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草民:京城爷们儿的食色性也 - xp1024.com
《风流草民:京城爷们儿的食色性也》


(1)祖上是皇亲

自打满洲入关到现在,金兆枫的家已经在北京定居三百六十二年了。他是正黄旗满州人氏的后代,他的祖先和亲戚们曾经统治过中华大地近三百年之久,在他的骨子里,残存着祖先遗留下来的聪慧和自尊,保留着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痴迷。现如今,像他这样看重礼仪敦仁仗义的人实在太少了。

在金兆枫的眼里,没有几个人能算得上是纯粹的根红苗正的老北京。北京的年轻人们说着北京话,但他们中的许多父母们却在取得北京户籍多少年以后仍旧操着一口祖辈流传的乡音。共产党解放中国前的老北京城内,外地人特别少,有的,也多是些个做小买卖干小手艺的。现如今可大不一样了,每天跟你照面儿的人,口音和你不一样的十之八九都不止呢。

史籍《礼记·乐记》中说:“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这大概就是关于北京的最早记载了。前些年,广安门护城河东侧立起了一座样子很高古的石碑,碑首有字曰:“北京城区,肇始斯地,其时为周,其名曰蓟。”岁月流逝,江山易主,英烈辈出,朝代更替。1644年,王承恩服侍着崇祯帝在煤山东南角上了吊,随后,农民英雄李自成进了北京城,在武英殿龙登九五之位。接着,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拱手献出了山海关,让勇敢的满洲人打入关内。李自成惶惶西逃,多尔衮骑着他的高头大马进入了皇宫,实现了他父兄多年的愿望。满洲人来了,当皇帝坐了天下,这一坐就是二百六十八年。当时,归顺满清的人被前明的遗民们视为叛逆。《桃花扇》描写的就是如此内容。但孔尚任绝不会想到,清人会屡次给他的祖先以极高的礼遇和殊荣——顺治爷在入关次年即诏令天下,追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每年春季和秋季,朝廷均派遣大学士一人到孔庙祭祀;康熙皇帝在南巡江苏回京途中,专程到曲阜孔庙祭祀孔子,进入孔庙大成门就行三跪九叩礼,并特书“万世师表”四字悬额殿中;乾隆爷更是八次拜谒孔庙。等等等等。入关以后的满洲人努力地吸收和消化着汉民族的文化,并在后来的统治期间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金兆枫小的时候听老祖讲过,家里在雍正年间曾有一座大大的府邸,连带爵位都是当初皇上爷的恩封。过去的建制是很严的,只有王公的宅院才能叫做府,王公以外的人家儿只能叫做宅或第,哪怕你是当朝一品的红顶子大官儿;朱漆大门能建在当中间的只有禁城和皇家建筑、王公府邸、大庙等这几类。金家在早的时候便有这么一座大红门面南居中的家——多罗郡王府。老祖可没赶上住王府的辉煌岁月,光绪八年出生时,怹早归入了闲散宗室一类。怹的阿玛在后海置下了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儿,与自己的一正一侧两个夫人生养了七儿两女,过着“天棚鱼缸石榴树、懒猫肥狗胖丫头”的小康生活。老祖说,阿玛曾带怹到老王府请过安,里边的人都是同一脉的亲戚。

老祖在兄弟里行七,阿玛管怹叫小七子,把怹看成是自己的眼珠子一样——春天带怹去放风筝,秋初带怹到有局的宅门儿去斗蛐蛐儿,过年的时候揣着蝈蝈带怹逛厂甸儿,京城有名的大饭庄把怹们爷们儿看成最懂美味吃食的爷。但宠着归宠着,在功课上的管教是极严的。当时的旗人不单懂得休闲娱乐,还特重视文化学习。老祖的阿玛把自己全身的文武技艺悉数教给了儿子,而老祖也自幼就打拳摔跤俱精,只是不能像阿玛那样静下心来弹好古琴。

(2)悠悠辉煌事

老祖十七岁的时候,迎娶了小名叫作幼喜的马佳氏——二等子爵家里的四姑奶奶。男欢女爱的好日子刚过了六年,漂亮贤慧的幼喜就在第三次生产时因难产而驾鹤西行去了,给金家留下了一对千金。一年以后的第二次婚姻把老祖救出了痛苦的海——另—个叫如画的马佳氏小女子被娶进了家门。在第一个孩子夭折以后,怹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就是金兆枫的爷爷。清末了,记忆力绝佳的汉人们在被满洲人长期统治之后决意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了,汉人记仇,一记就是几百年。赶到了民国,废了皇帝,革命党们遍地挥舞着刀剪要剪断人们头上的辫子,把满洲人视为异类和世仇。于是乎,大清门改叫了中华门,爱新觉罗姓改成了金姓和赵姓,许多旗人还自去了满籍。旗人丢了铁杆庄稼,没了俸银禄米,就像初生的婴儿断了奶水。后海的三进院子换成了西四的两进院子,辞掉了好几个下人,瓷器字画让琉璃厂的铺子趁火打劫般地弄走了不少,倒是请来了一位前清的下岗御厨。老祖的阿玛民国十七年殁了,临终的时候还喊着让老祖将来买回后海的老宅子。当时家里并不富裕,但为了祖上的荣誉和自身的体面,发送的时候还是请了京城有名的杠房,用了全套的执事烧活。次年,当家大爷做主,卖房子卖地分了家。因为哥哥们照顾两位高寿的母亲,老祖分得的钱并不很多。怹用自己的一小部分家产在宣武门内买了一座带九间房的坎宅巽门的小院子——坐北朝南,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两间,金柱大门稳坐东南角,没了祖辈的奢侈和排场,勤勤俭俭小门小户地一住就是半个多世纪。老祖一辈子不变的爱好就是丹青皮黄外加美食,向晚辈传授业术成了怹的一美差。怹年轻的时候就爱喝酒,岁数一大,酒量也出溜下来了,晚年的时候常常在酒后痛哭流涕地带着京韵念叨着祖上无德自己也无德之类的话。

金兆枫在小学和中学时各跳了一级,他中学期间写的散文经常被登上作文报,尤其古汉语更是胜人一筹。老师和长辈们的夸奖时常让他飘飘然地认为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也不过如此。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要写大作品的人,能在比曹禺写《雷雨》更年轻的时候就能够写出超越前人的大作品。他1980年十六岁就上了中国人大。1981年初寒假的一天晚上,老祖让人把正在与同学聚会的金兆枫叫回家,与曾孙罗啰嗦嗦地叙了好久好久,前言不搭后语的。最后,老祖把自己玩了一辈子的京胡放到了金兆枫的手里,“这玩意儿打小儿就跟着我,真是亲呦,还是名家做的哪。当年哪,杨宝森上咱家里头唱堂会就是我用这把胡琴儿给伴的。得了,给你吧,别弄坏喽。对了,那个,后海的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样了,我是在那儿落的地呀。没事儿劳您驾,替我去瞅瞅吧。天儿挺晚的了,安了吧!”第二天,残灯火灭,老祖在睡梦中告别了久已若即若离的生命,踏上西方正路,驾返瑶池了——享年九十九岁。老祖信佛,怹曾对孙媳和曾孙娘儿俩说过:“咱们家里的人真亲哪,从来没有过分心离德的事。咱们下辈子一准儿还能投生在一个大家里,要真那样儿,我给你们当小的。”老祖后来被安葬在昌平的公墓,与怹家祖上的圆寝仅距数里。

老祖殁了以后,家里现在只有住在正房东屋的爷爷、正房西屋的老妈和两间西厢房里的姐姐了。金兆枫住在两间已经打通的东厢房里,里间是卧室,外间是书房。爷爷辈儿的亲戚已经基本没有人在了,偶尔还有叔伯辈儿的男女们来家里串门子。

爷爷是在老祖买下这所房子的次年结的婚,当时是1930年。苦命的奶奶在解放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没能实现亲手抚养金家第三代男丁的夙愿。怹有五个孩子,二男三女。大伯是老大,金兆枫的爸爸行三。大伯结婚以后就分出去过了,三个姑姑嫁人后也都随了婆家。随着孩子们一个个地娶妻嫁汉,最后,老祖留下的院子里只剩下了爷爷和自己的小儿子一家人。文革时期,刚直的小儿子没有了,这让老人痛苦了整个后半生。老人也效仿先人教育后代的方法,把毕生的能耐全部传授给了金兆枫——金家第三代传人里唯一的男人。爷爷和老祖一样,身体高高的,不健壮但却很健康,最多偶尔有个小病小灾儿的,是长寿的命。但到了2000年,心灵脑快的的爷爷却奇怪地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无忧无虑地熬过五年之后,神态平和地闭着眼找自己的先人去了。

(3)我家的悲欢

现而今,老妈也是七十的人了,辛勤了一辈子,孝顺了一辈子,也贤慧了一辈子,她继承了满族女人所有的美德,含蓄温良有教养,也继承了老贵族后代特有的姣好肌肤。在金家的这小五十年里,守寡倒有将近四十年。每天都是笑脸向人,任是多苦多难多受罪,也没在明里暗里的抱怨过。她爱自己聪明英俊勤快坦诚的男人,男人也深深地爱着她。文革一开始,家里就受到了特别大的冲击,在大学教书的男人因为言论与当时的政治形势极不合拍而被说成是反对社会主义,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比轮番批斗饱尝军用皮带更难忍受的是那些生人熟人们没有一丝人味儿的恶意侮辱和谩骂——男人的精神崩溃了,天生恐水的他抱着城砖,在月亮冷漠的注视下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护城河。人们清晨发现了男人的尸体。他的眼睛还平静地睁着。她抱着他,像野兽一样悲壮地哭着嚎着——她骂男人太狠心,自己图清静却害她守上了不该守的没有尽头的青春寡;她哭这社会不公道,好人冤死了可坏人还活得好好的;她哭这社会没好人,怎么都跟疯狗乌眼儿鸡一样红着眼睛黑着心地去害人!结果,罪加一等,她被勒令每天定时去革委会报到,并拥有了一个新的称呼:畏罪自杀反革命分子的家属。她不止一次地想到死,可她一死,老人孩子就难为大了——狠狠心,她活下来了……往事如烟,后来家里总算是太平安定了,她守着老人和儿女,快乐祥和地生活着。

姐姐也很不易。貌婉心贤的她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一辈子的漂亮人儿,比金兆枫大三岁,自小儿就和弟弟一起跟爷爷学写字学画画,帮寡妇妈料理家务。颇有艺术天赋的她高中毕业以后就进了纺织厂宣传科。该恋爱的岁月里,她挑过军官挑过医生也挑过干部,没有一个满意的不说,还把自己的眼睛给挑花了,于是,她索性不再挑了。她采取了守株待兔的战法。终于,一只傻兔子径自猛撞过来——她胜了。她在1985年五一节与同单位的司机结了婚,结束了不合意就单练的固执。因为住房问题,招了个上门女婿。温顺的丈夫对她和她的家人都很好,但却在结婚一年多以后死于一场重大的交通事故。痛上加痛的是,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也变成了一滩看得见的血水——她失去了丈夫,随之又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她十分清楚地记得,丈夫特别留恋她的身体,总爱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用尽一切办法挑逗她。在她的记忆里,初婚短暂的生活简直就是美丽的幸福,一想起那难忘的风月销魂就会由心灵到身体产生强烈的痉挛和颤动——心灵的痛苦和肉体的渴求使她再不能缺少一个人疼她爱她满足她属于她的男人——她决定迅速再婚。上天悯人。1987年正月十三,单位的一位同事来家里找她,说有个北京的小作家想写一部关于满族生活和京城民风的作品,希望能和她见见面。她同意了。晚上,两个人在西单东南角的海马歌厅见了面,谈的问的都不错。小作家长得挺高挺瘦,挺幽默挺文雅也挺会揣摩人的心理,就是烟抽得太凶,大重九一支接着一支,怪呛人的。于是乎,就有了随之而来的多次会面,多次的狂抽和猛呛。后来,小作家跟姐姐说:“每次分手以后,我都盼着马上就能再见到你。小时候儿和我最亲的人是我妈,现在和我最亲的人是你。”姐姐听完以后就哭了,她随小作家来到他的宿舍,用自己的身体接纳了他。经过几个回合,使他在愉悦的享受中从青涩变成了男人。还是五一节结的婚,住的还是初婚的那两间西厢房。于是,姐姐有了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老公,金兆枫有了一个叫许传尧的姐夫。姐姐重又找回了往日的温暖和快乐,发自内心的笑声又回来了,美丽的日子又开始延续了。

(4)流氓虎黑子

金兆枫在1984年二十岁生日过后毕了业,被分配到机关当上了干部。虽然年轻,却工作勤恳,待人热情,外加超高的身材得体的谈吐脱俗的风度,很快取得了全局上下的好感。当时的机关工作人员均颇有些老爷风范,上班时间内,除了开会看报喝茶抽烟就是侃大山,每年除了某几个特定的时间段以外,其它时间的工作量很少。金兆枫在1987年参加了国家法制法规草案的编写工作,加上平时的好表现和领导的好印象,在年底经过层层审批后被提拔成了副处长——本系统在全国范围内最年轻的县团级干部,同时,还享有了与处长共同使用一间办公室的资格。

当时,全国上下的所有人民大众几乎都在考虑着同一件事儿:经商和挣钱。上班的时候,年长的同事们毫无顾忌地当着他这个年轻领导的面大谈特谈着国家动向和商海沉浮,用公家的电话打听着盘条和塑料原料之类的供求生意。其实,他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住在前街的虎黑子在因为伤害罪蹲了几年监牢狱以后,一头扎到西单夜市勇敢地练起了服装生意,四年多的功夫,生意越做越好,连气质都从胡同串子混成了穷人乍富一般的二大款爷,胳膊上还挽着一个原来帮她在夜市上卖货的妞儿,那妞儿的爸爸是南城撂跤的,挺有名,而有名的原因是因为老东西自打会摔跤那天开始就没断过使黑手,即使跟朋友也如是。虎黑子自小就特别崇拜北京有名的老炮儿(老炮儿:北京俚语,意为资深流氓。)们,十五六岁开始就敢跟比他大的愤青儿们叫板。这家伙手挺黑的,性情像藏獒,跟别人打架的时候从来都是不说话就直接招呼,还经常把别人打得跟血葫芦似的。虎黑子有生干得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就是十九岁的时候和人在里仁街碴架(碴架:北京俚语,文革期间出现,意为事先约好的打群架。)——他没叫朋友,一个人对十三个,结果,他用管叉捅了对方四个人,自己也身中七刀,浑身是血,差点儿丢了命不说,五脏六腑还少了一样。因为遇事六亲不认,他在好人堆儿里和坏人堆儿里都没有太美的人缘儿,但这小子还挺孝顺爹妈的,从不在老家儿(老家儿:北京俚语,意为长辈。)面前撒野。居委会的大妈曾说他还没到坏到该活埋的地步。不打架的时候,虎黑子挺仗义的,而有了钱以后的他就更仗义了,每天晚上收摊以后,总有一帮人像跟屁虫儿似的踪着他,嘴里还虎哥虎哥地溜须着。有了钱的虎黑子不像以前那样见谁恨谁了,平时老是穿着干净的衣服和皮鞋,见了邻居总是主动上前打招呼,最后还忘不了叮嘱人家去买他刚进的新潮货。每次见到金兆枫,虎黑子都会亲切地叫他一声兄弟,因为虎黑子知道,金家的人都是有里儿有面儿有文化的好人。二人曾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吃过一次饭,使虎黑子多次的真心相邀终于有了唯一的一次结果。吃饭的时候,虎黑子一直说着技不如人之类的谦虚话,让金兆枫彻底感到了他的善良和真诚。席间,五六个南城的小混混儿要找虎黑子的麻烦。虎黑子对金兆枫说:“兄弟,哥跟你聊得真高兴,今天不撒野了。”他大声地说着天气太热,一把撕开了和尚领背心,露出胸前的刺青——一条威武的长长的青龙,那是他到广州进货的时候花大价钱纹的。结果,一言未发就让对方说着软话成了鸟兽散。按虎黑子的意思,那叫虎不吃人人也怕。虎黑子曾对金兆枫说过:“兄弟,你爸真牛bī,什么都会,还他妈不怕死,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这样的。”

金兆枫也想挣钱,但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和挣钱拉得上钩儿的。人人皆有缘,不是善缘就是孽缘,人找缘时,难料得喜得忧;缘找人时,孰知降福降祸。天上掉下来的东西,若不是馅饼,则必是直取梗嗓咽喉的尖刀。

(5)商海初试水

1989年,是金兆枫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是决定他命运走向的楚河汉界。

6月30日,刚刚经过“六·四事件”的北京正在逐渐恢复着秩序。前途未卜的商机悄无声息地来了,平淡的心泛起涟漪,商海的脏水溅到了他的身上。在体委工作的中年朋友老李到单位找到他,说山东莱阳来了一位打过交道的物资公司经理,手里有聚丙烯和聚乙烯原料,意欲在北京找个合适的下家儿,想找他当晚一起吃个便饭,商量商量如何把这笔生意促成。这些原料在当时是极其紧缺的,抢手得很。老李估算出来的好处费让金兆枫喜出望外,咚咚的心跳伴着骤然升高的体温。他与老李约好晚上七点整在前门大街路东的老正兴饭庄聚齐儿,自己埋单,老李主陪。

金兆枫是惯在清静的小河里打鱼的人,他哪里知道江湖的险恶。小河里冷不丁冒出来的大鱼都是鱼精转世的。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都是准时到的。

莱阳哥们儿自称姓刘,刚刚从大连出差来北京。他的口音很重,但却极力模仿着普通话,长得不高,黑脸儿小眼儿瘦瘦的身量,外加一副一说话就有点儿拧歪了的薄嘴唇。点完菜,喝了一杯啤酒,互道了一声幸会,然后话入正题。刘经理说:“我有一千吨聚乙烯现货,如果二位有意,市场方面就交给你们办吧。”席间,刘经理以行家的姿态大谈着塑料方面的供求和价格。金兆枫的思维快速地运转着,他有个姓杨的老朋友是塑料制品厂的厂长,有一次闲谈的时候,杨厂长曾拜托他在原料方面留意帮帮忙。他知道,按对方给出的价格,每吨加价50块钱绝不算多,杨厂长一定会满心欢喜千恩万谢地接受,那么他和朋友就可以拿到五万块钱的好处费。我一个月工资职奖金补食补外加饭补也不过二百块钱左右,拿一半的好处费就是两万五哇,这得合我多少个月开的支啊,他想。酒酣耳热之际,刘经理提出,出差离家时只带了两千块钱,一路上耽搁时间太长,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希望二位朋友帮忙筹到一万元,一方面供自己花销,一方面用于在北京购买电视送礼以打通关节之用,允诺一周之内回莱阳,到家就办汇款还钱。突现的插曲让金兆枫不知所措,口中只会说着尽量帮忙。

回家的路上,老李诉说着自己经济方面的难处,说自己的钱太忙,腾不下功夫来供别人用,希望金兆枫看在丰厚的回报上多费费心。金兆枫爽快地表示:我会尽力的,能凑多少凑多少吧。其实,他心里真的犯了难了。

家里一直紧巴巴的,不会有太多的闲钱。同事的钱不能借,毕竟钱的用途不太符合自己的身份,不说实话又显得不太关公。他想到了一个相识多年可以过命的朋友,那朋友叫甄友舒,是国营工厂的工程师,平时净鼓捣些个小生意,应该有点儿钱吧。说去就去。他径直奔向了甄家——一座苏式建筑的灰色老楼,标着401的一居室。

甄友舒正好在家。开门的时候可以看出,似乎金兆枫的到来打断了他与妻子的好事。男人懒散地穿着睡衣,一眼就能看出里边是赤条条的;女人的眼袋有些肿,和颜悦色地打过招呼后就匆忙进了卫生间。两口子与金兆枫都算得上是至交。

“我肏!你丫来的可真是时候啊。什么事儿?说。”甄友舒的话里带着疲倦。他拿起一盒希尔顿,顺手扔给坐在沙发上的金兆枫一支。

(6)仗义的色迷

在金兆枫看来,朋友之间说话应该是畅所欲言的,没必要不紧装紧,跟婊子装贞女似的。只要以诚相待,偶尔道出一些粗口也无甚大碍——伟大领袖还骂娘哪,何况肉眼凡胎的百姓了。其实,金兆枫除了和几个身份低的朋友偶尔犯脏口,在大多数人面前总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偶尔说些粗话,就像每天享受燕翅参鲍的人偶尔招呼一顿窝头咸菜,人家乾隆爷吃腻了御膳还上民间踅摸(踅摸:旧京俚语,意为寻找。)豆汁去呢。

“你丫干累了吧?身上一股子骚bī味儿。哪次来哪次看你丫都累得跟刚卸了磨的驴似的,真他妈够不检点的!我不多呆,抽完这根烟就起驾。”金兆枫端详了一眼男人的惨样,然后点着了烟,扭头对着卫生间的方向提高了嗓音说,“嫂子,我真没眼力价儿,您可别叨唠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啦。”

“缺德玩意儿,你就不累吗?我都听见你说我坏话了。我身上根本就没味儿。”女人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颇带有几分花腔女高音的底子。居委会主任的女儿从小听惯了喊街的声音,受到的熏陶实在是不浅。

“有味儿才好呢,说明您让甄哥动了真格的了。不寒碜,用不着害臊,我为我哥能娶着像您这样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想用就能用的配偶而产生发自内心的嫉妒。”他的调侃中其实真的含有嫉妒的成分,毕竟他也到了这个岁数。“不跟您淡了,我找甄哥有正事儿呢。”

于是,他把来意小心仔细地说了一遍,并不时地观察着对方面部的变化。时间过得真够快的,一支烟的功夫愣没把事儿说利落。他又点着了一支。

“能办吗?明天我就得给人家送钱去。不出意外,半个月之内还钱没问题。你也别白忙,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千块钱的利息。”他站起来,拍拍甄友舒的肩膀以示亲近。“干点儿好事儿,帮哥们儿一忙儿。”

“去*利息吧!哪儿有那么快的呀,上银行取钱还得排队呢。容我稍微想想。”甄友舒两手抱在胸前,小范围地来回走着。“跟别人借钱是来不及了。我妹妹前两天倒是搁我这儿一万五,可那是她让我帮着进货的呀。”想了又想,他下决心似地问道“别跟我说没味儿的话。交个底,多长时间能还?”

甄友舒的妹妹嫁给了一个法国面包师的儿子。他们是北京外语学院的校友,女的是学英语的,男的是学汉语的。他们婚后去了巴黎。那里的一切最初使她感到很新奇很兴奋,但接下来就感到不太适应和不太喜欢了,毕竟,东西方的鸿沟不是一场婚姻就能填平得了的。想要终生移居巴黎尽情享受时尚生活的念头自杀了。在女人的怂恿下,名字很怪的法国小子随她一起返回了北京,在朝阳区开了一家礼品店,专门出售民间手工艺品。所有商品均极富中国特色,价格也高得快够着天了——不卖中国人,专门针对各国的洋鬼。

看到甄友舒严肃的样子,金兆枫突然感到了好大歉疚。“要不……算了吧。我再找别的人试试。”他狠吸了一口烟,伸出右手,“今天哥们儿让哥哥为难了!什么也别说啦,就这我也得谢谢你呢。该走了”

“孙子,你太肏蛋了,说的是人话吗?等会儿。”甄友舒走到写字台前,打开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捆钱。他抓住金兆枫的右手,把钱使劲儿摔进了他的手心里。“记着啊,半个月,多一天我他妈抽死你。别给我利息,钱也不是我的。挣了钱别忘了请我吃大餐,必须是海鲜。滚吧!”

心里发热,鼻子肯定就发酸,眼睛里还会又潮又红。

金兆枫当时的样子真够傻的。“成。什么都别说了,我以后……”

(7)骚情的老婆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女人一边梳着潮湿的短发一边打断了客人的话。“再客气就见外了啊。以后有事儿就言语一声儿。哟哟哟,想干嘛呀这是?是不是要洗脸呀?你眼里的那点儿洗屁股水够用的吗?”女人走近金兆枫,用带着水气的手擦了擦他的眼睛。“瞧你这点儿出息,怪不得到现在还找不着合适的呢。改改吧,别老这样儿,好歹你也是一爷们儿。以后嫂子给你找一个丰臀大奶的漂亮丫头当老婆,包你舒服得赛神仙。”

金兆枫这样的人也会腼腆和害羞,真是奇了大怪了。女人的话让他多少有些受用。“我先颠儿(颠儿:北京俚语,意为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对甄友舒怀笑着说:“哥,以后再干完了先把内裤穿上吧。要是把您老的家伙晾坏喽,嫂子不寻死也得急得挠墙。”

女人大大咧咧地笑着,漏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坏了也不怕。听说国外有性保健用品商店,我正准备托人买个仿真的洋货自玩儿呢。谁怕谁呀!”伴着话音的,是一阵放荡而亲切的浪笑,性欲强的女人连自我满足的办法都高出常人一等。

1993年3月23日,中国第一家性保健用品商店“亚当夏娃保健中心”在北京赵登禹路143号开业了,男人女人们可以自主地拥有随时随地满足性欲的及时雨了,再也不用红着老脸求人在国外代购了。

“要真有那一天,我买一个最大号的送嫂子,保证你能天天都爽死。就是有一条,别使得太频繁了弄出工伤来。”金兆枫说完,也自我满意似的笑了笑。“我真得走了。”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回头又用嘴耍起了流氓,“嫂子啊,你洗完澡以后不穿胸罩真好看。”说毕,就势跑出了屋门。

随着砰地一声门响,屋里传出一声女人的恶嚎。“光棍儿大色鬼,混球儿王八蛋。我咒你一辈子找不着女人放坏水儿。”话音还没落,屋里的男人也扯着脖子高喊了一嗓子,“你丫说话不算数。说抽一根儿烟就走,你他妈抽了两根儿。”

……

第二天一到单位,金兆枫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体委的老李打电话,说钱已经备好了,让他马上过来取钱——水大漫不过桥嘛,何况,人是通过老李认识的。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来办公楼外准备接头——办公室里人多,不方便。

老李来的还真快。

“一万整。数数吧。”金兆枫把钱交到老李的手里。他忽然有了忐忑的感觉。

“不用。到刘经理那儿以后我就给你打电话。”风送话音,人急急地走了。

看着老李的背影,金兆枫的脑子里茫茫然的,接近一片空白,他似乎有了几丝后怕和心虚。他是通过搞体育的朋友间接认识老李的,接触以后,觉得老李人还算忠厚老实,但除了吃吃喝喝以外,从来没一起共过事。此时,他猛地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哪怕这一回挣不着钱白帮忙了都成,只要能把借的钱在半个月内还上就阿弥陀佛了,最起码的,不能失信于朋友,更不能让朋友替自己背地雷。

(8)骗子溜人了

想吃热食,又怕烫嘴。

他回到办公室,专心地等着老李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失神的金兆枫下了一跳。

“喂,你好。”

“金处长,我老李呀。钱我已经给刘经理了。他就坐我边儿上呐,说这次多亏你帮忙了,特别感激你。借条在我手里,你就放心吧。有什么事儿等我回单位再打电话给我吧,好吗?喂,喂喂,听见了吗?金处长,你怎么不说话?”

金兆枫的脑袋早发木了,准确地说,是灵魂出窍了。对方电话里的高声发问把他从真空拽回了现实。“啊。我中午再给你打电话吧。挂了。”

他后悔参与这件事了。拿朋友的钱当挣钱的赌注,万一要是把朋友给害了那可就惨啦,再说,朋友的钱也不是自己的,鬼迷心窍的财迷精。他不是不开眼,论干事儿,他处理过市里有名的大案;说到钱,他的收入在同龄人里算高的。老祖曾经告诉过他:钱不是用来花的,而是用来显摆的;有钱就花,没钱就眯着,千万别干手心朝上的事。

中午,他向老李问了刘经理所住旅馆的地址,准备下班以后单独会一会这个只有口音像山东人的山东人,探探虚实。

刚过下午六点,他就来到了刘经理的暂住地——前门廊房头条的一家招待所。

“同志,我找莱阳来的刘经理,在吗?”

传达室里的中年女人正在吃零食。听到有人说话头也懒得抬,只是把目光移给了金兆枫。“你叫什么?”尖尖的嗓子吐出来的字几乎全是平音。

“我叫金兆枫。”他容忍了对方的慢待。

中年女人腾出一只手,从放零食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那人不到十点就退房了。他说你肯定来找他,给你留了一封信。”他把信封递到金兆枫身前。

“谢谢。”他几乎是把信封抢到了手里。不是说还要在北京再呆几天买电视打通关系吗?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哪。他扯开信封。急急地看着。

“金处长,您好:

很高兴能在北京结识您。因有急事要处理,只能不辞而别了。我要先去济南办事处解决一些生意上的问题,还钱的时间可能要晚一些,请谅解为盼。等原料的事办妥以后,我会马上与您和李大哥联系。谢谢。小刘。”

他把信封信纸揉作一团,怒怒地揣进了裤兜里。他预感到可能出事了。既然说好了原料是现货,付款交货不就行了吗,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办妥?既然要马上离开北京走,为什么整整一天都不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就蔫不出溜地撤了?何况,他还拿着钱。重重疑团碰撞着他的思维。他意识到,百分之百的砸锅了。

“肏他妈的。”他站在街中央,毫无顾忌地放开嗓子喊了一声。不知道他是在骂北京李还是在骂莱阳刘。

街上的人很多,许多人把头转向他,眼睛里充满了诧异和鄙视——什么人哪!白披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外衣,当街骂人,真够没素质的。

(9)无意狼入室

他根本记不清是怎么进了老李家门的了。

“撞见鬼了,这回可他妈玩儿现了。你说我他妈好好的犯什么财迷呀。该!”还没等人让,金兆枫就一屁股坐在了离门最近的椅子上。“水。”

正在吃饭的两口子被他的做派晃傻了。老李的媳妇放下饭碗,倒了一杯水端到他跟前。“没事儿吧,处长兄弟?咱平时可不这样儿啊。”在老李媳妇的眼里,金处长是个文雅稳重的年青人,谈吐总是那么得体,根本不可能会说脏话。

“怎么了又?脸跟棺材板儿似的。吃饭没呢?没吃就一块儿吧。”老李和金兆枫也认识多年了,他可从来没见识过金兆枫还有这样儿的风范。

“别跟我提吃饭行吗?吃饭,饭得从后脊梁杆儿下去!”金兆枫喝了两口水。“老李,你跟莱阳的刘经理到底有多熟哇?丫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儿,好不秧儿的挠丫子就跑啦!”

“跑啦?你怎么知道的?”老李的饭碗差点儿掉地上。他睁大了眼睛,说话的时候米饭也喷出来好几粒。

“把钱给他以后,我好像觉得特别没谱儿。所以,下了班我就找他去了”金兆枫从裤兜里掏出已经被揉作一团的信封信纸递给老李。“看看吧。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我的钱是跟朋友借的,那是他要给他妹妹进货的钱。倒霉催的,我他妈还说能赶紧还人家呢。瞧你认识的这些杂碎!”

老李支开了媳妇。

于是,金李二人低声地谈了起来。互相埋怨着,互相解释着,互相打强心剂,互相递宽心丸儿。老李告诉金兆枫,他知道刘经理济南办事处的地址,连电话号码都知道;他们以前只是公对公地打过几次交道,私下里没有共过事儿。最后,二人约定,明天由老李不停地给济南打电话,什么时候找到人什么时候算,接通了以后埋怨他不辞而别不够意思就行了,别惊着他,然后,俩人赶紧买火车票直杀济南。

不大不小的贪欲实属非份。商海有情也无情,没碰过水就敢下海,早晚得被折在海滩上。这次遭遇改变了金兆枫的人生轨迹,让他一辈子都刻骨铭心。这是后话不提。

垂头耷脑的金兆枫逛荡到家,见过家人以后回到自己的屋子。不吃不喝,彻夜未眠。

……

次日,办公室成了他的休息室。整整一上午,《人民日报》盖着脸,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好一个甜美的睡眠。可谁能想得到,眼睛睡了,耳朵还醒着。中午,同事们都上食堂吃饭了,他起来喝了些水。下午是上午的翻版,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意识状态。等啊等啊,老李的电话始终没来。他快疯了。他像平静的河水下面狂涌的暗流,虽然五内如麻,外表还要装着平静。

快下班的时候,一直在市里开会的处长回来了。处长的工作作风一贯很严谨,年底就该离休了。金兆枫刚来的时候,处长还是副处长。经过几年的无悔等待,终于把原来的处长熬到了岁数回了家。在金兆枫的潜意识里,处长有资格当领导,因为他把自己从一个只知书本的学生一直带到现在这个样子。

(10)我才是流氓

进了办公室,处长的脸简直像是大雨的前兆一般,阴沉的。他猛地拉开盖在金兆枫脸上的报纸。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的眼睛里并没有睡意。“当着别人我都不说你。你今天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别的同事对你有什么反映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一泡狗屎似的摊在那儿。像你这样,怎么当领导啊!”他的态度蛮横,简直像是在申斥自己的儿子。他是爱护眼前的小金的,他清楚,这孩子聪明好学又肯干,将来的成就必定远远超过自己;小金会接自己的班当上处长,他绝对不允许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而在不经意间提前断送了似锦的前程。

“出了点儿事,是我自己的事。对不起,是我错了。”金兆枫并无意辩解。

“怎么今天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因为什么呀?我听听。”

“不好说。您也别问了。我先走了,明儿见。”金兆枫从沙发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来到离家很近的一家餐厅,想用二锅头梳理一下无名的愁绪。天安门事件以后的北京外地人很少,餐厅里的食客也比平时少了许多。他的酒量极好。平时,除了大家聚会,他绝少一个人独自喝酒。菜成了摆设,酒倒下去得挺快。浓烈的酒在他的胸腔里形成了一个气团,一股难以发泄的闷气。喝啊喝啊喝啊,把酒送进嘴的动作几乎成了惯性。一瓶酒干没了,筷子还没动。

“姑娘,劳您驾,帮我再拿一瓶儿来。”他向女招待申请的时候全无醉意。

“好咧,大哥。”随着一声清脆的川音,没过多一会儿,桌子上就有了一瓶新的。“我帮您打开吧。”川女子拧开酒瓶盖儿,帮金兆枫倒上了一杯。“您真能喝。我们就喜欢您这样的常客,又有酒量又有修养。按你们北京话怎么说来的?噢对了,爷们儿。大哥,您就真爷们儿。”她真诚地笑着,率真的表情和语气里不带半点儿谄媚。

他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许多,还对川女子笑了几声。

接着喝。

喝吧。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无关紧要的事了。

虎黑子叼着烟带几个人走进了餐厅。他一眼就看见了金兆枫。“真不多见呀,兄弟。怎么一个人喝上啦?难得。咱一块儿吧?”他虚意地让着金兆枫。其实他知道,金兆枫是不会和他周围的这些人同桌的。

“不用。”他接过虎黑子递过来的烟。“喝你们的吧。”

“得哩兄弟,慢慢儿喝着。那我就不陪你了。哪天咱们约约,我就爱跟你聊,特长学问。”他带着人走到离金兆枫很远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虎哥,刚才那大哥怎不给您面儿啊?哪区的他是?够不懂事儿的。”虎黑子桌上的一个小崽儿想拍他的马屁。

“肏你妈!”虎黑子使劲儿点着小崽儿的脑门子,“我兄弟今天有心事儿,没看见他不高兴吗?我都没敢烦他,你丫敢?瞎bī玩意儿,再不懂事儿我他妈抽死你。”

金兆枫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概时间也不早了,他也该回家了。老妈总惦记着儿子,不能没事儿就让她着没影儿的急。

结完账,他来到虎黑子的桌前。“黑子,我先回去了。账我替你们结了,又加了十瓶啤酒。”他严肃地看着多嘴的小崽儿,“干事儿别跟秦桧似的。再背后说坏话,我他妈摔死你!”

众人皆惊。无语。

虎黑子倒是知道金家的男人都学过家传的把式。可打死他也不信,金家会出动粗撒野的种儿,甚至还敢耍口贩子摔死人,看来自己以前倒是小瞧了人家。

“兄弟别生气,丫不懂事儿。走,哥送送你。”他把手搭在了金兆枫的肩膀上。他知道金兆枫有点儿高了——脚下都不稳了。

“不用。喝吧你们。”他拿下虎黑子的手,伴着摇晃,坚定地走了。

老妈在给他等门——都快十二点了。

埋怨,嘱咐;道歉,睡觉。不表。

……

(11)倒霉者互助

第二天上班,他对处长说要到外面办点儿事,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他来到体委找老李。同事说,老李刚刚打电话来请了假,今天可能不会来了。

一头雾水,外加一脑门子官司。都是些什么人呢,他愤愤地想。

悻悻地回到办公室,推开门,看见老李正坐在处长的对面。

“你怎么回事儿啊,昨天?”他强压怒火,尽量调整着语气。

“走走走,咱外边儿说。”老李站起身,与处长道别后,拉着金兆枫来到办公楼下。

老李说,他昨天白天一直给刘经理的济南办事处打电话,可一直没人接;直到晚上十一点了才等到刘经理接了电话,对方说还要在济南耽搁几天,然后再回北京办理原料提货的事情,并一再保证他是守信用的。

“为什么办事处老没人接电话?他是光杆儿司令吗?!拿了钱连招呼都不打就跑,有这么不关公的吗?能信他吗?你没问问他,赶上什么贼上房火烧梁的急事儿啦?王八蛋肏的,真他妈恨死我了。”他真的怒了,不冷静了。

老李倒是挺沉着的。“我什么都没问,我怕打草惊蛇。咱们现在需要了解的是,他什么时候能来北京给咱们办事儿还钱。如果他真是骗子,你把他惊着就坏了,他肯定离开济南就跑。找不着他,钱不是就完蛋了吗?”

“你想怎么办?”

“我是这么想,”老谋深算的家伙似乎胸有成竹,“他不来北京,咱们上济南找他去。不给咱们办事儿可不成。”

“他要真办事儿,还多余咱们上赶着吗?我说你有没有智商啊?连这么蠢的主意都能往你脑袋里跑。赚不赚钱现在对我不重要了,我现在想的是怎么把钱还给朋友。要真还不上,我就难看了。长这么大,我他妈还没骗过人呢!这回倒好,让你给开了先例了。亏你这么大的岁数了,不害我也得害别人。我现在看你比白骨精还可恨呢。”

“我不是也想把事儿办好吗?谁知道还有这幺蛾子(幺蛾子:旧京俚语,意为耍花样儿。)呀。”老李也有苦衷。

“你就是急功近利。这倒好,把我也给捎上了。不过说回来了,也怪我,谁让我跟着你犯财迷呢!”金兆枫在责任划分上倒还算公道。

“金处长,这话说得就不合适了吧?咱不说犯不犯财迷,就是我求您老人家帮忙,您是不是也会找朋友借钱给我呢?”老李耍开了中庸之道。

“不借。你连想都甭想,肯定不借。别让我戴着高帽儿装好人,我干不出那样儿的好事儿来。我就是犯了财迷才手心朝上的。”金兆枫真是坦诚到家了。“我还忙着呢,昨天就什么都没干。最后一句话,现在有没有准主意?”

