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裂痕 - xp1024.com
《风起裂痕》


第一章

此时正在流逝的每一个瞬间终将埋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秋风萧瑟,雨林的天际边,一缕缕残云被月光划破,风云不知何时已不再平静,翻滚着不停翻涌。明月下的雨林深处,泥浆与砂石在厚重的轮胎下飞溅,整个车队呼啸着前行,就像一条蜿蜒的蛇,在山峦间缓缓前行。

风平林静数年的西南雨林边境在那次举世瞩目的湄公河行动之后沉寂了数年,但不知为何就在近段时间边境附近重新燃起了缉毒的硝烟。接命令我们连将于今日凌晨五点半突袭边境深山处一座隐蔽的村落。据可靠消息,该村落东南角三座连成片的废旧大宅子中隐匿了大批运送毒品的毒贩。而我们驻西南边防武警缉毒支队三连将负责配合缉毒警方一同捣毁这个中转窝点。

凌晨四点。

“队长,咱们真的就只负责警戒不参加实战?这可是难得的立功机会啊。”坐在越野车后排的康剑虎忍不住发起牢骚。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思绪被拽了回来,扭过头去压低了声音,“这是实战不是演习,服从命令!”

“可是咱们几个平时训练成绩都是连里最优,没道理不让咱们冲第一线啊,老虎(康剑虎)你说对不。”吕平也跟着身旁的康剑虎的话头念叨,心里愤愤不平。

“唉!我说平时就你最狡猾,从来都是第一个喊冲却都是最后一个才出击,一到要立功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果真就是狐狸(吕平)啊?”柳毅把手里的自动步枪往肩上挪了挪,一顿奚落。

“既然是实战,咱们就要服从命令。平时偶尔讨价还价,可上了战场徐连长有他自己的考虑,又有谁说警戒就立不了功的,咱多抓几个逃跑的毒贩不也一样的。”姜宇军年龄跟我差不多,看上去比较老实沉稳,脸上的皱纹更是有些显老,算是队里的老兵,到了年底也要同我和柳毅一起退役了。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姜(姜宇军)这话也有道理,咱们警戒第一不冲一线不用挨枪子儿,第二抓人抓的都是些逃跑的重要人物,要立大功,这是好差事。”康剑虎坐在吕平后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咋知道咱们就能抓到逃跑的大人物?一般动手不都先把毒枭老大先拿下么?哪还轮得到咱们。”吕平转过身朝康剑虎质疑道。

“这你就想不明白了吧,这一般英雄都冲第一个,比如咱们队长,哪次搞演习训练不是带着咱们第一个上。狗熊呢就不一样了,遇到险情一般都是撒丫子第一个跑,你说这贩毒的毒枭能有几个胆儿大的,咱们连里那帮兄弟只要一往里冲,第一个跑的肯定是他们老大。他这一跑,然后咱们再这么一捉,唉,咱们手到擒来。嘿嘿,吕平你还当不了狐狸。”康剑虎分析完得意地朝吕平挑着下巴一笑。

“瞧你这马屁拍的,任务结束今天中午回去让庄颜请咱们吃鸡腿,哈哈哈。”柳毅是我从小到大在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的兄弟,就连当兵也跟我分在了一个连一个班,他是副队长也从来都是只直呼我名字。

“队长,前面不到一公里咱们要离开车队左转了吧?你要不要再跟连长确认一遍。”手握方向盘的曹永洲朝我叮嘱道。

我接通悬挂在我右耳的无线电耳麦,“徐连长,我是庄颜,前方五百米位置我和我的队员将按计划离队在原先预定位置警戒,请问计划有没有更改。”

“按计划执行任务,完毕。”徐勇挂断了通讯。

天色依旧黯淡,夜风掀起雨林的叶涛哗哗作响。我们的越野车在预定位置忽然左拐驶离车队,朝更深的雨林深处驶去。

这次任务是连队近两年以来执行的唯一作战任务,据连长和指导员讲述,我们连队驻扎的西南边境贩毒活动早在数年前的湄公河行动之后被彻底肃清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战士们除了日常的巡防警戒和演习训练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参加过实战的经历。徐勇算是参与湄公河行动之后现仍留在连队资历最深的老兵了,也是本次实战突袭行动最有经验同时最有话语权的人。

“这次任务应该是很有把握的,凌晨突袭一般毒贩都没什么准备,最松懈的时候。”康剑虎人高马大,人如其名,抬头纹在眉心上刚好就留下三条横杠。

“老虎,这次可是实战,和咱们演习训练可不一样。再有把握也不能松懈,毒贩手里都有真家伙,而且都是些亡命徒,上来可是要拼命的。”我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一边戴着夜视镜定位找路,一边朝身后的康剑虎说道。

“咱在这边缉毒,大洋对面有的国家都已经立法把毒品合法化了,你们说这都是些啥事儿。”吕平想起前段时间的新闻,有些愤愤不平。

“那些合法的都是些像是大麻之类的软毒品,硬性毒品在任何国家都是非法的,咱们今天收拾的团伙可不是走私大麻的那种小毛贼,所以还是留点神。”柳毅解释道。

“可是大麻合法后谁能保证这些东西不会被重新提炼成硬毒品,那些尝了禁果的人就真及时撒手,能有几个人做得到呢!”姜宇军隔着越野车的车窗感叹道。

自从人类历史上出现罂粟提取,毒品就再也没淡出过人们的视线。有人一边冒着生死缉毒在一线,就有人为了欲望而在灯红酒绿中肆意狂欢。就像人们畏惧那无法治愈的艾滋病毒,却又忍不住迷醉于纵情声色。无论怎么样欲望都难以被扼制,那么这世上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太平吧。

“想什么呢?就快到地方了。”柳毅轻拍我左臂,然后凑近过来声音很小,“昨晚芯蕊一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回个话,会不会生你的气啊?”

芯蕊是我初恋四年的女友,原本高中与她同一年级却迟迟不敢向她表明心意,大学时的巧遇终于让我鼓起勇气。从大学入校的头两年再到入伍服役我们始终保持着热恋般甜蜜感觉,虽然我长期不在她身边关系却一直很稳定。只是不知为何她最近突然情绪起伏有些反常,不得已只好经常抽空与她通话保持联系,昨日徐勇开在会议室布置今日作战会议时我的手机在一旁的盒子里一直响个不停。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上缴了手机,但手机一直在徐勇身旁阵个不停,他当场喊了句,“庄颜,你对象肯定找你有事,一直打电话呢,但是从现在到明天作战结束都不准打电话联系知道没?这是规定。”

一席话当场引得一群光棍哄堂大笑。

“没事,生气就生气呗,等今天作战结束回去哄哄不就得了。”我嘴上轻松,但心里总有点怪怪的,芯蕊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儿,凡事都是先往心里装,等装不下了才会想到该怎么解决,若不是真有事她应该不会一直打电话。

天色还没亮,月光下树影相互交织在土路上,两侧丛林茂密,像是两堵墙围成长长的长廊。我们在预定的岔路和连队分道扬镳后,驱车近半小时朝预定地点前进。

“队长,到地方了,你要不定位看看。”曹永洲轻踩刹车把越野车停在一处灌木茂密的位置。

我拿出军用定位仪查看了一遍所处位置的经纬度,“没错,就在这附近,全体整装下车。”

“六子(曹永洲),等会儿你再检查一遍通讯设备跟连长那边说一声。”曹永洲是我们六个人里最年轻的,才来报道就被吕平取了绰号。

柳毅从后门跳下车,右手提枪左手扶了扶迷彩头盔。

“是,二哥(柳毅)。”平时连队里柳毅是副队长,私底下兄弟们都喊他二哥。

收拾完枪支弹药,小队六个人步行从藏匿越野车的位置前往设伏警戒拦截点。

警戒点位于一处不算陡峭的山坡上,周围林叶茂密。雨林间地势复杂,唯有这个山坡处灌木茂密的隐蔽处有一处小河的汇弯,水势不急,地势也显得开阔。在此处警戒不光视野很好,顺着小河往上游张望隔着两公里的距离能看到连队行动村落的屋檐,对行动有个全盘掌握,不管是从河上或者从陆上逃跑离境都要途经此地。警戒点背后的山峦逐渐陡峭,茂密的植物将整个山体遮住像是一条挂在天际绿色的帷幔。翻过这个山顶再往南走就到了界碑,那儿是我们边境巡逻长期经过的地方。

月光将逝,雨林沉寂,日出前的黎明总是最黑暗的。我们六人围在警戒点陆路与水路的交界点呈半圆包围网。

“等会有人逃跑尽量不要毙命,如果对方手里有枪可以瞄着腿打,都准备了手铐的吧?等会儿把人拷了,要是抓个大鬼小鬼啥的,连长今晚要请咱们吃鸡腿。”埋伏在灌木丛中放眼望去我也分不清队员的长相。

“要是有人开枪,就让他去见上帝。”柳毅可不是什么善茬,从小跟我一块长大遇到打架斗殴下手最狠的就是他,可也是因此他的各项军事素质都是连里最强的,原本要去武警特种部队却因为别的原因放弃了。

“二哥,毒贩也信上帝?我看电影里黑社会不都信关二爷么?”隔得老远吕平狐疑道。

“那就让他去见刘备!”康剑虎忽然插嘴引得草丛里埋伏着的六个人好一阵哄笑。我的这帮兄弟平时除了训练总是这样,这两年在部队我最大的收获可能就是他们了。

“闭嘴!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行动就要开始了。”我喝止道,顺着小河遥望东边的村落,天边已经有了丝丝曙光,离徐勇他们动手的时间已不出一刻钟。

太阳冉冉升起,清晨五点二十分,雨林周遭仍旧一片寂静。战士们紧绷的神经几分钟又都稍稍放松了些,这个距离就算是五点三十分准时开始突袭,等毒贩逃跑途径这里还是要等一阵的,无论是硝烟,枪声,还是无线电通讯我们都会事先得知。

耳麦中忽然传来电流干扰的吱吱声…

嘈杂声太过刺耳我不得不将耳机取了下来,心里提了些警觉,村落那边依然毫无动静,此时五点二十三分。

“队长,你看那边。”吕平朝小河的下游指去,一条不大的汽艇正从不远处小河的下游缓缓往上驶来,看上去有些破旧。照这个速度刚巧在村落发生缉毒战事的时间会误入村落的交火区域。

“像是附近的村民,要不要警告他们不要闯入交火区域?”康剑虎询问道,说着就想起身上前。

清晨五点二十五分,太阳刚刚升起,这艘破旧的游艇肯定不是刚出发的,在人们最意识模糊的时候从下游而上,会不会也是毒贩的同伙呢?

“趴下!先不要动,现在还分不清船上有几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制止了康剑虎暴露我们踪迹的想法,而是用高倍望远镜仔细查看徐徐驶来的游艇。

重新戴回耳机,我想将看到的情况跟徐勇汇报一声,但是刚接通按钮那刺耳的电流声再次响起,我只好放弃,“六子,咱车上的无线电设备没问题吧?”

曹永洲侧过脸来朝我,“报告队长,出发前我都检查过了,收发设备都没问题。”

“操!那怎么这个节骨眼没了信号。”我有些气急败坏取下耳机,眼看那艘破旧的小艇就快从我们面前的汇流点驶过。

谁知那艘船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渐渐减速停靠在了我们这一侧的岸边。一个当地少数民族装扮的村民从船屋内走出来,将手里的宽木板架在船体和岸边的石块上固定好,然后走下了船四处张望着。

五点二十八分,村落的方向依稀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听声音应该是突袭行动开始了。由于通讯设备干扰,我只能眺望远处小河上游的村落,除了能听见密集的枪响,耳机里再无其它消息传来。按照计划,突击行动的持续时间并不长,如果顺利没有遇到强烈抵抗的话此时应该很快能控制住了局面,剩下的就只剩下与警方合作抓捕毒贩。

我忽的一惊!嗯?当我抽回远眺的视线继续观察那艘破旧游艇时发现那些穿着民俗服装类似村民的人正在做着什么?不对,不对,他们如果是附近村民对于枪声是不应该有这种反应的,我们几个埋伏在草丛里的人不紧张是因为预先知晓突袭行动,然而他们的表情却丝毫不见惊慌?

唯独其中一个提着金属箱子的矮个子男人衣着衬衫比较正式,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眼角有明显刀疤面容凶狠的欧美男人。

“会不会是和毒贩一伙的?”柳毅心怀疑虑朝我低声问了句。

“看样子不像,那几个人没有背着枪,除了脸上带疤的外国男人这群人不像是毒贩该有的样子。”虽然遥望这群人行为举止古怪,清晨五点多不可能出来旅游,那他们是来干嘛的呢?此时到此只是凑巧么?或者也是毒贩一伙?但是村民中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村民,有些体格瘦小佝偻着背甚至两鬓有些泛白,试想这群人要是真遇到什么又哪有战斗力可言呢?

看起来这群人并不像是毒贩,至少不像是这次行动的主要抓捕对象。其一他们虽然人数不少,却坐着太过简陋的交通工具,其二他们并不像是携带了武器,就算有最多也就是能隐藏在背心里的手枪,最重要的是毒贩不会这样行动,从这条没有遮掩的小河往上游运送毒品恐怕不用我们动手,这些毒品根本无法从邻国运送出境,实在太过显眼。

“连长,连长,这里是硕鼠听到请回答。”我压着声音想再次尝试联系村落那边的连队,可是耳机里已经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正当我满怀疑虑想汇报情况的时候,突然不远处的陆路,从另一侧丛林隐秘处现身出七个更加古怪的身影。天刚微亮为何衣着如此正式的人会出现在这隐密的深山老林之中?其中后面的是六个身材各异样貌不均的男人衣着整齐的西装,但从样貌和体格却可以清晰分辨出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人种。其中除了两个黑发男子个子稍矮,身后褐发的男人又高又瘦,最后跟着的是一个有着一头金发体型如摔跤手的白人男子,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足足比前面的亚洲男人高出半个身高。顺着这六个人往前看,更奇怪的是竟然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同样穿着西装且扎着马尾的金色长发女人,也戴着墨镜。

此时方圆不足三十米的河岸边聚集着一群完全迥异的人,那样的场面就像是在舞台后准备轮番出场的异装演员正在排演话剧。

“他们又是谁?”康剑虎有些忍不住稍稍站起了身,回过头问。

“不知道。”柳毅按着他的肩膀,皱着眉摇了摇头。

这时远处村落又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我盯着这群人,心里又是一惊虽隔着距离但还不至于完全无法察觉,可眼前的这群人只是远远眺望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至少一丝紧张都没有。这时,七个刚刚现身的黑衣人面色冷峻,而与他们会面的另一群村民更是显得神情恍惚。

“连长,听到请回答。”我还在继续测试无线电设备,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这群人明显不是来这荒郊雨林深处郊游的,我猜测很有可能和此次缉毒行动有关。

五点三十五分,旭日已经东升,天色已经足以看清山坡下每个人的容貌。

“不对,他们好像在做交易。”吕平望着不远处的河岸边。

顺着视线望去,提金属箱子站在村民一侧的矮个子男人缓步走到穿西装戴墨镜的金发女子跟前,将金属箱顺手交给了她,紧接着金发女子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u盘的东西同时和金属箱进行了交换。

两人嘀咕了几句然后各自后退了几步,那拿到u盘的矮个子男人背后的挂枪男子样子颇为得意,一边叉着手一边点头笑着。西装女子将金属箱翻开查看,远远望去里面装满了固定好的蓝色试剂瓶。

“不能就这样放他们走。”姜宇军压着声音朝我这边低语,“他们就算不是毒贩估计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好人,这时候在这种地方做这种秘密的交易,而且还有人擅自携带武器。”

“至少抓住那两个带头的人交给连长询问清楚,这些人都没带重武器,凭我们几个制服他们应该不成问题。”吕平的话音刚落怪事发生了。

远处村落零星的枪声依旧,趁着枪声。溪水岸边的一个西装男掏出一把消音手枪,朝站在一旁茫然无知的一个普通村民,对准头部开了一枪,村民即刻倒地想必是毙命了。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交易破裂,双方恐怕下一刻将火并。

可更令人奇怪的是,交易双方非但没有举枪当场火并,两个带头的人仍旧是和和气气。周遭神情恍惚的村民目睹与自己同行的人被杀丝毫没有恐惧,更没有丝毫同情,气氛依旧。

在这样充满火药味的场面下竟然双方还能保持如此的镇静?这不禁让我们所有人心生疑问,只是这样就结束了?

金发西装女子面色冷峻,凑过去朝那刚才和她交易过的矮个子男人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他转过头朝身后的人挥挥手。剩下的村民开始拖动被枪杀的村民至身后林间一处弯曲的大树旁,一齐刨土挖坑掩埋尸体。

“怎么回事?”我不禁惊讶,整件事不光令我震惊,更令我难以琢磨。

没人回答,身旁的队员们没谁能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点四十四分,远处村落的枪声已经几乎平息。金发西装女子竟然平静的和矮个子的男人握了握手,一桩奇怪的交易好像在双方都能接受的氛围中结束了。

“交易结束了?我们该怎么办?队长,还联系不上连长他们么?”吕平眉头紧皱看着即将离开的两拨人有些按耐不住。

通讯设备依然受到严重的电磁干扰,一直无法与指挥部取得联系,我仍旧很犹豫,最初接到的命令是堵截从村落方向逃窜而来的毒贩,就算临时有行动变更也应该事先取得更新的指示,如若擅自行动我们将丢失掉这个警戒位置。可是眼看着离开的两拨人将消失在河道与林间,我们真的就无动于衷?该怎么办?

“队长,下命令吧,我们六个能搞定他们。”柳毅毅然决然说道,“六子,你负责回车上查看通讯设备然后联系指挥部请求支援,我们几个负责抓捕。”

“队长!”康剑虎和姜宇军纷纷朝我投来目光,“下命令吧。”

“杀了人难道还真就眼睁睁放走凶手?”吕平握着枪语气愤恨。

这样的状况实在是有些情绪渲染,虽然这些不同寻常的人和举动仍让我心怀疑虑,但是我无法在阻止队员们坚定而高扬的战斗情绪,“六子,你一定要抓紧恢复通讯和指挥部取得联系,等会进密林抓捕协同作战不可以掉以轻心。”

“是!队长!”柳毅,康剑虎,吕平,姜宇军一同回答道。

“实施抓捕!我和老虎一组,老二你带他俩从上面包过去,记得速度快,不要给他们掏枪的机会。”

一声令下,队员们按照命令从高坡的一侧隐如雨林,曹永洲返回反方向藏匿越野车的位置,在这原本预定计划的初晨,我们所有人都偏离了预定轨迹。

(本文属于作者原创,未与他站签约)

第二章

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的生命里该如何冷却那流不尽的一腔热血。

五点四十六分,我带领硕鼠小队在未与指挥部取得直接联系的情况下毅然决定进入雨林,抓捕可疑犯罪人员。由于情况突然,我只能选择一组人进行追踪缉捕,而水路离开的那队村民实在难以捕捉,剩下的只能是重返林间的那组西装装扮的人。我只有选择抓捕刚才开枪杀人的那组人。金发女人带领着六名形态各异的墨镜男子在交易结束后重返林间,按路线和方向估计,应该是朝着界碑另一侧境外撤离。

进入雨林后,途径一侧枝干弯曲的大树我忽然顿了下脚步,刻意在脑海中留下记忆,这是刚才被杀害村民被掩埋尸体的位置,周围林木笔直,唯独这棵树特征明显。来不及多做停顿我尾随着康剑虎的脚印钻进更深的林间,一边注意尽量不踩踏易响的树枝,一边我将上膛的95式自动步枪提于胸前,带着康剑虎从河边的低矮木丛继续跟踪追击,策应柳毅他们三人,五个人的抓捕包围网就此展开。

我们追击的金发女人身旁一共六名可能持枪的西装男,另外两名村民不知道有没有携带武器,但就那两人体格来讲应该不会形成太大的威胁,反而应该特别留意那几个身份不明体格各异,可能持枪西装男子。

清晨的雨林一片绿意,原本的一丝清爽却早已被我们每个人的紧张感所替代。迷彩的军装掩藏在这斑驳的树影中,时刻警惕着脚下被踩踏的枝叶,渐渐消失于身后的涓涓水声,气氛紧张的让人窒息。在林叶覆盖的雨林中追踪穿梭,不能速度太快,否则脚下树枝的折断声音会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引起对方警觉。所有人提着十分的警觉朝目标步步逼近,只是前方七个黑影在林中若隐若现,我们很难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快速接近。

那看似并不遥远的五十米距离,每拉近一米都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康剑虎在我身旁小声道,“他娘的,怎么感觉他们比我们对这荒山野岭的地形还熟?”。

“是那两个村民在带路吧?”我侧身藏于树后朝他轻声回应。

“也许,但是能在这没有路的林间以那样的速度前行,根本不像是一般人。”追踪了五分钟,我们的距离始终间隔在四十米开外,就算是拉近也仅仅是一点点。我和康剑虎半弯着身体,举枪继续与柳毅三人平行前进。

五点五十三分,我埋头看了眼时间。突然不远处前方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就在柳毅带着另外两人快接近那群人至三十五米的距离时,他们突然停止了脚步,准确的说是他们之中最后那个身材最高大的男人停止了脚步,他身体稍微前倾简单和他前面的同伴说了些什么,然后侧身朝左侧急转离开了,身影迅速消失在雨林更深处。

这样的举动在我意料之外,不远处柳毅给了我一个手势,问我到底该不该跟着那个离队的人?

迅速思考了几秒,我用食指和中指对着自己的眼睛,然后手掌对准西装女子一行,回了个手势,意思是继续追击原定目标。但刚才离队的那个人不得不我的引起警惕,曾经无数次的训练演习中都不曾发生过类似的状况,本就人手不足的五个人我不可能再分一个人出去追击那个离队的人。

此时前面数人的反常举动不禁让我怀疑难道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的心里浮现一丝不安。

五点五十五分,继续跟踪提金属箱的金发女子一行。原本离队的高大男子已经彻底没了踪迹,而前方数人步履依然轻盈。不太对,我的直觉告诉我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如果他们已经察觉我们正在追踪那他们是打算继续逃跑,还是在准备反击?我的额头已经有些冒汗。那斑驳的树影遮掩着我们的踪迹却也在模糊我们的视线,一群人接近到快三十米的距离,而前方数人的身影更显得飘忽不定。

五点五十七分,雨林中的枝叶已经越来越茂密,甚至彻底遮挡了周围的环境,我和康剑虎渐渐离了溪水旁的平行路线与柳毅他们相交汇合,如果不是日出的位置给我们提供了方向,此时我们几乎分辨不清实际位置。

“他们似乎改变了原先的行进方向,刚才是朝向西南面,而此时应该是西北面。”姜宇军看着手腕上有方位指针的军用手表。

“不太对劲。”柳毅一边端着枪行进一边压低了声音。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会不会咱们已经暴露了行踪?”

平时就直肠子的康剑虎表情依然坚定,“暴露了就上去硬刚一波,哼!谁怕谁?”

“提高警惕。”柳毅拍了拍康剑虎的肩膀,率先逼近过去。他平时虽狠,但心思却很细。

五点五十九分,突然,走在最前的金发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扫了眼经过的林间路径,这一始料未及的细微动作让我们所有人不得不纷纷隐身于树后或匍匐在地表灌木丛中,我不确定队员们是否暴露了行踪。过了几秒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身旁的数人轻言几句然后表情从容地继续朝前走去,手中的金属箱依旧没离过手。

此时我越发确定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但对方的意图又是什么呢?她如果察觉到了异样不是应该有所反应,立即逃跑或者转身反击,为何却表现的如此从容?

来不及细想,又经过一片的茂密的低矮灌木,林木遮挡视线更加严重,泥土路更加陡峭难行,前方数人的脚步却明显开始加快了。这时忽然有一个念头不停的在脑海中回响:取消行动,尽快返回与指挥部取得联系重新布置行动。

可是洒出的网又怎能不沾水呢?

六点整,原本前方步行的数人突然开始向不同方向散开,我来不及发出命令,康剑虎和姜宇军已经率先拔腿而上。远远望去,前方数人已经四散开来,只剩下两个人体格稍矮但已经健硕的亚洲人继续跟在那名金发女子身后。

不能再继续跟踪下去了,“停住!”

借着林间斑驳的树影,隐隐约约前方凌乱的脚步已经分不清人数和方位,直觉告诉我不对劲,这些人的行为举止已经大大超出预期。可是深陷丛林原本进行追踪狩猎的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我却还没拿定主意。

“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柳毅朝他们消失的方向看过去,隔着数十米仍能看清那与这绿色极不协调的黑色西装。

“干脆冲上去抓了那个提金属箱的女子,只要把她和她手里的金属箱押回去一切都能交代清楚。”康剑虎一同望去咬牙切齿道。

“队长,我觉得老虎说的没错。”吕平也附和着。

姜宇军随后也跟着点头,我仍心存疑虑看着目光仍死死锁着前方的柳毅,“老二?”

柳毅没有立即回话,在这种时候他竟然难得的犹豫了,“我觉得有蹊跷。”

这也是我同样担忧的。

“别犹豫了,队长,趁现在那个女子身边就俩人,上去抓了就往回走,那些喽啰又能怎样?他们老大都在咱们手里。”康剑虎一幅箭在弦上的架势,说完就想冲上去。

姜宇军和吕平纷纷点头,而柳毅没有表态,我犹豫着是否继续这项毫无把握的行动。

我用两秒钟评估了一下战斗力,此时我们五个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演习的武警老兵,历次演习中都是团部中的佼佼者。手中武器标配95式自动步枪,一百米内能有效击穿八毫米钢板。常年野外拉练巡逻,对周边地形熟知。而对方手里的手枪射击距离最多不超过五十米,有效杀伤距离应该在三十米内,除开两名村民和两名亚洲人,剩余都是国外血统,对周边雨林应该不够熟悉。

初步判断之后我下达了指令,“老二,等会儿你带狐狸和老姜上前抓捕,我和老虎在左右戒备,速度要快。”

沙沙…风声…

柳毅佝偻着身子托枪急速前行,吕平跟在身后全神贯注的目视前方,他们想准确定位目标的行进轨迹但似乎已经丢失了目标准确的位置,只能用隐隐约约的声音方向去确定西装女子一行数人大概的前进方向。

声音的方向真的就是真实位置么?

我端着枪沿另一侧弧线绕过去,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但此时我又不得不强作镇定。每个队友眼里都是一幅志在必得的神情,而我的保守判断是否是杞人忧天?

五十米,四十五米,四十米…

在逼近三十五米的位置,柳毅带着吕平与姜宇军准备冲上去了。心跳速度骤然上升,神经不由得开始紧绷,我朝他们点头,抓捕行动终于开始了。

前面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冲去,我和康剑虎紧随其后警戒着周围。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夹在剐蹭林叶的声响里已经足以引起前方数人的警觉,仅仅三十五米的距离最多不超过五秒就可以成功抓捕,就快成功了。

队员们接二连三钻入前方厚厚的林叶深处,忽然彼此之间就失去了目视参考。我提了提神顾不得多做思考,紧跟着康剑虎也钻了进去。

突然钻出茂密的林叶,原本被茂密枝叶遮挡的视线敞亮了许多,队员们却面面相觑站在原地。钻出厚厚的林叶后,一大片的空地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足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

人呢?仅仅相隔数秒即将被抓获的人呢?除了两个立在原地神情恍惚,直勾勾望着天空的村民,其余穿西装的人全都消失了踪影。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神经更加紧绷。

“不许动,举起手来!”姜宇军朝两个村民大声吼道,一边举枪一边朝两个举止奇怪的村民挪过去。

两个村民打扮的人像是牵线木偶般僵在原地,原本耷拉着的两只手很不协调的举了起来,而他们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恍惚,依旧抬头看着天,没有瞅我们一眼。

“提高警惕!”我朝队员们喊道,目光从村民处移开,但四周除了厚厚的林叶,再难看得清深处的影子。

清晨日出明亮,空地和林间的光线形成了巨大反差,此时正置空地的我们估计已经彻底暴露了行踪。

站在左侧的村民缓缓低下头,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好像并没把我放在眼里,之后又重新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蓝天。他的那一眼准确的说应该是瞳孔都没在我身上聚焦,像是看穿了我一般望着我身后的雨林。

我背心突然发凉,不由自主的转过头望了眼身后显得有些幽深的雨林。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挠过一样难耐。

“剩下的人去哪儿了?”姜宇军擅自靠近了那两名恍惚的村民,吼声巨大,“快说!人呢?”

我和康剑虎一左一右警戒着来时的方向,柳毅和吕平面朝前望着姜宇军和两名村民,视线并无死角。不停环顾四周,由于神经紧绷我的汗珠从下巴滑落打在我持枪的手背上,直觉告诉我那几个神秘的西装男子并未远离,看似平静的林间空地随处都有可能潜伏着危险。

沙沙…沙沙…

侧耳倾听四周似乎到处都有微微的沙沙声,像是树枝随风摇曳的声音,但又若隐若现。场地四周的队员们也有所警觉开始左顾右盼,我也尽量分散了些注意力在周围环境,毕竟此时和平常演习心理上的有巨大的不同。

沙沙,沙沙…

猫步踩沙,离猎物越来越近…

清风拂面,吹过脸颊上汗液划过的痕迹,竟有丝丝凉意。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噗!噗!”两声手枪消声器的声音伴随着沙沙声传入我的耳中,近身数米外正准备和村民交谈的姜宇军应声倒地,我甚至无法清晰辨别枪声传来的方向,慌乱之余,下意识的赶紧朝倒地的姜宇军扑了过去,顺势卧倒。

“卧倒!”我匍匐着朝周围大吼道。

用手轻晃中枪倒地的姜宇军,没有反应,他已经完全瘫软的躺在地上,我甚至来不及分辨他身体中枪的位置,再一次别过脸去环顾四周幽深的雨林。怎么可能?用消音手枪开了两枪就将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队员击毙,而且竟然没有暴露自己开枪的位置。

鲜血从姜宇军的心口位置涌出,我一只手用力捂着伤口,另一只手端着枪仔细回忆刚才子弹飞来的方向。

姜宇军躺在草地上再没了丝毫动静,而更令我惊奇的是那两个空地中央的村民仍旧神情呆滞的站在原地看着我们,和刚才在河边看到的境况完全一模一样,他们到底怎么了?

开枪的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不暴露身形的暗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然的吞了口口水,额头一直在冒汗,该怎么办?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命令。

正当我还在犹疑,柳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健步身子从旁扎进了丛林,“站住!”

“你们两个留下警戒!”来不及多说别的,我尾随柳毅一同扎进了丛林,那个方向离界碑更近了。

“队长!”吕平在我身后喊道,声音逐渐有些模糊…

既然带他们出来,就要带他们回去,一个也不能落下。我顾不得回应身后只能朝柳毅的方向疾驰。

六点十一分,天空蔚蓝,阳光已经开始显得耀眼,雨林中一片翠绿,身处闻不到硝烟的战场,现在我不得不跟着柳毅的脚步为他提供支援,哪怕能抓住一个穿西装的人也好,我这么决定着。

对方是什么人?整个抓捕行动哪里出了问题?我们的追踪行动怎么暴露的痕迹?一边追我不得不一边回想刚才的每一幕,哪儿出了错?

持枪在林荫下疾驰了几百米,我离柳毅的距离大概有三十米,而柳毅离前方追踪的黑影距离大概有二十米。距离一直这样保持着,为何对方的速度和耐力丝毫不亚于我们,即便是演习中担任假想敌也不会明显在各方面比我们有优势,这群穿西装的到底是什么人?

树荫下光斑和树影相互交错闪烁着,我不敢放慢脚步。

突然,眼前的雨林中突然一道光闪了一下,我本能的朝一侧卧倒,“嗖~”一颗子弹从我耳边擦过击中了斜后方的树干。我跌倒在地喘着粗气,手心冒汗紧握着自动步枪。柳毅已经跑远,刚才朝我射击的方向并不是我们追踪的方向,也就是说我刚才是遭到了埋伏。原本作为追捕者的我们现在变成了,被埋伏对象?一时之间我的角色和思维都没有彻底转换过来。

就在我尽力压着起伏的胸口,还在纠结该怎么办的时候,柳毅消失的方向和康剑虎留守的空地方向同时响起了步枪开火的声音,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只是明显柳毅那边的声音更近。

无论是树影还是沙沙声,都足以撩动我紧绷的神经,我还是没有放缓脚步,心想着追上柳毅再想办法。我已经顾不上脚下树枝折断的咔嚓声,拼劲全力朝林荫深处疾驰着。忽然,一个人影朝我疾驰而来,我下意识的举起枪侧身躲进了一旁的矮木丛中。我的背重重摔靠在林叶覆盖的半斜土坡下,然后缓缓托着枪凭住了呼吸,已经为目标准备好第一发出膛的子弹。

从我身旁不足五米的距离擦肩而过,我看清了这个人,竟然是柳毅的身影,全身迷彩,但步伐完全和刚才不同,看样子根本不像是在追踪,更像是在撤退或者躲避。我顺着细微的声音朝柳毅行经的另一侧看去,柳毅身后大约二十米左右的距离终于出现了一个穿西装体格稍显瘦的幽黑身影。由于我在暗处静静躺着,他并没能及时发现我,但他所处位置相对于柳毅的视野来说正好是柳毅视野的死角,从我所在的林木丛中到那个人的距离最多十五米的距离。

我悄悄举起枪对准他的同时,他也悄悄举起手中的消音手枪对准了疾驰中的柳毅。千钧一发之际我顾不得仔细瞄准,我心里有数此时举枪加上瞄准的时间,命中对方要害部位的概率顶多三成,而那人同时也在细瞄,为了提高命中柳毅要害部位的概率。

我凭住呼吸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林叶的缝隙划出一道直线,果然只是击中了旁侧的树干。身穿西装的男子反应极其迅速,遭袭后,第一时间放弃了他原先的目标,手腕反过来举枪朝我的方向就是两声,“噗,噗。”

子弹朝我迎面而来,从我咫尺旁掠过直插进土坡。

柳毅听到我的枪声转身回来对着刚才消音手枪的枪音位置一阵扫射,西装男子没有半刻犹豫,从容的转身迅速离开原地,隐匿在林叶丛中。

我正准备朝他追去,柳毅及时近身抓住了我的肩膀,用手语告诉我不要继续追踪,而是隐蔽起来然后迅速撤离该区域。

一阵枪声回荡在林间,惊鸟四散,雨林重归平静,我与柳毅相互传递了个眼神,“先回空地看看,然后回去联系指挥部吧。”

六点十五分,正当我和柳毅隐蔽行踪准备撤回时,康剑虎和吕平留守的空地方向再一次响起了自动步枪的射击声。我与柳毅再次相互递了个眼神,加速朝康剑虎的方向奔去。

当我和柳毅窜出树丛重新回到空地时,之前两个目光呆滞的村民依旧恍恍惚惚的仰着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康剑虎和吕平却不见了踪影,他们去哪儿了?

我迅速接近倒地已毫无生机的姜宇军,心里一直默念着不能就这样扔下他。另一侧柳毅似乎发现了新的血渍,顺着痕迹朝来时的路张望。

“先撤退吧,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刚才我追踪过去差点就能射杀那个伏击老姜的凶手,可竟然还是失败了。回去与指挥部取得联系再寻求支援,光凭咱们剩下的几个人很难完成任务。”柳毅半蹲在我身后注视着周围,压低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道。

不得不承认柳毅的观点是理智的,我点点头,指了指静静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反应的姜宇军,“无论如何要把他带回去。”

柳毅却伤感的摇了摇头,“如果能找到老虎跟狐狸,回去跟指挥部取得联系咱们今天会再回来的。”

“可是…”

“你想再死俩兄弟么?”柳毅语气凶狠,“先找到他们再说,不知道老虎和狐狸现在怎么样了。”

我陡然醒悟,他的直觉是对的,我们没有办法在自保都很勉强的情况下带走战友的遗体,只能暂时放下。我握紧了拳放在膝盖上,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会回来的,不能丢下我的兄弟。

“对方除了提金属箱的那个女的,其余六人应该都不简单。”柳毅轻声细语。

六点十九分,我和柳毅朝血渍的方向寻找着。空地周围鸟语虫鸣不绝于耳,时不时仍有飞鸟从天空划过,气温随着日出已经渐渐升高。我与柳毅端着枪背靠背警惕着周围,三百六十度视线几乎没有死角。从最开始追踪这群人,到这片空地大约行进了六到七公里,虽然不算完全深入林区,但离最初停放越野车的埋伏地点已经有了相当距离。我和柳毅顺着来时方向追寻,在雨林的隐秘处离空地不足百米的距离终于发现了单膝跪地伏着的康剑虎。

“老虎!?”我们冲了过去,这才看清康剑虎身下的吕平,他正用手死死捂住吕平的脖子,但是血还是止不住从颈部泉涌。

“队长!”见我冲了过来康剑虎控制不住悲愤交加喊道,“狐狸他…”

我一只手死死抓住吕平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毫无力气的手,他好像已经没什么力气开口,“队长…队长…快带他们…撤回去先…联系连长…快…”

“会没事的,咱们一起回去。”我用另一只手拭去他脸颊的虚汗,试图安慰仍止不住血的吕平。

“快…走…”声音断了,吕平的手无力的下垂,瞳孔悄然放大。

“狐狸!坚持住啊!”康剑虎声音里带着愤恨,捂着伤口的手仍尽力按压着。

一种复仇的怒火突然就在我身体里燃了起来,我握着枪想重返那片林间空地,刚迈开步却被一直持枪警戒的柳毅按住了肩膀。

“你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们给他俩报仇。”怒火几乎冲昏了我的头脑。

“你忘了咱们的状况了?而且咱们擅自离开预定警戒位置深入险境总要先和连长取得联系,如果没人把所见的事情汇报上级那兄弟们不就白白牺牲了!”柳毅虽然语中带怒却显得惊人的冷静。

他的一席话忽然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我望着眼前幽深的雨林犹如深不见底喉,正时刻等着吞噬掉我们所有人。

“队长!咱们不能丢下狐狸跟老姜啊。”康剑虎仍不肯撒手,眼神中流露出丝丝沮丧。

“老虎,听我说。现在就剩你,我和庄颜了,只凭两个人很难走出去。但我们所看到的和经历的总要向上面汇报,还有那棵弯曲的大树下埋藏的村民尸体,只要我们回去然后再顺着线索找总能找到这群人的来路,到时候再想办法帮他们报仇。可前提是我们几个要活着走出去,要不然老姜和狐狸就白牺牲了。”柳毅用脑门跟康剑虎的额头靠在一起,一只手提着枪,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颈。

隔了半晌,,他抹了一把泪,松了吕平的伤口看着自己的兄弟就这样永远的睡了过去,然后重新提起枪与我和柳毅踏上来时的路。

第三章

停不住的只有时间。

六点三十一分,我们三个人已经越来越接近最初进入这片山林的位置,过去的十多分钟周遭没有任何异动。

“刚才追进雨林的时候你犹豫了?”柳毅端着枪目光扫视着周围。

“嗯,当时觉得太过蹊跷但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状况,所有责任都由我来承担。”我皱着眉警惕着柳毅和康剑虎另一侧视线的盲区。

“队长,这不能完全怪你,当时我们都很激愤没想到会落入圈套。”康剑虎走在最前,“再说当时的状况咱们就真的放任凶手逃逸,就那么眼睁睁看着?”

“老虎说的对,这事儿应该我来担,若不是在空地上我私自追击凶手,吕平可能也不会轻易遭伏击牺牲。”柳毅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别说了,先出去找到六子,只要能回去什么处分我都认。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这仇我也一定会给老姜和狐狸报!”我咬了咬牙,然后用力捏了两下枪柄。

继续前行,此时太阳已经彻底东升,光线照射在雨林中已经比之前明亮了许多,视野也更加宽广,想在三十米的手枪射击范围内伏击我们将比之前更加困难。我们步步为营朝前方行进,尽可能不暴露明显位置。

就快离开雨林了,小河的溪流声已经依稀可闻。

“队长,你看那是什么?”走在最前的康剑虎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顺着他的目光眺望过去,植被和迷彩涂装相互映衬下很难看清那个巨大方盒子的轮廓到底是什么,直到暴露在林叶遮挡物外的轮胎被我发现。

“我们的越野车?”我伏在原地定睛仔细瞅了眼被树叶遮掩住的迷彩方盒子,“怎么会在这里?”

“六子不是去车上用电台联系指挥部么?”康剑虎发出疑问。

不对,越野车原本停在河边的坡下另一侧灌木丛中,六子肯定不会在未得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将车开进这片雨林。

直觉下意识告诉我出问题了,“警戒!”

“不对,六子被他们发现了!?”柳毅惊呼道。

“陷阱!这个地方是我们返回的必经之处,一定会发现我们自己的越野车。”怪不得刚才返程途中没有任何动静,原来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可是,六子呢?”康剑虎语气焦急。

…我和柳毅同时陷入沉默,这钟时候谁都不愿去猜测,因为所有的猜测都无济于事。

半晌后康剑虎已经按耐不住,“我去!”

“站住!”我按住了想起身的康剑虎,“他们就是在等着咱们冲过去,你忘了刚才空地上就是这样遭了埋伏?”

“可是六子还在车上!”他回过头来,眼神更加焦急。

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想做什么?那个金属箱里藏着什么秘密?追杀我们也许就是为了隐藏其中的秘密?所有的问题都在我的脑海中闪了一遍。

“等会儿我做诱饵,你们眼睛放大了,那几个人应该就埋伏在附近。”无法联系指挥部,又不能放任六子不管,我只能做这样的选择,“对方应该没有狙击手,手枪的杀伤有限,我们必须赌一把。”

“队长,还是我去!”康剑虎拉扯着我的袖口,“你跟二哥的枪法在连队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一定要毙了那些凶手为老姜和狐狸报仇!”

正当康剑虎和我还在争着谁上前查看时,柳毅已悄无声息的从左侧贴近河水的树丛绕向了越野车的位置,我和康剑虎不得不俯下身子警戒,为他提供掩护。这就是我的队伍,我们的队伍,谁都在想着自己的职责和兄弟们的安危,自己却一直奋不顾身。

越野车上毫无动静,当柳毅从靠近河边的灌木丛接近越野车副驾驶座查看时,左侧驾驶座的门却无声的打开了。六子忽然从驾驶座的位置跌落下来,浑身布满伤痕重重摔在泥土地上。

“六子!”康剑虎又止不住要冲上前去,被我一把按住。

六子缓缓站起身,两只手无意识的耷拉着,自动步枪已不知去向。额头流下的血渍还没有干涸,远望过去那双眼睛里像是空无一物,他呆滞的缓缓抬头望着头顶茂密的枝叶。

他怎么了?虽然看上去受了重伤,表情却毫无痛楚。就像是刚才空地上那两个目光呆滞的村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子他怎么了?怎么样子像是刚才空地上那两个村民?”康剑虎压低了声音扭头问道。

我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在康剑虎转头问我的同时我隐约看到了手枪子弹出膛的闪光,一条直线划过林间草木映衬的绿色,嗖的一声直接击中了林间恍恍惚惚仍在望天的六子的颈部,血浆瞬间从脖子处飞溅开来。

“六子!!!”我大喊出声。

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我们三人再也无法按耐不动。

康剑虎开始朝子弹飞来的大概方向疯狂扫射,我一个健步冲到被击倒的六子身旁,而柳毅趁着间隙已经上了越野车,试图启动熄火的越野车。

只要柳毅能顺利启动越野车,我们就有机会离开。我一手捂着六子血流不止的颈部,抬眼望了眼旁侧稍稍倾斜的越野车,一侧轮胎明显已经瘪了下去。再低头查看被击中的六子果然也是一枪毙命,我的脑子嗡了一声思索着,对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没有把握的射击几乎连瞄准的动作都可以被省略。

此时我终于明白,那群凶手是绝不可能放过我们的,而刚才假装撤离其实只是在布置针对我们的埋伏,绝不能就这样放弃,该怎么联系指挥部?

我不停在脑海中思索着对策,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啊!啊!啊!”持续的射击与嘶吼,亲眼目睹兄弟接连被害康剑虎一直处于失控的愤怒中,直到打光整个弹夹。

柳毅从越野车中跳出来,朝我摇摇头,意思是越野车已经无法再使用。我们弯下身朝不远处的康剑虎靠近过去,又一处非常不明显的闪光从不远处康剑虎的背后灌木中悄悄闪了一下,子弹划出笔直的直线朝康剑虎射去。我们都会死在这儿吗?我终于有了这样的害怕,不是害怕我的死去,参军的那一天起我就想清楚了随时愿意为祖国和人民献身,但是,在我的指挥下,我的队友会全部都一瞬间,过去的一切像幻灯片一般在我眼前回放,母亲还在期待我的归途,芯蕊仍在盼望与我团聚,我的朋友和兄弟都在看着我,而我的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我强迫自己赶走害怕情绪,努力冷静下来。

一瞬间,过去的一切像幻灯片一般在我眼前回放,母亲还在期待我的归途,芯蕊仍在盼望与我团聚,我的朋友和兄弟都在看着我,而我的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

我下意识用尽全身的力气飞扑过去,没想别的,保家卫国是我的使命,而现在,我要保护好我的这帮兄弟,我有责任和义务带他们回去。

当我的身体画作弧线,飞扑过去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颗飞驰的子弹时,一切都定格在最后一瞬间。

子弹朝我迎面而来。

死亡,真的会不知不觉靠近…

一种解脱的释然从全身荡漾开来,我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因为我履行了军人最重要的职责,用生命守护他人。柳毅和康剑虎抱着我瘫软的身体,而我已经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我双眼空洞的望着湛蓝的天空而伴随着周身的只剩下风语轻盈。

死亡以这种方式到来竟也没有那么可怕。



时间静止了,穿过无尽的黑暗又穿过那无尽的煞白,仿佛回到了过去,记忆大概是这一生活过的唯一证明。

“嘿!队长,我是才结束新兵训练前来报道的曹永洲。”那时的曹永洲还是一脸稚气,一个刚从训练营来到正式武警部队的小伙子。

“哟,咱这儿深山老林的终于来新人了。”姜宇军从凳子一跃而起。

“个儿不高,身子也不壮啊?!”吕平扭过头上下打量着,“不过放心,哥罩着你!”

“队长,二哥都来新人了,咱们都变成老疙瘩咯。”康剑虎举着自己手里的铁疙瘩一直来回练着自己的肱二头。

我放下书抬眼瞅了瞅门口有些生涩的年轻人,“咱们班一直人不齐,你一来这空着的床总算有人了。”

“好,欢迎!”柳毅斜着嘴角,轻拍手掌。

“溜,真溜~以后隔壁那群家伙再也不能欺负我们人少了,这样刚好你才来,排老六,就叫你六子得了。”吕平嘴上从来都比较欠,没少挨收拾。

“行,六子,叫着好听。”曹永洲看着实诚却也不反驳,就这样一个班总算齐整了。

人啊,有时那不经意的瞬间竟成了记忆中的永远。

“妈?我知道,这不已经在路上了么,明年过年前就退役了,到时候每年都在家过年,哪儿也不去。”我敷衍着匆匆挂断了与母亲的电话。

“你就不肯明说是跟我在一起?”芯蕊侧过脸双手交叉瞥了我一眼,轻轻嗔怒道,“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嗯?”

“我妈非要让我带你回去,可是今天好不容易能在一起过生日待在家里咱俩多不自在,难得回来我还想有咱俩的二人世界。”我收了手机望着眼前的芯蕊,心有忐忑。

“二人世界?好啊,以前也没有见你今天这么扭捏过。”她瞪圆了眼睛。

烛光晚餐的小方桌上摆着精致的蛋糕,蜡烛已经适才被我吹灭了,“不算想象吧,只是我许了愿,却不知道能不能成真呢?”

“放心吧,指挥学院录取会顺利通过的,就为了这个你跟柳毅才放弃了去武警特战部队,这段时间你俩的努力领导都有目共睹。”芯蕊的心一直都放在我身上,惦记着我的一切。

为了眼前的这份爱意,此时的心愿别无所求,“那你来切蛋糕吧?”

芯蕊拿起餐刀,嬉笑着一刀下去却露出微惊的表情,蛋糕被切开一半,里面藏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这是什么?”

“我最大的心愿。”

一枚剔透的钻戒躺在木盒里,芯蕊先是眼睛一亮,眉宇间隐含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但紧接着她却收了表情左手撑着下巴侧过脸,伸出了右手将她修长的手指置于那枚戒指前,故作高冷,“你的心愿能不能实现呢?我在考虑考虑吧。”

我的心不由地一紧,却不知是现在还是过去,有时永恒的只有那一抹擦不去的记忆吧…

“柳毅,你给我住手!”时光继续倒流,我死命抱着依旧拳打脚踢不断的柳毅。

趴倒在地上的三个小混混见我们纠缠的空档赶紧起身,撒腿就跑头都不敢再回,而柳毅一幅要冲过去彻底卸了仨人的架势。不远处的另一侧柳素汐抱膝痛哭,嘴里的声音细若蚊声,“哥,别打了,别再打了~呜呜~”

那时柳素汐才读小学四年级,而我和柳毅的高中附近经常有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出没。

“我保证这世上除了我跟庄颜,就没人敢欺负你,还敢到我的地界来收保护费?古惑仔看多了吧?”柳毅起身拍拍手,朝柳素汐做了个平身的手势,“行了,甭哭了,我看他们也没敢对你怎么滴。”

“我是怕你把人家打出毛病,妈又要给人家赔医药费。”柳素汐抹着眼泪声音幽幽的,怯怯的。

“就你一天给我惹事,不过没事,有我俩罩着你呢!”柳毅拍拍胸膛。

“人家汐汐不用你罩,要不是我一天拉着你我看把汐汐和阿姨都快赔光了。”我斜过眼不屑的数落着。

“切!你咋不上来帮忙?”

“从小到大,啥时候打架你需要我帮?可你就是打不过我,哼!”我叉着腰挑衅道。

“来,当着汐汐的面今天非要分个胜负。”柳毅举着拳。

这时柳素汐跑过来从中间隔开,用手挽着我俩的胳膊,“走喽,回家吧,动画片要开始了。”

“哦?要开始了?”柳毅一幅忘了时间的表情。

“多大了,你还跟你妹一起看动画片?”

“福星小子,还是挺好看的,哈哈~”柳毅脸上很少出现这样童真般尴尬的表情。

“哥,走吧,去我家玩~”柳素汐用她那特有的声音恳请道,那幽幽的声音仿佛拒绝都是一种伤害。

我无奈的挠挠头,却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往回走…

时光继续倒流,然而梦境只剩下黑白色的模糊画面。我几乎已经记不起父亲当年的样子,却还一直铭记父亲留下的话。

“做什么都要像一个无惧风雨的男子汉。”那时我才九岁,父亲和柳毅的父亲一同出海捕鱼,不料遇到意外两个人都没能再回来。那时我和柳毅都沉浸在痛苦和悲伤中,但之后我们两人却成了最好的兄弟。

“长大了我要去当兵,做一个顶天立地驰骋沙场的男子汉。”才九岁的我声音显得稚气难分。

柳毅就会拿着棍棒跟在我的身后,“好呀好呀,哥去哪当兵我就去哪当兵。”

画面忽然跳变,我独自一人站在幽深的雨林里,身边只剩一片寂静。我手里握着枪禁不住旋转着寻找方向,寻找刚才梦境中的人,但什么都没有,在这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的雨林里甚至没有鸟语虫鸣,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永远的孤身一人…

第四章(1)

醒来的白昼竟如同莫名的夜。

潜意识在时而白茫茫时而黑压压的一片中虚空中不知游荡多久,我始终无法到达潜意识里的彼岸。我是真的已经死了么?可是为什么我还有记忆,那些人依旧在我脑海中时常出现,曾经的一切不止一次在我脑海中回荡。

“爸爸。”一个稚嫩的像是天使般的童声在我耳边环绕。

我慢慢睁开眼睛,可是,怎么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影子始终被那灰蒙蒙的一片所覆盖,时间和空间仿佛都不存在了,我这是死了吗?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么?

“嗯,这是爸爸,他只是睡着了。”略显沙哑的声音。

“爸爸,起床。”天使的声音怎么会有些吵闹,难道天使都是小孩子么?

“让他多睡会儿,咱们出去玩吧。”

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身旁的对话,再一次回到无尽的黑暗,也许我真的死了,没有任何知觉,我再一次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再一次回荡在黑暗中,“爸爸,醒醒。”

渐渐地,那稚嫩的之声仿佛成了茫茫黑暗中的一束光,无止尽的黑暗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一切又有了些许光亮。

“奶奶,为什么爸爸一直在睡?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都在陪他们玩。”那稚嫩天使之音明亮而清脆。

“爸爸太累了,需要休息,过段时间就会醒来,一定的~”像是母亲熟悉的声音,“咱们先回家奶奶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我不太明白,意识也一直模模糊糊,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光?如果已经是来生,我是不是在等待降生的一天?

没有知觉,脑海中只剩下片段的记忆。和芯蕊的甜蜜瞬间实在太过短暂,甚至来不及和她道别。还有母亲现在孤身一人生活又怎样了呢?柳毅和康剑虎最后有没有逃出那片死亡雨林?

睡梦中偶尔我能感觉到一只小手抓着我的食指轻轻摇晃,我想握住,可是睡梦中的动作又怎么会有反馈。如果我真的死了,来世我会是什么样子,我会遇到什么样的家人,我还有可能对过去有一点记忆吗?

再一次陷入深深的黑暗,昏睡中我好像重新置身于那片雨林,孤身一人,迷彩伪装,雨林像是我的影子,我是雨林中随意散落的树叶。

黑暗中渐渐有了一丝光亮,晨曦洒下的光照耀在林间,投下斑斑点点的倒影,如此祥和,安静,无法想象我曾经居然在这片林间圣地躲避死神的追杀,而我自己竟只是个提枪逃亡的战士。

茂密的雨林与树影间缓缓传来了沙沙声,我慌乱的左顾右盼,是谁?

树下的倒影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穿西装,面戴墨镜的男子,手中的消音手枪缓缓举了起来。他没有看着我,而是将枪口缓缓指向了沙沙的脚步声,一个漫步林中的小女孩。

眼看又一个生命即将倒下,怒吼终于从我压抑的喉咙中破口而出,“不!!!”

我的意识突破了梦境拉回现实,努力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晕眩的白光,仿佛我已置身世外,刺眼的光线让久久充斥着黑暗的双眼有些难以适应。平躺着身体,几乎没有力气挪动分毫,我只能让我的意识渐渐恢复神智,慢慢周遭的轮廓终于有了形状。

空白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吊灯,左手侧一扇合叶窗敞开着,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进房间刚好照在盖住我身体的被单上。

“爸爸?醒了。”一个小女孩抓着我的右手食指,“奶奶!”

喊声让我稍稍有点耳鸣,我已经很久都没听到过说话的声音,小女孩的喊声实在有些尖锐。

就在我还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右手的房门外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身后跟着一个穿白袍的医护人员。

“庄颜?你醒了?”惊讶之余竟有些欣喜。

妈?喉咙像是冰冻了一般,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我终于看清了这个熟悉的轮廓,我的母亲。

原来我还没死。

“奶奶,哇,太好了,爸爸终于醒了,爸爸醒了就可以和我玩了。”身旁这个小女孩转过头望着我的母亲。

“你先过来,让医生看看爸爸的病怎么样了。”母亲将小女孩拉开来,一双抓着我食指的小手拼命拉扯着,有些生痛。

我的意识还是很模糊,周围的一切似乎有一层朦胧不清的沙,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在我身旁晃悠。

“终于醒了,看来没有大碍,只不过还需要静养观察,毕竟昏迷时间太久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旁边交代着什么。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母亲语中含泪欣慰的念叨着。

又过了片刻,“我…”勉强挤出了一个字。

“爸爸,爸爸说话啦!”小女孩在我躺着的床边欢呼。

“嘘!小声点,庄颜,你才醒,先别急着说话。”母亲的声音温婉慈爱,两鬓添了些白发却依旧是以前倔强的样子。

“妈…”我依然仅仅只能吐出一个字。

醒来后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熟悉的空气,熟悉的身体,还有熟悉的母亲,除此以外都是陌生的。我在哪?我昏睡了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芯蕊在哪儿?我的那帮弟兄在哪儿?旁边的小女孩又是谁?

再多的疑问我依旧问不出一个字,身体像是一滩烂泥根本使不上力气,渐渐地我又昏睡了过去。

数日后,接下来我好像又混混沌沌的昏睡着,但是能短暂清醒,不过每次醒来仍然除了能说出只字片语,什么都问不出来,心中的疑惑只能暂时无法找到答案。就这样过了数日,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些,母亲已经可以将我用轮椅推出病房,到医院的后花园去晒太阳。好多过去的事情渐渐浮出水面,只不过这些都是从母亲嘴里得知的。

我中弹重伤昏迷过去了三年多,那次雨林深处村庄的缉毒突击行动算是完美完成,除了我自己带领下的六个人其余只是轻伤。我们原本计划处于警戒状态的六个人因遭到不明歹徒埋伏袭击三人当场牺牲,两人失踪,我一个人重伤昏迷。

当行动结束,指挥部一直无法联系到我们,整个连队搜索近半日终于在雨林深处找到了重伤昏迷的我,和其余牺牲三人的遗体,柳毅和康剑虎的遗体并没有找到。

当时我身中两枪,一发击中肩部,另一发由于距离远和头盔的防护,未能击穿我的额头,但是那样的冲击力依然是致命的,我被救回来已经奄奄一息。经过连续抢救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但我却陷入重度昏迷。

忽然听到这样的噩耗让大病未愈的我一阵止不住的咳嗽,我想问好多的问题,但却一句话都开不了口。只有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他们的名字,“老姜,狐狸,六子,老虎…还有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柳毅…”

一遍又一遍,忘不了也翻不过。

坐在轮椅上,四肢因为太久没有活动尚不能动作自如,我缓缓抬起头,看着阳光从树叶的夹缝中投下些许光斑,时间竟在我毫无感知的时候悄悄消失了三年有余。我呆滞的看着医院里的喷泉,忽然反应过来,“芯蕊呢?她怎样了?”为什么从我苏醒至今她就从未出现过?我们早已约定好的不离不弃呢?就算时间早已改变了一切至少应该见一面吧?

母亲若有所思,像是有隐情,但为了掩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你好了出院再说,等会儿还要接婧婧放学,先回去吧。”

“婧婧?”我诧异道。

“你和芯蕊的女儿。”

又如一道晴天霹雳,我和芯蕊的孩子?我已经当父亲了?可是…

没等我再开口,母亲匆匆结束了与我之间的谈话,“走吧,回病房还要吃药,你需要多休息慢慢恢复。”

“不,你先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可无论我如何追问母亲只是不停搪塞再也没了下文。

之后数月,偶尔母亲会在工作结束后带着庄婧来探望我,我都忍不住询问母亲芯蕊的事,但她始终不愿正面回答。重伤后刚苏醒的我还不能离开医院,脑部创伤会否留下什么后遗症还需要彻底诊断。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母亲和护士都没提过,理由是让我安心养病,等病愈出院后再细说过去的事。

终于在出院之前我忍不住脾气发作,朝母亲质问,可母亲仍旧是不肯将实情告诉我。

那次雨林中的行动的意外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芯蕊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怎样了?我心中充满疑团却无人问津,三年多就像这样弹指一挥间从指缝间溜走,不知不觉…

我正坐在病床上发呆,看着窗外的树枝轻轻摇曳,秋风萧瑟一切好像又要沉睡过去。与死神擦肩而过,此时想起来到底是侥幸还是注定呢?身边的人好像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人。

正想得出神,没留意到病房门口站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徐连长,“庄颜!”一声有力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喊声传到我的耳边。

“连长?徐连长!”我止不住惊讶和激动,起身上前。这么久了能再见到曾经部队的面孔心中就像萧瑟的荒原中燃起了一把火。

“你还好吧?”徐勇走了进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身旁还有一名军衔更高的挺拔男人,“这位是团部专门来探望你的领导,何群。”

第四章(2)

“你好。”何群身姿挺拔,面容却比较和蔼,“大病初愈,你先坐着。”

我禁不住激动,仍坚持朝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徐勇和何群也向我敬了军礼,这样我才稍稍释怀重新坐回床沿。

“你总算是醒了,三年多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盼望着你能痊愈醒过来。”徐勇眉头微皱,眼神里充满关心。

“团里专门把你安排到军区医院就是为了让你能接受良好的治疗,这下总算是把你从死神那儿把你给拉扯回来,不容易啊。”何群感叹道。

“谢谢,可是我那帮战友…”想起曾经队伍里的每张面孔此时都让我心如针扎,“我对不起他们…”

“这是什么话!”徐勇当即呵斥。

“这件事不怪你,更不怪你们小队,整件事这三年我们已经详细调查过,只是关于雨林内发生的事我们的调查却很难深入。今天我们来的另一层目的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对当时发生的事有哪些疑点。”何群的一席话顿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三年多了原来这件事仍旧是谜团重重。

“让我想想…”我陷入沉思。

那片幽深的雨林,曾经发生的仍旧历历在目,只是一想到他们阵亡时的画面头就忍不住的嗡嗡作响。

“啊…”我捂着头轻轻发出呻吟。

“庄颜,别太勉强。”徐勇起身安慰道。

我忽的举起左手,“连长,那天我们一直尝试跟指挥部取得联系,你们有收到我们的信号吗?”

“信号?并没有收到你们任何发来的信号,你们的通讯当时一定被屏蔽了。”

“是啊,这个我在当时就有预感,所以在当时擅自进行抓捕时我一直心存疑虑,唉…都怪我下了错误的判断和命令。”我懊悔道。

“也许有些事我们需要先给你交流一下。”话音刚落,何群将公文包里的几张照片翻了出来,“这是当时我们调查时拍摄的照片,因为属于机密,照片并不完整,这只是其中的几张。”

翻看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辆被烧焦早已面目全非的越野车,背景是在一片似曾相识的林中,我的目光停在那儿试图回忆过去,也许是头部重创加上昏睡过久,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们小队的越野车,我们就是根据车辆燃烧冒起的滚滚浓烟才在附近找到当时几乎奄奄一息的你。”徐勇指着照片为我解释。

“老二跟老虎呢?”对于越野车失火燃烧我一点都不关心,反而是那时尚存的俩人才是最重要的,剩余的照片都是老姜,六子和狐狸遇害地点的场景。

徐勇无奈的摇摇头,叹息一声,“失踪报了三年多,至今仍没有音讯,多半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我已经明白,两个人要是还活着就算是用走也能走回去了。虽然在母亲的言语中我已经得知这样的结果,但从徐勇嘴里说出来却还是无法让我接受。我悄然望着窗外,秋已经很深了,而如今六个人的小队仅剩我一人待在这病房中。

“庄颜,我们想知道你有没有对袭击你们的人的直观印象,或者重大疑点?这么长时间调查都无法深入主要就是难以找到切入点。”何群将我从过去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我转过脸,思忖片刻,“没有,那群人只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人,然后完成了一宗交易,甚至没能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此时我攥着拳头不停地敲着膝盖,心想牺牲了那么多人竟然没有多少有用的线索,心里一直压着一团火。

“那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古怪或者不正常的行为?”

我埋头苦笑,“应该就没有正常的行为吧…”

我用半天的时间将曾经在雨林中的每个细节告知徐勇和何群,他们不时用笔记录,甚至有的细节让我重复了好几遍。

“这其中大多信息都只是当时的状况,但是留给我的印象里并没什么能成体系的线索,醒来这段时间我也仔细回想过,但是没有一点头绪,实在抱歉。”我坐在病床上嘴唇有些发干。

徐勇起身递了杯水给我,“好吧,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再说。”

“谢谢连长。”

短暂寒暄了几句,他们离开了病房,白炽灯下的病房重又陷入一片孤寂,深秋未寒,我的心却早已冰封。我呆滞的目视着窗外,一片枯黄的树叶脱离了树枝,无风飘落。

又是一个多月的留院疗养,我的身体终于渐渐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听医生说当时子弹穿过头盔时已经几乎没什么冲击力,并没穿透额骨,只是由于冲击力和创伤将我击晕进入了深度昏迷。

“若不是这样的运气肯定当场没命。”医生仍在庆幸我的好运。

可是我却丝毫没觉得好运。死了至少是烈士,活着就要继续背负着沉重的命运,怎么去面对柳毅的母亲和柳素汐?还有我那帮兄弟的亲人。

出院后没过两天,已经服役期满我终于重新回到部队,只是这次是办理复原手续,心情实在沉重又复杂。手续办完的当日,我站在部队大门前注视着飘扬的旗帜在夕阳余晖中,周围一切都已经枯黄,我曾经无限憧憬的荣耀和热血青春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划上了句号。

“有空的话去看看你们徐连长,他很惦记你。”临走前何政委叮嘱道。

我点点头,毅然转身离去,没有寄语,也没有欢送,今后的路会驶向何方?就交给今后吧。

第五章(1)

如果时光倒流,那洒下的雨滴能否再次变成云?

“什么?芯蕊她…”如一道晴天霹雳,我几乎无法相信我的耳朵,“这不可能,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

我陷入一种几乎癫狂的状态,头痛的厉害几乎快裂开般。胳膊旁的水杯被碰翻在地,玻璃碎片连同热水飞溅,但我脑海中却一片茫然。

“庄颜,你好好听我说,冷静点。”母亲用劝诫的语气安慰道,“最开始我也接受不了,但是婧婧没有妈妈这件事却是事实,当时才出事,庄婧还没满百天,而芯蕊的父母更没办法接受芯蕊已经走了的事实,婧婧成了他们一家人最难以接受的痛苦回忆,我只好将她带回家独自抚养。都怪我当时没能注意到她的情绪,要是时常能和她多说说话,也许…唉…”

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身体像过电般失去了知觉,她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就像我重新陷入沉睡,呼吸,心跳,脉搏似乎都已经停止,脑海中浮现着芯蕊灿烂的笑容,下一秒像是烟花一般散了开去,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这时,我突然回想到在行动的前一晚芯蕊为什么会一直不停的打来电话来,莫非就是因为婧婧的事情?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却因为纪律…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她最后的电话。

我忍不住泪光泉涌,终于模糊了视线…

在事件调查的过程中我是唯一仍然活着的人,队员们的家属不经意将悲伤的情绪蔓延到了我的病榻,芯蕊带着身孕一直陪在身边帮我顶着巨大的压力,不知不觉竟渐渐产生抑郁情绪。直到生产之后,产后抑郁终于让芯蕊的精神崩溃了,在潜意识觉得我不会再醒来后毅然选择了陪我一起长眠,过量的安眠药直接让她再也没能醒来。

我现在已经醒了,可是你…却永远离开了。我们不是已经约好,等我回来我会带你去那梦寐以求的薰衣草地,在那片紫色的原野上为你穿上婚纱。可是曾经的约定终究是留不住你,就这样悄然离去…

“庄颜,庄颜…”母亲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我无力的躺在床上感受着痛苦的召唤,一切都在离我远去。过去良久,我的眼神依旧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芯蕊做错了什么?”突然我有些难以压抑心中的悲愤,自言自语般嘶吼起来。

“庄颜,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已经都这样了,你别太难过。”母亲眉头紧皱,用手轻拍我的肩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声嘶力竭。

为什么?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此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任由时光流逝,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我多么想有人告诉我答案。

我醒来后,兄弟没了,心蕊走了,像做了一场噩梦,也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就这样我感觉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我,我根本无法形容此时自己的感受,仇恨?遗忘?愤恨?失望?伤心?一切的言语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内心,一种现实与过去的撕裂感油然而生。

大病初愈,我独自黯然离开前往埋着芯蕊的城,一座北方已经入冬的城。

小小的墓碑,上面镶嵌着一张芯蕊生前的黑白照片,我用手轻轻拭去落叶和灰尘,不敢相信她竟已经在此躺了两年了。

北风凌冽,与南方湿冷的海风比起来更像一把把带刃的刀,在我心口铭刻着我与她过去的回忆。整整两天一夜,我或坐或站陪在她左右,心中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却也只能自己默默低吟。

曾经无数次,我都试图问自己,为什么像她这么温柔而漂亮的女孩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与我在一起。她总是不曾迟疑的回答我,“因为你很可靠啊,就是觉得在一起感觉很舒服,这就够了。”

第五章(2)

这就够了,可是当我醒来你却走了…

当我怀着深深的愧疚站在芯蕊的父母家楼下,他们却将那原本紧闭的门重新关上,“你走吧,我们再也不想见到你。”

没错!他们的痛苦是我造成的,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弥补,原本美好的家就这样被我硬生生撕裂了,产生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转身离开我默默仰面,心里默念着,我会替你照顾他们终老,哪怕他们再也不愿见我。

整个冬季和春节期间我游走在全国四处城市和乡村的角落,那些已逝战友的家门前留下了我的足迹,我寻找着他们的墓送去鲜花和祭奠。可是没有谁的家还是完整的,那些上了年纪的父母有的苍老,有的憔悴,我铭记着战友们的每张面孔,却再也没法将他们还给他们家人,心口的伤一点点累积终于化作仇恨的种子埋在心底。

自责与仇恨无时无刻都在敲打着我,这段时间在我脑海里回荡最多的声音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次并不太危险的任务过后会是这样的结局?搭上了我和我那些兄弟,还有芯蕊的人生。可是我又该如何去寻找答案呢?

我发疯的想找到答案,可是答案在哪里呢?我想为兄弟,爱人报仇,可仇人是谁我都不知道?可笑,可笑,对于这件事我竟然如此无能为力。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来,我真的太没用了,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或许彻底的颓废才是最好的港湾。

酒成了麻痹我的唯一礼物,初春的太阳透过窗洒在身上,除了酒意多了几分炙热,我懒散的翻了个身,继续享受阳光的抚摸,就这样吧,反正我也就是个借酒消愁的醉人。

罪人…

芯蕊的音容笑貌仍旧不断在我眼前萦绕,那时是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样子,隔着教室门的玻璃,她右手不停的旋转着手中的笔,眼神迷离嘴角含笑的望着窗外的操场。霎时间发丝从耳稍轻轻滑下,夕阳就那样洒在她身上,投下修长的影子,只是那一个瞬间我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是她终究是走了,不回来了。可她的身影仍旧在我脑海里,永远也挥之不去。我顺手提起床头的酒瓶想往嘴里灌上一口,空荡荡的酒瓶里早已滴酒不剩。

走出房门,顺着小区内的路往外走去超市。一边走一边路过曾经属于柳毅的家,稍稍驻足看了看,柳毅的母亲同我的母亲一样曾经也在旁边的船舶维修厂工作,作为附近最大的企业和单位,小区内周围的很多家庭或多或少都会有人在那里工作。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柳毅家二楼的阳台上传来。柳毅的家并不像是没人了的样子,房屋阳台架子上晾晒的衣物证明有人仍在居住的痕迹,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好么?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们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仿佛又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一切都是因为我,只有我活了下来,该回来的人却没能回来,我又有什么颜面再见他的家人呢!

正准备埋着头悄悄转身离开,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几米外,眼神尖锐像是有刺,让我觉得全身不自在。

“你?”记忆深处我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四年以前。

那时我还在服役请假回来见到芯蕊的最后一次,恰巧需要帮柳毅拿些东西才和她见了一面,这个人是柳毅的亲妹妹,素汐。

柳素汐的样子已经和四年前相比大不相同,记得那时她正好读初二,如今已经到了快高考的年纪。时过境迁,当初的小女孩儿已经彻底结束了少女时期的蜕变,已经像是成熟的大人,记得曾经到了高中后期女孩子都有了成年后的模样,柳素汐看起来却更加明显。

她拧着眉目光尖锐的盯了我片刻,没有半句话直接迈着步子与我擦肩,快步踩上楼梯消失了背影。房门被重重的关上,锁门声清晰可闻,我明白她的意思。整个过程我的心都是提着,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可是又怕对她开口。

对于我这个害死了她哥哥的人,没有当场破口大骂已经是对我的礼貌,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从超市内买完酒走出来,我拧开酒瓶猛地灌了两口。

柳毅,我的好兄弟,是我害死了你,最后连你的尸体都没能找回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恍惚着走过熟悉的街道,心中还是背负着过去的烙印,忽然脑海中却不停的闪过那片雨林的画面,雨林中会埋藏着柳毅的遗体么?如果我能找回他的遗体也算是对他和他的家人有个交代吧?

“没长眼睛么?”我恍惚着横穿马路被一个急刹车的司机回头叫骂着。

我一个踉跄跌倒在路旁的马路牙子边,酒瓶被摔得粉碎,整瓶白酒飞溅,我彻底晕醉在这酒雾之中。睡梦中,柳毅好像在朝我伸出手,他想将我从这深渊中拉起来,转瞬他却消失在阳光半遮的林影中。

我需要回去,那片埋葬了过去雨林…这到底为什么?

日复一日,临到父亲的祭日。“明天我想去趟公墓,我想去看看爸。”陪庄婧讲完睡前故事,我坐在母亲旁边。

“要不等我下班后一起去?”母亲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说道。

“你下班后去接婧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昏迷了几年都没去父亲的墓前祭扫,到了这样的日子也该去看看。

母亲盯着电视没扭头看我,但语气里留有一丝叹息,“过年和清明我都去看过了,如今你已经痊愈去看看吧。”

我坐在母亲身旁,电视里正播放一条新闻,“昨日一名缉毒警察在执行公务时遭遇毒贩枪击,不幸身亡。最近日益猖獗的毒品犯罪又有抬头趋势,广大工作在一线人民干警为了人民和国家的利益,依然奋斗在打击毒品的前沿。”

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去多想,或者是不敢去多想,逃避已经成为我现在的习惯。

第二天的天气阴郁,云低压压得让人感觉有些呼吸微窒,心情更加灰蒙蒙的。我撑着伞牵着婧婧朝幼儿园走去,而她却不怎么在乎雨水淋湿了自己的衣袖,“爸爸,天上为什么会掉下水滴呢?难道天上也有水龙头?”

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庄婧的问题有时候会把我问得语塞,我想了想笑着答道,“婧婧哭的时候也会流下眼泪。”

“你是说天也在流泪么?”庄婧将手伸出伞外,用掌心去感受雨滴的拍打,然后侧着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可是有谁替他擦眼泪呢?会有人像奶奶和爸爸安慰我那样安慰他么?”

我不知怎样回答如此无邪的问题,只好嘴角挂着微笑冲她默默地点头。喜欢和孩子无厘头的对话,仿佛她是这段时间我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天使,能带着我找到些许光亮。

将庄婧送往幼儿园以后,一个人乘车前往市郊的公墓,阴郁的天空还是不停下着细雨,像思念的泪。

在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和柳叔叔一同出海捕鱼,不巧遇到大风海浪预警,原本他们得到警告离开那片水域,可是即将离开的时候却接到一艘观光游艇发来的求救信号。父亲没有选择掉头离开,而是通过无线电发出了求救信号,渔船赶往观光游艇的位置处发现游艇已经倾覆,数十游客落入水中等待救援。

风浪实在太大,渔船没能挡住大风大浪,却给救援机构发送了准确的救援位置,在得到救援消息后,近七成的游客被找到救回,可是却没能救回发出求救信号的两个人。

拿着鲜花和祭品朝父亲的墓碑走去,一个有些孤寂的背影站在父亲墓碑的旁侧,她面前是柳叔叔的碑。

“汐汐?”我小声呼唤算是打招呼,这是柳素汐的小名,但不知为何此时叫出口竟觉得生疏,难以启齿。

柳素汐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发丝有些散乱,眉宇间挂着孤寂和阴冷,整个人在雨里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她眼神里透着怨恨却没理我,几秒钟后又重新扭过头去正视那块熟悉的墓碑。

我来到父亲的墓碑前,看了看这块被雨水淋湿的石碑,母亲应该前不久清明节来祭扫过,小小的祭台被整理得干净整洁,周围丝毫不见杂草的痕迹。

我拿出白酒,拧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口,望着父亲的石碑渐渐想起了从前。

酒从喉咙滑入胃里,那种灼烧的感觉再次来袭,胸腔里的苦闷让我止不住咳嗽。

父亲,芯蕊,柳毅,一个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离我而去了,人生活着活着竟然会越来越孤独啊。

一旁的柳素汐静静的站着,目不斜视并没搭理我。

我轻轻将酒洒了些在父亲的墓碑前,白酒的香气掺杂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四处飘散开来,原来思念也会像酒精一样弥漫开来。

柳素汐在旁边站了良久也未见要离去,“汐汐,我能看看柳叔叔么?”

她犹豫了一下,往旁边挪了几步让出了柳叔叔的祭台位置给我,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未想开口和我说上半句话。

柳叔叔和父亲年龄相仿,从小除了看他们一起出海打渔,时常也能看到他们喝酒下棋,他俩的感情就像是肩并肩的伙伴,那时候我和柳毅就像是亲兄弟,一起调皮捣蛋,一起挨揍,然后一起逃跑。没少给这两个大海的男儿惹事。

第五章(3)

这些记忆中的事都成了过去,如今却只剩下我为他们祭扫。

我将剩下的酒洒在了柳叔叔的墓碑前,记忆中他和父亲都是爱喝酒的人,去世后柳毅和我会偶尔带酒到他墓前,可是如今连柳毅都不在了。

“你就没想过给我哥留点么?”背后传来柳素汐的声音,幽幽的混在雨声中,但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里。

我有些诧异,起身转过头看着她,手里还握着空荡荡的酒瓶。

“嗯?我哥呢?他在哪?”柳素汐仍旧没什么表情,可是眸中仿佛带着刺。

我竟无言以对,心被拧了一下…

“他们至少都静静躺在这儿,可是我哥呢?他躺在哪儿?”柳素汐握着拳肩膀有些微颤,发丝混着雨水凌乱的挂在脸上,那脸上挂着的是雨还是泪?

“对不起。”最无用的三个字,除此以外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对不起的人一定是哪儿错了,你哪有什么错?”柳素汐声音幽幽的,和小时候一样,但却带着无比的寒意。她就那样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盯着我,任凭刘海散乱雨水滑进眼角她都不肯眨眼。

我居然不敢再直视她的眼。扭头重新看着柳叔叔的墓碑,心中泛起疑问,柳毅现在在哪儿?失踪?只是找不到或者不去找的借口,那片吞噬了我们所有人的雨林,也许也埋葬着柳毅的躯体。

“给我点时间,我会帮你把你哥找回来。”

没有一句道别,柳素汐一个人转身悄悄离开了慕园区,重新撑起伞,那么瘦弱的背影显得有些摇曳。

我重新回到父亲的墓前,拳头攥得微紧,“我会找到答案的…”

“回来了?”当我回到家中,母亲正在做饭,而婧婧在一旁沙发上跳来跳去。

“嗯,外面雨好大。”我一边收伞一边看着独自欢喜的庄婧,“小心点,别摔着了。”

“爸爸回来啦?帮我开电视吧,我想看动画片。”庄婧停止了动作,指着一旁的电视遥控器说道。

我将电视打开声音稍稍调大了一些,转身朝厨房走去,有些事需要和母亲商量,“我想回那片雨林去看看。”

母亲有些惊诧,瞪圆了眼睛,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庄颜,你还在对过去耿耿于怀么?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现在你也该考虑考虑以后的事,毕竟你都当父亲了,也该为孩子想想未来。”

“我想得很明白,这次回去就是想给过去划上句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是无休止的省略号。”

炒菜锅里的菜还在不停翻腾,母亲的手并没有停,我知道她一定是不想让我回去那伤心之地。

“放心吧,我只是回去看看,去几日就回来。”

“傻小子,既然活着回来了干嘛还要去想过去那些事,忘了不就行了。”母亲放下炒菜的铲,将灶上的火拧小了些,眼中却难得的满怀惋惜。

我一时语塞,心念母亲是担心我的,思索半刻,为了让母亲放心,我告诉她,“今天祭奠父亲的时候遇到了汐汐,我想应该回去看看,哪怕是带回一些泥土,也好让柳毅的母亲和汐汐今后有所祭拜,这样也就算对过去有个交代了吧?毕竟柳毅是我的好兄弟,我想父亲在也会同意的。”

母亲深深叹了一口气,但也知不好再继续劝我,“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法拦阻你,一个人在外小心些,遇上事别又傻不愣登的向前冲。”

“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就知道嫌我唠叨…”母亲又开始了发自肺腑之言。

数日之后,风和日丽。我将家里和婧婧安排妥当,独自一人跨上旅行包再次出发前往那个熟悉的目的地,只是此时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曾几何时,年少的我和柳毅怀揣着梦想,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带着亲人和恋人的祝福,不停的眺望远方。那时的远方有梦想,此时的远方却只剩下心伤。

也许那里埋藏着答案,可是我能不能找到呢?

第六章(1)

落叶归土心归尘。

同样的路线,不变的青山绿水,牧林田园,可是这一切在我眼里仿佛是那样的陌生。时光流逝,如梦初醒,可我已经不再是年少时的我。

长途辗转,整整一天一夜的行程显得格外漫长,临近傍晚终于到了曾经熟悉的小镇。这儿离我曾经服役的缉毒武警驻守营地并不远,朝远方眺望甚至能隐约看见那飘扬的旗帜。

可是那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数年过去我已经不属于那儿,那儿也不再属于我。

小镇地处西南边陲,四周雨林气候潮湿,而此时正值雨季所以周遭更显得潮湿。

周遭雾气浓重,由于四面环山环林,清晨和傍晚水汽容易凝结,此时的水雾就更加凝重,再加上潮热不散,雨季时节的林中小镇有种说不出的潮闷。

数年之前的小镇并不算繁华,由于不是什么贸易流通频繁之地,往年又多受毒品交易影响,经济并不算好,人流量也并不多。只是数年过去外面的世界早已千变万化,而此地仿佛世外桃源依旧保留着曾经的古色古香。

我有些诧异,此情此景没什么变化,但给我的感觉却陌生了不少。孤寂和冷清与曾经的闲淡和散趣截然不同,小镇的那种清逸似乎变得有些冷寂,曾经的镇上人都去哪儿了?

