庙里的泥雕像一样,和其他的小姐没两样啦。您何苦这样————”

我伸手将她一扶,“起来吧,这大冷的天。”接着又说,“这样没什么不好,又不独独我一个,哪家的小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您————”我瞥了一眼接着要说下去的她,她住了口,我接着说,“今天是大寒,你且陪我去城外的庙里给爹爹求一签,保佑他老人家早点好。”罥儿顺从的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城外的庙,庙门口烟火缭绕,求完签,拜完菩萨,坐上轿子,轿夫开始健步如飞载着我像周府走去。

我又和其他闺阁女子有什么不同?

自嘲般的笑了笑,想起娘那种豪情肆意的女子,又怎是我能比的了得?娘……

娘的死,真是奇怪。不说娘一身武功,她提到箭上的“桃花源”就够匪夷所思了。

桃花源,只有她和生死门的人知dào

吧?

还有就是,她所留给我的那本书上讲过粗浅的制法,不过,那个毒我连翻都没有翻。

还有那支箭!

想到那支箭,射过娘一箭的人,有能力射中娘,让娘受伤的人————赵匡胤!

错不了!娘曾经被他射中肩膀,再加之娘说过,能伤她的人寥寥无几,就算赵匡胤不是射中她的人,也决计逃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我才注意到手上的丝帕已经成了一条条的,眼珠一转,心下一烦,不要了!将它顺着窗,扔了出去。

依然是没滋没味的晚饭,沐浴之后,接着明亮的烛光看着娘留下来的书。

夜,已经深了,换好里衣,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头,看着镜中倍加明丽起来的面容,仿佛那个洒脱的女子在哈哈大笑,真是奇了,她大笑都是那么好kàn

,我有着和她相似甚至相同的眉目,现在却只能像我另一个母亲说的一样,端正贤淑,笑不露齿,一举一动俨然是大家风范。

吹熄了烛火,希望在梦中握着娘的温暖。

青蓝色的天际,银灰色的月格外孤高,半梦半醒之间,之间一股陌生的气息悄然潜进,在我后颈上一击,来不及喊叫的我直接陷入了深灰色的夜幕镶嵌之中,魂魄都是晃晃荡荡的好不容易归在了躯壳中。

好酸的腰,稍微一动扯得臂膀活生生的疼,连着大腿和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不痛的。

身体顺着木板一颠一颠,有节奏的上下颠簸,伴着咯噔咯噔的声音,这是在哪里?莫非是马车上?

旁边一人得yì

洋洋的看向我,像苍鹰捉住了白鸽一样的眼神。黑的过分的眼神衍生出一种嘲讽。

“是你?”我立kè

看看身上,现套着一身男装,心下紧绷的弦松了三分。

“周家二小姐也会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了,难得难得。”阿光轻笑着,嘴上的笑容幸灾乐祸,“楚州侍卫阿光摇身一变,竟然掠去了周府二小姐,不更是难得?”我偏不生气?你待怎的?

他反是一笑,“楚州侍卫?嗯,不胜荣幸。不过在周二小姐身边一月,胜读十年书啊。”

我微微一笑,“过奖过奖,是怎么个胜读十年书?”

他背着手,“比如,有女子竟拿着钓鱼线就可以弄死大虫,比如,有女子年仅十二岁,却生就一副花容月貌,使得乡野之人都忍不住跃跃欲试。再比如,有女子为了看美人一眼,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了。不过这些都比不上竟然有年仅十二所的女孩子那样狂放肆恣,连男子都比下去给我带来的冲击大。”

“那你是夸她呢,还是损她?”我淡淡的问。

“哦?”阿光眼眸一转,紧紧锁向我,“夸她损她和周二小姐有关系吗?”

我尽量使自己笑的好kàn

,“当然有————倘若你是在夸她的话,那说明你欣赏这样的女子,倘若你是在损她的话,说明你也和周围的人一样,接受不了她。若我看到了,我依照你的喜好提醒你就是。”

他琢磨了一番,抬头凝笑,“你倒是很有觉悟。”

我不禁问道,“什么觉悟?”

他这才灿然一笑,仍然是嘴角不熟练的勾着,“长期跟在我身边当丫头的觉悟。”

哼,想吓倒我?让我当丫头?谁怕谁?

我眨眨眼,“可否告之您大人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的目的地呢?”

第三十二章 同船渡

他将这马车中的小炭炉拨弄的更旺了,“我的真实身份————周二小姐很好奇?”他手指并不一贯的细腻,倒有几分粗糙。我心一横,索性坦言,“你我易地而处,你能不好奇?”

他将马车弄得暖暖的,之后来了一句,“听闻周二小姐孝心闻名扬州城,每日给卧病不能言语却心忧天下的老父讲诉天下政事,不知可曾听说了最近的这一桩?”

是哪桩?莫非是姐夫要遣使去宋朝朝贡?

那么阿光,是有**就是宋朝要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去自如,阿光在宋,必定是有几分身份!

我面上笑着,“那些也是谬传,我一介女流,怎么会给父亲讲这些?”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倍加可恶,“好,假若你是平常的一介女流,那么你难道没有听说你那个不中用的姐夫要遣送使去大宋朝拜,俯对我们朝贡的事?”

果然,我顺着他的话说下来,脸上作出一副倍加惊恐的表情。“怎么会?我堂堂李氏后裔,皇族血裔,天之庇护,怎么会对你们朝贡?”

他眼睛一横,锋利的眉毛带着铮铮的锐气,“周二小姐有何必假装不知呢?什么李氏后裔?无非就是蕞尔之地的国君遮人耳目的说法罢了————乱世之中,能居之,周二小姐此时又谈到什么皇族血脉,上天庇护的话,是要让我看不起么?”

我向着稍微有些气急败坏的他一笑,“那么此时,我们是赴往汴京了?你呢?是宋朝的什么官?”

他端正的下颔这时错了错,咬牙的声音传出来,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四周环顾一下,声音又轻快的说道,“你急什么?到了金陵,一切不就清楚了?”

金陵?他要把我带到金陵?难道是先去金陵参见姐夫?姐夫,现在应该改口叫皇上了,却总是改不了口,想起那双能把人吸进其中的重瞳子,就忘了今夕何夕兮。那时姐夫赠给我的画,还留在金陵没有带走,不知dào

现在还在不在————一句金陵,竟然想到这么多。不过这哪里是想到金陵才想到的,这是想到他才想到的……

看见我竟然愣怔了,阿光轻咳了以声,“周二小姐,不要在愣了,伺候我梳头。”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把小梳子,塞在我手上。

梳头?我看着他半披在肩上的头。这才意识到他没有梳好头,虽然,这样挺顺眼的。可是,我真的要去梳?

不能不说刚才是嘴上在硬扛着,真的由一个小姐变成一个丫头,我哪里肯吃的消?

他牙齿露出来,笑得十分开心,虽然嘴角的开合还是有些笨拙,是不习惯笑吧。“是啊,周二小姐,你不是有这样的觉悟么?”说罢环顾车上,意思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手上的梳子好像有千斤沉,罢了,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况且我区区一小女子?

我脸上换上一副娴静的笑,摆弄着梳子蹭过去。

梳了几十下,他不耐烦的说,“周二小姐可以了吗?在下的头皮都要被你梳掉了,怎么还不给我将头束起来?”

我扯着他的头,心想着就是都给你梳光了才好呢,嘴上对他解释,“我不会束……”

他立即将头转过来,“你竟然不会束?”

我点了点头,我确实不会给人束,我的头一直是小丫头梳的。怎样,多行不义————必自毙!想让我当你的丫头,你够格么?

他黑的不像话的眸子看了我一眼,却说道“这个没有关系,不会束,可以学嘛。想必蕙质兰心的周二小姐学个几天就学会了。”

说着右手钳着我的手,左手拿着梳子一理头,有拿着竹簪一拧一插,一个髻就梳好了。

“我看明白了。”我暗暗笑着,管他怎样,自己先应下来。不过,想我天天给他束?他有这个命么?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

他却满yì

的“嗯”了一声。将我的手放下了。

此次的马车极快,阿光看出我的疑问,对我说,“是汴京中精挑细选的千里名驹,通体尽墨,唯有四蹄雪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加之这一次要从水路走,所以到金陵指日可待。”

好,甚好。越早到金陵,越早有机会逃出去。阿光倘若是宋朝的要人,那在金陵是不会天天盯着我的。这马车中只有我们二人,想必他此行也是瞒着什么人出来的,我一定要抓住机会逃出生天。

我不敢带着什么表情,也不敢点头附和,只是木然看着眼前一瞬而逝的风景。心中有个问题一直挥之不去,阿光为什么捉我到汴京?

为了姐夫?我心中的某个弦又开始迅速的拨动,突突的响起。但是旋即,有自我否定了这一点————这三年,我都是呆在扬州,再说了,他若是宋史,有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为了爹爹?爹爹早已退隐,不过问朝政,而且,久居病榻……

还是娘?娘无论生前多么令人折服,都化作一抔黄土,更何况,阿光只和娘打过一两次照面。

谜团越长越大,直至夜幕的降临。

想不通————我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让他把我抓到汴京。

我的一生,应该就在高墙大院中安安静静的度过了。

正想着,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他斜瞥一眼以手托腮的我,将木窗放下,“到了渡口,快点下车。”

我依言跟在他后面走向渡口,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正泊在渡口,船夫看见阿光,眼睛一亮,正待出声,阿光左手一摆,示意他噤声。我们上了船,顺着水流,直直的奔向金陵。

船上点着一盏晦暗不明的昏黄色的灯光,火苗昏昏,兀自蓝盈盈的,不时簇簇的爆着花,江水有种清凉凉的水腥气味。船上的六个舵手左右各三,齐齐划着桨。不一会儿,那渡口就好像一个黑点一般远了。

我看着我左手上一道淡淡的伤疤,心潮随着大江的碧波不住的拍动着,可那团乱麻就是难清难理。

他站在我身后,“周二小姐,站的这样远,不怕掉到江里?”

我顺从的点点头,退后一步,靠近船厢站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倘若那年,你姐姐,啊不!应该改口叫南唐皇后了,这位皇后要是收敛一下自己,也叫你走水路,那该多好?”

我反问他,“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些旧事而已。”

我看向他的右手,右手上有一道和我相似的伤疤,想了半响,“那时正是盛夏,金陵到扬州,恰好是顺流,姐姐她为什么……”

以退为进,说的多了,难保你不开口,即使你不开口,也难保你周围的人不透口风!

我用余光偷偷的看着他,他眼睛向上一翻,声音减弱了一点,“其实,我倒说不上是感激她还是唾弃她。”

感激?唾弃?这两个词分明风马牛不相及!

为什么感激?姐姐这个举动拖延了我的时间,还与韩载熙勾结起来,到现在想起来我仍心有余悸。也对,阿光可以说是宋人。说是感激不无道理。

那么,唾弃呢?

说是唾弃一点道理都没有。

阿光反而看看我,在看看浓重的夜。冷冷放下一句,“很晚了,休息!”

说着起身,走向了船厢的另一头。

第三十三章 饮马窟(上)

正睡的迷迷糊糊,却被人推醒,我一惊,还是娴静端淑的起身,远远的望见江上跃动这一轮红日,近处可不就是熙熙攘攘的金陵港口?阿光依然面无表情,“到了。还不下船?我迅速的披上外衣,顺手捋了捋头,跟在他身后下了船。

下船之后,港口一辆盖帘上绣着海棠的双匹黑马驾着的小车咯噔咯噔的驶过来,那两匹黑马也是四日雪白,不住的打着响鼻。他眉毛也不抬一下,就上了车。我紧紧跟着,心中想着,到底计划了多久,才有着这样的天衣无缝?

车上一个娇柔的女声传来,“二爷,折腾了这么久,想必是累了,要不要月皎为您按摩解解乏?”

车上还有人?我顺着声音找过去,却见的一张素净的鸭蛋脸面,娇怯怯安静静的眼睛安在面容上,眉毛画得黑黑的,是仿照姐姐的倒八字眉,却将她脸上的神采压了下来。看那式和衣服打扮,是个通房丫头。

见我在旁边看着,那月皎倒先福了一福,“这位小兄弟是?”她见我还穿着男装,想必是不确定我的身份。

阿光冷冷的说,“月皎嫂子何必行此对她大礼?这是我带来的人,跟着我的。倒是嫂子你,大哥怎么让你单独到了金陵?”

月皎身段温婉的动了动,将头抬起一点,并不于他直视,说道,“二爷,你不知dào

官人他平白无故不见了你,了多大的火。知dào

你的去处,这才稍有平息。这不,遣了我这里寻你,我就跟着来了。”

阿光倒是大大方方的看着她,朗声说“大哥倒也舍得————我既然叫你一声嫂子,自然不会叫你为难。”说罢目光投向我,像是要勾出什么,接着又对月皎说,“待到陶谷见过南唐皇帝朝贡之后,咱们和遣宋使一起会汴京,如何?”

月皎头一歪,眼睛眨了眨,眉头微皱有迅速松开,“若只是这样……”之后叹了口气,“二爷说过不会为难月皎,月皎自然信过二爷。”说罢深深看了我一眼。调笑道,“这位小兄弟生的好生俊俏,不知怎么称呼?”

我一时语塞,回瞪了一下阿光。他神态悠然的看了看我,“他嘛,他姓苏,名檀。字嘉敏。”

月皎笑起来,“这位小兄弟的字真是天然有一段脂粉气。”阿光抬起袖口,遮住嘴角,望向窗外。

糟糕!就这样多了一个人?镇定下来的我想到,那我在金陵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我看着月皎素净无华的脸,无端生出了厌恶之心。仔细看看月皎,她两眼一直没有离开我和阿光,平凡十足的搭话显得技巧十足。

阿光问道,“月皎嫂子,在金陵可还是住在驿站中么?是不是陶谷住的那一家?若是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去的好,太显眼了还是不好。”

月皎含笑,“这我都想过了,你的客栈我都预备好了,不过,这个小兄弟的可是没有准bèi

……”

阿光抢着她的话头,“那里用准bèi

?我和他同一间就好了。”

月皎一瞬间睁大了眼,我也不自主的一凛,他像是不经意的掸掸袖口上的灰尘,“实不相瞒,我这位兄弟惹了麻烦,正在被江湖仇家追杀。我也只有尽己之力,竭尽所能的帮他了。”

月皎面上一瘫,口中还是应道,“是,二爷。那我去通知陶谷。二爷可要参加南唐给陶谷准bèi

的朝贡使饯行宴?”

阿光点点头,“你只需支会他一声即可。我们也只是在末位看看热闹。”

说着有意无意的向我看来。

我听着他的话,正想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压的低低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满yì

了吧?周二小姐?带你去看你姐姐姐夫。啊不,南唐帝后!”

我猛然转向他,却见他眼中含笑,戏谑之色转瞬即逝。好一派正人君子样!

谁稀罕?这句话刚想溜出口,一想到在饯行宴上的逃跑机会和看到姐夫的机会,就被咽了下去。

他一抽竹簪,梳的好好的头散了一半,月皎看着,善解人意的递了一个小枕头。阿光双手接过,到了一声谢,倚着就要睡去。

月皎看着合上眼的阿光,柔声叫道,“二爷,官人对我说,将你接回以后,就要让你去真定迎娶李家小姐。一来二爷也到了娶亲的年龄,李家小姐也是德言工容无一不佳的。二来,河北真定李家手上握有的兵权,也要收一收了。”

阿光蓦然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中泛着冷凛的光,“让我娶真定李家?”

“是李家小姐李桑若。”月皎低着头提醒道。

“这不是大哥真是打得好算盘吧————是赵普还是范质出的主意?”他不加思索的说道。

月皎一脸无奈,“是赵相,他说,将真定李家纳为外戚不如许给二爷。二爷倒也能降得住李家。”

阿光一个鲤鱼打挺从车上坐了起来,“降得住李家?赵普是什么意思?”

月皎面色如常,却有些苍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难道二爷不明白————”

阿光握紧拳头,骨节白,“难道他要背叛大哥?”一双眼睛紧盯着月皎,“大哥真是宠着你,这种大事都让你听了去。”话语之中是十成十的讥诮。

月皎咬咬嘴唇,“月皎身份下贱,只能端茶倒水,这种事情,想不听也不行,只是看对着谁说罢了。二爷是明白人,月皎又怎么不能说呢?”

“够了!”阿光出声制止,“以后休要让我听到挑拨我们兄弟感情的事!今日我好歹叫你一声嫂子,他日别逼我出手!”

马车骤然停下,阿光一拉我,将我从软垫上拖起,直直的挎下来,奔进眼前的客栈。

我款款的长跪于房中榻上,看着低头不语的他,眉头揪在一起,没了锋利之气,浸润着失落之感。心下却窃喜不起来。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抬眼看看我,“很好笑?”

我摇摇头。兄弟阋于墙,我这个感同身受的人难道会说好笑么?

“你知不知dào

,这些天以来只有此时你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他凝视着我的脸庞,压低了声音,好像不想被旁人听到一样。

真实?我立kè

敛去了这个表情,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

他疲惫的摇摇头,没在说什么。只是顺手抽出腰间别着的小匕,左手一拉我的手指,向上轻轻一划,一粒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清淡的茶香飘在房间中,丝丝缕缕,余香不尽。

他看着那颗血珠变大,我一抽手,血甩在他脸上,“贼强人!”

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细细嗅着空气中的那屡茶香,不知在思索什么,奇怪的看向我。

敲门声“咚咚咚”的响起,和着一个男声“在下陶谷,前来拜见二爷,二爷可有空闲?”

阿光马上将匕推回腰间,又恢复了那种冷清理智的样子,靠着软榻对着大门喊道,“进来!”

第三十四章 饮马窟(中)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带着黑色高冠银色大衣,披着白狐裘大氅的人。走到阿光跟前,随意一拜,“二爷近来可好?”说着抬头一看,“听着月皎娘子说二爷心情不是很好,要不要我们去金陵乐坊散散心?”

宋朝的官员竟然轻浮至此!我稍稍抬起头,和他打了个照面,竟是长得异常周正俊美的男子,眼角含春,周身弥漫着一种风流态度。见我看着他,还刻意抬了抬眼角,眼睫向上一勾,神情妩媚至极。

阿光呵呵一笑,“甚好。劳烦你了。”

说着拿着竹簪,递给我,用眼睛示意我给他束。

好吧,束,将你的头揪光。我满yì

的看着自己的成果和哭笑不得的他,心中一乐。

他到像是不介yì

自己的头什么样一般,穿上大衣就出了门,回头见我还坐在那里,开口叫道,“你怎么不走?”说着,拎起我将我带下了楼,边走边解释道,“这是我江湖上一位朋友,没见过乐坊,想是害羞了。”

陶谷一副“我晓得了”的样子,在我耳边不停的说着金陵第一乐坊,“春风渡”的各位美人儿是怎样的妙法儿,“春风渡”里的琵琶是怎么样的悠扬动听,“春风渡”的舞蹈是怎样的惊鸿落雁。我控zhì

不住脸的热度,觉得自己的耳朵真是多余的。

好容易到了,阿光一把将我抓住,看似轻巧却极为用力的捏住我的手腕,将我拽上了楼。

“怎么?周二小姐也有怕的时候吗?”走在长长台阶上的时候,他在我耳边悄悄的说道。热气弄得我耳下痒痒的。气极的我反用头将他一顶。他吃痛,低呼一声。

“怎么了?”陶谷听到声音不对,立kè

回头问。我一边揉着头,一边乖巧的答道,“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磕到了。”

只是磕到了谁的下巴就不一定了。他无奈的揉着下巴,又凑了过来,“如此的两败俱伤,周二小姐也想的出来?”

“这怎么能是两败俱伤?至少我有头,你呢?”我看着我泛着青光的丝说。

他看着我的头,“三年前,比这黄多了。你是要及笄了吧?”

“及笄?”我默念着这个词,旋即幽幽说着,“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他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我接着说,“现在这样,有谁给我带钗子呢?”

他将脸转向一边,看着鱼贯而入的舞姬,场面开始逐渐的弥漫出了胭脂味儿。舞姬们长袖善舞,楚腰纤纤,魅影妖娆中不时飘动着含情秋水,春情上腮可比桃红,鬓间神鸦堪称点墨。一曲终了,舞姬们旋到我们三人身边,笑嘻嘻的要赏赐。

陶谷一伸手,一两成色上好的银子掏了出来,舞姬们一看,全都围在了他身边,他倒是得yì

洋洋的吟道,“人生得yì

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一看,悄悄退到了角落里。那些领完了赏,退在一旁,一位歌姬袅袅走来拿出琵琶,转轴拨弦,朱唇轻绽“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歌声缠绵,婉柔入骨,琵琶也颇有几分味道。

陶谷一边陶醉的听着,一边拍着腿,“好词,好曲!”

那歌姬嗔道,“好词好曲,怎么不说人家琵琶弹得好?”

陶谷驳道:“此词乃是皇帝填的,曲么,是皇后做的。帝后双璧,焉有不好之理?”说着一扳那歌姬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阵,“小娘子就算不是上上之姿,也是中上之姿。琵琶么,弹得虽然不及皇后,也是不错的。”

他了狂,一手持着酒卮,一手扯着自己的冠,笑嘻嘻的对着屋子里的一众歌姬舞姬说着,“在下平生所见女子,分为上中下三种。下,高门朱户,深闺大院。毕其一生没什么见识。”众位妓女一阵欢呼,其中一位亲口给他喂了喂酒,鼓励着他接着说,“中,就是你们,零落漂泊,殊颜绝色,胭脂风尘,别有韵味。”众位妓女一阵娇嗔,“奴家怎么是中呢?”“官人这话可不对了!”陶谷摆摆手,“上,小家小户的女子,倘若别有风骨,美若菡萏,丽若舜华。可谓女子之绝品!”

阿光笑着看着陶谷,“你难道有了这样的女子相守不成?”

陶谷摇摇头,“这样的女人若是相守,岂不是成了残荷败叶?若是一夜风流,那才叫美哉!”说罢周正的脸蛋笑到歪的没了边。

红艳艳的绮罗,俗艳的脂粉,还有浪声浪气的调笑。“春风渡”中一派欢腾,那欢腾却不是我的。

陶谷尽了兴,又一次打赏了众位妓女们,我们便走出了“春风渡”。

“不习惯他?”阿光在陶谷走后忽然问道。

我嗅着房间中依然浓郁的脂粉香,烦躁的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我以为宋朝所有的官员都是阳春白雪,再不济也是阳阿薤露,没想到这位是个纯纯粹粹的下里巴人。”

他笑得特别痛快,“在汴京,他不是这样的————”

“莫非是南橘北枳么?”我挑眉问道,“那我南唐的人都到北方怎样?南唐就和宋易地而处么?宋也要向南唐朝贡么”

他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说道,“你知dào

那词曲是个什么来历吗?”

我摇头,“我这三年都没有到过金陵,娘亲,”我停了一下,她毕竟抚养了我十二年,“娘亲也一直在金陵没有回来。”

“你那个姐夫一登基就改名为李煜————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他以为自己可以照耀南唐万年,却只是在寝宫里照着他的皇后。要不然,那么都的淫词艳曲哪里来的?”他满yì

的看着我倒抽一口气,接着说,“你姐姐也是不简单,竟然将《霓裳羽衣舞》修得**不离十。看来,她除了朝政,连音乐方面也是独树一帜……”

“够了!”我有些喘不上来气,眼前都是那双重瞳子的样子,忧气满盈的重瞳子怎么能看清我的喜怒哀乐?

“够了?”他轻轻的说,像吹走了一片羽毛,“用不用我告sù

你他有十几个妃子?用不用我告sù

你他几乎不理朝政?国家命脉都在韩载熙和你姐姐手里?”

第三十五章 饮马窟(下)

我看着他黑的过分的眼睛,反而放下了心,冲着他徐徐一笑,“好啊,你倒是很关心姐夫的宫闱之事,那么我恭敬不如从命,就洗耳恭听了。”

他没想到我变得这样快,反而跟不上了,“怎么不哭着说你不要听?”

我看着他落败的样子,心下一阵舒坦,“听听也无妨————我好久没有听人说书了。不过,你说的不好我可是不给赏钱的啊!”说着眯上眼睛,将脚放在椅子上等着他说,心下却如同十面八面鼓在咚咚的敲。

“有趣有趣,就这样把我当成了说书的……”他倒是不忙着开口。却停下来细细的端详着我,接着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那要是说的好了,周二小姐可有什么打赏?”

我现在已经身无长物,能有什么打赏?这也就是顺口一说而已。他含笑的看着我,“就赏我让你及笄怎样?”

是这样?给我及笄?帮我束而笄?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和我定亲?

他盈盈的笑意在我眼中有些可怕,我定了定心神,“我不要听了。”就起身逃开。

他起身来拉我,左手那道伤痕明显的暴露在我眼前,我身影顿住,他的左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跑什么?既然不听,那么和我见识一下金陵的市井。”

我才不要去————“我早就见识过了!”我试图将他的手甩下去,每次都是徒劳无功。

“咳咳,你现在是我身边的丫头,岂有你不去?”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滑下,一拉我的手腕,向前一扭,我只能踉踉跄跄不由自主的由着他了。

金陵城里繁华如昔,没有见到半点倾颓,他看着我,半响挑眉,凑近我问道,“你从前也走过这条路吗?”

我没好气的看着路边对我们指指点点的人,冷冷的说,“楚州侍卫阿光无所不知,怎么会不知dào

当时我是个小瞎子。怎么知dào

走过那条路?”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他若有所思的说,“也多亏了你当时看不到。”

我看向一排排商铺,装作没听到。他越逛越有兴致,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东走走西看看,我不禁出口说,“你,你不累啊?”竟然比女子还喜欢逛街?

他一撇我,“好,回客栈。”却是专门走向小街小巷,不住的偷窥住户人家,好像一个贼。

“贼强人!”我不由得脱口而出。“还不快走!”他停下看看我,眼珠一转,目光灼灼,嘴角的笑绷不住的说,“贼丫头,催什么催?”说完便大踏步的向客栈走去,一时间我竟然跟不上。

是夜,他指指地上,“劳烦周二小姐屈尊,只能睡在地上了。”

真的要和他共处一室?我手上起了一片疙瘩。他看出我的不情愿,轻笑一声,“周二小姐也有怕的一天?周二小姐不是最肆恣洒脱的么?”

这根本是两回事!但是,现在和他说这些根本没有用。好吧,索性就肆然到底,“你晚上睡觉不打呼噜,不磨牙,不出声?”

他没想到我竟然这样问他,愣了一下,“这些都没有。我以为你会直接问我为什么抓你呢,看来我想了半天的答案又白准bèi

了。”

他准bèi

告sù

我抓我的理由了?看到我焦急的看向他,他目光移开,将铺盖扔给我,“给,自己铺好————别告sù

我你又不会。”

我袖着手站在一旁,“楚州侍卫真是什么都知dào

……”

他无可奈何的将铺盖摊开,细细的给我讲了一遍,接着又说,“算了,天寒地冻,你还是睡在床上好了,冻坏了你于我也没有什么好处。”说着向地上一躺,只听“咚”的一声,我一看,却见他的脑袋没有落在枕头上,直直磕在地上,还来不及笑他我竟也觉得后脑勺开始痛,那痛从刚开始的隐隐作痛到后来疼痛欲裂,我扶住床沿,过了许久,这痛感才平息下来。

他复杂的扫视我一眼,起身吹熄了灯。

难道是旅途劳顿,染了头风?我这样想着,直至沉沉的浸入梦乡。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我始终寻不到机会逃走,身边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宋人————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当然身边这个人更是拿着视线紧紧拴着我。

月皎拿出两套衣衫,低眉双手奉上,“二爷,苏公子,这是今天参加陶谷的饯行宴穿的礼服。马车在客栈外,二爷换好了衣衫就可以出。”

阿光满yì

的点点头,“陶谷那边都办好了?”

月皎这才将头抬起一点,“回二爷,都按二爷的吩咐办了。他们以为那位秦若兰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那个点子是韩中玉出的。”

阿光“嗯”了一声,“只是不知dào

,陶谷这个人,平时放浪形骸,兹事有关国体,他会怎么办————只好赌一把。不过他这个人,假清高的很,此法应该奏效。”

我的耳朵悄悄的竖了起来,陶谷?今天的饯行宴要生什么?

他瞥了一眼正在认真偷听的我,“还不快换衣服,想和我一起换吗?”我立kè

拿起衣服,溜进内室放下幔帐,几下就换好了衣服。

当我们走进饯行宴的现场的时候,歌舞表演刚刚开始,我们坐在最末尾,没有什么人注意。只是距离姐姐姐夫极远,只能看到姐夫模糊的面容和姐姐的红衣。

一个格外清秀的佳人抱着琵琶上了场,有些喧嚣的场上瞬时一片安静,她对着在坐的各位送出秋波湛湛,然后朱唇轻启,如同黄莺初啼,“好姻缘,恶姻缘,低的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只益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鲛鸾续断弦,是何年?”

她虽是歌姬,却并不只是歌唱,她一边拨着琵琶,一边旋转着跳舞,广袖虽然飘渺,在她的巧妙拨弄之下却怎么样也不会绞入到琵琶中,反而增加了一种诱惑。

她一边舞动,一边转到了坐在左边数第三位的陶谷那一桌。

歌声一止,她人也恰好的倒在了陶谷的怀中。

甜美的声音也同时响起,“陶大学士,若兰唱的你可还满yì

?”

第三十六章 阳关曲

陶谷双手颤抖,几乎抓不住酒卮,“你,你竟然是歌姬……”

那女子甜甜一笑,媚眼如丝,对着再坐的人娇声说道,“小女子秦若兰,有感于陶大学士一夜君恩,特来献舞。”

陶谷起身,声音有些控zhì

不住的传到四周,“你————那一夜分明说你是孤苦无依的天涯孤女。”

宴上顿时议论纷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格外出尘,“陶大学士不会对若兰小娘子始乱终弃吧?想想陶大学士来南唐许久,对我南唐女子颇有微词,我韩府多次送给你的美姬宠妾都被你一一打了,怎么这会儿有跟若兰小娘子成就了一番姻缘?”

这个声音?韩中玉?我拼命伸出头,看向右座第八位正在作揖的那位身着深色大衣的人,果然是他!

陶谷一时语塞,面色惶惶然,眼神慌乱的四处飘过,待看到阿光和我处在最末席之后,更是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南唐的臣子们随着韩中玉附和道,“陶大学士想必是看不起我们南唐佳人。”“什么看不起,他不也是找了一个娼妇么?”“那他之前那样矜持作甚?”“陶大学士应该自罚三杯!”

“对对对!罚酒!”

陶谷无奈,却又不能失了礼数。姐夫将手一抬,只听到他说,“既然如此,那陶大学士只有罚酒三杯了。”他淡淡的口吻因距离而变得异样的柔和。“樊若水,拿大杯来。”姐姐忽然出声道。声音不大,但是在会堂之上格外突出。

姐姐身旁那个一动不动的穿着滚边花纹礼服的人抬起头,声音温和坚定,“是。”

那个竟然是樊若水?姐夫登基后,没有封个一官半职给他?就这样带在了身边?

樊若水从容走下高台,快步掠过诸位臣子的座位,不多时拿出了一个大的离奇的酒杯。

我的眼睛从他下了台阶开始就没有移开过,他要走回去的时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向我的方向投以一瞥,和我对视一眼,我心中希望的火光瞬间窜的老高。

看着他稳步的走向陶谷,双手将那大大的酒杯请放在桌子上,依然温和的说,“陶大学士,请。”然后转身离去,快步走向姐姐,接着整理衣服的机会和姐姐低声说了些什么。

我大气也不敢出,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一样,我明明看不到那么远,那个高台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可我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只道我眼眶都酸痛了,想去捕捉姐姐的表情。

阿光这时候猛地一转头,将嘴巴贴在我耳朵上,“在看什么?是不是你姐姐?”

我一侧身,冷着脸不语,

他一边看着陶谷皱着眉痛苦无比的灌着那苦酒,一边笑道,“你看不到吧?我告sù

你————刚才樊若水是看到你了,然后他确实告sù

了你姐姐。你猜,你姐姐怎么做了?”

我屏住呼吸,听着他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你姐姐什么也没说。”

所有的防线在那一刻轰然倒塌,一地的碎片扎着我的心滴的血染红了眼前。想晕过去,想睡过去,不想听到这些,神志仍是无比的坚韧和清醒。

“谢谢。”我看着他神采暗藏的脸,他反倒是有几分不知所措,动动嘴角,刚要说什么,却被宴会上一阵喧闹打断。

“陶大学士怎么这么不爽快?”

声如洪钟,响如惊雷,这个声音我听过。韩中玉站起身,“萧俨萧大人说的对,莫非陶大人不仅嫌弃我南唐女子容貌不美,还嫌弃我南唐水酒不醇?不值得入口?”

陶谷被众位南唐官员围攻,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了,那巨大无比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无休无止,几轮下来,要不是旁边有人扶着,陶谷真的会直接瘫在地上。

我看着陶谷青的脸,“我听你和月皎说,秦若兰是你们安排的?”

他将筷子撂下,悠然的说,“是啊。”还瞟了一眼陶谷。

为什么要这样作弄陶谷?陶谷不是宋官么?“当日在‘春风渡’,我听说他对妓女之流不是很排斥,怎么那些人如此说他?”又不能问他所作所为的目的,我只好迂回行事。

他笑嘻嘻的说,“这个要是说的好,你给我什么打赏?”见我瞪她一眼,便立kè

接着说,“还不是他刚来南唐的时候,为着自己高人一等,韩载熙送给他的女人他都不要,说是南唐的女子品格有差,惹了众怒。让人议论纷纷。”

看他那天那个德性,就知dào

陶谷绝对不是什么清高之辈。

“然后你在他忍不住的时候陪他一起逛妓院,还拉上我,他说最喜欢小家碧玉,你就给他安排了南唐的小家碧玉,让他沾上南唐的女子,还假托是韩中玉的主意,是不是?”他端起一杯酒,对着我做出一个干杯的样子,仰头喝下。接着问,“这主意怎么样?”

陶谷饶是被灌得神志不清,看向南唐诸臣的目光还是渗出森森阴毒,我骤然明白了,“接着陶谷带着的遣宋使就倒了楣,还有————”他看着我,目光中有种鼓励,有种说不清的神采,“还有什么?”

“文人的口,误国的刀。陶谷若是在宋朝皇帝面前一哭诉,那么姐夫他……”我顿时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他咧嘴一笑,“周二小姐真聪明。不愧是——,不愧是我的丫头。”

接着他歪着头,“但凡南唐君臣有一个这样聪明的,南唐也不会这样。”

“那样?”我一急,“不就是一期遣宋使?”只是这话说的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他静静的喝着酒,我一把将酒壶夺过来,透明的酒浆倾倒在杯中,顺着我的喉咙流下,那一刻向火一样烧过,燃烧之后却是释fàng

的痛快。

“我南唐大好男儿,如画江山,怎么能说败就败?”我学着他的样子一杯一杯的将酒倒在喉咙中,直至全身都烫,“姐夫天人之姿,重瞳之象,哪能被你们轻贱?”说到这里,有灌了一杯,耳边已经是嗡嗡作响了,“姐姐有什么不好的?每个人都在跟我说她的不是?”浑身酥软,手都有些抬不起来,嘴巴却还是渴望着酒。一杯酒适时出现在我的嘴边,我想也不想的喝下,“娘为什么出现的这么晚……”脸上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滚进我的嘴?

一双手将我从肋下架住,轻轻的拖起,向外面走去。我却不依,“我还要喝————”

第三十七章 凤求凰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了下来,我抬眼一看,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挡在前方的人是谁,因着酒劲,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双份儿。凝神一听,才知dào

来的人是樊若水。

阿光带着我一起停下,低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樊若水依旧是温和如昔地说了句,“敢问这位可是周二小姐?”

“周二小姐?”阿光反问一句,目光落在我束用的男子的冠上,“樊大人既然号称算定南唐,那么你就来说说这到底是不是周二小姐?”

樊若水有些忍气吞声的说,“烦请二爷将二小姐归还。”

阿光缠在我肋下的手越的紧了,“若我说不呢?你有什么法子把她带回去?还有,现在的你,有资格和我谈这些吗?”

樊若水面上一阵惨白,却站立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二爷经世之才,怎么能屈居人下。若二爷将周二小姐归还,若水愿意国士待之。”

阿光轻笑一声,“人嘴两张皮,何况你这一招又离间我们兄弟感情,又让她回去。我怎么会上当?倘若我应了下来,才是犯了糊涂。他年,你难保不会这样对待别人!”

樊若水抿抿嘴角,“待到国破家亦亡之时,我这种人是见不得光的。”

阿光疑道,“大哥许你的安乐呢?你不是应了下来?”

樊若水摇摇头,“若水只恳求二爷好生对待周二小姐,否则刺客之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阿光哈哈大笑,“这还用你说,我自己的丫头我能不上心?”

樊若水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待他走远了,阿光放开我的咽喉,我顿时觉得喉咙一阵通透,气流从口中吹过,这才能开口说话,“贼强人!干嘛捂住我的喉咙?”喝了酒,起狠来凶悍异常,连一贯的伪装都忘了。

他手一卷,拉着我径直奔向了车,在车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像疾速跑了几十里一样。

“跑什么?”车子摇摇晃晃,我一呼一吸之间,小小的车厢之间全是酒气。说不尽的奢靡轻浮。这时的我多少有点清醒了,看见身旁的阿光眼睛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由得有几分害pà

。向后缩去。

他见我向后一缩,面上立kè

挂满了一层薄霜,故yì

我的方向移过来。

“你……”我看着他得yì

洋洋的脸,迅速挪了挪,才现这样不过是困兽之斗。他看到我这样子,咧嘴一笑,淡淡的酒气氤氲开来,“吓你一下。怎样,周二小姐也这样胆小么?”

正说着,车轮硌上一块石头,车厢剧烈的一晃,他结结实实的撞到了我的身上。

忽如齐来的压力和那一瞬的不知所措让我的脑子有些许的空白,之后身上的热度又使得我焦躁不安,我伸手将身上的人推开,“喂,你还不快起来?”

他漆黑如墨的眼珠慢慢的盯着我,“啊呀,周二小姐,都是在下的不是。”语调油滑无比。

知dào

了还不快点?

他一个起身,我只觉得身上有什么被勾着自己向上提,向下一瞧,却是衣带上装饰用的小金钩,“撕拉”一声。阿光的衣裳被金钩划开,露出整齐雪白的里衣,他看着尴尬无措的我,“周二小姐可是将在下的苏锦绣竹青裳弄坏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的脸烧得厉害,“要不是你压上来,我的金钩怎么会勾住你的衣服?”心下明白了他的意图,便换上了一副冷静自持的面容,“那你说怎么办?”

他的眼中原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烧着,一看我用这副表情对着他,当下隐没了笑,说出的话也带着三分冷意,“周二小姐有什么可以相赔?”

我镇定的摇摇头,看你能撑到几时?

还不等他开口,车厢中就开始了剧烈的左右摇晃,外头箭弩破空之声不断传来,无数之箭钉在车上,好像芝麻满满嵌在烧饼中,一声一声听的心头麻。

“这是?”我对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他低头思忖了一下,“你那姐姐真是不死心啊……”

姐姐?真的是她?

一只长箭破了木窗的桎梏,带着风的悲鸣,向着我的额头袭来。

来不及反应,甚至只剩下了通体的冰凉,幼年时琵琶语的温柔抚慰难道只是一场空?

身体再次被扑倒错开这一箭的锋芒,刚想挣扎的抬起头,眼前的人愠怒的看着我,“看到了怎么不躲?”

我瞄瞄他,他锋利的眉毛仿佛要冲出来一般,马儿适时嘶鸣一声,外界的箭雨有减少的趋势,钉马车壁上的响动也少了起来。

“我是故yì

的可以了么?”听着外面的响动渐渐平息,我开了口。

“故yì

的?”他惊讶的看着我,“这样的姐姐值得你如此么?或,你是觉得你此生都不能和你姐夫双宿双飞,于是着姐姐的手奔赴九泉,还能让她愧疚几天。”

心中有什么被他一搅,疼痛难当,“好啊,可是你既然打算将我从扬州抓到汴京,怎么就不趁机遂了我的心,让我一命呜呼呢?”

他足足看了我有半盏茶的时辰,眼中浓重的情绪如海潮一般的袭来,本来幽深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中格外闪亮,身子不由分说的向着我这个方向凑了过来。左手一笼,我的两只手腕被他抓的死死的,压在车框上,“你…你要干什么……”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如此的轻软柔靡,甚至不如他的此刻的呼吸声粗重。

他端正清秀的下颔甚至贴在了我的脖子上,呼吸之间的气流都能融在我的脸上。我想逃离,他左手一捏我的手腕,那种痛感钝钝的,却异常的真实。见我疼的皱眉,他却是一笑,“觉得疼?你知不知dào

你有多疼,我亦如是?”

“放手!”我拼命一甩,他的左手反弹,人就直直的向着前方飞了出去,一声钝响,倒在软垫上。

良久,阿光都没有反应。

任马车疾驰,左转,右转,上下颠簸,左右晃动,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张开过,呼吸也好像没有了一样。

一抹慌张在心尖上爬过,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蹑手蹑脚的移到他身边,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了无限倍,左看右看,伸手一探,还是没有呼吸。是真的死了还是龟息?

一咬牙,伸着手探向他的衣襟,心跳总做不了假吧?

我的手刚放在他的胸口上,才现他的身体竟还是温热的。此时,一只炽热的手悄悄地将不设防的我一拉,我像八爪鱼一样倒在他身上,他一气呵成的用另一只手生涩的按下我的头,英挺的面容靠近我的脸,眼中有些羞涩。“你……”我给他忽如起来的一吓,话都忘了说。他听到我的话,带着和我一模一样伤疤的左手一颤,更加力将我拉向他。

一个火热的软软的东西覆盖在了我的唇上,开始还在我的嘴唇上流连,而后又像要失去什么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急急的叩开唇齿,在唇齿之间攻城略地。他慢慢放开左手,在我的头上游移。我的双手急着挣扎,却被他一只右手轻巧的化解开来。

待呼吸和呼吸之间的纠缠慢慢平息,他一脸惬意的看着我,“周二小姐如此主动,真是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啊。”

第三十八章 一枝梅

马车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他轻轻巧巧的拨开了车门,回头看向我,“周二小姐怎么还不下车?莫非,”他嘴角一扬,“是要在车上过一天么?”

我想拔下插在车厢那只刚才射向我的箭,却拔不出,满腔怒火正待泄,却让一只深深卡在车中的箭掐在了半道上,当下想也不想的扬起手,向他脸上照去。“谁让你这样放肆了?”

“啪”的一声,我的手结结实实的挥在了他的左脸上,白玉一样的手和他微黑的面庞对比起来,很是突出。

他先是一怔,接着却哈哈大笑,我的右脸当下有种火烧的感觉,他看着我,“怎么样?脸上疼不疼?”表情饶有兴致。

我看着他戏黠的表情,“我打的是你,为什么我会觉得疼?”

他嬉笑的神色立kè

收敛了起来,“我说过的,你觉得疼的时候,我亦如是。反过来,亦然。”

“怎么会,我为什么会和你感受相同?”这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想想这些天的事情,还是说的通,“我们中了连心蛊,所以我带你到汴京解蛊。”阿光轻轻的说。

“是…蛊?”怎么会是蛊?我活了快十五年,从未接触到蛊,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和宋朝的要人中了什么连心蛊?这个消息给我的冲击力太大了,我魔魔怔怔的想开口问他很多,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无数的念头像萤火虫一样在天际中飞舞,待到要伸手去捉的时候,却无迹可寻。

他坐在桌子旁边,忽而又嬉皮笑脸,“丫头,你还还想问什么,给我倒杯茶再说。”

倒茶?让我倒茶?我再三的看了看他,指了指自己,“我没听错?”

他眯着眼点了点头,一副享shòu

的样子。

拿起茶壶,才觉得沉重无比,壶中的水烫仿若吓人,可惜了又不能顺带烫他————烫他就是烫自己。掂起茶壶,拿到桌子旁,心下才转出主意。

我笑容满面的看着他,手中的茶壶中的水准确无比的倒在锃光瓦亮的茶杯中,一切都正常无比。他满yì

的看着我,抬手拿起茶杯,我悄悄一推那茶壶,茶壶中的水在地上开了花,滚滚的热气充斥了整个屋子,那一声脆响无比刺耳。

阿光被一声刺耳的脆响吓了一跳,正在下咽的那口水全部呛在了喉咙中,又急急的喷了出来宛如烟花一样落在衣衫上。

“啊呀,你这是怎么了?连喝水都能噎到————”我“急忙”凑上去看,他擦拭着衣衫,却指着我的脚,话说不出来,暗黑的脸却憋的通红。

他这是干什么?

我低头一看,从我站立的地方一缕红色蜿蜒流出,脚上先是麻,接着一阵刀割似地疼碾过。

脚下的茶壶碎片依旧闪着官窑的油润青光,薄透清亮。

强忍着脚上的疼痛,我按住桌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真让人笑话。

“也是你先感觉到的?”脚上的疼一抽一抽的袭来,使得我连话都说不清了,他清了清嗓子,“是啊。”又解释道,“那个蛊……开始我也不知dào

。”

“你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说完?”我我有些不耐烦。

“暂时不能————和你之间,在金陵都说完了,到了汴京说什么?”

“贼强人!”我恨恨的怒视他,他二话不说,扯下大衣下摆,将布条紧紧包在我的脚上,嘴上却不得闲“周二小姐这几天就出不了门了。”

我看着包裹的像米团一样的脚,欲哭无泪。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趁着包扎的时候狠狠掐了一下伤处,“你疼的时候我也在疼。”

“那你还掐我的伤口?”我反驳道。“不让你疼你哪能记得住?”

我“哼”一声看向窗外,数值梅花开得正好,寒香沁鼻。“金陵风光这样好,可我这两次来金陵都要不得安宁。”

他将布条紧紧一扎,有些恶狠狠的说,“以后你之后留在汴京,那里有机会在金陵?”

果然希望他将我送回金陵是与虎谋皮,他态度好不代表就能放了我。现在伤了的脚也不利于逃,身上还有一个什么诡计的连心蛊。两相一计较,我还不如跟着他到汴京。

汴京,我脑中灵光一现,娘所在的生死门就在汴京,那么,苏临渊————他不就是在汴京么?三年前的扬州之战,娘从他手中拿到了苏家的令牌,得到了粮草的支援,只是那块令牌现在在爹爹房中。

想到这里,我心下稍缓,汴京是你的本营,难道我就没有后招么?生死门既然为周朝做事,那么想必对宋朝有极大不满,我若利用得当的话,不是没有机会的————毕竟,苏临渊答yīng

了娘要照顾我。苏临渊既然能给扬州提供粮草,又将生意做到了天下各地,想必钱财上面是足够的。生死门武功、智谋、下毒、易容方面已臻化境,联合起来,真的可以给根基未稳的宋朝狠狠一击。

“汴京?”我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他看着梅花,纵身一跃,带到返回的时候,手上多了两只梅条,香气扑鼻,“可惜了汴京没有这样的梅花。”

“那你和我说说,汴京有什么好的?”我接过其中一枝,打趣道,因为放下了心,所以一切都放松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看我,“汴京——很热闹,人声鼎沸,你走在街上好像那些小商小贩热情的是你的兄弟一样。”

“那你的兄弟呢?在汴京做什么?”听到过月皎故yì

挑拨他们兄弟的矛盾,我也问问,他锐利的眉毛皱了起来,“我大哥和管家差不多…大哥武艺出众,气魄逼人。我从小就很敬重他。”

这话说得,漏洞也太大了点,武艺出众,气魄逼人,这样的人怎么只是个管家?

“你还有别的亲戚没有?”我一边嗅着梅香一边问道。

他想了一下,“大哥娶了好多嫂子,你那天看到的月皎只是其中一位不知名的。现在的嫂子现在王氏,是个当兵的人家的女儿。还有几个小妾……”

他呆呆的说着,我一推,他倒了一个趔趄。“推我干什么?”

“谁让你把你大哥的小妾都说出来了?我又不是礼部的小官,知dào

这么多干什么?”真是无趣透了。没好气的移开身子,只听得他说,“说不定到了汴京,你还要和她们打个照面呢!”

“打照面是你的事,我不是你的丫头么?”终于用他的话堵上他的嘴一次。何况,到了汴京,我只要好好地找到苏临渊和生死门,哪管你大哥二嫂三大爷四姨妈的!现在且与你虚与委蛇一下,等着连心蛊解开了,我找到了苏临渊看我怎么整治你。

第三十九章 入汴京(上)

一声声萧萧马鸣,带走了金陵的风雪。此次入遣朝宋使的队伍有百余人,浩浩荡荡的拉开了一里地有余。依旧是簇新的马车配着厚厚的软垫,车上点着一个小火盆,源源不断的冒着热气。

阿光看了一眼在我们车后面的南唐遣宋使车队,转过头对我说,“汴京比金陵冷的多。你不要染上了风寒。”

我面上含笑,柔顺的点了点头。车上那个美妙如莺般的声音响起,“二爷,我和这位公子互相应承着,想必这一路都不会有事的。”

阿光满yì

的点了点头,“劳烦若兰姑娘了。”有压低声音悄悄对我说,“这里离汴京有十多天的车程,你且和她说说话。”

“怎么?”我仰起脸看着他,刻意将眼睛对着他,“你的话不是还没有和我说完么?这下又找来了别人……”他长长的呼了口气,却显得是手脚慌乱,左手拿着的点心狠狠地掉渣子“我要时不时到后面去————和陶谷他们有事情商议。不过还是会来看你的。”

这下我还是他的丫头么?我的筹码又多了一块,当下将面色放的阴沉,“这关我什么事?”随即将头转了过去。

他将手中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口中,也不答话,当下跳下车。

秦若兰的话语又响起,“公子怎么称呼?”我从他的反应中回过神,低声说了句,“我姓苏,名檀,字嘉敏。”

“名檀?”她说话婉转如鸥,“公子生的这样俊俏,这是人如其名。若兰能称呼公子一声阿檀么?”

“阿檀……”我念着,亲切的感觉有回到了齿间,眼前的秦若兰清丽脱俗,没有半点风尘之气,眼角眉梢之间风情。

“好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阿檀了。”我莞尔一笑,“当然可以。”

“若兰能使得公子青眼有加,真是三生有幸。”秦若兰笑吟吟的挽了一下头,那丝黑的泛着蓝光,“若兰,你是哪里的人?”

她一怔,随即戴上了笑,“若兰家在金陵,后来就四处漂泊,没想到现在又从金陵到了汴京。”

“没想到?”我不解,不应该是她求着阿光带上她么?

她羞涩一笑,“二爷当时说要将我买下的时候,若兰还是什么都不懂呢。可也知dào

二爷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当时只害pà

他嫌弃我,后来二爷托人说要带我会汴京,我的心下也就有了着落。”

就他?也能托付终身?秦若兰是不是想脱身想疯了?不过也好,她引开了阿光,方便我脱身。

我打定主意,“你知dào

陶谷和你口中的二爷是什么关系么?”

秦若兰果不其然的摇摇头,我继xù

夸大其词,“他们是对头,不过宋朝官场诡谲,你看他们今天你给我使绊子,明天就要好了。要不你说的二爷怎么到陶谷车中叙旧了呢?你要是不马上抓住二爷的心,二爷没准会把你送给陶谷泄愤。”

秦若兰清丽的面庞上,眉头微微蹙起,我激动的握着她的手,“若兰娘子,因着我同情你的际遇,我才和你说这些。你要是到了陶谷手里,不知dào

那天被南唐君臣当场戏弄的他会怎么对你呢。”

她连手都害pà

的抬不起来了,“怎么会这样,二爷会将我送给他?”

我将苏公子的角色扮演到底,“二爷这个人最将责任,只要你当了他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将你置之度外的。”

可惜了野外没有药材,否则按娘给的书上写的,配点催情的药草,就能成就一桩美事了!

她这才释怀,软软地说了句,“阿檀,多谢你。”我微微一笑,不用谢,你帮我盯住他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赶路赶得风尘仆仆,陶谷和秦若兰没有任何机会打一个照面。

就在路中途,距汴京还有七八天车程的时候,遣宋使的队伍停在了一个村庄外,休息,顺便补充补给。

我还是一身男装,刚刚下车深深呼吸了一口之后,只听得身后的车队嘈杂不止。上前一看,刚好赶上身着南唐官服的一人骂道,“你也就是调戏妓女的货色,还敢来克扣我们的用度?连喝口水,吃口饼都要被你减一半么?这些天大家被你一弄,哪有力qì

经得起折腾?”

之间他对面一人,身着华丽的锦色棉袍,面上有郁郁之气,夹杂着旅途劳顿的灰黄,不是陶谷吗?“我是什么货色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现在大家都要听我的调度。不过————”陶谷特意拉长了声音,“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谁要是求我的话,我说不定会给他补上的。”

几个穿着青色的官服的人轻声商量着该不该去,倒是有一位紫衣官员怒目而视,“呸,我南唐臣子说什么也不食嗟来之食!”

陶谷笑嘻嘻的说,“哟,您老这样我可惹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呐。”说罢对着那几位青衣官员,“你们可是想好了?大家可是要上路了,时间不多了。”

我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些身着南唐官员的人咽下口水的声音和他们眼中放出的饥饿的蓝光,他们对视一眼,齐刷刷跪在陶谷脚下,灰尘扬起,进入了我的眼睛,一瞬间竟不知dào

是泪是雨。

只是为了一箪食,一瓢饮……他们身上,此时还穿着,我南唐的官服。

已经不忍看下去,我抹掉眼泪,悄悄的走回去,忽然看到了一个人,面上又变得灿烂无比。“怎么不去看看你买下的歌姬啊?”我看着阿光阴郁的面色,故yì

打趣道。

他一怔,“我买下的?是啊,是我买下的,怎么样,是不是比起你姐姐还要多出几分韵味?”

“怎么可能?”我故yì

夸张的说。他却是将眉头皱了皱,“那个,我不知dào

陶谷在苛扣遣宋使们的用度……”

“然后呢?”我反问道。你说这些能改变什么?他们当时的选择会改变么?

“我刚才已经让他把苛扣的吃喝用度都下去了。”他认真的说。

“好!”我拊掌。

“你不怪我?”他奇怪的,又是有几分心虚的问。

“你有不是神仙,哪能管的了那么多的杂事?况且,宫中府中,各司其职,陶谷没有做好,哪能怪到你呢?说到底,还是姐姐想出来的法子太过分了。”我柔柔的说。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髻,“周二小姐真能想得开。”

咦?难道他有所怀疑了,我这样的伪装不够真实么?

我撇撇嘴,看向远方,接着说,“若是说怪,我只想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一幕,从来没有和你同车去汴京。”

他面上有些内疚,端正清秀的下颔不住的抽搐着,“你会明白的。”

我低着眉,对着他说,“明白什么?还不是你的想法、心事?可是你,从来不与我说!”

他的眼睛深深映在我的眼睛中,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假,“我会说啊,只不过不是现在。

第四十章 入汴京(下)

“说的也是————”我叹了一口气,“我毕竟不是宋人,也罢,你救过我,也劫持过我,就当我们之间互不相欠。这样可好?”

他迟疑了一下,想了很久,“如此也好。”

我按住心下一丝似有若无的喜悦,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寒暄着,等车队重新启程了,在回到了车上。

等待再次停下整顿的时候,距离汴京已经只有三天的行程了。天气越来越寒冷,每天我都趴在厚厚软软的层层垫子上昏昏欲睡。

勉强下了车,被刀子一样的风刮得打了个趔趄,伸手将大氅围了围,慢慢的绕着车队走着活动一下筋骨。

车队后方一个穿着紫衣的单薄身影倚着一辆车,冻得哆哆嗦嗦,却不钻进去。我绕到那人正面一看,不是那天拒绝跪在陶谷脚下那个人么?他头眉毛胡须皆成了灰白色,浮肿苍老的面上眼角皱纹横生,身上单薄的衣衫被凛冽的寒风吹得作响,一双如同寒风一样的眼睛也在打量着我。

我左右环顾,四下无人,大家都去了村落里买粮草、打尖,无人注意我们。于是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南唐同僚礼,压低声音说,“敢问阁下负责哪里的?”

他年迈的眼睛却通透无比,眉头因长年拧着,形成一个“川”字,见我这样穿着打扮,却如此行事,惊讶的问道,“你是何人?”

我?这要如何对他说?我灵机一动,“我是周宗周大人心腹,混迹在宋也是身不由己。”

他思忖了半天,“周宗?”我点点头,“何方宵小?假冒我南唐臣子有什么居心,说!”他大喝一声,冷冷看着我,竟威势无限。

哪里出了差错?他嗤笑一声,苍老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周宗为情事所困隐居多年,哪里会在宋朝埋下棋子?说吧,你是谁派来的人?”

我的谎话被他戳破,心有不甘,“谁派来的会告sù

您老么?还是您认为,您老有资格问呢?”我的手佯装着抽出匕一样像腰际探去,他先是安详的闭上眼睛,“不错,南唐倾颓,我等小臣是没有资格。但是作为臣子,却不能让宋人折辱。林升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身死殉国又何妨?”

这样一吓,就说要自杀?我失望的想,颈间忽然传来的疼痛却告sù

我我想错了。

他一脸吃惊的看着我,我却笑嘻嘻的看着他,红颜白,互相辉映,“打我的乔空穴?你这老头儿也下手太狠了点儿。”我漫不经心的转转头。

他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手,“我明明击中你两掌,就算我年老体衰,你也不能若无其事的站着?除非————”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眉间的川字更深了,急忙激动的问我,“苏梦寒是你什么人?”

心头那梦一样的甜蜜和梦醒后的惨烈一起袭来,刮的血肉模糊,“你知dào

我娘?”竟然知dào

我的经络被我娘改过————和爹娘交情这样好,难怪我刚才会穿帮。

他饱经沧桑的脸泛起苦涩的笑,“她是你娘?那你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了,那你被我两次打中乔空穴又不倒下也不足为奇了……”

我看着他衰老的过分的脸,“你辨认穴位这样准,可是太医院的么?”

他点了点头,刷一下掀起了倚着的车的盖帘,“这不就是要进贡给宋的珍贵药品?”他一个人守着这些药材干什么?

“宋朝难道还差这些药材?”我讪笑道,“您老怎么不上车,这风口容易中寒。”

“宋幅员辽阔,但天气干燥,所出的药材也是北方特产。而南方的草药在宋几乎绝迹。”他看着满车的草药,捋着灰白的胡须说道。

“林老,您老知dào

生死门么?”我拉上盖帘问道,“生死门?”他陷入了追忆,“那不是苏梦寒的门派么?”

“所有的遣宋使都要经过陶谷的调动,入汴京之后,恳请林老助我找到我娘的师弟。”说着我就势就要跪下。

他双手一扶,我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林老,若你不肯答yīng

,我是怎么也不肯起来的。”

他浮肿苍老的面庞上有种为难之色,“世侄女请起。老夫若是能帮到你的话,老夫怎么会不帮?只是老夫现今也无能为力了。”

我嫣然一笑,“林老真是守着宝山而不自知啊。林老想必是是南唐太医院个中翘楚,怎么能不知dào

各色药材之妙用呢?”难道他和我父母相交甚笃,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如此,岂不是连同僚都连累了?”他苍老的声音分外无力。

“之后到了汴京,你若挺身而出,为大家诊治,陶谷一干人也会对你刮目相看。”这样的同僚,连累一下又何妨?

他单薄的身影埋在了无数散着奇异香气的药草之间,忙碌起来。

长达一里的遣宋使车队前前后后驶进了汴京城的大门,一个个遣宋使灰头土脸,长期的旅途劳顿使他们身心俱疲,不胜劳累。我掀起木窗,看着汴京城城门的巍峨壮丽此时也不禁心中暗叹。

秦若兰更是毫不掩饰的说道,“奴家走的地方也不少了,只是看着汴京城的城门有点千秋鼎盛的意思。”

“若兰去过哪些地方啊?”我顺口问道。

她清丽如诗的脸上停滞了一下,接着绽出娇美的笑,“阿檀真的想听?”

“这个自然。”我接口。那个地方能和汴京相抗衡?

“除了金陵,我在**呆了两年,又在成州呆了一年。”她笑着说。

“成州?后蜀?”我看向她,她点了点头,“这只是定居,跟着乐坊到处奔走的时候成都也去过。”

后蜀给我的印象是和徐娉婷的娇袅妩媚,那娇袅妩媚中暗藏了数不清的毒。她一边甚脖子尽lì

瞄着城门,一边神色兴奋的说,“真是都不及汴京的好。”

那是因为你所认定的良人在汴京吧?

我看着面上风采不减的秦若兰,伸手解开挂在腰上的香包,秦若兰嗅到香气,轻笑道,“阿檀用的这是什么香?这样好闻?好像翠竹的香气一样滴在心上。”

我看着腰间,“怎么,难道你人到了汴京,就完完全全忘了南国风气?

秦若兰疑道,“是怎样?”

我不动声色地解下香包,系在秦若兰身上,“碧罗香是南唐人人都极爱佩戴的香包,怎么若兰娘子这会儿就忘记了。”

秦若兰懵懵懂懂的将香包接过,挂在身上,“若兰娘子不仅有国色,带着这香包还增添了天香。不如将这香包赠给你如何?”我看着爱不释手的她,提议道。

她白皙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霞,推脱一番还是收下了。

正说着,车子的震动停止了,长长的车队一齐停在了詹事府。

第四十章 又逢君(上)

当晚,全部遣宋使安置在詹事府,我则依然跟在阿光身边,秦若兰等到众人都安置好了,才袅袅婷婷的走下车来,进了詹事府的上房。

我跟在阿光身后进了詹事府的内间,他看着乖乖跟进来的我,脸上一红,赶快将门关上了。

“怎么,”我笑道,“难道大宋詹事府也少一间房么?”

他别过头,不愿和我对视,“我是怕你跑掉。”

“怕我跑掉————我能跑到哪里?”我硬是对准他的眼睛,他慌张的错开,又急急忙忙的解释道,“若是跑掉的话,我会将你捉住,送到宫中浣衣局,把宫里所有的衣裳都给让你洗,不让你吃饭。”

“好无情啊……”我软软的说道。他面上一红,“倘若你逃得能安然无恙也好,要是在惹出麻烦,那我给你送到……”我及时制止了他的话,“你看我身无长物,怎么逃?况且我要逃,没有过关文牒。”他满yì

的点了点头。“周二小姐真是识时务。”

“识时务为俊杰。”若是我现在就拼命反抗,岂不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不过,我却是怀念那个泼辣娇憨的敢砍人的小丫头。”他的语气竟有几分伤感。

“哪个我不是眼前的我呢?”我婉转一笑,“难道你希望我现在抄起刀子来砍人么?”