“有。”老李让金兆枫给刺弄怕了,连说话都陪着小心。“要不,明天我跟领导说一下,到山东体委去出趟差。我们正好有个项目要合作。”

“能成吗?”

“肯定。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的。”

“努力吧,老李。最好能找着他,什么邪事儿都别出。别明天了,你干脆现在就回单位,早定下来早买票。有了消息马上跟我电联。就这样吧。”金兆枫伸出手,

“我这就回去办。没准儿过一会儿就给你打电话。”

握手。分手。

(12)负气追贼去

一个小时后,金兆枫接到了老李的电话。老李说。他上济南的请求已经得到领导的批准,现在准备去北京站买票。

“拜托拜托。甭管什么时候的票,越快越好。”金兆枫自己急,也让别人急。

“你可真不心疼我。好吧,全听你你们娘们儿的。买着票我马上通知你一声儿。”

下午刚一上班,老李又打来电话。“喂,金处长啊,票买好了,晚上的。我把事儿办踏实了就给你打电话来。放心吧,什么事儿都没有,静候佳音吧您哪。”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轻松,没事人儿似的。

接着就是漫长的三天。上班加下班,等待加等待。心里的火很大,恨不能烧干太平洋。

……

第四天是周末。往常的周末上午金兆枫总是爱睡懒觉,今天可没有——好几天都没老李的消息,肯定是事儿没办踏实,到底怎么了?。洗漱完了以后,看过妈和爷爷,也没吃早点,就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开始来回踱步,姿势像驴拉磨一样。

中午和家人吃饭的时候,他一言不发。老妈不错眼珠儿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言不发——吃饭不说话好,讲究的就是食不言寝不语嘛。老妈是那种通情晓理的人,她深爱着自己的孩子,暗地里不知说过多少遍求佛保佑的话。她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唯恐他们有什么不如意。

吃完饭,刚回到自己的屋里,就听见老妈喊:“兆枫,电话,李大哥从济南打来的。”

电话是大伯为给爷爷看病方便安的,装在正房中间的客厅。

“办怎么样了?”他急切地问。

“唉!我都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了。瞧他妈我认识的这人。到这儿以后,连面儿都没见过几次,这孙子丫老他妈躲着我。你知道他办事处什么样儿吗?就是跟一招待所里开了间房,电话是招待所的公用电话。我现在就住这儿呢。他根本就没想再上北京去。我让他还钱,他说钱买东西送礼了,得等他回莱阳拿了钱再说。我问他什么时候回莱阳,肏他妈的,他告诉济南的事处理起来特麻烦,还得拖些日子才成。昨天他出去的时候,我在后边儿跟踪了一次。你知道这孙子丫挺的处理什么事儿去了吗?就是在公园儿里找个地儿坐下来犯愣,一根儿接一根儿地抽烟。金处长,真对不起你了。怎么办呀这事儿?”

他懵了,上当受骗无疑了!当时的一万块钱,合他这样的处级干部好几年的工资呢。

“我去济南找你吧。我现在就找人买票,明天肯定到。你留点儿神,别让这小子跑喽。”他挂了电话。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上一阵发紧。

……

到济南火车站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收费五元的人力车把他拉到了老李说的地址——济南历下区的一家招待所。叫开紧锁的玻璃门,正在值班室办手续,迎面看见了闻声而出的老李。

“晚上给你们家打了电话。老太太说你夜里到。”老李接过行李,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两张床的小双人间。

“说说,什么情况?”金兆枫坐在床边,顺手抄起一张报纸扇着汗。

“那小子在呢,104。”老李压低了嗓门说。“你看……”

“甭想辙了,直接敲他门,”

(13)又见骗子刘

嘭嘭嘭……

门开了。睡眼惺忪的刘经理看见眼前的金兆枫被着实地下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唉呀!是金处长啊。你怎么……怎么……什么时间到的?”

“啊,我刚到。坐坐坐,别跟这儿戳着。”金兆枫一脸的和颜悦色,“刘经理够不仗义的啊,离开北京的时候也不知会一声儿。我怕你太忙了,所以到这儿来找你,接着谈一下那一千吨原料的事儿。怎么样啊,办得差不多了是吧?”

“啊……嗯……那个那个……是这样,”他支支吾吾地开始编故事,“我已经和李老师讲过,济南的生意遇上了些麻烦,处理完这件事咱们马上办你的事,好不好?”

“我跟这儿的公安局、工商局都有管事儿的朋友。你的事儿我帮你办,我的事儿你帮我办,就这么定了。你明天去忙原料的事,忙完了咱们后天就回北京去办货款。”

“我的事是私人之间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了。”刘经理有些慌神儿了。“供货公司的经理到外地出差了,要过几天才能返回来。你放心,三四天,就这三四天我肯定能办好。你还不相信我吗?”

“相信你。不然,我能借你一万块钱吗?明天让老李先回北京。我在这儿陪着你。好话坏话我都不说了,你好自为之吧,啊?”金兆枫把头转向老李,“你上午就买票去,没事儿别在这儿慎着了。咱们回屋去吧。”他站起身来,对刘经理说:“明天开始,咱俩住一块儿,万一有什么事儿也有个照应。”

回到房间,金兆枫对老李说:“事儿准瞎了,准的。你明天就回去吧,一人在这儿跟俩人在这儿没什么区别。我就在这儿死盯了。回去了赶紧上我们局里去一趟,替我跟处长请几天假……请一个礼拜的吧。正赶上周末,出来的时候一急就忘了。”

“我来的时候倒是请了假了。要不……咱俩一块儿在这儿呆几天吧?反正单位也没什么事儿。”老李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歉疚。毕竟,事儿是他引来的。

“你有瘾啊?有毛病吧?我可跟济南没交情,我是没办法才来的。有事儿别死扛,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要不……明天早上再说吧?”

“行啦。别磨唧了。”金兆枫斩钉截铁。

“你刚才干吗不问问他借款的事儿啊?”老李好像发现了新问题。

“我倒想问呢,能问吗?吓他一跳还成,吓他两跳他非惊了不可。我是为了死马当活马医,不是为了把他吓死来的。”他开始脱衣服。“睡吧。关灯。”

……

第二天,刘经理早早地就给他们送来了早点——炸油条,和北京的味道差不多。

老李到火车站买了车票,下午的。趁老李去买票的功夫,金兆枫到舜井街买了些东西,准备让老李给老妈捎去——真好孝子。

中午给老李饯行。金兆枫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有苦难言啊。他默默地吃着喝着,没和老李说一句话。他的心里在细细地揣摩着董存瑞举起炸药包时的心理状态。

该分手了。

“记住了啊,到局里替我请假,一周的。别忘了跟我们处长说,工作上让他多费费心。到了我们家,什么也别跟我妈说,我不想让我妈为我着急。咳,都他妈怪我无能,见识短。我他妈真够臭大粪的,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他越说越难受,甚至有些激动了。

“行了,金处长,我照你说的意思办。放心,有什么事儿咱俩一块儿兜着。”老李也被金兆枫感染了,他拿出了梁山好汉的义气。

“得啦,走吧。”

……

(14)偶遇多情妞儿

一连三天,刘经理也没干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他说,已经电告莱阳公司,让派人到济南来送一万块钱来。他的嘴里跑着好几辆火车,人有所问,他有所答,一味地推诿许愿编故事,让你总有希望却总没结果——真乃高人。就欠把他扔进热油锅里活炸。

也有收获。这几天,金兆枫和招待所里的两个女服务员倒是混得满熟的了。招待所只有九个房间,所以,两个人轮班倒——每人上一整天,白天登记、打扫卫生、照顾客人,晚上就睡在值班室里的单人床上守夜班。两个人都姓刘,一个是老家在青岛的济南人,叫刘金英,二十岁;另一个是滨州人,叫刘迎春,十九岁多。刘金英是城里孩子,白白净净的挺丰满,总爱带着真诚的笑;刘迎春是从乡下来的,真诚纯朴,瘦瘦的身体很结实。

从她们嘴里,金兆枫得知,刘经理的女朋友叫王凤荣,是济南人,上一星期刚刚做完流产手术——可怜的未婚姑娘在半年之内肚子被玩儿大了两次。刘经理之所以呆在济南,就是因为他要经常到女方家里去照料人家。刘金英还把刘经理女朋友家的地址写给了金兆枫,并说刘经理近期绝对不会离开济南的。听了这些话,金兆枫的心理算是安上了定海神针。他心里暗笑老李这个蠢才:呆了好几天,连情况都摸不清,真不是当侦察兵的料。

刘金英在确认金兆枫肯定不是北京外逃的暴徒之后,便放心地与他交往起来。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姑娘对他极有好感:有文化的大学生、像县长一样大的职位、好听的口音、广博的见识和伶俐的口才。听金兆枫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崇拜和敬慕。她恨自己没能生在北京,恨自己的声音总是带着虾米鱼味儿。

“要是真有虾米鱼味儿,我就把你整个儿吞进肚子里带回北京。想不想去北京啊?”金兆枫苦中寻乐,拿人家姑娘寻开心。

刘金英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她低下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走吧。到了北京我给你找个工作,好不好哇?”他真是太亲切了。

“我不要去!”姑娘似乎生气了。山东人都自称俺,而她在金兆枫面前却努力把俺说成我——也怪难为的。

“我在山东不也是外地人吗?我倒是挺喜欢济南的——济南有大明湖,有千佛山,多美呀!我还没去过呢。”反正刘经理暂时不会离开济南,也许他真是因为女朋友流产的事才不辞而别离开北京的,也许供货公司的经理真的出差未归——他不情愿地为敌人开脱着。

“我领你去吧。我对济南可熟啦。明天不是我的班。你想去哪儿?”

“上午千佛山,中午我请你吃饭,下午就大明湖的干活。行吗?”

“明天早些起床,我下了班咱们就出发。”她变得兴高采烈,发自内心的。

次日八点开拔,奔向千佛山。

因为不是周末,加之天安门事件以后走动的人很少,游人并不太多。爬山的路上,她不停地为金兆枫作着讲解。虽然她知道得不多,但她却很努力地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对方。她的单纯和善良让金兆枫相当感动。

他们游览了千佛寺——像全国许多佛寺一样,寺匾是由赵朴初题写的。从寺里出来后,两个人找了一块临风突兀的巨石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济南的一角。他给她讲着佛教的诞生和流传,讲着中国的历代高僧和佛教圣地,讲着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讲着三山五岳江河湖海,讲着人生的哲理和感悟……她像花痴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尝试着灵魂的沟通,幻想着意识的交合——她被感动了——这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棒的男人,是她日思夜想神驰魂往的梦中港湾——她暗暗地在心里祈祷着自己的杂念。

发现了姑娘的异样,金兆枫顿感颇不自然。“哟,不对呀!怎么这么看着我呀?跟看贼似的。听傻了吧?”

姑娘没说话。她低下头,脸红得像春天里盛开的桃花。

“傻丫头,你看看你,还不好意思了呢!”这么有意思的姑娘在北京早就绝迹了。他忘记了苦恼,忘记了使命。他开心地用手摸着她的脸庞。“脸红啦?害臊啦?多乖的丫头哇,真让我爱死你了。”

(15)见新复思旧

没等他的手拿开,姑娘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开始了嘤嘤的哭声。他紧紧地抱住了她——此时,思想离开身体了,意识趋向凝结了。

姑娘抬起头,疯狂地亲吻着这个抱着她的男人。男人品味着姑娘咸涩的泪水,嗅到了她诱人的体香。

“好不秧儿的,干吗哭哇?”他捧起她梨花带雨的脸,为她擦着晶莹的泪水。“乖乖的啊,擦擦。脸上有眼泪不好,风会把你的小嫩皮儿给吹皴的。”

姑娘坐起来,扭捏地拿出手绢擦着残存的泪水。微风温柔地吹着她的薄衫,显现出她浑圆饱满的身形。她的眼神躲避着他,又似乎在追寻着他。她静静地坐着,低着头,一动不动。手绢在她的手里被揉来揉去,成了唯一与她交流的物件。

所谓意外,也就是在预感或预料之外发生的事情。刚才的意外,是金兆枫始料不及的。现在,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不知是应该劝导还是应该诱导。他的思维有些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想说又该说的话。无语。

姑娘能感觉到金兆枫在一直看着她,她假意轻轻咳嗽了几声以掩饰内心的失常。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短粗的玻璃瓶,里面盛满淡酒红色的液体。“山楂水。我特意为你泡的,放了冰糖。”她递给金兆枫,依然低着头。

“哎呦喂。我还以为就北京有冰糖呢,敢情济南也有哇!”他小心地调侃着,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特别无聊。“你先喝一大口,然后我再喝。”他把瓶子递向姑娘。

姑娘摇了摇头。“我不渴。这是我给你做的,你喝吧。”

“那你看着我喝。”

姑娘抬起头,眼里满是少女特有的纯净的羞涩,没有了哭过的痕迹。看着金兆枫大口地驴饮,微笑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几点了?”他无意地自语。看完手表,他有些吃惊。“好嘛。一点半都多啦。”他拉住她的手,“走,下山吃饭去。”

姑娘使劲儿抽回自己的手。“我不饿。我不去。我只想在这儿坐着。”

“早该吃饭了。你怎么能不饿呀?”

“我喜欢你!”所答非所问。说完,她又低下了头,脸又变成桃花红了。

喜欢金兆枫的女孩子挺多的,但今天被喜欢的方式却是他从来没领教过的。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嘛。在北京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像对待工作那样专心认真地对待每一个正在与他两情相悦的姑娘或女人,从不同时与两个女人恋爱。他十七岁有了牵手亲嘴式的初恋,二十一岁有了第一次性经历——与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广东籍校友,个子不高,精力旺盛。恋爱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发育成熟的师姐把他领到无人的亲戚家——就在金兆枫单位附近,勇敢地引导着他睡了自己。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干成年人的事儿。从此,一对浪男淫女竟一发而不可收拾——蛾子见到光明,总会舍命以求;熊见到蜂窝,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它全部吃进肚子里,丝毫无暇理会狂蜂们的轮番蜇咬。做爱也是有瘾的。当时的精力真是旺盛,虽无节制,却无大碍,只是有时显得乏力。师姐的亲戚家简直成了他们夜合的淫窝,两条软软厚厚的被子上沾满了他们欲仙欲死时从共享部位喷流而出的液体——青春的身体就像是永不干涸的热带河流,两个人的水源都挺丰沛。那段时间,他们用掉的避孕套数量几乎大于上班的总天数。恋爱持续了半年多,分手的理由是:肉体沟通极默契,但思想沟通极不顺畅。后来,师姐说过,恋爱期间,她的体重增加了五斤多;他说,他射进她身体的好东西攒在一起也会有一斤多。分手后不久,身体的反应告诉他:洪水要来了,得找一个涵洞准备泄洪了——以前平静的湖面,在两极相交后随时有了要起浪的可能。后来,他陆续交过几个女朋友。其中的少数人顺利地被他抱上了床。有的女朋友除了肌肤相亲以外不让他做出格的事儿,说是要把最晕最美的好事儿留到新婚之夜。与他做爱的女人们都是彼此吸引型的,他们在生理和心理上互相补充营养——其实,他不是独身主义者。在床上做爱一天只能解渴解馋,在床上相拥一辈子才叫前世有缘。他认为自己尚未碰到有缘人,而有缘人应该是肉体做爱的时候精神也在做爱的人。如果有一天遇见命里有缘的女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跟她结婚入洞房,再不擅越雷池半步。咱中国的圣人有话: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床第之欢是他最大的快乐之一,他不会掌控女人,但他了解女人。他知道,女人器官的形状和位置都是因人而异的,各不相同;他还知道,女人的内心和外表也是因人而异的,每个人的心理和行为都有自己的特色,就连肢体和语言的表达方式都极不一样。真是没想到哇,走着背字儿的他到了济南,竟碰见这么一位路数极其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竟能让他忘记了大大的烦恼——大城市的秽气熏脏了人的心灵,而外面的世界却是他不曾想象的清新。

(16)清纯痴女子

如今,看着身边水嫩的尤物,他却迟疑了。屠夫见到佛,也会放下屠刀使自己变得圣洁起来。虽是凡夫俗子,毕竟心存善良。他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但那种情是发自双方心底的,而现在,他还没有反应就被人家钟情了,这让他不知所措。以往找女朋友总是伴随着极强的潜意识——在两情相悦后进行肉体的实地切磋;但现在,他除了觉得她清纯可爱之外,再无任何私心杂念。

他的眼睛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并无心留意到底是什么进入了视野。没有心理准备,思维的速度似乎也受到影响——脑袋里的转轴儿不可能总是那么快。

二人良久无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活像两个冒充雕塑的傻子。一个在想心事,另一个在想对策。

“我喜欢你!”还是姑娘打破了沉寂,她把脸转向他,但依然低着眼睛。“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没想什么。有人喜欢我,我挺高兴的。可咱俩刚刚认识几天呀,你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万一我要是个坏人,占完你便宜就走了,你不得后悔死吗?你太嫩啦!喜欢别人,暗地里喜欢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你见过有让话憋死的吗?没有吧?!说实话,我还真想占你便宜——我老大不小的还没结婚呢,我做梦都想天天当新郎夜夜睡姑娘。你喜欢我干嘛呀?我他妈坏着呢,别回头再……唉!算啦算啦,不说了,你还是个孩子呢,说了你也听不懂。”金兆枫说着没边儿的话,连说带比划。

“我不相信你坏!”刘金英抬起眼睛看着他,没有一丝表情。“我就是喜欢你。我从没这样喜欢过别人。我就想对你好,没想叫你娶我。”可爱的眼睛里是纯纯的哀怨。

“瞧瞧瞧瞧,你的眼光儿也太长远了吧?这刚认识几天哪,连婚姻大事都考虑上啦。我是个生人,你也不怕恨我的时候连面儿都见不着?你就不怕我骗你吗?骗完我就跑。”

“你不会骗我。我不要求你喜欢我,我就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她很一根儿筋。

“啊是,我现在知道你喜欢我了。喜欢算什么呀,我还喜欢你呢——你又善良又单纯,我能不喜欢吗,对不对?喜欢我吧。你要是真喜欢我,今天晚上就跟我睡一觉,敢吗?我快憋死了。不过要是把你肚子玩儿大了还真是件麻烦事儿呢,是吧?要真怀上了,可别学刘经理那女朋友上医院做人流去,我跟你说吧,疼着哪。”说完,他还学着疼的样子咝咝地吸着凉气。傻孩子,吓死你!我把自己说成害人精,看你还敢再说喜欢我。

“刘经理的女朋友不喜欢他都流产两次了。我这辈子还没让男人碰过呢。”

“没让男人碰过好哇,等你嫁了人,你丈夫非乐死过去不可。没准儿啊,新婚之夜还能多折腾你几次呢。哈哈……是吧?”他真想抽自己的嘴——太他妈违良心了。

“你别描了。我看准了,你描不黑。”姑娘的脸上有了惺惺相惜之色。

“那咱俩一块儿睡一觉,你让我也舒服舒服。就今天晚上,敢吗?”他百分之百地装着流氓色棍大尾巴狼,表情像吹足了气的耗子要装猫一样。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招里的最后一句话。要是再这么继续下去,他就没词儿了,就玩儿现了——他没什么演技,就是当演员也出不了名儿。他挺喜欢这姑娘,可不能因为喜欢就破人家的身。肌肤相亲本身并无大碍,可不能弄大扯了——人家还是朵含苞待采的黄花儿呢。

“我敢!我真的敢,怎么样?”她的话接得很快。她表情格外坚定,简直跟刘胡兰躺铡刀的时候一模一样。

(17)色大胆子小

金兆枫真的现了。他其实特想做爱,但不是跟眼前这样的人——这不是做爱而是抢着害人。他以前交女朋友的时候,每次都是有希望继续交往才会提出做爱的要求,而做爱的目标就是结婚。他从不与自己不爱的女人共枕,每一个与他欢娱过的女人都曾经是他的最爱。在他看来,不能和不想娶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一旦分手,双方的身体和心理都留下了对方太多的痕迹,心里必会留下阴影;和想娶的女人欢爱,即使分了手,昔日的温情和动力十足的回忆也会让人倍感幸福,并发自心底地感谢那个曾经真心取悦自己的人,为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激情时刻而暗下里感到自豪。

“其实,我就是想……就想吓唬吓唬你。你琢磨琢磨呀,冷不丁地跟一刚认识的异性睡到一个床上干坏事儿,这不合理呀!咱俩都不是坏孩子,好事儿一出格就跟坏事儿没什么区别了。说真的,我挺喜欢你的,我特想抱抱你——使劲儿地抱着你。”他张开双臂。姑娘贴近他,从他紧紧地拥抱中感受着无奈。“这不是挺好的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这样。”只要不毁人,干点儿无关痛痒的事儿并不违背他的良心。

相拥着。无语着。各自考虑着不同的心事,沉淀着不同的感受。

游客很少了,山下的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催促着游客离园——下午五点了。

“该走啦。”金兆枫凑近姑娘的耳朵,语调温柔得像是在哄着自己的晚辈。“你听啊,山下催呢。还说下午去大明湖呢,吹吹了。走吧,吃饭去。想吃什么跟哥说。走喽。”

下山的路上,他紧拉着她的手。两个冤家一路沉默——并非无话可说——一个人不想说,另一个人不能说。

公园外的公车站,他问她:“嗳,姑娘,你喜欢吃什么东西呀?”人家的手还在他手里攥着。在对她的称呼上,他很费了些脑筋,既怕让她觉得太冷漠,又怕让她觉得太亲昵。叫她的名字显得太生硬,管她叫宝贝儿又显得太生猛。

“都行。我听你的。”姑娘扬起头看着他,脸上飞扬着无限的依赖。“你长得太高了,人家看你可费劲。”很长时间没说话了,这使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顺畅。

“个儿太高也没办法,谁让我一不留神长荒了呢。你不是听我的吗,那咱们上北京吃烤鸭去吧。”

“北京的烤鸭是山东人传过去的。济南也有烤鸭店。”她为自己的卖弄而得意,但脸上却未显现出来。

“那咱就吃济南烤鸭去。在哪儿啊?”他装得兴高采烈。其实,他能有心思吃烤鸭吗?,愁都快愁死了。

“到我家去吧,我给你做饭吃。”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得鬼光。“老人到小舅家伺候月子去了,家里没人。”人横一条心,连死都不怕。女人要是有了色胆,色胆的容量绝不会仅仅是包着天。

“嗳我说,行行好吧您哪。我从小儿就有心脏病冠心病脑血栓,我受着惊吓就得给火葬场添麻烦。”

“我没想让你干什么。你要是强奸我,我就报警。”她堵住了他的退路。真好聪明。

倒霉催的!去吧。

(18)男人遭调戏

姑娘家里。她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厨艺,忙得热火朝天。四个炒菜一蹴而就,

“怎么样?味道和不合你的胃口?”看着他像饿狼一样地享用着自己的战斗成果,她的心里和脸上都充满了成就感。她坐在饭桌旁,离他很近。

“嗯,挺不错挺不错,”他停住嘴,“比特一级厨子睡着了炒的强多了。”男人占便宜卖乖的习性随时都带着。“你辛苦了半天也没把事儿办圆满。”看着人家的一脸狐疑,他的兴致来了。“光吃菜呀?饭哪?主食哪?气死活人不偿命,饿死活人必须偿命。懂吗?知道吗你?”一阵大笑,声音极不自然。

“唉呀!”她的心里很歉疚,一脸的可怜相。“我忘了。”想了想,她又有了点子。“咱们喝酒吧,家里有两瓶子汾酒。我去拿。”

酒拿上桌了。她打开一瓶,咚咚咚地分倒进了两个大玻璃杯里——真是女人堆儿里的爷们儿。她拿起一杯,雄姿英发地开了口:“第一次啊。咱们先喝一口。少喝酒,多吃菜。菜不好,北京来的哥哥凑合着吃吧。”

喝吧喝吧。就这样推杯换盏,酒酣耳热。让各自的心事都就着酒滚他妈的蛋吧!酒是多好的东西呀,辣辣地暖热了肚子暖热了心肠,暖得人连嘴都合不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男人使劲儿地揭着自己的疮疤老底儿寒碜事儿,连带着吹牛不上税;姑娘使劲儿地抱怨着黄连泡大的孩子命苦心也痛,一厢情愿两下无缘。最后,酒喝光了,菜还挺多,两个人都神采奕奕地一面傻笑着一面反复循环地夸着今晚的酒好人更好。都晕大了。都没醉。

“金哥,你都累了吧?咱们躺一会儿,倒床上聊吧?”她的脸上带着红红的晕。

“行啊。天儿挺热的,咱们光穿内衣就行了。”金兆枫是会说话的聪明人,他的本意是不要脱光。

“随你。”她先上了床,脱得只剩下了三点式。“上床以后把灯关了吧。”

他也上了床,动作很不自然。他并没有关灯.“开着灯聊吧,我喜欢亮。”

她想去关灯,被他使劲儿拦住了。“别瞎闹。今天,你把我当成女的,我把你当成男的。咱俩谁也别占谁的便宜。咱别给警察添麻烦了,警察也不容易。管好自己的身体,要是……”他慢条斯理的话被打断了,姑娘火热的双唇堵住了他的嘴。

她压到他的身上,像蛇一样不停地用自己的身体用力摩擦着他、缠绕着他。她用两臂套住了他的脖子,任他如何用力也推不开自己。终于,他放弃了。平静的他受到了她的感染,慢慢地有些发痒发热,最后,他们缠做了一团。忘情的狂吻着,粗鲁地爱抚着,呼吸像是扯动的风箱一样。唉,真是倒霉,本来挺文静的小弟弟此时却越变越硬,最后竟挺起小腰站了起来。他真是惭愧死了,心里暗想着柳下惠肯定是个阳痿患者。而她早就发现了他的变化,仍在不停地在他的身上纠缠。他感到了百体通泰和宠辱皆忘,感到了大快乐的气流在体内肆虐,一股无名的能量在他的体内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天快塌了,地快陷了,混沌世界的潮水涨上来了……要不行了。他猛地扭动身体,把她从身上甩到了一旁,脖子也松开了。他坐起身来,用力地挠着自己的头:他妈的,我不是要当正经人吗?真不是东西。她不解地看着他,思维似乎还没从深深的感受中走出来。

“你怎么的啦?”她温柔的语气中夹着一丝怨愤。刚才还在云里雾里当神仙,却一下子被他扔到了谷底。什么人哪这是?老大的毛病。

“没事儿。呆一会儿就好了。”他不敢看她,嘴也软下来了。

(19)当代柳下惠

“我看看。”她爬起身,就势用手拉开了他的内裤。金兆枫忙用手来护,但已经晚了。小弟弟像是刚刚蒸完桑拿浴,浑身上下透着水气,它圆睁着仅有的一只眼睛,奇怪地看着陌生的客人。

“哟!哈哈哈哈哈哈……”细细地观察完人家腰间的宝物,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今天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这个家伙。我还以为什么样子呢,就是这个样子啊。怎么说变就变,一下子变这么大啦?哈哈哈哈哈哈……”她天真地笑着,眼中全无淫邪。

他被看得满脸通红,耳朵根子直发烫。

“怎么是湿的啊?你是不是shè精啦?”她有点儿少见多怪。

“不是。一兴奋……就会这样儿。别问了,讨厌。”他简直不敢见人了。转念一想,他反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你不会真是处女吧?”

“干吗?我从没和男人睡过,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男人。我说实话。”她认真地说。“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呀。要是我们干了什么,我不会求你娶我,我自己愿意的。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见我喜欢的男人,我想让你要我。我不会后悔的。”她示意他躺下,然后,把头枕在他的胸前。“我不是坏人,我以前没有这样过。我真不要脸,第一次看上男人就这么下贱。”

“你要不是处女就好了。”

“为什么?男人不都想要处女吗?”

“那是对自己老婆说的。”

“我想你要我!”姑娘痴情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贞节献给心爱的男人,不思后果。

“省省吧。留神你未来的丈夫在新婚之夜打死你。”他像哄婴儿一样地轻轻拍着她。“我没敢要你,你倒把我给要了。行啦,该看的你也看了,睡吧,啊?”

“不,我还……”

“别说了,我烦了啊。让我肏你,我还不如自己手淫呢!”话音未落,他便觉得肩膀上像被蜇了似的剧痛了一下,火烧火燎的,他不禁叫出声儿来——姑娘狠狠地发力咬了他一口,牙齿深深地扎进了肉里。该咬!现成的饭不吃,偏要吃自助餐,欠!若干年后疤痕犹在,表面闪着暗红色的光。

“哎呦!你真够可以的,干吗反目成仇哇?我是因为喜欢你才爱护你的。你刚才把我逗得真想把你扒光了。咱们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呢,我要真把你给上了,我他妈一辈子都得抽自己嘴巴后悔去。”

姑娘没说话,在幽怨中感激着他的善良。她刚才的欲火已经接近燃点了,暖暖的蜜液已经透过粘湿的内裤流到了腿上。

他下床关了灯。“乖乖地睡觉吧。你可以抱着我,可不能再挑逗我了啊。”

她摸黑去了卫生间。

……

八点是刘金英接刘迎春班的时间。离开家,刘金英直接去了招待所,金兆枫说先到别的地方逛逛——他一夜未归,如果二人一同回招待所的话,恐怕会引起刘迎春的猜疑。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昨晚没有睡好,上半夜是因为怕被偷袭,后来则是考虑着此行的目的和对策。刘经理不是骗子也是扎钱不还的老赖,看来还得想想别的办法——他对原料生意早已不抱希望了,只是想在拿到还款以后狠狠地臭揍姓刘的王八蛋一顿,让他知道贼要吃肉也要挨揍,日后患上挨打后遗症。报案没什么用处,一旦报案,必定会牵扯自己更多的精力,得不偿失。他有许多朋友在警界当领导,他深知中国警察的工作效率和办案作风。今天已经是到济南的第五天了,时间不多了,一定要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

(20)骗子害女友

抽支烟吧。他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了烟盒,也摸到了一张不大的纸条。纸条是刘金英前天上班时写给他的,上面有刘经理的济南女朋友王凤荣家的地址。索性到他女朋友家去探个究竟吧。于是,他来到了地址的所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平房院落,经过向邻居打听,到了刘经理女朋友家的门前。

敲门。“刘经理在呢吗?”

开门的是一脸惊恐的刘经理。“哎呀金处长,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来,请请请。”坏蛋把他让进了屋。

“这几天净伺候你女朋友了吧?想找你办正事儿也找不着你。事儿办得怎么样啦?莱阳来人送钱了吗?”他的语气很随便,丝毫没有仗势欺人的成份。

“我女朋友在里面,她需要静养。咱们到院子外去吧?”他惊魂未定。

还没等金兆枫开口,里屋的门帘掀开了,出来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啊,你好。我是北京来的。”金兆枫迎上前去。二人握了握手。

“你从北京来?北京暴乱厉害不厉害?听说死了好多人呢,你亲眼看见没有?”中年男人睁着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急切地盯着金兆枫问到。

“我就知道解放军有牺牲的。我平时的工作特别忙。”在那个敏感的时期,他不敢胡说八道。于是,他和颜悦色地问刘经理,“这位是你女朋友的父亲吧?”

刘经理异常不安。“啊是。”随后,他把对着金兆枫的脸转向中年男人。“伯父,这位是金处长,是我在北京最好的朋友。”

“啊,处长!有出息,和俺山东的县长一样儿啦。俺叫王福根。”有些激动的中年男人又握住了金兆枫的手。“有出息呀,确实有出息。坐下说话。”落座。

“其实没什么,这都是领导的培养。”金兆枫的态度谦逊而和蔼。“您女儿好点儿了吗?”

“慢慢养吧。都怪小刘这个bī养孩子,简直不是人。”王福根有些气愤了。

“我说刘经理,”金兆枫开始使智了。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刘经理,样子跟一家人似的。“这女朋友动完手术应该补充营养啊,你没表现表现自己?你得赎罪呀?”

“我……我……我还……”刘经理一时语塞,结结巴巴的像是刚被捉的贼。

王福根替刘经理说了话,他把金处长真的当成了女儿男朋友的至交。他告诉金兆枫,当时在北京的刘经理听说女朋友做了流产手术,立刻就返回了济南,当着未来岳父的面声情并茂地对女朋友诉说着相思和忏悔。痛哭流涕的同时,还拿出八千块钱来给女朋友,让她买些补品和首饰。

“挺不错呀。那您没问问他钱是从哪儿来的吗?”金兆枫的口气像是局外人。刘经理要插话,被他用近似凶狠的目光挡了回去。

王福根说,那好像是刘经理赚的生意钱。

“哎呀老同志,他在骗您哪。”他看了一眼可怜的刘经理,并用手势示意王福根先不要急于发问。演出开始了。“小刘是个孝顺孩子,在北京还跟我提起过您呢。他一听说您的闺女做流产了,急得都快哭啦。现在生意难做,他又没什么钱,所以,就跟我这儿借了一万块钱。主要是怕你们父女二人着急呗。”他看着神情惨痛的刘经理,话里透着亲,“是吧,小刘?我要是没表达清楚,你就再给补充补充。”坏人变成好人不容易,但金兆枫的过人之处就是能逼着坏人干好事儿。

(21)揭穿真骗局

“啊是,是是是,金处长讲得很对。”刘经理没了脉,着了别人的道儿。

“小刘你可真不讲义气。你说一个星期之内就能把钱还我,可你算算日子,到今天都几天啦?亏得咱俩还是朋友呢!”金兆枫不怒自威地说完刘坏蛋,又把一张笑脸给了王福根。“我觉得借钱给女朋友不太合适,自己的困难应该自己解决嘛。这以后您女儿还得帮他还账,没结婚就欠着别人钱。依您看,这钱该借吗?”

王福根默默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纸包来。他放在桌子上,告诉金兆枫说,给女儿买营养补品等物用去了三百元,余下的七千七百元都在纸包里。他让金兆枫把这些钱全拿走,并叮嘱刘坏蛋赶紧凑足余款还给金兆枫,不能坑害朋友。“数数,对不对?”

“看来山东还是坏人少哇!不用数啦。”金兆枫对这个老实纯朴的中年男人充满了好感。他拿起钱来。“老同志,刚才我对不起您,我给您讲故事了。其实讲故事也没别的目的,我就是想看看您是什么人。我现在跟您说的是真话。您闺女的眼光太差了,”他指着刘坏蛋,“这孙子肯定是骗子,我这回到山东就是跟他要钱来的。他花言巧语骗了您女儿,还到社会上去骗钱害人,您怎么不好好了解了解他呀?幸亏您给了我七千多,要不然的话,我的苦就大了去了。这小子就靠编无中生有的瞎话骗人。”接着,他就把刘坏蛋借钱和允诺做生意的过程细说了一遍,并就其隐瞒性极强的欺骗行为作了强调。

金兆枫的真心得到了王福根的认可。他告诉金兆枫,刘坏蛋因为经济问题已经被物资公司开除一年多了,好吃懒做的东西在外面招摇撞骗欠了很多钱;他本来不同意女儿和刘坏蛋来往,但女儿说刘坏蛋对她是真心的,还经常和刘坏蛋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一对小淫贼忘情的浪叫时常羞得邻居们不敢在院子里面乘凉,怨声载道。现在他也不管女儿了,没办法呀,哪个小伙子愿意接受已经被别人睡烂的女人呢?

“不要说啦。”里屋传出夹杂着哭泣的话音。底气不足,且语调儿尖脆而绝望,含着无限的羞辱。一定是王凤荣无疑。

金兆枫站起身,把手伸向王福根。“老同志,认识您真的很高兴。别指望别人,您的女儿还是由您自己照顾好吧。”

刘坏蛋在两人谈话时几乎快缩成了一团,不是因为蒙羞,而是因为怕挨揍。这时,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金兆枫和中年男人,希望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哪怕一丝希望。

“你一会儿回招待所吗?我想再跟你聊聊。剩下的钱能还就还,不能还就算了吧。我现在已经挺为自己庆幸的了。别干这种生孩子没屁眼儿的事儿了,当心受伤害啊。”金兆枫像监狱长叮嘱刑期已满即将离狱的犯人那样,谆谆教诲着刘坏蛋这条可怜虫,

他刚关上房门,身后就传来几声极清脆的以掌击物的响动。怕是那该死的坏蛋正在受用着来自准岳父久蓄而发的凶恶歹毒的耳光。打得真好。上岁数的人做事一般都不会错。

结果不算圆满,但多少值得开心,毕竟减少了自己的损失——就让既成的损失权当学费吧,人生在世,没有一辈子不吃亏的。

(22)难舍痴情人

是该回家的时候了。于是,他直奔了济南火车站。还好,他买到了当晚的火车票,是硬座。不过不要紧,能赶紧回家就行了,老妈指不定都急成什么样儿了呢;局里也不知道怎么着了,如果不离开北京,这星期还有两个会呢。对了,还有刘金英呢。这几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姑娘对他的痴情和依恋,他知道她会不顾一切地喜欢他。他也喜欢她,但只是喜欢而已,丝毫不涉及肉欲。想起昨晚风口浪尖时的冷静,他相当佩服自己——能够仅仅为了不害女人而抵御女人百般诱惑的男人比凤毛麟角要少得多,何况,诱惑他的女人还是那种为了性情勇敢献身不求结果的壮士。其实,与刘金英这样的女孩子共享性爱是很享受很保险的——为了喜欢你,其实应当说是为了爱你,她会努力让自己满足你,并义无反顾地主动献上自己的贞操和尊严。愚蠢的姑娘,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和你一样的女子,因为和你有同样的想法和做法而毁灭吗?