在小镇中行走,记忆中的楼和路都没多大变化,只是原本生意不差的店铺此时都已关门闭户,而且从门和锁的锈迹中一眼就能辨识那些曾经熟悉的店铺已经闭户累月了。

整日的奔波让我突然有了饿意,西南边陲特有的美味重新在我舌尖泛起记忆。

菠萝饭和蕉叶蒸鸡。

“老板,就要这两个,谢谢麻烦快点。”我一边催促道,一边咽口水。

途径这家熟悉的餐馆竟还没有关门闭户,我果断停下了脚步。

“好嘞,稍等会儿,先坐。”曾经稍显轻浮的老板,此时竟显得有些沉闷而愁眉。

等着上菜真是漫长的时间,我无聊的抬头看着餐馆内白花花的墙壁上各种无关痛痒的广告,一眼望去别无新意。一眼扫到尽头,靠近店门口的位置贴着两张寻人启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青少年或者年迈的老人,看样子身材壮硕,年龄分明写着25和28岁,打扮像是傣族的两兄弟。

25岁和28岁的壮硕男子会轻易走丢么?寻人启事上明确写着,体型匀称,智力健全,身高分别是175厘米和178厘米。拐卖?但是只听说过拐卖妇女儿童,没听说过拐卖大老爷们的啊,都是当地傣族粗犷的汉子,双双走丢谈何容易。

我正在发呆,老板端着我的菠萝饭和蕉叶蒸鸡走近我的餐桌旁,瞅着寻人启事,叹了口气,“最近镇子和周围村子里总是走丢人,这都好几个了。”

我拿起筷子问了一句,“最近?”

“也不是最近。”老板甩甩头,刚转身。

“之前我在这儿当兵,你家的菜还是那个味儿,好吃。”我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满嘴蕉叶香味四溢。曾几何时,遇到周末闲暇没事我们与几个战友就会到这家馆子聚餐,点上几瓶酒加上几个美味,不亦乐乎。

老板再次转身,打量了我半刻,忽地咧开嘴,“有印象,有印象,可是都好几年前了吧?”

我点点头,想起往事又是不由得心头一阵,一时语塞不知作何言语。

“你这是出来旅行?”老板瞅了眼我的旅行包。

“恰巧路过想回来看看。”

老板从烟盒里抽了支烟递给我,“可是大不如前啊,这儿跟以前比可是没得比咯。”

“嗯?”我埋头借火点燃了含在嘴里的烟。

“还不是毒贩害的,走的走,丢的丢,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走失了。”老板啄了口烟,重重的吐出烟雾。

我诧异道,“怎么可能?武警缉毒支队就在附近,镇派出所人也不少,怎么毒贩却卷土重来了?”

“谁知道呢,就从几年前突然猖獗了不少,游客不必说,都是避而远之,就连镇上居民都走了,如今剩下的都是舍不得走的。”老板抽了口烟继续无奈地摇头。

我不置可否,不再多言。

小镇街道的行人的确较之之前少许多…

走出餐馆天色已经漆黑,熟悉的小镇显得更加陌生,原本热闹的镇街道曾经到了晚上人烟不绝,而此时冷清的有些落寞。

一阵晚风吹过,雾气未散,却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没想到昏睡了几年,变的不止是我,就连曾经的故地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了。

拐过几个街角,终于找到了入住的旅店,刚准备进门,一抬头不料刚好瞧见旅店的门口旁边的墙上贴着的一张寻人启事。

与餐馆里张贴的人不同,这个人年龄看起来更大一些,40岁左右,告示的纸张已经泛黄且字迹模糊,应该是更久一些时候张贴上去的了。

寻人启事?我要不要也张贴两张张寻人启事,柳毅和康剑虎呢?我自顾自的弯了弯嘴角,回到房间关门准备睡觉,从窗户看出去小镇静悄悄的,水雾遮住了屋檐,近处的树梢像是被云压着,让人喘不过气。

镇中灯火稀稀拉拉的,小镇比起当年已经完全变了感觉。

入夜,可能是身处故地,熟睡时梦到了和战友们曾经驻守在此的岁月,各种片段凌乱琐碎,但都是那时难忘的记忆。

“队长,放心吧,咱们几个齐心没有完不成的任务。”一个已逝的战士对我喊道。

第六章(2)

“没错,你忘了,有我大力虎在,战场上遇到再厉害的我也能一胳膊给他撂倒。”康剑虎秀出自己的臂膀,那时候搏击场上谁都不愿遇到他。

“打不过你,但战场上可不是光比拼力气,别以为你块头大到了战场上块头大的目标大,哈哈哈。”柳毅又开始调戏康剑虎,他几乎调戏过我们所有人。

下一秒康剑虎开始绷着个脸朝他追去,只是梦境扭转,周遭像是过了层雾气瞬间到了那片茂密的雨林中,他们来回穿梭,像是在戏耍玩笑。

这样的情景让我从放松突然变得紧绷,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似乎要填满我的全身。

拼尽全力,我尝试着伸出手去阻止,“站住,全都给我站住,离开这片雨林。”我在心里呐喊着,而喉中更像是哽咽着什么让我吐不出一个字。

踏出脚步的一刹那,双脚深陷在沼泽般的泥潭中再也动弹不得,柳毅,康剑虎却嬉笑着越跑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雾与叶交错的雨林深处。

一道黑影从我背后的树影下闪过,已经上膛的消音手枪被扣动了扳机,消音手枪吞噬了本应呼啸的火舌。子弹出膛的画面像是慢速播放,再一次让我真切的感受那种无力,愤怒,压抑。

子弹朝他们飞了过去…

“不!!!”潮闷的空气中回荡着我撕裂般的吼声。

从梦中惊醒,忽然一种被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感觉从我胸腔蔓延至全身,无论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我彻底失去了对压抑的掌控,任由每一个细胞紧绷着。

时间慢慢流逝,夜还没过去,可我再也无法入睡。

雨季的清晨雾气更重,太阳无法穿透那厚重的云,带着一丝昏白的光线,我背着旅行包跨上租来的摩托车,朝那时的终点驶去。

小镇似乎还在沉睡,摩托车呼啸着卷起落叶,而那些关门闭户的锈铁门上贴着不少寻人启事的告示。

来不及多想,刚出镇口,不远处响起军营的晨号声,有种错觉那些记忆中的人好像还在那片故地等我。

而我正要去那片雨林找寻过去的痕迹,一骑绝尘,很快小镇和营地消失在我身后,一切被云雾遮掩得无踪无迹。

那片山和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曾几何时徐连长经常带着全连上下穿梭于其中,长途拉练。那时候大家伙上下齐整,背着重重的行囊,唱着整齐的军歌,与那山林里的夜莺交汇成独特的乐曲。

整片区域村落不多,但大多处于深山老林之中,几乎与世隔绝。摩托车在山林中的石路间上下起伏,加之能见度极差,速度提不起来。好在之前查过地图,对方向和环境并不陌生,一个人在雨林中穿梭心里也是落实了的。

雾气浓重,雨季的雨林潮热难耐,越往深处行驶石子路就越发的不平。

路人和行人几乎是绝迹的,除了林中莺啼,也就只剩下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雨季的天气难以预测,临近中午终于快要到达曾经执行突击缉毒任务的村落,此时也已经雾转阵雨,雾气被水汽所替代。

我将冲锋衣的连衣帽套在头上,手握着的油门稍稍松了些力,摩托车减了速,朝前缓行。

雨林深处的村落显得格外孤寂,没有诗情画意,也没有炊烟袅袅。我将摩托开进村口,停在一处石阶旁。

站在石阶上放眼望去,村子不大,错落有致,大多都是当地傣族人的住户,房屋大多是木制和竹制,房顶鱼鳞状的土瓦铺设得齐整。较大户的人家采用的是傣族最传统的竹楼架空的建筑,屋上主人,屋下养着些牲畜。房屋院落的间隔有些狭窄,整个村落依山傍水,若不是我本就知晓此处,这么个隐秘的村子实在是与世隔绝。

只是和数年前不同,好多没人居住的房子都已经倒塌,剩下残垣断壁。我从巷口穿到另一个巷口来回张望村子的巷道,村中竟没一个人来回走动。

印象中曾经偶尔野外拉练途径此地,村子虽然不大,却也不至于人烟稀少,牲畜和炊烟在村寨中倒也常见。

数年前的缉毒行动主要就是对村子里一处较大的院落进行了突击抓捕行动,只是没想到此时的村子已经如此破败。

我在村中的巷道来回穿梭,终于在另一侧村口看到了一个背着竹筐像是才从村外回来的老农。

老农步履瞒珊抬眼警惕的瞅了瞅我,身后的竹筐里像是装满了刚才采摘的野生菌菇。

“您好,大爷麻烦跟您打听点事。”我微笑着抬起手挥了挥,尽量声音洪亮并放慢语速,让对方能理解我的善意。

当地的傣族人因为长居偏远村落,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想要和他们交流只能尽量放慢语速并加上肢体语言。

我掏出一包卷烟,抽出一根递过给他。

老农停下脚步神情仍旧狐疑,不做过多言语。

我知道他对我这个陌生的异乡人还是很警惕,而我递出烟的手仍悬吊着,僵了一会儿,我只好露出稍显尴尬却不失友好的微笑。

老农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接过了我悬空半天递给他的烟。然后放下装满野生菌类的背筐,“年轻人,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将烟草揉碎,然后将烟丝塞进了腰间的老烟斗。

“我一个人喜欢到处独自旅游,一路旅行就到了这里。”我掏出火机,打燃了将火递过去。

“一个人跑到这深山老林来旅行?找错地方了吧?”老农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斗。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老农也许是采摘野山菌走了一上午山路有些累了,弯腰直接坐在巷子内的石阶上休息,缓缓吐了口烟圈,“白天倒也没什么,只是下午天黑前别到处瞎晃悠,能回镇子就回镇上,实在不行也找个人多的地方落脚。”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纳闷,虽然雨林中时常有些野兽出没,但并不会主动攻击过往行人,危险系数并不高。

“有野兽袭击么?”我故作询问。

“呵呵,要是野兽倒也还好,没事我还能打点野味下锅。”看老农的样子并不惧怕什么野兽。

“那?”我仍心生疑虑。

“总之没事赶紧回去吧,这附近可没什么好景色。”老农把烟斗在鞋底敲了敲,又重新背起竹筐准备离开。

“最后跟您打听个事儿,村子旁边的那条河是流向哪里?”我冲老农问道。

老农也没转身,只是背对着我朝西边指了指,然后拐进村中狭窄的巷道消失了踪影。

我从背包中取出面包和水,随意吃了一些,绕了几圈终于回到停放摩托的地方,启动后掉头准备离开了村落。回头张望雨中的村寨,没有炊烟更没有牲畜的声响,如此闷热的山林中给我的感觉异常冷清,这几年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一个村寨变得如此破败不堪呢?

就算曾经抓捕过毒贩,村子也不应该突然就人烟如此稀少,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彻底变成一片废墟。

我带上头盔,踩了两下摩托车,整个山林中响起发动机的轰鸣,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声响。

从村子驶出来重回石子土路,朝曾经我们六人献出了血和命驻守过的河边岔路驶去,沿途人烟更加稀少。越来越靠近那片茂密的雨林,我的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这儿没有秀丽的景致,也没有雄伟的山川,一旁巨大的榕树加上低压压的云雾,像是巨大的巨大的迷宫,他们在里面丢了命,而我也丢了魂。

我想找回那些曾经被丢掉的一切…

在我们曾经战斗的地方,有我永远挥之不去的死亡噩梦,我不得不再一次面对。

一路骑行,泥浆早已将我的下半身和摩托车染成了土黄色。我将已经变了模样的摩托车掩藏在一处林木后,步行前往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站在一条不算路的土石路中间重新审视那个原本紧张的日出黎明。奔流不息的小溪,郁郁葱葱的低矮植物,榕树如被覆盖着的大片雨林,以及回过头顺着溪水下游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孤寂村落。

那时的情景和现在不同,旱季和雨季的雨林完全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画面,但就算色差和光线强弱不同,此情此景仍深深的烙印在我脑海中。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曾经在两拨人交涉的过程中,第一个被杀的村民尸体应该就被掩埋在旁边的雨林近处,虽然那群人杀人后将其掩埋的毫无痕迹,但我清楚记得尸体就被埋在一颗形状扭曲的树下。

我从背包中翻出一把小铲,在那棵看上去长得更粗但是扭曲形状没什么变化的树下使劲挖铲着,记忆中尸体并没被埋得太深,只是这里如果不是靠亲眼看到,谁也不会料想到树旁下竟会埋藏着尸体。

小铲虽然不大,但是挖了足足半个小时,坑也下去了近半米多,居然什么都没有挖出来,就算只剩下骨头,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剩吧?我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地方。

我抬起头擦了擦汗,然后仔细观察着周围,绝对不可能记错。即便是有狼或者狐狸将尸体拖走,那么周遭不会如此平整,泥土和植被也没有被拖移留下的痕迹。

继续挖寻了一阵,我放弃了,重新将土坑填埋好,再用枝叶遮住我挖寻过的痕迹,离开了曾经掩埋尸体的地方。

一定有人动过尸体,会是谁呢?

第六章(3)

我从背包中取出水瓶喝了两口,脑海中不停搜索着可能发生的事。如果是猎犬倒是有可能找到,警方或者部队调查过这件事的话应该不会刻意将周遭掩藏的像是没发现过一样。如果不是警方而是曾经在雨林中追杀我们的那群人,最后也处理了他们自己曾经留下可能被发现的痕迹,那么已经失踪的柳毅和康剑虎看来是凶多吉少。

但是我怎么可能活下来?如果那些穿着西装的人发现没能将我一枪毙命,没有理由不在收拾了柳毅和老虎之后回来给我补一枪,若是那样的话我今天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我不得不暂时放下思绪,顺着之前追踪的线路再一次踏进了那片死亡雨林,作为一个后来的旁观者我想知道在我重伤昏迷后,柳毅和康剑虎到底做了什么?

雨来的急走的也急,数分钟后雨林重回闷热,我背着旅行包开始寻找记忆中的踪迹。这片雨林中的景致和四年前踏进这里并没太大区别,只是林木的枝叶早已经换了几遍,夜莺仍在枝头啼鸣,树叶被刚才的雨水浇灌过。

林中并不好走,没有路我只好踏着泥泞的土坡不断前行。

拨开层层林叶,一点点深入,十几分钟后,终于回到那熟悉的最后场景,我差点被击毙的巨大榕树下,只是曾经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的越野车已不见了踪迹。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言,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个地方。那时所发生的一瞬深深的镶刻在我的记忆中,子弹迎面而来,只在一瞬我竟迎面看清了子弹在空气中划过的痕迹。

我俯下身仔细查看我曾经倒下的位置,然后闭着眼尝试通过记忆找寻子弹飞来的轨迹,消音手枪的射杀距离没能彻底击穿头盔,也就是说距离应该在临界范围左右。

假设是五十至三十米的距离,脑海中的景象让我有些眩晕,子弹像是再一次朝我迎面扑来。

猛地定睛朝子弹飞来的方向望去,一棵直径近一米的榕树树干出现在距我大约三十米开外的距离,树干的下方灌木枝繁叶茂,形成天然的掩体。我抬头稍稍寻找阳光的方向,此时正值午后,光从头顶投下来。回想过去,若是从东方投下的阳光则刚好能让树干的阴影遮住那层枝繁叶茂的灌木。

多么完美的伏击地点,就算是开膛的枪火也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若没有经过专业的伏击训练什么样的人才会身负如此绝技?

狙击手?这是我的第一直觉。

但怎么可能有手持消音手枪,衣着西装的丛林狙击手,我顺着树干望向树梢茂密的林叶投下的斑斑点点,再一次仰天长叹,谜题即便是知道了一部分谜底也依旧不知道答案在哪。

我悄然离开曾经死过一次的位置,朝那辆消失的越野车处查看痕迹。

下了个土坡,在记忆中寻找过去的影子。当我眼前的场景忽然出现,我的心被惊得突了一下,常年累月的洗礼也没能让这片被烧焦的隐秘位置消失痕迹。大片被烧焦的乌黑树干上已经长出翠绿的新枝嫩芽,只是那辆越野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人影在脑海中闪过,六子…

恍惚着,我进了乌黑的烧焦地,四周地面还散落着年久破旧的警戒带,说明这里曾经一定被调查过。如果越野车被焚毁后被部队拖移回收了,那么在我重伤昏迷后,柳毅和康剑虎做了什么?

当时是谁点爆了已经无法继续使用的军用越野车,仔细思考不难得出答案。一定是柳毅他们干的,爆炸声和熊熊烈焰一定会吸引不远处正在执行突击任务的自己人。

我站在原地环视四周,此处虽然林叶茂密,但从焚毁面积看足足有一个篮球场的大小,火势烧了这么久才被控制说明持续时间较长,那么在火势没被赶来救援的自己人控制住的那段时间我没被杀,说明柳毅和康剑虎那时候一定还活着,试图与那群神秘的杀手周旋。

时光过去了四年多,除了焚毁的痕迹周遭的一切都已经渐渐模糊,大自然的活力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雨林仍旧一片生机盎然。

疑问还是疑问,得不到答案却只剩下痕迹。

继续朝雨林深处探索,没有风景,没有痕迹,一幕幕紧张的回忆,和难以忘却的沙沙声依旧在我耳畔回响。

夜莺的啼鸣,各种雨林特有的昆虫,而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周围的一切,我拨开那厚厚的林叶,寻着记忆中的方向估算着距离,终于找到了那片空地。

在老姜流血牺牲倒下的地方,也是那两名恍惚的村民仰着头望天的位置,我缓缓俯下身,如今的这片林中空地早已没了杀戮的血腥味儿,雨水浇灌过的泥土里翻出新芽,花与草丛间偶有昆虫穿梭,各种鸟儿从头顶掠过。

我抬起头,天还是那片天,只是时不时飘过几朵云,而人和事都像是被时间淹没了。

没有任何痕迹,这儿发生过的过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缓步走向空地的边缘,倚靠在一颗巨大榕树的树下,我无力的瘫坐着,那时若不是我的判断失误又怎会发生之后的那些悲剧,战友们不应该牺牲,柳毅和康剑虎也不会失踪,芯蕊不会抑郁而终,婧婧也不会没有妈妈。

最应该为这一切负责的我,却还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

雨过天晴,天空一片湛蓝,雨林中时不时传来鸟语虫鸣,再也没了藏在阴影下的恐惧。

我恍惚的坐在榕树下,不知时光流逝,太阳渐渐倾斜,时间毫不停歇的流逝着。什么都没有找到,我猜柳毅可能是牺牲了。

不知该如何面对柳素汐和他的母亲,看来我又一次让他们失望了。

我坐在空地旁的树干下回忆着过去每个人的面孔,任由时光飞逝,当我的意识和思绪还在飘荡,天光透过树影已经悄悄朝西倾斜,我忽地想起了之前村里老农的提醒,太阳落山前回到小镇或者找个人多的地方落脚。

正准备起身,“呯!!!”

枪声!

我顿时汗毛直立,惊鸟四散着从枝头掠过,一片嘈杂。

第七章(1)

事情不会总在你准备好了才适时发生。

最后一丝天光也随着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雨林陷入一片恐怖的黑暗,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间,加上完全不同枪声,带给我的震慑却极其相似。

当过兵扛过枪,流过血,站过岗,恐惧虽是人之常情,但只是过了短短数秒我已经强压着心跳让自己恢复冷静。我掏出背包里预先准备的水果刀反手握住,另一只手紧握着刨土的钢铲用作防身,朝枪声的方向俯下身子缓步前移。

时隔四年多,没想到在这片雨林中我的神经再一次因为枪声紧绷起来。

通过声音的强弱大概判断,枪响的距离应该不超过三百米,而那种声响巨大且沉闷的枪声应该不是步枪或者手枪,应该属于猎枪,到底发生了什么?

视线终于习惯了黑暗,借着黄昏的余光,我无法完全分辨周围的景致,脚下踩得极轻,时走时停。

“哗哗,咔嚓…”声音急促,不远处的密林里传出树枝和落叶被踩踏的回声。声音极其不规则,频率很快但接近速度却很缓慢,像是受了伤的步伐。

渐渐接近,渐渐接近…我不得不俯下身,林间穿梭的隐约轮廓离我越来越近,我不得不侧身将身形掩藏在树影下。

急促的呼吸声加之不规则的脚步,陌生人影和我间距不足三米。

那人佝偻着身子时而回头张望,脚下却没停。左侧大腿像是受了伤,只能被勉强拖着,一瘸一拐。那样的动作频率体力消耗恐怕是相当大的,若不是逃命,有谁会忍受那样扭曲的动作不停往前疾行。

受伤的人影与我擦肩后渐行渐远,声音几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步伐矫健,踩踏干脆的脚步声。

“别让他跑了,仔细找。”一个沙哑粗犷的声音。

光线越发的黯淡,周围的轮廓都已经模糊,剩下的光也仅仅能让我分辨出步履矫健的三个人,其中之一手里正握着一把猎枪。

我屏着呼吸躲在树后,待他们朝受伤的人影追去,渐渐消失了踪迹。一切终归平静,我心想刚才路过的这些人绝非善茬,没有必要去淌这浑水,如果不能查到柳毅和老虎的线索,倒不如等安全回了镇上打个报警电话来得直接有用。

稍纵片刻,等刚才的那几个人彻底没了踪迹,我摸黑趁着夜色小心翼翼从曾经战斗过的那片雨林中朝最初的林间入口缓步而去,尽量压着脚下的动静,脑海里还回荡着中午村中老农说过的话,“天黑前还是早点回镇子。”

几年没在这儿待,果真附近治安越来越差,走私的,贩毒的又猖獗起来了么?

“朋友,帮帮忙…”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忽然从旁侧幽幽的飘进了耳朵,顿时让我精神紧绷汗毛直立,手中的钢铲被握得更紧了些。

定睛瞧过去一个人影斜躺在一旁不远处的土坡上,周围灌木茂密,若不是他主动发出呼唤绝没可能被人发觉。

第七章(2)

“帮帮我,有几个歹徒想害我。”陌生男子依旧声音虚弱,看来已经精疲力竭。

“谁?”我压着声音。

“我是个做翡翠玉石生意的商人,我姓裴,刚从缅北进了些货没想到路上遇到劫匪,车子轮胎被他们扎爆了,秘书和我俩人在林子中遭了埋伏,求你帮帮忙,定会给你重谢。”姓裴的商人恳求道。

“那你秘书人呢?”我靠近了些,这人轮廓和刚才林中一瘸一拐疾驰的人影极其相似,但又不敢确定。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在这深山雨林中摸黑走夜路若没点胆量怕也不敢在这林间行走。商人?我寻思着应该没那么简单。

“跑散了。”他顿了一秒,无助的摇摇头。

天色灰暗,月光被朦胧的云遮掩只留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如此光线下我根本无法辨识这个人的长相身形,我只知道声音是从那个人影嘴里传出来的。

见我警惕不愿靠近,那人支撑着站了起来,“仙桑,我哋腿受伤哋啦,那些人系劫匪,还在附近,你帮帮忙,带我走出去,放心,仙桑,我出去后一定会重谢你哋啦。”

“你是广东人?”听他的口音带着浓厚的粤语口音。

“嗯,既然都系乡里人,求你一定帮帮我。”他也听出了我的口音,更显得哀求。

我打起精神稍稍直起身,环顾四周生怕是圈套,心想拦路打劫一般的套路都是有个人先装伤者弱者,等着对方放松警惕再找机会下手。我隔着那陌生人影大约五米,俩人都没出声,四下里一片静寂。

见我警惕着并无动静,隔了小半分钟那人影终于忍不住,“朋友,我真的不系坏人,你要系能带上我等出了这片林子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定会重谢哋。”

我仍旧心存疑虑,但心念着刚才那群拿着猎枪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实在不忍心将他一个受了伤的人丢在这荒郊林子里,还是伸出只手将他拉了起来,裴姓的商人磕绊着起身,另一只手臂还不忘将沉甸甸的背包跨上,“唔该嗮。”

最近的安全地带?看来只有附近的村子了。

“你先忍一下,附近有个村子,到了那边看能不能找户人家帮得上忙。”我搀扶着他出了雨林,朝藏匿摩托车的位置缓缓挪着步子。

“多谢朋友,多亏了你。”

“不用多谢,刚才林子里那几个人是在追踪你?”

那人被我支撑的肢体突然僵了一下,“原来刚才你在附近?”

“我听到了枪声。”

“哼,这年月为了钱非要下杀手的可不少。”那人将背后沉甸甸的背包使劲往上耸了两下,看样子其中物件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我没再多言语,将隐匿的摩托车从灌木丛中翻出,载着他朝不远处的小村落驶去。

夜幕下村子已经沉睡,静寂得毫无生气。我将摩托车停放在村口,搀扶着他从村口进了巷子,挨家挨户院门紧闭,院墙上透着些光亮的一眼就能数得清楚。

我们进了村子一连敲了数家的门连院门都没曾开过。

“哪个?”一个粗鲁且不耐烦的男声。

“您好,麻烦能开门么?”我张嘴朝紧闭的铁门内呼喊。

“你们赶快走。”里面的男人一边吼一边用沉重的铁器从里面敲了两下铁门,“我这点儿啥都没得。”

姓裴的商人仍不甘心,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说,“麻烦开下门,让我们借住一晚,我会给你付钱的。”

“没得住,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搀扶着他放弃了,继续朝村子里面走。

“这黑灯瞎火哋深山里村子,莫名其妙来了我们这样的外来人,恐怕都不愿相信我们。”裴姓商人有些沮丧的甩了甩脑袋。

“去村头那家看看吧。”一连敲了几家的门都不愿让我们留宿,村民们个个都很警惕,一只手握着半开的院门,另一只手拿着防身的器具。

我们不抱希望的敲开了最后一户有光亮的村户院门,如果不能留宿只有找个废弃的屋檐下暂时躲避一宿。

咚咚…

“是哪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但依旧是压着嗓子朝外面吼。

“大爷?”隔着墙的声音竟是中午在村中遇到的背箩筐吸烟斗的老农,“是我,今天中午咱俩见过。”

老农半掩着门将门开了条缝朝门外查看,另一只手中紧握着采菇用的短镰。原本警惕如炬的眼神朝外面打量了几秒,像是终于认出了我,“是你?这么晚了还没克镇子上?”

“白天去周围看了看,没采到什么景,结果实在是晚了没处落脚,您看能不能给我和我朋友借住一宿,明早我们就走。”我尽量露出友善的微笑。

老农瞅瞅我然后又盯着我身旁的商人看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好像并不想我们进门,眼看着就要出口拒绝我们。

就在门将关上的刹那,我身旁的商人毫不犹豫抽出一沓钞票,扒着扶手按在门框处,意思再明显不过。

“拜托了,我们不多打扰,就找个屋檐休息会儿,这天也快下雨了。”裴姓的商人抬头望了望天,雨林的湿气重,空气也显得更加沉闷。

这村子地处偏远,根本谈不上富裕,想来一沓百元钞票还是有足够的诱惑,那老农犹豫着仍有些犹豫,握着短镰的手不自禁的就朝门框处伸去。

“这么窄的门缝我们也进不去呀,您老还是先让我们进去吧。”裴姓商人将钱直接把钱塞进了老农的上衣口袋里,另一手推门就这样半闯着进了大门。

进了院,里面连简陋都谈不上,除了铁盆中燃着的篝火,墙角边有一口脸盆大小的水井,院子里再空无一物。

“你们!不准进房!”老农没有放下手里的镰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裴姓的商人挤进了门,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多了几分狠绝,“好,但是你收了钱总要给我们拿点吃的喝的吧?”

听他语气好似没的商量,老农反锁了院子的铁门微微点头,然后佝偻着回了木门内的屋里,硕大的房子内还有没有别的人倒也分辨不出了。

“看样子应该没别的人。”我仔细朝里屋探听着,其实此时提防着彼此的又何止老农一人。

“只要能让咱俩躲一躲管他几个人呢,再恶的村民能有追我的那些歹徒恶?”裴姓的商人舒了口气在篝火旁缓身坐下。

“多谢你救了我哋命,可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俩围坐在篝火旁,裴姓的商人一边正在处理他腿上的伤口,一边抬起头看向我。

“我姓庄,庄颜。”我伸出右手,“伤没什么大碍吧?”

他腿上的伤口并不像枪伤,大腿外侧的大片淤青更像是遭重物撞击挤压,“我叫裴迪,唔该嗮,喝星带!”

篝火噼啪作响,他跟我握了握手,那只手浑厚有力。趁着火光再仔细观察,裴迪的身材健硕异常再加上棱角分明的面孔,若不是因为受伤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拳击运动员,丝毫没有寻常商人应有的那种斯文。

能在这荒山野岭跑生意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还好遇到你,要不然今晚肯定是死定了,命不该绝啊,万幸万幸。”裴迪深深叹了口气,身上的夹克沾满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被压扁的烟盒,里面的卷烟早已被碾碎。

我掏出烟盒扔了支给他,自顾自的点上,总觉得他的举止并不仅仅只是个商人,“抢劫你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应该就是这山里的土匪,没想到这两年外面的世界被搞乱了,都想着到咱们这儿讨生活。”裴迪吸了口烟,然后顺着话把烟吐了出去。

轰隆…不远的山边已经有了雷声,雷雨将至。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寻思着,抢劫一般是为财,哪有追着要命的?“没想到这附近治安越来越差了。”

“嗯?”裴迪斜着瞥了我一眼,“看来你不常来这儿啊?这附近原本就靠近边境,抢劫走私贩毒都能遇得到,倒系你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去做什么?”

“我一个人出来旅行,想多走走看看就到了这附近。”我有意隐瞒。

“旅行?看来你系没怎么做准备和攻略,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裴迪哼笑道,一脸不以为然。

“说走就走,到哪算哪呗。”我看着眼前的焰火,木枝在铁盆里噼啪作响。“你秘书人呢?回去找吗?”

“肯定要找,可现在不是时候,先到了镇上再说,若是命大说不定已经脱险了,那群人是追着我来的,他算到了这么回事于是就一个人朝别的方向跑了,哼,他不顾我死活我又干嘛那么介意他。”他又重重吸了口烟,把剩下的烟蒂用中指弹进了篝火里。

在我印象里曾经这方雨林虽不算风景秀丽,但也算不上穷山恶水,曾经我在的连队时,徐勇常会带着战士们巡逻或者拉练,怎么在他口中听起来这里竟像是专出土匪的窝子了呢?对他的话我仍旧是半信半疑。

“你这么个大老板出门都不多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我随口问道。

“大老板可算不上,最近安保公司的业务都排的满满当当,我联系了几家信得过的跟我一起出来谈生意,可人家连一个人手都空不出来,我也没办法。”裴迪将背包放置在身侧,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

“干嘛非要安保公司的人?”

第七章(3)

“雇几个烂仔跟着一起?连跟了我这么多年的秘书遇到事都是自己跑路,那些人能信得过?”

我只好不置可否笑了一下,毕竟人心这东西谁都不一定敢说拿捏得极准,特别是在有险情时。

“你做什么生意?”我料想当地除了茶叶或者菌菇,也就没什么特别正经的生意,贩毒走私也不会老板一个人身边不带几个打手。

“翡翠。”话音刚落裴迪从身旁的背包里翻出一块手掌大小石头,放在手里掂了掂,“这原石价值连城,没想还没来得及破皮竟救了我一命,你刚才在雨林里听到的枪响就是打中了这块原石。”

裴迪将石头递给我,原本灰扑扑不起眼的石头表面被炸开了一条半厘米的缝,在火光的映衬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绿色。

“这石头要是没帮我挡那颗子弹,一定价值不菲,但它救了我的命,就算是天价或者里面裂了纹一文不值我也要留着。”裴迪庆幸道,“放心,等明天安全回到镇子上我会报答你的,我这人说话算话。”

“举手之劳谈不上报答,不用记挂在心上。”

轰隆…又一声雷鸣。

“呯!!!”紧接着在雷鸣的方向突然响了一声猎枪的枪声…

村口的方向忽然想起嘈杂声,几个粗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连带着一只恶犬的吠叫,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和裴迪对视了一眼,赶紧从旁找来水桶浇灭了火盆,院落中陷入漆黑。

“嘘!别出声。”裴迪压低了声音。

如果那些人是劫匪真的只是为了劫财?牵着狗也不愿意放过他只是因为手里的几块翡翠原石?这个叫裴迪的到底是什么人?

天色重归昏暗,裴迪隐约的轮廓更显得神秘。

第八章(1)

有时候善意未必会结出善果。

“他娘的,进去给我搜。”不远处的村寨中那个粗鲁的声音叫喊道。

“你们要做撒子?”惊慌失措的女主人也在大声呼喊。

“汪汪…”恶犬仍在吠叫不止。

“谁要是敢拦着老子一枪崩了他,让开。”刚才的声音大吼着。

光线昏暗,裴迪趴在院门口打探着村寨中的一举一动,动作稍显紧张,“他们居然找来猎犬追踪我,真是群阴魂不散的畜生。”

“你确定还是刚才雨林里的那伙人?”我立在墙边问道。

“肯定是他们,这下估计是死定了。”裴迪狠狠道,却没一丝慌乱。

遇到这样的事能如此处事不惊,我越发的怀疑裴迪的真实身份。可是比较起来,他终究像是好人,而外面那几个确实像是他口中的土匪。

恶犬还在狂吠不止,找到这处院落只是时间问题。

“老大,没人。”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

“继续搜,肯定在这村寨中,把村口的摩托车给我看好,他们就跑不了。”那个粗鲁的声音越发暴躁。

裴迪咬咬牙,“顶你的肺,没想到竟然栽在这里。你走吧,现在走还来得及,他们要找的是我跟你没多大关系,现在走还来得及。”

看样子他已经抱定主意留下坐以待毙,我仍然不是很理解,“他们若只是为了劫财你就把东西给他们,不至于丢了命,钱以后可以再挣,翡翠也可以再去找。”

裴迪转过来看我,眼神中仍旧是恶狠狠的,“他们可不仅仅是找我拿那些翡翠的,你快走吧,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待会儿我出去听到我喊你的名字,你就开院门绑了外面倒地的人。”我指了指墙角井边拴在打水桶上的麻绳然后朝院门对着的墙边走去,“过来撑我一把。”

裴迪瞪圆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短短几分钟,恶犬的声音越来越近,实在没时间做过多解释,“你在里面等着我喊你,否则别开院门。”

我趁着夜色踩在裴迪摊开的掌心上,顺着他膝盖使劲向上一纵身,“对了,枪在谁手上?”

“块头最大的那头儿手里。”

不用问我也猜得到,但是还是不得不确认清楚,他拿的毕竟是枪,可不是玩具。我纵身翻下墙,嘈杂声已经离开第三户院落朝这边过来。

“去敲门!”那个体形魁梧穿着半截短袖的人影手里端着枪朝一个矮个子吼道,他身旁另一个个子瘦高的人牵着那条不停狂吠的恶犬

我斜着身子蹲在巷道拐角的一处阴暗角落里,趁着夜色漆黑,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开门!”矮个子边敲边吼。

院内老农的脚步听起来蹒跚又颤抖,想必是被吓坏了。

“快开门!”

“他娘的,再不开门我一枪把门给你嘣开。”持枪的人影将猎枪在手里拍出金属的咔嚓声,火药味更浓了。

我悄然捡起了身旁的一块砖头。

持枪的恶汉不耐烦的举起枪托,枪口朝上使劲朝木门砸去,“我知道你就在里面,快给老子滚出来,想跑?终于暴露身份了?嗯?你以为这世上的事都被你算计透了?”

话虽然很糙,但是明显话里有话,暴露身份?恐怕这件事并不像裴迪口中的抢劫。

“呯!!!”铁门锁应声被猎枪打烂。

来不及多想,一刹那,我抄起手中的砖以迅雷般的速度闪身到了那持枪恶汉的侧面,毫无犹豫的砸向他的脑侧。

三个人察觉到我突如其来的袭击显得毫无准备,甚至连那只恶犬都只是茫然的盯着我,没来得及发出它特有的狂吠声。体形魁梧的莽汉发出一声闷哼,应声倒地。下一秒我根本没停下脚步顺着惯性已经朝巷道疾驰着跑开了。

两个人一只狗顿在原地朝我的方向木了两秒才撒腿来追,我仰着头大声喊道,“裴迪!”

那恶犬体型较大,长约一米,有半米多高,像是经过训练的猎犬。狗的反应比人快,率先狂吠着朝我追来,村中巷道狭窄,家家闭门锁户,生怕惹了是非。

狂奔之余我没忘了沿途找寻能用做防身的器物,可是大多都是些碎掉的砖瓦,想对付那只恶犬不大可能。我只好来回穿梭,犬吠声越来越近。眼看就快被追上,眼疾手快顺手抓了根竹挑,估计是村子里寻常人用来挑水或者重物的,捏了捏还算坚韧。

恶犬追的极快,眼看已经飞扑着朝我咬来,我瞬间扑倒放下身子,恶犬从我头上飞扑而过,我照着以前最常练的匍匐前进的姿势压着胳膊肘将竹挑竖着放于身前。刚一着地,那恶犬就扭过身来,我恶狠狠地死盯着那利齿透着杀气的恶犬,看它的样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朝我扑将过来。

压着喘息停顿了半秒,那恶犬四肢一用力眼瞧着就要扑向我的脖子,我瞬间抬起手腕将竹挑横过来朝恶犬嘴里塞去,与那狗头近在咫尺,它狠狠地咬住竹挑不肯松口,拼了命一个劲的撕咬。闻到它嘴里好重的腥臭味,我才明白这是条吃肉的狗。顾不得那么多,我只好左腿使劲蹬着地面,抄起右腿膝盖往那狗肚子上狠狠踢去。恶犬吃了剧痛,嘴里终于松了力,往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村寨里追过来的俩人脚步声渐近,一高一矮再加上一条恶犬,还说不定捡了刚才被砸晕粗汉的枪,到时候状况不确定的几率就会大大提高。

恶犬虽然凶,但毕竟智商比不上人,若是它肯站在原地逼着我不进攻,过个一分半钟再一起上我还真不敢说一定拿得下。可那红了眼的恶犬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僵持了不出两秒它又张着大嘴朝我扑了过来。

我下定主意决不能等着一会儿仨一起上,手上使足了力气将竹挑朝它脑袋挥去。

“啪!咔嚓!”不知是竹子裂了的声音还是恶犬吃痛的声音,那恶犬应声倒地。

我使足了力气,手里的竹挑断成两截,没想到那恶犬竟还踉跄着爬了起来,心中不由得大惊,果然吃肉的狗没那么好对付。恶犬虽起了身却被砸的头晕脑胀,朝我吱唔了两声耷拉着脑袋朝巷道深处逃掉了。

歇了半分钟,心从嗓子眼落下半截,但还没来及放回肚子里那两个追来的人已经逼近了,我不得不压着紊乱的呼吸重新将自己的身影埋没在拐角处的阴影下。

“人去哪儿了?墩子?”刚才叫门的矮个子扯着嗓门喊道,估计墩子叫的就是刚才那条恶犬。

“嘘,怎么突然就没了声音,小心点。”

俩人的背影被依稀的月光照得清晰,下一瞬我飞扑着窜出了墙影的遮掩,双手各握着半截硬竹片朝那两人砸去…

原本静寂的小村落由于三个陌生人和一条恶犬的无端闯入变得嘈杂,闭门锁户的村民们探出头来打探外面的状况,但是那些眼神更加警觉。

“大爷,村子里哪儿能打电话报警?”我瞅了眼老农院子对面的破旧农房废墟里。

地上被麻绳死死绑着的仨人,其中两个估计是伤的不轻还昏迷着,我估摸着之前下手虽重但伤不至死也就没太在意,唯独那个个子瘦高的被堵着嘴,睁着眼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有点生疑,那眼神不像是着了道的恶徒,倒有点怀恨和侥幸的意思。村里原本闭门锁户的村民也不多看,瞅了两眼就都重新闭门锁户,生怕沾了浑水。

裴迪一边吆喝着一边朝我笑道,“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好,三下两下这仨人加条恶犬就被你制服了。”

第八章(2)

我没工夫跟他侃笑,“还是先报警等警察过来处理。”

这偏僻的小山沟里只通了电,其余基本与世隔绝,手机根本没有信号,若不是以前有军事通讯器材,想在这儿和外面直接联系非常不易,现在这种状况打电话报警倒成了难题。

“那边村口处有个小卖部,天黑可能人已经休息了,你去敲门应该就能过克打电话。”老农从铁门的缝隙探出头给我指了指大概方向,然后铁门紧闭,门后传来铁链反锁的声音。

“急着报警做什么,而且这么晚了警察要从镇上赶过来最少也要三四个小时吧,要不等明早再打电话也不迟。”裴迪继续侃侃说道,言语中装作无所谓。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忽的泛起一层迷雾,明天早上再报警?为什么?时间拖得越长就会有越多不确定因素,姑且不说这几个人会不会有其他同伙,万一另两个人醒过来到时候就凭我们两个人看守到天亮也未必百分百安全。

沉默了两秒钟,我没吭声只是阴着脸瞥他,很明显我没打算采纳采纳他的建议。

“没,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麻烦,麻烦。”裴迪说话有点结巴,面色稍显尴尬估计心里有点虚。

“你可能刚捡了条命,觉得麻烦么?”我压低了语气,声音中带着恼火。

“没,只是觉得明早天亮了好办事儿,你瞧这黑灯瞎火的。”

我没再跟他多费口舌,眼瞧着几个被绑的劫匪正在思索着该怎么办。

“没事,还是我来吧。”裴迪往前踏了一步,想顺手接过我手中的枪。

这下轮到我有点犹豫,握着猎枪的手迟迟没有松。

“你赶紧去吧,我看着他们几个。”我握着枪托,他抓着枪柄。

说实在的此时把枪交给裴迪我心里没底,但不交给他又怕这几个人醒了更不好办。头顶的乌云已经开始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啪嗒在我脸上。

“那你先看着他们,小心点。”我退了猎枪的子弹然后松了手,心想着装着弹的枪给他有些不妥,裴迪接过枪后的动作我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没来得及细想我扭头说道,“我去去就回。”

裴迪微笑着点点头。

我转过身小跑着朝小卖部的方向找去,身后人的目光总让我感觉有些辣辣的。巷道狭窄,潮闷的空气加上周遭家畜粪便发酵的味道实在让人心情烦躁。

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开始洒了下来,拍打在泥泞的路面和我的身上。雨季时节雷雨走得快来的也快,天边已经开始轰隆作响。

“不好意思,我需要用一下电话报警。”终于找到村口并不显眼的小卖部标识,我急促的敲打着木门。

雨滴已经渐渐变成了珠帘,倾泻着浇灌而下,天边惊雷不断,闪着青蓝光让本就幽寂的小村寨添了丝丝诡异。

轰轰…

“就在门口那点,我把帘子给你打开你就在那点儿打嘛。”穿着傣族服饰的大婶站在门口表情显得厌烦,似乎对于这样的治安案件丝毫不关心。

“那好,我就在门口打。”我无暇顾及他人的眼光,抖了抖冲锋衣上的泥水躲到了檐下,此时身上早已污秽不堪。

“您好,这里是110,随时接警,请问有什么可以提供帮助。”接线的是一位年轻警官。

我将情况,位置信息大概阐述了一遍,檐外大雨渐渐变成了暴雨。

雨声,轰鸣声,闪电声交错着。

轰隆隆…

噼!啪!

青蓝色的闪电和黑暗不停交织…

“喂?您那边能听清吗?”我握着话筒大声问道。

“我已经记录下来了,你在那边提高警惕,我马上会通知最近的派出所过去。”电话挂断了。

噼!啪!

砰!

趁着雨声,我隐约听到村子内发出的巨大异响,我甩了甩脑袋,雷声实在太大让我几乎分辨不出方向。可是我的心却微微颤了一下,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这时候并不算太晚,但夜雨来得太急原本烧着篝火的院子此时大多一团漆黑,村寨中的小巷子更显得幽深。我将冲锋衣的帽子套过头顶,顾不得雨水迎面,心里只是念着那边废墟别出什么意外,若是裴迪再被他们抓住那可就麻烦了,他们必会提高警惕,说不定这十来分钟他们已经押着他离开了村子。

来不及多想,我只好加快了步子往满是砖瓦和杂草的房屋废墟赶,但愿刚才那砰的一声只是惊雷劈中了附近的树干。

过了数分钟后暴雨转瞬即逝,电闪雷鸣也渐渐远去,雨季的雨林随时都会被这样洗礼。

村子里除了雨滴掉落的啪嗒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裴迪?”渐近房屋废墟围墙口子,我轻声喊道。



一秒,没有回应…

“裴迪!”我稍稍放开了嗓子。

又一秒,依旧没有回应…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不对,迅速挪动脚步将后背贴墙,让院墙投下的影刚好遮住我的身体,废墟的入口就在我右手边。

太静了,静的没一点生气。

我埋下身眯着眼从拐角的角落向里面张望,没一点动静,水滴从废墟屋檐上滑落,刚好拍打在那个瘦瘦高高原本牵着恶犬的人脚踝上,还是没一点动静。

那三个人似乎还老实的躺在那儿,可是裴迪去哪儿了?

暴雨过后涓涓细流冲刷着泥土道面,闷热稍稍散去了些,只是不知为何泥水中的味道更加腥臭,甚至能让人想起血水的腥味。

血腥味?

光线实在太暗我看不清泥水的颜色,可是浓重的血腥味提醒了我废墟里面的状况,一定出什么事了。

一秒,两秒…

躺着的三个人没挪动一下,他们甚至连身体的动作都没有,由于光线太暗我分不清裴迪是否是其中之一。因为怕是有诈我不敢轻易靠近,我强压着呼吸,静静等待天边的一束光亮。

早已远去的惊雷虽没了什么声音,但那一瞬的青光仍格外刺眼,我趁着一刹那看清了废墟内大概的轮廓。

个子瘦高的男子面目狰狞,血迹沾满了左半边脸,另一侧脸上未闭的眼怒目圆睁,死盯着虚无的前方。

死了?我的心不由地颤了一下

我掏出手机调出照明模式,朝里面躺着的几人扫了一圈,一动不动,甚至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

周遭没有一丝生气,静得渗人。脑子有点懵,裴迪呢?被人抓走了?

可是枪呢?抓走裴迪用不着杀这三人啊?

难道是裴迪杀的人?

可是为什么?

混乱和颤栗让我彻底弄不清状况,我抬头望着虚无的天空,暴雨已彻底过去,留下辰星点点,清风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剩下地上静静躺着的三具尸体,体温还是温热的。

第九章(1)

风不一定会吹散迷雾,迷雾散尽也不一定是因为起风了。

为了确保现场,我没再离开那片废墟,也无意揣测裴迪是否杀了人朝哪个方向跑了。我想没必要惊动周遭村里的乡亲们,哪怕废墟对面最近房子里的老农。整件事已经超出我一个人的控制和判断,等着警察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数小时之后,夜已深,云淡风轻,明月像是一盏灯挂在天边。一切都像是已经趁夜入眠了,唯独留下我守在废墟的墙边。我缓缓吐了口烟,弹了弹指尖的烟灰,在脑海中不停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是你报案的?”一束强光从手电筒直射进我眼中,粗犷的口音加上沉稳的脚步朝我靠近过来。

我倚靠在废墟外的墙角边,一只手遮挡射来的强光,另一只手在墙上摁灭了指尖的烟,“嗯,是我。”

“人在哪?”手持电筒穿着制服的警官旁走出一个托着步枪,衣着迷彩全副武装的军人,“庄颜?你怎么会在这儿?”

“连长?”我止不住惊讶。

徐勇将原本托着的枪交给身旁一个陌生的战士,跨着大步朝我走过来,表情严肃,“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

“我,我…”一时语塞。

徐勇的眉头拧着思索了几秒,“想回来看看?”

我微微点了点头。

“那怎么不回营区打个招呼?”

“我…”我实在说不出没脸回连队再去见战友的话。

徐勇似乎明白了我心里犯的什么嘀咕,没再继续往下追问,只是叹了口气,“里面出什么事儿了?”

“你们认识?”穿着制服的警官问了句。

“以前手下的兵。”徐勇拍了下我的肩从旁绕进了身后的废墟。

我扫了眼徐勇和警察带来的人,狭窄的巷子里一共挤了二十来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五名警察,剩下持枪的武警战士若干。估计接到我的报警信息歹徒持枪,所以派出所联系了最近的武警营部请求援助,这附近地处偏僻边境,长期战斗在缉毒走私一线,部队和公安没有那么明显的隔阂。

“死了。”我朝往里走的数人缓缓解释道。

“什么?”徐勇和带头的警官同时发出惊疑。

我看着地上惨死的三人,其中两个是被硬物直接砸死的,面目全非,而那个原本醒着的高个儿半边脸已被猎枪掀掉,惨不忍睹,一股焦腥味仍然在废墟里弥漫着。

这和你报案时的描述不符啊,到底怎么回事?”警官语气压得很低,看到此情此景料谁都不会心情放松。

第九章(2)

一旁稍年轻的警官估计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早已克制不住捂着口鼻奔出废墟墙外,扶着墙边止不住的干呕。

“报警时在下暴雨。”我解释道。

“没错。”

“就是那时发生的,就在我跟你们打电话报警时的时候,有可能是裴迪杀了他们。”我努力回忆那时的雷声和枪声。

“裴迪?是谁?”

我重新将前后发生的事捋了一遍,然后尽量详尽叙述给他们,徐勇边听边连连点头,沉着冷静,而一旁警官的表情则时阴时晴,看得出他们两人对我所叙述的事情经过持有不同看法,那名警官明显将信将疑。

“意思是裴迪是你从雨林中救回到村子里的人?可是结果与之前发生的却截然相反。”警官盯着一旁躺着的三具尸体。他的脸上分明写着“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翟所长,咱们借一步说话。”徐勇瞥了我一眼,朝我点点头。那个眼神说明他也许相信我,但要想办法让别人也相信我却不容易。

几个陌生的武警战士站在废墟外的巷子里支支吾吾聊着里面的惨状,剩下的警察聚在一起点着烟貌似再也不想朝废墟里多看一眼。徐勇与翟所长在另一侧巷口聊着刚才的事,估计其中蹊跷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出个所以然,毕竟连我这个当事人也摸不清头绪。

另一侧民警为了取证正在挨家询问当时的状况,过了片刻,废墟对面的铁门吱吖吖的开了个缝,老农缓缓探出头朝一群警察和武警张望,“深更半夜又出撒子事了?”

“您好,我是镇派出所的翟元彬,村里刚才出了事,我们接了警过来调查。”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搭应,翟所长一个健步抢在我之前跟开门的老农搭上了话。

“警察?你们终于来了,还以为半夜雨大你们要明天才能来呢。”老农披着件外套半睁着睡眼,有些惺忪,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对啊,我们接了警才赶过来,想问下刚才出什么事儿了。”翟元彬将身体横在我跟老农之间,眼神半刻没离开他,像是在想确认什么。

老农揉了揉眼睛,瞅了瞅周围的警察和武警,扭过头,“刚才三个强匪拿着枪牵着狗像是在找人,结果被这个年轻人三下两下就制服了,现在应该还在对面废墟捆起的,对头,刚才还有个背包的跟他一起。”老农似乎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您记得那个背包的人的大概样子么?”翟元彬问道。

“嗯…个子不高,四十岁上下,黑黑瘦瘦的但看上去挺结实,好像腿脚还受了伤。”老农努力回忆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裴迪的身高,大约一米七五。

翟元彬回过头朝我瞄了眼,然后又跟徐勇对了个眼神,意思是跟我刚才说的似乎没太大出入。“你们几个去那边再问问别的老乡,确定下之前啥状况,还有深更半夜的注意礼貌。”

几个民警闻言相互安排了几句,然后朝村巷不同方向散去。

“这事儿邪乎。”翟元彬似乎也陷入不解,“还是先请局里的法医同事到场后把尸体确定了身份再说。”

徐勇朝我靠过来,一只手拍拍我的肩,拧着眉说道,“你小子就总是遇到邪乎事儿,凡事就不能先请示再行动?回来了就不能先回营区看看我这个老连长,到时候抽几个人陪你一块也好吧?”

我听出徐勇语气里虽有不满和训诫,但其实是想做样子给翟元彬看,毕竟此时我仍旧是第一嫌疑人。

“看样子其中隐情还需要彻查,报案描述案情和现场差异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具体的也只有等市局技术科和刑侦队的同事来了再确认。小庄,这几天麻烦你配合,暂时在镇上委屈几天。”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后面几天我的自由被限制了,要等调查结果有个初步侦断。

见我面露难色,徐勇又拍了拍我的肩,“既然回来了就待几天,我早就有些话想跟你聊,这么久了都找不到机会,上次见你都还在住院。再说不把你灌醉就放你回去,以后下面的兵都不会服气,就这样!待几天再走!”

连长发话我可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在以前他的话就是命令,不管操场战场,还是吃饭喝酒。喊往前冲,没一个人退,喊着干了杯,没人剩一滴酒。

“行!”我回头应道,嘴角硬是挤了条弧线。

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那种不必言说的信任,我的为人他是最了解的。

过了一会儿,翟元彬和他手下的民警获得了案情的初步信息,也做了初步判断,“你们先回镇上,这儿先交给我们,等一早局里来人再继续调查取证。”

“那好,庄颜也一起回镇上,他留在这儿并没什么用。”徐勇举起手腕看了眼表,已经凌晨三点。

翟元彬顿了一下,朝我叮嘱道,“这几天先别离开镇子。”

“好。”

回到镇上一觉醒来已过正午,在我下榻的小镇宾馆房间里坐着两名民警,其中之一是昨夜与翟元彬同行的年轻警官。

“翟所长现在仍在现场,市局的同事一早就赶到了所里,现在留了两个人正在所里等你,其余的也都在案发现场那边。”年轻警官落地有声,眼角却留着黑黑的眼袋,看得出一夜未眠。

“那我洗漱洗漱就过去,两位先回去休息?”我坐在床沿,递了支烟给他。

“我们在楼下等你。”点了烟年轻警官离开房间,丝毫也没要回去休息片刻的意思。

我的嫌疑仍然是最重的。

小镇派出所比起昨日路过已变得喧闹许多,进进出出的民警络绎不绝,人比平常多了不止一倍。警官们个个形色匆匆,面色严肃,像是接了大案特案动员了所有警力。有的人持着厚厚的卷宗走进所里,就有人拿着车钥匙匆匆从里面奔出来钻进警车里,每个人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出大事了。

“因为昨夜的案子?”我有些疑惑,扭头朝一脸倦色的年轻民警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一早先来了一拨市局的人,做了初步调查后过了几小时又来了一拨省厅的人,从刚才去宾馆找你到这时候估计已经是第三拨。”年轻民警拧着眉,表情严肃,脸上分明写着这次的案子已经超出他们派出所的权限。

“早上那拨人没走?”我边问边跟着进了派出所的院子,院子不大,本就只能停下三辆车的场地交错着停放了五辆车,还不算派出所院外的两辆警用中巴。

“和所长在现场,进去吧,有人专门在等你。”进了派出所楼内,年轻警官将我引到一处安静的审讯室,原本认不出我的陌生警员们纷纷朝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推门进了房间,两个近五十岁的老警官坐在长桌的一侧,另一侧座位空着明显是给我留的,窗帘并没像审讯犯人那样遮的严严实实。房内光线敞亮,丝毫没有压抑的感觉,只是两名警官的表情看起来比房间外穿梭的警察们更加神色凝重。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面容紧瘦肩挂两杠一星的警官面露怒色忽的站了起来,劈头直接问道,“你就是庄颜?昨晚报案的年轻人?”

稍纵一秒,我只是微微点头。

见我点头承认,没等我来得及反应,那面容紧瘦的警官立即怒色失控,起身冲过来直接抓起我的衣领,“就是你小子!”

挥来一拳,我能躲甚至能当场将他扔翻在地,但我却选择硬生生吃了一拳,顿时左脸生疼。

“老李,别动手啊!先问清楚。”坐在他身旁面容稍显和气的警官连忙过来拦住他,虽没有动手,看我的眼神却也是恶狠狠的。

突遭重击,我茫然不知所措,一直在脑海中想着到底出了什么事。见我没有还手,眼神显得茫然,姓李的警官强压着怒火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回了原位。

“对不住!庄颜,老李刚在正在气头上一时没忍住,我姓杨,你现在坐下。”姓杨的警官将面容收了收,尽量显得客气了些。

即便气氛已经被压抑了,但我仍能感受到这狭小房间内的火药味,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点燃,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脸茫然的坐下。

“庄颜,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杨警官语气平和但面容却异常严肃。

“我做了什么?”我诧异道。

“先从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前往那片荒山野林开始吧,据我所知那儿并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在那出没的如果不是当地村民也没几个好人,但我们知道你可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好军人。”杨警官将纸杯推到我的桌前,一杯茶水浑浊却留着久久不散普洱香。

我心头不由得一阵,他们似乎对我的信息已经掌握了一些,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去正像是一把锥针轻刺着我的胸口,我不想张口如鲠在喉,想就这样瞒过去。

“昨天傍晚在林子里…”我故意掐掉了前半部分。

“不是从这儿,从你为什么去那片雨林开始。”李警官原本提起笔准备记录些什么,又重新重重拍回木桌上,语气已经重新显得有些急躁。

“老李,别急,让小庄重新整理下思路,我们想知道的是之前的事,为什么你会想着重回那片雨林?”杨警官虽没那么急躁,但眉已经皱起。

第九章(3)

重回雨林?原来他们已经了解到这么多,当年的事似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两件事完全独立,时隔多年又有什么联系呢?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将以前的事说个明白?

“那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让你说你就说,别再遮遮掩掩的,虽然你不是犯人,但你的嫌疑并没洗清,现在你能提供的都是重要线索,最后有可能是证词,所以甭想隐瞒。”李警官话锋已经变得没有商量的余地。

“两件事看起来没什么联系,但这背后的事有很大的联系,实情我们不能说,但整件事没想到却被你意外的串了起来,你的嫌疑其实今早就已经取证洗清了,剩下的我们只是想了解些情况,你不用背思想包袱。”杨警官给我兜了个底。

我的戒心渐渐轻了些,犹豫了半刻,“好吧,让我想想从何说起…”

回忆起曾经的过往仿佛历历在目,听的两人格外仔细,还时不时拿笔记下些细节,从我脑海中不停翻出的画面令我从另一种俯视的角度看待过去遇到的种种事件,如今放下起伏的心境,其中古怪和蹊跷邪乎的让人不可置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两名警官听着离奇的叙述表情却没什么波澜,看起来更像是在确定一些细节。

“就是这些,我能想到的细节也就这么多,其余我想不到的我也没办法。”我放下纸杯,整件事讲完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最后那个自称是裴迪的人往哪个方向逃窜了你没一点线索?”李警官追问道。

“暴雨冲散了地上的脚印,而且他持着一把猎枪,我一个人深夜抹黑贸然去追恐怕今天咱们就不用坐在这儿聊了。再说保留现场也很重要,留下没有被动过的现场给你们,这也很重要吧?”喝完一杯茶水我仍旧觉得口干舌燥,可能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让我有种莫名的焦灼。

杨警官打开烟盒又抽出几支烟扔给我和李警官,整个屋内充斥着浓重的烟雾已经有些视线模糊,“嗯,你的出现对于整件事只是个意外,但这种事谁都想不到。”

“本来整件事武警那边还需要你去汇报,但徐勇似乎已经帮你把报告交上去了,你就先回去休息,这两天我们这边恐怕你还要跑几趟,过几天等消息也许你就能离开了。”杨警官眯着眼吐了口云雾。

“你们从我这儿得到了你们想知道的,可我能问几个问题么?”我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原本准备收拾笔和本子准备起身的李警官扭过头,“没什么能告诉你的,这件事与你无关不是更好,回去好好找个工作重新开始生活吧。”

我沉默着,心里却像是憋着一块大石头,若不将它搬走我也不愿就这样离开。案情到了这一步的确没理由对我这个局外人透露什么,可是我仍心有不甘。

“我…”我刚一开口。

“别问了,我只能告诉你昨夜被害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咱们自己人,他是我们的钥匙,现在和以后我们要再想行动,哼,就难了。”李警官说完一堆气话深深叹了口气,甩门而出。

杨警官与我擦身而过出门前用手按了按我的肩膀,“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我愣在原位,整个审讯室烟雾弥漫却只剩下我一人,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三个字。自己人?自己人?其中一个人是警察?

无意中我害死了一个警察?原本稍稍冷却的心又重回焦灼,又一条鲜活闪亮的生命被我葬送了。我的汗从额头渗出来,顺着脸颊从下巴滑落,掐着烟的手指又开始微微颤抖,烟灰像是纷乱的灰雪再次将我的思绪彻底铺盖。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停追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摁灭了烟,我从审讯室夺门而出,和守在墙角的年轻警官撞了个满怀。

“唉,你这是要去哪儿?所长说了你不能离开镇子。”身后的年轻警官追喊道。

“我去趟边防武警缉毒支队营区,要就跟着一块来。”出了派出所我掏出摩托车钥匙跨上了摩托车,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中萦绕着,根本无暇他顾。

镇子通往营区的路我闭着眼都能摸回去,两公里的路开了不到两分钟,发动机的轰鸣还在身后,眼前两侧绿荫的尽头那熟悉的门廓和飘扬的旗帜已经渐入眼帘。

“你…开慢点,超速了…”我将摩托车停在了营区外的空地上朝大门走去,身后传来年轻警官的喊声,他身下的警用摩托车并没有开启警笛。

曾经挥洒热血和汗水的营区此时竟有些陌生,岁月在我陷入沉睡的那几年从指缝中溜走,一切熟悉的仿若昨日,但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了模样。铁门添了锈迹,横梁上的红星沾了灰尘,曾经无数次被修缮过的水泥路也有些坑洼,淌着泥水飞溅,一幅饱经沧桑的感觉。曾经的军营,曾经的像家的地方像是被岁月洗礼过,不再那么崭新了。

“你好,这里是军事管制区,请问你有什么事。”一个年轻的陌生武警战士从岗亭走出来朝我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你好,我找徐勇,徐连长,应该是三连的。”我将身份证翻出来递给他看,“曾经我也在这儿当兵,在他手下。”

战士接过身份证,瞅了眼上面的照片然后又抬头朝我瞥了眼,“嗯,请稍等。”

营区大门的岗亭已经从以前的一个增加到了两个,从外朝内望去,以前训练用的场地还是老样子,战士们卖力的在场地中穿梭,挥洒汗水,一旁的教官声音还是如曾经洪亮有力。不自觉的,我的嘴角竟有些上扬,那时的岁月仍旧是最美好的回忆。

“曾经我也当过兵,那时候在内蒙古,冬天冰天雪地除了我们当兵的在雪地里执勤,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找不到,有时候渴了就化一些雪水,撒尿都不敢把裤子扒拉的太低。哈哈,那日子是真苦,但却是最快乐的日子。”年轻警官靠近过来,望着营区的大门一起勾起了回忆。

我掏出烟盒抖了两支出来,自己抽出一支含在嘴里,另一支递给身旁的人,“有那个叫裴迪的人的消息了么?”

“村子那边已经调查过了,昨晚过后再没人发现过那个叫裴迪的人,所里已经出动了所有人,局里也抽掉了大量警力搜查这个人的线索,可是一直都没什么结果。”

“也许这个人根本不叫裴迪。”烟雾再次模糊了视线,让我突然觉得好多人和事都难一眼看得清。

烟雾散去,营区大门外侧的一片整齐石子路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儿曾经只是一片菜地,炊事班的战士有农家来的孩子,对菜地有种特殊的留恋,营区内不准私垦菜地所以闲暇时就在院墙外开了一小块荒地给他们,想必现在那些战士也都退伍了。可是曾经杂草丛生的土路为何会修整得如此工整,就为了一片菜地?

我掐着烟朝石子路走去,隔着路旁的林子十米开外就能看清曾经的那片菜地已经被夯实了,上面铺着整齐的灰砖。一个个整齐的小木桩间隔一米左右排列整齐被立在砖地中间,每个木桩上都挂着花圈,有的木桩前放着空弹壳,有的放着酒瓶,有的放着苹果,唯独前面的五个木桩前是空的。顺着石子路走近了些,终于能够看清木桩上的字迹,第一个木桩上的字像是一把利刃直接刺中了我的心脏:柳毅。

第十章(1)

啪嗒,啪嗒,是雨声还是泪声。

曾经最熟悉的五个名字被整齐镶刻在一个个前排的木桩上,戴着花圈静静躺在那里,我终于明白了这些木桩的含义。膝盖像是失了力,弯曲着跪倒在木桩前,我一手扶着木桩,一手撑着地,任由泪如泉涌。

雨季的降水总是在黄昏前准时袭来,雨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一个个熟悉的,不那么熟悉的,陌生的名字。雨水不停地拍打着我和眼前的木桩,却冲洗不掉我心中的罪责感,如果没有眼前的这些木桩甚至我都可以骗我自己,他们几个可能只是失踪了,我还有机会找回他们,可是如今这些木桩静静躺在那里已经揭晓了所有答案。

“这些都只是战士们为了纪念他们的战友立在这儿的,遗体和遗物都已经交还给了他们的亲人。”身后忽然传来徐勇的声音。

蓦然回首,徐勇撑着伞正站在石子路靠近营区门口的外侧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没走进来也没离开,像是在等我从里面走出去。

我站起身,掏出烟盒,将剩下的烟全都抽了出来,柳毅,康建虎,狐狸,老姜,六子…依次将烟放到了木桩的上沿,可仍就不够。我中枪昏迷之后阵亡了这么多兄弟?

到底那之后的四年发生了什么?

“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我也刚和战士们训练完,回去换身衣服洗个澡,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从石子路钻出来徐连长直截了当。

“行,还在那家老馆子?”

“不见不散。”

夜幕再次悄悄的垂下了帘,云没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潮闷。我独自坐在那家熟悉的餐馆里,周遭坐着几桌穿着制服一脸倦容的警察。

“有消息了么?”一个三十来岁的警官边聚餐边问着旁边的同事。

第十章(2)

“上面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次事发突然,线索就只有村子里那一点点,当时的暴雨几乎毁了所有踪迹,人往哪个方向跑我们都不知道。”一个稍年轻点的警官回应道。

他们口中的人猜想可能就是那个自称裴迪的商人,裴迪?商人?也许都只是幌子吧。

外面的雨已停歇,却止不住警察们忙碌的脚步,那张四人的餐桌从我进来已经换了三拨人,吃完饭结账走人,像是食堂。老板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生意,嘴角挂着笑和那些警察紧绷的脸形成巨大的反差。

“连长!”我站起身目视着徐勇快步走进来,惊动了一旁吃饭的人,眼神齐刷刷的汇聚到我俩身上。

“点菜了么?”难得看到徐勇脱下军装,他手掌朝下摆了摆示意我坐下。

我将菜单从一旁抽过来,在桌上转了个向朝他正递过去,“没呢。”

“先来两瓶酒,菜还是老三样。”连长和老板还是那么熟悉。

老板笑呵呵的将两瓶白酒端上来,徐勇回了个笑脸,“再加个菜,今天我俩估计坐的久打扰你生意了。”

“哪儿的话,稍等。”老板转身去了厨房。

收了笑徐勇转过脸来看着我,“是你先问,还是我先讲?”

我勾了下嘴角,“什么事儿还不是听你的,先讲吧。”

“四年了,四个四季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我俩将第一杯酒一饮而尽,徐勇开始讲述那些我未曾经历的过往。

仅存在徐勇的记忆里…

《徐勇的日记》:

三个月前,就在曾经的辖区内才经历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抓捕行动,共抓捕了三十三名毒贩,击毙五人,主要参与行动人员并没大的伤亡,只不过被派遣警戒的小队惨遭不测,三人阵亡,两人失踪,一人重伤昏迷。为此我一直内疚不已,不应该派他们去那边单独警戒,可是不派他们去又该派谁去呢,我应该选谁替他们去死。

那时距离庄颜小队覆灭刚过去三个月。旱季还没结束,可是我的假期已经结束了。边境贩毒走私活动短短几个月突然变得猖獗起来,一种新型毒品被大规模从金三角地区经我边境偷运至境内各省市,毒品对全社会的危害再一次突然加深,像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风雨席卷而来。接到上级命令,为了配合公安机关阻止非法交易贩毒活动,我带着连队再次朝雨林深处的界碑附近挺进。

那儿除了荒山植被常年不会有寻常人出入,没有正规的公路,没有村寨,有的只有绿色和那些掩藏在暗绿下的龌龊身影。

行动信息中提到了毒贩的活动范围,也提供了大概人数,但没提及对方武器装备,以及军事化训练程度。我们损失惨重,两人当场牺牲,五人重伤,取得的战果只是缴获了被击毙毒贩留下的枪械ak-12突击步枪,射速为600发/分钟的世界级先进枪械。这让我不禁怀疑他们是毒贩?还是雇佣军。

这次行动以失败告终。

那之后的每隔数月都会有频繁的突击行动,吸取经验之后在行动中我都采取保守的行动策略,但即便是这样每次军事行动都会有战士牺牲,禁毒行动愈演愈烈,仿若已经要发展到小规模武装冲突的程度。

每个在我眼前倒下的鲜活生命无时无刻都在考验着我已经足够紧绷的神经,鲜红的血从他们年轻的身体里涌出时,不止一次我会禁不住想,让我替他们去死。直到有一天我实在是扛不住了,准备申请调离连队,没有谁能习惯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突然间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在我离开连队回到师部机关的五个月里,禁毒军事行动并没有停歇,只不过噩耗比我离开时来得更加频繁。新兵接连阵亡,指导员重伤,第五个月新上任的连长在执行任务时也当场毙命。那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不长,短短几行字,是那连队里的老兵给我写的。

“徐连长,恭喜你升了职回到师部机关。我们无时无刻都在怀念和您一起挥洒热血的日子,我们过得还行,营区改善了伙食,平时也会组织些文艺活动调节调节气氛,毕竟在这样的和平年代谁以前都没见过血打过仗。只是大家伙真的很怀念你在的时候,你在,大家的主心骨就在,全连上下一条心,非还我们这片林子一片安宁。可是如今好多人都不在了,老虎(康建虎),六子(曹永洲),指导员,昨天隔壁床夜里站岗放哨的大壮也牺牲了。说不怕那是假的,新来的连长走了还会有新的连长来,只是大家伙真的很想你,我想不是所有人都有丰富的实战经验,那些在操场操练过无数次的兵只有见过血才能像您那样无所畏惧吧。”

无所畏惧?只有初生的牛犊才无所畏惧,新连长带新兵,情况一定不会越来越好。

所以我又回来了,将站岗的岗哨增加了一个,训练的强度和质量加了一倍。我舍不得丢下他们,直到打的那些毒贩彻底销声匿迹,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徐勇深深叹了口气,将一杯白酒整杯吞下了肚,“我不站的岗,岗还在那,那些回不来的兵,我却想着怎么才能把他们带回来。”

“原来情况已经恶化至了这样,还好有你留下来,对周边状况比较熟悉。怪不得这个镇子的人已经这么少,整个一幅破败萧条的感觉。”我也吞了杯白酒安慰道。

“你可以多关注关注过去的新闻,其实报道里并没有提及多少细节,毕竟营造和谐安逸的生活工作气氛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关于打击毒品和禁毒宣传的频率明显提高了很多。”徐勇又一次将两个杯中倒满了酒,“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你运气差总是能撞上枪口,最倒霉的事儿总能遇到你。”

“这次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警察那边询问了我一下午,最后临走时竟然丢下一句话,那被害的三个人里竟然有自己人,我当时制服他们可都是因为他们是恶霸,至少没人看上去会是警察。”

“所以这事儿才没有怪在你头上,警方已经在村寨里打听询问清楚了,当时情况和你描述完全符合,而且他们全都是目击证人。”

“那到底谁是警察?还有裴迪又是谁?”

“个儿最高那个,裴迪?昨天警方查了一宿,根本就查不到形容的这号人。”徐勇的话突然让我想起昨晚那被捆绑着无法言语的眼神,那双锐利的眼神的确不是一般恶霸土匪所有的。

我倒满了一杯酒走出店门外,将酒水横过胸前洒在了梯阶上,仰望着虚无的天,心中默念道,“兄弟,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这不怪你。”徐勇在我身后喊道。

“我明白,但还是因为我。”想起今早在审讯室挨的那一拳,心中反而多了惭愧,李警官和牺牲的警察关系一定不一般。

“就好比当初我不派你们去做警戒任务你觉得我该派谁去?其实谁去结果可能都一样,我这一辈子都得背下这笔债,躲是躲不掉的。”有的时候明知前路荆棘,却还是不得不负重前行。

“警方说以后的行动都会受到影响,这次可添了大乱。”

“本来原定计划三天后的确又一次大的行动,武警配合警方一起行动,但这下行动取消了,也许几个警察和战士因此而得救了也说不定。(建议后面来一句有点哲理的话,才接下面玄乎事。例如,所以啊,世上之事哪有绝对的好坏。)”徐勇点燃了手指缝里的烟虚无的看着头顶的白炽灯。

“什么时候你开始研究这么玄乎的事儿了?”我也蹭燃了火机。

徐勇耸了下肩,嘴角朝下歪了下脖子,“有的事躲是躲不掉的,所以不要太过自责,我还要留在这儿,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也该找点别的事儿做,沉浸在过去没什么意义。”

我拿起酒杯,“听你的。”

“你还记得董剑么?前段时间联系过我。”

董剑,一个我才入伍时的老兵油子,没少收拾我们这群新兵,人不错也没人不服他,给人的印象特仗义。

“怎么了?”

“他退伍后在特区那边进了家安保公司,最近业务好像很忙需要人手,前两天找我让我给他推荐几个退伍身手不错的弟兄给他。”徐勇又满了一杯白酒。

“保安公司?”

“安保公司,好像不太一样。他特别提到过你,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我当时没来得及给他。”徐勇也拿起酒杯,他的酒量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我不置可否,和他碰了下杯。

“大概就是做一些安保方面的工作吧,比如大型会场,或者重要的发布会,反正都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或者人物需要安全防控的工作。”徐勇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其实董剑联系我的时候曾问过你的消息,只是那时候你刚痊愈,顾忌你当时的状况,我没跟他说太多关于过去的事。”

第十章(3)

“好吧,等我回去想想。”我有些犹豫。

“明天我刚好轮休,咱俩一起去个地方。”

“哪儿?”

“还是那片雨林。”

徐勇的话让我顿生疑虑,他扭过头瞅了眼餐馆外街道旁,白天一直跟着我的年轻民警仍在路旁蹲守着,“看来得再加一个人。”

天光穿不透这厚厚的绿色,雨林中依旧一片生机盎然,长出的新叶遮盖了所有踩踏过的痕迹,一切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我不明白徐勇为何会特意带我回到这片充满恶意的雨林,在我印象里在这里就没发生过几件正常的事儿。

第二天,我跟着徐勇再次前往雨林。那片烧焦的黑色像是雨林的伤疤,徐勇站在那片焦地的边缘并没要走进去的意思。

“前天我来查看过,也没留下什么特别的线索,除了这些黑漆漆的树枝和树干,当时的越野车也被拖走了。”我实在猜不出徐勇回到这儿有什么用意。

“那辆被烧毁的越野车是我派人拖走的,后来我们彻底查看过这片焦地,没什么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徐勇虚着眼眯成一条缝像是已经洞悉了什么,“就算是没留下什么,但从整件事想还是有些蹊跷。”

“蹊跷?”

“嗯,你还能回忆起之前回到越野车附近中枪时的大概时间么?”徐勇用很沉的语气问道。

时间?我倒没特别注意到时间有什么问题,从日出警戒到追击凶手再到遭遇伏击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再从林中撤回到这片焦地。“大概上午十点左右。”

“那时通讯不畅,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们,等到行动几乎尾声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那时我们才发现你们警戒的位置附近浓烟滚滚。”

“也就是越野车被点燃了?”

“没错,我们很快就赶了过来,那时发现了重伤昏迷的你和已经阵亡的六子。”

六子…最后一幕他恍惚的眼神至今我都无法忘记。

“尸检结果呢?”那个从越野车上跌下来摇摇晃晃的影子,那样子的六子根本不像是一个临阵拿枪的士兵。

“尸检结果?不是中枪阵亡的么?并没做尸检。”

我将那时的细节重新讲述了一遍。

“这点我们倒是都没注意过,枪击阵亡好像并没做尸检的必须流程。”徐勇握着拳单手撑着下巴思考着,“总之我们并没在附近找到柳毅和康剑虎的踪迹,至少在你中弹至我们赶到这里的时间里,柳毅和康剑虎还活着,而且在尽他们的力想办法救你。”

一股潮闷的空气吸入我的肺,压得我难以呼吸。“车是他俩点燃的,为了吸引你们的注意。”

会不会…他俩还没死?我的心不由得一紧,像是终于寻找到侥幸的蛛丝马迹。

“我手下可没孬兵,没理由被几个人压着打,你们都是好样的,柳毅和康剑虎更是好样的。”徐勇用拳头敲了敲一旁的树干转过身朝林间深处走去,一排弹痕在他敲过的位置隐隐约约,岁月几乎抹去了过去的硝烟,但却抹不去我们的记忆。

“这附近本来信号就不好,那时无线电被干扰也没引起我的警觉。可是…”我翻出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栏是空的。

徐勇在前面踩踏着树叶,背影还和曾经一样挺拔,“我也没反应过来,可事儿就已经出了,在我们最想象不到的地方。”

“这是要去哪儿?”我回头张望,那个年轻警官依旧尽职尽责的跟着我们。

“一个你受伤后发生过激战的地方。”徐勇稍稍加快了步伐,似乎要去的地方并不在附近。

雨林中一处不起眼的茂密之地,一块凸出的大石快横在了我们经过的位置,左右的参天榕树和附近茂密的芭蕉树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像是故意为了前方遮挡视野组成的树阵。

“从我们刚才的方向过来刚好就能看到这块石头。”徐勇停下来叉着腰指了指,“你当时中枪后凭你对柳毅和康剑虎的了解你猜他俩除了会救你还会有什么反应?”

“出离的愤怒吧。”柳毅还好,那小子虽然平时爱嘚瑟,但人却很机灵,遇到事儿又超乎寻常的冷静,爱动脑子。可康剑虎从来不是什么冷静的主儿,真要惹急了那就是一根筋。

“我是让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柳毅心细,他会怎么做我不好判断,但康剑虎肯定会想着复仇。”我在脑海中盘算着。

“也就是说康剑虎很有可能会去追那些凶手。”

我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跟这块凸起的大石块有什么联系。

“你到这边来看。”徐勇侧着身手指着那凸起的大石块背面。

石块的背面的凸起上被密密麻麻弹坑覆盖着,经过岁月和雨水的洗礼后那些泛黄的弹坑看起来更像是马蜂窝,上面敷着绿油油的青苔,但还是清晰可见。

“这些弹坑之前我们仔细调查过,是手枪子弹打出来的,深度较浅。”徐勇离开大石块朝不远处的一棵参天榕树走去,“这边的树干曾经有几个更深的弹坑,我们取出了弹头,正好就是我们步枪使用的子弹。”

那些弹痕如今早已模糊,但坑坑洼洼的树皮表面仍旧留有曾经激战过的痕迹。顺着树皮上的弹痕,再将石块上的弹痕连起来,从我们来的方向可以看出的确是柳毅和康剑虎在追踪那几个凶手。

“能用手枪压制住我们的自动步枪的火力,对方到底是些什么人啊?”徐勇一边感叹,一边重新返回来用大拇指在青苔遮掩的弹坑上剐蹭着,若有所思。

“我也想知道答案。”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向我袭来。

“但这儿没有留下任何血迹。”说完徐勇转过身再次大踏步的朝雨林深处走去,那边有一个类似山坡的倾角,低云压着的雨林被划出一道弧线像是绿色的地毯轻轻朝天际卷了起来。

临走前,我再次扭头注视着那块布满弹痕的凸起石块,穿过时间的间隙我仿佛看到了那双躲在石头后面的锐利眼神。柳毅,那时候他正握着手中的枪拼尽全力与这些凶手周旋着,眼中透着寒冷的杀气。

临近山坡的顶端再回头望来时的方向,鸟群时不时从树顶掠过,远处蜿蜒的溪水像是一条蓝色的绳子将两片绿色划分开来。我从未深入到雨林的这个方向,在不远处山坡的另一侧就是界碑,通常部队是不允许在边界附近进行拉练的。

“还继续朝那边走?”我朝距离数米前的徐勇问道。

“怕我把你带丢了?”徐勇站住了脚步扭过头反问道。

“那边就快到边界了吧。”

“没错。”他丝毫没有要休息片刻的意思。

越往上云雾越浓密,水汽加上茂密的丛林视野不足二十米。凝结的露珠挂在榕树的木须上反射着晶莹的彩光,阳光似乎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又走了不足一刻钟,天光终于刺穿了这厚厚的水雾,带着清澈的湛蓝迎着绿荫朝我们袭来,环顾四周整个覆盖着茂密林荫冲出云海的山顶像是铺在连绵云端上的绿宝石,心情仿佛也随之敞亮了许多。

拨开眼前的翠绿,山顶的美景即将尽收眼底,怀着一丝期待抬起树枝从中钻出的刹那,我的心不得不为之一震,那感觉像是在眼前一锤将这绿宝石砸得粉碎。

山石堆砌和林木烧焦的废墟,一片焦土,半个足球场大小的面积被曾经的烈焰焚毁得彻彻底底,阳光洒在这黑色的焦土上与蓝天白云翠绿形成巨大的反差。

“这里是?”其实在我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

“一片被烧烬的林子。”徐勇站住中央环视四周。

“什么时候?”

“你受伤之后的四小时后,通讯恢复了,山顶的浓烟终于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就是这儿。”徐勇垂下眸瞅着这片焦土,眼神中留有一丝伤感。“现场共留下六具被烧焦了的尸体,其中两具体型与他俩相似。”

“什么?”我还是不敢相信。

徐勇仰着头望向虚无的蓝色,静了两秒,“还有一架空客超级美洲豹h225直升机的残骸,排除掉飞行员的尸体,共五具无法辨识的尸体,无法提取dna,彻底烧化了。”

我的身体像是突遭雷击,寸步难移。

“失踪只是无法确定的假设,我们无法确定是否阵亡,但一个人失踪了四年,如果还活着怎么可能完全杳无音信?”

“有可能的,有可能的…”我还是不愿相信。

他不再言语,缓步走近几乎感受不到周围的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那架直升机的残骸上有一台电磁干扰仪器,所以…”

“他们还活着。”我攥紧了拳头。

“也许吧~”徐勇不再言语。

时间仿佛静止了,天空只剩下空洞的湛蓝,黑色的焦土被绿色包裹着,空气中仿佛还留有未燃烬的硝烟,生命在流逝,时间在流逝,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碧海,蓝天,沙滩,曾经在我身后追逐的身影渐渐停歇了奔驰的脚步,朝着波涛渐渐淹没了倒影,浪花不停拍打着彼岸,永不停歇,就像是丧钟回荡在耳畔。

第十一章(1)

抬头凝望星空,谁能确定那深邃的空洞不是某人的瞳孔。

数日后,我的嫌疑终被洗清,可是牺牲警察的同事们却不愿原谅我的失误。为了掩盖住这件事,那位牺牲的卧底警察的家属们似乎并不知情,有的事就算是为之牺牲也很难立即得到荣誉。

我的内心充满愧疚,他们不愿原谅我,眼前的这些人,曾经的战友们,也许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无法原谅我吧?