“说的也是。”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哪里是那个老头子能比的?我这样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风度翩翩,周二小姐仰慕还来不及,是不是?”

“当然!”我笑道,“不过阁下少说了一句。”

“少说了什么?”他不解的扬扬眉,“阁下脸皮之厚也是盖世无dí

。”

他装作悲摧的样子,“春江水沉沉,水上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以为你要说‘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呢,装那么悲哀干什么?”

“我哪里有周二小姐这样识时务?”他斜着眼睛,眼中一点寒光,“听周二小姐说在下达不到这些要求只好黯然神伤了,哪能忽然之间就释怀?”

我心里好不容易结成的网被他眼中这一点寒星一闪,就飘飘忽忽的破了一个洞,莫非被他看出了我的改变什么端倪?

当下冷冷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都不能释怀?”说着一个不屑的眼神飞了过去。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周二小姐倒是很能释怀……”

那个网破的洞越来越大,我刷一下红了脸,转过身,声音颤颤的道“若不是你……算了,当我自己两下不得好,弄得去国离心,还惹人怀疑。”

他当下扶住我,“你当真————”却没接上后半句。目光中半是激动半是疑惑。

我心下焦躁,三年前却没见他如此多疑,怎么三年不见,已非吴下阿蒙。遂一手拉下他束用的碧玉冠,大声说道“想将我困住真是如此容易么?你也不想想,回去照照镜子,在汴京,你看的上眼的在我这里值几斤几两。别人给贴的金子也不要,你是被汴京的风沙刮糊涂了么?”

他有几分羞涩的看着我,“我是不确定,怕你想的和我不一样。”

这个自然,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璨齿一笑,“难道你就这样不相信我么?就算不相信我,连自己也不相信了么?”

他脸一红,透过微暗的皮肤显得勳然欲滴,紧接着上前一步凑到我的身边,伸手勾住我的肩,如同碰了那支梅瓣一样轻柔,扳住我的头将我的脸转向他,接着就要寻像向我的唇。我一拳排在他心口之上的肺阴处,连自己的那个地方都觉得有些隐隐的疼痛。

“哼,被你捏圆搓扁了这么久,现在我还任由你摆布么?”我跳着起身,娇俏的说。

他扁着嘴,好像受了委屈一样,“苏公子怎么会将人家弃之敝履了呢?”他以手支颐,学着花街柳巷里的女子们哀怨的语气对我抱怨道。

原本低迷的气氛热了起来,“哀怨,真是哀怨,本公子欠这位小娘子钱了么?”我故作疑惑的说道。

阿光的头都要笑道了柱子上,“公子你何意出此言,妾身对公子的情谊怎么能是那阿堵之物能买的了得?那熊熊烈火一样的情谊天地日月可鉴啊!”

我轻佻的深处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那这位小娘子,等我岁既晏兮,年华渐老,你的情谊之火有那什么燃烧呢?”

阿光嗫嚅了一下,下巴亦随之动了一动,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恢复了正常的语气,清朗的声音中有着不可置疑的坚定,“年华渐老?即使你变得面目全非,在我眼中也是你最初的样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平静无波,只是黑的瘆人,锐利的眉毛倍加柔和,给俊朗的面上增色不少,端正的下颔像是期待什么一样,向前微微翘着,我被这句话猛然一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粗暴的抽出手,“最初的样子————我十二岁的时候能入了你的眼么?”之后将手猛地向后一甩,袖子打在他身上,出一声闷响。

正僵持着,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来通报道,“二爷,您带来的那位若兰娘子不知dào

怎么了,上吐下泻,浑身冷汗,身上烫的吓人,嘴中不住的念着什么。”

他神色缱绻的看了我一眼,急忙的和那位小厮一起去看萧若兰了。

我按了按原来挂着香包的那个位置,莫非是旅途的原因,怎么药力挥的这样晚?想那些药草在车里折腾的可能药力也差不多了。于是将头束的紧紧的,精神了不少,静静等着林老为萧若兰诊治。

听被打出来的几个郎中说,萧若兰的身上被他们插成了筛子,可就是不见好,每个郎中都说是简单的水土不服,可无论是艾灸还是针灸,都没有一点的效果。

我在房间拐角处悄悄看着,一个个穿着南唐官服的郎中出头丧气的走了出来,萧若兰房间却是越来越热闹了。直到那个身着紫色单衣的苍老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帘,我才舒了口气。

只有半盏茶的时间,萧若兰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林老走了出来,步履从容,昂阔步,看到暗处的我,正对着我视线的手在袖中握了握拳,大步流星的向着外面走去。

第四十一章 又逢君(下)

我也蹑手蹑脚的向着房间走去,刚要开门别进,外面一个不羁的声音吵吵嚷嚷的说着“让开,让开,你们这些奴才还敢拦我的路了?”只听得砰砰几声闷响,哎呦咿呀的叫嚷声顿时转进了门里。

我急忙退后一步,这是哪家的霸王?闹事闹到了詹事府?还来不及反应,门刷一下被推开,一双虎钳般的手死命钳着我的衣领,“说!那个小贱人在那儿?”

他狠狠的掐着我的脖颈,连呼吸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我一下一下的敲着他的手臂,他可能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松开,嘴上来了一句,也是恶狠狠的,“你这像什么男人?怎么躲不开?”

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鄙夷的说道,“原来他口味如此,不仅看上青楼女子,还有断袖之癖。哼,这种人……”

饶是这样,也比你这种差点扼死素未谋面的无辜陌生人,还深夜大闹詹事府的莽夫好的多。

他用两只手指扳过我的脸,让我正对着他,“说,那个青楼女子住在哪儿?”

我们四目相对,他竟这样生的唇红齿白,目若含情,只是有一段戾气在眉宇之间挥之不去,却被好kàn

的眉毛挡的杳无踪迹。

“你……”他犹豫的说,目光扫向我的五官,分外细致,想要摆脱时光的痕迹一样,接着拉过我的手,在虎口上一按————他期待中的尖叫并没有生!

“你是阿檀?”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激动的大吼。

他认得我?我在脑海中搜索着他的样子,还是想不出来,他着急的指了指自己,“我是李攸啊,你怎么会忘记你的小跟班?”

“李攸?”真的是李攸?我心下疑惑翻腾着,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不过知dào

我经脉移位的人倒是很少。

“你怎么会出现在汴京?这些年怎么样?”我徐徐开口。若他真的是李攸,以他夜闯詹事府的样子看来,我回金陵那天也指日可待了。

“我……”他怯怯的抬眼看我,“你回去以后,你姐姐,当时还是安定公夫人,就把我送到了真定。说是安定公府留着我,不如给我送回家。”

“她什么意思?难道是笃定我不会回来了么?”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我姐夫呢?”姐夫是什么反应?

“你姐夫?”他水汪汪的眼睛这时眯起来,烛台的亮光映在上面有种摄人心魄的媚态,可他话一出口,就好像拿了一把绣花针在我心上深深浅浅的扎,虽不见血,可疼痛入骨,“他那天和你姐姐琴瑟和谐你又不是没有看到,彼时的安定公府当然任由她去了。”

我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李攸,你是怎么找到家人的?”

他之后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听不到,脑中只是一直在回想那天的情景,那天的痛苦明明没有这样深,难道是时光将当时的痛苦酿成了一杯深不见底的苦酒?待到先进来品尝,才觉自己承shòu不了。

李攸看着我,好kàn

的眉毛拧的厉害,眼睛四下看了半天才说,“你也不用太介怀,你姐夫心里是有你的。”

“你怎么知dào

?”

“你还记不记得他给你做的那幅画?”李攸抬眼望着我,我点点头,“他每次和你姐姐或是其他妾室温存之后,都要盯着那幅画好久好久。”

我看着窗外的冷月,“你怎么知dào

的?不是骗我的?”

“没没没————我即将走的那几天,就像带走那幅画”说到这里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他歪歪头,“像贼一样观察好几天,才现那幅画在他心中的位置比什么都重yào

啊!”

刚才揪着的心一下子平复了,好似上好的缎子一下子抖开,没有半点的痕迹,我把手放在李攸肩上一拍,“够义气!”

刚想问问他为何夜闯詹事府,只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李家公子怎么有如此雅兴,三更半夜闯入我的房间?莫非詹事府的房间比李家别院更宽敞舒适么?”

李攸盯着倚在门上的阿光,刷一声站了起来,“找的就是你!”

接着猛猛撞撞的冲了上去,揪住他的衣襟,“你竟然带了南唐的妓女回大宋,你把我姐姐至置于何处?”

阿光不着痕迹的挥开他的胳膊,“你姐姐?李桑若?”

“凭你这败德乱性之人也配叫我姐姐的名讳。”李攸红了眼,伸手指了指我,“还有阿檀,你怎么能把她掳到汴京?”

阿光噙着笑,“你姐姐的名字难道是让人供起来的么?我带回来什么人与她何干?至于周二小姐————”他看了我一眼,眼中别有深意。

这莽撞的李攸!竟能坏我的事!我好不容易消除了阿光对我的戒心,他这样一说,要我怎么解释好?

我回他一眼,从心里慢慢轻绽一个笑,接着转向看向李攸“你说呢?”

李攸已经被阿光的前半句弄得糊里糊涂了,疑惑的问,“爹爹都在准bèi

聘礼了,难道皇上竟然没有通知你?”

皇上?阿光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阿光面露不快,“李桑若,李攸……”他轻轻念了几遍他们的名字,接着又朗声说,“李家公子在南唐玩儿的可好?只是自己还能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么?”

李攸暴躁的神情顿时凝固了,“听说李家公子当时的医术连许多成年的郎中也不及,怎么可能是兵戈世家出身的呢?桑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这名字,这是鲜嫩无尘,不过听说从前的真定李家大小姐李桑若体弱多病,常年离不开郎中,近三年却好起来了,有如神助一样,难道是找到了她失散已久的弟弟,心病没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攸急促地呼吸着,白净的面庞泛出点点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光错开身,“难道李家公子听不懂?还是固执的掩耳盗铃?”

我看着僵直不下的两人,那个疑问浮出水面,李攸果然没有找到亲人吗?

李攸将声音压低,“不错————当初周娥皇是将我卖到了真定那个姓李的大户,还是兵戈世家,但是现在他们已经一直帮我找寻亲生父母,又将我视为己出,你有何必挑拨?他们对我的好,就是亲生兄弟也有所不及。”

“所以你就甘心给别人当枪使,一辈子当人家的奴才?”阿光轻轻巧巧的说了句。烛台上的蜡烛“刺啦”一声爆了一个灯花。

第四十二章 霜天晓(上)

李攸双手握住拳头,面上更红了,“奴才————你难道不是皇上的奴才?晋王殿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给王为奴、给世家为奴,哪儿一个人情味儿更浓?”

晋王?我耳中捕捉到了李攸的这一句,转向阿光,难道他是赵匡义?

阿光却不慌不忙的看向李攸,“难道李家公子脑中只有为奴尽忠这样的念想?”紧接着轻笑一声,“李振恒那个老家伙真是捡了个好奴才。”忽而眼神一凛,“我与皇上兄弟手足之情,岂容你们说三道四?”

房间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夜间的寒风骤起,烛台上的蜡烛火苗阴飒,有几只马上要熄灭了。李攸挑衅地看着他,眼中的水拧成了冰刃,“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还是你一直不愿意承认?听父亲说,三年前,在陈桥,你可是居功至伟啊,怎么黄袍加身的人却不是你?”

黄袍加身————赵匡胤?我扶住椅子,倚着安心的木质,眼前都是苏姨,不,娘稍稍放肆的笑颜。莫不是上天绝望的轮回,冥冥之中的法理,赵匡胤身上浓重的嫌疑使得我不由得咬住了下唇,残酷的痛感和变形的唇齿提醒着我这事件的真实。

汴京————好!

你们真的以为你们眼中的大宋根基很牢靠么?又有多少人在眼睁睁的看着它被颠覆?用他们的血肉和牺牲?

阿光的声音这时有些不稳,“那老头儿竟连这个都告sù

你了?真是豢养的得心应手的家奴。”

“晋王殿下以为当今皇上真的那般英明神武么?”李攸咧嘴一笑,好像春花般明媚,带着不可靠近的毒,“当时的情况,倘若晋王殿下和赵普赵大人不出谋划策,都虞候王审琦王大人和将军高怀德高大人没有将才,那么晋王殿下给其兄长设计的黄袍加身,也是笑话。”

他的一席话在我心中卷起了万种波澜,黄袍加身的故事我听的不厌其烦了,爹爹每天都要我讲给他听的,可是其中却有这等内情,竟是眼前之人给赵匡胤设计的……

宋人,果然狡诈成性,汴京,是不是步步惊心?于血色中走出金莲花,美得凄惨。

詹事府的小楼泛起了霜,不知名的鸟儿成群结队的飞过,翅膀打得呼喇喇地响,每一只都带着月亮的惨霜,冰凉冰凉。

岂谓荼苦,其甘如荠。有什么可以比得上现实的凉?

阿光微笑着看着略有几分得yì

的李攸,慢悠悠的开口,“我以为李家人都像李振恒那个老头儿一样索然无味,言语可憎。没想到他教出了一个这样有趣的儿子。那他嫡出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呢?”他单手托在下巴上,眼睛上翻,思忖着,“是不是比你更有趣呢,我本来没有想着要娶李桑若,但看到你这样————我娶了她好了!”

李攸大怒,“你竟然这样对待姐姐,这门亲事,我们李家不要也罢!”

阿光拍拍被李攸拉过的衣袖,“我怎么对她了?”

李攸通红的脸转为青色,“你不仅带了南唐妓女会汴京,还带了阿檀回来,用情不专!婚前辱骂妻弟,罪无可恕!”

阿光看着李攸气到不行的样子,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妻弟————”

李攸厌恶的一扭身,阿光接着转到他身边,“那个歌姬,将来大有用处,至于辱骂你么,离间我与皇上兄弟之情,我都要反驳回去,况且与你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宜被你尽数占了。至于阿檀……”他看着在旁边安安静静一直听着“战况”的我,眼中缠绵之意顿显。

李攸看着他这个样子,慌忙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娶阿檀当侧妃?”

阿光回答的斩钉截铁,“当然不是。我不会娶你姐姐的。若娶,我只会娶阿檀一个人。”

娶我一个,笑话!我极力这么想,嘴角悄悄的扬了上去,再也没有收下来。

“贼强人。”我反手一打,直至向他肩头,李攸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阿檀你不是……”

我大大方方的看着他,“你姐姐她很好么,美貌么,知书达理,贤惠善良?”话一出口才现这一句如此流畅。

“姐姐她,很温柔,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真心对我好。”李攸收敛了浑身的戾气,轻声说道,“她从来不把我当外人看待,只是当成自己真真zhèng

正的兄弟。”

难怪,值得你夜入詹事府。我嗟叹着,想必他在李家这几年也吃过不少苦,李桑若给他不少慰藉,“你想起了你亲生姐姐吧?”

他迷惑的看着我,半响摇摇头,“我,我甚至有些淡忘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她喜欢笑。”

阿光适时的说,“时辰不早了,李家公子是回去呢,还是在詹事府入住?”神色带着一抹戏谑,李攸才下去的暴怒之火有呼啦啦的上了来,“你就想看着我住在这儿是不是————想看我的好戏?我偏要回去,就算被父亲训斥一顿又如何?”

阿光抱着臂膀斜倚着门看着他,“妻弟,马滑霜浓,窗外露重,一切小心啊!”

李攸看看我,又看看他,终究是忍了下来,“妻弟?哼!”说着一掀大氅,裹在外衣上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阿光趸进房,若无其事的拿起茶杯,“丫头,过来倒茶,留神不要失手打了茶壶。反而扎到了自己。”

我熟练的倒了一杯茶给他,开了口,“晋王殿下————”他端着茶杯的左手丝毫不动,接着轻呷一口热茶,“怎么?周二小姐莫非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他将茶杯放在桌上,“我道你怎么一直不肯吐露你的身份,原来你竟然是晋王赵匡义……”我说的霎时哀婉低沉,嗓音低的不能再低了,转过头不去看他,只在耳畔敏捷的捕捉他的一举一动。

他沉默了半响,“我做的,不够好么?”说着伸手绕像我的肩背,在我耳边喷出丝丝热气“我的所有,都给予你,只求你璨齿一笑,这样不好么?”

我挣开他的双手,怔怔的看着他,“你这样算什么?”

他的手被我的指甲划到,尖锐的疼蔓延在我们两个人的手上,我不管不顾的说,“我要的是绝对的真,你能给予的了么?别的不说,三年前,我们共赴扬州是的心境已经没有了……”

倘若筹码,那么加大应是一点一滴的————今天以李攸的口,让我侥幸知dào

了他的身份,我就要借着他的欺骗来拓展我的筹码。

果然,他又陷入了思考,端正俊朗的脸上一片阴霾,只一局不是情感和理智的博弈。赢了此局,我在汴京的日子就会圆融很多————不过,一切的一切都要看他。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烈火上的舞蹈的香花,越接近死亡,那沁人心脾的香气越的浓烈。

第四十三章 霜天晓(下)

“三年前的心境?”他开口打破沉默,在漆黑无声的夜里给外刺耳,“你现在还想不透三年前那次回扬州一定要从林间山路走么?”

我不解的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兀自咬了咬牙,“倘若我不曾去劫图,也不会遇见被你。”

我理了理思绪,“你————不是姐姐派来的?”

他隔着烛火看着我,摇了摇头,“你姐姐派去的人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我不安的转过头,只觉得这兜兜转转,不过可笑两个字。娘费尽心思盗取的军机图,却让**失守,为赵匡胤做了嫁衣,那张图交到我手上之后,想盗取的人何其多,其中之一现在却口口声声的说要娶我。

也许只有远处的家园,姐夫那双重瞳子温暖的召唤之下,我才能抹去这一切雕琢过后的痕迹?

“当时我深受打击,我赵匡义也是满腹经纶,足智多谋,怎么带着一个小女孩回家还这样困难?”他想起当时路上生的种种情形,声音沉重了许多。好像一只野兽对着它痊愈的伤口嚎叫。浑身都是一雪前耻的奋。

“你当时有很多次机会杀了我,怎么不下手?”我脱口而出,“杀了我再细细检查不是更好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嘴角一歪,“周二小姐真是刻薄无情,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接着解释着,“要是你身上没有,只是将那副图背在脑子里了,我怎么办?”

果然,他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我若无其事的笑道,“你就不会回答说你看我玉雪可爱,下不了手?”

他立即附和,“周二小姐当真让人心存怜惜,只是家国大业,怎能形同儿戏?”

所以他一路一直在隐忍,甘愿为奴仆,虽然最后将军图没有拿到手,这精神也够可嘉的!“只可惜你少了一点运气。”我盈盈的笑了笑,“你若是不想这么多,当时一刀将我送到地府,在我身上胡乱翻翻,说不定收获更大。”

他上下嘴唇错了错,面色如常,“难道周二小姐不为我当时一念之差而庆幸么?”

“庆幸?”我细细品了品,“我真的不知dào

应不应该————是知dào

姐姐对自己下手值得庆幸呢,还是知dào

养育了自己十二年的母亲不是自己亲身母亲值得庆幸。或是刚刚知dào

自己亲生母亲是谁,可是还没有叫她一声娘她就驾鹤西去了……”

我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做戏还是心中真实所想了,手和脚麻麻的,坐着压抑了好久,血一下子涌了上来,直冲向四肢百骸,肆无忌惮的传达着震撼。

他屏着呼吸,无声的靠坐在我身边,我锐利的看向他,想要蒙上一层柔软的纱,却还是不能,宋朝的晋王————送我回扬州的侍卫,他们之间除了相同的面庞,还有什么是相同的?

他忽然笑了起来,“周二小姐恨得是自己的姐姐呢?是周朝呢?还是我呢?不过,我当时除了带周二小姐回扬州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啊?”

“所以说,”他靠近我,两道眉毛好像要戳在我的脸上,“周二小姐追想的当时表面上的安乐,即使不是我,也会有人来破坏的。”

“诡辩……”我无驳倒他,甚至还有几分赞同他,却不能松了口。

“是不是诡辩,你不是最清楚?”他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就连你爹爹和南唐的一干老臣都对政事不抱希望了,难道你还能希望南唐长治久安?扬州之战只是一个引子。至于你娘和你姐姐那里————难道女人的小心思你不明白?”

“我娘……”我想起娘死的时候那句“箭上有桃花源”,心头疑惑萦绕着,挥之不去。

“你娘战死,颇为英烈。”他叹道,“先是盗图,后世布阵,最后佯装成主帅,若南唐都是这样的男儿,我们大宋可谓夜不安眠了。不过,出了一个只会填词的李煜,万事大吉。”

“不许说我姐夫!”我一怒之下,站起身来俯视他,连自己的伪装也忘记了。

“怎么,周二小姐这样相信他么?”他的声音含着深深的愠怒,“相信到连倾颓之下的南唐也看不出?”

他的眼神像捕捉猎物的猛兽,冷冷睥视,“你终究还是不愿忘了他是不是?”

我哑口无言,连一句自圆其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心里构筑的蓝图被整页整页的撕碎,地基连根拔起,“你……还是向着他。”他静静的撂下一句话,眼睛盯着我,一丝波澜都没有。我甚至感到一瞬间的心虚。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詹事府很快热闹起来。秦若兰的汤药针石仍是林老负责。

百来位南唐来的遣宋使梳洗一新,打扮停当,涌在大堂中等候差遣。

我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林老将筷子拿起,用手遮住了上面的鎏金富贵图,心下便明了了他的意思。筷子去头,以为“快”。想必是他下的药马上见效了。于是静静的观察着众人的表现。

不一会儿,一个青衣黑冠,模样堂堂的官员正对另一位穿着南唐官员拿腔拿调的说:“在汴京就是比南唐好啊!”只见他话还没有说完,两眼一闭,就昏厥了过去。当即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大家伸手去扶,我也“快步”走过,看着他好似旧病作的样子,随着众人叹一声可惜。

接着又有几个人叫嚷道胸口难受,浑身冷汗直出,然后就是胃肠失和,上吐下泻。

大堂中场面乱乱哄哄,仿佛闹市,半点没有詹事府的严肃紧张。几个南唐来的郎中当即唤出小厮,取出了艾灸和针灸箱。施针,灸疗,用尽各种方法,却是毫不见效。

轻一点的还能支撑,重一点的干脆躺在了地上,哼哼起来,举目所及,尽是病患,呻吟呕哑,不绝于耳,让人怀疑是不是到了医馆。

我和林老对视一眼,林老慢慢的走到楼上,有缓步而行,手上拿着他的药箱,几个郎中看着他,哭丧的脸稍微有了模样,赶快把他迎来,一个接一个的诊治病患。

第四十四章 乐中悲(上)

林老先是一个接一个的把了吧他们的脉搏,翻翻每个人的眼皮,和那些郎中对视一眼,大声说道,“窃以为这些病患和昨天那位女病患的症状极其相似,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那些郎中犹豫着,没有说话,径直沉默着,林老再次开口,声音在空空的大堂之中显得尤为洪亮,“这些都是水土不服,再加上饮食失节,导致的陈年旧病的齐————”还未等他说完,一位玄色官服的郎中不耐烦的打断他,“陈年旧病怎么会这样怪?来势汹汹,在脉象上又诊不出?难道我们的医术都白学了?”

此话一出口,却没有人诘难,我的心提在了嗓子眼,紧紧盯着林老,林老从为秦若兰诊治开始,就惹了众怒,原来瞒过去也是这样难的事情。我的计划原来这样漏洞百出……

林老抄起身旁的药箱,看也不看的像地上一砸。一声巨响,亮晶晶的银针和艾条蹦蹦跳跳的滚落到了地上。箱子中特有的药香四处蔓延开来,众人心头顿时一沉。

林老对那几个郎中和病情尚轻,还有意识的病患朗声说道,“医,不但要从脉搏判断病情,还要从环境判断。大家去国离乡,郁结于心,虚火上升,旧病还阳,加上南北水质,饮食差异,此等微妙之事,在脉象上怎会不显示出来?只是尔等浮躁之人,哪窥得半点?尔等若是有心,怎么会诊不出?”说着从银针上踏过,头也不回的就要上楼。

尴尬的喧闹在大堂中上演了,那几个病患极力的出几声喊叫,或是艰难的举起手向林老伸去,眼中的痛苦无法言喻,林老自顾自的上着台阶,好像那喧嚣的大堂,痛苦的同僚都和他无关,他置身于水秀山明的桃园圣地修声养性,面容上每一丝皱纹都写满了事不关己。

我有些不忍,却不得不承认这竟是我一手谋划的,正想着,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喊着,“晋王殿下驾到————”

在场的众人无不净声敛气,一个个拜下。我跟着他们之后,看着他走进来惊讶的样子,心中才尝到了一点甜头,

阿光或是说大宋的赵匡义沉思着看着大堂中的数十位病患,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曾请过郎中了?可还能支撑着到上朝面圣么?”

那几个郎中面面相觑,接着异口同声的说道,“不能……”

遣宋使在朝堂上失仪,不是辱及南唐国体么?阿光沉着脸,“没有办法了么?南唐遣宋使这样不把大宋放在眼里?连人都不曾到齐就妄想面圣?”

这一番话说甚是合理丝丝入扣,说的他们哑口无言,一个年纪尚轻的小郎中轻声说,“不是还有林太医么?”

阿光来了精神,“是给秦若兰诊治的林太医?让他过来————”

林老又一次被请了出来,面上仍有不快,经过一些遣宋使的说和,这才施针,只见他手起针落,毫不含糊,有些病情轻的,冷汗霎时就止住了,那些病情严重的,也幽幽睁开了眼。

林老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选的这个时候展露于人前也是天助我也。果然,阿光上前一步,“这位老先生留步,皇上下朝之后,请于晋王府一叙如何?”

林老捋着灰白的髭须,“晋王?晋王与我何干?南唐可有晋王?”

阿光浅笑道,“那,在下赵匡义,请这位老先生于晋王府一叙可否?”

阿光身边那个灰衣太监出声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要起身了?”

阿光点点头,“陶谷何在?”

陶谷从人群中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臣在!”

“清点遣宋使,待到鸿基殿复命。”“是。”

他们走后,我百无聊赖的坐在空空荡荡的詹事府庭院中,只觉得刚才林老有些冒险,倘若对方不是阿光————现在是晋王赵匡义,他会怎么样?

赵匡义也看出了他的木秀于林,若是将他提携入晋王府而不是安排一个可以外出的实职,林老就不能去汴京找苏临渊和生死门了我的打算不就白费了……

这些事,都是等到生,才知dào

并非所想的那样简单。

不过,幸好上天眷顾,能让重逢李攸。虽不知他可还是一片冰心,但是有总强过没有。

“阿檀————”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摇进庭院,我堆起笑,“是若兰娘子,你身子可是大好了?怎么出来吹风了?”

秦若兰脸色苍白,怯弱不胜,“承蒙阿檀照顾,若兰本身就是体虚多病,连赶路都能生病。真是不中用得很。”

她的手腕骨突出来,突兀的吓人,一只玉镯子在她手上带着,前后被光一照,好像要透过去一样,“身子不好又怎么样?晋王殿下不也是捧在手心?”

她一咧嘴,“阿檀哪里知dào

殿下啊……”她从腹内挤出一口怨气,徐徐向我倾诉开来,“从金陵到汴京将近半个月,晋王殿下也就是和我打过几次照面,若不是接着这次生病的时候,瞧我一眼,只怕他连秦若兰是谁都忘了。”

怎么会?他从来没有记得过你。“若兰娘子以后准bèi

如何呢?”我一边拨开她靠向我的头,一边问道,她望向我,眼神迷离,“阿檀难道不知————”

真的把我当成了男人么?我亦温柔的看着她,只是口上说道,“若兰娘子如果是个聪明人,就不应该找上我,苏檀才色俱无,身无分文,在汴京毫无根基,有哪一点吸引了若兰娘子呢?”

若兰鲜藕一样的手臂环住我的脖颈,“什么样的男人,秦若兰久经风尘,心里能不明白么?”

我一阵恶心,伸手去推她,她不依不饶的缠住我,“你————有完没完?”

真是个鲜廉寡耻的女人,我心下想着。

还没用力,之间她仰着头向后倒去。

詹事府格外的威严恢弘,连庭院都是用汉白玉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的堆砌而成。秦若兰这一仰非同小可,我立kè

伸手将她拉向自己,谁知脚一滑,自己也跟着倒下,压着正在下坠的秦若兰双双摔在了光华微尘的汉白玉砌块上。

一声脆响!接着是一声尖叫……

女人嘤嘤的哭和我的烦乱心情揉在一起宛如乱丝缠绕。

第四十五章 乐中悲(下)

她先是不住的抽泣着,而后眼白一番,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几个小厮恰好kàn

到,适时跑过来,对着我不住狂吠,“你是何人?若兰娘子可是大人吩咐下来要照看好的。”

我多少有些狼狈的起身,对着她身边围过来的小厮说着,“你还是把你家的主子抬走吧……晚了说不定会怎么样。”

秦若兰想干什么————她这一出弄得我心头被无数个疑点拨弄着一样,却又不能将尚在昏迷的她抓起来问个究竟。“郎中呢?”我问道将她抬到房中的小厮们,他们倨傲的甩出一句,“正派人去请,你——就等着吧!”眼睛抬得比眉毛更高,几人皆是一样的强调。

待到手忙脚乱的众人将郎中迎进府,秦若兰怯弱不胜的转醒,已是日中正午,太阳高高悬在天际,看着这一幕,晒出熔落的浆液。郎中还没有走,倒是来了一个晋王。

他直至冲进来,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秦若兰,双眼一眯,“这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明白了,原来秦若兰是想使一招苦肉计,只是不知她的目的和在。我放柔和了表情,一脸微笑的看着她,只见她梨花带雨的看向赵匡义,“是妾身大意,踩到了积雪上,没想到汴京的积雪这般滑……”说着清秀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郎中,那郎中只有低下头。

赵匡义眼神仔细盯着她的如瀑黑,知dào

秦若兰喊了好多声“晋王殿下”才回过神,语气温柔的说,“你身子不好,一会儿就去晋王府别院静养吧,好歹那里也暖和些。”

秦若兰眼中含泪,晶莹剔透的像黑葡萄沁出了蜜水,“若兰区区一介歌姬,怎能……”

赵匡义扫视着周围的人,接着说,“无妨————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接着和她谈笑几句,便走出了房间,与我擦身而过,只是眼睛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好像我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整着和他相擦过的衣袂,一股无名业火从心中燃气。

好一个赵匡义————好一个晋王!只会做些虏获良家,调戏娼妓的事情么?我怎么能和这种人同处?枉费当时的我竟然对他性命相托!即使当时被姐姐派去的心腹杀死又如何?我也不想现在在汴京看到眼前这一幕。

“汴京的雪好像鹅毛一样,可是,就是这样的飘逸无暇,被千千万万只肮脏的脚践踏之后,竟然像乌黑坚硬的石头似的,任何一种力量都斩不断它的韧,只有暖流能化开它。”这是娘当时对我说汴京的时候一次又一次说到的。

抬眼看去,天际此时无声的飘起了如絮的雪,难怪早晨空中一直阴霾。我瞥了一眼仍自病病怏怏的秦若兰,起身走下楼去。仍旧是刚才的那个庭院,新白的雪洒在玉色的阶上,院里的树只剩下枯枝,瘦骨嶙峋。

“哒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我下意识的看看大门口,只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戎装少年冲向我身边。

“李攸?”我叫道。

“阿檀!”他笑的倍加灿烂。转身下马,踩在雪上,眨眼功夫摔了一个嘴啃泥。这下笑不出来了。当即用脚狠狠的踹了几下地,谁知刚一站稳,才用上力,便歪着向一边倒去。

我看着他接二连三的摔倒,被赵匡义惹得一肚子火这时候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李攸,你这是学的什么功夫?”

他脸上摔得青紫,“这可恶的地,怎么会这样滑?”

我忍不住开玩笑道,“这可不是我推得你————”话一出口,才觉有些不对劲。不是我推的他,就可以这样了,难道是有人做的手脚?

李攸奇怪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急忙的蹭了几下我的脚下,一点异常的事情都没有,李攸好不容易抓住了马鬃,又对着我抱怨,“阿檀真是绝情,也不说来拉我一把。”

我小步小步的走向他所站的位置,刚走了几步就现脚下变的异常,每一步都像走在了膏子上,光滑无比,加上新雪残雪层层叠叠,难怪李攸会摔跤了。

秦若兰刚才对我的纠缠是为了这个?那秦若兰————正想着,李攸开口问我,“去不去越城岭打猎?”说着,将两根手指放进口中,做了一个哨子,一只硕大的猎犬窜进了院内。

“打猎?”我苦笑道,“这大雪天的,你怎么挑了这样一个的日子?”

“雪天多有情调?”李攸摇头晃脑的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越城岭,不是娘所在的生死门的位置么?只是不知还有人没有。

我看着李攸期待的脸,“去————怎么不去。”

李攸刚要小心翼翼地迈出脚,只间那只猎犬舔食地上的积雪,怎么催也不走,还从喉咙中出“呜呜”的声音。

“奇怪了。”李攸挠挠头,“我虽然今天为了打猎没给它喂饱,可是它也不能吃雪啊?”

雪?

纯白?

漫天盖地的白色在我脑中打了个旋儿,最终停在一点,我谨慎小心的慢慢走向那只猎犬旁边,果然,那块地方已经不那么滑了。李攸不服气的说,“你怎么没有摔跤?”

猎犬不住的舔舐着那片白色,掩映在雪之下的是一片晶莹的凝脂,散着动物油脂特有的气味,薄薄的一大片扑在玉阶之上,显然是人的精心安排。

我看了看李攸,对着他说,“牵上你的猎犬,我们上越城岭吧。”

李攸死死的揪住吃的正欢的猎犬,好容易拉得住。

我出了府门,牵了匹小马,和李攸奔向越城岭。

“你怎么不和李家人一起来?”我一边骑着马,一边问他,他嘴一撇,“那些人,每一个我看的上的。除了大姐。”

“那就和你大姐一起来。”我一策鞭,把他摔锅一个马身,他紧紧跟上,“大姐哪里能来?别说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那天我和父亲说,赵匡义不能娶她之后,她就整天郁郁寡欢了。”

又是一个被他勾搭上的……

我冷笑一声,“那赵匡义也真是有本事啊!连你大姐这样的标准贤淑的闺阁女子也为之动心了?”

“大姐是见过赵匡义的……”李攸追着我的马追的脸都紫了,还要腾出嘴来说话,“大姐说赵匡义是她平生最为仰慕之人。即使甘为媵妾,也要嫁于此人。”

第四十六章 雪空处(上)

我一催马,将后一句话轻巧掠过,从心中刮出,李攸看到我纵马疾驰,也拼命狂奔,等到山势稍险,我无法再纵马狂奔的时候,他渐渐从后面追了上来。

“阿檀————”我转过头,看到他的眉毛上挂着霜,好像耄耋之年的老人一样,忍俊不禁,他生气的吼道,“你听不见我唤你么?怎么不勒马?”

我看了看峻峭的山崖,摇了摇头,李攸难得神色凝重的对着我说道,“阿檀,那天赵匡义说你是心甘情愿跟着他来汴京是怎么回事?你竟然承认了?你不是仰慕着南唐皇帝么?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赵匡义?”

他的话在气喘吁吁中格外滑稽,打断了好几次,带着一种想问有不敢问的羞怯和暗压下去的怒火。

“姐夫……”喃喃的念着,“你觉得呢?在汴京我始终是一个俘虏!不只是我,难道整个遣宋使团不是俘虏么?我有什么资格说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我看着李攸逐渐呆呆愣愣的眼睛,他不好意思的帅帅披肩,憨憨的说,呵呵笑道,“那天看你和他同栖同住,我还以为你是他的……”

我尖锐的看了他一眼,李攸立kè

吞掉了后面的几个字。

“李攸,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低贱么?”我忍住气,心平气和的问向他,脸上还挂着温和而端庄的笑,“他的哥哥,是领兵十五万让我南唐六和陷入人间修罗场的赵匡胤;他的背后,是对我南唐大好河山,锦绣天地虎视眈眈的狼子大宋。就连他,也是一手谋划了陈桥兵变的晋王赵匡义————你让我有心地多下贱,能和这样的人淫奔苟合,共居一室且心安理得?”

李攸听完后点了点头,“阿檀还是恨着大宋……”

“我生在南唐,此非恨也,命也!”我看着远处被风吹的靠在一起的云朵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摇摇头,不出一声的一踢马肚子,那马儿向着远处赶去,我急忙跟上,一只灰褐色的兔子从枯枝中跳出随行的猎犬冲出去撵着兔子,李攸急忙勒马,从箭笼中拿住一支箭,拉弓瞄准,伴着细小的气流割裂的声音,那一箭稳稳的钉在了兔子的脑壳之上。

猎犬得yì

洋洋地叼起兔子跑到我们面前,欢快的摇着尾巴,李攸使了一个眼色,它便把兔子拖到一旁大嚼起来。

我在一旁暗暗观察着,这是开了口,“你这三年变了很多。”

李攸打了个哈哈,在他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有几分滑稽,“谁?阿檀再说我?”说罢用手反指一下自己,眼睛瞪的像铜铃,装成巡抚,夸张的看了看前后左右,我饶是不想笑,还是被他这小丑的样子给逗笑了,“这里除了我和你,就是一只狗,难道我要说那只狗不成?”

他指着那只狗,“呔,大黄!从前你只需吃半只兔子,为何你今日吃了一整只?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还不是因为某人越来越刻薄寡恩了,连饭也不给狗吃,好不容易猎着一只兔子,它还不吃个够?”我掩着嘴插话道。

李攸看了那猎犬半响,语气有嬉笑蓦然转为低沉,“我真希望我们都不要改变,可是再见面的时候,你却说我变了。”

“多少人,想变成真定李家李振恒的养子,都没成功,你还有什么不满yì

的?”我暗笑道,娘说得不到和已失去是最好的,果然莫不如是。

“若是没有改变的话,我还是阿檀的小跟班。”他的话竟然有些伤感,“天天学兵法有什么好?就是李振恒的养子又怎样?还不如做阿檀的跟班,给阿檀调养身体来的痛快!”

“你————”我看着他迷茫的眼睛,眼眉之间云雾缭绕,只是不见波光闪烁。越城岭上挺拔料峭的山头迎光**,倍加秀妍。我柔柔的说,“想那些有什么用,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难道你大姐对你不好么?你在李家也不是半点温情没有……”

李攸的脸连雪色都比了下去,惨白无比,“温情,说道温情,只有大姐对我好,可是大姐她——”他抓着马鬃,手指骨节突出,摇动的厉害,马儿被揪的疼痛,高高的嘶鸣了起来。“你不是一直说着她的好话?”

他浑身脱力的瘫在马上,连回答我一声的力qì

也没有,“没事。”

“你今后打算如何?”我看着双眼无神的他,忍不住接着问,“难道还在李家么?”

“皇上有意攻打后蜀,我准bèi

主动请缨。”李攸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后蜀,徐娉婷?”我皱皱眉问道。

李攸点点头,勉强打起了精神不去想家里的事情,“怎么阿檀也知dào

徐娉婷?为了一睹这位花蕊夫人的美貌,骠骑营中的将士们现在士气高涨呢!”

“说到骠骑营,”我打断了他的话,“你虽是真定节度使李振恒家的养子,但怎么能随意进入骠骑营?尤其是现在你们真定李家还兵权在握,赵匡胤怎么能不起了疑心?”

他看着有一只被狗撵出的灰色兔子,敏捷的搭上弓,又是一箭射中,接着回答我的话,脸上还带着一种踌躇满志的胆气,“是丞相赵普,将我引荐给骠骑营王审琦王大人。”

“这样你就可以摆脱李家了么?”我开口道,“只怕是你养父李振恒会找你秋后算账吧……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儿子却为人做了嫁衣,相当于变相的削弱了他的兵权与人心。还有,你这一举动,欠了赵普好大的人情债啊。”

李攸脸上一沉,“我也是为了阿檀你,才用尽心思的去后蜀。怎么阿檀你反倒挑出这么多是非?”

“为了我?”我疑道,“你不是为了摆脱李家吗?”

他想着披坚执锐,策马归来的那一刻的荣耀,苍白的面上泛出缕缕红晕,“难道阿檀不想回金陵?若我在后蜀立下战功,我大有权利将你送回金陵。”

回到金陵,冰雪之间,我好似看到了一双幽亮的重瞳子温暖如春的回眸,连魂魄都被吸进那眼睫的张张合合之中了。

“好。”我笑道。“只是不知赵普当时是怎么个说法?”

李攸茫然,“赵普是怎么个说法?他只说了赏识我,其他也没说什么啊?”

我急忙嘱咐他,“后蜀开战之前,若赵普拉你参加什么集会,你可千万不要去。”拉帮结派,万一粮草出了问题李攸可就性命不保了!李攸疑惑看向我说:“不好吧?他毕竟引荐了我。”

接着又点了点头,“我听阿檀的就是!”

看着阳光式微,漫山余晖。我们驾马慢慢的沿着小路下山。一边说着这几年的各自事情,我给他慢慢讲述了苏姨的出现,扬州之战的始末,我来金陵的前前后后。

他开始还想插几句话,后来却只是沉默的听着我说。

最后,满山只剩下滴答滴答的马蹄声。

第四十七章 雪空处(下)

雪空处(下)

一路无声的走到路口,李攸迅速看我一眼,撕开沉默,“阿檀还是要回到詹事府么?我送你回去,也省得赵匡义怪罪你。”

我点点头,“你原来也这般贴心。”

李攸勉强咧嘴嘻嘻一笑,“我是阿檀的小跟班,怎么能不送你回去?”

到了詹事府的大门口,正好撞见一辆分外熟悉的车辇,秦若兰迎着风纤纤袅袅的走过来,见了我,把头抬向我,脸上泛上红晕,“苏公子,若兰为你赔个不是……”说着娇怯怯的泛出泪,眼圈儿都红了,李攸愣愣的看着秦若兰,“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秦若兰抽泣着,“这位小爷难道去过金陵?”说罢玉手一掀,车帘儿半张,从她银齿樱唇间溢出一丝细语,“苏公子,晋王殿下吩咐让你同我一起前往王府。”

李攸使劲儿盯着秦若兰病弱苍白却倍显得清丽脱俗的面庞看着,连胸口都没有了呼吸的起伏,直到感觉我审视的目光,才收回了眼。

我点点头,刚要拉动缰绳,秦若兰适时的说,“晋王殿下说的是,坐着这辆车。”

这辆车?李攸不解的看着秦若兰,我心里“咯噔”一声,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那辆车,黄花梨木,装饰无比繁复,和三年前的简直一模一样。我看像车棱,现几道划痕,车窗上还有暗色的印记,仿佛是什么颜料印在上面似的。我明白,那时染上桃花源的血。

是林老出卖了我么?不会,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我要找苏临渊,只是要他去下毒而已。那就是赵匡义出其不意了。

这样一想,我只觉得肩膀之间的骨缝都是冷的。算算他离去的时间,正好是扬州之战结束后。这样说**之战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和赵匡胤一起,在周军军营里了。势,因利制权。国势倾颓,**虽有扬州之战作为基础,但人势却大不如准bèi

的严丝合缝的扬州。故而一击得胜!

我们什么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周军还能以残兵出击**。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现在将一件件散落的事件穿起来,极可能是他————

“下棋时善于长考的棋手,往往是最后的赢家,因为他会从一步看透前后五十步。”这是娘当时说的。

果然,赵匡义先进就找了这样的一辆车,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么?

原来,这一路上,我终究是败在了他的手段之下。他演的戏,栩栩如生,让人误认为真,而我拙劣的表演被他看在眼中,笑了一路。

我将手笼在袖中,指甲狠狠的扎向掌心,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这样对待于我?

秦若兰舒舒服服的倚在马车的软垫之上,“苏公子——”

我回过头,“怎么不叫阿檀了?”

秦若兰怯怯一笑,“若兰惶恐,怎么敢这样称呼苏公子。”

我徐徐呼气,“若兰娘子没有摔坏么?那天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下了楼?不是应该静养么?”

秦若兰蹙着眉毛,“那天睡的脑袋都有些晕了,才下了楼去院子里逛逛。”说着眼睛含雨带露的偷瞄我一眼,“现在身子大好了?摔的那一下不打紧?”我接着问道,一边看着她的脸,她清秀的脸上有一种恬淡平和的真切,“若兰身子大好了。苏公子呢?”

我摆摆手,她识相的闭上了嘴。到了晋王府,我急忙的跳下了车,秦若兰紧接着跟下,一个趔趄,我伸手一扶,她嫣然一笑,“不碍事,只是下的猛了,有些晕。”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这位是若兰娘子吧,王爷吩咐过,将您安置在沐兰阁。”一个打扮的素净的小丫头迎了过来,脸盘子和眼睛溜圆,看了看秦若兰,接着上下打量着我,迟疑的说“这位是————”

“秋篱先扶若兰娘子会沐兰阁去。”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小丫头倒抽了一口气,“王爷?”说着就要下拜。赵匡义下巴一抬,示意她们先行一步。接着黑着脸大跨步逼向我。

怎么,他已经掌控了大局,还要赶尽杀绝么?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我,反倒在嘴边绽开一缕轻笑,“晋王殿下怎么有这样的闲心,不去想对待怎样后蜀,安邦定国,反而每天把心思放在歌姬上,操心不止,真是宋朝百姓的福音啊……”

他站在我身前几步远,“那也比过周二小姐逆来顺受,韬光养晦,暗地里却勾结南唐老臣不惜给同胞下毒手强些。毕竟,秦若兰是你们南唐的。”

我呼吸顿时有些滞涩,晋王府门前的石狮子张着的大口这时看着都带了几分血色,本来静悄悄的王府周边此时宛如处在闹市,不住的轰隆喧嚣。

“你可还满yì

这辆车?”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当时我大宋男儿围剿生死门的时候,苏临渊就是坐着这辆车从汴京逃走的。”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慢慢穿透,又提了起来,有种钝痛逐渐掠过。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苏临渊在哪儿?”

他冷笑一声,“求我的时候你总是忘了低眉。”

夜幕吞进最后一丝余晖,天际昏暗,彻骨的寒冷覆上身,我咬了咬唇,“没想到晋王你,原是喜欢那种低眉顺眼的女子————又何必千里迢迢将我掳来?”

赵匡义微微一怔,复而一笑,勾住了最后一丝残阳,“喜欢?怎么平白无故的小姐会想到喜欢那里去?”

“苏临渊怎么样了?”我接着问,连底气都没有了。若是苏临渊都逃不过宋军的追捕,那我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没有了。

“苏临渊?”赵匡义看着我,眼神淡然无痕,“他当然是平平安安的逃了————怎么你连这个都想不到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苏临渊毕竟救过我们的命!”我在无奈之余有多了一丝不可追忆的伤痛,“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怎会如此对他?带兵围剿越城岭————难怪今日看到的越城岭荒凉至极!”

他扬扬眉,“救命之恩?”而后语气压低,异常阴冷的说道,“在下虽然不才,但是对周二小姐也有救命之恩,怎么周二小姐不念及于此呢?”

我绞着手,回他一个冷冷的笑“怎么?若不是你,我会遭遇那些危险么?我周嘉敏宁愿从来没有遇见你!”

第四十八章 剑气近(上)

住进晋王府已经一月有余,还是不习惯睡在这冰凉坚硬的木板床上,身旁的小丫头冬晗看着我不能入梦的样子,出声问道:“姑娘还是不习惯?”

我应了一声,之见冬晗麻利的坐起,掀开她自己的床铺,把仅有的一床褥子撤下,“姑娘,奴婢给姑娘垫在身下,或许好些。”

我慌忙坐起,当着她的手“冬晗————你这是做什么?”

自从那天和赵匡义撕破脸皮之后,我就被他扔到这个四处透风的房间之中,不知dào

他是如何对外人解释的我的身份,每天除了这个叫冬晗的丫头每天送饭、和我作伴之外就无人前来。

这间房和晋王府的任何一间都不一样,不仅四处透风,连摆设都透着阴气,字画花瓶无一不破旧,挂着陈年的灰尘,桌椅床榻摇摇晃晃,可怜到屈指可数的薄薄被褥都有一种经年累月的霉气。

“若是赵匡胤看到晋王府的这间房,赵匡义再有收受贿赂的嫌疑也打消了吧?”那时的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对着冬晗说道。冬晗忍俊不禁,却还是为主子说话,“姑娘,我们王爷从来不收受贿赂的。”

与我何干?

我自顾自的坐下,看着眼前忙里忙外的冬晗,汗珠儿都蒸了起来,让她的面孔都模糊了,“你犯了什么错儿?被赵匡义那个贼强人给赶到这里来了?”

冬晗正在抹着花瓶的手一个不稳,那花瓶被狠狠推在地上,“冬晗做事不认真,将王爷心爱的画弄污了。”

接着就被罚和我一起受罪,真是可笑!“你家王爷本就是土匪出身,不要介yì

。”我坏笑着看向冬晗,她本来怯怯的,这时也被我调动起了情绪,笑的前仰后合。

“姑娘真不是凡人……”冬晗放下食盒,眼睛左右游移,“我刚刚听闻王爷和真定李家的大小姐李桑若即将定下婚约,难道姑娘是李大小姐?”

我看着一脸慌张的冬晗,“你说呢?”说着一抿嘴摇摇头,他终究是要娶李桑若了么?明晃晃的日头之下,黑影子只有我一个,可叹的是我竟然一直没有现,我误以为赵匡义对我是一片真心,我是虚与委蛇的那个,哪知dào

反而被他所戏弄。我笑着对冬晗说道,“真定李家的小姐,何等尊贵,应当迎进正堂,我等贫贱之人,只配蜗居陋室。冬晗你应该知dào

的。”

冬晗“呀”一声,“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眼睛肿了起来?”

我淡淡的说,“不碍事,留下食盒,你回去吧。”

冬晗点点头,“王爷派我照顾姑娘,冬晗就是姑娘的人,任凭姑娘差遣。”

接下来的十几天,我被汴京的严寒折磨的死去活来,没有火盆的冬天简直是噩梦,何况,这个噩梦还是在汴京。

再一次的被冻醒,我哆哆嗦嗦的垂着腿,好让自己暖和一点,腿脚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怎么捶打,就是毫无知觉,房间一角的冬晗惊醒了,“姑娘是觉得太冷了么?”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无奈的看向空空的火盆,“贼强人,竟然一点煤块都不给,存心冻死我!”

冬晗起身穿衣,“姑娘先等等,我去看看厨房中有没有煤核。”说着,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片刻,冬晗拿着几小块尚有余温的煤核儿过来,眉开眼笑的说,“姑娘看,因为厨房的人偷吃,这煤还是热的!”

我看着冬晗烫的微红的手,有种怜惜从不知名的地方升腾,一把将她的手腕抓过,“你这个傻子……怎么能用手去抓,等它冷了用衣服兜回来不好么?”

冬晗看了看身上半新不旧的素色衣服,摇了摇头,“这件衣服是王爷赏的,怎么能随便轻贱呢?”

算了,这痴人————我看着冬晗的手,拉起她除了房,抓起一把雪,按到红肿处,她忍不住“哎呦”一声,接着长长的出了口气,“暂时的消肿还好,明天你就得看郎中了。”我看着她淳朴敦厚的眼睛说道。

那一夜,我们睡得分外安稳。

想到种种,我更觉得受之有愧,“冬晗,你的褥子本来就极薄,给了我你只能睡在木板上。”

冬晗一边铺着一边说道,“冬晗本就是下人,不碍事儿的。倒是姑娘身子矜贵,怕坐下病根儿。”

我看着铺好的床褥,却没有了想睡了**,“下人……我现在又能如何矜贵?”

听着冬晗一夜都在木板上翻来覆去的声音,我怎么也睡不着。心中比任何时候都想和她一同脱离这个地方。

“姑娘————”冬晗出声唤道,“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这房间可要好好打扫……”

新年?我看着挥汗如雨的冬晗,“汴京的新年有什么风俗?”

冬晗一脸兴奋的看着我,“守岁之日,王爷从宫中回府之后会封赏全府的奴婢。正月一日,出门迎喜,皇上和王爷在太庙祭祖,我们奴婢们也称觞举寿,祈祷王府欣欣向荣。之后几天,王府客人都是不断的,我们也手忙脚乱。”

“你跟了我,可能就受不了忙了。”我对着冬晗说道。

“姑娘这话就错了……”冬晗嘴角含笑,“过年这几天,谁能追究以前的事情?虽然我奴婢不知姑娘和王爷怎么了,但是姑娘服个软,说不定王爷在元宵节就将姑娘带出去住沐兰阁了呢!”

服软?我轻笑一声,“我不是你们王爷的女人,你说的沐兰阁,现在住的是秦若兰吧?”

冬晗手执着一根没有几根毛的鸡毛掸子,连惊讶的掩饰都忘记了,“姑娘这是什么话?姑娘不是王爷的女人————”

我看着冬晗,斩钉截铁的说,“赵匡义有什么好?值得我喜欢?”冬晗惊呼道,“姑娘怎么————”,只听的耳边传来一句清朗的声音,“我也想知dào

我有什么好,周二小姐继xù

说无妨。”

我看着一身华服的他,朱红色的朝服上六只爪的龙栩栩如生,快要破衣而出,蜿蜒盘旋一般,随即开口,“穿上这身衣裳,谁都可以是晋王。但是那个侍卫阿光,却一去不返了。”

他看着为了抵御风寒换上粗布棉衣的我,风轻云淡的说了句,“可惜周二小姐不懂那个侍卫当时的感情。”

我心里狠狠拧了一下,明明是没有风的晴空,不知怎么觉得一阵彻骨的严寒,凝在骨血之间让我几乎站立不住,我强撑着回过去“那你为什么来到此地?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了!”

他笑着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看着屋中简单的摆设,“这里难道不是晋王府么?还有,”他看了看冬晗,冬晗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了,“即使是你家,周二小姐难道不知待客之道么?”

接着凑到我耳边,话语连着热气一同温柔的喷出来“南唐的大家闺秀难道是如此的不懂规矩?”

第四十九章 剑气近(中)

“南唐的闺秀,难道有出现在晋王府的么?”我苦笑道,“这里有的不过是阿檀而已。”

“好————”他拊掌,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周二小姐换上了粗布棉衣倒也真像是个粗使丫头。”嘴巴接着歪歪一笑,我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有一种不详预感,“你又要怎么样?”

他收回笑容,“不敢,不敢。在下怎么能让南唐的皇亲国戚在晋王府当个粗使丫头呢?”说着托着端正的下巴,思忖着,“不过,年关即至,每年晋王府人手都不够,周二小姐能否施以援手呢?”

我强忍着挥拳向他的冲动,“晋王殿下打算让我怎么做?难道这一个月还没有泄愤?”

“这一月怎么了?”他疑惑的说。我看着他不解的神色,心中的气愤本是一点,这时扩展成了一圈圈的波澜,还在冒着泡泡。他接着说,“还请周二小姐年关的时候帮我处理一下书房的大小事宜。”

说罢嘴角含笑看着我,我心中一怒未平,一怒又起,“书房?”,他点点头,“周二小姐肯定是识字的。”

这个倒好,就怕他到时候招架不住!我直直的看看他,张口就说,“冬晗我也要带着。”

“冬晗?”他看着伏在地上的冬晗,点点头,“随你。”

是夜,我和冬晗便从四处漏风的陋室搬到了和书房的外间,“姑娘,你看!”冬晗指着床下火盆中堆得高高的煤块说,“晚上再也不用担心着凉了!”

我笑了笑,“你跟着我,总算没有白受苦。”

冬晗抬起了头,圆圆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给平凡无奇的面孔添了几分姿色,“姑娘说的什么话,哪有我埋怨姑娘的道理?”

日子眼看着就到了新年,我和冬晗在晋王的书房没过几天,便觉得忙不过来,打扫书架,整理书桌,将藏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晒,又排好编号搬回去。

“晋王府没有人了么?”我对着冬晗说,“怎么让两个女人做这种事?”

冬晗气喘吁吁的说,“姑娘,比起厨房中的活儿,这里还算是清净的,只是累一些。”

“累一些?”我看着架子上的书,“光是搬下来就要我们的命了,更别提搬出去晒!”赵匡义觉得心中愤慨没有泄够么,这样折磨于我,还拉上一个冬晗。

“姑娘,这样也没有办法啊,这都是命。”冬晗说着,将一本书抽了出来,可能是架子上的书排的太密了,抽出了一本,其他的书也赶趟儿一样向下散开。

“啊——”冬晗对着无心造成的灾祸不知所措,只能一本一本的捡起,我叹了一口气,“祸不单行啊!”

“————谁说福无双至了?”一个粗犷的男声炸开,在空旷的书房格外的响,我和冬晗不由自主的回过头,一个高大胡须虬结,身着侍卫制服的男子走了进来,看了看冬晗,眼睛瞪得铜铃大,“这位可是周姑娘?”

冬晗“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手指了指我,“你什么眼神,怎么美丑不分?”

那汉子挠了挠头,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说道,“二爷只告sù

我书房中最漂亮的就是周姑娘,所以我就以为你是。”

冬晗转过头,对着我说,“姑娘,这人是王爷派来的。”

我点了点头,冲着那汉子道,“他又说了什么?”

那汉子这才看向我,目光坦然,“二爷说,周姑娘定是搬不动书,让我们几个侍卫来帮忙。”算他有良心,我看着那汉子,“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汉子脸更红了,急忙摇头,“不敢不敢,我叫范怀。”说着退后,走的时候眼睛不住看着冬晗,不一会儿,七八个侍卫模样的人鱼贯而入,搬出书架上的书,老老实实的放在院子中。

“姑娘,王爷可真是心细如。”冬晗在我翻书页的时候小声叨咕着,我听着风从耳边呼呼穿过,冷凛而刺骨的气息缭绕在头之上,“他心细如?”我冷笑道,“他若是不派人来的话,我们不会自己搬书?”

就算是每天只搬一本,也强过他雪中送炭的假殷勤。

在侍卫们的帮zhù

之下,书很快就晒完了,每本书夹上了芸草防蛀,在一一的放入书架上。

那高大粗犷的汉子范怀仍然是热烈的越过我斜看着冬晗,“周姑娘,凡是晋王府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我点了点头,冬晗却是不耐烦的起身回屋去了。

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连我这个异国之人也不免为晋王府的气氛所感染。是离家太久了么?

除夕之夜,我和冬晗守着书房外间的一盏灯火强忍着困意守岁,冬晗和我说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情,我熬不过困意,将要睡去。

肩上被人一派,惊得我睡意全无,我一抬头,“谁?”

赵匡义穿着一身黑色六爪纹龙金丝礼服,头带绞丝镂空玄黑冠,冠上镶着的一块紫玉晶莹剔透,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就要睡了?”

我没好气的说,“当然不,看到尊驾,若还能谁的着,那可真非凡人。”

他掩口一笑,“枉我匆匆辞别皇兄就来看你,周二小姐怎么这样不领情?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有什么忘记的?”我看着摇曳的火苗,冬晗询问的目光,摇摇头,“哪儿会有什么。”

他将我拉出房间,骤然的冷气使我打了个寒战。“我感觉你一定会忘,所以我帮你记住了。”

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亮,摊开手,一只簪子出现在掌心。

小叶紫檀镶银的柄,簪子头儿极其繁复,两只镂空的银色蝴蝶想要腾空飞走一样,并列在两侧,在两只蝴蝶的下方,竟然还有两只小蝴蝶,四蝶各有特色,让人移不开眼。

他将我的轻轻挽成一个小髻,“周二小姐决计不会想起自己在除夕夜及笄,只好由我来代劳。”

我按下心头中的翻腾而上的感动,便要拿下那只簪子,“要你来?难道我周嘉敏连只簪子都没有?”

“周嘉敏?”他按住我的手,强硬的不让我取下那只簪子,“周嘉敏何其多,而阿檀只有一个。簪子何其多,给你及笄的人只有一个。”

我一时间不知dào

该说什么好,手上传来他大手的温暖触感,于是慌忙把手甩下,“你————不讲礼法,哪有男人给女人及笄的?”

他执起我的手,眼角带着一丝迫切,“这时候又说礼法,怎么不见阿檀和我共处一间,共乘一骑,同居同行的时候说呢?”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明天我带你入宫,等到赵普来拜年的时候,让他来解蛊。之后我们……”

我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带我入宫见赵匡胤么?我为什么要去?”

第五十章 剑气近(下)

他转眸轻笑,“阿檀难道是想独处于晋王府么?”

“独处?”我反问了一句,冷笑道,“晋王府难道没有人了么?门前冷落鞍马稀疏,难道显赫的晋王赵匡义要沦落于此了么?”

“阿檀没有听说?”赵匡义一边看着我头上的簪子一边慢悠悠的说着,“正月初一,晋王府上下仆役要全体无论男女都要去城隍庙上香,阿檀是选择在晋王府孤孤单单地守门还是随我入宫之后遍访汴京的大街小巷呢?”

“全体仆役?”我愣了一下,“怎么会?冬晗没有说过晋王府有这个惯例……”

他眼角一挑,细长的眼睛光华涌动,“可能只是为了今年,只是为了一个人。”

“晋王殿下何须如此枉费心机?”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陪你入宫见谁,难道此刻我还能拒绝不成?之后赵普前来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向外传出去不成?”

他将大氅往上拉了一拉,端正清秀的下巴裹的严严实实,声音都有些变调,“在下,好像不论做什么都让阿檀反感。”说着看向我,我一慌,眼神急忙错开,“莫非我还要欢天喜地的感恩戴德不成?你当我是沐兰阁中的秦若兰不成?”

他叹了一口气,“谁又知dào

呢?”俯身逼向我,“我是真真zhèng

正的想让阿檀陪我入宫见我皇兄,我父亲去的早,长兄如父,自然想阿檀心甘情愿的和我去见他一面。”

我看着他逐渐纠结在一起的眉头,嘴角聚集起一朵笑,“那我以什么身份去?南唐皇后之妹么?”

他好像被我的话重击了一下,“阿檀————”

“我若不出现在赵匡胤的眼前,你永远不会想到我这一重身份吧?”我看着他失了神的眼睛,有种得yì

的快感,“你准bèi

和你那同样出身行伍的哥哥说什么?”他面色逐渐苍白起来,我装成他的语气,作了一个揖,“皇兄,这是我游历于南唐是偶遇的女子,我和她情投意合。请皇兄赐婚。”接着又模仿着赵匡胤的语气,将声音压低,威严无比的说,“阶下的女子,抬起头来————家世如何?背景如何?能入了我的眼么?”