他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刘金英正坐在值班室里托着香腮想着心事。看到金兆枫,她的脸上一喜,但这表情转瞬即逝。她昨晚受到的伤害很大。几天的接触,让她深深地恋着这个北京男人,令人费解的是,送上门的好事也会被人拒之千里,重锤碰上了软钉子。但她明白,金兆枫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有谁会对既不用花钱又不用找后帐的美食无动于衷呢?看来只有他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恋着他,但管不住自己的心却管得住自己的面孔。

他看着她笑了笑,表情显得很尴尬。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觉得很难面对她,对不起她,来自对方一厢情愿的压力让他很难承受——毕竟他们曾有过肌肤相亲,而他作为牺牲品,成为被她全窥私密的第一个男人。这就够了,足够了,茫茫人海之中,为何只有你我相遇相亲?缘分。两情相悦就必须勾搭成奸吗?这是哪根淫棍挺枪直言的?哪儿写着呢?爱有很多种,干吗闹到最后就剩下*和bī了呀?学就学那天山上的雪莲,生得干净,长得也干净。

“你好,姑娘。怎么样啊?”他不疼不痒的声音中夹带着不疼不痒的情绪。

姑娘坐在那里,看也没看他一眼。装什么装?好不好你不知道吗?不好。想失身都没失成,反倒失了姑娘的脸面和自尊。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主动把身子给你的,谁不想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最喜欢的人呢?我喜欢你就行了,没强求你喜欢我,我才不会日后找你的后帐呢!我想的是,你曾经是我的,这就够了。人要是连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可是冤死喽。

值班室的门开着——天气有些热,这样会凉快一些。最近客人很少,四下里没有人。他走进了值班室。平时,值班室是不允许客人擅自出入的。

他站在她的身旁,离得很近。“宝贝儿,哥今天晚上就走了啊,票我都买好了。”话音未落,他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困了。”姑娘站起来,迅速躺在了身边的床上,脸朝下。不一会儿,就无声地抽泣起来。在她看来,这就是生离死别。

(23)忍泪强欢颜

男人的自制力还是要强一些。他忍住泪水,定了定神,“好了好了,乖乖的啊。别哭了,不是且死不了呢吗?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你要自己管着点儿自己,别喜欢上一个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有的事情不让做也得做,有的事情打死也不能做,记住了啊。你看昨天晚上的事儿,多玄哪。我要是真想占便宜,又碰上你那么情真意切什么都敢干的,这对你的将来是不是特别没有好处哇?以后不管办什么事情,一定要冷静。你太年轻,太容易冲动,以后必须得改。你说,酒的主人还没到场,就有人把瓶盖儿打开了,这打瓶盖儿的人是不是太招人恨了,是吧?所以嘛,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就更得爱惜你,不能给你留下遗憾。”看她还在哭,他弯下腰,轻抚着她的头发。“你先缓缓神儿,待会儿再哭,好不好?待会儿我陪你哭,咱俩一起哭,抱头痛哭,。”他的警察朋友曾经跟他说过,他应该当警察,当谈判专家,要真那样,升职一定特别快,说不定三十多岁就能混上警监——中国最年轻的警监。

姑娘不哭了。过了一会儿,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眼睛特像小白兔。“好了,好受多了,不哭了。其实,哭也没有用,管什么用?”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刁蛮地问金兆枫:“你刚才说我是什么?是……酒,是吗?我不是酒,我是人。”

“你要是酒就好了。昨儿晚上咱们要是再喝上一瓶,那就什么心都不用担了,俩人抱到一起好好睡一觉,还没等犯坏心眼儿就作上梦了。说完酒了,咱再说说这盖儿。中国的封建传统都传承几千年了,中国的人最怕什么?女人怕男人在外边儿当花心儿萝卜,男人怕女人给他带一大堆绿帽子。女人在结婚以前,生怕自己还没有人用过就破身了;男人在结婚当晚,一定得验验带陪嫁的新娘子是不是带原装印封的一手货。你看看你看看,这男人女人关心的都是女人。为什么呀?性命事小,失节事大嘛。不管什么朝代,男人都有处女情结。当然,也有娶寡妇抢老婆的,这都不算在内。现在再说你。你啊,一定得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到你老公的手里,女人应该把自己一辈子就有一次的的处女夜留给谁呀?她的老公;女人最爱也最应该爱的人是谁呀?还是她的老公嘛。明白啦?所以呀,不能娶你的男人都不应该占你的便宜。你别说你什么都不怕,别说你什么都敢干,你这样是对你未来的丈夫不负责任。你以后再看上什么人的时候,别再特别生猛了。你有的时候太勇敢了,你应该学得温柔一点儿、羞涩一点儿,相处的时间长了,觉得两情相悦了、有你嫁他娶的可能了,你再跟他玩儿真的也不迟。有几次婚前性行为没什么了不起的,交配本来就是动物的本性——为了繁衍后代嘛。人要是连这点儿本性都没了,那地球上的人类早就该绝种了。不过,说了归齐,最好是婚后交配,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合理合法了。跟自己的配偶交配,多痛快呀!想起来就美。”

“你怎么净说交配呀?人和人能叫交配吗?都叫交配,人不也成畜牲啦?”她觉得他的话很好笑,脸上终于有了悦色。

“人和动物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有生老病死。人和人之间争权夺势,动物和动物之间不也是弱肉强食吗?动物交配是有时候没脸,人交配是有脸没时候。老虎能吃人,可是武松能打虎;老鼠见猫就跑,可是有人胆小如鼠。穿衣要穿好衣,嫁人要嫁好人。什么叫嫁好人,就是嫁给一个真心爱你而且有能力爱你的人,你和他在一起天天都快乐,从不愁眉苦脸,两个人都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奉献。”看到姑娘的眼睛又有些发直,他笑着问道:“又听傻了吧?没事儿的时候好好回味吧您哪。”

姑娘低头笑了。

依恋还在,但酸楚却被冲淡了不少。

“你吃过饭啦?”她问。

(24)情深话意浅

“没有。我上午去姓刘的那女朋友他们家了。那女的他爸爸人挺忠厚的。姓刘的那王八蛋把从我这儿借的钱给了他女朋友八千块,人家还给我七千七。我头一次想做生意就栽这么一跟头,这叫什么事儿啊。这王八蛋玩意儿,真他妈不是人揍的!”

她小小地吃了一惊。“你也会骂人吗?以后不许你再骂人了,难听死了。”边说边从登记桌的柜门里拿出一个大大的饭盒。她打开饭盒地给他,“吃吧。怕你没吃午饭,我中午到饭店买的。你不是说你爱吃烧茄子和宫保鸡丁吗?”室内飘香。

他很愧疚,心里又泛起隐隐的酸。他又鼻酸眼潮的了。

姑娘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怎么啦?又想哭哇?不许哭。再哭我揍死你!”她把他推到值班室外,“到你房间去吃,过一会儿我过去看你。噢对了,”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中午那个姓刘的经理来电话了,说让你下午在房间等他。不知道他什么时间来。”

“啊,没事儿的。”他端着饭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钱放进了枕边的文件包里。

吃完饭,他撂平在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儿。济南的事儿也就这样了,不知道家里是否还好;局里的两次会议都没参加,估计领导非得好好归置归置他不可;还甄友舒的钱还差两千多,回头还得想想办法。还算好,反正明天就到北京了。他看了看手表,三点多了。怎么刘金英还不过来看我?。他起床拿着饭盒来到值班室。

“饭我都吃光了,真香。饭盒我没刷。”他把饭盒递给刘金英,“你不是说到我房间看我吗,怎么没过去呀?”

刘金英一脸的严肃。“还没事儿似的呢。”她凑近他,低声地说:“刚才派出所警察来了,向我打听北京客人的情况。他们怕你是北京逃出来的暴徒,看登记簿上写着你是北京的干部,他们才说没有问题。这刚走不一会儿。北京暴乱以后,我们要经常到派出所去交客人登记,麻烦死了。他们来了三个人呢,刚走。”

“我要真是暴徒,还在这儿赤手空拳等着让他们逮?到底谁傻呀。”他提高了声音,“‘六·四’的时候北京有几个坚持上班的啊?我就坚持上了,我还是模范呢。我敢说,在世界上我最爱中国,在中国我最爱北京!”

“你爱国,我知道你最爱国。”她岔开话题。“啊对啦,我早上接班的时候,刘迎春还嘱咐我告诉你,让你再给她讲一讲北京的名胜古迹。行不行?”

“还行不行?不行呗,我不是晚上就走了吗?这样吧,这次是肯定来不及了,等你们上北京的时候,我带你们去实地看看,给你们当现场导游。车票你们自己买,到北京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吃住都可以在我们家。”金兆枫大愿不许,小愿常许——手到擒来嘛。

“你家房子大吗?”她好奇地问。

“我们家有一小院儿,空着好几间房呢。我们家人少。”

“为什么空着房子?”

“原来有两家儿外人住,后来落实政策,外人全搬走了。”

“你家挺有钱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问得太多了也。于是,她找补了一句,“随便问问,反正也做不成两口子。”

(25)第一大话痨

“哈哈,解释什么呀?你真够逗的。这一文化大革命,全国哪儿还有富人呐。有钱的不是被抄了就是被斗了,值钱的东西不是没收了就是自己扔进护城河下水道了。那时候,全国上下的人都跟穷孙子似的,一身儿衣服能穿好几辈儿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家也挨斗吗?”她问得有些小心谨慎。

“挨斗。我爸就是因为挨斗才死的,我妈差点儿就疯了。肏他妈的,那些王八蛋。那些斗人的人文革的时候神气着呢,抡*甩蛋的,可你看他们丫现在混的,跟他妈傻bī三孙子似的。我原来还想找他们报仇,可看见他们那个德性就下不去手了。肏他妈的文革,真他妈够害人的,冤死多少好人哪!你看当初那些王八蛋,一个个儿都他妈跟乌眼儿鸡似的,逮谁掐谁,没他妈一丁点儿人味儿。佛经里有一句话: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也是上天有眼,让这些畜类遭了报应。主子都着凉完蛋了,这些吃挂落儿的碎催能得着什么好下场头啊!你看他们现在,都贫贱之极了还受千人指万人骂呢,该!这帮臭狗屎,逼死那么多人了还他妈不舍得死,真欠哪儿脏就让他们在哪儿沤死!”说到往事,金兆枫来了气,不断地用粗口来充实着怨恨的重量。“得亏现在不是文革了,要不,我他妈也得是现行反革命,不光挨斗,说不定还得挨枪子儿呢。咱中国人也就提五千年文明史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比洋鬼强,真够傻的。其实,更喜欢咱中国文化的倒是那些外国人!文化越悠久,精神受到的束缚就越大越深。你看原来的四大文明古国,到现在哪个不是愚昧落后?也就是西亚还富点儿,可他们卖完了石油还有什么能卖的呀?我喜欢咱中国文化,可现在像我这样的人多吗?都他妈崇洋媚外去了。你说咱中国的文化多悠久多好哇,可反帝反封建破四旧立四新地这么一闹哄,古代文明就遭了罪喽,连国粹都改了行市了。你看文革以前,人都齐心着呢,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多好哇。可你再看现在,人和人之间不是勾心斗角就是尔虞我诈,真诚何在呀?贼也多多了,警察都快不够用的了。这*也是的,你说……”他忽然意识到,话有些多了,不能再往下说了。“咳,不说了,没用。该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现在对自己的要求不高,孝顺长辈,努力工作,善待朋友,笑对人生。齐了。”

刘金英直听得耳朵发麻。“天哪,你可太能说啦。你就不累吗?”像是赞许,又像是挖苦。“你够可以的了,还不满意。你要是生在有皇帝的时候,因为你这张嘴准得杀头。”对这个冤家不必留情,什么解气就说什么,反正他也快走了。

“哎呦姑娘,你不知道吗,我们家跟皇上是亲戚,以前还有王府呢。”说到这块儿,他显得特别神采飞扬。

吓了姑娘一跳。说你胖你就喘,你怎么什么都比别人牛啊!“你骗人。我怎么看你不像?你姓金,皇上也姓金吗?”不懂也要装懂,就不让你用话压我。气死你。

“我骗你一个黄毛丫头干吗呀?!你看过什么,就敢说看我不像?我姓金怎么啦,满清皇上要是用汉姓也是姓金,知道了吗,姑娘?”他像一只刚被放进笼子里的斗鸡。

(26)档次恨天高

“清朝不是少数民族的吗?你是少数民族吗?她将信将疑。

“这大清朝是满洲人建立的。我就是满洲人,现在叫满族人。我是正黄旗满洲人氏。满族人都在旗,也叫旗人。旗人都爱文化爱生活有修养,就像我这样儿。”

“你臭美吧。”刘金英抿着嘴儿乐。“你说话吐脏字,能算有修养啊?”对于一个自己欣赏的人,如果不想赞许他,那就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让他冷静以后更完美。

“我那是给气的。你琢磨琢磨,别说跟我一样的,就是比我差点儿的人也不算多吧?咱是什么档次啊!是吧?”牛了。

“你是恨天高的档次。”姑娘说完,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一怔,接着一拍手。“精辟呀!好词儿,出语惊人哪。看来你比我有档次。”然后一阵坏笑。“我就喜欢有档次的人,交流没有障碍。哎对了,姓刘的骗子不是打电话说下午来吗?到底还来不来呀?别说啊,老夫到现在还真挺想他的了呢。”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整天净骂姓刘的混蛋了,却忽视了眼前的姑娘也姓刘。汉高祖刘邦还姓刘呢,天下姓刘的人太多了,可惜让那个骗子一颗耗子屎毁了一锅好汤。故作不知吧。

“兴许他又在骗你,不会来了。”姑娘盘算着说,“你是来这里向他要钱的,肯定是拿到钱就回北京,还有,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再骗你了,还来找你做什么啊?最好不要来,来了准没有好事情。”考虑得虽然不深刻,但多少有些道理。“早上听刘迎春说,那个刘经理昨天一天都没过来,晚上也没住这里。刘迎春还问我知不知道昨晚你去了哪里。”

“那你就告诉她呀,说昨晚咱们俩在你们家睡了,不但裸体相见、有亲密的肉体接触,还差点儿发生了交配行为呢。”老不正经,心口不一。

“不要脸。要说你自己去说。”姑娘有些脸上发烧了,多难堪哪。看来不管做什么事情,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必有后患。人人都有美梦成真的时候,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不光倒霉,还要让他指摘我。亏他还是我真心喜欢的男人。老天哪,麻烦你再睁眼的时候好好看我一眼吧!救救我吧!

“我逗你玩儿呢,别生气啊。生善良人的气就意味着自己不善良。”看到姑娘不悦,他的心里着实后悔起来——这张想说就说的臭嘴,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呸呸呸!

“你善良?你用嘴伤别人的心还善良?别人伤心生气倒不善良啦?哎呀,北京人太能说了,说得我有理都快觉得没理了。你为什么不到法院工作啊?就凭你的口才,肯定让好人受冤枉。我真想揍死你。”姑娘被他气得够呛。

“法院有什么好的?高法的人偏要让我当院长,我觉得没发展前途,回绝他们好几次了都。”金兆枫真够可以的,自幼就家教严谨品学兼优的人,最近也时常脏话连篇口无遮拦了。社会真是个大染缸,这话没错。

“你能你能,你太能了。”姑娘的脸上有些无理——装的。“你就会吹牛说大话。你还会什么呀?快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我就想看看你的本来面目,你还有什么没有暴露出来的?”

(27)骗子是强盗

“我错了好不好?我真错了,其实该暴露出来的我都暴露了呀。以后再不这样了。我知道自己没有你诚实稳重,以后一定加以改进,一定的。”金兆枫很知趣。他是学过心理学的,他知道,如果想满足一个人的自尊或虚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赞许或示弱——百试不爽。

姑娘笑了,笑得很得意,很心安理得。在她的心里,她和这个可爱的男人都赢了。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她的余笑未尽,表情和金兆枫初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这人没出息,看不见谁就想谁。我还真想和那孙子聊聊,看看丫现在有什么心得体会。”他谨慎地只骂孙子不说姓刘了。“骗人也是一门儿学问,象你我这样傻了吧叽的人掌握不了那么高深的东西。”话音未落,就看见刘金英用眼睛示意他——身后有人。一回头,看见满脸仇恨表情恶毒的坏蛋刘经理正站在他的身后,左脸上有明显的瘀肿和杂乱的掌印。

“呵,来啦?是刚来还是听了一会儿了?怎么站在人家后边也不说话呀?跟诈尸了似的。我心里正念叨你呢,你还真成,跟曹操似的,一说就到。”看到坏蛋的倒霉样,他真是高兴死了。

“出去!”坏蛋发话了。他的话音生硬,像他面部的表情一样冷酷无情。金兆枫能看出,对方是有准备而来的,但他心里有底,他什么也不怕。

“我先回房间了。放心吧,没事儿的!”金兆枫轻松地微笑着对姑娘说。然后,把微笑同样给了刘坏蛋,“来呀。”

金兆枫等刘坏蛋进了房间,来了个先入为主。“坐吧小刘,你现在在我眼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骗子。说吧,聊点儿什么?我晚上就走啦,抓紧点儿。”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个私孩子。”刘骗子开口了。他的嘴里和脸上不只是怒气。

金兆枫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别骂人,山东人骂人骂不过我。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跟你要钱,自打我知道你骗人的那天开始就特别恨你。骗了我并不说明你有智商,只能说明我没经验太单纯。我来的时候就想,拿着钱以后再狠狠地臭揍你丫一顿。现在你都这相儿了,我就不想动手了,雪上加霜没意思。没想到,我还真能拿回七千多,不错啊。以后再骗人的时候小心着点儿,别老让人抄了你丫后路,蠢不蠢哪你?你留下的那部分钱最好还给我,要真是不想还,就买点儿药弄弄你这张没羞没臊的脸吧。骗别人的钱挺难的,别太铺张浪费,省着点儿。”他故意戳着对方的心尖子。要是坏蛋先动手那就好了。

刘骗子真被金兆枫叨叨烦了。他本想进了房门就一鼓作气的,可金兆枫绵里藏针的一席话撤了他的底火,现在只能是再而衰三而竭了。他恨自己没进门就动手。

“把老王退给你的钱拿出来。快!”骗子的声音像警察一样严厉。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藏刀,刀鞘分离,尖尖的刀子被他紧紧地握在右手中。

金兆枫被他凶狠滑稽的样子逗笑了。“别拿刀吓唬我,这玩意儿是我上辈子发明的。原来是杀人用的,现在让你吓唬人用了。让刀受委屈喽。”他从枕边的文件包里拿出钱,放在床上,看着刘骗子贪婪的目光,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钱就在这儿,可是我不想给你。你他妈傻bī呀?是不是你剩下那两千块钱花完啦?骗完了又想抢啊?”

(28)人熊货也软

“你他妈让我在济南呆不下去了,老王把我轰出门,不让我再回去了。”刘骗子站起来,发着狠地从后裤兜掏出一沓子折迭得很整齐的钞票,拿在手里使劲摇着。“这点钱还能够我再生活几天?把钱给我。”

“钱不就在床上呢吗?想拿你就拿。不过,我先声明,你别找死。”他平静地看着刘骗子把手里的钱复又送回后裤兜。但当刘骗子的左手触到那装着钱的纸包时,他行动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踢中了刘骗子的上臂,动作极快。

刘骗子随着惯性摔倒在地,但他随即爬了起来,骂着脏话舞着尖刀直向金兆枫的前胸而来——他的眼睛红得赛过了兔子,要玩命了。

近点儿,再近点儿。当刀尖离前胸还有两三寸的一刹那,金兆枫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伸出左手,格开对方的胳膊,并顺势握拳击向对方的下颚。一般人在受到重击后,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绝不会有出手还击的能力。在对方片刻停顿时,他又补上更重的一拳,接着便是狠狠一脚踹中对方腹部,使对方快速远离了自己——他是左撇子,以这种姿势打人是他的强项。老辈人曾告诉过他,轻易不能出手,一旦出手,必以快狠取胜。

刘骗子在踉跄几步以后,像麻袋一样摔在房门边。几记猝不及防的打击来得太快了,倒地以后还没能反应过来。这一脚踹得太狠了,踹得他连气都接不上了,骂人的话在嘴里徘徊,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刀还在手里。

金兆枫走近骗人的家伙,带着迷人的微笑。“不疼吧?我练过。要想吓唬我,除非你手里拿着枪,刀不管用。告诉你丫挺的,我最恨人骗我了。知道为什么你还能拿着刀吗?我是怕你没了壮胆儿的家伙,所以才没让你人刀分离的,够仁义的吧?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右下巴吗?你的左脸有挨打的痕迹了,右边还没有,补上了就完美了。记着啊,我是左撇子,专打别人打不着的地方。钱还在床上呢,要不要啦?”

血顺着刘骗子的嘴角流下来,他的话音非常模糊,让人费解。

“这么呆着特不舒服吧?你现在需要静养,上床上去吧。”金兆枫先握住骗子持刀的右手,然后拽住他的皮带,把他扔到了床上。“好好歇会儿吧,你也挺累的了。等你缓上来,想报警就报警去吧,到派出所就说你让受你骗的人给打了,求他们给你主持公道。记着啊,求人家的时候装得惨一点儿,把我说得肏蛋一点儿,要不,人家不信,就是信了也不会向着你。这钱呢,”他拿起床上的纸包,“估计你也要不成了,那我就先拿着啦。”金兆枫把钱放进自己的文件包里。看到骗子要坐起来,就提住骗子的裤腰给他翻了个身。“别瞎动啊,留神再挨揍。”骗子后裤兜里的钱被掏了出来。“不错,还剩这么多呢。”金兆枫饶有兴致地数着钱。“一共是八百二十一块五。零的也不能给你剩下,全归我了。”钱又被放进了文件包里。“知道吗?你兜里有钱是非常没道理的事儿,这都是别人的钱,不是你的。搭上老王还我的钱,你还欠我一千四百七十八块五。唉,合我好几个月的工资呢!只可惜你是还不上啦。我还急着还人家钱呢,你丫让我着多大的急呀。打你一点儿都不冤。”他提起文件包。“这回倒不错,你连骗人的资金都没了,短时间之内是祸害不了人了。能爬起来的时候自己上医院看看去,没钱就找你未来的老丈人借点儿。记着,拿了钱就跑,别让他再打你一顿。”他站起身来,“好自为之吧,多干点儿人事儿。”

(29)忍泪作诀别

该与刘金英这个可爱的姑娘告别了。他来到值班室。

姑娘似乎等了他很久了,无言地看着他。她的情绪很复杂。

“刚才怎么了?没事儿吧?”她的担心并不多余。

“什么事儿也没有。这小子是抢钱来的。他想拿刀扎我,让我打了几下,估计现在还起不来呢。你不用去看他。我走了以后,要是有人问怎么回事,你就说不知道。其实你就是不知道嘛。”他说得挺轻松。

“你把他打成什么样子啦?他拿着刀还能让你打得不能动了?”

“能动。我练过。”简单扼要的回答。

“你还什么时间能来济南?”这才是姑娘最想知道的。

“不知道。如果你有机会,到北京去玩儿吧。我作全陪,我答应过你。给我纸笔用一下。”他接过姑娘递过来的纸笔,写下了局里和家里的电话及地址。“拿着,别丢了。”此时,他真的想再陪陪她了——分别太难了。

她接过纸笔,低头不语,心里感觉酸酸的。毕竟相识一场啊。

“好啦,该走啦。替我谢谢刘迎春,感谢她这几天的照顾。我会好好想着你。我忘不了你对我的好,真的!”他快哭了。

两个人相视着,眼睛里都噙着泪水,但都没有哭。

“真走啦。丫头,好好儿保重吧!”

就这样离开济南。坐上火车的的时候,他忽然兀自笑了起来——有了这么一个完整的受骗经历,自己却连骗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真是傻得冒烟儿了。后来,体委的老李告诉他,骗子的全名叫刘亦铭,被开除以前真的是物资公司经理。

一年以后,他又独自去过一次济南。原来的招待所已经换了新服务员。一位淳朴的小姑娘微笑着告诉他,刘金英半年以前就不干了,她嫁了人,老公是做国内旅游的,经常去北京。他又去了千佛山,又坐在了那块临风突兀的巨石上,心里恋着过去,哭了很久很久。多少年以后,每当他回忆起这段旧事,心里仍不免隐隐发酸。

……

第二天清早到的家。星期六。老妈见到自己的儿子,笑容溢满了脸上所有的皱纹。金兆枫轻描淡写地向老妈叙述了此行的经过。没说艳遇,也没说打人,只是面有难色地告诉老妈,追回来的钱差了一千五。老妈轻轻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给甄友舒打电话,约好晚上八点到甄家还钱——事先说明是先还一部分。

“我妹妹的事儿已经办好了,我都把钱给垫上了,你就甭着急了。晚上来了咱俩好好叙叙,哥给你讲讲生意经。”电话那头说。

晚上八点,金兆枫准时到了甄家。开门的是男主人,他今天穿得很整齐,没像上次似的穿着睡衣。二人相见,格外亲切。

“坐吧,兄弟。”宾主落座后,甄友舒细细地看了看金兆枫的脸,随即奸诈地笑了起来。“你这次生意肯定没成,让傻bī给蒙了。不过呢,你肯定交了一道桃花运。对不对?”

金兆枫四下看了看。“你们家配偶呢?浪哪儿去了?大周末的。怎么没忙着跟你丫交配呀?一个星期不见就变成性冷淡啦?”

“她回她妈那儿去了。挺长时间没回去了,怪惦记老太太的。嗳我说,您别老跟那妇科大夫似的,行吗?一说话老跟生殖器的距离那么近。你这嘴里边儿是口水还是*呀?”甄友舒开始耍片儿汤。他耍片儿汤的手艺和金兆枫差不多,用的都是文火。

(30)亲友都爱我

“我教你的东西,你怎么反倒往我身上使啊?懂不懂师道尊严哪?”金兆枫反唇相讥。“咱说正事儿吧。”他拿出钱。“过程原因我都不说了。我先还你八千五,剩下的我抓紧时间想办法去,你再容我几天。说真的,哥们儿觉得特别对不住你,这回就算我失信了吧。”他的心里阴影未褪,又难受起来。

“你丫是战士吗?跟哥们儿玩儿这套。剩下的别还了啊,不许你丫再跟我废话。”甄友舒拿过钱,从里面数出五百,“你这一趟肯定也花了不少挑费。拿着,你再跟我客气就是骂我了。我这礼拜运气还行,挣了点儿。咱哥们儿过这个。”

金兆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稳定住情绪,他想了想,接过了钱。“得,我先拿着。咱今天不提钱的事儿了,”他站起身,“走了啊。我妈让我早点儿回去,别让她着急。”

到了楼下,他急急地掏出一支烟。手在剧烈地发抖,烟好不容易才点着。他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眼泪也下来了。肏他妈的,真遇到事儿,还得说是发小儿的哥们儿!

……

次日早晨,到正房向老妈问安的时候,老妈说中午想吃包饺子。

漂亮的姐姐和刚刚小有名气的姐夫许传尧也过来帮忙了。结婚两年的姐姐前不久终于怀了孕,整天在快当妈妈的憧憬中快乐着。姐夫的烟瘾小了许多,只是比以前话密多了——他和小舅子很合得来,俩人时常为一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但不管谁对谁错,最后都是皆大欢喜——对者得到了对方的认可,错者从对方学到了知识。

饺子很快就包好了。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于是,金兆枫就邀姐夫来到他自己的屋里。二人聊起了金石书画,聊起了唐宋元明清,聊起了世界和中国,聊起了现在和将来。

老妈走了进来,她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兆枫啊,你的事儿我昨儿晚上跟你姐说了,这是你姐让我给你的。一共一千五,你收着吧。以后做事要先过过脑子,不能再喇喇虎虎(喇喇虎虎:满族语,意同马马虎虎。)的啦,啊?”

“啊,这是你姐的奖金和我最近的稿费。给你你就拿着吧,听妈的话。咱都一家子。”姐夫笑着从老妈手里接过钱,放到了金兆枫面前。

“干吗呢?妈您带头儿寒碜我是不是?我姐都是快当妈的人了,正是要花钱的时候,我能要她的钱吗?我给您的工资呢?就是还钱,这点儿小事儿也用不上别人帮忙呢。”金兆枫真快急了。姐姐心疼他,他也心疼姐姐,一个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亲哪!

“你的工资倒是存了几千了,可你姐不让动,她说那钱只能供你结婚用,干别的不能够。等你以后有了大钱了,多让你姐高兴高兴就行了。是吧,传尧?”老妈希望女婿也能帮助自己说动儿子。

姐姐也进来了。“兆枫,别看你没扮上,演得还真不错,猛张飞还是黑李逵呀?急扯白脸的。”说话够损的,真是一脉流传。“传尧,机灵点儿,给咱角儿上水呀。沏一壶高的拿过来。他属龙的,缺水就抽吧儿了。”看到老公去沏茶,姐姐的嘴接碴儿说开了。“不知道吧,兆枫?你那年轻的姐夫现如今已经不是普通家庭成员了,人家成了家里的干部了,当上赵公元帅了,主管我们家的经济收入问题。我现在主要是负责支出工作。人家现在阔气着呢,瞅不冷子就几百几百的稿费给我。我每次拿着钱心里都直扑腾,可幸福死我了。我现在真是快乐呀,终于不用小算计了。”她眉飞色舞,肢体语言夸张地丰富,好像要把心里的美好感受甩到体外来。

(31)大恩当图报

“您别浑身扭得跟跳大神儿的似的行吗?我晕。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家里嫁出去的丫头,您也拿出点儿大家闺秀的风范来,别净招岁数儿小的人说你长道你短的。我现在要钱没用了,我昨儿晚上去甄友舒家里还钱,人家不但不让我还那剩下的一千五了,还倒赏了我五百。所以呢,我现在就不用再拿姐的钱了。”金兆枫虽然没答应接钱,但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

“那你也得拿着,谁跟谁亲呀?!你可以暂时先不还,等你偏想还的时候再还他也行啊。”姐姐毫不让步。“我现在不缺钱。我要是缺钱,想给你也给不成啊。我结婚的时候,你个小屁孩子不是还送了我六百喜钱呢吗,忘啦?真是记吃不记打。”

姐姐和许传尧结婚的时候,金兆枫刚刚工作两年多。那时候,攒够六百块钱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儿——工资太低了。他记得,当姐姐接过钱的时候,流了很多眼泪。

“钱不忙是吧?那就先放我这儿用用吧。我先把短话通报一声儿,我可没日子还啊,本少爷最近银根吃紧,钱太忙了。这倒好,又欠下人情债一份。那我就先得着您这份人心啦。”金兆枫虽然嘴上带刺儿,其实是在给自己的虚荣打马虎眼(打马虎眼:北京俚语,意为掩饰。)。他对自己的家人充满了感激。什么叫至爱亲朋啊?这就是。昨晚在甄友舒家,他如果不接哥们儿的五百块钱,那哥儿俩的交情立马儿就掰了。刚才要是不接姐姐的钱,一家子人都会说他是假不指(假不指:北京俚语,意为虚伪。)。再说了,用姐姐的钱还甄哥,人家不但不会收,还有可能骂着把他打出家门呢。还是先拿着吧。不是不给亲戚朋友面子,实在是赖自个儿底太虚——受人恩惠容易,可偿还人情就太难了。容图后报吧,必不久矣。

“您要是得着,我们就真念知哏(念知哏:旧京俚语,意为知足。)了。以后别老跟家里干不招人待见的事儿,行吗?少爷弟弟?”姐姐笑了,她对结果相当满意。

“爷爷上哪儿了?昨天问安的时候就没跟怹见着面儿。”金兆枫忽然惦记起爷爷来。

“你大伯把爷爷接香山去了,说要住上一阵子再回来。他说那儿的空气环境都不错,让爷爷换换脑子。没事儿的,有大伯家的保姆跟着呢。”老妈满脸欢喜地告诉儿子。

中午的饺子吃得很开心,金兆枫还陪许传尧喝了些啤酒。

……

转过天来是星期一。起床后,金兆枫仔细地修饰着自己。脸刮得很干净,皮鞋也擦得很亮。给老妈问安,吃早点,出发——上班去喽。

处长来得比金兆枫早。听到金兆枫热情地招呼自己,并没有任何响应,一张老脸似乎毫无表情。

“上个礼拜让您偏劳了。谢谢您啊。”金兆枫努力以谦恭补偿着愧疚。

“你私自请假外出,耽误了局里的工作。你考虑过没有,会有什么后果?你别跟我解释,我知道你去山东了。你知道不知道,请假三天都必须提前打报告。你倒好哇,一走就一个礼拜,还是事后让别人替你请的假。你到底想干什么?”

(32)处长是好人

金兆枫明白了,老李全撂了。他忘了,处长有审贼的本事,肯定是老李经不住处长的高压态势,把实底儿抖搂干净了。他又羞又臊,脸涨得通红。

“看看吧。”处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盖有红色公章的公文,“这是局里对你的处理意见,过一会儿开会,由你自己宣读。记着啊,不许有异议,不许发牢骚。”

金兆枫知道,处长工作极认真,但也很古板,他很爱护自己,对自己有恩。当初选拔副处长的时候,是处长力排众议,才使自己成为副处长的不二人选。他接过文件,细细地看着,品味着,思考着。

“处理得非常公平。我没任何意见。”金兆枫抬眼看着处长,样子很平静。他的定力很好,完全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吃惊和失态。

“小金呀,您老把工作干好了就不行吗?我都什么岁数啦?我还半年就该退位回家啦,你犯什么傻呀?你就不能再努把子力气坚持坚持吗?你看看咱们局里,有多少人一辈子想当处长都没能当成,可你有了机会还不珍惜。你真他妈混蛋,不争气的东西!”处长越说越急,由哀变怒。

“对不起,是我错了。”金兆枫一脸诚恳地看着处长。人家一半的岁数都比我大,谁让我犯了错误呢,该骂!他想。

“一会儿宣读完处理意见,要做自我批评。态度要严肃,要诚恳。局里好几个领导都跟我说过,现有的这些人里,甭管老的少的,没有一个比你聪明能干的。为你自己的前途好好想想吧小子,别净干那些没用的。召集人,开会吧。”处长喝了口茶水,为即将到来的讲话做好了准备工作。

会上,金兆枫宣读了局里的处理意见:暂时撤销副处长职位,以观后效;原工资待遇不变,扣除三个月奖金。处长代表局党委做了措词严厉的讲话。谁能知道,处长是向局长讲了情的,否则,金兆枫的副处长资格不会保留下来。

从那天开始,上班时间内,金兆枫的后脊梁便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屡次被心态各异的同事们指戳——都已经不是副处长了,还腆着脸坐在处长办公室里,真不嫌害臊;因为财迷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活该活该。

不顺心的阴霾还未驱散,更不顺心的事儿就又毫无征兆地到来了。

……

半个月后,周六。金兆枫下班回到家,吃饭的时候,老妈对他说:“明天陪你姐到妇产医院检查去吧,正好赶上礼拜天你在家。她一个人去我怪不放心的。”许传尧正好在外地开文联会,不在北京。

“行。”他认真地吃着饭。最近,他的话特别少。

中国新工时制实行的第一个双休日是在1994年3月5日。当时还没有双休日。

……

第二天上午,金兆枫陪姐姐到妇产医院做完了繁琐的检查,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姐姐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隆起,走路的时候一跩一跩的,有些像鸭子。回家的路上,炎热的天气已经让她汗流浃背了。好在过了马路就离自己家的街口不远了。二人站在人行横道后面,静静地等着红灯。

(33)保镖是恶狗

红灯了。自行车和机动车都停下来了。金兆枫挽着姐姐的胳膊往马路对面走。

当他们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速度很快的皇冠车在逆行车道上朝他们开来。司机看到他们的同时踩了刹车,惯性使车胎在路上留下了黑黑的拖痕。车停稳时,前端已经接触到了金兆枫的左腿。好悬啊!

“你没事儿吧?快过去吧咱们。”姐姐被大大地吓了一条,她紧紧地拉着弟弟。

二人还没离开原地,汽车副驾的位置窜下来一个人年轻人,西装革履也没能掩盖住他的粗鲁。他一面用手指着金兆枫一面大声地开了口。“汽车没长眼,你也没长眼吗?还不赶紧滚,别给我们添麻烦!”

有涵养的金兆枫火了。他让姐姐独自过了人行横道,然后,恶狠狠地对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狂徒说:“闭上你的臭嘴,再说脏话我揍死你!”

狂徒动手了,带着风声的拳头直奔金兆枫的脑袋。明眼人一看便知,练过,而且还是高手。这一拳要是打在人的脸上,挨打的人可就惨了。

金兆枫最恨练过武的人随意出手伤人。他格开对方的胳膊,发足了力气一拳击中狂徒的面门,接着又是狠狠的两拳。狂徒捂着脸应声倒地,疼得嗷嗷直叫,身体缩得像是一头被蒸熟的大虾。

金兆枫走到路边,挽着姐姐要走。绿灯亮了,但停在逆行道上的车和倒在地上的人成了交通的障碍,上下车道的车挤作一团,谁也动弹不得。许多人围在被打的人四周,指指点点地猜测着评说着。

“小同志,等一等。”从汽车后座走下来了一位长者,衣着整洁,步履端庄稳健,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泛着微红的光。司机紧随其后。长者快步走到金兆枫面前。“怎么打了人就要走,没有什么解释吗?”

金兆枫是在机关里工作的人,他暗想这应该是一位领导。“你没看见是你的人先动手的吗?我知道他练过武,怎么练过武的人随便出手伤人?你刚才为什么不制止他?”他非常鄙夷这种干部,放狗咬人,还怪打狗的人不对,真可惜了这张老面皮!

“可现在被打的是他,不是你。你是干什么的?”长者来了脾气。

“他就该打。告诉你说,他练过,我也练过,他练得不如我。我向来尊重长者,我的良心告诉我说,我不能向你道歉。我看你应该是个领导。”看到对方首肯,他接着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每一位机关工作人员都应该是人民的公仆,而不应该是人民的祖宗。”他拿出工作证递给长者。

“记下来。把这个人的姓名单位都记下来。”长者看也没看,就把金兆枫的工作证给了司机。司机蹲在地上忙忙地写着,然后把工作证又交给长者,并在长者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长者打开工作证看了看,轻蔑地说:“谁提拔你当的副处长?你们局长真是瞎了眼啦!”说毕,把工作证轻飘飘地甩给金兆枫,独自钻进车里。司机搀扶着被打的年轻人进了车,在路面有些畅通后开着车呼啸而去。

围观的人们开始起哄,纷纷赞扬着金兆枫的正义。民心所向嘛。

姐姐站在路面看完了全过程,她刚才真的被吓了一跳,现在看见弟弟毫发无损,一颗心才踏实了下来。她轻轻地打了一下弟弟,埋怨道:“怎么当街打人啊?真够不文明的。”

金兆枫笑了一下,“回家别跟妈说这事儿,根本就不怨我。这个老败类!”

……

(34)惹祸不怪我

次日,星期一。金兆枫刚一到办公室,就看见行政处的人正在等他。他被告知,局长有请。于是,心怀忐忑,迅即前往。

一进局长室,还没来得及问好,金兆枫就领教了局长吃完枪药一般的咆哮。“你是国家干部还是土匪呀?竟敢光天化日之下随意出手打人。你知道那车上坐的老干部是谁吗?人家是到大型会议上作重要报告的,就因为你,会议延期了十几分钟。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声音之大,震得墙壁嗡嗡地响。

“我是国家干部,我相信,真正的共产党员是坚持实事求是原则的。他的车违章逆行,他的人先动的手,我是自卫的。我姐姐怀孕好几个月了,我们姐儿俩差一点儿让他的车撞着。甭说把我们撞死,就是把我姐姐撞个好歹的,他负得了这个责任吗?当官儿的要是这样,那就是给共产党抹黑,破坏党的纯洁性。”

“少给我说废话!要真撞了你们,有交通队管呢。你就是……”

金兆枫气愤地打断了局长的话。“亏你还是我的领导,这种混蛋话也说得出口?交通队?我死不要紧,可我姐姐身上是两条人命啊。如果我姐姐是你女儿,你还这么想吗?你要真还这么想,那你就不是人了!我一直挺尊敬你的,可现在我知道了,你不配!见着比你官儿小的你就装正统,见着官儿比你大的你就连党的原则都不顾了。告诉你,官儿再大也有党中央管,你脚下的土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你们家里有怀孕的没有?我现在就盼着她们赶紧让车撞着,千万别撞死,撞流产了最好!”