“嘿,只有你才会那么想,你个混小子,给我醒醒。”徐勇端着酒杯朝我大喊道。

我昏昏沉沉坐在酒桌前,不愿去多想。

“赶紧回去,重新找个工作,谁都会意志消沉,但总得重新振作起来。”趁着酒劲我将来这儿的原因告诉了徐勇,他只是点头并不多做言语。

“好。”我摇晃着举杯。

“好小子。”徐勇跟我碰了一下,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老连长。

回到生我养我的海滨小城依旧那么静逸,丝毫看不出和往日有多大的区别,除了远处的楼渐渐高了些,路上的车渐渐多了些,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脸上依旧挂着丝丝笑意,沐浴在洒满阳光的海风下。安全在这片大地上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以至于我们有时会忘记那些守护这一切的安宁的守护者们。

自从病愈出院后回到家中我曾不止一次问过母亲家里的钱够不够用。已经过了半年,而家中的经济状况这几年当中一直由母亲独自承担。母亲生性坚强,自从父亲去世后也从未显得消沉。可是一直以来我看在眼里却放在心里,家里的正常生活是需要钱的,再加上现在家里多了个小天使,还有我需要在之后补偿的芯蕊父母,我急需一份薪水尚可的工作。

为了找一份合适的工作,那段时间我不得不翻看报纸的招聘栏,时长上网关注那些稍稍合适的岗位。我没有学历的优势,大学没有上完,除了服兵役的记录,就只剩下一张高中毕业证。但我并不笨,学什么都很快就能得心应手。

“要不就去开网约车?送快递?送外卖?我觉得都还可以。”我一边上网,一边寻求母亲的意见。

“随便你,反正别给我天天在家喝酒就行。”母亲又开始了唠唠叨叨。

一则黑色大标题的新闻挂在了醒目的位置,“黑三角地区毒品交易重归泛滥,联合国拟采取行动”。以前我只听说过金三角,却极少听说过黑三角的事情,记得那儿特指非洲五国的边境地带,常年种植大麻,对当地治安形成相当大的威胁。

新闻的内容我没细看,只草草看到各联合国成员国将派出维和部队,执行行动。

“过几天就是婧婧的生日,记得买个蛋糕回来。”母亲叮嘱道。

一连数日除了找工作我终于联系上曾经的同学好友,偶尔见面吃饭娱乐,但每个人似乎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你可是我们几个里最早当老爸的。”

“养女儿可美啦,贴心小棉袄。”

各种恭维,各种美言美语。

“开网约车?别逗了,你在部队那么厉害回来了竟然给我们当司机?”一个老同学表示惊讶,根本无法理解。

“要不你给我发工资?”我朝他瞥了眼。

“行啊,要不你来我的酒吧上班,帮我负责安全这块儿。”

“我才不去给你当保安。”想想就觉得没劲,从小这群小子都是听我的,此时却让我给他打下手。

“你想啥呢?咱老庄去给你当保安,瞧给你美的。”一个戴眼镜的同桌一脸堆笑。

“要不去我爸局里当个协警,过段时间说不定还能转正?”

一听到警察两个字我就想起了那个前不久在村寨中被我害死的警察,虽然当时那人没穿着警服,但那瘦高警察的最后一个眼神始终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别劝我,警察这条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走。”

“不是好多转业军人最后都当了警察么?为什么你不愿意?”

对于这种疑问我只回了一个严厉的眼神就没人敢再问了,可是我的工作依然没着落。

每日穿梭在城市中,目睹形形色色的来去匆匆,其实无论怎样的忙忙碌碌,大多数的人都只是为了那微薄的收入以及一日三餐。哪怕梦想大多都只在梦中实现,但每个人都宁愿相信那是真的,哪怕那未知的未来有多远。

每天清晨的晨号依然在我耳畔回荡,碧海,沙滩,晨曦,我会孜孜不倦的奔跑,日复一日。

“爸爸,为什么你从来不睡懒觉?”

“因为汗滴禾下土啊。”我笑着回答。

“粒粒皆辛苦。”婧婧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朝我嬉笑着。

这样的城市,众人皆在奔波,可很少有人会出汗了,我只有肆意奔跑在沙滩上才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还在流淌。

送完最后一位客人,我将网约车公司的车开回到小区。星空,沙滩,天空挂着的月,还有浪花不停拍打着孤寂的宁静。

我熄了发动机坐在驾驶座,打开天窗独自点了一只烟,星光璀璨,我清楚记得今天的日子,曾经每年的这一天是我们三个最快乐的时光,柳素汐的生日,我和柳毅会在沙滩上堆一个硕大的蛋糕,然后让她吹灭上面插着的唯一蜡烛。

可此时柳毅已不在,没能带回他的任何消息,与其去告诉柳素汐他已经牺牲,倒不如留点希望会让心里好受点。

正准备摁灭烟头,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不远处的楼道闪现,穿着紧致的短裙,花领的的白衬衫未能完全遮住腰部,踩着蹩脚的高跟鞋挎着黑色金属小皮包。长发被拉直披散着遮住了脸颊,像是怕被看见跨着步子疾驰出了小区大门。

她这是急着去哪?

海风徐徐,我的心底泛起一丝凉意,我重新关上了车窗,启动了发动机。

柳素汐的出租车停在了市中心一家新开的大型酒吧会所门口,服务生主动将车门打开将她迎下车来,她站在原地左右张望,眼神里充满了惶恐。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打扮与她相似手上却掐着细长香烟,年纪看起来稍大些的女孩主动走上前去,两人嘀咕了几句像是相识,那女孩朝着一旁穿西装的保安点了点头,柳素汐战战兢兢地收回自己递过去的身份证跟着她进了酒吧。

酒吧门口清晰印着未满十八岁禁止入内。

我将车停在了酒吧的地下车库,回到路面,各色男男女女搂抱着从他们的高级轿车内进入酒吧会场,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端庄贤淑的女子也都放开了那一直被禁锢的笑脸。

进了门,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穿梭,各种忽闪忽暗的射灯遮挡住我的视线,人们在舞池中央随着激烈的音乐不停摇摆,不要说人的样貌,在昏暗的射灯下连男女的轮廓都难以分辨清楚。那些花枝招展,浓粉艳香的情侣搂抱着从我身旁擦肩而过,酒精里掺杂着浓浓的欲望,这样的夜一定会让人迷醉。

我独自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打量着周围寻找柳素汐的身影。

“帅哥,一个人么?来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吧?”一个伴着刺鼻香水味的的烟花女子主动与我打招呼。

我拧着眉朝她摇了摇头。

“到这儿来不就是找点乐子的,干嘛还绷着脸扮酷,咱们来聊聊天呗。”女子仍在继续纠缠。

没有谁会独自在这种场合喝闷酒,也许一个人本就是种暗示,我没心情继续搭理她只好离开了座位。

摇滚和射灯仍在翻腾着,舞池中的人们互相粘在一起,借着酒精肆意摇摆。

终于在一处幽暗的角落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埋头拘谨的样子和这样的场合完全格格不入,身旁的胖男人老的可以当她伯伯,手搂在她腰间,唾沫横飞,跟身旁的众人夸夸其谈。

一杯,两杯…

一眼就能看出柳素汐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样子就像一只放入狼群的羊,战战兢兢,拿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嘿,还准备回去接着喝?”我一只手撑墙拦住了从卫生间出来只顾埋头走路的柳素汐。

她像是被惊吓的鸟往后退了两步,眼神中充满惶恐。过了一秒她抬起头终于认出来是我,眼神也恢复了平静,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切,跟踪我?”

我压着火,“小丫头翅膀硬了,自己出来单飞了?”

“要你管。”柳素汐扒开我拦着她的手径直朝舞池的方向走去。

“我在门口等你,跳够了就出来。”我知道这个酒吧只有一个出入口,除非她永远也不出来。

夜本该静如水,可就算隔着厚厚的门还是挡不住酒吧里的喧闹。直到凌晨一点,终于有人渐渐离场了。

“美女,刚才那点小费算什么啊,走跟哥哥上车,以后要是跟了我让你每天都吃香喝辣的。”轻谑的酒话格外清晰。

“我不去,你放开我,我只能陪你喝酒,别的哪儿都不去。”柳素汐弓着身想挣开男人的手。

“酒也喝了,小费也拿了,再深入了解下就能挣更多,又不辛苦,走吧,哥哥给你出个价包你满意。”说完男子竖起两根指头。

第十一章(2)

“叔叔,来笑一个。”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闪光灯,连续拍摄着。

“你干什么,赶紧给我删了,听到没?”老胖男人终于松了手朝我指过来,柳素汐趁机躲到了我身后。

“赶紧滚,要不这些照片一定会出现在你家门上,或者单位门口?”我一边威胁一边收起了手机。

“删了!”他开始歇斯底里,恶狠狠地盯着我,伸手来抢手机。

我轻轻用脚背勾了下他刹不住车的脚踝,胖男人臃肿的上半身划过优美的弧线朝水泥地扑去。

柳素汐坐在副驾驶座上,披着单薄的夹克,手臂环在胸前扭头望着窗外的夜景。深夜里笔直的路面泛起淡淡的雾气,灯光透过淡淡的纱像是一条时光隧道,时光如梭,物是人非,她也终于长大了,到了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年纪。

“如果你刚才主动跟他上了车,也许我不会拦着。”我打破了沉寂,手指捏了捏方向盘。“恭喜你已经长大了,到了可以自己决定自走哪条路的年纪。”

没反应,没回应,她依旧保持着那种姿势看着窗外,窗外除了灯光闪烁什么都没有。玻璃的反光影下她的脸上留着两道泪痕,泪水打湿了夹克的衣领,那个曾经受了委屈只会嚎啕大哭的小女孩竟学会一个人不动声色,无声哭泣,也许她是真的长大了。

会是怎样的苦才会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

“爸爸,今天谁过生日吗?吃到这么大的蛋糕肯定很开心。”第二天傍晚接了婧婧从幼儿园回到小区。

“汐汐姐姐。”我笑着回答。“敲门吧。”

我和婧婧站在柳毅家门前,他家的门我再熟悉不过,以前敲这扇门就像敲自己家门一样无所顾忌,可是现在当我举起手的瞬间却有些犹豫了。

柳素汐将门打开一条缝,警惕的朝门外张望,一股浓重的药味从房间里迎面而来。

“姐姐,生日快乐。”婧婧咧着嘴仰起头朝她笑着。

柳素汐怔了一下,但还是缓缓敞开了门,“你们?”

“来给你过生日啊,从今往后你就是大人了。”我故意掩饰自己弄错了日子,只是我不知道人在心中有苦的时候嘴里的甜能不能让心里好过一点。

我推开门走进屋内,药味更加浓重。

“是庄颜来啦?还有婧婧。”一个消瘦且面色蜡黄的老妇人坐在沙发上,我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柳毅的母亲。

“阿姨好。”我实在没有颜面再见她们母女,可有的事我不得不确认。

“你记错日子了,汐汐是昨天过生日,晚上还和同学出去聚会来着。”柳毅的母亲声音极弱,提醒着昨日,而我与柳素汐默不作声的对了个眼神,轻触即过。

我掏出手机查看日历,假装错过了日子,柳素汐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蛋糕盒,用脚尖点了下我的脚踝,我会意的朝她递了个眼神。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妈,该吃药了。”柳素汐跑进厨房,将还在冒着烟的中药汤端了出来。我环顾了一圈她们母女俩的家,已经和当年柳毅在的时候大不一样,虽然屋内的摆设没变,可是总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家中已经不像当年柳毅在时温馨的样子。

庄婧按耐不住急着将蛋糕盒打开,然后我帮她用刀将蛋糕切成四份,“婆婆吃药苦,吃点蛋糕就不苦了。”说完埋着头自顾自的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那块蛋糕。

“真乖,吃吧。”柳毅的母亲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柳毅的事情而埋怨我,这让我心里稍稍轻松了些,可是再看看她的家又泛起说不出的滋味。

忽然让我想起一个词,家徒四壁。这些年她们母女俩一定过得不太容易吧。

“晚上不上晚自习么?”就快要高考了,谁都是那么加班加点熬过来的,柳素汐也不能例外。

“我妈喝完药就走。”柳素汐语气阴着,声音幽幽的。

“阿姨,你还在修船厂上班么?”我随意聊着。

“没有了,自从柳毅不知去向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前几年就病退了。柳毅的事不怪你,事情的经过部队都解释清楚了,你命大,那小子命薄怪不了别人。”她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

一个在读高三的女孩子,一个身体不好提前退休的职工,她们两个人的生活来源该如何解决?难道昨天晚上汐汐去酒吧就是为了挣钱?我开始在脑海中思索答案。

“你晚上几点下自习?”

我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关门的声音,柳素汐已经去上晚自习了。

晚上下自习的铃声响起,学生们陆续从校门走出来,曾经我和柳毅也经历过那样紧张赶考的岁月,却不需要被生活琐事打扰。

“嘿,上车。”我冲车窗外的人影喊道。

柳素汐弓下身朝我瞪了一眼,然后继续迈着步子和她的同学朝前走着。

“要是回去换衣服我送你去啊?昨天那酒吧离这儿挺远的。”我离开驾驶座扶着车门站起来,故意放大了声音。

柳素汐怔了一下停了脚步,她旁边的女同学更像是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朝我这边张望。她恶狠狠地盯着我,她旁边的女生开始不停地嘀咕起来,有的掩着嘴,有的挂着笑。

“还不上车?要不要回去跟阿姨说说昨天的事?”我故意带着威胁的语气。

柳素汐终于气鼓鼓的走过来打开车门,钻进来后重重的砸上了车门。

“婧婧也不小了,过了今年明年下半年也就快读学前班了,可是我确实不会辅导孩子功课,简单的加减乘除也还好,但我工作可能会很忙,你能不能帮忙教教她简单的认字和英语?这是这个月的学费。”我一手转动方向盘,另一只手将一个信封递给柳素汐。从各种角度思考,也许只有这种方式可以让所有人都觉得舒心。

“我不要。”柳素汐赌气般用手臂挡开了信封,信封掉落在了副驾驶座的座椅下面。

“那你的意思是要继续去酒吧上班么?也好,我送你去。”我故意激她。

“你!”柳素汐转过脸咬牙切齿的盯着我。

“阿姨一个月中药需要多少钱?”我不再开玩笑,而是换了认真的语气问道。

沉默…

“阿姨一个月中药需要多少钱?!”我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一千。”柳素汐吐了两个字。

病退的厂里员工工资不会超过三千,我不想过多揣测,但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可想而知。

“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特别是这种时候。”我刹了车停在离小区不远的街道旁。“不占用你晚自习的时间,只用下午下课后的一点点时间,如果可以,哪怕你能偶尔接婧婧回家的路上都可以教她。”

“我和我妈的事不用你来管。”她仍在赌气。

“那我就把你的事告诉你妈,让她来管你。”我认真的回答。

“你,你这个…”她咬着牙狠狠的盯着我。

“我这个什么,说啊,说啊。”我压着火瞪着她。

就这么互相僵持了数分钟,我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支烟,海风灌了进来,丝丝凉意让我冷静了些。

“我只负责管你到大学毕业,等你找到工作,我就再不管你了,你想去哪儿我都不会再过问。”我将信封捡起来轻放到她腿上,尽量舒缓了语气。

可能是因为凉,隔了几秒,她不经意的哆嗦了一下。

“这钱本来该我哥给我的,可是我哥呢?他人呢?他在哪儿?”柳素汐一只手撑着腿,另一只手抓着信封开始泪如泉涌,“日子苦一点我都不怕,可是不要告诉我答案,就这样日子总还算是有盼头的。”

柳素汐的话就像是刀子,在我心头一刀一刀刮着,我又岂止是毁了一个人,一个家庭,我背负的债恐怕再也还不清了。

“婧婧生病了?”我推开房门看到母亲正拿着体温计。

“你怎么当父亲的,去接孩子都没看出来她精神不好?还带着去柳毅他们家玩?”母亲一脸埋怨瞥了我一眼。

婧婧生病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但对我这个毫无准备的父亲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难题。第二天,我只好跟幼儿园老师请了假带她打车前往医院,由于母亲刚好值班又请不到假,庄婧发烧后的所有琐事都必须由我一个人完成,第一次被生活中的琐事缠着透不过气,让我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看病吃药打针回家,这些流程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头绪。怎么挂号,怎么和医生沟通,然后吃药打针有什么禁忌我都一窍不通,我抱着她来回奔波直到天色暗了下去。这一天总算过去了,婧婧在稍稍退烧后沉沉睡去,我才发现今天一整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去的。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看病吃药中的每个步骤都需要不菲的开销,直到晚上回到家我才发现开车挣的钱完全不够承担这一切,更不要提柳素汐未来的学费和芯蕊父母的赡养。

我正有些犹豫,却还是拨通了电话。

第十二章(1)

谁在轻轻拨动命运的齿轮,周而复始,只是在徘徊却从未离开表盘。

“喂?剑哥,我是庄颜。”

“庄颜?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打电话。”董剑一开口就知道他还是以前那性格。

“这段时间家里有点事,所以。”好多事我没法直说。

“行了行了,你啥时候来我这儿上班?”这么多年了,他还和当年退伍时一个脾气,开门见山。

“可是我对你说的那一行还不了解怎么来了就能上班么?”

“你来了自然就了解了,赶紧赶紧,我这会儿刚好差人手,你来都不用培训讲两句就上岗。”听话筒里的声音异常嘈杂,董剑几乎是用喊的声音在和我通电话。

“可是…”

“我不跟你说了,这会儿正忙呢。到了特区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只剩下一串嘟嘟声。

从我的城市到特区的距离并不算遥远,高铁两个小时,开车近三个小时,如果只是去看看状况并不特别麻烦。与董剑通完话的第二天我决定先去和他碰面。

特区?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喂?剑哥,我到了。”清晨踏出地铁站的电梯,满眼是林立高耸的写字楼,映着光的玻璃,整齐规整的街道,我站在街角举起手机。

“到,到了?到哪了?”像是还在睡梦中,董剑的声音显得模模糊糊,支支吾吾。

“刚出黍子庙地铁站。”

“你还是这么雷厉风行,等着我马上来接你。”又是一阵挂断的嘟嘟声。

举目仰望,这个曾经的小渔村如今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著名的新兴城市之一,父亲曾说他是看着这个城市成长起来的,没有历史遗迹,没有岁月的积淀,一切都是崭新的。活力,成长,挥洒青春是这个年轻城市的印记,没有恢弘的历史记忆,也许才会让无畏者无惧未来。穿行在城市间的人们朝气蓬勃,行色匆匆,丝毫没有拖着懒散步子休闲度日的感觉。

翠绿的街道,湛蓝的天空,徐徐的海风,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乘风破浪的水手,而特区就像是条崭新的船。

“发什么呆呢?”话音在我右侧还没落,一只手已轻触在了我的左肩上。

我条件反射般的佝下上半身后退了半步,左手翻转抓住了那只碰触我肩部的手,顺势拧了一下,右手迅速朝对方肩部拽去。

“身手还是这么快。”人影突然发力将被我制住的左手抽了回去,向后退了一步,我才看清那人正是董剑,“是我。”

“剑哥?不好意思。”

“呵呵,反应还是那么快,别介意,走吧上车。”几年没见,董剑的样子变得更老成了,本来显得粗犷的汉子竟有了些斯文,不过一开口还是老样子。

街边停着一辆豪华轿车,看样子应该价格不菲,董剑从皮夹克口袋里抽出车钥匙按了一下,顺手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帅气的墨镜。

“你倒是越活越帅越年轻了。”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笑着恭维了句。

“甭跟我扯些废话,说吧,是过来看看还是直接过来上班的?”许多年没见他对我完全没什么陌生感,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简单直接。

“有些事我还是想先问清楚。”我开门见山回答道。

“那就先去公司看看?”董剑启动了发动机,一脚油门下去推背感很重。

整齐的棕榈树趁着海风轻盈摇曳,像是在迎宾般朝我们招手。

“也好。”

轿车转过几个街角,穿过上下交错的立交桥,一路上畅行无阻。街景向后飞驰着,董剑踩着油门一路狂奔。

“最近过的咋样?”董剑握着方向盘像是随便问了句,没有特别指什么。

“嗯,还行吧。”我跟着随便敷衍了一句。

“别跟我扯,什么叫还行,以前在连队谁敢跟我说今天训练的还行,你忘啦?”董剑提起过去,那时候他是老兵我们一群才入伍的新兵没少被他收拾。

“还行就是不怎么行。”我笑着回忆起他过去挂在嘴边的顺口溜。

“放心吧,特区的收入肯定比在你们那儿强,一个人养孩子不易,还是个你这样的老爷们儿。”我惊讶他一点没变,看上去粗犷的外表下有一颗比女人还细的心,好多事在他眼里都被看得透透的。

雨林的往事他肯定知道,却始终只字未提,那是一块我无法逃避的心病,轻轻一戳甚至就能感受到血在身体里不停翻滚。我不提,他也许永远不会问,我不找他,他也许不会主动找我,也许他猜到我不愿面对过去,直到我放下了那些过往。

“大概多少?”我直截了当。

“五位数,最近特别忙,人手不够,偶尔能上六。”我瞥了眼他那被墨镜遮住的一脸倦意。

飞驰的轿车忽然开始减速,前方的街道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不远处一串连续的消防车警笛声开始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大多数车辆停在了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司机们已经从驾驶座探出头来,一旁公交车上的乘客打开车窗朝不远处的大楼指指点点。人行道上原本形色匆匆的人们也都驻足朝同一个方向望去,表情显得稍许惊慌。

“那边的大楼冒烟了。”我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去,大约七百米左右距离的位置有一栋被单独铁栅栏包围着的院子,不算太高的办公楼半腰处正冒着滚滚浓烟。

“没办法,先让消防车和救护车过去,咱们等会儿就是。”董剑把车熄了火从中控台的位置掏出一包烟抽了两支出来。

“不急,看火势应该不大,只是在冒烟。”我俩坐在轿车里事不关己的点了烟,望着消防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过,心想着工作的事情,“你平时都忙些什么呢?”

“我?不就一直在现在这个安保公司忙呗,昨天帮一个香港的客户做会场安保,酒会弄的像个派对,热闹的很,说是生意谈成了,直闹到今天早晨才完工,这也没睡一会儿。”董剑吐了口烟,脑袋靠在椅背上摇了两下,然后面朝着我,“现在公司缺人,整天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一个人当两个在用,我是时刻都想着咱们过去的老朋友来帮忙,顺便也能挣不少。”

“也不知道你这工作我能不能干?”我也吐了口烟。

“就刚才地铁口儿那两下子我就知道你小子身手不减当年,当年上面招你去特警部队,你非要留下来…”后面的话他没接着说,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当初我没待在边防武警缉毒支队后面的事也就没可能发生了。

我无言以对,只好在拿湿纸巾摁灭了烟头,就在我埋头的一瞬间,一声巨响带着热浪从车窗袭了进来,在我耳畔掠过。

轰隆,哗啦…

原本只是冒烟的办公楼玻璃突然像是被炸开了般从楼房半腰处掉落,一条火舌从破碎的窗户内长长的吐了出来,街道上原本静默的所有人同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甚至有些胆小的女生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操,火势还是没控制的住。”董剑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消防员在架起的云梯上用足了力气举起水枪将水柱灌进喷射出的火舌的窗口,火舌终于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变成了更加浓黑的烟尘。看到这样场景的路人纷纷向后退开了些距离选择绕路躲开,马路上的车辆被堵得水泄不通挪不动半步,公交车上的乘客已经开始陆续下车,撤离到了更远的距离。

办公楼的入口处大量穿着衬衫西装,职业装的工作人员涌了出来,一队消防员穿着装备逆着人群朝大楼里冲了进去。同时交警出现在街道上,开始有序疏导人群和车辆。

我们后面的越野车开始缓缓倒车后退,董剑也启动了发动机跟着慢慢倒车,另一侧反向车道早已被赶来的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占用了,根本没机会调头。

退到了最近的路口处,交警已经设置了路障,轿车打了个转向朝另一侧路口驶了进去,还在冒烟的写字楼和混乱的街道已经消失在路口的另一侧。

“看样子挺严重。”我顺口说了句。

“今天新闻应该有的看,哼。”董剑又踩了一脚油门,轿车速度被瞬间提了起来。

不一会儿,轿车驶入了一栋全被蓝色玻璃包裹的大楼停车库内,车子绕了几个弯在一个邻近电梯的车位停了下来。

“几楼?”我先进了电梯,站在按键旁。

“顶楼。”

一共五十五层的写字楼,我直接按了顶楼。

电梯门开了,出口正对着的是一个接待引导台,周遭用玻璃隔断,却能清楚看见各个隔断房间内的状况。左手边有两排普通办公用的桌椅和隔断,一些年轻人坐在电脑前不停敲打着键盘,靠里面一些的位置是一些被帘子遮挡住的独立隔断房间,偶尔会有拿着资料的员工进出。右手边的玻璃隔断内放置着各种健身器械和一大块类似拳击台的场地,健身的设备应有尽有而且看起来都是相当专业的器械。拳击台内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矫健男人赤手空拳站在场地中央,剩下三个戴着拳击手套的男人一直不停朝他进攻,而这个光着上半身的矫健男人只是想尽各种办法格挡和躲闪在场地中央穿梭,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击。

“走吧,咱们先去找老狄。”董剑朝左手边办公区域转了进去。

我收回视线扫了一眼接待引导台后的牌子,防御盾安保公司。

“剑哥。”

“难得,亲自来公司上班啊?”

“剑哥下午好。”

第十二章(2)

貌似董剑的人气在公司挺旺,很多年轻人都对他表现的毕恭毕敬,董剑也都回以斯文的淡淡一笑,那样子和当年在部队大声说话大口吃饭的形象完全不是一个人。

“你们瞧那边冒好大的烟,是不是出事了?”一个女员工隔着蓝色的落地窗朝刚才我们来的方向望去。

“好像是失火了,我朋友圈里有朋友在发视频呢,啊,剑哥好。”一个埋头捧着手机的员工差点和董剑撞了个满怀。

“董剑,刚才路上看到怎么回事了没有?”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同事朝我们问道。

“刚才在路上堵了会儿,是失火了,消防员正在灭火呢。”董剑一边回答脚步停在了端头的单独隔断间门口轻敲了两下,门上面写着总经理三个字。

“进来。”一个中气十足的沙哑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

董剑推来了门,“老狄,人来了。”

“你好,请进。”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将轮椅从窗户边转向门口,额骨凸出且肤色较深,虽坐在轮椅上衬衫却是笔挺,双目炯炯有神盯着我,一只手稍稍抬起伸向我。

我向前踏了一步,用两只手跟他握在了一起,“您好,我是庄颜。”

“小董跟我提过你,嗯,年轻人不错,我是狄世勇。”

我扭过头,董剑朝我挤了下眼睛,我明白应该不用过多自我介绍了。

“那剩下的事就交给小董你来安排吧,有什么事让小刘带着庄颜熟悉熟悉环境,我这儿没问题。”说完狄世勇重新将轮椅面朝窗外,拧着眉忧心忡忡的瞅着黑烟渐渐消散的写字楼方向。

剩下的半天时间,董剑陪着我在公司内转悠并介绍它的历史以及相关工作内容。一个叫刘恋的漂亮女助手打印了部分资料和合同递到我手上。

“你好,我叫刘恋,欢迎加入我们。”漂亮开朗的女孩儿就像是这水泥盒子里的一缕阳光,让天花板的压抑散去许多。

“人家这还没签字画押呢,你就着急欢迎加入,看我这儿正忙给他介绍,你先一边待着。”董剑假装绷起脸训了两句。

刘恋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然后悻悻地走开了,“你们先忙吧。”

防御盾安保公司初创于2000年初,那时候特区的经济如火如荼,蓬勃发展,与之相对应的经济发展带来的是全球资金和人才的大量涌入。各个行业百花齐放,与香港的国际化渐渐接轨,整个城市日新月异,变化极其巨大。防御盾就是为了顺应当时市场需求成立的,在美国911事件后全球反恐压力和治安压力都呈上升趋势,在发达地区和不发达地区针对精英人群的袭击也愈演愈烈,而当时的国内私人安保业务几乎是空白,以至于很多往来国内外的精英都只能聘请国外的安保公司进行合作。

“国内的治安一直比较好,基本不存在枪械或大规模爆炸物造成大范围死伤的可能性,欧洲自从中东乱局以后就没安生过,隔三差五就会发生恐怖袭击或绑架,所以国外的安保公司压力非常大。我们还好,并没他们那么大安全的压力,只是工作压力压力也不小,整天加班加点都干不完。”董剑和我坐在他的独立隔间办公室内,整张办公桌干干净净连一张纸都没有,像是崭新的。

“平时都在外面跑,办公室基本从最开始就是个样子没用过,但我负责实际业务这块,老狄非要给我留一间办公室。”董剑端了两杯茶水放在了办公桌上。

“平时上班有时间休息吗?”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隔三差五休息呗,不固定,而且业务期长短都不好说。”董剑直截了当回答道。

我有些犹豫,婧婧,母亲…

“放心吧,收入不会少,过几年到时候把侄女和你妈接过来不就成了,现在工作忙一点总好过年龄大了再来奔波。”董剑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来基本不需要怎么训练,只把大概流程和注意事项给你自己看就行。”

我思索了片刻,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群在蓝天下屹立着,留下来也许才能给她们更好的生活,“嗯,好吧。”

刘恋将文书和各种资料拿进办公室,一行一行指导我怎么填写,我照着上面的表格将信息填了进去并签上名字。

“现在可以欢迎新人了吧?哈哈。”刘恋还是一副乐天派。

我一边填着表格一边回了个微笑。

“哇,你女儿都这么大了。”刘恋掩着嘴,惊讶的表情有些夸张。

“是啊,你呢?”我笑着反问。

“我都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可能有孩子。”刘恋冲我挤了下眼角。

“对呀,你都还是个孩子就甭在这儿妨碍大人工作,签了赶紧去忙正经的。”听语气董剑对刘恋不止一次的刻薄,完全就像是个大哥哥管着小妹妹,而且相当熟络。

“切。”刘恋佯装不高兴噘着嘴往屋外走。

“等会儿晚上一起出去吃顿饭,好久没在一起喝两杯了,明天又要出去忙没时间陪你。”董剑正准备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难得今天不加班,我也要去。”刘恋蹭的转过身,手里还抱着厚厚的文案卷,“迎接新人嘛,我也想去。”

“切~”这次轮到董剑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去就去呗,下了班谁还拦得住你?”

刘恋笑盈盈连蹦带跳的出了办公室,董剑嘴角微弯目送着她无奈的甩了两下脑袋。

五点刚过写字楼的电梯内并未迎来下班的人流,那些稀稀拉拉离去的人群更像是从一个工作岗位去到另一个工作地点。我和董剑站在地下车库的轿车旁,刘恋从电梯口一路小跑着朝我们赶过来。

“喏,你的工资卡,入职金和这个月工资已经在里面了,密码就是你的生日。”刘恋有些气喘吁吁。

“谢谢。”

“原来你跑出去是为了这个,那就不说你了,上车。”董剑原本要发作,他是个时间观念非常强的人。

轿车开出了地下车库,外面的夜已经悄悄降临了。

第十三章(1)

凡事皆因果,可谁能说得清何为因,又何为果呢?

晚餐订在一个豪华的中式餐厅包房内,装潢古香古色,深色的木质加上明亮的灯光反衬在晶莹的天花板上更显大气。推开包房门一张不大的圆桌坐着两个男人,左边对着门的正座坐着衬衫笔挺,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近四十岁的年纪;身旁的男子和董剑差不多年纪,三十岁上下,刘海用啫喱打理的整整齐齐,一件休闲t恤花色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不好意思,晚了。”董剑推开门先打了声招呼,“刘恋,自己说吧。”

“哇,谦哥,张队,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耽误了。”刘恋双手合十搓来搓去做了个求原谅的动作。

“哈哈,终于盼来美女一起吃饭,有什么晚不晚的,快坐快坐。”打扮时尚的男子站了起来,主动拉开身旁的座椅邀请刘恋坐在他的旁侧。

“这位是庄颜,我一个部队退役下来的。”董剑简单介绍,“这位是罗谦罗总,这位是张队张大山,市局缉毒总队的副总队长。”

张大山摇晃着左手示意省掉那些恼人的后缀,“都快忙死了,今天就是朋友小聚,没那么多职位称呼。”

“也是,还是称呼我大炮,哈哈,听起来亲切。”罗谦手舞足蹈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大公司的老总。

“他们俩也都是部队上下来的,他以前是炮兵部队下来,加上说话声音特别大,大家都习惯叫他大炮。张队呢以前在海外维和部队,后来转业回了地方。”董剑简短介绍了两句。

“就我不是军队出来的。”刘恋一个人小声嘀咕着。

“所以就你最散漫。”董剑瞪了她一眼。

“所以就你整天绷着个脸教训我,略~”刘恋娇嗔着还了嘴还不忘做了个鬼脸。

“你整天跟着他跑,不训你训谁?哈哈哈。”张大山嗓音很沉的笑道。

“哼!”刘恋歪着脑袋目光轻轻扫过董剑。

“今天的新闻你们看了么?”罗谦拿起桌上的手机用手在屏幕上拨弄着,“快中午的时候市区的艾康大厦失火了,死了两个研究员和一个消防战士。”

“接他的时候我们刚巧路过,还被堵了一会儿。”董剑端起酒杯,“第一杯先干了,咱们边吃边聊。”

“干!”

“干!”

“欢迎!”刘恋端起她的红酒杯笑着朝我晃了晃。

“死了三个人?那可不是小事,他们老总要被控制起来了吧?”罗谦喝完酒又端起手机看个不停,估计是今天的时事新闻。

“嗯,听说当时李树康在公司内,当时就被警方控制了,现在估计还在警局呢。”张大山声音沉稳。

我出于礼貌将烟递给众人,男人聚会无非就是烟酒,在哪儿都是相通的,“当时还发生了爆炸,看场面应该不小。”

“新闻上也没具体说,估计记者赶到也都结束了,没造成重大火灾就不错了,只是烧毁了艾康集团楼体内的仓库隔间。”罗谦看完手机招呼服务员又给众人满了杯。

第十三章(2)

“怪不得老狄连见庄颜都没聊两句,我们进屋一直瞅着窗户外冒烟的方向,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董剑将手掌朝刘恋的红酒杯上掠过,“你少喝点啊,等会儿没人送你回去。”

刘恋哪还听他的话,抄起红酒杯对我迎着面举起来,“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

“你可是前辈,多多关照。”我俩一起干完了杯中酒。

“虽然他们几个最近没怎么见面,但情分还在,出了事看在眼里估计都会有些惦记。”张大山接过董剑的话,看着他说道。

“他们几个?”我有些疑惑的问了句。

“哈哈,小庄你还不知道,你们老总狄世勇和张大山他爸可是老战友老搭档。当年都在维和部队,为了救李树康他们几个被困在非洲的医疗研究员,狄世勇他们不停奋战彻夜还负了重伤,他们几个到最后关头不离不弃相互帮助才从那虎穴中逃了出来。所以这事儿回国以后他们几个成了最好的朋友,他爸和你们老总那都是过命的交情。哦,对了,他爸现在在省厅…”罗谦还在滔滔不绝忽然被张大山给打断了。

“说了不加后缀,喝酒。”张大山率先举起了酒杯,虽然没有官架子但那气场还是在那摆着。

桌面上的酒杯再一次被一饮而尽。

“可后来李树康回国后从了商,其中生意多少有点问题,我爸也就不再愿意过多与他牵扯。”放下酒杯张大山补了一句。

“我知道老狄倒偶尔与他相见,可是看得出俩人大多都是那种冠冕堂皇的聊着从前,真的情分剩多少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董剑似乎也知道一些。

“甭管他们老头的事儿了,咱们几个反正是真感情,你说对不,恋恋?哈哈哈。”罗大炮口无遮拦的逗着乐,朝身旁的刘恋举了下杯。

刘恋斜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微仰倒也不扭捏,一同举杯将杯中红酒饮了个干净。

董剑看在眼里却没再说什么。

酒过三巡,四个男人还在津津有味的聊天说地,唯一的女宾已经有些恍惚,一只纤细的手扶着自己已经泛红的颈部,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最近案子太多根本忙不过来,整天开不完的会,跟你们出来小聚都是挤出来的时间。”张大山抱怨了句,但看他沉着的样子分明就是享受着工作压力。

“不是已经好多了吗?年初的时候连过年你都在加班弄案子,搞了大半年似乎效果显著,忘忧的渗透被堵的严严实实。”董剑叼着烟重新将白酒杯满上。

“忘忧?”我疑问道。

“一种新型毒品,就这两年突然兴起的。”一顿饭吃到尾声我才知道罗谦现在是一个专营娱乐场所的商人,“一种原本被当做药物的东西,却还是没能逃得过毒贩们的贼眼。”

“也谈不上严严实实,毒品这种东西打不绝,只要控制在最低限度不让它见光就不错了。”张大山重重吐出口烟,看得出他在这条线上已经工作不短时间,深知毒品的本质其实就是那浑浊的欲望,人的欲望不可能被彻底抹杀干净。

“为了不让它见光。”我举起杯,对于毒品我和董剑应该有同样的痛恨,边防武警缉毒支队曾经是第一道墙。

酒杯碰触酒桌的清脆声,男人们又将白酒吞了下去,趁着酒劲终于有点豪气云天的感觉。

“为了~不让~它,它~见光~”刘恋断续的声音里有一丝幽怨,迷离的眼神里的它和我们嘴里的它分明不是同一东西。她抓起红酒杯整杯吞了下去,眼神掠过我们所有人,唯独对他停顿了短暂半秒。

“她喝多了。”董剑挪开了目光,像是在躲着什么。

夜彻底笼罩着这个灯火璀璨的城市,朦胧中透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流光溢彩中让每个人都不舍这一天又从指尖流过。

“我先把她送回去,你今天住哪?”董剑用一只手臂就足以架着步履不稳的刘恋。

“你就不用管我了。”车库内我帮他们打开车门。

“那明天你就先去公司,他们会给你讲具体的事项,我可能要忙外勤,有事电话联系。”董剑将刘恋塞进轿车后排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代驾司机已经启动了发动机。

我冲他摆摆手,轿车扬长而去。

趁着夜色一个人漫步在滨海公园的石板路上,对面是月色下静静躺着的香港。月光和海波不停荡漾着一串串音符,海水依旧不停拍打着岸边,只是与家乡小城的沙滩有着截然不同的节奏,仿佛那浪花声也在不停追逐人们的脚步,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没有人停下脚步欣赏这浪花声,只有它在那里伴着月光独奏着。

公园的长椅上偶尔会坐着亲昵的情侣,也会有戴着运动耳机步履矫健的慢跑者,那些陌生的高楼与道路,那些新鲜的趣闻和事件看似都与我无关。这座城市曾经与我没什么记忆,也许以后我会留下来为之奋斗,留下来为了我必须肩负的他们而奋斗吧。

上班第一天,一切似乎并没因为我的到来变得不一样,刘恋从接待引导台后面将我带到了属于我的办公区域,一台电脑,和一些普通的文案架子,看上去和平常的公司白领没什么区别。

“我已经将新员工的资料都传到你的电脑里了,有空你就看看吧,那边的健身区域你随时可以去锻炼,目前你暂时在外勤组二组,归邱少管理。”刘恋站在我的办公区域旁边若无其事的叮嘱道,像是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谢谢。”我虽心怀好奇但却保持着在工作场合的礼节。

“嗯~还有,”刘恋忽的凑近了些,细若蚊声似乎还有什么要说,“昨晚后来怎么回事?”

“你是指从哪之后?”我也压低了声音。

“就是~出了餐厅之后。”

“董剑就送你回家了。”我心里想笑但表面上却没任何反应,“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哦,没事了。”她挤了下嘴角,但又似乎显得有些落寞,转身离开了办公桌。

我坐下来打开电脑,开始快速浏览桌面的文案,不知不觉身旁悄悄站着一个身穿淡褐色西装戴着窄方框眼睛,系彩色领带的干净年轻人。

“你好。”他主动朝我伸出手打招呼,“你就是新来的庄颜吧?我是邱少秋,大家都称呼我邱少。”

我连忙站了起来,伸手和他握住,“您好,邱组长。”

“之前我时常听董经理讲起你们连队的事,总说你身手了得。我没当过兵也不知道你们当兵时的样子,还是挺羡慕你们当过兵扛过枪的经历。”邱少说话斯斯文文,穿的倒很洋气,只是不知为何能当外勤组的组长呢?

“您见笑了,董剑那都是夸大的,我初来乍到好多事不懂都要请教你们呢。”在文质彬彬面前我也只好佯装客气。

“外勤组的工作是出外勤,难得今天组里没安排大家都在,就别坐在电脑前了,回家慢慢看,现在有空咱俩去那边切磋切磋呗。”也不知为何邱少的声音忽的就放洪亮了些,惹得周围同事纷纷朝我们投来目光。

“可是…”在我印象里第一天上班理应埋头苦干,重点在于埋头而不是出头,我的话没说完已被打断。

“别可是了,走吧,难得活动活动筋骨。”起身的不止伏在隔框上的邱少,办公区的同事们几乎纷纷起身像是在迎接入场的拳手,那纷乱的窃窃私语就差变成嘈杂的欢呼声。

从没上过拳击擂台的我曾经只在军营中反复敲打着自己的身躯,沙场,泥潭,雨林,彻夜负重长途奔袭,各种军事训练都只针对实战,拳击场并不是我的强项,甚至其中规则我都不太了解。邱少来自专业体校,专注搏击已经有十余年,从他的口气就能听出早已难逢敌手,文质彬彬只是他的表象,脱下西装的他终于展现了身上紧实的线条,肌肉如同机器般厚重,对一般人而言视觉上有绝对的碾压感。

但搏击终归是实战,并不是谁肉多谁就能赢。

我被带到独立的更衣室更换绑带,护膝,护肘,手套,一旁的二组外勤组组员一再提醒,“等会儿打起来躲着点,邱少有时候没轻没重的,实在不行就认输也没什么,我们这些下面的组员也不愿和他练多了,呵呵。”

防御盾的员工们都聚集到了健身区,仿佛此时并不是上班时间,而是一场即将开场的拳击比赛。

“只是练练手,点到即止,你喊停马上就停。”听上去友好的问候语里充满了年轻人的火药味。

我喊停就停,意思是我认输就结束,我只好回以礼貌的微笑,并频频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我并不愿意开始一场毫无意义的打斗,甚至输赢对于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我只想在这里好好工作,仅此而已。

台下的窃窃私语终于渐渐变成了起哄,年轻人身体里的热血终于被台上那台格斗机器点燃了。

“开始。”一声清脆的口令。

第十三章(3)

握实的拳已经挥舞过来,我没想到见面礼来得如此突然,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对方眼神中的挑衅和轻谑显露无疑,加上台下的呼声让所有人都血脉沸腾起来。

又是两记重拳,速度极快。我躲过了第一拳却不得不举起两只手臂挡下第二拳,一阵撞击感从手臂传至全身,我不得不又退了一步。

我的不堪也许激起了他更加肆无忌惮的进攻,又一轮连续的挥拳后我已经被逼至拳击台的边缘,无路可退。台下起哄的声音渐长,邱少歪了下脖子露出一丝牙缝,他似乎打算要终结这无聊的开场。下一秒他左腿撑地,右脚膝盖弯曲加上胳膊肘一同朝我扑来,看得出他尽了全力,仿佛这一击我就会如他所愿被撞飞出场外。

看上去气势很足,体型也很有压迫感,但他的动作实在充满破绽。我弯下了上半身,为了不造成损伤我将原本脚背朝外的左脚换成了脚底朝外,那动作一定不美观,但很久以前我才入伍时董剑教过我,战场上可不是谁动作漂亮华丽谁就能赢。我瞄准了向他唯一撑地的左脚踝关节踢去,没尽全力但也没省了力气。

也许是邱少太自信,在进攻时完全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他的这尽了全力的一扑完全没给自己支撑的左脚留足够的力,脚底刚一触碰踝关节他整个人就像是上了弦的箭径直朝场外飞扑了出去,被逼至拳台边缘的我只好微微侧身,来不及拉他一把,人已经重重砸在了拳台外一群还未回过神的员工脚边。

起哄的声浪忽的就降了下去,又重新转变成那种交头接耳般的窃窃私语。

倒地的邱少看起来摔得不轻,迟疑了几秒钟后才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健硕的身体有些摇晃。

才反应过来的我赶紧从拳台上下来,想去搀扶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受伤吧?刚才只是个意外。”

“意外?”邱少用手挡开了我朝他伸来的手臂,原本文质彬彬的脸上终于现出些怒容。

“我不小心踩了下脚,真的是意外。”

摇旗呐喊变成了指指点点,本来要给我点下马威如今却颜面尽失,邱少似乎并不准备顺着台阶下场,而是怒气冲冲的重回了拳台准备下半场。

“上来,咱们二组的人可没学员,都是经过正规培训的,你来公司第一天也没经过正规培训,如果不是董经理安排怎么可能直接进外勤组,今天就当是给你补补课。”邱少已经放下所有斯文的面具,作为组长他当然有权测试自己的组员是否状态良好。

“组长,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改天再练。”我站在台下举起双手表示服气,表情愈发诚恳。

“改天?改哪天?说了上来就上来。”邱少咬牙切齿的指了指旁边刚才给我换装备的二组组员们,然后目光重新投向了我。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重新钻进拳台上。

还没等一声令下,邱少已经急不可耐的冲了过来,的确是专业体校毕业的搏击选手,反应和速度都堪称绝佳,在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下我只能疲于应付。

我没想过要还手,只想早点结束无意义的争斗,可是又不能让邱少觉得我毫无用处,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我能做的就是坚持,再坚持,不被打倒,然后等对方累了自然就会停止。

时间过得异常的慢,我承受着拳脚相加却迟迟不见他有所喘息。但渐渐我也意识到如果我不想倒下,就不可能被他打倒,他的拳脚虽然重但和子弹的速度比起来简直像是慢镜头回放。脑海中的潜意识一直在回荡着一种声音,也许是挥拳时擦过气流的沙沙声,此时的临场感渐渐让我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邱少的拳脚像是一个颗颗飞来子弹。潜意识里回荡着那句让我窒息的话,“我无法还击,我无法还击。”

我神经紧绷,意识从眼前流转仿佛在时空隧道里穿梭,无助的压迫感和绿色带给我的恐惧像是一团火压抑在我胸口,我喘着气像是曾经在那片雨林里疲于奔命,我无法还击,我仍旧无法还击。

突然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在逃?为什么无法还击呢?

邱少的拳影直朝我脑门正中挥来,就像曾经那颗我躲不掉的子弹,只是那子弹好慢好慢,像是一种耳鸣般的声音在朝我耳畔轻语,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那团火终于再也压不住了,一直从我苏醒至今都在默默承受的压力,再也压不住了。没有酒精麻痹着神经,我只想绕过那朝我射来的子弹找出那躲在阴影下的恐惧,然后彻底击碎他。

一瞬间我再次弓下身体,邱少的拳影从我肩部擦过,而他的面部彻彻底底的暴露在了我的右拳之下,一刹那间邱少好像化身成了那躲在树后的影子,而我紧握的拳已经毫不留情地向他砸去。失去理智的我像是在复仇般扑了过去,将倒在地上来不及挣扎的影子按住动弹不得,我再一次举起了拳,咬着牙怒不可遏。

“住手!”一个尖锐的厉声传进我的耳膜。

过去的画面瞬间切换成了现实,我终于恢复了理智。邱少眼角渗血,被我用力按压在地上表情有些惶恐,我下意识的松了手才意识到刚才有多么失态。

“他怎么了?”

“不知道。”

“那样子好吓人。”

人群中渐渐传来惊恐的窃窃私语。

“庄颜,老狄让你去趟他的办公室。”刘恋说完转身离开了训练区。

我看着人群逐渐散去重新返回了办公区,擂台边的邱少眼角渗出清晰的血迹,正被组员们搀扶着走向医务室,一切恍若隔世。

心中的那团火再次被我压了回去,只是那灼烧感一直滚烫,也许终有一天它会熄灭,那时我会一个人静悄悄的离去。

第十四章(1)

痛苦让我不禁怀疑在伤口上洒下的粉末到底是盐还是药?

“来,坐下说。”老狄的办公室内异常简洁,除了一架轮椅和一张桌子外加一把木椅再无其他。

也许一个内心极度复杂的人才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的简单,老狄脸上的皱纹上写着那种厚重的沧桑感,绝不可能是一个没有过去经历的人。

“您找我。”我端过唯一空着的木椅坐下。

“怎么样,没伤着吧?我听到邱少那小子惹事就让小刘过去叫你,刚好有些事跟你聊聊。”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老狄的声音显得很沙哑。

“嗯,还好。”我没有重提刚才擂台上的事。

“你的资料我都看过了,”一句话刚说了一半,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嗯,很不错的年轻人。”

后半句我倒没想到,一句话说完我却哑了,不知如何接。我只好礼貌的甩了甩脑袋以示谦虚,“您过奖了,还需要学习。”

“你瞧瞧我的腿,断了快30年了,头十年我不光抬不起脚,在别人的目光里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但是现在想起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如今我倒觉得坐着也挺方便,没时间到处去游玩却多了好多时间思考。呵呵…”老狄没有谈及关于我的事,而是用他的过去在向我解释一些我仍难以理解的,关于他自己的感悟。

“我…”

“呵呵,年轻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我小心翼翼不想犯错,但有的事终究是躲不掉,腿没了总好过命没了,我也无法预计老天爷啥时候会给我画上句号,活着的时候尽力去书写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工作的第一天过得特别漫长,回想起来过得又特别快。短短的一天我似乎不止经历了自己的过去,也跟着眼前的老者走进他的沧桑岁月,有的事我一直难以理解,他却在他的经历中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答案。可能现在我很难马上启口对别人讲述我的过去,但我想终有一天我也能像他那样把自己的过去仅仅当作故事一样坦然去面对,心无波澜的讲给别人听。

“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们出外勤。”下班后的时间,刚准备出电梯口邱少忽然把我堵住了,还有几个同是二组的组员。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是要报复我么?

“从没哪个人天天抱着车辆使用说明看就能把车开会了的,那办公桌就是摆个样子,走吧,哥们儿。”邱少又恢复了他那身标准的雅痞形象,看似斯斯文文。

“可是…”

“可什么是,白天在擂台上下手够黑啊,以后我可记住了。”邱少露出了狡黠的笑,伸过手搂住了我的肩。

“啊?”我被剩下几个组员推搡着一起进了电梯。

“绝不跟你打,哈哈哈哈。”邱少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背,“今天出去庆祝庆祝,咱们组来了个厉害角儿,走一起喝个痛快,我请客。”

“好。”组员们欢呼,本就不算宽敞的电梯更加闹腾了。

之后的数周我作为助手一直跟着二组的组员们参与各种外勤业务,从中快速学习并加以应用,总的来说不难但并不轻松,这期间也让我对公司的主要业务有了详尽了解。

防御盾的主要业务范畴包含了特定区域安全服务,在一定期限内为特殊单位或个人提供安全顾问服务,特殊物品转移押运,几乎不限区域不限时差。

第十四章(2)

风起裂痕第十四章工作压力其实相当大,对组员的工作要求也非常精细,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临危不惧。那些平常人的呼吸急促,头皮发麻,一片空白根本不能存在于任何一个组员的第一特征中,说直白了就是胆色,必须是无所畏惧的人。

其次身体素质必须过硬,不止是铁打的,甚至可以形容为钢打的,要在任何恶略环境里都游刃有余。力量,爆发,耐力缺一不可,想象执行任务期间的每一个瞬间都可能发生不可预测的突发情况,超乎常人的警觉性和洞察力同样不可或缺。

经验和实战技能同样是最重要的一环,凭着经验对周围环境进行迅速理解做出判断并制定行动计划,这些几乎无法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只能日积月累,用最无聊的时间去思考每一个瞬间可能发生的意外。

数月的复杂行动之后,我已经与二组组员建立了足够的默契,邱少也渐渐与我建立了足够信任。

“婧婧正在和汐汐学英语呢,没想到她俩挺合拍的。”母亲的声音。

自从收入稳定后,每个月我都会将一部分钱打给母亲,同时以匿名的方式给芯蕊的父母打去一部分,也会按时支付庄婧的辅导学费,只是希望柳素汐的学业能不被生活所迫。至此一切仿佛都重归了正常轨道,我开始渐渐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节奏。

“行,那我先挂了,休息我抽空就回去。”挂断与母亲的通话,我转过身去。

“跟家里通话呢?”邱少一身墨黑色西装戴着墨镜从一栋高级酒店楼内走出来,酒店大厅和楼外的水池处仍有大量举着牌子的粉丝人群,迟迟不肯散去。

还未彻底入夜,忙了一整天的组员已经筋疲力尽,“还非要搞什么粉丝见面会,真是够闹腾的。”

“现场如此火爆不正是她所希望的么。”邱少口中的她指的是一个叫安姬娜的女艺人,从中午离开香港住所过关到特区酒店下榻的整个过程中我们二组都负责其安保工作。根据她的经纪公司和防御盾签订的安保合同,我们二组将负责整个安姬娜在特区演唱会直到结束离开返回香港期间的所有安保工作。

“已经安排妥当了?”我在水池旁的一处僻静角落掐灭了烟头。

“就交给程璐晨他们吧,明天咱俩过来接,一组负责会场那边,换几个兄弟回去休息。”天色渐暗,邱少摘了墨镜回头望着墨蓝色的酒店大楼。

“没想到这位安姬娜这么受欢迎。”

“新人辈出的年代,谁都有可能一夜成名。”邱少看着那些迟迟不愿离去的粉丝们已经显得有些疲惫。

“董剑刚才叫咱俩回趟公司,确保把明天的计划安排妥当,这可是单大业务,安姬娜的人气仍处于上升期,咱们公司能长期与她的经纪公司合作将是笔不菲的收入。”

“走吧,车就停在那边。”说完,邱少掏出了钥匙指了指人群旁侧的停车坪,朝轿车的方向走去。

夜幕下的特区灯火辉煌,人们在这繁华似锦的年代肆意享受着各自的人生。轿车穿过市区最繁华的路段,径直驶入了公司所在的亮灰色写字楼的地下车库。

“希望忙完这一阵能抽空回去。”我的话音刚落,电梯门停在了写字楼的顶层,五十五楼。

邱少先一步跨出电梯,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子埋着头无视前方从他身旁擦肩而过,迈进电梯后紧接着又与我撞了一下,“啊,不好意思。”

我回过头在电梯门关上的那短暂几秒看清了那个人的样貌,一个西装革履的商人,黝黑带皱的面部皮肤包裹着深深凹陷的眼窝,表情看上去无比的憔悴落寞。心头不由得泛起疑云,一个这样的体面人在尚不是太深的夜晚到防御盾来做什么?

电梯门合上,几秒后,我跟着邱少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区,却目睹老狄正坐在电动轮椅上焦虑的望着电梯门的方向。片刻后,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轮椅朝他的办公室驶去。

“怎么了?”邱少看到了站在另一个办公隔断内仰着头也在观察动静的董剑。

董剑朝我们偏了下脑袋,示意我们进里面说。

“什么情况?”邱少拿大拇指朝身后老狄的办公方向指了指。

“不知道啊,李树康临到下班时间赶过来,俩人堵在里面说了老半天,最后撂下几句话就匆匆走了。好像是在求老狄什么事儿,但老狄迟迟不肯答应,非让他说个所以然,李树康一直支支吾吾的。”董剑两手撑在办公桌上抽出一支烟,然后将烟盒扔给我俩。

“咋了?就前几个月他们集团大楼着火那事儿?找老狄能有啥用,要去找消防啊,要不然去找张大山他老爸说不准也能帮上点忙。”邱少接过火吸了口。

“好像不是,也不知道什么事,听起来挺重要。算了,甭管老头子们的私事,明天安姬娜的演唱会咱们具体分下工。早上一早我带一组去换你们的班,然后中午安排娱乐发布会,记者啊,小编啊,粉丝团一大堆人,你们就甭管了。到了下午,你和庄颜到酒店去接安姬娜,其他二组人员跟着去,会场一组会处理好。”

“嗯,行,和之前安排一样。”邱少点头道。

“到时候估计她的经纪人会和她坐同一辆车,你们随机应变,切记提起点精神,这次关系到我们两家长期合作的开始,如果对方满意以后业务会进一步扩大。他们出手倒是大手笔,以后给兄弟们又能加一块肉。”董剑难得这么认真,看来对方经纪公司出的价确实不菲。

“没问题。”我点点头,算是放在心上了。

十二月正值年底,打拼了一年的年轻人终于盼来了丰收,节日也和年终奖一样即将到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喜悦。特区的冬并不显得格外寒冷,人们大多穿着风衣,时尚紧致又不失温度。商家为了迎接圣诞早早已经在广场前布置起高大的圣诞树,琳琅满目的彩灯加上装饰礼盒,装扮的漂亮极了,不少年轻人们聚集在一起照相留念,到处都是一派节日气氛。

“又是一年咯。”邱少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目光移开路面朝人群瞅两眼。

“是啊,又是一年。”我坐在副驾驶座心里装着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百味杂陈难以言表。

欢快的广场音乐中渐渐响起警笛的嘶鸣,与我们行驶路面的反向车道,三辆警车拉着与周围完全格格不入的警笛呼啸着从我们的轿车旁驶过,来回过往的行人时不时朝警车驶去的方向投去目光,但紧接着又被周围琳琅满目的装扮吸引了过去。虽然诧异,但却不足以分散我和邱少即将进入工作的注意力,安姬娜下榻的酒店就在我们眼前街道的尽头处。

即便像我这样不太关注娱乐新闻的人对于这个叫安姬娜的明星也是早有耳闻,人气在当前非常高,而且还有继续提升的潜力。长得漂亮,又有混血的血统,据传家室背景很深。总之一句话她的所有条件都比她的嗓音好上无数倍,但就算这样那些崇拜她的人还是喜欢听她开口唱歌。

酒店的正门早已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经过二组其他组员在车外拦住挡路的人群为轿车开道,用爬的速度从正门开到大厅玻璃门足足耗时一刻钟,哪怕有隔音玻璃都能感受到人声鼎沸。

“等会儿你坐后座,我来开车,她的助理坐副驾驶,一路上你多留点神。”邱少初步评估了一下形势作出安排。

“没问题。”我回应道。

二组组员用身体组成人墙留出一条从酒店大厅内直达轿车的单人通路,安姬娜戴着墨镜时不时招手朝一旁的人群报以亲切的微笑,每一秒的流逝二组所有的组员都在全神贯注,用尽身体的力量挡住那些试图过分接近安姬娜的人。

“你们先走,我坐后面的车。”程璐晨急匆匆朝邱少喊了句,轿车终于驶离了酒店,其余二组的组员仍在车后挡着试图追过来的粉丝们。

“安姬娜小姐,您的人气真厉害。”邱少握着方向盘恭维了句。

“”没有回应。

似乎是为了保护嗓子,安姬娜只是默默瞅着渐暗的天光,刚才那亲切的笑早已荡然无存。邱少不再言语,她的经纪人似乎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叮嘱的,我端坐在右手边副驾驶座的后边也无可多言,忽然有个念头,会不会她的笑容其实就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轿车的行驶速度不算快但也不算慢,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近三个小时,除了安姬娜小姐的化妆衣着其余的早已都安排妥当。特区的节日气氛在日暮时分更显得耀眼,人群也比白天更加喧闹。只是隔着车窗玻璃车内的人的心境仿佛与外界无关,安姬娜呼吸均匀,映在车窗玻璃背景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早已对那些灿烂的美和快乐麻木了,她只是独自在车厢内享受片刻属于她自己的宁静。

警笛声渐渐从身后传了过来,不多时一串拉着警笛的警车从我们的轿车旁匆忙驶过,很快转了弯消失在前方街角。

间隔如此近的警笛嘶鸣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出什么事了?”

“”仍没有回应。

就连邱少都没有回答,所有人似乎对城市中正在发生的事不怎么关心,眼前的安姬娜才是我们所有人的焦点,而她也根本没有扭动一下脖子,甚至连姿势都不曾换过。多么婀娜的身姿,天使般的生活,又怎么会关心人间烟火呢?

第十四章(3)

我只好扯了下嘴角,将脸扭过来,望着我那一侧的窗外。

离会场越来越近,道路两侧聚满了拉着横幅的人群,随着人越来越多,气氛也随之高涨。安姬娜将车窗按下朝她的粉丝挥手,这样的举动让人群更加沸腾,原本只是夹道欢迎有些激动的人开始朝轿车靠近过来。

“现在还没到会场,秩序比较乱,还是把车窗关上吧。”我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劝诫道。

安姬娜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反而将脑袋伸出去露出更加亲切的微笑朝人群挥手。这样的举动让原本只是有些激动的人群开始躁动。甚至有的人尝试直接翻过栏杆,有的步履不稳的人不慎跌落后狼狈的爬起来,朝轿车跑近过来。

“外面实在太乱,麻烦您注意安全。”我不得不再次叮嘱。

安姬娜似乎彻底沉浸在那种被簇拥的快感中,从车窗伸出几乎整个上半身用手臂朝涌上来的人群挥舞着。那些情绪被感染的人想和她有轻微的接触,不得不靠得更近,终于安姬娜的指尖开始在人群的掌心划过。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进了一步就会跟着再进一步,那些被碰触到掌心的人群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不肯放手的人。情绪激动的年轻小伙子扑了过来,用左手和安姬娜伸出的右手紧紧扣在了一起,安姬娜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半个身子几乎被那个健壮的年轻人从左边车窗拖出车外。

“停车。”我大喊道。话音刚落,随后我用右手打开右侧车门,半个身子探出车外,一只手扶着轿车的顶部,另一只手甩开车门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般从座上飞起,然后身体越过轿车的顶部,顺势朝那个已经抱住安姬娜的年轻男子划过去。

划过去的瞬间我借着冲击力用左腿膝盖将年轻男子的右手撞开,安姬娜已无法被他抱稳,另一只手用胳膊肘将紧抱着安姬娜腰部的左手臂荡开,顺势用自己的肩部撞了一下那个年轻人的胸口,男子不得不踉跄着后退,差点跌落的安姬娜已经顺势被我从左侧敞开的车窗和男子的束缚中横抱过来。

危急时刻转瞬间化险为夷,在所有人都还只是愣在原地的时候,我已经轻轻将安姬娜轻轻放回地面,然后打开左侧车门,“请坐回车上,演出准备还需要时间。”

一脸惊恐的安姬娜看着我的眼神丝毫没有迟疑,乖乖的坐回了原位。我轻轻关上车门,整理了下西装。并吩咐邱少将后面车窗关上,然后镇定的绕回右侧座位,关上车门。

“谢谢。”轿车再次启动前行,安姬娜扭过头渐渐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不必,只是请您注意安全。”我简单回了一句继续端坐着。

“你叫什么名字?”安姬娜语气温和。

“防御盾外勤二组庄颜,很高兴为您服务。”出于职业我还是选择尊重彼此的合作关系。

她莞尔一笑,仅此而已。

轿车驶进演唱会的会场,人群更加密集,各种记者,摄影师还有粉丝把会场入口堵得满满的。董剑组织的一组人员将人群隔开让出一条很窄的通道,我戴上墨镜从座位先行下车,然后敞开右侧的车门,弯躬着身子将安姬娜保护在自己手臂所及的范围之内。

安姬娜一边提着裙角走进会场,一边在和周围的人群亲切的打招呼问候,我和董剑在她的左侧和右侧帮她拦住各种朝她伸过来的手,终于在一阵阵欢呼和嘈杂声中安姬娜走进了会场内的演出准备室,我也终于松了口气。

“会场安检口就交给一组,你和邱少到会场里面去吧,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可以休息片刻。”董剑吩咐完朝安检口走去。

会场内灯光明亮,观众只是稀稀拉拉的分散着,大部分二组的组员坚守在关键节点。紧急出口,梯阶的通道,工作人员进出的门,他们穿着整齐的西装,右耳卡着耳麦供实时通讯,个个精神抖擞。哪怕所有人都在参与这场盛大的娱乐狂欢,防御盾却不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观众陆陆续续进入会场内,气氛随着人群聚集有了明显变化,会场开始放出轻松的节拍,年轻人开始随着节拍轻轻摇摆。夜幕早已降临,会场内却灯火通明,激情似乎在每个人身体里酝酿着,他们在等待点燃这一切的引线。

整个会场从舞台处延伸出一条长长的细道,观众席紧紧环绕在中间的水晶舞台周围。那水晶舞台像是倒立放置的红酒杯,酒杯的杯口放着各色的强光射灯,灯光汇聚到水晶台的底端,杯底的平台上拉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绳子。除了舞台中央,专业级的音响散布在会场的各个角落,头顶飘着各色气球彩带,一幅狂欢的景象。

低音炮的回音忽然如震慑的雷霆呼啸起来,在整个会场中回荡,音箱中的音符迸发出整齐的节奏,会场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取而代之五彩斑斓的射灯在会场中散射,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们还在等什么?”清脆的节拍伴着音符回响起来。

“whatareyouwaitingfor?”安姬娜在一个男性舞者的轻举下,顺着那杯底上方的绳子缓缓从天而降,一半洁白的天鹅羽翅,另一半墨黑的蝙蝠翼爪,白色混着黑色的燕尾裙,像天使亦像恶魔。

人群彻底沸腾了,像终于见到了梦幻中的影子,那种不需要真实就能被带动的情绪被激情彻底点燃了。

我站在靠近舞台的紧急出口位置,看着那些跟随节拍不停舞动的人群。在那些有时情绪激昂,有时又热泪盈眶的表情中我能体会到他们每个人对安姬娜的爱。没错,那的确是爱,那种发自肺腑的爱。它会让他们奋不顾身的追逐安姬娜的脚步,她的歌声,她的一颦一笑,哪怕她根本不认识他们,可他们仍然爱她。

侧过头,我身旁的程璐晨似乎也被带走了,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婀娜的身姿上,步履轻轻踩踏着节拍。

年轻真的让人憧憬,那未被填满的心总容易装下喜爱的人,可那些欢快的声音好像只是从我耳畔掠过,再难触碰我的心,它被什么填满了?

一层层雾,一层层霾,模模糊糊分不清,却已占满了我整个身躯,歌声里的爱与爱情似乎再与我毫无关系。

芯蕊…她早已离我而去…

退场后又上场,就这样变换着音调和灯光,安姬娜在舞台上舞动一个多小时终于临近尾声,期间我不停地在各个关键位置来回巡视。最后一曲结束,场下响起久久无法停歇的欢呼,我想那群年轻人一定是真心喜欢安姬娜的。

第十五章(1)

夜下无光难觅影。

“大家辛苦了,这次与皇家礼炮娱乐公司的合作非常顺利,安姬娜小姐也非常满意,喏,这是特地留给你们的签名。”董剑将安姬娜亲手签名的明信片分发给年纪较轻的组员们,“庄颜,这是专门给你的。”

董剑递给我的卡片并不是明信片,而是一张粉色印着樱花的名片,上面印着安姬娜经纪人的名字,在它旁边的位置写着“安姬娜”三个粗体字,像是亲笔签名。

“明天二组负责协助安姬娜返回香港,刘恋那边会尽快敲定与他们公司的长期合作,好了,各位回去好好休息。”董剑拍拍手以示解散,夜色下的特区更显朦胧。

邱少开了一天车加之晚上高强度的工作环境已经有些疲倦,我决定先开车送他回去,“明天还要忙一天。”

“习惯了,没什么。”邱少手搭在车窗沿上,冷风灌进来。

我按开车载收音机,晚间新闻短评播报声,“今日市区不同位置发生三起离奇命案。其中一起是艾康集团总裁兼总工程师李树康,据警方初步调查他是在途径跨海大桥的起始段由于车辆失控导致坠海窒息而亡的。但更可疑的是另两名死者也属于艾康集团的高管,一名不慎从二十一楼的家中坠落,另一名初步调查为车辆电瓶自燃导致起火,而死者当时在车里处于昏迷中。三起看似意外的案件很难让人信服只是毫无关联的意外,下面有请知名时事评论员王宇教授发表观点。”

那些呼啸而过的警车也许就是为了这些案件,我稍稍调大了些音量,“从目前掌握的信息可以看出整件事并非单纯的针对个人,虽然警方并没披露太多信息,但和数月前艾康集团大楼的火灾联系起来不难推测,整个事件的谜团都围绕着艾康集团内部。如今艾康集团的企业总部和高管已经相继遭遇不测,警方也在抓紧调查,希望相关方面早日能公布调查进展,给广大市民一个答案。”

“是的,作为大型上市企业出现这样的危机的确很难让人忽视,我们新闻短评也将持续关注案件调查进展,感谢您的关注。”结尾曲响起了刚才安姬娜才演唱过的抒情歌曲《晚安城市》。

“星光点点指引着路,灯火尽头才是归家的途,我在等你,梦境轻拂…”

第十五章(2)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非常低调,二组一共有六人共同护送安姬娜一行,刘恋一路同行安排,凡事安排的井井有条,经纪公司对这次合作更增添了些满意度。

从特区通关后直达香港,从繁华的一侧到繁华的另一侧其实有明显的不同。特区的发展仍处于高速阶段,而香港已经很发达了,看得出香港国际化程度更高,但是特区的一切都在快速赶超着。气候和特区完全一样,整个城市更靠近海边,再加上高楼林立,海风似乎更加强烈一点。在这个曾经堪称经济奇迹的城市,现在依然是世界著名的金融中心。

“期待下次合作,贵公司实在是太客气了,您的歌声还是那么好听,下次巡回演出我也会全程陪同,祝一切安好。”刘恋作为我们的代表全程都是那副甜美惹人亲近的样子,反而与平时冷冰冰的安姬娜形成巨大的反差。

“嗯,再见。”安姬娜在下榻的国际公寓外与我们挥手道别。

回程路上所有人终于放下了工作的状态,显得放松了一些。明媚的阳光,徐徐的海风,看上去每个人都很愉悦。

“完美完成任务,我们也该好好庆祝一下。”程璐晨狠狠舒展了一下身体。

“嗯,明天各位都放假休息,这几天够忙的。”邱少坐在前排回过头来。

“那我们去喝一杯庆祝庆祝?”程璐晨提议。

“回去把董剑他们也喊上一起吧,还有一组的那些人,大家这次都挺拼的。”刘恋插嘴道。

“嗯,也好,那咱们就去大时代广场上面的美食街随便吃点,下午赶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再安排庆祝,刘恋帮我们谈成了大生意。”邱少朝她笑着说。

“她是不想把我们剑哥给忘了,心里惦记着呢。”程璐晨开始起哄。

“你再说!”刘恋瞪了他一眼嗔怒道,脸色有些泛红,惹来车内一片欢笑声。

大时代广场位于我们通关回特区的必经之路上,是一个大型购物餐饮商场,大多来香港游玩和返回特区口岸通关的游客都会途径这里,购物和美食成了该商场的主要盈利点。整栋商场共七层,除了各色服装箱包等商品外,主要餐饮部分都位于六楼和七楼,邱少推荐的茶餐厅刚好位于七楼的端头,据说生意很火爆。

“你们先上去点菜,我出去抽根烟就进来。”商场里禁止吸烟,加上一早送安姬娜,在商务车里更没机会燃上一支。

“那我们就先上去点菜,你等会儿直接上来。”邱少难得没跟我一起下去抽烟,看来对于这家商场内的餐厅他还是很期待的。

“嗯。”我独自从车库上了楼梯离开商场。

云淡风轻,我彻底放空了思绪在指尖的云雾缭绕中寻得片刻宁静。一支烟的功夫极短,掐灭后从商场正门进去,圣诞气氛比在特区更加浓烈。

正对的中央天井下装扮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与特区的商场或广场不同,这棵挂满彩色礼盒,金银圆球的圣诞树是一棵真正的松树,足足有三层楼高。树下偶尔掉落的松叶被清洁工作人员清捡干净后,不少游客和情侣排着队在这棵真正的圣诞树前合影留念。不禁让我感叹,西洋的节日果然在香港比起在特区更受重视。

还没到节假日,人流并不算特别多,购物广场的天井为了分流将扶梯修的密如蜘网,一至二层,一至三层,一至四层都可以站在扶梯上直达。

我习惯性的一眼就看出最快至七楼餐厅的方法只需要两步,先乘加长扶梯从一至四层,然后再四至七层。我踏上最长的扶梯,扭过头朝下方望去,整个商场琳琅满目的店铺随着电梯升高尽收眼底,像是大型的幻灯片,一楼的鞋子,二楼的漂亮服饰,三楼的精致皮具,四楼的玩具模型一切都在快速浏览着。

上到了四层,我转过中央天井的另一侧,踏上四至七层的扶梯。前面十来级梯级上站着一位穿着白色大衣的老太太,她前方两级梯级并排站着两个穿着褐色和墨蓝色风衣的女子,她俩中间墨蓝色风衣的女子手持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再往上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冲锋衣的男子几乎要达到六层的位置,就快走下扶梯了。

一切都洋溢在节日的气氛中,张灯结彩,商场里放着欢快的圣诞礼歌,所有人都在放松享受着美妙的旋律。

扶梯的速度稍稍有些慢,而且较寻常有些顿挫。我下意识的朝右侧天井的中央朝下望去,这样的高度那棵高大的圣诞树也已经彻底被我尽收眼底,悬空的感觉让我稍稍觉得目眩。

大约从四层到了五层的高度,扶梯的金属梯级顿挫感更加强烈,在扶梯上的人都开始下意识朝脚下的电梯看去。我抓握扶手的手腕开始用了些力,前面的老太太由于重心不稳顺势侧坐在了她前面凸起的梯阶上。再往上两个年轻女子一左一右开始抓扶旁边的扶手,金属行李箱摇晃着从她俩中间跌落,眼看着就要滚下来。

两秒钟后,情况继续恶化,那欢快的圣诞歌声也不再显得清澈,伴随脚下金属梯阶的撞击声,终于前面穿褐色衣服的女孩开始止不住尖叫求助。同时,原本顿挫的电梯开始倒退,一点点加速,一点点加速。

左右都是悬空的天井,从五至六层的商场楼层跳下无异于自杀,然而就在我侥幸以为倒退不会造成电梯大规模损伤的时候,从我身旁滚落下去的金属行李箱彻底绞进了下方扶梯的控制部位。原本整齐的金属方块瞬间变成翻滚的金属牙齿,金属行李箱被瞬间吞没,衣物绞在铁链上和梯阶上像是血盆大口,任何被绞进去的东西都会被无情撕碎。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以我的身手朝另一侧下行的扶梯翻跨过去根本不成问题,由于上下扶梯间有一条狭窄的缝隙,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这几乎是唯一方法。我没再多想,一个起手撑起上半身,身体越过不足半米的缝隙准确落脚落在了下行的梯阶上。

可是另一侧的电梯上仍有人,远端看到我的动作的褐色风衣女子模仿着我的动作,半个身子已经出了正在滑落的扶梯,原本瘫坐在梯阶上的老太太向我投来祈求的目光。

不能见死不救。

随着下行的扶梯,我和老太太滑落的相对速度并不算快,在她正好与我擦身而过的同时,我果断伸出了手臂,将整个上半身探出了扶梯外。

一秒,又一秒,时间仿佛静止了…

庆祝节日歌里的嗓音忽然就变得有些刺耳,我猛的一使劲将瘫软的老太太拽出电梯,但脚下使不上力仍无法将她完全扶跨过来,半米的悬空间隙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宽了。

“年轻人,尽管使力。”话音刚落,一个原本站在向下扶梯的中年大叔拦腰抱住了我。

使不上力的上半身终于有了支点,我几乎用尽全力将手放在那瘫软的老太太的腋下,像抱孩子一样将她举了起来,中年大叔不光承受着我的体重,而且还承受着老太太的体重。

“拉。”我憋足了一口气喊道。

中年大叔和我同时用力,老太太被我俩拽了过来,三人同时跌坐在了向下的扶梯上。

只犹豫了一秒,中年大叔又三步并作两步朝上面跨去,抓住了几乎已经快跨过来的褐色风衣女子的手臂。

翻滚的金属梯阶还在不停地吞噬着,那刺耳的撞击声如同怪兽的磨牙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扫视了一眼另一侧长长的梯阶上已经没了人影,墨蓝色风衣的女子和穿冲锋衣的人哪儿去了呢?

“小爱,快起来,快起来啊。”已经翻到这一侧的褐色风衣女子朝仍在跌落的扶梯侧喊道。

又一秒,我扫视了一个来回,终于看清了那瘫坐在梯阶上已经有些颤抖的墨蓝色风衣的女孩,看起来像是因为惊吓忘记了动作,甚至连惊叫都忘记了,只是在无助的颤抖。

“起来。”我朝她吼道,也许是这吼声足够严厉,那女孩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与我目光平行擦过,但那眼神依旧空洞灰暗,仿佛她的灵魂想挣扎,心里却已经放弃了。

“混蛋,你他妈给我站起来。”情急之下,我的语气像是当年我训斥手下的兄弟,就算是刀山火海在没死之前谁都不准在我面前倒下,更不敢放弃自己。

女孩终于有了动作,畏畏缩缩的靠着边想往上爬,她想活下去,只不过她的脚是真的被吓软了。

又过了两秒,目测估算了一下速度,她离那绞肉机还剩不足八秒。我已经没有再多的一秒钟去思考该怎么做,这时候一切动作都在脑子之前,本能的做出了选择。

八秒倒计时。

第一秒,我再一次翻跨回到了向下滑落的扶梯。

第二秒,我纵身一跃到了墨蓝色女子的身旁。

第三秒,“能站起来吗?”

第四秒,她只是面无表情发呆似的盯着我,没有给我任何动作,甚至没有点头和摇头。

第十五章(3)

第五秒,我撑起身扫了眼周围环境,我们的位置就快被吞噬掉了,四层安全位置距离扶梯滑落未被干扰的扶手支点距离是大概三米,那几乎是我的极限,好在有高低落差,但同时我有负重。

第六秒,“抱紧我,使劲。”我几乎用吼的口吻命令道。

第七秒,她像是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双臂搂紧了我的脖子,双腿缠住我的腰。金属的撕裂声近在咫尺,她将头埋在了我的颈部,像是在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第八秒,我踩上了扶手的边缘,四层的天井下正好是那棵巨大的圣诞树,心想着就算不慎坠落总有圣诞书的树枝帮忙承受下坠的力道。我纵身拼尽全力一跃,划出一道悬空的弧线。

悬空了,静止了,呼吸也随之凝窒。女子的长发飘洒过来遮挡了视线,一切就交给命运吧。我将右手手掌摊开护住那舍不得死又没力气自救的女孩后脑勺,心想着就算坠落希望身下的那棵树能提供些阻力,救她一命。

撞地的瞬间,我俩蜷缩在一起,翻滚着终于停了下来。痛感,居然让我庆幸,能感受到疼痛说明我还没死,只是可能冲击力太大,耳边竟有些嗡嗡作响。

等回过神,我撑着地坐起来,金属梯阶也终于渐渐停止了翻滚,四层的扶梯口一片狼藉。那女孩如僵了般仍死死抓着不肯放手,那颤抖的身体仍旧没能好转。

“没事了,没事了。”我柔声安慰道,然后将她和我扒拉开,站起了身。

当我回过头张望四周才发现早已围满了人,掌声,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妈妈,那个叔叔好厉害。”

“真厉害啊。”

紧接着商场的工作人员跑至了我们跟前,“先生,您没事吧,我们已经通知了救护车,请您去医院检查,我们商场将全权负责。”

“我没事,你先看看他们吧。”我扭头瞅了眼墨蓝色大衣的女子,神情依旧有些恍惚,脸色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显得有煞白。

可她跌坐在地上的神情仍能看出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是个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漂亮女孩儿。

“年轻人,好样儿的。”刚才挺身而出帮我的中年大叔老远就在冲我喊。

我冲他点点头以示感谢。

那个白色大衣的老太太像是受了过度惊吓被一群医务人员包围着,商场工作人员也都聚集去了那边。褐色风衣的女子小跑着冲到了她的同伴身旁,“小爱,没事吧?”

在一团混乱的商场四楼似乎并没出什么重大事故,所有人都得救了,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环顾着四周寻找着什么。

那个穿冲锋衣戴鸭舌帽的人去哪儿了?出事的时候他明明就在现场,可是为何就忽然消失了?

第十六章(1)

谁会参加你的婚礼,谁又会参加你的葬礼?

混乱的现场人群越来越拥挤,围观的游客,商场的工作人员,医务工作者,还有受到惊吓仍不停呼唤救助的老太太。

我与工作人员进行了短暂沟通,并无所需的医疗检查,示意他们去关注其他人就好。人群中仍没有那个冲锋衣男子的人影,出了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完全无法引起注意的,那个人就算第一时间逃离了滑落的扶梯难道就直接离开了现场,这总让人心生疑虑。

可疑虑只是疑虑,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压根没人关注这个细小的细节。

很快已经没有人关注我这个无恙的人,我决定就这样悄悄离开。临走前我回过头瞅了眼那几个被救的人,好在没人重伤。

不经意间,那仍跌坐在地上仍有些恍惚的墨蓝大衣女子与我目光轻轻擦过,我扭过头不再看她只是勾了下嘴角,就此淹没在人群中。

整件事过了十来分钟,不算很长,但对于一支烟的时间却已经足够长了。

“你去抽了几根?怎么像是摔了一跤。”邱少已经急不可耐准备动筷子了。

“发生了点小事。”我微笑着坐下。

“诸事顺利,新年快乐。”刘恋举起了杯子。

“新年快乐。”

我没想到一顿工作餐吃的如此惊险,不禁觉得人生真是莫测啊。

再过不足一周即将圣诞节,全公司上下都很忙,越是到节假日反而各种活动接踵而至。公司的业务拓展很顺利,各种高层大中型酒会,宴会活动相继签约,老狄平时人缘很好,无论是商业,还是政经都有不少合作伙伴。外加上公司专业的团队,防御盾在同行业的口碑一直是相对较好的。

“又要出去啊?”我刚从训练区的跑步机上下来就看到刘恋疾步匆匆往电梯处赶,手里提着厚重的公文包。

“嗯?邱少竟然没给你分配任务?”刘恋回头瞅了眼空荡荡的公司,几乎所有人都被分派出去,现在人手明显不足。

“老狄说下午有点事,需要抽个人出来,邱少就把我给扔下了。”我提着肩上的毛巾在脸颊上蹭了蹭。

“嗯?老狄?好吧。”电梯门张开,刘恋一溜烟踏了进去朝我招招手,“拜拜。”

我想回办公区拿杯子接杯水喝,空荡荡的隔间静悄悄,隔着落地窗阴沉的云低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白炽灯更显得煞白,总觉得背心凉凉的。

“走吧~”无精打采的唏嘘声。

我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捏纸杯的手稍一用力心提起半截,扭过头去,一个影子洒在地上却看不见人,“谁?”