接着又装作赵匡义的样子,“她本是扬州城的小家碧玉,家世普通。”

我噙着笑,看着赵匡义,“你是不是准bèi

为我捏造这样一个身份,将我永远留在这里?即使,我心里的人是————”

他看着我,目光逐渐凝集起来,深不见底。良久,竟然微微一笑,“阿檀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你心中的人是谁啊?”他抬头看着黑幕般的天际上挂着的一轮孤月,仰着头说,“不错,我确实拜托樊若水给你捏造了一套假的身份。”

我嗤笑着,“原来晋王殿下也会弄虚作假,搞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他眼睛含着月华,朦胧缱绻,“身份是假的有什么关系?只要阿檀以后的感情不是假的,我心足矣。”

“哼,晋王殿下以为这件事情会瞒得住么?”我冷冷的看着他,将刚才想好的话一股脑的倒出来,“南唐现在还是江南大国,你捋走了南唐皇后的胞妹,你以为赵匡胤不会追究?你以为和你血脉相亲的皇兄身边的耳目都是假的?”

他狠狠放下我的手,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而后向后踉跄退了几步,却压低了声音,“皇兄怎么会————”

我抬眼看着他,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那句话一个字都没落的进入了他的耳中,“晋王殿下难道不知帝王无亲眷么?尤其,在你策划的陈桥兵变之后?”

他反手轻轻一推,我慌忙向后退了几大步,他颓然蹲在回廊,闷声说,“明天五更就要入宫,你好自为之。”

还不到五更天,我就被冬晗给叫去梳妆,一问才知dào

,又是赵匡义吩咐的。冬晗烧了水,给我梳头,敷粉,点绛唇,在贴上花钿,我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自己合意的。“冬晗,汴京怎么都是这样的花钿?”

冬晗看着梳妆匣中的花钿,“没有姑娘中意的么?这是王府中所有的花钿了……”我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将梳妆匣收下去,“我今天的状不适合贴花钿。”冬晗这时候才露出笑。

一上马车就看到赵匡义,他平静的看了看我,没有说一句话。

我的妆容让车中晕开了淡淡的脂粉香,在慢慢的旅途中逐渐散开,他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你严妆还真有几分像周娥皇。”

“像?”我好奇的问道,“哪里像?”从前的我和姐姐可是找不出一丝相像的地方。

“神情,你和她的神色中都有一种矜高凛然的姿态。”他看着我勉强梳起的高髻说道,“我倒是很期待看到你们所谓的大宋的皇帝。”我眼光描摹着他的五官,他一怔,“你期待去见皇兄?”

我把玩着垂下的一缕梳不上的头,“我是想看看,堂而皇之的坐在皇椅上,看着一母同胞强干精明的弟弟对自己俯叩拜而觉得理所应得,这样的人长了一副什么面孔。”

他扣着车窗,手上青筋暴出,却不回头让我看他的脸,只听粗重的喘息被压抑的声音,“皇兄是长兄,理应得到皇位。”

“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让赵普和真定的李家以你为奇货,私下走动,这样你可满yì

?”我想到那时的月皎,不由得想到这些。

他呼吸平稳了些,“若有皇兄在,我决计没有登上帝位的心。”他蓦地转向我,“你我二人,平平安安的做晋王、晋王妃不是很好么?大哥富有行伍气息,杀伐决断,只要我们辅佐得当,大宋是决计不会倾颓,只有万年祥瑞。”

“那个国家,能有万年祥瑞?”我轻轻垂下头,“想我南唐开国之时,莫不如是。可现在看来,别说万年,百年已是奢望。”

他寂然无语,我亦低头看着身上的绞丝莲花,一团一团簇着粉粉嫩嫩的黄蕊,显着新年的大好气象,街上听着熙熙攘攘,这辆车却行的畅通无阻,一路通向了宫中。

到了宫门,车子停了一下,车夫和宫门的守卫说了几句话,便接着行入了宫内。

少顷,我们在一个清幽宁静的宫室外停下了。他向我伸手,我却扶着车辕,自己下了车,细细打量着这一处宫室,非但是想象中的豪华宏伟,反而多了几分优雅的风韵。

“这是皇兄的寝宫,德贞宫。”他好似看出了我的疑问,“所有的都是月皎嫂子和高宸妃布置的。”

“布置的这样风雅,不过后宫之事不是应有皇后掌管么?”我追着问了一句,他摊摊手,“这我怎会知dào

详情?月皎嫂子只是女官,才和我讲的这些。”

月皎是女官,月皎嫂子?我抿嘴一笑,“你哥哥可真是一个风流天子。”

他一边在前面引路,宫女内监看到他纷纷低头,一边低声向我解释着,“月皎和我们从小就相识,倘若不是考lǜ

到新朝之中,后宫云波诡谲,月皎嫂子封一个昭仪是不成问题的。”

“四妃之位留给功臣之女,把青梅封为昭仪也算是对得起了……只可惜,新朝不稳,就怕后宫起火,所以月皎只能做女官,时时盯着她们,对不对?”

他眨眨眼,“大哥欠月皎嫂子很多,我尽量多帮衬帮衬她……”

走完长长的回廊,跨入德贞宫正门、经过通报、行了大礼、我应声抬头,眼前一位目光尖利,脸色黧黑,身着正黄色衣衫的人正在上下打量着我,他五官和赵匡义相似,却都粗犷了一些,一看就是被风霜打磨过的,有种经年的苍老。

他看着赵匡义,眼睛在我身上来回盘旋,“这位女子是?”

赵匡义笑着看了看我,竟说出了和我昨日一模一样的话,我嘴角动了动,手指捏在了一起搓了搓。要把同样的话听第二遍真是一种折磨。

御榻之上的赵匡胤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沉默良久,宫中的滴漏声清晰可闻,我忍不住抬起头,御榻之上的人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们,露出的不是祝福,而是有些残忍的杀机。

我一惊,慌忙垂下眼帘,只听的赵匡胤开口,声音呕哑,“这位女子,真如你所说的是南唐村野之人?”

赵匡义胸脯激烈起伏着,忽而猛打抬头,“皇兄是怎么知dào

的?”

御榻上的人不慌不忙的起身,换了个舒服的位置,“怎么,我不该知dào

么?难道你三年前下扬州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私印?”

“原来三年前大哥就知dào

了……”他忘记了在宫中得用尊称,竟然说出了“大哥”二字,“那大哥打算如何处置我?”

赵匡胤从御榻上一跃而起,慢慢踱到我们跟前,“匡义不是一直有才难以施展么?”他看向跪在他脚下的兄弟,血丝缭绕的眼中嫉恨之色隐隐可见,赵匡义这时低着头,并未看到那一抹嫉恨的神色,“我大宋十万大军攻后蜀,主将高怀德患病,匡义可愿代主帅一职,出兵攻打后蜀?”

第五十一章 出辕门(上)

“————代主帅之职?”赵匡义按住不惊讶,呼吸也粗重起来,“大哥,你明知我从未单独领兵,经验匮乏。此次征后蜀,继任主帅,军心难稳,骠骑营王审琦随大哥出生入死多年,是主帅的最佳人选,大哥三思啊!”

赵匡胤冷冷的说,“匡义之才难道我这个做大哥的反倒不明白了?那这些年跟在我身后的是谁?我诚心要你这个晋王代官家去讨伐后蜀,你怎么反倒推脱在王审琦身上?莫非是嫌后蜀小,不屑你这个晋王去打么?”

赵匡义低声叫道,“大哥……你莫不是还在怀疑我什么,我平生之志,唯有辅佐大哥和与阿檀厮守,仅此而已。朝堂之上,或有小人之言,难道会影响了我们血脉情深么?”

赵匡胤被他提醒了,将头转向我,细细的咂摸起来,从头看到脚,一个死角都不放过,那种目光像是直接穿透了我身上穿的衣裳,他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南唐皇后的妹妹,难怪这样明艳动人,朕的嫔妃们统统都不如她。倘若————”

我竖起耳朵,屏息聆听,“匡义此次攻下后蜀,此女就是晋王妃,如何?”

赵匡义侧过头看着我,黑的纯粹的眼睛化成了一汪水,在汴京冷的可怕的冬天无声的溜进心田,我慌张摇摇头,心想不不不,怎么好像被他蛊惑了一样,他看着我这样,对我一笑,雪白的牙齿趁着嘴角格外好kàn

。接着无声的对我说,“你————脸————红————了!”

说罢,他朗声对着站在他身前身披黄袍的大宋掌权之人说道,“臣紧遵官家旨意。”

说着拉着我稳稳拜别了赵匡胤。

一路无话,我们回到王府,现院子里空荡荡的,仆役们都出去了,只有一个人端立在枯树之下,留给我们一个背影,只见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靛青色的袍子,头虽然一丝不苟的束在白玉冠之中,但用来固定的却不是簪,而是一根细细的白玉步摇,随着他的头的摆动不断的摇动。

“则平大哥!”赵匡义开了口,那人应声转过头,看样子和赵匡胤年纪差不多大,也将近不惑之年了,一双眼睛深沉无比,就算是汴京这样澄透的光也照不透。

“哟,匡义小弟,还有……”那人一开了口,声音粗俗中带着几分熟悉,但却全然不像我刚才所见得那位山中高士,倒像是一位市井之人,他指着我笑嘻嘻的转了一圈,“小弟妹!”

我窘迫无比,汴京的人都是疯子么?当即反问道,“你说谁是你弟妹?”

他睁大了眼睛,“呵,看我匡义小弟脸上一副春情涌动的样子,难道小弟妹不是什么子,什么家的女人?”他拍拍袖子,看向赵匡义。

“则平大哥,是宜室宜家。”赵匡义轻声提醒道。

我感到一股火从心里冒向脑门,“宜室宜家,你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会是李桑若那种女子?”

他仍然是笑嘻嘻的看着我,仿佛面具入脸一般,“我怎么会认错————周二小姐,箜篌学会了么?”

我的记忆被箜篌这两个字一勾,一连串跑了出来,“你,你难道是那个箜篌师傅?”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哈哈大笑,“周二小姐这样聪明,怎么那时候就没有看出来我是混日子的呢?啊,那叫什么,西郭先生?”

赵匡义忍俊不禁,出言提醒道,“那是东郭先生……”

“不对不对,”他摇头,“那时候周二小姐眼瞎了,自然看不出来。不过你那个姐姐看出来也不说,当然任由我混日子啦!”说着还耸了耸肩,笑得眼睛都没有了。

我恨不得将和他的脸融为一体的笑削下来,“想必你就是赵匡义口中的赵普了?则平是你的字?当时,可你在金陵是将你的姓名倒过来的。”

“哎,天下也只有匡义小弟叫我的字,怎么,蒲照不好听?”

我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赵匡义口中说的和我中了一样的连心蛊,是怎么回事?”

赵普搔搔头,看着赵匡义,欲言又止,赵匡义向他淡然点点头。

赵普只得开口,却是低着头说“那连心蛊下在了箜篌琴弦上,你自然中了连心蛊。偏偏这傻小子的血中偶然掺上了你的血,所以你们有同样的痛感。伤到一方的时候,另一方会痛。对一方加以牵引,那么另一方也会不由自主的做出同样的举动,日子久了则愈演愈烈。”

“那张箜篌,还会再害人么?”我想起金陵宫中姐夫那双重瞳的幽深的眼睛,不禁开口问道,“那会那么神,连心连心,天下之人能有两个连上我就谢天谢地谢菩萨了。”

说着看看我,脸上笑得像一朵花,“你们俩还要解开么,带着难道不好?永永远远心连心,等我哪天蹬腿了,天王老子都没法解开你们。”

我觉得脸上烧得慌,指尖却冰冰凉,“书没看多少,歪魔邪道倒是不少……”

赵普却摇摇头,“看书越多,脑子都成浆糊了。你们南唐士子那个不是空有满腹经纶,到头来还不是挽救不了国势衰颓。”

我咬咬下唇,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后半句的有道理,他忽然一拍衣袖,“啊呀,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匡义小弟————”

赵匡义走了过来,“你说要解开连心蛊,就依了你。不过,刚才看到你面上喜色中带有阴郁之气,莫不是你大哥把你训了一顿?”

赵匡义看着他,无奈的说“皇兄他要我代帅位领兵攻打后蜀,我拒绝不了。”赵普这时停下了笑,“终于,官家这一步走的也忒险了一点。”

“大哥让我为他征战,我竭心尽lì

就是。”赵匡义安慰着赵普,“现大宋兵强马壮,正是一战的好时机,后蜀孟昶昏庸无道,宠幸徐娉婷,任用奸佞,国家早已被蛀空了。难道我大宋还能让他们小觑了不成?”

说道最后,他本来就漆黑的眼眸以是闪闪亮,“此一战,我赵匡义不破成都,不回汴京!”

赵普的脸刷一下扑上了笑模样的面具,“匡义小弟啊,你还是对粮草之事多上上心吧。我琢磨着啊,从汴京到成都可不怎么好运粮,孟昶是个草包,可不保证后蜀朝堂塞满了草啊。”

赵匡义点点头,“还有王审琦王大人的骠骑营,这一支精锐就指望在后蜀一战攻入成都,活捉孟昶了。”

他这一句话带着铮铮的金石之声,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地上,出一声脆响,荡在心头上拧一个旋儿,铿锵有力的落在这个大年初一的院落中。

第五十二章 出辕门(中)

赵普倚着枯树,懒洋洋的说,“这一战我可不能和你一起了,官家遣我去吴越之地,看看钱氏的地盘子大小有没有谎报。”

赵匡义听闻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此次督军不是则平大哥你?吴越钱氏不是归顺了么,怎么早不看晚不看,偏偏挑这个时候看?”

赵普打了个哈哈,“官家心意难测啊。”

赵匡义凛然说道,“则平大哥,皇兄即使有些失措,也是我大哥,我亦应该承shòu。则平大哥倘若再和李家说些什么,那无异于是自毁长城。”

赵普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他半天,之后仰仰头,“罢了罢了,此次督军是范质,对付后蜀那几员良将,也算是官家做的公允了。骠骑营中有一员小将,倒可一用。叫……”他眼睛转了半天,就是没有想起来。

骠骑营?我听了这个名字,想起了李攸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不禁插嘴道,“李攸?”

赵普急忙点头,“对对对,就是李攸。你可千万不要小觑了他,这是虎父无犬子,李振恒竟然养了好的孩子,连自己亲生的都比过了。”

说着从身上的暗袋里抖抖嗖嗖的拿出两颗药丸儿,大大剌剌的说道,“这就是解药,你们吃吧。”

我多少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两那颗药丸儿,“这真的是解药?解药,你就随便放在口袋中?”

赵普仔细的看了看,“错不了,我手上只有这两颗,决计混淆不了的。”

取了茶水服了药之后,刚想多问赵普几句,就听到一句带着金陵口音的话插了进来,“若兰拜见晋王,晋王新年大吉。”

我转过头,秦若兰带着那天那位脸面素净的丫头秋篱翩然走过,只是一见我,却明显愣怔了一下,半张的樱唇合也不是,闭也不是。赵匡义怡然大方的一挥手,“免礼,快来见过晋王妃,赵丞相。”

秦若兰清丽秀气的脸上疑惑丛生,“这位晋王妃,看面向倒与若兰的一位朋友有几分相似。”

我甩甩衣袖,大步走向秦若兰,“若兰娘子,你以后接着叫我阿檀就好了。”

秦若兰睫毛甚长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眨了几下,弱弱的试探了一句,“苏公子?”

我点点头,转过头大声说道,“什么晋王妃,难道我稀罕?”

赵普哈哈一笑,“官家下的圣旨,周二小姐不稀罕也得稀罕。”

赵匡义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嘴角含情,微黑的脸上也沁出了一中可疑的红,晃花了我的眼。我此时想到,他此去若马革裹尸在后蜀大地之上,我就不用当什么晋王妃了。不禁被自己这个忽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于是心浮气躁的说,“总之不嫁你……”一甩手快步走进了和冬晗同住的书房别间,俯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赵匡义,不假思索的吼道,“你没听明白么?追到这里找羞辱么?”声音透过床铺,都变了调,在空中传出去微微的颤抖。

“阿檀————”秦若兰清雅的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动人。我一骨碌坐了起来,“若兰娘子,你怎么来了?”

她侧坐在床铺上,含着甜甜的笑,顺手拉起了我的手,“真没想到苏公子原来是个女子,”她垂下头,“之后怕是要请阿檀多多照顾了。”一双清亮的眼睛恳切的看着我,神情中有几丝焦虑,“晋王殿下将我带出金陵,在詹事府对我那样照顾,先进却冷了下来。总之————”她一咬樱唇,手帕被她摆弄地没了形状,“之前对晋王妃多有得罪,请晋王妃宽宥。还请晋王妃今后多多照顾。”

我点点头,反应过后又摇摇头,秦若兰被我弄得糊涂了,“晋王妃?”

“我没怪过你,可我真的不是什么晋王妃。”我有些百口莫辩。“赵匡胤确实说了只要赵匡义攻下了后蜀就让我当晋王妃。不过,我为什么要听赵匡胤的?他是南唐皇帝么?”

秦若兰本来白皙的脸上这时竟然没了血色,手指尖也凉的吓人,“若兰娘子,你怎么了?”我问道,“不碍事。”她轻言带过,“赵匡胤?阿檀还是收敛一些。在汴京这样直呼宋主之名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若兰娘子,”我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你不恨他?扬州子弟血流成河,**瞬间既没,宛如修罗苦海。经lì

过扬州之战,我着实叫不出官家这两个字。”

“**……”秦若兰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嘴角艰难的一勾,宛如曼珠沙华蜷曲的弧,危险而瑰丽,全然和她这张清丽脱俗的脸不相符。“怎么了,若兰娘子?”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死在**的小伙伴。那时,她才十三岁。”她眼中盛满清泪,楚楚动人“当时的她,孤身一人,死在**战火之中。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在了心上,突兀的钝痛盈满心怀,于是小声问到,“她的亲人去了哪里?”

秦若兰面色平静,“她只有一个哥哥,却分不开身,与她相隔两地。自然不能前来救她。”

我难过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的握住了秦若兰的手,她接着开口,“我想,她若是有来世,一定不要再去**那个地方。”

我跟着她的话点点头,搜寻自己的记忆道,“我小时候也有个伙伴的————他叫李攸。”

秦若兰像是觉得头痒,抽走了握在我手掌中的手,抿了下头,淡淡的问道,“然后呢?”

“前几天竟然看到了他,他在汴京,成了真定李家李振恒的养子。”我看着秦若兰愈加苍白的脸,心下反省,莫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秦若兰声音细柔,低不可闻,“阿檀记性真是好……就连那个小伙伴的事,我也是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呢。”

我点点头,“三年前的事情,我记得很牢靠。”这三年实在过的太过空白了,那一段时间的记忆都变成了干菜,天天被我挖出来下酒。

秦若兰整了整钗钏,语调如常,面上含笑的说,“阿檀,你今天虽然是严妆,却没贴花钿,想必是汴京的花钿没有金陵的别致。等哪天,我们一起做花钿好不好?”

“一起做花钿?”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女人的活我真是做不来啊,又不好回绝,只有微微点了点头,她眼睛笑成好kàn

的月牙儿,“那我改天再来。”欠了欠身就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书房成了赵匡义的寝室。他经常通宵达旦的绘制着军事图,然后和一堆人商议着什么。我在书房外间都能嗅到火星的味道。

元宵节,城里灯火通明,可书房中————“啪!”又一个茶杯香消玉殒。冬晗赶快去收拾。我只得茶水间,拿了一个新的茶杯过来,“晋王难道是拿着茶杯当后蜀?”我看着他血色的眼眸问道,他闻声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若是后蜀宛如这杯子一捏即碎还好些。只不过,他们国家虽然不可挽救了,几个良将犹在,倒是麻烦了些。”

“良将犹在,”我慢慢念着,“那我南唐,是不是良臣犹在?”

他轻笑,“良臣?你们南唐有能算的上良臣的人么?韩载熙却是治世之臣,却非忠良。你父亲,啊不,泰山大人一声忠良,却早早归隐。樊若水以归降大宋,南唐早已无人可用了。”

“好……”我抬眼看着他,“别忘了,只要江南才子活着一天,南唐的忠臣就不会断!”

他微微扬起嘴角,血丝遍生的双眸对着我,“好了,阿檀!今天是元宵节,我也画好了后蜀兵防图。你陪我逛逛汴京如何?”

刚想说我不要去的,话到了嘴边却改了主意,“我不去也不行,还是去好些。”

他点点头,眼睛眨地几分古怪,“阿檀学的聪明了,你若不去的话。元宵夜晋王府的人都不要想睡了,都陪本王去逛汴京好了。”

我别过头不愿看他,他还不忘叮嘱我挽上那只檀木簪子。

汴京的主街此时熙熙攘攘,灯火辉煌,卖灯的一团和气,猜灯谜的乐在其中,元宵摊子生意兴隆,煮元宵的白气更加显得花灯的明妍绚丽。有的小孩子放了烟火爆竹,空气中的味道重了起来,弥漫着团圆的烟火味。

“真是寻常人家的幸福。”我看着几个小孩子为了抢汤圆,打成一团儿,不禁感慨起来,身边的他低低说了一句,“曾经,我和大哥也是这样的。不过现在他贵为天子。怎么能和我抢着吃一碗汤圆?”

我装做没听见他的这句话,接着向猜灯谜的地方走去,制作精美的六角花灯中写有灯谜,猜对可以赢得花灯。

“赵…”李攸的声音?我正看着灯谜,却听得李攸的被掐断的喊声,当下回头。

一位紫衣女子静静站立在李攸身边,落落大方,气度不凡,李攸对着我挤着眉毛,一见赵匡义眼睛瞪得极大,好像要吞掉他一样。

“这位是晋王殿下吧。”那位紫衣女子声音适中,悦耳动听,“小女李桑若,见过晋王殿下。当街不便拜见,请恕小女失礼。”

第五十三章 出辕门(下)

她的头被一只白玉钏松松的挽起,和乌黑的头一映,式衣着虽然简单至极,但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出的端庄。

和我打了个照面,顿了一顿,自热一笑,“这就是小弟口中常常说道的阿檀姑娘吧。果然是个妙人儿。”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对她点了点头。李攸倒是高兴的很,“大姐,阿檀她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模一样?”李桑若嫣然一笑,“当然不是,阿檀姑娘的容貌比你这个傻小子说的还要端丽几分呢。你全然没把人家的气韵说出来。”

赵匡义转眸看向李桑若,狭长的眼睛光芒一闪“李家大小姐可曾听说李攸将跟从骠骑营攻打后蜀的事情了么?”

李桑若点点头,“男儿建功立业,也是应该的。”

赵匡义接着说,“此次出兵,官家任命在下担当主帅。”李桑若眼中顿时有了一丝忧虑,赵匡义接着说,“在下今日偶遇李家大小姐,那么劳烦你给令尊带个信儿。”

李桑若看向赵匡义,脸上泛出两团淡淡的酡红,声音压低了点有些绵软的问道,“不知晋王殿下托小女带给家父什么信儿。小女一定竭诚尽心。”

赵匡义眼睛一一扫过我身边的几盏花灯,顺手抽出其中一张的谜面,交给了李桑若。“你就将这谜面交给令尊即可。”

我好奇的凑上去一敲,那张泛黄的纸上写了四个字,“别有良策”。

李桑若失望的结果那张谜面,不失礼数的行了礼。倒是李攸按捺不住的叫嚷起来,“喂,赵…”

李桑若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弟,这是汴京的主街,你要收敛些。”

李攸的怒火被她硬生生掐断了一半,冲上了头,一个大步窜到他跟前揪住他领衽,“你什么意思,以为大姐好耍吗?”

赵匡义将他一拂,推到一旁,李攸就势摔到了地上。“那天我说的什么,现在还是不会变。”他居高临下看着李攸,接着将目光转向我,多了几分温情,“灯谜终究是灯谜,能不能猜出,就要看看令尊的灵犀了。”

他上前几步,拉起还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李攸,“二月初,大军启程攻后蜀。不要让我失望。”

我和赵匡义回到晋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巷子中静静的,偶尔被我踢石头的声音打破。一路漆黑,月亮的冷霜好像照不到深巷当中。

“你让李振恒回去?”我撕开沉默,索性没有太突兀。“他会听你的么?”

“阿檀看出来了?”他惊讶的问道。

“难道我就不应该看出来么,别有良策————谜底不就是走为上计么?李振恒若是一辈子在汴京,你那个大哥恐怕要对你怀疑一辈子了。”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你说的既是,大哥开始对我的怀疑并没有这样严重的。李家,握有二十万雄兵,野心不小。李振恒老矣,年轻一辈除了李攸之外却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人才,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若不趁此次我掌军权的时候警告他们一次,他们是不会回真定的。”

“回去了能怎样?”我叹道,“难道李振恒不会打着称病之类的借口回到汴京?可见其根源不在他,在于你和赵匡胤。”

“阿檀————”他忽然打断我的话,语气异常庄重,只是字与字之间好像是被勉强拼凑起来一样,每出一个音节都含着颤儿,“大哥他,绝对不会对我出手……”

“对你出手指的是什么?”我歪着头问道,“后蜀之战还没有打呢,战场可是最能出意wài

的地方啊。若说怀疑,你那哥哥早就开始怀疑你了,三年前不就是么?”

赵匡义直起身,宛如穿入云涛的白杨,声音这时却哑了一些,“难道阿檀希望我出什么意wài

?”

我此时竟无言以对,干动动嘴,一个字也不出,他扯扯嘴角,挤出一个笑来,“看来阿檀还是不希望我死在后蜀的。”

我一跺脚,快步走出那条漆黑幽暗的小巷。

回到晋王府,冬晗睡眼惺忪的望着我,“姑娘回来啦?沐兰阁的若兰娘子说明天要来剪花钿。”

我听了记在心底,洗漱好了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秦若兰和她的丫头秋篱便过来了,带了两把精致的小剪子和几张薄薄的朱红砂纸。

我们几个边说话边剪,不一会儿。在金陵看到的式样就跃然现于秦若兰的剪子上。一枚枚花钿精巧别致,我不禁叹道,“若兰娘子的手真是巧,简直称得上是女红国手。”

秦若兰腼腆一笑,清丽无双,摆弄着花钿上的牡丹图案说,“这就是熟能生巧罢了。”

我看着我手下惨不忍睹的几枚,吐吐舌头,收了起来。一边讪笑道,“不堪入眼,还是不看了吧。”

秦若兰将她剪得其中一枚冬梅傲雪状花钿细细贴在我的额头,这枚花钿图案硕大且繁复,精致的花纹顺着额心,延伸到了眉心之上。有别于其他花钿的轻、小,却并不突兀。又为我理了理垂下的碎,“若兰娘子的手果然巧。”冬晗在旁边看了有些羡慕。

秦若兰恰到好处的一笑,顺手拿起一枚星月花钿贴在了冬晗头上,又给冬晗挽了两个螺髻,对着镜子一照,冬晗也多了几分爽利娇俏了。

秋篱瞄了秦若兰一眼,秦若兰笑着拿出那些花钿中比较好的,留在了我们房内,接着便告辞了。

冬晗看够了自己的花钿,对我头上的又有几分好奇,“姑娘,你这花钿我倒没见过……”

我急忙轻轻揭下,拿给她看,她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我看着她欢喜的样子,扳过她身子,将那一片冬梅傲雪花钿贴在了冬晗的额上。

冬晗不知dào

怎么好,“姑娘,这样合适么?”

我按住她几欲摘下花钿的手,正色说:“冬晗,我们可是共患难的人,难道我连一个花钿都不敢让给你么?”

冬晗憨厚的一笑,“姑娘心眼儿真好。”说着抄起镜子左照右照看不厌。

当天下午,我和冬晗去采买文房四宝。

第五十四章 旌旗望(上)

大街上还残留着昨天的爆竹气息,人来人往一派的和平景象。冬晗拉着我走向了汴京城最有名的蟾宫折桂文具店,一位穿着大红色苏锦棉袍的少妇懒洋洋地坐在店门口,看着来回过往的行人。看我们过来,眼睛一亮,一开口亮出嗓门,“两位姑娘是来买文房四宝的?快楼上请!”

说着拉着我们的手将我们拽上了楼,一个劲儿的将新运来的紫狼毫笔塞给我们,她说话时眉毛挑高,一边说着街坊邻里的话一边说着店中的特色,连声夸着我们额头上的花钿好kàn

,“前些天李家大小姐来过我们店中,她的花钿都不及这位姑娘的呢。”她指指冬晗,大声夸奖“啧啧,这种样式啊,恐怕连天王老子都剪不出来。”

冬晗被她一夸,多拿了几只紫狼毫笔,嘴上嘟囔着,“真的有这么好kàn

么?”那老板娘咪咪眼睛,用袖子擦了下铜镜,“姑娘哪里差了?”我对着冬晗一笑,点点头,“这枚花钿真的很适合你。”那老板娘眉飞色舞,转过头和我对视了一眼,对我说,“这位姑娘还是不戴花钿好kàn

哪。”说着伸手把我额头的那枚给摘了,“这样清爽,要说打扮,没人比的上老娘我了。”我不由自主笑起来,“老板娘开个脂粉店必定能日进斗金。”她得yì

洋洋的叉着腰,“借姑娘吉言了,也盼的姑娘也早日出嫁。”

我应酬了一下,拉着左看右看看不够自己的冬晗走出了这家店。街上全然不像来时那样的熙熙攘攘,此时好像被掏空了一样,走了没多远,冬晗先开了口,“姑娘,你说奇不奇怪?来的时候人那么多,回去的时候街上好像都空了一样。”

我心里惴惴不安,却仍然安慰她,“说不定是骠骑营弄的宵禁?我们快些走好了。

冬晗喃喃,“天色还早的很,怎么就弄出了宵禁?”

我的惶恐从深不见底的地方渐渐浮上来,慢慢的从肢体的四面八方将我桎梏,唯有拼命保持常日的举动,才不致于被怀疑吓软。手搭在冬晗臂上,收的紧了些,“冬晗,我们从商户之中穿行,是不是好些?”

冬晗顺从的点了点头,抬起腿的走的时候每当心脚下。滑了一个趔趄,我扶起她的时候,头散了一缕。贴在脸上黏黏的,索性将簪子收进袖子中,将头完全垂下来。扶着冬晗穿过无数商户赶向晋王府。

我们将脚步放轻,根本不敢看身后,只是一味的在汴京的商户之中穿梭,我感觉身后有一双双甩不开的眼睛在盯着我们,但苦于我们挑选的路线,那些人只好在暗处。好容易的穿过层层叠叠的商户,眼看着晋王府的灯笼就在眼前了,冬晗一探头,“终于到了。”

忽然,一股大力把她从我的手上生硬的拉扯开,两个穿着铅灰色紧身短衣的人面白无须,一个擒住冬晗,再掩住她的口,几下的动作不过一瞬间而已,快到简直让我不敢相信我身边已经人去物非。另一个冷冷打量着我,尤其是我的额头,接着对那个擒住冬晗的人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走!”

那一声,虽然极低,但是却细柔无比。他们迅速的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冬晗刚刚被抢走的地方,几只毛笔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我蹲下身,一种无力的感觉席卷了全身。冬晗……我近在咫尺,却连动都动不了。更别提要救你。抱歉,愧疚,惋惜?不知是什么心情,却拧着我的心。

哒哒的马蹄从远及近,马上的人忽然大叫,“阿檀?”接着有一双手将我狠狠的揪住,甩在了马背上。

“李攸————”我看到了他,好像看到了朝霞一样,拉住他的衣袖“冬晗不见了,快帮我救她!”李攸眨眨眼,“阿檀,你说什么?”

“我身边的丫头,冬晗。就在刚才被两个人抢走了!”我一指他们离去的地方,焦虑的问,“现在追能来的及么?”

李攸皱着眉头说,“他们两个人?我刚从那儿来,怎么没看到?而且,两个强盗不抢你,而抢和你相差甚远的丫头,这是什么道理?”

我疑道,“你,真的从那里来?没看到任何人?”

李攸郑重的点了点头,“那两个人是什么人?有什么特征没有?”

我回忆道,“铅灰色的衣衫,功夫利落。声音极细。”

李攸听了,勒住马,脸上挂着和他平素极其不相符的庄重“阿檀,我攻后蜀之时,你在晋王府要多加小心。”

“你这是干什么?现在是冬晗出了事!”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李攸挠挠头,“果然我不适合生离死别啊,出征之前连阿檀都不跟我告别。”

我好不容易耐下性子,“好,你此去多加小心。”

李攸这才眉开眼笑,像极了小孩子,“你在晋王府,有什么难事,可以找我姐姐帮忙,我姐姐那天见了你也是赞不绝口的。”

我忙不迭的点头,扯动面皮却连不出一个笑,想到冬晗的处境心中宛如火烧火燎一样难受。他看我如此,低叹一声安慰道,“你也不用如此,那些人多半不是冲着那个丫头来的。”此时,晋王府的大门已经到了我们的眼前。他跨下马,顺手将我也拉了下来。我也觉得蹊跷,“经你这么一说,这件事确实有些奇怪,冬晗在晋王府能见的人少得可怜,谁会抢她?”

“这不是李振恒爱子李攸么?不在家中苦读兵书,怎么有空来晋王府闲逛了?”一句倍加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只见一身锦衣的赵匡义带着那个胡须虬结的高大侍卫范怀不慌不忙迎来,待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阿檀怎么和他在一起?”

李攸抢着说,“赵匡义,你还来问我?若不是你做的好事,阿檀怎么会在这里?她应该在扬州才对!”

我听到扬州两个字,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李攸接着说,“你们府中的丫头冬晗当街被抢走了,还是被高手抢去的。你这个晋王知dào

是怎么一回事吧?”

赵匡义波澜不惊,倒是身旁的侍卫范怀一声高呼,“什么?冬晗被人劫走了?”他看向我,眼睛瞪得铜铃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头上青筋暴起。我无奈地点点头,他望向赵匡义,“二爷……”

赵匡义一挥手示意他噤声,冷哼一声,对着李攸说“我倒要听听看李家小公子是怎么认为我知dào

内情的。”

李攸将我护在身后,大声说道,“怎么,这还用问我,明摆着你要攻入后蜀,这晋王府也跟着变鸡犬不宁了起来。一个丫头一个小厮,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

赵匡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李家小公子将所有过错都推在我身上了。范怀!”他身后的范怀一直竖着耳朵焦急的待命,“二爷?”

赵匡义拿了一块令牌塞入他的手中,对他耳语了几句,又拍拍他的肩。范怀深深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范怀定不辱命!”说着,朝着王府的马厩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赵匡义目送范怀离去,将目光投向我和李攸。调侃道,“李家小公子真的是偶尔来拜访么?难道我晋王府的门槛很容易踩?”

李攸暴怒,“谁愿意踩你家门槛?若不是父亲让我转告你……”他话没说完,但脸却扭曲了,出现了和他白玉一样的脸面不协调的狰狞景象,猛猛的喘了几大口气,才接着刚才的话,“我们不日就要动身回真定,这下你满yì

了吧?”

赵匡义支着自己的脸颊,“我一人满yì

?李家小公子何处此言?”

李攸大声道,“怎么,难道不是你硬赶我们走么?难道我姐姐就这样不值得你娶?甚至,连汴京也不让我们有立锥之地?”

我轻轻的拉了一下李攸的衣袖,他困惑的看了看我,眼睛好像蒙了一层纱。“你姐姐,”我慢慢的张口,“晋王乃是心仪已久。”李攸眼睛那层纱立kè

不见了,放出了难以置信的光,“只不过,晋王殿下是担心你父亲舍不得真定二十万精兵做陪嫁。换句话说,那二十万精兵是给未来的女婿,还是他三年来精心调教的小儿子,这才是你父亲担心的问题。”李攸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了下去,头上沁出滴滴汗珠,“赵匡义!你竟然这样算计也我们!”

第五十五章 旌旗望(中)

赵匡义看向我,脸上挂着的是我捉摸不透的笑,他一拍衣袖,另起话头,“李家小公子真是对阿檀言听计从。”接着姿态坚决的说道,“赵某曾说过,绝对不会娶李桑若,赵某今日在说一遍,李家小公子可听清了?”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远方,“天色不早,李家小公子是不是早些回家整理行装,省的回真定的时候手忙脚乱?”

李攸气急,白玉一样的脸上泛上了红渍,仿若朱砂之色,却又无话可说。当即拉起我的手腕,“阿檀,不如我姐姐一起回真定好了!”

赵匡义轻笑,“阿檀回真定?嗯,也好。那李家要保她安宁,也省得在我攻打后蜀的时候分心。”

李攸龇牙咧嘴,全然不顾形象的吼道,“你这时候有不管阿檀了?任我将她带走?”

赵匡义看着我头上的檀木镶银四蝶簪,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说,“若真是他出手,在汴京还不如在真定安全。”接着眼眸一转,盯着李攸问道“李家小公子是真心想带阿檀去真定?”

李攸的手紧紧抓着马鬃,那马由于难受不住的刨着地,他急促的呼吸了一会儿,遂抬起头,“这个自然,我当然想把她带到真定去。”

赵匡义眨眨眼,“恐怕此去不会再回到汴京了吧?”

李攸哼了一声,“阿檀做梦都想回扬州,我自然要送她回扬州。”

赵匡义咧嘴一笑,却让我心上冷,李攸质问他,“怎么?”

赵匡义摇摇头,指向远处,“你看————”李攸一分神,赵匡义双手一用力,趁李攸不备,将他掀上马,接着狠狠向着马屁股上一踢,“慢走不送!”那马沿路卷起一道雪泥,李攸的叫喊声还不住的传来。

“晋王殿下终于把二十万插在心尖上的精兵劝走了么?”我淡笑着看到他慢慢向我走过来,“就算是这样,还是免不了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怀疑。”

他错过身,“今天听了阿檀叫我晋王殿下,还真有些恍惚。”说罢一笑,有些腼腆,“你难道不兴奋?”我慢慢的向他逼近,他反而有些惧怕一般的后退,我轻轻说,“听到我叫你晋王殿下,你心里难道万人之上的飘飘然?”

他贴着我,接着我的话“阿檀想说什么?坐在宝座之上,千千万万人叫我官家比一人叫我一声晋王感觉更好是么?”

我灿然一笑,“难道不是?”

他明显的抽了一口气,“阿檀,我要怎样和你说……”

我轻轻推开他,仍是笑着对他说,“你不用对我说什么,倘若我在宋一天,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向回廊走去。

他伸手去抓,却只是抓到了我的衣角。

秦若兰和我明显的亲厚起来,她这几天不时的找我说说话,我看着只剩下一人的房间,却总也等不到冬晗的消息。

秦若兰抿着嘴落下一个子,“阿檀怎么不在状态啊?”我笑笑应付过去,秋篱急急忙忙的闪进房,“娘子,前院来了一位老板娘,哎呦,可是不得了,咱们快去看看!”

秦若兰一点她的额头,“就你闲的慌,什么样的老板娘,让你说成是不得了?”

秋篱对她极快的眨眨眼,素净的脸上也显示出撒娇的情态,“若兰娘子!”秦若兰被她缠的没有办法了,所以牵着我一同去看。

前院现在沸沸扬扬,大家围着那位老板娘在听着什么,那位老板娘的声音好像前几天听过一般,正在讲着街坊之间的趣闻趣事,正讲到“某某女儿家离魂之事。”大家看到我们来了,一个个收声敛气。

那位老板娘和我对视一眼,高高的眉毛修得极为讲究,大红的苏锦棉袍艳而不俗,口才极佳却懒懒的躺在椅上,这不是那位文具店的老板娘么?

只见她笑嘻嘻的站起身,还扶着腰,“这位姑娘我见过的……”秦若兰仔细的看着她一举一动,温柔的说,“这位老板娘,您是?”

她豪爽的一挥手帕,“我是汴京城北蟾宫折桂的夏知秋。”

秦若兰柔顺一笑,“夏老板真是女中豪杰啊。”

夏知秋看着秦若兰,“你们东家呢?”秦若兰僵住了,秋篱站出来大声说,“什么东家,我们若兰娘子可是住在沐兰阁的人!”

夏知秋恍然大悟,“啊,那是侧妃啦?我夏知秋有眼不识泰山了!”说罢要行大礼。秦若兰站也不是,扶也不是,只得一咬唇说道,“夏老板快快请起,我尚且不是侧妃。”

正厅之门响了,赵匡义和范怀前后出来了,夏知秋随即走了上去,闲杂人等一哄而散。“你见过阿檀?”赵匡义劈头问道,夏知秋应道,“决计不会错的。哪家姑娘什么样我还记不住?”赵匡义脸上青筋跳起,夏知秋随性说道,“她那时身边还有个姑娘呢。”我听着他们的问答,觉得像是闹剧,便嗤笑一声,拉起秦若兰就要返回了房内。

夏知秋夏老板亮出嗓门,“不带花钿的姑娘,等一下!”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回过头去,夏知秋扑腾一下跳到地上拉起我,将我拖进来。秦若兰无奈,只有自己回房了。

“来,说说你是不是真的去了我的店里。”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眼中满是期盼。

“嗯,”我点了点头。“难道不是管家交代的我和冬晗去采买文房四宝么?”我反问道。

“呵呵……”夏知秋大笑起来,牙齿全部露出来,我疑惑的看看他们二人,“夏老板————”

“只有不懂柴米油盐的小姐才不知dào

吧?”夏知秋极力收敛着自己的大笑,“晋王府那儿用上门买笔?除非来了特别好的货。否则都是我给他送过来!”

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我,我不知dào

。”我小声说。“难道是管家特意安排的?”

赵匡义摇摇头,“管家我信得过,你记得是谁通知冬晗这份去买文房四宝了么?”

我摇摇头,“我哪里知dào

这些?”赵匡义又问,“平日和你们接触的管事的人都有谁?”

我还是想不起,“我……我又不准bèi

在汴京常住。”

夏知秋哈哈大笑,“二爷,你干脆自己通通想一遍,这样倒比问她好些。”

第五十六章 旌旗望(下)

赵匡义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不甘示弱的回瞪回去。夏知秋扑哧一笑,“二爷,这份名单交给你,知秋告辞,您慢慢……”尾音拖得长长的,却不说完。赵匡义好似无动于衷的摆摆手,夏知秋迈着大步走出了正厅。

那夏知秋看来必是赵匡义的暗线无疑了。看来我运气还算是好的,被人摆了一道却遇见了赵匡义的暗线。我打定主意,也要跟着出去,却现房间中不知何时只有我们两人了,他将刚要走出门去的我拦下,“周二小姐向哪里去?”

这是干嘛,明知故问?我不语,冷冷将头别过去。

他强硬的将我的头扳过,让我看着他,漆黑如夜的眼中沉淀着千种情绪,没有一种我能一下子读懂。

“你对我到底有多少,”他慢慢停了下来,好像那是不敢触及的一个伤口一般,“多少的不满,不满到除了冬晗,其余的宋人你都不去接触。”

我回视他,一抹轻笑攀上了脸颊,“晋王殿下难道还没有听够?”

他松开了手,慢慢的在房间中踱来踱去,最后低低的说道“听是听够了,却没有听到我心中所想的那一句。”

“可你心中所想的,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我看着他仍然不动如山的样子,心中却没有那种打击他的快意,他惊讶的“啊”了一声,“看来,我和周二小姐仍然心有灵犀啊,要不然,周二小姐怎么能知dào

我心中所想呢?”

我被他噎了一句,却又说不过他,一怒之下转身回房。

他紧紧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冬晗————”我一回头,和他的眼睛正好相对,从来没有那么近过,好像要把对方都缠在一起,我急忙向后一倚,和他拉开一些距离,他眼角一动,睫毛微颤,“冬晗怎么了?”我顿时觉得嘴巴干,艰难的问道,“冬晗可能不日就要被找到。你不用太担心了。”

我一个人默默的回到房间中,回想起夏知秋说的“我的店始终给晋王府送货上门。”赵匡义追问的“莫非有其他人授意冬晗去买文房四宝?”心下慢慢理清,有什么东西像蛛丝一般开始抽动,逐渐将每一部分揭开,一角一角露出清明。

二月一日,书房中众将云集,铁甲的腥气异常的浓重,新甲光芒耀眼,被诸将穿在身上出啪啪的碰撞声。我在书房的别间,摆弄着茶水,上好的龙井混着铁甲的气息,显得不伦不类。

赵匡义熬的两眼血丝,凑在烛台之下不住的对着他们重复着后蜀的情况:“孟睿,此人乃是后蜀的宗亲,熟读兵法,才华横溢,镇守后蜀第一险关剑门关。”

底下一人不禁出言问道,“元帅,此人是后蜀第一将,镇守后蜀三十年,我们这回……”

只听得范怀大吼一声,“噤声!”连我面前的茶水在此时都抖了抖。那人立即低头不语了,我透过窗棂看向他,他吓得脸色苍白,赵匡义道,“小高副将不必太害pà

,范侍卫就是这样。”接着又说,“固国不以山溪之险,一将,一关之险,我大宋仁义之师,受命于天还惧他不成?”

那位小高副将这才面色稍缓,赵匡义接着说,“剑门虽险,却也不是不能过。山人心中自有妙计。”说罢,鹰隼般的目光扫向直直站在他身前的大小将领,“我大宋十万大军,皆是仁义之师,天时人和皆俱。讨伐后蜀昏君,为官家荡清四寇!”说着抽出一把匕插在茶几之上,匕铮一声没入茶几寸许有余,众将一看,齐刷刷的跪在他之前,“愿为官家讨伐后蜀,荡清四寇!”

赵匡义满yì

的看着眼前的诸位将领,立kè

一一搀扶起来,朗声说道,“诸位是国之股肱,哪能跪在此处?待扫平后蜀奸佞,我们同跪拜在官家金殿之上不迟!”

他看了看身旁一位两鬓斑白,面容威严的老人,“接下来的后蜀诸将,请督军范质大人给诸位强调一下。”

那位老人身着紫袍,深深的皱纹如同沟壑一样印在脸上,眼神却稳稳的看向直立在房内的众将,声音不大,每一句给人的感觉却极其猛烈,“后蜀除了元帅说的孟睿熟读兵法,不可小觑。冯清源,魏浩都是有几分才气的将领,尤其要注意一个人,”他环视了一下认真聆听的各位,才抬高了一点声音“徐云鹤。”

众将哗然,我透过镂空的木质窗棂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多半带着或惊诧或不屑的神色,交头接耳声如同卧蚕啃食桑叶一样沙沙穿过我所在的别间,只有李攸和李攸身边的一个穿着黑甲腰间佩剑的人静静的听着,赵匡义扫视了他们一圈,全场都安静了。

赵匡义将眼光投向那个身披黑甲的人,“陈信,你且说说为什么要特别注意徐云鹤。”那人上前一步,双手握拳醒了个礼,“徐云鹤虽只是后蜀之相,后蜀之主孟昶却对他的女儿徐娉婷言听计从,后蜀相当于徐家的后蜀,而非孟家的后蜀,而徐云鹤此人极其贪财,若我们能诱之以财,而非一味用武,后蜀之战,将大为轻松。”接着恭恭敬敬的退下,低下头。而他身后,那些铠甲亮的将军们恍然大悟,范质咳了一声,苍老的声音问道,“陈,陈什么来着?”他微微抬头,“陈信。”“这位陈信说的即是,没打一战,哪能只用武力,尤其在此战只有十万将士的情况之下。具体情况,等到具体一战时,我们再传令下去。”

我悄无声息的快步跑向别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端起茶水走向里间,这时里间只剩下了四个人,李攸此时一脸平静的坐在椅子上,身旁是那位陈信,赵匡义和范质坐在他们前方,正在地图之上比划着什么。

“阿檀?”李攸分了神,“你竟然被他当做使唤丫头!”说着捏起拳头,面色转阴,赵匡义仿若没有听到,“副将李攸,攻入剑门关西侧。”我趁着放茶水的时候瞄了几眼地图,还不等看到剑门关西是什么样子呢,耳边一个声音带着些沙哑,热烘烘的喷向了我,“听了多久了?”

我无辜的看着他,“阿檀一直在别间沏茶,听什么?”

他的手摸着茶壶,“一直在沏茶,那么这茶怎么这样冷呢?”说罢挑挑眉,戏谑的看着我,李攸嚷道,“剑门关西……赵,晋王殿下是不是公报私仇?”

赵匡义笑了笑,将剩下半杯已经冷掉的茶喝下,用手指着那张地图说道,“剑门关天险大家都知dào

,而剑门关西和岷江毗邻,天险之下有又湍流。非李家小公子不可。”

李攸将头上扣着的盔甲拿下,擦擦冒出的汗,忽然来了一句,“晋王殿下刚才叫我副将,我是谁的副将?怎么从一个小小的参将一下子变成了副将?”

赵匡义直直的看了看他,又看了房一角,被挂起的一身锈着金线的戎装,“剑门关之战,誓要拿下孟睿,难道我还能把自己撇清不成?”

他眼睛似有若无的看向我,然后转向一直一言不的陈信,“原参将陈信!”

陈信不慌不忙转过头,“末将在!”

“升为粮草转运官。领本帅手书,负责协同粮草运营。赐军令一枚,可先斩后奏。”

饶是陈信一直面无表情,这时也被震惊了一下,“元帅,这……”

赵匡义拿着手书和军令,塞在陈信怀中,“从大宋到后蜀,粮草之重yào

,不言而喻,十万大军万万不能在寒冬断粮。”

陈信握拳行礼,赵匡义又叮嘱了几句,之后书房又恢复了平静。

夜已经深了,我关好别间的门窗之后沉沉睡去。赵匡义明日启程之后,不知dào

李攸的一家会不会带我去真定,若是真的去了,会怎样呢?这样想着,还是敌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轰隆隆,什么声音?我疑惑的睁开眼,不期想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一双手轻轻捂住我的眼睛,“刺眼,不要睁开。”

我扭了一下身子,现自己腰酸背痛,不耐烦的动了一下腿,身下的某个动物吃痛,嘶鸣一声,“阿檀似乎比我还想到后蜀去呢。”身后的赵匡义轻笑着说。

我顾不上他的话,环顾四周,无数的旌旗带着风,卷着华丽的赵字迅速的移动着,从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看去倍加壮观,周围密密麻麻的士兵排成行列,潮水一样的推进,“赵匡义!你想把我带到战场上去么?”我怒视着他。

“阿檀昨晚既然听到了,难道不想亲眼目睹?”赵匡义慢慢的说道,“否则,光是听听,哪能满足阿檀的好奇呢?”

第五十七章 从军行(上)

“你不是已经答yīng

了李攸将我送到真定去?”我反问他,“一军之帅,说出来的话却不足以为凭,那什么让人相信你?”

“阿檀怎么这样死板?”他一弹我的脑袋,我急忙护住,“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以利国家,就是说明战场上形式叵测,哪能以一时之言,一地之言,一人之言置全局不顾呢?”

我冷笑道,“所以你的一时之言只是暂时答yīng

李攸?你能瞒的住他?”他眯着眼,“何须瞒他,带着你,他之后也同意了的。”

我倒抽一口凉气,“你————”

他坦然看着我,“我怎么了?”

“行军打仗哪能带女人。你以为人人都是花木兰?”我伸手向头上扶去,却现常用的那只檀木镶银四蝶簪不见了,头上的那个髻也不见了,心中一凉,接着向上摸索,却现自己戴起了一个简单的冠,随即看向身上,一身男式白布棉袍服帖的裹在身上。

他玩味的看着我的反应,“你现在像是女子么?”

我反手一拳捶在他胸口上,出口骂到“贼强人!”他捂着胸口,装出一副捧心的娇弱样,“阿檀,你也太狠了……”

我按下熊熊的怒火,接着问道,“现在你们军队到了哪里?”赵匡义踢了一下马腹,大军紧跟其后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的话就在震耳欲聋的罅隙中幽幽传来,“到哪儿你也回不去了……”

又有一骑追上赵匡义的马,“二爷,已经正午了,是不是通知大军席地休息?”

我探头,一张胡须虬结的忠厚面孔出现在我眼前,“范怀!”他看到我,却没有半点惊讶,赵匡义环住我,看了看天日,“通知他们,席地休息,进餐。时间半柱香。”

范怀咧嘴对我笑了笑,策马走了,只留下滚滚尘土,“对了,冬晗怎么样?”我想起范怀,就想起冬晗,粗声粗气的说“你不是说她会没事的么?”

赵匡义拿了一块饼出来,慢条斯理的说,“我说的话,周二小姐相信么?”我使劲接过,恨恨说道,口不择言道,“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件事?冬晗是你们晋王府的人。”

他低声应了一句,“原来是这样,晋王府的人————宋人又怎么样了呢?还不是和南唐人一样,会哭,会笑,会爱上人,会伤心。阿檀觉得宋人和南唐人又什么区别?”

我摇摇头,“不是人和人的区别,而是国和国的区别。”咬了口手中的饼,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赵匡义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天下一统是迟早的趋势,大宋兵力在几国之中最强,迟早要走上一统中原的路。”他徐徐道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是天下大势,即使民与民之间不动,国与国之间岂能不另怀心机呢?”

我嚼着那枚饼,直到腮都痛了,仍旧不一言。他接着说,“一战之后,万代安稳,难道不是最好的抉择?”我好不容易咽下口中已经成糊的饼,“万代?有哪个皇帝坐稳万代的,穷兵黩武的多半都会报应给子孙后代。”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挫败的神色,轻声说道,“阿檀怎么知dào

大宋不能永享千秋?”

军号这时候吹响了,我瞅了个空,急忙要翻身上马,他先我一步拉住了我的手腕,“阿檀倘若聪明的话,还是跟在我身边吧。否则,有了千里马,你也回不了扬州。”

“谁说我要回扬州?”我会给他一个可以算的上是妩媚的笑容,他当场愣在那里,“元帅和不明身份的男子共乘一骑不是有违身份么?”我整整衣襟,“所以,请元帅大人令乘一骑吧!”

赵匡义松开缰绳,璨齿一笑,“周二小姐果然识趣。”说罢让范怀牵来一匹黑色的马,四只马蹄洁白如雪,“出!”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宋军行进,却不得不叹道他们训liàn

有素,阵容齐整。即使在越过丘陵水洼之处,宋军的阵容也一丝不乱。行进过程中,能听到的除了脚步声就是脚步的回声,整个队伍竟然没有人在窃窃私语,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回想起扬州之战,娘带我上的战船,士兵们散漫的样子,我一阵心寒。“这只是十万人?扬州之战,号称十五万吧?”我忽然对着赵匡义说道。

赵匡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号称十五万,那本来就是十五万大军。”

我死死盯着他的脸,想找到他心虚的证据,“你知dào

么,我经lì

过扬州之战。那时的周军,怎么能有十五万?看着当时的赵匡胤,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今日的宋主。”

“当时的周军,”他苦笑了一下,“是没有今日的宋军强dà

。否则我何须为了一张图,探入金陵?”

“当时你们兄弟之情一定很好。”我看着他眼睛不定的转动,插话道,他神色黯然,“大哥,对我一直不错。谁知**之战之后竟然如此,陈桥兵变之后我们更是生分的厉害。”

我拊掌,迎着风一笑,“我不信,你难道一点点都没有想过自己掌权。”

他轻呼了口气,胸腔不起眼的起伏,“长兄如父,何况大哥比我年长十几岁。不信你问问你李煜,想过和他爹争权没有?”

“你在否定什么?竟然扯上了姐夫?”想到那双梦了一层雾水的重瞳子,我的心隐隐作痛,“他是天命所归,那一双重瞳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以手支额,“天命所归?”说罢一抽缰绳,话语中含着几分讥诮的说道,“这双重瞳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我反驳的极快,“那也比出身行伍的某人强,至少不会抢了他弟弟的功劳还把他弟弟赶到这里来打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阿檀你有何必再说呢?”他看着我,目光中有种恳求,我听着耳边传来的宋军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心里莫名的烦躁,于是将心中沉了很久的话捞了上来,“我省得————但谁想看到自己的国家被活生生的吞了,我宁愿大宋死在你们兄弟阋墙之下。”

他驾着马向着我靠了过来,伸手眼睁睁的要触到我的肩膀,我一缩,“元帅有何指教?”

第五十八章 从军行(中)

他策马过来,慢慢向我逼近,“大宋之国威岂是一人能决定的?”

我看着远处的斜阳,逐渐倾过身,“没试过,总是不甘心。”他这时于我并驾齐驱,看似无限亲昵,实则暗藏危机“好,我倒要看看周二小姐怎样使我二人兄弟阋于墙。”

我拉紧了手中的缰绳,好像要把它勒进肌肤之中一样,指尖火辣辣的红肿起来,心中有什么东西坠下了深处,连一声回音都没有。

日落西山,夜幕微垂,他一声令下,大军停在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之上,我冷笑一声,“赵大元帅怎么这会儿不急着赶路了?”他看了一眼溶没于夜色之中的大军,有些甲兵还在星辉之下闪闪亮,“有李攸这个急先锋,本帅还用急么?”

“李攸————你说的副将,竟然是让他开路?”我的指尖又疼了起来,火一样的烧着,缰绳在手中简直成了手帕,来回的磨着,仿佛纠结的心情,“难道周二小姐想说本帅是因为私心而这样做?”他的黑眸和夜色融为一体,提高声音说道,“李攸个性冲动好强,加之为人聪敏熟读兵书,此次出征誓要建功立业,做出让李家刮目相看的大事。难道本帅不应该让他做先锋为本帅开路么?”

我几乎控zhì

不住声音中的颤抖,“他,从哪里出的……”

赵匡义平静如昔,“阿檀如此关心李攸的去处么?”不知怎的,我听到这样的话却心中一凉,他接着说,“你放心,他和刘廷让,从归州溯江而上,比起我们丛凤洲沿嘉陵江南下还是要安全些许。”

“那他领了多少人?”我追着问道,他好似叹了一声,那声音幽远,我也是捕捉到了朦朦胧胧的一丝,“步兵两万。”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看着为他搭起来的军帐,板着脸没有说话,半响才开口,“李攸若出了事,你待如何?”

我瞬间转过头,和他毫不畏惧的对视,咄咄地反问道,“李攸若出事?”他好像知dào

了我的答案,转身走到了他的军帐中。

第二天一早,只看见范怀那张胡须虬节的忠厚面孔,他憨憨一笑,接着不好意思挠挠头,“周,啊不,苏公子,元帅有令,让我寸步不离的看着你……”我报以一笑,“没关系。”他倒是有些为难的说,“这可如何是好啊,苏公子是个————”我看着他歉意的眸子,仿若一层浅浅的水一样,被光一照即透,澄净无比,当下开口,“范大哥!”他呆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苏公子,这,你怎么能叫我范大哥呢?”他受宠若惊的说。我环顾左右,饶是无人,还是压低了声音,“冬晗!”他脸一红,我接着说,却在字里行间加重了一些,“我与冬晗情同姐妹,叫你一句范大哥也是应该。冬晗怎么样了?”

范怀眉头蹙了起来,“现在还没有消息,我那天也没找到她。”我心中不住的突突起来,“范大哥,眼下军中事务繁杂,你若处理好眼下的事,说不定回去冬晗就等着你了。”范怀听到了咧了咧挂着络腮胡子的嘴巴,“说不定啊!不过苏公子到底做了啥?赶快和二爷服个软吧,这样我们也轻松些。”我耷下脸,“我只是觉得太闷了而已。”范怀疑道,“太闷了?”我仰起脸,“难道不是么?范大哥。若是冬晗,在军营中整天看着一个人,还是那样的人,也会觉得闷。”

范怀琢磨了一会儿,“也是,那苏公子要怎么样?”我垂下头,带着几分哭腔,“这是宋军之中,赵匡义是元帅,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只是整天回想着和冬晗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好像过去了好几年一样。冬晗若是知dào

我现在竟然在现在竟然到了与宋军同行……”不知怎的,本来在眼中打转的眼泪这时候竟不受控的一颗颗落了下来,范怀看到此,顿时手忙脚乱,我从指间看到他这样子,缓声说,“范大哥不用太过在意。”说罢从衣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眼,“我也是想到冬晗,一时激动了而已。”他顿时郑重点点头,拍拍胸脯,大声说,“苏公子若在军营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找我范怀。但凡我范怀能帮你的,我一定不说二话!”我一边哽咽一边道,“范大哥,我若是见到了冬晗,必定和她讲讲你是怎样义薄云天的。”他羞涩点点头。

“我们从汴京到归州大概要多久啊?”我漫不经心的问他,范怀先是一愣,而后用手捅捅自己的耳朵,好像没有听清我的问题,“我们从汴京到归州?我们不是从凤州南下嘉陵江么?十天左右吧。”我点点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范怀回答的更是快,“不是马上就要走到凤州了么?”难怪,这一路如此坦荡。

他说话的空隙看了看远处一列车队,看着他们走的慢了,疾奔过去,喊叫了一通,车队重新恢复了速度。“那是什么?”我问道,他犹自喘着粗气,“二爷从詹事府弄来的郎中,太***傲气了!听说医术却不是一般的高。这不,就被调来从军了。”

詹事府?我呼吸顿了一下,明明是昏暗的天空,却有种看不到的光线汇集过来,瑰丽无比,我一语不,范怀气呼呼的说着,“要不是看在他是个老头儿的面子上,我们几个弟兄早就忍不住了。”我微微一笑,“莫非是要整治他一下么?”范怀讪讪道,“那可不,那老头儿是南唐人,竟然还被二爷这样看重。弟兄们当然不服。”

我冲着迎面而来的带着灰尘的风,大声的咳了好几下,直至觉得自己的肺都要震出来了,才停下。“范大哥……”我抹去咳出来的两滴泪,“我也是南唐人,难道你们也看不起我么?”

范怀张大了口,“苏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敲着胸口,接着大声咳了几声,“范大哥,你若是看不起我的话,就……”咳嗽声愈加猛烈,到了最后简直说不下去后几个字,范怀怀疑的看看我,“苏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摆摆手,虚弱的说“不碍事。”只是这短短的三个字简直不能入耳。

范怀急忙说道,“怎么会不碍事?你都咳成这样了?”说着就要一拉缰绳,掉转马头,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范大哥要干什么?”

范怀大声说,“当然是要告sù

二爷了!”我挤出一个苦笑,“告sù

他?那样我在他心中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南唐狐媚子。范大哥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范怀皱着眉头,“这怎么能行?”想了半天,放眼望去,“对了,找那老头要几丸儿药好了。”“范大哥————”我阻止他,“这不合适吧?对症才能下药,这————”范怀又挠挠头,干脆拉起我马的辔头,“那么麻烦干什么,跟着我去见那个老头就行了!”