“你混蛋。我看你是不想干了。要不是我跟首长说好话,你现在早就给关起来了。”局长拍桌子瞪眼睛,大兴雷霆。

“关谁呀?你多余替我说好话,我不领情。你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首先把情况了解清楚。监狱是国家机器,首长职位再高也无权随意关押他人。他再坏,能比千人恨万人骂的四人帮还坏吗?”金兆枫没想到局长的水平竟然如此低下,原来高看他了。

“你太放肆了!首长在文革期间曾经受到过四人帮的迫害。人家……”局长辩解道。

“那他就更应该知道被迫害的滋味儿。难道被迫害过就成了他现在藐视他人的政治资本吗?他为什么不忆苦思甜呀?我拥护共产党的领导,可共产党的队伍里也不是纯洁无瑕的,要不然,林彪四人帮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有的人违反交规受不到惩罚?为什么有的人养狗伤人?我最恨的就是败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你看我是不想干了。告诉你,我喜欢在能真正为人民服务的机关工作,我喜欢没有蛀虫的环境。我想向革命先烈看齐,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你知道你把人家打成什么样子了吗?严重脑震荡,鼻骨粉碎性骨折,下颚骨骨裂,还掉了三颗牙。现在你有机会了,把你伶牙俐齿的本事好好发挥发挥吧。”局长拿起电话,拨通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已经和小金谈过了。让他们过来吧。”他放下电话,接着对金兆枫说:“刚才公安局的人来了。你和他们说说吧。”

少顷,进来两位警察。于是,开始了问话和答话,开始了陈述和记录。金兆枫重点强调了对方的违章在先,强调了对方的蛮横粗鲁,强调了险些发生的事故和怀孕的姐姐,也说了自己的情绪失控。他说,被打的人是个练过武的人,在他率先动手的时候,车里的首长并没有下来制止。

(35)违心强辞职

“我们相信是对方先动的手,是他无礼在先。但是,人已经被你打伤了,你必须赔偿医药费和误工费。你们局长已经和我们介绍了你的情况,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医药费和误工费一共是三百八十七块四毛二,明天交到我们队里去吧。”

待警察走后,金兆枫不解地问局长:“我好像没弄明白。您是不是给我说情了?”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下手有这么狠。咱们吵归咱们吵,关起门来吵得面红耳赤狗血喷头都没关系,可我不能眼看着警察把你抓走。其实,我在某些方面还是比较相信你的。”

愧疚油然而生。金兆枫痛悔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想了半天,他终于开了口。“要不……我辞职算了。事到如今,我官复原职的希望肯定是不大了,我觉着在这儿的前途特渺茫,再干下去也没意思。我是因为犯财迷才给撤的职,干脆您就放了我,让我当财迷去吧。”他狠下心来给自己指明了一条出路——违心的出路。他留恋这个工作,不管当不当处长。毕竟,这里是他收获人生的第一站。唉!算了,别难为别人,也别难为自己了,走吧!我可爱的祖国呀,为什么总是有人去当秦桧害人,为什么草民布衣活得就这么难啊?

“想都甭想,你现在的工作是最适合你的工作了。想辞职?我不批你,你这辈子就凑合着在这儿呆着吧,哪儿也甭打算去!”局长的态度很坚决。

“过一会儿我来交辞职信,拿完东西就走人,这儿以后就和我没任何关系了。你不批也得批。”金兆枫边说边走出了局长室。

“败类!”局长声嘶力竭地叫着,分贝数比金兆枫刚进来的时候还高。

就这样,挨了局长一顿臭骂,挨了处长狠狠的一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道回府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真想回头再看一眼,但他咬咬牙,忍住了。

回到家,当老妈听说儿子已经辞职的时候,嘴张了好久也没合上。在她看来,男人没了工作,家里的天就破了,又要麻烦女娲拿着五彩石子来补了。

“老在机关呆着有什么好的啊?您就让我换个活法儿吧,我求求您了。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多学本事多学好,再也不让您操心着急了。我有谱儿了。”金兆枫总是有本事哄骗老妈,两次惹漏子都没跟老妈说实话。他暗下决心,以后不能再胡来了。

“有什么谱儿了?处长都不当了,你可真够傻的。”老妈不快地说。她是不放心啊。

“我想上外企,要不就自己做生意。反正我不想再跟机关里圈着了。”其实,他能有什么谱儿啊!没那么快呀。“中午我帮您做饭吧。您想吃什么?”他惶恐地闲着殷勤。

“什么也不吃,吃气就饱了。”老妈一边说着一边进了自己的屋子。

中午,他做了几道老妈爱吃的菜。金家的男人是顶讲究的,手上的功夫和嘴上的功夫一样出色。可当他端到正房请老妈吃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老妈只是翻了个身子,后背朝着他,冷冷地拽出一句没有咸淡的话:“挺香的。你自己吃吧。”

该吃晚饭的时候,金兆枫的孝心得到了和中午同样的回报——老妈还是不吃。他着急了,六神无主了,暗骂着自己的鲁莽和不孝。

(36)爷爷解宽心

姐姐下班了。听完弟弟说的情况,她径直进了老妈的房。金兆枫悄悄地站在门外偷听着。没过一会儿,就听见老妈的哭声,是那种强忍悲懑的哭声。他慢慢地蹲在地上,心里很痛。

院外有人唱起了戏,熟悉的声音由远渐近。

“一马离了西凉界,

不由得薛平贵泪洒襟怀。

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

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字正腔圆,煞是好听。随着声音一起进院门的,是已经八十岁还身强体健的爷爷,后面紧跟着笑呵呵的大伯。

金兆枫见状赶紧跑上前去。“爷爷,您老玩儿得开心吧?大伯,您来啦。”

老妈和姐姐也从屋里迎出来,老妈的眼圈还有些红肿着。大家一面问候着一面走进了正房客厅。分别落座以后,爷爷发话了。“今天这意思有点儿不对头哇。家里出什么事儿啦,老丫头?”老丫头是爷爷称呼老妈的专利,这个称呼自打老妈进了金家的门就一直带着。

老妈红肿的眼眶里又盛满了泪水。她带着哭腔地告诉爷爷和大伯说,儿子辞职不当干部了,要自己单练了。她埋怨着儿子人大心野不服调教,埋怨着自己教子不利愧对先人。

众人无语,各自想着应该说些什么。

还是爷爷先开了口。怹看着自己的孙子。“你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也不问你前因后果了。当真不想干啦?你想好了吗?”

金兆枫的眼光躲避着爷爷,心里害着怕。“啊是。真的不想干了。”

“那你倒是想干点儿什么呀,从商?咱们家祖辈儿流传的就没出过买卖人。你想好了再说啊,可不准蒙骗我。”

“我不敢骗您,爷爷。我还没想好要干什么呢,我就是不想在机关干了。最近我出了点儿事儿,挺丢人的。辞职报告我都交完了,我的东西也都拿回家来了。”金兆枫硬着头皮说。

“嗯,也罢。不想在机关干了那就不干,也省得沾染上小官僚的恶习性。现在的形势这么好,也没必要非得一棵树上吊死,这不是还没到叫王承恩的时候呢吗?吃完饭好好想想,晚上咱爷儿俩聊聊,爷爷给你出出点子。别让你妈难受了,你姐姐还怀着孩子呢。来吧,咱们跟你大伯一块儿,开饭。”

王承恩乃是明崇祯帝时的司礼监太监,是崇祯帝在煤山上吊时的唯一陪伴者。因为崇祯帝在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叫了一声王承恩,故而老北京城内就把人在最倒霉的时候比喻为:叫了王承恩了。

老妈终于在晚饭的时候吃了些东西——半碗米粥,几丝北京辣菜。

吃完晚饭,大伯也该回家了。临走的时候给金兆枫留下了话:“有事儿一定告诉我。你是咱金家下一代的寄托,我是你爷爷的长子。你要是跟我见外,我非背着你爷爷的面儿臭揍你一顿不可。”这话让金兆枫的心里热了很久很久。

(37)乾隆的御赏

晚上,金兆枫独自来到爷爷的房里,他的心里非常忐忑。

爷爷正靠在罗汉床上想着心事。见到孙子近来,怹坐正了身子。“来来来,坐我旁边儿来。我刚才琢磨了琢磨,你干生意的出路不是太大,你挺聪明,可你的性格不合适。我给你出个点子,听不听全由你自己作主。咱家祖祖辈辈都珍重文化,你倒不如就开一个金石书画店,这写字画画儿刻图章你样样儿专攻啊。我觉着可以,你看呢?”

金兆枫想了想,说:“要是真开这么个店,买字画就得先投进不少钱呢。不然的话,整个店里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作品,多单调哇,人家买主儿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您的主意倒是真不错,可现有的条件不成熟哇。开店没问题,手掐把攥的事儿,可您知道百家姓第二是什么吗?得啦爷爷,咱吹了吧,再想想别的辙。”

爷爷诡秘地笑了,像个孩子似的。他从身边拿起一个小锦盒,双手放到了炕桌上。“大孙子,见识见识你爷爷的宝贝玩意儿。”他打开了锦盒的盖子,露出了平日里少有的得意和轻狂。“这是咱祖上传下来的,是你老祖当初分家的时候分的。好东西呀。”

金兆枫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物件儿。带着沧桑痕迹的锦盒里,衬着明黄色的锦缎,里面静静地躺着两个漂亮的小瓶子,瓶子上面画着精致的开光山水。

“好好瞅瞅吧,大孙子。这叫料胎珐琅彩鼻烟壶,是乾隆年间宫里的造办处专给皇上爷做的,可着全中国也没多少件。听你老祖说,这还是乾隆爷的御赏呢。本来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再传给你,现在看哪,宜早不宜迟喽。拿着,换点儿钱开店去吧。”

“这能值多少钱哪?”

“民国的时候能换一座宅子。现在嘛……能拿十几万就出手吧。等水救火的时候,钱上就别太计较啦。可惜呀,祖上的德行又回来了,又开始卖东西换钱了。”

金兆枫的身上打了个寒战。“别价,爷爷。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卖,我不当败家子儿。天下的路多着呢,我再想别的辙吧。”

爷爷睁大了眼睛,舒服地看着别具心境的孙子。“还别说,你没得着祖上什么福荫,修行倒是没给祖上丢人。爷爷能说你是败家子儿吗?绝不能够!得啦,别拿着穷家破业的样儿给我看,男人该花钱的时候必须得花,要不怎么成大事啊?我小的时候爱养鹰,你老祖愣是花了三百块大洋给我买了一只海东青,熬鹰还花了十二块。图什么呀?心气儿呗。没过三年,鹰给养死了,我那时候还不到十岁,成天地哭哇,连书都不念了。最后还是你老祖找人给鹰做了一个硬木棺材,带着我把它给葬到戏楼胡同的柏林寺塔院里了。那鹰真是好哇,聪明着呢。给你你就拿着,麻利儿的,赶紧换钱开你的店去吧,别跟我费唾沫星子耽误功夫儿了。以后发达了,你再买比这更好的让我看看就行了。”其实,爷爷怎么忍心让祖上传下来的物件儿易人呢,不都是为了孙子嘛。这玩意儿是天下珍品,什么东西能比它好哇?旗人最看重的就是皇上的赏赐,那是家里的荣耀哇。以前家里还有不少老物件儿,流年下来,剩下的就没有几件了。倒是这从不示人的小玩意儿,在悉心珍藏多年之后帮上了金家的大忙。

“那……东西先放您这儿,我明儿再拿。”金兆枫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爷爷的心思。

“赶紧拿走,别把你的东西放我这儿。”老人生气了。

金兆枫心情复杂地拿起小锦盒儿。“爷爷,那我就不孝了。等以后您孙子真发达了,我再把它赎回来。”

(38)江湖寻帮手

“傻孩子,你还没拉弓,箭就掉地下了。我心里没犯窄,留着宽心丸日后自个儿用吧。你老祖一辈子就想买回后海的老宅子还先人的愿,可到了儿呢?把遗憾都传给我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你是个好孩子,爷爷没白疼你。快回去歇着吧,爷爷有点儿困了。”看着孙子鞠躬以后走出房门,老人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了,不一会儿,脸上便挂满了混浊的老泪。

心里翻江倒海的还有金兆枫。他回到屋子里,痛恨地骂着自己这个败家货。痛恨之余,也为自己的未来做起了打算。爷爷的主意不错,就开一个书画店吧。如果真有了十几万,资金肯定是没问题了,可是,选店址和找合伙人还都没谱呢。得找个懂行的人商量商量才行啊。他想到了左思南——高中文科班的同学。当初,左思南的语文成绩和他不相上下,只是因为偏科太严重而未能考上大学。两人在上学的时候关系非常好,都有着很深的书画功底,还都是戏迷,《大·探·二》是他们的最爱。高中毕业以后,左思南在熟人的介绍下,到琉璃厂的一家国营古玩店当起了店员,真正入了古玩行。经过小十年的打磨,左思南已经当上了字画部的主管。对,就找他了。好男儿不放隔夜的屁,现在就去。他出了家门,直奔左宅。

左思南正认真地写着汉隶,看到兴冲冲而来的老同学非常高兴。“行啊你,都快十二点了还跟我讨教来,也学夜猫子啦?”左思南独自住在大杂院的一间自盖房里,因为父母住隔壁,夜间说话需压低嗓音才行。二人虽然是同学,但左思南比金兆枫大两岁。

“今儿还真是跟左大人请教来的。我想跟你商量一件特重要的事儿,跟咱俩的前途有关。走,上我那儿去,我那儿方便。”

路上,金兆枫告诉左思南,自己已经辞职了,现在准备开一个字画店,想让他帮着出出主意。其实,金兆枫有策反的打算,让左思南和自己一起干,只是没有马上告诉对方。

到了家,金兆枫先沏了一壶茶。他倒上一杯,双手捧到左思南面前。“哥们儿,您得着,上好的铁观音。我知道您能熬夜,今天这事儿就指着您成全了。”

“有事儿说事儿,假不假呀你?想怎么个干法儿?现在具备什么条件了?”左思南倒是痛快。他虽然聪明,但从不耍鸡贼。

“经营项目就是字画交易,外带篆刻图章。摆上点儿咱们自己的作品充充数儿,再通过关系收一部分,多买点儿青田石寿山石唔的准备着。照你说,这店开在什么位置最理想啊?”金兆枫说话的时候陪着几分小心。

“卖谁的东西倒是无所谓,销得快就行了,不就是为了挣钱嘛。现在主要是针对国外的旅游团和散客,国内的收藏还没完全形成气候,买东西的人很少,也相对固定。不过这*刚过不久,国内国外的客人都不太多。国内的买主一般不去小书画店,除非你是荣宝斋或者是国营大店。要说开店,那当然是开在琉璃厂最理想了,可那不可能啊。你刚一上手就进琉璃厂,那不是直接找死吗?钱也盯不上啊。要我说,开在南新华街就成,紧挨着琉璃厂,鲜气儿足,生意肯定也不会错。钱呢?最主要的是启动资金哪。你有多少钱,现在?”左思南说得头头是道。

(39)投缘的搭档

“我能有什么钱呢。不过,”金兆枫拿出爷爷给的小锦盒,“我爷爷给了我俩鼻烟壶,说让我换十几万块钱。我爷爷说这是乾隆皇帝赏给我们家祖上的,叫珐琅彩。”他递给左思南,“帮我断断价儿,能值十几万吗?”

左思南打开小锦盒,看见里面的一对鼻烟壶,愣了。他拿出其中的一只,仔细地看着。“我肏的,你们家真够阔气的,能拿国宝换钱使。”

“别跟大眼儿灯似的行不行?快点儿说,能值多少钱?”看见左思南的神情,金兆枫迫不及待了。

“先别说钱的事儿。我告诉你,我以前还真没缘分见过这宝贝呢。我听瓷杂部的袁师傅说过,他特早以前见过一个料胎珐琅彩鼻烟壶,也是乾隆本年的。这东西少哇,有一个就够棒的了,你们家愣能有一对儿。钱数儿我可说不准,没见过的东西没法儿断价儿。你别急,袁师傅肯定知道,他不但知道价儿,还肯定能帮你匀出去。袁师傅和我私交没的说,他认识好多北京的藏家,我明天就能给你回信儿。”

“能有十几万吗,你估计?”

“绝对有,没跑儿。”左思南显得很有信心。

“哥们儿,要不这个店咱俩一块儿干吧,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啊。你上次来我们家的时候不是说干得都没意思了吗?干吗还死乞白赖地耗着着不走哇?要不这么着,这店算咱俩的,你也甭出钱,挣了钱咱俩一人一半儿,行吗?”

“真是一人一半儿的话,那我也忒孙子了。要说我这工作,也真没意思透了,忙倒不忙,整天净跟那帮王八蛋三孙子生没影儿的气,一个儿一个儿的都他妈小母牛倒拉车,你管谁谁就恨你。店里有规定,店员不能买自己店里的货,可前几天,店里一伙计偷着买了一件儿清三代的炮仗筒鼻烟壶,青花釉里红的,花了三百愣卖了两千多。你说这事儿,管也挨骂不管也挨骂。这叫什么营生儿啊!干脆,我他妈狠狠心,咱俩一块儿张罗这个店吧。我新交了一女朋友,文物局的,明天我跟她商量商量辞职的事儿,估计没问题。不过,我先说一句,我爱钱归爱钱,可我不财迷。以后挣了钱,你先回本儿,那钱不能分。本钱以外的利润才算咱俩的呢,说好了啊,四六分帐,你六我四,再客气就算你没找过我。要干就握握手,不干就拉吹。”左思南说完,伸出了温暖的手。

“成,哥们儿听你的。”金兆枫使劲儿握住了对方的手,又激动又高兴。“记着啊,明天想着问袁师傅这鼻烟壶的价钱,再让他赶紧联系买主儿,不让他白忙活。还有,这玩意儿就卖给北京人,不卖外地人,以后我还想赎回来呢。你要是辞职,袁师傅会不会生气呀?”

“生什么气?懂不懂啊你,这是私交,不是公事。我明天找完袁师傅就办辞职,结账走人。这回我是下了决心啦。前途光明啊。明天我回来咱俩喝酒庆贺庆贺。成了,有话明天再细聊吧。合作万岁!”左思南站起身来。

“明儿咱俩好好喝一顿,一边儿喝一边儿聊。不留你了,省得耽误明天的正经事儿。”金兆枫一面说一面把左思南送出了屋门。

关好了院门,兴奋地躺在床上,金兆枫仔细地回味着刚才谈话的所有细节。真高兴啊,要是有酒就好了。

……

(40)全家一条心

直到清晨,可爱的金兆枫才进入梦的世界。他梦见了自己的锦绣未来,梦见了家人的皆大欢喜。就这样梦着笑着,梦着笑着,让无辜的枕头上淌满了幸福的口水。

“大孙子,起床了,该吃晌午饭喽。”是爷爷在敲金兆枫的屋门。“爷爷从牛街买豆汁儿焦圈儿来了,起晚了就没你的啦。快着啵。”

“得令呃——”金兆枫真可以,睁眼一张嘴,就是一句带拖音儿的京腔。声音真够亮的,透着那么无忧无虑和幸福美满。

洗漱完毕,直奔客厅餐桌而去,陪着爷爷和老妈开吃。

“昨儿个晚上爷爷给你出什么妙招儿啦?怎么苦脸菩萨变成笑脸弥勒佛了?”看着儿子没有了愁眉苦脸,老妈和颜悦色地问道。

“您让我吃完饭再说成吗?您老是让别人食不言寝不语,可您自己一点儿模范带头儿作用都不起。”金兆枫耍着赖皮。

一家子开始吃饭了。都灿烂地笑着,都没说话。豆汁儿的味道很纯正,焦圈儿也很脆。

吃完饭,金兆枫就去了公安局交打人的赔偿金。回到家,和爷爷、老妈开聊了。

“老丫头,”爷爷对老妈说,“我给兆枫出了个主意,不知道你觉得合适不合适。你看让兆枫开一个经营字画儿篆刻的店怎么样啊?这些本事兆枫都掌握得不错,还都挺上心的,你琢磨着……”

“老爷子,您是一家之主,您的话就是咱家的圣旨。我知道您疼您孙子,可咱家祖祖辈儿辈儿也没出过一个做买卖的呀。像他这么直心眼子,能行吗?”

“肯定行。我孙子大器,干和文化贴边儿的生意正合适。他在前边儿干,我在后边儿给他掌舵。没跑儿。”爷爷胸有成竹。

“那……做买卖得有本钱啊。咱家哪儿有那么多钱呀?嗳,兆枫,”老妈把脸转向儿子,“你不是说想上外企吗,又改主意啦?”

“我昨天说的是,或者去外企或者自己做生意。我现在决定开书画店了,干吗偏得帮洋鬼挣中国的钱呀,我想挣洋鬼们的钱。”有爷爷撑腰,金兆枫的胆子很肥。“本钱也快有了。我爷爷昨儿晚上给了我一对儿鼻烟壶,让我匀出去做本钱。左思南已经答应帮我办这事儿了,他今天就辞职——我让他和我一起开店呢。”

“我说昨儿晚上你屋里怎么跟开戏了似的呢,闹了半天,小哥儿俩都一块儿合计好了。左思南这孩子不错,和你挺对脾气,找人找对了。”爷爷很高兴,孙子找对了帮衬,事情一准儿能做好。

“老爷子,您给他什么鼻烟壶啦?是不是老祖留给您的那一对儿啊?”看着爷爷点头认可,老妈有些急了。“兆枫,妈的儿子,那是你老祖留下来的念想儿。你爱干什么妈不管,那对儿烟壶不能匀给别人,祖宗在天上会骂你的啊!”

“老丫头,你说的这些都是梦话吧?有你这么编排孩子的吗?不能说话不过脑子。别嗔着我说你,祖宗要真是在天有灵,他们也会盼着儿孙过上好日子。东西有用才叫宝贝,没用的东西那叫废物。反正也是要传给兆枫的,早给晚不给,意思不都一样嘛。你有话也别说了,把话烂在肚子里吧,不能让你的话弄得我们祖孙俩人都不痛快。”爷爷把话说到了头儿。

“老爷子,算我多言了,我听您的。”老妈谦恭地回完爷爷的话,立刻板起脸教训起了儿子。“以前的事儿我就不提了。你现在想做的事儿是你自个儿能当家作主的了,要是再砸锅现眼,你就好好想想对得起对不起你爷爷。”

(41)旗人像亲人

“贵客一位,里边儿请啦。”随着中气十足的一声吆喝,左思南已经到了院子里。他边说边连跑带颠儿地往客厅里走。“爷爷好,大妈好。我今天上您家唱《连升店》来了。”

京剧名伶萧长华、姜妙香曾经共演过《连升店》。说的是,一个没落书生在赶考期间投宿到连升店,受尽店主百般奚落,后来,捷报高中,店主立现溜须拍马之能事。人生沉浮跌宕,都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之间。

“呦,瞧瞧嘿,传捷报的来了。好哇,你来得正是时候,比喜鹊登枝都吉利。我们这儿正打算三堂会审玉堂春呢,刚说缺一角儿,你就赶场来了,妙哇。”爷爷高兴到家了,怹已经意识到,孙子的事儿有谱儿了。

“爷爷,此言差矣。角儿是来了,可咱家不是洪洞县呀。咱应该唱《十老安刘》才对头哇。您说呢,爷爷?”看得出来,左思南的情绪很高涨。

“小子!别唱《闹天宫》我就得给您作揖了。”爷爷打着哈哈儿。

“我有好事儿,容我一样儿一样儿地说。第一,我女朋友同意我辞职了;第二,我辞职信已经交完了,这月的工资都结完了;第三,店里的袁师傅说您家的宝贝特值钱,好些人想花大价钱买都买不着,买主儿一两天就能找到,价钱得看了东西才能定。兆枫,你不是说不卖外地人吗,咱这回找的就是纯北京人;第四,我上午到南新华街转了一圈儿,看见路西有一家店面不错,面积也不小。我问了,能盘过来。完了。”

“行啊,看你现在这思路,上全国人大发言都没问题呀。干得好,记你首功一件。一会儿你给袁师傅打电话,让他下班上我们家吃饭来,你告诉他地址。等你打完电话,咱俩立马儿就走,看看咱们未来的店去,回来的时候顺便上和平门全聚德买两只烤鸭子当晚饭。别让我妈做饭了,老妈今天高兴,好好消停一天,现成儿的吧。”金兆枫也来了精神。

“思南啊,事儿要是办妥了,爷爷我送你一出《借东风》。”亲爱的爷爷也老夫聊发少年狂了。都说万事开头难,这抬头见喜的事不容易呀。

随后,左思南给袁师傅打了电话。袁师傅说,已经联系了三个买主儿,都有门儿;下班先回家换换衣服,六点半准时到金家。

还没等左思南放稳电话,金兆枫就亮出了高音儿,“起驾!翘轿南新华街。传下令去,清水泼街,黄土垫道,各色人等,一律回避。”看那架势,当初范进中举亦不过如此癫狂。

天气够热的。二人各带一身臭汗到了左思南所说的店面,金兆枫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周边的环境。位置绝佳呀,离北面的琉璃厂很近。二人走进店里。

“呦,来了您。”店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站起身来和左思南打着招呼。他们上午已经见过面了。店里空空如也,墙上留有很重的使用痕迹。

“啊,您好。这是金先生,我未来的老板。就是他想租您的店面。”左思南把金兆枫引见给对方,“兆枫,这位是富先生,也是旗人,老姓儿是富察氏。你们好好聊聊吧。”

于是,金兆枫和富先生开始了这次对他人生极有影响的谈话。二人谈了各自祖上的背景,谈了中国源远流长的文化,进而由文化引伸到眼前的生意。二人都很健谈,都很有思路。富先生告诉金兆枫,他原来是做乐器生意的,奈何市场萧条,并无几分红利进账,好在房子是自家的,还算没有蚀本儿;他有一个朋友是特二级厨师,刚从宾馆辞职出来,二人准备到东直门内开一家餐厅,所以,店面空置,正好可以租给金兆枫用。他说,金兆枫是他接待的第一个租户,两人情趣相投,就不做他想了,租金租期都好谈。到底是旗人,就是痛快淋漓,就是爱照顾受苦受难的同类。富先生是个仗义人,他的好心肠招来了财神——他开的餐厅就位于后来著名的簋街中心地带,餐厅由最初的一家变成了现在的四家,每年都有不止百万进账。这是后来的道听途说,姑且不提。

(42)行家登门来

金兆枫和富先生仔细地谈了关于租房的各个细节。金兆枫提议,租房合同先签五年期限,到期以后可再续签;前期的房租一月一付,一年以后可以三个月或半年一付;房子装修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最好不算在租期之内;如果可能,富先生一周之内将店面的钥匙交给金兆枫。富先生爽快地答应了。二人都很满意,互相带着笑意握手言别。

“你怎么刚才不拿钥匙啊,没看见房子是空的吗?”出了店门,左思南问道。

“刚才想拿肯定能拿着,可咱的钱还没到手呢。万一钱的事儿出了什么差错,富先生和咱们不是都受伤害了吗?”金兆枫也急呀,可是,事儿急不能人也急呀。“走,逛逛琉璃厂去。待会儿去和烤,两只烤鸭。”

逛完琉璃厂,买了两只烤鸭。五点多了,该回家了。

二人回到金家,向爷爷和老妈详细汇报了店面的情况,然后,到了金兆枫的屋里,接着开始计划和幻想。

“金先生在家吗?”院外有人叫门。

“呦,袁师傅来了。”左思南说着冲出了屋外。金兆枫紧随其后。

爷爷和老妈也闻风而动,迎了出来。一干人等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袁师傅送入客厅。落座以后,敬毕香茗,彼此介绍一番。袁师傅说,他在文物单位已经工作三十多年了。

“孩子的事儿让您偏劳啦,真是怪对不住您的。”爷爷欠起身子说。

“应该的,大爷,您老太客气了。小左虽然不是我徒弟,可我们走得近着哪,他跟我亲儿子差不多,他的朋友有事儿,帮帮忙也是应当责份的。我听小左说,您家是皇亲,祖上还出过王爷呢。”袁师傅的朴实之中透着那么客气。

“那是在早的事儿了。现在不行喽,辱没了先祖的威风,只能是偏安一隅了。”爷爷嘴上谦虚着,心里却枉自荣耀着。

“我爷爷是在四书五经的书海里洗过澡的人,有学问着呢。袁师傅,要不咱们一边儿吃一边儿聊吧?好吗,爷爷?”金兆枫急于找机会将话题引向正轨。

“不急不急,还是先办正事儿吧。麻烦您把东西拿来,让我上上手。”袁师傅很有原则性,他是个很守规则的人。

金兆枫取来小锦盒递给袁师傅,然后,打开了客厅里所有的灯——其实,客厅里并不黑,夏季的黑夜是来得很晚的。

“这盒子还是原配的呢。”袁师傅小心地打开小锦盒,刚一上眼,就现出了贪婪之极的表情。他拿出一支鼻烟壶,借助放大镜变换着角度和方位细细地看着。“工真好哇,多细呀,比我早先看见过的那只强多了。没脏儿没渣儿,细皮嫩肉儿的,跟新的似的,品相没得挑。色儿釉儿都对,款儿胎儿也没毛病,这身上的特征也对路,壶匙是象牙的。”絮叨着看完了,他猛地一抬头,把握十足地说“这东西对路,一点儿疑问没有。真是难得的好物件儿,谁得着是谁的福气。”看到大家都在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他忽然意识到,大家还没得到最希望知道的答案。“价钱嘛,不是特别好说,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少了,没有多少成交价格可以参考。三五万的鼻烟壶我倒是门儿清,可那些东西和您这件儿一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了,没有可比性。我觉着十几万一只应该还可以,您要是两只同时出手的话,价格就不是两个十几万了,还得再高。”

(43)国宝不外流

“这玩意儿我就想匀给北京人,千万别弄到外地去。我还打算等以后有了闲钱再把它赎回来呢。”金兆枫说。

“小左跟我说了。我找的这三个买主全是老北京人。可这些人连收藏带交易,保不齐以后落到谁家呢,就是他说不转手也别信。不过,你也别太恋旧了,能解决当务之急才是真的。”袁师傅说得很中肯。

金兆枫的心里挺别扭。玩意儿传到自己手里还是提前传的,没看过几眼,没焐热乎儿,说话就快成别人的了,没准儿,这辈子想再看上一眼都万难了。他妈的,全是让坏人给害的。不想了,本来挺圆满的事儿,干吗还给自己添堵哇?

说话的当儿,老妈已经把吃食摆上餐桌了。

“来吧来吧,都上桌吃饭了。”老妈招呼着。“袁师傅,今天家里也没做饭,就拌了几盘儿凉菜,您就凑合着吃点儿烤鸭吧。麻利儿的,再不吃就疲了。老爷子,闺女回来了,在她屋里呢。我们娘儿俩就在她那儿吃了。你们慢慢儿吃,我就不陪你们了。兆枫,给袁师傅和你爷爷倒上酒,再陪陪思南。”

吃着喝着聊着。袁师傅说,三个买主儿明天就有回信儿,这只是他众多客户资源中的一小撮,若不满意,可以再找别人,以物换钱是手掐把攥(手掐把攥:北京俚语,意为极有把握。)的事儿,不必有任何担心,很快。

金兆枫因为有心事,喝酒的时候总也放不开。他与袁师傅和左思南碰了一杯,算是为今天的好事儿作了庆贺。左思南告诉他说,明天上午来报到,俩人一起等袁师傅的消息。

爷爷在聊天和吃饭的时候几乎没说什么话。金兆枫猜想,爷爷或许也有心事。

用过饭后茶,在一片谦让和客气之后,众人互相说着暖心窝子的话,互相握手道着再见,各回各家了。

金兆枫本想到爷爷屋里陪怹说说话儿,但又能说些什么呢?还是安歇了吧。

这一夜,他彻底失眠了。想着,算着,恨着,喘着粗气叹息着,咬牙切齿着。

……

第二天,左思南九点到了金家,还给金兆枫带来了早点。辞了职的丧荡游魂就是好,再不用早出晚归地上班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约束全无。

“你一晚上没睡觉吧?”看到金兆枫黯淡的脸色,左思南问道。

“不困。没事儿的。”

“赶紧洗脸漱口吃早点。”

“嗯。”金兆枫似乎有些麻木了。整个一晚上,他的眼前老是跟放电影似的,担忧、憧憬、回忆和忏悔像一排排巨浪一样频繁冲压下来,让他的心灵接受了无数次的撞击和洗礼。他的大脑有些缺氧了。他现在缺的是一味猛药,或是一针强心剂。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左思南翻看着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眼在书上心却没在。金兆枫的两眼空荡荡地睁着,他一动不动,像一条死鱼一样,洗脸漱口吃早点全免了。

“兆枫,袁师傅的电话,说有好消息给你。”老妈在喊他。

金兆枫的两眼一下子亮了,充足的活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强心剂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客厅,心里突突地跳着拿起了电话。

(44)真假旧皇亲

袁师傅在电话里说,已经联系的三个买主儿中,两个要用四五天左右的时间筹足现金,可以暂不考虑;只有一个手里有足够的现金,对方希望下午四点看货,地点定在建国饭店,若中意,当时即可交割。袁师傅还说,此人决不会做出抢劫拐货的事情,让金兆枫尽可放心。

完全同意。离成功又近了一步。金兆枫放下电话,像燕子一样飞回了自己的屋里。

“此时间不可闹笑话,

胡言乱语怎瞒咱。

在长安是你夸大话,

为什么事到如今耍奸猾?

左手拉定了李左车,右手再把那栾布拉,

三人同把鬼门关上爬。

生死二字且由他——”

心神回到了身上,嗓子也在家了。金兆枫嘴里高唱着马连良的《淮河营》,心里狂想着救国救民的蒯彻。洗脸漱口吃早点去吧。“得喽!好喂!高兴哦!”

想让一个人发疯,不要用无边的痛苦折磨他的身体,而要用极端的快乐刺激他的灵魂。

中午,老妈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饭的样子,嗔笑着骂他是火化食。左思南被这恰如其

分的比喻逗得笑喷了整整一嘴的饭菜。

喜神把笑声又还给了小院子……

下午四点整,袁师傅引领着金兆枫、左思南二人到了建国饭店。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大堂内等着他们,一身的名牌儿。寒暄过后,袁师傅给双方逐一作了介绍。袁师傅说,对方姓赵,是在北京做大生意的。

“金先生,你是回民吧?好些回民过去都做古玩生意,玩儿玉的人挺多的。”在去客房的路上,赵先生问金兆枫。

“我不是回民,也不做古玩生意。我的东西是家传的。”金兆枫不想套磁。一买一卖的事儿,分手就是路人,没必要把关系拉得特近。

“好多人卖东西都说自己不懂古玩,都说是家传的。哈哈。”赵先生说话真不怕得罪人。不过,几句简单的交谈倒是让金兆枫觉得赵先生像是一个在世面儿上混久了的油条。八十年代末期,社会上的大学毕业生还不是很多,不能净拿高素质衡量别人,有的人是没必要去计较的。总想在嘴上一见高低的人,不是政客就是文痞,要不就是欠揍的胡同串子。

到了客房,分别落坐后,袁师傅对金兆枫说:“金先生,你和赵先生主谈,我和小左是陪客。谈好了高兴,谈不好就交一朋友,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金兆枫把小锦盒递给赵先生。“您随便儿看看。”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点上一支烟,静静地观察着赵先生的神态。他的脸上很镇定,但心里却在打鼓——毕竟这是大事儿。

“知道我们家为什么姓赵吗?我们家在大清的时候姓爱新觉罗,正经的皇亲国戚,后来改成汉姓儿姓赵了,赵是《百家姓》第一呀。以前家里有的是好东西,要都能留下来,我就不用花那么多钱去买别人儿的了。时过境迁了,是皇亲也没用了,一句笑谈而已啊。哈哈哈哈……”赵先生接过小锦盒,并未急于打开,而是扯起了闲篇儿。不管他是收藏家还是文物贩子,可以说,他是一个有经验的买主儿。心理战的胜者永远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人。

“爱新觉罗并不是因为赵姓是百家姓第一才改姓赵的。爱新爱新金,觉罗觉罗赵嘛,您的姓儿就是这么来的。再有了,天下的姓氏本无尊卑顺序之分,《百家姓》是北宋初年钱塘的一个书生编写的启蒙读物,因为赵宋王朝的皇帝姓赵,所以,《百家姓》把赵姓排在了第一,否则就是欺君之罪。我不懂古玩,可我的知识倒还算丰富,少一半儿是自学的,多一半儿是家传的。”金兆枫侃侃而谈。

(45)才子能震虎

左思南也为金兆枫点着火。“兆枫他们家的老姓儿就是爱新觉罗,祖上还是王爷呢。”

金兆枫倒挺有风度。他笑着朝左思南摆了摆手,“唉,陈年往事啦,提它何用啊?现在不是都成了草民了嘛,空负祖上的厚望啦。也就是祖上留下来的这些物件儿,还能让我回忆回忆过去的荣耀。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哇!”金兆枫也是谈判高手。都说敲山震虎,但聪明人不去敲山,而是直接敲虎。人之所以会被吓倒,就是因为受到了威慑。

赵先生的心气儿矮了半截儿,他知道,自己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他本来想把自己摆成居高临下的架势,拍唬拍唬对方,以便能在接下来的舌战中抢得一线先机,却未成想,自己是老虎,人家是武松。露怯(露怯:北京俚语,意为丢脸。)的不仅是知识,夸口壮胆儿实际是为了倚势欺价。

“爱新觉罗是一家呀,咱们的祖上说不定还是亲兄弟呢。看来,咱哥儿俩真算是有缘了。可惜呀,我这平时忒忙了,钱倒是挣着了,书看得肯定没兄弟你多。”赵先生有些嘴软了。

“咱俩还真算是有缘呢。您努力挣钱了,有银子了;我努力看书了,有知识了,咱们也算是有殊途同归的地方儿,对吧?其实看书是一件特美的事儿,咱不提学而优则仕,咱能学以致用就不软了。人平时就该高看自己一眼,这就叫心气儿。伟大领袖毛泽东不是说过‘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吗?没有这样儿的胸怀,能解放全中国吗?”

“看来兄弟挺喜欢毛老头诗词的啊?”