“我~啊~”董剑无精打采的斜靠在门框里,若不仔细完全看不出来那站着个人。

“你走路就不能带点声儿?”我把提起的心重新装回肚子里,我以为他不是在喊我,“刚才刘恋出去了。”

“我是说咱俩走,去接老狄。”董剑顺手抽起桌上的车钥匙。

“哦?老狄?”我放下水杯,“等下我去换衣服。”

天色阴沉,入冬后特区虽不算寒冷,但北风吹到南方后更让人觉得阴冷。人们纷纷换上了厚厚的毛衣,体质稍弱的人甚至翻出了封存已久的羽绒服。董剑难得围着围巾,与他这个毫不细腻的老大哥形象一点都不般配。

“刘恋送的?”我坐在副驾驶座瞥了眼他脖子上的颜色,然后扭向窗外,越野车朝老狄住的方向行驶着。

“什么?”董剑握着方向盘。

“围巾。”

“你怎么知道的?”董剑讶异道。

“你不像是会自己买围巾取暖的人。”曾几何时我也收到过围巾,那种温暖只有感受过寒冷的人才会明白。

“呵,竟然被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

“你以前,算了,没什么。”他可能想问我的过去,可还是收了话头。

“肯送围巾的人一定是一直惦记着的人,既然都已经收了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大老爷们间聊这种话题确实难以启齿,只有关系铁到兄弟间的情谊才会轻微触碰。

“可是。”很少见董剑遇到什么事如此扭捏。

“可什么是啊,如果你不喜欢她说上可能早就上了,就是因为你把她装进去了,反而顾虑多。”我仍望着车窗外,朦胧细雨中芯蕊的影子在反光镜里有些摇曳。

“呵?教育起我了?”董剑哼笑着,“信不信我像以前一样修理你。”

“你还是小孩子么?要是有收拾我的闲工夫还不如约人家出去约会,我家庄婧都满四岁了。”我嘲笑道。

行,这是你说的,可是。”董剑拍了下方向盘看样子像是下了决心。

“又可是。”

“可是约会该干什么?”

“操,自己想啊。”

“哈哈哈哈…”车外细雨绵绵,车内两个男人笑声一片。

老狄的住所在一处别致的老旧院落,属于特区最早的一批现代建筑,那时的特区才开始接受国外的思想,加上原本的内地建筑风格的延续,折中采取近香港时的房屋小区设计。紧凑中利用有限的空间,让看上去拥挤的楼间距住起来并没特别狭窄,这么久了老狄始终舍不得换地方,他说别墅不适合他这样行动不便的人,有时候需要人帮个忙扯了嗓子都没人搭理,按他的话说有时候财富反而让人越来越孤独。

“唉,谢谢。下这么大雨你先回去吧。”老狄笑着朝身后撑着伞的小区保安大叔挥挥手,看起来两个年龄相仿的中老年人并没因为身份不同而有特别的生疏。

刹停了越野车,我和董剑将他的电动轮椅收进越野车,然后将他抱上越野车的后排。

“老大,咱这是去哪儿?”董剑帮他关上车门,重新坐到驾驶座上打燃了发动机。

“龙泉山殡仪馆。”老狄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沙哑。

“殡仪馆?”我和董剑同时转过头去再次确认道。

“没错,你们知道路吗?”

“导航。”我拿出了手机,心想谁会对殡仪馆驾轻就熟呢。

一路上没再多言语,阴雨绵绵加上沉沉的低云简直就是为了去殡仪馆量身定制。老狄的情绪有些低沉,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细雨如织,似乎在回忆和某人的过去,只是那个人估计现在正躺在殡仪馆里,葬礼算是人生的句号,到底是谁的呢?

第十六章(2)

龙泉山殡仪馆位于特区北边的城市边缘,一个不算雄伟的山丘却有着一眼望不穿的翠绿,不得不感叹公墓的选址果然都是风水宝地,这一眼望去怎么都觉得舒服,如若不是被一座座陵墓占据,这里简直是一片天然的氧吧。

殡仪馆内比我想象中的拥挤,准确的说参加这场葬礼都是有头有面的上流人士,每位抛头露面的显赫人士身旁都是随从贴身。豪华的轿车大多黑色,如若不是在这殡仪馆中给人的错觉是这里正在展出豪华商用轿车。相比之下老狄的阵容简直是过分简洁了些,除了我和董剑再无尾随。

吊唁的人数如此众多完全超乎想象,这些政商中的精英各个都是社会中的栋梁,甚至其中不乏在灰暗地带徘徊的社团大佬,什么样的葬礼才会将这些红的,白的,黑的聚集在一起?

“走吧。”老狄坐在电动轮椅上朝前方驶去。

我撑着伞随着老狄朝那堪称雄伟的正中大厅走去,哀乐在雨帘中更显悲伤。人群排列整齐黑衣庄肃,准备见他们的朋友最后一面,人终究逃不过离世的这一天,无论生前,何谓身后。

硕大的馆厅内陈列着数不尽的花圈,前来吊唁的宾客无不面色悲伤,敬瞻逝者后绕过遗体向家属慰问。老狄面色同样庄肃,我随着他细细看着棺木中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面熟,前不久才在防御盾的电梯口撞见一次,仅仅是那一面。

李树康?原来这是李树康的葬礼?

我开始环顾四周摆满的花圈和陈设,老狄送的花圈夹在其中,它旁边分别立着张大山和张天送的花圈。想必这位张天应该就是上次吃饭提过的张大山的父亲。

队伍走到家属面前,我停在老狄的轮椅背后,茫然的抬起头正想一睹这位李树康家属的尊容。可是下一秒令我惊讶的是那个熟悉,充满阴郁的眼神。不经意间竟然再次和她四目相遇,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任何征兆,我们的眼神中一瞬间同时流露出的惊讶根本无法言喻,她的眼睛因为惊讶而放大,稍稍有了些光。

老狄正在慰问逝者家属,然而这唯一的家属并没回应他的慰问,而是将目光死死的锁着我这个陪同者。

“你?”

“你?”我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

这次轮到老狄和董剑同时露出完全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认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语塞。

也许怎么都无法想象我会在这样的场合再次遇到那个衣着墨蓝色风衣的精致女子,此时她一席黑衣,眼中虽有惊讶但是那难以言喻的阴郁却从未消散过。

“一面之缘。”她轻声道,目光已经移开,眸中的光瞬间灭了下去。

“请节哀。”老狄伸出手与她轻握。

“嗨!”她身后的女孩朝我招手,是那个褐色风衣的女子。

逝者面前实在不宜笑着回应,我只好点头以示认出了她。

“你们也认识?”董剑瞪圆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何谈认识,“也是一面之缘。”

走出大厅董剑觉得诧异,“大街上你和那么多人都是擦肩而过,全都是一面之缘?”

我只好耸耸肩,朝大厅外的休息区域踱去。

“你知道她俩是谁么?”董剑直截了当问我。

“李树康的女儿呗。”

“废话,这么年轻还能是老婆?”

“这年月有啥不一定的,有啥事又是一定的?”我狡辩道。

老狄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并没搭理我们的无聊问句,他静静的望着阴郁的天空陷入沉思,雨水拍打着他的脸竟有点像是男人沧桑的泪。

我将伞靠近他,“老大,冬天淋雨小心感冒啊。”

“该怎么办?”老狄像是在自言自语,“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董剑问道。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目的,你是管外勤的,商量下该怎么办。”老狄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朝向我们。

“什么?”董剑拧了下眉。

“李树康出事的前一天他来找过我,对了,庄颜也撞见了。”老狄提示道,眼神有些黯淡,“那天老李来去很匆忙,我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

“他跟您说了些什么?”我问道。

“没说什么,只是叫我多保重身体,以后估计不见面了,当时我以为他是惹上了什么官司或者商业上的仇家。可是…唉~”老狄欲言又止,“他临走时往我卡了打了一笔钱,然后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我和董剑都没吭声,老狄竖起一根食指。

“一百?”我明白董剑省略了后面的万,凭李树康和老狄的身份单单一百不算一笔钱。

老狄摇摇头。

“一千?”董剑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老狄仍没点头。

“亿?”

“嗯。”

“他丢下句什么话?”

“让我以后照顾李筱艾。”

“”

李筱艾?原来这才是她的名字。听了他们的对话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在香港大时代广场发生的意外告诉他们,我已经提前替老狄照顾了一次她老友的女儿。

“你们签合同了吗?给我瞅一眼。”董剑有些棘手。

“没有。”

“那你答应了吗?”

“也没有。”

董剑有些为难,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来回踱着步子,右手捏着自己的脸颊上下揉蹭着,“那这事没法办啊,你把钱退回去得了。”

“退给谁?人正躺那儿呢。”老狄用沙哑的声音反问,大拇指戳戳身后的殡仪馆大正厅,花圈几乎摆满了整个厅里厅外。

董剑拍了拍脑门,像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没合同我们没办法接下这单业务啊?跟着李筱艾属于非法跟踪,我们更没资格进入她能随便出入的地点或者场合,就这样在她家门口站着久了都算是非法侵扰。这事儿没法办,除非李筱艾亲自跟咱们签约。”

“但据我所知艾康集团年初已经签下了一家大型安保公司的单子,他们的公司是不需要额外签约的。”老狄转过轮椅瞅了眼遍布殡仪馆内外的安保人员,各个西装革履,端正挺拔。既然是同行一眼就能辨识。

“那你就留着当零花钱好了。”董剑无可奈何,“当初李树康在的时候他为何不让艾康和防御盾签约,反而是临死前以这样隐蔽的方式?”

“之前老李不想防御盾和我牵涉其中,他的公司之前内部似乎另有隐情。”老狄又重新面朝殡仪馆眼神仍旧黯淡,他和李树康应该是过了命的交情,否则不会有这种生死之托。

“这事只有找李筱艾谈。”我插嘴道。

董剑和老狄同时朝我投来目光,“找她谈?”

“就明跟她说,她可能有人身安全,我们受了她父亲的委托要保她安全,只要她同意就没问题。”我一直不太喜欢拐弯抹角,能想到的办法大多简单直接。

“那怎么签安保协议,你是说签她的私人安保合同?”董剑边说边甩脑袋。

“不签。”

“不签?怎么可能。”董剑仍无法接受。

“只要她口头同意,允许我们以秘书的身份跟着她就行,反正钱老狄都已经收了,当初就是口头合约。再说签了合同反而会暴露我们的身份,不能以保镖的身份保她的命,也保不下来。”

老狄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些,“有些道理,但是李筱艾会同意吗?”

“而且实际操作也不可行,我们一个公司的人都是他秘书也说不过去啊。”董剑还是心有疑虑。

“这事我等下找机会去和她谈,我猜她应该不会拒绝,至于怎么操作等她同意后我们再一起商量。”

“要我看干脆退钱给她省得不明不白。”董剑拧着眉劝道。

可老狄的眉头微紧,目光朝董剑的话音夺去。他瞬间明白了老狄的意思,看来这个故人的女儿是没法不管的。

“交给我,等会儿抽空我会跟李筱艾谈这件事。”屋外的雨渐渐停了,大厅内宾客们也少了许多。

“你们真的只是一面之缘?”董剑狐疑道。

“真的。”

李树康的遗体静静躺在繁花簇拥的大厅正中,厅内一片静寂,没有熟悉哭丧声也没有过多繁文缛节,除了李筱艾和她的伙伴儿站在靠近遗像的大厅尽头,穿西装戴墨镜的安保人员分布在各个角落站姿挺拔像是没有反应的雕像。此时已经没了宾客,这个环节估计就快要结束了。

李筱艾身后的女孩儿看见我站在厅门口与她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互相点了点头,一个人跑了出来。

“你好,我叫兰雪,上次要不是你可就完蛋了,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你怎么就消失了呢。”出了大厅女孩大大方方的朝我招手,微笑着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好,这种场合再次偶遇说巧合会不会太不吉利,我叫庄颜。”我回应道。

兰雪忽的一怔,紧接着又露出浅浅的酒窝,“不吉利就见不着面了,那天多亏了你,再次郑重说声谢谢。”

兰雪弯下腰朝我鞠了一躬,这倒出乎了我的意外,“哪里哪里,不要太客气了。她?”我瞅了眼厅内的李筱艾。

第十六章(3)

“哦,她是李筱艾,李树康的女儿,那天我们刚巧路过大时代广场想吃一顿便饭赶着过关回到特区,那天的前一天李筱艾收到她父亲去世的噩耗心中特别低落,唉~”兰雪回过身朝里面望了一眼,李筱艾还是面无表情,眼眸低垂着没什么光泽,偶尔回过神来也是将那阴郁的焦点放在了棺木中的她父亲身上。

不应该啊,有父亲有女儿,那母亲呢?一个完整的家不应本来就是三个人的?

我正纳闷李树康的妻子,李筱艾的母亲为何没到场出席时,一个衣着整齐身姿优雅的女人从我面前兰雪的背后走进了大厅。这个女人身后的随从并没跨入厅内,而是整齐的留在了门厅外的空地上。

这位衣着黑色大衣的女人看上去从容大度,步履稳健,一眼就能辨识出这是一位有着身份和地位的女强人。她站在李树康的遗体前鞠了一躬,弯腰时略有停顿,环伺了一圈之后走到遗像前再次停下了脚步,望着遗像一动不动,就那样过了足足三分钟。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

“妈。”李筱艾开口喊了一声。

“嗯。”李筱艾的母亲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表情依然冷冷的,盯着那张遗像不知在脑中想着什么。

不再言语,时间仿佛在两人间静止了,大厅内重归一片寂静,李筱艾聚焦于她父亲的遗体上,而黑衣女人面朝故人的遗像,在这对母女面前仿佛有一条深深的裂痕,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跟我回香港。”女人转身朝李筱艾沉着声音说了句,脚下只是顿了顿,甚至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女儿。

“…”无声的拒绝。

女人顿了两秒,头也没抬离开了大厅,那表情冷若冰霜。随行的随从紧跟其乘车离开了殡仪馆,整个过程连贯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不禁令人怀疑她和李筱艾曾经会是一家人。

我不得不感叹,果然是高处不胜寒,这些显赫家世的人家果真是泰山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他们眼中天大的事也不过是过眼烟云般的小事。他们真的有家人的感觉吗?我回过头看着眼中依旧阴郁的李筱艾,不禁心中一片寒意。

“那我先进去了。”兰雪朝我示意道。

我点头目视迎送,原本想与李筱艾说明的事情也只好闭口不言。

第十七章(1)

落花将逝,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遗体火化,下葬,整整半天都在阴沉沉的天色下,好像那庄肃的伤感被灰蒙蒙的云无声的放大了。李树康生前的友人聚在这翠绿的山间为他最后一次送行,让人感叹人生前无论怎样的精彩绝伦,终究是逃不过这最后一程,其中滋味说不明道不破,死了也就无从体会了。

我和董剑一左一右站在老狄的轮椅后,周遭的人群大多表情凝滞,李筱艾独自抱着李树康的骨灰盒走在前面,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寂。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李筱艾亲手将父亲的骨灰盒放入了墓穴中,然后对着冷冰冰的墓碑叩首。

一阵目光飘过,原本应是被聚焦的墓前,为何有人却注视着我们的位置。被目光灼视,本能就会有所警惕,我回过头朝周遭的人群扫视却没发现异样,可是一双眼睛的的确确在盯着我,那些墨镜下的眼睛,我还是不敢确定到底是谁。

“怎么了?”董剑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这些人有咱们的熟人么?”我警惕的问道。

“应该没有吧?除了你和那个李筱艾有过一面之缘。”董剑不置可否的回答。

“面孔倒是有些还算熟悉,但称不上是熟人。”老狄也察觉道。

谁在注视着我们?或者说仅仅是我?

我重新镇定下来,面朝李树康的墓碑,但我敢确定那焦灼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我的背影。

凡事终有一散,李树康的告别之行已近尾声,李筱艾面朝众人,“谢谢各位叔叔阿姨,亲朋好友,能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替他谢谢诸位。”言毕李筱艾朝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殡仪馆门前,李筱艾依次送别,有的人总不忘唠叨两句,“小爱啊,请节哀,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是啊,没想到你父亲正值英年竟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人生真的是苦短呐。”

“你一个人平时多注意身体,要是有合适的对象也好早给自己找个伴儿。”

“艾康集团这轮危机之后只剩下一个空壳,你要是有心尽力看能不能将艾康扶起来,如若不能也让它有个善终,它可是你父亲毕生心血啊。”

李筱艾在一群长辈中应接不暇,“好的,谢谢您。”

“我会的,到时候我的婚礼一定会邀请您。”

“艾康不会倒下,我会尽力,请您放心。”

人群走的走,散的散,最后空荡荡的殡仪馆前只剩下老狄,我和董剑,这时夕阳终于冲破了厚厚的乌云,在即将说再见的时候留下了最后一缕晚霞。

“狄叔叔。”听语气李筱艾跟老狄并不陌生,话音没落抬眸朝我轻瞥,眼神中的阴郁犹存。

“嗯,小爱终究是长大了,需要独自料理自己的人生了。”老狄难得有这种慈祥的语气,那是长辈对待晚辈才有的语调。

“谢谢您来参加父亲的葬礼。”李筱艾再次垂下眼眸。

“不必道谢。”老狄抬头看着这个故人的女儿心中难免感叹,“这次来参加你父亲的葬礼,但有些事情我还是需要跟你说清楚。”

“额?”

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老狄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全都告诉了李筱艾,“你父亲将这笔钱给我却留下这样的托付,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对他生前的很多事都不甚了解,更不知道他的死因,只是…”

“我明白,父亲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无意过多揣测,只是出事前的夜里父亲也给我留了一条讯息。”

“哦?”

“只有一个字,家。看得出父亲留的这个字是想让我明白什么,可我始终不明白,在我和父亲过去的经历中家的概念几乎不存在,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就被父亲送往香港,在那儿一直上学直至今日。”李筱艾似乎在顺着这个简单的字回忆过去。

沉默了片刻,“我还是觉得你父亲的担忧有他的道理,可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办,艾康集团有签约的安保公司。”

李筱艾眉头微紧,思考了几秒后愁云像是散了去,“就当是口头承诺吧,狄叔叔您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您的话一诺千金,我听着便是。”

“我需要派人留在你身边。”

“您安排便是。”

“你没任何顾虑吗?”老狄觉得不解。

李筱艾抬头盯着我,然后弯了眼角露出散去阴霾的一笑,“没有。”

她信任老狄,也信任我。我的心就在那瞬间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无波不惊的潭水,以至于自己都还未察觉,一切已重归平静。

“那好吧,我回去和董剑商量下怎么安排人手,到时候再联系。”老狄没想到李筱艾比他想象的更不可思议,故人的女儿果真有些与众不同的气质。

夜幕下的写字楼顶层,防御盾的办公隔间内,三个男人正聚在灯下的电脑上一起查阅资料制定计划,仅凭一份口头承诺。

李筱艾,李树康的女儿,艾康集团总裁的千金,其母亲现在已是香港富通洪金集团的夫人,与李树康于十八年前离异。现在是香港大学医学院的在读研究生,刚年满二十四岁。在校期间学业成绩优异,曾在世界知名杂志《自然》上发表过论文,多次获得奖学金,曾参与sars冠状病毒急性肺损伤的课题研究,该研究得到社会和学界广泛认可。

“是位学霸。”董剑看了一个开头朝我感叹道,“你怎么认识她的?”

“怎么?我看上去像成绩不好么?”我皱着眉。

董剑又甩了甩脑袋,表示不解。

学习和生活习惯比较简单,除了平时出入图书馆和研究所,还参加了游泳社,爱好唱歌,曾在数年前港姐选美比赛中进入决赛,获得第三名的好成绩。本身优异的条件和家世背景成为当时香港名媛圈的翘楚,追求者不计其数。

“这个我知道,当年火了几个月后来就偃旗息鼓了。”董剑插嘴道。

“可惜当时我还在做梦,并不知道这些细节。”我回应了一句。

性格较内向,不爱社交,与德裕众诚律师事务所千金兰雪是好友,恋爱经历不详,其余不详。

“好了,就这些,现在选人。”老狄开门见山直接点了董剑,而董剑直接点了我,我很尴尬。

“至少需要四到五个人轮换,否则没法不间断保证李筱艾的安全,十二小时轮换。”我建议道。

“四到五个人?你看看眼下咱们还有没有多的人手?而且还是这种口头协议的业务。”董剑当场质疑道。

“三个人吧。”老狄直接下了断言,“还差一个人就让刘恋补上。”

“刘恋?不行不行。”董剑直接否决了,“她那身手连自己都搞不定,至少也要邱少或者程璐晨那样的。”

董剑的语气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护短的嫌疑,“你把邱少和程璐晨抽出来那二组就歇菜吧,大家都放假好好休息休息。”

“三个人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谁都吃不消,女孩子怎么可能坚持的下来。”董剑还在狡辩。

“好了好了,就你俩转,一人两天,两天一换。这工资就按一轮一万结算,等过完年闲下来再找人顶替你俩。”老狄再一次把争论断了。

这样的薪酬的确不菲,工作时间也算规律,而且并不算繁忙。“就先这样吧。”我答应道。但细算之下这个数可以保一个人五十五年,差不多李筱艾的一生,我不禁感叹人力挣钱怎么都赢不过资本家,那个数只是某些人的小目标而已。

“最近艾康集团的事情实在蹊跷,虽然是看似简单的单人护卫你们俩还是多加小心些。”老狄叮嘱道。

“国内虽然禁枪,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多提着点神,至少等警方把案子破了,否则真不敢说绝对。”董剑也同意老狄的观点。

我如是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他俩的观点。

艾康集团的园区距离防御盾的写字楼并不算远,开车不出一刻钟,几个街区的距离。集团整个园区占地大约一个足球场大小,院内只有一栋像是办公楼一样的方正建筑,近站在大楼前仰望就像是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魔方,从任何角度看上去都是正正方方的。除了位于中层的左侧几扇窗户和墙染成了黑色,看起来就像是灰白的魔方中仅有的一个错色方格。

艾康园区的门外是一条双向并排六车道的宽敞公路,马路对面错落着整齐的商业门面,餐馆,小商品零售,服装等等。

“您好,我找李筱艾。”我刚进楼内,对穿着整齐的大楼保安询问道。

“请稍等。”

整个集团大楼从内部看上去并没外观那么简单,其现代化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最高级的研究所。金属制的墙体,厚厚的金属防火门,通透的灯光照明。楼体共十二层,两侧分别有六个隔间,这样就组成了十二乘以十二的规整形状,内部也被分割成了完美的正方形。

“其实艾康就是一个类似研究所的公司,我们一直都在主攻研发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李总就在房间里等您,请进。”接待人员简单介绍后敲了敲顶楼走廊尽头的一个独立金属门。

“什么?人事部经理也递交了辞呈?”刚推开门就听见李筱艾几近崩溃的焦躁声。

第十七章(2)

“是的,目前公司几近三分之一的人递交了辞呈,整个公司运转已经停顿,董事会那边也没给出方案,所以…”一位身穿职业装的女性站在李筱艾的桌前。

“那公司现在该由谁来管理?”李筱艾质问道。

她面前的女性只是失落的摇了摇头,“目前职位空缺。”

“”李筱艾像是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转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玻璃窗,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她稍稍哆嗦了一下又转身坐回了桌前翻阅着各种类似文件的纸张,“那就等会儿开完董事会再说吧。”

“好的。”说完身穿职业装的女性转身退了出去。

“李总,人已经来了。”

原本埋案无暇他顾的李筱艾终于反应过来,我和那引路的接待人员已经站在进门的位置有一段时间了。

“啊,不好意思,请随意吧,现在实在是太忙。”抬起头她朝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埋头开始阅览手头的文件。

“那我就不打扰了。”接待人员也离开了办公室。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着,两个连起来的方框格子里我站在进门的方框内望着窗外清风徐徐,树叶在不停地摇晃着。李筱艾坐在靠内侧的方框内不停翻阅,起草,纸张哗哗作响,笔尖擦过纸张和风吹进玻璃窗的微微呼声凝汇成了奇怪音符,而这一切也回响着独奏者纷乱的心境。

整整一上午我们没说一句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在忙她的工作,而我在履行我的职责。偶尔照面点头一笑仅此而已,我想在艾康集团大楼内安全还是有足够保障的。

中午,艾康集团中层六楼的硕大餐厅内,就餐的员工却只有寥寥数人,这样一个平时可以容纳近三百人同时就餐的餐厅如今也只剩下不足百人。

李筱艾一个人坐在餐厅的角落里,时不时抬头呆望着窗外,过几秒后又重新低着头将米粒送进自己的嘴里。我坐在她身后斜对角的长条餐桌上,尽量观察着周边的一切。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你还会主动来艾康入职。”早上接待我的前台接待人员端着餐盘坐在了我的对面。

“艾康之前不是挺好的公司?”我微笑着回答。

“难道你没看最近的新闻么?”他压低了声音。

我假装摇了摇头,“最近一直都在找工作,大多都只关注了招聘信息,所以…”

“所以你就没再关注下艾康的新闻就跑来入职了?”

“因为薪水还是很可观。”我继续想要从这位前台接待的嘴里得到一些他们内部员工眼里最近事件的看法,“最近怎么了?看公司每个人脸上都很焦虑的样子。”

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稍稍朝我前倾压低了身子,左右窥伺了一下小声说道,“艾康可能快要倒了,最近连着出了好几起命案,死的全是上面的人。”他顺手指了指天花板,嘴角朝下做出神秘的表情。

“哦?那警方破案了么?”

“没有,现在还找不到证据,每个死了的人看起来都像是意外事故,但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这么多高管都同时遭遇了意外,而且死因各不相同,像是受了诅咒般。”说完他哆嗦了两下,“还好我只是个小小的接待员。”

全都看起来像是意外?这句话深深引起了我的警惕,其实安保工作不怕别的,明刀真枪我们都有时间预判,然后分析处置,可是突如其来或者所谓不经意间的危险是最难防范的。

“警方那边没一点消息?”我诧异道。

他摇摇头,“没有,所以现在仅剩的高管也都离职了,董事会的几个老大都不敢轻易露面,说不定谁就是下一个冤魂,公司的一切事务都只有交给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处理,这样几乎过不了多久一切就都完蛋了。”他歪了下身子用余光扫了眼李筱艾的方向,然后没再说什么。

午餐过后,李筱艾再次回到了她的办公室,我跟随着目送她进去后没有随她进门,而是换了方向朝大楼魔方盒子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是曾经发生火灾的仓库和实验室区域,如今已经成为整个艾康公司大楼内的隔离带。曾经着火的库房区域位于整个大楼的八楼,从正门看正好在楼体的右侧,我从位于楼体正中的电梯走出来右拐穿过一个紧闭的金属防火门,一条黝黑的长廊里面黑压压的没有灯光,已经被烧得扭曲的另一扇防火门呈现在我眼前。稍稍走近,一股难闻的烧焦味扑鼻而来,几条清晰的封禁警戒条被粘在了扭曲的防火门上。

回想当时的情况的确很严峻,虽然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那骇人的火舌就是从这扇门后喷出窗外的。

我将手轻轻放在那扇门上,门缝里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既然打了封条我实在不好直接撕毁,只好转身离开了这焦黑的地狱。

一整天李筱艾都在不停地开会处理文件,时不时在楼道里穿梭,硕大的办公楼内很快就已经遍布了她的足迹。

离开艾康集团的园区已经将近午夜,李筱艾却已筋疲力尽在轿车后排,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流逝的灯火无力开口说话,但这一切也许只是个开始,艾康的危机远没有结束。

“明天一早我会准时来接你,晚上请关好门窗,夜里有任何事给我打电话我都会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到达目的地临下车前我再次叮嘱道。

李筱艾的住所位于市中心的豪华酒店式公寓内,安全从理论上讲不成问题,进入公寓内和上下电梯都需要专属的指纹识别和门禁卡,监控摄像头覆盖所有公共区域,应该不需要我的陪护。

“辛苦了,明天见。”她朝我微微扬了下嘴角,像是连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艾康集团的内部危机比起从外表看起来要严重的多,股东撤资,董事会解散重组,资金链几近断裂,人员大量流失,还有一系列法律问题急需处理,仅凭李筱艾一人几乎什么都无法改变。圣诞加上元旦的前后十余天时间里,辞职人数已经超过七成,仅剩的员工不足七十人,这其中还包括了大量服务保障,保安系统的非业务部门。

但反观我和董剑的工作却变得相当规律和轻松,一来李筱艾这段时间很少外出,长时间在办公大楼内加班外加上一些偶尔的奔走游说其实安保压力并不大。而且在我和董剑的意识里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是无力回天的存在,没有人会把手轻易伸向艾康危局已定,再怎么努力奔波劳碌也最终是徒劳的李筱艾身上。

“哇,爸爸回来了。”规律的时间安排终于让我有了时间陪伴家人。

董剑则有了更多时间安排防御盾的工作,当然与刘恋相处的时间也悄无声息的增加了。

我将一个特大的玩具熊递给了婧婧,“哈哈,新年快乐。”

“以后工作规律了就经常回来,我也好多弄两个菜。”母亲在家中的厨房不停忙碌着。

夜晚待她们都已睡去,我独自一人出了房门。浪花轻轻拍打着沙滩,一种久违的宁静让我觉得不太真实,我坐在金属质的秋千椅上轻轻摇晃,铁链与支架的生锈处发出吱吖吖的声响。等我双手搭在椅背仰头回过神的时候,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站在与我平行的左侧,双眼也在凝视着无尽深邃的海天交界。

“汐汐?”我一眼认出了她,收回了搭在椅背上的左手,“过来坐吧。”

柳素汐没挪脚步,也没吭声,而是将有些折旧的风衣捋了一下顺势坐在了沙滩上。那样子就和小时候一样,我和柳毅在沙滩上肆意奔跑玩耍,她追不上我们就那样坐在不远的沙滩上望着,一个人咯咯的能笑出声来。

可是那时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大了,再也听不到那清脆的笑声。

“阿姨还好么?”有时路过她家的楼下,他们母亲的咳嗽声似乎越来越严重。

“不太好。”一阵幽幽的回答,像是被风吹过来的。

“还是老毛病?”

她只是微微甩了甩脑袋,却不做声。浪花声不知为何竟悄然的放大了些,那看似平静的海面并不是毫无涟漪的。

就这样沉默着,一切就算时间静止好像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缓缓站起身来朝她坐着的位置走过去,然后坐在了她身旁的沙滩上,铁链被海风摇晃着仍旧发出刺耳的吱吖声。

我抽出烟点了一支,“婧婧这段时间多谢你陪她了。”

“没有。”声音仍旧幽幽的。

“把手机拿给我。”

“嗯?”她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给我。”

她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在执行命令般将手机从风衣口袋里掏了出来,我也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下转账,然后抢过她的手机点了下收款,仅一秒又将手机扔回到了她的手上。

“带阿姨去做检查,有什么问题再告诉我,别整天一个人憋着。”我掐着烟又吸了一口。

柳素汐翻开手机仔细翻看了两遍。

“这钱你就先收着替阿姨看病,不算婧婧的辅导费。”

“哥。”虽然声音仍旧幽幽的,但我惊讶得几乎将含在嘴上的烟掉在地上,“谢谢你。”

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一定像是被赦免了刑罚的罪人,这么久了,柳素汐终于开口叫了我一声哥。这一声就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只是如今眼前的她和小时候的那个小妹妹亦大不相同了。

海风拂过她有些凌乱的发丝,那幽幽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着,眼神中的光有些黯淡,却也少了些小时候的空灵。脑海中对柳素汐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时代以前,那时候她还只是个文静且爱笑出声的小女孩,而如今一转眼她却已长大成人了。

就在这近在咫尺的对视中,我想起了过去,她似乎也原谅了我的现在。夜空和海风总有些让人迷醉,月光洒下的光映在她那原本黯淡的眸中,渐渐开始清晰的印着我的倒影,忽然我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了。我赶紧抽回了视线,摁灭了手指间的烟将手放回兜里。

“这都是应该的,不必多谢。”说完我站起身,用兄长惯用的语气回答道,“你要好好学习,复习也不能松懈。”

“嗯,我知道。”幽幽的声音里有了些力气,我微微扬起嘴角背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这些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我没转身只是用手背朝她挥了挥,月光将我身前的影印得格外清晰。

第十八章(1)

一如既往的日复一日是值得庆幸还是终将变成不幸?

即将落下帷幕的艾康集团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轰轰烈烈,楼道里的办公室门几乎全都紧锁着,除了偶尔进进出出来回奔波的李筱艾。一位清洁工正在将洒落在走廊过道上的打印纸装进清洁推车的塑料口袋里,天花板上闪烁的照明灯已经将近熄灭,整个魔方盒子大楼里处处显得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又几名穿着西装拿着公文包像是律师的人进了李筱艾的办公室,而我正站在过道上想着一早与董剑交接班时他说过的话。

“昨天在艾康楼内我碰到了张大山,他亲自带队到艾康采集证据,看样子艾康之前的案子不光是普通案件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涉及毒品。张大山特别给了我忠告让咱俩不要涉及太深,这里面的水恐怕没表面看上去那么浅,之前命案说的好像是意外,恐怕都是在灭口也说不定。咱俩只要保的了李筱艾的命,到时候等着警方介入,如果她和她爸真有事那在局里也比在外面安全多了。”

涉及毒品?这难以想象的两个字像魔咒般萦绕在我脑海中。

在艾康空荡荡的办公楼里有无数的电脑被闲置着,李筱艾无尽的忙碌中我却有大把时间去找寻我想知道的答案。

“艾康集团的最初原型艾康医药由李树康于十几年前注册,当时只是一家简单的研发机构,为众多知名的化工和制药企业进行临床试验和化工合成业务。这样的时间大约坚持了四年,公司经营越发困难,几乎倒闭。就在最艰难的时候,由当时一家隶属于南美的跨国制药公司注资,艾康医药竟然奇迹般的迅速恢复了元气,在兼并了几家国内较小的制药企业后重组为艾康集团,之后集团业务逐步扩大,经过多轮注资后成了一家知名跨国药品研发制造企业。”

“但是从多方小道消息查获艾康医药的消息中显示,当时最艰难的时刻并非缘由一次成功的注资,而是由于一次失败的药物临床试验。”

这些过去关于艾康的消息都没有显示出它和毒品有任何联系,那为何张大山会亲自带队查到这里来?而且还是在艾康集团几乎快倒闭的时间段,难道真的是树倒众人推么?

“目前公司账上的资金几乎全被冻结了,如果再不想办法扭转局面,恐怕过年前的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财务助理苦着脸在李筱艾的办公室报告着。

“好的,我知道了。”李筱艾连头都没抬起来,她手头急需处理的事情几乎排满所有时间都处理不完。在我跟着她的两天内除了吃饭她无时无刻不在忙碌着,以至于根本看不出来她有任何情绪起伏。

“小爱,你已经尽力了,现在这个烂摊子丢给谁都没办法。”兰雪看着实在不忍心,坐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不停地劝,“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就算在学校也没见你这么拼啊。”

“嗯,我知道了。”还是那样的一句,无波起伏也不带任何感情夹带。

“小爱!”兰雪声音放大,音调也拉长了。

李筱艾终于放下手中的资料文件,摘下窄方框眼镜缓缓抬起头望着兰雪,“我该怎么做?”这句话像是忽然蹦出来的。

兰雪怔了一下,隔了一秒她把手撑在了桌面,“休息休息吧,我听庄颜和董剑他们说你每天只睡不到六个小时,晚上十二点回去,早上六点就收拾好出来,这样下去身体哪吃得消。”

我站在一旁没有吭声,李筱艾抬头朝我扫了一眼,“我没事,现在能做就多做一点吧,可能到了年后整个公司都要关门了。”

“我知道这是你爸最爱的企业,可是他最爱的还是你啊,要不然也不会跟你妈翻脸成那样。”

“好了,别说了。”李筱艾打断了兰雪的安慰之言,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你说吧,想去哪儿喝一杯?”

“夜笙歌。”兰雪语气里明显带着兴奋。

“夜场?我不去,最多找个安静点能喝酒的地方。”李筱艾瞥了她一眼。

“你从来都不陪我去,今天就去那儿喝点酒放松放松,再说还有他在,你就从了我吧。”兰雪绕过李筱艾的办公桌娇嗔着抱住李筱艾的胳膊,朝我这边抛了个眼神,“走吧,走吧,整天憋在这里多闷呀。庄颜会照顾好咱俩的,对不!?”兰雪瞅着向我挑起下巴,用手掌朝下挥了一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我只好侧过脸无言的笑,心想她俩只要别没事找事就好。

也许在这世上只有两种地方不嫌穿的少,一是泳池,二就是夜场。一月份的特区虽没有北方的那种寒风刺骨,却也足够让人在海风中竖起衣领瑟瑟发抖。但酒吧街永远是个例外,夜色下的酒吧街一年四季都如夏季般炽热,穿着各色短裙短裤的年轻人来回穿梭,像我和李筱艾这样穿着职业正装到这种场合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到了。”兰雪站在前面抬头望着用炫彩字体印着的标牌——夜笙歌。

“嗯?”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夜笙歌的豪华大门外手里掐着烟朝我瞪直了眼神,“庄颜?”

“罗总?”我认出了那人是曾经和董剑,张大山一同吃过饭的罗谦。

“罗什么总,叫我大炮,罗大炮。”罗谦还是一脸嬉笑,说着就递了只烟过来,“怎么今天想起来到我的场子来玩,真的是难得。”

我忽的想起曾经在饭桌上他提起过,但当时没太在意,“哪有哪有,陪朋友过来。”我扭头瞅了眼一旁的两位,无需暴露彼此的身份。

“哇,美女,可真是大大的美女。你朋友?”罗大炮果然名不虚传,话音没落就已将兰雪乐得掩嘴而笑,李筱艾也难得扬起了嘴角。

“兰雪,小爱。”我简短介绍了下,却没透露李筱艾的真名,虽是娱乐场所,却是我的工作时间,对于李筱艾的安全我仍负有全权责任。

“哇,好听,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等会儿兄弟我再来找你们喝两杯,你们先进去玩儿。来,给贵宾上座。”罗大炮嘴下流油,招呼着手下的服务生将我们迎进了夜笙歌内。

酒吧内的装潢极尽奢华,各种音响和灯光设备也都采用了最优质的搭配,圆桌配上高脚凳让那些穿着清凉的年轻人们更显身材修长。对于我的安保工作而言最不利的场所应该就是这样嘈杂且人员过于密集的场所,一般的业务对象在与我们合作期间都不会主动提出出入这样的场合,因为有时候我们很不好拿捏放手量,也就是与陌生人接触的度。但是话又说话来,到这样的场合完全不和人接触那又为何非要来呢。

服务员原本将我们带到离舞池较远的豪华雅座,兰雪却觉得太过清净而拒绝了,于是她主动带着我们找到了舞池旁一处视野较好的圆桌处。

“啤酒先来几瓶吧。”由于声音太过激烈,兰雪不得不朝服务员喊道。

“我要伏特加。”李筱艾直接点了最烈的酒。

兰雪瞪圆了眼睛盯着李筱艾,“你确定?”

李筱艾没什么表情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今晚就尽情释放,伏特加。”兰雪朝服务员伸出两根手指,“两瓶。”

我不得不在心里默念,我的天啊。

最烈的酒和震耳欲聋的节奏此起彼伏,罗谦在间隙时不时的过来和我碰杯,出于颜面和不宜细说的工作原因我不得不将原产自北方大国的白酒一杯杯吞下肚。而兰雪更是乐得开心,拉着李筱艾到舞池中不停扭动着,招惹得一旁男人们血脉喷张。

与兰雪相比,李筱艾似乎并不是来跳舞放松的,一杯杯酒她不仅吞得急而且频率快,一杯接着一杯。我不知道她的酒量,除了脸色有些泛起红韵,从她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二致,以至于从她的表面看根本没人猜得出她在想什么。

“走吧,你也来跳舞呗,别整天绷着个脸扮酷,你已经够帅了,特别是那次在电梯救人的时候。”听兰雪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了酒精反应,但在她的拉扯下我还是不好直接甩开她的手。

我终究还是被兰雪拉扯着离开了座位,而李筱艾却拿起酒杯朝我们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自顾自又将一杯伏特加吞了下去。

酒精混杂着香水味,闪着彩色的灯光下荷尔蒙在人群中飘散,兰雪绕在我的周围时不时用身体朝我倚靠,时不时用肌肤轻触着我的衬衫。燥热感趁着酒意,我不得不松了领口和领带。

曲终,我跟着兰雪离开舞池中的人群重回属于我们的圆桌,可是圆桌上除了酒杯和酒瓶李筱艾却没了踪影。原本借着酒精和节奏有些眩晕的脑袋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有一个声音似乎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回荡,失职,这就是失职。如果李筱艾出了任何意外我都没有任何借口做解释,也没有任何理由被原谅,但就算是现在我环顾四周也没任何她的踪迹。

“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刚才她喝了那么多,你别那么紧张。”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神情不对,兰雪提醒了一句,紧接着她拿起酒杯和我的杯子碰了一下。

我瞅了她一眼,并没拿起已倒满酒的酒杯,“我也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外狭小的巷道里不停拥吻的年轻人,各种黏在一起的彩色头发,走路不稳眼中却流着难以直视的yu火,我只想快点从这yu火炽烈的窒息感中出去透口气,可是我要找的人呢?

“美女,出去喝杯酒不就熟悉了?”穿着轻佻的男子正一只手撑墙堵住了我要找的人的去路。

李筱艾面色潮红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身上的职业装规规整整,怎么看都与那些过道里浓脂艳抹的粉尘女子有些迥异,“走开。”

“哟,挺有性格的。一个人喝酒多闷啊,来让哥帮你轻解罗裳。”话音没落男子竟想动手去抓李筱艾的衣领。

一瞬间我用手背挡开了那人的手,男子果然不是什么善茬,下一秒拳就朝我挥了过来,刚好被我一只手接住,紧接着用力向下拧了半圈。他吃痛身体扭曲着半弯下腰,然后用哀求的眼神抬眼朝向我。我只是用那种狠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将已经醉得眼神迷离的李筱艾拽到了我身后。

第十八章(2)

风起裂痕第十八章“在这儿闹出乱子谁都不好看。”我悄悄凑近那人的耳边,只留下一句话松手离开了狭窄的通道。

“走吧,已经差不多了。”我用一只手扶着走路有些踉跄的李筱艾回到圆桌位置,兰雪也刚好回到原位。

“嗯~那好吧。”

夜幕彻底笼罩了星空,海风呼啸着有些凌冽,李筱艾的脚下摇晃得更厉害。

从酒吧出来,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在人少车稀的道面狂奔,我和浑身酒气的李筱艾坐在后排座位,而兰雪坐在副驾驶座。

灯光,让我觉得十分不舒服,难道是刚才闪烁的射灯让我产生了目眩的感觉?

是路灯?我下意识感受着路灯从我身旁划过,并没特别的感觉。是迎面而来的车灯?并不是,虽然出租车飞驰着但路况也算平稳。我扭头观察着几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筱艾,头靠着椅背,眼神迷离,呼吸越显急促,一头秀发闪着晶莹的光亮。

晶莹的光亮?

我突然意识到了那让我全身警惕的光亮来自哪里,车子的后视镜,洒在李筱艾发丝上的灯光,一直尾随我们的车灯?

我扭过身朝出租车后望去,一辆越野车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二十到三十米的距离。越野车?最少一个人,最多七个人,实力对比可能相当悬殊,而且此时的李筱艾几乎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午夜,就算满城都是摄像头,但又谁敢保证越野车的车牌一定不是仿制的,一旦减速被拦住情况恐怕更加难以预测,我不得不在脑海中迅速做出判断。

“师傅,麻烦前方路口右转。”

“嗯?”出租车司机没反应过来。

“右转。”我喊道。

出租车划出一道弧线几乎没减速直接插进了右侧小路,越野车没来得及刹车减速直接横着过了路口。

“停车,不用找了。”我直接抽了两张百元给司机,“等会儿先别把空车的牌子拉起来,在市区随便转两圈再载客吧”

出租车师傅收了钱,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我们三个,然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怎么了?”躲在人行道的灌木丛后兰雪小声问道。

我一只手搀着李筱艾,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放到了我的背上,左右巡视着两侧交叉路口,“我不确定刚才是不是有人跟踪,所以最好小心一点。”

兰雪瞪圆了眼看着我,“怎么可能呢?”

我没再回答,过了数分钟后一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越野车也再没出现过。我背着李筱艾从小路的另一侧出口重新回到了大路上,“兰雪,你先回去吧,刚才也许是我多疑了。”

“你一个男人单独送她回去?还是不要了,我和你一起把她送回去再走。”兰雪朝我嬉笑着,俏脸上也因为酒意挂着一缕红韵,脚下的高跟鞋却没怎么摇晃过,既然她是出于好心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重新打车回酒店公寓的路上我仍注意着周围车辆的状况,可是沿途并没值得我特别留意的车辆尾随我们,灯火阑珊,城市也渐渐入眠了。也许真的是我多虑了,我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自嘲着自己也许是刚才酒精的作用,看来我的酒量并不足以涉足伏特加那样烈性酒。我睁开眼,缓缓凝视着一旁昏昏沉沉的李筱艾,想起了曾经那个失神落魄的自己,深深叹了口气。

酒精可真是容易引起共鸣的东西。

“小心点,不能喝还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幸亏有咱俩在,否则把她拿去卖了她都不知道。”下了车兰雪一直在嘀咕着,出租车将我们放在了喷水池外的门口,水池外的院门到酒店公寓的正门不足五十米,我搀扶着李筱艾缓慢挪着步子。

她已经醉得不行了,耷拉着肩和脑袋,步子在地上拖行着。从水池到酒店公寓的正门是一条弧形的水泥路,紧挨着酒店的大楼平时可供车辆行驶。我们靠着大楼的内侧沿弧形往玻璃门处挪着脚步,夜色已经暗得连星光都不见了踪影,昏暗的灯光让我始终觉得全身不舒服。

“以后还是不能喝伏特加。”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兰雪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道。

嗖嗖~沙沙…

没有风的感觉却为何会有风的声音?我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汗毛忽的就竖了起来,停下了脚步。

啪!啪!啪…

连续的摔碎声,大量的玻璃球闪着夜色的光亮在我脚步前不足半米的距离飞溅开来,本来是我和李筱艾下一秒的必经之地,被我下意识的停住脚步躲过了。即便如此,那摔碎后溅起的玻璃球打在我腿部仍像是一把钝刃劈砍一样痛。

我慌忙将李筱艾拉离了弧形路的内侧,一只手抱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头顶。我仰着头朝上望去,再低头细看摔碎的东西,那些像是跳棋用的玻璃球,但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已经将部分玻璃球摔碎,地面留下一滩碎裂的玻璃渣和一些尚且未碎的玻璃球来回滚动,如果被砸中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哇,居然有人乱从楼上扔东西。”兰雪嚷嚷着朝楼上张望,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酒店怎么管理的?”

这只是意外?怎么可能那么巧合,若不是我刹停了脚步,前后时差只差了半秒不到,地面那么大的直径,就算只是鸡蛋的冲击力也足以致命。

破碎的玻璃弹珠并没引起旁人的警惕,深夜酒店的值班工作人员只是在不停地在和兰雪做着解释。环顾四周,深夜里一切仍旧是静悄悄的,唯独那掩藏的杀意并没散去。一旁的酒店地下车库出口,一辆黑色越野车带着轰鸣由深及近从车库出口驶了出来,缓缓绕过喷水池的环形路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朝出口的方向开出了酒店的院门外。

越野车出院门后右转,油门的轰鸣声再次传来,一辆戴着头盔的摩托车骑手从院门左侧朝越野车同一方向驶去,两者距离和速度时差最多不超过五秒。

我清楚记得那辆车就是之前跟在我们第一辆出租车后的越野车,那辆摩托车仅仅只是路过?

“兰雪,你先回家,我会和小爱另换住所。”

“啊?”兰雪露出不解的表情。

深夜,一个连我都觉得陌生的寻常旅店房间内,李筱艾正呼吸均匀的躺在床上。窗外的光亮洒了些进来,昏暗的房间内,我独自静静坐在面朝她的椅子上,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意外事故?如果被砸中估计也就会被这样定性吧,被游戏用的玻璃弹珠砸死的人从哪种角度看都不像是有人蓄意谋杀。

黑色越野车?如果仔细查应该能查到,但前提是警方能因为这些破碎的玻璃弹珠立案调查?而且想彻底查到这辆有可能被套牌的黑色越野车也需要时间,人力物力。

时间?似乎凶手对时间的把控比我想象的更准确,他对好多事情的预判都在我的警惕之前,如果不是运气好刚才被我下意识躲过,那他几乎就成功了。

李筱艾轻轻翻了个身,从原本背对我的卧姿换成了面朝我。此时的月静悄悄如掀开了面纱般将柔和的光洒进屋内,她平静的面容就这样被清晰的映了出来。我原本游离的思绪随着目光被拉扯了回来,但又好像随着这柔和的月光看见了曾经心底铭记着的那个人。芯蕊…

眼前的人不知是感觉到了这明月的照耀,还是目光的灼视,竟悄然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我几乎错误的以为,心里的那个她还活着。很久以前为了保护不被伤害的芯蕊趁着月色我也像这样悄然陪在她的身边,不曾想那已经变成了遥远的过去,心口忽冷但却又被眼前的人唤起了暖心的记忆。

不知不觉我的心里竟微微颤了一下。

“谢谢~”她注视着我轻声唤了两个字,声音和我以为的那个人相似却不相同。就像是梦话,话音刚落我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两个同样在酒精里迷醉的人彼此间不经意触碰了心灵。

没等我回应,李筱艾重新合眼睡去。起伏均匀的呼吸声像是一支悠扬的催眠曲,在淡淡的光下我望着李筱艾安静的面容渐渐有了困意,我摸了摸袖口,手下隐藏着一把金属的餐刀。

第十九章(1)

风起裂痕第十九章眼中的世界永远没有真相,只有永远解不完的谜。

黑暗中,周遭空气像是从指尖轻轻流淌着,记不清这样的黑暗持续了多久,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回到了过去。

一丝曙光终于划破黑暗,像是破晓般刺眼。

“嘿,在干什么呢?别躺着装死,快起来。”芯蕊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味。

“嗯~~就让我再睡一会儿。”我懒在床上享受着清晨阳光洒下的丝丝温暖。

“难道你想新兵入伍第一天就因为迟到而错过了火车?”芯蕊在床边帮我整理着崭新的军装。

我恍然大悟从床上窜了起来,今天是入伍的第一天,如果错过肯定会被柳毅嘲笑,从此再无颜面见家乡父老。

“亏你难得最后一天约会,却睡得像是个死猪一样,去了部队看教官好好收拾你。”芯蕊将整理好的军装拎了起来,我顺着衣袖将手伸了进去。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等我当了兵再考上军校,以后你就是军嫂。”年轻时的我得意的叫嚷着。

“军嫂?我不要,听起来好老啊。”芯蕊噘着嘴拒绝道。

“那随便你,你说叫啥就叫啥,以后回家都听你的。”那时的我年轻得不可一世,却不知命运的齿轮从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停歇。

“如果有一天你和柳毅真的上了战场,谁要是牺牲了,你们也许会后悔呢?”芯蕊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我。

“怎么可能,有我在他怎么可能牺牲,从小到大有我在的地方小混混都不敢出没,以后遇到敌人吓都把他们吓死。”

“但是如今你后悔了吗?”芯蕊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周遭的一切都在迅速坍塌,黑暗像是旋涡一般将我从幻觉中往更深的深渊吸引着,只剩芯蕊的声音还在我耳畔不停回荡。

“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了吗?”



如果一切回到从前?

那美好的从前?

我后悔了吗?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说我的人生是一本书,也许握笔书写的人并不是我,而我只是那支手中的笔。

“如果是这样,那你一定要勇敢的洒下笔尖的墨水。”芯蕊最后的声音还在不停回荡着。

我会的,会的…

一阵炫光好像将我从无尽的梦境拉了回来,清晨的海风从窗户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屋弥漫的酒精味。我身上搭着一件熟悉的咖啡色大衣领口散着淡淡的薰衣草味,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朝阳的光下垫着脚尖拉开了两侧的窗帘,阳光带着些暖色洒进来映在她稍稍凌乱的发梢。她微笑着扭过头来面朝我,芯蕊?我抬起手腕不禁觉得那光有些刺眼,手腕下的餐刀和身上的大衣同时滑落了,我和她同时伸手去抓坠落的大衣,却不经意指尖相触。

“谁是芯蕊?”李筱艾淡淡的声音,一定是睡梦中我呼唤了她的名字。

我努力遮挡着强光收缩瞳孔,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

“我的…”女友?未婚妻?女儿的母亲?似乎都无法完全表达此时此刻她在我心中像是印记一般的感觉。

“你的?”李筱艾稍稍歪着头样子有些俏皮,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接着问了句。

“没什么。”阳光刺眼,房间里的酒味已经淡了许多,我起身将大衣拎起来还给她,然后捡起地上的餐刀将它放回茶几上,“谢谢,现在几点了?”

“”她没吭声而是站在窗前注视着我,目光仍有追问。但是仅仅一瞬,她转过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嗯~”

我瞅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多了,你不用去公司么?”

“去不去公司也许结果都一样,该逝去的总要逝去,强留也留不住。”李筱艾顺势坐在了床沿上,抬头盯着我仍旧是那种冷冷的眼神,“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只是意外么?”

我瞪圆了眼睛,原来在她所住的酒店公寓楼下发生的事她全都记得,“你竟然记得?”

“一点点模糊的记忆,”李筱艾并没挪开目光,“你觉得呢?”

我摇摇头,“当然不是。”

“其实这段时间我在忙并不只是因为艾康集团内的事,那些琐事与我本来就没太大关系,公司不是我的,就连职位也是临时安插的,因为没人愿意留在那栋楼里。”她语无波澜,“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但我始终不知道该问谁,甚至连信任谁都不知道。”李筱艾好像自嘲般的弯了下嘴角,“这么短的时间差点死了两次,虽然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更像是意外。”

“的确看起来像是意外。”

“但两次你都差一点陪我一起死掉。”李筱艾露出那种既伤感又无奈的表情,眼神中又留有丝丝恐惧,“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太明白。

“为什么要害死我,这有什么意义,而且还要费尽心机制造这些意外?”对于恐惧李筱艾显得格外冷静,思绪也很清晰。

“看起来像意外也许就不那么容易顺着证据往下查证了吧?也不会暴露凶手是谁。”我猜测道。

“谋杀和凶杀是不同的,同样是查案和破案,全球破案率最高的国家是日本,而据统计的破案率也刚刚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大部分案件想要被侦破困难依旧相当大。”对于李筱艾这样的优等生,原本看似情绪化的案件却被她拿了一堆数据来证明她自己的处境。

其实近一个月以来除了简单的问候语我几乎没有和李筱艾有过过多言语上的交流,更多时候我倒像是她的影子一般陪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身边的一切。

“为什么呢?难道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么?”像是被点醒了般,李筱艾朝我投来有待确认的眼神。

“也许吧,这还是要问你自己。”

“从今往后我都不能回住的地方了么?”她皱着眉终于开始感到有些后怕。

在我的思维里她连再回艾康集团的大楼都可以取消,更别谈回到自己的住所,“我觉得应该考虑换个地方住,如果你还有其他住所的话。”

“可是…”

“什么?”

“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了?”李筱艾似乎一眼就看出了隐藏在事情背后更深的危险,在她都还没弄清楚为什么的状况下都已遭此不测,那个藏在影子里想取她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想保护一个人的压力会相当大。

“也许我们需要先跟老狄和董剑见个面,把有些事梳理一遍。”我刚准备掏出手机,手机却恰好响了起来,董剑打来的。“我正准备给你打过去。”

“什么?你要给我打,出什么事了?”董剑在电话那头嚷嚷着。

“有事要商量,老狄在吗?”

“在啊,我们也有事跟你说,李筱艾那边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先回趟公司,反正来回也近。”董剑以为这个点我和李筱艾正和往常一样在艾康的办公楼里。

第十九章(2)

我瞅了眼一直在旁望着我打电话的李筱艾,眼神里充满焦躁和不安,“小爱也一起过来,不能放她一个人。”

一月春节将至,硕大的城市渐渐显得静逸,街上原本步履匆匆的人群已经变得稀少,有的街道挂上了喜庆的红色,父母带着孩子提着大包小包一看就知道要出远门,春节始终是印象里最重要的节日。

李筱艾坐在车内静静的望着窗外,“要过节了。”

“嗯。”我回应道,“放心吧,等会儿我会把事情跟老狄他们说清楚,春节期间你的安全也会得到保障的。”

“可是对我来说并不算节日了呢。”李筱艾的脸仍望着车窗外。

“把这段时间过了,一切都会过去。”在我心里觉得,也许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带不走的。

李筱艾忽的将目光从窗外拉扯回来,“当然都会过去,只不过总会记得吧?”

“嗯?”我不太明白。

“谁是芯蕊?”一声淡淡的追问。

“”

写字楼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只不过少了那些络绎不绝的公司职员,大楼保安慵懒的坐在不远的门岗休息区,也没了往日的蒸蒸斗志。

春节,也许每个人都想找个舒服的方式欣然度过。

然而在位于写字楼顶层的防御盾办公区域内气氛却显得不那么轻松。

“最近的人手都被派出去了,可用的人除了你,就还剩我跟董剑,越是到大的节假日越是缺人手。”老狄跟邱少正聊着,一旁还站着董剑和程璐晨。

“难得公司了聚了这么多人,看来是快要过节了。”我轻敲了两下玻璃门走进来,李筱艾难得的跟在我的身后(一般情况我都是跟在李筱艾身后,而且视线能够涵盖她身边的所有威胁区域)。

“嗯?来了。”董剑与李筱艾相视着点头示意。

“春节快乐。”我也朝许久没见的邱少和程璐晨挥了挥手。

“你不在都快忙不过来了。”邱少难得会有舍不得我的时候。

“这就是小爱吧,小姐姐真漂亮。”程璐晨很兴奋,朝李筱艾跑过去打招呼,“你好。”

“你好。”李筱艾莞尔一笑,然后朝老狄微微弯身鞠了一躬,“狄叔叔好。”

“既然来了,咱们就开始聊正事吧。”老狄将桌前的显示屏朝向外侧,让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位置。

“我需要回避么?”李筱艾挨近了些轻声问我。

“无妨,老狄没说就没事。”我扭过头,又是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

“先把这段看完再说。”老狄点了下桌面的鼠标,一段被剪辑过的监控视频开始播放。

首先映入画面的是一群人挤进电梯前的画面,应该是电梯外对着过道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中两个送外卖快餐的人正在排队进入电梯,俩人正在交头接耳聊着什么,其中一个戴着和工作服颜色款式相同的鸭舌帽,而另一个人则没有戴。由于中午进出写字楼电梯的人较多,排队进电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终于经过漫长的等待,过了数分钟后两个送外卖的人一同进了电梯,视频切换了一下镜头,转成电梯内的摄像记录。

“其中一个人是要到咱们公司顶楼送餐?”董剑也注意到其中一个没戴帽子的人按了下五十五楼的电梯按钮。

“嗯,我点的餐,而监控录像里的两个人我都亲自见过。”老狄按了下继续播放。

两名送餐员各自按了下送餐目的地的楼层。画面停在第三十四楼的位置,那个戴着鸭舌帽的送餐人员提着即将送抵的外卖餐食离开了电梯,并和另一个人热情的挥手表示再见。电梯继续往上,人越来越少,透过电梯内的监控画面我们终于看清了那个送餐人手中的餐食。

“我比较喜欢吃甜一点的食物,所以经常会点烧鹅。”老狄插了一句。

监控画面明显被剪辑过,视频右上角的日期和时间不停往后推移。视频中不停出现那两名外卖送餐人员,戴着鸭舌帽的人和皮肤黝黑的送餐小哥渐渐熟络起来,俩人开始有说有笑。

送餐的视频重复了数次之后,终于在某一次他们俩开始互相交接手中的餐食,也就是所谓的帮着对方拿上去。而视频显示进入防御盾的人逐渐变成了那个戴着鸭舌帽的人。

“最近咱们防御盾似乎被人盯上了。”老狄直接下了结论,“这个人对于摄像头的敏感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何以见得?”邱少疑问道。

“我从未看清过他的面部特征,哪怕是在视频里。平时送餐出了电梯他都会戴着口罩,而摄像头里却从未出现过他的面部特征。”老狄停顿了一下,“关键是公司的电脑被人动过。”

“什么时候的事?”邱少接着问。

“最近,在我偶然间察觉公司被关机的电脑有时会无缘无故开启之后,我行动不便,但却能感觉到空无一人的公司内其实有某人的呼吸声。”老狄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众人。

“盯上我们防御盾?”董剑觉得纳闷。

“还不能确定目标是谁,公司最近承接的业务中不少名声显赫,地位崇高的人,想对他们下手也并非不可能。”老狄环视办公室的墙壁,“我找人测了,办公室暂时没找到监听设备,但保不准什么时候会被人安装上。”

董剑想了片刻,“最近各位不得不打起些精神。”

“快过年了,组员们大多都在等着休假回去,我会回去提醒。”邱少应承道。

程璐晨只是不停地点头,时不时朝李筱艾的方向偷瞄几眼。

“庄颜,你也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董剑忽然想了起来。

我靠墙站着,虽然刚才老狄所说的事与李筱艾的事看似毫不相干,但在细想之下也有可能并不毫无联系。我斜过头朝窗外五十五层的楼下望去,人和车看起来就像是蚂蚁般大小,“从这儿扔下玻璃弹珠若是砸中了人的头顶会怎么样呢?”

“什么?”邱少问道,众人也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李筱艾冲我点点头,眼神中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黯淡,她也许并不想将事情告诉他人,但她也明白有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即便是有可能也无法得知,所以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帮助。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侥幸逃过了一劫,或者说简单点是被一盒玻璃弹珠砸死。”我故作轻松地将事情经过简化,连同电梯事件一起告诉了在场的人,但其中最难防范的危险不用我重提在场的各位也能够明白。

“竟然会遭遇到意外?”邱少转过身看着面色不太好的李筱艾。

“嗯,可我想不通为什么?我有什么值得某人费尽心思用遭遇意外的方式杀害的呢?”李筱艾的语气微微显得颤抖,如果没有身临其境的想象,谁也不敢轻信自己居然离死神居然那么近。

“…”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是她自己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无论是把谁从之前的组抽调出来,势必引起之前所在组防范力量的下降,所以也只能请各位多留点心。”老狄看着董剑,“一组那边你要多留点心,那边组员稍弱。”

“嗯,我和庄颜轮换的时候会加强一组的力量,这段时间就麻烦兄弟们了。”董剑语气沉了沉。

“没问题。”

“好的。”

“那既然如此为何还非要轮调呢?”李筱艾忽然插话。

“嗯?”众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就让庄颜跟着我好了,免得麻烦,而且总不能换班的时候他俩满世界的跑,换来换去,狄叔叔。”李筱艾并没征询我和董剑同意而是直接转问有权决定这事的人。

“可是…”安保工作不可能全天候不间断,这样总会造成疲劳,反应速度下降,没有最好的工作状态安全根本无法保障。轮换是必须的,必须有人备份。

我的话刚出口就被董剑打断了,“也行,过年大多数业务地理位置跨度都很大,一组过几天就要从特区飞往伦敦,就咱俩也不能隔两天就坐十几个小时飞机来回轮换,不够折腾的。”

他的话一落我也无话可说,老狄瞅了眼李筱艾,再看看董剑和我,“庄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的意思是中间总要有个备份。”

“那就让刘恋做你的备份吧。”老狄瞄了眼李筱艾,像是心里想到了什么,然后将目光重新放回我身上。

但下一秒董剑朝我投来的眼神我就能一眼看出,让刘恋当我的备份基本属于扯淡。

“好吧,就这样吧。”

所有人都弯了弯嘴角,像是所有事情得到了最好的安排。而我却有种说不出的压力,一直陪着她么?能坚持多久?

“小爱啊,春节要是有空来狄叔叔家坐坐,今年咱们一起过年。”老狄终于流露出一位长者的语气,他对于这位李树康留下的女儿更添了几分慈祥。

第二十章(1)

家或许不是一个地方,或许那只是一种与某人有关的,温暖的,舒适的感觉,家或许就在那儿,或许哪儿都不在而是在心里。

“平时你守在艾康集团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临走前我将董剑拉至写字楼车库的拐角处小声询问了句。

董剑细细回忆着最近的过去,缓缓的摇摇头,“并没特别的异样,但不代表老狄视频里的人目标就不是李筱艾,总之你平时多留点神,实在不行就给刘恋打电话,让她帮你盯着点儿。”

说完董剑驾车从地下车库出口离去与一组会和,最近业务的繁忙程度已经到了所有人不得不满负荷运转的架势。

“接下来去哪儿?”回到写字楼的一楼出口处,李筱艾顿了脚步有些找不清方向。

“回艾康园区还是重新去找个能落脚的住所?”李筱艾眼神显得有些茫然,“似乎都没什么用,最近的事似乎谁都没有弄得明白。”

“那也不代表每天你都可以随意找个小旅馆?”放眼望去,平时人来人往的街道已经算得上人烟稀少,果然快到过年了。

一个多月的私人安保工作后如今只剩下我一人陪在李筱艾左右,其间无数的疑问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但却不知从何问起,“你有点关于你或者艾康或者你父亲的头绪么?也许警方能帮你从此不必再躲躲藏藏。”

李筱艾扭过头,像是在用那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回答我的疑问,有些惊慌,有些失落,隐隐的似乎又藏了些秘密。

她默默的摇头,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先去吃顿饭吧,整天憋在艾康的食堂真的是闷死了。”忽的她好像又恢复了那种清新的气息,微弯着嘴角转过身将烦恼抛之脑后。

那清新的笑就像是面具,能掩饰她的焦躁不安,让所有人都不会察觉,但在我面前那面具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纱,曾几何时我也像她那样戴着面具朝所有人微笑。我想一直用酒来麻痹自己,就像眼前的她。后来渐渐的我才明白其实每个人心中的苦大部分都难以能被他人所理解,除非经历过。

李筱艾的背影沉默孤寂,像是冬日海风中的柳树显得有些纤细,在这没有柳树的特区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春节这样喜庆的节日反而让人觉得意外冷清,紧闭的餐馆大门,瑟瑟的海风,寥寥的行人,想找一家像样餐馆都有些费力。

“看来大家都回家过节了,本来想请你吃顿饭以报答救命之恩,看来也没什么机会。”走了一段距离,李筱艾转过身叹了口气后再次露出了她那戴着面具的微笑。

那勉强的笑就像是冬日海风中飘洒而下的樱花,好看却不真实。

“怎么就没想过去找你母亲?她应该能帮你。”并排坐在滨海公园的长椅上,我和李筱艾手里端着刚出炉的章鱼丸,这是附近唯一找到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了。

李筱艾再次埋着头陷入沉默,手中的竹签不停在章鱼丸上刺着窟窿,却不见她将它们放进嘴里,“她只是给了我生命,仅此而已,我不该去打搅她的生活,她肯定也不想我就这样闯进去打乱一切。”

声音就像是呼气般轻柔,若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在嘀咕什么。

海浪在岸边不停拍打着,温暖的光照耀着翻滚的波浪,折射出不规则的晶莹,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祥和,春节终于要来了。丈夫拥抱妻子,母亲在灶台前煮着浓香的家乡菜,孩子们在田间地头追逐嬉戏,偶尔会有鞭炮爆竹,庙前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没有谁会在意那些孤寂的人,那冰沁的感觉也许并不是来自那寒冷的风,而是来自心底。

看着身旁蜷缩着仍不停用竹签扎章鱼丸的女孩儿,真的就没人在意她么?

“那这个春节怎么过?不会想回那空荡荡的办公楼里度过春节吧?”我故意放大些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拽回现实。

“呃?”李筱艾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那你怎么过?”

“本来打算抽两天回家过春节,但是看来不得不加班了,好在加班工资不低,以后给家里也好解释。”我平看着海面,将一整颗章鱼丸塞进嘴里,心想普通人的生活与她曾经的大小姐生活比起来应该是很不一样的。

“你有家人么?”李筱艾露出不可思议的疑问,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么问有些不妥,“额,我是说你的家人在哪儿?”

“不在特区。”不算答案的回答,“你还有别的亲戚吗?你父亲葬礼时来了那么多人,看起来各个都是身份显赫的人。”

她埋着头,依旧是沉默,手上又重新开始了刚才的动作,“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也许他们只是认识我的父亲吧?亲戚~亲戚根本谈不上亲~”

我心中再次泛起无数疑问,她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那?”我们同时吐出一个字。

顿了一秒,长椅上的两人望着彼此。

“就~”依旧是同一个字,我们睁大了眼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又顿了一秒,除了海浪声我不确定那微弱的心跳声是来自我还是旁边的她。

“你先说吧。”我扭过头礼貌的邀请道。

“那就去你家吧?不耽误工作,也不耽误家人团聚。”李筱艾抿着嘴发出轻轻的笑声,终于将那被扎的千疮百孔的章鱼丸送进了嘴里。

其实我想说的是,那就留下来陪你回家看看,因为我分明记得她说过李树康死前给她留了一个字,“家”。李筱艾应该是有家的,就算是没有家人。

“怎么?你不想回去么?”见我有些犹豫,李筱艾接着问。

工作和生活,我并没准备将两者混在一起,更没想过将危险带到家人身边,安保工作不适合牵扯家人。哪怕至今半年过去了母亲也只是对我从事的工作一知半解,以为只是与那些光鲜亮丽的大公司保安人员类似,只是收入稍高一点而已。

“那~就~算了吧。”她的语气有些失落,眼角也向下沉了沉。

“你要去哪儿?”李筱艾站起身,我来不及问就已经迈开了步。

“不知道~”她起身顺着滨海公园内侧的路走着,海风将她本就有些凌乱的发吹得随风飘洒,有种止不住的萧瑟。

风中吹来一缕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但是曾几何时海风中那淡淡的栀子花香也这样从我鼻尖划过。不知为何我竟然想起了芯蕊,为何背影竟会有丝丝熟悉。

第二十一章 没有谜底的秘密(1)

有的人说生命像水,有的人说生命像火,但水与火终究是不融的。

年三十前一天的清晨,我将李筱艾送至艾康大楼门口,“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趟交警支队?或者我通知刘恋过来陪你一会儿?”

李筱艾一直埋着头两根食指不自然的来回相互摩擦着,忽的抬头,“不用那么麻烦,我先上去处理些事情,公司除了律师不还有保安呢,你先去忙。”

虽看得出她在故作镇定,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安保容不得半点疏忽,我掏出手机,“那就等刘恋过来吧。”

“真不用,再说刘恋一个人就算出什么事也不一定能帮上忙。”李筱艾对于没发生过或未遂的总有点心怀侥幸,她点了点自己的右手腕,“这不还有定位,有事我会呼叫你。”

我环顾艾康园区的四周,并没有那种特别的被凝视感,一切如常平静,那魔方般的盒子楼更显得寂静。

“好吧,我会尽快赶回来,你一个人稍留点神。”

李筱艾朝我颔首,转身独自进了里面。我再次扫了眼周围,然后看了眼手腕上的智能表定位,属于她的绿点正在缓慢移动,而位置恰好就在那魔方盒子内。

辗转几个街道在交警支队的接待中心内,一名年轻的警官告诉我这起案件已经移交给了区分局刑警支队,并告诉我如果能提供线索请及时去和分局刑警支队联系。我满含疑问地询问了些大致状况,但这名年轻的交警所知也很有限。

“据初步侦断这起案件并不属于交通肇事或者意外,所以我们没有更多的信息能够告知你,昨日提供线索的群众也大多做了口供,当时监控摄像拍下的镜头已经提交给刑警支队,所以你要是有更多的线索请到分局去汇报。”

区警察分局的院门外丝毫没有过年前的冷清,警察们似乎永远不分节假日一直都在忙碌着,院里院外,楼上楼下各种警示标语随处可见,好像时刻提醒进出这儿的人们只有这样兢兢业业不知困倦的气氛才能营造出安全的节日。我走进警察局内的办公楼,在楼层位置的图片前停下了脚步。

“你找哪位?”一位身穿制服的女警官与我擦肩。

“刑警队是在这层楼么?”我扭过头问道。

“报案吗?请到进门处报案室,有人接待。”虽是女性她的声音却十分铿锵有力。

“不是的,我是想提供线索以及咨询一些状况。”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提供线索?哪起案件?”

我注意到她手中厚厚的文件袋和卷宗,“昨天午后在艾康集团外十字路口的那起黑色越野车。”

“你在现场?还是目睹了什么?”她似乎表现得很关心。

“我没看到发生的经过,但我看到了结果,有些信息我想我有必要汇报,当然有些事情我也需要了解一点信息。”我坦诚说道。

女警官的表情一开始有些狐疑,但很快转变了神情,眼神拽着我朝二楼偏了下脖子,“跟我来吧。”

二楼,女警官推开刑警队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混杂着办公打印的油墨味扑鼻而来,而里面的视线简直是烟雾缭绕,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雨林,除了没那么潮湿。

几个警察听到开门声从注视的贴墙电视屏上撤回目光。

“钟队在里屋?”女警官朝扭过头的警察问了句。

“开会呢。”警察用大拇指点点一旁的房门,扭过头又重新注视着电视屏。

“你稍等一下,我进去看看。”女警官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烟,径直朝里走了进去。

而我的注意力也被那挂在墙上的硕大电视屏吸引了。

电视屏上的视频应该属于手机拍摄,而且音质和画面都没有经过剪辑和加工,手持手机的人是一名外国男子,从拿手机拍摄的动作和角度来看并不是一位摄影爱好者,顶多算是在偷拍。背景的街道和说话声可以初步辨明不是在国内,具体在哪儿我不敢确定。画面中的主要场景是一片类似咖啡屋,甜品屋,还有礼品屋的建筑群,低矮的白漆房整齐的错落在一个面海的斜坡上,时不时背景中还有海风的呼啸声,从房屋密度看像是一个稍大点的镇子,很像是旅游胜地。

数个警察围坐在电视屏前,并没人搭理我这个不属于他们之一的人。

视频的焦点从一段蔚蓝色的海景开始,手持相机拍摄的男子似乎在感叹美好灿烂的假期和如画般的美景。镜头随意旋转着,海风徐徐,阳光穿透白毯一般厚厚的层云,光柱洒在湛蓝的海上把整个白漆的小镇映得剔透。谈不上阴霾也谈不上晴朗,仿若仙境。

男子坐在阳伞下将镜头转回到街道上,梯阶朝上,一个缓坡。忽然,三十米开外的咖啡屋门前闯进一个穿着长袍头戴包巾,留着络腮胡的中年人,一身中东打扮,手持着一把不大却清晰可见的手枪。一阵骚动从不远处传来,路上行人纷纷退了开来,男子发出惊呼拿起镜头也后退了一段距离,但摄像的焦距被拉近了。

一阵小小的骚动渐渐演变成混乱,咖啡馆里传出枪声,一个受了惊吓面露恐慌的胖女人刚冲出咖啡馆的玻璃门,随即连中数枪倒在了血泊中,血从缓坡一点点流了下来,像一条鲜红的小河。街道上的人群更加惊恐,不远处的石阶下三名持枪的警察闻声迅速赶了上来。

现场像是被初步控制了,一名持枪歹徒与三名警察对峙着,咖啡馆内的一切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摄像头的画面不再那么颤抖,周围的游客也恢复了些冷静。咖啡馆外的警察像是在用对讲机汇报状况,而里面持枪的歹徒似乎没什么耐心等他们支援到来。

三声枪响,咖啡馆的橱窗玻璃应声而碎,持对讲机的警察中枪倒地,身子重重的摔在石板路上,血流不止。另两个惊慌的警察后退了数米却找不到什么遮掩的掩体。持枪歹徒挟持了一名金发碧眼的女子从橱窗中跨出来,围观的人群再次骚乱起来,不停后退。

电视屏上的一幕幕就像是国外警匪电影大片,只是这部电影里很难分清谁是主角。劫持人质的歹徒并非凶神恶煞叫嚷着,警察和周围围观的游客陷入了混乱。

歹徒挟持着人质跨过那名中枪警察的身体,顺势弯腰取走了腰间的手铐,然后朝石阶往上,渐渐后退着。两名警察用枪指着他们可也不敢妄动,蹲在原地看着一切就这样发生。

镜头的焦点一直对着劫匪,眼瞧他们就快接近一辆青色的轿车,整个用手机拍摄的过程中所有人似乎都在惊呼,游客和半蹲的警察神经紧绷,劫匪那充满火药的脾气浓重而强烈。

但一切混乱中却夹杂着丝丝古怪,若没有细细观察那混乱的镜头很难发现整个镜头中那个违和感来自哪里。

金发碧眼衣着连衣裙旅行鞋的被劫持女子,一个看上去靓丽高挑的女游客,被一个强壮的男子挟持着,上了膛的手枪抵在她太阳穴的位置,只要劫匪轻轻扣动扳机绝无可能生还。她面前的两具刚才毙命的尸体足以震慑当场的所有人,包括仍持枪的警察。然而就在这样足以让任何人慌乱的场景,那个女子眼中竟没流露出任何紧张,更没一丝惊恐。

真是个不称职的演员,如果这只是一部电影作品的话。

歹徒靠近位于左侧的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将被劫持女子塞进了车,用手铐将其左手和车内的左侧把手拷在一起。从车的后方绕到右侧驾驶座的位置,两名隔着二十多米战战兢兢地警察终于鼓足勇气躬身到倒地警察的身边拿下了警用对讲机请求支援。

同一时间,歹徒上了车,眼看一切即将以一次成功的袭警劫持而收尾。

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远处车窗内的歹徒正在翻找车钥匙的过程中终于放松了一旁被劫女子的监视,原本持枪的右手为了能摸到钥匙或者钥匙孔而将手枪递给了自己的左手,而那冷静异常的金发女子仅用了一个瞬间的动作就将目光没在自己身上的歹徒的手枪握在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半秒的停顿,金发女子朝那歹徒头部开了两枪。

现场再次响起阵阵惊呼,来不及反应,那名持枪歹徒已经侧着身子无力的摔出车门,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一切尘埃落定,两名侥幸喘过了一口气的警察围了上来,那名金发女子将枪口还在冒烟的手枪放在了车窗前的挡板上,并举起了双手,笑着以示一切都过去了。

持手机拍摄的男子也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松了口气,周围游客的脚步开始变得游移,紧绷的人群像是终于松了绑。手机镜头没再聚焦在那边青色轿车上,一直举着手机的男人似乎正准备关掉摄像,就在关屏的瞬间,屏幕背景又响起了连续的枪声。

“刚才这段视频是一个游客发到社交网站上的,所以我们才能看到事情的经过。之后的几组照片是当地警方到达现场后拍摄的,与摄像进行对比,我们也可以推测这段没有镜头的间隔发生了什么。”一个身穿警服的老警察转过身对着围观的年轻警察们。

之后幻灯片式的照片上显示之前侥幸喘了口气的两名警察并没能幸免,而是倒在了那辆青色轿车旁,被击中的都是头部,更准确的讲是正中眉心。

第二十一章 没有谜底的秘密(2)

风起裂痕第二十一章没有谜底的秘密两枪正中眉心?如果是固定目标和步枪经过一定训练在一定距离内是可以做到。如果是用手枪,在枪击移动目标并不方便瞄准的情况这样做本身击中就很难。真实的射击并不像电影镜头里那些经过特效处理的子弹都会跟踪目标,想命中目标需要大量的综合条件。

照片中两名警察并不是倒在同一个位置,间隔至少五米。这么准的命中,那么射击的人该有多高的射击水平呢?我心里一震。如此精准的枪法!如此精准的枪法!同样的震撼我曾经也感受过,就在那片雨林,我们队同样遭遇了如此精准的枪法,我的额头开始不自禁的冒出汗珠。

“是那金发女子干的?”来不及细想,我的思绪就被一个年轻警察的疑问打断。

“没错,据现场目击者称,在枪杀了警察后那名金发女子就离开了现场,表现的异常冷静。”

“为什么?”年轻警察的疑问语气很重。

“不知道,当地警方尚未破案,但被杀的那名男子身份确认了,是一名东欧武器走私犯,常年在中东地区活动。”



“这样的案子还有不少,不过国外的枪击案本来就常见,只是最近离谱的事儿越来越多了。咱们组织一起看看学习,也算了解了解现在的国际安全形势。”老警察边说边关了电视,“这段时间都会给大家放真实案例的视频,大多都是国外的悬案,有些是线索明晰,但大多枪击案件都弄不清怎么回事。”

“在国内当警察还是比在国外安全多了。”散场前一位年轻警官笑着说了句实话。

“至少我们禁枪。”

“再厉害的飞刀还是没子弹快,散了吧,接着办咱自己的案子。”

警察们七嘴八舌回到了各自的办公桌,这时里面紧闭的办公室门开了,三个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刚才照过面的女警官,而另一个面孔我也比较熟悉。

“庄颜?你怎么来这儿?”张大山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低沉沙哑。

“张队?”我讶异道,“过年了,也没时间给您拜个年,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

“你们认识?”一旁刚照过面的女警官问了句。

“吃过几次饭,都是朋友。”张大山点头道。

“那,这位是钟队。”女警官目光移向身前张大山身侧的瘦高警官,面容看上去透着一股刚烈,眼袋黑的能冒出烟来,眼光却透出猎犬般的锐利,年纪大概和张大山相仿。

“您好,我是庄颜,关于昨日艾康园区外十字路口的越野车我想跟您汇报些情况,也想了解点儿状况。”我平视着这位目光锐利的干练刑警。

“行,那去我办公室吧,我先下去送送张队。邢珊,你先带她去。”钟队朝一旁叫邢珊的女警官吩咐了句。

“你还在帮艾康的安保业务?那家公司不是已经在走强制破产的流程了,年后你也赶紧抽身吧。”张大山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之前董剑似乎已经告诉我了。

“我明白,张队新年快乐,慢走。”

张大山冲我点点头,声音依旧沙哑,“新年快乐。”

邢珊将我带到刑警队长的办公室门前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了出来,我侧着脑袋瞅了眼门牌上挂着刑警支队长钟石的名字,“请进,队长一会儿就上来,你先喝杯水。”

接过邢珊递来的纸杯,环顾四周,厚厚的几摞卷宗堆积的足足有半米高,烟灰缸里的烟头和烟灰虽被清理过,但烟灰缸已经被熏的黑黝黝的,就算没人抽烟,这房间里的墙壁也散发着浓浓的烟味。窗户敞亮,我坐着的长条沙发椅背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想必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在这里曾经度过了无数个不眠夜。

那辆黑色的越野车照片被放置在办公桌显眼的位置,一旁还有那名已经遇难的司机的照片被叠放着,看样子他也才接手这个案子。

“久等了。”钟石的声音。

我站起身。

“没事,你坐。邢珊你也去端把椅子,拿个本子记录一下。”钟石从旁将原本对着办公桌的椅子抽了过来,动作干净利落。

“没想到明天就到过年了,你们还这么忙,刚才还在组织视频学习。”

“干我们这行哪有什么假期不假期的,上班就是为了保平安,再说我们想过年,罪犯可不一定想放假休息,你说是不?”钟石端了自己的茶杯哼笑着,然后从烟盒抽出了两支烟。

我接过烟先给他点上,然后再自己点上,这一来一回也就算熟络了些,邢珊拿了纸和笔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已经准备好记录。

“大老远专门跑一趟,那么你先说吧。”钟石吐了口烟,与那茶水的蒸汽混在一起,空气中酸涩的味道更重了。

“我只是想看能不能提供些线索…”我将前天晚上被跟踪到回酒店的路上发生的大概叙述了一遍,那两枚高空坠落的鸡蛋被我轻描淡写省略了,我猜想这样的意外应该是很难被取证的。

“你是想让我们查你们被跟踪的路段和酒店公寓前的监控?”钟石像是终于在一堆麻绳中找到了头绪。

“没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但还是只有看过监控才能确定。”

“我们正在查这个人被害的原因,他不是因为出车祸遇难的所以交警那边把案件移交给了我们,这个你昨天在现场应该看到了。”钟石拧着眉,“其他的线索我们刚开始调查,但不全面,你说的倒是提供了线索。”

“我能问几个关于这个驾驶员的问题吗?”