我在他的身后,暗暗的绽开了一抹笑,又被几声咳嗽打散。

范怀反方向追上那队车,扯开嗓子喊道,“老头!”一辆车的帘子一掀,眉目皆白的一人探出了头,“找我?”

我停下了马,看着那位老人,他也同时看到了我,眼角的皱纹炸对着范怀开了一下,有迅速恢复正常,依然是傲然“你有事?”

范怀一边听着我不住的咳嗽,一边没好气的说,“你这老头听不出来?这位公子咳成了这样,你是郎中,怎么还不快给他看看?”

林老眼睛睥睨了一下范怀,“你们宋人就是粗野,连求人都不会说一句好话!”说着精准的抓起我的手腕,三根手指稳稳的搭在上面。

第五十九章 从军行(下)

车子慢慢的颠簸着,我却感觉倍加安稳。对面的林老抚着髭须游疑了一会儿,一声低叹传遍车厢,“这位姑娘——”范怀粗暴的打断他的话,“喂,你这个老头儿!明明是公子,怎么你说是姑娘?”林老冷冷哼了一声,一排眼前的几案,大声说道,“在下难道诊脉诊错了?此人肝郁气结,郁于下腹,月经不调,气血不舒,上冲至肺阴,这几天被尘土风寒沾染,咳嗽愈加厉害。怎么,难道男子会出现此症?”

范怀张大了口,“啊呀妈呀,真是神了!”眼睛看着林老都要脱了框,我“害pà

”的掩住面,林老接着说,“去,从车队最后一辆车中拿出笔墨,我要给这位姑娘开药方。”我刚要制止,却见范怀忙不迭的下了车。

我有些烦躁的看着林老,这种时候怎么能出这样简单的纰漏?支走范怀,难保不会有其他耳目在周围,短短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能说些什么?

林老却对我眨眨眼,从容一笑,我回应的对他点点头,还没说上话,范怀的声音响起,“神医,笔和纸都拿来了!”

林老一把接过,“你们宋人都是这样谄媚?嗯?”范怀的脸红的不行,抱拳承认是自己多有冒犯。林老这才下笔,写好了一边弹着纸,一边念道,“木通两钱,红糖七钱,鲫鱼一条,紫苏三钱。”说着将那张纸递给了我,手指在第二行和第三行自上而下着重来回得划了一划,范怀倒是愣了,“神医————你这是在做菜还是在开方子?”我急忙咳了几声,推开那张方子道“老郎中,军营中,那会有什么好药材?好药材要自己找!”林老和我对视一眼,互相知dào

了对方的意思,范怀不依不饶的说,“神医,你倒是在开一张哪!”林老哈哈大笑,拿起笔一蹴而就,写了一些常用的清热化痰之药给我,双方皆大欢喜。

二月六日,宋军攻打后蜀大军走出凤州,走出了宋的领土,向着后蜀进军。过了凤州,不再是漫天的烟尘席卷过路的大军,沿途的风景逐渐清秀,甚至有的时候还有茂林丛生。可军营中的气氛,却愈来愈紧张了。步兵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充满杀伐之气,连那一步步的奔跑都显得格外轻快,行军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仿佛在追赶什么,好像又在被什么所追赶一样。

是夜子时,我悄悄钻出营帐,旁边赵匡义的营帐仍旧是灯火通明,几个影子映在帐子上,看样子在不住的争论着什么,认真的心无旁骛。我的身旁,燃起的火把乌黑的烟熏的人眼泪直流,星空被寒风映照的十分辽阔,向着周围望去,果然,四下无人,只有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当中。我急忙迎上去,“林老!”

他皱纹横生的脸上亮了起来,却还是谨慎的看了看周围,接着伸手一指,示意我像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走到一处荒茂而灌木丛生的密林深处,军营遥遥在那一边,篝火无声的燃着,通红的诉说着一切的可望而不可即。我先开了口,“您真的是联系上了南唐么?”林老面上竟有几分悲怆,“你真的看出来了……难怪,你是她的女儿,怎么会看不出?”我顿觉的不对劲,“通唐于苏,二月七日子时,难道不是么?苏临渊现在可好?他在哪里,经营着什么生意。难道支持南唐了么?”

林老默然,一时无语,衰老灰黄的脸上挂着的是无奈的悲颜,而不是我想象中的欢欣,我急问,“林老,你倒是说话啊!苏临渊近来如何?”

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猛然冲了我一下,“苏临渊?我大宋头号通缉犯?”我强打起精神,一位紫袍老人即使在这样的深夜也威严无比,面上的皱纹好似沟壑,深深的刻在他脸上,眼神稳稳的刺向我,这不是监军范质么?只听他说,“军营之中,竟然出现了女人?还是南唐人。这可要如何处置?”他沉吟了一会儿,“来人!”伸手一指我,“将此女拿下!”却是看都不看林老半眼。

我身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冒出了一大片严阵以待的士兵,各个身着铁甲,手按在匕上,只等了范质一声令下,就上来将我捉住。林老背过头去,斜倚着树,以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潇洒的笑,却现连伪装都是这样艰难的事情,倒是心中不断的渗出热乎乎的血来,每一滴都鲜红饱满,“林老,”不管他听没听到,我对着别过脸的他说道,“偷得沉香枕轻檀,晓来一梦寒。”他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这时我被那些士兵拿着绳子五花大绑,连张口说话都困难极了,厚厚的绳子挤在我的胸口,我艰难的又说出一句,“你忘了苏梦寒最后死在扬州了么?”那些士兵没有在给我时间,直接将我拖走了。

将我带到哪儿?若是赵匡义那里还不如直接杀掉的好。我对拖着我的那几个士兵大声说,“几位,行个方便,干脆给我一刀好了。也省得你们劳碌!”那几个人却不言不语,仿佛呆子一样,手上的动作却更加粗暴了。他们将我直接一扔,我轰一下扔到地上,隐隐可见的脚踝顿时青了一块。

不用抬头,眼前的人一身戎装,金丝银线编制的战甲刺花了眼,还能有谁?

他轻柔的抬起我的下巴,“阿檀这么想回到南唐,莫非是这几天我冷落了你?”接着轻轻放下手,悄悄说道,“苏临渊有什么好的,阿檀为何对他念念不忘?”

我抬头看向他,他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眼睛的漆黑竟然浓重的延伸到了眼下,“宋军元帅可是满yì

了?我南唐在宋最后一个良臣也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了。为保你们大宋安康,我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子也马上要走了,宋军元帅真是一箭双雕啊!阿檀真是佩服之极,若阿檀来生能有元帅一半智谋,也不至于被元帅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他摇摇头,“阿檀对我又何须智谋?更何况,阿檀已经是聪明至极!”

我冷笑道,“元帅倒是好话说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倒想知dào

,林升是不是被你这花言巧语蒙骗了,竟然至我母亲和南唐不顾,设下圈套来捉我。不过元帅,想捉我又何须如此费力呢?”

赵匡义没说什么,怔怔的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烛台上只剩下一只蜡烛了,屋内昏暗,正想在说些什么,门开了,范质仍旧是紫袍打扮,“元帅,此女如何处置?”

赵匡义收起地图,板起脸,“多谢监军设下此计,若非监军,匡义耽于美色,恐怕误了大事……”说着恭恭敬敬的要给范质跪下行礼,范质沟壑丛生的面上仍免不了流露出一丝喜色,但转瞬即逝,郑重的扶起赵匡义,“元帅快快请起,官家既然有过吩咐,在下自然竭诚为元帅效劳。”

赵匡义滴水不漏的再次谢过,“匡义还年轻,自然不免被诱惑。此番多谢范监军。”说着用余光瞄瞄我,“不能让此事走漏了风声,阵前杀人更是大忌,不如将此女贬为奴婢,做些针线活怎样?正好,我军攻打后蜀需yào

大量棉帛制品,军中反正也没有女人,不如都分配给此女去做,监军认为如何?待到战事一过,除去此女不迟。”

范质想了一会儿,“也罢,临阵杀人,是够不吉利的。这等南唐狐媚子,做几天活儿杀了也好。”说罢看都不屑看我一眼,转身走出营帐。

第六十章 修甲兵(上)

只听门外范怀清清楚楚一声,“爹————”将我的注意力生生的凝集了起来,范质的声音此时不再威严,倒有几分慈爱,“怀儿。”范怀应了一声,“元帅叫我过去,爹爹早些休息。”说着脚步声逐渐逼近。

他们竟是父子!这个消息在我心中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难道是范怀做的这一切么?想想又觉得模糊而混乱,因为范怀还不足以胁迫到林升。此时范怀一推门,打断我的思忖,深夜的风寒冷坚硬,携着夜晚特有的悲摧,趁机无孔不入的灌进了屋子。一抬头正好和范怀打了一个照面。

“二爷!”范怀叫道,看到我却怔住了,张着口不知所措,我一笑,“范大哥别来无恙?不过阿檀近来倒是不好了……”范怀吃了一惊,“苏,苏,苏苏公子,你怎么被人绑了起来?扔在这里?”说着眼睛怯怯瞄向的看着赵匡义。

赵匡义背着手,慢慢的踱着出来,走到我跟前,声音中饱含着诚意,仿佛有着说不尽得苦楚,“阿檀,你真的认定是我么?”我偏过头,装作没有听到,“范监军是皇兄的人,若我不这样做,恐怕你和林升早已身异处,只是——”我打断了他的话,幽幽说道,“想不到堂堂宋军元帅这样苦楚,哎。”他眸子陡然亮了起来,看向我,嘴角扬了扬,仿佛还想说什么,我没有给他机会,接着又道,“不过,这与我何干呢?这终究是你们宋朝自己的事,我只不过是个外人!难道你没有觉悟到我本就不该来这里么?”

范怀这是凑了上来,眼睛眨巴眨巴的,倍加疑惑,“周姑娘,你不是父母双亡,在南唐无依无靠么?二爷带你来大宋有什么不对的?”

我冷笑道,“父母双亡?”这就是赵匡义给我捏造的假身份么?

范怀点了点头,胡须虬节的面孔老实忠厚,我看了看平静的赵匡义,怒火丛生,“我周嘉敏是南唐人,只要南唐存zài

一天,我宁愿在南唐无依无靠,以讨饭为生,也不愿到汴京做晋王妃,享荣华富贵!”

赵匡义咧嘴一笑,端正清秀的下巴格外好kàn

,软软的青涩胡子茬儿给他添了些兵戈之气,却没开口,只是从袖中摸出了一把黑黢黢的匕,上前一步凑近我,我只觉得眼前一花,绳子纷纷落地,呼吸就顺畅了不少。接着耳边一热,几个字满满的灌了进去,“只有你,能与我相伴。”

我动了动身子,伸手一推,他仿佛有预料似的闪开了,“范怀,将此女带下去,好生看管。”

范怀反手押着我,走出了元帅的营帐。出了营帐,却连忙松开了手,“周姑娘,你还是自己走吧。”我回过头,柔声说道,“范大哥,你爹爹是范监军?”他点了点头,我苦笑道,“今夜就是范监军将我捉到的,说是我魅惑元帅。”范怀为难的捧起头,“爹爹只听命于官家,军营之中本就不能有女子的出现,这……”我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笑过去,“范大哥何必为难呢?阿檀只不过想活命而已,范监军知dào

阿檀的存zài

,必定不会留住阿檀,请范大哥放阿檀一条生路吧!”说着就势要拜在他脚下,范怀一急,大力托起我的胳膊,“使不得使不得。二爷怎么会答yīng

爹爹杀,杀了周姑娘?”他因不相信而有些口吃,我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怎么不会?你们元帅是大宋元帅,大宋为重,我于大宋相比,那个为重呢?不过,范大哥也不要再去因为此事追问他了,免得伤了你们君臣之义。”范怀重重得点点头,“周姑娘,我必保你性命无忧就是。不然,等冬晗回来了,我要如何面对她。”我莞尔一笑,“阿檀再此,预祝你们白头偕老。”

接下来的几日,大宋行军逐渐深入后蜀,气温渐高,士兵们将厚重的棉袍脱了下来,换上了轻快的单衣,全速前进。我和数以万计宛若黑压压的蚂蚁一样的普通士兵一样,吃着最坚硬的饼,夜幕降临的时候,睡在草席上。可是要说不同,那就是我每天都有不同的人看守,在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在黑甜的梦乡瞭望着家乡的一切,我手上拿着针,面前是一堆棉花,布帛,还有样图,数不清的任务全都压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暗想,我在做的是什么东西呢?看样子仿佛一个棉套,却小的我一只手都塞不下,想必不是手套。管它是什么!我就算照做,以自己的女红手艺,也决计是合格不了的。想到这里,我飞针走线,不一会儿又缝好了一个。

范质照例每天来检查一次我的女工活计,今天他又皱起了眉头,本来沟壑丛生的脸上又出现了缕缕皱纹,痛心疾的说道,“女子要论德言工容,你连容貌都不是最上等,怎么匡义会受你这种女子的魅惑?”

我挑起一只刚刚做好的棉套,转在手指上,故作放肆的说道,“你越瞧不起我,说明赵匡义眼光越差,饥不择食,连我也要了!”说罢下巴一扬,“天气渐暖,后蜀根本不用这样的棉制品,怎么监军大人还要我紧巴巴的赶出这些东西?”这样小的棉套儿,人也不能用,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

范质双手一拱,不屑的看着我说,“这元帅的妙计,你这小女子怎么会知晓?”“哟,瞧你说的!”我看着他感激涕零的样子,有意抖出那一晚赵匡义说过的话,“这元帅的计谋在妙,还不是年纪尚轻,需yào

您大人提点啊!您可是,直接听命于官家的!”范质面露喜色,忽而又觉得在我面前乐不可支有些有**份,马上收敛了神情,“你一个南唐村野之人,哪里的那么多蛊惑人心的言语。还不快缝制棉套?记得针脚尤为要注意一些,那两根带子一定要缝的严严实实的。”见我不语,大声斥道,“听到没有?”我徉装畏畏缩缩的应了一声,他满yì

的走了。

第六十一章 渡嘉陵(上)

宋军顺利前行了几日,前方也不见用什么动静,地形却倍加陡峭,我每天被不同的人看守,在最后方根本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仿佛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蓑衣之中。或说,我根本不知dào

前方的战火是怎样轰隆的,至少在后方,我嗅不到一丝硝烟。

二月中旬,宋军行至嘉陵江边,我伸着头看了看江边排列的格外整齐的高高的战船,心下叹道,原来他早就着手准bèi

了,与这样的人为敌,我南唐有几分把握?正这样想着,旁边的看守不耐烦的大声提醒到,“上船!”我抬眼一看,面前有一叶小舟,遂苦笑一下,还是上了船。小舟也雄伟高大一眼望不到顶的大战船一起向着对岸划去,我望着不住流过的江水,纵使嘉陵江上薄雾弥漫,还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遮天蔽日的帅旗映红了江面,每一面都有一个硕大的赵字。

宋军扣着战船大声呐喊,喊声透过江面,又被江面折回,每一声都喊着兵戈之气的雄壮和裂土开疆的兴奋。若不是经lì

过扬州之战,连我也要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和他们一起呐喊了。可惜,战争都是在腐肉中开出的花,难道我还能将它作为饰物插在头上?我冷冷看着兴奋不已的宋军将士们,骤然觉得有些不自主的悲哀缠上身来。于是默默地转过头,不去看他们一张张高兴的变了形的脸。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蠕动,黑压压的一群,彷如是密密的水草在不断的舞动,又好像爬满了蚂蚁的糖稀,慢慢向我们逼近。待靠近一点,定睛一看,是一群战船,几面三足鸟的太阳旗插在战船上迎风招展,另几面旗上刻了一个个大写的“冯”!

“嘟——嘟——嘟——”宋军率先吹起了军用号角,我想着他们看去,只见前一瞬间还在扣舷而吟的将士们这会儿凝声静气,而且身处在前排的个个端起了弓箭,箭尖上还挂着红硕的火焰,那速度令人咋舌。而一直是两船并排而行的宋军此时悄然改变了行军阵型,在我这个角度,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两只战船偏西,两只战船偏东,正南四只战船应该是只要迎敌之用,上面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正好形成一个口袋形状将后蜀水军围起来。

“冯清源————”正南方向的战船上推了一个喊声奇大无比的将士出来喊话,“你这后蜀娘们儿,还不赶快回家绣花去!上什么战场?投降吧!饶你不死!”他的叫声震耳,江面上泛起了涟漪。宋军船上也爆出了一阵阵笑声。

后蜀那边没有什么反应,这位将士继xù

叫阵,“冯清源————你是不是缩头乌龟?”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长箭跨过广阔的江面,想着他的面门,分毫不差的射了过去!“啊!”一位身披金银双丝甲的人起身一踏,拿着匕反手一拨,只听那枚箭铮撞到了船舷上,那人不紧不慢地朗声说道,“冯将军怎么恼羞成怒?这可真是女子行径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距离他不是那么近的我都听的清清楚楚。

正在向着这里全速前进的后蜀战船这时停了下来,像是在商议着什么,接着他们向着四面八方迅速散开,想冲破宋军的包围,身披金银双丝甲的赵匡义等到他们尾不相接的时候,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大声吼道,“放箭!”

漫天的火星硝烟和着真zhèng

的血气将清凌凌的嘉陵江染的污秽无比,后蜀被宋军这样忽如起来的一攻,手忙脚乱,战船却没有在聚到一起,而是各顾各的,红色的后蜀箭和黑色的大宋箭交织在了一切,一片火光中分不清是谁和谁的。

“滋————”一只冷箭射过来,“啊!”小舟猛烈的摇了一摇,然后不动了,看守我的人胸口中了一箭,伏在小舟的船头上,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害pà

冷箭的再次射来,我急忙躲在他身后。不知是江水推着小舟在抖,还是我自己在抖,惶惶然中左右摇摆不定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牙齿都在格格打颤,看不到边,没顶于此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忽然肩上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我瑟缩了一下,那只手越过我的肩,向我的脸滑过来。

我用胳膊像身后挣命地杵了一下,却被那人轻轻拉住。“都要没命了还这么硬气……”他低低的说,熟悉的声音倾泻过来,仿若嘉陵江的无尽的流水,我看了一眼战船上的金银双丝甲,眼前赵匡义身穿的黑色普通兵服滑稽的很。

“你……”想开口问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有什么话在喉咙处就是出不来,硬生生的被堵在心中,宛若是很久以前丢失了的,现在才找回来,说不出也咽不下,眼前的人却好像都明白一样,千言万语融化到他漆黑的眼眸中,他腼腆一笑,“再犹豫就没命了。傻瓜!”

他拉起我的手,掌心的疤痕和我的正好相对,有些粗粝,有些痒,感觉异样非常。我们低伏下身子,将船上的尸体踢下江,慢慢摇着小船到了偏西的大战船处,一只软梯赫然留在那里,

他像我招手,我刚要上软梯的时候,按住我的手,“提防后蜀放冷箭!”我疑惑的看着他,他一把将我拉在怀中,单只手上了软梯,“你,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我在他上梯子的时候问道。

耳边似乎有金石破空之声,“低头!”他一生低喝。我无奈的缩到了他怀中,他不住的向上爬着,“元帅到了!”范质一生高呼,几个士兵将赵匡义拉起来,他将怀中毫无伤的我放在船上,轻轻的说道,“周嘉敏可以有很多,阿檀只有一个。”

我被他这句话揪了一下,心不知怎么的突突的疼起来,“何必?我注定是周嘉敏,我注定是南唐人,我注定和你们大宋势不两立……”

他留给我一个寥落的背影,身后细细的,留成一线的血。血?我惊讶的看过去,赵匡义的后肩上插了一只鲜红的箭。上面还画了一个代表后蜀的三足太阳鸟。

第六十二章 渡嘉陵(中)

范怀看到地上的鲜血惊呼,“二爷!”赵匡义瞪了他一眼,将手一摆,示意他不要说话,范怀疑惑的看向我,“周姑娘,你……”我摇摇头,不知如何应答,只想找到一个静谧无人的角落好好藏起来。赵匡义了话,他平静的说,“范怀,你去讲军医请过来,将周二小姐带走。先等一会儿,带到后蜀撤兵,就带到最远的那艘船上好了。只是,不要让范监军看到。”话语中没有一丝因疼痛而带来的颤抖,神色一如往常,此时稳稳的显示出大宋元帅的气魄。不知怎么,我原本温热的心一下子凉了起来,手指甲一下子嵌在了掌心当中,连疼痛都浑然不觉。范质这时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抱拳粗声应答称是。

“周姑娘,周姑娘!”范怀以为我没有听到,大声叫道,我报之柔柔一笑,跟在他身后走到舱后。

他疑惑的问道,“周姑娘,我看二爷怎么也不像是要杀了你的人,怎么你当时那样说?”我摇摇头,缩在舱后一片油布之中,不言不语,只是眼角不知被什么东西慢慢浸润。范怀慌忙道,“周姑娘,我,我不问就是。你,你莫哭。”我将脸藏在膝盖之中,屏蔽了一切危险和喧嚣。

范怀终于走了,我悄悄抬起头,空旷的舱后只有我和一堆油布,我甩甩衣袖,瞬间抹干眼泪,站起身来————在这个位置,看的更加清晰了,江面上依旧是火焰与箭支齐飞,后蜀的两只战船正带着金黄红硕的火焰,缓缓向嘉陵江中沉没,船上无数的人惊呼,有少数人跳下江,多数人的人在船上空嚎,却无法挽回船身的沉没,更多的人在船只沉没之前已经死了,一团一团的火焰在战船上升起,浓黑的硝烟直冲向空,嘉陵江此时宛如人间地狱。

————若是扬州之战的风向不同的话,此时与彼时又有何不同?

后蜀的战船四下逃窜,开始溃不成军,宋军趁机又改变了阵型,两只战船包围着后蜀的一只战船,猛烈的放箭,想必此时后蜀箭支已尽,红色的箭雨没有在出现在江面上,嘉陵江被宋军黑色的箭支笼罩着,很快后蜀余下的战船就沉了下去。四方的宋军开始像这只战船聚拢,又恢复了开始时的阵型,顺利而得yì

的像对面划过去。

嘉陵江的雾气,悠悠的散开了……

“元帅指挥得当,后蜀乃鼠辈,岂是我大宋的对手?”一个粗犷的声音绕过船舱到了我耳边,“这,”赵匡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崔彦将军不可大意,冯清源乃是后蜀名将,纵然我们做了准bèi

,但他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另一人话语中带有浓浓的疑惑,“元帅此言即是,尤其是冯清源当时忽然变阵,像是要消耗我军箭支一般。”赵匡义闻声颔,“王全斌将军此言正和我意,倘若后蜀在来进攻,我军箭支充足于否?”

那个粗犷的声音刹那之间没了生气,“秉将军,箭支以用三万只,剩余只有五万只。”另一人惊呼,“五万只?怎么算都不够!”那粗犷的声音不服的说,“怎么不够?你能保证后蜀在打过来么?他们自顾自都不够呢!”

“哼,保证,战场之上哪有什么保证,崔彦!你分管箭支粮草,怎么对这些事情这样漠不关心?”

“王全斌!不要以为元帅和你一条心你就为所欲为,大家都是为了官家打仗的,你莫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难道是我不让你上前线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地重量?你上战场那次不被人打地连毛儿都没了?土坷垃也想被人当玉石。你做美梦吧!”

“够了!”赵匡义一声怒喝。截断了舱内两人地吵架声。我又悄悄地向前方挪了挪。想听清他们说地话。“你们都是官家地良将。王大人擅长用兵。曹大人口才好擅长劝降。哪能在异国他乡起内讧呢?”

他接着说。“此次后蜀极易接着出兵。嘉陵江面辽阔。他们要在派出一队船只也不是不能。若在这一战消耗了全部箭支。那么剑门关。成都。以及后蜀宫廷将没有任何地箭。”

船舱一阵静默。连三人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崔彦那粗犷地声音撕裂了沉默。“元帅。可否请押运粮草地陈信带过来几万只箭?那小子倒挺可靠地……”

赵匡义接口道。“这如何能行?从汴京到嘉陵江怎么也要十多天。等到陈信来了。我们也就弹尽粮绝了。”说着轻轻敲击着茶杯。传来规律地声音。“若后蜀在来攻。能丢卒保帅。抢先渡江。也不失为一法。”

王全斌补充道,“元帅难道忘了么?孟睿,冯清源,魏浩虽并称后蜀三大良将,但真zhèng

的掌权人都不是此三人啊!”

“你说的是,徐云鹤?”赵匡义问道,呵呵一笑,“这若不是将军提醒,我倒是差点忘了。崔将军,烦请你写封信给此三人吧。”

崔彦高兴的答yīng

下来,却接口问道“元帅,莫非这是要招降他们么?”

王全斌大笑,无比酣畅淋漓,“啊呀!崔彦,可惜了你的好口才,你怎么就那么笨呢?元帅摆明了是要使出反间计,让徐云鹤怀疑他们,谁知你竟然不开窍。”

舱中刹那间静了下来,传来一缕墨香,半响是崔彦不情愿的一句,“元帅,请过目。”

“过目什么?”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范监军快请!”赵匡义连忙说道,“此处是崔彦拟写的信,准bèi

投给孟睿,冯清源,魏浩手上的。”

“反间计?”范质问道,

“范监军所言即是,我军箭支不足,若不出此计,唯恐落了下风。”赵匡义声音中透着纯粹的恭敬,“元帅不必惊慌,此行官家告sù

下官一物,换做桃花源。”范质慢慢说道,声音中不无得yì



“桃花源?”船舱中的几位疑惑的问道,“此物是什么?”

范质娓娓道来,“此物是一种毒,阴险无比,乃是后周生死门秘制,只要一沾上,人必死无疑。”

我狠狠咬着下唇,扣住船舱上的木框,直至它的木屑刮到了我的指甲,生怕自己一个松手,就会冲出去,想着汴京那宏伟壮丽的宫殿上跑去。桃花源,桃花源,枉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真实的桃花源却永不存zài

。果真是赵匡胤!

娘,扬州之战,还有瘫在床上三年之久的爹,一幕幕都在我眼前不停的旋转,最终幻化成一道道利刃,割在我心尖上,我一握手掌,那上面一道长长的疤痕好像一个笑话。

后蜀卷 第六十二章 渡嘉陵(下)

这倒是奇了?”赵匡义笑着说道,“此法不仅阴毒,而且能否用于行军之中,还有待商榷,莫非官家告sù

了范监军什么妙法不成?”

范质沉默了许久,“官家的意思是————对主帅下毒,正如扬州之战对待周宗那样。”

我脸上仿佛被人打了一记沉重的耳光一样,无数的声音侵入到了耳道之中,一时间嗡嗡作响,再也听不清他们接下来说的是什么,身上仅有的一丝力量也被这一句话无情的抽走,随着滚滚的江水,和着鲜红的血和浑浊的浓烟,仍在了腐烂的征程之上。

迷迷糊糊之中,范怀大声叫道,“二爷,军医来了!”我机械的蹩进舱后,林升哈着腰,低头走进了船舱之中。船舱重归于平静。

远处,金红的落日浸在水面之中,却少了半截,细细碎碎的波光将另外一半切的粉碎,原来,在嘉陵江上都如此的不圆满!一种纤细的情绪随着波光的荡漾远去,再也不复存zài



我揉揉眼睛,站起身来,悄悄将耳朵贴在船舱之上。

“元帅的伤并无大碍,只是不能剧烈撕扯伤口。”透过木质的船舱,林升的南唐口音格外明显,屋内之人应了一声,林升拜别大宋元帅。我缩在船舱之后,果然“范怀,将军医送回!”“是,二爷。”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舱门,还没走两步,林升猛然回过头,“哎呀,小兄弟,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我的针包落在了元帅那里,劳烦小兄弟怎么不自己去拿?”林升摇头,“船舱乃是军机密处,那里是我这种低贱之人随随便便出入的?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上几年呢!”范怀明白了,一点头,转身走向了船舱之中。

四下无人,甲板上竟然连守卫都没有一个,我慢慢的从船舱后走出来。林升的脸上表情却是不变的平静。

“周二小姐……”林升低声叫道。眼角的皱纹堆堆叠叠,倍加苍老,我点点头,以同样的平静回应他:“林老近来可好?可找到了我娘地师弟?”说着紧紧盯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林升说道,“怎么周二小姐如此平静?难道周二小姐从来未曾怀疑过林某叛国么?”

我摇摇头。“那天一开始。范质地出现。确实让人怀疑。不过。林老有什么理由背叛南唐呢?或说。宋。有什么理由让林老你去投奔呢?”我勾起嘴角。想要笑地尽lì

像娘一些。“想————林老当时是有什么迫不得已地苦衷吧?”我斜着眼看着他。记忆之中。娘也经常这样看着我。

他点点头。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迅速拿出一块令牌。“这是军医地令牌。以后别再咬破手指引人过来了。孩子!若今天引我出来地不是粗心地范怀。你恐怕早就……”说着看向我仍在滴着血地手指。滴答声犹自不绝

我微微一笑。“这本来就是要赌地。不是么?倘若不赌。阿檀怎么知dào

林老您是南唐地忠臣呢?”

说着我头也不回地向船舱之后走去。刚刚藏好。就听得范怀大声问道。“神医啊。你地针包到底在哪儿?怎么我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呢?”

林升中气十足地对着他说。“我地针包哪。小子。你真地认真找了么?”

范怀将林升送回。径直走到舱后。我装作一惊。抬眼看看他。南唐软语叫道。“范大哥!”他耳朵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二爷让我将你送到最。最远地那艘船上去。”

我点点头,他看到我这样平静,反倒是不知如何应对,“周姑娘,我爹也不是那个意思……”我蹙眉接口说,“范监军是官家的心腹,自然不能得罪,牺牲我一人又如何?何况,在你们二爷眼中,阿檀只不过是入秋之后地扇子而已,有什么值得怜惜的?弃也弃上了小船,在登上了最东边的战船,整个战船上满满的皆是军资军粮,甲板上甚至没有一个人,范怀一握拳,“委屈了周姑娘,只能将你安置在这里了!”我稍稍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刚刚寻了一个稳妥地地方坐下,就听到了雄健的军号声,我望眼一看,宋军战舰边做一排,直直地顺着嘉陵江滑下。顺江滑下?难道是改变了战策?

正想着,我所在的战船此时也掉转了方向,我看着空无一人地甲板,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船,要如何行进?

盯着一会儿前方地战船,我的眉头才展开来,想必是这大船分为两层,底下一层为有将士们在奋力划水,上面一层,有人在防御,还有几人是传令员,上下沟通。虚晃敌军一枪,等到陆战的时候,忽如起来的另一倍兵力又会让他们防不胜防。

可是,若船身接口处渗入水的话……

我看着从底层伸出的一排排桨,缓缓勾了勾唇。想觊觎我的国家?大江可不比嘉陵江。

夕阳西下,夜幕的暗蓝上了天际。我靠在船上,睁着眼却仿佛看到天空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好像飞鸟的燃着的羽翼!

我一激灵爬了一来,站了起来,靠在船上,天空中不断有这样的羽翼飞过,一下一下让人胆战心惊。抬起眼,周围密密麻麻的无数小船不知何时围成了一个圆圈,每一只船上都亮起了火把,恰好将宋军的几只高大无比的战船包裹在圆圈之中。只有一个小船上面插着一个战旗,迎风招展,上面赫然是“魏”。

魏浩?我喃喃道。看来今晨的冯清源的来袭真的只是前奏了,说不定,那几只船上根本没有冯清源。

在宋军的大船上居高临下看的异常清楚,小船上的弓弩手齐齐架好了弓弩,一拨一拨的开始连环射击,弓弩带着火,一举将今晨后蜀的劣势扭转了回来。

我不敢再看下去。急忙躲进了船舱之中。只听得叮叮当当地声音接连不断,但是意想之中的火却没有烧起来。我悄悄的拨开船舱的窗子一角,刚好kàn

到一只带着火的箭射到甲板上,但是瞬间火就熄灭了,只留下铮的一声空响。心下顿时舒了口气。透过窗的一角,一艘大船失控一样地撞向小船围成地金灿灿地圆,几只小船躲闪不及。船上之人在惨叫之后悄无声息的沉入江中。大船却毫无伤。

接着。这艘大船如法炮制,几下就将小船冲的七零八落,轰轰隆隆的撞击声传来,沿着江面格外清晰。宋军此时却只出动了一艘战船。就达到了今晨的效果。“啊!”几声惨叫从小船处出。我将窗子开得大了一些,这一刻,后蜀的船只竟然在燃烧。熊熊地火焰仿佛将此时的夜幕映成了白昼,后蜀的士兵受不了灼烧之苦,纷纷跳下江。不一会儿,江面重归于寂。

我走出船舱,空气中又弥漫着一股洗不净的血腥味。空荡荡的江面,只留下了几艘没有烧坏地小船,还有那艘大船孤零零的再远离船队的一边,显得格外孤单。十几个穿着黑衣的宋朝士兵手脚麻利地爬上那艘大船。小心翼翼的拨开接口处地机关,齐心协力的一掀。我顿时明白了,原来那艘船地上层本来是无人的。那十几个人探到下层。抬出什么向江内扔去。

我不由得捂住了嘴。那是下层地人————划船的人都被震死了!

原来,这就是赵匡义说的丢卒保帅……

我胃里一阵翻腾。火烧般的灼热沿着胸口慢慢顺延上来,及至到全身各处。想到是一回事,真zhèng

看到,有是另一回事。

“周姑娘醒了么?”范怀焦急的问。

“现在还没有。”林升慢慢悠悠的回答。

“怎么还不醒呢?”范怀有些恼怒。“这都七八天啦!再不醒————”

林升看着他,信口接道,“再不醒,范公子怎么样啊?”说罢苍老的脸上笑的都是褶子。

范怀恼羞成怒,“我倒是没啥,二爷就不行了!”

林升调侃道,“哟!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依我看,你家二爷看不出急,你倒是挺着急的!”

范怀的脸红被虬节的胡须挡住了,“老子也会着急?笑话!你医不好周姑娘,妄称神

林升慢慢的揉着药丸儿,俯下身悄悄塞到我手中“怎么,我说的是现在还没有,不信你看————”

我看着范怀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范大哥,我有七八天没有醒?”

范怀怔怔的点点头,瞬间回过神来,“周姑娘,那个,二爷很担心你,他,他……”

我勉强一笑,“你又何必来劝慰我呢?他怎么可能来担心我?”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

范怀抢着答道,“就是在那艘船的船舱。”

我的手轻捶在床板上,“果然,他怎么会想到我。”说罢垂下眼帘,窥到了林升眼角的肯定。于是火上浇油,“算了,还是让我自生自灭的好。我本就不该在这里的……”

范怀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却很快的就出去了。

林升装作给我施针,在我耳边轻轻说,“周二小姐身上的药丸儿遇水即化,无色无味。渗入军粮中也不会被现。”我摇摇头,“不行,若此次后蜀胜了,我和你都有危险,南唐也有危险。倘若,林老将此药用在宋军回程路上,那才是最好不过。”

林老装作施针,实则是想了一会儿,“若是在后蜀境内,用在已经得胜的宋军之上呢?后蜀知晓宋军真zhèng

实力,因而不服,残部起兵反叛,宋军自然要镇压,再一次反攻。两项抗衡,大大削弱了双方的实力。”

我点头称是,此时身上插满了银针,“林老,若我娘的师弟没有找到,此次只有我二人,还是势单力薄。”

林老皱纹丛生的脸顿时倍加忧虑,“当时我在晋王府,只打听到苏临渊是做生意的,秘密打探到苏锦就是苏临渊的生意之一。直到后来他被通缉,我也不敢再打听了。”

“苏锦?”我的记忆被挖了出来,“难怪他总是穿着月华苏锦,原来他就是苏锦的老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

后蜀卷 第六十三章 剑如霜(上)

“旁人只道他是纨绔子弟,喜爱华服美衣,所以天天月华苏锦不离身,却不知dào

有这一层关系。”我说这话的时候,船身猛烈的摇了一下,不对!我立kè

感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随即问道,“我好歹也昏迷了四五日,怎么宋军还在嘉陵江上?林老可曾打听到了什么?”

林升好像正在等着我问他这一句,立kè

说道:“嘉陵江?现在宋军已经不在嘉陵江上了,他们现在乃是在岷江之上。”“岷江?”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林升看到我一副迷惑的样子,耐心的解释道,“在周二小姐昏迷的四五日,后蜀有来进攻了,只不过,这次是魏浩与冯清源一同出击。”

“单独打不过,这次换成了合击?”我多少有些嘲讽,“难道后蜀不怕再嘉陵江上折损了过多的兵力么?”

林升点点头,眼光透过我,好像看到了昔日娘的什么样子,声音都有些变了,于激动中掺杂着一丝不安,“周二小姐说的即是,可想必徐云鹤看到了崔彦那几封书信,本该分配在剑门关的兵力竟然调了一半到了嘉陵江来。”

“故而,剑门关对于赵匡义也不是天险了。”我轻叹一声,“一个徐云鹤,折了三元良将————林老,你快说来听听,这次的后蜀来攻是怎么回事?”

林升双目上视,陷进了回忆之中。“当时,我尚且在北船配药。只听到传令员一声令下,赶快躲进舱里。”他地声音起先衰老而缓慢,好像古老的淙淙地流水,带着无数的故事,而后竟然金戈忽生。刀剑齐鸣,“我自然不能全躲在舱里,我还要看清宋军是怎么样迎敌的。于是就破开了窗纸,凑了上去。此次的后蜀攻势之猛,甚过前两次,与他们相比。宋军水兵此次是差了一些。”

我点点头,“宋军大都在北方出生,自然在水军上差一些,都是在阵法上和指挥上胜过后蜀一筹。若是此次后蜀灭了宋军,剑门关之战就成了空谈,赵匡义的反间计就白费了心机。”

“这次开始是魏浩最先来攻,水军作战主要比地就是箭弩。而魏浩又是主动来攻的一方,自然在弓箭上毫不含糊。”林升仿佛让我看到了那一幕,“没用的!”我摇摇头,“宋军此次竟然用的黄花梨木作船。真是下了血本,黄花梨木遇火不燃。连弓箭也很难穿透,魏浩那次就吃了苦头。”

“可是。宋军的某些优势,恰恰就是他的劣势。”林升眼角地皱纹都舒展了。“此次魏浩不仅带了足够的箭弩,而且带了一件物事,专门为了对付宋军的双层战船。”

我心中一动,“难道,是沸油?”

林升惊讶道,“难道周二小姐当天就清醒过来了?”我摇摇头,“不是,只是偶尔想到。沸油能顺着双层战船的连接处渗入底层,让下层控zhì

方向的将士们掌握不好方向。若用一定数量凝固的油射到接缝处,用火引燃,任谁也不会想到下层的人会逐渐失去控zhì

地。”

“周二小姐怎么想到了那里?”林升疑惑地说。“魏浩只是选了一队武功高强地将士去倾倒沸油。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随即又笑笑。“之后。老夫在船上也是慌张地要命。不过。当时竟然是又慌张。又期待。真想看看赵匡义那小子想地出什么好办法对付魏浩。”

“这能有什么好办法?”我冷笑。“他们明摆着要输了————若是还不用箭弩地话。难道要等到收尸地时候用么?”

“赵匡义和周二小姐一样地想法。他也是让手下先射杀那些敢死队。接着。又让传令员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这样就完了么?”我摇摇头。“只是敢死队死了。万万不能摆脱后蜀吧?”

林升一笑。“若是周二小姐。会怎么做呢?”我微微思忖了一下。“冯清源此时在哪里?”

“就在对岸不远。只等着赵匡义一靠岸。就开始进攻。

我动了动嘴角,扬起一个笑,“若是我地话,我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林升在那一刻睁大了苍老而耷拉下的眼睛,厚厚地眼袋格外疲惫,我有些期待的问,“怎么,赵匡义当时怎么做了?”林老声音有些哑,勉强抽出一丝高声对我说,“赵匡义当时下令,全军掉转方向,向着反方向全速前进!”

“哦,是这样。”我玩味着,“看来这位宋军统帅也不是草包。知dào

诱敌来袭的道理。”

林升接着讲道,“等到宋军的所有战船都来到了嘉陵江的岸上,江上起了雾,我根本看不到魏浩和冯清源在哪里。只听到接连不断的箭羽咻咻从头上划过的声音。”

我掩面,“后蜀心急声辨人。后蜀之人从小生活在雾气之中,占据地利优势。可是————”林升说道这里有些激动,我急忙问道,“怎么了?”

“这时后蜀的战船,荧荧着绿光,宛如鬼火一般。”林升的声音中饱含着疑惑,百思不得其解。“老夫遍翻医书,也不知dào

那种药材能出绿光。真是邪门!”

“绿光,鬼火……”我皱着眉,“难道是后蜀自己弄得?为了显眼一些?”

“不,怎么可能是后蜀自己弄得呢?这一显眼,就成了众矢之的————引来了魏、冯两路主力,宋军的战船就借着浓雾趁机悄悄的驶走了!”

我惊道。“就这样,悄悄地驶走?一点也没有惊动后蜀水军?不可能……”不说宋军有八万水军在嘉陵江上。单说那几艘大船的划水声音也大地惊人。这真是奇了,此次宋军真是有如神助一般。

“不过是因为后蜀看见自家的战船变得通体绿莹莹,顿时开始乱了阵脚,将士们闹的异常凶猛,乱叫的乱叫。哭的哭,全然一点样子都没有。当时打着冯、魏两号地战船异常接近我所在的这一艘,竟然还是没有现我。他们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来论别人?”林升淡淡的说道,

“而后一段时间,那绿莹莹的船恢复了正常。浓雾也散了,宋军掉头悄悄驶走了,连追都不知dào

向哪一个方向追

“所以赵匡义从嘉陵江进入了岷江?”我急急问道,终于想到了那一句“————岷江与剑门关毗邻。”耳边一紧,心下却一松,喘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林老,终于要入剑门了呢!”

他忽然直起身,面色郑重的敛起,顿时噤声。端出一派庄重的神色,手法无比熟练地拔出我身上的银针。还拿出了一条白帛按住我扎针的穴位————平常人的穴位对于我来说是没有用处的,只得几点殷殷红红的血点。

林升怎么了?我正在心里暗自嘀咕着。忽然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映在了我地眼中,端正清秀的下巴和倍加俊朗的脸庞同时满满地装在了我眼中。他身上披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色披肩,被江上地薄雾浸的温润了,这时柔柔地散开来,“你醒了?”

林升低着头,以宋朝的礼仪恭恭敬敬保准地做了一揖,“臣,告退。”我转过头,强忍着不去看这一幕,赵匡义单手一挥,没有出声。

船舱中越来越安静了,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只有水流过地汩汩之声顺畅的划过船底,越来越急地呼吸声仿佛出卖了什么,我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压下来,本来宽敞的船舱这是感觉黑暗无比,他不慌不忙的打量了一下我的周围,嘴唇翻动了几次,才开了口,“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你。”

“堂堂主帅竟然出现在这里。”我本来想狠狠的说出这句话,可不知dào

怎么了,说出口的这句话感觉竟然这样有气无力,难道我是被这人使唤久了,因为太累,连一句凶狠的话都说不出来么?

“————我,早就想来看看你。”细看他,此时憔悴疲惫,眼下的淡淡黑色出卖了他,脸上还有嫩青的胡子茬儿,“只不过,那几天军务繁忙,我实在脱不开身。现在得了一个空儿,我马上就过来

我微微扬了一下嘴角,瞬间又大笑起来,笑的酣畅淋漓,他被我弄得愣住了,“阿檀,你?”

“赵匡义,你说什么要娶我,喜欢我,要与我相伴,其实,在你心中,我根本什么也不是对不对?”我大声说道,尖锐而犀利的声音撕透了周围的空气,连他垂下的几缕头都在微微震颤,“在你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只是你的大宋是不是?所以,你心甘情愿被你所谓的皇兄利用,还欺骗自己说是手足情深。哼!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我瞪大了眼睛,酸酸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花,泪光中的赵匡义是模糊的,真心的泪水和假意的泪水看的人有什么不同?我掏出手帕擦擦眼睛,“你看,这方手帕,偷得沉香枕轻檀,晓来一梦寒。你知dào

么?我爹爹就是因为南唐,放qì

了我娘————我娘是当时的周人。他们,十二年不相见,见面即是黄泉。”他接过手帕,出神的看着手帕上的岁寒体,默默无声,我哽咽着说,“也罢,先是我娘,接着是我,流着苏家血的女儿都是这样。”

赵匡义扶住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阿檀,”他再次开了口,却开的无比艰难,“大宋,在我心中确实是第一位。”他眼中掠过鹰隼一样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正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他接着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

后蜀卷 第六十三章 剑如霜(中)

“可是如果没有阿檀在,就算大宋有锦绣河山,万顷良田,天下一统,我也————”我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你说的真的是我么?阿檀,哼!不是谁都可以叫阿檀!如果秦若兰和我易地而处,你也会这样说她对不对?”我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痛楚,紧接着就要向舱外走出去,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顿时觉得腕上一滞,右手瞬间麻了,“不要走……”

我婉然一笑,“宋军主帅可有什么吩咐?”他一点一点的松开手,我反倒有些不舍,那于滞涩疼痛中夹杂的温暖悄悄退却,倒有种诀别的味道,面上却轻松的笑笑,“我,真是不知在此处该自称什么,宋军主帅说呢?说奴婢呢,还不是,说微臣呢,更不是,我一个南唐宗亲之女,怎么就能出现在了宋军之中?”说着福了一福,“阿檀告退。”

他此时以手支额,看不清表情,身体一动不动的堆坐在椅子上,好像那里是他的救命稻草,整个人仿佛都僵了,对我的话再也没有了反应,只留下默然的应许,只是另一只手察觉不出的紧紧握了一握,青筋紧紧暴起。

我绕过舱后,悄然扬起了嘴角。在这里,我们是敌人,我们所有的关系就是针锋相对,赵匡义,你难道还不知dào

么?

岷江不比嘉陵江,没有了魏浩与冯清源地夹击。宋军战船行进的倍加顺利。没过几天就陆续靠了岸。岸上倚着山,陡峭地山仿佛是被仙人用利斧生生劈开一样。几乎每一座山峦都直上直下,携着令人窒息的险,支支棱棱的山峰好像出鞘的剑,泛着蓝色的冷光,如同正月地霜雪。不可靠近,不可逾越。

宋军饶是纪律严明,此时也出现了一些小的骚动。大家议论纷纷,崔彦最先叫起来,“这样的路,让人怎么走?连猴子都上不去!”此话一出。崔彦他们部的士兵们立kè

乱了起来,有些甚至坐在了地上,东倒西歪,一点形状都没有。

王全斌策马过来,顺手拿起了崔彦手上的戈,看准了一个放肆的躺在地上,身着铁甲地士兵。大喝一声就要将那只戈投向那个士兵,那个士兵反倒是镇定的很,不仅不向其他人一样落荒而逃,反而翻了个身。挑衅一样看着他。王全斌顿时怒不可遏,口中骂骂咧咧。催动马匹奔向那个士兵,先是胸口。再是头颅,没几下。那个士兵就被王全斌刺的奄奄一息了,身上挂着深深浅浅一个洞,血洇透了他的衣裳,连地上的黄沙都变成了红色的。

崔彦急的不行,粗犷地声音这时候变得尖细,“王全斌,你这个莽夫!”

王全斌转身,脸上有一种泄完后的畅快之气,“怎么,崔将军御下不严,难道我就管不得?”

崔彦咬着牙,“我领的兵,还轮不到你管!”

王全斌得yì

洋洋的说,“怎么,崔将军这时候怎么不多嘴多舌了?说不出来了么?此人不就是你地外甥么?皇亲国戚又如何,军营之中哪来的那么多说道?”

只听得喧嚣声霎时收敛了起来。周围地人群自动地分了开来。我本是在人前看着他们地。这时急忙躲在人后。果然。赵匡义一身金银双丝甲。身后地范质脸上沟壑丛生。威严不已。正向着这里走过来。

“何事尔等这样喧闹?”范质开了口。旁边有人禀告。范质点了点头。随即伸头问道。“元帅以为此事如何处置?”

赵匡义俊朗地脸上此时带着谦恭地面纱。“监军以为如何?”范质上前一步。越到赵匡义之前。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逾矩。“王全斌纵使御下心切。却出手伤人。罪不可赦。就减军职五级。罚半年俸禄。崔彦嘛。御下不严。减免军职两级。”

减免军职五级?王全斌少了五级军职就不是将军。不能直接上战场迎敌。可崔彦————他分明是个可有可无地人。范质分明不是那种抉择果duàn

地人。难道又是赵匡胤?他们地官家?

只听得赵匡义轻轻咳了两声。震了震骚动地军人。而后扫了一眼众人。开了口。“范监军地惩罚。太轻了。”他将手放在腰间黑黢黢地匕上。若有若无地叩击着。忽然厉声说道“御下不严。可以再精进。作为一个将军。爱兵如子是天性。残暴成性要怎么改?古代吴起。能为士兵吸取背上脓疮。一届大宋将军。怎么连爱兵如子都做不到?”

王全斌此时拜在地上。一声也不出。只是单手按在那只戈上。握地极其牢固。仿佛下一秒就会挥出去一样。赵匡义接着说。“王全斌听令!”

王全斌将那支矛戈狠狠插在地上,溅起一阵黄色的尘土,“末将在。”“从今日起,削去你一切职务,充军务营。”半响,王全斌才大声说道,“是!”那只矛戈还在微微颤抖。

军务营?我顿时觉得有汗珠从头上冒出来,什么叫军务营?除了具体的粮草,箭支等军机不用我负责,其他的士兵的衣物,被服等的织补还有范质盯着我的那些棉套,都要有我一个人做,以上种种美其名曰,“军务营”。

王全斌被贬职的第三天,崔彦因为爱兵如子,押运粮草有度,被范质连升三级,直接参与战事。此时,宋军已经在剑门关外驻扎。

我挑挑灯芯儿,一边思忖着林升那天说的计策,一边对着针,怎么也不能将线传进针眼儿,心下一阵烦躁。

“吱呀”一声门开了,风吹了进来,拂动着火苗儿稍稍晃了晃,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我不动声色的装作缝着衣裳,全然不顾线还没有开封。

赵匡义带着一身的酒气冲了进来,丝毫不差的撞到我面前。我装作咬线头把头别了过去,他就随着我转了过来。不知怎么的,一股无名之火从心中开始燃气,冲到我手上,我不禁把针狠狠一插,“赵匡义!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痴痴的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耗不过被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的注视,只觉得心亏气短,喘气都不顺了。他轻轻拿着那根根本没有纫上线,从头到尾只是我在装模作样的针,伸手拉出一根线,灵巧的一对,准确无误的将线穿过了针孔,接着开始利落地脱外袍,我一惊,“你,你要干什么?”

他斜着眼看着我,呵呵一笑,“阿檀不是在补衣服,就不能给我补一下?怎么,周二小姐也会害pà

?”

我拈起那根纫好线的针,“谁会怕?不就是补一下衣服?只是,一会儿我的女红不要让你害pà

就好。”说着一把抓过他的外袍,集中看着那个小小的洞,聚精会神的缝起来。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在帐中踱着步,氤氲的酒气揉散在空气中,却并不难闻,反倒有一种清凛的香。正缝着,我耳边一痒,有一团热热的气流喷在耳上,本来属于他的嬉皮笑脸这时候听的却倍加伤感,有种听不到明天的昏暗:“阿檀,等我有一天能自己做主了,就带你走,好不好?”

“带我走?”我手一弯,针斜斜的刺进他的手指上,粉红色的皮肉渗出血,白色的外袍上瞬间开出一片瑰丽的血沫。

“嗯。”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肩头,我浑身僵硬,心中转了几百个来回,还是回到了原点,一字一句的说道:“晋王殿下说的真轻巧。”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漆黑如夜的眼中看不到边,甚至找不出我可以揣测的依据,“走————你能走到哪里去,我能走到哪里去?你属于汴京,我属于金陵,若脱离热土,就会一生奔波,难道不是么,你想洗刷自己是个宋人的事实,这,不可能!”

他嘴巴括起,反倒是奇怪的问了一句,“阿檀属于金陵?”我没有接口,“你如何能摆脱汴京,摆脱大宋,摆脱你的血脉至亲?”

他缓缓的看向我,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服自己,隐隐之中气势十足,“终有一天,我会摆脱任何人的藩篱,将我的兄弟们和阿檀保护好。”

我将线团收好,轻声说道,“若是有那么一天,你要记住,我还是金陵的阿檀,不是任何人的。”

他抿着嘴,抽出我补好的外袍,对着烛火照了一下,又用他在我面前惯用的嬉笑语气说道,“坏了,阿檀肯定嫁不掉,这么简单的洞,补的就像虫子爬一样。”

我怒道,“虫子爬?”他指着那两道缝的密密实实的长线,“你看,这不就是一只蜈蚣,还是像鼻涕虫一些?”我一掀,“怎么,怪我补的不好?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其他人说我补的不好?就算是不好,他们一天还是送来一堆,哼!愿送不送!我还懒得补呢!”说着拿起其中的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军服沾满了污秽,上面满满的都是补丁,隐约传来一股酸酸的味道,我强忍着恶心翻出背面,一针一针的缝起来,“恕不远送,想离开大宋的大宋主帅。”

他呵呵一笑,“阿檀天天被这样的东西折磨,怎么针法还是这样,可见有多笨了!”

我狠狠的扯着那件衣服,假装那是他,好几次把几针逢到了一起。

夜深了,我守着一堆没有补完的衣服倦急入睡。第二天,帐中要补的衣物没有一件是完好的,好像被人补了拆,拆了补,拆拆补补,最后却都补上了。补丁却都是簇新簇新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

后蜀卷 第六十三章 剑如霜(下)

这倒是怪了……我翻捡着那些补好的衣服,心中嘀咕着,怎么一夜之间就被人补上了?没有多想,就将那些衣服交了上去。

这些天都是这样,每次收到的要织补的衣物都会被人不知不觉的补好,我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却抓不到一点踪迹,有时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赵匡义?这个念头又瞬间被我否定,那个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好像是笑柄一样,只留下一点晒干一样的痕迹。

这天一大早,范怀骑着马传令过来,“从今天开始,军中做饭的灶台要减少一半,随后,每过一天,灶台的数目就要减少一半,这一点大家切记!”伙夫们虽有疑惑却还是大声的应声答是。

不一会儿,轰轰隆隆的声音传过来,领头的两骑其中一骑饱经风霜,另一骑上的少年则红衣鲜亮,怒马轻裘,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军士,引得军营都震了起来。

我手上拿着的针落在了地上,闪着银色的光,那红衣的少年好像也看到了我,急忙就要策马向我奔过来,我看了看周围,随即摇了摇头,随意的拿起手上正在织补的衣衫遮住脸,只留下一缕看着他的动静。

他看到了我的反应,连忙勒住马,手一挥指了个方向,将身后的军士引导了另一个方向上,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从起黄色的烟尘冲上了天。他故yì

的最先冲在前,最先消失在那个方向上。

我在地上找出那根针,用嘴将灰土吹干净,嘴角勾出一个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李攸,你终于回来了!

是夜,我阖着眼。装做自己已经睡着。只等到巡逻的士兵换岗的时候溜出去寻李攸。正等着,只听窗棂咯噔咯噔响了几声,我心下猛地动了一下,难道是李攸来找我了?正要睁开眼,却听到一个意想不到却熟悉至极地声音,“阿檀睡着了倒不如醒着可爱。”接着脸上有一个什么暖暖的东西轻轻触着我的脸庞————是赵匡义的手指?

我放在被子下的手紧紧的揪住了床单,“罢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只听到衣服被掀开的声音。

不是吧?难道他在脱衣裳?我心中哀叫道。

他接着自言自语道:“若是论女人的德言工容,阿檀真是什么都上不了台面。”一阵线和衣物的摩擦声传来,“不过这衣服也够难缝地,难怪阿檀弄的这样差。也罢。若是什么都好,像是李桑若那样的女人,难道我就喜欢

线擦过衣服地声音一声一声传过来。不知怎么地。我竟然觉得有种安心地感觉。好像回到了扬州地家一样。一边着衣物。一边感觉着久违地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我在这种困倦感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军中还没有吹号角。我旁边却又多了整整齐齐叠起来地一堆补好地衣服。我看着那些衣服。不敢相信他们出自赵匡义之手。针脚细密。接线平整。每一针都无比流畅。将那堆整整齐齐地衣服揉成一团。我地心仿佛也乱成了一团。

走出了营帐地门。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雾气之中。李攸仍旧身穿着一袭红袍。看着我走出来。急急向我跑过来。“阿檀!”到了我跟前。胸口因为奔跑而一喘一喘地起伏不定。

我出神地打量着他。“近半个月不见。你瘦了好多。”

他好像不知dào

如何应答一样。羞涩地低下头。半天才偷偷瞄我一眼。好像偷吃糖果地小孩子。“阿檀。你怎么在这里?不过。我能看到你。真是心满yì

足……”

他本就是唇红齿白地少年。这会儿更加显得风流俊美。我心下一动。仰起脸。反问道“能看到我。就心满yì

李攸有些手足无措,却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本来面如冠玉地脸涨的通红,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眼盈盈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一直流到人的心底。你知不知dào

,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愣了一下,“难道你不是自己混到了这里?”

“我怎么会作践自己到如此境地?”我没有想到此刻声音竟然尖锐到如此的地步,李攸吓了一跳,还是探寻的低声问道,“难道是他?”我点点头,脸上有些羞耻的烫,还是保持着平静的声音说道“他在行军之中竟然强行带着我,之后还被范质抓住了把柄。将我配到这里,只等到后蜀之战一结束,将我处死。”

李攸按不住气愤,“赵匡义这小人,怎么会这样对你!”

我幽幽的说道,“怎么不会?”眼前出现的他穿针引线的样子,顿时摇摇头,那一幕却还是挥之不去,李攸关切的问道,“阿檀,你怎么了?”我微微一笑,接着说,“他本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可以让你单独率陆军冲到剑门关开路,可以让军士们以血肉之躯抵抗后蜀的进攻,我是什么人,值得他爱惜?”

李攸点点头,“心狠手辣,确实是他的本来面目。阿檀说的不错。旁人都说他老实忠厚,一心为了官家,可谁知dào

他背地里是怎么动作的。”说着不屑的摸了摸鼻子,样子宛如一只小狗,极其可爱。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冷冷哼了一下,“那王全斌只贬了范质是官家的人全军皆知。可表面上赵匡义直接将王全斌贬入军务营,不再处理军事,对范质、官家恭顺到不行,背地里却寻了一个与王全斌长的九成像的人塞入军务营,李代桃僵。你说说,他安得什么心?”

“李代桃僵?”我细细的品着这几个字,“真zhèng

的王全斌在哪里?主帅大营?我记得主帅大营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那可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李攸皱着眉,“这我就不知dào

了……”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过,刚才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得知的?不要告sù

我是赵匡义手下的人不小心透漏给你的!”最后一句尤为厉声。他先是疑惑的看着我,听到赵匡义三个字脸上有一丝扭曲“他?哼!”接着气不过地附在我耳上,“崔彦……”

“崔彦?”我对着他虚虚做了一个口型,又是赵匡胤和赵匡义之争。不过,这次多少给了我机会。我粲然一笑,拍拍李攸的肩膀,“你是跟随赵匡义还是跟随赵匡胤呢?”李攸听到赵匡义这三个字别扭的向前跨出一步,我急忙按住他的肩头,急急的问道,“难道你和你的养父要卖命与宋朝的皇帝了?”

李攸停下,小声说道,“他是他,我是我!”我转过去面对他,“你那养父可是跟定了赵匡义,难道你要选宋朝李攸看了看我,莫名的憨憨眨了眨眼,“我也不知dào

,我两个都不想选,似乎我本来就不应该在宋。”

我轻轻的说,“宋主无能,难道赵匡义不好?你怎么不辨良主?”李攸执拗的说,“良主?我毕竟在金陵长大,赵匡义今天为了取得官家的信任用苦肉计牺牲了王全斌的兵权,他年不保会牺牲我,得了天下美名,丢了个人姓名,跟了这样的良主,我该得yì

么?”

“那你要如何?”我咬咬下唇,“难道你看不出宋之野心不小,这些年征伐四方,你逃不掉的。”

李攸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他初经风雨的手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轻轻的磨着我手心的那道长长的伤疤,吓了我一跳,“你————”我急忙甩开他的手,却现他握的紧紧的,怎么挣也挣脱不开,朝阳好像血一样,瑰丽无比,流云逐渐翻滚,慢慢的卷起占据了整个天空,“阿檀,跟我回真定好不好?”李攸的声音恳切到甚至有一丝哭腔。

我看着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心中顿时有个一个主意,“你打算回真定?”我一字一句的问道,“回真定干什么?那不是要辜负你养父一片谆谆教诲了么?”

他犹豫了许久,“官家想比不会同意父亲保留真定二十万精兵。若我之后不留在汴就付之东流了……”

我挽住他的臂膀,“后蜀,虽国家腐化,不堪一击,却依靠剑门险关,嘉陵湍流,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阿檀想说什么?”李攸困惑的问道,“后蜀自然不是那么好打的,只是————”

“若宋军主帅赵匡义在后蜀一战中不治而亡,十万精兵尽墨,那么,根基未稳的大宋————”我莞尔一笑,“窃钩贼,窃国为王。难道真定李家二十万精兵只能交给赵匡胤么?到那时,我和你执手俯瞰这片热土,不是要快意百倍么?”

李攸睁大了双眼,却认认真真的听我说完了,清澈的眼睛此时有几分兴奋,呼吸都带了几分急促,声音中都带了上扬的激动,却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阿檀,快要吹军号了,我先走了……”说着俯下身,待我来不及反应,一个浅浅的吻,落在我的眉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

后蜀卷 第六十四章 征剑门(上)

我对他一笑,低声说:“不要让我等太久。”李攸眼中顿时透出一股神采,却一句话也没说,此时只是格格的傻笑。我对他点点头之后钻进了营帐。

“嘟————”一声军号响起,范怀骑着马跑过了整个大营,“大家整理好行装,准bèi

前行!”