“豪放派的苏轼,婉约派的李清照,这我都喜欢。和现在相比,我更喜欢高古的东西。老文化能流传几千年,肯定有它招人疼的地方。我觉得,咱们都是中国人,应该了解传统文化,咱们又都是旗人,不提是不是皇亲,起码儿应该了解咱旗人自己的东西吧?列宁曾经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中国人唯一能挺着腰杆子在外国人面前吹嘘的不就是五千年的文明史吗?别的没啦!既然您也是爱新觉罗的后裔,那这乾隆爷御赏的玩意儿到了您的手里就不能算明珠暗投,您懂啊!我知道我是埋没祖宗的败家子儿,可我不能让祖宗的东西落到傻棒槌手里。”金兆枫的话里带着软刀子,这就叫做:不交兵,先叫阵。等我一鼓作气的时候,你已经再而衰三而竭了。“咱们也都互相了解了,还是先看看东西吧。这倒好哇,您没上眼净上手了。攥了这么半天,东西都让您焐得烫手了吧?”金兆枫轻松地打着哈哈儿,他看出对方已经没有开始谈话时的那份气魄了。

“赵先生,您好好看看,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啊。东西没问题。”袁师傅插话了。他知道,真正的交易已经开始了。序曲一过,就是正戏。

赵先生不自然地笑着打开了小锦盒,然后,面无表情地看过一会儿,才小心地拿出其中的一只。他走到窗前,借着强烈的日光仔细地看着,把后背留给了旁人。他一面看着鼻烟壶一面考虑着下一步的对策。刚才已经输嘴了,出价儿的时候一定要把心稳住,要不……还是用老办法吧,先把价格放低再说。他看了很久,也考虑了很久。随后,他亲切地笑着坐回到离金兆枫很近的地方,语调平和地说:“东西真不错,对路。也许是这东西太好了,我还真不知道该给兄弟什么价儿了。要不这么着,我知道兄弟肯定是遇见坎儿了,急等用钱,咱们一口价儿,十六万,两个。图个吉利,六六大顺嘛,你顺我也顺,怎么样啊?”

“赵先生,金先生不是生意人,他不会还价儿。你就给他个实底吧,价儿差得太远,人家不会松手的。”袁师傅说了一句公道话。

(46)巧盘心理战

“十六万听着倒挺吉利的,您肯定顺了,可我绝对顺不了——气儿不顺啊。这玩意儿能轮到我手上,也算是祖上的阴德了,我不能辱没了祖上的脸面。别人有难了,您不能落井下石,太离谱儿的事儿不能干。我不喜欢趁人之危的人,何况咱们还都是旗人。这鼻烟壶是没灵性,要是有灵性,它听了您给的价儿都能哭出声儿来,您信不信?古玩行儿的规矩我不懂,一口价,三十六万,我也想图个吉利。别侃价儿了,我对侃价儿的过程没兴趣。”金兆枫义正词严地说。他真够倒霉的,遇见了这么一个旗人的败类,还敢说自己姓爱新觉罗。小偷就够招人恨的了,可姓赵的比小偷还可恨,明抢。

“赵先生,考虑考虑,东西真是不错。价钱也定了,能拿还是拿吧。要再不行,今天就算了。生意不重要,交朋友才是重要的。你看……”袁师傅诚恳地说。在他看来,价格完全可以接受,可是,谁不想少花钱多办事呢。作为中间人,一人扛两家,他是不能帮助任何一家说价钱的,否则,就坏了行里的规矩。

“这兄弟真够的,其实,我是真喜欢这东西。”赵先生哭丧着脸看着袁师傅和左思南随后,他想了想,对金兆枫说:“兄弟住哪儿啊?没准儿你们家附近还有咱们共同的朋友呢。”

“您别看兆枫岁数儿小,正经也是处长呢。刚辞的职。”左思南看着赵先生说。他希望自己的话能让赵先生意识到,金兆枫不会有不三不四的朋友。

“我住宣内。咱俩一边儿聊你一边儿考虑,五分钟以后拍板儿。”金兆枫划了道儿。

“宣内?宣内。宣内的虎黑子听说过吗?”赵先生来了情绪。

“别跟我提人儿。嗳,您聊天儿的目的好像不纯哪。”金兆枫有些不耐烦了。

“虎黑子跟我是朋友,这哥们儿在咱北京城算是名人了吧?要不,看在咱们共同的朋友面子上,咱三十万成不成?取个整数儿。我不是仗势欺人啊,以后兄弟有什么事儿,哥哥我替你跟虎黑子说一声儿,有事儿全管。怎么样?”赵先生有些恬不知耻了。

“咱俩真有缘分,什么事儿都那么巧。你还别说,虎黑子还真拿我当朋友呢。三十万不成,您连想都甭想。你问问虎黑子,他敢作主让你三十万就完事儿吗?别聊了,没劲!你这不是闲聊,你这是诈尸呢!我不是臭流氓,可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儿的,十个人打我我准跑,五个人打我我准让你们全受伤。”您换成了你,金兆枫不想再客气了。什么人哪这是。他对袁师傅和左思南说:“不好意思,今天白来了。咱们起驾吧。”

还没等金兆枫站起来,赵先生赶紧摁住了他的肩膀。“兄弟兄弟,我刚才聊瞎了,咱今天是为办正事儿来的,不是为生气来的,对吧?别着急,我今天拿着钱呢,我拿了四十万呢。你放心,今天准让你拿着钱回去。我是袁师傅介绍的,你得相信我呀。你们先坐着,我下楼端几杯咖啡去,马上就回来。”一扭身儿,消失了。

(47)流氓帮倒忙

三个人都很郁闷。袁师傅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做事不当,在听了金兆枫的安慰以后才觉得好受些。大家无意闲聊,烦躁地等待着。

“咖啡怎么还不来呀?都二十多分钟了。这姓赵的憋着什么屁呢?”左思南说。

“要不……咱们别等赵先生了。金先生,今儿的事儿没办漂亮,你现在要是不想匀给他了,明天我再找找别人儿。你别发愁,这好东西有的是人抢,价格也不成问题。明天我就办。”

“袁师傅,麻烦您一次我就够不落忍的了。您听我的,明天不用办了。我心里有谱儿着呢。您看着,我今天准能拿着三十六万块钱回家。他现在哪儿有工夫儿给咱们端咖啡呀?他是找人帮他侃价儿呢。你们看着,他准找的是虎黑子。智商不高哇,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吗?”金兆枫聪明地炫耀着自己的才华。

又过了几分钟,金兆枫有了新想法儿。“走吧。再不走,赵先生还以为咱们就指着他这棵树上吊呢。其实啊,咱们到了大堂就能看见他,他就在那儿等人呢,他想找的人还没来呢。”

众人起身,还没迈步,房门猛地开了。赵先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穿着笔挺西装的虎黑子。已经是八月上旬了,正是北京天气最炎热的时候,穿西装的人屈指可数。

“唉呀,对不起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金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赵先生侧过身子,闪出后面的虎黑子。“这位……”

还没等赵先生说完,虎黑子就跨上一步,拍着金兆枫的肩说:“哎哟,兄弟,真是你呀。老赵跟我说是宣内的金先生,我猜没准儿就是你。我肏,真他妈巧嘿。”见着金兆枫,虎黑子高兴了。他教训着赵先生说:“瞧见了吗,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哥们儿,王爷的后代,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孩子,人特牛bī。”

“你先把上衣脱了吧,我看着你都热得慌。”金兆枫笑着对虎黑子说完以后,把脸转向袁师傅和左思南。“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咖啡没等来,倒等来了一位说客。”接着,他鬼笑着问赵先生,“是不是光顾着等人了,连咖啡都忘了?”看着支支吾吾的赵先生,金兆枫放声地大笑起来。

袁师傅嘴里发出啧啧声,赞叹道:“金先生真是神啦,这么年轻就这么能掐会算的,都快赶上诸葛亮了。好家伙,了不起呀!”

“诸葛亮算什么?”金兆枫还会顺杆儿爬呢,没羞。“真正的诸葛亮就是一普通人,他是让后人神化得太厉害了。世上哪儿有那么神的人啊,无所不能的。我的智商比爱因斯坦高三分儿,所以,有的时候稍微显得聪明一些。”说完,没脸没皮地笑了。他问虎黑子:“你怎么让人家弄到这儿来了?害人来的吧?咱是轻易露面儿的人吗?”

虎黑子抱怨着说:“你瞧这事儿闹的。我正和几个广东客人谈事儿呢,丫老赵打电话找我媳妇儿,找着我媳妇又让我媳妇找我,说他正跟一宣内姓金的谈生意,让我过来帮着说说价钱。肏,早知道是你,我他妈过来干吗呀。这不是傻bī嘛我。”

(48)传家宝像命

一来一去的话让赵先生有些犯傻,他小心地问金兆枫:“金先生,您跟黑子真是朋友哇?”

金兆枫毫不在乎地说:“谁跟他是朋友哇,是他上赶着的。”

虎黑子一歪脑袋说:“我上赶着我乐意,我心里有我兄弟!除了兆枫,我眼里还能有谁呀?”他告诉金兆枫,“刚才老赵跟我说你想出手古董,价钱都谈妥了,丫说我有面子,让我过来帮着压压价钱。兄弟,真不赖我,我他妈真不知道是你。”他朝赵先生一瞪眼睛,“老赵,你丫这不是害我呢吗?我他妈能帮着你丫害我兄弟吗?本来他就瞧不起我。价钱不是都谈妥了吗?赶紧给钱,给完钱我们就走了。我还想请兆枫吃个小饭呢。快点儿!”

赵先生真是哭笑不得了。这孙子,忙没帮上,还他妈帮上倒忙了,他想。

钱就放在床边的皮箱里面。赵先生不情愿地打开皮箱,数出三十六万块钱交给金兆枫。“金先生,三十六万块,正好儿。数一下吧。”

“不用了。鼻烟壶是你的了,收好了吧。”金兆枫把钱放进提包里。装钱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激动,毕竟这不是一笔小钱,但装完钱后,眼见着赵先生把小锦盒放进了手包,他的心里猛地一抽: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归别人了,永远与金家无关了。他似乎看见老祖在含着老泪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金先生,见着这么多钱太激动了吧?”赵先生装着三孙子。

“你丫再多嘴我现在就弄死你!”虎黑子指着赵先生狠狠地说。其实,他也给弄糊涂了。他俯下身,轻轻地拍着金兆枫。“兄弟,怎么了这是?一买一卖的事儿挺正常的呀,干吗流眼泪呀?因为什么呀?”

“那鼻烟壶是兆枫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兆枫钱前几天把一高干的随从给打了,刚辞职。他爷爷把鼻烟壶给他了,让他换钱开买卖。兆枫舍不得卖,肯定是心里难受了。肏他妈的,你说这社会上怎么净他妈害人的呀!”

“唉,没事儿的,我没事儿。”金兆枫抹抹脸,努力地笑着。“我这人没出息,成不了什么大事儿。”他对赵先生说:“劳您驾,我再看看您的鼻烟壶。”接过赵先生递过来的小锦盒,他细细地看着摸着……他深深地吸进一口长气,把小锦盒还给了赵先生。“东西是您的了,我想求您帮我一个忙。如果您不缺钱用,最好别把这东西转给别人。等我过几年有钱了,我想把它还赎回来,到时候价钱随您定,我决不还价儿。这东西是我祖上一辈儿一辈儿传下来的,不容易,我把它卖了我他妈就是有罪。求求您了,等几年,就等几年。”他的脸上是真诚的乞求,心里是酸痛的泪水。

赵先生的尊严提升了。他恶意地说着真话,“还真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你想想,天底下收古玩的人有几个是纯粹为了搞收藏的呀?虽然我喜欢这东西,可我毕竟是个商人。保不齐哪天我缺钱的时候也得跟你学。我也不能……”

(49)曲终仁义在

“东西呢?我看看。”虎黑子打断了赵先生的话,他的脸色有些可怕。他从赵先生手里接过小锦盒,打开看了看。“这玩意儿真他妈漂亮。老赵,不能卖你了,这玩意儿归你简直就是糟践。”他又看着金兆枫说:“兄弟,我给你找一买主儿,那哥们儿专收古玩,从来不买,明天下午我就让他把钱送你们家去。你信我的,我虽然肏蛋,可我不骗朋友。走吧咱们,高兴点儿,哥带你耍去。把钱还给丫挺的,把东西收好了。”他把钱从金兆枫的提包里拿出来,把小锦盒交给金兆枫,拉起来就要往外走。

“哎,黑子黑子,咱别这样儿啊,行吗?金先生连钱都收了,我们是自愿交易的。”赵先生慌了,急忙上前拦住虎黑子。

“我烦了啊,别他妈招我!”虎黑子把赵先生拨拉到一边儿。他要发威了。

袁师傅赶紧上去劝赵先生。“算了吧,赵先生。这回只能算你违约了,你原本说好了不会转手的呀?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以后有合适的我再给你介绍吧。”

金兆枫觉得很过意不去,他内疚地对赵先生说:“今天真是对不起您了,我年轻,做事儿不周全,您就多担待吧。咱们都是旗人,您别记恨我。”说完,低着头走出了房门。

赵先生把四个人送到了饭店门前。有虎黑子在这儿镇着,他不敢滋毛儿。

门童一招手,一辆皇冠出租开了过来。

“黑子,你看……”赵先生还不彻底私心。

“别说了啊,就这么着了。今天这事儿赖你不对。以后没事儿别他妈找我!”他上了车。“走哇兆枫,叫上你这俩朋友,咱们一块儿吃饭去。”

“不用了,改日我请你吧。有事儿咱明天再说,今儿个我就谢谢你了。”金兆枫诚心诚意地说。虎黑子真是帮了他大忙,既圆了心气儿,又有了买卖。

“这可是你头一次说要请我吃饭呢,我记着啊。明天下午你跟家等我,我一准儿去。走啦。”虎黑子走了。

“那咱们也走吧。”金兆枫对袁师傅和左思南说。看到赵先生还站在一边儿不知所措,他走过去,拉着赵先生的手说:“赵兄,今天这事儿……挺惭愧的。对不起了。”

赵先生倒还坦诚。“咳,今天算我臭,我他妈没事儿撑的,叫他来干吗呀!我还一直觉着他对我不错呢。说实话,我还真挺喜欢你那俩鼻烟壶的,不过,我做买卖都成习惯了,就是搁我手里也留不长。行了,听你的,咱们都是旗人,自当没这事儿。”他紧握了一下金兆枫的手,“小兄弟,你这心理真够成熟的,不像二十几岁的生瓜蛋子,我看出来了,你以后准能干成一番大事业。”

“让您见笑了。说实话,其实虎黑子这人心地挺善良的,您以后和他多接触接触吧。不耽误您了,我们先走了。再见!”

一行三人又叫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在车上,金兆枫希望能得到袁师傅的谅解。袁师傅说,金兆枫太孝顺太善良了,不然不会有今天的结果,其实他并无过错;如果明天下午出了差池,他再接着联系别的买家。左思南说,明天上午还去金家报到。金兆枫提出请二人一起去吃饭,二人雀跃而往。

……

(50)互捧戏丹青

月朗星稀转晨明,又是一天好光景。

金兆枫起得很早。给爷爷和老妈问早安的时候,他并没提昨天交易的事情。或许老人们意识到可能尚无结果,也没有去问他。

左思南又是九点到的金家,又给金兆枫带来了早点。

“嘿,到底是发小儿啊,还是你心疼我呀。”金兆枫边吃边奉承人,心安理得的。

“昨儿晚上回家我还想呢,你在建国饭店里说的那些话真太有水准了。原来我老觉得咱俩各方面差不多,这一遇见事儿就知道了,我还是不行。”左思南发自内心地说。

“咱俩本来就差不多嘛,别贬低自己挖苦别人了。你看看,虚心使人进步,这一点你就比我强。我老是骄傲使人落后。咱俩是因为智商一样兴趣也一样才成了老朋友的,谁也不比谁差。”金兆枫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说话,所以,被呛得咳嗽起来。

左思南赶紧给他拍着后备。“瞧瞧,这就是你们臭旗人的习惯把你害的。”

“旗人怎么了?旗人最讲究忠孝仁义长幼尊卑了。别老是旗人旗人的,旗人不是也想方设法地建设伟大祖国呢吗?”

“你发现没有?你最近说话净骂人了。”

“我那是让坏人给气的,我跟好人不这样儿。我这样子的文明绅士,像是随便骂人的人吗?那么多年的书不能白念吧?!一想起那些害人精,我就恨得牙根儿痒痒。肏他妈的。”想起坏人来,金兆枫的牙根儿真的发痒了。

“又怎么啦?又拿大便当牙膏了吧?人嫌狗不待见的。”左思南有的时候也很幽默。

“嘿,你说咱俩多般配呀,连说话的损劲儿都透着那么有智慧。可着这么大的北京城,能有几个说话比咱们水平高的?没有,我看没有!”金兆枫又有自恋情结了。

“我看虎黑子对你够仁义的。他不像那么坏的人哪?”左思南问金兆枫。他想起了昨天下午的事儿。也许在他的记忆里,充斥着太多人对虎黑子的骂声。

“那人其实挺善良的,就是从小儿野惯了,流里流气的。现在还比以前强多了呢。也奇了怪了,他对我们家人都挺尊敬的,”说话的时候,金兆枫又被呛了一下。

“那是因为你们家人都有文化有修养呗,有打人的本事可是从来不欺负人。你们家有的正是他没有的,所以,从仰慕到尊敬了。”

“一句话,以君子之心待人吧。宁人负我,我不可负人;恶以受之,善以奉之。”金兆枫作了总结性的发言。话音落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早点。“还想干点儿什么?光耍贫嘴长得了学问吗?”他想了想。“要不就……咱俩画画儿吧?画完了互相给说说,可乎?”

“可。看纸笔伺候。”

“嗻!”金兆枫说完,拿来了全套的家什,并将宣纸裁好,铺在画毯上。“每人一张斗方儿。你来山水,我来写意花鸟。willthatbeok?”

(51)雅兴显妙手

一般的宣纸尺寸为二尺乘四尺,若不裁开,则称为整纸;若裁成二尺乘二尺,则称为斗方儿或四尺对裁;若横裁成三张,则称为四尺三裁;若竖裁成两张,则称为一四尺。画者们均会按照常用的尺幅作画,若尺幅不合规制,则会在价钱上受到影响。

“都依你了。花儿还没下笔,就先听见鸟语了,算你有意境。”左思南倒也幽默。

于是,二人各施丹青,动作起来。

未过多时,金兆枫先收了手。画面上,自右上至左下是一片酣畅的芭蕉叶,右下角是两只稚嫩的鹌鹑,左上角题有‘雏趣’二字,下随‘己巳年仲夏兆枫戏墨’诸字,并钤朱文印章一枚。干净,清新,老辣。他站在左思南的身侧,静静地看着。

几分钟后,左思南也停了笔。“可惜呀,忘拿印章了。不美。”他遗憾地说。

“好办。请傻小子稍候片刻。”金兆枫取出刻刀和一块青田石,稍作端详之后,便刻了起来,一面下刀一面吹着石面上的碎屑。刻毕,沾上印泥打出小样,稍作修整后,又在石头侧面题上边款‘己巳夏月兆枫敬刊’。一切停当,他双手奉上,“小可不才,乞请左兄笑纳。时间紧,任务急,擅制白文印章,未请示下,当面恕罪。”

左思南接过来,重打小样看了看,随后,在自己的画纸上施了印。“行啊。以后开了店,就照你这三分钟一方印的速度,咱们得挣多少银子呀!不用干别的了。我找你算是找对了,多合适啊。嘿!”他走到金兆枫的画作前。细细地品着。“嗯……不错,又进步了。这笔墨越来越有力度了,构图也好。这叶子画得厚重豪放,这鹌鹑也显得朝气盈溢,身上还有李苦禅的意思呢。留着留着,以后好好儿裱上,挂店里还能卖呢,价儿也别标得太高,就标二百吧,合你原来一个月的工资。您老费费神,给我也评判评判。记着,过年的话多说,清明的话少提。上眼吧您哪。”

金兆枫刚一上眼,就有了感慨:画得真好!“啊呀嗬——”他念着京韵高叫一声,“美极呀美极!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看我应该是士别一日当刮目三次。长得太快了。瞧这山画的,草木疏密有度,施墨浓淡得当,皴擦点染无不恰到妙处。哎呀,不是一般的好了,还真有几分黄宾虹晚年黑密厚重的画风呢。这张也留着,赶明儿也裱上,也标上价儿挂店里卖,你这张比我那张强得不止一点儿半点儿的,怎么也得标四百呀。好哇,不错不错,今天就算咱俩挣了六百吧。”二人同时开心地大笑起来。发自内心的笑声真美!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哪?听你们这一乐,我这心里头松坦多了。”爷爷在门外搭上话了。

“爷爷快进来,外边儿多热呀。”说话的时候,金兆枫的笑声还带着尾音儿。

“干吗呢这是,这么欢天喜地的?不过年不唔的。”爷爷进了屋儿,看着二人不解地问。

“爷爷,您老可是真正的高手儿。我和兆枫一人画了一张画儿,您费心给我们俩指点指点。”左思南上前献着殷勤,脸上笑得跟花儿似的。

(52)爷爷是大家

“嗯,好。我帮你们瞅瞅吧。”老人看着金兆枫的那张。“你这芭蕉画得太肉,笔上的水太多,晕散太过了,应该薄一点儿就好看了。这鹌鹑身上又太薄了,毛茸茸的劲儿没出来。你看。”怹扯过一张宣纸,熟练地运起笔。“画芭蕉的时候,笔不能太拖,应该这样儿才对呢。”一面说着一面示范。“这就比你那样儿利落多了。先晾一会儿,过几分钟把叶筋添上就齐活了。鹌鹑我就不画了。”

金兆枫看着,体会着。“爷爷,您就是好样儿的。我还得跟您长进。”

老人得意地笑着。怹又看着左思南的山水片儿。“你这山画得太做作,没必要用那么多的皴法,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爱标榜自己的聪明孩子。还有哇,晕染的时候,笔别太湿,你看看,都滴到纸上了——这要是赶上过去进京会考,你在考卷上来这么一下子,那就得把考试资格给取消了,这在过去叫作黵卷。一个小墨点儿就能把几年的寒窗苦读都给耽误了,太不值了!画画儿画的是意境,不是技术,讲究的是道法自然。不过……还算可以,以后还要多练才行啊。”

“我们俩还觉得画得不错了呢,还想挂店里卖钱呢。”金兆枫有些垂头丧气了。

“我给你们提意见是为了让你们还能进步,要不,怎么百尺竿头哇?该卖就卖,价钱标低些呗。不过……你们这画片儿补壁还是不成问题的。大师也不是一离了娘胎就那样儿,本事都是慢慢儿长的,有的大师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你们呢。”爷爷刚柔并济。

“爷爷,您看我们以后能当上大师吗?”金兆枫兴奋地问。

“大师?谁呀,你?你别尿炕把被卧弄湿了就万幸,留神你妈用掸子抽你屁股。哈哈哈哈……拿心画,别光指着笔墨使劲儿。把画儿画好了,你就不会因为尿炕挨打喽。”

“三位爷,该用膳啦!各就各位吧。”老妈在客厅高声地喊着在家的食客们。

“我妈嗓门真亮。我画画儿没尿炕,这一嗓子差点儿把我吓得尿了裤子。”金兆枫说。

“哈哈哈哈……”爷儿仨一同笑着进了客厅——用膳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规矩,说得挺欢,吃得挺慢。爷爷的嘴今天开了张,怹向家里家外的两个孩子大肆弘扬着文明古国的传统文化,直说得嘴皮子发痒:物件儿说到从商彝夏鼎秦砖汉瓦到宋代名窑到元代青花到明清彩瓷硬木家具到文房四宝竹木牙雕,书法说到从秦篆汉隶到魏碑二王到颜柳欧赵苏黄米蔡到翁刘成铁,绘画说到从五代荆关董巨到宋朝李刘夏马到元朝吴王黄倪到明朝文沈仇唐到明清四僧(弘仁、髡残、石涛、八大。)到清朝四王吴恽扬州八怪到南张北溥南北二石,篆刻说到西泠八家(前四家为:丁敬、蒋仁、黄易、奚冈;后四家为:陈豫钟、陈鸿寿、赵之琛、钱松。),文章说到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说欢了自己,也听傻了别人。

爷爷小的时候,老祖还没分家,当时的家里有的是名瓷名画儿古董珍玩,那些久居京城的书画家们也常来家里以文会友,或品茗手谈,或切磋笔墨技艺。家里的老辈儿人都是使过钱的,除了古道热肠的义举,还留住了一身的玩意儿。旗人爱玩儿爱文化,好的就是这一口儿,要不,知书达理的好修养从哪儿来呀?

(53)流氓真爷们儿

“老爷子,您润润。思南、兆枫,你们俩也龙缺水了。”先离席的老妈给老少男人们端上了茶水。“今天这饭吃得真不错,净拿话解饱了。瞧你们这热闹劲儿,跟群英会似的。”

“什么群英会呀?我们是萝卜缨子开会。咳,这说美了听美了其实都不算是美,等过了多少年以后哇,能听见别人儿兴高采烈唾沫星子乱蹦地在背地里称赞咱们爷们儿,那才叫是美呢。”爷爷真是活得太深远了。佩服。

三个人都挺话痨(话痨:北京俚语,意为说话过多。)的。他们舒坦地品着茶,说着话儿。

金兆枫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虎黑子。他到底几点来呀?

不经念叨的家伙!来了。

“兆枫!兆枫!兆枫在家吗?”有人在叫院门。声音很大,显然是提高了音量。

“谁呀这是?嗓门儿可真够大的。”爷爷说。平时,家里很少来人。

“虎黑子来了。我先去开一下门。”金兆枫边说边冲向了院门。

虎黑子提着一个布口袋站在院门外,干净的白汗衫已经快湿到裤腰了。“兄弟,又来你们家了。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还没上小学呢。”

昨天在建国饭店里,虎黑子就打算好了,他要替金家留下这对儿鼻烟壶。回到家,他与同居已久的女朋友商量此事。经过几年辛苦的打拚,家里已经有了一百来万的积蓄。起初,女人竭力反对,劝虎黑子别把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打了水漂儿。虎黑子对女人说:“老赵想买的东西没有不合算的。你丫没看见,兆枫怕以后赎不回来了,挺大的老爷们儿都他妈哭了。我就想跟他交朋友,这回机会来了,我非他妈这么干不可。兆枫是我最佩服的孩子,别看他小,以后准能成大事儿。我这条命是我爸我妈的,我这辈子的感情都归你了。我就保证一条儿,你跟了我,我他妈绝不让你受委屈。”女人捂着脸哭了,她相信自己的爷们儿——自从她把处女的身子给了虎黑子,虎黑子就从没在外面再找过别的女人。女人答应虎黑子,第二天中午以前一定把现金如数取到家,银行不行就找朋友暂借,不会误事儿。当晚,感激涕零的虎黑子用少有的温柔给了女人最好的补偿。两条赤裸的身体充满原始的激情,往来厮杀,打作一团,几番挥汗如雨却总如初试风月,死也不肯有片刻歇息。因为当时还没装空调,清晨时发现,床上布满各种体液,像尿过一样。幸福的女人撒娇地抱着自己的男人,纠缠了很久才放他起床。虎黑子攻下了奶头儿山,浑身充满了胜利的快感。中午以后,虎黑子回到家,看到的结果和他想象的一样。激动的他紧搂住女人,一通狂啃烂咬,却不料让人家脱光了衣服——淫荡的女人和他一起,又一次颠鸾倒凤地作起了神仙。可怜的虎黑子晕了累了,在去金家的路上,努力强迫自己默记着将要说出的真话和假话,他警告自己,一定要少说话,千万不能说错说漏。

“来呀,老兄。我爷爷和我妈都在家呢。”金兆枫把虎黑子让进院子,朝里面喊道:“来客喽。”

爷爷、老妈和左思南都迎出来了。

“爷爷您好,大妈您好。”虎黑子给二位老人鞠了一个躬,真是少见。“老没见了,您都挺好的吧?”跨进这个院子以后,他感到有些拘束和紧张,在他看来,金家和其他街坊不一样,平静谦和,洁身自好,清高孤傲,也绝少与其他邻居来往。

“来啦,小子啊。听说你这几年经商呢,干得还满不错的。怪忙的吧?你这上次来还是六九年呢,整二十年没来过喽。”看得出来,爷爷并不反感虎黑子。

老妈也过来拉着虎黑子的胳膊说:“你爸你妈也都挺好的吧?平时见面少,我这儿还真挺惦记他们老公母俩呢。外边儿多热呀,咱快上客厅去,吹吹电扇就凉快了。快来。”

(54)帮人帮到家

进了客厅,分别坐定以后,爷爷看着虎黑子,满怀深情地说:“你们这一家子都是大好人哪。心静的时候,我还净念你们家的好儿呢。六九年底,你们一家三口儿用三轮车给我们送冬储大白菜,那在当时是冒了险的呀。要是没有你们家的好儿,我们那一年冬天连菜都吃不上啊。现在一想起这事儿,我的心里还热呢。不过,”爷爷话题一转,严肃起来。“我听说你从小儿就爱打架,前几年还给圈起来了,这可不好,怎么净给家长添恶心呀?”

虎黑子脸上发烫,虽然屋里不热,可还是出了不少的汗。他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老妈上完茶,打圆场说:“老爷子啊,怎么连夸带打呀?我大着胆子拦您一句,别再编排孩子了。黑子现在做生意学好了,早不那样儿啦。我看这孩子也有可取之处,可着咱这几条街,像黑子那样儿孝顺父母的不多。”她转向虎黑子说:“这二十年没来过我们家了都。今儿个来,不是就为了喝大妈一杯茶吧?”

“我……我那个……我是来……”虎黑子竟结巴起来。少见。

金兆枫赶紧抢过来说到:“爷爷,妈,我昨天忘记说了。昨天鼻烟壶的事儿没能谈成,黑子正好有一朋友搞收藏,他给咱家帮忙来了。”他问虎黑子,“你那朋友呢?”

虎黑子缓过神儿来了。“我那朋友说了,我办事儿他放心。再说了,老赵想买的东西,价格肯定合适。我那朋友一听说昨天老赵想买,赶紧让我把钱给送过来了,他怕夜长梦多。”他提过布口袋,“兆枫,就按昨天说好的,三十六万,我没敢跟人家多要。”

爷爷一听钱数儿,马上问孙子。“三十六万是不是太多了?这可是黑子的朋友哇!”

左思南替金兆枫说到:“爷爷,袁师傅不是说过吗,这价钱不高。兆枫能干坑朋友的事儿吗?您老放心吧,您孙子良心好着哪。”

“黑子,等一下儿啊。”金兆枫跑回自己屋里,取回了小锦盒。他交给虎黑子说:“你再看看。其实,你那朋友真应该自个儿来,那样儿咱们都落个踏实。”

“我那朋友特忙,来不了。不过你放心,他绝不会出手,就等着你有钱去赎呢。等你发了财,我再帮你给拿回来。那就这么着,我先走了。兆枫,你昨儿个可说了要请我吃饭呢,我就等着兄弟你的召唤了啊。”虎黑子说完,抬起屁股就要走。

“哎,等会儿。”金兆枫从布口袋里面摸出两万块钱,递向虎黑子。“我这回真拿你当朋友了。咱们按古玩行的规矩办,这钱你必须得拿着。”

虎黑子的心里暖洋洋的,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说:“我朋友把两头儿的喜儿钱都给我了,真的,他说这东西便宜,说我再拿你的钱就是缺德孙子。钱你先留着用,等我缺了肯定跟你要。得了,我走了。爷爷,大妈,没事儿上我们家串门儿去,我爸我妈老提你们呢。”

“爱要不要,反正我比你缺钱。”金兆枫把钱又放进了布口袋。天真的他相信了虎黑子的话。他哪里知道,虎黑子为此事曾经犯过老大的难呢。

爷爷说:“要不这样儿吧。黑子,我和你父母也老没见面儿了,你现在就回家,把他们请到我这儿来,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就算我替兆枫先谢谢你了。咱们也不用忙乎,我过一会儿就给餐厅打电话,让他们把饭菜送到家里来。老丫头,你上副食店去一趟,麻烦他们送两箱啤酒来。这仨小子都是酒鬼,肯定少喝不了。咱们在家里比在外边儿方便,喝多了都没事儿。黑子,赶紧回家叫人去,全叫来。把你没过们儿的媳妇儿也叫来,我给她相相面。”

(55)亲热会邻人

“嗳,爷爷,我听您的。我把他们全都叫来,我这儿先谢谢您啦。”满心感激的虎黑子欢天喜地地跑回家叫人去了。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对儿让金家与虎黑子家拉近距离的鼻烟壶,在若干年后会发生什么命运上的变化。2005年,北京翰海拍卖公司在秋拍上推出了一件清乾隆御制料胎珐琅彩开光山水鼻烟壶,经过竞价,最终以352万元成交,成为内地成交价最高的鼻烟壶,而这只鼻烟壶,无论在器形上还是画片儿上,都几乎与金家小锦盒内的物件儿一模一样。

到了家里,虎黑子的父母一听说金家有请,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们急忙退去短打扮,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他们还不知道儿子帮了金家的忙,。虎黑子小心地叮嘱自己的女人,到了金家不能乱说乱笑,不能把钱的事情说漏,女人很情愿地答应了。于是,一家子人轰轰烈烈地来到金家。

姐姐也下班了,听说虎黑子帮上了家里的大忙,自是非常感激。

大家见了面,互相客气谦让一番,互相说着多年不聚的遗憾和发自肺腑的衷肠。不一会儿,啤酒和饭菜都送到了,男人们都入了坐。因为男人要抽烟,老妈和怀孕的姐姐提出男女分餐,得到了众人的同意,于是,母女二人和虎黑子的女人去了姐姐的屋里。

爷爷作为主人,热情洋溢地张罗着难得来往的客人。虎黑子的父母谨慎小心地说着话,心里却荡漾着被尊重的喜悦。当他们听爷爷提到二十年前的旧恩时,口上说着不值一提,心里却变得张扬洒脱起来——看来金家是知恩图报的君子,一车白菜竟能让他们在心里感谢了自己二十年。

虎黑子告诉金兆枫,这些年,他一直想走正路,所以,拿钱铺路,结交了一些工商和公安的朋友;他在西四北大街路西看上了两间门面房,想盘下来开一家正经的公司,还是做服装零售和批发——做夜市挣了钱也没有档次,付出了太多的辛苦不说,还不是长久之计。金兆枫给虎黑子讲了一些经营运作方面的知识和策略,并为他未来的公司做了一些策划和设计,这让虎黑子很受启发和鼓舞。二人约定,作为商海中人,以后要互相提携、互相帮助。

“我这辈子佩服的人没几个,兄弟你算一个。我想跟你拜把子,可我知道你打心里看比起我这样儿的人。唉!没缘分哪。有的人上赶着想跟我磕头,我还懒得理他们呢,也是没缘分。看得上的,人家躲你;看不上的,人家追你。”虎黑子感叹着。

金兆枫给虎黑子解着宽心。“黑子,这你就看窄了。你看啊,张飞不就是一个卖肉的莽夫吗,可刘备关羽和他拜了把子;水浒一百单八将的成分差别多大呀,有几个不是背着人命上山的?可最后不都是把头磕在一起了吗?我记得陈胜说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说得多带劲啊。千万别怨天尤人,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听我的,绝没错儿。”

(56)古今论短长

虎黑子听完却不屑一顾。“兄弟,你这意思说得对,可道理不对呀。你有点儿蒙我了。刘备干吗跟张飞拜把子?那是他想干大事儿可手底下缺人用,刘备是中山靖王的后代,他织席贩履了就真能看得上张飞这样儿的小买卖人吗?万难!梁山好汉的头磕了也是白磕,宋江这孙子就是想利用别人,他净犯阴奸损坏了,为了自己就敢不管别人死活,什么事儿王八蛋他就专干什么事儿。那宋江想招安,想封妻荫子,也是缺人手儿,他要真仗义,能把林冲给气死吗?能喝了毒酒还拉上李逵垫背吗?大道理我也不懂,我就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好汉哪这是,简直是他妈傻子,命都丢了,还他妈哭着喊着谢别人呢,就该死他们。书读多了是好事儿,可别读完了书就犯糊涂,写书的人说谁好不一定谁就好,你看书的时候得琢磨琢磨,过一下儿脑子。过去的人都有当狗的瘾,所以写书的人就把当狗的人写成好人,简直混蛋透了,还他妈名著呢,凭什么呀!我告诉你说,他是他,你是你,你有没有分析能力呀你?”他越说越激动,显现出了食肉动物的本色。

金兆枫被虎黑子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原来久已小视对方了。“我原来还以为你是文盲呢,看起来你还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多少有点儿文化,看过点儿书。中国过去讲的是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你能意识到宋江愚忠不对,就说明你比过去的人有进步。你文革的时候没喊过毛主席万岁吗?这不也是愚忠吗?过去因为愚忠死了很多人,大部分还被老百姓称为忠臣。你要是生活在宋代,也许比宋江还害人呢。时代不同了,人的观念也不可能一样了。人和人比较的时候一定得平和,得公正,并不因为你痛骂过别人就说明你高大。我就不信,你在最危难的时候遇见及时雨还能骂他。缺人手说缺人手的,可哪一个人愿意让自己怀才不遇明珠暗投哇?人不都是为了让别人欣赏和崇拜才苟且偷生的吗?要议论一个人,咱就议论他的本色。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所以张飞就是英雄;忍无可忍敢上梁山,所以林冲就是好汉;重情重义敢爱敢恨,不离不弃轻生轻死,所以李逵就是爷们儿。我知道他们不好我也不说出来,我气死你!”

除虎黑子以外,众人都被金兆枫的话说得笑起来。

虎黑子没词儿了。他以前没见识过金兆枫这样的人,先把活人说死,接着还能把死人说活过来。他也勉强地笑了。“行,你行。我还真说不过你。对了,咱们刚才说什么来着,一下子引出这么多的闲话来?我都给绕晕了。”众人笑。

“你说有你看得上的人,还有看不上你的人。”金兆枫说道。

“我刚才因为什么说起来的?我给忘了。”虎黑子的忘性挺大的。

“你说想和我拜把子来着。其实,我一点儿都没看不起你,我不议论拜把子的形式问题,我就是不愿意让磕头约束自己。我喜欢自由,同时,我也有良心。”金兆枫说。

(57)结义先结心

“有什么约束的呀?我就不怕约束,人没约束不就无法无天了吗?”虎黑子现身说法。

“那你为什么不登记结婚哪?非法占便宜,一占就是好几年的。”金兆枫反唇相讥。

“我那是怕一张纸拴死我。”虎黑子强词夺理。

爷爷看出了门道儿,是到了马上岔开话题的时候了。“我说黑子,你那女朋友刚才进屋的时候,我大概给她看了看。不错,别看身体瘦,倒是个银盆大脸的旺夫相儿;从后面看,她还有旺子相呢。你得好好对待人家,要不然的话,指不定哪一天你睡着了,就成了亡命的张飞了呢。我可不是吓唬你,这姑娘性子太烈,太烈了。她那两只手挺大的,肯定是个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的人。你要好好珍惜人家,这么多年都任劳任怨的,不易呀。这姑娘或许心脏不太好,以后你得多留些心才好呀。”

虎黑子一拍大腿说:“爷爷真神了。她妈她们家遗传心脏病,心脏都不太好。”

“爷爷,您看我以后找一个什么样儿姑娘好哇?您先给我形容形容,我就照着您说的模样儿去找了。”金兆枫也来起哄。

“你呀,”爷爷看了看孙子。“不用我给你形容了,你就照你妈的模样去找就行了。你妈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好媳妇儿啊。你也抓点儿紧,赶紧找一个让我看看。”

老人们开始聊家常了。三个年轻人开始狂喝,啤酒一杯一杯地被他们迅速哄进了各自的肚儿里。年轻人就是酒量好,不服不行。

老人们聊着,傻小子们喝着。不觉之间,天很晚了,该散了。

待众人走出院门后,金兆枫忽然下决心似地叫住了虎黑子。“黑子,回来一下儿。我跟你说句话。”

虎黑子跑回来。“什么事儿啊,兄弟?”