“你请问,如果能告知我可以告诉你。”钟石从办公桌上将黑色越野车的照片和驾驶员的资料放到膝盖上翻阅着。

“也没什么,就是基本信息就好。”我猜想好多关于案件的事对于才接手的刑警支队也属于未知,那么也只有基本信息最真实可信。

“维拉普约尔,一个印尼来华的旅游青年,住址暂时不详,签证上登记的住所也并不准确,似乎住了两天后已经更换住址,年龄二十九。这辆黑色越野车是租的,租车公司已经将资料呈交给了交警队的同事,就这些。”钟石一边翻阅一边告诉我,“这件事还要联系外事部门,更多信息可能需要年后各部门上班后才能调查。”

“哦,是这样,那如果我能想到更多信息也会及时汇报给您,我也想知道这位印尼朋友的后续信息。”

“你就联系邢珊吧,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同事去调查,但好多事都只有等到年后了,我们不放假但别的部门是要过年的呀。”

“谢谢,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出了分局终于呼吸到了海风吹来的新鲜空气,回头瞅了眼二楼仍在不停工作的刑警支队,这一趟的得到的信息虽不算多,但留给我的想象空间却很大。一个外国的旅行青年,没有准确的住址,一切除了名字都存有相当大的疑点,也许就连名字也很难说是真的。我基本可以确定他和玻璃球事件脱不了干系,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杀李小爱呢?是私人恩怨亦或是有更大的阴谋?疑问里藏着什么我很难找到方向,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么?这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直觉告诉我到底一定是哪儿出了错,可是哪儿出了错呢?

重回艾康园区已过正午,和煦的海风卷起园区内数日无人打扫的落叶有种让人形容不出的萧瑟。两名保安在大门口无精打采的瞅着手机屏幕,时不时互相嬉笑着聊两句,甚至没空抬眼瞅一眼门口的方向。

重新回到李筱艾的办公室外,里面静悄悄的,我没有敲门,而是斜靠在门外朝里面望去。她在翻一本残破不堪的相册,动作很慢,目光在每一张上面都会停留数秒,在这个相片几乎全都是数字化的时代,那些纸质的照片里应该保留着很久以前的记忆。

“啊,不好意思。”李筱艾终于从相册中回过神,慌乱的合上相册,“快请进。”

“没什么,本来我就不该打扰你,吃午饭了吗?”我从斜靠的门框起身走近办公室里的茶几和会客沙发,将茶餐厅尚有温度的饭菜端放在茶几上。

“没,没有~”

“你紧张什么?”我有些不解,“看什么看得那么紧张?”

“没,只是些老照片。”李筱艾从办公桌绕到茶几前的沙发。

“菜还是热的,将就吃吧。”

李筱艾打开餐盒朝我微笑,但我能感受到这笑只是浮在她那伤感眼角之上的掩饰,“谢谢。”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

“不用费心了,谢谢。”她将鬓角的发丝捋至耳后,还是那种温文尔雅的语气和表情,像是温水下藏着冰。

在这阖家团聚的佳节原本应该在家里和家人热热闹闹的聊天,一起看无聊的肥皂剧,一起唱歌一起吃饭,玩纸牌打麻将,欢声笑语,空气中弥漫着甜言蜜意。可此时她却不得不待在着冰冷的办公室里,也许她不是不想回家,而是真的无家可归了吧?我不由得心里一酸,我那曾经渴望的家呢?不也消失了吗?

第二十一章 没有谜底的秘密(3)

风起裂痕第二十一章没有谜底的秘密“你的其他亲戚呢?比如叔叔,舅舅,姑姑,婶婶?”

李筱艾停了数米进食的筷子,用一种近乎惊讶的眼神望着我。

“嗯?过年不就是该七大姑八大姨一起坐着聊天么?然后一起逼着你谈婚论嫁,催生催娃么?”我想把冰凉的空气升起些温度,用尽量轻松的语气笑着问她。

“对不起,过年害你不能和家人团聚。”李筱艾思维倒是很跳跃,机智的一句话就又聊回到了我身上。

空气仿佛凝结了…

看着她用樱花般的微笑掩饰内心的孤寂,我才意识到,其实我对她除了最初在防御盾查到的资料以外,仿佛并不了解她的内心和过去。一个没有妈妈疼爱的孩子长大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想到了同样失去了芯蕊的婧婧,心里一酸,或许这就是她之所以故作坚强的原因吧。

“干嘛一直盯着我~”李筱艾脸上微微泛红。

“快吃饭吧。”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傍晚,街上空荡荡的,行人和车比起往日更显稀少,晚餐之后漫步在街道上李筱艾竟不知该往何处。

“还是回酒店公寓吧?现在应该安全了。”那辆黑色越野车已经不构成威胁的现在李筱艾似乎觉得危险已经过去。

我有些犹豫,总觉得事情过去得过于蹊跷,“还是别回去住酒店公寓了,春节不是应该回老家住,你的老家在哪?”

“老家?”这个词对李筱艾似乎有点陌生,“小时候经常五湖四海全世界到处跑,之后来到特区,长大了安定了些却住在香港,那儿能算老家吗?”

“也许吧…”我一时语塞,一时间竟有丝丝冲动想上前牵住她的手,或许可以带来些家的温暖吧?

重归沉默,就这样走着,我始终跟在她身后半个身位,这依旧是我的工作时间。

“爸爸出生在北京,我的爷爷以前在西安,所以我的老家应该算哪儿呢?”李筱艾幽幽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我想了想,“那你出生在哪儿?”

“特区咯,但在这儿现在只剩下早年爸爸为我买下的那间酒店公寓,以前的老房子从来都没人回去过,我不在的时候,公司就是他的家。”

如果连家的感觉都那么淡薄那又怎么可能存在老家呢?

第二十二章 不经意的目的地(1)

风起裂痕第二十二章不经意的目的地是谁在这无边的影下伺机而动?

“你确定要回去住?”重回李筱艾的住所楼下始终让我有种不安。

“放心吧,我要回去洗个澡换一套衣服,再美美的睡一觉,明天就是除夕了。”李筱艾装作很憧憬的样子。

“那你锁好门,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联系我。”我用食指敲点了两下腕上的智能定位手表。

不知何时,手表已经成为我们的牵绊。

“好的,明天联系。”又是那种樱花般的微笑。

“再见!”她转身进了酒店公寓的楼内,这栋酒店公寓楼的安保倒不用过分担心,保安和监控比起任何地方都更加专业。

明天联系?总觉得有哪儿不对,我回头看了眼李筱艾进电梯的背影,难道明天她哪儿都不去么?

终于有了一丝疲惫感,连续数日的安保工作让我每根神经都绷到麻木,从酒店公寓门前的喷泉绕过重回公路。我抬头望着李筱艾的房间,等着她的灯亮起,看到她隐隐约约的身影,我才放心移开视线。站在路边点了支烟,一瞬间的解脱感让身体有点脱力,却有种难以言喻空荡荡,我已经习惯了什么?还是我已经忘记了什么?

我租住的房子距离防御盾的写字楼不足两公里车程,距离李筱艾的酒店公寓也就三到四公里,开车五分钟绰绰有余。

“喂?汐汐?”回到房间后我拨通了柳素汐的电话。

电话显示通了却一直没声音,“…哥~”过了几秒柳素汐终于从话筒中念出一个字。

“新年快乐,明天过年了。”

“嗯!”声音很轻。

“怎么了?这两天婧婧没见着你还问你呢。”我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将声音调得小了点。

“”

“喂?你那边的信号不好么?”我坐在沙发上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无心换着频道。

“没有~”声音依旧是那样幽幽的,背景音中一串连续的咳嗽声传来,急促而剧烈。

虽什么都没说,我也能听出她的语气中蕴含的意义,“阿姨身体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哥,新年快乐,我先挂了。”

电话被挂断了,房间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传来的一阵歌声,“无论我身在何方,但家的方向永远在我心中…”

不知不觉在这种时候总会让人有些想家,婧婧应该在玩自己的玩具,而母亲应该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再遥远些的家,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到过年总会邀约着柳叔叔到家里来喝酒,为了不被两个大人管教,我和柳毅就会跑出去玩,点火放炮,打着纸做的灯笼到处晃悠。那时候柳素汐刚出生还不会走路,我俩就会将好多海螺和贝壳儿堆到只会坐在婴儿床上的柳素汐跟前,那时候的她连牙都没有,却已经会咧着嘴咯咯咯的笑了。可如今再也没有那样清脆的笑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显得微乎其微。

记忆中的过去和现实交错,都是过年了,感觉却相差好远,我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等会儿有空了随时给我回个话。”

瘫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换着电视频道,各种烦心事让我有些焦躁,抽了几根烟,好久都没喝酒的嗓子有些嗜酒的干痒,我摁灭烟头拎起沙发背上的风衣独自出了门。

除夕前夜,特区的街道几乎没什么人,平时热闹的夜市酒馆更是灯火寥寥。

一家舍不得关门的海鲜夜市还亮着灯,里面坐着一桌缠缠绵绵的情侣和另一桌几个无家可归的老男孩。我独自进了门找了个离门不远的空桌坐了下来。

“先上这些吧。”我点了些下酒菜和啤酒将菜单递还给老板。

渐渐入夜,夜市外万家灯火通明,大多数人都在享受着春节带给每个人那种独特的温暖,也许春节从最开始就被安排在冬末春初就是为了让人们感受到冬去春来的温暖与希望。四季就像是轮回,看似周而复始却百转千回,这座城里每个人的四季都一样,可心中的感受又是那样的截然不同。

几个老男孩儿醉醺醺出了店门,豪迈之间各自送着祝福朝着不同方向离去。同时那一对情侣却站在店门外依依不舍的搂抱在一起,说不清此时他俩谁是谁的港湾,但也许等到下一个春节他们就会是一家人了。

我弯了弯嘴角,将整杯啤酒吞下,手机和智能表却同时震了一下。它们没有被蓝牙互联,应该是不同步的。

“睡了么?”智能手表的信息。

“哥,睡了么?”手机的信息,两条信息只差了一个字。

我放下玻璃杯,犹豫了一下,智能手表没有链接手机是不能打字的,只能用语音,“没有,出什么事了?”

然后抓起手机打了串字,“没有,忙完了?”在焦虑和纷乱的生活与工作中切换语句的确需要及时转变角色。

“没出什么事,就是怕,有点不敢睡。”智能表震了一下,一串冰冷的字后也许有一颗惊恐的心。

想了几秒,刚准备对着智能表说句安慰的话,可是桌上的手机屏却亮了起来,是柳素汐打来的电话。两边屏同时亮着,一瞬间我竟有种工作与生活无暇兼顾的错觉。

“晚安,好梦。”我尽量精简了回话,按灭了智能表的屏幕。然后抓起手机朝店外走去,“老板,不好意思,先给我结账吧。”

夜凉如水,我将风衣的衣领立了起来挡挡海风袭面,随意找了个方向走了起来,顺手按下了接听键,“喂?汐汐。”

“哥…”电话那头喊了一声又像是断了声音。

“阿姨已经睡了?”我试探式的问了句。

又断了声音似的…“嗯,已经睡了~”

“最近怎么样,都没时间过问你的学业,下学期就快高考了。”我装作语气轻松的问。

…又是一阵很短的间隔,“哥,下学期我想休学。”

“什么?”虽然尽量压着语气,但还是有点兄长般炸了的感觉。我想要是柳毅听到这几个字一定是跟我一样的反应。

“我,我…”柳素汐的语气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声音里带着抽搐。

“怎么可以休学?”谁都知道高考对于普通人的意义,敢放弃如此重要成绩的,至少应该是有其他想法的人,可柳素汐想干什么?

“我~我妈她身体快不行了,我要陪她去看病…呜…”抽搐的话音终于变成了抽泣。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放慢了脚步,“阿姨检查出了什么病?”

“肺…呜~~疑似肺癌,哥,我真的不想再读书了,我需要去挣钱,我要救我妈~~”她的哭声已经止不住,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猝不及防的噩耗让我忽觉得有一丝头晕,脑海里嗡嗡作响,我边迈着步子边在脑海中想那个曾经和蔼的女人的画面。柳毅和她的母亲,一个温柔却不坚强的妇女。早年柳叔叔和我父亲刚遇难的时候,柳毅的母亲几乎一病不起,我的母亲虽然也悲痛欲绝却从没放弃过生活,而从那以后她的母亲就很少去厂里上班了。好在老单位里都是见了几十年面的熟人,柳毅和柳素汐才勉强在她母亲微薄的收入下渐渐长大成人。

第二十二章 不经意的目的地(2)

只是十几年过去,柳毅走了,而此时他母亲的身体却因一次次的打击终于要扛不住了,柳素汐想要留住这唯一的亲人,但她该用什么留,梦境里也许还有梦想,但现实仍就这么残酷。

“你先不要急,阿姨的状况现在到哪一步了?”听着她伤心欲绝的哭声稍稍停歇,我漫无目的的在夜色下游走着。

“没,还没…”她压着嗓子依旧不停抽泣,“确诊,市里的医院设备没那么好,医生叫我赶紧去大医院确诊。”

我数着上次回去见她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都这么久了。”

听了我短短的几个字,柳素汐的哭声变得更加声嘶力竭。

漫步在黑夜中,海风让人不禁觉得寒冷。遥望夜色尽头的空洞,仿佛能看到暗夜中的海面有一艘小小的帆船永远在那儿漂着,她想靠岸,那片海却根本就无边。

“我想救我妈~哥~我该怎么办…”柳素汐几乎绝望的哀嚎。

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几乎被生活摧垮,为了她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都理应拼尽全力。可是这一切原本应该由柳毅来承担,可是我却把她哥弄丢了。隔着电话我能感受到柳素汐几近绝望的痛苦,心里也在一把一把被揪着的疼。

“汐汐,你听我说,先把阿姨接到特区这边医院来做检查。”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边沿,我换了只举着电话的手臂。

“可是…”她仍喘不过气。

“钱的事你先不要操心,有我在,先确诊再说。”我压低了语气。



也许是稍稍安心了些,也许是哭到了筋疲力尽,柳素汐的哭声已经没那么剧烈,“不是的,我妈她不愿意去检查,她说…她说要把剩下的钱和房子留给我读书。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劝劝她,我再想想办法。”我柔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放心吧。”

柳素汐鼻息渐渐轻了些,虽然时不时还会抽泣两声,“哥~过年你回来么?”

“我要给你和婧婧挣学费呢,你一定要好好读完高中,尽力考个大学就好,无论在哪儿我都会供你好好读完大学。还有阿姨的治疗你放心,有我在。”终于能聊两句关于未来美好的憧憬,年不是都这样过的么。

“可是治疗会很花…”

我打断了她,“钱的事你不用操心,说了有我在,小时候我啥时候骗过你,就只有柳毅那小子经常逗你我可没帮过他。”

“我哥他~”柳素汐又恢复了那种幽幽的语气想起了从前

我深吸了口气,顿了顿,“过年了,记得给自己换身漂亮的衣服,备战高考挺辛苦,过两天先带阿姨来特区哥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好,那~新年快乐。”柳素汐终于提起点精神。

“新年快乐,好梦。”

挂断电话我深吸了口气,漫无目的的慢步在宁静的夜色下。稍稍抬头,就能望见星光在幽深的墨色下犹如烟花的尾焰,永不消逝。已过凌晨,这已是农历春节的除夕了,辞旧迎新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种美好的憧憬,但为何我的心里却有着莫名的烦闷。

无心的漫步终有终点,当我抬起头寻找路标时竟有重回到原点的感觉。

隔着公路对面就是李筱艾所住的高级酒店公寓,不知不觉我竟然又回到了刚才离开的地方,我自嘲般的甩了甩脑袋,也许潜意识里还是放心不下她的。

她那冬季海风中樱花般的笑就那么不经意在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下,再不真实却也还是美丽动人。我仰着头朝她已入梦境的方位望着,平静而安详。也许是趁着酒意,半梦半醒,在那一瞬间好像曾经有些陌生的暖意竟在我的血液中荡漾开来。我转过身,朝来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被黑暗凝视的感觉犹如冰沁,刚迈开的脚步像是瞬间被冻住了,身体里仅有的一丝暖意瞬间荡然无存。

沙沙…

海风剐蹭着路边的棕榈树声音,斑驳的树影在路灯下轻轻摇曳,那雨林中熟悉的感觉为何会在这种怡静的时候出现,我稍显慌乱的环顾四周。

沙沙…

空气中除了海水淡淡的咸味并无雨林中那种泥土的湿润,可是那被黑夜凝视的感觉无法骗过我,是谁在这无边的影下伺机而动?

不知不觉原本有些寒意的背心竟渗出了汗渍,衬衫粘着我的背。酒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陷入寒风的冷静。环顾四周,除了死寂的街道和摇曳的树影再无异样,路对面酒店公寓门前的喷泉仍在喷洒着,保安和门卫穿着笔挺的礼服却也有些昏昏欲睡。

是谁的目光如尖刀般注视着我?沙沙…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指尖的烟袅袅升起,也许是我的错觉?并没什么在注视着我?黑色越野车的那个印尼的神秘旅者不是已经遇刺身亡了么?一切应该暂告一段落了。一只野猫从路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驻足朝我叫了一声,然后过了公路消失在马路对面的边缘。

除了那沙沙声,再无别的异样。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不停地告诫自己放轻松,过了一会儿,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但今夜注定无眠。高级酒店公寓旁的二十四小时音乐西餐厅内闪着缥缈的烛光,店内早已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打着哈欠的服务员,我径直跨过公路朝那儿走去。

我不敢冒险离她太远,隔着玻璃坐在空荡荡的店里,摇曳的树影仍旧依稀隐约着沙沙声。

沙沙,沙沙…

智能手表上那个代表着她的绿点几乎与我的绿点重叠了,我关了屏幕,将面前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借着酒精我已经渐渐习惯了那隐约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我好像梦到了从前,那时我和柳毅小学快毕业,柳素汐却还在读幼儿园,巨大的年龄差距并没让我们彼此对烟花抱有不同的心情,只是对于她来说似乎比我们更兴奋。小时候过年压岁钱不多,能买到的烟花爆竹最多也就拳头般大小,那时候我和柳毅拿着小小的火柴棍抢着点燃那小小的焰火后,火光茂密地从那小小的纸筒里冲出来,很快便被无尽的黑夜所吞没,但火光留在我们眼中的光影能刻在记忆中好久好久。当然还有柳素汐坐在远远的台阶上咯咯咯的笑声,清脆爽朗,从不夹杂着任何繁复的压抑。

梦境的碎片极快的翻过,下一秒我竟然已经到了高中,那时候我已经会牵着芯蕊的手跑到城心广场的阶梯欣赏不远处市里举办的烟花表演。璀璨的烟花划过天际,在那黑色的背景下刻下五彩的光印,一束束层叠开来,耳畔响起芯蕊阵阵欣喜的惊呼。

又过了一秒,世界仿佛被掏空了,我被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

我牵着她的手站在阶梯上仰望空洞的背景,似乎感觉到缓缓下坠,一束巨大的烟花从眼前缓缓升起,火光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冲向天际,不知为何那团原本应该转瞬即逝的火球却急速下坠,离我越来越近,它在下坠,而阶梯也在同时下坠。

越来越近,火球就快朝我迎面扑来。我慌乱着往下看,火光下的阶梯看上去更像失控而下坠的金属梯阶,而那金属阶梯的尽头宛如地狱般漆黑。我知道这来自我脑海中的记忆,只是这样的场景更加让人心生恐惧,我下意识紧抓住身旁人的手腕,将她环抱过来。仰起头看着那炙热的火球迎面而来,脚下的深渊却深不见底。我能感受到掌心的手腕因为恐惧也在颤抖着,心里默念着,“别怕,有我在。”然后纵身朝金属阶梯的另一侧悬空反向阶梯纵身跃去,两侧阶梯的距离不知为何并没因为冲向它而缩短了,反而在那巨大的火球下不停地延伸着。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还是坠入了深渊。

我想救她,可是我真的尽力了,急速坠落下我无助的埋下头想看清她的双眼,就在惊醒前的一瞬我终于看清了那个我怀抱着的人影…是她?

“小爱…”我破口而出。

光划破了一切,有些刺眼,窗外的沙沙声并没因为清晨的海风有所减弱,只是背景中多了些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一个熟悉的窈窕轮廓叉腰站在我的沙发椅前,一言不发。光仍旧有些刺眼,我支手半遮尝试着抬眼,却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儿睡了一夜?”李小爱绣眉紧蹙,关切地说。

不知为何听到她的声音为何心中会有丝丝庆幸,刚才的梦不是真的,但愿只是一个臆想的梦境。

“早上好。”我用手掌挡着光,指缝间的李筱艾渐渐清晰了些。

“你还笑?昨夜你就在这儿守了一夜?”李筱艾红唇微紧,嗔怒道,“既然来了就不上来敲门?”

“你在睡觉,我敲门进去干嘛,这睡觉挺好嘛,以前在部队比这艰苦得多。”我有些语无伦次,像是故意找的借口。

“昨晚我给你发信息,你怎么回我的?”她嗔怒道。

“祝你好梦,看样子昨晚并没做太好的梦呢。”我缓缓起身,依旧保持微笑,不知为何能看到她这样有活力生气的样子竟让我有种释然的轻松。

第二十二章 不经意的目的地(3)

风起裂痕第二十二章不经意的目的地只有在无关生死的时候人才会有心情使这样的小脾气吧?

“那你就继续在这儿做你的好梦吧,再见。”李筱艾佯装要转身离开。

我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和梦境一模一样的触感,我本能的感觉到电流从指间就这样穿过手腕往上,传过了整只手臂的神经。这虽不是第一次肌肤接触,但还是足以感受到彼此的真实体温。

她僵了一下,而我也瞬间抽回了手,“对,对不起。”

李筱艾用右手捂住了刚才被我抓过的手腕轻搓着,转回身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局促,埋头侧了目光一时无言。

“这附近哪儿有早餐呢?”我打破了尴尬。

“除夕一大早谁会做早餐?”李筱艾朝我翻了翻白眼,继续单手叉起腰来,另只手向上指了指,“上去才有早餐吃。”

“那就走吧。”我微笑着向前跨了一步与她并肩。

高级酒店公寓内部装潢的豪华程度比五星级酒店有过之而无不及,安保与监控更是全方位。进了几乎完全透明悬空的电梯,徐徐上升,天光与整个城市的轮廓渐渐交错着浮现,高耸的棕榈树像是波浪在街道楼宇间荡漾着,耳边仍旧回响着那骇人的沙沙声。

也许那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噩梦,再无人能够分担。

沙沙…

“发什么呆?下电梯了。”李筱艾在我背后浅笑着催促道。

进了李筱艾的房间瞬间有种隔空的感觉,整个房间被浅棕色木质和墨蓝色的玻璃交错装饰着,线条如同波浪。乳白色的大灯悬空吊在近四米空高的中厅正中,像一轮完整的圆月,柔和的白光均匀的洒在整个房间里,每个角落都像是被白纱覆盖着。

李筱艾按了下墙上的旋钮,空高四米的整面灰白色的窗帘如帷幕般渐渐拉开,清澈耀眼的晨光从落地窗穿过帷幕洒进五十多平的客厅里,近处高耸的楼宇,稍远起伏的丘陵,被地平线分割的海天尽收眼底,就像一幅超大的摄影画像。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问了句。

李筱艾围上围裙回过头竖起手腕晃了晃智能表,眯笑着眼微吐俏舌,“小绿点儿不是只有你那里才有显示,喝什么?牛奶或者豆浆?”

“豆浆,谢谢。”

西式开放厨房里应有尽有,李筱艾将吐司面包切成片,又将鸡蛋从冰箱里取出来准备下锅。

站在窗边眺望,艾康园区,防御盾所处写字楼,甚至连我租住的小区都能尽收眼底。我在眺望景致,可有人在暗处隐匿注视着李筱艾的一举一动?

我不自觉的旋转着手里的火机。

“吃早餐吧,不准在房间里吸烟。”李筱艾在我身后的餐桌上摆放餐盘的清脆声。

“你怎么知道我想抽烟了?”

“一般你站在窗边想事情超过五分钟就会习惯性的掏出火机或者烟盒。”李筱艾的话简单平述。

“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得过你的…”忽然我觉得这句话继续往下说有些暧昧,我点了点腕上的智能表笑道,“定位监控呢。”

她稍显微惊的表情也随着话音落下而舒缓放松下来,微笑着抬起右手将散下的青丝捋在耳后,不经意间那泛红的耳根却还是出卖了她隐约的心情,抿着嘴微笑道,“很少有人能吃到我亲手做的早餐,为了表示昨晚那么尽职尽责,请享用吧。”

温热酥软的吐司,外焦里嫩的荷包蛋,一杯浓郁的豆浆,简单而惬意。

“我也很少享用西式早餐,谢谢。”

“那你一般早餐都吃什么?”李筱艾好奇的问。

“以前当兵时当然就是馒头夹咸菜,在家母亲偶尔会蒸玉米糕或者花卷,这些没那么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筱艾的表情又让我琢磨不透了,她就那样坐在我对面双手撑着下巴有些憧憬的听我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花卷和夹着咸菜的馒头么?”

“嗯,再加上一碗粥。”我将整杯豆浆喝了个精光。

“下次你负责做。”李小爱俏皮的说道,可是说完好像又发现自己的话夹杂着什么特殊含义,顿时微红着脸低头不再言语。

“嗯?”忽然话题的中心似乎夹杂着什么,有些耐人寻味了。我轻轻一笑,没再搭话。

驾车离开李筱艾住的豪华酒店公寓大楼,她坐在车的后排,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不停在处理着文件。昨天夜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我无法确定那种直觉的真实,当然也不敢忽视那种直觉带给我的警惕。

“最近忙完也许就能休息休息了,回香港继续完成我的学业。”李筱艾淡淡的说。

“嗯?为何?”我握着方向盘控制着车速。

“马上艾康就快被人接手了,也许以后就不叫艾康了吧。”话音里带着淡淡的惋惜,但这终归是一种温和的结局。

“谁接手呢?”

“卓玛克林制药集团。”

第二十三章 陪伴(1)

风起裂痕第二十三章陪伴无风不起浪,然而无风未必不起浪。

“你好,李小姐,我们是卓玛克林制药的集团代表,目前你们的股东集团委托我们团队全权接管现在艾康公司的危机管控工作,顺便接手您的棘手问题。我叫斯蒂夫科麦,中文名称呼我科麦就好。”一个纯正南美血统棕色皮肤的中年男人用拗口的中文在办公室内与李筱艾交谈着,个子不高但四肢粗壮。

很难相信这群接管团队的人来自一家如此庞大的国际制药公司,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身材魁梧的黑人和南美洲人,而且关键是这群人与传统的公司职员不同。那些包裹着他们身体的精致西装并不像是为了包装他们的身份,而是为了掩饰他们无与伦比的强健体魄。没有哪个集团和公司的律师和会计会聘请一群类似打手的人当他们的企业代表,一般人也许会被这样的包装所欺瞒,但也绝不会逃过同样在军队服过役的我的眼睛。

“你好科麦先生,今天刚好就是除夕,我们每年最隆重的传统节日,艾康的员工都已经放假,所以你们来得不巧,很多需要交接的事情都只有等到年后。”李筱艾倒了九杯水递给这些新来的接管团队人员。

“就像我们的狂欢节?”科麦笑着接过水杯。

“也很热闹,但我们更偏重于家庭。”李筱艾回答道。

“可你的家人不是已经去世了么?”另一个无礼的黑人带着戏谑的语气接过李筱艾递给他的纸杯。

李筱艾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但并没丢了风度。

一旁九个壮汉毫无分寸的开始嘻哈起来,就算西装也遮掩不住他们的粗陋。我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五指在口袋里搓着。

“啊。”李筱艾的惊呼和水杯打翻掉地的声音同时掺杂在一起,我回过头,一个皮肤黝黑的南美洲壮汉正死死握着李筱艾想要挣脱的手。

表情紧绷着,我缓缓走近将掉地的纸杯捡起然后扔到一旁的纸篓里,再从容地重新抽出一个崭新的纸杯到饮水机旁,用纸杯接了一杯温水,转身走到僵持着的俩人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我这个原本毫无存在感的人身上,一刹那来不及反应,我用空着的左手握住了那个壮汉没有握着李筱艾的左手,然后将另一只手里的水杯举到他面前,递给他,压低了声音,“请喝水。”

隐隐的两只左手开始较劲,但我明白这样的场合还远远没到动手的地步,他用恶狠狠地眼神盯着我,但却无能为力。终于他松开了握着李筱艾的右手,接过水杯。

“请慢用。”我移开视线,从他和李筱艾中间缓步穿过隔开两人,李筱艾顺势退了一步,我重新回到窗边望向窗外。

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但一切好像已经发生了。

我不太关心艾康集团,因为它与我并没太大关联,那些法律条文,公司股权,业务往来本身与防御盾没有任何联系,在我看来只要确保李筱艾的安全就足够了。但此时此刻,事情似乎并没向着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艾康,李筱艾,已逝的李树康,那家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南美制药公司,每个都不是独立的个体。

也许我想简单的生活和工作,但生活和工作有时候并不简单。

李筱艾与科麦花费了大半天时间交涉关于公司的业务问题,其中所涉及的大部分问题都没能及时得到解决或者答复。科麦有些恼怒,但李筱艾似乎也没办法在完全处于歇业的状况下私自做出决定。

“什么?你们的春节一直要持续到十五天后?”科麦的问句显得已经到了他认知的极限,“全世界从没有过这么长的假期。”

“我们很注重传统,所以请原谅,至少在十五天内我都无法给你准确答复。”李筱艾双臂撑着办公桌,郑重其事的说道。

科麦在李筱艾宽敞的办公室内来回踱着步子,我仍旧站在另一个方格子的窗户边,若无其事的静观着所有人。剩下的人则像是一群无关痛痒的催债贩子,卸下面具,这群来自国外的友人除了科麦他们更像是一群市井之徒,只不过比起一般的小混混更加猖狂一些罢了。

“那好吧,你们休你们的假,我们上我们的班,这样总可以。”科麦终于从他那本就不算发达的脑子里想出了方案。

“可是你们单独上班做什么呢?”李筱艾质疑道。

“这个就不劳大小姐你费心了,我们不过春节。”科麦用手指了一圈身后的外国西装友人。

李筱艾用极其不信任的眼神扫视着屋内的众人,“好吧,一会儿会有专人安排你们的办公场所。”

“我们需要能查阅艾康过去所有资料的电脑,以及档案室和资料室我们也需要,麻烦你提前通知一下。”

李筱艾有些犹豫,但却没有拒绝,“好的,没问题。”

“那么晚宴我们该如何一起度过呢?大小姐?”科麦恢复了那种调侃的语气。

“对不起,今晚是除夕,我会和我的亲友在一起。”李筱艾脸色难看,但却还是克制着。

“以后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找个地方喝一杯?听说你们对酒的执着远远超出了世界平均水平。”

“对不起,今天就到这儿吧,晚餐我已经有约了。”李筱艾关了电脑,像是逃跑般离开了那间原本宽敞,却显得拥挤的办公室,留下科麦一群人交给保安。

第二十三章 陪伴(2)

离开艾康园区,已近晚饭时间,除夕的晚宴一般被视为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餐,代表了吉祥团圆。可李筱艾一言不发的坐在车后排用手机发信息,并没告知我目的地,我明白也许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用手机不停给别人送去祝福以忽略自己的无处可去。

车被停在路边,我熄了火,“你的姑姑或者叔叔们呢?要不要和他们团聚?”

“我的奶奶就生了我爸一个,这些年我又在香港待了这么久,早就和表姑和表叔们断了联系,连过年想发祝福信息都找不到联系方式了。”手机屏亮着,她却望着车窗外。

余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迎面走来一对父女,亦或是兄妹的人?如果猜他们是一对情侣也不为过。一个衣着节日卡通图案服饰,长相甜美的异国褐色卷发女孩儿。她手挽着身旁戴着墨镜,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女孩儿脸上挂着暖心的笑,而那男人却根本看不清面部特征。俩人从我们车旁擦身走过,显得悠闲而自然。这时候一个人多少都会觉得凄凉,李筱艾痴痴的望着另一侧窗外,忽的一片落叶就那样洒落下来,在车窗前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坠落在地面埋没在万千落叶中。

李筱艾那冰冷失落的神情映在车窗玻璃上,就像潭水中孤寂的倒影有些摇曳,她颤颤地吸了口气收回眼神。

这时我的手机却响了,“老狄?大过年的有什么事?”

“喂,老狄,新年快乐。”我接起电话。

“喂?庄颜啊,你也新年快乐,今天还在忙工作呢?”老狄有些低沉慈祥的声音。

“嗯,陪小爱刚从艾康出来。”

“前几天不是说好来我家吃年夜饭?都快做好了,你俩要是忙完就过来吧。”

“嗯,这…”我不知道该不该马上帮她答应。

“小爱是不是在你旁边?把电话给她。”老狄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直爽。

我把电话从背后递给李筱艾,“喂?狄叔叔,新年快乐。”

电话里老狄的声音不大但却浑厚有力,估计是在催促李筱艾去他家里。

“可是太麻烦了吧,大过年的也不好麻烦。”李筱艾推诿着。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就我一个孤寡老人,你两个年轻人到我这儿来不刚好凑个伴儿吗?陪我说说话。”老狄的声音隔着话筒都很中气十足。

“狄叔叔,还是…”

“还是什么啊,把手机给庄颜。”老狄说话从不拖拉。

我接过手机,看着李筱艾有些扭捏的表情,“嗯?”

“直接开车到我家小区楼下,把小爱带上来,十分钟后要见人,否则拿你是问,哈哈哈,先挂了。”老狄话音刚落手机就断了。

“走吧?”我在假装征询意见,此事也没什么好商量的,现在几乎没有任何一家餐厅营业,如果不肯自己动手估计也只能暂时饿肚子了,“平时不吃晚餐可以当做减肥,但今天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晚餐,要是饿过去也太凄凉咯。”

李筱艾用那种不情愿但又没法拒绝的眼神看着我,我启动了发动机朝老狄家的方向驶去。

“今天来的那群人确实是外资股东?”我仍心有疑惑。

“嗯,是上面派下来协助后续工作的。”李筱艾脸仍旧朝着窗外。

“那你平时多注意点他们,这群人总感觉来者不善。”

“我知道,刚才谢谢你。”

“帮你解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我握着方向盘转了九十度,脑子却没怎么转。

“”她没再言语。

老狄家的深宅老院看上去还和上次来一样旧,但位置却在城市中心绿化最好的地方,如果不贪念奢华,这儿算是一片颐养天年的城中静府。

“哇,狄叔叔家住在这么深的巷子里啊?”李筱艾还没下车就一直感叹着。

“老狄腿脚不好,住的虽深,却离公司也不算太远。”我将车停在老狄小区院内的一棵茂密槐树下,李筱艾推开车门走下车来。

外观看似老旧的上世纪老房子,四周墙壁大多被爬墙虎遮盖住,暗红色的砖和灰色的墙再配上鲜绿的植物与所有那个年代的老房子别无二致。老狄的房子位于二楼,原本独立的两个如今被拉通的宽大阳台上摆放着各种盆景植物。凤尾竹,鹅掌木,绿萝等等应有尽有,整个阳台刚好朝南阳光充足,看上去已经彻底被绿色覆盖,而那枝繁叶茂的景致完全能证明主人平时有多爱惜这片绿荫。

“狄叔叔,新年快乐。”李筱艾站在我身前。门开了,老狄坐在电动轮椅上看上去气色不错。

“小爱,庄颜,来了,哈哈哈,快进快进。”老狄将电动轮椅向后退了退。

“哇,这简直是植物园啊。”我跟着李筱艾刚迈进去一只脚就被震撼了,原来刚才在楼下抬头看到阳台上的那些盆栽只是冰山一角,沧海一粟。

“老狄就差给屋里支个葡萄架了。”一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围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一阵糖醋排骨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位是?”我记得老狄并没结过婚,更没听说过他有伴侣。

“住我家楼上的李婶儿,平时多照顾我,今年过年女儿不回来就搭伴过年喽。”老狄解释了句,他似乎对自己老宅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就像他对于老友也不曾分贫富贵贱。

“就是保姆。”李婶儿笑着搭话。

“谁敢让你当保姆啊,呵呵。”就这样一来一回的几句话,我也大概能猜到其中含义。

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糖醋排骨,糯米八宝饭,清蒸黄鱼,粉丝扇贝,酱汁菜心,中国人的年夜饭对于每个人都有一种特别的记忆,这顿饭是我们都不应缺席的。

酒过三巡李筱艾依旧显得拘谨,时不时瞅着饭桌旁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反倒是我和老狄和李婶儿聊得比较火热,来回的碰杯,“李婶儿,你这手艺大江南北的都会啊,好厉害。”

“那可不,李婶儿以前是馆子里的大厨。”老狄夸赞道。

“什么大厨,就是个小餐馆,以前和我老公开的,后来老公走了女儿也大了就剩我一个人,也就懒得再忙活。”李婶儿话到一半紧接着又一声叹息。

“小爱,别数米粒了,吃块排骨,以前你小的时候最爱吃。”老狄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李筱艾。

“谢谢狄叔叔,我自己夹。”李筱艾冲老狄笑了一下。

“你狄叔叔今天专门让我做这道菜,而且要等你快到了才下锅,就是惦记着你呢。”李婶儿嘴上带糖,说出的话都是甜的。

“谢谢李婶儿。”李筱艾仍有些拘谨的赔笑着。

“来,庄颜,咱俩喝一杯。”

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一饮而尽。

“待会儿就别走了,就在我这儿休息,反正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一个人住,小爱和你一人一间也够。”春节除夕守岁也是一种特别的传统,一般大家会聚在一起熬夜,代表着辞旧迎新,祈福团圆的意思。

“狄叔叔,还是不方便,我没带换洗衣物,而且我没喝酒可以开车的。”

“可是…”老狄还想挽留。

“肚子不太舒服。”李筱艾很不好意思的打断了老狄。

“唉~老狄人家女孩子不方便,你就别留了,待会吃完饭聊完天,咱们还是各回各家,我还等着回去给我女儿打电话呐。”李婶儿劝道。

“辞旧迎新嘛,我也得回去换身衣服,呵呵,我敬您。”为了打破这种尴尬我又端起酒杯。

李筱艾一直很沉默,这种时候没有亲人陪伴心中总会有种特别的伤感和孤寂,她默默的看着电视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是春节联欢晚会里充斥着大量关于家庭幸福的小品和歌舞,终于在我和老狄不停碰杯的时候,一首歌唱父亲的曲目唱到了高潮,一旁的李筱艾竟也开始跟着歌词轻唱了起来。

桌上的几个人都停了酒杯和筷子,等我转过身才发现李筱艾竟已经泪眼朦胧,这时我才清醒了些,此时是她最脆弱敏感的时候。

“爸~”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吐出的气,可是声音更加哽咽。

“小爱。”老狄将轮椅朝她挪了挪,轻轻拂着她的后背,“狄叔叔也很想他。”

“这是为什么?那起意外都调查了一个多月了,还是杳无音讯。”李筱艾哭丧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出来,“狄叔叔你知道些什么吗?爸爸在的时候就只有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走之前有没有给你说什么?”

老狄垂下眼帘动作缓慢的拿过餐桌上的遥控器,将电视上那歌舞升平的音乐调低了些,整个过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没有,根本没有任何征兆,除了那次特地跑到防御盾来找我,情绪比较反常。”老狄抬眸给了我一个眼神。

“什么意思?你也知道?”李筱艾用那种怀有一丝幽怨的眼神朝向我,“平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会担心。”我又跟老狄对了个眼神,意思是干嘛捅之前这件事。

“怕我担心?怕我担心就不告诉我我爸之前的反常状况?他是我爸,我是他女儿,他死了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我除了在办公室里看过去的老照片,我什么都不知道。”李筱艾情绪激动,泪珠渐渐如断了线。

原来那本旧相册是关于李树康和李筱艾的记忆。

“老李走的突然,最近我也在查关于他的事,可他最在乎的还是你。”借着酒意老狄语气也泛起伤感。

“他想让我们一直保护你。”我告诉了李筱艾。

“多久?”李筱艾流着泪却还是清醒的。

“一直。”我加重了这两个字,我想她能明白。

李筱艾沉默了,可泪还是止不住的流,我们看在眼里却没办法再给她多的安慰,李树康在她心中的印记在场的谁都无法给予,也更加无法替代,那是她的父亲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李筱艾不停地甩着头,“为什么呢?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呢?是我爸,还是我?是艾康?还是别的?总有原因,我不明白…”

第二十三章 陪伴(3)

风起裂痕第二十三章陪伴“小爱,小爱,你先冷静。”老狄也黯然神伤。

“为什么,为什么…”原来过去这么久冰冷的微笑里压抑着这么深沉的痛苦,她一直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弄明白,葬礼过后的李筱艾一直都想在艾康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答案,可是至今仍没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看着她环抱着自己,那种孤独到不能自已的悲泣,仿佛那冰冷冬夜的樱花终于经不住寒风的洗礼,一瓣一瓣凋零,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已经化作冰晶,随风而逝了。

“你爸虽然没当过兵,但和我一样都是一齐从死人堆了爬出来过的,若不是大事,出意外前那天他是不会那个样子来找我的。所以,小爱,你要振作点,事情到了哪一步我们都没底。”老狄被李筱艾的情绪感染,想起故人往事眼角也止不住的湿润,“放心,有你狄叔叔我在一定会保你周全的。”他用食指轻拭了一下眼角,虽不经意但还是被我看在眼里。

也许是从未见过老狄这样流露过,一时间老狄的客厅里除了电视的声音,剩下的静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沙沙…

我神经有些紧绷,隔着阳台的玻璃望向窗外,起风了,轻轻的风吹动着小区里的槐树,树叶随风散落竟有些模糊了视线。

不止是起风了,海面上的平流雾随着海风盖了过来,与辐射雾不同的是这种雾不会随着风而消散,只会随着风越来越浓。

沙沙…沙沙…

槐树随风荡漾的声音正扰乱着我的神经,我一再告诫自己放轻松,那种应激式的条件反射就像是被蛇咬过的孩子看见了井绳。

“怎么了,小庄?”李婶儿看出了我的异样,两个陷入伤感和回忆的人反倒没太关注我的举动。

“没,没事,外面起雾了,等会儿开车慢点。”我掩饰着内心伤疤式的恐惧,但还是没办法克服那种身体和神经带来的应激反应,“我去阳台抽根烟。”

李筱艾用不解的眼神望着我从她身旁走过,好像我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被我抛弃了,但我只能回给她一个被修饰过的笑,沙沙声还在不停地灌进我的耳朵,我想关了阳台的门,或者找副耳机把我的耳朵塞起来。

屋内老狄仍在安慰情绪失落的李筱艾,我点了支烟倚靠在阳台边望着虚无的夜。

槐树摇摆的沙沙声更剧烈了,雾在黑夜中弥漫,路灯的光亮混在雾气中如同一支烛火般渺茫,屋外的一切像是梦境中的迷宫,稍一走远就会迷失了方向。小区原本嬉戏的小孩子也都回到各自的家中,雾气夹上海风,冰沁的凉意有些刺骨。

“庄颜,把阳台门拉上吧。”老狄朝我喊了句。

玻璃门不止挡住了雾气,连那诡异的沙沙声也随之消散,我的心终于不再那么应激式的紧张了。

“没想到大晚上的还起雾了,冷飕飕的。”李婶儿望着阳台外。

“晚上起雾明天白天也就过去了,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哈哈哈。”老狄用自己爽朗的笑声带动气氛。

我举起酒杯敬道,“为了好天气,为了好心情。”与老狄和李婶儿碰了一下,随后与桌面李筱艾的茶杯碰了一下,她望着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一口吞下了杯中酒。

她缓缓举起茶杯,眼神对着茶水小酌了一口,“狄叔叔,那我爸和您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呢?”

“你爸从没给你说过?”老狄稍显惊讶。

“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你们还有一段过去的经历,他从没提过。”李筱艾一边回忆一边平静的解释,“我爸有时候神秘的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这么多年我却一直没有去好好了解他。”

雾气划过阳台的盆景,就像是现实也被神秘萦绕了般,时光随着老狄的记忆回到了多年以前,世界上某个动荡的角落。

第二十四章 另一个故事(1)

风起裂痕第二十四章另一个故事大多数真挚的友谊都来自血与火的淬炼。

联合国第三十七救援行动组已经在这片非洲大草原上连续奔袭了近十六个小时,炽热的太阳将旱季大草原上仅存的那点水汽也要蒸发得干干净净。前面出发的第三十六联合救援行动组已经失联了近三十六个小时,当地政府军也没能及时与联合国救援指挥部取得联系,一切救援行动都只有根据第三十六行动组出发前留下的信息作为行动部署和依据。

“极端组织已经控制了医疗研究所附近几乎全部村镇,唯一的通路暂时还在政府军手里,但是大量设备人员,和研究资料还被困在这家医疗研究中心内。”张三将行动信息再次读了一遍,气急败坏的念叨着,“早点干嘛去了,早知道守不住怎么不早点撤离。”

“法国人的队伍进去也不吭个声儿,石头扔河里也有个响儿啊,操,就让我们这样扛着枪往前上,林子里到底是虎还是猫都不知道。”狄世勇坐在军用越野车后座脱下手套朝额头上抹了把汗。

一辆打着un字样的白色军用皮卡车半刻不敢停歇,一路疾驰,车后拖起的灰尘隔着几公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非洲斑马,野牛慵懒地晒着太阳,偶尔经过树木繁茂的绿洲还能看见栖息在树荫下打盹儿的狮群。天气实在太过燥热,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都没体力再进行追逐捕食的游戏,只有那发动机的轰鸣声还能稍稍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但也仅仅是抬头看看,没有动物会搭理他们。

“情况紧急,再过一会儿就要和政府军对接上了,到了地方我们多少能了解些情况。”李四拿着gps军用定位在地图上寻找位置,非洲草原广袤无边,二十年前的设备并没现如今这么发达,能准确定位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技能。

“大洋,把你水壶递给我喝两口。”狄世勇又抹了两把汗转过身去。

“你是头水牛吗?一直喝喝喝。”大洋把水壶递了过去。

“他要是牛也是俺们家乡的黄牛,非洲水牛早就渴死个屁了。”灰猫哼笑着插嘴道。

虫子和蜂鸟跟着起哄起来,笑个不停。

“其实大部分人已经撤离了,研究所内仅剩的工作人员也就三到四个人,最后一批。”张三扭过头望着广袤的草原的尽头,午后炽热的空气让远处的地平线看上去有些跌宕。

“前方就是政府军控制的检查站,到了后我们就能了解前方研究所实际状况,后面的营救行动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援。”李四还在摆弄手里的gps定位仪器。

狄世勇朝路的尽头张望,一望无际的蓝色和枯黄色间隐隐约约出现了几处与周遭不同的形状,方尖的哨岗和简易的路障被随意摆放着,用凌乱来形容似乎都觉得用词过轻了,他的脑海里想象着当地政府军的军容,那些士兵散乱的军纪如果放在当初自己的新兵营训练时期恐怕根本无法从新兵营出来加入现役。可是当离那些凌乱的哨岗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打消了这种无谓的想象,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想象。

“这儿发生了什么?”大洋第一个跳下车,作为狙击手已经开始调试自己的瞄准镜,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虫子,你留下来通讯先联系指挥部,大勇跟我去前方查探情况,李四你带灰猫和蜂鸟下车警戒,掩护我跟大勇,大洋你自己找地方,藏好喽。”简短的几句话张三已经发完了行动命令,所有人齐刷刷跳下车,枪已经全都上了膛。

检查站四周明显被枪林弹雨洗礼过,岗亭和路障周围布满了弹坑,狄世勇和张三躬着身子平举步枪向前推进。激战过后的硝烟已经散去,空气中闻不到丝毫烧焦的味道,除了几只还在啃食尸体的鬣狗,大草原在炽热的阳光下仍是一片荒芜。废弃的皮卡车已被烧得只剩下躯壳,原本横在路面的路障也已被折断。

“人应该已经撤退了。”张三半蹲着用手搓了搓被碾过的路面,砂石留下的痕迹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而且应该不是刚才发生的。”狄世勇检查那些烧焦的痕迹和弹坑已经没了刚交火过后的温度。

“法国人那帮兄弟也没留个信儿,到底是撤出来了,还是仍在里面。”张三把握在手里的砂石洒向一旁,“走吧,先回车上试试能不能联系上指挥部再说。”

上个世纪末的通讯设备有效传输距离并不够远,更别提荒无人烟的非洲大草原,大哥大都还是稀罕物的时代,那片大陆上传呼机都没有服务信号。

“他娘的,这可咋整,咱们是继续往前走呢还是返回去。”等了近一个多小时,被太阳热的几乎全身湿透,灰猫有些耐不住了。

“还没联系上么?”李四摘了已经湿透的头盔,走近皮卡后座的虫子询问道。

虫子转过脸无助的摇摇头。

“走吧,回去,在这儿瞎耗个啥。”灰猫还在发牢骚。

“咱们是接了命令出来接人的,没见到人,没联系到上面就空着手回去?这跟临阵脱逃有啥区别。”张三喝止了灰猫不切实际的想法。

“也是,咱们在这儿耗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咱们就先开往研究所附近打探一下,如果人都已经撤出了我们再打道回府也算是完成了命令,再说三十六组的人估计通讯不好联系不上的可能性也挺大。”李四拿着手中的gps定位在和张三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办。

第二十四章 另一个故事(2)

张三抬起手腕瞅了眼时间,“现在到研究所附近大概要多久?”

“日落前应该能到,我看了眼地图,途径线路都是政府军的控制区,只要日落前能到研究所是转移还是留一宿都比较安全。”李四半商量的语气已经给张三吃了半颗定心丸。

“你觉得呢?”张三问一旁细听的狄世勇。

狄世勇在脑子里转了片刻,“出发就尽快,总之路上要多留点心,过了这里我们已经很接近交火区了。”

“上车,出发。”张三朝周围喊道,下了命令。

沿途的草原上已经渐渐被小片绿洲分割开,较小的村庄傍着绿洲小河终于有了人安家的痕迹。但泥土稻草堆砌而成的房屋大多都是废弃的残垣断壁,一片片荒芜的村落连起来就像是破碎的记忆,没有生的痕迹哪来生活的痕迹。

战士们眼睁睁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仅剩下彼此间那种压抑到窒息的呼吸声,一片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沧桑。虽身在异国他乡,曾经却同样感同身受。

狄世勇渐渐不再觉得炙热难耐了,那非洲草原上迎面吹来的风吹熄了热血男儿的焦躁,却也点燃他们守护一方宁静的决心。研究所是联合国为了研究非洲各种疫病而设立的,为了在最前沿了解疫情和传播途径,也为了更快研究发现各种临床药物和治疗方法以解决灾区人民的疾病问题。可如今动荡的非洲草原上为祸的又何止是那些难以治愈的顽疾,武装流血冲突依旧困扰着当地所有人。

夕阳终于在余晖中洒下最后的光,一片尚有人迹炊烟的村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渐渐现出它的形状来。

“就是前方村子再往东走不足五公里就是研究所。”李四抱着gps定位和地图大声喊道。

“停车。”张三朝全车战士下了命令,“皮卡车就在村子内驻扎警戒,虫子你留下负责通讯,其余人跑步前往研究所。”

“是!”

穿过一片玉米地,我们朝着地势较高的一片丘陵跑去,能够作为遮掩的只有低矮的灌木,好在黄昏将至,黑夜即将降临了,没有特殊的观测设备的情况下夜晚是他们最好的伪装。

“我刚才在村里大概打听了一下,政府军好像在今晨已经撤出了该片区域,待会儿我们行事要小心些。”李四追上来朝数人汇报了最新的消息。

“武装分子已经占领该片区域了?”张三刹住脚步回头追问道。

“我就知道不该来,这下可好来了以后怎么回去倒还成了问题。”灰猫端着步枪一直絮絮叨叨的不停。

“你给老子闭嘴,信不信我回去收拾你。”张三低声喝道。

“能回去随便你咋收拾,嘿嘿。”灰猫死皮赖脸的样子一直都不怎么讨好儿。

“现在还不能确定武装分子是否已经占领了该区域,但是村里有人说今天凌晨有外国当兵的经过他们村子,我怀疑他们说的就是三十六组的那帮法国人。”

“今天凌晨?倒推二十个小时,差不多应该是他们,可来的路上咱们没见到他们人啊。接了人去哪儿了呢?”张三瞅着腕表估算着时间和路程距离。

砰!远处研究所的位置响起了巨大爆炸声。

“出什么事了?”李四朝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隔着丘陵低矮的位置有火光闪现。

“大洋,找制高点看看研究所那边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先找掩护。”张三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身体都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非洲草原的星空璀璨无比,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除了低矮的灌木再无可以遮挡的植被。大洋匍匐着爬到了丘陵的高点,身旁稀疏的灌木只能提供一支枪管的遮挡面积,若整个人向前卧一些都有可能被发现。他取出狙击镜,在灌木丛的遮挡下朝数百米外的研究所空地望去。

极端组织麾下的武装分子已经占领了医疗研究所,半个足球场大小的院落四周聚集着四辆架装着重机枪的皮卡,大洋通过目视测算整个暴露在外的极端组织成员数量大约至少三十人,这还不包括在研究所内部的人员。研究所一共三栋白色砖瓦楼,最中间的应该是研究所的主楼,另两栋包围着中央空地的应该是工作人员的宿舍或者食堂。

“中央空地应该原本是个篮球场,但现在正点着篝火,一旁围着的几个人看不清面孔,但看上去并不像是他们的人。”大洋从丘陵匍匐着回到坡下的灌木丛中,把看到的一切汇报给队员们。

哒哒哒…自动步枪扫射的声音。

“ak47步枪。”李四断定道。

“这回我上去看看,你们所有人待命。”张三匍匐着上了丘陵,夜空下那扭动的身影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摆动的蛇。

自动步枪扫射的声音断断续续,张三却迟迟不见下来,耐不住性子的灰猫开始发牢骚,“里面到底咋了?要真是极端组织咱这点人也不够啊,要不回去搬救兵?”

“就你话多,闭嘴。”李四小声喝道。

又过了一会儿张三终于绷着脸回来了,像是刚去见了仇人般脸都是绿的,“三十六组的兄弟估计凶多吉少了,那几个篝火旁的应该是研究所工作人员和三十六救援组的人。”

“那为什么还要开枪射击?”狄世勇问道。

“研究所里面好像还没被极端分子彻底控制,他们带头的想用手上的人质强迫里面的人放弃抵抗。”

“里面还处于交火状态?”李四问道。

“但不会坚持太久了。”张三回应着。

此时第三十七救援组面临的最大问题出现了,该怎么办?考验张三李四的时候到了,作为队长在难以抉择的时候就成了所有人主心骨和指南针,张三开始在脑海中迅速盘算着各种厉害关系和成功几率,他是在拿命做赌注,这其中包括他的救援小组和研究所里等待救援的人。每个人的命都是无价,但当一个人不得不以此做赌注的时候压力将渗透至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呼吸不畅甚至感到微微的窒息。

“我们不能撤,咱们组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唯一生的可能。”张三决定赌上全组人的命去救那些被俘和被困的人,这是他一生中所以困难决定的开始,但绝不是结束。

全组战士的沉默已经是对张三最好的回答,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坚毅无比,如草原上空的星光般璀璨,这些男人在别人需要他们的时候选择了不抛弃不放弃。

但是既然是赌也是要懂技术的,不能随意的押大押小,李四在脑海中盘算着行动计划,并开始对所有人进行部署,“待会儿我和蜂鸟从正面吸引他们,张三你带着大勇和灰猫从后面绕看能不能找到研究所大楼的入口,或者看能不能与里面配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洋你就在刚才的坡上警戒,必要时提供火力支援。虫子,战斗打响后马上把车开过来,村子到研究所这段距离没有掩护,收到信号迅速将皮卡开过来接上人质撤离。”

“不能现在或者等会儿,”狄世勇插嘴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要这么干我们也要等他们全都睡着的时候,至少大部分睡着的时候。”

“凌晨四点半行动,那时候就算是夜猫子也熬不住。就按李四说的,大洋到时候先掩护李四他们潜入进去。”张三瞅了眼腕上的表,下了命令。

这一夜在非洲广袤草原的腹地一处无名灌木丛中,狄世勇静卧着度过了他一生中最漫长的黑夜。璀璨的星空下身旁战士们辗转反侧,就算是闭着眼也没人能真正的入睡。白天炙热的空气已经凉爽下来,可就算是这样每个人的呼吸还是显得小心翼翼的。

在那小山丘的高处,大洋亲眼目睹着这群疯狂的武装分子如何从嚣张的狂热再到无情的虐杀,最后在毫无罪责的喘息中沉沉睡去,他无法理解那种蛮荒的嗜血到底是为什么,但他却深深的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怎样受到战乱的煎熬。

张三和李四俩人在一起共同服役已经三个年头了,过了今年他们将分别转正提干,在张三心里这一仗算是他服役至今最硬的一仗了,论凶险没有任何一次行动能与这次相提并论,但他依然义无反顾,有时候那种感觉甚至令他热血沸腾。与张三的坚毅果敢不同,李四是个先想后干的人,可这次行动他能想的都已经想过,剩下的只剩下跟着张三一起放手一搏。他终于感叹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啥事都想得清楚,有时候洒脱一点未尝不是种快乐。

爱发牢骚的灰猫静静望着星空,此时他不想再过多言语了,这个平时话多不过脑子的战士此时竟开始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家乡肥沃的稻田和地里悠哉的黄牛比起这荒芜的非洲草原简直算富饶得无法想象。蜂鸟转过身拍了拍灰猫的肩,然后再指了指腕上的时间。

凌晨四点半,时间终究还是到了。

轻风微凉,五个悄无声息的人影躬着身子闪至医疗研究所外织着铁丝网的白色围墙脚下,然后迅速分成两组朝正门和已经坍塌的后侧门行去。

蜂鸟和李四沿着墙朝研究所的正门潜行去,途径武装分子的皮卡车李四将随身携带的遥控炸药黏在了汽车靠近油箱的位置。

“待会我潜进去干掉左侧的看守,大洋,右侧的就交给你了。”李四到了大门侧方,正等着张三他们回话,“待会儿车子炸了你们就想办法从后墙进研究所。”

第二十四章 另一个故事(3)

风起裂痕第二十四章另一个故事“好,准备好了就开始行动。”张三带着狄世勇和灰猫埋伏在与研究所主楼仅一墙之隔的院外。

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却没一个人显得紧张,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在操场上的演习,只不过此时换做了这夜色下一望无际的非洲草原。没有人会想到这些炸药是真的,也没人来得及去思考那些子弹也是真的,这一切不再是演习,一切该来的总会来的。

“行动!”李四话音刚落一个健步冲到了左侧门旁站岗昏昏欲睡的武装分子身侧,匕首在寒光初现一缕暗红已经顺着那人颈部流淌而出。半秒钟后,右侧的看守没来得及扭过头看清楚就已经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这是李四第一次杀人,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那种提心却不吊胆的血脉喷张一时之间竟让他有些兴奋。他和蜂鸟轻扯下了倒地武装分子的斗篷裹在自己身上,缓缓推开研究所的大门朝里面张望。

凌晨四点半的夜晚,院内的武装分子大多已经入睡,鼾声四起,就连被困于篝火旁的被绑人质大多也已不省人事。

他们蹑手蹑脚点着碎步从东倒西歪的武装分子身旁经过,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想过会有如此深入到敌人中间的行动。篝火旁蒙着面的武装分子不经意的翻了个身,也许是温度骤降有些冰冷,他随手捡过身侧的木柴丢进了火堆中,火坑中的火苗又重新噼啪作响燃了起来,感受到温暖的武装分子余光扫了眼夜色下裹着斗篷的两人,没太在意这如梦如幻般的凌晨,扭头又昏睡过去。

李四和蜂鸟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李四手中握着枪柄的手已经渗出汗来,手指悬在扳机上抖了两下终究放松下来。而蜂鸟差一点就要按下院外黏在汽车油箱上的遥控爆弹引爆按钮。两人就那么僵了数秒,空气仿佛都要凝滞了。黑夜里四周环伺的呼吸声和那些武装分子不经意翻身的声音夹杂在篝火噼啪的声响里让两人微窒的呼吸平顺了些。

一切重归平静,李四终于觉得空气中的温度又降回到体感,就像那双篝火旁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绝望中带着冰沁。

“嘘!”李四与那寒夜中充满恐慌却又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对视着,一个被缚穿着白褂的女医疗研究员。

蜂鸟抽出匕首准备割断绑她的麻绳,火光洒在匕首的刃上像涂了一抹寒光,不经意就打在了另一侧墙边武装分子的眼皮上。这个侧卧的武装分子翻了个身,但却睡得已经没那么熟了。

碎步声夹杂着篝火噼啪声,隐隐约约还有匕首割断麻绳的摩擦声,这一切终于引起了刚才翻身武装分子的警惕。他迷糊着再次翻过身恰好就看到了蜂鸟正在解救女医疗研究员的一幕,他慌乱的撑起身,刚想张开嘴提醒他的同伴们。

“唔!”只发出一声,他就已经无力挣扎,全身被遏着无法动弹。李四一只手摁住他的颈部连同嘴,另一只手已经将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血浆涌了出来,年轻的武装分子再也没力气呼唤他的同伴,就这样无力的瘫倒下去。

倒地声,挣扎声与这宁静的夜是那样的不协调,更多的武装分子开始辗转反侧,最深的夜色之后就是黎明,武装分子们的梦也未必就会持续到天明。

第二十五章 路(1)

风起裂痕第二十五章路谁的故事不在梦醒时分常含泪水?

狄世勇一直在焦虑的等待着,那种带着些许渴望与疯狂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自己的潜意识里。当兵就是要在沙场上证明自己,可是这终将燃起的硝烟却迟迟不见踪影,他的心里始终有些莫名的焦躁。

轰!轰!

稍远处墙侧的皮卡车被炸毁的声响,武装分子忽从梦中惊醒竟以为遭到了政府军的袭击,还没回过神就开始慌乱得四处查看状况。张三手持着炸药的按钮果断按了下去。

轰!

墙体连同防护网被彻底炸碎,混杂着烟尘和嗡嗡声一个硕大的坍塌窟窿现了出来直通向研究所楼内。

“进去!!”张三喊道。

狄世勇率先冲过撒着烟尘的通道,冲进了研究所的内部,等着他的没想到竟是一群目瞪口呆卧床的黑人患者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疗研究员。

过了数秒,两个持枪穿着联合国迷彩蓝的白人冲进病房内部,举着枪指着狄世勇以及灰猫和张三。

“你们是谁?”有些拗口的英文从白人嘴里蹦了出来。

“第三十七救援组,我是队长张天。”可能是由于灰尘夹着夜色将他们的服饰和容颜掩饰了,持枪的白人定睛看了片刻。

“我是三十六组的乔森,张三你可来了,谢天谢地。”白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在联合国指挥部狄世勇见过这个叫乔森的法国战士。

“你们的队长呢?”张三端着枪朝研究所的正门方向迅速移动着。

“康纳?”乔森的语气沉了下去,“已经阵亡了。”

“什么?康纳死了?”张三也许只有这一刻才真实体会到了他身处真正的战场。

死,在这种场合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研究所楼外的院内已经响起了枪声,狄世勇没来得及思考随着枪声的方向已经进了研究所的大厅内。被各种沙发桌椅堆砌成的掩体挡住了正门入口,墙壁上的弹痕随处可见,零星的弹坑处充斥着烧焦的糊味。数名武装分子的尸体躺在进门处的梯阶处,这里曾经的激战不用形容就已经足够第三十七救援组的队员们想象。

“我们还剩三个人,队长康纳和副队长里昂已经牺牲了,另外两人被俘,弹药可能支撑不到明早天亮,你们可算来了。”乔森精疲力竭的脸上终于舒缓了些,“这位是这里的副主任研究员李树康,我们的任务最初与他相关,但具体的可能需要撤离后再做汇报,首要任务是离开这里。”

断续的枪声渐渐清晰,李四搀扶着蜂鸟背对研究所大厅外的正门一步步往后退着。身后一个穿着研究服的女子架着重伤的法国队员进了大厅内部。

“提供火力支援!”张三话音没落狄世勇第一个冲出楼道,为李四和蜂鸟提供交叉火力支援,同一时间研究所二楼顶的三十六组队员也扣动了扳机。

一时间整个研究所内火光四射,数名武装分子被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击中倒地,研究所内斑驳的墙壁被一轮新的弹痕覆盖,破碎的玻璃碎成一片,战斗就这样持续着。

“虫子,接到大洋后就在灌木丛处等汇合。”步话机中张三语气焦急,李四和蜂鸟均已受伤。狄世勇和灰猫隔着破碎的玻璃趁着夜色在窗户和门处狙击着武装分子的进攻,仅剩的三十六组队员们在二楼承受着手榴弹和手雷的狂轰滥炸。

这样还能坚持多久?

这不是电影,这也不是被神化的故事传说,再厉害的士兵在对阵数倍于己的火力前也不可能毫无压力。那些飞溅的瓦砾,炸碎的断壁,轰然作响的爆炸声无时无刻不在磨砺着每个人的战斗意志。

这样还能坚持多久?

“我们这里一共还剩有三名医疗研究员,但那些病员一共有七人。”李树康将实情汇报给了张三。

“皮卡装不下这么多人。”

“可是总不能把谁丢下。”

所有人都陷入了未知的恐惧,一种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无助感开始蔓延。没有人想被丢下,但人性中最本能的求生欲却又那样自私的从那人心最黑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

“我们该怎么办?”刚被救回来,吓坏了的女研究员问了句最没用的问题。

但这句无心的问话却产生了最差的后果,本就摇摇欲坠不稳的人心此时竟像是这研究所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丢下谁对于张三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能做出的决定,但问题就摆在了他眼前。

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冲击着每个人的信心,弹药每刻都在减少。生的希望像是那西半球照常升起的曙光那样近,却又遥不可及。

狄世勇举着枪趁着篝火的丝丝光亮盯着窗外,心想这群武装分子的弹药真的就不会打光么。如果没有了楼体做掩护,或者天亮以后所有人都暴露了方位,等待着他们的恐怕是更猛烈的火力。

间隙,李树康坐到了离狄世勇近些的墙角,他翻出一张夹在钱包里的相片,那就是年幼的李筱艾。

“你女儿?”狄世勇侧过去望了一眼。

李树康点头,目光停留在照片上久久不肯移开。

“放心吧,你会没事的。”

收回照片,李树康望着眼前的战士心中总算燃起点希望,他想希望总归是在绝望中才会显得弥足珍贵,没有那种坠入深渊的绝望,又怎会有燃起希望的憧憬呢。

黎明就快到来了,楼外的武装分子叫嚷着却没再主动上前,他们明白时间对他们是有利的。真正的战场上没有谁是笨蛋,武装分子的头目很快就意识到刚才的爆炸声和火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在被伏击损失了近十人以后剩下将近四十名武装分子仍对里面零星火力留有绝对优势。

第二十五章 路(2)

“我已经到位了!”张三收到虫子的无线电汇报。

“你们在高地埋伏接应我们,太阳就快升起来了,小心隐蔽。”关闭无线电张三下了命令,“三十六组带上所有人从楼体后侧快速脱离去高地汇合,三十七组殿后吸引注意力和火力。”

“可是队长,我们怎么办?皮卡装不下这么多人。”灰猫回过头询问道。

“执行命令,三十七组殿后!”张三用冷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张三的命令就像是一道令牌落地,宣判了所有人生还的几率。可是他下这个决定时,心中又岂止是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那种难以言表的苦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身边的这帮兄弟也许会因为他的大义凛然而全都葬送在这异国他乡的蛮荒草原上。那一瞬几乎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他的身上,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战场,生命似乎是那么沉重,生命似乎又是那么轻薄。

狄世勇自始至终没有转过身,他只是重重的喘了口气依旧看着窗外暗得有些虚无的夜,那一刻像是他原本悬着的命运就在身后人一句简短而有力的话语中已经画上了句号,他不由得在想既然剩下的时间是那样挣扎为何不能潇洒一些呢?

这世上终究有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而不知为何恰恰在这件事上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偏偏选中了他们。是责任,是义务,是担当,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张三的心中就算承受着千斤重的压力,但是这样的命令也是他不得不下的。

“队长,放心吧,弟兄们一定会完成任务,就跟以前一样漂亮。”李四左腿中弹,想必是没办法悄然撤退,但他仍旧是那个站在张三背后永远支持他的副手。

张三望了眼周围的弟兄们,蜂鸟和李四受伤,唯独剩下他自己和狄世勇加上灰猫,这样的人数能不能顶得住等身后人顺利撤离尚且不好说,想要生还恐怕就更难。

“张队长,我留下来,三十六组另外的两个弟兄负责掩护他们撤离,我留下来。”乔森拍着张三的肩,语气诚恳,“要是咱们没顶住,他们撤离成功的几率也不高。”

“谢谢,乔森,如果能回去我请你喝最好的白兰地。”张三回头应道,“所有人赶紧出发,只要院子里有躁动咱们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大洋,虫子提供火力掩护撤离。”

话音刚落,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已经划过地平线,悄然照亮了整个草原,最漫长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在战场上挥洒热血是每个热血男儿的夙愿,然而当鲜血真的就从眼前流淌而过时那种莫名的悲壮又岂是任何文字和故事能够诉说的,当死神就站在面前夺走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时候又有哪个诗人是自己亲自经历过的。

战士的血永远不是用诗篇能够诉说的,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只停留在时间的记忆里。

当救援皮卡消失在视野尽头的那一刻,狄世勇只剩下默默祈祷,但愿他们能平安。也祝愿这个世界能和平,他的脑海里想着那句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广播词,为了私欲的利益发动的一个又一个战争是多么的没有意义,可人到临终却不免感伤,也许一切就这样过去了吧。

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关头,李四,蜂鸟和灰猫已经阵亡,狄世勇单腿被炸断,张三已经打光了所有子弹,留下的乔森和大洋正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队长,咱们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吧?”狄世勇没想别的,作为军人无畏一切完成了任务就算是使命。

“嗯!”张三靠在斜坡上擦拭着枪口,可已经没有省下的子弹。

一望无际的草原,被打退了的武装分子至少还有二十余人,此时的三十七救援组已经几乎没什么希望回到联合国驻非洲基地了。

“可咱们的遗体也回不到祖国,在这片草原上长眠会不会没有家的感觉?”那时还年轻的狄世勇胸口总有点不肯熄灭的火在燃烧着。

“不会的,你有没有听说过天葬?”张三背靠在土坡上抬头望着湛蓝的天。

狄世勇缓缓摇头。

“那是一种藏族人的传统葬礼,人死后将尸体放置在一片广袤的高原上任凭秃鹫啃食,灵魂就可以从这腐朽的躯体中得到解脱,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是结束,而那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张三的语气从未如此平和,就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而他身旁的狄世勇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在这片草原上有无数的珍奇野兽,放心吧,就算是死了咱们也不会从此腐朽,兄弟们不都还在身边么。”

这样想起来狄世勇倒也没那么害怕了,张三回过头望着远处隐隐约约静悄悄的村落,心中充满平静。

“队长,他们又冲过来了,你们快走,我守在这儿。”大洋突然焦急的冲下山坡。

张三露出有些释然的神情,“走不了的,要干就跟他们拼。

“队长,你看那边是什么?难不成是武装分子的增援?”大洋指着远处村落外滚滚烟尘,一辆老旧的卡车正朝灌木丛生的丘陵方向驶来。

“要拼咱们今天就拼到底,决不当俘虏。”狄世勇大声吼道。

乔森,大洋,张三和狄世勇在这并不茂密的灌木丛中来回穿梭,尽所能拖住了几近疯狂的武装分子。

“张队长,大勇,上车!”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狄世勇回过头,李树康孤身一人正驾驶着那辆从不远村子里找到的老旧卡车朝他们招手,那一刻他的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他们救了很多人,而李树康救了他们。



“那之后,你爸和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当然还有张大山他爸,当年荣获了一等功,我也沾光获了个二等功,大洋和乔森现在在国外,据说也是一家安保公司,但我觉得他们其实就是成立了一家雇佣军集团。哈哈哈。”老狄滔滔不绝讲述着过去,借着酒劲迟迟不肯停下他的故事。

“原来是您救了我爸,我爸也算是救了您。”李筱艾听着父亲往事总算从过去伤感中得到些许安慰。

“要说救了你爸我不算数的,张天那老家伙才是救了所有人的英雄,我们牺牲了三个弟兄,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想他们啊。”老狄又独自吞了杯酒下肚。

李筱艾静静听完了关于他父亲和老狄曾经的经历,虽然陌生,但还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此时已经过了凌晨,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也近尾声,海风吹着院外的槐树,树叶纷纷洒落却没见丝毫雾散的痕迹。整整三个小时,李筱艾似乎都沉浸在老狄口中自己父亲李树康的过去经历中,也许哪怕是听也是种相聚,家人的感觉哪怕只是听闻也是暖暖的。

我拿起手机一条条编辑着祝福短信,发送给对我来说重要的人,间隙我与母亲和婧婧短暂通了电话,老狄的故事仍在继续。

“新年快乐,有空的时候给我来个电话,有点事需要跟你说。”徐勇的回复信息。

正准备回复徐勇,询问些大概,却听到老狄正和李筱艾谈论起我,“庄颜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流过汗洒过血的人都很重情义。”

老狄端起酒杯又跟我碰了下,李筱艾却用那种琢磨不透的眼神望着我。

“别喝啦,都这么晚了也该回去休息啦。”李婶儿似乎觉得这些遥远不可及的故事压根就是瞎编乱造,她皱着眉起身将已经冷了的饭菜收进厨房。

碰杯后,我跟老狄喝光了杯中酒,可是李筱艾依旧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像是想看透我,却怎么也猜不透我的过去。

可谁又能一眼望穿别人的曾经呢?

“狄叔叔,时候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李筱艾蹭的站起身,微笑着和老狄道别,“改天要是有空再听您和我爸过去的故事。”

“好,好,庄颜你送小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老狄边说边从身后沙发的包内拿出两叠厚厚的红包,“新年快乐,幸福平安。”

“老狄,注意身体。”我双手接过红包,“新年快乐。”

“狄叔叔,新年快乐。”

我跟着李筱艾一前一后离开老狄的家,穿过昏暗的楼道,外面的小区仍旧被大雾披盖着,丝毫没见好转。

沙沙…

又是这恼人的声音,我站在槐树下望着远处忽暗忽明的路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还不上车?”李筱艾已经坐在了驾驶座,手握着方向盘等着我落座。

我敞开车门的瞬间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脑海里隐隐的有个声音好像在回响,“别走了,就在老狄家过留一宿,至少这儿不是那冷冰冰的酒店。这儿虽不算是家,可至少还留有些许温暖。陪着她,像往常一样陪着她。”

“想什么呢?”那声响被李筱艾的话打断了,也许是刚才哭的太过用力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

“没什么。”我还是坐进了副驾驶座,拉上车门系好安全带,“先回酒店?”

第二十五章 路(3)

“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我再回酒店公寓,今天耽误了你那么久没能和家人团圆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李筱艾轻踩油门,轿车驶离了老狄家的小区从昏暗狭窄的巷道重回到主路上。

浓雾下的街道能见度不足百米,李筱艾并没因路况熟悉而加快车速,路灯和行车灯根本无法彻底穿透厚厚的雾气,黑夜下的城市竟看上去像是陌生的迷宫。也许因为是除夕夜,大多数市民都聚在家中,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也就更别提行人,整座城市的人影像是彻底消失了般的诡异,唯独发动机的声音和路面轮胎的摩擦声让人能感觉到一点真实。

春节这种特殊的日子又有谁会在凌晨一点在大街上游荡呢,除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还是不能放你一个人开车回去。”除了发动机的声响,光是看到街道上摇晃得棕榈树都能隐约感觉到风吹起的沙沙声,一直让我心中难安。

“今晚就不提工作了,行吗?”李筱艾压着情绪反问。

“嗯?”她的态度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今晚原本应该是过年,家人亲朋好友相聚在一起的时光,我没有家人,那我们能在一起吃饭喝酒的算什么?”李筱艾的话里明显带着些莫名的情绪。

我更加不知该如何回答,酒意清醒了几分,“算朋友吧。”

雾更浓了,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就像是人的心,很难说那句话里的含义表达得十分透彻。

“那~至少我们算是朋友,也能互相送句祝福了。”我还是不太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祝福?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要送给她怎样的祝愿,就像在我的潜意识里祝福语本应是亲朋之间别离时才会有的相互礼节,我们之间并不算朋友和伙伴,而且根本不存在别离。这种微妙的关系又该如何互赠祝福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祝福的话原本来自对熟悉亲友的了解,对方需要什么我们一般才会祝愿什么,可是据我对李筱艾的了解似乎仅仅停留在最近一两个月发生的险情上,或者丧父之痛。

“祝你平安喜乐。”这是唯独我能想到的。

“也祝你幸福安康。”她微微扬起嘴角,看上去总算是心情好转了些。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我诧异。

“因为你总喜欢绷着个脸,但其实你并没看上去那么沉默寡言。我就猜你过去当兵也许和老狄一样遇到很难以想象的事,对于你们也许最重要的就是这四个字了吧?”李筱艾笑着说。

“那看来我的祝福你已经实现了。”

“嗯?”清脆的疑问。

“你终于看起来快乐了一点。”

李筱艾握着方向盘转了九十度朝我住的方向驶去,“因为今天交到了新朋友啊,高兴~”

“那等会不要嫌弃朋友家简陋,你稍等我片刻,我陪你回酒店公寓。”我转过脸看着她的侧面。

“嗯!”李筱艾轻轻的点头,“我等你。”

朦胧的夜不知为何忽就变得柔软了,雾气弥漫的空气中虽还是那么冰凉,但车内的空气似乎有了些轻触的温度。

摇晃的树影,空荡荡的街道,好像整个城市就只剩下我和李筱艾这一辆车在行驶。

“春节没能回去,会觉得遗憾么?”她突然打破了沉寂。

“以前在部队过年也经常不能回家,习惯了,我妈倒也不会太介意,只是不能陪女儿只好以后补偿她。”我撑着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望着侧窗外的雾色,心不在焉的答道。

轿车又拐了一下,进入到一条平时车辆较为拥挤的支路,此时狭窄的支路已经被临时停放的轿车所占据。再往前是一片广场和市民公园,平日里居民会从四面聚集到这儿散步聊天,偶尔也会举行些公益活动,可是除夕夜的凌晨一点多这儿被雾和两侧茂密的榕树遮盖得让人觉得压抑。

“女儿?”李筱艾惊讶道,“你结婚了?”

“没有。”车速不快,我的思绪却不停流转着,“是我和芯蕊的。”

“…”如鲠在喉,李筱艾像是断了言语,表情难以言喻的僵硬。她想知道答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脚下忽就加了力,轿车的发动机呼啸着开始推背。她扭过头不再看我,但仅仅间隔了几秒又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她在犹豫该怎么回答,或者怎么问?