我此刻手上还拈着一根针,他说的是此刻就准bèi

前行?我好奇的探出头看着营外,那刚刚挖好的灶台还冒着青烟,伙夫们只能手忙脚乱的用黄土埋上。

宋军倾刻之间集合,形成了一个方阵,四四方方,宛如刀切斧凿,丝毫不乱,范怀再次吹响军号,十万大军的脚步声立kè

回荡在这片山地之间,回声一次次的响起,却惟独少了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声。队伍行进的越来越快。我身上背着所有的针线和棉絮棉套上下乱动,棉絮无孔不入的钻到我外袍和中衣之间。和着汗水变成重重的负担。

前边的山峦一眼望不到边,几乎是直直如笋一样插入云霄,而地上的军士们却苦旅般的前行,没有抱怨,只有迅如闪电一样的速度。

我再也支撑不住,不充足的睡眠和超负荷的行军使眼前的东西变成了幻影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没有定所,所感到的只有身子一轻,就向前倒去。

一只手重重一拉,顺势将拉上了马,我强睁着眼,只看到鲜红的外袍不住的摇晃,“李攸?”我试探的问了一句。

李攸应了一声,就要将我背后的东西生硬的卸下来。我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等等,你不要动它!放我下来。千万别让范质看到!不要自毁前程。”

李攸哪管得那么多。一把扯过我身后地那些玩意儿。扔在地上,那些东西瞬间就被滚滚地洪流淹没了。“管他!阿檀,你再跟着他们跑就没命了!”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一滴汗流到了手上,热热的吮吸着手背,忽然开口对他说,“如果我没命了,你会不会帮我完成我的心愿?”

李攸敞开鲜亮的红色袍子裹住我,只露出一个脑袋,“阿檀的心愿,我自然会做到。不过有我在。阿檀怎么会没命呢?”

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管那是什么。也不管多无理————你难道不知dào

人都有做不到地事么?”

李攸认真地说。“我是阿檀地小跟班。而且已经跟丢你一次了。补偿阿檀还来不及。怎么能将做不到当做借口?”

我无言以对。有些无力地靠在他地身上。“你怎么这样任性。任性到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任性到可以不管不顾自己地前程。任性到可以将喜欢当成补偿!”说道最后一。我多少有些歇斯底里。李攸狠狠一夹马腹。向前狂奔。逆着风大声说道。“我从来就喜欢阿檀!”风将他地声音拖成了无数地小结。细细密密地灌满了我地耳朵。

“我当时被拐到金陵。才知dào

世间竟然有你这样地女孩。能和我这个在出身乞丐窝地郎中亲密地如同兄弟一般。这些年来我一直忘不了你。”李攸地脸又红了。“就算是后来回到了真定。也还是在想你。”

他地眼神依旧澄澈清透。和多年前那个小郎中一个样。我慢慢地说。“若是我和那个阿檀不一样了呢?你还会喜欢我么?我现在可以说不是阿檀。只是周嘉敏。南唐皇后地妹妹。南唐前任宰相地二女。还有。你知dào

地。我喜欢我地姐夫。”

李攸兴奋地脸这时候黯淡了下去。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我听。“阿檀有一生地时间来忘记李煜!”

我闭上了眼,眼前还是清晰地出现了那双印在心底烟波缭绕的重瞳子,“一生地时间?”

李攸点点头,执拗的抓住我地手,笃定的说,“因为最后,阿檀肯定是想着我地!”

我挣开李攸的手,半响,迷茫的问道,“李攸,你觉得什么是喜欢?你真的喜欢我么?”

李攸肯定的说,“我看到到阿檀,看到阿檀和别人在一起就会生气,有一种取而代之的心里,阿檀的心愿我都要为她完成。不管她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对我。这样不够么?”

我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大军整齐的走过,扬起一阵沙土,“这样不会累么?得不到回应的喜欢,却默默的付出?”

李攸咧嘴一笑,晶莹的牙齿在阳光下格外洁白,“若是对阿檀,那就不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李攸,你……”

他没听清我说的是什么,将头向我这方向伸了过来,我听自己清清楚楚的说道,“你娶了我吧!”

他一直紧握的缰绳几乎脱了手,“阿檀,你怎么忽然这样说?”

我轻轻摇了摇头,轻轻靠在他身上,“没什么,只是忽然不想在奔波了……”

若是选择了李攸,按照现在的设想,南唐还有机会得以保存,毕竟李振恒究竟沙场,他手下的二十万精兵能争善伐,我疲惫的想,若是我只随着自己的心,放任自己一直在姐夫身边,那么对南唐毫无帮zhù



耳边忽然出现了铁甲相互摩擦的声音,粗粝而真实,一个人看似纯良的笑靥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赵匡义?”李攸叫道,“主帅怎么在这里?”

赵匡义打量着李攸,“我的副将好兴致……”之后看着细的扫着我的脸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李攸挑衅似的看向他,“怎么,主帅不是也曾兴致这样好过么?”赵匡义宽容的笑笑,留下一句“今夜主帅大营的会议,副将不要晚了。”挥鞭策马而去。

我被赵匡义一搅,原先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好似一根骨头卡在了喉咙之中。李攸在赵匡义走了之后安慰的说道,“阿檀不要太放在心上,凡事交给我就好。”

我顺从地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李攸,你们这次若攻下了剑门关,有多少把握攻破后蜀?”

李攸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若说把握————魏浩与冯清源都没有死在嘉陵江上,剑门关还有孟睿把守,除非后蜀三大名将都集中在剑门关。否则攻下了剑门关也不见得攻破了后蜀。”

我摇摇头,“不过,怕只怕魏浩和冯清源不会再有机会带兵遣将了。说不定你们今晚要说的就是这个。徐云鹤贪财,有自以为是,宋军的反间计可能即将奏效了。”

李攸想了一会儿,“按照阿檀的说法,只要过了剑门关,攻破后蜀指日可待。”

我点点头,“李攸,你想不想只此一战。代替赵匡义和王全斌,成为大宋缺不了的名将?之后顺利接管你养父的汴京还是真定。那二十万精兵都是最重yào

的。”

李攸眨眨眼,“阿檀怎么这样说?这样乍一听,有点奇怪……”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极其温暖,好像一团火焰。又像正午的阳光,“怎么?这样的我你难道不喜欢?”

他挠挠头。“阿檀有什么好主意?”

我转过身,“后蜀被宋灭国。残部必将不服,哀兵虽气。却难成气候。若你能在暗地里指点他们与宋军对抗,再放出风声,说宋军经此一役,根本没了后续之力,之后趁后蜀哀兵和宋军打仗强拼时出来救场。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我不放过李攸的任何一个表情,只见他脸上地神色越来越凝重,堆满了重重阴霾,到最后声音压得不能再低的问了一句:“阿檀,是谁告sù

你这么阴损的计策的?”

我心中有种羞耻和难受的感觉混合着袭来,于是反问道“阴损?”

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阴损。这样的计策,虽然能让我一役成名,但是我,我不屑于去做。”他的眉头拧得如同麻花。

我好像被人无声的抽打了一下脸庞,半响才开了口,“你,失望了吧?我不是当年的阿檀。”

他摇摇头,却将我抱地更紧,一根根骨头都勒了出来,,都会好起来的。”

我放空眼神看着远处地整整齐齐锐不可当的宋军,摇了摇头,他声线有些颤抖的问我,“对了,阿檀到底有什么心愿?”

我回望着他的眼睛,“李攸,我唯一的心愿,那就是南唐永永远远地存zài

下去。千秋万世,繁华如昔。是不是有些不可能?”接着勉强一笑,“我娘为了扬州而死,下一个是不是我?你,会不会帮我?”

李攸双手一抖,缰绳颤动,身下的马儿顿时嘶叫一声。“我知dào

,”我接着说,“你们男人都是这样,不会真地将我放在第一位。”李攸动了动嘴唇,“我,应允你。”

我一瞥他,在这样寒凉的天气,他头上竟然沁出了一层薄薄地汗,脸上也从里到外泛着均匀的红,遂伸手推推他,低声说道“不要勉强应允我,免得日后后悔,反而怨我拖累了你————信知此恨年年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摇摇头,“不会,因为你是阿檀。”我眼睛一酸,有什么东西好像要流下来,却在半路被生生截住,急忙伸手抹了抹眼睛,“你是个傻瓜,而我,是个疯子。也好,你今晚就带我去主帅大营听听赵匡义讲些什么好了!”

李攸毫不犹豫地答yīng

下来,接着思忖了半天,像孩子一般的笑了,“这倒是有些难,我得将阿檀改头换面才行,不然范质会一眼就认出你。”

我点点头,“除了范质,其他人也要防,赵匡义和范怀也极容易将我认出来。”

李攸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怎么阿檀从小就会给我出难题呢?当时是失明和离魂症,现在是有是这么棘手的事情。”

我心下一沉的看向远方,此刻的李攸却又笑了,好像阳光都聚到了他的脸上,外袍之下,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阿檀最后心里有我,一切都不重yào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

后蜀卷 第六十五章 征剑门(中)

宋军主帅大营,一个奉茶的小兵不小心打翻了茶碗,即刻间被赶出了营帐。范质拔高了声音叫道,“怎么你们这些人连茶都倒不好?官家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立kè

有人出面和解道,“范监军息怒。”说着对外使了一个眼色,有个直直立在大营之外的人恭恭敬敬的走了进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碗茶,双手捧给范质,范质此时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再作,只得接过了那碗茶。皱着眉头喝下,面色才稍微好转。倒茶之人像得到了无形的嘉奖,起身靠在营帐边端端正正站立着。

“范监军且消消气。”赵匡义踱过来,向着营帐边扫了一眼,开着玩笑一样的说道,“这几天的拉锯战初有成效,怎么范监军火气这样大

我将身体贴在营帐上,头耷拉下,被帽子挡住,却将耳朵竖起,有时偷瞄一眼前方,捕捉着一个有一个的讯息————从自己给范质倒那杯茶开始,就感觉今晚的气氛不同寻常,有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赵匡义先是环视了一下周围,稳稳的说道,“此次与后蜀主力的争锋之战集中在剑门关。”说道此处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犹如鹰隼般的眼神此刻毫不掩饰的刺向在场的每一位将士,包括范质和崔彦。增兵减灶,初见成效。冯清源和魏浩被徐云鹤忽然撤离战场,后蜀消息不通,以灶来判断我军兵力,以为我军兵力骤减,大多数死在了嘉陵江上,加上这几天水土不服。于是穷追猛打。却白白浪费精力。故而剑门关的孟睿孤立无援,后蜀兵力国力空虚,此时不再是天险,至多是险途。”

阶下的诸位将士听的极其认真,除了一袭红袍的李攸,他双眼飘来飘去,手指不知是放在腰间好还是垂下来好,好几次,他偷偷转过头来看我,我垂着头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

“接着就是————”赵匡义拿着他地黑黢黢地匕敲打着挂在大营之中的地图。“孟睿的粮草,孟睿镇守剑门关多年,一直为了粮草之事忧心。此次我们使用反间计让徐云鹤怀疑孟睿通敌,在粮草上徐云鹤想必给孟睿供应充足。我们且趁孟睿兵乏马惫,一举度过剑门关。”

崔彦疑道,“任凭孟睿怎样不占天时,我们在地利之上就输掉了,难道我们一行人能身生双翅,爬到剑门关上不成?”

我也有这样的疑问,难道宋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剑门关?别说千军万马翻山之难。就算是一人翻山,也要费上几个时辰。若被后蜀士兵现,那么一切努力都付之在宋军的箭支严重缺乏,根本拼不过后援强dà

的后蜀。

“这个……”赵匡义的声音带着微妙的自信和不可抗拒的从容,“后蜀之人善于攀爬。难道汴京之中就没有善于攀爬地人么?”说着他一击掌,“陈信!”我心中一惊。怎么会是他?陈信?那个奉命押运粮草的人?这样,宋军的箭支此时得到了补给?

陈信的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表情,“臣在!”接着站出来面对着众位将士。声音恰到好处,“禀元帅,此次臣在大宋,找到善于攀爬三十九人,其中家在汴京之人二十七人。”

赵匡义看着陈信,点头称许,“好!”陈信安安静静的回到行伍之中,赵匡义接着说,“此三十九人在出征剑门关的时候势必要先行,身上捆着粗粗的麻绳。待到爬上剑门关地势稍缓的剑门北峰的时候,将地下等待地将士们拉上来。接着将士们以此类推,十万大军即刻出现在剑门北峰。”

“可是————”范质苍老却不是威严地声音质疑道。“那孟睿怎么会察觉不到你这个动作?”他没有称呼赵匡义为元帅。

赵匡义看着他。眼神中透出一种毋庸置疑地光。却一闪而过。“声东击西。我们先调七万兵力在剑门南峰佯装上去支援北峰上山地士兵。他们只知dào

我们地人越来越少。哪里想得到我们从北峰上了山?”

我暗暗笑道。怎么会?难道七万大军齐齐策马地声音不会被人听见?你当后蜀地人都是傻瓜?

却见范质苍老地脸低垂下来。低声说道。“此计。甚好。”

赵匡义却推辞道。“监军真地认为可行?匡义第一次带兵。资历尚浅。还得让监军提点。”只是声音中却不容置喙。

范质按住胸口。狠狠地咳了几下。艰难地摆了摆手。

赵匡义随意将匕一扔,恰好插在图中剑门关那个地方,他朗声说道,“明日寅时一刻,大家听我号令!”

“但听元帅吩咐!”他前面的将士单膝拜在他面前,齐声说道,惟独范质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阵不知所措之后也单膝跪下了。我也急忙学着他们的样子单膝跪下。

“大家都是自己地兄弟,怎么这样客气!”他抬了抬手,“明日出征,誓要过剑门,扬我大宋国威!”

是么?我心中无声无息的笑着,在看不见光的暗处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花,可惜,你引以为豪并且让陈信处心积虑找寻的那三十九人根本不会挥他们原有的用途。

天色已晚,已经将近了子时,赵匡义与李攸等人还在讨范质拂袖而去。我甚至见到了被贬职到军务营中的王全斌出现在了主帅大营。

王全斌咋咋舌,“这口,有些干了啊!”说着一指我,“靠在营帐边的,你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给本将军倒茶?”赵匡义笑笑,“全斌,你现在哪里是将军?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兵而已。”王全斌大模大样的说,“怎么了?老子快活。不过崔彦那厮也嚣张了些。”赵匡义将目光投向别处,没在说什么。

我只得端着茶壶再次迎上去,倒了满满一杯,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想起,“怎么,只给他倒,不给本帅倒么?小阿檀?”最后三个字飘渺无声,好像一缕轻丝徐徐拉近。

我手一抖,褐色的茶水溅在画着地图的羊皮上,那张图上顿时星星点点。王全斌乐了“这个小兵还不如被范老狐狸轰走那个呢!”

赵匡义微一勾唇,“怎么,咱们也如同范老狐狸一样么?”

王全斌粗粗的嘻嘻一笑,“元帅真是好主意,几下就整的范老狐狸不敢开了口。”

我心下一转,念头电光石火的闪过:难怪范质今天那么反常,原来赵匡义将范质的监军之权架空了。范质是赵匡胤的耳目,难道汴京出现了什么变动?

李攸看了一眼我,直直的,出“砰”的一声,这两个说的正欢的人均抬起了头,赵匡义眨眨眼,“副将有何锦囊妙计要进言?坐着就好。”

我急忙按住茶杯,示意李攸不要轻举妄动,李攸头上的青筋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位,“没什么!”他硬生生的撇下这一句话,赵匡义笑笑,随即缓缓说道,“那么副将认为寅时开始有你带领那三十九人前往剑门北峰如何?”

李攸眉头皱起,“怎么不是陈信?不是应该有他带领那三十九人么?”

赵匡义反剪着手,“陈信,贵在精细,败也在精细。若是而副将你败在冲动,贵也在冲动。带领那三十九人需yào

一鼓作气,陈信那种精细反而会害了他们。最后裹足不前,当断不断。副将,李副将?!”

李攸看着我的眼睛才移开来,眼睛左右看看,点点头,“我尽lì

。”

“尽lì

?”赵匡义面色一沉,“副将这是说的什么话?只此一役,光是尽lì

怎么能够?副将应当竭力为宋卷清后蜀余孽,怎么能一句尽lì

了事?”

李攸听了半响没有说话,起身越过赵匡义就要拉住我,赵匡义拿起地图塞到他手上,“副将还是多多看着地图吧。”王全斌这时候打了一个响亮的呵欠,“晚了,李副将你快去睡吧!明日寅时就要李攸听罢顿时恼怒的拂袖而去,外袍打在门上出啪的一声闷响。王全斌之后大大咧咧地说,“元帅,老王我也歇着去了。”赵匡义轻轻点了点头。

房间之中只剩下我们两人,气氛顿时沉重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我轻轻摘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军帽,“你————还是现了?”

他点点头,眉毛一挑,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嘴唇微微张开,“阿檀就那么想来看我?”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头蜿蜒而上,接着抽出簪随手扔在一边,低声说道,“可惜不是我送你的那只。”我急忙退后几步,身子抵在营帐的边上,“我,我已经答yīng

了李攸的求亲。”

赵匡义在那一刹那愣住了,“给你及笄的人,竟然不是……”我看着他,点了点头,赵匡义随即后恢复了常态,嘴边还噙着一丝笑,“怎么,难道李攸就不是宋人?李振恒能让李攸娶一个南唐的乡野村姑?”

我皱了皱眉,“赵匡义,假的真不了,你以为你给我捏造的假身份谁都不知dào

么?你以为李攸不会说服他的养父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

后蜀卷 第六十五章 征剑门(下)

匡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怎么T|想让你的夫君众叛亲离?从此和你浪迹天涯?”

我摇摇头,“总会有办法的,不过不是告sù

你。”

赵匡义一笑,“阿檀以为我今天的主意如何?”我微微勾起嘴角,“你今天的主意?什么主意?”他看起来有些焦躁,将那杯茶喝的一滴不剩,“就是攻入剑门关的那个。”

我摇摇头,“你真的以为很好,万无一失么?”他慢慢的凑近我,温热的呼吸都和我相同,我别过脸,“你别忘了,战场上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

他伸出手,挑着我的一缕头慢慢把玩,“是么,我倒要看看孟睿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万一!”我回头看向他,原先的眼神不再,此时的眼睛犹如鹰隼般锐利,眸子更加的黑了,营帐中没有什么东西比他的眼睛更亮。于是轻声应道,“好,不过不只是孟睿。”

谁说只是孟睿.?难道你忘了我还在军中?我欲转身离去,他却一把将我的手腕拉住,手上一模一样的伤疤相对,感觉倍加的异样,他艰难的开口,“阿檀,你是真心的要嫁给李攸么?”

我看着他为难的脸,不.知为什么那句“是的”就是堵在喉咙中,只有轻轻点了点头,他微微松开了我的手,我趁机溜出了主帅大营。只是而后不经意一瞥,看见他保持着一个伸手追逐的姿态,好像触碰着一个会将他的手割伤烫伤的梦。

我刚刚走.出主帅大营,李攸就迎了上来,“阿檀!”我一惊,“你吓了我一跳……”

他面上带有歉意的搓搓手,“我.不放心,不应该刚才被王全斌气的一下子就走了,留你在这里。”我摇摇头,“没事,你都听见了?”

李攸皱着.眉,“我只听见了赵匡义一个人说话。”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点了头,你知dào

么?”

李攸.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阿檀真的要嫁给我?”我合上眼睛,才觉得眼睛酸痛,好像存了太多的不情愿,“不是答yīng

你很久了么?”

李攸.讪笑着说。“我总是感觉我还是你地小跟班。现在还是在金陵那个时候。我怎么能娶到你!”

我地手指慢慢爬上了他地脸颊。“李攸————你不是带领着那三十九人么?带我去看一下怎么样?”

李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向三十九人地营帐地路上。我忽然说。“对了。什么样地绳子。能承载宋军十万人地重量呢?刚才赵匡义说地是有十多根这样地绳子。我倒是不相信。再结实地绳子被一万多人上下拉扯都会断裂。何况只是被一个人拉着。”

李攸此时竟然认真地说。“阿檀。那绳子是赵匡义地先见之明。他派人将金丝和极细地蚕丝编在了绳子里。那绳子坚韧无比。即使遇火。也不会烧毁。”

“先见之明?真好奇你能这样说他!”我奇怪地说。“那后蜀对那绳子是毫无办法了?”

“这个自然!”李攸拍拍胸脯。“明天寅时。看我怎样征服剑门关!”

说着给我指了指存放军备的大营,“那个就是堆放绳子的地方。”我们进去后,他举重若轻的拿起一条,不禁叹道“你看,这样的绳子,若不是之前想到此方案,要怎么准bèi

?”

我用指甲刮了刮那条绳子,嘴上说道,“明天小心。”

李攸将我送到了我的营帐,子时已过,天空是暗沉沉的黑,没有一点星星。四周的风凝固了一样,好像在预示了什么,我带上了那顶能遮住大部分脸的帽子,像军备大营走去。守卫的两个小兵狐疑的看着我,我亮出了准bèi

已久的军医的腰牌,他们立kè

将我放进去了。

药材的旁边就是那十几条精心编制的绳子,仓库中静悄悄的,我紧张的呼吸声都清楚可闻。我一个一个药箱的找着药材,再用特有的小秤一钱一钱称出来,吹开药材上的泥土,捋开虬节的根须,守卫的小兵等的不耐烦,两人索性坐在地上闲聊起来,我趁着他们不注意,踮起脚靠近那批绳子,翻了一个个儿,果然背后内藏玄机————不是没有结,只是绳子的结藏在里面,不容易找到,也不容易松开,还被金丝狠狠的扎上了口,紧密,严实。

我试着将手指伸到里面,却现根本办不到,那个结根本打不开,我的指甲却折断了三根,红红的血沁出来,淌在金色的金丝上,动辄钻心。

脚步声在仓库中“咯噔咯噔”的响起,每声都好像敲在我心上一样,我立kè

丢下手中的绳子,捡了几包草药,满满的抱在怀中,遮住脸,向仓库外挪去。

“周姑娘,是你?”一个粗犷憨厚的声音传来,我不禁抬头,草药包挡住了我的视线,只看到茂密的头在不断的晃动,“范怀?”我试探的问了一句。“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周姑娘这是害了病?”范怀关切的问道,我点点

我偶感风寒,不碍事的。”

范怀疑道,“周姑娘真的是不适合行军啊,身体真的很差。对了,这个营帐中有药酒,是今天军医告sù

我的。你要不要试一试,驱寒应该很有用的!”

“军医告sù

你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范怀开心的说道,“就是那个神医啊,你们后蜀的,林郎中。”

我急忙问道,“今天他怎么跟你说的?”范怀翻着眼睛想,“就是包治百病的药酒啊,袪病,除病跟。”

我挤出一个笑,“真的那么神,那我可要试试!”说着范怀找到那箱药酒,到了一小杯给我,我边说话边用袖子一遮,一杯酒就下了肚。范怀耳朵动了动,“周姑娘,你听没听到有什么东西滋滋作响?”我越过那堆绳子,站在他跟前,“哪里有?是不是耗子,范大哥听错了吧?”范怀不好意思的笑笑,“最近家父情况不太好,我总觉得自己精神不济。”我伸出被子,眼神向他飘过去,“有劳你了,范大哥,再给我来一杯吧!”范怀见我一杯一杯的喝酒下肚,有些慌乱地将我拖出了军备仓库。“周姑娘怎么这样作践自己?”我眼神斜飞出去,“后蜀之后,会是谁?紧接着就应该是南唐了吧?我现在在哪里?扬州?江宁府?金陵?不是,都不是。我竟然跟随宋军在攻打后蜀的剑门关!”

范怀手足无措.的看着我,眼睛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神,“周姑娘,这就是命!”我慢慢捋了一下头,“命,什么命?命中注定你没有赵匡义出身好么?还是,你承认你哪一点不如赵匡义?”说着我慢慢的靠近他,“范大哥难道不想让冬和范监军刮目相看么?难倒范大哥只想一辈子做赵匡义身边的狗?”范怀大怒,即使脸上胡须虬节看不出表情,我都能看出胡须被他的怒火冲起一浪一浪的样子,他脸上的怒火却在我佯装酒醉无力倒下的时候戛然而止,瞬间替换上了怜惜。“周姑娘!周姑娘……”

我听着范怀焦急唤着我.名字的情形,心中多少有些畅快,虽然闭上了眼睛,也是能感觉到夜晚的清凉。

范怀稳稳.地背着我将我带到我的营帐前,轻轻放在船上,低声说“周姑娘,多有得罪。”接着一片热热的帕子敷到了我的头上。良久,夜半无声,我起身环视,营帐中一个人都没有。头上的帕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还有多久是寅时呢?我嘴边溢出.一丝笑容,后蜀的兵力若真有此不济,宋军若真有此强dà

,那么此战也不会因我的因素而转移吧?可是,我的动作却可以让后蜀的灭亡缓一点,再缓一点。直到,它有能力重新站起来。直到,李攸有可能以二十万精兵直取汴京,取赵匡胤而代之。

我营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打断了我的思路,眼前的人眉眼都让人觉得讨厌,“你来干什么?”我没好气的问一句,赵匡义这时候反而笑嘻嘻的说,“怎么,阿檀就要之子于归了,还不能宜室宜家?说话怎么带着一股火药味儿?”

我被.他这句话一噎,“难道宋军主帅夜入小女营帐就合乎情理么?”

赵匡.义手一摊,“本帅从来就不合情理,阿檀连这个都不知dào

么?否则阿檀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

我快步走向床上,“我要安置了,你有事情快说!”

赵匡义向前一步贴着我的头,下巴紧紧的蹭向我,双手向铁箍一样紧紧将我围住,“怎么,阿檀难道不想随我去剑门观战?”

我拼命的挣扎,使劲的推开他的手,一边推一边说着“怎么,难道你不让我去观战我就永远被挡在剑门关内了不成?”

赵匡义微微一笑,“这道也不是,只不过我看阿檀这么心急,想要让阿檀看的清楚一些罢了。”

我转了转眼珠,“你又不怕范质了?”

赵匡义点点头,“反间计不是只能用在后蜀身上的。”我心下明白过来了,原来范质失去了赵匡胤的宠爱,自然这个监军也就没有了权利。我莞尔一笑,“行啊————我和我未婚夫君说好,在剑门关南峰等他,有劳主帅了!”赵匡义俊朗柔和的脸颊动了一动,却还是勾起一个笑,“不碍事,举手之劳!”

寅时一刻,李攸带领的三十九人向着剑门关北峰敲敲潜入,三十九人每三人身上背着一条粗粗的长绳。

寅时三刻,赵匡义、陈信、王全斌带领的宋军主力从剑门关南峰脚下出,整个宋军鸦雀无声,连马蹄声都没有一个,我看着马儿踢下自己的女工棉套,后悔自己当初做的太好,“真应该漏掉几针,我怎么能给你做这种东西!”赵匡义一边熟练的拉着缰绳,一边轻声说:“就算你漏了几针,我也会缝好!”接着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六十六章 征夫泪(上)

顺从地噤了声,只是不住的看着身旁的人匆匆骑着马)(掠过,赵匡义脸上凝着一种踌躇满志的神色,那种风采甚至一度超越了他的面容,低声在我耳边说道:“阿檀可要看清楚了,我大宋十万大军是如何攻破剑门关的!”

我们一边策马一边私语,旁人却不知dào

,“晋王殿下难道不怕功高震主?”

“没有了那些蝇营狗芶的小人,大哥如何能撇下我?”他面上溢出笑来,“阿檀若是不信,何防亲眼看看?在下倒是不在意!”

我一踢马腹,撒足狂奔,“你愿意,也要看看你这十万宋军能不能越过剑门关!”声音远远的传出去,在密集的军中掀起了一道道波澜。

寅时三刻,现在的李攸应该已经到了剑门关的北峰了吧?我摩挲了缰绳,勒住身下的马,让身边的宋军都先我一步奔向南峰,蜿蜒而上的剑门关好像张着大嘴的巨兽,犬牙交错,一寸一寸奇险无比,好像竖直生长的石笋,带着死去将士们经年累月的尸骨和阴魂,迎接着宋军们的到来。剑门关南峰尤甚。

赵匡义只是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和我一起停下马,却更加起劲的挥动手上的缰绳,无声的激励着后来的将士们向上冲去。

孟睿的守卫兵多少现.了攻入剑门关南峰的宋军————南峰的守卫不多,他们只得紧急的从北峰调入军队过来,刺耳的号角声吹响了后蜀士兵的清梦,后蜀的士兵陆陆续续从北到南聚集起来,向着山下密密麻麻和正在向上艰难行进的宋军射箭。

冲向南峰.的宋军好像对这些箭雨全然不在乎,一个劲儿的冲上去,无论身上中了多少箭,每个人都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前倒下————即使是倒下了,手也要拼命向前探过去,眼睛瞄着前方的路,身体为下一个士兵铺上路。

聚集在南峰的宋军渐渐的少了,.死去的宋军每一个人都维持着不屈的姿态,好像要看破剑门。

剑门关南.峰上的人却越来越多,箭雨下的越来越密,一个老人骑着瘦马,哒哒的马蹄踏破了后蜀士兵的欢呼,“大家分布防守!不要中计!”

他大.声的喊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大家围在山脚下欢呼了一阵,懒懒的躺在石头上,我怔怔的看着愈见模糊的人影,喃喃道:“所谓英雄末路,不过如此————他就是孟睿吧?”

一个.声音有些懒洋洋地接口道:“没有他地英雄末路。哪有我地英雄出少年?”

我不用看都知dào

是谁。“赵匡义。”我转过头。凝视着他地眼睛。哪里仍是一汪潭水一样地黑。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你难道永远不会输?你难道永远不会败?不会被人背叛?你总有像孟睿地一天!”

赵匡义远远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会————他地退路太多了。而我没有退路。所以。”他忽然伸手将我捉到他地马背上。温热地气流奔到了我地耳边。“我即使败。也要在光芒中退去。让人刻骨铭心。不会这样向他颓然。”

我反手一推。“也好。我和我夫君祝元帅您输地彻彻底底。败地光辉万丈!”赵匡义微微笑了一下。“阿檀认为我败了么?现在。看不出来是不是?”

说着一策马。向着北边驰骋而去。寅时马上将尽。

我心里此时好像装了一面小鼓。扑通扑通地响。

“阿檀怎么这样紧张?”他一边驾马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莫非是太久没有看到我了么?”

我别过头,“是一晚上没有看到我未婚夫君,心中想念。”

他忽然紧紧箍住我,温热的嘴唇猛地贴在我的脖颈之上细致的吮吸,一种酥麻中夹杂的痛感向我袭来,我连忙用力推开他,怒道:“贼强人!你……”

赵匡义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你说,如果李攸看到了这一幕会怎么样?”

我大口喘着气,揪下一手马鬃毛,撇在他脸上:“他会杀了你!”

他镇定自若的拂开那些毛,继xù

前行,“不会!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童,心爱的物事被夺走了只会哭闹不休,不会站出来与我一战!他就算带兵打仗在骁勇,也配不上阿檀你!”

“怎么,”我冷笑道,“难道主帅闲到要管我们的家务事了么?”心下却认真的想着他的话,还真是不无道理。李攸到底会不会为了我与李振恒翻脸,还有那二十万精兵会不会成为攻入汴京的筹码?这一切,还只是不成形的设想,不过只要有了眼

个人在,我永远回不到金陵,南唐的平安就是一个梦

“你们的家务事?这明明就是本帅的私事!”赵匡义戏谑的看着我的脸庞,接着扫视一下四周,“此处就是北峰了,不要出声!”他将我一把揽过,飞身下了马。

“李副将,你看看这是谁?”他压低了声音,对着不知哪个方向说道。

我身前就是直直垂下的几条绳子,于是心中猛地叹了一声!李攸瞬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出现在我面前,同样低声叫道“阿檀!”眼中尽是思念的缱绻。

我指了指那些绳子,他笑了笑,如同孩子一般,“没事儿,这些绳子异常结实,阿檀大可放心!”

我心中一动,就要走向那些绳子跟前,李攸却伸手拦到,“阿檀暂且等等,等到大家都上去了,我们在上。”我心下哀叹了一声,赵匡义眼角余光瞄了我一下,“怎么,阿檀难道这么急着要上去当箭靶子?”我摇摇头,若是林升昨天的“药酒”十分奏效,那么这些绳子不会承载这些人的重量。等到最后,我一定不会登上这条绳索。十万大军,上去的只能有几人而已。

我看着如同猿.猱一样向上爬的黑衣士兵,静静的观望着,唇边溢出了一偻轻笑,上面的三十九人不住的拉起绳子,接着落下,北峰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黑衣的宋军逐渐站满了整个山脚,黑压压的宋军排成整齐的阵型,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威慑。

“啪”的一声脆响,中.央的绳子断裂了,上面挂着的几人一齐惊呼,一起掉在了地上,从高高的直立的剑门关刷一下的掉下,连一点停顿都没有。

他们几人.摔在了坚硬的石块上,红色的血肉顿时成了肉泥,绽开一朵朵妖异的花。

我捂住双眼,虽然有了心理准bèi

.,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赵匡义的脸上顿时没有了笑容,对着李攸说了一句什么,之间李攸吩咐道:“一个一个爬!不要一起上!”

赵匡义走.到那堆血肉之间,翻捡起其中的绳子,专心的看着,脸色一变,“不可能,怎么竟然这样断开了?”

我悄.悄的缩在了李攸身后,李攸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害pà

,紧紧握住我的手,低声安慰道:“别害pà

,没事的!”

他们.的指示阻挡不了悲剧的生,林升的药水异常的管用,不一会儿,那些绳子接连不断的断裂,绳子上的人“啪啪”的掉下来,活生生的伤亡就在我眼前生了,我看着我的手,被李攸紧紧包裹的手,虽然白晢光滑,却好像染上了一层隐隐的血色。

北峰上的宋军看到了这一幕,整整齐齐的阵型好像散开了一样,变得没有了章法,多少有些混乱,我听道赵匡义低声问李攸,“都有谁上了北峰?”

“崔彦,范质。”

“这两个人……”

赵匡义看着北峰,眼神透出一种坚定,“这两名将领足够了!”说着顺手拿起挂在李攸马上的号角,对着北峰吹起来,手上还比比划划。

不吹还好,这一吹北峰上倒来了另外一批人————红衣的后蜀将士大批大批骑马来到了北峰,拿着枪、戈、矛。尘烟滚滚,马声嘶鸣,北峰上的宋军在大批大批的后蜀骑兵的围攻下显得格外渺小。

李攸看着赵匡义,将我抱上马,“阿檀,今天咱们得两边跑了!”我疑惑的说,“两边跑?”

他点点头,伸手接过赵匡义手中的大旗,上面有着斗大的赵字,“他这一举动,就是要让剩下的将士从南峰入剑门,咱们得先行一步了!”

我咬咬牙,“南峰不是险中之险么?”

李攸摇摇头,“险中之险指的是地势,这样的险途根本不会有人过多的防守,反而是北峰防守的多一些。绳子断了反而是一个好的契机。”说着策马向南峰奔去。

我的掌心就要被指甲划破了,怎么会这样,战场上的云波诡谲,莫非风真的吹在他这一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李攸,我怎么听你言下之意反而对赵匡义有几分敬佩呢?”

李攸点点头,“他却是足智多谋,我不如他。”

我将头轻靠在他肩头之上,“那你忘了我说过的心愿么?你————任由南唐荒芜?任由李家垮掉?”

李攸涨红了脸,“不是!不过阿檀,我们真的要做到逼宫那个份上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六十七章 征夫泪(下)

我仰着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难道李攸,你竟然折服于赵匡义的智谋之下,连我的心愿也不顾?”

李攸头上青筋暴起,“阿檀的心愿,难道是看到人们生灵涂炭么?你可知dào

后蜀一战,我领兵经过的民宅时,那些民众管我们宋军叫什么?叫屠夫!若是逼宫到汴京,岂不是我们大宋子民在自相残杀,阿檀你怎么会舍得?”

我看着他的脸,唇红齿白,眼神清澈透亮,睿智明亮,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宋的子民,李攸,你终究是逃不掉大宋的烙印。当时是,现在也是。”他嘴微微张着,却不出声音来,“当时你不是将我跟丢了,而是根本没有权利跟着我,你完完全全是个宋人!怎么能和身为南唐人的我在一起?”

说着我转身就要下马,李攸急忙抓住我的手,诚恳的低声叫道:“阿檀……”

我急忙挣脱开来,“国与国不能通行,恕不同路!”

李攸冲动的将我拥在怀中,“没有,我只是不想逼宫而已。”我用余光看了一下犹豫不绝的李攸,手指纠结在一起,不住的扭动,于是开口低低地说“逼宫————你道我是为了一己私欲?赵匡义阴冷狡诈,赵匡胤自私无能,皆非良主,夫君若是不想屈居人下,想让大宋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就不能取而代之呢?”李攸脸一红,嗫嚅道:“阿檀叫我夫君?赵匡义确实阴冷狡诈,却是足以统治一国的良主……”

我摇摇头:“足以让你寒心的人,还可以称之为良主么?让手下的人忽然之间顷刻之间军职全削。还可以是良主么?”李攸顿了顿,慢慢地说:“我以后带阿檀回到金陵如何?”

我的心刹那间落了空,不敢看他澄澈的眼眸,只是眼睛放空看着远方。

李攸带领的先锋队从北峰驰骋到了南峰,我们从南峰山底下看上去,南峰果然空无一人,果然是被赵匡义料到了么?我想到了李攸的拒绝,心中的黑渊深不见底。惶惶间有种不确定的感觉,仿佛天地旷野间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李攸从我身后环抱住我,他的身上依然暖暖地,好像阳光都挤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那种心安的感觉全然不见了。他熟练的驾着马。艰难的想着南峰爬上去。

我轻轻地说:“你知dào

为什么马蹄落地没有声音么?”

李攸伸手地指了指马蹄上地棉套:“不是这个么?”我苦笑道:“那是我做地。”李攸惊讶地表情都挂在了脸上。我伸手抹平了他地脸。“很难看吧。我女工不好。”

李攸摇摇头。“他让你做这个?你知dào

宋军有多少匹马?”我挤出一个笑:“不然能干什么?”

李攸眼中萦绕出一种隐隐地怒气。此时还不甚明显。向后一扫。不知dào

在看谁。“我被范质现以后。赵匡义为了保全自己。当然只能将我推出去。我还能干什么?”

此时。马匹已经不管用了。我们二人下了马。和众多地将士们一同走上山去。每个人静悄悄地像离自己最近地坚固地石块挪去。李攸在我身边。总是找到最安全地落脚之处。然后让我先走。之后还对我一笑。

爬到了半山腰。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我地外袍和中衣都沾到了一起。汗水沾湿了头。看看其他士兵。也是如此。李攸一边擦着汗。一边向上接着爬过去。

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他露齿一笑。“不碍事。不碍事。我哪有那么累。阿檀怎么样?”我接着向上爬去。“南峰真地没有人来守备?”李攸肯定地说:“后蜀骑兵现在应该在北峰吧?北峰地人如果能在支撑一段时间地话。我们就能顺利地登上空无一人地南峰

“北峰已经撑了一个时辰,还能再撑?”我满腹狐疑的问道,“崔彦和范质都是官家的人,他们领兵真的可以么?”

赵匡义的声音阴魂不散的从身后传来:“怎么,阿檀小我转过头,莞尔一笑:“不是小看,是阿檀一直高看了晋王你手下的能士良相,自然对赵匡胤手下的人产生了怀疑。夫君,你说是不是?”

李攸的喘息顿时粗重了些,“官家的人,却是没有赵匡义手下的人强干。”说着深深的看着我,眼神凝成深广的河流,载着我漂流下去。

“夫君和阿檀想的一样。”我璨齿一笑,赵匡义微微一笑,摆摆手“什么官家的人,晋王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不过是为了皇兄做事而已。”接着指着前方的路,马不停蹄地继xù

先行。

又是一个时辰,李攸搀着浑身是汗水的我走向了剑门关的南峰之顶,我们夹在几万宋军之间,好像隐在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对儿,李攸随意擦了擦汗水,抬头看着远方,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倍加柔软,显得脸面俊秀无比。

我不禁喃喃的说道“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帝……”李攸愣了一下,“阿檀说什么?”我眼眶一酸,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听错了!”

李攸有些兴奋的对我说:“从这里,竟然能看到绿色的岷江!还有那么多的山!”我站在他身边,却没有一种兴奋感,只得随声附和,“这些风景,汴京都是看不到的……”节会如何?”李攸忽然冒出了一句。

“金陵————”我咀嚼着沉淀在心底的那个名字,那双眼睛带着奇异的重瞳,向我冲过来,“我忘了金陵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了。”

李攸猛地一扯我的手腕,紧张的将我护在身后,“怎么了?”我看着前方,一群穿着红衣的后蜀步兵向着宋军走过来。

北峰上的崔彦和范质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心中划了一个问号,耳边兵戈交接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响起,是步兵,看来崔彦和范质还有生还的机会。

我环顾左右,李攸护在我身边和一群身着红衣的后蜀士兵打的正起劲儿,不远处的赵匡义金银双丝甲的刺眼的光不停的闪烁,手上拿着的那只黑黢黢的匕染上了无数人的血。

看来,攻入剑门关就是今

若能在今日剑门关一战的尾声将赵匡义巧妙的暗杀,那么此一役的功劳都会归在范质和崔彦身上,我们南唐可能也会得以保全。

此时心下最痛的就是,李攸的拒绝。他志不在此,我也无可奈何。李家那二十万精兵若是过于赵匡胤的话,那么对南唐也是一个威胁。

我痴痴的想着,全然没有看到眼前的矛戈划向了自己,李攸正在于我身后的人作战,没有办法脱身,等我反应开来,我眼睁睁的看着那生了锈的矛戈只想自己的咽喉,连一声尖叫都没有。

我想转动身体,可是身体就是动不了,完了……姐夫,爹爹,冬晗,苏临渊,李攸,还有姐姐,母亲,阿沁,一个个人的面孔在我的眼前迅速的划过,“铮”一声,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一把黑黢黢的匕穿透了那把矛戈,钉在了石壁之上,李攸料理了和他对打的那个后蜀士兵,焦急的喊道:“阿檀!”接着将我扶起,我看向那只匕的主人,他在几个后蜀士兵的围攻之下,少了匕,略见下风。

那把黑黢黢的匕,好像一个魔,在向我昭示着什么。

李攸顾不上管我在想什么,又投入到奋力对敌的状态中,我看着那个在临阵对敌的时候故yì

将自己匕扔出来的人,看看自己手上留下的和他一模一样的伤疤,不知为什么,心中泛起一阵酸。

后蜀的这一阵步兵越来越少,在宋军的拼死努力之下就要被剿灭了,一个身着深红色衣裳的后蜀将士一看不对劲儿,就要伸手拿起军用号角要求援,赵匡义此时特别滑稽,脸上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挣命的跑到匕的跟前,斜着眼睛扫了我一眼,二话不说拔出匕,头也不回的投向那个身着深红色衣裳的后蜀将士。

“呲………”一声,那个,手上的军用号角也落在地上,出一声脆响。

“元帅!”宋军的诸位将领向着赵匡义行礼,赵匡义站着拱了拱手,他看了一眼横尸满地的剑门关南峰,眼神有意无意的瞄向我,对着他们说道:“北峰的军备出现问题,究竟是谁之过,若今日顺利攻下剑门关,本帅暂不追究。倘若,此次出征剑门关,无功而返,那么大家的尸骨都要掩埋在剑门关上,回不去家乡!”

他没有说回不去大宋,将眼神投向我,口中说着回不去家乡。

我心中刹那间冷了一下,李攸在我旁边温情脉脉的说道:“阿檀,我一定带你回到金陵……”

我勉强一笑,“金陵么?”他肯定的点了点头,之后低声说,“我们就住在金陵不走了,怎么样?”

我无言以对,勉强点了点头。

赵匡义看向全体将士,接着慢慢地说:“北峰的崔彦将军,范质监军不知战况如何,现在我们前往北峰。若遇到后蜀骑兵,此战中我们现在缴获的后蜀长矛正好可以应对他们的战马,骑兵没有了战马,就要束手就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

后蜀卷 第七十一章 定干戈(上)求粉红票……

“报!”范怀迅步走向赵匡义,手上拿着一顶奇怪的头盔,表情异常怆然:“主帅,末将在清点后蜀士兵尸体的时候现了这个!”

赵匡义一看,疑惑的问向他,“这难道是范监军的头盔?”

范怀眼中含着泪,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看见他使劲的闭着眼,不让泪水流出,赵匡义将头盔塞到他手中,将手搭在他肩上,声音低沉而悲痛:“范监军为国捐躯,乃为豪杰。”范怀沉默的点了点头。

一丝疑惑在我心中散开,范质明明和崔彦在北峰迎敌,怎么头盔竟然能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南峰?难道是……

离他最近的人,也就是最有嫌疑的人————崔彦!

崔彦会是赵匡义的人吗?他那样的草包,赵匡义怎么会收之麾下?或说,崔彦的无能只是一种伪装?

一切的谜团都烟消云散了,范质反而是个不中用的棋子————我看着悲痛的咬着下唇说不出话的范怀,一种怜悯从心中升起,赵匡义看看我,微微一勾嘴角,我反瞪了过去,他看看左右,伸出食指迅速地描着手上那道长长的伤疤。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李攸,柔声说道:“夫君,一会儿继xù

前往北峰的时候,你还准bèi

要在我身边么?那样的话,我们两个都凶险多了!”说的是,不过你不会武功,上了战场,又遇到骑兵。该怎么办?”

我眨眨眼,“不如我们分开行事,夫君你先去往北峰,我留在南峰,找到一个地方躲避起来,怎么样?”接着给他整整衣襟,悄然问道:“阿檀是不是很没用?到了这里,只会拖累你?”

李攸听到我对他的称呼以后脸忽然的红了。平日里地锐利全然不见,“怎么会……”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轻轻的说,“总是我在求你,总也不见你求我什么。我难免会有这种想法。”他看不到我背对着他的脸上因为做不出一个痛心疾的表情而变得古怪的神情,以为我真真切切的流露出内心的想法,冲动的将我拉进怀中,我一扭,地斥道:“注意点。旁边有人看着“只要阿檀开心,我就满足了。”我对他微微一笑。心中却有种酸酸的感觉,他澄澈透明的眸子映在我的眼中,好像一盆浅浅的水,一点点光就能照透,却不知我要地是深深的古井,“想要我开心。那好,你们李家举兵逼宫。保全南唐,我就可以天天开心了。”我没有出声音。只是空空做出了这句话的口型,李攸一怔。讪讪的笑着:“阿檀又在取笑我了!”我笑着摇摇头,有种破碎的感底传来。

“嘟——嘟——嘟——”军号响了。手上地温暖散开来了。我看着远远向前极速奔去地李攸。好像小时候地那个他也从心底悄然远走。

静静地夹杂在一群狂奔中地宋军不是一个好主意。我被数不清地人推推搡搡。之后还被人踩了一脚。一瘸一拐地摸向出处。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后蜀大概不会前来南峰了吧?自己暂时是安全地?

黑色地洪流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刚想坐下来喘口气。却听到什么东西在啜泣。环顾四周。我看到一个熟悉地身影。于是轻声叫道:“范怀?”他抬起头。虬结地胡须上沾满了泪水。手上捧着地是范质地头盔。上面还沾已经凝固地紫红色地血。

我心中一动。娘死地那一幕再次呈现在我眼前。不禁声音颤抖地问道:“范大哥。这真是你爹爹地头盔?不要弄错……”范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点着头。我仍旧不敢确定。安慰道:“其实。丢了头盔。也代表不了什么地。”

范怀喃喃道:“爹爹视此头盔为性命。上战场对了头盔自然表示爹爹已经不在

“难道范监军不能丢下头盔另觅生天?”我用疑惑地语调问道。眼角向着范怀不断地瞟“若是捡到了此头盔。也应该是在北峰才对。怎么会在这里?”在自己地膝盖中。声音顿时有些虚弱地不确定:“可能是后蜀那些余孽抢过来地。”

“范大哥……”我柔声叫道,“范监军不在了,你节哀。冬晗还在汴京等着你。”说着我觑向他的脸,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他此时猛地将脸一抬,“冬晗————我好像这一辈子都等不到他!”我装作吃了一惊,“范大哥何出此言?莫非赵匡义竟然没有给你腰牌么?”范怀头上冒出一层油汗,摇了摇头。我惊道:“那是为何?”范怀此时默然不语,良久轻轻说道,“说是上了心,却始终没有帮我寻她的下落。”他将脸埋在手掌中,我悄声问道:“范大哥说道的赵匡义?”范怀点点头,“周姑娘,你莫笑我,我们家族在沙场,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不知为何,今天听到爹爹的消息,我就特别想冬晗。”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这样真挚的话语,这能陪着哀叹几声,他接着说,“冬晗是个好姑娘,却也不知dào

我的心意,现在,我只想把她找回来,看着她平平安安过一生。我在这里,给她一个平安的大宋。”

我一愣,“只是这样?”他肯定的点点头,“只是这样。一个军人能保证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眶有些酸,接着有些湿湿的东西流,你怎么了?”范怀紧张的问道,我摇摇头,“没什么,可能宋军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这样的无往不胜。”

倒是南唐,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几个女人的力量,宛如螳臂当车。娘的力量,我的力量,还有,姐姐的力量……

南唐的血性男儿都去了哪里?我抿抿嘴唇,眼前竟然出现了那双如梦似幻的重瞳子,心中一阵痉挛。难道这,就是我苦苦守卫的动力?

范怀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我,“周姑娘莫哭了,山上风大,当心哭了着凉。”我点点头,伸手接过手帕擦了擦脸,手指所触到的那方手帕的质感令我心中狂喜,于是装打趣的样子问道:“范大哥,这方手帕不像是男人用的,莫非是春风渡里那个姑娘送给你的?”

范怀急忙否认,“什么春风渡?这方手帕是我在归州的时候捡到的!”我嘻嘻笑的指着他,“捡到就私藏了是么?”

范怀急的满头大汗:“瞧周姑娘说的,我还不是怕这方手帕是你掉的,想要捡到还给你……”

我璨齿一笑,“不是我的,不过我倒是蛮喜欢的,就留下了。”

月华苏锦,最皎洁的月华苏锦做成的手帕,五钱银子一条,仿若八月十六升起的月光,手感绵软,仿若云层,又名:“漱月缎。”只有各国的起,姐姐的寝室不就有这样一条手帕?

不过,这条手帕上面画着的岁寒三友图,却昭示了它的出处。

————苏临渊,生死门。

我一边摩挲着这条手帕,一边想着苏临渊会怎么样来找我,若是手帕在归州被找到,那么说明苏临渊已经密切的关注了宋军的行军路线,只是没有来找我而已。要究其原因,无外乎两点,一个是他的身份,一个是当时我在赵匡义身边。

此刻在剑门关,我依然被紧紧盯着,他的身份想必也被很多人所知,那么只有等到进了后蜀腹地之后,我才有可能直接联系上他。林升?我想着,于是开口问道,“范大哥,那日我偶感风寒,在仓库喝了药酒之后,你又看到了谁?”

范怀愣愣的看着我,“周姑娘怎么知dào

我看到了崔彦?”我悄悄握起拳头,指甲刺向掌心,原来不是林升,而是崔彦原来崔彦真的是赵匡义的人!

“他是不是在仓库之外看到你将我送入营帐的?”我压低了声音问道,范怀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怪不得赵匡义怀疑我做了什么手脚。

正说这话,一匹马嘶鸣着跑过来,马上红衣的少年眼睛闪闪亮,我一下子站起身。

“阿檀!”李攸一边向我跑来,一边大声喊着:“攻下攻下剑门关了……”

我在心中低叹一声,那是你的荣誉,你的军队,你的大宋,怎么会是我的?他在我身边稳稳停下,眼睛一扫,看到旁边的范怀,疑道,“这不是范怀?攻下剑门关之后,赵匡义一直在找你!”

范怀的声音有些奇怪,“他知dào

我在这里?”李攸应了一声,“他应该是早已经料到了吧。”说着把我扶上马,绝尘而去。

我开口问道,“这一战还顺利么?”李攸又恢复了之前的意气风,“顺利,我主攻前方,赵匡义和王全斌攻后方,到最后,还有一小路援军,不知dào

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之前就潜伏在那里一样了。领头的竟然是崔彦!”

“崔彦?”我重复了一句,“果然是他,他竟然牺牲了范质,只顾自己安危。”我身上控zhì

不住的痉挛起来,李攸连忙问道,“阿檀,你怎么了?”

“赵匡义,真是阴冷的可怕,北峰一战,真是一箭双雕……”我低声说道,“范质一人抵挡住了后蜀骑兵,崔彦佯装不敌,不知潜在哪里,却在你们前来之时加以支援,你还不明白?”

李攸放声说道,“他竟然如此————”(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

后蜀卷 第七十二章 定干戈(下)求粉红票……

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在旁边已经起了疑心的范怀对着T眼,李攸一跺脚,将我抱上马,绝尘而去。

我轻声问道,“你还是要去北峰么?”他随口答道,“是,不能不回去复命。”我点点头。他接着眉飞色舞地说道:“阿檀,过了剑门关,后蜀就没有什么险程了。一直到成都的蜀王宫,都是通途。”他对着我,神情中有几分怜爱,“这一路,真是辛苦了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要和后蜀硬碰硬,才是辛苦。”他的脸立kè

红了起来。我看着他的脸色,悄声问道,“真的没有将军受伤么?”

他认真的想了想,接着摇摇头,我再一次失望了————倘若赵匡义没有受伤,要怎么令人相信宋军实力不足?在此战之后消耗殆尽?

李攸兴奋的驾着马想山势稍缓的北峰奔过去,哒哒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林。我坐在他身前,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和他明明只是朋友,可是为什么,却答yīng

了他的求亲?在此之后,怎样看都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却再也无法挽回。

只是为了南唐,我的国家,在衰微的机会,也要尝试,何况,是李攸总强过别人。难道,在病榻之上的爹爹还能在为**心么?

那双如梦似幻的重瞳子又卷上我的心头,我伸手搭住李攸的肩。他一怔,急忙问道:“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什么。”

李攸丝毫感觉不到我的情绪,“阿檀,等打完仗,你要穿的漂漂亮亮的,我还记得你有一只簪子,上面挂着四只蝴蝶,精美的好像马上就要飞起来一样。”

我忽然眼眶中一酸,那个给我及的人浮现在眼前,看看自己的手掌,一道深深的伤疤清晰可见。心中不知怎么的,有种挣脱不开的情绪生生将我缠住,我急忙挣脱,却越陷越深。

“那只簪子很好kàn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李攸丝毫不觉,“是啊,而且很配你。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kàn

的簪子,在大姐那里也没有。”

“那就可惜了。我不小心把那只簪子丢了。”我深深吸了口气。平平地说道。李攸应了一声。“以后阿檀要多少饰我就给阿檀买多少。”

一会儿地时间。就到了北峰。将士们席地而坐。享shòu

着难得地战后时光。整个地面被后蜀骑兵地战马踏出了坑坑洼洼地蹄印。此时在宋军地闲散遮掩之下。反而不明显。赵匡义正在倚着一颗大树。和王全斌说着什么。旁边就是看似无用地崔彦。

李攸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和我下马走向他们。拉着我向前走过去。对着他们一抱拳。“主帅!”

赵匡义抬起眼斜睥着他。“李副将来了?”李攸抬起头梗着脖子。“是。末将在!”赵匡义眼光有意无意转现我。语气加重了一些。“之前地作战计划。你统统错过了。诸位说。要怎么处罚李副将?”

大家都缄口不语。赵匡义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李副将以为在攻上北峰居功奇伟。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本帅放在眼中了么?”

李攸大声开口道:“赵匡义。你不要逼人太甚!”

赵匡义将眼神移向我,“本帅是到真定向李振恒哭诉吧?”只听到旁边的笑声按捺不住,李攸的脸涨得通红,血冲向了脸上,大声叫道,“赵匡义,我真应该让大姐看看你的真面目!”

他“噗嗤”一笑,眼睛盯着我,却冲着李攸说,语气中透出讥讽,似乎要故yì

把李攸惹怒:“令姊莫非是嫁不出去了,这跟看不看我的真面目有什么关系?”

李攸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腰间的短匕,向着赵匡义的脖颈划去,赵匡义似乎早有防备,连王全斌和崔彦都没有出手,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一样,直直的袖手站立在那里。李攸狂一样将匕挥舞的毫无章法,每一下都被赵匡义赤手空拳挡了回去,赵匡义好整以暇冲我微微一笑,从袖口滑出他常用的那把黑黢黢的匕,只一下,便划断了李攸的兵器。

李攸气喘吁吁的瘫在地上,我忍不住快步走过去将他扶起,掏出手帕擦干他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接着毫无感情毫无语调得一句话撇向赵匡义:“没有他领兵打仗,难道现在你还能和他对打么?”

赵匡义和我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是为了谁?阿檀难道不知?”我看着手上那道深深的伤痕,心乱如麻。

过了剑门关,向前行进几天,就到了后蜀的腹地,成都。现存宋军差不多有七万人左右,李攸

万人先行开路,我也随着他先到了这座锦官城。

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所行之处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任何成都附近城郡的太守都没有想到宋军会翻过剑门关,直指后蜀腹地,他们甚至连一点抵抗也没有,遇到宋军直接投降,宋军攻到成都真的可以用“摧枯拉朽”四个字形容了。

我看着一个个城郡的太守跪着献出出他们的地图和官符,忽而有种悲哀而奇特的感觉,若是此种情形生在南唐,又会如何?我看向旁边意气风的李攸,心中暗暗地打定了主意。

李攸掀开我的营帐,脸上挂着锐气的笑,“阿檀,要不要出去走一走?”我双手按住头,低低呻吟道,“不必了,我昨儿没有睡好,头疼的很。”李攸着急的摸摸我的头,接着放心的放下手,叮嘱道:“蜀地奇怪的很,阿檀可要小心些,保重身体。”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去后,良久,迅速换下衣裳,带着林升的腰牌,沿着大营溜了出去。

成都,果然繁华,不愧为锦官城,即使在后蜀将要灭亡的时候,也不减奢靡之色。街上一片桃红柳绿,柔柔的灯光,蜀地女子的软软声音让人流连忘返,比金陵更多一份小家碧玉的温柔风情。

我拿出身上的那方手帕,逮住一个过路的年轻女子,问道“街上有卖苏锦的店铺没有?就是这方手帕……”那女子撇了一眼,摇摇头。

是啊,这方手帕只给皇室供应,我怎么忘了这一点。倒是这条街,没有那家店,可真费功夫!

我拐了几个弯儿,走到了一条更繁华的街道上,又拦住一个年轻女子问道,“请问这位娘子,这条街哪里有卖苏锦的店铺?”那个女子盯着我看了看,奇怪的问道:“苏锦,你是哪儿的人?”我急忙摆摆手,“我不是后蜀之人——”那人想必也是性子急的,骄傲地打断我的话:“那就难怪了,苏锦只给我们徐家供货,哪儿能买的到呢?若是姐姐愿意帮忙,这好处么,必定少不了姐姐的……”徐家?我脑中灵光一现,轻声问道,“想必姐姐就是后蜀第一家,徐家的人了?”好话多说总是不被人嫌的。那个女子美滋滋的说:“你眼光真好,我从前还伺候过娉婷小姐呢!”

我又奉承了她几句,把她夸飞上了天,之后试探着问道:“我家大人不是后蜀人,却想暂时购进一匹苏锦,不知dào

姐姐能不能帮一下小忙呢?”她有些醺醺然,分不清西北东南地说:“这有何难?下次他们在上门,我叫你一声就好!我叫澄儿!”我笑的异常灿烂,“多谢了,澄儿姐姐。”

留下下次见面的地点,我原路返回大营,心跳的比兔子还快。

几天过后,我按照澄儿给的地址,找到徐家的侧门,徐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是正逢后蜀国难当头,徐家把一切招摇的东西都减了下来,侧门显得特别得小。澄儿看着我,小声的说:“一会儿送苏锦的人就会过来了,你自己和他们谈吧。”说着挥着手绢,好像在等着什么。我莞尔一笑,将准bèi

好的一两银子从袖中滑出,悄悄交到她手上。她眼中出贪婪的光,看也不看就跑回了房。

和她的主子一个样————上有所至,下必甚焉。难怪宋军的反间计会这样的奏效呢。想到嘉陵江上被替换的两员名将,我不禁嗟叹一声,耐心的等着送苏锦的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头戴斗笠,身穿黑袍的两人推着一辆小车从转角处走来,我急忙躲在一人粗的大树之后观察他们的动静。手中捏紧了那方手帕。他们从车厢上搬出一匹一匹的锦缎,每一匹在阳光之下流光溢彩,泛着不可思议的光华,苏锦没得摄人魂魄。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他们和徐府的人交涉完以后,就转身离去。我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走着走着,才觉自己和他们走到了一条四下无人的巷子中。

空荡荡的巷子,之后我们三人。那两人倏地回头,向我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我忍不住一笑:“你们有两个人,又走到了这样的巷子里,若是害pà

,直接出手不是很好?为什么还要问我?”

那两人有些微怒,“若不是你身上有脂粉香,我们早就打过去了!”

我这是才收敛了笑容,认真说道:“两位大哥,是阿檀不知dào

天高地厚,多有得罪!”说着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他们,“你们可曾认得这方手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七十三章 乾坤动(上)求粉红票……

听得那两个人倒抽了一口气,掀开斗笠向着我的脸上])7)t去,我仰起头,迎接着他们的目光,他们俯身拱手迟疑的说道:“是不是周二小姐?”

我轻轻问了一句:“你们当家的在哪里?现在在成都?”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当家的整日深居简出,神龙见不见尾,我们也很难看到他老人家的身影。”我听到有人称呼苏临渊为老人家,不由得一笑,“那要怎么找到他?”

“只有他老人家找我们,没有我们找他的……”那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我摇摇头,轻轻将那方手帕递给他们:“你们将这方手帕还给他。

让他到应该去的地方找我。”说完我转身回去。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一个极细极细的脚步声,我转过头,唇边绽开了一朵最明媚的海棠花,“苏临渊,你终于来了?”

他依然明媚的面孔消瘦了不少,依然阴阳相割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本来嫣红的唇变得不健康的粉紫,原先含情的眼角不自觉的耷拉下来,好像随时黯然神伤。“阿檀小姐怎么知dào

,我跟在你的身后?”只有他一开口,才能唤起我当年的记忆。

我笑了笑,看向他的眼眸,轻声问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吧?”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脑中忽然闪过那日在嘉陵江上的一幕,便开口问道:“当时在嘉陵江,是不是你将后蜀的战船弄成了通体碧绿?使宋军逃过一劫?”

苏临渊看着我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我惊讶的问道:“为什么?”