“找个良辰吉日,咱们上香山磕头去。你要敢后悔,小心我踢死你。”金兆枫说。眼看着虎黑子一动不动地两眼放出光来,连下巴也快掉地下了,他觉得特好玩儿。“还不赶紧走,搀着你爸回家去。听我口令,向后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看着虎黑子像傻子一样鸭行鹅步地走远,金兆枫开心极了。

“我爱活着!”远远的地方,传来虎黑子像动物一样的叫声,声音很大,很快乐。

……

第二天上午,金兆枫和左思南来到南新华街,找到富先生。金兆枫拿出事先写好的租房协议,与豪爽的富先生各自签下了姓名。协议上的条款与他们上次见面时约定的一样:租期为五年,到期可再续约;一年以内的房租按押一付一结算,一年以后按三个月或半年结算,视承租方效益而定;因店面装修时间大约为一个月左右,第一个月的时间不包括在承租期内,由下月即1989年9月1日开始正式结算;承租方向出租方支付自用水电费用;出租人在与承租人签约后,应立即交付店面所有钥匙。签约时间:1989年8月8日。

(58)人心换人心

拿着签好的租房协议,二人兴冲冲地直奔宣武工商局找虎黑子为他们约好的朋友。工商局的哥们儿说,虎黑子已经和他打好招呼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工商登记银行验资税务登记等等事宜办理完毕最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些事情均可以找人代办,这样就可以省去金兆枫在咨询和跑腿儿上占用的时间,办理时间也会缩短。金兆枫还被告知,虎黑子已经替他代交了代办费四百元——其实,这是给干部哥们儿的辛苦费。

“那就偏劳您了。等我忙完这一阵儿,咱们一块儿聚聚。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呢。”金兆枫紧紧握住工商哥们儿的手,说了一句以前常听别人说给他的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为什么要说无官一身轻?那是因为身轻以后,鞠躬哈腰拍马屁的时候身体可以灵活一些。辞官未久的金兆枫,现在有些身轻如燕了。

“上我们家吧,吃完饭仔细聊聊。”金兆枫说。他们离开工商局。

“虎黑子对你真够仗义的,什么事儿都替你着想。”路上,左思南羡慕着金兆枫。

“昨儿晚上我跟他说了,找个良辰吉日上香山磕头去。这老小子回家的路上,使劲儿扭着屁股学鸭子,差点儿摔了他一跟头。哈哈哈哈。”金兆枫开怀大笑,笑声里夹杂着对虎黑子的感激。“说真的,虎黑子挺正直的,我敢保证,他除了野蛮,没什么大毛病。他比官场上的好多人都强,他不会落井下石,不会背后捅刀子,他的心肠儿还是挺热的。他敢想敢干,这一点就比我强。”

“这就是你的弱点,谁给你一点儿好儿,你就对谁感激涕零,全然不顾理性和原则。你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是劣势群体中的一员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别太人性化,要不然,你会特别失落。你都多大了,别跟刚断奶的孩子似的!”

“是是是,我的弱点太多了。可你不知道吗,我的优点和强势也多呀!你真是个社会油条,什么事儿都看得那么深刻。以后,咱们再说真话就上澡堂子说去,我跟你来个开诚布公,裸体相见。”金兆枫强词夺理地打着马虎眼。

“你当官儿的时候,已经适应别人哈着你了,现在你没行市了,老驴下坡了,慢慢再接受一下哈着别人的现实吧。哈姆雷特最有名儿的那句话你知道吗?‘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人家说得多好哇!体会体会吧你。”左思南说着肺腑之言。

“听您的,就让我们共勉吧!从今往后,我们就可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了,多美呀!当官儿的说自己是公仆,那是言不由衷,是自我标榜,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贬低自己的目的是想提升自己的身份,我们说自己是公仆才是名副其实呢。我们真心实意地为人民服务,再从人民那里得到回报,大付出有大收入,收支相符,挺好的。”金兆枫美滋滋儿的。他只想到了美好的结果,却忽视了艰辛的历程。

(59)托底的发小儿

“现在资金和店面都有了,咱们该好好想想以后的事儿了。过去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划上句号了,别再跟干部似的无病呻吟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自己的主人了,应该把所有的聪明智慧都放在我们自己的事儿上了。你应该对得起老人对你的期望,别辜负老人,别辜负自己,也别辜负朋友。为什么现在的人都想挣钱?就是因为现在的人都特实际,都不再胡思乱想了,都脚踏实地了。好话坏话都没用,你就记着一句话,当今社会,钱就是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唯一尺度。别再考虑理想和信仰的事儿了,踏踏实实静下心来,甩开膀子大干几年,等有了钱了,哥们儿我陪你一块儿追求理想和信仰,咱俩一起当中国最伟大的画家书法家,一齐上广济寺法源寺皈依去。只要有了钱,你就是成功人士,干什么都来得及。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使磨推鬼。记着《国际歌》里的话,‘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咱们现在应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把唯一应该干的事情彻底干好。《国际歌》里还有一句话,‘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现在是我们创业时候了,这才是我们最该有的心态。咱们必须得努力干,哥们儿,从今往后,没有人再养活我们了,我们得自己给自己打食儿吃了。每天早晨睁开眼的时候都好好想想,老天爷在看着你,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你现在机会条件都有了,却连自己的生活都改变不了,你说你对得起谁?你说你是不是白活了?我真的求求你了,成熟点儿吧,收收心吧,脚踏实地吧!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你快结婚了,你会不会听了朋友的话一咬牙就辞职,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金兆枫呆了。他们以前只是聊爱好聊友谊说闲话说大话,他们从未想过会有如此的现在和未来,会真的有机会同甘共苦同舟共济,能让彼此都影响着对方的命运。他们都热爱生活,都崇尚唯美,他们都曾有过视金钱如粪土的义气,都有过清高孤傲的肠胆,却到头来,空做了返璞归真的败类。他体会到了未来的压力,体会到了人生的辛酸苦痛和空洞无味,最重要的,他感受了朋友为自己义无反顾地自断后路,两肋插刀共赴艰难的侠气。人生得一知己亦足矣!他是幸福的,幸运的。老天爷,睁开眼吧,眷顾一下受苦受难的众生吧。

“钱来呀——”金兆枫深吸进一口气,惊天动地地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怨愤,带着希望,带着忏悔,带着羞愧,带着对现实的祈盼和依赖。

“嚄,振聋发聩洪钟大吕的。要是扰了赵公元帅的好梦,他老人家非拿金砖砍你不可。你倒真实诚,想什么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喊吧,想喊就再喊上几声儿,清咽利喉嘛。我看出来了,你有动力了,咱俩有戏了。”左思南开心了,他意识到,未来的生活充满阳光,一切都会像花儿一样了。

(60)存善择吉日

二人嘻哈一气,到了金家。

吃午饭的时候,金兆枫告诉爷爷和老妈说,租房合同已经签完了,五年的期限,以后可以续签;虎黑子已经找人帮着办工商和税务手续了,并垫付了跑腿儿费。

爷爷由感而发。“老丫头,你说这虎黑子也邪了,怎么就一门儿心思看上兆枫了呢,无怨无悔地帮他?”

老妈笑嘻嘻地对爷爷说:“那是王八看绿豆,武大郎养夜猫子呗。还有呢,”老妈看着儿子,“刚才黑子又上咱家来了,他不知道咱家电话。他说给你找了几个干装修的人,问你什么时候能开工。他说这几个人干活儿不错,价钱也还公道。他给你留了个电话,让你找他呢。”

左思南乐了。“兆枫,瞧瞧人家,真够意思!又想到咱们前边儿了。我还说吃完饭再跟你商量装修的事儿呢,这事儿闹的。”

“人家有经验嘛。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越早开工越好,我还急着开张呢。”金兆枫说。他问爷爷,“我想让您帮我们设计一下店里店外的布局,您能赏臭孙子我一次脸吗?”

“行,那就赏你一次脸吧,时间由你定。咱可说好喽,开张以后你们二位老板得聘我当顾问,我光干活儿不拿银子。这文化领域的学问我比你们小孩子懂得多了,成不成?”爷爷懂风水,怹当然愿意帮孙子掌眼把脉。

“成啊,全仗爷们儿您成全了。”二位未来的小老板异口同声地应承了下来。专家的人工多贵呀,不使白不使,白使谁都使,又占便宜啦。

吃完饭,金兆枫给虎黑子打了电话。二人约定,明天上午十点先让装修的人到店里去看看。虎黑子说,兄弟的事儿他得管,明日他必到。金兆枫真诚地说着谢谢。

“爷爷,明天上午十点咱们到店里去看看,您可惦记着啊。”

“行了大孙子,老头儿忘不了。”

“那您先歇着吧。我和思南到我屋里再聊聊。”

“起客吧。”

二人到了金兆枫的屋里。

“咱们这一档子一档子的事儿也太顺了吧,我都有点儿迷噔了。真是有如天助哇。你知道吗,我这心里在暗自窃喜呢。嘻嘻。”左思南很高兴能有这样的发端。

“臭美吧你。靠天吃饭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天助莫若人助。要说这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呀,得亏咱们没掉进恶人谷。思南,要是明后天就开始装修,我估计时间差不多得有一个月。咱们算一下哪一天开张比较合适。”金兆枫拿过台历,翻到下一月。“9月14号是中秋节,时间有点儿赶络(赶络:北京俚语,意为时间紧张。),执照也够呛,虽说托人了,肯定没那么快;再说,九幺四听起来跟就要死差不多,不吉。咱们还是准备充分了再开张吧,我觉得一个半月合适。28号是孔子的诞辰日,日子不错。九二八,就爱发,咱俩现在都成财迷了,选这日子最好最恰当,再说了,孔夫子是至圣先师,咱们经营文化产业还得指着他老人家照应着呢。吉,大吉呀。君计此时日可当否?”

(61)做事须求人

“当极!”左思南也觉得日子挺合适。“咱们再设计一下,这一个半月都有什么必须做的工作。看纸笔伺候。”他接过金兆枫递过来的纸笔,开始记录。“第一,咱们得走访客户,买家儿卖家儿都得去,多去。”他写下了几个客户的名字。“第二,咱们得购进一些字画儿,准备开张以后上货。买点儿行活应付旅游团;买点儿高精尖的给懂行的买主儿预备着;买点儿青年画家的作品给想要物美价廉的家伙预备着;把咱们自己的东西也摆上去,这样儿可以减少进货成本。另外,再进点儿青田寿山巴林昌化,要又便宜又好的,刻了章,连石头带手艺一块儿挣钱。找买主儿我有谱儿,哥们儿就是干这个的。卖主儿倒是有几个,不过他们的东西都不太行,好的少,还贵。咱们想想都买谁的东西,买什么风格的,买多少幅。咱们的原则是量入为出,少花钱多办事儿,要是把钱一下子全砸光了,碰见合适的就嘬瘪子(嘬瘪子:北京俚语,意为因为钱少而办不成事。)了。咱们手里最少得留小十万块钱才能维持正常周转。先定粗线条儿的,细节待会儿再说。还有什么,你看?”

金兆枫很佩服左思南的周到细心。“你还真是挺有经验的。还有一条儿,你找的买主儿肯定性质都差不多,我觉着应该主要是买大师级作品的,可咱们的钱不允许预备太多这样儿的东西。你们那店是国营的,路子比咱们的店正规,但不可能考虑得面面俱到,咱们不能学人家,得另辟蹊径才成。咱们目前应该主要面对旅游团和普通客人,成本低,可利润高。先做小的,等挣够了钱再玩儿大的。买大师级作品的人毕竟是少数儿,就是想买,人家也不会上咱们这种小店儿来的,除非你和人家关系特别好,还保真。旅游团,旅游团……对了,咱们文科班的陈博然现在跟中青旅当导游呢,咱们找他谈谈。我去年帮过他爸一大忙儿,爷儿俩一直想谢我呢。”

高中的时候,陈博然是文科班里英语成绩最好的学生,从外语学院毕业以后,他被分配到中青旅当了英语导游——导游分全陪和地陪,全陪跑全国,地陪只跑北京,陈博然就是只跑北京的地陪,带的团几乎都是来自美国和英联邦国家的客人。1988年6月,陈博然当厂长的父亲因为违规经营险些被撤职,而负责处理这一事故的恰好是半年前刚被提为副处长的金兆枫。陈博然的父亲是个非常正派的干部,国营大厂的效益因为经济机制的原因始终不好,逼得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走出险棋,犯了错误。陈博然的父亲因为儿子的缘故与金兆枫很熟,他坚决要求年轻的金处长严肃处理自己,以儆效尤。金兆枫在不违反国家有关规定的前提下,从轻发落了陈博然的父亲,保留了他的职务,从而使他幸运地保住了晚节。为此,陈氏父子对金兆枫感恩戴德,总想找机会报答他。

一提起当导游的老同学,左思南来了精神。“好事儿啊,这就是咱们的财神爷呀。他要是能老带团来,咱们的收入底线就有保障了。咱们可以按照行里的规矩给他返回扣,这样儿,两下里都合适。找他找他,赶紧的。我好像看见外汇券在眼前晃呢,全是一百一张的。”

(62)旧友承新诺

“瞧你这德性,一副没出息的样儿。告诉你吧,记着啊,我想挣的是美金。”金兆枫比左思南还财迷心窍。要不,怎么说是物以类聚情投意合呢。

打电话。旅行社的人说陈博然上团了,晚上陪团住在长城饭店,如果打电话找他,过了晚餐时间后可以让前台转接,准能找到他。

“别着急,晚上再说吧。是他涌泉相报的时候了,我们应该相信革命群众的觉悟。”左思南心急嘴不急。

二人接着谈起了对未来的憧憬和设想,各自开动脑筋,殚精竭虑地筹划着。他们一面凭空考虑着未来经营方面的各个细节,一面为自己和对方纠偏。他们都在心照不宣地盼着天色放暗,盼着赶紧联系上陈博然这个小财神爷。

晚上七点以后,一连两四次拨通长城饭店的房间电话,结果都是无人接听。二人都心急如焚,却都说着好事多磨之类的宽心话。急于得到他人援手的人,会因为一件小小的不如意就变得非常神经脆弱,并将不如意的结果无端地放大,以此无辜地折磨自己。

“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金兆枫想起了小白玉霜的《杜十娘》。

快十点半了,两个人又鼓足了一次勇气。“再打最后一次,如果还没人接,那就改日再说吧。谁都有忙的时候。”

恬淡清静的人往往会比急功近利的人更容易获得幸福。电话有一搭无一搭地拨了过去,邪了门儿了——通了。话筒里传来陈博然嘻嘻哈哈的声音。

在挨过一阵狂骂之后,陈博然理亏地作着解释。“晚饭带客人去全聚德了。这帮鬼子从来没吃过烤鸭,一个儿一个儿的都跟饿狼没什么区别了。有俩鬼子喝多了,正闹呢,我刚和领队给他们调完房间。鬼子真够能喝的,俩人喝了差不多四瓶儿茅台,我看他们好像是同性恋。兆枫你骂我没事儿,我欠骂,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挨骂吧?凭什么上来就挨你一顿狗屁呲啊?哥们儿今天带团上琉璃厂了,还跟悦雅堂里给你弄了两块儿石头呢,够惦记你的吧!千万别说我好,我没花钱,我拿回扣的时候跟人家要的。”

“你上琉璃厂了,真够棒的!”金兆枫乐得直拍腿。“我找你就是琉璃厂的事儿。你先别言语,听我说。我刚辞职了,今天咱先不说这事儿,原因以后我再跟你细解释。我在琉璃厂南边儿开了一家店,专营字画,下个月就开张。我想让你帮我往店里拉拉客人,我没干过这事儿,实在没辙了,所以才……”

“打断一下儿,我插句话。”陈博然打断金兆枫的话。“有的鬼子特喜欢咱中国文化,他们不懂中国字儿,可特喜欢中国画儿,一二百块钱一张的特别好卖,其实成本也就十几二十的。这鬼子也他妈斜了门子了,别看没有中文名字,还就爱刻个图章唔的。你店里有图章吗?什么石头都成,每个石头刻完名字能卖七八十外汇。”

(63)店堂装门面

“巧了,我正想买点儿石头预备着呢,这回连买主儿都有了。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不该进的东西啦,记忆力衰退得这么快?你们一家子的图章不都是我刻的吗?还有别的下家儿没有了?多给介绍介绍。”

“老是那么寸。我新交了一女朋友,也是我们单位的,叫柳文萱,是日语导游。我听她说过,日本鬼子净花大价钱买中国东西,尤其是碑帖鸡血石什么的。我跟她说一声儿,等你开张了,带着那些亲爱的日本鬼子给你店里送银子去。她肯定比我给你创收多多了。你也没干过这玩意儿,一人儿成吗?”陈博然说完,关心地问。

“有左思南呢,我把他给策反了,他也辞职了。他现在就在我边儿上呢。”

“那哥们儿人不错,挺仁义的。我带团的时候在他店里碰见过,他说都快结婚了。你们哥儿俩好好弄,都挺不容易的,别让自己人吃亏说不出来。我能帮忙肯定帮,不用你嘱咐。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咱哥们儿就是一头儿的呀。没的说!等我忙完了,过几天聚聚吧,互相都说说经验之谈。你把电话给思南,让我们哥儿俩说几句。”

左思南接过电话,哥儿俩交心地聊着。都是让人流泪的知心话。

打完电话,踏实了,心里多少有些底了。二人互相回忆着刚才电话的内容,互相交流着最新的盘算。左思南说,他明天直接到店面去。

……

第二天十点,金兆枫和爷爷到了南新华街。老谋深算的爷爷真有先见之明,估计到了店内没有纳凉设备,出门前带上了一把硕大的蒲扇。

左思南、虎黑子和装修的人早就到了,众人正在热闹地谈着什么。虎黑子看见兆枫爷儿俩,离着老远就扯开嗓子打招呼。

“黑子,今天又给你添麻烦了。”金兆枫迎上前去。“买卖是我的,可洗脸擦屁股的事儿都归了你了,我真挺不落忍的。”他取出预先备好的四百块钱,放到虎黑子的手里,“工商的哥们儿跟我说了,起照跑腿儿的事儿都不用我管了。这是你帮我垫的那四百块钱跑腿儿费,拿着。说别的都是废话,兄弟谢谢你了!”

“你姓左的这朋友挺仗义的,我刚才跟他聊了一会儿。以后哥儿俩好好玩儿吧,我看人挺准的。我可告诉你啊,你后你要是再跟我客气,别说我跟爷爷商量好了一块儿揍你。”虎黑子嬉皮笑脸地看着爷爷,“是吧爷爷?搁您说,他跟我客气是不是骂我?爷爷,咱爷儿俩可是一拨儿的,您得向着我。”

爷爷扇着蒲扇,老脸上全是坏笑。“兆枫啊,快开门去吧。这么些人站在这儿,都快成看街的了。”

金兆枫一面开门锁一面在嘴上占着便宜。“黑子,你还真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啊。人家干好事儿都等着别人磕头说谢恩,你干好事儿净等着别人拿狗血泼你,心态失常啊。”

“我乐意,我就这样儿。”虎黑子满不在乎地进了店门,把装修的人介绍给金兆枫。“兄弟,这几个人都是河北的,干活儿不错。岁数最大的那个人是他们的工长,姓迟,有什么要求你就跟他说。老迟,过来。”他叫过来姓迟的工长,对他说。“这是金老板,是我亲弟弟。他让你们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你们先随便看看,待一会儿让金老板给你们布置任务。”姓迟的工长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64)开起顺风船

“兆枫啊,你瞧瞧,人家黑子对你真是够意思了。以后别净说那些不招听的话,伤人心哪!你就是有个亲哥哥,也未必就这么替你着想。我原来还老是错看黑子呢,现在啊,我看你们俩还真是有人缘儿。”爷爷数落完孙子,对虎黑子说:“兆枫是给惯的,他是正话反说。其实啊,他心肠儿热着呢,谁对他有点儿好儿,他能记着一辈子。别理他。”

金兆枫不好意思地看着虎黑子说“我错了。别恨我啊,我说着玩儿呢。”

虎黑子听着爷爷的评价和金兆枫的软话,心里高兴坏了。“你骂我我也不生气,我还高兴呢,哈哈。我就信一条儿,金家没出过坏人,这就够了。”他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有点儿急事儿。兆枫,你就踏踏实实准备开张的事儿吧,什么都甭操心了。等所有手续办完了,我给你送家去。”匆匆地与众人打完招呼,拔脚而去。

金兆枫与爷爷和左思南商量着店内的布局。爷爷按照自己的设想说出了大概的意思,包括办公桌和电话机、保险柜的位置。他们叫过迟工长,说了初步的构思:店外做中式装修,迎门的玻璃用木窗扇装饰;所有墙面四白落地,为了上下分明,离地面一米的地方打上仿红木的隔线;屋顶做成藻井式样的,为了方便悬挂画轴,沿屋顶四周作木线;最里面的位置隔出一大一小半两间屋子,小间做会计室,大间做办公室兼商品储藏室;其他细节问题在施工过程中再作调整。双方商定,明日开工,施工方包工包料;除有施工问题需要亲临以外,金左人等不必每日都到现场。

高高兴兴地回到家,爷爷对老妈说:“中午我想吃炸酱面,权当今天给我过生日了。吃完了我就得走,找找老朋友,看能不能给兆枫他们帮衬帮衬。”

全民总动员了。

吃饭的时候,老妈对左思南说:“大热天儿的,你也别老是来回跑了,干脆就先搬我们家来,跟兆枫住一块儿吧。回去的时候跟老人说一声儿。”

“行咧,谢谢您了。”左思南痛快地答应了。他很感激老妈的通情达理。

“那就赶紧吃,吃完了回家把衣服什么的拿来。”

一吃完饭,左思南就跑回家,取来了常用的东西,还外带了四十斤粮票给老妈。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真够乖的。知道我们家不种粮食,还把粮票带来了。你干吗不拉一车馒头来呀?”金兆枫挖苦着说。

老妈不爱听了。她教训着儿子。“你怎么一说话就这么刻薄呀?你那舌头怎么跟刀片儿似的?都快能刮冬瓜用了,就欠让你一辈子都掏大粪去。”

“大妈,您别理他,他就这样儿。谁跟他越好,他就越虐待谁,习惯成自然了。我就给粮票不给钱,买粮食的钱您让兆枫出,让他出双份儿。金兆枫,你还别生气,你越生气我就越你,我让你气得赛蛤蟆。”左思南扇阴风点鬼火的功力还可以。

(65)踌躇品大家

“我说不生气就不生气,我挨骂就学梁实秋。我笑你臊眉搭眼白忙活,我笑你当牛做马还得不着好收成。”金兆枫可来了劲儿了,贫嘴呱舌的。

鲁迅与梁实秋笔战时,梁实秋先生曾经写过一篇叫做《我不生气》的文章回应鲁迅——以酣畅激烈辛辣刻薄的谩骂和抨击见长的鲁迅曾经辱骂梁实秋先生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梁实秋凭借着憨直书生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在“我不生气”的平和心态下,费时近三十年翻译完成了《莎士比亚全集》,其一生取得的巨大学术成就足以令世人诚服。倘若梁实秋先生投身笔战舌战并乐此不疲,则必泯此功无疑了。

老妈乐了。“你们俩都多大了?长奶牙了吗?待会儿我给你们买奶瓶儿去,再买两袋儿代乳粉。我还得买点儿膏药,等你们吃奶的时候把嘴给粘上。”

三人大笑。

回到屋里。金兆枫和左思南又谈起目前最重要的话题。

“你说,咱们的营业执照下个月28号能下来吗?批执照好像特别麻烦,要是到时候还没批下来可就漏子了。”左思南担心地说。

“是啊,就怕这个,批执照的时间挺长的呢。要是到时候还没批下来,咱们就先把店面布置好了等着呗。虎黑子不是替咱们托人了嘛,应该不能太倒霉吧。没办法,官老爷就这样儿,从来不拿别人的事儿当事儿,你急他不急。有几个跟我那么工作认真负责的呀?唉!”金兆枫叹着气说。

“先甭多想了,省得嗷啕(嗷啕:旧京俚语,意为不顺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只要咱们前期的准备工作打瓷实了,挣钱是早晚的事儿。依你看,咱们现在主要应该干点儿什么?”

“咱们先干力所能及的吧。我明天先上王府井工艺美术服务部去买青田石寿山石,那儿的石头算是物美价廉的了。你明天上琉璃厂买宣纸,那儿的宣纸比王府井便宜,唔……就买两刀特净皮吧,再买点儿笔墨颜料。明天咱们必须把以后用得着的所有原料买齐,省得用的时候抓瞎。以后咱们就闲不住了,得到荣宝斋那样的大店去观摩观摩,虽然咱们在规模上没法儿和人家相提并论,可取取经还是有必要的。得空儿的时候,咱们多创作一点儿自己的作品,亮出自己的真才实学来,以后,就拿它们作一二百块钱价位的主打商品。过几天把放小画片儿和石头的柜台也定了吧,送货时间可以晚一点儿,定在开张以前就行。平时再多联系联系客户,这方面以你为主。总而言之,一切为开张做准备,能做到没事儿找事儿就行了。现在已经是时不我待了,千万别在开张以前有任何的遗憾。我就想到这儿了,你看……”金兆枫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么短的时间考虑一个半月该干的事情肯定不会太全面。你忘了考虑货源的事儿了。如果只摆我们自己的作品,买主儿选择的余地太小,回头客肯定不会太多,咱们应该收进一些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东西,让客人每次进店都能有新感觉,这样儿才能拢得住人气儿。天津和山东有一帮人画得不错,价钱也挺低的,以后肯定看涨;民国时期的东西也应该收几张,大名头儿的东西不一定价钱高;清中晚期的也行,改琦、费丹旭、王小梅的都可以收几张,也不贵;溥字辈儿的书画也都不错,溥儒的山水人物、溥佺溥佐的花鸟动物、溥伒的山水都可以,专门有人喜欢他们的东西。不过,我喜欢溥儒的作品,不欣赏他的行为——张伯驹、徐悲鸿抢救国宝的时候,他却在1936年把唐代韩干的《照夜白图》高价卖给了外国人,很不好。张大千、齐白石、吴昌硕的东西真是好,也真是太重了,人人都喜欢,可不是人人都想买回家,咱们目前先不予考虑。现在咱们一点儿名气都没有,只能是先站稳脚跟,然后再稳中求胜,逐渐做强做大。等以后做大了,可以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大名头儿上。这是后话,明年此时再听下回分解吧。”

(66)言笑兄弟情

“那咱们到哪儿去收这些东西呀?”金兆枫急着问。

“这也不难。收活人的东西必须亲自去,这样,既能谈价钱又能选精品;死人的东西可以直接在咱北京收,有的是。北京是什么地方儿啊?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哪,中国所有的好东西差不多都在咱北京聚齐儿呢,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你不是行里人,还不摸门儿,以后就知道了。对了,你虽然金石书画都行,可字画儿鉴赏能力还不行。什么叫高手儿哇?看一张大名头儿的东西,一眼就知道作者,一眼就知道真伪,一眼就知道是哪个创作时期的,一眼就知道是精品还是应酬画儿,这就是高手儿。我干字画儿九年了,学得也差不多了,不敢自称高手儿,可给你当老师肯定是没问题。你比我聪明,上道肯定快。”

金兆枫快给说晕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左思南深鞠一躬。“左先生在上,受学生金兆枫一揖。来日隆恩,在此一并先行谢过。手无束脩,诚惶诚恐,然念吾师绝非贪图肥厚之人,虽心怀忐忑,亦自有三分侥幸。学生自当勤恳,以报悉心垂爱,愿恩师日夜提携,共创万事伟业,上报先祖,下昭后人。谈吐失体,望乞恕罪。千万别啐我,学生这就给您拿痰桶去。”说罢,作势要往外跑。

左思南大笑着,开心极了。“罢了,似此精诚孝廉之徒,承当与谋。念你一片坦诚,就跟在我鞍前马后吧。”

“嗻。”金兆枫请了一个跪安。“谢左先生恩典。在下唯先生调遣是听,唯先生之命是从,耳提面命,诚乃所求也。”

左思南又笑起来。“这就对了,你真是个懂事儿听话的。明天你买完石头就上海王村买书去,那里书画鉴赏的书多着呢。你买一本赵汝珍的《古玩指南》看看吧,那本书写得不错,内容绝对丰富。咱们不但要懂字画儿,还要懂一些触类旁通的东西才成。有的客人既懂字画儿又喜欢古玩杂项,如果和他们在交流上没有障碍,会对我们的生意有好处。人应该有丰富的修养和各方面的知识,这样才有资格有能力面对各式各样的客人。我就是因为偏科太严重才没能考上大学的,这教训太惨烈了。”

“是啊是啊。往日的失败,就在于我们太轻敌了。”金兆枫故作深沉地说。

“成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好在还没开张,还是先饿补一下往后用得上的知识吧,粗线条儿的就可以,等以后开了帐,咱们还可以互通有无呢。我还是那句话,你绝对聪明,领会此道不成问题。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要是明天一睁眼,什么都懂了就好了。唉!”金兆枫叹息着。

“做梦吧你,白痴。你知道蛇是怎么死的吗?”左思南眯起眼睛,细细地盯着金兆枫。看到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用话剧舞台上特有的浑厚洪亮的声音说:“那是因为它吞了大象撑死的。”

(67)相知无遮拦

“坐下坐下,你这被扭曲的可怜的灵魂。”金兆枫心里笑着,脸上倒还平静。“别让别人最美好的愿望成为被你讥笑的把柄。幸亏现在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要是赶上乱世,你不当秦桧才怪呢。”

“你以为坏人就那么好当吗?幼稚!坏得出格儿的人和好得出格儿的人都不是庸人俗子能当得了的。秦桧害岳飞,蔡京害宋江,可他们都是当时最牛bī的书法家。蔡京曾经问过米芾,谁是时下第一书家。米芾够在谱儿的吧,书画俱精啊。米芾特别诚实地说,蔡京天下第一,他弟弟蔡卞第二,自己勉强可以排到第三。南唐后主李煜亡国了,可他是当时第一辞人;宋徽宗赵佶误国吧,可他创造了瘦金书,金石书画无人能及;明朝的天启皇帝昏庸吧,可他是特别出色的木工。不说皇帝,百姓也如是,能在芸芸众生之中出人头地的,那都不是酒囊饭袋痴傻呆苶。朱元璋剃着秃瓢儿当和尚的时候,谁能想到他后来能成为朱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打工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个从韶山冲走出来的年轻人后来成了在位四十三年的国家领袖?能让后人记住姓名的,有的是凭学识,有的是凭声望,有的是凭胆量。学者绝少和白丁儿交朋友,名门绝少和布衣交朋友,勇士绝少和懦夫交朋友。自己什么都不是,那就连像样儿的朋友都找不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人家不带你玩儿。上天早就给每个人都留好了各自的位置,有的人奋发了,找到了自己该占的位置;有的人堕落了,把本应属于自己的位置拱手让给了别人。如果你的事业是最适合你的也是你最喜欢的,那你的前程就能比得上太阳;如果你的事业不适合你而你又非干不可,那你不是祸害了别人就是祸害了自己。秦桧和蔡京都是高智商的人,他们如果不当官儿,完全可以成为宋代最伟大的科学家;宋徽宗如果不出生在皇家,他也就没有了万世的骂名,我敢说,凭他的文化成就,一千年间绝少有能出其右者;天启皇帝朱由校如果真当了木工,说不定鲁班庙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呢。刚才说起鸿儒,我倒想起来了,你以前不是要写大作品当大文人吗?现如今有什么进展了?”左思南谈古论今之余,想起了眼前还有一位听众。

听左思南谈及此事,金兆枫显得有些不自在了。“我比笔还懒,到现在还没起步儿呢。倒是真想写书,可写什么好哇?大背景才能出大作品哪。我这辈子当不了精神领袖,也当不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就想写既不能启迪思想又不能影响心智的平淡东西,我不是伟大的学者,不可能对人类的任何进程产生影响。我想写满清的故事,可现在的人都忙着拜金呢,谁感兴趣呀?满汉本来就不亲,汉人能每天都替蛮夷回忆历史吗?;我想写文革,可写多了就快成反革命了,写少了又违背我自己的良心,还是不写也罢,兴许十年以后就没人会对文革感兴趣了。以前我多少还有点儿追求,想走走仕途,现在觉得真够傻的。我只想当一条温顺的老狗,随时都能找到真心相待的朋友,并且从他们那里得到怜爱和欣赏。我现在就盼着把生意干好,日后如果能挖着金矿,我就朝着别人龇牙大笑;如果挖着的全是砖头瓦块儿,我就背着别人大哭一场完事儿,我不会怨天尤人,就自当是老天爷跟我是亲哥儿俩,怹不逗我玩儿逗谁玩儿啊?”

(68)互学兼互敬

金兆枫打死也不会料到,十年以后,汉人真的帮蛮夷回忆起了历史,描写满清的电影电视剧整日充斥着人们的听觉和视觉,皇阿玛、贝勒爷和格格的称呼不绝于耳,只是发音对不上号儿。十年以后,人们已经淡忘了文革,许多先富起来的人和政府官员称兄道弟地联手做起了大买卖,养肥了自己也养肥了一部分掌权的大老爷;比八国联军更多的洋鬼们带着钱和技术涌进国门,美滋滋地享受着中国政府给予的优惠税收征则;国营企业纷纷破产,大量下岗工人被迫走上了自谋职业的道路;许多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种满小麦玉米大白菜的田里栽满了一座座商品楼。

听完金兆枫面似平淡的话,左思南的心里好不是滋味儿。“咱们都还年轻呢,生活的积淀太少了。书还是等以后生意平稳了再写吧,有的是时间。咱俩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要挖矿咱们一起挖,其实,真挖出砖头瓦块儿也未必是坏事儿,也许再往下挖一米就能见着金子了呢。你现在的心情太没落了,多想想重于泰山的事儿,别净惦记轻于鸿毛的事儿了,行吗?我见过一张冯玉祥写的书法,写的是:加内基是苦孩子,他后来成了钢铁大王。瞧瞧人家的胸怀!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我又错了。”金兆枫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同志。“那咱们就不见金子不罢休,一直挖到共产主义。哈哈哈哈——”

“相信我好了,肯定能当上金矿的矿主。不过,”左思南话锋一转,“要是等哪天真见着金子了,你可千万别学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让我当了石守信。”

“放心吧您哪!”金兆枫不假思索。“孤若得天下,必封卿为一字并肩王,同掌一统华夷,共享九五之尊耳。”

二人都开心地笑了,都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

……

次日,金兆枫买了青田石寿山石,也买了赵汝珍写的《古玩指南》;左思南也买回了纸笔墨和颜料。手使的东西齐了。

……

三天后,陈博然宴请金、左二人。三人相见,苦诉衷肠,吃得谈得又舒心又顺畅,既回忆了过去的友谊,又展望了未来的合作。陈博然喝了不少酒,除了替自己的父亲感谢金兆枫,还在日后的互助问题上发自内心地大表了一通忠心和诚意。

……

又过了一天,左思南起身赴天津和山东收字画儿,言十日左右回京。独处的日子里,金兆枫几乎逛遍了城里所有著名的书画店,了解了行情和定位,也了解了不同阶层对不同作品的大概需求,这使得他原来模糊的经营思想逐渐清晰起来。他还顺便到店面工地看了三次——施工很顺利,结果令他很开心。闲暇之时,他也和爷爷切磋书画技艺,并留意藏起了爷爷的墨宝。爷爷也对他的行为相当满意,不时地与他交流着书画的玄机和心得。《古玩指南》令他大开眼界,他的阅读速度很快,记忆力也极强,几天时间下来,使得他的古玩知识由羞涩到充盈,大大地丰富了他日后的谈资。他的记忆力是训练有素的,小的时候,不识简体字的爷爷逼着他背过《新华字典》;大学期间,一个浙江籍的校友曾经和他叫板,双方互背圆周率,规定只准看一次,负者向胜者免费提供一周的午餐加晚餐,结果他赢了,53比19——那些可爱的数字至今仍乖乖地趴在他的记忆力。这几天,他一直惦记着左思南,总是不自觉地想象着行程和结果。他在暗自发力——等左思南回来,非狠毒地教上他一课不可,现如今的金兆枫再也不是行外之人了,也是一脚在里一脚在外了,假以时日,必定是两脚在里声名在外,好儿吧小子。

(69)少年说迷津

……

8月27日下午,外出十二天的左思南终于一身风尘地回到了心爱的北京,到金兆枫家的时候,模样儿比上访的外地人强不了多少。也真够难为他的,一路辛苦甘苦不说,还要随时提防神出鬼没的小贼光顾藏画儿的提包。左大人可真是立了大功了,统共收到四十八张镜心儿,采购成本还不到五万块钱。他与爷爷和老妈打过招呼,就急急地进了金兆枫屋里。

金兆枫两眼放光地看着一张张画片儿。“唉呀思南,你这眼力也太独到了。瞧这画工,打眼儿一看就知道是受过真传,好几个还是名家呢,我听说过他们。嗳,怎么一张书法也没有啊?全是画儿了。”

“您别露怯啦,大怯勺(怯勺:北京俚语,意为不明事理。)吧你!在咱北京买软片儿的就认名头儿,大名头儿的书法家差不多都在咱北京呢,何必劳师远途的呢?舒同、启功、萧劳、李文新、王遐举、松阳的字咱北京全都有,连林散之和费新我的字都有,外地的价码儿比北京还高呢。你是不是怕累不死我呀?好好上眼(:北京俚语,意为看看。)吧,这些画家是天津和山东地界儿最著名的了,不单现在好走,升值的潜力也大着呢。我保你开张两个月就能出手多一半儿,刨了成本净赚五六万,玩儿似的。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咱们成本低,从画家手里直接拿画儿本身价儿就低,又没有中间费用,咱们加上去的钱都是毛利润,相对成本低,绝对利润就高了。”

左思南的估价很有根据。开张两个月的时候,四十八张画儿卖出了三十二张,获得毛利八万多元。

“能赚这么多,真赶上挖金矿了!”金兆枫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说。

“小家子气劲儿的。我还没算上别的呢,要是再加上其它的东西,利润就更高了。不过,书画店没有顾客盈门的时候,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嘛。这是细水长流的活儿,得耐得住寂寞,忍得住性子。”

“那咱们再买点儿什么好呢?”金兆枫急切地问道。

“书法呀。别着急,我知道谁手里有,想拿就能拿着。咱们还得挑挑呢,千万不能良莠不分,不能让东西砸在手里头。我说,”左思南没好气儿地看着金兆枫说,“咱以后说话的时候注点儿意行吗?字画儿不是土豆儿大白菜,别老说大白话儿,跟进了菜站似的。一听你说话我这气就不打一处儿来,该改吧啊!”