雾气加上昏暗的路灯,视线已经非常模糊,可不知为何李筱艾的脚下竟踩得深了些,轿车在笔直的路面开始加速。就快接近一个斜坡处的十字路口,昏黄闪烁的警示灯已经代替了白天的红绿灯,树影不知是因为车速,还是因为风摇晃得更厉害。

沙沙,沙沙…

树影开始颤动起来,不知为何忽然我的心也开始颤动起来。

“那你…”李筱艾的话音未落。

一秒钟过后…

那个瞬间被定格了,我们的轿车在雾中穿过十字路口的刹那,一辆未开照明灯的越野车像是从硝烟中窜出的野兽从斜坡上与我们交叉的路口突然出现。雾遮挡了李筱艾的视线,她甚至来不及减速,那辆越野车的行驶轨迹几乎是要从她的左侧驾驶位碾压过去。根本来不及减速,被那样的冲击力冲撞恐怕就算能幸免也会是重伤,我的两只手不得不同时做出反应。

左手抓住了李筱艾因过度紧张死死握住的方向盘,猛地向车头右侧打了一把。右手与左臂交叉,用手掌扶住李筱艾的额头,将她的颈部以上的头部按在了座椅前倾的靠枕上,这样她的颈椎不会因剧烈碰撞而折断。

那辆全速的黑色越野车丝毫没有减速避让的意思,直扑向李筱艾的左侧驾驶座。即将撞击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轿车车头方向调转,越野车斜撞在了轿车的左侧车门和前轮位置。全速的撞击声震耳欲聋,耳膜的被压迫感十分剧烈,轿车失去了方向控制之后被惯性牵引着朝路边灯的金属柱子撞去。

整个过程我尽量紧绷着全身,一边控制着轿车的方向盘,一边用力扶着李筱艾的头部。心里默默念着,不能失去意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场交通意外。

轿车撞击金属灯柱的瞬间传来巨大声浪,全车内的保护气囊散开。我缓缓抬起头还是有强烈晕厥想吐的感觉,李筱艾表情扭曲痛苦的呻吟着,我明白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拳击台上遭了重击,晕眩但又无处释放。

没时间感受痛苦,时间对于噩梦般的黑夜里也显得格外珍贵,那个未开车灯的越野车明显是有备而来。

“小爱,振作点,把手给我。”我的左手松开方向盘直接搂住了李筱艾纤细的腰部,好让她可以稍微坐直身子呼吸顺畅,后视镜里雾气中的黑色越野车已经悄悄打开了车门。

一个戴着口罩衣着运动帽衫的健硕男子缓缓从距离轿车背后约三十米距离的越野车旁踱步而来,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漆黑的凶器,一把装着消音管的手枪。

没有谁会在一场意外车祸之后那样从容不迫的拿着那样的东西跑来帮忙,若不是想制造一场意外的话。

我弯过腰伸手过去将李筱艾左侧变形的车门推开,车窗玻璃碎成片装洒落在地上,这样站在车后处就无法从车门上的反光镜看到车内的状况。戴着口罩的男子举起枪停了脚步,有些惊讶的瞅着轿车的一举一动。

“小爱!冷静点,听我说,待会你从我的这一侧下车,听我口令,脱了高跟鞋就跑,不要回头不要喊,直到你自己安全再想办法,千万不要暴露自己。”我尽量把语句说得简单易懂,时间一秒秒过去,身后的人端着枪步步逼近。

“可,你…”李筱艾眼神中依旧慌乱,我不得不打断她。

“别怕,嘘~!”我将她无力的身体环抱在我的身上,然后抽身从中控台的位置挪到了车后排座,无损的车后窗玻璃完全能遮掩住我的身体,“等会儿别回头,只管朝一个方向拼了命的跑,你不在我才能专心对付他。”

我平静的将风衣脱下,把束缚四肢运动的所有衣物晾至宽松的状态,回过头望了她一眼。

“我…”李筱艾声音颤抖,眼睛红着,泪珠就已经不停地涌了出来,亲身与死神相遇谁又能不起波澜。李筱艾卷缩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胳膊,恐惧在她眸中又加深了些许。

没时间了,若她还不能冷静,时间仍在一秒一秒的流逝。

“我…”她还在因恐惧而颤抖着。

“嘿,看着我。”我伸过两只温热的手掌轻夹住她的脸颊,望着她扑朔的眼眸,微颤的双唇,“会没事的,相信我。”

沙沙…

树影仍在不停摇晃,已经几乎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我的血开始沸腾了,心却不由得一颤。

“我…”李筱艾声音终于好了一点,语中含泪。

借着路灯隐约的光,我深深地凝视她泛着水雾的眸,我的影子正刻在她幽深的眼里,也许再没有多的时间去揣测,去琢磨彼此的心事。

一吻轻触…就当是吻别。与她吻别,与过去吻别,永远忘不了的栀子花夹杂着淡淡的薰衣草味…我会铭记…

转瞬即逝的道别,李筱艾凝视着我的眸,“我相信你。”

第二十六章 不离不弃(1)

在产生结果之前也许没有什么选择是一定正确的。

除夕午夜,浓雾弥漫,寂静漆黑的街道周边全是林叶茂密的广场公园,方圆近两公里内除了杳无人烟的写字楼几乎没有居民小区,想遇到人呼救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遍布各处的摄像头虽然可以留作证据,但此时却根本没实质作用。

树枝还在不停地摇晃,不远处茂密的广场公园被暗绿色遮挡得密不透风,耳畔再次响起了那骇人的声音。

沙沙…

持枪男子小心翼翼接近了轿车后备箱,从隔光玻璃朝外仔细看他举枪的动作就可大概判断,这个人是有备而来,而且曾经接受过非常专业的射击训练。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制造一场看似意外的死亡了,杀一个人绕那么多弯倒不如真枪来得直接。

但到底会是谁呢?非要杀了这个貌似毫不知情的女学生?

李筱艾蜷缩在副驾驶座的座椅上,顺着我的目光双手颤抖的捂住嘴,可即便是这样仍旧能听见她因恐惧而抽泣的呜咽声。

“嘘!”我不得不将右手伸到身后轻抚着她的脸颊以示安慰,这时候如果因为恐惧而只顾着哭泣,那正就是杀手想要的。

他的身体没过了后备箱和后车轮,也许是雾气太浓,他根本看不清车内的状况,反而更加小心翼翼。

其实此时除了杀手手中的枪,我已经占据着相对隐蔽的车内位置,他在明处我在暗处,第一手我占优。

一定要先卸了他的枪,李筱艾才有机会逃走。

步步紧逼,终于他的身体全部被左后车门覆盖,当他发现驾驶座没人的同时,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左后车门冲撞而出。车门的金属板重重砸在了杀手的身上,他踉跄着斜退了几步,同时我也俯着身寻找起身的平衡。

重新站稳,杀手敏捷地举起消音手枪,几乎没有瞄准。噗!噗!两发子弹已经出膛。我原本准备扑上前去,却不得不脚踝朝一侧用力,身子斜侧,一发子弹从我脸颊极近的距离划过,子弹划破空气的热浪极其滚烫以至于我能清晰感觉到皮肤烧灼的感觉。

来不及犹豫,暗夜里那鬼魅般的人影就像是索命的厉鬼,潜意识里决不能再给他机会瞄准,否则中弹的几率会成倍增加。我没有选择将身体站稳,而是顺势直扑了过去,目标就是那只枪,必须要卸了他手中的枪。

冲过去的瞬间,我环抱住了他的腰继续用惯性想将他扑倒,这样近的距离枪几乎发挥不出原本的作用。但令人意外的是在我以为能够制住他的瞬间杀手用极大的腰力扭动身体,我的身体也随之悬空,下一秒站定,他忽的左脚膝盖发力朝我胸口踢来。悬空的身体没有支点,我硬生生吃了一击后,杀手紧接着用右肘将我几乎被踢得再次悬空的身体重重的砸向地面。

泰拳?就只有一瞬间的思维过滤。

下一秒杀手再次举起枪准备朝倒地的我射击,索性我将头部用力冲起撞向紧握枪托的右手。

噗!

消音手枪走火,子弹朝我身后半空飞去。

开枪后的后坐力让杀手的动作稍显缓慢,机会和破绽转瞬即逝,我使劲全力朝他接近腕关节的位置挥拳。杀手没想到我会如此坚决的动作让他卸枪,吃痛之下果真将消音手枪掉在了一旁公路边缘。但他另一只左拳如闪电紧接着朝我小腹一记重拳,这一拳几乎将我胃中的食物当场打出来。

“小爱,走!”我退了半步,与那杀手怒目对视。

身后没什么声响,李筱艾根本没从轿车里出来,此时此刻我根本不可能回头去看怎么回事,任何破绽都可能致命,更别提将视线移开。

“走!”我又喊了句。

杀手没有再给我喘息的机会,再次对我发动了猛烈的进攻。泰拳的狠辣和杀伤力在所有搏击格斗拳术中属于相当厉害的,在所有招式中都蕴含着足够的力量和速度,而且非常注重实际效果。虽说曾经在部队练过擒拿格斗技巧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但与他在深夜中以死相搏还要顾及身后车内李筱艾的安危总有些让人分心。

拳脚,膝肘,泰拳的进攻连续而凶猛,稍有不慎我就会遭受重创,然而更令我担心的是,他的确是以杀掉我作为目的。这让我庆幸而又心怀丝丝疑虑,他为何毫不顾忌李筱艾在不在车上,或者干脆找间隙或者破绽杀掉李筱艾。此时一直与我纠缠,错失刚才撞车和持枪射击的绝佳机会,仅凭他一人此时尽管再凶狠也未必能杀得了我。

为什么?

近三分钟的拳脚相加,以死相搏,我和那使尽了泰拳招式的杀手都已经伤痕累累,仅剩的力气也仅仅够我俩勉强站立着对峙,谁都不敢再轻易进攻而露出破绽。

面前杀手的口罩早已脱落,幽暗昏黄的路灯下眼神如狼一般阴狠,神情并不扭曲,但却流露着今晚必有一死的阵阵寒意。隐隐的我甚至觉得他并不关心李筱艾逃没逃走,或者她是否在车上。

为什么?

“小爱!”我再次喊道。

可背后的轿车内外依旧没任何动静,我开始有些焦躁。

几回合拳脚相加,杀手终于失去了耐心,从腰间抽出匕首。这一刻我也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下了彻彻底底杀心的。

浓雾丝毫没有要散去的迹象,但远处却隐隐约约响起了警笛声。与杀手死死纠缠已经耗尽我所有精力和体力,无暇顾及身后静悄悄车门虚掩的轿车,更没一丝一毫多余的注意力去想李筱艾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我眼神游移瞟了眼路面,想捡起三米外路边的消音手枪,杀手也许看出了我的企图,动作幅度和速度更快。考虑再三,终究没人敢这么做,弯腰捡枪是巨大的破绽,也许用不着捡起枪我已经被割喉了。

手中没有可用的武器,为了躲闪匕首进攻我不得不放弃近身与他部分身体接触,状况已经十分被动。来不及抹去嘴角的血渍,杀手再一次朝我袭来。

连连后退,杀手已经将我逼近了轿车旁。车门虽虚掩着,但轻微的晃动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角,李筱艾还在车内。

再退一步,我的腰部贴在了已经熄火变形的前发动机引擎盖上,有些后仰。杀手举起握住匕首的右手朝我劈刺下来,无处翻躲之下我只好侧过身贴在引擎盖上朝车灯处翻滚,但我明白这个动作之后我很难再起身,下一秒即将变成了被居高临下非常不利的局面。

警笛声近了…

我多么希望警笛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轿车后门竟然再一次被踢开,李筱艾冲了出来面容极其惊恐,她跌跌撞撞踩着高跟鞋惊叫着拿起自己的手提包朝杀手挥舞过来。那样子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小女人撒泼,她似乎明白这个拿着匕首的杀手有多么恐怖,但她不明白她的样子和动作完全没什么用,而且会把自己彻底暴露。

“你这个混蛋!!!混蛋!!”李筱艾大声叫嚷着,手提包随意在空气中挥舞,甚至没能碰触到杀手。

杀手并没慌乱,他只是放弃了对我居高临下进攻的时机,稍稍侧身挥舞手臂,李筱艾手中的手提包轻易被击落,下一秒他举起了紧握的匕首。

“啊!”惊惧之下,李筱艾举起细弱的双臂蒙住自己的视线,这样做的作用可能是她以为这样能让她死得好看一点,但在那杀手面前这动作简直就是可笑。

匕首劈刺而下,那一瞬我使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右臂环住了杀手的腰部,而左手掌铺开挡在了李筱艾遮住自己视线的手臂前。匕首刺穿了我的手掌,却没能悬空停下,匕尖接触李筱艾手腕的瞬间却被硬物顶住,智能手表的表面被扎碎了。杀手的身体被我用全身的力气撞开,我们扑倒在地。

倒地后我被刺穿的手掌死死握住匕柄,撕心裂肺的痛,手掌几乎快裂开来。但我不敢放手,如果他此时把匕首从我掌心抽出来,我就只剩下一只手,而他几乎无损,我就彻底处于劣势。

惊吓过度跌坐在轿车旁的李筱艾也根本没有机会逃走。

奇迹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警笛渐近。警车真的就破雾而出,在昏暗十字路口的路灯下闪着红蓝相间的警戒灯。

“住手!举起手来。”一名持枪警察从警车副驾驶座下来,警车门被当做掩护举枪朝我们喊道。

同时驾驶座的警察刹停警车,正用步话机通讯着,“请求支援,报案地点发生恶性斗殴事件。”

“警官,他~他有枪。”李筱艾跌坐在原地,仍面露惊恐之色朝路边指去。

持枪警察扫视了眼被雾笼罩的路面,发现了数米外的消音手枪,大喊道,“举起手,不准动!”

杀手无法从我手中抽回匕首,他似乎明白了暗杀行动宣告失败,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俯下身竟朝消音手枪扑去。

“回车上!”我忍着剧痛,朝李筱艾喊道,心想决不能让他脱身跑了。

线索,所有的线索都系于这个无名杀手一身,决不能断了线索。杀手跑出数米外,而隔着数十米外的警察却迟迟不肯开枪,眼见他就要抓到地上的消音手枪。我一个健步追上,挥动右拳朝正在弯腰捡枪的杀手脸上挥去。

砰!

第二十六章 不离不弃(2)

挥拳砸中了他的脸部的同时他竟同时提起手枪扣动了扳机,子弹从我左大腿外侧划过,皮肉被扯下的撕裂感瞬间袭来。

我不得不刹停了脚步,他却踉跄着退了几步顺势朝市民公园的密林逃窜而去,数十米外的警察终于开枪了,但那样的距离在雾中最多只是威慑,杀手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雾与树影之中。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凶手朝市民公园逃窜。”警察脸上露出些许惊惧朝步话机呼喊。

除夕夜,谁能料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持枪案件。手部和大腿受伤,身上多处遭重创,我勉强踉跄着朝被毁轿车踱过去。右手抓着耷拉的左臂,暗红的血从匕首刺穿的手掌心渗出来,一滴滴拍在路面,留下清晰的血痕。

“嘿,别出来,那个人有枪,保不准正躲在暗处埋伏着呢。”我瘫坐倚靠在后车轮处,朝开了条门缝向外探视的李筱艾轻声说。

“你伤的好重,救护车应该在路上,我已经喊过了。”她望着我,声音仍有些发颤。

我挤出一丝笑,“警察也是你喊来的吧?”

李筱艾拧着眉吟泣道,语无伦次,“你让我跑,跑…可我该往哪跑呢?你说了有你在,我就相信你,可我也不想就这样丢下你。”

也许是被吓坏了,她有些语无伦次,但大概意思我还是能懂。我无力的瘫靠在轿车门旁,坐着仰头望向黑暗中的一片虚无,忍着身上无数的绞痛却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她能无恙已经就够了,“笨蛋,谢谢。”

李筱艾依偎在我身旁用体温包裹着我早已被血浸湿的手臂。

两名警察警戒着周围,雾的尽头各处终于响起了忽远忽近的警笛声,寂静的夜终被这样撕破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一切都在沉睡,熬夜守岁的人们大多都还在享受着新年的好梦,没有谁会在这样美好的时候来医院。

昨夜的雾并没散去,窗外白蒙蒙的一片,病房内除了我躺在病床上还有值班护士和两名警察,李筱艾坐在另一张空床的床沿神情恍惚的望着窗外。

两名年轻警察在上次警局视频学习时照过面,一面之缘没说过话却也不算完全面生。

“并没什么不可逆的创伤,剩下好好休息恢复就可以了。”值班护士微笑着说完离开了病房。

也许是昨夜太过惊心动魄,此时包括警察在内的几个人都没了说话的力气。

李筱艾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仍旧不肯睡一会儿,仿佛闭上眼就会被黑暗笼罩回忆起刚才发生的恐怖场景。

“那个凶手被抓住了么?”我打破了沉默,警察的步话机里时不时传来电流的吱吱声,却没通话的声音。

“还没有,如果有消息我们会取消警戒,外面雾这么大,凶手估计已经逃掉了。但是你们放心,现在全城警力都在抓捕这名持枪凶手,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被抓住的。”年轻的警察对于迅速破案信心十足。

不久前夜色下的浓雾并不比清晨淡,为何在偌大的城市里一个孤胆杀手轻而易举就能追踪我跟李筱艾的轿车?而警方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摄像头,还有先进的侦查手段,至今还找不到一个持枪歹徒。也许并不是警方无能,而是凶手已经准备多时。

“被撞毁的轿车!”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什么?”李筱艾扭过头望着我。

“我们的轿车上一定被安装了定位跟踪装置,否则在如此大雾中别说埋伏,就算是跟踪也会跟丢。”若不是这样我实在想不出其他能在黑夜的浓雾中,在十字路口不开车灯的情况下准确找准时机撞击我们的可能,“我们的轿车现在在哪?”

其中一名年轻警察挠头想了想,“应该在局里做鉴定,那辆越野车应该是重要物证,你们的轿车应该也同时拖回局里了,至于下一步怎么处理还要看上面怎么安排。”

“谁在分管这起案件?”

“应该是我们钟队。”

“钟石?”

年轻警察稍显惊讶点点头。

我翻出邢珊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刑警官,你好,请问你们是否正在调查昨夜的持枪案件?”

“你好,没错,你没事吧?”邢珊接听了手机,听她的话音似乎正在忙碌着。

“我还好,现在有进展了么?”

“暂时还在缉捕中,但目前能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太少,天气预报雾至少要等到今天半夜才能散去一些。”邢珊的语气稍显沮丧。

“被撞毁的轿车现在局里没?”

“在,刚从现场拖回来。怎么?”

“彻底检查一下轿车,看看有没有追踪设备,他能准确在雾中找到我们,就说明绝不是靠运气。”我瞅了眼一旁瞪圆了眼睛望着我的李筱艾。

“嗯,你放心,钟队已经亲自在查你们的轿车了,他想得可能和你一样。”邢珊的语气显得她对钟石抱有绝对的信任。

“哦?那好吧。”我正想说再见,还没来得及挂断。

“请稍等。”

“嗯?”

“如果身体恢复了,今晚抽空我们见个面,钟队和我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交流。”邢珊的话中明显是与此次案件无关的事件。

我顿了一秒,“大概是什么事?”

“见面就知道了。”

午后的雾气终于散去了些许,李筱艾的情绪却丝毫未见好转,真正经历一次与死神擦肩魂好似也脱离了身体几分。

那种感觉我经历过,我明白这种时候就让她静静待着,时间会让她渐渐清醒。

李筱艾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虚无的天空,仿佛是在感受着风灌进来从皮肤划过,呼吸着凝白的雾气,感受自己还活着的真实。

疼痛的疲惫感让我无数次昏昏入睡,但一个稍不经意的翻身就能将我从梦境中扯回到现实,身体大多被绷带缠着行动也受限不少。

再次惊醒时已近黄昏,两名执勤的年轻警察还没离去,其中之一像是出去抽烟去了,只剩下另一人在埋头于自己的手机。我将头扭向另一侧原本属于李筱艾的窗边,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望着那片昏黄的天空,而是就那样坐在另一张病床上盯着我。

“一直没睡?”我沙哑的吐出一句问话想打断她的目光。

李筱艾的眼睛里挂满血丝,瞳孔黯淡又深邃,眼袋泛起灰色,像是刚流过泪,但僵住的表情更像是已无力发出哭泣的声音。她埋下了视线,起身走到我的床边,然后缓缓的蹲下,用冰凉的手指触碰我的手背,声音细细的,“谢谢,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让你走,可你却没走,你说我该不该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凶你呢?”我开玩笑似的回忆起之前在香港购物中心那次扶梯惊魂事件,面对当时手足无措的李筱艾我可算是异常严厉的语气才让她稍稍恢复些神志,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事故。

“有时候我竟然有点错觉。”李筱艾的回答完全不沾边,我倒是渐渐习惯了她总跑题的答题技巧。

“嗯?”

“也许你不相信,有时候你竟有我爸年轻时的影子。”李筱艾仍在用她冰凉的食指剐蹭我的手背,目光洒在她细细的指尖上,“我小的时候,我爸很严厉不怎么爱笑,就和你一样,总是感觉冷冷的。但有时候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温暖的心,我爸奋不顾身救了狄叔叔他们,你也救了不少人吧?”

“我?”我忽然想起了那片雨林中的最后一幕,为了救康剑虎差点就被当场击毙,可是他们终究是牺牲了,我不敢说那样为了兄弟舍身毫无意义,但付出的代价不止是我一个人的人生。

一直沉默着,李筱艾像是在期待我的回答般,将目光从自己的指尖拾起来望着我的眼睛,我的思绪被这样目光撞回到现实,我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谢你~”声音轻柔到几不可闻。

一阵快节奏的脚步声从病房外的走廊传进病房,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紧接着是清脆的敲门声。

“钟队!”前一秒还在埋头于自己手机屏幕的年轻警官蹭的站起来朝刚进门的钟石敬了个礼。

李筱艾移开视线下意识的松了手起身坐到一旁的床边。

“你先去外面,我和邢警官跟庄颜说点事。”钟石的声音铿锵有力,他身后站着才进门的邢珊。

“是。”

钟石转过脸来扫了眼病房内,“这位就是李筱艾吧?”

“您好。”李筱艾点头示意。

“庄颜你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还好,死不了。”我微微起身,但身体还是使不上太大的力,李筱艾见状连忙来扶我,将枕头稍稍立起。

“时间紧,我也不慢慢跟你们墨迹了,这个年咱们都没过好,但也得把后面的日子给过好喽。”钟石接过邢珊递来的椅子,一边坐下一边把夹着的公文包打开翻出一摞厚厚的卷宗,然后递给我放在右手可以翻阅的被褥上,“你先扫一眼,大概你就能明白了,是关于你来警局报案的那个黑色越野车司机的住址。”

我用右手翻开那摞被整理过的卷宗,这些资料上记录着各个详细的地址,加上文字叙述的下方照片大多是那辆黑色越野车的监控视频剪辑图片,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前几日的那宗神秘案件,可是这和昨晚的凶手又有什么联系呢?

“前几日黑色越野车司机被害的案件和昨夜的案件能联系起来么?”我一边翻着还是没法理出头绪的卷宗一边在脑海中飞快的闪着每一个我能捕捉的细节。

第二十六章 不离不弃(3)

那些拍摄画面和监控摄像头有些是我提供的线索,比如那晚被跟踪途中的摄像设备,可以断定他的确是在尾随着我们。但我们一旦偏离预定轨迹,这个敏捷的杀手似乎就会改变策略甚至暂时放弃。从过去一段时间中黑色越野车出现的各个时间点和地点可以看出,他似乎是在摸索我和李筱艾的开车路线和作息规律,然后找机会下手。如果我不够警觉,也许那夜的玻璃弹珠意外就真的成功了。

“我们正在查那个名叫维拉普约尔的跨境游客真实身份,但是据资料显示的确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犯罪记录,我们只有等等看能不能查到更多有用的资料。但目前对外我们只能暂时公布那只是一起意外交通事故。”邢珊在一旁解释道。

意外,又是意外,昨夜的事情恐怕也不会被公众或者媒体知道,这样警方肯定不会主动公布,社会治安也不会引起恐慌,雾真的是看不清一切的好掩饰。

钟石似乎看出了我心里所想,“你们放心,我们会加快尽力查最近关于艾康集团的各种案件,李筱艾的安全最近一定要格外小心,必要时我们警方也会提供保护。”

厚厚的卷宗信息量超大,我在脑海中转着各种线索和逻辑,手中仍不停翻阅着。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叫维拉普约尔的陌生人在平时的活动中从未有游览观赏的活动,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来旅游的,除了那辆黑色越野车和偶尔吃饭,他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不和任何人交流,甚至是避免和人接触。

“这个人的身份很可疑,但因为是跨境,真正了解他我们需要时间。”钟石解释道。

翻阅了近二十分钟,终于快看完了,除了偶尔被红色笔划出来可疑人物,并没更多有用的信息。我索性加快了速度,其实这些资料对于案情依然没多大帮助。

“你直接看最后三页好了。”邢珊也看出我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

听了她的话,我直接跳过了剩下的卷宗页数,从倒数第一页开始。一张几乎被烧毁的照片,看起来原本有a4纸大小,照片画面灰暗却是在一处四处漫山翠绿的地方。照片被严重焚毁却仍保留着它最原本的信息,相片中有几个人,分别是穿着黑色西装背对镜头的老狄,分站左右露出侧面的董剑和我,远处稍显模糊未被对焦,有一个窈窕的人影正朝我们走来,那是李筱艾。

“你还有印象记得这张照片是在哪儿被偷拍的吗?照片被烧毁很严重,我们找不到明确的地标。”钟石直截了当的朝我问道。

“我父亲的葬礼。”李筱艾插嘴回答了钟石的疑问。

第二十七章 线索(1)

雨过后是天晴,雾散后却是深深的夜。

“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几乎是用惊呼的语气,这是我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疑问。

“一个郊区废弃集装箱内,我们无法确认是不是维拉普约尔的落脚点,但在那附近的确有他经常出没的痕迹,所以我们怀疑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他的。那集装箱外表看上去像是废弃的集装箱,其实直到被焚毁我们才发现里面存放着各种工具,虽不是枪械类,但稍做加工都可以被制成武器。”

“焚毁的集装箱?武器?”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冷兵器,但绝对可以致命。”邢珊补充了一句。

“刀,叉,剑?”

“错了,应该是弓,弩,弹弓之类的,还有制好的箭,弹珠。”

“弹珠?”

“弹珠?”我和李筱艾同时惊呼。

钟石和邢珊面面相觑,然后转过头来一脸讶异,“弹珠怎么了?”

“我们差点被弹珠砸死。”我和李筱艾将酒店公寓外的那场午夜意外告诉了两位警官。

“看来我们的推论是没问题的,可是维拉普约尔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尸检还没给出结论。”钟石稍稍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再朝前翻看仅剩的倒数两页,是两个被红笔圈出来的人。看上去像穿戴相似,衣着风衣年轻时尚的父女俩。女孩儿深棕色的卷发皮肤黝黑十五六岁,虽戴着精致的墨镜一眼就能看出很俊俏的模样,父亲同样戴着墨镜但只露出些许侧面和背影,身材挺拔伟岸。两张照片上的俩人并没什么特别,关系亲密的父女正在路边小憩,其中一张棕发女孩儿正笑嘻嘻的拿着蛋卷冰激凌享受午后时光,看起来心情就像是她的卷发随风飘舞着。但巧合的是两张照片里都有那辆正在行驶的黑色越野车。

“也许只是巧合,但是本就行踪诡异的越野车监控中同时出现两个相同的人的确是值得我们注意。”钟石的眼神再次散发出猎犬般的锐利,但再厉害的猎犬也不敢保证每次狩猎都能准确找到猎物。

“这两个人你们有印象吗?”邢珊问。

谁会在意两个路边亲昵的父女呢?即便是再靓丽的人物,在特区精致时尚的人每天几乎应接不暇,没有哪个人会把他俩记在心里。

我瞅了眼身旁的李筱艾,她也盯着我,我们纷纷摇头,“不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别的也就没什么了,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钟石站起身,顺手接过我递过去的卷宗,“局里还有好多事,警方会加紧调查所有案件争取早日破案,这样你们以后的生活就不会被影响了。”

钟石的话没什么问题,可在我听起来总觉得不舒服,“那不远送了。”

“你好好休息,再见。”钟石匆匆离开了病房,邢珊朝我和李筱艾微笑点头示意再见。

送走了他们,病房重归一片寂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雾没散反而觉得更浓了。

“饿了么?我去找点吃的。”话音刚落李筱艾准备起身。

“嘿!”我制止了她。

“怎么?”李筱艾停了脚步。

“你还是别去了,等会儿让护士或者护工帮忙在医院餐厅买点吃的就好。”

“可是大年初一不是应该有点过年的年味么?去找点好吃的?”李筱艾两眼血丝,总感觉还是迷迷糊糊的。

“智能表已经坏了,你出去买东西谁跟你去?那个杀手至今都还没被抓住,饿一顿不死人,美味儿等事情过去啥时候都能补回来,可命没法补,快睡会儿吧。”我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

李筱艾听得仔细,但表情却从开始的恍惚,渐渐变得稍显惊讶,她微张着双唇最后竟然就噗嗤笑出了声来,“你刚才的语气真的好像我爸,哈哈哈~”

听了她的话我终于察觉自己刚才的话多么像个家长,不自禁也扬起了嘴角,确实啊,不知不觉间,对她已经心生怜爱,像关心婧婧一样关心她。可是…真的只是关爱吗?想着想着不由心乱如麻,或许现在我的状态一时间也理不清感情吧,毕竟我的过去…连我自己都没理得清…

又近午夜,挂断了与老狄简单交流的电话。他昨天已经紧急联系董剑从欧洲连夜赶回来接替我的安保工作。瞅向一旁,李筱艾终于伏在我的床脚右侧沉沉睡去,两天一夜没合过眼想必一定是累坏了。床头放着吃剩下的泡面盒,一个曾经几乎没吃过泡面的千金小姐居然像是尝到了最美的美味般狼吞虎咽的吃光了整盒泡面。这就是她的新年第一餐,没有家人的问候没有可口的饭菜,趴在病床的一角甚至她最爱惜的秀发都已凌乱不堪。

终有错乱的思绪悄悄萌芽,就这样曾经我守着她,今后她陪着我吧…多么奢侈到无法直视的想象…

“你们也休息会儿吧,大过年的不能在家陪家里人我这心里也过不去。”我对仍在执勤守夜的年轻警察呼唤道。

“不用,我们是在执行上面交给我们的任务,任务没解除我们也不敢有半点马虎。”站在门边的警察回过头轻声回应我。

雾果然如预报的在深夜悄悄散去了,透过病房的窗远处的城市夜景渐渐清晰起来。柔和的路灯配上李筱艾均匀的呼吸,一切好像重归静逸。

“走,归队,听说犯人已经落网,危险暂时解除了。”另一个在病房外执勤的警察回到病房。

“这么快?一天之内就把人给抓住了,钟队果然还是这么厉害。”俩人嗓音加大了些。

“那可不,走吧,让他俩好好休息,可以安心睡个安稳觉了。”

消息来得突然,年轻警察走后,一切终于像是过去了。只不过雨过后是天晴,雾散后却是深深的夜。

清晨梦醒,一缕晨光透过窗洒在病房的墙上,有些耀眼。紧接着我几乎同时被两束尖锐的眼神注视着,护士和李筱艾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同时将目光扎向了伏在病床左侧床脚的我。我睁开惺忪睡眼,右侧是原本躺在病床上坐起身的李筱艾,左侧是正准备给我换药换绷带的护士。

“为什么我会睡在你的位置?”李筱艾瞪圆了无辜的眼睛疑问道。

“昨天夜里你迷迷糊糊趴得不舒服就开始往我的病床上爬,一边爬还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梦话。我只有挪位置,可我越挪你就越要找东西抱,被子和床最后就成了你的了。”我急于想解释。

可李筱艾的脸色却从最开始的白皙,然后一点点浮现了血色,粉红色里带着些许羞涩,然后彻底像个熟透了的桃子,“我说梦话?我说什么了?还有我抱,抱…我只是想抱个东西,你就不能扶我到旁边的空床上?”

第二十七章 线索(2)

听着李筱艾语无伦次的话,女护士只好无奈的摇头,“今天换好了药就不用再住院了,这间病房还是留给需要的病人吧。”

“可是换药?”我忍着痛起身坐回病床上,而李筱艾顺势朝另一侧翻身站了起来。

“按时间间隔来医院就可以了。”护士开始拆我左手的绷带。

“好吧。”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李筱艾帮我递过来瞅了眼屏幕,“是老狄打来的。”

我接过,“喂?”

“庄颜?凶手已经被找到了你知道吗?”老狄的语气并不平静,反而有些焦急。

“嗯,我知道,昨夜挂断电话没多久警察那边就得到通知,我这边的警戒也算是解除了。”我的语气反而显得心平气和。

“解除?根本没有,昨天警方找到凶手时那名凶手已经被杀了,我已经跟警局那边确认过,所以你和李筱艾那边危险并没解除。事情太过离奇,董剑和邱少已经回来了,今天中午我们会来医院和你汇合交接。”老狄的话让我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我不自然的拧紧了眉心,李筱艾的表情也再次浮上阴云,“我的伤并无大碍,要不中午在公司见面吧。”

“你这么快就出院了?”

“嗯,医院这边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应该不影响正常活动,我做完检查加紧办手续,中午在公司见。”我扭头看了眼正在换药的左手,稍有轻微动作还是会传来剧烈的痛感。

“那好吧,需要叫车去接你们么?”

“谢谢,不用。”窗外耀眼的晨光不知何时就变得煞白了。

大年初二的街道已经有足够多的行人,初一整天的大雾让人们不得不在家享受团聚,放晴后的假期终于让人们有了好心情放松下来享受这大好时光。离开医院大门虽只间隔了一天,但给我的感觉仿若隔世,一整天的雾散去后整个事件好像陷入了更深的旋涡。不知为何我有了种隐隐的错觉,被李筱艾一同带着卷入旋涡的我似乎并不只是无关的旁观者。

李筱艾和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各自望着侧窗外,她在想什么?我在揣测,但我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并非在想以前的事,而是在担心今后的事。

“你伤的这么重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她没转过脸来仍旧面朝窗外,语气中却蕴藏着些许失落与哀怨。

我似乎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董剑和邱少都比我专业,老狄已经把他们连夜召回来了。”

“可是…”她拧着眉转过来只说了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怎么?”我看着她的眼。

“没什么~”她又重新扭过头去侧身望着窗外。

虽不再言语,但我就像是被她拧了一把,伤口酸疼酸疼的。

写字楼里空空荡荡,不会有人选择在春节假期这时候加班,唯独顶楼防御盾的灯光是亮着的。我与李筱艾一前一后出了电梯,老狄正与董剑和邱少在办公区域商量着什么,听到电梯门响,三个人齐刷刷转了过来。

“庄颜,你的伤怎样?”董剑步履矫健跑了过来。

“还好。”

老狄的轮椅稍慢,邱少跟在他身旁面色严肃。虽然共事时间不久,但我很少能看见邱少和董剑神色如此凝重,老狄依旧是曾经那个处乱不惊的样子,任何事都难喜形于色。

“早知道除夕夜就该把你们留下来。”老狄的声音沙哑里多了点沉重。

“那天留下来,可是以后该出的事也迟早会出,现在总算过去了,没出大事就算万幸。”我舒了口气。

“手上的伤要多久才能恢复?”邱少盯着我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

“至少一个月,还好没有伤到关键组织。”我回答道。

“那你好好养伤。”邱少走近后单手拍了下我的肩,目光朝我身后,“李小姐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李筱艾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如同空气般没任何声响,我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李筱艾正死死盯着我,眼神幽怨,就像是个被父亲抛弃了的孩子。

“李小姐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邱少秋,祝你新春快乐。”邱少越过我跟李筱艾打招呼。

“你好。”李筱艾移开视线微笑着跟邱少问候。

“小爱,你没受伤吧?”老狄坐着电动轮椅来到她面前,神情流露着关爱。

“没有,狄叔叔,谢谢您。”李筱艾表现得很有礼貌。

“那就好,庄颜这段时间确实是尽职尽责,剩下段时间内你好好养伤,不用再操心了。另外奖金会让刘恋报财务直接打给你卡上,好好回去休假。”老狄瞅了眼我的左手又抬眼望着我的眼睛,时不时点头像是对我工作的认可,也像是在庆幸。

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但却总有点什么放心不下,“谢谢。”

李筱艾隐隐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我,那种没商量过就被抛弃的怨恨眼神就像是针,一下又一下的扎着我的后背,让人很不舒服。但是从理智考虑,受伤的我是完全没能力在任何时候提供保护的,就算是完全良好状态的我在目前有可能遭遇持枪暗杀的状况中能够侥幸生存,我觉得大多靠得都是运气。

“不用谢,喊你来就是让你和董剑他们把工作交接好,还有好多事情他们不太清楚。总之,艾康的事还没水落石出之前决不能放松警惕。”老狄叮嘱道。

“一个人不够。”我简单说了句。

“嗯?”董剑发出疑问。

“没错,之前我们的安排人手不够,当前状况一个人保护小爱完全不够。”我环视周围对在场的所有人阐述,最后目光和李筱艾撞在了一起,她还是那样拧着眉很不情愿的样子,“两人一组,一天一换,我觉得这样比较合适,否则我觉得都是在拼运气。”

“之前咱俩轮换不是都没问题?”

“可是现在出问题了,而且现在我们很可能面对的凶手持枪,这个不用多讲咱们都明白。”我加重了语气,董剑没参加过实战,真正在枪林弹雨中摸爬过的只有我和老狄。

“我同意庄颜的观点,而且我建议找后勤部提供防弹背心。”老狄站在了完全能理解的立场。

“还要穿防弹背心?”邱少摊着手有些不情愿,那种东西穿在身上时间久了会非常不舒服。

“要不然呢?”老狄反问,“现在还能抽出人手吗?”

没人再质疑,也没人打破沉默,短暂的间隙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着自己的想法。这算是大事?也许不算,这只是我们工作中微乎其微的一环。这算是小事?也不能算,关键时候也许能救命,而且可能不止一条命。如果那天夜里杀手头两枪命中,我和李筱艾估计没一个人能站在这儿跟他们说话聊天。

“就让程璐晨回来配合邱少,刘恋和董剑搭组,就这么定了。”老狄的语气没有可辩的可能,对于李筱艾的安全在他看来绝不允许有任何疏漏。

“李小姐,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我看你一直都不太高兴,如果有什么不妥可以直接告诉我们。”邱少似乎察觉到了一言不发的李筱艾的情绪。

“小爱,你想说什么吗?”老狄也将目光投向我身后。

“没…没有,狄叔叔您安排吧,我只想着警察什么时候能破案,我没了危险也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假期快结束我需要回香港完成最后的学业,艾康就全权交给律所和会计事务所处理,外资股东也会参与。父亲生前不愿意我插手艾康集团,他走了恐怕更不想让我多管。”李筱艾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离开特区回香港完成学业对她来说也许是分散注意力最好的方法。

“在香港保护你的安全也同样交给他们,没问题。只是香港的枪支管理没内地这么严格,要更小心些。”老狄叮嘱道。

李筱艾注视着老狄缓缓点头,她欲言又止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是没再开口。

“庄颜,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警方那边最近可能需要你配合调查之前的事件,经常会联系你。”老狄对之前发生的事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所以没必要细问,“关于凶手已经被害的事情,目前谁都没头绪,你平时也多加小心。”

“嗯,那我先回去,辛苦!”我朝众人挥手道别。

转身后将与她擦肩,我们就这样无法回应的注视着彼此,我只能淡淡的弯了弯嘴角,心中却有些不舍,“再见,多保重。”

她没开口道别,目光就一直这么挂在我身上。

我径直走向电梯,短短的距离一直能感受到她拽着我背影的目光,但我却没有理由转身甚至停下脚步。

电梯门开了,我迈了进去,想回头看她,脖子却像是僵住了般没了动作,直到电梯门快关的瞬间,李筱艾飞快的跑到门前。

“谢谢,再见。”她朝我挥手,笑容还和之前才见她一样,寒风中盛开的樱花,一点也不真实。

电梯门关了,一直下降,空荡荡的金属盒子里就剩下空荡荡的我,直到走出电梯的一刻给我的感觉好像是走散了,我该去哪儿?忽然之间没了方向。

回到住所一切都像是放空了,疲惫感袭来,我重重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竟有点不习惯这样静静地躺着睡去。回想起刚才电梯门合上的一幕,那句再见配上李筱艾那张虚假又美丽的笑容,倒像是再也不见的意思。我不甘心,从口袋里掏出智能手表却发现之前的绿点已经消失了,这时我才想起她的已经被扎坏了。

过去的时光显得有些不真实,仔细寻找片段,除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除此以外就再没别的。其实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甚至互相一点都不了解,那我还在惦记什么呢?

“呵呵…”我自嘲般的笑出声来,想象着草原上一匹孤独的狼抬头仰望天上飞过的一只天鹅,背景的天空和美丽的天鹅像一幅洁净的画,但对于狼来说那终究只是画,不是现实。

狼跑的再快视野再广也就是只有那片草原,而她终将是翱翔在天空。

想着想着我竟沉沉的睡去…

第二十七章 线索(3)

风起裂痕第二十七章线索梦里我真的就变成了一只狼,广阔无垠的草原,湛蓝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我开始自由奔跑,无拘无束,我想找到我的狼群,但在我的潜意识里似乎根本没有族群的准确方位。但就算这样漫无目的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对于一匹草原狼来说剩下的只有自由。

梦境片段翻的很快,远处星空下的火光渐渐清晰。几个猎人装扮的男人正点着篝火畅快聊着天喝着酒,身旁还立着猎枪。匍匐着绕过篝火和皮卡车的侧面,我终于明白为何这片草原上只有我这一匹狼,皮卡车后的一张张狼皮已经揭示了答案。我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当猎人听到我露出獠牙的嘶吼举起枪时,我已经隐匿在了夜空下的草丛中,渐渐退去。

作为狼我非常想狩猎这些杀了我同胞的猎人,但我还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在我的记忆里一只狼是不可能对付数个持枪猎人的。可是我不打算复仇,不代表猎人不想除掉我这个威胁。

砰!

猎枪的声音,午后天空中掠过的天鹅从天空坠落,我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小爱?我念着那只天鹅的名字。

我发疯似的朝她坠落的方向狂奔而去,奔了一段距离后,那只被我认为是小爱的天鹅在不远处垂死挣扎,被打折了的羽翅不停扑扇着,发出痛苦的哀嚎,却没了猎人的踪迹。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再靠近…

直到一只猎枪从近在咫尺的距离对准了我,我回过头想看清猎人的脸,一瞬间隐隐约约我仿佛看清了。

砰!

我从午后的梦中被惊回了现实,亮着灯的天花板代替了蓝色的天空,我喘着粗气用右手在额头上抹了把汗,如此不真实的梦做起来却像是真的。忍着左手的痛撑起身,将一整瓶矿泉水灌了下去,终于清醒了一些。

窗外的夕阳已经有些倾斜,我站在窗口朝外张望,一片祥和喜庆的春节气息,人来人往脸上都挂着笑。现在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过去的就别再想了,狼与天鹅本就生活在不同的天地,我无奈的勾了下嘴角,准备把一切埋在最深的心底。

心情放松后终于有了饿感,我需要觅食。

正准备拖着步子出门,可床头柜上智能表却不经意的滴了一声,我原已平静的心又抽搐了一下,我在期待什么呢?可是身体却还是不听话的朝智能表移过去。我抓起智能表,上面是一条信息,“说了再见就一定会再见的。”

我心里明白,这个智能表的联系方式暂时是唯一的,在没有和其他人取得共享时能取得联系的也只有她,我滑动屏幕,表盘上的地图页面重新出现了那闪烁的绿点。

空气中不知何时飘来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第二十八章 假期(1)

风起裂痕第二十八章假期静逸莫过台风眼,自缚未必自作茧。

假期就这样悄然到来,大半年的全神贯注我早已忘记当初醉如烂泥的状态。坐在家门前不远的沙滩上望着婧婧在夕阳下被拉长的倒影,不得不让人感叹时光如梭,曾几何时那片沙滩上也留下过我的倒影。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这么久没回来一个人坐着想什么呢?”柳素汐轻身落座在长椅的另一侧。

“想家。”

夕阳缓缓沉入海的远端,可是越沉海面的光却更加耀眼。长椅上我和柳素汐没再言语,只是静静的欣赏这落日的美景,直到星空代替了余晖,海天相见处留下一片墨蓝。

“手好些了么?”柳素汐幽幽的声音。

“还不能握方向盘。”

“也不能帮婧婧堆沙堡?”她语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但你可以啊。”

话音刚落,柳素汐缓缓起身朝沙滩走去。星空,沙滩,一个被时光拉长了的背影,让我不得不重新勾起回忆,我不禁感叹他要是在还活着那该多好。

这一年的春节和以往并没太大区别,唯独有些变化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我最清醒的春节假期。昏迷了几年后醒来的去年春节我正处于人生的低谷,醉酒成为我活着唯一的证据,其余的一切都装不进我的心里,直到我的小太阳给了我继续追求生活的希望。

“阿姨的病情最近怎样了?”回家的路上我随口问道。

“最近还比较稳定,可能是过年,姨妈和亲戚们来串门,团聚多了心情好了许多。”柳素汐心情放松,可声音还是很细。

“过完年去特区做个全面的检查,不能拖太久。”

“我劝不动她,连过年哪都不愿去,她说只想在家待着。”柳素汐无奈的摇摇头。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对于她我已经尽量去做到柳毅能做到的我也义不容辞。

“嗯,谢谢。”

我正想回话,可婧婧扯着我的手指打断了我,“爸爸,帮我买个玩具吧。”

“为什么要帮你买玩具?”我特意在帮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因为你刚才说了能帮的一定会帮啊,你要是帮姐姐也一定会帮我,对吧?”婧婧露出有些狡黠,却还是天真无邪的笑。

“咯咯咯…”柳素汐掩着嘴发出小时候特有的笑声。

我忽然就有了那种回到从前的感觉,用惊讶到甚至有些惊喜的眼神瞅着身旁笑容没来得及收的柳素汐。

“干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她瞪圆了眼睛质问道。

“没什么,”我扭过脸埋头朝牵着手的婧婧,“走吧,去帮你买玩具,顺便也给你姐姐买个玩具,我记得她小时候喜欢毛茸茸的小熊,你呢?”

“那我也要毛茸茸的小熊!”婧婧高兴的连蹦带跳。

“咯咯咯…”柳素汐又发出了那种清澈的笑声。

年过初七,假期已经近尾声,特区分局的侦查速度也相应加快,而我的假期也才刚刚开始。偶尔智能表会传来震动,手腕微颤连带着我的心也会起涟漪,没有与手机的信息相连那些信息都是唯一的,可是坏处是我无法回复,除了将属于我的绿点在屏幕地图上闪烁,她也会回应同频的闪烁。关了屏幕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我的脸上会不经意挂着倾心的笑。

“老庄,傻笑什么呢?”饭桌上我那帮学生时代的朋友们相互开着没有边际的玩笑。

关了智能表的屏幕收了笑,我赶紧埋头吃菜,差点没呛到。

“听说最近你在特区那边工作挣了不少钱,啥好工作也给我们介绍介绍呗。”一个小时候胖长大了更胖的同桌朝我打听。

“一家安保公司。”

“保安公司?保安公司收入很高么?”浓妆艳抹的女同学擦嘴道,她那过度切割的双眼皮显得眼球过于巨大。

“安保公司。”我重新说了一遍。

“保安公司,安保公司,保安公司,什么跟什么啊?”胖子理不清,可我也懒得再做解释。

“保安就是看门,安保就是给有钱人看门,懂了没?”以前成绩倒数,现在做生意小有所成的瘦子给在座众位作了解释。

我闷着没说话,倒想看看最后会解释成啥样。见我没吭声,众人也就不再猜测,大家开始重新七嘴八舌。

“哥,安保公司上班到底危险么?”坐在我身旁柳素汐狐疑道,关于我的工作内容我从没对家里细说过,包括柳素汐。

微微一怔,我撇过头看身旁的柳素汐,“还好,比起在边境部队当兵要好很多。”

“哦~”她的表情将信将疑,却没再接着问。

“手受伤的具体事别让你伯母知道,我骗她说是不小心被门扎伤了,已经快痊愈就没必要引起多余的担心。”我小声告诉柳素汐。

“老庄,来继续喝。”瘦子在社会上混的久,酒量已经快追上我了。

“我哥手受伤了,医生不准他喝太多。”柳素汐仍旧是幽幽的声音,可是语气却不容质疑。

“没事,我啥时候还怕过他。”我举起酒杯直接跟他干了。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胡言乱语,柳素汐觉得无聊,“哥,我先回去了,我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好,我送你。”推开身后的椅子,我先起了身。

“这就要走?”胖子问了句。

“走了,下回再聚。”一番寒暄后,我告别了聚会。

夜不算深,家乡的小城还算是醒着。

“明天我要回特区,如果阿姨改变了主意你就把她接过来做个全面检查,希望只是误诊了。”一路上柳素汐沉默着一言不发,这种时候没有心事是不可能的。

“嗯,开学前我再劝劝她。”柳素汐轻声答应。

小区院外下了出租车海风迎面,落叶卷起一阵沙尘,“好大的风,走进去就好了。”

沙沙…

又是这恼人的声音,我没太在意,只是用右手遮着眼挡下些沙尘。小区外砖墙角遮光的路边停着一辆熄了火的陌生轿车,里面分明坐着人。我稍稍提了点神注意着人和车的动静,也许是沙沙声让我神经紧绷,也许是陌生的车让我有了条件反射的警惕。可是细想我并没处于保护李筱艾的工作期间,应该只是我的错觉。

“怎么了?突然那么紧张?”柳素汐也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但还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舒缓了语气装作什么都没有,推开半遮掩的小区铁栅门,“没什么,进去吧。”

小区内的居民并没散,院子里时不时有人穿梭,楼上楼下错落的老房子也都亮着灯,没理由在这种地方也会有危险。我和柳素汐从小生活在这儿,小区里几乎都是照过面的熟人,不认识的人大家都会有所警惕。

沙沙…

第二十八章 假期(2)

可那奇怪的感觉和风声仍在不停扰乱我的神经。

“哥,那我先回去了,再见。”先路过柳素汐家门前,她朝我挥手道别。

“嗯,再见。”我的目光虽落到了她身上,但却注意到一个与她擦肩埋头从她家楼梯间走出来的小姑娘。

一个十五六岁,衣着灰色风衣的褐色卷发异国女孩儿,脚步如风看似不经意的与柳素汐擦身而过。我定睛留意了些,却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了影子。女孩儿迎面朝我走来,一双泛着清澈紫光的眼中从我身上轻扫而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并不刻意,紧接着一个转身人已经朝小区大门的方向快步离去。

柳素汐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你认识?”

我摇摇头,“你先回去吧,锁好门窗。”

褐发女孩儿的脚步很快,等我看着柳素汐的背影消失,她已经几乎消失在小区院门外的拐角,我想喊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

沙沙…

风还没停,无论是直觉还是错觉我都不确定是不是我认错人了。我尽量装作心无波澜地快速追到小区门外,左右环顾,刚巧看到褐发女孩儿不紧不慢上了那辆陌生的轿车。没来得及等我多想,轿车一脚油门从我面前的路面驶过,女孩儿面朝车窗,从我面前经过与我刚好四目相对,她丢下一个温婉含着隐密的笑离开了我的视野。飞驰而去的那辆轿车尾部没有车牌,只能辨别丰田的车牌。

沙沙…

我的心沉入谷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开车的又是谁?钟石提供卷宗的褐发女孩儿为何会来到我的城市?而去找到我家?

突然,我的心猛的一惊。想起来这个女孩的特别之处了,是她!就是她!是钟石给我看的卷宗里的褐发女孩儿。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她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在脑中深挖着各种记忆,仿佛回想起曾几何时在哪里好像还见过她和她的…或许是父亲的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们跟李筱艾的遇袭有关吗?脑中的谜团始终无法解开。

回到家中紧锁房门,拉上了窗帘。

“这么紧张做什么?发生什么了?”母亲正在看电视,婧婧已经入睡。

“没事,刚才有陌生人敲门吗?”我继续在屋里寻找着蛛丝马迹。

“没有,你在找什么?”母亲盯着电视,时不时回过头问我。

“没什么,最近过年多注意安全,最近小区里陌生人比较多。”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春节不就是亲戚们来回走动,你们年轻人太不在乎传统了。”母亲唠叨着不以为然。

回到自己的房间,仍然搜索着关于这个小女孩的记忆,刚刚那个小女孩仿佛感觉如此熟悉,为什么?

一切的表象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一直没有时间细想,准确的说,我甚至有些怕这样漫无目的的猜测下去。

午夜,一切都重归平静,辗转反侧之后我独自散步来到海滩前的长椅上,海风徐徐,我点了支烟望着海的尽头,心中像是被无数丝线缠绕着。

之前所有的离奇事件表面上都围绕着艾康集团,集团大楼内失火导致数名研究员意外死亡,然后是艾康的高层管理接二连三发生意外,最后艾康总裁李树康意外坠桥溺死于他自己的车内。这些事件发生时,整个防御盾和我都还是局外人,直到我们护送安姬娜回香港的返程途中遭遇的商场扶梯意外。姑且就算是意外好了,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李筱艾,然后呢?然后每次关于她的意外我都在场,没错,无论是董剑陪同或者她自己一个人,都不是天衣无缝,如果真要动了杀心,李筱艾有一万种我能想到的死法。可是她都躲过了,运气也好巧合也罢,甚至导致我们的心彼此碰撞在一起。

再换另一种视角,谁杀了想要杀掉李筱艾的人,就算第一个被杀死的杀手无法解释清楚,那么才发生的第二个同样事件背后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意外,它们之间的相似点在哪儿?谁会这么做?

我仰着头又点了支烟,星空被淡淡云遮掩,忽暗忽明。

那个褐色卷发的女孩儿是谁?她从未被正面拍摄捕捉到正面特征的“父亲”又是谁?所有意外的真正幕后主使又是谁?这些看似普通的杀手身后又隐藏着怎样的背景呢?

我重重的吐出最后一口烟,夜那么深,终究是什么都看不清…

大年初八,重回特区我没回住所直奔分局刑警队,那些谜团我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了。人在神经紧绷的时候,最深的感受就是度日如年。

“这么早?伤势恢复的不错。”在警局内的走廊碰见邢珊,仍旧一身挺拔的警服,“钟队正在开会,关于艾康的案子最近有了新进展,你在办公室稍等会儿。”

“还不能握方向盘,春节你们都没休息?”我疑惑着问了句,看邢珊干练的样子并不像是处于假期综合症的恢复期。

“最近手头案子那么多,钟队都几乎没回过家,我们搭下手的怎么能偷懒?钟队说了,忙完最近的案子一定给我们补假,有他这么身先士卒的队长我也是真心佩服。”邢珊用纸杯倒了杯茶放到我身前的茶几上,钟石的办公室和上次来几乎一个样,只是烟味更浓了。

“佩服谁呢?”钟石脚步飞快进了属于他自己的办公室,手里仍夹着各种资料,“庄颜来啦?这么早。”

我站起身,“辛苦了,听邢珊说过年这几天你都没休息。”

“忙案子,工作可停不下来。休息可以抽空,那么多案子等着办,我要是休假估计再回来干,我这办公桌恐怕都堆不下。”钟石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放下手中的资料,然后从办公桌上厚厚的卷宗里抽出了三摞被分别整理过的卷宗。

邢珊轻轻关上了钟石办公室的门,落座于我右侧的沙发。钟石坐在我的左侧,将三摞卷宗分摊在了茶几上。

“这些分别是关于艾康集团,死于艾康外黑色越野车上的维拉普约尔,和除夕夜已死杀手甘洛托斯的资料,有一些进展,但都没有彻底查清。你说你也遇到了新的状况,要不要先说说看?”钟石神情严肃,显然目前的案子对他来说都比较棘手,但他锐利的目光下仍旧闪着洞悉一切的眼神。

我埋头盯着眼前从左至右摆整齐的卷宗,内心满怀忐忑,但我还是压抑着内心的波澜,缓缓开口,“我遇见了那个褐色卷发的女孩儿。”

“什么?你看到了照片里那个褐发女孩儿?你确定?在哪儿?”邢珊明显没有钟石的沉稳,但她已经替钟石开了口。

“我的家附近,不是在特区的住所,而是在我和母亲女儿生活的小区。”我目光扫过邢珊,最后停留在钟石那锐利的眼神里,他似乎已经知道什么,但我却毫不知情。

钟石迟迟没有开口,他紧闭着双唇垂下眼眸瞅着那三摞资料。

“你家附近?”邢珊又问了句。

“我应该没有看错,而且那个女孩儿的神情似乎对我并不陌生。”那从我面前瞬间擦过的神情至今仍刻在我的印象里,说不清道不明的认识而我却感到莫名的悸动。

邢珊也沉默了,办公室忽然沉浸在一种未知的寂静之中,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在飞速连接着这一切,想从这些事件里找出些合乎常理的蛛丝马迹。

“其实给我的感觉这些看似相关的案件里,总有些相互独立之处,例如你与防御盾,防御盾和艾康集团,虽看似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但事实上是相互独立的。就拿艾康之前出事的那些案件来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发展到现在感觉又变得跟你息息相关,这种错觉也许会把我们带到一种死胡同式的思维里。”钟石和我同时点了烟,一边思考一边交流着。

“可我一直以为关于艾康集团的案件就算与李筱艾存在着某种联系,防御盾也只是从属的旁观者,就算是最近几次出事卷入其中,可总归是与我们没什么直接关系。”我吐了口烟圈,细细琢磨道。

“是这样么?”钟石的一句反问看似风平浪静但已经在我心里刮起了飓风。

“什么意思?”

“你才遇到的那个褐发女孩儿,这个人将作为之前案件的主要突破口进行调查。”

“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对于我的家人会造成影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我语气坚决。

“祸不及家人,我们也会尽快查办案件,但这期间你还是多留意自己的身边。最近对于艾康集团的失火案和高层意外案件应该会有些结论,但关于你和李筱艾的案件我们仍需要时间。”

我随手翻看着三摞资料,最后目光停在了那张看过的图片上,褐色卷发女孩的侧面,她正流露着温婉的笑,大概只有在安心与舒适的状态中才会有那样的表情。与最近残酷的案件比起来,这个陌生的表情就像是废墟上独自绽放的雏菊,她本不该属于那儿。

“下午我们准备找李筱艾见个面,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线索。”邢珊插话道。

第二十八章 假期(3)

“嗯,交给你去办,二支队在李树康坠桥的案子上已经有些进展,下午我去听下报告,就不陪你去找李筱艾了。”

离开警局我提着的心丝毫没有好转,用手机多次提醒母亲注意她和婧婧的安全后,得到了不耐烦的回复,“你自己在外才需要注意,我还没老到需要你不停唠唠叨叨的年纪。”

怀着无奈的心情回到特区租住的房间内,躺在沙发上。假期仍未结束,左手稍有动作仍就能感到疼痛。我按开电视顺手抽了支烟出来,最近的烟实在是抽的有点多,但在云雾缭绕中总能感觉到一丝丝平静,我擦燃了火机。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我端起来看,是董剑发来的,“在特区还是在家?”

“特区。”我简单回复。

“晚上有安排吗?”

“没。”

“吃个饭,上回的地方。”

“好。”我正愁酒喝。

“自己来还是我来接你?”

“自己来。”

然后手机就没反应了,我跟董剑的文字信息联系大多处于这种直白的交流方式,看似干瘪却简单不累。

看似已经过完的年其实还没彻底过去,饭馆餐厅购物街反而比平时火爆了许多。像是节日的宁静压抑了激情般,人们在假期将近结束后开始了报复般的重聚。

“年总算过完了,可忙总是忙不完。”刘恋耷拉着脑袋小声抱怨。她被安排到和董剑一组继续李筱艾的安保工作,原本的长假被无情切碎成了如今这样的碎片式休息。

“要不等会儿吃完饭去我店里坐会儿?我可从来不嫌忙,越忙说明生意越好。”罗谦咧着嘴,看似最近生意不错。

“得了,队里案子正压着,过年都没能回去多陪陪老婆孩子,还跑你夜总会去?你们几个年轻人去玩吧。”张大山声音粗重,回绝了罗谦的邀请。

“上次庄颜带着俩姑娘还去我那儿玩来着,放心~我那儿肯定是包你们满意。”罗大炮一句话就全都兜了底,还朝我挤了下眼睛。

我还没来得及说半句话,董剑就朝我投来怀疑的眼神,“俩女孩儿?”

“就李筱艾和兰雪喝多了那次,差点被楼上坠落的一盒玻璃弹珠砸中。”那次意外几乎是所有事件的开端,本就不喜欢嘈杂的我心里更加对于罗谦的夜店实在提不起好感。

“之前咱们工作疏忽了,没有走正规安保工作流程,直到出了这么多事才注意到。”董剑沉沉的说。

“可是咱们没有签安保协议,我们跟李筱艾的工作本就是口头上,很多正常操作流程都只能适可而止。”刘恋拧着眉。

“早让你们不要插手艾康的事,够棘手的,现在想扔出去都扔不出去。”张大山粗着嗓子,“艾康集团的案子复杂的很。”

“到底有多复杂?”我问了句。

“没破案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这是规矩,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案子可不止刑侦和缉毒的范畴,连国安都下派了专员。你们身在旋涡却不自知。”张大山语惊四座,缓缓的点了根烟,“我干了这么久警察,这案子算是我碰到最棘手的大案。”

“最?不是之一?”罗谦半调侃着问道。

“最!”张大山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重重说了一个字。

饭桌上忽然就像是履了一层薄冰,气氛就这么冷了下去。半分钟没人说话,有人喝茶有人点烟,我却在脑海中回忆着过去一段时间的种种片段。李筱艾身上发生的事虽然惊险但并没多少线索,更不要提与艾康过去有关的案件,我能知道的最多算是冰山一角,而董剑和刘恋恐怕知道的也不会比我多。艾康集团的关系错综复杂,从李树康的葬礼到场的人就可以看出,他过去接触的人一定不那么单纯简单。可是这些关李筱艾什么呢,她像是对艾康过去的一切并不太知情。

“最近李筱艾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我们工作倒是简单了,但这样久了会不会憋出病来?”刘恋用一句不挂心的话打破了薄冰。

“哪儿都不去?”我看似无心的一问。

“嗯,没有亲朋好友找她,她也没有去找别人,每天就那样坐在房间里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发呆,话说再美的景连续看一整天也会心烦吧。”刘恋像是挺同情李筱艾,“女孩子遇到这种事肯定会怕,不敢出门。”

“就你不是女孩子,你不怕。”董剑又开始主动跟刘恋拌嘴。

“我怕啊,但是你一个人能应付么?”刘恋倒也不示弱。

“你怕还不早说,我换个人。”董剑一直觉得危险不想让刘恋掺和进来。

“你就那么不想我出外勤?快两年了都一直让我在公司里管内务。”

董剑和刘恋俩人的心事明眼人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就是捅不破。董剑一直把刘恋保护在公司内的襁褓里,生怕外面风吹雨淋,偶尔有轻松的差事他也是亲自带着她,可是刘恋并不喜欢躲在温室里。在这个本就女孩子偏少的安保行业里,她就像是在荆棘中的玫瑰,董剑用她根本无法察觉的细腻在保护着她。

“我们已经跟安姬娜的经纪公司签署了安保协议,下个月开始跟她的业务就是公司最大的单子,到时候你去负责那边吧。”

“那这边怎么办?”刘恋瞪圆了眼睛问道,她指的是李筱艾的看护。

“我会安排。”

第二十九章 思念(1)

嫩叶里含苞待放,花瓣中难掩真相。

李筱艾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星期,遇到除夕夜那样的事没有心理创伤是不可能的。她怕再发生意外,却每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给我发来片断的信息,我能回应的也只是将智能表上的那个绿点轻轻闪烁。

“瞅着表发什么呆呢?小爱对着窗外也跟你刚才一个动作。”刘恋喊了一句。

我猛的抬起头,一瞬间脑海中似乎呈现了刘恋口中的画面,她正一个人孤寂的抱膝坐着,窗外的夜色与她毫无关系,流逝的时间几乎被定格了般。

在那缭绕的空气中再次飘过那淡淡薰衣草香味…

“没什么。”我尴尬的笑了笑。

饭桌另一侧,罗谦和张大山又在聊社会问题,“最近忘忧的案件频发,好几家夜店场所都查出与这玩意有染,你也注意点。”

“我做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和毒品有关,惹上那玩意儿一时痛快,可不长久。”罗谦拍着腿保证道。

“我不是说你,而是说你店里也要防着点,毕竟年轻人沾染这东西可能性较大,寻求刺激。”

“我明白,店里随时都开着监控,如果有什么异样我会通知你们的,放心吧。”罗谦的语气虽戏谑,但看样子不是在说假话。

“忘忧?到底是啥新式毒品?以前也没怎么听过,只是偶尔被提到。”我插嘴问。

张大山侧过脸来望着我,“原本这东西不算是毒品,是一种药物,其实是一种叫氟硝西半的催眠麻醉药物的延伸合成物。你们听说过迷药么?”

“就是那种一闻就倒,或者喷烟就让人昏迷的迷药?”刘恋瞪圆了眼睛,迷药大概谁都听说过,但都是停留在听说的层面。

“呵呵,一提到迷药你们总能浮现出那些影视剧里的经典桥段,揭开窗户吐进去一缕青烟,屋里的人就昏昏睡去,神不知鬼不觉。什么迷药的手帕捂住人的口鼻,在夜晚下手劫财劫色等等。”张大山开始给众人讲故事。

“对呀,前几天八卦小道新闻里不就说前段时间夜里有个女人回家路上被人吐了口烟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后来醒来发现在一个破旧工厂里,衣衫褴褛,财物丢失还去报了警。”刘恋的样子甚是认真,她看新闻绝对是仔细的。

“假的。”张大山语气沉,说话很有分量。

“假的?这还上了网上报道呢。”刘恋歪着脑袋惊讶道,却还是怀疑张大山的结论。

“麻醉技术现在在哪儿用得最广泛而且专业?”张大山反问。

所有人脑海中都闪过一个很痛的地方,“手术室!”罗大炮抢答道,“以前腿部受过伤,进过手术室。”

“医用吸入式麻醉需要医院专业的呼吸罩,而且几分钟后人才会渐渐失去知觉意识。”张大山接着解释,“故事桥段的碰一下就倒地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也不能不防吧?”毕竟是女孩子,刘恋显得有点担心。

“肯定要小心,据我所知大多数下药的案例都是口服。”董剑提醒了句。

“前段时间出现的新型毒品蓝精灵就是这样一种结合了迷药和毒品双重性质的特殊毒品,原本就是氟硝西半的合成物。但是忘忧似乎又与蓝精灵不太一样,忘忧原本被一些深度精神病治疗机构用作心理治疗的催眠镇定药物。”

“那不是一样的么?催眠镇定?”刘恋似乎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不一样,蓝精灵服用后会使人精神恍惚,知觉能力丧失,并产生心理依赖。而忘忧除了可以催眠,当时并没成瘾反应,主要作用可以阻断大脑皮层的活动,让睡梦中的患者暂时失去关于过去沉重的记忆,心理和精神治疗师可以通过这样的催眠方式有效治愈因过去经历创伤而导致的精神病病例。然而…”

“怎么?”饭桌上的所有人几乎都被这样平常根本听不到的科普故事吸引了注意力。

“然而问题好像也出在这儿,暂时性催眠失忆。曾经早期艾康的研究室做过一个有关忘忧的临床试验,表面看起来成功了,但却被专业医疗鉴定部门定义为失败,且明令禁止相似的临床试验。可没想到的是艾康从那次危机中不但没有没落反而更加壮大起来,成为一家知名的药品研发企业。”

第二十九章 思念(2)

艾康的过去在公众视野里并不是什么秘密,网上各种粗略的报道遍地。只是其中诸多细节扑朔迷离,加上最近发生了如此多的离奇意外事件,最近除夕枪击事件后,恐怕已经不仅仅是饭后谈资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

“李筱艾和艾康或多或少都有关系,可是最近的意外实在太难用正常逻辑理得清。”董剑握着拳捂着下巴,陷入沉思。

“关键是那些嫌疑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刘恋接过话。

死掉的嫌疑人,褐色卷发的异国女孩儿,线索到底在哪儿?艾康,李筱艾,李树康?谁才是目标?为何褐色卷发女孩和那辆根本无所查起的轿车会出现在我的小区院外?哪儿出了问题?

“庄颜?想什么呢?”刘恋朝我投来怀疑的目光,“你可是最直接的当事人,可今天一句话都不说?”

我忽的从思绪中抽出来,稍显得有些无措,抿嘴笑道,“没,没什么。”

“李筱艾发呆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样,不说话。遭遇这种事不是更应该说出来,发泄出来,作为朋友和伙伴,我们能帮你们分担。”刘恋微皱着眉,露出关怀的神情。

我思忖片刻,“也许,就算是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那就不去多想了,破案交给警方。今晚就去一趟射击训练场,咱们就该用枪来宣泄情绪,最直接。”董剑用那种曾经军营里的语气,沉了沉话音。

“行!”

穿行通过昏暗的街道,离开中心城区朝城市边缘的开发区驶去。两侧的街道与写字楼并没像平日里那样如同白昼般灯火通明,春节假期并没彻底结束,大量公司还没步入正常节奏。一栋看似并不特别的地下停车库,原本废弃的第四层地下车库并不昏暗,实弹射击训练俱乐部内聚集着大量衣着青绿或湛蓝迷彩的年轻人。

“哇,手都受伤了还这么准?”射击场外的休息区,刘恋端着我的靶环像是在欣赏艺术品般露出夸张的表情。

七发十环,两发九环,还有一发八环。我端着纸杯心想,实在是没觉得这有多准,在实际射击中,瞄准,距离,环境可没训练场内这么优越。

“这要是在曾经,静风二十米内充分瞄准射击除了十环以外都算脱靶。”从训练场出来,休息厅内董剑瞄了眼我的靶环耸耸肩,“这可是当年团长跟你们俩说的。”

“切,你的呢?拿出来看看。”刘恋一脸嫌弃,翻着白眼。

“庄颜当年可是团里的速射和移动射击第二名,除了狙击手,近距离几乎无人能敌。”董剑不肯拿出自己的靶环。

“第一是谁?是你么?”刘恋显得一脸惊艳问道。

“我?不是,是庄颜的兄弟。”

刘恋惊讶的转过来看着我,“你兄弟?”

董剑口中的第一就是已经牺牲的柳毅。我面露沮丧,无助的摇摇头,实在不想再提那段过往。柳毅从小机灵,眼疾手快,对于操作各种枪械都很快就能上手,关键是这小子除了天赋还很刻苦。小时候用气枪打气球这种游戏都弄得像在打靶般仔细,入伍后对于枪械更加到了痴迷的地步,但他那活跃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当狙击手,否则绝不会在那天与我同入那片死亡雨林。

“行了,别问了,走,再去练一轮。”董剑从我的沉默中察觉到我思绪中的波澜。

刘恋依旧一脸疑问的被拉离了休息区。

数日后二月底,春节假期终于彻底过去了,度过热闹欢庆的节日,人们像是掏空了所有体力般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前往各自的工作岗位,而我的假期依旧漫长。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那晚褐色卷发的女孩儿的无故出现的确引起了我格外的注意。但数日之后的二月底,她和未曾露过面的神秘人如同空气般彻底消失了踪迹。看似平静的日子,我却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

“怎么了?连陪孩子玩都这么警惕?偷孩子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小区来。”母亲话音从不远门廊处传来,她正准备节后第一天去单位。

“你去忙你的吧,我看着婧婧就行。”目送母亲离开小区还是难免担心,但实在没办法跟她说明我在担忧着什么,只希望我的侥幸不会酿成大错,“妈,路上小心。”

“知道啦,我还用得着你担心。”母亲咧着嘴,虽嘴上逞强看得出表情还是美滋滋的。

春节结束到幼儿园开园中间间隔了数日,刚巧我的伤未痊愈,陪伴女儿的时间成了难得的安逸时光,一个又一个的沙堡,样子各异,婧婧却都很喜欢。我蹲在一旁笑着陪她,却总难放松警惕,哪怕一个路过稍近的行人,一辆陌生缓速经过的车都能牵扯我的注意力。不管表面多么平静,我的心总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没有答案,也就没办法将它从我心里搬走。

也许时间就是答案,如果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的话,我紧绷的神经会渐渐松弛下去。

欣赏了许久自己的作品,婧婧心满意足的拍手,然后挥着小手与她的沙堡道别,一边拉着我朝家走,“爸爸,下午继续。”

我朝她点头,忽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闪过,拐了个弯很快消失了。柳素汐慌乱着来不及梳头,发丝散乱,就那样匆忙离开了小区正门,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她和柳毅的家里传出来,随后伴随着深沉的呕吐声,她母亲的病情听似又加重了。

我微皱眉心,心里的石头好似又沉了些,回望柳毅家的门前忽的想起那晚送柳素汐回家的情景。褐色卷发的异国女孩儿恰巧是从她家门前经过,与我擦身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小区正门。和刚才柳素汐的身影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在白天一个在夜晚,一个发丝散乱心神不宁,一个神情自若气定神闲。

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停的问自己,可哪来的答案。

回到家中,女儿开心的打开电视蹦跳着扑上沙发握住遥控器开始寻找自己喜欢的动画片,我掏出烟盒来到窗边。

窗外海波平静,天空一片湛蓝,小区内除了半熟不熟的居民再无形迹可疑的路人。恍然间我竟觉得自己的过分担心有点多余,难道只是两个长相相似的人不经意被我误认为是同一个人了?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可能,那样特别的褐色卷发和异国特征在国内被误认的概率实在很低。我吐出一口烟,让自己将那烦扰的思绪忘却掉半刻,可还是无法彻底扔掉。

智能表上那个绿点在远方好像一直没有位移过,不知是因为地图比例不曾显示它位移,还是她真的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想拨通电话,可却不知该说什么,劝她不要因为过去的事太过防备?连我自己都做不到,我不是也在警惕着身边的一切又怎么去劝她放下戒备呢?

指尖烟雾缭绕飘出窗外,脑海中正浮现着她一个人蜷缩着坐在落地窗前孤寂的身影,心里泛起丝丝感伤,我顺着吸入的烟轻叹了口气,茶几上的手响起了吱吱震动的声响。

我接起电话,看了眼是柳素汐的号码,“喂?”

“哥,你在哪儿?”柳素汐带着哭腔的求助声。

“在家,怎么了?”

“我妈,我妈~”柳素汐语气焦急,声音却更加哽咽。

“你慢慢说。”

“我妈她的病不能再拖了,医生嘱咐让她去住院,可是她连医院都不愿去,我怎么说都不听。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柳素汐话音刚落就已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哭声无助,我只能静待着她情绪稍稍平复。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劝我妈呢?早上我急得跟她吵可是非但不听,反而咳的更厉害。”原来那时看到柳素汐疾步出了小区是因为阿姨的病情。

“你先冷静一点,你现在在哪儿?”

她的电话音里异常嘈杂,“我在医院,刚才跟医生问了好多,可是没有诊断报告什么都只是疑似,我该怎么劝我妈来医院啊?”

“你先别急,你先回家再说。”

“可是~”

“别可是了,先回来再想办法。”

柳素汐犹豫了两秒,“嗯~好吧,我先回家。晚点你能帮我劝劝我妈么?”

“嗯,好的。”这种时候我应该帮她,她的母亲也是柳毅的母亲啊。

二月底冬末初春的夜晚,到了四季中最宜人的季节,无风无浪空气清凉。可是坐在长椅上柳素汐却是声泪俱下,“她就是不肯听,去医院总比在家天天吃那些中药有用,我该怎么办?在网上搜了咳血可是很严重的,医院也给了疑似肺癌的猜测,可我妈就是不听我的去医院。”

“你听过阿姨的想法么?”我望着海的尽头,一片空冥般的幽寂。

平静了些许,柳素汐微微一怔,“她的想法?她就是不愿意去医院做检查。”

有时候人的想法就像眼前那海天相接般的幽深,可有时候它也就像幅画般近在咫尺,只是我们看不懂罢了。

“我是说你有没有冷静的和她聊过她的病情,她的想法,也许她不是不想去医院?也许阿姨有她自己的打算。”我望着前方没有看她,而她正用讶异的眼神侧身望着我。

“聊?怎么聊?她不愿意去医院~我该怎么办?”柳素汐又用那种她特有的幽幽的声音,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我不知道,夜晚的星空原来和夜晚的海是一样的颜色,在我十八岁的年纪也不会想到该如何与自己的父母交谈,也许等我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我也不会想与十八岁的婧婧如何探讨人生?多么惊人的执拗。但是我知道,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真的等到想说的时候也许一切都会来不及了。

“你有心平气和的坐着和她聊过吗?”我依旧望着墨蓝色海的尽头,“就像现在咱俩坐着聊天一样。”

柳素汐沉默片刻一直没有吭声,她默默埋下头环绕着自己的纤细手指,也许她在想,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想。

“那就试着聊聊,现在还有将来。”我扭头轻声继续说道。

“现在?将来?”柳素汐睁圆了眼睛望着我。

“嗯,就当是你和我聊天,或者跟你的同学朋友聊天一样和阿姨沟通,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不一样~”幽幽的回声。

“嗯?”我有些不解。

“和你聊天与朋友聊天不一样~”她依旧埋着头,清风与海浪声几乎与她的话音重叠。

我有些懵,一时间没明白她话语间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心平气和的与你妈聊聊,也许她会听你的。”

沉默…

转瞬柳素汐忽然想通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着远方,“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前有些我不明白的缘由终究只有说出口才能弄明白。我妈她为什么不愿去医院总有原因,我从没想过为什么却总是想让她遵从医生的嘱托。也许你是对的,以前我太自以为是了。”

“你没自以为是。”我微笑道。

“你却挺自以为是。”她微扬起嘴角抢过话头。

“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你就是我的朋友?”她捋了下头发然后起身,“你是我哥,能仅仅算作朋友么?”

原来她早已释怀原谅了我,在这微凉的冬末心里莫名窜起丝丝暖意,也许从这一刻开始我会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很亲很亲的家人,就像小时候一样不再有一丝隔阂。

但是心隔着心,我以为我明白的会是真相么?

第三十章 归期(1)

风带不走飘洒如雪的樱花落瓣,雨冲不散弥漫如烟的薰衣草香。

对我来说静养休假的时光就像屋外的海浪一般,风平浪静,闲暇时上网发现新闻中的世界永远都不会缺少纷乱时局与奇闻异事,一段最新的半真半假网络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由于当地民兵组织和临时政府关于南部各省的自治问题谈判无果导致东南部地区持续战乱,利比亚南部与苏丹和乍得接壤的三角地带成为无人管辖区域。一名法国自由战地记者最近冒险前往该地区秘密采访发现该地少数聚集区存在一些特别游击组织,声称隶属于当地自由民兵团的成员。”

“该地区属于贫瘠的沙漠地区,人类聚集区偏少,而政府管辖更是鞭长莫及,很多部落人群甚至没有脱离最原始的生活方式,更谈不上供水供电。这名自由记者在出发之前得到临时政府内部人员的消息声称该地区可能存在生化非法组织,深入调查采访中发现生化非法组织并不准确,那样原始且条件恶劣的地区根本无法从事生化武器研究,可是调查采访中的确发现了非比寻常的状况。”

大段的文字叙述我并没细看,反而一段未经后期处理的手机视频引起了我的注意。

无声的镜头中几个非洲人穿着彩色布条裙装围在篝火旁,手牵手似乎在唱着古老的民谣一起载歌载舞,有规律的动作像是在举行某种特殊的仪式。他们时而扬手,时而踏着鸭步左右摇摆,口中还不时默念着奇怪的语言,动作和言语看上去不太有美感却有种难言的应景。画面被切掉了一部分,关掉镜头后待了一阵,手持手机摄像头的记者自言自语地重新开启镜头,隔着镜头沙漠之上的夜空清澈得一尘不染,篝火已经熄灭,袅袅升起的烟伴着星星点点的星空分不清是挂在天上的星亦或是从木堆中跳起的火星。

时光仿佛定格了,篝火旁的舞者们静静站着仰望星空,不再舞动,甚至没有丝毫晃动,若不是手持镜头的记者在晃动和自言自语,这一段看上去竟像是静止的照片。也许这种油画般的静止的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引起拍摄者的注意,直到他意识到静的太久了才撑起身朝篝火旁的舞者们走去。

画面被拉近,寻常镜头下的数位舞者仰面朝天,面容恍惚,像是进入了一种特别的冥想状态。走近的自由记者有些诧异并开始轻声呼唤他们,却迟迟没得到回应。镜头的光洒在他们呆滞的面容上,如果不是眨动的眼他们就像是一尊尊蜡像。我的手心有些冒汗,并不算恐怖镜头却勾起了我曾经恐怖的回忆,记忆深处不愿被深挖的记忆又重新被勾起。数年前雨林空地中面容恍惚的村民虽然肤色和镜头中的舞者完全两异,但那就是噩梦的开始,我又怎么可能有丝毫忘却。那种丢失了记忆般的恍惚不可能被无故假装,如果这都只是巧合般的相似,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会偶然发生呢?

视频的结尾一个身穿袍衫的长者提着放满淡蓝色试剂瓶的架子先开帐帘从帐篷中走了出来,视频戛然而止。

记忆中的画面和网络视频中被定格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清晨的雨林空地,星空下的非洲沙漠,为何其中的画面感会如此惊人的相似,神情恍惚呆滞的舞者,蓝色的试剂瓶。三月初春还没到会冒汗的温度,但我竟不知不觉额头开始冒出丝丝汗珠,继续往下看文字报道。

“据这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战地自由记者事后文字叙述,那些大部分来自该区域的零星部落成员长期服用一种被他们称为圣水的药物制剂。在被部落长老严苛选拔后,会将那些被圣水彻底洗涤灵魂的人通过特殊方式送上天堂。而据调查那些通往天堂的特殊方式需要驾驶车,在烈火中将自己的身体彻底焚化。自由战地记者通过临时政府机构成员和联合国反生化武器调查员那里得知,这些服用圣水最后被选为圣徒的人最后大多会成为汽车炸弹的驾驶员,而他们的记忆和意识里只有通往天堂这一种唯一单纯的想法。”

“与以往我们意识里那些被强迫驾驶汽车绑上炸弹冲关破寨的汽车炸弹不同,这些人会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正常驾车,甚至神情举止在平时和行动时没有任何值得人在意的特别之处。无法辨别,无法警惕,最近中东乃至非洲各个重要城市发生的重大汽车炸弹袭击都或多或少有圣水的影子。这些圣徒仍在渐渐扩散,引起了欧洲各国的广泛关注,但调查手段有限,而且表面看上去这些圣徒他们只是丢失了部分记忆的普通人。”

看完这篇非正规新闻报道汗珠已经开始从颈部滑落,头脑中浮现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如何才能找到这位匿名的战地自由记者,就算是语言不通可这么多年前的神秘事件背后至今终于找到一丝狭缝般的线索,说什么我也不能轻易放弃。

当年的雨林遇袭事件已经被军方和警方彻底调查过,开始怀疑是毒贩的同谋,后来才知晓那天被突击的毒贩根本不知雨林深处有其余活动,而且那次行动的成功也充分说明毒贩窝点内根本处于完全无警惕状态。被炸毁的直升机残骸和交火地点留下的痕迹都没能找到任何线索,最后就变成了一件悬案至今未破。

而作为当时唯一的幸存当事人,只有我会对当时所有细节状况有直观的感受,当看到那些视频里的仰面朝天的恍惚舞者时唯独能抓住细节的恐怕只有我这个亲眼见过这一切的目击者。可是该如何联系到那名匿名记者成为了我现在很难解决的问题,网络的转载速度非常快,而且来源更加难以追查。

该怎么办?我望着窗外,清风刮过汗珠有一丝凉意,灵光一闪,我忽然想到找徐勇汇报情况,看警方和军方能不能结合当年的案件调查到那名拍视频的记者,然后取得联系。

正值正常工作上课时间,婧婧在幼儿园而母亲仍在单位,小区内风和日丽,寻常时间并无可疑的人和车辆来往,我独自站在屋外不远的林荫下翻找出徐勇的电话号码。

拨通了电话,“喂?徐连长,您好。”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来电话,最近过的还好吗?”徐勇来自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那么中气十足。

“挺好的,最近营区那边忙么?”