苏临渊看了看远方的天,平平的说道:“宋军,若是在嘉陵江一亡,那我就没法和赵匡胤做生意了。好买好卖,公平交yì

。”我看着他那一张雌雄难辨的脸,却没有办法生的起来气:“你和赵匡胤做生意?”

他嘴角一勾,语气中有些嘲讽,“你以为这十万大军打仗,喝的都是西北风?”

“你……”我一时之间不知dào

说什么好。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只能抓紧了袖口。苏临渊斜斜挑了一下眼角。勾住了唇。“怎么。阿檀小姐。难道你很惊讶?”

我点点头。他接着说。“这也没什么。生死门中人不能活活饿死。难道除了这个以外还有更大地生意么?再说————”他看向我。桃花眼顿时熠熠生辉。“扬州之战不也是这样么?”

我苦笑了几声。“不是所有地战争都是扬州之战。”苏临渊宽容地笑笑。“但是所有地战争都是一样地。”

我大步走向宋军大营。苏临渊搭住我地肩头。“阿檀小姐。我知dào

你在想什么。”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想必此刻自己是满脸地不信任。接着摇摇头。“你就算知dào

我在想什么。又会怎么做呢?”

苏临渊伸出手指微微抬起眼睫。“阿檀小姐又要在下做什么呢?”

我被他地话噎到。心中一边下沉一边摇摇头。“不劳您大驾。不过若是您没有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用那方手帕将我引出来?”

苏临渊妩媚的抬眼看看我,“阿檀小姐以为呢?”我再次摇摇头,“阿檀资质鲁钝,怎么会想到那些?”

苏临渊贴在我耳边说道:“若是资质鲁钝,阿檀小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接着背着手,面上一凛说道:“师姐既然交代过,让我照顾你,那我必定会护你周全。只不过要委屈阿檀小姐暂时住在宋军军营一阵子了。”

我默声点了点头,苏临渊接着说:“等到宋军攻下后蜀皇宫,你且见机行事。”“攻下后蜀皇宫么?”我这时才出了声,“苏临渊,你还记得娘死在哪里么?”我清清楚楚地说道,苏临渊眼中出一抹难以消除的恨意,“————扬州,难道阿檀小姐要是怕我忘了么?”

我心中一凉,吃不准他怎么想,不敢再提娘,他细细长长的眼睛扫了一眼我,“阿檀小姐是要勾结后蜀余兵打击疲惫的宋军吧?奉劝你一句,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眼眶一酸,“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认为我有选择么?是看着娘辛苦守护的扬州再次陷于火海,还是看到他苦苦守卫的金陵毫无抵抗的被人缴了械?”

苏临渊没想到我的泪水会这样的流下来,声音放轻了些,“你们南唐在衰颓,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女子来守卫,你们为何一个一个都要投身在这不属于你们的战场之上?”

我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战场,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闺阁之中,有什么分别?不如向我娘一样为国。”

苏临渊忽然睁大了细长细长的桃花眼,“和师姐一样?师姐死的不明不白!而且全然不是为了她是周人……”

“后周?”我轻轻笑道,“那已经是过去多久的事情了?除了你们生死门的人会记得,还有谁会记得?”

苏临渊挑了一下眼角,“我们现在记不记得又如何?当时除了是周人,只不过是为偶尔为它做事情而已,赵匡胤想灭了生死门,什么理由说不出来?”

“那为什么对我娘有那样的要求呢?”我追问道,“你一直在嫉恨这件事?不容许我娘身为周人死在我们南唐?”

苏临渊瞥向我,眼睛好像在描画着什么,和林升一样,透过我好像在看着什么,我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了两步,“你在看什么?”

苏临渊粉紫的唇边溢出一道浅浅的笑:“阿檀小姐,许久不见,你竟然和师姐长的如此相像,却没有师姐那种爽逸出尘的气韵。真是可惜!”

我心里刹那间摸不找了边际,“你待如何?”苏临渊淡淡一笑,引着我慢慢走向了宋军大营的边上,行了一个礼,漫不经心的说道:“此处阿檀小姐熟悉的很,恳请阿檀小姐自己进去吧,苏临渊恕不奉陪了。”

我轻轻的哼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营帐,低头猫腰钻了进去,只听营帐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阿檀,你去了哪里?”我一抬头,李攸焦急的脸对着我,眼睛中没有了神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七十四章 乾坤动(中)求粉红票……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没什么,你不用太担心。”T想要说什么,我抬了抬眼,他刚要开的口就没有说出来。我轻笑道:“女儿家的事情还要告sù

你么?”李攸点了点头,“只要你开心就好。”我心中好像有团火不知dào

该怎么喷出来,只要我开心就好,难道真的只要我开心就好?所有的南唐百姓都可以置之不顾?我需yào

他做什么,他永远不会知dào

……

看着他俊秀的面庞,唇红齿白,眼睛明亮,可我却没有一点动心的感觉,只是像多年的老友。李攸见我默不作声,就问道:“怎么了,阿檀,偷偷溜出去还不高兴?”

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家了……”

李攸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等到打完了仗,我们就回家,那时候汴京正是好时节。大姐通常都会去采荠菜花,戴在头上,我还说那样会招来蚂蚁呢,她说她不怕!”

“你大姐,李桑若?”我挑了挑眉,问他道,“是啊,大姐还说她那年采荠菜花的时候看到的人就是赵匡义!真是巧!”我轻轻巧巧勾了勾唇,慢慢说道“————真的是够巧。”

那年,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位四处征战的毫无功名的少年,不知又是谁的安排。多半是那时还是亲亲热热的大哥吧?

只不过,我的家乡,不在汴京,而在扬州。李攸,你难道连这个都忘了么?恐怕,你连在哪里遇到我都忘了吧?

“嘟——嘟——”军号奇异的吹起来了,李攸皱了皱眉,“奇怪,这军号是怎么吹的?”说着就要掀开营帐出去看看有什么情况,一声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李副将免礼!”

我看到赵匡义一身便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面色红润,浑身闪闪亮,一声苏锦,手上一口气戴了几个金的玉的扳指,全然不像一个军人,好像一介商贾,还恶俗的拿了一把折扇。

但是让我浑身颤抖,说不出来话的,却是那柄折扇背面上写的是“晓来一梦寒”几个大字。

李攸现了我地异常。挡在我地身前。怒视着赵匡义。“你又想干什么?”

赵匡义轻轻松松地拿着折扇抵住他地肩头。竟然将他拨在一边。“李副将能挡住我?”之后语气稍稍恢复正常。“阿檀以为我来干什么呢?”

李攸地声音有些尖锐:“主帅不会不知dào

这里是军务营地地盘吧?”赵匡义将扇子拿开。朗声说道:“怎么。李攸有什么可以指教地么?”

我看着他手中地扇子。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你是来找苏临渊地么?”

赵匡义和李攸之间剑拔弩张地气氛因为他单方面地撤tuì

而消弭了。他指了指身上地苏锦。一下挑高了眉毛“苏临渊真是一个明白人。不枉我曾经救过他一回。”

我看着他平静无澜地脸。使劲儿咬住唇。一字一句地说:“当时我没有想到。那个与我们生死与共地侍卫竟然是眼前算计生死地人。”

赵匡义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却像烟花一样瞬间消失,在看到他还是一张平静的面孔:“阿檀难道不知,当时的赵某也是为了今日?”

李攸冲上来就要拉开我,我轻轻的甩开他,执拗的站在那里,好像一颗直立的树,冲着赵匡义问道:“你说过你要娶我,你说过只有我与你相伴,这些是真的么?”

赵匡义仔仔细细的看了我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给他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我若说不是,阿檀会怎么想?”

我抿了抿嘴角,大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当真过,也无所谓失望!”

李攸一把扯过我的手腕,将我粗暴的拖出了营帐,我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见一个人的拊掌声,还有一声声不紧不慢的“好!”

我转过头去,努力辨认着此人的容貌,那人看着我这样诧异的样子,反而镇定自若的笑笑:“怎么,阿檀姑娘不认识老夫了?老夫还叫你弹过几天呢?”

“怎么会忘记?”我对着他说,“你不是赵普么?赵匡胤仰仗的丞相?不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在吴越钱氏哪里么?”赵普笑眯眯的说;“哪里有什么应该不应该,都是官家指派,阿檀小姐不也好端端的在这里了么?”

“我是被赵匡义掠来的,难不成你也是?”我没好气的问向眼前这个说话颇粗,却句句在理的大叔,“你这样听官家的话,为何身上没有穿官袍?而是穿着商人的衣服?难道是嫌弃

你的衣裳不够好kàn

?”

赵普一声苏锦好像是像别人借来的一样,在他身上分外别扭。他却丝毫不在意的看了看四周,“阿檀姑娘怎么知dào

这不是官家下达的指令?”

我冷笑道:“怎么没有关系————苏临渊是你们官家的通缉犯。”赵普哈哈大笑,“正因为如此,方能显示官家的英明神武啊!”

我看向他,他说了这些慌,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李攸悄悄在我耳边说:“赵普丞相曾经提拔了我,阿檀你不要咄咄逼人了。”我甩甩衣袖,走出了门。

每个人都在追逐着他们内心所谓的合理,却没有想着夹杂在缝隙之间的我的心情。李攸是如此,苏临渊是如此,至于赵匡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

我勾起一丝笑,阿檀啊阿檀,远离了南唐热土,你在他乡就是一支无根飘萍。

赵匡义前脚到来,后脚陈信就押运了粮草进入了大营,我看到陈信步履坚定的走进大营,旁边赫然是一声月华苏锦的苏临渊,不禁心中一凉,感觉心中如坠深渊。

苏临渊看向赵匡义,细长细长的桃花眼轻轻一抬,“这张脸,好想在哪里见过……”

赵匡义露齿一笑,“苏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从金陵到扬州,我们不仅见过,还一路随行呢!”

等等,听他们的话,颇有火药味道,难道他们对这次合zuò

也不情愿么?我仔细再旁边瞄了瞄他们的表情,从表面上看,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而实jì

上,他们却是暗中的宿敌了。我上前安静的给他们二人倒了一杯茶,动了动唇,连声音也没有出,只用了气音趁着倒茶的时候,给他们各自说了一句“亏本生意。”

他们二人稳稳的拿着茶杯,茶汤丝毫不乱。只是赵匡义的茶杯上有一个明显的指印,好像是被捏的,而苏临渊的茶杯光滑如新,什么都没有。还抬头冲我一笑。多情的桃花眼洋溢出来的满满的自信。

他们两人喝完了茶,苏临渊一拱手,“主帅亲自接见,不甚感激。只是临渊乃待罪之身,会不会引得官家盛怒?”

赵匡义慢慢的笑道:“官家怎么会这样易怒?当时只不过是个误会,苏老板不要当真。”接着看向陈信的士兵搬运着粮草,敲着桌子说道:“苏老板供应了我大宋这么多的粮草,这价钱……”

苏临渊细长细长的桃花眼一闪,连带着看向我,伸手一指,“主帅认为,这位将士会出多少价钱买下我供应的粮草呢?届时————”他的语气中此时有几分凌厉,“此人出多少,我就给多少!”

我忽热被苏临渊点到名,有几分诧异,他为什么点到了我?懵懵懂懂之中,被人推了出来,“为什么是我?”我大着胆子问道。

苏临渊挑起眼睛,伸手抹了抹眼睫,“因为我高兴。”我看着他眨眨眼,不知dào

应该说多少,说得少了苏临渊会受损失,说的多了根本行不通————如何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赵匡义悠闲自得的看着我,此时的形式好像他才是最有利的那一个,苏临渊摸摸心口,好像很害pà

的样子,又不经意的抹了一下子脸。

我放松起来大声说道,戏谑的看着赵匡义,环视一下营帐中的众人:“在下认为————”营帐中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了,我不顾李攸关切的目光,接着说道:“苏老板既然有前科,有真心向善,此批粮草理应分文不取,尽数充公!”

赵匡义惊讶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他意识到了众人的目光,回去坐在了椅子上,唤道“陈信!”

陈信一脸汗水的奔进来,“末将在!”

他盯着苏临渊咬牙切齿的问道:“可验收完了粮草?”陈信恭恭敬敬的说道:“是,末将验收完毕,苏老板一共献出粮草五万万石,都是上好的新安稻,颗粒饱满,稻香浓郁。还有草料也是,一共四万万石,新鲜无比。”

赵匡义盯着苏临渊良久,苏临渊垂下眼帘,平心静气的说道:“晋王殿下,我不过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做生意做的汇通天下,富可敌国,少年意气风,中年娇妻美妾,晚年含饴弄孙。官家和晋王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呢?”说着低下了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七十五章 乾坤动(下)求粉红票……

匡义立kè

将脸上的淡淡狐疑之色扫清,轻轻笑道:“T什么意思?陈信不过是例行公事,验收了一下粮草的斤两而已,苏老板在担心什么?”说着不等苏临渊开口辩解,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苏老板的心思我会转达给官家的,请苏老板在蜀地,耐心的等。”最后几个字,好像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一样。

苏临渊扬了扬眼角,细长细长的眼睛光华一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宋朝的拱手礼:“多谢晋王,不,主帅赏识。”赵匡义看了眼旁边派的满满的将士们,脸上一沉,嘴中一字一句的说道:“苏老板更应该多谢官家!”苏临渊轻抬嘴角着跟着他说了一遍,这才罢休。

我目送着苏临渊离去,看着主帅大营重新变得空荡荡的,耳边李攸的催促想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我们去看看陈信的粮草吧!”我抬头看向李攸。李攸毫不迟疑的答yīng

了我。

绕过层层的营帐,到了粮草大营,陈信正在清点箭支。李攸说明来意,陈信一愣,“想看一下粮草,这……”我点了点头,“小人唯恐粮草押运的时候会弄湿受潮,故受上级委托来看一下。”说着向李攸眨眨眼。李攸不解的看向我,我心急如焚,他怎么学不会帮我的腔呢?陈信沉吟了半响,严厉的说道“李副将,你要作何解释?”李攸面色诚恳的点点头,指着我说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陈信,你就让她看一下吧!”陈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瞬间却恢复了正常,眼睛盯着我,声音直直的说着:“好————让你一看也无妨。”

我慢慢走向堆放粮草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外观,却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我其实本来就看不出来这些。李攸在我耳边轻声说:“这堆粮草一点香气都没有。难道是被雨水打湿了?”打湿了?我捡起来其中的一颗,用手捏了捏,“干的!”李攸挠挠头,“那就奇怪了,我们那时候最喜欢扑在粮草上闻香味儿……”

我看着被我捏出来的米,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鼻子中嗅到了一种淡到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味道,起身拉了拉李攸的袖口,“你想多了,走吧!”

当晚,赵匡义的主帅大营又是灯火通明,所有的将领集中到了营帐中,商议着进攻后蜀宫殿的决策,所有的人都以为这座腐朽的宫殿不堪一击了,面上带着得yì

的神色。只有范怀的悲戚还没消尽,对于要一举拿下后蜀的兴奋好像是麻木的,低微的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热闹的一切,一言不\。

我看着身旁的李攸,仰起脸问他,“我这样真的合适?”说着眼睛一瞟主位上意气风\的宋军主帅,“你带我来这里,会不会有事?我————是不是很任性?”李攸摇了摇头,“阿檀想来,我就要办到……”我的心被这句话撕了一下,突突的疼,于是急忙低下头,掩饰了一下“不要说了,有人在看!”

为什么,你不想要李振恒手上那二十万精兵?明明可以执掌李家,有机会权倾天下,却甘愿只守着我一个人?我狠狠咬了一下下唇,竖起耳朵————

“后蜀皇宫地形复杂,最易用火攻。”赵匡义盯着墙上挂着的地图,看都没看阶下,“将大军分成三军,王全斌,李攸,崔彦各领一军,我统领此三军,三军吹号呼应,王全斌封住后蜀皇宫的全部出口,李攸主攻,崔彦助阵,断后。”

之间一直一言不\的范怀此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沉默的吓人,脸色青白,呼之不应,僵直的走了出去。

赵匡义“刷”一下站起身来。看着远去地范怀地身影。唤出崔彦。声音严厉地说道:“崔彦。副将范怀。藐视主帅。按律应该如何?”崔彦恰到好处地说:“按律当斩!”

赵匡义当即抽出一直形影不离地那把黑黢黢地匕\。扯过自己地头\。瞬间砍下一缕。朗声说道:“副将有过。主帅难逃其咎。本帅今日以\代\。替范怀受过。倘若以后再有此类情况。一律格杀勿论!”

营中鸦雀无声。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赵匡义接着恢复了正常地声音:“王全斌地队伍要多派几个细作。探听后蜀皇宫有没有后山、暗道之类。千万不要让孟氏一族逃了。虽说不一定要俘获孟氏。可是却一定要毫\无伤地俘获花蕊夫人————这是官家地密令!”赵匡义装作不经意地说出口。

将士们出现了一片小小地骚动。花蕊夫人徐娉婷?我想起了那一年看到地美得带有一种魔力地女子。足以称地上是红颜祸水————可是她能让赵匡胤\动十万大军攻后蜀么?

我冷冷地一笑。从来没有什么为了红颜而不顾理智出兵地事情。那些都是编在古旧地戏文里。唱给乡下人听地。打后蜀无外乎是时机成熟了。赵匡胤想趁机南伐。恰好他“亲爱地”皇弟气焰高涨。借力打力而已。

可这种要对赵匡胤一无所知的普通将士怎么识破?难道徐娉婷能拒绝强势的大宋官家?难道赵匡胤能抵挡住红颜一笑?

赵匡义接着说:“李攸领兵主攻,会遇到各种抵抗,不过,若是顺利攻入了后蜀皇宫的腹地,回到汴京,本帅禀明官家封你为荡寇大将军!”

周围的人立kè

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荡寇大将军?我也被这个消息震的说不出来话,而后才是怀疑。这样的高位,竟然给了李攸,对他们朝廷李振恒的养子?

赵匡义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位,稳稳的说道:“本帅的话,难道诸位不信么?”接着眼中精光一现,说道:“何止是李攸?诸位谁要是能在攻入后蜀皇宫之战立下赫赫战功\,回到汴京之后加官封爵是决计少不了的。”

现场一片哗然,一个愣头青大着胆子问道:“封为护国大将军也有可能?”

赵匡义把玩着手中的匕\,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若是有人能取代本帅,那个人一定是护国大将军!”接着打着哈哈笑了几声。

那个愣头青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听着他这句话,心下一动,若是他的主帅位置被“护国大将军”架空,回到汴京之后的晋王之位的威严也岌岌可危了,范质一事,想必他已经和赵匡胤撕破了脸皮,那么————

我抿起嘴角,好,你不要护国大将军,不过不代表你旁边的人不要。我们的南唐,不会在你的铁蹄之下灭亡!

大家听完了战事安排,纷纷的走出营帐,我围着大营走了一圈,那人,不会走远吧?不知dào

过了多久,远远地问道一股酒气,我迟疑的走上去,一个身体一抖一抖的人伏在地上哭的十分伤心,本来粗犷的声音变得异常可怜。

我试着叫了几声,“是范大哥么?”

那声音渐渐小了,我走过去,那人急忙用衣袖擦擦眼泪,“周姑娘,让你见笑了!”我摇摇头,看着他的脸色,“范大哥这是想到了范监军吧?荆风夭夭,母氏劳,范大哥节哀!”

范怀的眼睛通红,“我到了今日才知dào

,和我一同长大的兄弟竟然,竟然下了那样的命令!”

什么?他竟然知dào

了?不是我做的,会是谁?难道是————

我惊讶的问道:“范大哥,你在说什么?”范怀苦涩的说道:“我从未把他当成晋王,主帅,只是把他当成兄弟,他却这样对待我爹。”说着一拳打在旁边的树桩上,一树的叶子沙沙的摇动,切切的私语着。

“竟然是他?”我惊呼道。接着急切的问道“怎么会?那冬呢?赵匡义可曾找了?”昏暗之中,范怀悲戚地摇了摇头,我无力的撑住头,“冬,现在到底在哪里?”

范怀握紧了拳头,恨恨的说道:“赵——匡——义”这三个字在他嘴里支离破碎,体无完肤,好像此人被他凌迟了一样,我摇了摇头,劝道:“范大哥,这样不行的!”范怀缓缓的看向了我,“不要劝我,从今以后,我的他形如陌路,就算到了黄泉,也不再为友!”

我看着范怀变得血红的眼睛,柔声说道:“阿檀不是劝阻你消除仇恨,只是范大哥这个样子,拿什么和赵匡义去争呢?范监军是官家的红人,尚且埋骨于北峰,何况范大哥和赵匡义十几年的兄弟之情,怎么会舍得?”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范怀粗暴的打断了:“怎么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接着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喘气,疑惑的问道:“周姑娘的意思是让我上到我爹的那个位置?”

我摇摇头:“只有一个范监军,难道范大哥不这样觉得?倒是赵匡义今晚\下话,谁攻入后蜀立下赫赫战功,回到汴京就禀明官家封谁为护国大将军。范大哥以为这样如何?护国大将军可是手握兵权的!”

范怀低下头,稍作思忖了一会儿,“周姑娘的话说来容易,可是要怎么做才能算是立下赫赫战功?”

我摇摇头,“我一介女流,怎么会知dào

这些?范大哥,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范监军会看着你,不要让冤死的他老人家失望了!”

范怀又握紧了拳头,头上的青筋根根绽起,一层薄汗出现在了额头之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七十六章 攻皇城(上)求粉红票……

攸笑着看了看我,“明日就是攻入后蜀皇宫之日,阿T|中等我,不要随意走动,后蜀残兵这时候不知dào

怎么多了起来,还渐渐成了气候,若是阿檀还向前几日那样随意在街上走动,可能会有危险。”

我一边抽出线,一边抬起头,“成了气候?后蜀残兵怎么能成了气候?”

李攸摊开手:“谁也没有想到,那些人被我们打的丢盔弃甲了还不死心,转而隐在地下,后蜀百姓为他们提供粮草,他们又极其熟悉地形,几次骚扰下来,我们宋军也烦了。”

我轻轻的笑了笑,继xù

缝着那条手帕,熟悉地形是实话,不过这粮草,是谁提供的,可就不一定了。

娘,果然你没有看错人,苏临渊果真是可以托付的人。

范怀冲着营帐里叫道:“李副将,主帅叫你过去!”李攸嘱咐了我几句,便过去了。范怀走了过来,“周姑娘,多谢你提点。”我摇摇头,“那是范大哥自己悟性好。”范怀看了看主帅营帐上的旌旗,有些怅然的问道:“战功赫赫,不外乎救全军与水火之中,是不是?”不等我答话,他转身离去。

子时,宋军还在睡梦之中。我强忍着睡意,窗棂依然像前几日那样松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好像在等着什么人都呃到来。一个黑衣人挑开那条缝隙,悄无声息的滚进了我的营帐中,细长细长的桃花眼斜斜的看着我。

我一骨碌坐起,轻声说道:“外面怎么样了?”苏临渊点了点头,“一切正常。”

我的心放了下来,这平平常常的四个字现在最是求之不得。

接着他轻笑起来,“阿檀小姐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即使是那天?”我漾起一丝笑,“连林升我都没有怀疑过,何况是你?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是专门为了对付南唐而来的?这里是宋军军营,不是南唐金陵,我为什么要怀疑?”

苏临渊眼中一闪,“可我,却试探了阿檀小姐不止一次呢……”我疑惑的问道:“哪几次?”

苏临渊说道:“那个不说也罢。不过那个李攸。阿檀小姐真地能放得下么?”我想到李攸。心下一顿。还是开口说道:“国之将倾。还谈什么儿女情长?”说到此处。心中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慢慢地撕开。有种牵扯地钝痛。却不撕心裂肺。

苏临渊却说道:“好。真有师姐地风范!难怪是想出此种计策地人————范怀已经慢慢地上了钩。想必不久就能够悄悄统领后蜀残兵了。”

我放下了心。“他现在被排挤地很严重————范质一死。此次赵匡义安排地三大将领攻后蜀皇宫。他没有任何职务现在地他。就像小兵一样。不上钩才是怪事!”

苏临渊叹道:“就算是以生意人地角度来说。卖军火给两家人。也不是坏事。”

“那么。苏临渊!陈信什么时候倒戈呢?”苏临渊竟然毫不奇怪。镇定自若地答道:“这要看阿檀小姐地意思了!”

我地意思?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苏临渊。“倘若那天我\现不了陈信也是你地人。你将如何?”

苏临渊左右转了转眼睛,“倘若阿檀小姐连这个都\现不了的话,那么你就是南唐大业的一枚弃子了,苏某也不需yào

这枚阿檀小姐这枚棋子在宋军大营之中了。”

“接着你会将我接走,平平安安照顾一声,远离尘嚣是不是?”我接着说。“你那天先是摸了摸心口,接着再摸了摸脸,分明是在提醒我我娘中了桃花源————寓意那么明显,我哪能看不出来呢?”

“接着就是连赵匡义都想的到的粮草,桃花源本来没有味道,你为了让我知dào

陈信是你的人,竟然浪费了只有娘才有的轻檀香……”

苏临渊耐心的听完,点了点头,“不错,轻檀香是后来加上的。宋军虽说是中了桃花源,可毒性要等到几天之后,才能显露出来。”

“那宋军岂不是全军覆没了?”我惊讶的问道。他摇摇头,“粮食经过烹煮之后,多半会减少毒性,不过宋军却是逃不了此劫。”

“对了,明日的皇宫之战,我也想亲临现场。”我看着苏临渊,眼神定定的说道。苏临渊点了点头,“到时候自会有人接应阿檀小姐。”

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整整齐齐的传来,连营帐之中的地面都在震动,“有人来了……”我提醒道,苏临渊一掀窗棂,好像一个影子一样,隐没在黑夜之中。

我盖上被子,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这样会比较心安,却\现有一个脚步声出

的营帐之中。

我以为是李攸,急忙睁开眼睛,“夫君————”

结果睁开眼睛,所触及的确是一片金银相间的甲光,赵匡义俊秀端正的下颔正对着我,戏谑的看着我,“周二小姐这么热情?也难怪————毕竟我是给你及的人!”

我心中一团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及?又不证明什么!何况那只簪子,我已经丢了……”赵匡义面色一沉,手上动作却轻柔无比地拉过我的手腕,“给你及证明不了什么么?那以后我们将会有很多事情可以证明!”

我看向他,他的眼睛黑的像是要溢出来,“为什么会是我?”我忽然问向他。

他用掌心摩挲着我的手指,一道伤疤的存zài

使那种感觉分外异样,我推开他,“你明明知dào

不可能,明明知dào

你要娶的人不是我,知dào

我的身份,知dào

我的目的,知dào

我对你的厌恶……”

他却笑着看向我,分外酣畅淋漓,“厌恶?阿檀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你对我毫无感觉的话,只会对我熟视无睹,而不是极度厌恶,南唐算的上是我们的阻碍么?你的身份是阻碍么?我曾经说过,等到我能过自己做主的时候,就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可以践约了。”

“那,那一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我答yīng

过么?”赵匡义嘴角擒住一抹胸有成竹的笑,“阿檀总有答yīng

的时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那个时候,我已经朱颜辞镜,鹤\鸡皮,老朽不堪?”

赵匡义呵呵一笑,“那个时候谁还要你?你以为我要的是那个难看的你么?你的身价真的有那么高么?”

我脸上一热,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排山倒海地袭来,我怎么会问他这种问题?“你出去!我周嘉敏永永远远都不会答yīng

你!”

赵匡义慢慢的走向营帐门口,转过头盯着我看了一眼,“阿檀好梦,别让我等到那个时候!”

我瞪向他,“我已经是有了未婚夫君的人,你难道不知dào

?”赵匡义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久违的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我一夜没有睡好,走出营帐,\现大营几乎已经人去营空了。远远看到一个人赶着几匹马走了过来,于是迎了上去。

“陈信————”我叫道。

陈信见到是我,再看看四下无人,马上就要以南唐的礼仪下拜,我伸手制止了他,“现在是非常时刻!”陈信低声说道,“苏老板通知在下接应小姐去后蜀皇宫,还要确保小姐安全。”

我点点头,“辛苦你了。”“周小姐,从山上有密道可以直接通向后蜀皇宫,请随在下来。”

我和他沿着山上小路走向后蜀皇宫,一路上地势沟壑起伏,比起扬州的地势要险阻不少。

好不容易到了后蜀皇宫,远远的就能闻到特殊的香气,混着花椒和舒兰的香料的泥土涂成的城墙,高高的青蓝色的城墙奢华无比。陈信对我说道:“此处是皇宫后门。”

“怎么不见王全斌派兵把守?”我见整个门口没有一个士兵,疑惑的问道。

陈信疑惑的说:“没有人把守?周小姐难道看不到王将军在此处布下的重重重兵?否则我孤身一人,哪敢带着周小姐来到此处?”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着眼前奢华的皇宫后门,依然是空无一人,难道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陈信,你看到的那些人分布在哪里?”

陈信指了指几个方位,“不就是那里,那里和那里?”我慢慢的走上前去,一路上顺通无阻,一个人没有见到。

“你看,确实是没有人……”我接着向陈信走去,却不小心崴了一下,站起身来接着向前走去,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陈信跟前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越想向前走,越走不到前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对着陈信说了一句,“你身上可曾带了军号?快吹号角!”陈信正在犹豫,只听的耳边一个分外魅惑的声音响起,“号角?那也没有用。因为————我来了!”

我抬起头,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容颜妖媚,身形袅娜,脖颈纤长,眼神如钩似链,空气中立kè

浮现着一种微甜的**气息,陈信看着她目瞪口呆,身子好像瘫软了一样,她浅浅一笑,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好久不见了,小妹妹也长大了!”

“徐娉婷?”我毫不犹豫的说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七十六章 攻皇城(下)求粉红票……

三年不见,你怎么知dào

是我?”徐娉婷大大方方一笑笑颜仿佛不属于这个天下,“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魅惑?”

徐娉婷此时款款的坐了下来,“周二小姐嘴上说的好听,可是做的不也是淫奔、有辱门风的勾当?”我手上冰凉,却还是强撑着说道:“就算是私奔至此,也是跟了一个人。可是你呢?花蕊夫人,你的花蕊被多少人采撷过了?”

徐娉婷璨齿一笑,“怎么?连周二小姐也相信这种流言?”我摇摇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宝蓝色出卖了她的伪装,“芙蓉针?”“周二小姐真的很识货。”徐娉婷慢慢说道,“不会让你很痛苦的,只一下……”

我眨眨眼,抬高了音量,“花蕊夫人!”她被我一惊,抚着胸口说道,“周二小姐真是粗鲁,要干什么?”

“你杀了我,有什么好处?”我用余光看着那片闪着白色光华的衣角慢慢靠近,继xù

说道,“若是将我留下,说不定能让宋军全军覆没,倾尽江山,如何?”

徐娉婷摇摇头,笃定的说:“恨你还来不及,我怎么会反被你蛊惑————别以为我不知dào

此次的后蜀之战是赵匡义为了你主动请缨的!”

这就是你们的情报?我讽刺的笑了笑,你可以魅惑天下人,却不知dào

有谁骗了你。徐娉婷一抬我的下巴,悠悠的说“周二小姐,你临死之前有一个男人这样为你,也不枉此生了。姐姐我,真是羡慕呢……”

是么,倘若她知dào

这原本就是一个谎话,又该如何?赵匡义!我暗暗咬住了下唇,原来,你也会这样利用我。我仰起头,“来吧!”

徐娉婷一愣,我眼前一道白色的影子划过,扼住了徐娉婷的喉咙,这是,徐娉婷手中闪着宝蓝色的芙蓉针恰好抵在我咽喉上。

苏临渊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徐娉婷顿时握不住了针,芙蓉针落在了地上,\出“滋”的一声。

我对着苏临渊轻轻一笑。“谢谢你!”

苏临渊皱了皱眉。“阿檀小姐还是不能动么?”我无奈地点了点头。苏临渊琢磨着。一指徐娉婷。“多半是这位女人布下了什么奇怪地阵法。”说着松开徐娉婷。制住了她周身几处大穴。逼问道。“阵眼在哪里?”

徐娉婷仍然娇袅一笑。妩媚无比。“在我地布下地阵里行动自如。你还是第一个呢!”接着顿了顿。“阵眼?这个阵法根本就是同归于尽地阵法。怎么会有阵眼?”

苏临渊冷冷地说道:“不想尝尝桃花源地滋味就快说!”

徐娉婷撩起头\。粉色地脸颊光润鲜艳。媚眼如丝。声音却坚定异常:“任凭是什么毒药。娉婷也不怕!”

“嘟——嘟——嘟”先松后紧地几声号角声传来了。是宋军地号角!我和苏临渊对视一眼。“王全斌!”我做了一个口型。苏临渊点点头。徐娉婷笑起来。“任他有千军万马。一入此阵。也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动不能动。心中烦躁。少顷。声音相隔。出现幻觉。最后。同袍自相残杀。惨不忍睹。此阵。名曰菩提阵。”

“徐娉婷!”

她骄傲的看着我,“后蜀不是没有铮铮傲骨,不是没有智谋心肠,只是————错长在了我们女人身上。”

苏临渊看看我,又看看徐娉婷,朗声说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要守护的只有阿檀小姐。”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徐娉婷。“菩提阵是不是于你有关?若是你死了,此阵就会失效?”

徐娉婷眼珠左右滴溜溜转了转,大声说:“怎么会?”

苏临渊正要说什么,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好玩好玩儿,都不能动了!”

我转过头,一脸戏谑的赵普只穿了一身便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苏临渊身后,“是你?你来干什么?”我惊讶的说道。

赵普大声的喊:“抓住徐娉婷啊!官家要她!”我皱了皱眉,“赵普大叔,你也太直白了点,赵匡胤的名声都被你抹黑了!”

赵普摊摊手,“他有什么名声可言?”说着笑嘻嘻的看着我,“周姑娘动不了了?我让那小子把你扛回去好了……”我脸一红,他急忙摆摆手,“行了行了,开玩笑。”说着漫不经心的走到了徐娉婷的身边,狠狠向她头上一拍,一根蛇形簪子“叮”一声应声而落!

我顿时感觉有什么东西缓缓注入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四肢百骸有种回暖的感觉,身体接着就能动了。赵普嘻嘻笑着看着苏临渊

子,你还嫩!”

徐娉婷惊恐的看着赵普,“你是什么人?”

赵普捡起那根簪子,“我是好人,所以才能救这么多人。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用想出这么多阴毒的道道,连这种**都用上了?”

徐娉婷脸上有一种破碎的绝望,“求而不得,奈若何?”

赵普说道:“天下大势就是如此,夫人又能如何?”说着看了看我,“周姑娘早些回军营吧!苏老板也早些回去,今天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们沿着来时候的小路往回走,耳边进攻后蜀皇宫的声音络绎不绝,气氛冷的异常,“苏临渊,我会不会像徐娉婷那样?终其一生为了后蜀,却永远不能得到想要的?”

苏临渊久久的沉默了,“怎么了,这样难以回答么?”苏临渊仔细描摹了一下我的脸庞,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不会。”我摇摇头,“她有那样的智谋心计,尚且输掉,何况是我……”

苏临渊深深吸了一口气,“阿檀小姐的身边,还有我,还有很多人,心中都有南唐李家天下。”

我不知dào

心中是苦是甜,万种味道混在一起说不上来,“若是娘看到今天这一幕,也会高兴的。”我轻轻的说道,苏临渊重重的点点头,远远的看向远处的天空,和我沿着山路走向宋军空荡荡的大营。

是夜,李攸一脸兴奋的迎过来,“攻陷了后蜀皇宫!”

我装作异常兴奋的样子,“是么,怎么样攻破的?”李攸涨红的脸,“轻松的难以想象,有些过分顺利,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了!我们攻入正门,那孟昶就拱手在宝座上等着我们了,一点力qì

都没有费。”

“是么?”我笑的脸有点疼,“那————徐娉婷呢?”

“花蕊夫人?”李攸茫然的说,“这个我不清楚,应该是王全斌管辖吧?她应该在后宫之中。”

“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只在后宫之中?”我说道,心口酸酸的,“就算是坐在和孟昶同坐,也不为过。”

李攸笑了,“这你可说对了,花蕊夫人刚入宫的时候,却是和孟昶一同坐在御座之上审理奏章,只是后来,孟昶越来越荒诞不经,她才深居简出的。这是宫中太监说的。”

难怪,不过不是深居简出,而是换一种方式守护!我眼眶一酸,有种咸咸的液体从中留了出来,李攸一慌,不知所措,我哽咽道,“我好像亲手打碎了她的东西。那个东西也是我想要的。”

李攸懵懵懂懂的问道:“那可是什么\饰么?”我摇摇头,看着他意气风\的脸庞,“你去休息吧,今天一天辛苦了!”

月夜无声,我左右睡不着,子时刚过,苏临渊按时来到了我的营帐之中,“后蜀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勾起一丝笑,“今日宋军攻下皇宫,有不少后蜀士兵逃到‘那里’!”

我点点头,“孟睿和范怀都安排好了?”苏临渊点点头,“两人已经尽弃前嫌,相谈甚欢,我看用不了几天,宋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孟睿……”我想着他在剑门关的情景,“除去管制,他足以称的上是军神了。

范怀呢?他还想救宋军于水火之中,当什么护国大将军,这样看来,真是难上加难!可是倘若没有他,我们还不能顺利实施我们的计划!”

苏临渊点点头,“我们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十万大军能不能一次歼灭就看此时了。”

“不过,这样会不会让后蜀渔翁得利?”我忽然想到,“等到宋军覆灭,后蜀就会强盛起来,那时候我们还是回不去,后蜀一强盛,对南唐的西方,还是威胁……”

苏临渊低头想了一会儿,“不要紧,一国之君都被人掠走,后蜀怎么样也要内乱一段时间,阿檀小姐不必担心。”

我满yì

的笑了笑,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满满登登的放在了肚子里,“今夜,说不定能睡一个好觉……”

三天后,宋军启程,带着俘虏的后蜀皇帝孟昶和花蕊夫人徐娉婷,浩浩荡荡的上了路。

一路上有些百姓争先恐后的来看花蕊夫人,徐娉婷还是穿了一身红衣,慵慵懒懒的躺在车里,脸庞并没有因为被俘而失去了好颜色,还是那样的倾国倾城,偶尔碰上她心情好,就对前来观看的百姓一笑,那几人就会愣在那里好半天回不了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七十八章 胭脂泪(上)求粉红票……

日,我走出营帐,一个宋军小兵劈头盖脸对我吼道:7晚?”我低头不语,接着他不由分说的把一个食盒塞进我手里,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囚车,“去给花蕊夫人送饭!”

我正奇怪的想他怎么不亲自去送,这样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在平时可是难得,紧接着便明白起来,嘴角沁出一丝笑,“是,在下明白了。”

下毒给徐娉婷?有用么?若是徐娉婷想反击,你们早就死在她的芙蓉针下了。不过,这样也好……

徐娉婷懒懒的倚在囚车上,把稻草灵巧的束成一捆,舒服的躺在上面,嘴中不断的念着什么。我轻咳了一声,她向着我斜斜飞了一个媚眼,我立kè

有种心旌荡漾的感觉。

她抿着嘴浅浅一笑,“周二小姐来了,坐!”我手上食盒摔在地上,乌黑的食物混着泥巴,散了一地。“哎,失势的凤凰,就是连鸡也不如是不是?”她笑的甚是妖娆。

我咬了咬唇,“你不用在对我施媚术,我给你再拿些吃的就是。”徐娉婷按住我的手,“那倒不必,我不想吃,你知dào

我在念什么吗?”

“是孟昶写给你的诗?”徐娉婷眼中有种光芒闪动,但是却瞬间消失了,苦涩的说,“君皇之宠,哪能长久?若是后蜀没有灭亡,说不定他会待我好些,可现在后蜀已经亡国了……”

“所以我念得是————三千宫女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经天,只恐君王宠太偏!”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打算魅惑赵匡胤?”

徐娉婷反手一指自己的脸,讽刺的说道:“这样的容颜,如果不伴在君王身边,不是有些可惜了?后蜀既亡,难道我不应该为了自己打算?周二小姐说的魅惑,我真是不明白!”

“没想到你的转变那么快……”我不知dào

如何应答,“守护后蜀和被关进赵家后宫,这两\实在太矛盾了!”

徐娉婷摇摇头。轻轻地说:“或许。这不像你想地那么矛盾。”

我看到有些士兵走过来。转身离去。临行地时候瞥了一眼懒懒地卧在那美艳娇袅地徐娉婷。好像看到了一个后宫血雨腥风地迭起。

最近竟然不见李攸来找我。我心里觉得异常奇怪。今夜子时。苏临渊照常来到我地营帐之中。我询问了一下后蜀余兵地事情。他只是笑而不答。“怎么了?”我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你猜前来剿灭后蜀余兵地是谁?”苏临渊轻笑道。“是阿檀小姐地情郎————李攸!”

我心中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样也是无奈。李攸他虽然用兵极有天分。却怎么也不可能突pò

范怀和孟睿地合zuò

。”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后蜀余兵组成的部队是有知己又知彼,这次,你要惨败了……

苏临渊看着我,长长的眼睛有种关爱,“阿檀小姐,我用不用暗中帮zhù

李攸逃脱?”

“这几次小交锋,他都没有胜是不是?”我急切的问道,苏临渊点了点头,“何止小交锋?现在的大交锋,宋军要派出王全斌支援他,还是被他拒绝了!”

为什么他要如此的一意孤行?苏临渊看着皱着眉头的我,肯定的说道:“范怀也想出手,不知阿檀小姐意下如何?”

我意下如何?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管李攸如何,都要保证范怀分了赵匡义的兵权!因为他,才是对赵匡义心存芥蒂的人!”

苏临渊赞许的看了我一眼,“阿檀小姐所言极是,不枉我派出生死门杀了范质!”

我盯着他,“范质是你出的手?”苏临渊点点头,“是生死门。”我嘴角挂起一个弧度,“干的好,一箭双雕。我当时想不通,觉得赵匡义不会是这样莽撞的人。”

苏临渊也笑道:“我们自然不会毫无用途,那么接下来,只确保李攸安全无虞,我们只要隔岸观火就好了?”

我肯定的说:“若是李攸不依不饶的话,让他受些轻伤也好……”

苏临渊惊讶的看着我:“为了让范怀接管兵权,阿檀小姐竟然————”“不然呢?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反问道,“你下在军粮中的桃花源一点效用也看不出,若不趁机让范怀分了赵匡义的兵权,削弱宋军实力,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踏进金陵么?”

苏临渊沉默了良久,好像是自言自语道:“没什么,若是师姐在的话,也会这样做。不过————”“嗯?”

“阿檀小姐真的忍心么?”我的心好像被慢慢的撕开,有种

痛蔓延过去,“无所谓忍心不忍心,而是必须!因为T]敏!”

苏临渊点点头,“临渊晓得了!”

这几日,回程行军过程忽然减缓了下来,紧张的士兵调动,嘈杂的声响,给每个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紧张的情绪。我随着军务营的各位士兵同行,一边观察着将士们的调动。果然,孟睿和范怀的联手给刚得胜的宋军以沉重一击。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宋军正在得胜之时,自然松懈;后蜀兵败,连皇帝都被人俘虏了,将士们哀痛不已,正是意气风\的时候。两军再次交锋,加上范怀多少能掌控宋军的动态,自然事半功倍!

我走出营帐,要去查看送来的棉絮料子,忽然两个伙夫的议论传进我的耳中,“这米怎么煮出来有些怪味儿?”

“哪里有怪味儿?是不是你昨天喝多了,闻错了?”“可能是吧,算了,有点怪味儿吃不死人的……”

终于来了,我慢慢捻开藏在暗袋中的一粒药丸,迅速吞了下去。

等我回来的时候,范怀身穿着笨重的铁甲,骑着一匹瘦马,身后跟着十几个士兵,就要出大营,见到是我,客气的打了一声招呼。

我淡淡的点了点头,“范大哥这是?”

范怀声音平静中透着喜悦,“支援李攸……”

我做出疑惑的样子,“支援李攸?”范怀见我什么也不明白,冲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我对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笑了一下,范大哥走好————不过,你是赢不了的,因为你对抗的是整个南唐和后蜀的风骨!

我从偏僻的小路绕回到营帐中,却不期遇的听到了这样的一番话,“主帅,为什么让范怀领兵去支援李攸?”

赵匡义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忍不住看了一下我手上的伤疤,一阵异样的感觉从心头流过,“范怀是猛将,若听命于李攸,必能事半功倍!”

可惜,你认为的好兄弟现在已经改变了!

“可是主帅,范怀这几日有些古怪,经常溜出大营,不知dào

去向何方,我担心他会私通后蜀。”王全斌的声音有些犹豫。“私通后蜀?不会!”赵匡义斩钉截铁的说道,“范监军就是死在剑门关,范怀和我又是多年的兄弟之情,怎么可能?”

王全斌嘟嘟囓囓的说:“用他还不如用我……”赵匡义安抚道:“范怀在心里多少有些不平,他平日和我私交那么好,此次却被你压过,加上范监军的事情。我当然要提拔他……”

王全斌拍拍胸口,豪气冲天的说道:“我老王才没那么小心眼,不行打一仗!”

赵匡义冲着一个方向叫道:“听够了吗?阿檀?”王全斌急忙顺着小路走了。

我慢慢的走出来,“好像你总是能\现我。”他轻轻笑了一下,雪白的牙齿露出来,俊秀的面庞格外英气,“你的衣角没有系好,拖在了地上。”说着蹲下身,细心的给我系上了衣角。

“徐娉婷怎么样?”他起身问了我一句,我别过头,“你问我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孟昶!”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听则平大哥说,阿檀很关心徐娉婷这位花蕊夫人啊!”我嘴角划出一丝浅笑,“这倒是奇怪了,我难道是男儿身么?”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不是,不过你们,有着同样的目的,或\说,同样的守护?她为了后蜀,你为了南唐!”

我笑的不可抑制,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知dào

我为了什么,你还要……”

赵匡义忽然上前,狠狠的将我抱住,紧紧的搂着怀中,我怎么挣也挣不开,到了最后,只觉得自己四肢疲倦,整个人软软的靠在他身上,“要,怎么不要?”

“为什么?”我一直有这样的疑惑,将脸庞转向他,他的眼睛中仿佛盛满了汹涌的洪水,“不知dào

。”

“不知dào

理由的,就是错的。”我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他越来越坦然“我舍不得。”

“舍不得,但是有好处。”我伸手推开他,他盯着我好像要把我记住一生,“我偏是不放!”

“赵匡义,你能坚持多久?”我冷冷的看着他,“这样的得不到呼应的坚持,你难道不会累么?”

赵匡义深深看了我一眼,“阿檀怎么会认为我是单方面的坚持?难道阿檀一刻不曾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后蜀卷 第七十九章 胭脂泪(下)求粉红票……

我的心,我的选择……”我恍恍惚惚好几天,耳边一T7匡义这句话。

停下来看看我的心,什么也不要想,撇看南唐,撇看一切,不对!我摇了摇头,我真的能抛开一切么?为什么要被他牵着走,为什么要听他说得,为什么要想他所想?

明明不是脑中承认的那个人,甚至不是理智中选择的那个人,这样的羁绊,过多的牵扯,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他所牵制,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自己做的乱糟糟的针线活。气恼的摇了摇头。

周嘉敏,你真是越来越不济了。我反手向自己的头敲上去。

“阿檀————”一个声音传来,我起身一看,那张本来唇红齿白的面孔染上了风尘,显得倍加沧桑,我轻轻的推开伸出双臂向我抱过来的他:“怎么十天不见,就成了这样?”

李攸一边擦着脸,一边答道:“也不知dào

为什么,后蜀那群人真是棘手。我浑身解数都用上了,还是防不住……”

孟睿果非凡人,我浅浅一笑,“李攸,你辛苦了,现在战况怎么样?”

范怀应该很快就会控zhì

住局势吧?然后他们两败俱伤,我们渔翁得利。南唐接下来的十几年都会好好地保存。

李攸澄澈的眼眸装满了疑惑,“战况,我现在也不清楚了。范怀现在把持了整个伐蜀军权,我一点消息都探不到。不过,若是范怀有这样的能力,局势应该是每况愈上的。”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攸也不要太过劳累了,把队伍交接给范怀也不是一件坏事。”

李攸嘟了督嘴,脸色却有些不太好,“那范怀有什么本事,我可没有看出来。凭什么是他?”

我好言劝慰了几句。李攸忽然说道:“阿檀。你今天为什么不叫我夫君了?”

我心下一紧。“什么?”李攸郑重地说:“平素。你都是这么称呼我地。可是此时。你为什么不那样叫我了?”

我轻笑着:“没有。在这里总要避讳一下。”李攸面色沉闷地点了点头。

“李攸。你预计还有多久我们能回去?”我看着李攸闷闷不乐地样子。有心这样说道。

李攸皱着眉头说:“这个难说。看这个样子。我们得在此地再逗留个半个月了。”

“半个月?”我一惊。虽然之前已经得知孟睿用兵如神。但还是忍不住呼声出口。“这堪比第二个剑门关之战!”

李攸点点头,“真奇怪,好像那些后蜀残兵找到一位战神一样。若非孟睿已经退隐,我们大宋哪能轻轻松松的攻进成都?”

我顺着他的话应了几句,将他送出了营帐口。

焦虑,紧张,浮躁,诸如此类的情绪一天天在宋军大营流传开来,像瘟疫一样,越来越严重。每一个人每天醒来关心的不是回汴京,而是范怀和后蜀残兵的作战消息,他们的无能为力一天天酝酿来来,酿成了一场场的雨。

等待,无尽的等待,一天,两天,三四天,半个月过去了,范怀终于把得胜的消息带到了驻扎在剑门关之下的宋军大营。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领兵得胜,也是宋军存亡危机之时。

范怀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骑着马慢慢的驶进了大营,将士们自动自觉的站成了两排,让他沐浴在尊崇的目光之中。

这样的军功,足以得到他想要的了吧?我隐在角落,看着这一切。

同样,今晚,孟睿也应该\动最后的进攻了吧?

范怀,你忘了最后的一步,利用完了后蜀的兵力,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子时,我悄悄的走出营帐,苏临渊看到我,弯起嘴角一笑,“我以为阿檀小姐不会来了,为了情郎头脑\热就是师姐的作风,看来阿檀小姐这点不像师姐。”

我舒了一口气,耳边传来了铁甲摩擦的声音,有些心烦意乱:“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到情郎,直接说李攸就好了!”

苏临渊不解的眨了眨眼。“阿檀小姐,我们快走吧。”

“走?”我疑惑的问道。“去哪里?”

苏临渊恭敬的说道:“自然是金陵。”我心中狂喜,“是现在么?”苏临渊点点头,我心中被一种满满腾腾的喜悦升起来,“快走吧。”

他拉起我,就像三年前那样,带着我向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足奔去。眼看着就要跑出了宋军大营的后门,忽然听到一句愤nù

的呼喊,“阿檀!”

我转身向后看去,“李攸?”他鲜红呃嘴唇此时有些\白,面色变得铁青,全然没有了俊秀的风采,“你要去哪里?”接着指了指苏临渊,“

着他?”

苏临渊一脸坦然,好像在说“阿檀小姐自己就能处理。”我抿了抿嘴唇,真的不知dào

如何是好,究竟应该怎么办?直接说“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和他走……而是回金陵?”这个理由……

李攸周身流转着一股怒气,我轻声说道:“李攸,我只有这一个机会回到金陵,你,”我停了停,心里琢磨了一下,“要么跟我回金陵,要么,留在这里,继xù

南征北伐,完成你的使命,我们就这样,如何?”

李攸的怒气被我活生生的掐断,“阿檀,我不是不想回金陵,可是现在————”

“嘟———嘟———嘟”军号响了,孟睿\动了总攻,后蜀的残兵攻向了宋军大营,李攸听见这声号角,铁青的脸色变得不正常的白,“你看,你放不下的,我在你心中,如论如何都没有那么重yào

。”

我明白,在你当初懵懂的说出“我们有必要逼宫”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们,永远只是朋友。

可是,这一场,却这样疼……

李攸看着远处的火光,听着嘈杂纷乱的声音,面露焦急之色,我轻轻一笑,“去吧!”说完,转身走向苏临渊。

苏临渊露齿一笑:“阿檀小姐,这样你的,李攸就永远舍你而去了。”

我回过头,火光勾勒出了一人一马,李攸丝毫没有\现我在看着他,使劲勒着缰绳,想着大营奔过去,唯恐错过了战时,让他们大宋受到损失。

我摇了摇头,“与其说他喜欢的是我,还不如说童年他喜欢的是童年的小阿檀,那根本不是现在的我。这么多年,我早就变了!”

我们快步走向苏临渊备好的两匹马那里,翻身而上。策马沿着山脚走下去,隐隐能嗅到岷江的昭昭雾气,“有船接应?”我低声问道。

苏临渊点了点头,“是生死门的人,阿檀小姐还见过。”我放下了心。

沿着山脚跑了有一个时辰,来到了岷江边上。

晃晃悠悠上了船,看着江上的雾气,我还不敢相信我是在通向金陵的途中。恍惚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此时,就安全了吧?”我轻轻的说道,苏临渊看着江面,先是神情紧张,继而舒展了眉毛,“现在可以了。”

安顿下来之后,我看向他:“苏临渊,你可曾想过入朝为官?”

苏临渊勾起嘴角,讽刺的一笑:“入朝?哪个朝?南唐?宋?”我看着他轻挑起来的眉毛,“自然是南唐,娘的心愿是守护南唐。”

苏临渊看着我,一句话说的清清楚楚,“南唐?师姐就是被周宗迷住了,难道那个付不起的阿斗国还要让我入朝为官么?”

“————付不起的阿斗国?”宛如晴空之中的一道霹雳,我咬了咬牙,大声对他说,“我们南唐有良臣成千,精兵无数,你难道说我们是付不起的阿斗?”

苏临渊兀自笑了,“老虎领导的绵羊,强过绵羊领导的老虎,试问你们南唐的皇帝是谁?”

我忽然说不出话,心底的那双眼睛是我不能触动的温情,重瞳的梦幻是我一直以来可望不可即的梦。有的时候,我一闭眼就能看到姐夫的清俊脸庞浮现在我的眼前,伸手去碰,那张脸孔却总是碎掉。

苏临渊看到我说不出话的样子,“李一人,就足以毁掉南唐基业,何况,南唐的基业在他的父亲手里就毁的差不多了!”

我挤出一个笑,“那你又是为什么,心里这么明白,还坐着傻事?”

苏临渊正要开口辩驳,却\现在事实面前,语言是这样的苍白,索性妩媚一笑:“是啊,我竟然为了师姐,做这种傻事,完全的亏本……”

这和亏本不亏本没有关系吧,我低下头,心里为苏临渊的作为而酸酸的,“你会一直支持南唐,是不是?”

苏临渊撩起头\,“为了师姐,就算多傻的事情,我都会做到底,直到黄泉之下,我亲眼见到她为止,这样她也好有个交代。”

不知怎的,我眼眶\酸,缓缓点了点头:“我也同样。”

苏临渊看向船外的风景,“已经入了南唐的国界,不多时应该到金陵了。”

要到了?

我按住心头的狂喜,“船上有梳洗的地方么?我想梳洗一下!”不知能不能见到姐夫,我不想他看到我蓬头垢面。

苏临渊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阿檀小姐怎么这样慌张?梳洗?刚进金陵就要梳洗,不知想见到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章 玉人归

我们的船行进金陵港口,已经是夜幕低垂,金陵港上)V召唤着什么,一片一片的燃着,生生勾起了无数游子的思绪。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前两次和我来的人,都已经隔得好远。那位母亲,是\自心底的陌生,无论有没有血缘,而赵匡义……

我放下\梳,轻轻摘下缠在梳子上的一团头\,怎么这个时候会想到他?

苏临渊敲敲我的房门,“阿檀小姐,金陵已经到了,请你移驾。”我看着镜子,对着它笑了一笑,转生离去。

下了车辇,我看向苏临渊,“这是哪里?”他反问向我,“阿檀小姐以为呢?”

“这是在考我?”我微笑道,“你商人的本性真是无处不在啊!”苏临渊一笑:“就算支持南唐是亏本生意,也得要有一个让我看到希望的人,是不是?”

我看着那间屋子,走了几步,转身对他说道:“这是樊若水的府邸,我猜的可对?”

苏临渊侧着头看向我,“这件房子明明没有任何匾牌证明,阿檀小姐怎么会那么确定?”

“事有反常,必为妖。樊若水从前就深受姐夫和姐姐的宠信,现在却没有一官半职。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被姐姐像宦官一样呼来喝去。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dào

低调处事呢?没有任何特色,没有任何标志的府邸反而会减少不少麻烦。”

苏临渊轻笑,“我们一同来等他。”我捕捉到他脸上有着满yì

的神色:“我通过了这次考验?”

他伸手指向前方,“那是不是他?”

我向前看去。一位身影像极了樊若水地人。好似喝多了酒。走地跌跌撞撞。一位身影倍加纤细地男童一边扶着他。一边柔靡入骨地叫道:“公子……”

苏临渊戏谑地说道:“这位樊若水樊公子也难道是为风雅之人啊!”脸上带着看好戏地神色。

我浑身地血液“呼”一下冲上头。樊若水?这真地是樊若水?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光亮之处。柔和地橘色灯光将他们地脸庞映照地清清楚楚。樊若水温润如玉地面庞除了微红。没有任何地变化。他地胳膊搭在那位男童地身上。声音好像五月地风:“你怎么这样就走了?”

那男童柔柔地说道:“公子。秋莺在这儿……”

我看不下去。起身就要走上去质问他。苏临渊一把将我拉住。“怎么。阿檀小姐这样就看不下去了?”

“秋莺,秋莺————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尚独游。老舌百般倾耳听,深黄一点入烟流。栖迟背世同悲鲁,浏亮如笙碎在。

莫更留连好归去,露华凄冷蓼花愁。”樊若水忽然大声吟起了诗,本来他说话极其温和,此时却悲悲戚戚,和这\诗一样,催人泪下。

不过,这\诗————苏临渊看到我迟疑的样子,“这\诗怎么了?”我看了看不远处的樊若水,“这\诗是姐夫写的。”一种怪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樊若水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异常。

苏临渊定睛凝视着远处的男童秋莺,忽然笑了笑,好像\现了什么:“阿檀小姐不妨站到近处去看看,那位男童长的像谁?”

我凝神一看,那位男童正好转过头来,除了眼睛不是重瞳,那张脸,那眼眉,那鼻子嘴巴……

姐夫?我差点脱口而出!头上冷汗簌簌留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苏临渊,“难道樊若水?”苏临渊镇定自若的说:“阿檀小姐完全可以自己问他,这不就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说着拉起我就走。

穿过一片灌木丛,我亲眼看到了樊若水。或是说,他亲眼见到了我。此时,他依偎在那个叫秋莺的男童怀中,软软的像一只猫,酒醉的红印在他脸上,连说话都没有力qì

,“周二小姐,好久不见。”

“看到我,你竟然一点不惊讶!”我有些生气。他斜着眼,“惊讶什么呢?周二小姐有那样的亲生母亲,什么样的困难都难不倒,是不是?”

“你————”我看到他毫无光彩的眼睛,一时间竟然问不出来任何话,秋莺端着一碗温热的银耳羹走了上来,“公子,吃点东西暖暖胃吧。”我指着秋莺,“他是谁?”

樊若水轻声的说:“春风渡里面的小倌。”我搓着手指,“他的长相————”樊若水好像忽然醒了过来:“没错,就像周二小姐所见的!”

我捂住了口,脑子嗡嗡作响,嘴唇哆嗦着,身体微微颤抖,却是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苏临渊一声轻笑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樊公子真的不是常人呢……不过,喜欢男童也没有什么奇怪!”樊若水轻轻抬起

秋莺出去了。“我怎么了?”苏临渊居高临下的看Tt我们的情报没有错的话,樊公子也是南唐皇室的血脉吧?”

我猛地转现苏临渊,“你说什么?”苏临渊看了看我,“阿檀小姐不知dào

?南唐皇室宗亲都不知dào

,我苏临渊何其有幸啊!”

樊若水好像猛然醒了过来,目光灼灼的说道:“若水从来没有窥视帝位的野心,若水从来都是,都是六哥的影子,终身跟在着六哥的身后。”

“六哥!”我惊道,“你说什么?姐夫是你的六哥?”苏临渊冷笑:“这还不够明白?樊若水是南唐见不得人的私生皇子。”

樊若水站起了身,面对着苏临渊,“你是什么人,能知dào

这些宫闱秘辛?”苏临渊挑了一下眉,简短的答道:“阿檀小姐的监护人。”

樊若水气势顿时减了下来,良久才说:“周二小姐回来干什么?”

我稳了稳心神,忍住这一晚给我的震撼:“当然是为了南唐!”樊若水疑惑的睁开眼:“你不是被赵匡义带走了么?”

我冷冷的看向他:“说什么要追随姐夫一生,明明是皇室之人,却暗自做着窃国之事,你真的能坦然站在这里?”

樊若水揉揉眉心,“周二小姐真的以为南唐有救?拼死一击,只是玉碎,若是芶且,尚能瓦全……”

苏临渊接口道:“樊公子倒是个明白人!”我瞪了他一眼,他浅浅的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好,不提这就是。”

我继xù

樊若水一字一句地说:“樊若水,我要入宫!”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周二小姐打定了主意入宫?”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樊若水褪去了那层温和的光环,“周二小姐凭什么认为若水会帮你?难道就因为你们已经知dào

了这样的秘密作为把柄?”说着他面上竟然微微露出鄙夷之色,好像早己料到了结果。

“把柄?”我摇摇头,“九重宫闱之下,谁没有秘密,有谁会把你这些事情这些当成把柄?况且你一无兵权,二无人脉,要想威胁到姐夫,也不容易。”樊若水疑惑道:“那你……”

我接着说:“你是对姐夫心存恋慕?”说出这几个字,真是不易,好像有把刀子活生生的从口中脱出来,却不得不问,樊若水轻轻点了点头,“那自然不想看到南唐消亡,若是我能让国家复兴,这样可以么?”

我死死的盯住他,他看着我,忽然对我璨齿一笑,“周二小姐夸下海口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吓了若水一跳!”

“这样很难?”我反问他,“南唐之弊,不外乎朝政把持在韩载锡全权手里,韩氏家族大肆揽权,贪官污吏倍出,积重难返。姐夫不理朝政,任由姐姐和韩载锡勾结在一起。可是南唐根基尚存,不是一时就能撼动的!”

樊若水看着眼前的烛台,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周二小姐难道有什么好方法?”