金兆枫嬉皮笑脸着。“行,没事儿的时候先生您就多教教我呗。跟着您,我就等着长本事去吧。”

左思南得意起来。“那是不假。”他随后问道。“《古玩指南》看了吗?”

“回先生的话,照您的吩咐,学生每天都坚持看呢,不敢稍有半点儿懈怠。”金兆枫假意地陪着小心。

“嗯,那就好哇。记住喽,一定要读懂读透,仔细消化,以人所长,补己所短,努力争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慎记勿忘啊。”左思南拿出了穷酸的派头,摇头晃脑的。

(70)孩子疼生意

“学生终日诵读,苦于无人指正。欲取书中所言两三事与先生探讨,不知所为当否,即请先生示下。”金兆枫以酸对酸。

“有此博闻强记之徒,余之幸也,不说也罢。”

金兆枫闻言大笑。“什么不说也罢?我看你是说不过我。本来想跟你显摆显摆的,看来又臭美不成了。从今晚后,除去字画儿,一切均需向我请教,无须多言,切记切记。”

“字画儿乃吾术业,其它均非所长。身有神脑,不敢冒犯,过目不忘,惟有敬畏之想。容老夫慢起身,缓移步,走上前来,深鞠一揖。”左思南忍住笑,站起身来给金兆枫行了一个动作夸张的作揖礼。

二人好不开心,笑死了。

“二位小爷,正房传膳啦。”老妈在院子里的高声断喝透着那么喜幸愉悦。听到儿子的屋里快笑成了蛤蟆坑,她从心底高兴着。

“领旨啊——”金兆枫扯开嗓子应承着。随即,他一绷小脸儿,无情地看着左思南说:“待朕更衣,起驾太和殿。”说罢,推开房门,高抬腿,迈着四方步,摇肩甩胯地兀自走向正房客厅——模样儿大了去了。左思南在后面颠儿颠儿地跑着,整个儿一个跟班儿的。

坐定以后,爷爷端详着左思南,心疼地说:“瞧把这孩子辛苦的,身上脸上都快成花瓜了。赶紧吃,吃完了让兆枫陪你上清华池泡泡去,找个师傅给你捏捏,松快松快身子。”

左思南心里美极了。“谢谢爷爷了。有您老这么照应着,往后我还得勤快点儿。”

老妈也心疼着左思南。“别太恨活儿了,什么事儿都得慢慢儿来,咱家不是杨家将,别老是跟赶三关似的。”

“大妈,瞧您说的,”左思南有些不落忍了。“这都是咱们自己的事儿,自己不上心谁上心哪?放心吧您,哪块儿坟地里也不埋累死的冤鬼。我心疼我自己着呢。”

“听你们刚才在屋里聊得那么高兴,是不是这回的事儿办得不赖待(不赖待:音不来呆,旧京俚语,意为不错。)呀?”老妈笑着问道。

爷爷抢了话。“老丫头,您是最主张食不言寝不语的呀,不是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吗,怎么今天改了章程啦?”

老妈依然笑着,面带桃花。“老爷子啊,咱们不是急茬儿了嘛。都快国破山河在了,咱们就把那老礼儿先放放吧。等到了清静太平海晏河清的时候,我再乖乖儿地守着老礼儿听您老人家的吩咐,您看使得使不得呀?”

大家都笑起来,轻松极了。

……

接下来的几天里,金兆枫随着左思南跑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收集到了二十多幅书法和八轴徐燕荪、范曾、王雪涛、江寒汀的作品。金兆枫非常喜欢当代草圣林散之和国学大家启功的作品,因此,收集到的书法作品中以此二人的居多;徐燕荪是著名的工笔人物画家,笔下的仕女被称为徐家美人;范曾的书法和绘画均自成一体,风格明显,广受欢迎的作品自“六·四事件”以后更为世人看好;王雪涛和江寒汀是北方和南方小写意花鸟的代表人物,王雪涛的作品清新秀雅,江寒汀的作品明丽生动。因为多数出让者都是左思南的朋友,故而价钱均极公道。其中的十余件作品因系精品,深得金、左二人欢心,故而开店十几年后仍不忍售出。这些作品为他们带来了第一笔财富,而现在仍留存在他们手中的那些精品,现在即使拿出任何一件,所得的市价也会远远超过当时收集这些作品的支出总合。

(71)高薪通情理

“咱们现在已经有小八十件儿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加上咱们自己的,暂时就先不急着收新东西了,数量质量都没什么问题了。往后,有好的就留下,没好的就别伸手了。知道吗,以后还有主动上门儿让咱们寄售的呢。”左思南盘算以后,得出了结论。

“东西有了,然后呢?”金兆枫愣磕磕地问。

“还用问吗?没有然后。上家儿找完了,现在该找那些照顾主儿了——没有他们,开了张谁给咱们送银子来呀?”左思南顺理成章地说着。

“成。”金兆枫毫无主见地说。他现在是磨坊的磨,只能听驴的了。

……

又是几天的时间里,左思南带着金兆枫走访了许多原来店里的老顾客。到底是经常光顾大店的阔气人,个儿个儿都口儿正得很,一张嘴就是精品大名头儿,丝毫没有心疼钱的意思,在他们眼里,钱好像就是个符号而已。对于一些苛刻的顾客,左思南解释说,如果本店没有,可以帮着去踅摸,北京城的任何一家店里也不可能要什么就有什么。话说得很顺口,让人听着也不别扭——你别说,左思南还真是个生意虫儿。

他们也抽空儿去了几次装修工地。店面已经初现端倪,所有的施工设计都和他们起先的思路大体一致,迟工长说,十天之内肯定能完工,质量比预先要求的还会好。

“再过十天就是十四号了,中秋节。我们这一段时间就不过来了,十四号上午过来验收,你们拿着钱也能回家团圆去了。”金兆枫的话让两下里都很舒服。

“店是快装修完了,可执照什么的还不知道有谱儿没谱儿了呢。要是超过一个半月,28号就没法儿开张了,咱们拿什么给孔圣人诞辰献礼呀?”左思南想到了裉节儿(裉节儿:北京俚语,意为关键。)上。

“我佛慈悲,物主造化。上天会垂怜悲悯之人的。”金兆枫虽然心里打着鼓,但还是安慰着别人也安慰着自己。

回到家,闲谈之间,金兆枫忽然意识到,左思南辞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你们店原来是几号开支呀?”金兆枫问左思南。

“十五号。干吗?”左思南不解地问道。

“以后咱们店每月五号发工资,遇到节假日提前到月底发。咱俩每月一千块钱,店员等招了以后再说。”金兆枫说完,从放钱的抽屉里拿出一千块钱递给左思南。“今天是四号,咱们这个月提前一天发了。”

当时的北京,平均工资水平大概是一百块钱挂零儿,一千块钱绝对算是高薪了。

“什么意思呀你?”左思南有些不解。

“既然有店了,咱们现在就开始按正规化管理了。”金兆枫使出了干部的原则性。

“那也不用这么多呀。我原来每个月工资加奖金还不到二百呢。二百就够了,等以后开了张再说。”左思南不好意思起来。

“时代发展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得提高哇。一千块钱是基本工资,开张以后每个月按效益发奖金。反正店是咱俩的,想怎么发就怎么发。拿着,要不我可急了啊。都快结婚的人了,一千块钱还嫌多呀?!”金兆枫把钱硬塞进左思南的兜儿里。

左思南的心情复杂起来,半天也没说出话。他知道,哥们儿是通情达理的仗义人。

……

(72)老妈是FANS

该干的都干完了,接下来就是无聊的等待。他们的准备工作也太利落太迅速了,就像心急的乘客一路狂奔地跑上了明天才会出发的火车。紧张过后的松弛让人感到了心悸和空虚,无名的烦躁和焦虑就像一瓶已经开封的烧油,随时都会有伤人或者自伤的危险。在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日子里,他们的心都急出汗了。两个人每日里除了写字画画儿或者躺在床上发呆,很少说话,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偶尔四目相视,也只是既无心情又无目的地挤出一丝半丝的笑容来。忙碌的时候,时间就像是最可爱的情人,总是让人十分珍惜;等待的时候,时间就像是一把枷锁,套得人窒息欲死却又无力发作。

被活煎了三天以后,9月7号,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了。

两个人醒得都特别早,院子里面还安静得很。刚一睁眼的时候,左思南对金兆枫说:“最近净忙活开店的事儿了,一直也没回家,女朋友也老没见了。要不这样儿吧,反正咱们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儿急着办了,我想先回家住几天,彼此都轻松一阵子。咱俩目前的状态都不太好,写字画画儿也都先放放吧。还是消停几天,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吧。”

金兆枫立刻表示了认同。“有道理,那就这样。回家孝顺孝顺老家儿,再多跟你女朋友腻乎腻乎。趁着这大好时光,充分体会品味亲情和爱情的美吧。”

左思南闻言心喜,急急地起床穿好了衣服。“也别洗脸漱口了,我先颠儿了。有急事儿就找我去,没急事儿千万可别烦我。”

“滚吧,身体力行去吧。”金兆枫说完,扭转腰身,把后背给了人家。

“走喽!”左思南随着话音儿飞出了门外。困兽出笼,终于可以安然回山了。

金兆枫的脑子里乱得就像一团麻,没有了头绪。他欠起身来,点着一只烟,心空如洞却又若有所思。

第二支烟。第三支烟……

左思南走了,晚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女朋友了,真让人羡慕啊。女人像一片海,在你无助的时候能够给你天下最宽广持久的温柔和体贴;女人像一杯酒,在你郁闷的时候能让你彻底陶醉和解脱。我的有缘人在哪里呀?快来吧,我太孤独了。金兆枫想。

“月光之下一婵娟,

好似水中一白莲。

回头我把姑娘问,

何处的天仙降尘凡?”

他字正腔圆地低声唱起了评剧《张羽煮海》中张羽初见龙宫三公主琼莲时的唱段。粉碎“四人帮”以后,才子佳人的老戏又重新上了舞台。他上中学的时候,老妈曾经带他到前门鲜鱼口的大众剧场看过李忆兰和袁凤霞主演的评剧《张羽煮海》,好听极了。老妈年轻的时候特爱唱评剧,她十几岁的时候,是个身高貌美皮肤白的迷人姑娘,和当时还在北京的小花玉兰、小幼兰姐儿俩是极好的朋友,后来人家去了天津,又赶上连年闹运动,就断了联系。老妈说过,小花玉兰眼睛细长瓜子儿脸,扮上以后绝对算是标准的古典美人,因为经常用鸟粪洗手,她的两手又细又白又漂亮。

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是老妈。

“儿子啊,早醒了吧?刚才好像是思南走了,我听见院门响了。”老妈的耳朵真够尖的。“怎么醒了还不起呀?是不是晚上梦见龙宫三公主啦?别净梦里欢啦,早找一个伴儿多好哇!快起来吧,吃早点。”

“扎耳朵的不急,捏眼儿的倒先急了。您就稳住了心吧,我是等着有缘千里来相会呢,早晚我会领一个您满意的姑娘进家的。”金兆枫安慰着善良的母亲。有谁知,这句安慰话让苦心的老妈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干等了十几年。

(73)故宫像我家

和爷爷老妈吃完早点,金兆枫又回到自己屋里,恢复了起床前的姿势。唉,一个人怪没劲的,干吗去呀……上故宫吧,有日子没去了。

金兆枫对故宫是有感情的。中学的时候,他每个学期都要瞒着老人旷课几天独自逛故宫,门票五毛,那是他积攒多日的零食钱。他每次都是前五名游客之一,每次都是买完票就急不可待地跑进午门。他对宫墙绿瓦有着深厚的阶级感情,发自内心地热爱清晨时分的紫禁城里特有的博大威严和宏伟壮观,超人地熟悉每座大殿、宫院的名称和位置以及它们曾经的用途和主人,能毫无差错地叫出屋脊上瑞兽们的名字。当时的许多功课都是他在太和殿北墙下自学的,他很喜欢那个位置——身心沉浸在东升的阳光里,正北面是景山万春亭,西北望去,便是北海的白塔。当时的太和殿外还未设围栏,游人可以自行进入大殿参观。站在大殿东侧靠前的位置上,静静地凝视着神圣的金銮宝座和宝座上方的轩辕镜,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无上的留恋和痴迷——他知道,这大殿内曾经有过他数位祖先的身影,每次静静地站在那里,他都会与素未谋面的祖先们进行一番灵魂上的沟通,他似乎能够看到,伟大的先人们正充满希望地默默注视着他。对他而言,每次故宫之行都是一次精神上的震撼和鼓舞。

“六·四暴乱”以后,外地人和外国人的身影在北京都不多见了,游客少了,旅游业也随之变得很不景气,这种现象到1990年初才稍有改善。

以前进故宫,金兆枫只会选择清晨时段,因为那时的游人不会太多。裹在人流里观赏昔日天子办公和居住的地方,感觉一定会很沮丧;看着近前的嘴脸们和稍远处像虫子一样蠕动的身形们充盈着神圣的场所,庄重和散漫形成的落差会让人兴致全无。感到幸福吧,人民们!好在现如今的紫禁城里没有了皇上,如果当初皇上看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充斥着这么多不同颜色和不同质量的肉体,怹老人家肯定会发疯似地骂出南城才会有的脏话来。

进午门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今天的同道者不是太多,前朝后廷都还清静,这让金兆枫很舒服。路线很熟,想去的地方也不多,这让他比别人节省了不少时间和体力。

一般的人游故宫,看完中路的三大殿,进了乾清门就会折向西走,因为西六宫有妃嫔生活原状陈列。普天之下的百姓们对皇家生活充满了超高度的好奇和向往,总想挖空心思一探究竟。而金兆枫却偏向东六宫,他的目的是畅发幽思和温故知新。东六宫早先的娘娘住所们早已改成了不同的陈列馆,而他去得最频繁的则是绘画馆和陶瓷馆,那里有他的最爱,他和它们在心理上没有距离。他曾经在绘画馆看过宋四家、元四家、明四家、扬州八怪以及诸多名家的作品,这让他开阔了眼界和心智,增长了见识和技艺;他曾经在陶瓷馆看过老窑陶器瓷器、宋五大名窑、元青花卵白釉和明清彩瓷,这让他读懂了文明古国陶瓷业的发展和流年;他也曾去过珍宝馆,看到人们最大程度地流露着真实而丑陋的贪婪,他感到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专供老财迷们开会的会场。

(74)祖孙品家学

也许是受到了近来心境的影响,金兆枫此行全然没有了以往的美好感受和心境。平平静静稳稳当当地走完了想去的地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热汗打得发潮了。静下心来小憩的时候,才猛醒般地意识到,天热似火,地烫似锅,人则恰似一张受到上蒸下烤的面饼。抬腕一看,下午两点多了。他小笑了几声,暗自佩服着自己的精神意志——几乎不停地走了五个钟头,竟丝毫没有感觉到疲乏,没有意识到饥渴。他想,如果自己在大庆油田工作,迟早也会成长为一位铁人。

金兆枫来到御花园,买了瓶儿饮料坐下来喝着。他爱这里的环境,不是因为奢华和气派,而是因为典雅和考究。来到这里,会从心理和感官上得到双重的滋润和享受。这里是无忧国,洗涤烦恼,培育豁达,是真正的人间天上。

走出神武门的时候,金兆枫深深地作了几次吐故纳新,重重地跺了几下略感肿胀的双脚,然后,在心里郑重地为自己作出了公正的评价:来故宫的行为很对,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清华池能洗澡,紫禁城能醒脑,是该凭借最好的身心状态准备战斗的时刻了。

回到家,清理完身体,吃了老妈给自己预留的午饭。他忽然感到技痒,有了要拿笔的冲动。今天的状态不错,让爷爷来给说说手吧。爷爷嫌光说不练没意思,要求和孙子一起合作,怹说,孙子今天的模样儿格外顺眼,肯定能出好东西。

“画个什么呢?要不……我来个踏雪寻梅吧。你来个什么呀?咱说好喽,今天不许大写意,必须是细路的。”爷爷说规矩了。

“您说了就算。那我就来个仕女吧,采花儿的。您的画儿我来题字,我的画儿您来补花草,不带改的了啊。”金兆枫道。

于是,二人心气儿极高地大施丹青,耍开了笔墨功夫。

到底是吃工夫儿的细路,不像大写意,可以一蹴而就的。慢工出细活儿嘛。

爷孙二人先后收住了笔。

爷爷与金兆枫换了个位置,看着他的仕女采花图。“嗯,挺不错的,又长了。意思倒还说得过去,可你这仕女怎么画得一点儿喜庆劲儿都没有哇?简直像个怨妇。”半夸半贬地说完,给孙子补着花草背景。

“‘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嘛,那是您以前教得不到位,再说了,老画儿上的仕女也没有张着嘴乐的呀,又不是新娘子。林黛玉最怨妇了,没事儿就葬花流眼泪的,可人家贾宝玉就喜欢这样儿的。您信不信呀,我也能有老辣的那一天,能嫉妒得徐燕荪那样儿的大家们上咱家打我来。荀子不是说了嘛,‘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您知道什么叫滴水穿石吗?您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吗?人不是生而知之的,是学而知之的。总得有个进步的过程嘛,对吗您说?”

(75)自幼是才子

“贫吧你就,你的嘴比手有本事多了,调过来就好喽。”爷爷笑了,在纸上认真地忙活起来。怹说不过嘴快记性好的孙子,小二十年前学的东西,孙子到现在还记得特清楚,还净活学活用呢。

“我这儿齐活了。让咱们看看你给仕女配的什么字儿啊。”爷爷放下笔,细细地看着,并念出了声儿。

“‘陌上拾翠,

纤纤手把香盈袖。

花肥叶瘦,

人比琼芳秀。

风月犹记,

相思泪长流

忆前秋,

绮户低首,

同把青梅嗅。

录二八旧作点绛唇,己巳年兆枫写。’不错嘛,十六岁就能出这文采了,看来你那时候没少看李易安的东西吧?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这仕女配上这词,怨妇味儿就更重了。”老人用手势止住了又想张嘴的金兆枫,来到自己的画儿跟前。“字写得好,有陈少梅的意思,要是写在你那张上边儿就更搭调(搭调:北京俚语,意为匹配。)了。”怹俯下身去,一字一字地轻声念着,

“‘素天瑞雪铺苍梁,

凋零一时稀诸芳。

冬江玉道好行人,

踏碎凝雪访暗香。

恭录十五岁旧作为祖父宏制补白,己巳兆枫书。’意境真好,我十五岁的时候决不如你。这世上十五岁比你还强的不会多。”

受到爷爷的夸奖,金兆枫的心里美呀,但脸上却表现出荣辱不惊。“在您面前,我连小巫都算不上。反正现在咱爷儿俩都有闲工夫儿了,有心情的时候,您就多教给教给我。孙儿这厢施礼了——”他口中拖着京韵,学着舞台上小生拉起水袖施礼的样子,虚意地对爷爷表示着敬意。

“得了吧你。连行头扮相儿都没有,做派倒还挺有样儿的。”爷爷嘻嘻地笑了。

爷儿俩一唱一和一溜一拍的。一家子嘛,要不怎么透着那么亲呢!

“传膳啦!”老妈又站在院中发号令了。

今天家里的人全齐了。动筷子以前,老妈又搬出了老礼儿:吃饭期间禁止说话。

……

接下来的几天里,金兆枫紧紧地摽上了爷爷不撒手了。爷儿俩一起写字画画儿唱京剧,插科打诨儿,互相褒贬,可劲儿地招呼着嘴上的工夫和手上的工夫。他们都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以前——那时候的生活很清苦,人在社会上也没有任何尊严和地位,家庭是依赖着彼此在精神上互相支撑和鼓励才得以生存下来的,唯一能让他们得到片刻享受的就是亲人之间在技艺上的交流和沟通,他们借此来逃避现实,借此来提醒自己在某些方面并不输人。

9月13日,星期三。中午刚过,虎黑子便急匆匆地来找金兆枫。

“兄弟,明儿个就是中秋节了。你今天晚上要是没事儿,咱们请工商局的朋友吃个饭吧。人家就想去丰泽园,说那儿的菜做得地道。咱们不是求人家办事儿吗,没辙呀。”虎黑子苦着一张糙脸说。

“行啊,咱们本来就应该请人家的。”金兆枫很爽快。

(76)畅谈丰泽园

“那就这么的了。”虎黑子挺高兴。“晚上六点半,丰泽园,不见不散。你什么也甭管,带嘴去就成了。还有什么事儿吗你?”

“能有什么事儿啊?是你来找我的!别废话啊,今天由我请客,你等下回吧。我现在不是不缺钱了吗?”金兆枫嘴上挺硬,其实,心里还是非常感激人家虎黑子的。

“晚上再说吧。那我就先颠儿啦。”虎黑子出了门,跩儿跩儿地跑了。

虎黑子就是想得周到,连金兆枫自己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儿了——他曾经答应过工商的哥们儿一起吃饭的。虎黑子是想当李逵了,他把金兆枫早就当作了宋江。

晚上六点半,金兆枫准时来到丰泽园饭庄。虎黑子正在门外等他。

“人都在里边儿呢,一共仨人。见了面儿跟人家客气几句,咱们以后还用得着人家呢,不跌份。”虎黑子悄声地嘱咐着金兆枫。

“我知道。行市倒过来了,赶上今天我请别人了。肏他妈的,丢人!”金兆枫心里很不平衡,私下里泻着怨气。

“哟,兄弟也学会骂人啦?还别说,你骂人都透着那么有文化,味儿真好听!”看见金兆枫快成了自己的同类,虎黑子心中暗喜。

换下制服的三位工商朋友已经坐在餐桌旁了,其中的一位与金兆枫见过面。互相握手,寒暄,上茶,开始准备点菜了。

“诸位千万别客气,咱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想吃什么随便儿点,多喝酒多吃菜,咱们今天来个一醉方休。明天是中秋节,咱们今儿个就算是提前团圆了。”金兆枫说完,招手叫过来一位女服务员。

“给我这几位朋友介绍介绍你这儿的当家菜。有什么好吃的?”虎黑子说。

“菜谱儿上不是都写着呢吗?我觉得都好吃。”女服务员看也不看人,一脸的不屑一顾。国营大店嘛,就这样儿。

金兆枫用手制止住行将发作的虎黑子。这种场合不能无礼。“哥儿几个,最好吃的菜一般都写在菜谱的最前边儿。看看什么比较合诸位的口味。”看到几位朋友拿捏不定,金兆枫主动介绍着说:“这丰泽园是鲁菜,看家菜是葱烧海参、糟熘三白和水晶肘子。”他回过头,告诉女服务员说:“一样儿来一个。其他的让他们点吧。”

菜单经过短暂的讨论终于被敲定了。酒水要的是扎啤。89年的扎啤对于北京而言,还是个半新不旧的新生事物。

“兄弟,一看就对这儿挺熟哇。没事儿净来吧?”虎黑子很佩服金兆枫不看菜谱就能点菜的本事。

“也没来过几次。我特小的时候,跟我老祖来过,当时还文革呢,偷着来的。那时候我老祖都九十了,人家看怹穿着中山装,还以为是高干的爸爸来了呢,特别特别的客气。我们爷儿俩那天就点的刚才我点的那三道菜,我老祖说那三道菜是这儿最好吃的。那天我吃多了——那年代谁见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呀!我回家就开始拉稀,一连拉了三天。当时的肚子太素了,油水太多了受不了。其实,也不算丢人,红军长征到达陕北的时候,为了庆贺胜利,就杀猪吃肉,有的红军战士因为肉吃得太多就拉稀拉死了,造成了非战斗减员。”

(77)内行美食家

“别看兆枫现在求你们给办事儿,人家上个月还正经是个处长呢,这刚辞的职。”虎黑子向众人介绍着。

“丢人的事儿咱今天不说,省得扫朋友的兴。”金兆枫拦住了虎黑子的话头。“趁着东西还没上桌,咱们就先聊聊吃。”

“我们平时上好地方儿吃饭的机会倒是不少,说到头儿了,也就是瞎吃。今天能逮着金先生这样儿的不容易,给我们说说。”一位朋友诚心诚意地说。

“这一说起来可就深了去了,咱不说菜,先说说做菜的家伙吧。诸位知道一言九鼎吧,那鼎就是过去做饭的家伙,相当于现在的锅。”金兆枫开说了。

“那干吗九鼎啊,是有人用九个鼎做饭吗,不会吧?”一位朋友发问道。看来,在国家干部中间普及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件很必要很急迫的事情。

“鼎后来不当炊具用了,它成了礼器了。周礼规定,君臣按不同等级可以拥有不同数量的鼎,天子九,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所以,一言九鼎的意思就是人说话应该谨言慎行守信用。胡来可不成,要出人命的。”金兆枫一一说来。

“你觉着什么菜最好吃啊?”朋友问。

“有的菜好吃,可现在做不出来了——原料弄不着了。过去讲究的是珍禽异兽稀罕物儿,讲究的是上八珍中八珍下八珍。别的不说,驼峰、鹿筋、燕窝勉强还有,猩唇、熊掌、豹胎还让人吃吗?”

“没了就不吃了呗。海鲜也挺不错呀,大对虾,大螃蟹什么的。”朋友说。

“我不太喜欢吃对虾,长得太大,肉就柴了。咱说螃蟹。吃螃蟹是要讲究季节的,菊黄蟹肥嘛。农历七月尖肚脐的螃蟹肥,农历八月团肚脐的螃蟹肥,讲究的是七尖八团。吃螃蟹不能吃在清水里养得太久的,那样儿的螃蟹肉质太松,不打嘴。听我老祖说过,前门西打磨厂的正阳门饭庄在解放前的时候专从西河沿菜市进半斤左右一只的大螃蟹,得用芝麻喂上好几天才做给客人吃呢,味儿特棒。不过,我老祖懂中医,说螃蟹性寒,喂它芝麻不好,应该喂它蚯蚓才对呢,这样才能不跑味儿。”说到这儿,金兆枫有些伤感了。“我爱画画儿。小的时候画虾米螃蟹,人家都说我画得特别像,可我十几岁以前连虾蟹的模样儿都没看见过。齐白石画虾蟹那是照着活虾活蟹画,我画虾蟹是照着齐白石的画儿画。咳!不提了。”

“吃螃蟹太费事儿了,我还是喜欢涮羊肉,东来顺儿的。”朋友说。

“羊肉属于温补,什么季节吃都合适。不过,解放前北京的涮羊肉是正阳楼的最好,后来,东来顺儿的老板挖了正阳楼的厨子,才在北京出名儿的。没过几年,正阳楼倒闭了,东来顺儿才在北京城里占了独一份。”

“还有什么好玩儿的,都给我们说说。”朋友说。

“那哪儿想得起来呀。得有人问我,我才想得起来呢。”金兆枫笑了。“其实,在丰泽园招待朋友挺合适,环境气氛都不错。要是自己家里吃的话,您就不如上前门西大街路南的泰丰楼了,也是鲁菜,老北京的八大楼之一,解放以前还净走国宴呢,孙中山、袁世凯、蒋介石都经常去。那儿的看家菜和这儿的一模一样儿,可价钱比这儿便宜呀。那儿的乌鱼蛋汤、红烧牛尾都不错,这季节还能吃上杏仁豆腐呢。”金兆枫看着不远处的服务员,高声说道:“劳您驾,帮我们这桌儿给催一下儿,行吗?”

(78)私下见真情

“着什么急呀,没看大家都等着呢吗?”女服务员没好气儿地回答。

“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饭的。我要是你们经理,早就让你回家了。”金兆枫急了。

虎黑子今天表现不错,极有涵养地劝着金兆枫。“兄弟,别理这傻bī娘们儿,准是丫老爷们儿得阳痿了,bī里闲得直痒痒。”他与同桌的几位朋友很熟,没必要假装斯文。

“混蛋你!你才得阳痿了呢。”女服务员有些不管不顾了,努着眼珠子大声地呵斥着虎黑子,气得虎黑子站起来骂骂咧咧地直要脱裤子。

金兆枫拉下了虎黑子,对着女服务员说:“你骂得对,他是该骂。他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时间还没多长,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男女生殖器。别怪他,怪就怪我党的劳教政策还不完善。说完他,我再说你。我们是你的衣食父母,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敢口出不逊。我和你们上级公司的领导很熟,你信不信,就凭你这态度,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回家待业去。”金兆枫绵里藏针地严厉教训着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老实下来了,不瞪人了,也不还嘴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上得及时的还有扎啤。

一位朋友先开了酒令。他举起扎杯。“初次聚会,咱们大家都先干一个。别的不说了,以后就都互相关照吧。”于是,大家随着他,各自往肚子里倒进了五百毫升稀的。

放下扎杯的朋友又说了话。“金先生,黑子对你可真够仗义的。开公司本来是你的事儿,可跑腿儿垫资金这类瞎事儿都归黑子了,连联系人都留的是黑子的名儿。看来,你们哥儿俩的交情还真深了去了。不理解呀,不理解。你们俩看着也不是一路哇。”

金兆枫闻言,看着虎黑子问道:“垫钱的事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儿啊?”

虎黑子傻笑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朋友接过话茬儿。“金先生,你活得也太洒脱了,真够松心的。幸亏你有这么一朋友,要是整个过程全是你自己办,你就明白了。办营业执照的时候得先上银行开户存钱,验完资才能接着往下走呢。黑子帮你垫了三万块呢。”朋友看着虎黑子。“你可真够有钱的,能默默无闻地办三万块钱的好事儿,够爷们儿。”

虎黑子嘻嘻地乐着。“别瞎*逗了。三万块呀,我能不要回来吗?我是想等拿完执照再跟我兄弟要,顺便再宰他一顿大餐吃吃呢。哈哈,我他妈有私心着呢。”

看着若无其事的虎黑子,金兆枫真的被感动了,他知道,自己把某些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他拿起一扎啤酒,对虎黑子说:“黑子,兄弟谢谢你了。你要是不嫌我孙子,咱哥儿俩就喝一个。”说完,兀自一饮而尽。

虎黑子的眼眶都有些湿了。他拿起杯,也是一饮而尽。他的嗓子里咕噜咕噜地响着,像蛤蟆灌水一样。

一晚上,大家的情绪都极其高涨,酒钱远远超过了菜钱。国营商店关门时间很早,离开丰泽园以后,虎黑子又带着这一哨人马去了朋友开的餐厅,一直喝到深夜。

临分手的时候,金兆枫对虎黑子说:“过了十二点就算中秋,自当咱们提前过团圆节了。知道朋友的朋字儿是怎么写的吗?两个月字儿。天上就有一个月亮,人间的朋友比天上的月亮还牛bī,是两个月亮在一块儿才能有的缘分,就像咱俩这样儿。”

虎黑子的心里热着暖着,嘴上都成哑巴了。

……

(79)同道相扶持

金兆枫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先洗脸漱口吧。可是,牙刷上的中华牙膏还没碰着嘴,就听见院门被敲得山响,并伴随着虎黑子的吆喝声。

“兄弟,开门哪。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嗳。”

“来啦!”金兆枫冲到院门前,打开院门,看见虎黑子喘着粗气,热腾腾的汗脸上荡漾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我跑着来的,想让你早点儿高兴高兴。”虎黑子递过来一个大纸袋子。“工商的,税务的,都齐了。刻公章财务章的事儿必须你自己上公安局去办,发票也得你自己上税务局去买,人家不让我管。不管怎么说,有了执照就能开业了。”

“赶紧进去,歇会儿。”金兆枫接过东西,把客人让进来。

虎黑子与闻风而动的爷爷和老妈打过招呼,进了金兆枫的屋里。

“这帮干部也太他妈热心了。早晨八点半刚一上班就给我打电话,我还没起呢。这回行了,全踏实了。这帮哥们儿挺帮忙的,真给你省了不少事儿,还比正常办理的得提前小半拉月呢。”虎黑子不能对自己的兄弟表功,其实,为了金兆枫的事,他已经请相关人员吃过好几次饭了。

“哎呦对了。我原先跟迟工长定好了,今天上午要去店面验收装修呢。”金兆枫忽然想起了十天以前与迟工长的约定。

“那还罗嗦什么呀,赶紧的。咱边走边聊吧。”虎黑子催促着。

二人赶到了店面前,看见店外漂亮的中式装饰,口中不停地说着好。奇怪的是,店里静悄悄的,门也没上锁。进去一看,只见店内一人,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手里举着烟,口中念念有词地哼哼着什么——是左思南这小子。

见二人进来,左思南笑起来。“来啦?”

“人都哪儿去了,怎么就剩下你了?”金兆枫急急地问。

“我看质量没什么问题,九点就让他们走了。知道你们就得来,正等着你们给我排解忧烦呢。我昨天把展柜给定了,一共是八组,估计也够用的,十八号能送来。好好看一下儿,要是装修没什么毛病,今儿中午我做东。”

“吃饭倒是不着急。我问你啊,”虎黑子问左思南。“给他们结了多少钱?”

左思南答道。“他们说,钱是你预先给他们定好的,把你算帐的条儿都给我留下了。人家一分钱都没多要。我看他们也挺辛苦的,给了一百块钱当午饭钱了。”

“兄弟真仗义!”虎黑子夸着左思南。

“钱从柜上拿就行了呗,你掏钱不合适。”金兆枫把手伸进裤兜儿。

左思南按住金兆枫的手,说:“你再这样儿就别理我!我媳妇儿说了,以前对我的考验还不够,把考验期限又给延长了一年。人家怕人财两空,就赏了我一万块钱,多一分都不舍得给了。不许再废话,留神我媳妇儿咬死你。”

“嘿,兆枫,你这哥们儿真地道!够意思。我他妈就没这样儿的朋友。”虎黑子赞美着。但话还没说完,屁股就挨了金兆枫轻轻的一脚。

“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试试!”金兆枫假装纸老虎。

虎黑子醒过闷儿来。“我说错了。我说的是过去,不是现在。兄弟你牛bī,你这哥们儿也牛bī,都是好样儿的。”

三人笑。

(80)联手除恶霸

老天爷真是有眼啊,身在高高的彩云之巅,不眨眼珠儿地看着地上的芸芸众生。也许是为人间的义气所感动,嫉妒之余,便遣下恶鬼来祸害人间。

三人畅快地来到民族宫东侧的西单烤鸭店,却未曾料到迎接他们的是一场祸端。

刚走进餐厅,就看见迎门的大餐桌旁坐着外号儿叫老毛子的老泡儿正带着一票兄弟吃饭,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大,吆三喝四的,样儿大了。

老毛子见到虎黑子,破锣似地高声打着招呼:“来啦黑子啊,一块儿吧。”老毛子比虎黑子大几岁,也是下手极狠的家伙,某些方面很像虎黑子,但却没有虎黑子那样的古道热肠和仗义劲儿。二人不算是朋友,但却都非常了解对方的底细,明里暗里总是互相给面儿,从未主动撕脸动过手。

“吃你们的吧,我今儿有朋友,不陪你了。”虎黑子客气地回着礼。

“旁边儿那小子姓金吧?是不是你们后街那自杀的反革命他儿子呀?你丫真棒啊,跟反革命家属一块儿混啦?哈哈哈哈——”也许是有点儿高了,老毛子一阵狂妄的大笑,夹杂着对人性和自尊的藐视和嘲讽。

“换一地儿吧,我今天不想打架。”金兆枫拉了一把虎黑子。他是怕把左思南裹进去。

“这儿的菜不错,甭换了。记着啊,待会儿打起来不许你们上手儿。”虎黑子安抚着金兆枫,他是舍命也不会丢脸的人。

敢玩儿命的臭流氓一般都有两下子,但水平普遍不会太高。金兆枫深知这一点,他面色温和地选择老毛子旁边的一张餐桌坐了下来。虎黑子和左思南也坐下了。

不知死活的老毛子走到金兆枫身边,重重地拍着金兆枫的肩膀,口中带着浓浓的酒臭。“怎么反革命和臭流氓成一家子了?要混也别跟虎黑子一块儿混,丫都成财迷了,能管你什么呀?一会儿给我把饭钱结了,再有事儿就找我来。”

“黑子,我先说几句。”金兆枫制止住了行将发作的虎黑子,抬脸看着老毛子。“你真够逗的,穷疯了吧?我要是有事儿找你,你能有什么本事帮我呀?你打架手狠靠的是凶器,我不爱打架,我现在就想让你知道,我打得过你,就是不愿意搭理你。反革命怕死敢死,臭流氓怕死不敢死。把手拿开,别招我。”金兆枫发力拨开了老毛子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弄得老毛子脚下不稳,险些趔趄到地上。

虎黑子见状,非常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眼里,兄弟真是有种的爷们儿。

天下还真有帮狗吃屎的亡命混蛋。斜刺里站起来两个小子,其中一个手里紧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军刺,直奔金兆枫后背而来,就要下手了。虎黑子见状,猛地站起来,他抡起屁股下面的实木椅子,一声不出,狠命地砸向那小子的脑袋,一声脆响以后,虎黑子手里只剩下了一根椅背上的木条。被砸的小子受到重创,像一块烂木头一样瘫倒在地上,另一个小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愣住了。老毛子急眼了,随着一声怪叫,伸出粗壮的胳膊直捣金兆枫的头部。金兆枫低头躲过,看也不看地狠狠一掌捅在老毛子的腋下,疼得老毛子胳膊都动不了了。金兆枫随即站起身来,看着龇牙咧嘴的老毛子温和地说:“别闹了,再闹,我他妈整残了你。”餐厅里的食客跑光了,有的是害怕,有的是想借机逃单。

(81)敢做就敢当

谁知,金兆枫的话音未落,虎黑子又抡起手里的木条狠狠地抽在老毛子的头上,在老毛子轰然倒地以后凶狠地说:“你丫敢爬起来,我他妈弄死你一家子。”说完,朝老毛子桌上剩余的人吼道:“滚,全他妈给我滚蛋!”众人闻言,忙不迭地站起来溜出了餐厅,只留下了倒在地上的两个败类。

虎黑子扔去手里的木条,拍了拍手,坐回了原位。他对金兆枫说:“要打就一块儿打丫挺养的,我不能让丫就恨上兄弟你一个人。”随后,他又安慰着脸色已经被吓得极不好看的左思南说:“没事儿的。我也不想这样儿,都是让这帮孙子给气的。”

左思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正好咱们也没点菜呢,要不离开这儿吧。我刚才看见服务员打电话,没准儿是报警了。”

金兆枫说:“那就更不能走了。就是走了,警察也能找到家里去。我宁愿让警察把我从这儿带走,也不能让老人替我担心害怕。你们俩先走吧,别都当垫背的了。咱们有理,不怕的。这点儿小事儿我一人儿能扛得了。”

虎黑子对左思南说:“兄弟,别看你今儿没动手儿,可我知道你挺仗义的。你先走,别跟我们在一块儿捣乱了。今天这事儿咱们没什么责任。走吧,不碍的。我陪兆枫在这儿呆着,我他妈底儿潮,我不怕。”

“那我就先走,咱别都陷进去。咱有理,就是进去了,我也能把你们给捞出来。”左思南说完就走了,他心里有谱儿,今天的事情绝无大碍。

看着左思南走出了餐厅,金兆枫小声地对虎黑子说道:“思南认识警察,管事儿的警察。”说完,他站起来,把地上一坐一躺的两个混蛋扶到餐桌旁坐好。“你们也是站着撒尿的人,待会儿警察要是来了,别说让人看不起的话。今天的事儿赖你们不对。”金兆枫捡起掉在地上的军刺,重又放回到挨砸的小子手中——虎黑子的一砸让这可怜的小子很是受用,到现在还神志不清呢。

“黑子,今儿的事儿没完。”老毛子晕晕乎乎地说。

“你丫少他妈废话吧,还嘴硬!知道你丫坐那儿憋坏注意呢,可你丫跟我说句实话,你现在还站得起来打我吗?晕着呢吧?肯定你丫脑震荡了。今天打你是手下留情了,下次再犯葛,我准让你丫全身瘫痪,记着啊。我他妈提前告诉你得了,别打算黑我,你为你们家里别的人多想想,别让他们陪着你丫一块儿上八宝山去。闭上你丫那臭bī嘴,好好等着警察抓你来吧。”

警察来了,骑自行车来的。看来服务员报案的时候,并没有把案情说得很严重。看到警察,餐厅的几个服务员从后堂出来看热闹了。

虎黑子拦下了金兆枫,小声地说:“兄弟,你别说话,不许跟我装孙子。”他走上前去,迎着年轻的警察。“这俩人都是我打的,他们没事儿找事儿,还想持刀行凶。这儿的服务员都能作证。”

(82)惹祸求人难

小警察端详着虎黑子。“挺长时间没见了,怎么又是你呀?”他走近被砸的小子,看到手中的利刃,着实被吓了一跳。他将凶器放入自己的包里,晃了晃被砸的小子摆在桌子上的脑袋。“你手够狠的啊,连拿刀的都敢上。叫救护车吧。”他让服务员拨了医院的电话。

金兆枫急切地问警察。“没事儿吧?问题严重不严重啊?”