“忙,事情不少。怎么?有事?”徐勇一语猜中。

脑海中飞速流转着过去的片段,又和刚才的视频做了对比,“有些情况我想需要跟您汇报一下,现在方便吗?”

“嗯?你说。”

“关于曾经雨林的事件,现在网上的一段视频有些相似之处…”通过组织周密的语言,我将印刻在脑海中的画面尽可能详细的叙述出来,并结合刚才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的视频道出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不敢完全确定,但给我的感觉确实很相似,时隔这么久了,无意中得到了这点线索我不想它就这么断了,唉~!”我叹了口气,“也是为了我那帮被害的兄弟们。”

“嗯,好的,你等下把网址链接发给我我尽快把这件事报上去。”徐勇很快答应了。

“还有这件事有必要尽快通知当年调查过这件事的警方,也许他们的侦讯手段更高效。”

“嗯,”徐勇语气忽然有些吞吞吐吐,“可是…”

“可是什么?不能告诉警方么?咱们武警和警方联系一直都比较紧密,这件事应该也属于他们的管辖范畴。”

“可是曾经管辖这件事的警官,就是去年那件事的李警官你还记得吗?”

那个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瘦高警官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中,虽只有一面之缘,“记得,当时还有位姓杨的警官一起在询问我当时发生的事。”

“他就是当年负责调查你们雨林事件的警官,可是去年年底他为了跟踪调查他手下卧底的案子,再次前往出事的村寨。据说是跟踪调查去年有关那个自称裴迪的人曾在一户老农家落脚,那户老农不慎跌落自家水井溺亡了,李警官当晚在追查这件案子过程中天降大雨路面湿滑警车翻下深沟不幸遇难。”

“李警官?他竟然是那名卧底的上线?”我的心底忽燃起一腔烦闷。

“没错,事后最近我才听说这样的秘密。而且是唯一的上线,他那段时间一直在调查事情发生前后的原委和线索却忽然遭遇不测,整个案子就彻底断了。”

“天降大雨路面湿滑…”我试图在脑海里回想着与我似乎并不太相关的事故。

“所以这件事我只有跟新调来的领导反应,但是他对案情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容乐观,尽量还是交给咱们武警这边看能不能取得进展。”

“那位老农也坠井溺亡了吗?”我仍在琢磨这听上去跟我没多大关系,而且看似寻常的悲剧,。

“嗯,总之这件事交给我就是了,结合当年的事件我尽快往上报。”

与徐勇通完电话我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是更加疑惑,看似表面无关的种种事件却多多少少感觉有些蹊跷,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呢?我点了烟,一只手搭在长椅椅背上,坐望碧海,树影摇曳,三月的海风渐渐有了些暖意。

身后一阵脚步急促,由远及近,我回过头朝午休回家的柳素汐挥了挥手,她愁云不展的朝我挤出半丝笑容转身回了自己家中。这段时日为了她母亲的病情她已经看起来消瘦了许多,好在年轻身体能抗,除了高三的繁重学业一有闲暇她就会回家陪伴母亲,再无别的活动。

褐色卷发的异国女孩儿自从那晚留下的一个背影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是幻觉般消失了,一切都重归往日的平静。母亲和婧婧更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般,每日我都在警惕着周边的一切,可除了寻常的人和事再无多的值得注意的。

非要找一丝牵挂也只剩下手腕智能表上那个特别的绿点,地图被放大后绿点已经从特区移至香港,李筱艾已经重归校园。希望一切就这样过去吧,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烟消云散。

时不时我还会收到她发来的只言片语,我能回复的也只剩下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独特绿点。但有时转念细想,毕竟只是救过她数次,其实我们的生活几乎毫无焦点,就像是天鹅和草原的狼终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物种,如果不是意外它们似乎永远不可能彼此近在咫尺。

随着时间,一切终究会过去的…所有的一切…

第三十章 归期(2)

三月底,我的伤已几乎痊愈。

“当保安差不多就行了,没事帮着富人打架?把自己弄伤了痛的还是自己,你要回去上班了?”傍晚母亲从单位回来,手里提着新买回来的海鲜和蔬菜。

“嗯,后天就回去。”我将夏季的衣物收进背包中,休息时间并不算多,便装不能在工作时穿反而没多少行李。

“休息就常回来,婧婧也会想爸爸。”母亲又开始唠叨,听着耳朵烦躁心却暖暖的,仿佛有了牵挂走到哪儿都有家的方向。

时隔多日,在休息期间除了持续加强身体锻炼,更多的时间我都会陪在母亲和孩子身边,警惕着周围的一举一动。柳素汐已经抽不出一丝闲暇陪婧婧玩耍,但我依旧将每月名义上的学费打给她,帮她缓解些生活上的压力。

柳素汐前几日终于静下心来坦诚的和自己母亲交流了对于各自人生的想法,她也终于明白了她母亲为何不愿去医院诊断的缘由。阿姨之所以不去是因为她自己能够感觉到身体的实际状况,去和不去无非就是确诊和知晓的问题。她不愿将自己身体的病情被放大影响自己的心态,同时影响柳素汐的生活和学业,在她看来自己已经送别了这么多最亲的人,对于自己最后的人生她只想让柳素汐不被生活所迫的完成学业,然后有自己的人生。

“我妈不想多花钱,说为了她自己的病掏空了家里不值得,多年的积蓄要留着给我上大学,如果就这样看病耽误了我的学业她不会甘心的。”坐在小区内朝海的长椅上柳素汐眉宇间挂满了伤感。晚自习结束已经临近十点,路上已经几乎没什么行人,返回家中的小区路上,行色匆匆的她被我拦了下来。

“后天我就回特区了。”我岔开话题。

“要回去了?”柳素汐微惊,顺着目光落下盯着我已经痊愈的左手。

“嗯,休息这么久该回去工作了,还有…”我顿了顿,换做请求的语气,“帮我个忙呗。”

“什么?”她幽幽的吐出两个字。

“我想让你帮我存点婧婧以后的学费,这钱就暂时归你保管,你就算花也不用告诉我,到了她长大像你一样该去大学读书的时候再给我吧。”

“为什么非要我帮你?”柳素汐质疑道。

“只有你能帮我。”我换了种毫无商量的语气眼神直勾勾的压着她,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柳素汐一直都是软柿子,从小没少被人欺负,包括我和柳毅在内,稍稍强硬一点她就会马上妥协。

“不要!”两个字一出口我已明白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软柿子,“你就直白点说呗,绕什么弯子,从小一起长大你想帮我,对么?给我一笔钱保管十几年,又不想我有心理负担,可是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一席话说完我才意识到,身旁的柳素汐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很多东西她都懂,“之后的两个多月会很辛苦。”

“高考对每个学生都比较辛苦吧?”

“还有照顾你母亲。”

“”柳素汐沉默着埋下了头。

“需要急用钱的时候这样心里要踏实一点。”

她思忖片刻,“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母亲不愿意去医院就是为了不想让我掉进生活的深渊,我差一点就辜负了她。曾经为了钱去夜总会我至今仍在深深的自责,也谢谢你当时及时阻止了我,有时候困难需要我自己去面对,无止境的接受金钱上的帮助会让我不知所措,所以谢谢你的好意。”

她真的长大了…

我扭过头不再看她,“如果到了真的需要的时候也不要太过勉强,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就当是替你哥。”

“我知道~”幽幽的声音,“如果不是替我哥该有多好…”

我一脸诧异,脑海中蹦出无数个问号却还是没能理解她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柳素汐侧过身提起自己沉甸甸的书包,然后起身,“我回去了,晚上还要复习功课,你多保重。”

“嗯,有事给我打电话。”远方的海在清澈的月光下呈现出深邃的墨蓝。

三月底回到特区已经彻底没了春节假期的冷清,一片蒸蒸日上的活力气息。各大公司和单位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各项日常工作业务,地铁和街面的人流络绎不绝,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脸上写满了奋斗二字,那种朝气蓬勃的样子就像这座城市散发着迷人的吸引力。

“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打了鸡血般斗志昂扬。”刚出顶楼电梯口就碰到了公司的新同事,西装笔挺却一脸生涩在和身旁的生面孔聊天,貌似是这个月刚入职的新人,仍在实习期。

“您好前辈,我是新来的余洋。”

“您好,我叫付东东。”两个轻涩的年轻人,看上去是才毕业的样子。

老狄坐着电动轮椅从本就空荡的办公区朝我们驶过来,“庄颜,终于痊愈可以回来上班啦,热烈欢迎。”话音没落他已经开始带头鼓起掌。

“怎么除了您在,只剩下新面孔了,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我环顾四周,除了办公区的几个老面孔其余外勤人员一个没在。

“缺人手啊,都出去了。剩下的新人都没人带,你可算回来了,一定要发挥老同志的作用。”老狄一副半喜半忧的表情。缺人手说明业务繁忙,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业,有钱赚都很开心,可是人手不足又制约了发展。

“不到一年我竟然都成老员工了,感觉年龄又大了好几岁。

“放心吧,这两个年轻人都很不错。”老狄一边点头一边给予新人充分的信任,“你们跟着庄颜多熟悉安保工作流程,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状态的。”

“狄总放心,我们会努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说话节奏都要快上许多,但老狄却很是满意。

“以后就叫老狄,工作归工作,平时大家还是要体现咱们大家庭的温暖,哈哈哈。”爽朗的笑声。

就像当初刘恋和董剑他们教我的那样,我将近一年的安保工作做了详细总结,然后结合各种平常的实例告诉他们都可能遇到哪些突发状况,当然我滤掉了一些太过特殊惊险的环节,以免在还没来得及适应高强度工作的时候对他们产生过重的心理负担。

“压力肯定是有的,但是不必太紧张,前期外勤各位老师傅们都会帮你们多盯着点,你们只需要尽量完成各自的岗位就可以,不一定要动手,只不过脑子和眼睛别偷懒,该过目警惕的位置一定要落实。”给新人讲课就像是当年带新兵,只不过回想起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当年董剑带我的时候那火气比现在的他可不知要高多少。

“嗯,一定照办,颜哥的教学风格跟剑哥就是不一样,理论结合实践,哈哈。”

“剑哥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我有些诧异。

“剑哥带我们总给我们讲些特别危险的安保案例,前段时间带我们跟艾康集团大小姐的外勤任务还说一定要警惕持枪分子危险接近,搞得我俩跟拍大片式的。”余洋很认真的回忆道。

“就是,跟了两天下来没出啥特别的事反而把我俩给紧张的生怕遇到持枪歹徒,结果整整两天李家大小姐都把自己锁在公寓里压根就没出过门。”付东东跟着附和道。

“然后呢,剑哥这两天没继续带你们?”

“他和刘师姐陪李家大小姐回香港读书了,我们业务流程不熟所以就没跟去,这不刚好等颜哥继续带我们。”余洋跟我一起上课压力似乎没那么大。

“你从哪儿毕业的?”

“我原本是专业武校毕业的,想进专业武术队参加比赛,后来发现咱们这行挺新的,而且待遇也不错就参加了专业的培训机构的安保课程想来试试。原本觉得这行要求非常严格,淘汰率很高,没想到老狄和剑哥最后竟把我俩给留下了,真的没想到。”付东东一脸欣喜。

“你俩都多大年龄?”我顺口问道,合上已经讲完的资料。

“我二十一,我俩一年的。”说话时付东东一脸稚嫩的表情,我就已经猜了个大概。

余洋跟着一起连连点头。

“等会去训练区,换上你们以前上擂台的装备,稍等我一会儿。”表面上我虽没有董剑平时的自带三分威,但毕竟是同一个部队出来的,若现在就给了俩年轻人留下和善好敷衍的印象,那么真的带他们出外勤到时候喊不动可就真的麻烦了。

两个年轻人微微显得惊讶,但还是相视一笑离开了原本属于董剑的办公室,这间简洁的屋现在已经可以当做教室了。

董剑和刘恋,加上邱少和程璐晨两组人应该跟李筱艾一同去了香港,怪不得老狄会急于招新人,看来人手是真的不够用。但新成员的加入伴随的问题就是风险也会增加,很多东西书本上学不到,反而要在实践中摸索,出了紧急状况需要随机应变。这碗饭年龄大了端着太沉,太年轻却端不稳,这需要时间和心态的磨合,当然也要扛得住压力。

擂台边两个年轻人看起来精神抖擞跃跃欲试,本就是专业武校毕业擂台应该是见得多了,能好好展现自己自然不愿浪费这个机会。我一边用绷带将自己刚痊愈的左手缠好,一边朝他们走过去。

见我正穿着短裤背心,手腕缠着绷带还拎着拳击手套,两个人微怔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们自己练就可以了,颜哥你的手伤刚好,就不用陪我们练了吧?”付东东讨好般的笑着。

“上来吧,抓紧时间,谁先来?还是两个人一起?”我翻身上了擂台起身后朝俩人挑了下眼角,故意挑衅两个热血青年。

余洋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点了下头,一个翻身也上了擂台,动作连贯矫捷一扫之前的轻涩,看起来应该是有两下子。

“请颜哥多多赐教!”他将拳套置于胸口微微鞠了一躬,然后面色一扫轻谑,举起拳置于颈口。

我微微行礼后朝台下付东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来喊开始或者结束。付东东点头会意的喊道,“开始!”

音落腿起,余洋个子近一米八,腿长却过了一米有余,攻击范围较之寻常人更有优势,但这也同样意味着他更需要站稳撑地。不愧是专业武校毕业,腿脚功夫经过专业训练,踢踹扫等动作迅捷灵敏,拳上多有欺骗但一旦有空档也会化虚为实,看似无力的一拳实际上发力不在出拳的瞬间。

攻势凌厉,我躲闪格挡却没急着进攻,在曾经的部队里我可能早就会动手教育那群新兵,但如今我只想在擂台上看清这些年轻人的性格特征。

余洋性子烈,偏急,攻势猛却疏于防守,以后出外勤要多提醒他过激。而付东东性格比较收敛,出拳大多处于被动,我若是不动他都在静观环伺,虽表面上大大咧咧,性格里多了些细致。我想他俩刚好可以作为搭档,这样的机会不会太远了。

“颜哥你的身手很不错,要是真上擂台我俩加起来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坐在休息室,付东东摘下拳套恭维道,看上去没太在意刚才的擂台结果。

一旁的余洋显得有丝闷闷不乐,沉默着。原因是擂台最初的攻势结束后被我轻触了脚踝,而另一只向我踢来的腿没有支撑,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了擂台上。“刚才献丑了,还请颜哥见谅。”说话吐字一板一眼。

我嘴角微弯,轻拍余洋的肩膀,话音说给他俩听,“既然来了防御盾有句话我就提醒在前,这儿不是学校,擂台也不再像曾经一样。当咱们出外勤以后真遇到事需要动手的时候,很多时候不再有输赢。工作有时候需要动脑行为却不可过激,但真要遇到了对手要是拼命咱们自己要提前有心理准备。”

两个年轻人点头,眼神里却闪着怀疑的光,有的事靠想象是很难明白。就像以前那些常念叨的道理,被说了无数遍对于我而言也不一定有用,但那些道理却始终在那儿,直到经历过才会切身体会,但那之前的培训仍是必要的。

三月的最后一天临近午后,空气已经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远处天边已经响起了轰轰春雷,特区一年中降雨最频繁的季节就要到来了。刚结束付东东和余洋的培训,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起来,邢珊打来的电话。拿起手机望着写字楼顶外黑压压的云和被笼罩的城市,心里忽然也跟着乌云密布,过去的案子哪件都不是什么喜乐的事。

简单几句挂断与邢珊的通话前往警局的路上已是瓢泼大雨,春雷肆无忌惮的在车窗外炸裂,两侧棕榈树在风雨中飘摇。

雨水拍打在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司机师傅不敢在暴雨天开太快,我只好无言坐在后座望着窗外。

“艾康的案子已经差不多查明了,警方明天将公布案情,但是有些事情我们今天需要和你跟李筱艾确认,但是李筱艾人在香港,所有只有麻烦你跑一趟。”邢珊刚才在电话里的原话。

几公里的路出租车开了足足二十分钟,没有堵塞,却有种说不出的心塞。

公安局内情景可没有因为暴雨降了温度,比起之前来这儿似乎更加嘈杂。警官们在楼内不停穿梭,像是大案要案正办得如火如荼。

我站在钟石的办公室门外轻敲房门,数名警官包括邢珊在内像是在和钟石讨论着棘手的案情。

“可是艾康集团大楼内纵火案的线索却断了,我们只能重新寻找线索。”一名警官刚开口,听到敲门声止了声音。

曾记得那起纵火案媒体报道只是说是一场意外,如今却成为了纵火案。

正假思索,邢珊拧开了钟石办公室的房门,颇有些惊异,“你来了?外面下这么大雨你怎么来的?”

“打车。”我微弯嘴角点头以示问候,然后朝向钟石,“钟队。”

其余两名民警看到我这个未穿警服的外人即刻闭了嘴不再过多言语。

钟石朝两名民警使了个眼色,“等会儿开会再说,至少这个案子破了。”

“行。”两名警官拿起桌案头的卷宗,前后离开了钟石的办公室。

与钟石见了数次面,唯独这次看上去他的神情稍稍松了些,紧锁的眉散了,眼眸中的光不再那么凌厉。

“先坐。”钟石亲手将倒满水的纸杯端到我面前,我双手接过。

“邢珊说有事需要和我跟李筱艾确认?”

“没错,专程让你跑一趟,有些事需要在明天案情公布前跟你交流一下。”钟石坐在了会客沙发的另一侧。

“艾康的案子破了?”看着钟石和邢珊的面容,我明白一定是案情有了重大进展。

“没错,破了,艾康之前的案子。但…”钟石眉头微皱顿了顿,“我就是想确定你和李筱艾的案子与艾康的案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说完我竟没听懂,艾康之前的案子和我与李筱艾经历的案件难道不是同一宗案件么?虽然这中间被害数人,但每个人似乎都与艾康有关,李树康,李筱艾,艾康集团,他们原本属于同一个逻辑范围。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保护李筱艾未成为被害人的与案件无关紧要的人。

邢珊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现在我们已经弄清了李树康的案件,以及之前误以为发生的意外艾康纵火案和高管意外身亡案,其实同属一宗案件。”

“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艾康的案子是我们最近在查的大案要案,整个警队对于这起案件都很重视,如今案子总算破了,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但是你的案子似乎还没头绪。”钟石沉着语气解释道。

“我的案子?”我仿佛从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忽然变成了焦点,这一切我不光是参与者,甚至成了核心。

邢珊微皱着眉,“我们仔细想将艾康的案件和你跟李筱艾的案件扯上联系,也做过详细的侦破工作。但这其中除了李筱艾是李树康的女儿意外,还有表面上她代理过艾康破产前清算工作以外,再无其余实质性联系。我们甚至怀疑我们的侦破方向出了问题,你和李筱艾的案件更像是完全找不到方向。”

“总之为了将你们的案件和这次艾康的案件全部调查清楚我们警队付出了很大努力,但是凶手如今都莫名遇刺,所有事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我们也根本抓不住缰绳。”钟石的比喻很粗糙,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思忖片刻,“艾康的案子破了,可是我和李筱艾之前遭遇的案情却没有头绪?”

“暂时还没找到方向,因为凶手都遇害了,看起来似乎和艾康的案子很相似。”邢珊插话道。

相似?我有点被弄糊涂了,没来得及开口问,是想问的太多无从问起,脑子里乱,话到了嘴边就像被堵住了般吐不出字来。

钟石看出了我满面疑惑的表情,没急着说什么。而是从身后的办公桌上拿过烟盒跟火机,我俩相互点上后稍稍沉默了片刻。我该捋一捋怎么问,他似乎也在考虑从哪儿问我。

“就先从这些错综复杂的案件哪儿相似开始吧。”想了两三分钟,我先开了口。

钟石将手中还剩的小半节烟蒂重重的吸了口,烟火燃得更旺像是一切思绪从他脑海中悄然顺着烟散发出来,“这些案子的凶手都已经死了。”

“关于之前艾康集团的各种意外案件我不是很了解,凶手也已经死了?会是谁?”我顺手在茶几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

“曾经的艾康集团总裁,李树康!”

第三十一章 难以相信的真相(1)

风起裂痕第三十一章难以相信的真相迈不开步,路却永远都铺在脚下。

“李树康?李筱艾的父亲是凶手?他不是遭遇意外车辆不慎坠桥身亡的么?”听了钟石的话我之前想问的问题一个都想不起来,却又多了无数个疑问。

“是的,当时尸体检测的时候血液内酒精严重超标,貌似表面看起来像是醉驾导致的一起意外车祸。然而…”钟石顿了顿,“事情好像并不是我们当初想象的那个样子。这起意外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自杀与谋杀,而且为了掩人耳目酒并不是开车前喝的,而是一边喝一边开,我们在李树康的最后一程沿途经过路段旁找到了被摔碎的酒瓶。”

边握着方向盘,边拿着酒瓶给自己灌酒,他在人生的最后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为什么这么干?还有之前意外死亡的艾康集团各高管也都是自杀?怎么可能。”我深深质疑这种推论,就算李树康在酒后敢这么做我还是相信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胆量去自杀的。

钟石扭头从桌案上抽出一叠卷宗,“这一切都是李树康做的,他谋杀了其余数人后想试图掩盖一切,他知道盖不住,总有一天案子会被破,所以早已计划将公司内重要文件连同大楼内的秘密实验室一同焚毁。”

“谋杀?秘密实验室?”我努力在脑海中试图理解钟石的话。

“对外那间实验室根本不存在,非法的。但设备齐全到比正规实验室更加齐整的地步,可是试验记录和资料全部都没有了,我们的调查也只剩下推论,唯独侦破了李树康谋杀艾康前高管数人的案情。”

“事实上李树康杀人的案件虽然破了,但是还有很多关于艾康集团的谜团我们并没完全弄清楚,这起案件我们已经联合市局缉毒总队的同事一起侦办,甚至国安的同志也在调查其中细节。原本我们以为李筱艾遇袭的案件是整个案件的一环,只是我们多方调查案件后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就连疑似凶手的身份都很可疑,根本和艾康或者李树康扯不上关系。甚至他们是凶手还是被害人我们都觉得不好判定。”邢珊话音刚落,一声惊雷划过天际,阴沉的窗外炸现着青蓝色的光。

一种云雾翻腾的混乱在我脑海中不停扰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见我一言不发,钟石没急着问我什么,“如果作为单独案件来调查的确是难度太大了,所有我们只是想请你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细节。”

我依旧不解,“既然没有了源头,就没了合理的解释,如果是李树康谋杀了艾康的前高管数人,而且他也已经畏罪自杀,那么谁还会暗害他毫不知情的女儿?仅仅是为了复仇?”

“没有复仇,我们已经仔细查过了,每个被害人家属在我们没有公布答案之前都不知道是李树康干的,更无从复仇。就算是复仇,那些疑似被害的凶手也和原艾康集团的被害高管家属扯不上半分联系。”钟石仍旧沉着脸,但明显闪过了不易被察觉一丝惊疑,也许这个案件本身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现在我们已经将注意力从艾康抽了部分出来,也许李筱艾本身的过去也值得调查,但鉴于她常年在香港求学我们的侦破工作并不方便。”邢珊扭过头望向窗外,暴雨拍打玻璃窗的声音有些刺耳,“其实我有个很奇怪的疑问,为何她遭遇的那些遇刺事件都是和你在一起?而其余时间大多都风平浪静。”

原来警方是想彻底调查我,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传唤我来警局的真实意图,“但是我竭尽全力保护她未遭不测,难道这样也值得被怀疑?”

“我们并不是怀疑你,而是怀疑过去的案件一定就是针对李筱艾的么?”

又一声惊雷,划过层云,天似乎都快被扯开了般。不是针对李筱艾?而是针对我?

“我们只是假设,不确定这一切是针对李筱艾的另一种思路,所以请你不要太过紧张和介意。想想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或者得罪过什么人?”见我阴着一言不发钟石口气稍稍柔和了点,但还是很沉。

“不知道,让我想想。”怪事?哪怕就从现在的这件事开始一直倒推,哪一件事又是正常的呢?

和谁结仇?根本就无从谈起,我虽脾气不算太好却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但这世上仅仅是因为仇恨才引起的杀戮么?那样的话这个世界也就太单纯了。

从第一次与李筱艾在香港商场内的意外相遇开始至今的确每件事看起来都围绕着她,几乎每次都是我在帮她救她,但同样我也在亲身经历着每一次危险。钟石和邢珊会这样猜测不无道理,可是没人能确定,因为没有证据指明,哪怕是凶手的身份和动机。

“能查到杀了嫌疑人的人是谁么?”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邢珊无奈的摇摇头,“没有任何线索,这件事看起来就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螳螂都已经被黄雀吃了,我们很难找到是哪只黄雀吃了螳螂。”

“还有那只被咽了的螳螂想吃哪只蝉也说不定吧。”我也跟着无力的哼笑道。

雷声后雨越来越大…

雨,雾,还有那海的尽头,到底哪儿才有终点;叶绿,湛蓝,还有那夜色下的青色闪电,到底什么颜色才是噩梦的影子?入夜我一人恍恍惚惚躺在这孤寂的床上,轻按那地图上的绿点,却在下一秒闪烁着,我们的窗外盖着同一朵厚厚云。

有种心声,“我想见你…”

隔着那闪烁的绿点仿佛我也能听见她的回音,“我也想…”

那个褐色卷发的异域女孩出现在我家附近其实那时我就有预感这件事其实和我息息相关,我的工作不涉及任何当时人的利益,没有人会想方设法来伤害我这样一个无关轻重警惕性又比一般当事人强的人。除了工作期间,对于安保人员的直接伤害几乎是不存在的,这样做不光难而且没有必要。

但是除了那个褐色卷发女孩儿闪现过那么一次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别的异样,在我休息的整整一个多月时间内我仔细观察过,身边四周的一切都和往日一样平静,没有人关注我或者我的家人,而且我又有什么值得被关注的理由呢?

对,值得被追杀的理由,我或者李筱艾其中总有这么一个理由,然而我却一直没机会和她谈论这个直接的话题。我不是警察,更不是她的什么人,即便是朋友也没有资格窥伺她个人的隐私,但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单单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钟石会怀疑和我有关并不是没有道理,一段时间里虽然我陪伴李筱艾的时间比较长,但并不是只有我一人在和她接触。但发生意外事件的时机的确都包括了我和她两个人,除此以外只要不是我和她同时在场基本都是风平浪静,也许明天我需要和董剑确认下这件蹊跷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四月的第一天,没雨却仍旧压着厚厚的云。由于外勤组需要业务支援,不得已很早我就来到了写字楼顶楼的办公区。

“跟安姬娜签约的皇家礼炮娱乐公司明天晚上要举行一场大型唱片发布会,二组人手不够,你收拾收拾下午带新来的两个人去香港那边支援一下,手续和通行证我已经安排提前给你们办好了。公司这下又被掏空了,剩我一个孤寡老人,哈哈哈。”在老狄的办公室简单通告了一下外勤任务。

“下午就走?那我先去给付东东和余洋交代一下,第一次带新人还是提个醒。”临时抽调人手的确是措手不及,但业务需要也只能照办。

“好像是安姬娜昨晚关于发布会安保的事情专门问了句你,所以对方经济公司才会临时通知到我们,说是上次跟你合作很愉快,希望你能到场完成这次发布会的安保工作。”老狄话里带着调侃的语气。

“我会保证完成任务的,放心。”我并没多说什么,也懒得多去想,就当只是工作而已。

办公区近玻璃门的过道处,我将需要准备和注意的事项告诉他们后付东东和余洋显得有些兴奋,终于要第一次出外勤而且竟然是和最近娱乐演艺界如此风生水起的安姬娜公事让两个年轻人忍不住的激动。

“发布会镜头里肯定能有同框的机会,到时候让以前的同学看,还是很有面儿。”余洋有点安奈不住道。

“那是,以后这样和大咖明星们见面的机会多得是,颜哥带我们好好出去走走,感觉都有点登高望远的感觉。”付东东不停的用手比划着。

“切,那是人家登高望远,咱们要做好扶梯子的工作。”余洋扭过头打趣了句,“对吧,颜哥。”

我笑而不语,一旁挂着休息室的电视上里正播放一条新闻,“据报道,今日警方披露了有关艾康集团多起案件的侦破进展。据悉经警方调查取证多月,之前发生的多起该集团高管死亡事件均是前艾康集团总裁李树康亲自策划实施的谋杀行为,但由于现目前嫌疑人已经自杀身亡,犯罪动机警方已经无从判定,但对于艾康集团现目前的调查仍在继续,破产清算工作也在有序进行。据报道,现该集团内部处于严重危机状况,集团大楼也几乎人去楼空,曾经辉煌一时的艾康集团忽然就这样倒下实在令人唏嘘…”

我没继续听下去,反而按电梯离开了公司,离开写字楼依旧是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的云,还没下雨天边却已经闪过丝丝雷鸣。

“喂?”站在路边,我拨通了董剑的电话。

“你小子怎么想起了给我打电话?”

第三十一章 难以相信的真相(2)

风起裂痕第三十一章难以相信的真相“今天是你和刘恋的班还是邱少和程璐晨?”我抬头朝香港方向的云望去,那边的云似乎比特区上空更厚些。

“嗯,本来是邱少和程璐晨,但是安姬娜的新歌发布会那边需要人手就把他俩喊过去了,怎么?”董剑疑问道。

“没有,就是问问最近有遇到什么怪事没有。”

“咳…咳咳…你是指我和刘恋这里还是指李筱艾那儿?”董剑的语气变得奇怪。

“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李筱艾最近是挺怪的。”还是和刚才同样的语气。

“什么,出过事?”我的语气稍显得紧张,话说心里还是不自觉地紧张她的安危。

“呵呵,你紧张什么?她平时除了学习都是一个人闷着,不和我跟刘恋说什么话,怪不怪?但是偶尔会跟我聊上两句。”

“哦,只是这样…”

“你就不问我她跟我聊啥?”还是一副调侃的语气。

“这有什么好问的,偶尔跟当事人聊上两句并不违规,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外勤,切!”我故意装作不屑。

“你小子和她心里都装着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无言以对。

“她老跟我打听你过去的事儿,十之八九我都说了,唯独雨林中遇袭后发生的我没跟她聊过。”董剑恢复到平常的语气。

忽然脑子有点半惊半喜,隔了半晌,“谢谢,还是暂时别说了。”

“也对,你的事还是你自己说比较好,但是听哥一句劝,你俩就算是有隐情也别太那个。”

“说什么呢!”我当即打断。

“好,好,当我什么也没说,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

“其他就没什么了吧?”

“没了~她爸的事儿你听闻了吧,小姑娘又是一天没沾食物,把自己关在学校图书馆看书,刘恋在里面陪着呢,这会儿只好我在外面做支援。”

“人还好么?”

“唉~不好说,要不你亲自来看看,帮忙劝劝?够可怜的,朋友听闻了这事都躲她远远的,找个人哭诉我和刘恋却都是外人。”

“就这样,有空聚。”话音落我挂断了电话,要是等他说完不知道会说到哪儿去,越聊越聊不清,该了解的信息也都足够了。

可是当电话音落下,天空开始飘雨的瞬间一种莫名的凄凉却从心底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一刹那,雨水好似她的泪迎面轻轻拍打在我的脸上,我无声的抬头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好似此时站在雨里的并不是我自己。在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选择孤独,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也许只有曾经感受过的人才能懂得真切。

我瞅了眼腕上的智能表,让那属于我的绿点闪烁了几下,仅此而已,我想这已经算是轻触般的陪伴了。

黄昏,香港,维多利亚港滨海瑞立酒店,未入夜整个城市已经灯火通明,那虚无的繁华似锦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显得格外璀璨。这座城好似夜晚的星,越暗的夜越显的晶莹。

“今晚就先在这儿安顿好,明天再和邱少他们一起布置会场,调试设备。”站在酒店大厅的一楼电梯外,我朝付东东和余洋吩咐道。

“颜哥等会儿不去和邱少他们会面?”余洋微瞪着眼睛。

“颜哥这是有事要出去,咱就别参合了,难得来一次等会儿换了衣服咱们也出去逛逛。”付东东识趣的将余洋扯进电梯。

“注意安全,明早九点大厅集合。”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付东东朝门外的我做了个ok的手势。

夜色下的维多利亚港灯光闪耀,我却无心欣赏这绚丽的夜色。乘港岛线前往香港大学站下车,眼前的香港大学背靠在一座被树木盖满了绿色的小山脚下,依山望海,别具一格。校内楼与楼之间有着明显的区别,大多较高的现代建筑中又掩藏着英伦气息浓重的整洁教学楼,庄重却不古朴。

我依照着手机地图和智能表上的绿点位置,终于在位于一片交错复杂楼群的正中间找到了那栋宏伟而又神秘的图书馆。

隔着明亮的路灯,我和董剑一眼就认出了彼此,他张着嘴吐着字,几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你,这,怎么?”

“行了,什么都不用问,人呢?”我拍了拍他的肩顺口问道。

“里面,可…”董剑就像是呛了口水说话都是断着的。

没等他缓过气,我挥挥手转身正准备进图书馆大门,董剑顺手将图书馆的出入卡扔给我。敞亮的大厅内就和所有大学一样摆放着长长的方桌,学生们从书架上取过书籍后会无声的回到空位上,除了翻书的哗哗声伴着轻踩的脚步再无其他。令人惊叹一个如此硕大的图书馆竟然静得像是无声的影院。

李筱艾穿着一套素白色的格子裙一个人坐在二楼的角落里,面前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屏幕。刘恋在她身侧站着,手中捧着本书,时不时警惕的抬眼望望四周,未见异样后就不再有多的动作,埋头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我轻踩着步伐顺着书架和两侧长桌朝她们走去,稍近了些,刘恋一个抬头发现了走来的我,眼神显得惊异。我伸出食指置于唇前,意思是不要出声。再近了些我假装是查找书籍的学生,在书架的缝隙处我小心的看着李筱艾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面全是关于艾康集团和李树康过去的资料和报道,她一边浏览却一边喘着重重的粗气,想必心中正如同惊涛般翻滚。

“这样坐了多久了?”我轻声问一旁的刘恋。

“从早上图书馆开门到现在,就没出过门。”刘恋声音压的很低。

图书馆开门?那应该就是早上警方公布李树康案情的时候,直到现在也快十二小时了。

我向前迈了两步悄然站在李筱艾的身后,可即便是这样她都没丝毫察觉。这么近的距离我仿佛都能感觉到她那紧紧闭上的心门,空调的冷气吹过四周没有一丝体温。她正沉浸在无尽的悲伤和回忆里,最爱的父亲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也许她根本没有想到,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又是一声重重的喘息声,像是鼻息闭了很久。

“小爱。”我站在她身后轻声呼唤。

她先是僵了一下,然后身子像是从木桩上缓缓拔了起来。木椅被她没站稳的腿撞得向后翻仰,我下意识的扶住了她的腕和即将倾覆的木椅,她无力的重新跌落回身下的木椅上,扭过头两眼发直的望着身后的我。

“你?”惊讶的声音。

我没说话,而是身子前倾伸手将她面前的笔记本屏幕轻轻合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白天你不是还在特区呢?”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图书馆里已经听得足够清楚。

我依旧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帮她把笔记本电脑装回桌旁的书袋中,“走吧,出去吃点东西,刚巧我也还没吃晚饭呢。”

“可是…”

“已经好晚了,我们都好饿。”我回过头看了眼不住点头的刘恋,再回过眼瞅着还把自己关在心里的李筱艾,微笑道,“走吧,香港你最熟,去哪儿我们都听你的。”

李筱艾被我无法拒绝的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有点慌乱的站起身,却更加手足无措。我提过她装着电脑的书袋,然后将书桌上她的手机递到她手上,过了几秒像是似乎终于回过魂来,“咱们要去哪儿?”

“听你的。”

离开图书馆还未至深夜,行走在整洁的街道上一路无言,但同行的四个人都像是有话想问。

“你怎么突然跑来啦?”刘恋先问道。

“明天要布置皇家礼炮的会场,说是后天现场预计有点火爆,二组人不够,老狄就让我带着新人来支援。”

“刚落脚就跑来了?”董剑还是那副电话里的腔调。

我没搭理他问一旁的刘恋,“车停哪儿的?”

“前面停车场。”

就这几句闲聊,李筱艾依旧无心插言,独自埋头在前面走着。路灯下的她哪怕是近在咫尺,却依旧显得形单影只。

“她的同学和朋友们呢?”我问身旁的刘恋。

“回了学校她哪儿都不去,一直都一个人,出事之后好像就一直没走出来。这下她父亲的事一定又是一重打击,唉,看着挺让人心酸的。”遭此境遇刘恋心怀恻隐,连带着董剑也深深叹了口气。

我缓步上前走悄悄与她平行,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想好了么?吃什么?”

李筱艾脚步稍慢了些,像是纷乱的思绪扰乱了步伐,她微微扬起头,望着层云下的一片虚无,“你能陪我喝点么?”

我们听闻之后不约而同的驻了足,各自揣摩李筱艾话中的意思,喝点大家当然都懂,但为什么是你,不是你们?

“额,要不这样庄颜你带李筱艾去喝点儿,我跟刘恋也稍稍休息一会儿,两个小时后联系我,来接李筱艾,ok?”董剑这个老江湖干啥反应都最快,话音刚落我和刘恋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只手就扒拉着刘恋朝反方向走,另一只手把车钥匙扔给了我,“喝,没事儿,等会我跟刘恋来接你们。”

“可是…”刘恋还有点茫然。

“李筱艾的安全他比咱俩上心,走了。”董剑没回头,拽着刘恋朝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了。

路灯下擦肩而过的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灯光划过人们穿行投下的影不算暗也不算亮。就跟以前一样,她在我前面静静的走着,我在她身后半个身位静静的守着,她的背影永远在我的视野中,而我却需要环伺周遭的一切。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错过了停车场,也错过了车。我不清楚她将要把我们带去哪儿,那一刹我竟闪过一丝念头,无论去哪儿我都会这样陪着她,无论是哪儿。

可那终究只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我们虽然相遇了,命运却很难交叉。我有放不下的过去,她有看不清的未来。

无声的离开香港大学,穿过一条热闹繁华的校外街区,在一处灯光稍暗的街角附近李筱艾停下了脚步。一家店面极小的酒吧,木质的竹门里传出悠扬的萨克斯管吹奏声。跟着她进了木门,酒吧内布置的更像是品茶的古韵风格,若不是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我倒真以为这儿会是一家茶楼。

酒吧的名字叫“品酒”。

既然茶可以品,酒当然也可以品,当然人也不例外。

进了门李筱艾脚步没停,径直顺着吧台旁的竹梯上了二楼。酒吧二楼被隔成三间典雅的包间,唯独一间门敞开着,我尾随她进了房间,然后顺手关了门。

李筱艾抽出手机,对着菜单按了几下,估计是在点她想喝的。点完酒后她深吸了口气,将手机放在桌上无声的埋头,就没了之后的动作。自始至终我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却能感同身受。

泪一滴,又一滴开始拍打着桌面,李筱艾的肩开始从微微颤抖变得稍稍剧烈,渐渐的轻音乐中开始夹杂着紊乱的抽泣。她用双手捂着嘴,不想让自己失态,可越是强忍着身体震颤的就越剧烈。发丝已被她颤栗得松散,不规则的散落在额前与耳垂旁,遮住了她因抽泣而扭曲的面孔,可她在我眼中仍旧是完整的。

心中泛起一丝怜惜,我将四指悄然碰触她微颤冰凉的手背,这个春至冬去的季节总有人不想她这么冷。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些,再美的樱花总有需要凋零的时候,一直强撑着等待枯萎又如何静待下一次的绽放呢。

过了片刻,服务员敲门后端着一瓶一升装的伏特加走了进来,用一种讶异到震惊的眼神看着我和对面强压着恢复镇定的李筱艾,“您和女士就两位?”

“嗯,谢谢,我们自己开就行。”我笑着拿过酒瓶,服务员将两个酒杯置于我们的桌面,“请问店里有什么糕点么?请给这位女士来一份你们店里最畅销的,对了,我要第二畅销的。”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出了包间。

我握着酒瓶看着她但迟迟没了动作,李筱艾似乎平复了些转过脸来望着我,但那表情明显是急着等我给她倒酒。

“放心吧,酒够你喝,但你要先吃点东西。”我握着酒瓶朝她笑道。

李筱艾闻言微微一怔,原本想来抢酒瓶的手又缓缓缩了回去,扭过头望着窗外,却露出一丝暖心的笑。

第三十二章 迷醉(1)

相爱相知却分离。

“你想吃哪个?”我将服务员端进来的两盘糕点推至她的面前。

李筱艾看了看眼前的精致蛋糕,又抬眼瞅了我一眼随即拿起刀叉将两盘糕点均匀的分成两份,然后推给我一盘。

我轻扬嘴角,拿起餐布上的刀叉将混着蓝莓和芝士酱的两种蛋糕一起送进了嘴里,“这是我吃过迄今为止最怪的蛋糕。”

“永世难忘。”李筱艾的声音很轻甚至夹杂着丝丝哽咽,“谢谢你,除了狄叔叔中午的电话,你是今天唯一愿意陪在我身边的…”她顿了顿,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神里留有一丝哀怨,像是在脑海中掠过了什么,“朋友~”

蛋糕在口中,芝士伴着咸味隐隐的丝丝腥辣,蓝莓混着甜蜜后又呈现出淡淡的酸楚。

这也许就是人生百味中的一部分吧。

蛋糕吃完,我将伏特加轻酌两杯,一杯推给她,一杯被我举了起来,“过了今日,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陪你喝完这一次还会有下次,所以该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砰!酒杯相撞清脆的声响,李筱艾没说什么饮尽了杯中酒,眉目中的冰冷却也回了淡淡的暖意。

“其实,今天来见你是有话想问。”我放下酒杯依旧看着她。

李筱艾抬眼与我四目相对,想了几秒后轻抬手掌伸出三根手指,“三个,你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告诉你,无论你问什么。”

“无论什么问题?”我调侃着问道。

“嗯,无论什么。”她眼中含泪,眸中的冰冷却悄悄褪去了些许。

李筱艾没有跟我开玩笑,她是认真的,无论我问她什么都会得到最真实的答案,我在脑海中思索着过去种种,毅然问道,“据你知道的,你父亲或者你有没有曾经和人结仇?就算有,谁会痛下杀手呢?”

李筱艾用她深深的眸望着我的双眼,脑海中似乎在思考着我的问题,她摇摇头缓缓道,“没有,父亲和我几乎不会和别人发生尖锐矛盾,怎么可能结仇。只是如今我也算是那些被父亲杀害的亲人家属的仇人女儿了吧,想杀了我为那些被害的人报仇,这我也能理解。我想替父亲赎罪,可却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父亲的罪又该谁来赎呢。”

话音刚落,李筱艾的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忽然有种感觉在我脑海中翻腾,真正幕后的凶手正是利用了这模糊不清的仇人概念在混淆真正需要被除掉的人,李筱艾被凶手当做了我的替身,那么多被害人就算是其中真的有人动了杀心想暗害她,对于舆论和一般人的感觉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真正的目标其实不是她,在除掉我这个原本的目标后只需要顺便下手杀了李筱艾,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其中真正的企图。

我只是因为职业与工作,需要保护她而殉职的一个无关痛痒的人,我的死只是一场因仇杀而导致的意外。

一瞬间,一种深深的罪责蔓延至全身。这一切对于她原本不应如此沉重,原本她只应该承受她父亲的那部分罪,再无其他。除夕夜,那名无名杀手的行为似乎清晰了,他的目标也许原本就不是李筱艾,也许拼尽全力想要杀掉的人是我。我在乎她,所以不能继续装作无知的与她相处在一起,带给她莫名的危险。

可是为什么是我?所有的暗杀目标其实为什么是我?真的一定是我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连着将三杯酒吞下肚,而我握着酒杯的手仍在微颤,李筱艾反而镇静了许多。

“没,没什么…”我强颜欢笑,但脑海中还是闪过了那褐色卷发女孩出现在小区内的场景,她会不会动手害我的家人?什么时候动手?用怎样的手段?

“你这样像是没什么?出了什么事?”李筱艾眉心微锁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神情甚是不解。

我又喝完了一杯酒,深深喘了口气,“我还是不太确定,虽然几乎和我想的吻合了,但是我还是不确定。”

“确定什么?”

“根据钟警官对于之前发生在咱们之间的所有案件调查似乎都与你父亲没有联系,所以他怀疑我们所遭遇的暗杀行为其实是独立的。但是他将被害人目标锁定你之后继续调查发现,其实你的过去并没有成为目标的理由,所以我想知道你或者你父亲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你父亲迫不得已做了那样的选择?”

李筱艾盯着我的眼睛,终于明白我不是在跟她开玩笑,“没有,父亲的死根本不是因为得罪了谁,而是…”

“而是什么?”我焦急的问道,心中疑问她难道会知道其中因果。

李筱艾埋下头有点犹豫,用手指将那半杯酒在桌上来回晃,却迟迟不见开口。

“怎么了?有隐情?”我更加好奇。

李筱艾盯着我的眼睛确认了两秒,“好吧,其实在春节前你陪我在艾康集团内办公的时候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将艾康转危为安,那样的事我做不到,其实也没人做得到。”

“那你?”

“在查艾康的过去,和父亲死亡的缘由。父亲不让我插手企业,甚至不准我从香港回到特区一直令我不解,但他一直坚持那么做,甚至除了那套公寓不曾为我在特区购置任何资产包括他自己。其实父亲一直都是个很严格的人,他不准的事我很少会去质疑或者猜测,但不代表我心里不会去想。”

“数年前爸爸的艾康公司其实还很小,那会儿我还在读初中。可是由于药品研发和临床实验都需要资金,公司在经历数次失败后终于快要挺不住了。那个时候我和爸爸的生活拮据到无法想象,连每天吃饭都要看看兜里。可是爸爸仍旧给我零用钱,告诉我女孩子不能有那种穷酸气,那时候的家就在狄叔叔附近可比酒店公寓朴实多了,但那真的是我的家。”李筱艾的泪终究还是没止住,一滴又一滴落在了手心的酒杯中。

在她的泪目中,泪光好似时光般流转,一切好像回到了过去…

国庆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李树康仿佛觉得自己的假期彻底来临了,可是他却没有一丝雀跃。李树康没想到自己曾经拼尽全力付出为之奋斗的企业终就没能喘过这最后一口气,失败了,最后一次麻醉式催眠失忆临床实验治疗终究是失败了。

实验病人是患有重度记忆式恐惧症的患者,曾经是一名消防员,在数年前的一场救灾行动中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战友被钢筋混凝土砸中,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当场肢解,惨状惊人。从那以后这位患者就开始莫名的发病,时常发出惊叫并伴有伤人的举动。在精神病院治疗和恢复期间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愈演愈烈,最后不得不采取隔离治疗的方案。

在征得精神病院和家属同意后,李树康采纳了佛瑞迪医生的建议,利用最新记忆抑制药物忘忧对这名患者过去的恐怖记忆进行干预,然后再进行心理治疗,从而缓解其症状最后达到治愈的效果。

忘忧,一种新型的西泮类药物,使用后患者会产生较强的依赖性,但效果却是其他类西泮药物无法比拟的。对于安定,催眠,麻醉等医疗范畴有着起效快,稳定性好的特点,正在被实验并用于推广。

其实在实验进行的这段时间,药物对于患者而言都是稳定的,不光这名严重精神病人没有继续发病,反而在佛瑞迪医生的帮助下产生了另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幻觉记忆。是一个童话故事般天真烂漫的男孩,拥有纯真的记忆和温柔的性格,他会纯净地看着晨露沾叶,也会静静地聆听悠扬音符,这是曾经的那个自己完全不可能做的。

这样的记忆装在一个年近四十,面容憔悴的躯壳里看上去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记忆抑制和催眠后的新人格的确使这位重度精神病人有了离开精神病隔离间的可能。

过了几日,原本没再复发的病人似乎开始反复,他暴跳如雷的将收音机砸了个粉碎,之后在多名医生的制止下仍无法恢复冷静,只好重新将他送回了那冰冷的隔离病房。家属和医生心灰意冷,病人的余生恐怕只能待在那黯淡无光的铁门内。

治疗失败了,但佛瑞迪医生似乎并没有放弃,两日后他告诉李树康他想最后再实验一次,这次他将进行重度催眠还有药物持续干预。家属和医生抱着本已绝望再试一试的心情同意了佛瑞迪医生的请求,再次开始治疗整个期间历时近一个月,开始时的状况基本和之前相同,只不过这一次催眠没有植入更深的记忆,只是让患者忘记过去,脑海中就像是白纸一样。

在忘忧和催眠的双重作用下,病人在整个治疗期间再也没有发作的记录。每日除了正常的听话吃饭和睡觉,在没有得到其他指令的情况下就只剩下痴痴的望着头顶上那片虚无的天空或者天花板,在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虚无,包括他的灵魂。

第三十二章 迷醉(2)

风起裂痕第三十二章迷醉之后临床试验治疗记录被呈缴给专业的医疗鉴定部门,过了数日后整个医疗试验被迅速划归禁止行为。其实这一切李树康早有预料,只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了,一切就这样在自己手中结束了。

不出几日佛瑞迪医生无奈的离开了,但之后去了哪儿并不为人知。李树康按照规定准备封存临床试验治疗记录,并择期将艾康的实验室关闭,他亲手建立的企业就将临近尾声。

那时的李筱艾正临近中考,学业压力很重。偶尔见到父亲归家已近午夜,这一夜李树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家中却发现家中多了陌生的客人。李筱艾正像个小主人般为一个年轻金发女子端茶送水,李树康微怒却不便当场发作,心想女儿竟然丝毫没有安全意识将陌生人在这么晚迎进家里。

“爸爸,这位是萨哈林小姐,她说是你的好朋友,到家里是想找你谈些公司的事情。”李筱艾穿着自己宽松的睡衣,丝毫没有防范意识。

李树康心中懊悔,平时工作太忙没有时间照看女儿,虽说自己严厉但在安全为题上甚少关心,亭亭玉立的女儿心思却如同白纸一般,“不是跟你说了放学回家不准跟陌生人接触么?”李树康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悦。

李筱艾打心底对于父亲是又敬又怕,但却又不失暖心的父爱。父亲曾经在非洲工作遇到过战事,从叛军的手里救回了狄世勇等人,性格里充满血性,不输军人。

“李先生,我是露丝卡萨哈林,初次见面,您好。”一嘴拗口的汉语,金发女子露出善意的笑朝李树康伸出了手。

“你好,深夜到访请问有什么事?”李树康仍就面留威慑,他心底正提防着这个看上去锦衣玉肢的金发女子。

年轻的金发女子散发着魅惑般的气息,语气有些妖娆,“李先生请勿见怪,我是卓玛克林制药集团派来和您商谈的代表,刚下飞机深夜来扰,请勿见怪。”

“卓玛克林制药集团?”李树康心里起疑,“小爱,你先回房间,功课做完就赶紧休息,明早还要上学。”

李筱艾悻悻的离开了成年人的谈话现场关上房门,但在她眼里这个叫萨哈林的年轻金发女子无疑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女人魅力,是她曾经从未见过的。她边关上房门边在想,也许无论是男人或者是女人都无法拒绝这么一位靓丽的可人儿的邀请吧,刚才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毫无防备的开门将萨哈林迎入家中。

李树康和这个叫萨哈林的金发女子聊至深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李筱艾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像是彻夜未眠仍在想事情,心怀诧异却也不太敢问,便独自去厨房将冰箱里的面包取了出当做早餐。

“小爱。”李树康的声音似乎和平时比温柔了许多。

“嗯?”李筱艾瞪着眼睛嘴里塞满了刚填进去的面包。

“学习是不是很辛苦?最近看你总是熬夜很晚才睡。”李树康柔声问道。

“是呀,快到考试了。”李筱艾嘴里塞着面包,说话声怪怪的。

“中考结束以后就别在特区念高中了,爸爸给你在香港那边找一所好一点的学校,生活学习都比在这边方便。”李树康像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毫无商量。

“可是…”李筱艾对于这样的安排明显有些排斥,心想自己的朋友和同学不就从此断了联系么。

“就这么定了,爸爸平时工作太忙又没时间照顾你,在那边至少还有你母亲在。学校爸爸会给你找个最好的,全封闭式,没有人打扰你可以专心学习。”李树康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话虽是说给李筱艾听但却没回旋的余地。

“可是我不想去见母亲,我会很听话就让我留在特区继续读高中吧。”李筱艾对于自己年幼时母亲抛弃了自己和父亲的事一直无法介怀,那张冰冷的脸上永远刻着权势和金钱。在她母亲的眼里父亲是失败的,哪怕是这样没出息的女儿也是因为一半继承了父亲失败的基因。

也许是因为那样的童年,成长过程中的李筱艾心里一直存有一种莫名的自卑,虽然从小长得甜美成绩优异但还是抹不掉母亲在她心里烙下的烙印。父亲严厉而又严苛的话在李筱艾那儿几乎就成为了命令,就算偶尔反驳大多也是没什么用的。

可是这次不同,原本李筱艾并没准备抱有希望的话却被李树康深深刻在了心里,“其实爸爸也不想让你去香港,但是待在特区爸爸没办法照顾你,你去了香港我就能安心工作,再过几年等有了些钱我们也许会过上好些的生活了吧…其实爸爸也舍不得你走。”

李筱艾没再言语,她好像明白李树康对自己的安排是有苦衷的,而这样依依不舍的场景更让自己没办法拒绝,“好吧,让我再想想,可是我去香港不想去找母亲也不想见她,你也不要告诉她关于我的事,好么?”

李树康看着女儿,露出李筱艾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样子像是有点义无反顾,也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好,等爸爸几年,只要几年就好,咱们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这一等就是近十年,李树康的艾康集团从小变大,甚至上市。李筱艾在香港的生活也随着金钱地位的加持而蒸蒸日上,短短几年就已经跻身名媛界的新星,连过去对她和她父亲不削一顾的母亲也颇为惊讶。可李筱艾再也没能见过父亲幸福的笑容,每次匆匆见面那夹杂了不知多少隐情的笑容下都只剩下一脸倦容。

时光回到现在…

“艾康集团其实一直没有停止秘密的活体实验,虽然并不是直接对人。我之前在电脑秘密的流水账单里发现过线索,看上去很隐秘,但我肯定那些的确是活体动物。”李筱艾仍在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

“你指的是那些实验数据和记录里面藏有秘密?”我诧异道。

“是的,我怀疑那晚叫露丝卡的金发女子和父亲商量的就是有关之前精神病人临床试验治疗记录的事情,那份记录当时已经被销毁,而且被医疗鉴定部门明令禁止继续相关实验,所以知道这件事完整记录的人只有父亲和佛瑞迪医生。”

“艾康后来神奇般的复活也跟这次的实验有关?”

李筱艾缓缓点头,“我查过,艾康集团的医疗和制药等业务几乎不怎么盈利,就算是警方怀疑的忘忧制毒等线索其实都只是幌子。而公司主要的资金来源都是这家名叫卓玛克林制药集团的注资。父亲不想让我知道任何有关公司运营的事情,甚至一点点在公司内能和我扯上关系的人或事都没有。他让我离开特区去香港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他知道的却不想让我知道。”

“也许他是在保护你,想让你拥有完整幸福的人生。”越是爱自己的女儿越不想让她在这一潭浑水中弄脏了她自己眼睛和心,李树康的心情我虽不完全了解,但作为父亲的我却能感同身受。

“”李筱艾的神情再次沉了下去,“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父亲却不愿多说什么一个人背着沉沉的罪孽,就这样离开了…”

话音刚落李筱艾的声音又有些哽咽。

“问题一定在那些之后的秘密实验数据和记录上,可是却完全没有听说过相关实验,数据会被保存下来么?”我转移了话题,不想让她继续陷入伤感。

“全被父亲亲手销毁了,而且我能猜到父亲的杀人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这一切,所有人,所有数据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年前卓玛克林制药的那几个人到艾康来就是为了调查实验数据的事?”

“一定是这样,但估计他们也查不出什么,真正的数据和记录早就全被父亲销毁了。”

“实验出了什么问题?”我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事才会让李树康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不惜杀掉所有相关参与的人来掩盖真相。

“不知道,父亲去世前也只留给我一个字。”李筱艾侧着头望着窗外像是在回忆细节。

“什么?”

“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就一个字,”她转过来双眼紧紧锁着我的双眼,有泪但也有光,“家。”

第三十三章 坠落之始(1)

风起裂痕第三十三章坠落之始我们一直在追求幸福的路上狂奔,却不知她一直站在我们身后越来越远。

“回去了好好休息,快毕业应该会很忙吧。”一升装的伏特加被我和李筱艾喝掉大半。

“嗯~我知道,你怎么说话语气总跟我爸一样,除了没那么沙哑一个调子~”李筱艾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眼睛耷拉着,嘴角却轻轻扬起,“你今天大老远从特区跑来就是为了见我?”

瞧着眼前这个东倒西歪的人,说话几乎含糊不清,我想她提的问题根本不用搭理。

“问你呐?装什么深沉?”李筱艾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偏着脑袋,鬓角的发丝划过泛红的脸颊,在暗光下朝我嘴角微扬,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定睛看了两秒,“工作。”

“只是因为工作?那就只是顺便咯?”她捋了下散落的发丝,神情散了些像是稍有失落。

“是工作但却不是顺路。”我轻描淡写了一句。

“额?”李筱艾一幅脑子短路的神情,“什么意思?”

“自己想。”

离开安静的小酒吧,和李筱艾重新从来时的路往回走。此时的她似乎和来时大不相同了,表情时而黯淡时而又发出呼呼的喘息声,时而挂着窃喜的笑时而又像是看破这层云般的仰面静思。

“嗯,我们正在往回走呢,放心吧,待会儿见。”挂断与董剑的电话我侧过脸,李筱艾在我身旁踩着自己的步子像是在想什么。

“本来想酩酊大醉呢,结果没想到一瓶酒完全不够你喝。”她嬉笑着埋怨却没一丝责怪的意思。

“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吧。这么浓的白酒伤胃,抢你的是想让你少喝点。”我话刚出口顿时感到说快了,她没好好吃饭我怎么知道,这不明摆着跟董剑他们打听她的消息么,想到这里不禁尴尬的微微一笑。

果然李筱艾一听又是一阵窃喜,“看你样子就不会说点好听的,那你以后怎么哄女儿?也像这样天天管着人家?”

边走边聊趁着酒意与夜色我也没必要遮掩的丝毫不露,“看样子应该是有不少人哄过你开心,说说看有多少个?一屋子还是一条街?”

李筱艾听了我半开玩笑式的问话却认真的收了笑,但那一脸红韵在灯影的衬托下实在是算不上严肃,“你这就算是问我的第二个问题么?”

我愣了一下,原来她说的只回答我三个知无不答的问题我没当回事她自己却是认真的。我有些犹豫,但既然开口又怎么收得回来,“嗯,有多少哄过你开心的人呢?”

李筱艾站住脚皱了皱眉,抿着嘴像是憋了口气,“两个,一个在女子高中时的男老师但仅仅只是牵了手,另一个是在大学的前辈。”

我吃惊的回过头,望着一脸认真憋着一口气说完了一整句话的李筱艾,很难想象一个曾经红极一时香港选美的第三名,公主一般的她竟然只谈过两次恋爱?一刹那我竟有些不相信,可是当我看着她认真而又可爱的表情,盯着她瞪圆了的眼睛再想到李树康那张严肃的脸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怎么就那么一笑,什么意思?”我嘴角轻扬缓步朝前,她却扒拉着我的胳膊语气微嗔朝我问道。

“走吧,该回去了,董剑和刘恋等着咱们呢。”

海风徐徐,吹散了头顶那厚厚的层云。清风从我脸颊划过像是那飘扬的发丝,李筱艾在身后狠狠跺了两下脚发出很不情愿的鼻音,但是下一秒她还是轻盈的跟了过来。不经意间手背碰触在一起,她却像过了电一般紧张的背在了身后,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想去抓住却又怕把什么捏碎了。

“那么就交给你们了。”图书馆门前不远的停车场处,董剑和刘恋正等着好消息般一脸期待看着我和李筱艾。

“这就完了?”董剑有点沮丧,“怎么说两个小时还真准时,其实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你只要给我打个电话我跟刘恋也能多歇会儿…”

“你这人,”刘恋用胳膊肘戳了下旁边的人,“话不停,走吧小爱,也不早了。”

“嗯,那…再见…”李筱艾正要与我挥手道别,嘴里却像是梗了句话。

第三十三章 坠落之始(2)

董剑站在一旁心里就跟挠式的,“他明天在维多利亚港那边酒店执勤,要是不继续泡图书馆我带你一起去玩。”

刘恋又戳了一下。

“对,去玩,不是安姬娜的新唱片发布会么?一起去看看。”董剑继续补充道,刘恋却已经想捂住他的嘴。

“那…”李筱艾埋头看着脚下,一只脚不停踢着路边的落叶,“明天见。”

“好,明天见。”我故作波澜不惊,胸口却一直憋着一口气息,转身,我将那一口气重重吐了出来,一切都轻松了。

四月二日,天空终于放晴,天像是被洗过一般,看上去甚至比往常更加的蓝。一整天我都怀揣着隐隐的期待,不停到处忙碌着酒店会场的布置和安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付东东和余洋初次参加正式外勤工作,对于所有的安排都带着激情与好奇。

“十六楼安姬娜休息的套房内所有位置需要彻底检查,包括左右隔壁空着的房间,特别是留意细微之处,十六楼的过道和上下楼梯间需要检查没有未知可疑杂物堆放。如果时间充裕,十七楼和十五楼的过道也都细查一遍。”二楼会展厅一旁的角落我正在安排两位新人的工作。

“明白。”余洋点头回应我的安排。

“等会儿你俩一组共同完成检查工作,十六楼也就交给你们了,没问题吧。”酒店客房属于隐密区域,安姬娜的房间一般也不会被酒店公布给记者和粉丝,所以相对于会场和酒店外的状况更加简单可控,交给他俩也比较合适,“如果有意外最佳离开路线一定要在脑海中事先有个准备。”

“我明白,以防万一。”付东东回应道,“那颜哥你负责哪一块呢?”

“皇家礼炮公司指定要我全程陪护安姬娜,所以我只能随时跟着她,等会儿邱少和程璐晨会支援我。外围警戒和控场就交给二组的兄弟们了,你们只需要监控好你们自己的区域,一人巡视另一人负责协同看护,注意配合切忌两个人做同一件事。”安保工作除了细微之处的防范,大型会场内对全局的掌控也很必要,一旦发生群体事件陪护人员是很难判断整体态势的。

“保证完成任务,可是我们有机会和安姬娜小姐拍照留念么?”付东东一直心里惦记着这件事。

“放心吧,发布会结束后有的是机会。”我拍了拍付东东的肩膀,转身离开前去和邱少对接。

邱少正在和二组的组员们布置会场内的方位,所有重要出口至少需要一个人留守,关键位置更是留不得半点疏忽,“可是人手还是不太够,幸好你带来了两个人。等会发布会开始之前娱乐记者和大量粉丝会聚集到酒店入口,会场内到时候肯定留不了几个人。届时还有皇家礼炮公司的一些中层以上高管也会到场参加,我们也要照顾到,安姬娜身边就只能靠你了。”

“嗯,没问题交给我。”

“下午咱们去安姬娜的住所接人,然后晚餐好像安排的是在酒店内,到时候皇家礼炮公司内的高管会陆续到场,酒店会妥善安排。我们的工作主要是注意粉丝和各种娱乐记者人群中有过激的接近行为,其余也不用多说,到时候各就各位就行了。”邱少对于这类安保工作已经烂熟于胸,压力一直都很大,但都能顶得住。

由于邱少要留在酒店内安排工作,去接安姬娜的任务只有我和程璐晨协作完成,去往花园别墅的路上程璐晨一直不停念叨着,“额?你也戴着这款表啊?最近大家都习惯戴智能表了么?”

我握着方向盘,按照手机地图的语音提示在香港不算宽敞的路面行驶着,“嗯?是么,我倒没怎么注意。”

“李筱艾也戴着一块和你一样的,唉,也是怪可怜的。一个本来家世不错的女孩子如今却不得不背负这么多的包袱。前几日我和邱少陪她,每天都不怎么吃饭。”程璐晨只当是不挂心的闲聊,并没特别在意。

“哦?那昨天的新闻。”我看着前方的路,脑海中却呈现着李筱艾过去的样子。

“嗯,她父亲的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只怕这几天是更难过。”程璐晨随口说道,“好长一段时间,整个人就像抽了魂,话说她父亲的犯下的罪就一定要找女儿寻仇么。”

“这一个多月你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事?”

程璐晨手撑在车窗边沿,“那倒是没有,都挺正常的。”

在得到他的答案之前我已经猜到了答案,没我在又怎么会遇到可疑的事呢。

“可是要说怪倒也有…”程璐晨忽的话锋一转,我的心被提了起来。

“什么?”

“李筱艾偶尔会看着她那块手表上的小绿点抿嘴偷笑,前一秒和后一秒都仍是一副愁断肝肠的表情,你说人会不会抑郁久了就会精神出问题?”程璐晨像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那你就去问问她笑什么呗?也好开导开导她。”忽然我的心里像是被羽毛刮过了一般,心痒痒的却又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真去问?人家女孩子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别人,你甭逗我。”

“她要怪你就说我让你问的,往我身上推,呵呵。”

回程,由于香港与特区的车辆驾驶位置不同,换成了程璐晨开车,安姬娜的经纪人坐在副驾驶座,我坐在程璐晨身后,而安姬娜坐在我的左侧。

“您好,安小姐,很高兴再次遇见您,为您服务。”我礼貌的招呼道。

“看来与防御盾的合作确实挺愉快的,我就说了一句就把你抽调过来了,我记得你叫庄颜,对么?”安姬娜仍旧是如过去一般趾高气扬的态度,只不过她能这样与我说话我想已经算是给我面子了。

“您客气,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为了保持与皇家礼炮良好的业务往来,我正尽全力表现的充满服务精神。

驱车从花园别墅开回到酒店已经临近晚宴时间,可能是提前得到消息,酒店门前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其中大多数是热情的粉丝,剩余部分是各个娱乐新闻或者电台的记者,和上次一样偶尔会有情绪激动的男性粉丝快速挤过人群靠近过来,可是这一次安姬娜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将窗户敞开,而是只敞开半扇车窗能让热情的人群看到自己。

安姬娜依旧那么有亲和力,露出甜美的笑容朝人群挥手致意。人群的呼声越发的嘈杂,而她也越发的享受。

轿车停在了酒店门前,为了表示欢迎,大堂至进门处被特意布置了红毯,二组的组员们正穿着西装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一条人墙隔开了人群和轿车。我率先下车,绕过轿车尾部然后将安姬娜一侧的车门打开,一手遮住门框,一手紧握车门。

安姬娜姿势优雅的从轿车探出身子,一边朝人群挥手一边踏过红毯,她的人气比起数月之前更如日中天了。

“晚宴还有片刻,我们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然后还要更换晚礼服才能入宴。”安姬娜的贴身经纪人在她身后提醒道。

“发布会呢?”安姬娜回问。

“正常在晚宴结束之后。”

走过红毯的全程我和程璐晨都不得不时刻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帮安姬娜挡开前面围上来的记者,不超过三十米的红毯走完给我的感觉走了有三公里,一旁的程璐晨已经有些轻喘,终于快到电梯门口了。

人群中的末尾忽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那个昨晚说了再见的人。李筱艾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长裙,站在激动的人群中隔离带的边缘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她就那样站着,嘴角弯弯挂着淡淡的笑看着我,再没了别的动作。

我的目光引起了一旁程璐晨的注意,他高兴的朝那个方向挥手,这个刚才车上被他提起过的人。

走在我俩中间侧后的安姬娜终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看到了李筱艾,但令人奇怪的是安姬娜因此而放慢了脚步最终停在了与李筱艾面对面的位置,中间仅隔着一条隔离带。

“哇,这不是李筱艾,李大小姐么?”安姬娜语气夸张,声音也刻意的放大了许多。

措不及防,李筱艾似乎没想到这个正在走红毯的大明星会当场认出自己,当自己的名字被大声提及的时候更显得拘谨起来。她想说什么,看得出因为紧张而开不了口。

“哦,你当然不记得我,想当年你可是在香港红极一时,那时候我还只能在剧组跑龙套呢,可如今你也会来参加我的发布会?真是幸会幸会。”我不明白安姬娜过去与李筱艾有过什么过节,但这样当众刁难实在有失风度,“想必这两天你的家事应该是比较繁重,却有心情到我这儿来参与娱乐,真的是蓬荜生辉。”

一众记者当即将镜头对准了手足无措的李筱艾,她埋着头不再看任何人,想转身逃走但却被背后的一众记者围的死死的。刘恋在人墙背后想挤进来却也是无能为力,眼瞧着脸色煞白的李筱艾在镜头面前出丑,安姬娜的神色更加显得跋扈。

第三十三章 坠落之始(3)

风起裂痕第三十三章坠落之始“没事,我们还是欢迎你来参加发布会的,等会儿…”安姬娜似乎并不想就此收尾,再这样下去李筱艾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我对程璐晨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警惕安姬娜周围,他点头后我抽起红色隔离带稍一弯身到了李筱艾身旁,用一只手将她身后的人墙扯开一条口。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身旁微颤的胳膊,将失了魂似的李筱艾护出了人群。

将李筱艾交给刘恋,顺手将一张房卡递给她,“现在外面人太多,你们挤不出去,你先带小爱回十五楼我的房间休息,等晚点人散些了再说。”

回过头密密麻麻的镜头和闪光灯仍不肯放过这个无辜背负父亲罪罚的女子,眼看刘恋搀扶着失了魂的李筱艾进了电梯,而我重新回到了隔离带内安姬娜的身旁。

“你这是在帮她?”安姬娜的语气充满了责难。

“晚宴就快到时间了,何必浪费时间呢。”我假装赔笑着解释。

“也是,曾经她也像这样二话不说就走,时过境迁人倒是没变。”进了另一侧电梯,安姬娜一直嘀咕着。

“她当初得罪过你?”程璐晨插嘴问道。

“以前是名媛啊,不怎么爱搭理人,他爸最红火的那几年一堆富家公子哥追着却老是假装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故意不把人放在眼里,哼!”安姬娜语中的李筱艾似乎没怎么变过,那样内敛的性格也许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一幅不愿搭理别人的样子。

“可能是你不太了解她,内敛的人从表面看都是这样的,都过去了。”我心里窝火却不得不强压着不表现的太明显,站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再小的声音也觉得嘈杂。

“过不去,她爸人品不好也教不出什么好女儿,我这样说她算给她面子,不在家自己待着还出来搅和我的会场,哼!”人言可畏,安姬娜的一席话终于让我第一次窥探到舆论导向对一个人的价值评判是多么的重大,如果连她都这么认为,恐怕安姬娜不会是这世上的唯一。

第三十四章 坠落之时(1)

风起裂痕第三十四章坠落之时如果真有地狱,每个人都逃不掉那一次高空坠落。

皇家礼炮娱乐公司的晚宴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各色穿着礼服的男女嘉宾先后到场,其中也不乏平日里在影视剧里常见的熟面孔。我站在宴会厅的入口处帮忙戒备,头戴式耳麦里正传出二组组员们帮助协调各个位置安保秩序的声音。

“今天到场人数远远超过了预期,大家多留点心。”邱少在耳麦里吩咐道。

“哪一次大型宴会活动都不可能人迹罕至吧?这种状况咱们都习惯了,只要不出乱子熬一熬就能过去。”程璐晨在话筒里插了句话。

“只要守住关键通道,到场的至少都是有点身份的人,现场不至于像游乐场或者演唱会那样混乱,只不过下次这种状况咱们还是要提前准备,留有充分的预备组员。”邱少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程璐晨仍旧抱着侥幸心理,“再说咱们已经抽不出多的人了,庄颜把刚毕业的学员都当人手带过来了。”

“我刚看到董剑和刘恋是不是也来了?”邱少忽然想了起来。

“嗯,只不过另有任务。”我回答道

“李大小姐现在应该在庄颜的客房里,刚才估计是被呛得够呛。”刚才的一幕程璐晨全都看在眼里。

“这会儿门口的压力很大,来的人特别多,加上粉丝群和记者们堵在门口秩序很难维持,我需要董剑和刘恋下来帮忙。”邱少语气越来越焦急。

“可是…”我心有疑虑。

“可什么是,大小姐一个人在客房不会出问题的,要不你俩出来帮忙。”话音没落,邱少已经朝着耳麦叫嚷,“别让他们超过了隔离带,拍照的请靠后。”

“宴会厅目前就只剩我和庄颜了,不能一个人都不留。”

“那就赶紧给董剑和刘恋打电话,我这儿快顶不住了。”邱少一边在耳麦中催促一边在酒店门口处指挥着难以维持的秩序。

临近日落宴会终于开始了,皇家礼炮公司作为东道主在娱乐演艺圈的地位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社会上演艺界,时尚界,娱乐界的各方名人纷纷到场祝贺,安姬娜在名人们的簇拥下显得格外惹眼,高脚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有一种万花丛中一点红的感觉。

“李筱艾一个人在楼上?”忙完宴会厅内,我转身朝大厅外的刘恋问道。

“嗯,她说要一个人静静,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这种事我和董剑在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大量记者和人群们依旧将酒店围的水泄不通,光靠二组的这点人的确只够维持最基本的秩序。

重新回到宴会厅,晚宴已经进入高潮,像是在为过会儿的发布会做铺垫,酒店内的音响里开始播放安姬娜曾经最知名的流行歌曲。音乐的节奏带动了气氛,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人们也开始有些情绪亢奋。安姬娜似乎很享受那样被簇拥的感觉,肢体的摆动幅度也开始渐渐增加。

一位上了年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举着自己手中的高脚杯热情的同安姬娜碰杯,“恭喜你啊,安小姐如此年轻就能获得如此的名气,真是年轻人有干劲,我很期待你的新作能继续上榜。”

“谢谢您的鼓励与支持,我会继续加油的。”安姬娜莞尔一笑,优雅的转身却恰巧和在身后准备为她浊酒的经纪人撞在了一起,高脚杯里的香槟洒在了她淡色的礼裙上,一片明显的印记。

比安姬娜年长的经纪人像是得罪了上帝般唯唯诺诺,低着头一脸无辜却又无可辩驳,“对,对不起。”

“你!”安姬娜不自觉的翻了翻眼睛,但碍于周遭人的眼光不好当场发飙,她尽力压着脾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对不起,对不起。要不上去换一套礼服?等会发布会会有记者和镜头对着,实在是抱歉,都是我的错。”经纪人语气卑微的像是下人,而这一切在我眼中发生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误会,要真的怨谁从我的视角看来安姬娜转身的动作才是真正的原因。

“除此以外还能怎样?”安姬娜语气里满是责备。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你在这儿照顾好其他客人,别再笨手笨脚的。”安姬娜转身后朝宴会厅门口走来,看见我正西装笔挺的站在那儿戒备,“走吧,你陪我上去一趟。”

擦身而过后,过了一秒我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在跟我说话。

尾随着安姬娜穿过闪光灯和镜头密布的大厅,一路上她仍不忘朝人群抛出优雅且迷人的笑。但是忽然有种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这世界上最迷人的笑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么?隔着心所看到的笑容终究是不真实的。

上楼的电梯并排一共三个,我和安姬娜乘坐中间的电梯到达十六楼。付东东和余洋正在安姬娜的套房外和走廊过道一丝不苟的执行我布置给他们的任务,不敢有一丝懈怠。

安姬娜进房后我留在门外,他俩凑了过来,“这会儿不是正在宴会么?怎么突然就上来了?”

“礼服被稍微弄脏了一点,需要更换。”我随口跟他俩解释了一句。

酒店十六楼笔直的过道内静悄悄的,与楼下喧闹的发布会现场和大厅形成了巨大反差。

沙沙…

我不由得心里一紧,感受着气流在自己脸颊划过,一抬头正巧看到过道天花板上空调的出风口。冷气正从出风口不停地倾泻,嵌着的红布条被吹得作响。

沙沙…

“怎么了,颜哥?”余洋看出了我的表情不对。

“楼上比起楼下可真安静。”我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一切都还算正常吧?”

“没啊,一切都是正常的,除了酒店客房服务人员来回走动,这一层几乎没什么客人,酒店好像特别安排过。”余洋解释道。

沙沙…

“可能是空调风开得太大了,有点凉飕飕的。”我尽量压制着我心里的不适,但风声并未消失。

“还好吧,看来楼下是太过热闹了。”付东东笑着回应。

安姬娜换了一套更加别致的礼服从套房走出来,看上去比刚才被弄脏的更加艳丽而妖娆。

“哇,安小姐您实在是太漂亮了。”付东东站在门口用几近夸张的语气赞美道。

“哦,谢谢。”安姬娜听了如此盛情的赞美看上去心里很是受用。

“请问能和您拍张照吗?耽误您十秒钟。”

“啊,当然可以。”

付东东和余洋赶紧靠近了安姬娜,将她居中,“颜哥麻烦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咔嚓,“ok了。”一张完美的合照。

“谢谢,我会抢购您的新专辑的。”

安姬娜微笑着转身朝过道尽头的电梯走去,我朝两人挤了下眼睛尾随着她离开了套房门口。

沙沙…身后的出风口还在传出了那恼人的风声…

站在十六楼电梯前,不知为何刚才三台正常的电梯忽然最左边的那台按键灯熄灭了,楼层显示也呈现空白,显然是停运了。唯独剩下右侧和中间的两台,我按了向下的按钮,临近停靠的顶楼十八层中间的电梯先动向下驶来。

叮的一声,中间的电梯门打开了,我正想先迈步进去按住按钮将门留给身后的安姬娜,却不料一个大型的酒店客房清洁推车被置于其中,却不见任何工作人员值守,剩下的空间站两个人明显有些勉强。

安姬娜脸上稍现不悦,我只好退了一步,待电梯门关上离开了十六层继续向下我重新按了电梯按钮,原本停靠在十二层的右侧电梯开始朝上驶来,那一层恰巧远离十六层,不属于余洋和付东东循环检查的楼层。

叮,又响了一声,电梯门开了,没人。我先进了电梯将电梯门按住,然后安姬娜的姗姗的进来。电梯门合上,她埋头瞅了眼自己精致的腕表,脸上写满了不悦和催促。

电梯朝下,但缓行了一层就又停了下来,门开了,没想到的是李筱艾正痴痴地站在门前。

三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静站了两秒钟,没声音也没任何动作,李筱艾的眼圈明显是红的,眼底微微的肿着,而这样的状况我却没有丝毫准备。

第三十四章 坠落之时(2)

“切,对不起,我赶时间,你要进来么?”安姬娜先开了口,语气和表情里挂着明显的不屑。

李筱艾的脚没动,她看了眼我身前的安姬娜然后目光微侧,眼神里满含哀怨,“对不起,你们先下吧。”

我盯着她的眼睛原本按住开门键的手迟疑了,本能像是在告诉自己我应该踏出这扇电梯门,陪着眼前的人,当我正想开口说什么。

“关门!”安姬娜厉声道。

见我仍在迟疑,安姬娜伸手拨开了我按住开门键的手,使劲按了两下关门键。我来不及坚持,甚至来不及踏出电梯,那扇金属门就像合上的剪刀将我们注视彼此的视线剪断了。

电梯开始继续向下,我的脑袋里忽然有点晕眩,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在楼上。

“怎么?你俩认识?”电梯至十四楼,安姬娜语调傲慢得无以附加,“可是不对啊?你俩怎么可能认识,当年想认识李筱艾的富家公子都快塞满宴会厅了。”

我的脑子仍旧有点懵,电梯降至十三楼。

“但倒是觉得怪怪的,她看着你的眼神不像是陌生人,你刚才在大厅帮她解围时候的表现也不像是帮助陌生人啊?”安姬娜仍在嘀咕,电梯到达了十二楼。

跟她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简直快要窒息,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我现在就冲下电梯然后直接跑回十五楼。电梯继续降到了十一楼。

“嗯?怎么不说话?”十楼,安姬娜转过身,用疑问的眼神瞅着我。

我一直闭口无言,心中烦闷至极,突然电梯却像是我的思绪一样断了电。九楼没有显示在那个楼层显示屏上,原本敞亮的电梯忽然就变得一团漆黑。

断电了。

电梯开始刹车减速,漆黑中安姬娜下意识的抓住了我的胳膊,语气显得稍微有些惊慌,“怎么了?停电?”

“嗯,不要怕,应该很快就会恢复。”这样的高级酒店会忽然断电?这在我的想象中是很难的,就算是有可能,备用供电设备也会很快恢复,所以只要不要惊慌,稍等就好。

安姬娜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腕,手心已经微微冒汗,带着喘息声,“刚才我们到几楼?”

“应该在九楼和十楼之间。”我在脑海中回忆刚才断电前的最后一幕。

安姬娜没再发出声音,只是鼻息微重,时间在一秒一秒的流逝,黑暗中一片寂静。

一分…两分…三分钟后依旧没反应,看来备用设备也没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供电。我重新开通了耳麦,但电梯内的金属密闭空间导致耳麦无法和一楼大厅的董剑和邱少取得联系。

“怎么办?”安姬娜的语气显得焦躁,“断电情况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吗?”

漆黑一片,我伸手尝试按住电梯内与外界紧急通话的按钮,但是丝毫没有反应。时间依然在流逝,还是没有丝毫恢复供电的迹象,九楼和十楼外的过道间隙更是分外寂静。

“试试用手机呢?”我拿出手机但显示完全没有信号覆盖,断电情况下通讯设备的收发机也同时被断电了?

我正在疑惑,越发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停电不像是看上去的纯粹是一种巧合。寂静的黑暗中传出丝丝电机切割的吱吱声,而电梯的轿厢体也在随着那刺耳的吱吱声发出微微震颤。

“什么声音?”安姬娜也注意到有些不对劲,抓握我的手更紧了些。

手扶着电梯轿厢的内壁能感受到那微微的震颤并非仅仅来自脚下,而声音也随着震颤从整个箱体四周传了出来,情况好像越发的不太对劲。

安姬娜感觉到了情况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情绪也随之渐渐失控,她一只手死死抓着我,而另一只手开始不停地拍打电梯门,“有人吗?外面有人么?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

没有回应,只剩金属壁的回音加上那刺耳的吱吱声,黑暗狭窄的箱体仍隐隐传来震动。

“该怎么办?”她在问的同时我也在想,该怎么办?发生了什么?停电?但看上去电梯不应同时出问题。

但是刚才那个莫名被停运的电梯和无人看管的酒店清洁推车都只是巧合同时出现的?然后同时发生的停电和差点上了这唯一上下电梯的李筱艾?