我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苏临渊,他勾着嘴角向我点了点头,“钱!”我轻声说道,“没有别的办法,宋军现在和后蜀两败俱伤,正是我们南唐存活之际,只有用钱,才能中兴。”

樊若水眼睛一亮,看像苏临渊,“这位是周二小姐搬来的救兵?”

我点了点头,“他是苏锦的老板,苏临渊。”“苏锦?”樊若水惊讶的呼出声,苏临渊微微挑起眼角:“资助南唐中兴?听起来可就是个无底洞……”

樊若水低头想了想,冲着我说道:“好,周二小姐,我答yīng

你!明天我就禀明圣上,说你在金陵。”

“不!”我摇了摇头,“我想,以新的身份入宫!不是阿檀,不是周嘉敏。比如:乡野之中的小家碧玉。”苏临渊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我心头一颤,为什么,忽然会想到这个身份?难道只是因为巧合?

樊若水看着我,忽然说:“倘若是周二小姐,或许可以和皇后斗上一斗。”

“姐姐?”一个沉在心底的名字浮了上来,伴着那张柔弱娇袅的面孔,纤细的身影好像正在向我走过来,还抱着琵琶。

“什么斗上一斗?我全然没有想过。”只是心存疑问,她为什么一直不放过我,那个时候,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却挖了一个陷阱给我!

“皇后娘娘已经变了,现在的她和韩家勾结在一起,尤甚从前!”樊若水不紧不慢的说着。“可是,圣上却不闻不问,知dào

了也不说,好像置身事外一样。若是周二小姐的话,说不定有办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一章 月华清

若水看着一身布衣荆钗的我,轻声问道:“周二小姐T|么?”我点点头,“这样更符合我的另一个身份。”

樊若水低下头,声音有些微微的潮湿:“皇后娘娘她心细如尘,心如明镜,想要逃过她的眼睛并非易事。”

“用得着躲过姐姐的眼睛么?”我扬了扬嘴角,“我们姐妹就算有三年没见,我有了些变化,这段血缘还是切不断的吧?自己的亲生妹妹都认不出么?”

说到这里,心口有些割裂一样的疼痛,你可以,轻松的认出我,就可以在谈笑之中轻松的下令将我除去。

樊若水脸色微变,“那阿檀小姐是?”“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身份,却有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这种人,是不是最让人害pà

?”我看着樊若水轻轻上扬的眼睫,“到了那时,姐姐纵使多贪恋朝政,也会因为后宫之事分身乏术,新生势力可以趁机取代韩家的权势。这样可好?”

樊若水眼睛好像隔了一层雾气,“阿檀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的信心,搅乱后宫?”

“你那时不也认为我可以?”我反问向他,不等他回话,“因为,我和娥皇有着相同的血,她没有吃过的苦,我都尝过了!”

他默不作声了,只是向着前方的小路走着,听到声音,一位胖胖的宦官模样的人迎出来,“樊大人?”

樊若水点点头,“刘公公,这位是六珈姑娘。”那位胖胖的宦官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六珈?名字倒不错!”细细的嗓音好像蛇一样划过人的皮肤,引起一阵阵战栗。

我恭顺的低下了头,那位刘公公伸手抓了抓我的头\,“看在樊大人的面子上,就去————”樊若水咳了一声,“刘公公,六珈姑娘可是识文断字的,圣上的御书房不是少了一个端茶倒水的么?”

刘公公立kè

脸上推起谄媚的笑:“对对对,六珈姑娘就调到御书房吧!跟我来!”樊若水看了我最后一眼,转身离去。淡色的衣衫散开的青赤莲香,一如从前。

刘公公把我带到御书房。开口教xùn

道:“在御书房做事。就是不能使了礼数。据说你是个识文断字地。可别想做那些狐媚子做地事儿。心思要放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为。

别让不该你得到地福分折了你地寿!”

我抿了抿嘴。将藏在袖子中地一只金钗抖出来。那位刘公公惊讶地看着我。“这是?”我装作虔诚地样子紧紧盯着他眯成一条缝地眼睛:“刘公公。我们宫女讲究地是朴素自然。这金钗。还是请公公代为保管。也好过。交给樊大人。”

刘公公一把捡起那只金钗。揣入怀中。打量了一下我。“倒是个乖觉地。比前几天那个。不知dào

好了多少。”我淡淡地笑了笑。“但请公公提点。”

分到地房间早已经打扫地光亮一新了。我好奇地看着房间中早已经放置好地那床铺盖。我还从来没有和她人共处一室过呢。这位室友会是什么样地?心中有些忐忑。有有些期待。

哗啦一声。门开了。冲进来一个\髻凌乱不堪地女子。\钗整个快要掉出来了。额头上地花钿串了位置。脸蛋红扑扑地。胸脯一挺一挺地。呼吸急促。衣衫地下摆粘了不少泥土。

我惊讶的站起身来,“你是?”这就是和我共居一室的人?

她大大咧咧的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我是韩琇莹。”

说着她毫不避讳的当着我的面解下外衫,裹着**的中衣出现在我的面前,诱惑的线条让我的脸瞬间就红了,我急忙转过头,“你怎么这样不知避讳?”

“有什么好避讳的?难道你是男的?”她大大咧咧的向床上一躺。

我从来没直接看过陌生人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有些手足无措,本来想和她说些话,却不知dào

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你叫什么?”她咕噜起来,仰着脸问我,那神情让我想起了出生的小猫,一样的纯真可爱,眼睛也是水汪汪的,“我叫阿,六珈。”

“六珈?”她眼珠骨碌碌的转了几下,“君子偕老,副芨六珈?好名字!”说着伸出大拇指,“你的也不错啊,”我忽然有一种亲近她的冲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如星。”她挠挠耳朵,“不好听,乍一听就太俗了。”我微微一笑,“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好事儿?”她忽然问道,“你姓什么?”我愣住了,“我姓……”不能说姓周,也不能说姓苏————苏临渊不多时就要和南唐的大小商贩有来往,脱口而出,“我姓赵!”

这句话一出,自己都不知dào

在说什么。琇莹一边摆弄着头\一边抱怨着:“姓是百家姓之\,名又这么好听。真是占便宜

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隔了两天,才轮到我们当值,我轻声的对琇莹说,“以后就要仰仗你了!”她拍拍胸脯,一副别担心,没问题的样子。

我们混在一大堆宫女中走进御书房,按照刘公公吩咐的,擦桌椅的擦桌椅,整理书架的整理书架,摆放文房四宝的摆放文房四宝,整个御书房顿时井井有条起来。

百无聊赖的过了几个月,我和琇莹混熟了,这天琇莹一边胡乱摆弄着书架上的书,一边对我使着眼色,“混过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咱们要不要提前溜回去?”我也压低声音:“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么?”她回到:“圣上来了之后会挑几个奉茶。看谁比较倒霉喽!”

倒霉?不是荣幸么?我疑惑的看向她,她嘘了一声,拉着我走的远远地,“当然是倒霉,你不知dào

————”说着附耳上来,“皇后娘娘把持着后宫和,啊,皇上看上哪个宫女,第二天,就被……”说着她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只是和她天真可爱带有几分滑稽的脸极其不符,让我看了就笑出声来,“这样说来,那皇上岂不是很可怜?”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本来潮湿的书库这个时候好像充斥了清新的空气,“可怜?”脚步声戛然而止,传来的声音好像一股清泉悄然从石上流过,又想饱饮了一次月光之后的清凛,我缓缓的低下头,转过身:“奴婢失语,恳请大人恕罪。”

琇莹也赶快和我一并低下头,却没有说什么。他开口问琇莹,“你们二人,怎么在书房中嬉笑打闹,还对当今圣上妄加评论?”

琇莹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有人做,就有人说。怎么,难道能把人的嘴都缝上?山川还会爆\呢,何况是人的嘴!”他缓缓点了点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接着俯身看向琇莹,“你叫什么?”

琇莹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看,“我?我叫韩琇莹。”

他点了点头,轻轻念着她的名字,转身走远了。

我将始终保持了半蹲的身体直起来,看着他走远的样子。从心底描摹出他的影子,他走路带起来的风,一切的一切,有些痴痴的凝视着。

琇莹看着我,奇怪的问着,“六珈,六珈!”我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是叫我,应了一声之后,琇莹嘻嘻的笑着,“那个人长得真好kàn

,尤其是眼睛。”

我苦苦的笑了一下,“他的眼睛是不是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哪怕只看上一眼?”琇莹使劲儿点了点头,“我偷偷的抬了一下头,虽然看不真切,却还是止不住的眩晕。”

你不知dào

他是谁,我心中默默说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琇莹姐姐,我们是不是好姐妹?”

琇莹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有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出头。”

我摇摇头,“在这里,哪儿会有人欺负我?只是我想,以后我们难免会出宫嫁人,分飞化作九秋蓬。”

琇莹皱了皱眉,嘴一嘟,手一摊,“在宫中,我们抓紧时间呆在一起,好不好?出了宫在想办法?行不行?”

我轻轻的笑了笑,“那我们约定好,同进同退!”

琇莹兴奋的和我一击掌,“六珈,你是个有心眼儿的,我没事儿光想着玩。以后可要靠你了!”

我点了点头。此时,可要靠你了。

今晚,琇莹在一旁睡的极其安稳,呼吸均匀,时不时打几个小小的,把身子蜷缩起来,就像一只睡着的猫。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起身下了床,向着外面走去。

黑黑的夜幕,月儿昏黄的斜挂在天际,一眼看去,昏黄中竟有几分血红。

我第一次走在暗夜之中的南唐后宫,有些心惶惶的。不过,一会儿便适应了光线,认清了路线。一边散步,一边理了理思绪,他既然有机会看到琇莹,就有机会看到我,我需yào

做的只是等待。

可是,这个时间,不要太久,我能等得起,南唐等不起,宋军根基毕竟深厚,复原不会太久。

我慢慢摘下蒲葵的叶子,一点一点的撕着,忽然,有个宦官特有的阴柔声音问道:“什么人?”

我立kè

负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奴婢是御书房的宫女六珈……”

一个苍老的女声打断了我的声音:“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欲意何为?”

我浑身的汗毛一根一根的竖起,微微抬其眼睛,那女人那通体的蘅芜香,依旧是淡黄色绮的罗纹衣裳,端庄严肃的面容,旁边站着的侍女,容长脸面,头上松松挽了一个髻。

阿沁?我心中惊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二章 如鱼水(上)

这个女人不就是————那句“母亲”在我嘴里生生?儿,还是被我硬生生压下来,我恭顺的低着头,心下却惊澜如狂。

浓重的夜色给我的脸挂上了一层天然的伪装,母亲不耐烦的看着我,“说不出来?就在这里跪着吧!”

阿沁软语劝道:“老夫人,您消消气,皇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儿就耽搁了。”扬州的软语分外的亲切,母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是,为这些狐媚子致什么气?”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清冷的蘅芜香混着夜里凉凉的露水,我不觉心头一寒。

回不来了,当时的欢语笑颜————即使隔了一层伪装的温情也好,即使是冰凉肌体之上的亲厚也好……

我强撑着站起来,看着他们向着明亮的宫室走去,向着散\着椒香的暖意和舒兰的幽香的高大殿宇走去。不由得攥紧了手帕。

“怎么?后悔了?”苏临渊的声音从我的身后响起,“看到养了自己十二年的母亲对自己呼来喝去,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吧?”

我摇摇头,“不满?怎么会————我已经做好了准bèi

。若我喜欢轻松闲适,以周嘉敏的身份入宫,那只能和姐姐打个平手,却撼不动韩家的势力,不能救了南唐。所以,我改头换面,才能拖垮韩家,使南唐中兴!”

苏临渊淡淡笑了笑,“阿檀小姐见过李了?”我一时语塞,“见过了,可是他没有注意到我。”

苏临渊轻轻的点点头,“无妨,以退为进,胜过锋芒毕露。阿檀小姐自己把握吧。”

我脑中灵光一动,“苏临渊!”他附耳过来,我嘱咐过后,问道:“记住了?”他犹豫道:“这样可好?”我遥遥看了一下远处那明亮的殿宇,“原地踏步是一种退,逆水弃也是一种退,不是么?”

苏临渊犹豫地看向我:“此事诚然一箭双雕。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一……”我摇摇头。“没有万一。若是有。在布下一个局就是。可是我真地等不起!”

苏临渊想了许久。“好。临渊与阿檀小姐赌上一把!”

次日轮到我和琇莹当值。刘公公特意让琇莹上前奉茶。琇莹紧张地吐了吐舌头。“不知dào

会不会出状况啊!”我轻轻地拍了拍她地手。给她理了一下衣装:“怎么会?只是一盏茶而已。”

琇莹转过身。走一步跌一跤。我们强忍住不笑。坐在御座上地那人开了口:“很紧张?”

只短短三个字。声音不大不小。在我耳朵里却倍加清晰。甚至不断地放大。整个世界都成了他地样子。我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恰好kàn

到他握住琇莹地手。一同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地破裂。又不断地修复。在这缝缝补补地当中。一个声音尖声叫道。姐夫。我是阿檀!可是他却没有看我一眼。温和地好像春风化雨一般地笑靥冲向另一个女子。我拼命地看。才能捕捉到一星半点。

难道阿檀就这样不起眼么?你忘了三年前的小阿檀么?

无边的怒火不知dào

从何燃起,我恨不得从眼中喷出熊熊烈火,将琇莹,不!将他身边的一切女子焚烧的一干二净,忘却了我是谁,他是谁,只知dào

我忘不了他那双能勾人摄魄的重瞳子。我以为我会忍不住冲上前去,却\现自己站得笔直,好像汴京城里的白杨树。

没关系,我嘴角僵硬的勾了勾,忽听琇莹一声惊呼,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安静的御书房。接着,她的好像被人抽出了骨头一样,软软的向后一倒,姐夫及时的扶助了下坠的她,立kè

叫道“传太医!”。

我站在阶下看着这一切,好像被她的叫声拉回了魂儿来,心下暗自舒了口气,苏临渊诚不欺我!

太医立kè

出现在御书房,畏畏缩缩的诊了脉,“启禀圣上,这位……”

姐夫用宠溺的目光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琇莹,“韩宝林!”

阶下的宫女们立kè

面面相觑,宝林?正六品的宝林?真是不小的荣宠呢,尤其对于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宫女……

我看着琇莹昏迷不醒的睡颜————你马上就要一步登天了……心里顿时有些微微的酸凉,这样也好,不是更利于我的计划么?可是心中不断淌下来的是什么?你当真,对琇莹这样看重?重到见过几次就封她为宝林?

那个御医颤颤巍巍的对着姐夫说道““圣上,韩宝林是忽然间七窍滞住了,只能忽然尖叫,浊气冲不出来,故而聚集在体内。让人昏迷不醒。”

只听姐夫一拂衣袖,淡淡地说了一句;“倘若治愈不了,你们也无需在此了!”

御医们使出浑身解

针的施针,艾灸的艾灸,整个御书房充斥着艾叶的味T辰过去了,琇莹就像一具死尸一样,只剩一口气在那里,任人怎么拨弄都不醒。

资历最深的那个御医头上汗珠滚滚落下,“圣上,恕臣无能,韩宝林好像中了毒……”

姐夫面色一沉,“中毒?”那双重瞳中的怒气铺面而来,让人生生的低下头去。“臣斗胆……”那位御医说道,“恳请圣上明示!”

姐夫此时的眼神宛如雾气一样,缱绻缠绵的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琇莹,嘴中却犀利地挤出了一个词:“搜宫!”

旁边的御医们大惊失色,“搜宫?”

姐夫看着他们疑惑的眼神,眼神有些讥诮,“怎么,难道朕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么?”

御医们顷刻之间默不作声了,候在旁边的宦官们听到了旨意,恶狠狠的冲出去,姐夫站在有些空旷的大厅之中,身影越\的孤寂,朗声面向那群御医:“这个后宫,是朕的后宫!南唐,还是朕的南唐!”说罢,一眼扫过众位御医,却不在说什么。御医们顿时齐齐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不多时,一个个宦官回来复命。“回圣上,琼台殿\现了这样物事!”

琼台殿————母亲?苏临渊怎么竟然将那样东西放在母亲的琼台殿?

却见姐夫皱着眉头,口中喃喃道:“琼台殿?这件东西是?”

那位资历最深的太医拿起那样东西看了一下,“回圣上,这是后蜀传过来的药。只是……”

“只是什么?”姐夫这时候有些不耐烦,言语中急促了些,“这一包药有古怪?”

“回圣上,若是常人,闻到自然无碍,若是癸水恰至,则会昏迷不醒。”那位御医侃侃而谈,“有这种事?”姐夫一脸不信,忽而想到,“哪个宫人和韩宝林共居一室?莫非和琼台殿的谁有勾结么?”

那位御医看了我一眼,我缓缓的眨了眨眼,起身而出,“宫人六珈,参见圣上。”

他眼中划过一道惊讶的神色,却并不是从前那种熟悉的神情,我的心被狠狠的扭了一下,“六珈,你和韩宝林共居一室,只有你熟悉她的生活起居,此次的事件,你怎么说?”他的声音,虽然温和,却春寒料峭,冷冷的刮过来,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我定了定心神,不慌不忙的说道:“奴婢初入宫,连宫里面的人都不熟悉,怎么会和琼台殿的人有勾结?琇莹是奴婢的姐妹,寂寥宫廷唯一的依靠,奴婢怎么会做出有害于她的事?请圣上明鉴!”

“那你的意思是,老夫人有加害于一介小宫女的理由?”那声音柔和动听,缠在心上别有一番滋味。

不用转过头,不要转过头,不比转过头!我极力抑制住自己想转过头的执念,心里被无数个手挠的痒痒的,有好像被一把把剪子用力的戳来戳去,记忆中的伤痛是忘不了的,一旦被揭开,就会决堤。

姐夫忽然黯淡了下来,“我不曾这样说……”

姐姐正好转过来,面向我,依然轻若羽毛的说道,“你呢?”接着将我的下巴一抬,对着我的脸端详着我,她依然有着端庄饱满的脸颊,只是眉宇间的似蹙非蹙掺入了一丝刚劲和坚毅,八字眉淡淡的,轻嗔浅笑之间倍加生动,任然是高髻如云,这会儿却不自觉的让别人和她隔绝开来。

她看到我的眼睛,先是胸脯一颤,接着一掩口,姐夫急忙问道:“娥皇,怎么了?”

姐姐深深呼出了几口气,“没事。”接着温婉的笑着:“这位宫女想必是刚入宫的,和上位\说话是不能直视眼睛的。”接着她说道:“韩宝林不是生了病么?正好缺人伺候,这个宫女和她既然情同姐妹,就去伺候她好了!”

姐夫隔了一会儿,平静的说道:“娥皇,想不到你的消息这样灵通。”

姐姐仰起头,娇声说道:“六郎,后宫之本来就是女人的。

而你……”她面上含羞,有两色酡红飞上了饱满的双颊,却没有说完下一句话。

姐夫长叹一声,“我敬你,不代表会任你肆意而为,后宫自由规矩,你好自为之!”

姐姐抿嘴一笑,“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敬————你今天又纳了一位宝林是不是?还诬陷我母亲给你的新宠下药?让我猜猜,这位又是哪里像?是鼻子,还是嘴巴?总不可能是眼睛吧?”

姐夫的拳头紧紧握起,有缓缓松开,声音好像夹着冰凌一样的冷漠:“自然不可能是眼睛————你当初是怎么对阿檀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十三章 如鱼水(中)

姐浅浅开口:“阿檀?我又怎么了?”说罢嘴边溢出[T好似绿叶菡中,芙蓉乍开的那抹娇颜。虽然极为温和,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姐夫一怔,“这些年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难道不是你……”

姐姐眼中瞬间涌出一滴泪,“六郎,若我真是有心,这后宫无数,早已不存与世间。

阿檀当时年仅一十二岁,六郎是听了何人之言,会怀疑到妾身头上?”

姐夫吞下一口气,“娥皇,别这样!”

姐姐收起了眼泪,抽泣道:“你念着别人,却从来不看到我,我恨不得换成那女人的相貌,也好过你对我不闻不问,一直将脏水泼向我……”

姐夫默然,接着细细的看向她,寂静的大厅中悄然无声,“娥皇这样的容貌,何必奢求别人的相貌?”姐夫忽然说了一句,我好奇的抬起头,却见姐姐不喜反怒,平时端庄的面容此时却微微有些扭曲:“我的容貌————别人只称赞说好!殊不知,再好的花儿没有人看也是会谢的!”

姐夫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姐姐头上的步摇几乎快要掉到了地上,她怔怔的看着姐夫的背影,指甲狠狠的嵌到肉里,忽然之间转向我,脸上挂着温婉的笑颜:“好好伺候韩宝林。”接着她不经意的挽了挽衣袖,白玉般的胳膊上套着一只手镯,接着用同样柔和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饱满柔和的脸上蓦然有几分神mì



我低下头,“六珈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你叫六珈?君子偕老,副芨六珈?”她左右打量着我,接着对旁边低头战着的侍女说:“好名字,赏!”

当晚琇莹终于在那位御医的精心护理之下醒了过来,疑惑的看了看周围的一切,面对着忽然多出来的一个清秀宫女,明亮干净的床榻,不知dào

怎么开口。

“六珈!”她紧紧地拖着我。我都能感到她地颤抖。于是慢慢地抚着她地背。“琇莹。圣上已经封你为宝林。赐你住在长春宫偏殿。”

“宝林?”琇莹惊讶地合不上了嘴。“我也没做什么啊?”

我轻轻地说。“那是你地命……”那一位宫女立kè

半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韩宝林命好。自然能引起圣上地注意。”

琇莹看向她。“你是?”她抬起头。“奴婢是内务府掉过来服侍韩宝林地。”琇莹睁大了眼睛。细细看着她。“你原先有名字么?”

那宫女摇摇头。“奴婢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请韩宝林赐名。”琇莹看向我。“这个我可不行。还是六珈来起吧!”我轻轻一笑。“爰采麦矣?沫之北矣。就叫你北沫吧。”

琇莹拄着脸\呆:“我怎么就成了宝林?那皇后娘娘————”我“嘘”了一声。对着北沫使了一个眼色。北沫立kè

关上了门。“隔墙有耳。怎么能随便提她?”

琇莹立kè

误上了嘴,只是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溜溜的转来转去。

北沫忽然出了声,细细的声音回荡在密不透风的房间中“奴婢在内务府的时候,听到过许多事情,不知宝林需不需yào

?”

琇莹点点头,长长的眼睫挡下来,好像一个孩子,有着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你听到什么了?”

北沫低声说道:“奴婢听说,除了萧昭仪和住在横云殿的冯德妃,还有皇后娘娘。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琇莹好像吞了一颗酸枣,“我不信,难道她们长得都是一个样子?你————看到了?”

北沫摇摇头,“奴婢也只是听说。”琇莹苦着一张脸,“这个皇帝真是无趣,竟然要了这么多长相相同的女人!”

“无聊?”我反问道,“你不觉得圣上用情专一么?”

琇莹刚要答话,外面传来一声:“圣上驾到————”我们对视了一眼,手忙脚乱的下了床接驾。

姐夫伴着一缕凉风,进了偏殿。我悄悄的抬起头,看着她对琇莹嘘寒问暖,不知dào

怎么的,心中升起一阵阵不可平息的怒火,正想着,他将目光转向我,温和的说道:“六珈是吧?”

我一愣,竟然忘了答话。他一笑,好像习以为常,倒是身旁的宦官刘公公低声斥道,“大胆,怎么不答话!”

“无妨,是我问的突然,韩宝林生病期间,你要精心照料,不可怠慢。”他的话好像一偻温泉,我竟然不知dào

自己如何应答的,只记得脑子中一片混乱。

他接着安慰琇莹道:“此次事件的真凶还没有找到,朕会尽

林一个交代。”琇莹看着姐夫,有些不知所措的说)件?什么事件啊?莫非是我昏迷这件事?”接着她不安的看着我,眼神左右游弋。

姐夫舒眉一笑,“正是,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么?”琇莹摇了摇头,手一摊:“反正我一个小宫女,无权无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姐夫嘴角上扬起了一个让人舒心的高度,“你如何能这样————这样淡然?”

琇莹向我看了看,眼睛圆圆的睁大了,“我只是受宠若惊而已。”姐夫淡淡一笑,“韩宝林好好休息,七日之后,我在来看你。”

自从那一眼,他在没有看向我。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一拉,慢慢的沉向了看不见底的黑渊之中。

他,原来已经忘了我……

嘴中慢慢溢出不堪的苦涩,我要何去何从?慢慢的喂完琇莹药,看着她睡着。

我走到长春宫外,那名御医紧跟着我走出来,苍老的声音此时变得动听,“阿檀小姐,时间不多了……”

我看着深蓝色的天际,繁星点点传来的寒凉入骨,已经是初春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冷?

“周娥皇对李也毫无办法呢!”那名御医一笑,“谁能想象,南唐的皇后,竟然把持着朝政,控zhì

着南唐的半壁江山?”

“苏临渊!”我低喝道,“这里是后宫!”

他挑了挑眼睛,被易容过的脸此时竟然出现了几分风情,“哦?那又怎样?”

我看向他,“隔墙有耳。”苏临渊看着我,还是放低了声音:“想不到师姐竟然教给你易容术!”我想了想:“不要在提娘了,倘若你真的想到她,就全力帮我吧。”

苏临渊淡淡一笑,“之后还要怎么样?”我看了看他,吐出两个字:“布局!”

苏临渊毫不意wài

:“自然是要布局,可是你要针对谁?”我心绪有些烦乱,摇了摇头,“不是针对谁,而是要扶上这位毫无城府的韩琇莹。”

苏临渊疑惑的问道:“怎么,阿檀小姐真的要扶植她?”我反问道:“怎么?”苏临渊说:“我看过她的衣袖,上面没有孤鸾粉。”

“我明明把孤鸾粉下到了她的衣袖上!那领口呢?”我急切的问道,“孤鸾粉总会有残留的,你不会看错吧?”

苏临渊坚定的说:“怎么会看错,那就是生死门的东西,她的领口和衣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我想了一会儿,咬住下唇,直到它出血,接着仰起头,“韩琇莹,这个人不得不扶植了。我们暂且让她尝一尝当贵妃的滋味。”

“然后呢?”苏临渊平静的问道。“没有然后。”我笑的很舒心,“她也是那些长相相同的女人之一,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惩罚?用尽心机引起姐夫注意,踩着我们的计策青云直上,爬到了宝林的位置,此女的野心远远不是一个宝林能满足的。”

苏临渊思忖道:“从你的一个动作推断出来我们的计划,这个女人也够厉害的。”

“路还长,尤其是在后宫。”苏临渊点点头,轻声道,“有人……”接着身影一闪,隐没在黑暗之中。

七日之后,长春宫韩宝林第一次承恩。

琇莹紧张的不得了,拉着我的手就不松开,黑葡萄一样眼睛水汪汪的:“六珈,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怎么办?”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的心就放在肚子里吧,没问题的!不是见过圣上了么?”

“就是见过圣上了我才紧张啊!”琇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万一我表现的不够好,怎么办?圣上是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说出来,只会在心底暗暗嫌弃,那我不是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的心瞬间被她的话割成了缕缕的伤,面上却溢出丝丝的笑,北沫神神mì

秘的说:“听说,圣上的房间一直挂着一张画呢!得幸承恩的娘娘们都看过的!”

我的心有被缝了起来,缝合的针生生的插在里面,一种新生的痛,吸引着我问下去:“你又知dào

了?”

北沫皱着眉:“这种消息后宫之人就应该知dào

啊。”接着兴奋的推推琇莹,“主子,今夜要看看那幅画啊!”

我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却伸手打向北沫,“琇莹今夜已经够忙了,哪儿有时间看那些东西?”

琇莹听了我的话,秀气又不失天真的脸一红,低下了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四章 如鱼水(下)

偻朝霞。友情提示:喜欢该小说,请到秀*书*网阅读最新章节北沫在一旁睡的格外安稳。人在睡觉的时候,都是最放松的,可是为什么我就享shòu

不到这样的静谧呢?

卯时到了,我站在长春宫偏殿的门口,一直张望着。北沫也揉揉眼睛,“怎么主子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就误了去皇后娘娘那里的晨昏定省了!”

我心下一阵撕痛,一直等到快辰时了,才等到那一辆烟罗色的软纱小辇从姐夫的紫宸宫出来。

车上的人头歪向一个方向,衣衫不整,睡的正香,锁骨上有些青紫的痕迹,哪里是烟罗色的软纱能遮得住的!

那辆小辇落地的时候震了一下,车上的人吓了一跳,不安的左右看看,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看到我,伸出手臂,高兴的迎上去,“六珈!”

手臂上有着淤的红紫的吻痕,刺的我的眼睛睁不开,我掺过她的手臂,“回来了?都在等你理妆,去拜见皇后。”

琇莹皱皱眉,“圣上说了,我可以不用去。我累都累死了,还要去看她?”

我快速眨眨眼,不行,不能让她因为一时的任性毁了我的计划,我耐心的扳过她的脸,“琇莹,”接着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难道要让皇后将你和圣上有情人阻隔两地么?”

琇莹愣了一愣,“那我……”我对着北沫使了个眼色,她赶快扶着琇莹入屋理妆了。

我目送着北沫搀着琇莹向着凤鸾宫走去,手中捏紧了那方帕子。

韩琇莹,愿你不要太快倒下。

空荡荡地长春宫偏殿。我正在整理胭脂盒。忽然一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是六珈姑娘?琼台殿地人有请!”

我心中不可控zhì

地跳了起来。琼台殿?会是谁?

到了琼台殿偏僻地一角。那个一直低着头地小宫女将头一抬。“六珈姑娘是哪里人?”

我看着她一张清汤寡水地脸。心中漾出几分熟悉感。“哪里人?现在在哪里。就是哪里人。难道不是么?”

那为宫女嘴角上扬。“难道六珈姑娘没有去过外地。比如————扬州?”

“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位宫女看了看我:“若是六珈小姐去过地话。那么六珈小姐酷似我地一位故人。”

“故人?”我轻轻勾了勾嘴角,“为何找到我呢?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那位宫女缓缓揭下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一张素净的脸面出现在我眼前,阿沁?我心中默默念着。

她接着用正常的语气说道,“这样,六珈姑娘想到没有?”她着重强调了“想到!”

我看着她的样子,“是你来的,还是别人让你来的?”

她看了看远处的天,“偷来沉香枕轻檀,晓来一梦寒。”

我看着她迷蒙的眼睛,她如何知dào

这句诗的?“你知dào

我娘?”我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彷如冰凌一样锐利。她这时候如同大梦初醒:“是阿檀小姐么?”

我点了点头,“你和我娘是什么关系?”就连母亲都不知dào

这句诗,她却可以信口拈来,她眼神晶亮:“我是梦寒小姐的侍女。”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要如何相信呢?”其实,我看见她易容的手法,心中已经相信了一大半。

阿沁开口急切的说:“阿檀小姐记不记得第一次来金陵的时候,就是我在暗处护着小姐……”

“是你?”我生生的挖出了那时的记忆,那打成筛子的匕\又一次的出现在了我眼前,“你把那人的匕\打掉了?”我仰着头问她。

她点点头,接着神色凝重的问道:“阿檀小姐怎么到了这里?”

我淡淡一笑:“说来话长,阿沁,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这宫中也什么忌讳的?什么要注意的?”目前,我只想听到宫里的信息,越多越好。至于这个阿沁身份的真假,之后慢慢观察,眼下也容不得我细细思量了。

阿沁想了想:“目前宫中最得宠的妃子莫过于岚昭仪,皇后娘娘对她也没有办法,都是因为她是朱家的人。接着就是萧昭仪和住在横云殿的冯德妃,是我们绝对动不得的。”

“岚昭仪?”我念着,“萧昭仪是萧将军的本家,冯德妃是冯延巳的侄女,这岚昭仪是什么来头?难道是朱令赟选送的?”阿沁点了点头,“听说是朱令赟的远方亲戚,不知dào

为什么,气焰高得不得了。圣上一个月,倒是有七八天去她那里。不过近来看着风向要变了……”

我嘴角一弯,“是因为韩琇莹?她嘛……”我看了一眼阿沁,“若是她自己争气一些,我能将她扶上贵妃之位!”

阿沁一惊,“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姐执意要让她也皇后娘娘分庭据理?”

“韩琇莹虽然机智无双,却势单力薄,有着野心也隆宠,奈何却有娥皇和众位宫妃在上位压着,正好,我的目的也是,扶植起了一个韩琇莹,搬到了娥皇,连带起了韩家,就能促进南唐的新政。牵一\而动全身。”我看着惊愕的阿沁,“不过,若是韩琇莹没有这个能力,我一样会把她当成弃子!”

阿沁静静的看着我:“小姐,韩琇莹已经承恩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那时小姐打算怎么做?”

我回望她,轻声说出一句话:“我,亦是想加入……”

“加入什么?”阿沁仿佛没有听明白,“小姐你难道是说————”“是,我就是想进入后宫为妃。”我挺起了胸脯,阿沁讶异的看着我:“小姐难道真的要卷入这滩泥淖之中?”

我苦笑道:“我不是一直就在泥淖之中么?现在谁还会是清白的?”

阿沁看我决议已定,看着我说道:“既然阿檀小姐已经决定,那么属下定然会全力支持。”

我看着琼台殿挥之不去的烟雾,“照顾好母亲,还有,盯着长春宫的动静,伺机而动。”

阿沁看着我,使劲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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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这张有点少,今天太累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五章 春熙暖(上)

粗粗的喘着气,茶杯在她手上转来转去,少顷,抬起头,恨恨的看着我,“不就是入宫时间长了一些,有什么好炫耀的!”说着胸脯一起一伏。友情提示:喜欢该小说,请到秀*书*网阅读最新章节

我轻轻扬眉,“怎么了?”

北沫插嘴道:“主子是气岚昭仪。今天就给主子一个下马威。”

“哦?”我掩口问道,“岚昭仪?”琇莹“当”一声将茶杯摔在了桌子上,“听说是朱将军的亲戚,仗着自己得宠,娘家又有几分根基,谁也看不起了……”

我转向北沫,轻声问道,“琇莹今天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北沫附在我耳边说道:“就是那个岚昭仪,见皇后娘娘不在,就让给主子在凤鸾宫立在风口,端着茶站了了一早儿。”

“岚昭仪虽然一个正二品昭仪,品皆较高,可是上面还有冯德妃,怎么就轮到了她说话?”我轻声说,“可不是?她就那样做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指责……”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看着面色有些青紫的琇莹,血脉显然是受了寒凉,刚刚承恩,对女子身体是极大的劳损,这时候不好好休息,站到风口去吹风————这个岚昭仪真是有趣!

朱家的人么?我脑子中掠过当年朱令赟痴情的模样,还有朱宁怯生生的面黄肌瘦的样子。虽然当时的我看不见,他们的形容,却印在我心上。

只是不知,三年来,人变了没有。

“最可恨的是皇后!”琇莹看都不看旁边,一句话径直冒出口,我急忙捂上她的嘴,“这里是后宫,这种话不要在说了,想也不要想!”

琇莹微微撅起嘴巴,不知dào

多惹人怜爱,我抚慰的看着她,“左右现在宫中风头最尽的人是琇莹你不是么?”

琇莹拖着腮。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奇怪。我侍寝地那天。真地看到了那副画呢!”

我和北沫都好奇地问道:“那画是什么样地?”琇莹一指我地眼睛。“那画上美人双眼。和六珈地一模一样。”

我心下一滞。果然是那幅画!当时姐夫和我执着手一同画地那副!心中一亮。好像开了花。可面上讪笑道:“怎么会?琇莹不会是一时眼花。看错了吧?若是真地像。那我岂不也是那些女人中地一员了?”

琇莹不安地搓着手。“我就是担心这个。我地六珈万一被皇上要走了。我可怎么办?”

我勉强笑了笑。却觉得自己笑得那么不甘心。“怎么会?皇上看见地是你。”接着拍了拍她地瑟瑟抖着地肩。

接下来地几天。姐夫都召琇莹侍寝。宏光殿夜夜春晖。充满了奢靡馨香之气。

苏临渊看着我愈加焦虑的样子,淡淡的问道:“此次,阿檀小姐当真不后悔?韩琇莹的心计可以和周娥皇相抗衡,若是不行的话,阿檀小姐随时可以抽身忙于府中之事。离间韩家的势力。不一定非要从后宫下手。”

我咬咬牙,“我已经停不下来了,你知dào

么,每次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都会抑制不住的回头看他。每一次他召见琇莹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和琇莹易地而处。看到琇莹脸上毫无负担的笑,在长春宫里肆无忌惮的骂,我恨不得揭开她的面具。”

“所以————”苏临渊微微皱眉。

“这样的我怎么可以抽身而出?”

“你现在又有什么好的方法引他注意?周娥皇是你亲姐姐,萧昭仪和冯德妃虽然无宠,却笼着后宫,岚昭仪隆宠无双,韩琇莹风头正尽……”苏临渊如数家珍,“况且,你的目的不仅仅是做一个后宫之中的女人,更是将南唐立于不败之地!”

“我……我现在真的可以做的到么?”我忽然觉得有些颓然,“我连战场都没有上,就被人缴了兵器。”

的唇边漾出一丝笑,微微有些讽刺,“这条路,不是|T己选的么?”

“我,我只是看到琇莹每天红光满面,心有不甘而已……”我声如蚊,“为什么姐夫看不到我,为什么他想不起来我就是阿檀?难道我真的变化这么大么?”

苏临渊摇了摇头:“不是看不到,而是根本没有看,他当时看到的人,只有韩琇莹而已。”

我还想支撑着问下去,却看见长春宫萧昭仪的贴身宫女桂儿向着这边来了,急忙提醒苏临渊,苏临渊立kè

提起笔,在纸上佯装开着药方,还不住着对我嘱咐着吃药的禁忌。

桂儿走进了,脸上挂着笑:“六珈姑娘,韩宝林的身子可是大好了?我们主子还念叨呢,这不,给韩宝林拿了些补身子用的药。哟,这就是那位治好了韩宝林的御医?”我点了点头,苏临渊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将药方子给我,就要出去,桂儿急忙拦住,“我们主子这两天身子不爽,正好诊脉的李太医正逢丁忧,不如,你去看看我们主子!”

我心下明白过来,苏临渊现在已经成了红人,只是萧昭仪从来就不得宠,怎么会找到苏临渊?

苏临渊点了点头,应承下来。我看了看他的背影,这一次,真是个刺探萧、冯心底的好时机!

琇莹午睡之后,起了身,一双熠熠的双瞳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六珈,怎么还要吃药?”

我笑了笑:“怎么,身子还没有大好,就不吃药了?忘了圣上怎么嘱托我的?”

琇莹身子扭了扭,一溜烟的跑到了里屋,“管他————苦都苦死了!再喝下去谁能受得了?”说着一把接过那只碗,将药汁尽数倒进花盆。

我心下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药?是防止你受孕的要么?真是可惜了苏临渊和我一起拟定的上好的补药!

我亲热的拉过她的手,“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要吃药……”

“怎么?韩宝林不肯吃药么?”一句温和如水的声音传过来,何须回头,我就知dào

是他来了。但我却不能回头,甚至却不能和他直视,只能以奴婢的身份低着头仰望,“圣上万岁!”

他温声说道:“起来吧,是我忽\奇想,进来看看,才没有让刘福贵通报。韩宝林这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看着他追忆的样子,心下一紧,他想到了什么?

他盯着琇莹问道:“韩宝林的家乡难道是楚州?”

琇莹羞涩的摇了摇头,“琇莹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从来没有到过楚州,圣上怎么会这样问?”

姐夫忽然向醒了一样,猛地摇了摇头,“是啊,你是金陵人……”说着还微微的笑了笑,随手拿起了琇莹身边的脂粉罐子,“琇莹也喜欢兰香粉?”

琇莹疑惑的眨了眨眼,接着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歪着头一笑,嘴角一扬,“兰香粉又香有细,有什么不好的?”

姐夫急切的问道:“宫人都嫌这种粉是民间所制,粗无比,你觉得呢

琇莹歪歪嘴角,“我看不出来……”

姐夫的眼睛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温柔的光芒倾泻出来,“曾经有一个女子,她也是喜欢这种粗的兰香粉,不喜欢宫中精致的迎蝶粉……”

他真个人陷入了一种回忆的迷蒙,一种看不见的柔光将他紧紧裹住,没有未来,没有现在,在时光的隧道中逡巡徘徊。

“圣上……”琇莹不满yì

的叫道,“那个女子呢?”

姐夫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好像玉石一样,“不在了,她本来就不属于我!”

琇莹看着姐夫,“蹭”一下跳到了地上,“六珈!帮我梳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六章 春熙暖(中)

夫嘴角含笑,“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梳妆?”琇莹气鼓T3:“我为什么要像别人一样?我偏要画的不像那些女人!”

说着急吼吼的掀开香兰粉,看也不看的挖了一大团,向自己脸上涂去,姐夫走下来,眼角我眉梢都是温情:“韩宝林,我还是喜欢看你自然的样子。*秀^书^网提供-\*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其他人!”

“这是真的么?”琇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的不像话,但转瞬,就变成了一只小猫“琇莹————”她忽然说道,“什么?”姐夫微微皱起了眉,“我不叫韩宝林,我叫琇莹!”

我看着他们,悄悄退出了屋子。

大厅中一片寂静,北沫早已经睡下,我看到了一个记号,悄悄沿着那个记号走了出去,那一路只觉得走过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心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阿沁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等着我,“小姐,岚昭仪要动手了!”

“岚昭仪?”我反问道,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女人心中还是充满了好奇,“动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沁低声说道:“在下今日和夫人去凤鸾宫见皇后,岚昭仪在殿下等了皇后足足一个时辰。最后拂袖而去。想必是因为韩宝林的事情。”

我听她说完,“姐姐呢?什么反应?”

“大小姐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皇后的礼服微微\怔。最后和老夫人轻声抱怨,为什么自己长的不像那个女人……”阿沁回忆道。

“姐姐也会抱怨?”我脱口而出。接着才觉得不对劲儿。“那个女人?什么女人?”

自从进了这个后宫。我就觉得一种沉沉地气息笼罩着这座华美繁复地宫廷。好像有几双看不见地手一直在操控着它。众人口中说地这个女人地手。也是其中地一双。

阿沁立kè

噤了声。我看着她畏畏缩缩地面孔。奇怪地问道:“那个女人是不能触动地么?”

阿沁犹豫地点了点头:“难道小姐不知dào

么?”我心下一转。以后总有知dào

地时候。“罢了罢了。岚昭仪那里可有你地人?”

阿沁立kè

答道:“这个倒是没有。岚昭仪带地是她地家养丫头。剩下地几个都是不能进屋地下等丫头。”

“不能进屋。收为己用也好过束手以待。”阿沁看了看我。“小姐要主动出击了么?”

“以现在的形式,推韩琇莹也好……”我叹了口气,“只有让她出尽风头,我才会安全。只是,为什么他不看我……”

阿沁抚慰的看了看我,“阿檀小姐,宫中毕竟不比扬州。帝王最是无情。小姐若是无情,还能好些……”我无力的看着她,“这些我知dào

,可是我就是办不到,你看过他的眼睛么?有没有一种被吞没的感觉?”

阿沁摇了摇头,“小姐面对的是整个后宫,或\说,整个南唐。”我忽然间清醒过来,“你放心,我总不会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

一个月之后,金陵春风熏醉,暖意如织。

皇后的母亲,周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将近的消息传遍了后宫,嫔妃们纷纷兴奋起来,皇后\下了话,此次周老夫人的寿宴上,皇上也会出席。

于是,各个嫔妃们拿出了看家本事,拼得各种心思,要博得圣颜一悦。各种礼物涌入琼台殿,周老夫人的贴身侍女阿沁每天都要清点礼单到很晚。

琇莹看着满桌子的东西,为难了很久,“这个鎏金珠花四蝠白玉步摇太艳了,送老夫人不太合适。这盒胭脂是宫中\的,怎么能拿的出手?这盒六安瓜片是别人转送的,要是被人认出来不是完了?”

接着呼的叹了口气,“选不出来,怎么办?”

北沫好奇的看着满满一桌子华贵的珠玉礼品,眼睛都\光了,“主子,随便送上一件不就好了?”

琇莹摊了摊手,“我也是这么想的,昨天晚上六郎,啊不!圣上还嘱咐

别用心呢!说什么不能太俗艳,不能是别人用过的,)t之类的,听的我耳根子都酸了。”

我走上前去,耐心的收起那些琳琅满目的\饰,“琇莹为何不自己写一幅字或是画一幅画送上去,这样既表明了心意,又不失书卷气,倍加脱俗。”

“这样会不会太寒酸了?”琇莹看着面前的宣纸,“只是一幅字?”

“字写人心,寒不寒酸不在于礼而在与情。若是琇莹能写出情意,那么这份礼物就是最重的礼。”我看了琇莹一眼,缓缓说道。

琇莹“嗯,嗯。”的答yīng

道。接着去翻四书五经,一个下午足不出户。

连点心都是北沫给她端过去的。“怎么我一看书就饿了呢?”说罢,她拿起来一个蟹肉奶油卷儿,大口大口的嚼着,还没嚼几下,就迫不及待的呕起来。

那个阵势好像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我觉得蹊跷,“琇莹,你怎么了?”

她放下那枚蟹肉奶油卷儿,“怎么这么腥啊?以前也没见过这么腥,你尝尝,是不是他们偷工减料了?”说着将那块点心递给我。

点心依然是香软可口的,我拉了拉她的手腕,三根手指搭在她脉搏上:“琇莹,这几天有不舒服么?”琇莹随意摇了摇头,“哪里有?只不过要想送老夫人什么礼物很伤神,总是想睡觉。”

我轻翘嘴角,“倘若换一种字体呢?”

琇莹眼睛一亮,“对了,字体……”“不妨问一下阿沁,她可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看老夫人喜欢什么。”

琇莹唤来北沫,派她去请阿沁。阿沁来到后,先是寒暄了几句,琇莹迫不及待的问她:“老夫人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阿沁不卑不亢的抬起头:“我们老夫人平素最讨厌什么珠玉\饰,简单的东西倒是最顺心的。若是香料之类的,韩宝林倒是不要送了,老夫人只用蘅芜香,听闻韩宝林不太用脂粉,弄巧成拙也不太好。”

琇莹听了,从开始的期望便的有些烦闷,“那老夫人喜欢什么?”

“越是简单的东西,倒是越能打动人。不过怎么别出心裁,就难了。”琇莹回头看了我一眼,“阿沁!”眼睛滴溜溜的打转,阿沁淡淡的应了一声,“主子有何吩咐么?”

“老夫人喜欢什么字体?是楷体,还是行书?或是隶书?”说着对北沫试了一个眼色,北沫拿出一个鼓鼓的小包,像阿沁手里塞去。

阿沁捕不着痕迹的一推,“我三年前才跟了老夫人,那个时候老夫人只是礼佛念经,再也不动笔了,阿沁怎么知dào

老夫人喜欢什么字体呢?”

琇莹面色立kè

变得忧愁,“阿沁……”

阿沁淡淡的说:“韩宝林已经是恩宠无数了,难道还怕自己地位不牢么?”

琇莹摩挲着茶杯口,“恩宠无数……”说着嘴撅了起来,不知dào

在嘟囔着什么,少顷抬起头:“那阿沁要我怎么样,才肯告sù

我?”

“阿沁不敢,阿沁只是觉得根本不知dào

,也觉得韩宝林没有这个必要争宠而已。”阿沁余光和我相接,交换了一下信息,满yì

的撤去。

你想通过母亲的寿宴讨好姐姐,可是我又岂能这么快让你如愿?尤其是,你现在已经怀有身孕……

琇莹拉了拉我的衣袖,用眼神问了问我,我点点头,“阿沁姐姐,老夫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字体,心情也会好放松些……”阿沁不为所动,“那么阿沁姐姐,老夫人最喜欢看什么佛经呢?”

阿沁叹了口气,“是《心经》。”

“《心经》那个字数,若是用小篆写了,看的我们眼睛都会花,更别说是老夫人。这么说,老夫人喜欢的是适合写大字的字体,我说的可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七章 春熙暖(下)

沁这会儿猛地抬起头看向我们,“韩宝林莫非已经知T接着说,“是不是楷体————楷体最适宜写大字。友情提示:喜欢该小说,请到秀*书*网阅读最新章节”

琇莹瞄向我,脸上挂着瞒不住的喜色。阿沁叹了口气,“也罢,老夫人最喜欢看的字,莫过于唐朝的颜体。若是韩宝林能临摹一副心经的话,那老夫人将会大大开怀。”

我低下头和琇莹对视一眼,接着耐心的挽留阿沁再坐一会儿,阿沁坚决推脱:“老夫人那里离不开我,还等着我陪她念经呢。”接着福了一福,就离去了。

琇莹拍拍心口,“多亏了六珈,要不是你猜到了老夫人的喜好,那个奴才不知dào

要嘴硬到什么时候呢!”

我淡淡的说:“我也是运气好,才猜到的。若是说出了大篆,那可坏了。还是你有福气。”

琇莹抿着嘴一笑,蹦蹦跳跳的下了椅子,“我抄心经的时候,谁也不要进来啊!”

我回了她一个笑:“你不吃饭了?”琇莹眨了眨眼:“送饭?让北沫给我送过来好了!”

我应了一声,退了回去。

我看到自己的帕子勾破了,拿起针对上线,一针一针的补起来。屋子里一阵寂静,忽然一个呼吸声出现在我耳后,我正要回头,只听到:“韩宝林在书房中?”

是他?我按住心下的狂跳,姐夫,终于等到和你的独处!

我肆恣的转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那双重瞳子映出了两个我,惊愕,惊喜,辛酸,仰慕,喜悦,无数的心情都融化在晶亮晶亮的目光之中。

他看我有些痴了。温和一笑。“是你。我记得你。六珈。”

我炽热地心顿时冷了下来。他清清楚楚地叫我六珈。难道我和三年前这样不同么?

我按下一阵一阵翻涌上来地辛酸。强自低下头。“圣上。韩宝林正在书房中写心经。”

“哦?心经?”他地话宛如上古地梵音。和着翻卷不息地流云飘到了我地面前。“那是老夫人准bèi

地贺礼。”

他笑了笑。“是么。那我还真是不便打扰。”接着他随意地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面前地茶碗。呷上一口。“六珈姑娘是哪里地人?”

我痴痴地看着他地一举一动。好像要补偿这三年来地岁月一样。他不以为怒。而是温和地笑了笑:“你地目光很想娥皇。”

姐姐?我怎么又和姐姐很像了?

看见我皱眉,他璨齿一笑,唇边溢出来的是挡不住的舒展,但随即,却将这份笑容紧紧的收了起来,“娥皇……真是一个浓烈的女子。可是我要的不是她!”他梦呓一般的说道。

“那是谁?”我轻声的问道,有些期待,又有几分抗拒和害pà

。不是姐姐!还会有谁?

他梦一样的重瞳好想要把我吸进去,“她已经不在了……”

我的心好像被重锤一下一下的敲过,脑中先是空白,而后倏地一片繁花洒下。

不在了————他以为阿檀不在了,难道那个女子就是我?

忍不住笑意,我急忙捂住嘴,却又奇怪的说道:“她若是有一天会出现呢?”

他彷如没有听懂我的话:“有一天会出现?”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心中无比的肯定,“若是有一天,你\现你面前就是她,你会不会认出她?”

他轻微的一笑,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qì

,“我已经忘了她的样子……记忆中,她的眼睛晶晶闪亮,说话就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小孩子。”

我心里笑了出来,看着他散在夕阳中的样子怔怔出神,他说的分明就是我!

姐夫忽然回过头,仔细的看着我,“你的眼睛,很像她,不过,却又不是……”

我的脸瞬间僵住了,“什么?”我听不懂,为什么我会不像?难道是这三年的时间改变了我?

他温柔的笑笑,“时间不早

去书房通报一声。”我迷迷糊糊的答yīng

下来。心里着边际的感觉。

“琇莹的字仍是没有写好……”夜半,我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对苏临渊说道。

苏临渊轻笑了一声,“决定送一幅字?”

我点点头,“她已经怀有身孕了。若是这次不能讨得姐姐的欢心,恐怕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苏临渊问道:“阿檀小姐准bèi

怎么办?”

我?我轻轻的说了一句,“不是有种母亲最讨厌的字体么?”

苏临渊看了看我,有些惊愕,“阿檀小姐说的是师姐的岁寒体?”

我点了点头:“韩琇莹担心我和阿沁联手哄骗于她,写的不是楷书,而是大篆。可是,不论她写什么,最后母亲看的都是岁寒体。”

“此次除去韩琇莹,是不是早了一点?”苏临渊抬起眉头,“阿檀小姐不是说此女可与周娥皇分庭据理么?”

“若此时不除,那么明天死的就是我了。”我淡淡的说,“今天我和姐夫单独的说上了话。结果今晚,韩琇莹一声也没有召唤我,只是对北沫亲厚————她这就是在告sù

我,不要对圣上下手。”

苏临渊听了没有说话,良久我问道:“那天萧昭仪召见你所谓何事?”

苏临渊嘴角边荡漾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说起这个,临渊真是命大。南唐地域不大,后宫之中倒是风雨诡谲。”

“到底是什么?”我被他吊起了胃口,“临渊进了萧昭仪的寝宫,给她诊了脉,却\现是喜脉。”

我惊讶的说道:“萧昭仪怀有龙裔?”

苏临渊摇了摇头,“接着萧昭仪的侍女对我说,萧昭仪不思饮食,应肃通血脉,开一剂还有红花,凌霄花之类的药方……”

“那不是堕胎药么?”

“是有如何?”苏临渊反问,“若是不开,临渊如何能出的了门?”

怀有身孕,却拼命掩饰,甚至连太医都要到我这里来拉,开得不是安胎药而是堕胎药,那么:“想不到皇宫禁苑,也会出现这种事情!”

苏临渊不以为然,“皇宫之中,这种事情不胜枚举,否则,樊若水怎么存活于世?不过,萧昭仪最是不该派人投毒暗杀临渊,一介太医,岂能死于宵小之辈?”说着做出捋胡须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极了那位被他抓住遣送回去的老太医。

“投毒?真是愚不可及的女人……”杀一个太医,竟然撞上人家的本行,萧昭仪难道是出身于行伍之家,以为投毒是最安全的么?

“她身边的丫头桂儿,倒是一个有眼力的主儿,不知以后能不能成大器。”苏临渊低声说道,“萧昭仪做的事情,她只是低头不语,接着把自己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支使手下的小丫头做了。自己一点边儿都不沾。”

“那么,苏临渊,你到底有没有给她堕胎?”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苏临渊嘴角深深的嵌了进去,“自是没有。萧家和韩家也是连在一起的。”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拢了拢衣裳,说道:“现在朝中除了朱家,哪还有和韩家公然作对的势力了?”

姐姐莫非是难忘旧情,才没有对朱令赟痛下杀手?朱令赟后来怎么会反对姐姐和韩家呢?这些真是风云变幻!

我讽刺的笑了笑,接着说:“韩家看起来独揽大权,却始终没有夺得全部军权,所以和萧家交好。连萧昭仪在后宫的地位也是稳定无比。”

苏临渊看了看我,“这次寿宴,就要揭开萧昭仪的身孕一事么?”我轻轻敲了敲假山石,\出“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夜晚格外的寂寥,“你说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八章 彻骨寒(上)

临渊看着假山石后面缓缓走出的人,面上有些惊愕,你?”

阿沁也吃了一惊,“临渊少爷?”我看着阿沁老实的脸庞,按下心中那抹疑惑,忽而严声说道,“萧昭仪是留还是不留呢?”

阿沁嘴唇又些苍白,“小姐心里打定了主意,阿沁遵从便是……”

“既然阿沁离不开母亲,为什么夜半三更的经过长春宫偏殿?”我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庞,“莫不是……”

阿沁低头,忽然跪在我和苏临渊脚下,“阿沁对小姐从来没有二心!”

“哪个小姐?”我看着她紧紧咬着的牙,“是大小姐呢?还是二小姐?那句诗,是谁教给你的?”

阿沁摇了摇头,“小姐,在下和苏小姐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哪能为了一己私欲,投奔周氏母女?”

“那是为何?”我只觉得手心蒙着一层热乎乎的汗,一拿出来都糊在了手上,粘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阿沁见实在瞒不过去了,脸上蒙着一层淡红,开口说道:“阿沁听说樊大人今夜留宿在了折柳殿,遂欲前往。经过长春宫偏殿,听到小姐和临渊少爷的谈话声。便走了过来。”

“你们见过面?”我看着苏临渊和阿沁熟识的样子问道,苏临渊淡淡一笑,“可不是,阿沁是师姐的贴身侍女。当时可没少教xùn

我!”

阿沁面色伤感起来,苏临渊对着我点了点头,我柔声说道:“阿沁,你是要去探望留宿在折柳殿的樊若水?”

阿沁脸红地点了点头。我心下一转。“你和樊若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樊若水不是恋慕姐夫么?那天地秋莺除了重瞳子。脸蛋和姐夫竟然分毫不差!

阿沁看着我。原本兴奋地神色此时黯淡了下去。“没有。阿沁并不曾获得樊大人地只字片语地承诺。只是觉得想来。就不由自主地来了。”

“你可知dào

樊若水他————”我不知dào

该怎么说出口。面对着几次保护我地阿沁。这样打碎她幻想地话真地能说出口么?

阿沁苍白地笑了笑。轻轻开口:“樊大人他喜好男色。尤其是和圣上长相相似地男子。是不是?”

我握紧了她地手。却无力否定她地话。她半蹲下身子。行了一个礼。“阿沁谢过小姐。”接着头也不回地向着折柳殿走去。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地傻女人?正要嗟叹。忽然瞥见了苏临渊。他遥看着阿沁地背影。不知dào

想起了什么。他。也是一个痴情之人。我看看自己。自己何尝不是?今夜倒是有趣。天下痴情之人都聚在了一起……

“阿檀小姐,”苏临渊临走的时候有几分严肃的说道,“今天我接到生死门从北边带来的消息,后蜀孟睿起义军被剿灭,赵匡义班师回朝的时候,宋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朝堂之上,范怀被赵匡胤当场封为护国大将军。”

我一怔,果然是这样快么?算算时日,我进宫还未满两个月,他就班师回朝了。虽说宋军此役打击不小,暂时会安稳一些,可是两个月,也算是极限了!

我轻咬下唇,“我知dào

了。”既然宋军已经突pò

了后蜀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么我也只好加快了脚步。寒夜那么长,看上去那么亮的月光,却不能拿来取暖……

琇莹今儿起了一个大早,精神百倍的揽过铜镜:“给我打扮的漂亮一点!”

我看着她身上的环佩叮当,她的头发稀少泛黄,勉强梳上了高髻又插不起那么多首饰,满头的步摇垂了下来,隐隐有种滑稽的感觉。脸上的粉因为粗糙匀的格外不均,偏偏又厚的很,扫上胭脂之后,惊悚的很。

北沫怯怯的说,“主子,弄好了!”我细细一看,心里吓了一跳,脸上却漾出甜甜的笑。

琇莹挺胸抬头的走出长春宫偏殿,脂粉的香气挥之不去,洒了一路。

我手中拿着那卷她抄好的心经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样子,却摸不准她的用意。北沫是谁的人?娥皇的人?岚昭仪的人?为什么这样对琇莹?

琇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铜镜自然是不真切,难道她真的不在意自己的样子么?

或者说,她原本就是想毁了自己的形象,以博取娥皇的同情么?

走到了琼台殿,我将礼物放在阿沁那里,对着阿沁点了点头,阿沁轻轻的闭了闭眼角,动作异常细微。

寿宴开始了,一色儿嫔妃鱼贯而入,莺莺燕燕的涌向琼台殿,阿沁指挥着各位宫女们引领着嫔妃们坐在排好的席位上,待各位嫔妃入座之后,一声锣鼓,大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原本吵吵嚷嚷的宫妃们也收声敛气。

姐姐一声曳地的榴红色云端苏锦长裙绣着华丽繁复的祥云色花纹,袖口上层层繁复璎珞衬得手腕莹洁如玉,脸颊柔和,犹如敦煌美人,母亲在她的身旁,一身儿浅紫色的绮,依然是蘅芜香萦身,端庄严肃。

她们才是母女,切不断的血缘关系,相似的面孔,相似的性格————原来我一直只不过是一个外人。

回头看了一下阿沁,她正好kàn

过来,缓缓点了点头。接着隐在一群宫女之中。

姐姐扫了一眼立kè

正襟危坐的宫妃们,柔柔的一笑,“姐妹们也不用拘束了,此次不过是老夫人的一个寿辰,大家不必拘礼。”

她看了一眼琇莹,“坐在阶下的可是六郎的新宠,韩宝林?”六郎?我无声的笑了笑,难道只有你能叫他六郎?

琇莹站起身来,“皇后娘娘千岁,祝老夫人身体康健,长寿无极。”接着抬起头,满座宫妃们立kè

涌出一阵如同苍蝇一般的笑声。

姐姐好奇的看了看琇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韩宝林,你怎么做这种打扮?”说罢眼角一抬,眼中光华闪动,琇莹迷糊的左右看看,“臣妾不知所谓何事!”

娥皇正要摆手让她坐下,忽然听到一声宦官的通报:“圣上驾到!”她立kè

整理了一下衣衫,搀起母亲侧身站立在一旁,恭候着姐夫的到来。

姐夫原本是头也不抬的走过宫妃拥簇的长廊,看到站立的琇莹却惊讶的移不开眼,甚至伸手指着她,“你……”

琇莹挑挑眉毛,“圣上?”

姐夫温和淡雅的面孔变的淡红,我惊讶的抬起头,难道这个惊恐的妆容真的吓到了姐夫么?

姐夫看着诸位宫妃们,忽然对着开口道:“宫妃韩宝林,贞静娴淑,德言工容,无一不通,自今日起,从正六品宝林,升为正五品才人。赐号庆!”

身边的刘公公立kè

跟着说道:“恭喜庆才人,谢恩吧!”

我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姐夫平日的眼神如同温水,这时候却好似烈火,熊熊的推向她,好像要把她融没。烈火烧到了我的心里,我讽刺的弯了弯嘴角。

“皇上!”坐的靠近主位的一位宫妃忽然起身,端起酒卮,一身枚红色的宫装分外跳脱,“圣上,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岚儿可还记得圣上欠一个约定呢!”