没来及思考和疑问,微微颤动的脚下忽然有了失重悬空的感觉,心一瞬间被提了起来。

“啊!!!”安姬娜的惊叫声伴随着刹那的自由落体感充斥在整个电梯箱体内,下意识我才反应到,那吱吱声是上方称重钢索被切割的声音。

半秒后,箱体刹车了,一条被割断的钢索如一条鞭子从电梯箱体顶部抽打而下,破碎的顶板玻璃和灯罩掉落下来。我用身体将安姬娜护在身下,碎片并没造成巨大创伤,箱体也还算完整。只是顶部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吱吱声清晰的从顺着数根钢索连接的上方传来,如同死神的笑声般尖锐。

“庄颜,该怎么办?”安姬娜的情绪更加失控,“我可不能在这儿出事,你快想想办法。”

隐隐约约透过头顶的破洞朝上张望,丝丝火花仍未停熄,电梯的箱体也并未完全失去支撑。可直觉告诉我,那只是时间问题。

“谁?谁在上面?”我朝那幽深的破洞大声喊,那隐约的火花旁处似乎有一只锐利如刀般的眼睛正朝下观看,眼神中并无丝毫怜悯。

又是一瞬的失重感,紧接着伴随着电梯箱体剧烈晃动,又一条金属钢索抽打下来,碰触剐蹭金属边框时还带着骇人的火星。巨大的破碎声后顶盖除了金属的支撑架和吊架再无半分遮掩,钢索一长段直接甩进了箱体内,如果被巨大的冲击力击中绝不可能完好无损。抬头仰望,头顶上清晰可见还剩四根完整的承重钢索,而脚下是九层楼的高度,还不算负一层和负二层车库。

“啊!”安姬娜彻底被惊吓的无所适从,已经带着哭腔,“咱们要想办法出去,快想办法出去。”

她松开紧抓住我的手,开始不停的用手想将电梯箱体的内门用手掰开。我仍注视着那如同深渊般的电梯井,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彻底杀死?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多假象呈现出我是死于保护安姬娜的事故现场,仅仅是一场意外?

这些巧合凑在一起几乎像完成一件艺术般完美,更像是某种机会拼凑起来的作品。我跟李筱艾此时原本应该同时在电梯里,只是安姬娜拒绝她上电梯的举动才是意料之外的事。停电,酒店正准备举行隆重的发布会,大多数人应该聚集在一楼,就连客房区域都一片寂静又有谁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关注到最不起眼的电梯呢?

第三根…

第四根…

根本来不及打开箱体的门逃生,如果仅仅是故障,电梯的多重保护是不会发生重大安全事故的,以至于其中安全隐患并不算太大。但是如果以破坏的角度去故意制造一场事故,那么又该如何生还呢?

安姬娜已经彻底崩溃了,她伏在我的肩头泣不成声。第四条钢索抽打而下的时候为了保护疯狂掰门的安姬娜我不得不用身体挡住她,以至于后背遭受重击,巨大的痛感正传遍全身。

“该怎么办?呜呜呜~我不想死,还有好多歌等着我唱呢,呜呜呜~”

也许这一切根本与安姬娜无关,她是那么的受欢迎,受人崇拜,即便是偶尔显得刁蛮却并不应因此埋下被杀的因,更不应承受如此早逝的果。

突然,比我们箱体稍高的楼层铁门外响起了敲击声,隔着两层交错的金属门一个熟悉的声音稍微显得隐约,“庄颜,庄颜?你们还在电梯里面么?里面出了什么事?”

就像如同深渊般坠落的水井中无端出现的一条井绳,安姬娜疯狂的跳起来不停敲击电梯箱内壁,声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李筱艾?你在外面么?求求你帮帮我,救我们出去。”

“里,里面怎么了?”被安姬娜语气惊吓住的李筱艾也跟着开始莫名的紧张。

“小爱?听我说,赶紧去十六楼叫余洋和付东东上顶楼电梯间,记住让两个人手上戴武器。”没时间跟她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剩下最后两根钢索,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

“可,你们,你们怎么办?”李筱艾的语气更加慌乱,而且有丝丝颤抖。

“帮帮我,求你了。”混乱时两个陷入情绪失控年轻女子间的对话没有一句是有用的,安姬娜正跪在金属门前哭诉着。

“小爱,听我刚才的话,现在就去,听我的快去。”这是最后的机会。

“李筱艾!”安姬娜继续嘶喊着,“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的…我不该…呜呜呜…求求你,帮帮我!”

门外再没了回音,任凭安姬娜如何崩溃的苦求,在她心中也许充斥着无尽的后悔。无心坠井而井口握着井绳的竟是曾经被自己伤害的人?也许落井下石之前的故事更耐人寻味吧。

时间仍在悄悄流逝,但再没了回音。反而我悬着的心却沉下了一半,李筱艾应该是已经照我刚才说的上楼去找人了。

正夹思索,第五条钢索也已经应声而断,金属鞭直接朝跪地抽泣的安姬娜抽了下来。眼瞧着她就将躲不过这迎面而来的一击,我来不及将她护于身下,只好右手使尽全力将她推开。

“啊!”右手臂吃痛,如遭棍击。

仅剩的一根钢索难以再继续支撑,箱体突然开始如自由落体般滑落,悬空的失重感再次袭来,只是觉得这次坠落也许就是真的划向地狱而去了。

瞬间的坠落感后紧接着是瞬间被拉住的感觉,我和安姬娜的电梯厢就像是被挂在称上来回上下晃动的称盘,而我俩就像是秤盘上随时待宰的小鸡小鸭,毫无反抗余地。

安姬娜忽然就不哭了,她脸色铁青的靠坐在电梯厢的金属壁上,像是崩溃后的无所适从,也像是接受了命运安排的忽如其来。

一分钟…两分钟…

三分钟…四分钟…一直悄然无声…

黑暗中再没了任何声响,没了电梯箱体的微微震颤,头顶也没了隐隐可见的金属焊花。

那唯一的钢索死死吊着电梯箱体,我不知道几轮悬空之后现在我们正处几楼,但我确定我们都还活着。

五分…

六分…

时间仍在流逝,黑暗仍在持续。

“安小姐,安小姐?你们还在里面么?”金属门被敲击的声音伴着邱少的声音从隔着两层楼外的金属门处传了进来。

“邱少?我和安小姐在你们楼层下面,顶楼你赶紧派人去支援余洋和付东东。”

“董剑和程璐晨已经带人上去了,放心吧,我们这就想办法救你俩出来。”

原本陷入沉寂的安姬娜一句话都没说,听闻我们的对话后她再次陷入了那种声嘶力竭的痛哭之中。

第三十五章 命运的舟(1)

不是所有的命运都能共同背负。

六楼电梯出口,安姬娜和我被先后解救了出来,箱体仍被悬挂在六楼和七楼之间。此时仍未恢复供电,能够照明的都是每个人手中的手持设备。现场极其混乱,大量酒店工作人员,皇家礼炮的人还有防御盾的人挤在过道里,趁乱大量记者也从逃离通道楼体挤了进来,少数房客迟迟不愿离去。

安姬娜正被所有人簇拥着,人群仍在不停的向她所在的方向蜂拥而去。我悄悄离开客房过道穿过消防隔离门进了楼梯间,被重击的右手臂和背部仍在隐隐作痛。黑暗中手机照明发出的那点光线并不能让人很清晰的分辨每个人的面孔,我忍着痛将被残屑飞溅和钢索抽打过的西装脱了下来,靠墙站着掏出已经几乎被揉碎了的烟盒,抽出一根断了一半的烟。

隔着门的楼梯间内稍微清净一点,趁着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正想点燃。可是一个熟悉的人影就这样无声的走到我的面前,一阵熟悉的薰衣草味飘过。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也看不清我,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扑了过来,头埋在我的胸口用力将我环抱住就再没松手。

身边偶尔有人经过打开隔离门,朝安姬娜的方向走去,但也仅仅看得清轮廓。

被她用力的抱着,原本背上受伤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但我却强忍着丝毫没想过要挣脱。在这漆黑看不清人影的过道里,那淡淡的薰衣草味在鼻尖弥漫,我不知不觉竟有点沉醉,下意识的环起臂弯趁着这夜色放下所有思绪与她最后的相拥。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她仍不肯松手。我松了一只手将半截烟含在嘴里,再一次尝试点燃。

“不许在酒店内抽烟。”声音轻柔并非责难。

我停顿了一下,只好又将悬着的火机和半截烟重新塞回到口袋,“这么黑,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因为这次是我救了你啊。”她稍抬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趁着从窗户洒进来的一点夜色我终于看清了她那如清泉含星,湿润无暇的眸。听了这与问题毫无关系的答案,心头反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和不舍,就让她这么抱着吧。这世间的事又何必每件都要说得清道的明呢?

彼此间近在咫尺,她在用目光期待着我的回应,也许我该低头吻她,但头脑里的最后一丝理智依旧控制着我,我们没有未来的…

“庄颜!”董剑在防火门另一侧过道大喊,“庄颜!人在哪儿?”

我和她同时僵了动作,那感觉就像咬了口鸡腿肉嚼了一半还没吞下去就不得不吐出来。

“庄颜!”他接着喊。

“看来是真的有事。”我轻声低头推开了仍不肯松手的李筱艾。

李筱艾松了手,稍退了一步却刚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啊!”

这次轮到我伸手搀扶住她仍悬着的胳膊,“你的脚怎么了?鞋又去哪儿了?”

她先低头看着自己被破了洞的丝袜包裹着的脚,然后再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依旧那么清澈,“刚才穿高跟鞋往上跑不小心崴了,鞋不见了。”

又是一股暖意,这次轮到我毫不犹豫的将她抱紧,“谢谢,谢谢你。”

“不用谢~”语气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防火隔离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熟悉的人影,“哎呀,你俩,行了行了,天这么黑我啥都没看见,有正事急事。”

我松手然后将她扶到一旁的梯阶处坐下,回过头问董剑,“现在怎么样了?香港警方到了吗?”

“到了,刚到。但是现场人太多太复杂,供电设备又全部短路暂时无法恢复,警方直接调查难度很大。”董剑语气焦急,“余洋和付东东正带着两个人在顶楼附近楼层查找可疑人员,但断电情况下视线太差,估计能找到的概率很低。就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问安姬娜那边真是一点都问不出来。”

十多分钟前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但是蛛丝马迹的线索会藏在哪里一时间我实在是难以回想起来。那幽深的电梯井里藏在一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我却无从辨识。

若不是李筱艾及时出现在电梯门外,然后上楼去呼唤余洋和付东东救了我们,此时的我与安姬娜估计已经随电梯坠楼身亡了。但细想之下我又不由得背后渗出冷汗,李筱艾差一点就上了与我们同一间电梯,那此时电梯里死的可不止两个人。

没想到安姬娜的恶意无意中竟然救了我们三个人,而最初凶手设计的计策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真的是纯属侥幸。李筱艾也许不会记恨这个曾经恶语中伤过自己的人,毕竟是她无意中导致了三人的幸免于难。命运再一次用它奇妙的方式多给了我们一次机会,可是下次还有机会么?

“怎么了?”董剑催促道。

“如果能查出是谁之前将那个酒店清洁车推进中间电梯的应该就能锁定凶手。”我突然想到。

“嗯,对,可是还有没有别的能想到的?”

“小爱,你为什么恰巧那个时候要下楼?刚好和我们能遇上?”这是我觉得最蹊跷的地方,所有的巧合都显得那么凑巧。

“我在房间接了个房内酒店座机打来的电话,说一位姓庄的先生在楼下等我有急事。我以为是你有事找我,所以就…”我转过身,李筱艾正在回忆,“但是我不确定那个电话是不是前台打来的,因为是座机,也有可能是房间之间互相的通话。”

我开始在脑海中寻找制造巧合的步骤和可能性,“我尾陪安姬娜等电梯下楼的同时要给李筱艾的房间打电话?那么应该凶手有可能是在十六层安姬娜的套房至电梯的过道所经过的某一间客房内。”

“可是现在断电,前台查不到客房信息。”

“付东东和余洋一定还记得我们进电梯后哪个房间出来过住客,而且应该是通过消防通道到达的十八楼。”

“好,我现在去找余洋他们。”说完董剑直接从扶梯上了楼,刚上两步又回过头来,“还有,凶手有可能还在楼内,你要保护好小爱。”

“嗯,放心吧。”

董剑上楼后,消防通道内恢复了一团漆黑,偶尔有两个上下楼拿着手机照明的住客或者工作人员都不会注意我和李筱艾。

“脚好些了吗?”我打开手机的电筒,隔着破了洞的丝袜李筱艾的脚趾上渗出丝丝血迹,“一定很疼吧。”

我蹲下刚触碰到她的脚踝,可是她却缩了一下躲开了,“没事的,回去消消毒喷点药就好了。”

我悄然坐到了她的身边,“还好你没能上那趟电梯,否则…”

“我知道~”

“其实你不知道。”

“嗯?什么我不知道?”

我在心里默念,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差点害死了你们,可我终究还是没说出口。隐隐约约忽然觉得这个秘密最好在一切弄明白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谁知道都会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但是我该如何弄明白这一切呢?

见我不肯开口李筱艾出乎意料的没有追问,“希望能抓住那个嫌犯,一切就都能弄明白了。”

我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去掏烟盒。

她伸出手轻拍了下我的手背,笑盈盈的,“又忍不住。”

我松开了烟盒,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怎么相遇的么?”

“嗯?记得啊,也是在香港。”她回忆道。

“我为了抽烟,跑到商场外抽了一根,然后回到商场内就发生了那次扶梯的意外。”

“嗯,你救了那么多人却不留姓名就一个人消失了。兰雪一直喊着想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可是如今…”李筱艾的语气陷入失落。

“怎么了?”

“她却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语气虽然失落,意思我还是能懂。发生了这么多事,多少友情又能经得起如此般淬火般的考验呢。

“可那时我并不认识你,事情发生的好蹊跷。”

“是啊,好像冥冥之中的…”她语气中忽然就夹杂着一丝庆幸,“缘分?”

我所想的和她其实不完全一致,因为所有看似意外的事件中唯独只有那一次是我无法理解的,像是真正的意外,“那一次也是送安姬娜回香港后发生的事,所以…”

“我不恨她。”李筱艾看着自己受伤的脚趾,淡淡的说。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散发着李筱艾身上那淡淡茉莉香味,“走吧,陪你找鞋去,要我背你么?”

“不用了,这么黑,再说我都不记得丢到哪儿去了,受了伤的脚再穿高跟鞋也不合适。”李筱艾婉言拒绝了。

“那我扶你下去吧,刘恋应该在楼下。”

正准备扶她起来,“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作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什么?你尽管说。”

“四月五日清明节请你陪我去一趟公墓可以么?我想去祭扫,却实在想不到谁能陪我。”她望着我,眼神里充满恳求。

一个念头忽就在我脑海中闪过,“好的。”

第三十五章 命运的舟(2)

临近深夜,酒店的供电设备依然没有恢复,李筱艾正坐在一旁的大厅沙发上。而邱少已经得到了酒店给的消息,“据传是用石墨烯制成的特殊纳米导电材料造成的供电设备大范围短路,被烧毁的设备需要更换,短时间没办法恢复供电。”

“余洋已经确认了你们从十六楼下电梯前有人从十六楼进了楼梯间,好像是1604房间,但不能确认是上楼还是下楼。香港警方正在核实该人的身份,但现在这位房客并没在酒店内,因为没电电脑暂时无法恢复,所以想确定或者抓捕都可能会被滞后,到时候人在哪儿真就说不定了。”董剑无奈的摇头。

刘恋坐在李筱艾身旁,正用找来的创口贴和消毒水帮她处理脚上的伤口,“总之这次是真多亏了我们小爱,庄颜和那个安姬娜才会捡回来一条命。”

原皇家礼炮预定的发布会已经取消了,而此次的安保事件单从结果看防御盾已经算是尽心尽力完成了任务。虽让安姬娜遭受了惊吓,但总算是毫发无损。至于酒店供电设备和电梯设施被损毁只有交于警方和酒店调查处理,防御盾有协助调查的义务,但不对此负责。

“我和庄颜留下来善后参与警方调查,你们带着小爱先回去吧,一定注意安全,还没发现凶手踪迹。”邱少朝董剑和刘恋点头道。

“好吧,交给你们了。”说完董剑和刘恋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李筱艾离开了混乱不堪的酒店。

她不住的回过头来张望,有不舍却不言语,我朝她挥手,她回过头的同时我转身跟邱少朝警方所处的宴会厅走去。

调查工作直至第二天下午,只大概确定了1604房间的住客是一名来自大陆的一名普通游客,并且在出事之前已经办理了退房手续,回房间只是因为遗留了物品。停电后出房间更大的可能性是从十六楼下楼离开了酒店,光凭这点根本无法取证或者批捕。

酒店内部员工操作的这次案件的可能性也存在,因为那大型酒店客房清洁车原本应该置于专门的清洁间内,不是酒店内部员工很难将它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推进中间的电梯。再者那被莫名关闭的左侧电梯也存在诸多疑点,警方更愿意将犯罪嫌疑人局限在酒店工作人员内,而不是包括住客,记者,和当晚到场嘉宾在内的所有人,因为那样调查难度就太大了。

安姬娜已经在做完笔录后于前一天夜里被多人护送回了自己所住的花园别墅,临走前她还特意找到我。

“这次的事能帮我保密么?”安姬娜显得有些神秘。

“额?”我不明白她指的什么。

“就是乘电梯上下楼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情,我很感谢你,但是为了我的形象无论如何你都要替我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安姬娜面露难色,但隐约间含着一丝丝忏悔,“我不该那样对李筱艾,但是一切总归是过去了,所以这些事请不要对外公开,谢谢。”

她想为了公众形象而有所掩饰,我点头,“这个我明白,您请放心,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必言谢。”

“可不是李筱艾该做的,可她还是做了,为此脚还受了伤,鞋都不知掉去了哪里。”安姬娜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并饱含着深深的懊悔。

“可是她若是当时没被阻止上了电梯如今咱们也没机会在这里互质谢辞了,所以你也别往心里去。”

“是的,这也是我无法理解的,也许冥冥之中我仍活着是有意义的?”安姬娜目光显得稍显呆滞,像是在脑海中翻腾着各种想法,“我决定每年将我收入的一部分捐献出来,帮助那些应该被帮助的人,为了过去的傲慢而赎罪。说出来可能你会不信,忽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种奇特的想法。”

“什么?”我惊讶道。

“每个人都不可能孤独的活着,像我这种看上去孤傲的人其实比谁都更需要朋友呢,谢谢你,庄颜。”可能是想到了之前那惊人的一幕,她竟有点热泪盈眶握着我的手,“谢谢。”

“不用谢~”也许每个与生死擦肩的人总会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变化着,而她真的就在一夜之间变了。

从香港警署出来天色已经渐暗,二组的大部分成员已经返回特区,仅剩我和邱少,余洋与付东东留至现在。

夕阳在天边洒下最后一抹红,带着一种凄惨的美静静沉入云中,万物将逝总舍不得这繁华一瞬。

“总算是没出什么大的纰漏,第一次出外勤收获可是挺大的。”商务车里余洋跟付东东坐在后排一路都在感叹。

“是啊,这样看起来我们的工作责任真的很重。”付东东松了口气,跟着余洋一起回忆着不久前的过去经历,“虽然不像电影里那么刺激,枪战啊,爆炸场面那么夸张,但是已经够惊险了。”

“这不还没碰到凶手么?要是真碰到免不了一番死斗,那时才真的够刺激。”余洋没能施展拳脚显得有丝丝遗憾,“但话又说回来,这种事还是少碰到比较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希望警署那边能早日破案。”

“其实现在对我来说现在最难的事是确定谁才是袭击目标?”原本一路沉默不语的邱少忽然开了口,“所有人都偏向于相信袭击目标是安姬娜,可我并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是李筱艾,差一点就上了电梯的李筱艾。”

听在耳里,而我的心却莫名的颤了一下,也许是我差一点就把我们三个人都害死了。

“嗯?怎么不说话?你怎么看的?”邱少问我。

“我?不知道。”

“你可是最直接的当事人,连你都不知道?总有点猜测吧。”邱少追问。

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握方向盘的手心竟开始冒汗,“真不知道,可能是当局者迷吧。”

听了我的话邱少没再接着追问,“小爱也是够可怜的,父亲出了那样的事,身败名裂,所有的罪却让她一个弱女子背负,如今艾康的所有案子没有水落石出的情况下就公布了部分案情的结果,是不是稍显得草率了。”邱少偏向于认为目标是李筱艾。

“是不太公平,但找她复仇一点意义也没有。”

“是啊,难道真的是为了袭击安姬娜?貌似她出名后也挺刁蛮的,个性十足,但怎么想都不至于得罪了足以致命的人。这次的凶手可是专业中的专业,众目睽睽之下作案几乎就成功了,现在却连是谁都无法确定。”邱少感叹道。

听着邱少的话我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一样,凶手至今在逃,不光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下一次袭击将是何时。除非出现那名凶手被杀的尸体,否则善罢甘休的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

凶手没有确定,杀害那些凶手的人更像影子般无处寻觅。为了杀我费尽心机,让所有人的视觉都认为我是死于执行任务,之前是,这次也是,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呢?

“你怎么了?一脸愁容的样子,这不都过去了吗?小爱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我和程璐晨会多留心的,现在董剑和刘恋估计也很警惕,放心吧。”邱少语气倒显得轻松。

一路依旧没什么话,返回特区的住处已将近凌晨。昨夜几乎彻夜未眠,今日坐在床上依旧毫无睡意,正应了那句老话,生前难入睡,死后自长眠,我的死期也许真的就近在咫尺了吧?

对于将死的我而言,生前的一切似乎都那么重要,又都毫无意义,如果我从那场长眠中苏醒只是为了度过这段毫无意义的人生,是为了什么?时间在指缝中静静流淌着,却不属于我。

时光荏苒,我的命就像一条无关的小河,任其流淌,不算惊涛骇浪却总是起起伏伏,如今在烈日的炙烤之下就快到流尽最后一滴水的时候,可是随着我的消逝一定要带走这河里的所有鱼儿么?

智能表盘上的那个绿点还在那儿静静躺着,她知道,却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告诉她,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那个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可我却想将它忘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该有多好。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发生什么,那该多好。

可是这谎言该说给谁听呢?对着无边的夜色?可是明早的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

如果非要是这样的结局为何命运非要让我和她相遇呢?为何相遇了又要开这样的玩笑呢?

望着窗外的暗夜,坐在床头的我难置一辞,没有答案,终究是等不到答案的。

我已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再继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拖下去了。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至少我不应该连累身旁的人,所有我在乎和在乎我的人。无论如何迷宫总会有出口,虽然我还找不到它在哪儿。可不经意间,那个手腕上的绿点又开始闪烁,我的心颤了一下,又开始不自觉地摇摆不定…

第三十六章 离开(1)

挥挥手,是别离。

“什么?你要辞职?”老狄坐在电动轮椅上,手中握着我一早递交给他的辞呈,“为什么?今早我正准备宣布一条好消息你却在这之前递交给我辞呈?”

考虑到我自己已经成为追杀目标的可能性太大,为了避免牵连其他人,我决定辞职,但其中细节我却不得不隐瞒。

“我已经决定了,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心理压力有点大。”我努力找无关痛痒的理由搪塞道。

“你别跟我扯,虽然是遇到点事还没到承受不住的地步,你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是被铁打过的,要是你都扛不住我早就关门了。”老狄一改和蔼的脾气,就算坐在轮椅上依旧像是铁板一块,硬硬的,“说,啥原因?”

“家里母亲担心,还有女儿在,我不想太冒险。”

“借口,咱们工作虽然有风险但一般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是,我承认你来这儿近一年时间遇到事儿的概率是偏高了一些,但你就因为这个就要退缩了?”老狄话音很重。

“老狄怎么了?这么大声。”邱少才到公司闻声没敲门就拧开了老狄办公室的门。

“好,这事儿你甭跟我一个人说,你去当着所有兄弟的面儿说,你要走,要辞职了。”老狄仍一脸不悦。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要走?”邱少一脸惊讶与不解。

“我决定了。”我仍坚持道。

“要跳槽么?可是不对啊,没有哪家安保公司会比防御盾优越了,再说咱们这一帮兄弟,就像一块铁板,这要上哪儿找去?你舍得?”邱少无法理解。

心中万般不舍,把他们当兄弟,所以我不能再害了他们,“都是兄弟,所以…别再问了。老狄,我敬重您,可是这次能不问么?”

“”

“…”老狄和邱少都不再说什么。

“我要是没事儿绝对不会这时候提出辞职,是真的有事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

“”

“是这样么…”

“我没机会跟兄弟们细说,也没机会提前打招呼,但是真有事,如果能说我绝不会掖着。”我仍在顶着压力。

“你出事了?”老狄一脸严肃,“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你。”

“谢谢,但是现在还是不方便告诉您。”我无奈的摇头,“但是!我保证如果以后能回来绝不会去任何安保公司,还会回您这儿,请您原谅。”

老狄挥挥手,然后撑了下自己的轮椅换了个前倾的姿势,想从办公柜的抽屉里拿什么。

“要拿什么?我帮您。”我也弯下腰去。

“我自己来。”说完老狄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摊放在办公桌面,“里面是皇家礼炮公司给你的奖金,一百万港币,另外一百万是防御盾给你的奖励,出了这么多事你都处理的很好,拿着吧。”

我不知该说什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拿着吧。”老狄的话音忽然就缓和了,“谁没点事儿,有事就去办,办好了再回来。”

邱少转过来,用他的右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右肩和右肩有力的碰撞了一下,“兄弟,要是真有事别一个人憋着,咱们一起扛,防御盾的门永远都为你敞开。”

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脚像粘在了地板上,想动却动弹不得。心中有太多话想说反而一句都说不出口。

老狄捡起办公桌上的银行卡,驱动电动轮椅到我身旁将银行卡塞进了我手里,“话我不多说了,早去早归。”

“就不留你吃午饭了,走吧,我送你。”邱少嬉笑道,没有一丝疏远。

从过道经过朝电梯走去,昨日刚归的二组兄弟,余洋和付东东一路夹道相送,“哥,我们等你回来。”

送至写字楼下,程璐晨和邱少朝我挥手,“放心,我们等你回来,去办你自己的事,需要帮忙就打电话。”

一群铁打的热血男儿无需再多言,但为何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竟热泪盈眶了呢?

挥挥手,是别离…

再次一个人漫步在这滨海公园的石板路上已间隔了将近一年,此时的我似乎已经不再憧憬什么,从防御盾出来后反而觉得一身轻松,至少不会再害的兄弟们遇到那么多怪事了吧。我扬起嘴角自嘲般的朝海岸的对面眺望,那边就是香港,李筱艾现在待着的地方,我想起了那淡淡的薰衣草香味,闪念间却又消散了。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却知道我不应让她陪我一起面对。

还有那么多理不清的过去一直没有机会言明,又该如何去憧憬未来?如果以后注定要经受痛苦,那又何必与心爱的人分享呢?

海水不停的拍打着礁石岸堤,海风袭面,层云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我警惕着周围,却感觉不到任何注视的眼睛,我甚至有个念头,希望凶手现在就出现,哪怕是将我推下岸堤,或者用他那艺术般的杀人方式来针对我,我只想让他放过其他人,放过那些本来就无辜的人。

我就那样头脑空白的在岸边站了好久好久,一直到将近日落,甚至连一个跟我搭话或者注视的人都没有。看来如果不是死于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我会活的很平静,很安康。

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我必须死?而且要费这么大周章?这是我一直无法想透的问题。

四月五日清明天光刚蒙蒙亮,昨日的层云就像是服从规定一般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我跟董剑约的时间大约是上午十点在城市广场附近见面,可是接起电话后他根本没心情跟我聊今日的安排。

“你就辞职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就让我这个当哥的一直蒙在鼓里?”董剑在电话那头非常气愤。

“我已经跟老狄他们说了,他们同意了。”

“他们没同意,只是同意你去办事,你说你有事又不说,一直就闷着憋着,你拿我们当兄弟么?”

“…”

“算了,不跟你在电话里废话,见面再收拾你。”董剑挂断了电话。

城市广场靠近停车场的通道附近,李筱艾,董剑和刘恋正坐在一处阳伞下喝着饮品。还没等我走近,董剑像是狮子看到猎物一样蹿了起来,拳头捏的死死的,迈着沉沉的步子就冲我走来。

远处刘恋和李筱艾只是朝我们的方向张望,就没了其余的动作。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提出辞职?”董剑劈头就问。

“累了,想歇歇。”我勉强陪着笑。

“狗屁,当年在部队比现在不知道苦多少倍,我听过谁敢喊累了想歇歇的?”

“”无可辩驳。

“有事就说事,别他妈扭扭捏捏的跟个女人式的…”董剑声音大,话刚说了一半心知背后有人才收敛了音调,“快说,咋回事?”

刘恋在他身后听得真切,却不发作,只是白眼一翻故作无语状,李筱艾却露出惊讶的表情,轻声问,“为什么突然辞职?”

“…”我死死的盯着董剑的眼睛,然后埋头看着李筱艾。摇摇头,心里咬定一字不提。

“打死不说?”

“”

“行,这要是在部队你敢临阵脱逃用不着我动手,徐勇都会收拾你。可现在大家都不在部队了,你想自己扛事儿没人管的了你,但我是你哥,以前是,如今是,以后也是。你滚吧,要是有事想起来需要我帮忙,记得来找我,咱们永远是兄弟。”董剑盯着我,时而又扭过头盯着屋檐外的细雨,“你小子,从来都是这样主意正不听劝,但是兄弟们都喜欢你这股劲儿,行了,人带走吧,晚上记得给刘恋打电话。”

“嗯?你不来接?”

“本来明天这一趟去北京的任务本来该是你的,你走了只有我顶你去,小爱就交给刘恋和余洋。”

“对不住…”我心有愧疚。

“对不住个屁,滚,赶紧滚,但是事儿完了记得给我滚回来。”董剑没再说什么,重新走回阳伞下的座位坐在刘恋的身边,也不再朝我的方向多看一眼。

李筱艾起身随我而来,我在前她在后,以前从未有过。出了屋檐,我没急着撑伞,仰面于那厚厚的云,清清的雨,我知道自己的眼角是有泪的,只是我想让它看起来只是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水痕。董剑和刘恋依旧坐在身后不足百米的阳伞下,我舍不得离去但又无法回头,让这一切看起来不那么像是生离死别。

我闭上眼沉浸在这短暂的别离中,稍纵片刻,原本就很暗的天光不知为何更暗了,雨水也停了下来。我睁开眼,一扇黑伞撑在我的面前,侧眼望去,李筱艾正站在我的身旁手臂直直的撑着伞柄。她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我,甚至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被细雨浸湿。

百感交集,我不愿就此离开他们。但理智还是让我压制了自己不舍离去的情绪,我知道自己不能就一直这么站着,有的事就算想停下来可它却终究是停不下来的。我该好好与他们道别,包括身侧的人。

驱车一路向北朝龙泉山公墓驶去,天空仍旧飘着细雨。李筱艾坚持坐在前面副驾驶座而不去后座,理由是我既然都已经辞职了就没有义务再履行之前那份口头协议,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再是因为工作。

“为什么突然辞职?”她望着侧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会按董剑说的滚回来。”我故作轻松的回答,如果顺利四个字连我自己说出口都觉得并不靠谱。

“需要离开?什么事情呢?”她一手撑着窗沿,回过头眼神显得格外认真。

第三十六章 离开(2)

她是认真的,从那双眼眸就可以得知,李筱艾想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辞职,可是这件事的原委我的确不能告诉任何她,也不能告诉任何我爱的人。

“一点小事,没什么…”我仍旧装作没什么,可骗子想骗别人首先要能瞒过自己,说出去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又怎么能让听的人信呢。

“为何不愿意说?”李筱艾忽然将平缓的语气提高了些,“连……我不能知道么?”

我一时语塞,车辆行驶平稳我转瞬侧过脸看了眼正面朝我的她,“”

李筱艾的眼神里忽然带有丝丝怨气,渐渐的从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表情敏感含着追问,她关心我突如其来的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未知本就是种不安。

车内虽然依旧沉默,但我似乎感觉到她不肯罢休的态度。

见我迟迟不肯开口,李筱艾扭回过身不再看我,轿车依旧行驶平缓。渐渐的车内空气开始凝固,我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每一件我们一起的遭遇和意外促使如今我们两人之间的羁绊已经到了彼此间不应再有秘密的地步,也许只要我肯开口,她就会答应。可是如今…我忽然想起芯蕊,心中再次充满深深的无助和悔恨,如果注定了我的人生难以掌控又何必牵连那些我在乎的人?

“我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我以为我们…我们应该已经可以…”李筱艾双手撑着座椅,看着窗外声音稍显得哽咽,其中夹杂着落寞与失望,“坦诚相待…可是…”

听着她的话,我的心口不知为何如遭重击,沉闷的难以呼吸,我打着右转弯灯将轿车靠右缓缓停在路边,拉了手刹。像是想冲开这凝固般的空气,我望着窗外深吸了口气,然后又重重的吐了出来。松了手刹我将右手的掌心包裹住了她握拳撑着座椅的左手,手背冰凉。

“我并非有意隐瞒,但是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即便是现在我也仍没能理得清整件事。请你放心,在这件事解决以后我一定会全部告诉你,绝无隐瞒,也请你相信我。”我几乎是用一口气将整句话说完的,但无论怎样我终于仅剩最后一句与她道别的话没能说的出口。

我吐出口气,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着窗外不敢回头看她的眼睛,却又不肯放开她的手。可没等我一口气吐完,李筱艾又转了过来,眼里的水雾变成了泪光,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只不过这一次她没再开口问,只是看着我,然后点头道,“我相信你,也会等你给我答案。”

等我给她答案?一丝暖流从我身体穿过,但是这生死未知的前路我又怎么忍心让她等我?我该如何开口与她道别呢?

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清明祭扫通往龙泉山公墓的道路拥挤不堪,越往山上开越是车满为患。细雨不停,人声嘈杂。李筱艾倒没有显得焦躁,偶尔聊起自己的过去,也会问问那时候我在做什么。

“那时候在大学除了学业就喜欢唱歌和游泳,整天和兰雪还有另一个叫伊莎贝尔的女生混在一起,去参加选美也是被她俩喊去的,结果没想到竟然能一路走到那一步,当时真的有点喜出望外。你呢?那时候在忙什么?”李筱艾很期待的问道。

上山的路被堵得一动不动,“我?估计那会儿正不省人事呢,所以没能看到你闪闪发光的样子。”

“董剑跟我说过,你受伤了,好像挺重的伤。”语气中饱含关切。

“这事儿他都给你说了?看来你们聊的不少啊。”一脚刹车一脚油门,我只能花一半精力跟李筱艾聊天。

“是啊,之前跟你一起都不太爱聊天呢,可能是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太好,也有可能是彼此太神秘,总不知道该聊什么。”总觉得今天的她和之前不太一样,和这雾雨蒙蒙的天气也不太一样,虽有感伤却少了伤感。

“其实身体恢复以后到特区工作遇到你,倒是觉得…”闪念间我竟不知如何形容那复杂难以言喻的感觉。

空气凝滞了两秒,“什么?”

我轻踩油门,“倒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

“呵呵呵…”李筱艾抿嘴而笑,“这是什么啊?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而后刹车,“记得睡美人的故事么?沉睡的太久了需要被人唤醒,你就像…”忽然觉得话说得有些过了,“会将人叫醒的公主。”

李筱艾眯着眼盯着我看了半晌,她明白我故意换了句子,“你知道那个故事的全部么?”

重新上坡起步,“哦?这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小时候的故事怎么可能记得很清晰。”

“一个被诅咒了的公主,和一个肯为她披荆斩棘的王子。”李筱艾的话中有另一层意思,但我却没更多的精力去揣测。

“那这个王子一定很爱那个被诅咒的公主。”我随口说道。

“是啊,但是大多数现实中被诅咒的人都会遭到唾弃吧?该有怎样的爱才会不愿舍弃一个遭到诅咒了的人?”一声叹息,一席话让我忽然觉得真实的李筱艾比起表面的她更深奥。

“应该是一个历练过的王子吧,不屈不挠。”前面的车一脚急刹,我措不及防只好一脚踩下。

李筱艾早有准备,身子只是微微前倾,“对啊,历练过,你曾经历练过什么呢?”

就这样几句话我有种深深被套路的感觉,隐隐约约觉得她似乎早有察觉,只是我不愿坦诚她也在故意假装。

我有故事,她却是个谜。就像刚才的那一幕,我的措不及防她却早有防备。

公墓园区里比外面更加拥挤,一块块低矮的墓碑早已淹没在人海里。李树康的墓园在园区的后面,为了匹配生前的身世占地也较普通墓碑大很多。跟着李筱艾往里走,人越来越少,雾气反而越来越重。我警惕着四周经过的人们,以免措手不及。

“请在这儿稍等吧,我去去就回。”李筱艾悄然转身。

我点头注视着周围,将事先准备的祭祀纸钱和香烛递给她,“好,我就在这儿等你。”

见我没了反应,无暇看她,李筱艾伸出手在我面前做了个擦燃火机的动作,“打火机。”

望着她撑着伞稍稍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其实不被打扰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不是我的出现她过的应该比现在更加的宁静。

李筱艾顺着石板阶梯大约走出去五六十米不知道为何就不再走了。开始的前两分钟我并没在意,只是警惕着四周,当我反应过来不太对劲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站了将近五分钟。

我收了伞跑过去,她依旧是撑着伞背对我的方向一动不动,再近些观察她好像有些微微颤抖,香烛和纸钱的口袋掉落在脚旁,伞也被甩在了路旁,却不见她弯腰拾取。

“小爱,怎么了?”我呼唤道。

她还是木在原地,双手捂着嘴,双肩颤颤的。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一片独立的空地上整齐排放着被石栏围着的墓碑,每个石栏内都供着庄肃的墓碑,唯独其中之一的墓碑断裂了,石栏内一片狼藉,整个区域内有明显被破坏的痕迹。

几行大字写在破旧的烂木板上,立放于原本属于完整墓碑的位置,“罪人李树康,不配入黄泉。”

迎面一对中年祭扫男女并肩朝我们走来,看到那一片破败的墓区。男人不顾旁人朝属于李树康的墓园内唾弃道,“呸,该受罚赎罪的人居然跑这儿躺着,真是脏了这片风水。”

女人顺口回了句,“前两天的报道,听说她女儿李筱艾还在香港一个人逍遥呢,去参加那个叫安姬娜的年轻女歌手的发布会。”

他们并排朝李筱艾走来,话语中带着刀子。李筱艾站在石板路中间情绪更加激动,捂着嘴不肯让路,只是用那双含泪的怒目狠狠的盯着他们。两个人边走边聊,李筱艾不肯侧身,眼看就要撞到一起。

一刹那,站在石板路旁的我扔掉了手中的伞,扭动站在我侧前方的微颤着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朝我,同时也给那对中年男女让出一条通路。

擦身而过,我面前她背后的男人开了口,同时我双手掌心捂住了她的耳朵,“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有这样的父亲女儿估计也不是个好东西,早就听说她在香港生活混乱,好多富家公子都跟她有染,这下更放得开了,没人管无拘无束的四处乱搞。”

我目视着两人撑着伞渐行渐远,再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了这才回过头。一双泪目如雨下,就连这清明细雨也掩饰不了分毫。我松了手,没来得及开口,李筱艾再也忍不住扑将过来嚎啕大哭,声音隔着我的胸口震的生疼。

行人虽没有墓园入口处人多,但凡有人经过总能看到那块立着的木板,有人唾弃,总也有免不了说些闲话的。

我被李筱艾抱的死死的,哭声持续着。在路人看来在墓园内哭倒不会觉得奇怪,只是这样淋着细雨伞被扔在一边,失声痛哭还是会引起人的注意。

我不想她被认出来,在这样的情境下被一群恶语相向的陌生人认出来实在太过凄惨了。

就这样僵僵的站了将近十分钟后,她再也哭不动了,时不时抽动着肩却仍不肯松手。细雨淋了十分钟,头发已经几乎被浸湿,我轻轻揽开了她的手臂,捡起路旁的伞撑起来。刚才哭的太猛,李筱艾的整个脸都是红的,松了手以后依旧目光呆滞,双手垂着脚也不挪步子,像是丢了魂。

“走吧,先回车上。”我扯了下她的手腕。

“…”没动,没反应。

“先去把头发擦干,这样会生病的。”我举着伞帮她挡雨,也为了帮她挡住行人的视线。

“”依旧是没反应。

我没办法,只好等了片刻,“自己撑着伞。”我将伞柄塞到了她手里,趁行人还没出现的间隔冲到了石栏围着的小墓园内,一脚下去,将立着有字的木板踩成两段,然后顺手拾起扔的远了些。环视四周虽然一片狼藉但断裂墓碑下的小石棺并未破损,骨灰盒应该是完好无损的。

我重新回到李筱艾的身边,原本布满泪痕的脸上止不住的惊讶,“走吧,晚点再回来。”

“嗯?”她像是没明白。

“晚一点等天色暗了再回来取骨灰盒,应该是完好的。”

她朝墓碑的方向张望,又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第三十七章 来不及说再见(1)

风起裂痕第三十七章来不及说再见如果不能说再见,该如何去道别呢。

李筱艾上了副驾驶座之后就一言不发,目光空洞的瞅着前方。此时已过正午,但在我看来问她想吃什么纯属多余,她的表情可一点不像是能咽得下食物的样子。

“喝口水吧,把头也擦擦。”我帮她拧开瓶盖递过去,只是抿了一下口就又盖了回去。

纸巾摊放在她手上,手摊放在自己腿上,一动不动,挡风玻璃被淅淅沥沥的细雨沾的模糊,看过去什么都看不清。

“我有点饿了。”我爽快的打断了旁边睁着眼睛沉睡着的人。

李筱艾慢悠悠的扭过来,“哦,对不起,我陪你去吃点什么吧。”

“你爱吃什么?”

“我不饿…”

“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爱吃什么。”

像是终于打断了她的愁绪,正仰着头想着,“嗯…烤鸭…炸酱面…”

“哇,都是北方的食物啊?”

她重新面朝我,悠悠的点头。

启动了发动机,回过头纸巾仍旧摊放在她手上,我拎起纸巾放到了她的头顶,“头发湿了会生病的。”

没反应…

“我帮你?”

依旧是没反应…

我只好将覆在她头顶的纸巾轻揉着帮她擦干,她缓缓扭过来看着我没多说话,忽的莞尔一笑,而我也只好一笑而过。

全聚德在特区的分店门外,我一个人几乎吃完了一只烤鸭和一碗炸酱面,感觉已经快撑死过去。

“你说的爱吃烤鸭和炸酱面,都没吃两口啊。”雨终于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

李筱艾跟着我走出店门抬头看着低沉的云,“现在该去哪儿呢?”

我在脑海中飞速寻找着答案,“一个能让你忘记烦恼的地方。”

“哪儿?”李筱艾微睁着眼睛问道。

“走吧。”

游乐场内的双层旋转木马,在轻快的童话音乐里李筱艾坐在上层不停旋转着,而我站在旋转木马外就那样看着她,警惕着四周。

在木马上旋转的人满怀心事,我也随之开始回想。刚才在公墓,餐厅,还有现在的游乐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线索。那个躲在阴影下的人仿佛根本不存在般的消失了,仔细回想今天我和李筱艾的行迹实在太过随机,也许越是随机的地方就越没有时间准备,那种制造意外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曲毕,孩子们纷纷离开了旋转木马,只有那个最不像孩子的人仍旧跨坐在木马上目光呆滞。

工作人员正要上前,我连忙喊住,“麻烦让她接着坐吧,我去帮她补票。”

在一圈又一圈的旋转中,孩子们各种各样的笑声配合着欢快的音乐李筱艾终于好转了些。目光随着晃动开始渐渐清晰,嘴角也开始微微上扬。

“谢谢你。”坐了不知道多少轮的李筱艾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居然一点都没有晕眩。

“好些了?”

“再愁眉不展,跟一群小孩子待在这样的欢乐气氛中也没办法伤心的落泪吧。”李筱艾语气舒缓,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倒还真的挺像的。”

“我们?谁?”

“我爸,不会哄我,甚至话不多,但…”

我等着但是后面的语句,可最终等来的只是李筱艾俏皮的耸了耸肩。我没追问,却能体会到后半句的意思。

夕阳仅剩的半缕曙光终于划破了天边厚厚的层云,李筱艾驻足抬头仰望那五彩的光柱,就像是终于看破了什么,微微扬起嘴角,“天晴了…”

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对着天边说的。

“去取东西吧?”

“嗯!”这个季节正巧是樱花绽放的季节,为何我会觉得她的笑容也不像曾经在冬日里见过的那么寒冷了呢。

太阳彻底日落西山,龙泉山公墓园区内并没有安装照明的路灯,整个墓区都是静悄悄的。

“你大晚上的来过墓区么?”我举着手机照明,原本我想跟在她身后,但是被她严辞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她怕。

“没有~咱们能不能走快点。”李筱艾扯着我的手臂步子迈得飞快。

“嘘,小声点。”

“为什么?”她一脸惊恐的转过来看我。

“别打扰两边人睡觉。”我指了指两侧低矮密集的墓碑,大多数香烛都已经烧烬,周边静的有些渗人。

李筱艾一哆嗦,眉头紧锁,“你还说话来吓唬我?”

“哈哈,我还以为你不怎么怕。”看着小心翼翼注视着周边的她,我更觉得想笑。

“讨厌,你以前晚上走过墓地?”

“以前部队在大山沟沟里,晚上路过坟头那是常有的事,说不怕也怕,但一群大小伙子聚在一起走也就没那么怕。只不过…”我语气阴阴的,故弄玄虚。

“什么?”李筱艾扭过头来,瞪圆了眼睛。

“只不过,有一次我带着我那几个兄弟路过坟头的时候忽的冲起来几只乌鸦,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从坟头上站起来的人~”我话语声说的轻,故意营造出飘忽的感觉。

可是话音刚落,左侧密密麻麻的低矮墓碑前竟然真的飞起来几只拍打着羽翅的小鸟,手机的光线不够,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如身临其境,以为真就窜起个人影来。

“啊!!!”李筱艾像是真见了鬼埋着头就往我怀里扑,我当场僵了,脸色也是铁青,要说此情此景真不往心里去的可还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山上风大,春风加上海风墓园内的树被吹的更加摇晃,我有点后悔刚才的玩笑,李筱艾僵在我怀里怕是一步都不想往里面走了。

“讨厌,我要回家~明天白天再来。”她带着哭腔。

“白天人太多了,取不走盒子。”

“讨厌,讨厌,从现在开始你闭嘴,不许说话。”李筱艾拽着我的衣袖又怕又怒道。

继续顺着白天的路朝里走,越来越静,越来越黑…

“你还是说点什么吧~”

“从前有座山…”

“算了,你还是住嘴吧。”

终于到了李树康的墓前,李筱艾似乎已经习惯了山风,也不再怕黑。她用手机照着光,找到了白天遗留在路旁的香烛和纸钱,借着火将它们在破裂的墓碑前烧了。

我站在被石栏围着的小墓园外吸烟,依旧在警惕着四周,警惕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

“爸,咱们回家住,不在这儿住了。”李筱艾边说边打开完整的小石棺,将骨灰盒取了出来。

往回走的路李筱艾紧紧抱着那墨黑色的盒子,小心翼翼,步履沉稳也不再感到有丝毫的害怕。我想就算是真的遇见鬼,她还是会想念李树康的。

“现在把盒子放到哪儿去?”上了车我却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

“回家。”李筱艾毫不犹豫的给了方向。

“应该不是你住的酒店公寓吧?”

“不是的,在狄叔叔家附近的院子,你先往那边开,快到了我给你指路。”她用手臂搂住那墨黑色的盒子,甚是疼惜。

“那你坐稳,我开慢点。”

“嗯!”

这一整天无论何时我都在警惕着周边的任何一丝动静,生怕一丝疏忽漏了纰漏给那阴影中的目光。路面的车,街边的人,清晨的雨,傍晚的风,我尽可能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包括一直在身边的李筱艾。

就让今天平静的入夜,明天早晨起来又将是一轮新日。

“到了?”

“嗯,你把车停在铁门前的空地咱们走进去就好。”

在老狄家所在的小区门前支路继续向着巷子里面开了大约五分钟,在一片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块格子楼前我停好了车。老旧的小区内绿树成荫,来回走动的大多数都是年纪稍大一点的居民。

“没想到你的家离老狄家这么近。”尾随着李筱艾进了小区内,若不仔细真就会以为是跟老狄家在同一个院子。

“其实这儿就是我和爸爸最早在特区的家,虽然看上去有些老旧,但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像是找回了些青少年时的记忆,李筱艾的表情也显得越发意味深长。

跟着她走到一栋毫无特征的方块楼前,李筱艾朝三楼漆黑的阳台张望了一眼,重重的吐了口气,“走吧,上去坐坐。”

三楼,李树康和李筱艾曾经的家中摆放着陈年的旧家具,由于长时间没有人住屋内到处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就像是岁月洒下的粉尘渐渐积淀成了模糊的雾。

李筱艾轻轻将父亲的骨灰盒放置在了内屋的空柜子里,然后盖上一块从沙发上掀开的白布,跪在柜前嘴里念着,“爸爸,你先在家好好休息,等我找到了好地方再搬家过去。”

时间就这样静悄悄的夜色下流逝,我无意打扰她和李树康的美好回忆独自跨出客厅到空旷的阳台,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

望着这幽深的夜空,心想世上终究没人能躲得掉这最后一把灰,弄撒了还不如脚下的一把土。只是能有几人走得安详,平静的像是夕阳晖烬般安然落幕。

难,真的好难。父亲…还有我那帮在部队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柳毅,芯蕊…如今的我也随时面临着死神的眷顾…能静静躺在自己睡熟了的床上悄然离去,想来就像是一种奢求。

我深叹了口气,不经意间烟灰滑落,和阳台脚下厚厚的灰尘混在一起,分辨不清。我左顾右盼着想找一个可以抖落烟灰的盒子或者纸张,却只在阳台台柜的玻璃门内看到一个年代久远已经锈迹斑斑的月饼盒子。想来是装各种杂物和金属工具的,没多思索我下意识想取下那月饼盒的盖子盛放烟灰。

打开玻璃柜门,取出那稍显得沉甸甸的老旧月饼盒,掀开盖子,里面装着的东西让我一时觉得惊讶。月饼盒内装的都是些小孩子玩的塑料玩偶,还掺杂着扎都发的带花头绳,各式各样的小饰品,还有一个做工极其粗糙的灰色八音盒,看起来就像这个月饼盒子一样老旧。这个锈迹斑斑的盒子内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个小女孩玩耍的百宝盒,有些岁月但却舍不得扔掉。

第三十七章 来不及说再见(2)

风起裂痕第三十七章来不及说再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慌乱着放下月饼盒转过身去,“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抖落烟灰的东西。”

李筱艾只是微笑着轻摇了摇头,“没事,你就用那盖子吧。”她走到柜前,主动将月饼盒的盖子掀开取下放在我夹烟的手边。

烟被我摁灭了,我端着烟灰和烟蒂走进客厅的拐角,倒进垃圾桶,然后清洗干净走回阳台。

隔着阳台的玻璃门,李筱艾端着那不起眼的盒子里面好像有些出神,那些应该是属于她的东西,只是时间流逝,那个盒子里放的全是些她的过去。

我将清洗过的月饼盒盖还给她,她却在盒子里随意翻了翻,手指划过那些杂物,满满都是回忆。可是忽的她就停了动作,在盒子底下银白色的金属底部贴着一张银白色的光盘,若不仔细根本察觉不到那儿会有一张光盘。李筱艾将它抽了出来仔细端详着,看样子有些古怪。

“你以前的光盘?”我以为那里面一定存有过去视频之类值得怀念的记录。

不料她竟然摇摇头显得惊讶,“没有,这不是我的光盘,盒子是我小时候的,但谁会把这样一张光盘藏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呢?”

思忖了片刻,“应该是最了解你的人,但别人却认不出这盒子的人。”

不用多想,除了她的父亲,这个房子过去的主人李树康,恐怕不会有别人了。

“董剑和刘恋他们陪我曾经回来过数次,依据父亲给我留了那一个字,家,几乎将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都没找到什么。就连这个盒子我也翻开过,但都被我漏掉了。”她拿起后仔细盯着这张光盘。

“现在能播放光盘的设备可不多了,居然想到用光盘放在只有你才会在乎的盒子里,还是小心收好。”我有些好奇光盘里的内容,但却无意冒犯她的隐私。

“家里刚好有台dvd机,其余的地方估计也不方便播放,如果不介意你能陪我看看么?”夜色下的阳台上,李筱艾的眸子里闪着微弱的光。

也许如今我已经是她最信任的人。

“好吧。”我微笑道。

客厅陈放着一台老旧的等离子电视和dvd机,在曾经它们存在的短暂时光里成为了那个时代新潮的家用电器。那时候同期的电视还仅仅是那种像巨大砖头般色彩并不艳丽的方块电视,dvd机更是比vcd机更清晰奢侈的电子产品。

李筱艾蹲下将光盘放入dvd机,仔细查看着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没开过机,连遥控器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并没报太大期望的电视和dvd机并没让他们曾经的小主人失望,一切正常的开始播放一段精心编辑过的视频录像,李筱艾走回到沙发坐在我的身旁。

电视里李树康正对着摄影镜头,用手摆弄了一下自己不算稠密的刘海,神情犹豫又显得面容焦虑,语气失落夹杂着沉闷,“小爱,爸爸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录这段视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找到这张dvd光盘,其实很多秘密就让它随着岁月消失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爸爸来不及和你道别,原谅我的难言之隐。”

我侧目看了眼一旁毫无声响的李筱艾,也许越是平静越显得她的内心正澎湃着。

“这些年不让你回来,爸爸也不愿意去香港看你,其实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你,可是有时候觉得回不了头更抬不起头,所以…”李树康正对着镜头显得百感交集,眉头紧锁,“你看到这段视频我可能已经为了赎罪而去了,小爱,你不要怪爸爸,原本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俩这个不完整的家。”

这种时候看到李树康的真人视频,李筱艾再难控制情绪,虽不见失控但还是捂着自己的嘴,面色憔悴。

视频里的李树康调整了一下情绪,露出了昔日严厉的神情厉声道,“小爱,这段视频你只能自己一个人看,而且看完后必须将dvd光盘立即粉碎。记得!这关乎你的安全!”

听了李树康的话我站起身,思前想后总觉得李树康刚才视频里的话暗含着一些包括李筱艾在内所有人都未知的讯息,也许这是他们父女间的最后一次见面,虽然我也好奇但理所应当回避。

刚要迈开脚步,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回过眼李筱艾正仰着头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我,“没事的,如果是关乎我的安全…”她顿了半秒,“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你。”

我怔了一下,手腕仍被轻轻拽着,看着她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忽然就觉得彼此又近了一些。

可是我该如何与她道别?如果没机会开口我又该怎样离开?脑海里不停思索着,但身体却坐回到原位,有时候理智实在难以控制住情绪。

视频并没停顿,李树康开始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三十八章 被冲昏的局(1)

风起裂痕第三十八章被冲昏的局罪,恶,罚。

几乎到了穷困潦倒边缘的李树康忽然就焕发了活力,艾康公司经过卓玛克林集团的大量注资后已经重新启航,并在第二年完成重组收购之后成功上市,艾康集团真实的上演了一起蛇吞象的成功案例。那一年李树康意气风发,李筱艾进入了香港英丽高级女子中学,一所全封闭式的贵族女子高中,除了学校里的学业和电视里的娱乐新闻她开始对外界一无所知,包括自己的父亲和他的商业帝国。

从最开始取得联系的一周刚过去,与李树康见面的卓玛克林制药代表露丝卡已经返回了哥伦比亚,但是那只是名义上的返回,她到底是谁或者去了哪儿,可能连李树康自己都一头雾水,更无处查询,露丝卡的行踪一直是个谜,即便是联络也都只是她主动与李树康联系,除此以为根本不知道她的任何行踪。

经过数次不同地点的见面,李树康终于同意了露丝卡提出的卓玛克林集团方案,继续之前因被禁而被定义为失败的实验,等到实验彻底成功为止。但作为前期注资的利益交换,李树康必须将之前关于催眠失忆的精神病治疗实验记录完整无误的传回给卓玛克林集团。李树康并不傻,他思索着将被禁的整个实验记录分成了三个片段以此为筹码与这个神秘的卓玛克林集团换取利益。

令李树康吃惊的是当他如约将第一份经过详细记录过的资料传给卓玛克林的秘密邮箱之后,第一笔十亿美元的资金当天下午就如约打到了濒临倒闭的艾康位于香港的对公账户上,这个几乎只是闲置毫无用处的账户当初只是李树康为了方便公司经营开设的账户,却一直没被使用过。

十亿美金,对于那时的李树康而言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被认定为失败实验的三分之一记录部分就能轻易换取这样的金钱利益。那时的李树康已经有些恍惚,理智并没告诉他这样如同天上掉馅饼的交易是有问题的,他只是觉得无论是自己的事业,社会的认同,女儿的幸福都只是理所当然。

那时候的李筱艾也的确是光彩照人的,在英丽高级女子中学里,她的学业和美貌连同着她的家世一样都在冉冉升起,无论是同学还是学校都将这个越发蜕变得成熟靓丽的女孩儿当成了耀眼的新星。

实验记录的第二部分传给卓玛克林集团与艾康集团位于特区的园区建设几乎是同步进行的,为了能让那被禁的秘密实验能顺利进行下去,卓玛克林集团超出原本协议的十亿美元,一共再次注资了十五亿美元,而其中的三亿美元是打到的李树康个人账户。

如果金钱不能让一个人做梦都感觉漂浮在半空中,那只能说明——笔钱还不够多。

但显然,这样突如其来的暴富已经足以让李树康在白天就感觉漂浮在半空,甚至正漂向太空。

没有人会去问为什么,更没有人去问卓玛克林集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企业。

一直到李筱艾去香港的第三年,一切都顺利的进行着,大批优秀员工的加入使艾康空前的壮大,但这其中大部分的管理层都是卓玛克林委托人事部门进行安排的。李树康初期对于这样的人事安排非常不满,但新来的众位高管在公司业务拓展和管理方面的执行力和绝对服从又很快让他放下了芥蒂,事情直到他将艾康楼内的秘密实验室建成和第三份完整实验资料传给卓玛克林之后有了小小的变化。

“亲爱的李树康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与我们的合作,您的公司发展壮大对于卓玛克林而言至关重要。但是随着公司的不断壮大,您已经无法事必躬亲,为您选拔的众位高管就是为了您的伟大事业提供助力,所以您并不需要将整个企业各个部门的业务都亲自审阅,作为集团董事我们希望能加强与您的进一步合作,具体发展事宜我们将委派露丝卡与您取得联系。”

一切似乎看似顺理成章,这个短短三年就已经成为全球富豪榜榜单之一的李树康正沉浸在自己企业帝国的痴梦中。神秘的露丝卡成了他日夜相伴的情人,而这个有着金发碧眼的神秘女子却始终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名义上她仅仅是卓玛克林集团的代表,与李树康的工作关系就是为了发展艾康集团的业务。久而久之,李树康对露丝卡的痴迷已经到了虚幻的地步,以至于他的艾康似乎已经与他无关。

李树康虽然活在自己的梦幻中,但却不是个彻底丧失理智的人。他偶尔静下来一个人望着窗外香港上空的明月隐隐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一切来得太容易了。”那时候李树康仿佛感觉到自己像是一条不受控制的船,在平静的海面远航,只是这样的海实在是太静了,让人享受其中欲罢不能,但是暗夜的周遭却隐隐的隐含风暴。

如果李树康那时候将自己形容成一条船,那么身在香港的李筱艾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条豪华邮轮,璀璨而又奢华,梦幻却不失真实,她是他的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能让她永远不经历风暴的继续绽放着光彩只有一种方法,一直停靠在岸边,他以为不启航的船也许就永远遇不到风浪。李树康暗暗决定无论曾经还是将来,他和艾康的事对于李筱艾将永远成为秘密。

第三十八章 被冲昏的局(2)

风起裂痕第三十八章被冲昏的局时间一直在推进,到了李筱艾大二的那年,艾康集团在多年的风平浪静中终于出了几件看似不大却引起了李树康注意的事情。其中之一是露丝卡在一次前往西南边境的秘密业务洽谈中遭遇意外负伤,从而消失了踪迹,李树康彻底失去了她的联系。第二件事是一名艾康集团的高管在特区因携带大量管制药品被稽查逮捕,其中包含刚被定性为毒品的忘忧,但最终这件事被定义为个人行为,艾康集团与这名高管很快撇清了关系。更令李树康不解的是这名高管在被取保候审期间遭遇意外离奇死亡了。

没有露丝卡继续缠绕在李树康的身边,渐渐他终于恢复了些许昔日的神志,少了缠绵悱恻也就多了时间。李筱艾在香港大学继续深造并星光璀璨的第三年对于李树康而言则显得有些异样。他忽然发现曾经属于自己的艾康集团已经非常陌生,不光是业务和经营状况,包括人事与后勤,就连曾经属于自己的位于艾康大楼内的办公室都已经和昔日截然不同。

公司的井井有条到了非同寻常的地步,让身为董事长兼第一股东的李树康显得有些多余。他时常会想,“难道这个公司已经不需要我了?看来真的到了可以退休的地步。”

过去的经历和直觉告诉他这个世界不会掉馅饼,更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他和李筱艾享受的这一切都太轻而易举了。从那之后,李树康开始坚持去艾康园区上班,勤奋对于过去的他来说只是一种习惯,重新回归那样的生活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多不适。

早出晚归,利用职务之便李树康逐渐发现他的艾康并没表面的那么听话,他手下的那些高管虽然表面上服从,但私底下都有各自的秘密,集团业务拓展基本不受他的控制。

原本不在公司出现的李树康忽然变得勤勉对于那些集团内根本不熟悉他的人而言是种折磨,在每个人眼中似乎都恨不得这个一把手赶紧消失,他只要负责继续他的生活就好了。

从风平浪静的表面找出非同寻常的细节是很难的,不光需要探索求知的精神,更需要足够洞悉细节的睿智。经过一年多的亲自经营,李树康终于从那些看似寻常的业务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公司餐厅的采购单中隐隐夹杂着特殊药品目录,数量不大很容易被忽略,关键是这些清单原本是很难从李树康手中经过。端午节前,一次加班晚归的黑夜李树康驾车在园区正门拦下了正要给公司食堂送货的诡异货车,食堂的菜品正常都应该在清晨送货,多次在午夜送食物已经引起李树康的注意,他终于开始彻查货车的货物和清单。

水合氯醛,这种药物的催眠作用首先于1869年发现。由于水合氯醛很容易合成,因此自此以后它便成为广泛使用的催眠药。但也有被用于犯罪的使用记录。

奥沙唑仑,一种二氮卓类药,作用强但毒性低,对催眠、肌松、步履失调等一些的抑制作用小。

数量最多的是一种名为氟西泮的药物,该药最普遍的副作用是头晕眼花,困倦。然而这种药物有被滥用的可能性,且不能与酒类及其他催眠物质共同服用。该药可能让人上瘾甚至致死。患者应严格按处方服药,并应在需要长时间睡眠时服用。次日常伴有困倦。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精神药物和催眠药物,其中少数未被清晰命名的未知药物大多都属于管制药品,正常渠道很难买到。

李树康感到惊异,经过一番思虑之后终于想通过集团高层责令彻查,但还没开始就被一场诡异的遭遇打断了。

那时正巧端午节期间,一个不算长也不算隆重的假期,在繁忙的夏季之中只有短短的三天能给工作繁重的人们喘口气。粽子一直是端午节必吃的食物,糯米醇香,粘而不腻。李树康一连加班数日不曾离开艾康的方块大楼,公司的餐厅特意为他准备了上好的粽子,犒劳他们的董事长。

午夜,李树康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正准备离开,一旁还温热的粽子是刚才餐厅的服务员端进来的,算是他的宵夜。餐厅,违禁药品清单,粽子…李树康总觉得心里有些隐忧但加班至深夜的他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他没多想顺手夹起温热的粽子,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咽下了肚。吃完粽子再泡了杯茶水慢悠悠离开办公室到地下车库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刚出车库电梯李树康忽然觉得头晕,勉强摇晃着走进自己的轿车内,一股按捺不住的困意忽然袭来。他暗自心惊却又无力挣扎,就那样坐在自己的驾驶座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像是做了无数个梦,但那些梦与其说是梦却又比无数次梦境都更加真实,陌生的面孔,明晃晃的灯光,各种鬼魅般的疑问,他只能恍恍惚惚的半睁着眼回答着各种问题。梦境中的记忆根本没能在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直到巡视的保安在清早将仍在梦呓的李树康唤醒过来。

“李总,李总?您还好吧?”一个衣冠整齐的年轻保安稍用力敲击车窗才将李树康唤醒。

“呃…”李树康仍感觉头痛,他撑着头努力挣扎着坐起身,脖子却像灌了铅根本端不正。

车窗被缓缓放下,“李总您若是身体不适,我可以帮您喊医务人员。”

李树康拧着眉侧过眼瞅着车窗外一脸焦急的年轻人缓缓摇头,“不用了,现在几点?”

“早上八点。”

看来自己已经在车上睡过去了整整一夜,他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劳累导致的疲劳,“嗯,假期还没结束,公司内的医务室应该没人值班,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李树康正准备推开车门,年轻人不解的回答道,“嗯?李总,今天是假期后上班的第一天啊,您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在李树康的记忆里加班结束的第二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而如今醒来却已经到了上班的第一天,自己在车上沉睡了一整天加一夜?怎么可能?“你确定今天是节后上班的第一天?”

“李总,这我怎么敢跟您开玩笑,您看这地下车库停满了今天一早来上班的车,今天的确是上班第一天啊。”

李树康抬起头朝挡风玻璃外张望,不需要确认他已经明白,节假日的车库里不会停满这么多车辆,年轻的保安并没有骗他。

“这两天你们都谁在负责车库的执勤?”

“您是指保安科?”

“对的。”李树康心中忽然充满莫名的恐惧。

“这一层车库这几天都是我在巡视,怎么了?”年轻人不解的瞪圆了眼睛。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躺在车上睡着了的?”

年轻人像是被问蒙了,思索了片刻,“就刚才啊,每过三个小时我都会巡视一遍。凌晨五点我也仔细巡查过,那时候车库没几辆车,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李树康开始手心冒汗,对于他而言那消失的近三十个小时自己都在哪儿?发生了什么?那些似真似幻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粽子…

一连数日,李树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照常在艾康工作,会议依旧如常讨论些无关痛痒的商务和业务方面的问题,之前计划彻查药品清单的事也被他暂时搁置。隐隐的他开始琢磨一些事情,那些看似勤勉精明的高管们其实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虽然看不出破绽,但在自己的公司里他才真正像是那个局外人。如此运营的井井有条的企业,如果换做一个稍不清醒的人可能真的会选择出去度假,就此安享岁月。

可是李树康并没那么做,一个前半生并不顺利,可以说是历经坎坷的人虽有短暂的轻浮却不至于完全失了理智。他没有直接打破那样的现状,甚至不再张扬要彻查什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而是利用自己昔日的私人关系找到了香港,甚至海外的私家侦探帮忙秘密调查艾康集团内的各个事宜。其中包括集团内的业务,人事关系,以及各种活动。

“这些调查的事情不能让那些私家侦探知道是我委托的,否则他们一旦暴露恐怕我就一同暴露了。”在一处寻常的茶楼包间,李树康和狄世勇如往常老友见面,聊的却是极其隐密的话题。

“放心,这些事就交给我,我只负责帮你找人,你的事我也不会多问半句。”狄世勇腿脚不方便,但和李树康的关系丝毫没有芥蒂,他的事自己不说,狄世勇也不会去多做打听。

“我的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小爱。”李树康一声叹息。

“连你亲女儿都不能说?”

“不能,这件事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复杂,当初将被禁的实验记录全部上传给了卓玛克林恐怕其中有蹊跷。”李树康皱着眉。

“你的艾康发展的太快了,还是要走得稳才行啊。”狄世勇似乎对于李树康的担忧毫不知情。

“我知道,但是当时濒临破产我也实在是…唉!”李树康将桌上的一杯热茶当酒一股脑全咽了下去,“以后小爱的事恐怕还要拜托你。”

“嗯?怎么你一个当父亲的不亲自选女婿还让我这个当叔叔的帮你?”狄世勇看李树康最近一直心情不好故意打趣。

“你想什么呢?根本就不是一个事,不说了,忙完最近回头再聊。”李树康从背后抓起自己的公文包连句道别都没跟狄世勇多说就径直下了茶楼,也没等对面坐的人开口说什么就已经消失了脚步声。

狄世勇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隔着玻璃望着窗外李树康独自走向停车场的背影,眼里的老兄弟背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直了,可脾气还和以前一个样。

他不自禁的嘴角轻扬,呡了口尚有温度的茶水,心念有的人不用道别,自会相见。

三个月后,李树康的秘密邮箱中接收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匿名信息,全部是关于艾康集团的。是否全部真实他无从考证,但内容的详尽程度已经足以让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邮件中包含介绍性文字,但更多的是照片和剪辑视频,一共被分为两个文件夹。

点开第一个文件夹中,其中的照片全部罗列着艾康集团的高管,信息各不相同,照片也很平常。翻看每个人被整理过的履历似乎都看不出似乎破绽,他们出身不同,学历不同,阅历更加的完全不重合。调查的私家侦探不会将没用的调查信息传送给李树康,虽然没有结论但线索一定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信息中。

继续翻看,一些被划了红色记号的金额报表被拍成照片呈现出来。这些高管的私人财务状况都很自由,换句话说就是艾康虽然发放的薪水不低,但远远达不到他们在特区能够财务自由的程度,而且是每个人及家人,毫无差距的消费档次。私家侦探从此信息入手继续深入调查,发现众高管在入职艾康之前的财务状况并不如此宽裕,虽然入职行业各不相同,但是都达不到在超级精英阶层。

经过私家侦探的尽力调查,终于发现了他们财务状况拐点,每个人在入职艾康集团之前都会收到一笔巨额资金,两千到三千万美金各不相等,从资金流水的走向开始调查,这些钱全部来自一个隐密的公益组织,pendulum——一家几乎查询不到的全球组织。

这些就是第一个文件夹的全部信息,李树康看了很久,一直思索着。虽然没有结论但是已经很明显,在入职艾康之前这些高管一定与这个称为pendulum的组织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就像当初他和卓玛克林集团达成的协议一样。

卓玛克林?钟摆?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李树康忽然察觉其实他自己对于之前的露丝卡和卓玛克林集团根本毫无了解。从传真和邮件以及各种形式的合同文件中取得的信息,他并没有对卓玛克林有一个具体的形象概念,一家跨国的制药企业?与其这么生疏的名称倒不如说作为代表的露丝卡就是他眼中的卓玛克林,那段合作最亲密的时间,李树康的内心已经将露丝卡当做自己最亲密的情人,就像卓玛克林对于艾康而言。

露丝卡消失了近一年,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又在哪儿?

心中怀揣着各种不安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全部是关于艾康集团业务和园区内各种活动的调查报告。照片颜色大多偏暗,有的是隔着车窗的挡风玻璃,有的是用针孔摄像头拍摄的,时间注明大多都是深夜。偶尔几张不起眼,杂乱的照片却是白天拍摄的,看起来像是垃圾桶或者垃圾堆,其中还有垃圾车倾倒的照片。

李树康一边扫过照片,一边阅读解释文字,公司园区和大楼内大多数情况都是正常运转的,和大多数企业一样并没什么不同,财务状况经过专业机构审计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后勤开销账目中明显有含糊其辞的现象,由于后勤保障账目繁杂,而且占比并不算大,涉及到车辆、人员、差旅、以及餐厅的采购清单没办法随时都详细核查,所以调查只好从不正常的活动入手。

深夜期间偶尔园区内会有特殊的运输活动,但并不规律,其中包括餐厅的采购运输,或者公司内部的工作用品,甚至有未经核实的垃圾车入内。日期不定,时间段大多从凌晨三点至五点,车辆不同,活动时间不同,难以引起注意。

通过对艾康园区倾倒垃圾物质的调查可以发现公司内的确有使用违禁药品的可能,但若不仔细深入调查公司内部很难确定这些垃圾的来源于艾康园区大楼内的哪个部门。

李树康一边查看调查报告一边在自己脑海中思索,自己曾经消失的那三十多个小时和那些隐匿在餐厅采购名单中的那些违禁药品会有什么联系。餐厅清单里那些药品大多是催眠类药物,自己昏睡时那似真似幻的梦…继续往前回忆多年前自己曾亲身经历佛瑞迪医生的催眠精神治疗,被当做失败的临床试验被禁之后自己违规将实验报告传给了卓玛克林集团以此获得了大量金钱。

李树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一个若隐若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呈现,难道那被禁的实验仍在继续?

彻夜难眠,等到第二天一早李树康直接从自己家中步行至离家不远的狄世勇家小区外。

“老李?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狄世勇坐在自己的电动轮椅上,身后跟着时常在家帮他的李婶儿,“你先去买菜吧,我跟老李上去说点事儿。”

李婶儿没多问撒了手提着菜篮朝菜市场走去。

“你有事找我?我也有急事要麻烦你跟委托的私家侦探联系。”

“嘘!”狄世勇左手食指捂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警惕着左右张望,“先跟我上去再说。”

李树康跟狄世勇回到他的家中,刚一进门狄世勇就反锁了房门,一点没把李树康当做外人,来不及端茶送水就把他喊进了书房,直接就问,“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你先说吧。”李树康心想自己的事虽然急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想继续调查并不是给他眼前的老友一言两语就能调查清楚了。

“好吧,我先说。”狄世勇顿了一下,“你委托我帮你找的调查艾康的私家侦探昨日被发现溺死在了自己家的游泳池内。”

第三十九章 章破(1)

风起裂痕第三十九章破欲望一直在浇灌着罪恶的土壤,永不停歇。

“什么?”李树康有些震惊,但还没失了理智,“什么时候发生的死的?”

“初步估计是前天晚上。”

窗外的天忽的就阴霾密布,前天晚上,也就是李树康收到那些邮件之后的当晚,那时候他在公司的办公室里不方便查阅,所以资料被推迟到昨夜回到家中才得以被查阅。

“死因呢?”李树康眉头紧皱。

“还没有结论,警方初步调查后觉得是一场意外,那名私家侦探的住所内除了他自己活动的痕迹外警方并没查到任何外人出入住所的痕迹,更没丝毫打斗的痕迹。”狄世勇同样眉头紧皱。

“你觉得呢?”

狄世勇只是沉默着摇摇头,“那个人我还算熟悉,并不是一般人,他可是曾经英国皇家海军退役的特战队员,经历过无数选拔甚至惊涛骇浪,在自己家的泳池被溺死?只有当地警察能骗得了自己。”

私家侦探并不是普通职业,这种职业的从业者一般都具备某些特殊技能,如若不然如何能帮助委托人调查那些复杂委托案件。

“一名海军的退役军官会被溺死…”李树康开始自言自语。

“所以我想问你,他给你的调查报告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会不会因此才遭遇不测?”狄世勇满怀担忧。

李树康被这样的问句震惊了,他开始犹豫是否再继续委托昔日的老友继续帮忙调查。在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如果这名私家侦探的意外死亡预示着调查和参与调查的人都有可能发生意外,那么让这些与自己亲近的人置身事外也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没什么,公司里只是出了点人事问题,我已经处理妥当,今天早上就是来特意向你道谢的。”原本想继续委托调查卓玛克林和钟摆组织的念头只好深埋下来。

“道谢?别跟我开玩笑,咱俩认识至今你从来都不会跟我说句再见,又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一个谢字。”狄世勇当即拆穿。

“没事我就先走了,早上公司还要开会,平时没事让李婶儿多陪陪你。”李树康心里担忧狄世勇受牵连但又不好开口,只好扯出李婶儿搪塞。

“你,等等,话还没说完…”

果然没一句再见李树康就离开了狄世勇的家,关上门的刹那他站在门口顿了脚步,心想着再也不想连累任何人,任何人…

很长一段时间李树康都陷入懊悔,也许最初不该调查这件事,那么自己稀里糊涂的继续过快活日子不是更好,那样就不会害死那位为自己调查素未谋面的私家侦探,老狄也不会知情卷入这样的事情里来。接着往下想,之前莫名其妙被人下药消失的那三十个小时很有可能被催眠了,那时候自己什么都还不知道所以就算是想从记忆中得知什么也不太容易。但是如今他所知的信息就不止一点,考虑报警?可是该说什么呢?当初自己违规将被禁的实验记录交给卓玛克林,报警就算是自首,自己会被抓起来,小爱也会受到牵连,一切就都完了。

越想就更加后悔,如果几年前不是因为自己的贪欲和侥幸答应露丝卡的请求换取利益,那么现在也许能让小爱过着平静寻常的生活,虽然可能没什么钱,至少身边的人不会卷进这样的旋涡,而如今已经无法自拔。不能让女儿知道,不能告诉任何人,李树康再次下定决心。

之后的一年李树康没再试图调查什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照常上班下班,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那段时间对于食物的警惕他已经到了苛求的地步,没人愿意相信一个身价上亿的集团董事竟然每天亲自带餐上班。

暗地里李树康将艾康集团的大楼用记事本画成了图纸,并将大楼实际结构和图纸进行比对,偶尔闲来无事他会在艾康的大楼内悄悄寻找,那个被隐匿起来的实验室。临床试验需要的地方虽然不大,但需要很好的隔音。作为公司内的最高层李树康当然是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但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并没有去找任何人借各个房间的钥匙,因为只要他开口调查总会被发现,引起不必要的警惕。

为什么还要继续试验呢?或者为了毒品的交易?提取氟硝西半的确能制成各种新型的毒品,但为什么一定要选在艾康集团内?到底是为了什么李树康怎么也猜不透,可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公司内身边的人已经渐渐熟悉他的存在,放松了警惕,也许答案就藏在平静的表面下。

他仍需要时间和耐心…

那段时间李筱艾在香港的生活丝毫没被影响,借着自己父亲的光环和自身的努力很快她就得到了圈子里的认可,为之倾慕的男人蜂拥而至,可她总是回以樱花般灿烂的一笑,就此不再给多一丝的回应。那些富家公子中不乏优秀者,但在李筱艾眼中总是差了一丝感觉,别人问不出来,她也说不清楚。

感觉,多么奇妙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又有多少人能等到那个有感觉的人呢?李筱艾望着窗外幽幽的夜轻叹口气缩入自己的被窝里。

但是同一个时间点的李树康感觉并不怎么好,这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深夜,李树康刚准备离开办公室。白煞的灯光将静寂的走廊过道照得通明,与窗外漆黑的夜形成诡异的巨大反差。从办公室朝电梯走去必经楼梯间的防火门,空无一人楼道内除了自己皮鞋踩踏地板的脚步声只剩下脚步声的回音。

与防火门擦肩的瞬间,隐隐的尖叫声从那幽深的楼梯道内传来,李树康沉着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当即脚步僵在了原地。余惊犹在,又是一声尖锐的尖叫声从防火门另一侧传来,胆子再大手心也开始冒汗。

多年以前的李树康曾跟着狄世勇在非洲草原的枪林弹雨中喋血拼命,那时对他来说死都没什么好怕的,更加不怕鬼怪之类的邪说。他定了定神,仔细回想着那声尖叫传来的方向,随即推开防火门寻着声响朝楼下走去。

顺着楼梯向下,尖叫声渐渐清晰,隐隐约约像是仓库间传来的吵闹声,似哭似笑,夜里面听起来有些背心发凉。李树康却没想那么多,攥紧了拳头推开仓库楼层的防火门进了敞亮的过道。

声音越发的清晰,从仓库内的隔离门内传出一个女人发疯似的呼喊,“放我出去,你们这群恶魔,我要把你们全都煮了喝汤,嗯?你们信不信?嗯?哈哈哈哈…”

一通胡言乱语吵得整个楼道隐约可闻,若是白天倒也听不清里面在念叨什么,可这静如水面的秋夜里一声水滴落地都能拍出声响,这么大的动静两层仓库隔离门根本挡不住。李树康心想着这仓库平时都是公司外销的药品临时中转点,时常总有人进进出出,最没有秘密的地方恐怕就是这仓库里。

“李总!这么晚了,还没回去休息呐?”李树康正准备靠近些一探究竟,身后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艾康集团主管后勤的部门经理。

“哦,正准备走,刚才听里面莫名吵闹就下来看看。”

“估计是谁搬货在里面把门给反锁了,仓库门从里面打不开,外面的电子锁有时候不好使,估计是仓库管理人员失职,我这就去找开锁的门禁卡,不劳您烦心请先回吧。”

李树康心里纳闷,怎么可能有人将自己反锁在仓库浑然不知直到半夜醒来又大吵大闹?

“李总您先回吧,要不我先送您?”部门经理一副强颜送客的态度,已经顺手按了电梯门,顺手将负一层车库的按钮都帮他按了。

虽心有不甘但终究压抑下来,李树康心里怀揣着终于找到了什么的想法进了电梯,始终在心里默念,“不可打草惊蛇。”

切忌,切记!

之后的数月,李树康装作自己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艾康园区的大楼内上班。他不曾与人提起也没有故意打听其中的秘密,但那间有双层隔离门的仓库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间自己曾进去过的仓库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从那以后李树康不再乘坐艾康大楼内的电梯,而是以锻炼为由平常改走楼梯上下楼,只是偶尔路过那间仓库门口他会特别留心。谁会经常进入里面他都会记录下来,然后从那些不应该经常出现的人里面寻找答案。日复一日,终于一个完全不应与公司仓库时常有接触的人被李树康锁定了目标。

这个人原名叫廖雯音,二十九岁,艾康集团内一个不起眼医务室内的一名值班医生,仅仅属于后勤部的单独科室,一个在企业内无关痛痒的闲散部门,在外人看来就是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业务闲职。但是经过长期观察,廖医生会时常进出那间保管药品货物的仓库,不规律但很频繁。李树康特意将她的履历翻找出来才发现,这位廖医生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准确的讲是一位在医学领域顶尖的人才,曾在本科期间研习神经类学科,研究生继续攻读麻醉学,并同时取得心理学硕士双学位,博士就读期间共发表核心期刊论文共五篇,其中著名的论文《精神与神经同人类心理的相互影响》引起了广泛关注,并拥有麻醉医师资格证书。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