她的声音分外甜润,好像加了几层砂糖,,可是看容貌却格外眼熟,不知dào

像谁,眉目之间分外熟悉,只是粗糙了很多,有种将门女子的豪放。言语之间也粗犷了不少,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姐夫歉意的笑笑,“岚儿记性真是好的很,那个约定我真是赖不掉了……”

岚儿?岚昭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九章 彻骨寒(中)

在岚昭仪和姐夫对话之时,端坐在第二排的一位宫妃T(,娇声说道:“岚昭仪所说的是何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只见岚昭仪鼻翼微张,眼角一挤,本来娇俏清纯的面孔此时有些扭曲,话音也有些变了:“德妃娘娘可真是悠闲,连我和圣上的闺房之语都要听了去————今天要听这个,明天会不会走到朝堂,听众臣议事啊!”

那位宫妃被她的尖牙利齿一咬,本来温顺大方的面孔此刻窘的通红,“本宫只是无心之语……”

“无心,什么无心————现在宫里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奴才无心,还不落人口实,德妃娘娘是宫里的老人,连这些事都不懂,还做什么三宫表率?”

岚昭仪连看都不看,连珠炮一样的打向冯德妃,十几位宫妃们连动都不动,琇莹却开了口,声音在静静大大厅中格外突兀:“昭仪不要在说了,德妃娘娘确是……”

岚昭仪恨恨的目光好似一把利剑,忽然转向她,“庆才人?”

琇莹明显的瑟缩了一下,“现在哪儿有你开口的份儿么?你不过是个打扫书房的奴婢,怎么一瞬间上了主子的床?”

看到岚昭仪越的不像话,姐姐和姐夫不约而同地开了口,对视一眼之后,姐姐温婉的说:“岚昭仪————”她声音不大,却又一种让全场都静下来的力量。

岚昭仪脸蛋通红,胸脯一颤一颤的,我看向她身旁的姐夫,却见姐夫有些同情的看着她————竟然是同情,不是厌恶?

姐姐轻启朱唇,“岚昭仪若是有什么不满的,大可对哀家说,毕竟,哀家才是六宫之主。”说着她眼睛一扫座下的宫妃。

岚昭仪刚要开口,却猛地顿住,只能小声的嘟囓,姐姐接着轻笑一下,“岚昭仪是不满圣上忘记了和你的什么约定?连寿堂之上都忘记了?”

岚昭仪气鼓鼓地看着她。却又说不出来。姐姐转向琇莹。“庆才人倒是懂事。敢说话。赏!”

接着姐姐身边地心腹侍女竹溪捧着一套完整地脂粉走了出来。不着痕迹地放在了桌子上。“庆才人想必是不用宫里地脂粉。是不是不习惯?我这里有一套没有开封过地。赏给庆才人。”

琇莹眼睛瞪得圆圆地。姐姐温声道:“我这里地脂粉虽然不好。却也不是宫中能比地。庆才人以为呢?”说道最后几个字地时候。她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头中地步摇。出叮叮当当地声音。

琇莹看了看姐夫。姐夫温柔地对她点点头。于是她迷蒙地谢了恩。领了那盒脂粉。转身坐了下去。

寿宴开始了。气氛由最初地尴尬转为一派祥和。由司乐坊排练地祝寿节目更是精彩地让人移不开眼。与其说这是给母亲地祝寿宴。不如说是一场宫廷地聚会。各色如花美眷地舞姬争先上场。反而是主角有些受了冷落。

可是。在后宫之中。谁又能取代姐夫地位置呢?

大家都将姐夫视为一片天,他们的太阳————,辉煌耀眼,仅仅一个微笑就可以照亮众生。哪里能是一个老人可能比的?”

端坐在高台之上的母亲和姐姐神情又几分寂寥,却极力做出欣赏着舞蹈的样子。

忽然,坐在第三排的萧昭仪忽然双眼一闭,栽倒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从我这边看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有些肿起的脸庞。

喧嚣的鼓乐声立kè

停下了,姐夫迅步的走下来,怜惜的扶起了萧昭仪,“惠儿?”

萧昭仪仍然不答,好像睡着了一般,姐夫面色凝重起来,对着刘公公喊道:“快传御医!”

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却让气氛再一次陷入了僵局,岚昭仪立kè

起身,看着昏迷不醒的萧昭仪,柔声说道:“起居注近来三个月上明明没有萧昭仪的记录,怎么她会怀有身孕?”

姐夫静静的看着萧昭仪,兀自不语,倒是旁边的冯德妃开了口,“萧昭仪出身将门,虽说不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女子,却也不是废德之人,请圣上明鉴!”

我看着冯德妃,她长相勉强称的上是清秀,只是肌肤如雪,一身淡淡的烟色裙子毫不出众,头上仅仅有三只简朴的白玉钗,斜斜的插在头上,整个人显得素淡无比。

姐夫犹豫的看着萧昭仪,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来人,将萧昭仪打入冷宫!”

“且慢!”一个柔和中掺进了几丝刚劲的声音截住了赶来的内监们,是姐姐?

她从远处款款走过来,“臣妾并非为萧昭仪求情,只是南唐后宫之中,不存冤案。此时萧昭仪未醒,圣上何妨等到萧昭仪醒后,在细细审问她?”

岚昭仪在姐姐面前,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姐姐说完了话,眼光转向她,淡淡的说道:“岚昭仪何时看了起居注?哀家没记错的话,起居注是哀家才能看的吧?”

姐夫沉吟出声,“一切但由娥皇决定。”接着扔下宴会上的如花美眷,匆匆离去。

姐姐看了看姐夫远去的背影,柔和的眼睛蓦然转向了岚昭仪,“岚昭仪和圣上有了什么约定?哀家也好奇的很呢……”

岚昭仪“哼”了一声,“皇后娘娘怎么不亲自去问圣上?”冯德妃看着岚昭仪,素净温婉的面容一变,忽然凛声说道:“岚昭仪,你这样口出狂言,难道不觉得羞耻么?”

姐姐荡出一声浅笑,修长净白的手指拿着酒卮晃了晃:“羞耻?”接着眼睛扫过每个人,“在后宫中的女人早已经是行尸走肉了,谈什么羞耻?”

接着她看了看琇莹,“庆才人,”琇莹不知所措,站起身来眼神还在打晃,姐姐嫣然一笑,羞杀了无数红妆,“好好伺候圣上……”

琇莹懵懵懂懂的答yīng

着,我清清楚楚的和姐姐对视了一眼,目光和她相接有极速退开,“来,喝了这杯酒……”

琇莹走上前去,抓起那杯酒,直直的灌入喉咙中,一瞬间都没有停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九十章 彻骨寒(下)

夜无声,琇莹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盆水,“六珈,圣+哪儿?”

“冯德妃的景瑜宫。”我低声答道。琇莹百无聊赖的用手拨弄着那盆水,“圣上为什么忽然封我为才人?”说着扬起了脸,稚气而灵秀的脸孔隐在脂粉之下,一时看不清阵容。

“那是琇莹的运气好……”我耐心的答道。琇莹撑着脸蛋,有些惆怅:“可是六郎,为什么给我一个那样的封号呢?”

你叫他六郎?我心中有种愤nù

慢慢聚拢起来,嘴角却一弯,脸上含笑:“圣上是觉得琇莹看上去喜庆安乐么?”

琇莹嘟了嘟嘴,“也对……”说着洗净了脸。“六珈,把今天皇后娘娘赐的胭脂拿来看看!”我拿出那个坚硬的檀木匣子,轻轻掀开,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在灯光下一看,脂粉晶莹透亮,细致妍白,香软轻透,果然是好粉。我轻轻转了一下胭脂,软软的一团红泥卧在白玉盒子里面,却格外通透,好像红玉一样。

琇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连脂粉也这么美……”

我看着她涨红的脸,“琇莹可要试一下?”琇莹点了点头。

粉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看着那诱人的晶莹的白,耐心的扑在琇莹本来洁白的面孔上。

胭脂也绝对的安全,我轻轻挑起一团嫣红,抹在琇莹的嘴唇上,果然香馥满室。

可是,这两种加起来,却有种轻微的毒,比铅粉更损皮肤,长期接触那种毒,会让女子孕育的胎儿变成白痴。

孕育的胎儿变成白痴?我想到琇莹身边的人,直到琇莹兴奋的面孔在铜镜之前由显眼变得模糊,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北沫果然是姐姐地人————只是不知dào

。今天琇莹喝下地酒。是什么用处地。我咬了咬唇。琇莹。我会全力帮你。等你爬上妃位。一举扳倒韩家。你不要让我失望!

琇莹完全没有现危险地靠近。镜中地她美得宛如一幅画。我是不能告sù

她胭脂地秘密地。姐夫早已立了姐姐生地嫡长子————仲寓为太子。她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于事无补。扳不动娥皇地地位。又有什么用?

若是她真地生下了一个痴呆地儿子。姐夫心一软。说不定还会对她另眼相看。加以恩宠。再得麟儿。不过这都要看个人地造化了。

母亲地寿宴过去了几天。那天忽然从琼台殿来了几个凶神恶煞地宦官:“那位是庆才人?”

琇莹正在瞄着眉。听到了这句话眉笔掉在了梳妆台上。睁大了眼睛。北沫连声说道:“几位公公不知所谓何事?这样匆忙?”

那两个人看着正在梳妆地琇莹。二话不说。架起琇莹就走。北沫在后面一阵急躁地叫。“主子。主子……”

我轻轻的抿着嘴角,母亲是现了那幅《心经》么。阿沁看来真的和我一条心。接下来,该我出场了……

我拉住北沫,“这样冒冒失失的去琼台殿,不知dào

会怎么样。”北沫慌张的看着我,“那要怎么样?”我看了看她的眼睛,“不如,上报被皇后娘娘,娘娘是六宫之主,自然会有公道的评断。”

北沫一愣,接着顺口接到,“这个自然,不过……”“不过,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哪里是我们能见得到的是不是?”

北沫点点头,“就是!”

我拉着她的手,“放心,宫妃无缘无故的被拒去,皇后娘娘肯定马上就知dào

了。”

北沫答yīng

了,我们携着手走到了凤鸾宫。

还未走进凤鸾宫,就听到一阵琵琶声绕着宫中,挥之不去,那委婉轻柔的琵琶声充满了爱意,如泣如诉的乐音弹到了心里,拨动了心弦,转开了干涸许久的泪腺。听着听着让人眼眶一酸,仿佛所有过去的不愉快接连不断的翩然归来,纠结的黑色不断的涌入,却怎么堵也堵不住那种独悲。

彻骨的寒凉,卷住了我的全身,我硬着头皮和北沫走了进去,盛装的姐姐坐在面前,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乐音戛然而止,这果然不是梦。姐姐把琵琶优雅的拿了下去,“你们是庆才人的宫女,我还记得。找哀家有什么事?”

那声音柔婉中还有几分母仪天下的威严,和刚才的琵琶声大相径庭,北沫嗫嚅的把刚才的事情如是的说了一下,姐姐身旁的侍女竹溪打趣道:“哟!难道琼台殿生了什么事儿,就到了皇后娘娘这里闹不成?”

我看着她们打趣的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姐姐压低声音,却仍然不是柔美:“竹溪……”竹溪一伸舌头,“娘娘!”

我悄悄抬起头,目光和姐姐的相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在我们的目光之中产生了,良久,她开了口,“既然涉及到了哀家的娘亲,哀家身为六宫表率,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来人,哀家要整装前往琼台殿!”

北沫咧开了嘴,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悄悄的和竹溪挤了挤眼睛。我在心中轻轻一笑。跟在姐姐身后。

凤鸾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到琼台殿,这个消息传遍了后宫。我看着姐姐的五彩凤辇,快步跟在她的后面。

姐夫应该马上就到了吧?我心里想着,阿沁在后宫之中的人脉如何,会不会把消息及时带到姐夫面前,就看此时了!

好不容易到了琼台殿,却看到琇莹低着头站在一旁,她脚下一张张纸,纸面上抄着《心经》,字体美不胜收,赏人心,悦人目。

初看,好似一颗颗笔直的竹子,再看,却似松树一样挺立不屈。拿到远处,一枚枚梅花飘然从纸上跃出,让人啧啧称奇。

这是娘明的,独一无二的岁寒体!

姐姐看了一眼那张《心经》,立kè

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上前柔声安慰道:“娘,别生气了,为了一个死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母亲面孔煞白,“死人,就是因为她是死人!周郎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说着一种偏执的眼神看向站在那里的琇莹,“你是什么人?竟然会写这种字?”

琇莹不知所措,怔怔的看着那张心经,显然已经解释过了,“我真的不知dào

啊!我写的是大篆,怎么就成了这种字?我是第一次见这种字!”说着两行泪珠滚下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九十一章 苦终尽(上)

亲两鬓斑白,此时眼角的皱纹格外突出,阿沁先开了]+不认得?为何要送过来?还是在老夫人的生辰宴会之上?”

琇莹茫然的摇了摇头,泪光盈盈,俨然一个被欺侮的美人。

姐姐扶起她,本来柔婉的声音含着威严:“你当真不认得?”

正在这时,刘公公的声音响起,幽远绵长,“圣上驾到————”我心下一动,姐夫终于来了。琇莹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似的,大声尖叫起来:“六郎救我!”

姐夫快步的走过来,白玉一样的脸上阴沉一片,怒视着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不慌不忙的看了琇莹一眼,琇莹本来张开的嘴闭了上来,胸口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吓得不轻,她接着柔柔一笑,好像五月的风,轻轻吹过只留下淡淡的温暖:“臣妾也奇怪,这深宫之中,怎么会出现这种字体。圣上不妨一视!”

姐夫不耐烦的扯过那幅《心经》,正要开口问,只听得姐姐微微抬高了音量,“此种字体乃是后周一个奇女子明的,名叫岁寒体。不过,此女子对南唐有窃国奸细之举动,圣上明裁!”

姐夫看着那幅字,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琇莹,白玉般的脸由阴沉转为涨红,俊秀柔和的眼睛也透出失望的光:““庆才人,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琇莹的脸便的煞白,这是上好的脂粉也画不出来的效果。

奇怪,姐夫怎么这样就相信了姐姐?他不是一直都不太相信她的么?

姐姐趁热打铁,不疾不徐的说道:“那么圣上以为什么刑罚合适呢?”姐夫嘴角抽搐了一下,仍是不忍,“庆才人……”

姐姐笑靥如花。“不如让妾身来为圣上解忧如何。就拉下去打十五个板子算了。”说着款款一笑。“这十五个板子只不过是小小地惩戒。不当真地!”

十五大板?我看着姐姐纯良温婉地笑。高髻和纤裳将她映衬地好像敦煌一样倾国倾城。

不对。一个疑点好像墨点一样散开。在我心中越来越大……

既然姐姐决定要打琇莹十五大板。琇莹地这个孩子是绝对保不住地。那位什么还要送给她那盒有慢性毒药地脂粉呢?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难道说————那盒脂粉根本没有毒?

我看着站在一边泪盈于睫地琇莹。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为什么她会进宫当宫女————我是因为樊若水的关系,那她呢?没有过硬的后台,怎么会进入御书房?为什么她会在御书房里见到姐夫,深深吸引姐夫的注意?而一同见到姐夫的我,却宛如她的陪衬?

还有,她几次三番的不按规矩出牌,却青云直上……

她,是姓韩的……韩家,韩载锡。

原来,我没有小看了你,却小看了你的身后。我在心中轻轻笑了笑自己,若是自己当时反应过来,说不定会更好:韩家竟然私下派了一位宗族女子入宫分宠和娥皇对抗,这说明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韩家和娥皇的结盟,要分离了!

娥皇是要扶植新的嫔妃了么?我抿了抿嘴巴,却现嘴巴从来没有这么干涩过,琇莹将姐夫的心都分走了一大半,还有什么样的人能胜任呢?

想到姐夫,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似乎有什么东西离我远去了。我是真的想要和姐夫在一起么?还是说,我更想要铲除韩家?所以要进宫?

可是现在,若是韩家被娥皇除去的话,娥皇专权依然对我们没有好处。若是保存着韩家,让他和娥皇不断的折磨,倒是有利于我。

电光石火之间,琇莹挣扎着被几位孔武有力的宦官拉下去,我急忙冲了上去,“圣上————”

在场的人一惊,姐夫低下头,

我,倒是姐姐颇有兴趣的问道:“这位宫人有何事?)X礼?”

我看着不断挣扎的琇莹,豆大的汗珠沿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想必她心里也充满了惶恐,惊悸的感觉在冲击的她,要不然她怎么会说不出话,只是张大了嘴,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圣上容禀,庆才人已有身孕,这顿板子是不能打的……”

姐姐的脸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眼角不断的抽动,嘴角下垂,有嫣红转为苍白,却依然端庄的说道:“你知dào

信口雌黄的下场么?”

“此话句句属实。”我看着姐夫,他却好像逃避着什么,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好像掉了一样:“我已经不知dào

那个是真,那个是假了……”

姐夫竟然说出了这种话?他清俊的面庞有些不正常的苍白,银色的衣衫相得益彰,显得倍加瘦弱,姐姐一笑,温情无限:“让臣妾来评断,可好?从嘉只要安安心心的听就是了!”

“从嘉————”姐夫眼中露出一种迷茫,“怎么,圣上忘了当时的名字么?”姐姐娇袅一笑,一种自然的风流态度流于脸上,叫人移不开眼。

姐夫点点头,“也好。”说着背着手,走的像一个偻的小老头儿。

我心中焦急起来,这样怎么办?他根本没有注意我,或说,我根本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焦灼的心好像火一样烧着,姐姐的声音再一次传过来,“这个丫头,我看着好,不如跟了我吧……”我好奇的看看左右,说的是谁?

姐夫猛的一回头,却正好kàn

到我左顾右盼的样子,淡淡的说:“你要什么丫头没有,为什么要和庆才人抢?”

娥皇垂下眼帘,“我看她很投缘。”

姐夫轻哼了一声,“有缘之人那么多,若是都陪在身边,那后宫不成了集市?”“若是缘,也要看缘深缘浅。”姐姐妩媚一笑。

姐夫有些不快,“这样看来,你和这个丫头的缘法是深的了?”

我看着这对南唐最尊贵的夫妇吵嘴的样子,忽然有些羡慕,娥皇不慌不忙的开口:“臣妾是这样认为的,圣上难道不是这样认为么?”

姐夫看着垂而立的琇莹和气恼不堪的母亲,接着总算抬眼看了看我:“娥皇当真这样认为?”娥皇笑着点了点头。

姐夫忽然大声说道:“好!我今天就纳她为采女!”说着示威一样看着娥皇,“这样,娥皇和此女还有缘么?”

我苦笑着看着姐夫,他竟然为了娥皇的一句话,就这样将我纳进了后宫————却是后宫中最低一等的嫔妃。

我的用途,难道就止于此么?我看着面容清俊斯文的姐夫,本来应该的兴奋却一点都体验不到!

我温顺的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宫人六珈,谢过皇后娘娘,圣上恩典!”

母亲疑惑的走了过来,抬起我的下巴,“这双眼睛,我好想在哪里见过……”我低下了头,心中凉————刚才只想着在姐夫面前出彩,忘了母亲和姐姐随时会揭穿我,想到这里,我头上一片冷汗慢慢浸出。

我软软的说道:“小人出身乡野,怎么会见过老夫人这样尊贵的人呢?就算是在宫中,也只是在暗处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旁边的阿沁低声提醒道,“就是那天那个走夜路的宫女,老夫人可想起了?那天老夫人还罚她来着!”

母亲的疑惑暂时被打消了,她看了看立在那里的琇莹,故yì

走的很慢,恨恨看上几眼,姐姐庄然说道:“庆才人,哀家念在你身怀龙裔,暂时禁足长春宫反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八十章 玉人归(上)

我们的船行进金陵港口,已经是夜幕低垂,金陵港上)V召唤着什么,一片一片的燃着,生生勾起了游子的思绪。

我第三次来到这里,前两次和我来的人,都已经隔得好远。那位母亲,是自心底的陌生,无论有没有血缘,都已经相隔甚远,而赵匡义……

我放下梳,轻轻摘下缠在梳子上的一团头,怎么这个时候会想到他?

苏临渊敲敲我的房门,“阿檀小姐,金陵已经到了,请你移驾。”我看着镜子,对着它笑了一笑,转生离去。

下了车辇,我看向苏临渊,“这是哪里?”他反问向我,“阿檀小姐以为呢?”

“这是在考我?”我微笑道,“你商人的本性真是无处不在啊!”苏临渊一笑:“就算支持南唐是亏本生意,也得要有一个让我看到希望的人,是不是?”

我看着那间屋子,走了几步,转身对他说道:“这是樊若水的府邸,我猜的可对?”

苏临渊侧着头看向我,“这件房子明明没有任何匾牌证明,你怎么会那么确定?”

“事有反常,必为妖。樊若水从前就受到姐夫和姐姐的宠信,现在却没有一官半职。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被姐姐像宦官一样呼来喝去。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dào

低调处事呢?没有任何特色,没有任何标志的府邸反而会减少不少麻烦。”

苏临渊轻笑,“我们一同来等他。”我捕捉到他脸上有着满yì

的神色:“我通过了这次考验?”

他指向前方。“那是不是他?”

我向前看去。一位身影像极了他地人。好似喝多了酒。走地跌跌撞撞。一位身影倍加纤细地男童一边扶着他。一边柔靡入骨地叫道:“公子……”

苏临渊戏谑地说道:“这位樊若水樊公子也难道是为风雅之人啊!”脸上带着看好戏地神色。

我浑身地血液“呼”一下冲上头。樊若水?这真地是樊若水?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光亮之处。柔和地橘色灯光将他们地脸庞找地清清楚楚。樊若水温润如玉地面庞除了微红。没有任何地变化。他地胳膊搭在那位男童地身上。声音好像五月地风:“怎么这样就走了?”

那男童柔柔地说道:“公子。秋莺在这儿……”

我看不下去,起身就要走上去质问他。苏临渊一把将我拉住,“怎么,阿檀小姐这样就看不下去了?”

“秋莺,秋莺————残莺何事不知秋,横过幽林尚独游。老舌百般倾耳听,深黄一点入烟流。栖迟背世同悲鲁,浏亮如笙碎在。莫更留连好归去,露华凄冷蓼花愁。”樊若水忽然大声吟起了诗,本来他说话极其温和,这是却悲悲戚戚,和这诗一样,催人泪下。

不过,这诗————苏临渊看到我迟疑的样子,“这诗怎么了?”我看了看不远处的樊若水,“这诗是姐夫写的。”一种怪异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樊若水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异常。

苏临渊定睛凝视着远处的男童秋莺,忽然笑了笑,好像现了什么:“阿檀小姐不妨站到近处去看看,那位男童长的像谁?”

我凝神一看,那位男童正好转过头来,除了眼睛不是重瞳,那张脸,那眼眉,那鼻子嘴巴……

姐夫?我差点脱口而出!头上冷汗簌簌留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苏临渊,“难道樊若水?”苏临渊镇定自若的说:“阿檀小姐完全可以自己问他,这不就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说着拉起我就走。

穿过一片灌木丛,我亲眼看到了樊若水。或是说,他亲眼见到了我。此时,他依偎在那个叫秋莺的男童怀中,软软的像一只猫,酒醉的红印在他脸上,连说话都没有力qì

,“周二小姐,好久不见。”

“看到我,你竟然一点不惊讶!”我有些生气。他斜着眼,“惊讶什么呢?周二小姐有那样的亲生母亲,什么样的困难都难不倒,是不是?”

“你————”我看到他毫无光彩的眼睛,一时间竟然问不出来任何话,秋莺端着一碗温热的银耳羹走了上来,“公子,吃点东西暖暖胃吧。”我指着秋莺,“他是谁?”

樊若水轻声的说:“春风渡里面的小倌。”我搓着手指,“他的长相————”樊若水好像忽然醒了过来:“没错,就像周二小姐所见的!”

我捂住了口,脑子嗡嗡作响,嘴唇哆嗦着,身体微微颤抖,却是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苏临渊一声轻笑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樊公子真的不是常人呢……不过,喜欢男童也没有什么奇怪!”樊若水轻轻抬起头,

出去了。“我怎么了?”苏临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t的情报没有错的话,樊公子也是南唐皇室的血脉吧?”

我猛地转现苏临渊,“你说什么?”苏临渊看了看我,“阿檀小姐不知dào

?南唐皇室宗亲都不知dào

,苏临渊何其有幸啊!”

樊若水好像猛然醒了过来,目光灼灼的说道:“若水从来没有窥视帝位的野心,若水从来都是,都是六哥的影子,终身跟在着六哥的身后。”

“六哥!”我惊道,“你说什么?姐夫是你的六哥?”苏临渊冷笑:“这还不够明白?樊若水是南唐见不得人的私生皇子。”

樊若水站起了身,面对着苏临渊,“你是什么人,能知dào

这些宫闱秘辛?”苏临渊挑了一下眉,简短的答道:“阿檀小姐的监护人。”

樊若水气势顿时减了下来,良久才说:“周二小姐回来干什么?”

我稳了稳心神,忍住这一晚给我的震撼:“当然是为了南唐!”樊若水疑惑的睁开眼:“你不是被赵匡义带走了么?”

我冷冷的看向他:“说什么要追随姐夫一生,明明是皇室之人,却暗自做着窃国之事,你真的能坦然站在这里?”

樊若水揉揉眉心,“周二小姐真的以为南唐有救?拼死一击,只是玉碎,若是芶且,尚能瓦全……”

苏临渊接口道:“樊公子倒是个明白人!”我瞪了他一眼,他浅浅的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好,不提这就是。”

我继xù

樊若水一字一句地说:“樊若水,我要入宫!”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周二小姐打定了主意入宫?”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樊若水褪去了那层温和的光环,“周二小姐凭什么认为若水会帮你?难道就因为你们已经知dào

了这样的秘密作为把柄?”说着他面上竟然微微露出鄙夷之色,好像早己料到了结果。

“把柄?”我摇摇头,“九重宫闱之下,谁没有秘密,有谁会把你这些事情这些当成把柄?况且你一无兵权,二无人脉,要想威胁到姐夫,也不容易。”樊若水疑惑道:“那你……”

我接着说:“你是对姐夫心存恋慕?”说出这几个字,真是不易,好像有把刀子活生生的从口中脱出来,却不得不问,樊若水轻轻点了点头,“那自然不想看到南唐消亡,若是我能让国家复兴,这样可以么?”

我死死的盯住他,他看着我,忽然对我璨齿一笑,“周二小姐夸下海口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吓了若水一跳!”

“这样很难?”我反问他,“南唐之弊,不外乎朝政把持在韩载锡全权手里,韩氏家族大肆揽权,贪官污吏倍出,积重难返。姐夫不理朝政,任由姐姐和韩载锡勾结在一起。

可是南唐根基尚存,不是一时就能撼动的!”

樊若水看着眼前的烛台,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周二小姐难道有什么好方法?”

我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苏临渊,他勾着嘴角向我点了点头,“钱!”我轻声说道,“没有别的办法,宋军现在和后蜀两败俱伤,正是我们南唐存活之际,只有用钱,才能中兴。”

樊若水眼睛一亮,看像苏临渊,“这位是周二小姐搬来的救兵?”

我点了点头,“他是苏锦的老板,苏临渊。”“苏锦?”樊若水惊讶的呼出声,苏临渊微微挑起眼角:“资助南唐中兴?听起来可就是个无底洞……”

樊若水低头想了想,冲着我说道:“好,周二小姐,我答yīng

你!明天我就禀明圣上,说你在金陵。”

“不!”我摇了摇头,“我想,以新的身份入宫!不是阿檀,不是周嘉敏。比如:乡野之中的小家碧玉。”苏临渊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我心头一颤,为什么,忽然会想到这个身份?难道只是因为巧合?

樊若水看着我,忽然说:“倘若是周二小姐,或许可以和皇后斗上一斗。”

“姐姐?”一个沉在心底的名字浮了上来,伴着那张柔弱娇袅的面孔,纤细的身影好像正在向我走过来,还抱着琵琶。

“什么斗上一斗?我全然没有想过。”只是心存疑问,她为什么一直不放过我,那个时候,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却挖了一个陷阱给我!

“皇后娘娘已经变了,现在的她和韩家勾结在一起,尤甚从前!”樊若水不紧不慢的说着。“可是,圣上却不闻不问,知dào

了也不说,好像置身事外一样。若是周二小姐的话,说不定有办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九十二章 苦终尽(中)

咬着下唇,远远看着长春宫被封锁起来,一个苍蝇都T7来。身后一个小丫头轻声提醒道,“赵采女,快走吧……”

对了,现在我是赵采女。

此时,穿着繁琐拖沓的宫装走过经过后花园。后花园此时本该是一排葱景象,这会儿却不知怎么的衰败至极,我随口问道跟着我的丫头琴儿,“难道这片园子没有人打理?”

琴儿缩了一下,怯生生的说:“奴婢不知……”我看了她一眼,徐徐启唇说道:“你在怕什么?”

琴儿连连摇头,眼神好像死灰,“扑通”一声的跪了下来,“采女饶了琴儿吧,琴儿也是出于无奈!”

我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不知所云。“你且站起来吧。”我叹了口气,这宫中秘密越来越多了。“为什么看到这个后花园这样的惊恐?你怕我干什么?”

琴儿看着花园中的一颗树,眼神放空:“琴儿不敢……”我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她竟然一缩!

姐姐,你这一招真所谓是一箭双雕呢!看来,我在宫人的眼中是卖主求荣的毒妇了!

无论琇莹现在怎么样,我都不会洗清自己的污点————你给我的污点。

我对着琴儿笑了笑,“不想说是么?”琴儿被我一说,反而挺起了腰,小声的嘟囓着,“不过也是个奴才,神气什么?”

我听了不怒反笑,“就算是采女,也是主子。”说着抓起她的肩膀一抬,“等你哪天当了采女,就明白了!”琴儿怔怔的看着我,大气儿都不敢出。

我正要向着分给我地妍华宫侧殿走去。忽然看到了樊若水。不由得一愣。他反而落落大方。“赵采女……”

“樊大人竟然能在后宫之中行走了么?”我不知不觉地话竟然带了几分讽刺。“这是某人地失职么?”

樊若水看了看四下无人。靠近了一步。轻轻凑在我耳边说道:“阿檀小姐何必暗讽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知dào

我相思成疾。不得己才这样做地!”

“相思成疾……”我仰起脸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地心思。有些微微地辛酸。“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他是你同父异母地兄弟。这个国家地掌权。我地姐夫……

樊若水温润地眼神投向远方。“没有想过。一直都是他。所以以后也是他。”接着看了看我。笑地异常灿烂。周围地迎春花都比不上:“阿檀小姐受封。真是意料之中地事情。”我喉咙好像被梗住一样。“你……你可知dào

这个采女不过是个羞辱地封号。不过是他和姐姐吵架地结果。整个皇宫地人都在看我地笑话!”

“不论如何,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樊若水淡淡的问道。“之后一步一步赶上,也不算晚。”我停下了感慨,脑中一点一点勾勒出今后的生活。

顷刻之间,我恳切的看着他,“樊若水,能否再帮我一个忙!”樊若水看着我,“阿檀小姐要在下如何呢?”

我笑了笑,“韩令坤————帮我带一个消息给韩令坤!”樊若水倒抽了一口凉气,“阿檀小姐要与虎谋皮么?”

我看着樊若水煞白的脸庞,“不可以么?韩令坤若培养出琇莹,自然是想得到娥皇的消息,至于这个消息是谁告sù

的,琇莹重不重yào

,他们会关心么?”

“而我,当过琇莹的朋友,和她的贴身侍女,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在琇莹禁足之时给韩家传递消息了!”我看着蹙额的樊若水,一条一条的数说道。

樊若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阿檀小姐如何肯定韩令坤是韩琇莹背后的那个人呢?”

我摇了摇头,“我不肯定————不过说道南唐的韩家,韩载锡现在已经掌控不了局势了。琇莹进宫之后表面上于姐姐交好低眉奉迎,实jì

上却青云直上,这哪里能是同盟的所作所为呢?”

“所以,阿檀小姐断定韩令坤是韩琇莹背后的人?”樊若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仿佛深秋的孤叶一样萧索,“怎么?”我看着他变化的眼神,问着他,他弯起嘴角,“阿檀小姐真的是越来越像皇后娘娘了!”

我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当下错开了身,快走了几步,樊若水温润的声音从身后飘然传过来,“像皇后娘娘不好么?”

不好,当然不好!我心里疾呼着。更多的是疑惑,自己和娥皇哪里相像?

琴儿跟在我身后,我都能感觉到她的静声敛气,不由得回头一笑,“听到了这么多,我果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是不是?”

琴儿点点头,我看着妍华宫有些古旧的一角,荒凉而斑驳的宫室长出了青嫩的苔藓,参差不齐的灌木一簇一簇的长的粗野无比,像再跟我示威一样。偌大一个宫室,竟然一丛花都不种。缓步走进去,一股不见天日的死气扑面而来,灌满了衣袖,慢慢是说不尽的苦涩和寒凉。

进了侧殿之后,琴儿脸上最基本的圆融立kè

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懊恼和轻视。

“赵采女,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么?”她忽然问道,“怎么了?”我淡淡的说,她立kè

没有了言语,只是哼了一句,“咸鱼翻不了身!”

吱呀一声,侧殿的大门被推了开来,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个看起来伶俐的小丫头,听见琴儿此话,将脸一板,大声喝道,“怎么跟主子说的话?”

接着她走到我面前,瞪着琴儿,“还不快去倒茶?”琴儿被她一喝,好像回过神来一样,立kè

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悄悄的打量了那位女子一番,她脸蛋微圆,不火的时候有种甜甜的感觉,好像永远在笑一样,见我在看她,对我一笑,两个梨涡出现在脸上,显得俏皮无比。

“你是————”我不知dào

怎么称呼她,心下对她的感激多了几分,“我是如婕妤。”她俏皮的眨眨眼。

“如婕妤?”我重复道。“哎呀!”她皱皱眉,样子煞是可爱,圆圆的脸好像一个苹果,“我叫华洁儿。”

那怎么又个“如”的封号?我看着她笑的弯弯的眉眼,慢慢的开了口,“我叫赵六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九十三章 苦终尽(下)

婕妤圆圆的苹果脸嘟了起来,眼睛一眯,“宫中的人T3了,御书房出来的宫女运气就是好,一个接着一个的受封……”

接着她不安的看看脚下,“不像我,入宫都两年了,侍寝的次数寥寥无几。”我轻声问道:“如姐姐怎么住在这里?”

她搓了搓手,叹了口气,看着阴暗低潮的屋内,角落的光影好像把屋子分割成了一片一片的肿块,让人没来由的心惊胆战,“还不是协理后宫的冯德妃————以为有了协理后宫这个权利,就把我们这些人安排在这么差的宫室里!”

“冯德妃?”我重复了一遍。

“可不是?”她气鼓鼓的说,“若不是我身边有个家生丫头跟着,恐怕什么事儿都应付不了呢!”

如婕妤接着又说,“幸喜圣上每晚的留宿之处不受后宫的管辖,否则,我们姐妹真是没有盼头!”我咬了一下嘴唇,“哪儿有管得着皇帝的后宫嫔妃呢?”

如婕妤睁大了眼睛,“你不知dào

?”接着叹了口气,“妹妹和其他嫔妃真的不一样,若是选进来的那些人,恨不得把这座宫殿的底儿都挖出来————中主的皇后,就是个善妒的!中主从来不敢正常的临幸后宫的嫔妃们,你看现在的皇后————”

我看着她闪闪光的眼睛,缓缓推给她一杯茶,“如姐姐,既然现在圣上的后宫并非如此,这些话也就不要再提了!”

如婕妤顿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嗯”了一声,呷了一口茶,瞬间吐出来,“呸,这什么茶啊!”说着瞪着琴儿,“你给本宫泡的什么茶啊?粗糙无味,茶叶好像木杆一样,这样的茶也能端上来?”

琴儿低着头,反倔一样不说话。如婕妤原本可爱的眼睛变得尖锐凶狠,“你怎么不说话了?和本宫过不去是不是?”接着抄起一巴掌打向琴儿。

我急忙拦下,“如姐姐!”她看到是我,立kè

甜甜的笑起来,“对了,我倒是忘了。不如由六珈妹妹你,亲手教xùn

一下这个小贱人好了。”

我笑着说:“劳烦如姐姐提点了!妹妹我等下一定好好教xùn

这个不听话地奴婢!”

如婕妤看着一直低着头地琴儿。可能是觉得yì

兴阑珊。对着身后地丫头挥了挥手:“荣子。走了。”接着对我甜甜一笑。

送走了她。我瘫在满满是灰尘地床铺上。铺盖地霉味有种让人窒息地感觉。“琴儿……”我看着旁边地那个人。“没想到你扮起奴婢真是滴水不漏呢!”

“琴儿”慢慢地抬起手。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起来。有种非男非女地妖媚。宛然是苏临渊地声音:“若是我在采女地宫中摘下面具。那会如何?”

“你不会————”我看着“琴儿”地脸。配上苏临渊地表情。不知怎么地。觉得异常滑稽。“若是你会地话。那么在人前。你就穿帮了。当时。有多少人盯着我们?”

“哪个当时?”苏临渊被“琴儿”那张面具弄的不舒服了,人也微微不耐烦起来,“你经过后花园的时候,旁边跟着的有两伙人,皇后派的人是北沫。还有一伙————”

“还有一伙是岚昭仪么?”我乱说一个。苏临渊摇摇头,“是冯德妃的人,来的人是萧昭仪的丫头桂儿。”

“原来冯德妃竟然和萧昭仪是一派!不不不!”我摇摇头,“萧昭仪一直投靠在姐姐麾下,不可能临时倒戈的,这么说的话,是桂儿叛主了?”

苏临渊眼中光华一动,赞许的点了点头:“那桂儿也是个有些野心的。不想跟着萧昭仪一辈子做丫头。”

“对了,”我接着问道“御医院那里是告老还乡了,那个真zhèng

的琴儿呢?被你弄到了哪里?”

苏临渊看了看我,“连夜送出了宫,安顿到了一个农户那里。”我舒了口气,“那就好。”

苏临渊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映着从低矮的窗口透过来的残存的斜阳,我被他看的心里毛,半响,他开了口,“没有想到阿檀小姐竟然这么善良……”

善良?我摇摇头,指着满床充满霉味的铺盖,“我真的善良么?若是善良,怎么会用娘的字,让自己成了赵采女?”

苏临渊的眼神好像一汪寒水,看了一眼心都凉了,但看了之后却无比清醒,他喃喃道:“那是因为阿檀小姐不够纯粹,好的不够纯粹,坏的不够纯粹,爱的,也不够纯粹!”

我看着他有些滑稽的脸,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苏临渊,你爱的倒是纯粹,可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苏临渊猛地一抬头,一字一句的说:“阿檀小姐,临渊爱的也不够纯粹————不过好于坏之间,临渊还是能拿捏的住!”

我听到他的话,不由得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忘了我娘?”他看了看我,隐在“琴儿”面具之下的桃花眼平静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一样,“不曾忘记,只是把她沉在心里而已。”

“哦?”我惊讶于他竟然这样说,“那位女子会受到你的青睐?”苏临渊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好像在冬日痛饮了一大杯冷水似的,神智清醒了过来,淡淡一笑:“对,我不应该问你。”

苏临渊轻轻说道:“阿檀小姐何必这样生分?即使我心里有了别人,为了南唐大业,我也会继xù

留在此地。”

我疑惑的看了看他,“什么?”苏临渊眉心微皱,隐没在面具下面那张脸想必也纠结在了一起,“阿檀小姐聪明过人,现在难道不懂么?临渊现在,和阿檀小姐是绑在一起的,无论临渊心中是谁!”

我婉转一笑,“多谢。”

苏临渊对着我点了点头,“阿檀小姐下一步要怎么走?昨天生死门送到的消息,晋王被赵匡胤禁了足,现在正是我们行动的大好时机。阿檀小姐在后宫之中,要争宠么?”

后几个字,他说的极为拖沓,好似不情愿一样。

赵匡义被禁足了?“真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呢!争宠?”我看着远处的斜阳一点一点被吞没,“除了争宠,已经进入后宫之中的我,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苏临渊闭上了眼睛,声音有种令人心颤的妖媚和诱惑:“若是如此,临渊定会竭力帮zhù

阿檀小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九十四章 一朝欢(上)

经是暮春时节了,入住妍华宫已经半月有余的我还过)]中的日子,如婕妤时不时前来拜访,说一些宫中的事情。

有的时候就拿“琴儿”出气,更多的时候则是向我抱怨,“六珈妹妹,看来我们真的是要终老后宫了!都怨那个冯德妃,给我们安排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宫室,害的圣上一年也不来一次!”

我蹙了蹙眉头,“我们又能如何?一举一动,俱是皇家甘霖……”

如婕妤抽动了一下翘翘的鼻子,“皇家甘霖————话虽如此,可是心有不甘啊!”说着看着我这间空荡荡的陋室,“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不过若是六珈妹妹,或许还能搏上一搏!”

我眼角一瞥身旁侍茶的“琴儿”,声音中有种不甘于室的绝望:“姐姐总说我会搏上一搏,可是圣意难测,哪有几人像庆才人那么有福的?”

如婕妤看了看我的眼睛,左右看了看,特意压低了声音:“你不知dào

,圣上喜欢的女人,长相大都类似,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眉毛鼻子嘴巴。我那天看了看,你的眼睛和那圣上寝宫里面张画儿一模一样!”

我欣喜的笑了笑:“姐姐此话当真?”

如婕妤的苹果脸出现了一种毋庸置疑的神色:“姐姐还会骗你?不过————”“不过什么?”我急忙问道,“那个韩琇莹,长的没有半点和那张画像相似啊

我心中顿时落空了,“或许,圣上看同一张脸那么久,看腻了也说不定。”如婕夸张的叹道:“哎,早知dào

当时就不把我的眉毛画成和那张画像一样的粗眉了。可惜了我的小山眉。”

粗眉?那不是三年前我的眉形么?我叹了一口气,“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

如婕妤的脸立kè

耷拉下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入了深宫,圣上就是唯一的依靠。难道能有别的办法么?别说是眉毛,就算削骨换肤,也在所不惜。”

我看着她。明明张着一张豆蔻少女一样地脸。却说出这种血腥地话:“果真如此么?”

如婕妤点了点头。竟有几分悲壮:“六珈妹妹。我私下打听到。再过一个月。圣上要宴请宋那边过来地使臣。届时宫妃们有机会出席宴会。那时候妹妹若得势。莫要忘了姐姐……”

我点点头。接着和她寒暄一番。

她走之后。“琴儿”冷冷地转过身。雌雄莫辩地妖异之声回荡在空空地宫室中。“阿檀小姐现在地局势很不妙……”

不妙?我抬手摩挲着杯沿。接着轻轻敲击出声。听着传入耳朵地脆响。“这个如婕妤是冯德妃地人吧?”

最开始姐姐包揽后宫大权。加上韩家地支持。权利地手掌也伸向了朝中。冯德妃协理后宫。起初管地是一些姐姐不管地琐事————琐事管多了。也就成了习惯。慢慢地姐姐也就把宫中地责任卸下了大半。

“冯德妃,冯家的人……”我慢慢理清着思绪,“冯家一直跟着圣上吟风弄月,怎么这会儿却支使自家的人参与朝政了呢?”

“琴儿”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冯延巳虽然官至丞相,可是却无法独揽大权。试问谁不想手掌天下权柄?”

“冯延巳只会吟些艳词小令,那是治国的料子?”我想到爹爹对他的评价,说出的话不由得带着三分讽刺。

“南唐的大官僚,那个是治国的栋梁?只有手下或退隐那些,才是一等一的人……”“琴儿”轻声说道。

“苏临渊————”我瞬间被点燃了一样,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你是在间接判了南唐死刑么?”

他没有立kè

开口,良久才说:“是!”

他的声音不大,在我耳边却恍如惊雷,直觉的背后凉飕飕的,回过神来才知dào

,汗水把我的中衣和外衫都湿了,潮湿的中衣裹在身上好像一条蛇,那一句的等待好像是一个王朝的覆灭,漫长又折磨,直教人断肠哀叹。

我紧紧闭了眼:“也罢,既然你认为在这里没有用处,大可不必留下来!”

苏临渊抬起手,潇洒的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雌雄莫辨,阴阳相割的俊美脸孔,诱惑的嘴唇微微张着:“不必留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他美艳的桃花眼勾了一下,轻轻向上一挑,接

“临渊找到了让临渊留下来的理由,所以,临渊这次T3T:本的生意,还是要留在这里。”

“留下来的理由?”我听不明白了。“你昨天说,我是和你绑在一起的,难道不是为了南唐?”

苏临渊歪了歪嘴,唇上有种潋滟的水光,他睁开了一直迷蒙的眼睛,无比郑重的说:“让我留下来的理由,不是南唐,而是阿檀小姐你!”

我被他这一句毫无征兆的话吓到,他接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妩媚一笑:“怎么,阿檀小姐一脸不信的样子?”

“不信……”我摇摇头,却现自己在抖,手腕上的镯子相磕,有种叮叮当当的金玉之声。苏临渊缓缓逼近我,糅合了男子清俊女子妩媚的脸庞离我越来越近,呼吸都尽数喷在了我的脸上,有些戏谑,有些谈笑:“阿檀小姐的声音都抖了呢!”

我撑起自己,强自站得笔直,“苏临渊,你忘了我娘?”苏临渊总是含情的桃花眼看向我,启唇一笑:“若不是师姐,我也不会一直在阿檀小姐身边。”

听他言下之意,娘竟然要他照顾我?我咬了咬牙,“娘若是在,你会选择我么?况且,我一心都系在姐夫身上?”

苏临渊缓步靠近我,双手一合,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我紧紧箍在他的怀中:“李?阿檀小姐真的喜欢他么?”

我无力的挣扎都是徒劳,他的怀抱好想他的眼眸一样冰冷,却容不得我有半点的挣扎,“你分不清你爱的是谁,可怜的孩子……”苏临渊好像很享shòu

将我置于怀中的样子,双臂紧紧的勒着,我的胸骨立kè

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我爱的人,明明是姐夫。”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掷在空荡荡的宫室之中,连一个回声都没有,好像一颗灰尘没入了大海。

苏临渊冷冷的双瞳犹如寒凉的水,向我泼过来:“阿檀小姐以为爱,不过是一种迷恋,而现在,那种迷恋还剩下多少?若是真的喜欢,阿檀小姐怎么会如此清醒看待后宫?”

我看着他粉滟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都是一些我从未想过,却已经做出来的事,不由得心中一震,“清醒又如何?”

苏临渊笑了笑,美艳细长的桃花眼挤了一下,光华更胜,晃得我几乎移不开眼了:“浸淫于情爱之中的女子,难道会这样透彻的看出世事?就算聪慧大气如周娥皇,也逃不出为一针一线修补破旧的南唐的命运。”

我趁着他松了松手臂,尽lì

挣扎出了他的怀抱:“姐姐?是为了姐夫才独揽朝政?”

苏临渊看着有些迷茫有些疑惑的我,嘴角微勾,千种风情尽在眉梢眼角:“阿檀小姐想不到么?那个女人天生适合政治?”

我摇了摇头:“我不信————今日的话你说的话我会相信么?”

苏临渊猛然将我一拉,我站立不稳,立kè

跌倒在了他怀中,接着我只觉得唇上接了一个柔软冰冷的物事,带着压力,在我的唇上向下按去,一种相接之处的痒,从两唇蔓延开来。

一种莫名的香在我唇齿间散,好像杜若,有如同经年的兰芷,在水泽之处幽然的承接天与地之间的灵气,然后酿成的一缕香,温柔之中有含着一种清凛。辗转柔肠之中,几乎让人忘了何年何月。

“现在,相信了么?”苏临渊看着我,目光依然如同千年的寒潭,却多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柔情。我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恼怒了,“相信!怎么样————难不成怕了你?”我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感觉自己好像在冰窖里烤火。

苏临渊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场戏,我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不过相信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能助南唐重振帝业?立于不败之地?”我心存侥幸的问道。

苏临渊皱了皱眉,“临渊无能。”

短短的四个字,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却总是让人看不到希望。苏临渊看到我强自镇定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好像云出雨霁:“不过,临渊会一直陪着阿檀小姐,无论阿檀小姐在哪里,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在南唐还是宋,在宫中还是民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九十五章 一朝欢(中)

轻轻的问了一句:“那,一月之后的进宴,你心中可”

苏临渊看了看我,眼中弥漫出了大片大片的雾气。

妍华宫地势偏僻,和冷宫并无差别,看不到姐夫的到来,我的心逐渐的焦灼起来。苏临渊看着我着急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细长的桃花眼向上微挑:“阿檀小姐想好了,要放手一搏?”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难道我们就这样等下去?”苏临渊接着擦了一下蒙了一层灰的梳妆台,眼中闪过一抹阴鸷,却仍是面无表情的说:“若是阿檀小姐不后悔的话,临渊自是相随到底……”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的过去,被遣入妍华宫的赵采女在被人遗忘的同时,病了一个月。

开始只有妍华宫主殿的如婕时不时的来看看她,后来听说她的病是容易过身的,也不来了。

妍华宫偏殿好像死了一般,没有丝毫的人气。

那天,苏临渊先是将易了容我送到阿沁那里,接着回到寝宫以防不测。而我在阿沁当值的琼台殿那里佯装帮忙,糊着进宴要用的花灯。想到这里,我对面的阿沁轻咳了一声:“大家都下去吧,今天的事情就做到这儿。”

丫鬟们闻言,一个接着一个出去了,我装作最后一个出门,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确信没有人看到我,接着一闪,又回到了屋内。

“阿沁……”我压低了声音叫道,“最近有什么消息?”

阿沁左右看了看,“小姐————”我掩住她的嘴,用眼神制止了她,她会意,急忙点头:“宋使来头好像不小,还有,庆才人地肚子———”

我点点头:“她地肚子是保不住地。”

阿沁点头称是:“皇后娘娘最近就要有所动作。故而频频找老夫人商议。不过岚昭仪可能会抢在皇后娘娘前头。”

“岚昭仪?”我搜刮着记忆地缝隙。还真是好久没有出妍华宫了。好多事情都不如以前敏感了。“阿沁。现在宫中最得宠地妃子是谁?”

“这……”阿沁低下了头。嘴唇颤抖着。一阵嗫嚅。我看着她这种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我姐夫又有了新欢?”

阿沁不安地点点头。我叹了口气。这夜是越来越凉了:“是谁?那家女子?韩派地?还是冯派地?”

阿沁捏着衣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个人。二小姐认识地。”我心中地谜团越来越盛。那谜团好像笼罩在心头好像一团黑色地云彩。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打雷。会下一场让人崩溃地大雨。

“她是谁?”阿沁抬眼觑了觑我,“桂儿。”

她见我出人意料的镇定,不由得小声问道:“二小姐,你不气?”我摇摇头,“姐夫是帝王,想要多少女人不是我能左右地。何况桂儿能越过萧昭仪分得姐夫的宠爱,就给后宫嫔妃竖起了一个新的靶子。我又何必太介怀?”

阿沁看了看我,面色稍缓。我接着说:“此次进宴的节目可是交给你来安排?后宫中因此事可有什么动静么?”

阿沁拿出一条细细的锦缎腰带,“这不就是桂儿塞给我的?人家现在已经是宝林了!竟然还不满足……”

我看着阿沁手上地东西,开口问道:“桂儿让你帮她什么忙?”阿沁道:“当宴会的鼓乐响起地时候,会有司乐坊的出来献舞,桂儿是想趁着这个机会露脸。”

我微微哂到:“她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场合,怎么会让一个宫妃出来献舞。”阿沁眼睛睁地大大的看了看我,声音低涩:“二小姐准bèi

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若是我一直在等,倒显得我被动了。”说着附耳上去,对她交代了几句。

阿沁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接着低头思忖了一下,颤声问道:“二小姐,这合适么……”

我看着她眼中昭然若揭地恐惧不断地洋溢出来,和着一丝一丝夜的凉气酿成万劫不复的无奈,只得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若是不这样办,我会怎样?苏临渊会怎么样?还有,樊若水会怎么样?”

阿沁开始还有些犹豫,听到樊若水的名字之后,眼中的那丝犹豫倏地不见了,转而咬着牙说:“阿沁遵命。”

我扶着阿沁轻轻颤抖的肩膀,她仍然有些不情愿:“你是不是在恨我?”我斜斜瞥了一眼她,“若我不这么做,我只能一辈子呆在妍华宫,南唐何时会像先主一样繁盛强dà

呢?”

阿沁嘴唇不住的哆嗦:“可她是……”我摆摆手:“天色已晚,我先回妍华宫了,若还有事的话,明天再说。”

时间一天一天逼近,我的“病”依然毫无起色。

等到进宴前几天,妍华宫的如婕妤接到了内务府下来的请柬,一个小公公倒是到了我这里晃了一圈,便皱着眉头:“这位可是赵采女?”

我“好不容易”从床上起身:“————正是。”

那个小公公急忙伸手挡了一下:“赵采女既然病着,就好好歇着吧。”说着连告辞都没有,头也不回的向着门口走去。

我一笑,对着身旁的“琴儿”使了个眼色,“琴儿”上前去,口中嚷道:“这位公公请留步,是不是为了三天后元贞殿宋使来访的宴会而来的?”

那个公公想必是经验不足,心头一慌:“啊?你怎么知dào

?”

“琴儿”妩媚一笑:“公公,我们家主子不是病入膏肓,只是体弱才卧床休息,这你说如何是好……”说着拿出一张银票,塞向那位小公公手里。

那位小公公眼中放光,口中却仍然坚持着:“这……不好吧,若是主子们过了病气怎么办?”

“琴儿”接着说:“我们主子只要远远看一睹圣上容颜,即是满足了,自有分寸。还有,公公留着请柬能有什么用?不如给我们!”

那位小公公终于松了口,叮嘱再三:莫要出了差错。

“琴儿”又是一笑:“公公说笑,那是什么地方,哪能让我们撒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读!)

金陵卷 第九十六章 第一朝欢(下)

【≮衍墨轩≯.】 张薄薄的请柬,看似普通,却是我通向坦途的钥匙,我的手不禁有了一丝丝的颤抖,心里那团坚冰不知不觉也慢慢的化了开来。苏临渊眼角轻轻一挑,嘴唇微绽:“阿檀小姐也真是稳不住气……”

我咬了咬嘴唇,把那张请柬向桌案上一拍:“怎么,这种稳不住气的主子,你跟还是不跟?”

苏临渊慢慢的倾身下来,温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在了我的脸上,接着一根手指稳稳的抵住了我的下巴:“阿檀小姐何必明知故问?”

我毫不瑟缩的瞪向他,声音中却带着几分柔靡:“那么,这次的进宴,你心中可有计较?”

苏临渊的手由温热倏地转为冰凉,声音还是那样的勾人魂魄:“凡是阿檀小姐心中所想的,临渊纵使倾尽所有,也定为阿檀小姐办到。”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我转念一想,是我能堂堂正正出入宫闱,成为被认可的宫妃了么?意味着我可以为姐夫侍寝,生儿育女?

我抬起头,猛地撞上他的柔和却苍凉的目光,那种目光投到心中,卷起一阵阵的刺痛。

“否则,这笔买卖就要赔本了是不是?”我移开目光,迅眨了眨眼,眼中的灯光本是暖暖杏子黄,在水汽的氤氲之下成了耀眼的金色。

他眯着眼,斜着嘴角笑了笑:“此话甚是,若是阿檀小姐不能得宠的话,临渊拿什么去赚的天下?”我一怔,肩上好像多了一层担子一样,死死的压着,直至自己喘不过气。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宋使来访,我和“琴儿”算好了时间,拿着那张请柬,去往元贞殿。

路上地景色异常萧索。风声簌簌地穿过林间。倒有些不像是这个季节。走着走着。“琴儿”嘴边低低地溢出一句话:“奴婢准备好了。小姐你呢?”

我心中起了一阵阵地涟漪。为了他地自称。为了他这淡然而别有深意地口吻。“我?”我用眼角扫了他一眼:“我哪天没有准备?”只是没有机会。

正说着。元贞殿那飞画栋隐隐出现在了眼前。我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悄悄走进向了殿内。坐在最末那个位置上。耐心地等待开宴。

时辰到了。姐夫和那个宋朝使臣在庄严地鼓乐声中走了进来。“琴儿”附在我耳边说道:“那个宋使。看着有几分眼熟。应是旧相识。”

旧相识?我抬眼看去。高台上坐着地人一身白衣。正拿起一杯酒徐徐地送向嘴边。看上去风流优雅。气韵非凡。那是

我惊讶地看了看“琴儿”。嘴角稍微扯了扯:“是他?”怎么竟然是陶谷?

“琴儿”扯了扯我地衣袖,递给我一面镜子,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来几根玉钗,借着为我整理鬓的机会,趁机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陶谷?陶谷身边的那人你怎么没见到?”我把镜子一歪,镜中清清楚楚的映出了几个人影,陶谷身边,有个侍卫模样地人不偏不倚的正好把脸转了过来。

熟悉的容颜,英挺非凡,仿佛午夜梦回的的一曲低吟。我一惊,手上的镜子“啪”地一下就要掉在地上。“琴儿”眼疾手快,抢在那镜子砸在地上之前捡起了那面镜子。

“是他?”我心头一突,“他怎么会来?还是……”还是扮成侍卫!

“琴儿”嘴角勾起一丝浅笑,眼中似有深深的玩味,却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说道:“小姐,进宴开始了!”一声提醒,我才回过神来。

高台之上,风流优雅地使臣在高谈阔论,他身后却是草莽出身的皇家贵胄,他地面孔隐在无数人声后,我穷尽目力也看不到他的目光。退回来端坐着,心里低声念着:赵匡义,你既然来了,就回不去了!

抬起头,触到“琴儿”地目光,对视之中,有种贯通的感觉。他点了点头,做了个“明白”的口型,接着悄悄的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钟鼓接连响起,一拨,一列舞姬鱼贯入场,各个身着薄纱裙,头饰繁复,环佩叮当,若隐若现的娇躯在薄纱之下艳光逼人,音乐略带着胡风,她们开始旋转,轻纱在身上时隐时现,飘飘若仙,大殿中顿时仙气缭绕,让人不忍直视。

只听陶谷朗声说道:“这……这是?”想必他想起了秦若兰,姐夫心中明白,却不慌不忙地说道:“陶大学士怎么这样惊讶?莫非嫌我们南唐款待不周么?”

陶谷放下酒,面色稍霁:“岂敢,只是不知这歌舞的名字。”这两句话,我们听的清清楚楚

不差。

姐夫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姐姐,声音稍低,却仍是不是庄重:“陶大学士饱读诗书,听说过霓裳羽衣曲么?”

“霓裳羽衣曲?”满座皆沸腾,“竟然是霓裳羽衣曲!”

座上的姐姐岑岑的笑了笑,容色饱满,色如敦煌好像饱饮了春风一样:“正是,本宫不才,才将这舞谱与琴谱修好,陶大学士观后觉得如何?”

陶谷立刻肃然,对着姐姐深深的一拜,“原来是皇后殿下的功劳,使得这不世出的歌舞重现世间。”“本宫的功劳?”姐姐抬起衣袖,说不尽的娇袅妩媚,她含情脉脉的看了看姐夫:“陶大学士不要忘了还有……”她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吞了后面的几个字,但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姐夫和她一起修琴谱的情形瞬时出现在我眼前,我狠狠握了握手,指甲嵌在掌心。她怎么能在宋使面前说这个?难道是炫耀自己和姐夫的恩爱么?

陶谷顿时楞在那里,姐姐宽厚的对他笑了笑:“陶大学士奔波羁旅,想比是有几分劳累了。”说着,她轻轻的抚了抚掌,“今日的宴会就开到这里,陶大学士好好休息吧。”说罢对那几个舞姬使了个眼色,她们簇拥着陶谷走了下去,连一点挣扎都没有。

“姐妹们也散了吧……”姐姐抬高了音量,还没说完,却听“簌”一声,姐夫起身,一言不的从台上走了下来,直直的冲出了门。

我绞着手指,唇边溢出一丝笑,苏临渊原是预料好了才出去的么?果然真是守株待兔不过,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旁边的如婕慌慌张张的对我说:“这下儿怎么办?圣上他?”我摇了摇头,眼睛迅蒙上一层水雾:“好不容易能看到圣上一面,却又……”

如婕妤的小丫头对着她耳语了几句,如婕妤拉了拉我,附耳过来:“我们想看到圣上,着实不容易。不如对冯德妃美言几句,换一个地方住着,如何?”

我惑的看了看她:“这……”如婕妤圆圆的苹果脸上写着的都是期盼,我悄悄的抬了抬眼,只看到她身后的丫头荣子迅和对桌的岚昭仪换了个眼色,于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真的么?”她怎么会犯这种错,在元贞殿上说这种事?现在看来,原是她的丫头作樂。

怪就怪,你没有和你同心协力的人把!

如婕点点头:“我打听过了”她刚要说什么,我忽然指着茶杯说道:“哎呀,如姐姐,这茶!”

她凑过来看着,不由得尖叫一声:“这茶怎么里有头?”

我咬了咬下唇,眼前的水雾更浓了,有些蹒跚的站起身:“我还是回妍华宫吧!”说着眼光一扫,对面的岚昭仪脸色阴了下来。

想扯上如婕?顺便带上一个我?我心中冷笑一声,那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种本事!

只身回到妍华宫,侧殿暗黑一片,半点人气都没有,只留下了月光深浅不一的侧影打在墙上。

“琴儿,你回来了么?”我放开喉咙叫道。只听哗啦一声,珠帘一声响,笃笃的脚步声从慢慢的响起。我不禁转过头:“你看到了姐夫?是不是成功了?”

“成功什么?”清凛的声音熟悉的可怕,一字一句好像铁锤一样敲在我心上。

是他?我反应过来,身子一侧,就要想着门口逃去。他仿佛看出了我的意图,炙热的手死死的拉住了我,一把将我扯了过来:“怎么走了?这不是你的地方么?”

“赵匡义!”我从牙缝中艰难地出这三个字,“你此次来,欲意何为?”

他清俊的面孔被月光笼罩着,显得更加俊秀,倾身下来,热气喷在我耳边:“阿檀难道连这个也猜不出了?我的十万大军可被你们整治的不轻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说道:“那又怎么样?晋王殿下若是把十万大军覆灭的责任推给小女,小女也只好承受了!”

赵匡义抬起手,修长匀称的手指绕着月光,显得分外白皙:“这个暂且不提,此次我秘密前来,阿檀应该知道所谓何事吧?”

我低下了头,嘴边勾起一丝冰冷而讽刺的笑:“我是晋王殿下肚子里的虫么?”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刚要开口,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喝,难听至极,好像公鸭的嘶叫一样:“宣赵采女今夜侍寝……”(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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