小警察说:“能不严重吗?有把人往死里打的吗?怎么也得拘几天。”

金兆枫说:“你没见他拿着刀呢吗?你也是人,如果有人拿刀扎你,你会坐以待毙吗?你是不是也会自卫呀?警民是一家,袭警有罪,袭民就无罪吗?他是想扎我的,黑子是为了救我才打的他。”

“少废话,这事儿和你有关系,到地方儿你再嘴硬吧。”小警察拿出执法者的姿态来。

“警察也应该有教养,我告诉你,我不是罪犯,我们最好都互相尊重一些。公安机关是对坏人进行专政的地方,你脱了衣服也是老百姓一个。我刚从机关下来,公安战线的朋友也不少,他们岁数儿和你差不多,可个个儿都是你的领导。你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不要向赋予你权力的人施威。我的行政级别比你高,政治觉悟也比你高,所以,我有资格对你讲一些浅显的道理。”

小警察没想到,会有人在自己执法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严厉地教训自己,看起来,自己的觉悟是没有行政级别比自己高的人强啊!

“到哪儿去?我跟你走。”金兆枫说。他看见虎黑子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除了金兆枫、虎黑子,小警察还带走了两名服务员作证人。老毛子肿着脑袋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挨砸的小子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餐厅的服务员很有正义感,他们为金兆枫和虎黑子作了有利的证词。但他们同时也说了,虎黑子击打老毛子头部时,对方已经无力还手了。

别人都可以回去了,只有虎黑子还不能走。警察说,虎黑子有故意伤人的嫌疑,搞不好要拘留几天。

临分手的时候,虎黑子轻松地对金兆枫说,在外面呆烦了,住进去安静几天也不错。金兆枫安慰他说,要安静可以上龙门涧野三坡,他马上就去想办法。

金兆枫径直来到左思南家,看见左思南正躺在床上悠闲地抽着烟。金兆枫意识到,左思南肯定是做完该做的工作了。

“黑子是不是给拘了?”左思南料事很准。“他要是少打一下儿就没事儿了,打老泡儿那一下儿太狠了,我当时真怕出了人命呢”

“废话少说。托人了没有?托谁了?”金兆枫急切地问。

左思南说:“托完了,丛大队。我把事情的经过跟人家详细地说了,人家说,咱们有责任,但不是太重,放人没问题。人家还说了,要是没他帮忙,就冲虎黑子的狠劲儿,怎么也得拘几天。丛大队特别喜欢名人书画,帮忙从不收钱,只要字画儿。别人请他帮忙的时候,都是他自己上我们店里亲自挑东西,有人替他交钱。他知道我懂字画儿,就跟我成了朋友。我这次求他办事儿,他没张嘴跟我要东西,是我主动答应他说,给他一张好东西的。我想好了,咱们送他一张你爷爷画的画儿,名字前头写上爱新觉罗。行吗?”

(83)满腹牢骚语

“我爷爷要是知道有这么回事儿,非得给气病了不可。怹的东西固然好,可只送家里的亲戚,我不能因为自己捅了漏子就坏了家里的规矩。你既然求到人家了,就应该知道人家喜欢什么。我不赞成你的做法儿,你那叫糊弄人。”金兆枫义正词严了。

“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正好儿咱们手里也有,可那是花钱买来的呀。我特别不喜欢丛大队,你猜他还跟我说什么了?他说,要是上纲上线,这次打架能算流氓群殴。多孙子呀!现在,爱新觉罗家族的书画作品都有人追,我就想对付过去完事儿,反正他以后还得求我呢。我知道你孝顺,要不价,就送他一张你的东西,成吗?”左思南也犯难了。

“是够孙子的!还他妈流氓群殴,我是流氓吗?想让人家送东西,就先拿大罪名拍唬人,共产党白培养他了。不过,不喜欢说不喜欢的,反正你现在是求到人家了,咱们是男人,不能净学别人的短处。他到底喜欢谁的东西?”

“启功的书法。”左思南犹犹豫豫地说。

“给他,挑一张最好的给他。你跟我回家去,拿完了,现在就给人家送去。他要什么我都给他,只要黑子没事儿就行。黑子要是真给拘了,我在良心上老得欠着他的账。”

金兆枫带着左思南回到家,挑出一张启功的书法。“赶紧给人家送去。黑子早点儿回来,咱们就早点儿踏实。”看着这么好的东西送人,他的心里实在是心疼极了,但虎黑子是为了自己才出手伤人的,不就是一件身外之物嘛,如果当真能发挥作用,也值了。

左思南走了,送礼去了。没过两个钟头就返回来了,兴高采烈的。

“怎么样了?结果如何?”金兆枫急切地问。

“成了。丛大队还真是办实事儿的,你们还没放出来的时候,人家就给打了招呼了。丛大队说了,下边儿的警察怕抓完了就放影响不好,得等晚上才能让虎黑子回来。什么事儿都没有,连医药费都不用咱们掏。挨虎黑子一椅子的那小子伤得够呛,现在还跟医院里犯糊涂呢,警察说他是故意伤人在先,没咱们多大的责任。你在餐厅的时候是不是训警察来着?人家丛大队可说了啊,你以后在公共场合不能再不给警察留面子了,挨训的小警察到现在还恨你呢。丛大队替咱们给了小警察两条烟,说是咱们送的,就算摆平了。丛大队说了,礼物真不错,特喜欢,让我带话儿谢谢你呢。”

“那么好的东西,搁谁谁都得喜欢,还用他说吗?反正人家帮忙了,好东西以后也能再碰上,就这么着吧。你说也他妈斜了门了,还安定团结呢,这社会治安怎么这么乱呀!全都是牛鬼蛇神给闹腾的。我就恨文化大革命,把中国人心里最黑暗最肮脏最恶毒的本质全他妈给发掘出来了,上辈子人没德行,互相斗,互相恨,互相脚下使绊儿,把后果全留给咱们这一代人了。文化越悠久,人心越阴损,中国发展落后的根本原因就是五千年文明历史。其实,没有多少中国人真的热爱五千年文化,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穿传统服装了,可你看看韩国和日本,在像婚礼那样的重大活动上还是要穿流传多年的传统服装。中国人说继承传统文化,说得多,干得少,你想想看,咱中国除了有五千年文化,还能有什么超越别人的?谁跟我抬杠谁就是装大孙子!中国还养活了一大批臭不要脸的假文人,动不动就大骂八国联军日本鬼子,假装爱国者,光恨别人强大,不恨自己软弱。你的祖先要是真牛bī,干吗不侵略欧洲占领日本去呀!中国人从骨子里就惧怕洋人,自己还羞答答的不好意思承认。从夏商周到现在,一直都是窝儿里斗,连海外的华侨都如是。我敢说,我是发自内心地爱中国爱北京,所以,我才这么痛恨那些不争气的王八蛋,不管他是古人还是今人。中国人打趴下一个洋人就能当上民族英雄,可日本人占领南京的时候,两个少尉比赛砍杀中国人,一个杀了105人,另一个杀了106人,后来还决定继续进行竞赛。我也反对暴力,热爱善良和平,我恨死了日本人,我替中国人感到悲哀,难道日本人的刀就真的那么快吗?我想起了鲁迅写的《药》,烈士被砍头的时候,倒有人拿着馒头等着沾烈士的鲜血给孩子当药治病,这就是民族素质?你看看民国时期,军阀们打仗多勇敢呀,互相卖着力气杀同胞,可见着外人就他妈傻bī二了。我特别怀念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他们是我心里最大的英雄,除了他们,谁都不配。毛泽东不应该和这些人比文采比风骚,他应该和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那样的败国皇帝比,以己之长比人所短的人不算高手儿,老毛这辈子连枪都没开过,倒能笑话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金兆枫意犹未尽地说着。

(84)虚心求进步

“行了行了,你跑题太远了啊。受点儿小挫折就那么变态,有完没完了?”左思南打断了金兆枫的话茬儿。“毛老头儿跟柳亚子说过:牢骚太盛防断肠。我现在应该把这句话转送给你了。你现在的心态极其不正常,不宜多说多道的。咱说点儿别的吧,我都快让你给弄成神经病了,求求你了大爷,别折磨我了,好不好哇?我现在比你还他妈脆弱呢,让我多活几天,给我留点儿时间,让我有机会跟你共同战斗好吗?世界是人家的,也是我们的,人家阳光灿烂的时候,我们这儿也没老是乌云密布的呀。我也痛恨祖先不光彩的历史,不是受洋人欺负就是自相残杀,可是,再牛bī的人也没能耐改变它呀。五千年文化有糟粕,可它也有精华呀,你身上的武功和字画功夫都是跟洋鬼子学的吗?不能知道黄连苦胆不好吃就全盘否定所有的中医药材,再健康的人也得有身子骨儿发软发虚的时候。你就知道说三道四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的缺点错误就比别人少吗?有人觉得你不错,那是因为你的优点比较明显,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你的毛病而已。知道什么叫做瑕不掩瑜吗?你现在也是行里人了,我就拿行里的东西给你打个比喻,和田籽玉美不美?美吧,可它每块儿身上都有裂,这就叫美中不足。凡是十全十美的,都不是现实的,都是理想的。天底下唯一能算是十全十美的只能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共产主义,可那是人描绘出来的,即使真能实现,我们也赶不上啊。实现共产主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看,原来的社会主义阵营有那么多成员,现在还剩下几个啦?原来信仰共产主义的现在都改信资本主义了。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基础普遍比较薄弱,要想使经济空前发展并进而消灭资本主义实现共产主义,难度太大了。所以呢,信仰共产主义的人们要想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它,那该是一件多难办到的事情啊,不容易!不过,我一直盼着呢。其实,哥们儿连党员都不是。”左思南也是越扯越远。

“我是党员,我信,我真信。不管怎么说,有信仰的人活得会比没信仰的人充实。现在信仰自由了,过几年,信仰佛教道教天主教的人肯定也会越来越多。再说了,共产主义是劝人奋进的,宗教是劝人向善的,二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冲突。共产党走过弯路犯过错误,内部还有不少的害虫,可有一条儿,它的根本出发点是为人民服务,所以说,虽然我们家受到过冲击,可我还是拥护共产党的,秦始皇还有焚书坑儒呢,清早期还有文字狱呢。政治统治是无情的,总会有人因为政府的偏颇而受到或大或小的影响,这是在所难免的。”金兆枫开始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我肏!我看你现在的思想稳定性丰富性都太超人了。做小买卖算是冤枉你这样儿的大思想家了。你应该上中央党校当老师才对头哇,唉?真是太屈才喽。”左思南深情地嘲讽着眼前这位可爱的人物。

“我的思想觉悟不够高,不然的话,早就去传播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了。我这辈子最爱干的活儿就是传道授业解惑,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全部贡献给全人类,造福人民,造福子孙,留一个万世美名在人间。”金兆枫的觉悟高了起来。“对我这样儿的通才而言,做什么都算是小事儿,我的目的是自我发展和不断提高。刘备曾经织席贩履,韩信曾经受辱胯下,彩虹是怎么来?是经历狂风暴雨才来的。”金兆枫真的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了。

“你真行,经历一次教训就能提高一次思想,‘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是专门给你预备的。国家发生这么多的大事件也没见你参与,真是憋屈死你了。你说,人事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要是能有你这样儿的绝世英才参与,国家现行的政策和发展趋势肯定和现在大不一样,超英赶美的目标早就在你的手里化为现实了。抱歉呀,我替咱们亲爱的祖国真诚地给你陪不是,对不住了,原谅国家的疏忽大意吧。现在像你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太不轻易现身了,我希望你能对国家做出解释,为什么要隐藏这么深,比挖地三尺都见不着影儿的蝎子还难找。”左思南在屋里来回地走着,神态就像个牧师。

(85)齐奔功德林

“兆枫啊,帮妈开下儿门。”是老妈慈祥的声音。

金兆枫打开屋门。老妈两手端着一个大木托盘,上有四块儿月饼、两碗炸酱面和几小碟儿菜码儿。金兆枫赶紧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老妈和左思南打过招呼,对二人说:“今天是中秋节。净听你们说话儿了,怎么今儿个不使劲儿乐啦?爷爷说你们像是商量什么事儿呢,没让叫你们过去吃饭。行了,就在这儿吃吧,边吃边说。”老妈说完,走出了屋门。

炸酱面很香,二人动静极大地吃着。中午没吃东西,真是挺俄的了。

“兆枫跟家呢吗?”院门处传来虎黑子的声音,底气十足,一听就是吃饱了。

“快走。”金兆枫把最后一口面条儿拨进嘴里,拉着左思南就往外跑。

院外站着干干净净的虎黑子,看样子像是刚洗过澡。

“兄弟,我找你吃月饼来了。”虎黑子嘻嘻地笑着,手里拎着一包月饼。“我还没吃饭呢,回家洗完澡就找你们来了。”

“别进去了,找地儿说去。”金兆枫推着虎黑子。“我们家还不知道中午的事儿呢,你别再给说漏了嘴。”

“行。那你把月饼给爷爷和大妈拿进去,我刚给他们买的。”虎黑子说。

金兆枫犹豫了一下,接过月饼,走回了院子。再出来的时候,身后紧跟着爷爷、老妈和姐姐两口子。

“爷爷,大妈,你们好。”虎黑子挺有礼貌。他比姐姐岁数大,相视笑了笑。

“怎么送礼不进门儿啊,是怕当官儿的打你吧?”爷爷很高兴。

“那什么……我找兆枫有点儿急事儿,我们就先走了。您都回去吧。谢谢啊。”虎黑子急着要走,送礼的感谢着收礼的。看样子是慌神儿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三人定下神来。

“兄弟,我特饿了。哪儿啊咱们?”虎黑子问。

“你说吧。你中午有功啊,今天我们哥儿俩都听你的。”金兆枫笑着说。

“要不咱们这么着。”虎黑子想了想。“今儿不许吃肉。咱们上前门南大街的功德林吃素菜去,那儿关门早,咱们吃完就走。”

功德林是当时北京城里唯一一家经营佛家素菜的饭庄,选料考究,讲究的是原汁原味儿,素菜素烧,以素仿荤,绝对是鲜香可口,吃一回想十回。

“我同意,我爱吃素菜。”左思南开始起哄。

“起驾!”金兆枫想也没想地说。“那儿我特熟。”

“你们俩也没吃饭呀?”路上,虎黑子问。

“吃了,没吃饱。”二人异口同声。可不是嘛,中午还差一顿呢。

到了餐厅,闻到满厅堂的菜香,三人顿时又都成了饿鬼。

“我就想吃十八罗汉,这道菜是功德林最棒的。其他的你们随便吧,这顿饭让黑子付钱,他今天让我把心都操碎了,我得让他补偿一下儿。哈哈哈哈。”金兆枫开心地说着,两条腿像孩子似的啪啪拍着地。

(86)黑子志高远

“这儿我没来过。什么叫十八罗汉呀?”虎黑子问。

“就是拿大豆蛋白、青菜、莲子、葡萄干儿什么的炒的一道菜,又清淡又有营养,特好吃。这儿的龙眼虾仁,功德豆腐和炒蟹粉也都是招牌菜。我的建议是今天咱们就吃这四道菜,三个人吃也够了。你们要是不同意就算我没说。”金兆枫熟练地说着。

二人齐呼同意,叫过服务员,就点了这四道菜。三人商定,不许喝酒,只许吃饭。

“现在这警察也真够虚伪的,本来早就能让我走,可偏把我耗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让回家。不知道吧,邪着呢。”虎黑子眉飞色舞地连说带比划着,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看着左思南,他觉得左思南通过今天的事儿变成了自己的亲人。“兆枫刚一离开局子,警察跟我说话的态度就变柔和了。我当时还琢磨呢,是不是思南托的警察朋友给使上劲了。没过多一会儿,带咱们走的那个小警察就过来了,先跟我说没事儿了,接着就他妈使劲儿训我。他还说兆枫不地道,气得我差点儿抽上他——这是我心里想的,其实,我脸上还跟人家一个劲儿地乐呢。我说人家做得对,我回家就替他骂兆枫一顿。我傻呀,我能那么干吗?。小警察跟我聊得挺不错的,还给了我一盒烟,就是让我出来的时间有点儿晚了。老毛子一直在里边儿陪我呆着呢,那孙子的右胳膊到现在还抬不起来呢。兆枫真够棒的,一下儿就能把人干成这样儿,我可不成,差远了。我出来的时候,老毛子跟我说,丫中午喝多了,改日请咱们吃饭,赔礼道歉。我告诉他了,我兄弟看不起他这样儿的,没空儿。挨我一椅子的那孙子叫喜娃娃,别看丫岁数儿不大,手黑得离谱儿。警察说喜娃娃是故意行凶,性质恶劣,连医药费都不用咱们掏了。小王八蛋也真够倒霉的,现在还在医院里犯糊涂呢,挨了打还得自己看病。该,看丫再敢继续与人民为敌!”

“我当时真怕你下手太重,把他给打死了。”想起中午的事,左思南仍旧惊魂未定。

“那哪儿能啊,放心吧你。我能连这点儿准头儿都没有吗?兄弟你小瞧我了。我当时就没想要他命,我要是拿椅子面儿砸他脑袋,他非死不可,连犯傻的机会都没了。我是拿椅子腿儿砸的他,能让他扎不着兆枫就得了,一出人命就麻烦大了去了,太耽误事儿。其实,我以前还真他妈琢磨过,要是有谁敢拿刀捅我,我他妈就一下儿打死他,过过杀人的瘾,解解亏心,反正,自卫杀人也没多大漏子。我差点儿让人给扎死过,肚子里的东西都少一件儿了。”虎黑子的声音不高,但却显得狠呆呆的。

“你怎么就那么狠呢,没点儿软心肠儿吗?”左思南很不理解地问。

“当然有了。软心肠儿不能随便使,我爸我妈我媳妇儿,你们哥儿俩这样儿朋友,这没问题,其他的人单谈。”虎黑子说的是实话。

菜上来了,还有一壶茶水。

“来吧。今天是中秋节,我们就以茶代酒,互道一声儿中秋快乐吧。”金兆枫提议。

三人各喝下一杯热茶,互道着快乐。

开吃了。真是三条恶狼,用行动无声地向旁人解释着风卷残云的确切含义。十分钟后,餐桌上便如蝗灾过后的良田一般,只剩下了星星点点。

喝完饭后茶,擦净了油嘴,三人都心满意足地看着同伴儿。饱了,不想家了。

“我原来不是在西四北大街路西租了两大间门脸儿房吗,这几天就能装修完。以后,就让我媳妇儿在那儿干服装批发零售,都归我媳妇儿管,再雇上俩人儿就得了,这样能把我给腾出来。我不能跟傻bī似的在夜市里死摽一辈子,老当小商小贩的太没档次,再有钱也没戏。我想正经八百地干一点儿象样儿的买卖。前一阵子,跟几个朋友聊过,我们打算合伙开一家服装公司。我也想进步,也想活得有模有样儿的,也想脊梁杆儿挺得比别人直溜,也想有朝一日能当上特别阔气的商人。”虎黑子说出了自己未来的打算。

(87)净拿嘴气人

“行啊你。我还以为你每天就知道混吃等死呢,没想到你还蛮有追求的。你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学习点儿知识吧,有知识的人比没知识的人更容易成为阔气人。记着啊,不是所有做买卖的人都叫商人,你在夜市做生意叫商,以后当公司老板叫贾,行商坐贾,好好记着啊。像我这么有学问的人不多,不是谁都能教你的。哈哈。”金兆枫得意地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看到虎黑子有长进了,他从心里高兴。

“不懂,不明白。有几个能跟你似的呀,整天拿嘴气人。我上辈子准是欠你的了,没事儿就把我气个半死不活的。”虎黑子不平衡了。为什么挨狗屁崩的总是我呢?

“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了,一见面儿就说拜年的话。我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儿呐,谁对我好,我就拿谁开涮,真够不地道的。”金兆枫笑嘻嘻地赔着礼。闹着玩儿呗。

“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亮堂多了。就没见过心眼儿比你还脏的,往人家身上泼狗屎,泼完了还让人家自己擦。你真够棒的,应该当大官儿去,你要是不当北京市的市长,这国家可就太对不起你了。”虎黑子高兴了,顺手带着以牙还牙。

“哎呀,进步也太快了吧!”金兆枫假装吃惊地说。“你再跟我学半年,明年肯定能考上北京政法学院,说不定几年以后还是全国有名儿的名嘴儿大律师呢。”

“别老挤兑黑子了,有几个能跟黑子似的对你这么仁义呀?知足去吧你,偷着乐去吧你。你等着,我早晚得拿铁丝儿把你这张臭嘴给缝上。”左思南插嘴了,假意地威胁着。

“别跟这儿呆着了。你看那俩服务员的老脸,都快变成门帘子了。”虎黑子悄声地说。“我先把帐结了。思南,出门儿咱俩往狠了收拾他。”也许是与金兆枫接触得频繁了一些,虎黑子的文明程度真地提高了一抠抠儿(一抠抠儿:北京俚语,意为很少、一点点儿。)。

“我不怕。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是人民的子弟兵,我就爱护老百姓。”走出店门的时候,金兆枫高声地带着笑音儿说。

“出息到家了!左思南很无奈。

三个人勾肩搭背地走着。从后面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蠕动前行的大尾巴蛆。

左思南对金兆枫说,明日一早儿就去金家报到。金兆枫言道,空手而来即可。

众散。

……

第二天,金兆枫起得很早。昨晚无事可做,与家人分吃月饼后,早早地便睡了。他出去买回了早点,回来以后,问安完毕,让老人们舒舒服服地享用了一次现成儿的晨饭,并记得给左思南单独留了一份儿。孝心和诚心都很难得。

左思南来了,还是九点钟。习惯成自然了。

左思南吃完早点,两个人又雀跃起来。

“前几天在家都干吗了?没干什么正经事儿吧?是不是净泡你女朋友了?”金兆枫色迷迷地问。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交女朋友了,频繁的失落已经泯灭了一部分旺盛的性欲。

“能干什么呀,烦!我女朋友每天下班都找我来,可也他妈邪门儿了,以前我一看见她就想耍流氓,可现在我连抱着她的心情都不太高涨了。唉!都是让你这丧门星给闹的,害得我连天底下最美的事儿都没兴趣追求了”左思南哭丧着脸说。

(88)古今风尘女

“咱们这不是还没走上正轨呢吗,我现在对女人的兴趣也不强了。我害人,我是白骨精,我就欠让孙悟空天天来收拾我。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等咱们的店开始正常运转的时候,你马上就结婚,到时候,哥们儿送你最有效的春药,绝对够你们两口子用半年的。就凭你这身体素质,还真当不成交配专业户,要是让你老婆把你累死,我可不管偿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能跟自己爱的女人一起享受性高潮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也不算对不起自己。”金兆枫开始意淫了。

“你*不叫?你交了那么都女朋友,有没有跟你上床的时候*特厉害的?”左思南也开始犯坏了。也难怪,天下男人在一起议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性和性的衍生物。

“有,好几个都这样儿。可我知道,有的是装出来的。你注意过没有,人在最舒服和最痛苦的时候表情几乎是一样的,声音也几乎是一样的。我特喜欢女人享受高潮的时候*,声音又高又怪又勾人,她越叫,我就越来劲。她叫我也叫,征服欲和满足感就是这么表现出来的。我特留恋女人的身体,芬芳细腻有曲线,让你老是有扒光衣裳的冲动。有的时候,我真恨自己没出息,太色了。其实,天下的男人有几个不色的?解放以后,*没有了,可犯作风问题搞破鞋的就多了。以前是一夫多妻制,不是好多名人都把*领进了自己的家门吗?为什么?就因为阴阳需要调和,男人想在调和的过程当中得到最大的享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不惜家庭、名誉和前程。唐伯虎画的美女漂亮吧,知道为什么那么漂亮吗?就因为他画的美女大部分都是用*当模特儿的。名妓是尤物,男人爱慕,女人嫉妒。为什么秦淮名妓招江南名士喜欢?就因为她们不但有姿色,而且还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音乐修养,要不,怎么能成为名士的知己呢!过去,清白人家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而*绝不能这样子。没有艺术修养的*,再漂亮,活儿再好也当不了名妓,只能是她ròu洞的被使用频率会比一般的*高。好色之徒不分高低贵贱,唐朝的大诗人杜牧有名儿吧,他就是因为在扬州当官儿的时候寻花问柳声色犬马,结果,触怒了权臣,再也没被提拔过;宋朝的大词人柳永也够名头儿吧,当时的名妓抢着倒贴给他提供性服务,他也把*当作了知己,结果,耽误了他的仕途,只能一辈子奉旨填词,留下了那么多的离愁别绪。中国自古名妓辈出,唐朝的诗妓薛涛曾经自制过薛涛纸;李师师算是色艺双绝吧,号称青楼第一女子,因为不愿意随从金人,吞金而死;梁红玉在金山擂鼓抗过金兵,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清末的赛金花也算是爱国*,她曾经劝瓦德西少骚扰百姓,并促成辛丑和议,当时的北京人都很感激她。解放以后,毛老头下令,北京城内的一千多个继女一律从良。你猜这一千多姐妹都主要去哪儿了吗?一部分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当时,国家号召妇女支边,王震的屯边部队最缺的就是能让男人泄火的女人;还有一部分去了唐山的煤矿,好多人都让煤黑子领回家,成了合理合法的炕上肉。我觉得这么处理挺不地道的。*再坏,也只不过是让属于别人的男人在自己身上得到了性满足,出卖肉体比出卖灵魂高尚多了,现在的坏干部比*更卑鄙下贱不要脸。古人嫖娼,是因为他们认为*曾经被无数个男人骑过,吸收男人的阳气过多,她的阴精肯定旺盛,所以,和**能够采阴补阳,是一件有益健康的事情。我的性欲还算是挺强的,不过,和我上床的女人都是我曾经打算娶到家的女人。我喜欢庄重的女人,我不但渴望肉体上的交流,还渴望精神层次的共鸣。可惜呀,修行太浅了,到现在还是光棍儿一条。”回忆起过去,金兆枫有些激动和冲动。

(89)意淫的光棍儿

“你遇见过外表庄重,实际特别淫荡的女人吗?”左思南问道。

“遇见过。我就偏爱这样的女人,外表稳重大方,可做爱的时候特别原始,特别随心所欲,特别淋漓尽致的。这样儿的女人,天生就应该跟男人成为一个整体。我可不喜欢在床上还装腔作势的虚伪娘们儿,连*的声音都显得那么不真诚老实,唧唧歪歪的,弄得你不是shè精的时候找不着快感,就是yīn茎插进去的时候挺大,干着干着就又小又软,自己出溜出来了。yīn茎就是试金石,要想看一个女人的品行和修养,你就把她抱上床,交枪前后十几分钟肯定能把她搞明白。敢于表露真实感受的女人才是好女人;在床上还装孙子的女人,不管干什么都肯定是孙子。要说床上的事儿,*该算是挺不容易的了——我没玩儿过*,因为我不想娶她们。不过,我从不小看*,不是因为笑贫不笑娼,而是因为我觉得她们也是靠劳动吃饭的,她要是不想尽办法把客人美得跟神仙似的,客人会多给钱吗?能有回头客吗?男人女人都骂*,男人骂*是因为想把自己标榜成正派的君子,其实呢,不管有没有老婆,穷男人肯定想嫖娼,富男人肯定想独占心仪的*,旧社会可以赎身从良当小妾,现在可以金屋藏娇。是男人都疯了吗?不是,是*的床上功夫比他的老婆强百倍,他在老婆的yīn道里找不着感觉,shè精以后总觉得有老大的缺憾。女人骂*是因为男人把家里的钱拿走当嫖资了,也许,男人还会让狐狸精把魂儿给勾走,继续拿走家里的钱或是直接把狐狸精领进家门。我觉得,女人应该既有性欲又有性技巧,既能满足自己又能取悦丈夫,每天都心情舒畅地盼着昏天黑地的肉搏。我不提倡找*做爱,两个陌生人在一起交配,能有什么乐趣呀?思想上还没达成共识,肉体上的接触就已经结束了。我所提倡的是,天下的老婆们都能掌握足够的性技巧,成为自家床上的淫妇,最大程度地取悦自己的男人,只要两个人相爱,哪怕男人有特殊要求都可以满足;同时,天下的丈夫们也应该心疼体贴自己的女人,不管已婚还是未婚,女人都比男人更不容易,你舒服的时候,也应该让人家舒服才成呢。我讨厌女人在床上装孙子,也讨厌男人对女人的恩德没有回报,yīn茎完成了从勃起到变蔫儿的过程以后就成了死猪一只。别的我不敢保证,我敢说,只要我和女人做爱,我肯定努力让她也醉生梦死地当一次神仙。”金兆枫没完没了地说着。光棍儿谈起女人,兴致会比已婚的男人高出很多。吃什么就补什么,爱什么就说什么,这是在论的。

左思男边听边笑。“你还真是条淫棍。看来,嘴上老带着生殖器的人,想的干的都比我这样儿的人深刻得多呀,佩服佩服。听你说了这么多话,我都忘了刚才问你什么了。到底是术业有专攻啊,一说到特长,你的嘴就没有把门儿的了。”想了一下,他又问道:“跟你上过床的女朋友里有没有性欲特别强的呀?”

(90)吹嘘风流史

不过脑子的话才是最真实的。金兆枫不假思索地答道:“有。刚上班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属于超强型儿的,特别不要命。她自己不要命,也不让我要命。她跟我好的时候,还是个处女呢。一想起她来,我就觉得特别害臊得慌。”

“能强到什么程度哇?最后怎么着了?”左思南刨根儿问底儿。

“强到什么程度?说出来吓死你,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睡女人。我曾经和她一晚上干了七回,开始觉得挺舒服,后来纯粹就是硬撑着了,最后shè精的时候,避孕套儿里全是空的了——哪儿有那么多好东西呀。第二天一睁眼的时候,浑身发酸没力气,可累坏了我了——幸亏是礼拜日,要不,我肯定上不了班了。”金兆枫痛苦地回忆着。

“那你可真够丢人的了。不过,你比我强,我最多一晚上才干了四次,第二天就觉着挺累的了。”左思南也说出了旧痛,不过,痛楚之中夹杂着些许幸福。

“强什么呀强?知道我为什么害臊吗?”看着左思南摇头,金兆枫说:“睁眼的时候,她还要干,可我根本就不行了。她弄了我半天也没用,急得直哭。我也想让我这条神鞭争点儿气,可就是不听使唤,最后,我也急哭了。要是提前吃点儿药就好了,后悔呀!”

“我肏的,这姑娘也太厉害了,简直就是要人命啊。她怎么没完没了哇?是不是久旱逢甘霖了,憋的吧?”左思南有些怕了。

“别胡说。那是因为她爱我,不想让我死在别的女人手里。是我把她从姑娘变成女人的,没有我的言传身教,她能有本事要我的命吗?你觉得你挺牛bī的,能一鼓作气攻下奶头儿山,可你没料到,后边儿还有一溜奶头儿山等着你呢,不累死你就不算完。就那一次,让我一闸缓了好几天。再到礼拜六的时候,我们又来了一回。后来我有经验了,我们几乎一晚上都没闲着,她一边儿叫一边儿哭,真让我开心死了。”金兆枫从败兵变成了英雄。

“你有什么经验啊,教教我。”左思南急切地问。

“神功秘籍,不能外传。等你有朝一日被逼上梁山的时候,你能想出比我更好的辙来。车到山前必有路,男人嘛!”金兆枫神秘地说。

“人特烦的时候最好别干,就是干了,也没什么质量。”左思南忏悔着。

“那是,我也有体会。心烦到家的时候,你绝对是柳下惠,要不就是阳痿或者早泄。不过,心特烦的时候,做爱倒是能调节一下儿神经,能冲淡你的坏心情。玩儿不好,瞎玩儿呗。感觉好的时候可以感受过程和结果,感觉不好的时候就感受结果得了。”金兆枫说。

“咱们俩聊了这么半天,别的没说,净跟生殖器和名妓嫖客干上了。没想到,你聊这个也这么在行,比开妓院的老鸨子还有经验。真行。”左思南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多数老鸨子年轻的时候都是*,后来攒钱开妓院了。她们是实干出真知,我是博闻强记,不是一码子事情。大本事我没有,你信不信,听了我的性知识讲座,男人得急着跑出去手淫,女人的内裤肯定湿得粘屁股。”金兆枫要当梁红玉,擂鼓震金山了。

(91)话说爽快事

“幸亏我最近这几天净干床上的事儿了,虽然质量不高吧。要不然,我还真让你说得有点儿难扛呢。碰上你这样儿的,指不定谁家的姑娘要倒霉呢。你真能占便宜,糟践了那么多丫头,愣是没人找你的后帐。”左思南羡慕着金兆枫的好待遇。

“跟我上床的姑娘都是差点儿让我娶回家的,我们是先有爱情后有情爱。我们都是真诚的,是两情相悦,是彼此奉献和享受,干吗找我后帐?”金兆枫反问道。

二人笑,但原因和感受都不一样。

“二位小将,吃饭了。”老妈喊道。

“吃什么呀,一会儿?”金兆枫顺嘴问了一句。

“鸡。”

听完老妈的回答,二人笑得更欢了。刚说完*,现在就能拿嘴吃鸡了,巧极!

“先去吃饭,吃完饭给我讲讲你这几天的骚事儿。我今天上满弦了,得拿你当贼审。”金兆枫的嘴可是大发淫性了。搂不住了。

吃饭的时候,二人的心思都很不专注。饭菜急急地下了肚,敷衍过爷爷和老妈的纠缠,二人又回屋子里再次耍开了嘴流氓。

“我还没问过你呢。你跟你女朋友认识多长时间了?要不是上月初我找你聊开店的事儿,还真不知道你有个文物局的女朋友呢。”金兆枫连说带问道。

“快半年了。上班的时候,咱俩都挺忙的,见面不多,所以,没跟你说过谈恋爱的事儿。她爸她妈都是文物局搞书画鉴定的,牛着呢。我原来跟她妈学过一阵儿。其实,前几年我头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心里就起坏主意了,可毕竟她妈也算是我师傅,真不敢呀,光有色心,把色胆给丢了。她妈挺喜欢我的,一狠心,就把闺女说给我了。当时,差点儿把我高兴晕过去,馋了好几年的东西终于要进嘴里了,我的哈喇子(哈喇子:北京俚语,意为口水。)差点儿流下来。我女朋友比我小三岁,跟我特别好,她跟我说过,她头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心里和我一样,也有鬼。要不是忙活开店的事儿,我们俩转过年儿就打算结婚了。想起来我就生气,都是你,把我的好事儿给耽误了,让我怎么及时行乐呀?要不就憋着,要不就偷着干,我他妈恨死你了。”谈起女朋友,想到自己的委屈,左思南发起狠来。

“你不该属虎,你应该属兔才对呢,怎么连窝边儿草也吃啊?她妈给你技术,她自己给你贞操,你可合适透了。认识还不到半年,俩人就在一张床上摸爬滚打啦?他妈没说你呀?”金兆枫起了好奇心。

“没有,她妈知道我们俩感情特别好。我们家房子小,从七月初开始,我住她们家了好几次了。我们俩这个月底去登记,结婚的时间先不定——她说,咱们这个店最少需要一年才能走上正轨,所以,打算等一年以后再正式办。登记完了,好多事情就好办了。她们家有一套三居室,我们打算以后跟她父母一块儿过。每次住她们家,我都有得心脏病的危险——本来挺舒服的事儿,不敢出声儿,不敢动静儿太大,担惊受怕的,真他妈不尽兴。她父母已经挺宽容我的了,我不能让人家说我结婚以前就欺负人家女儿。反正,结婚以后就好了,动静儿别太过份就行了呗。有一次,我女朋友舒服的时候,不敢叫,就使劲儿咬我的肩膀,也不知道她干吗那么使劲。现在都结疤瘌了,没事儿老痒痒。避孕套儿都是她腆着脸跟她姐们儿要的。我每次早晨离开她们家的时候,头一件事儿就是把使完的避孕套儿装进兜儿里,扔到外边儿去。”左思南说。美事儿不完美,能没怨气吗?

(92)真情无所惧

“那你们俩就上外边儿野去呀,既然想尽兴,干吗不轰轰烈烈地来一场啊?多美的事儿啊,想起来就让人精神振奋。”金兆枫开始幻想了。

“用你说?我七月初带她上了一次野三坡,住了三天呐。我们俩都有倒休。那儿的旅游搞得真不错,老农都把自己家的房子干干净净地一捯哧(捯哧:北京俚语,意为装扮。),当起了收租子的房东。我们在火车上的时候就听人说,没结婚的小两口儿到那儿去的特别多,心思根本就没在游山玩儿水上,都是奔着干坏事儿去的,还没人儿捉奸——警察和房东配合默契,心照不宣。本来跟房东说好了一晚上十三块的,结果,房东看我们俩没有结婚证儿,按一晚上十五收的我们。说实话,心里有鬼,还真不敢不给。我到那儿就转向了,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住的是左手儿的屋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右手儿的屋儿里老有人哼哼唧唧的。那天晚上,我们可真耍开了,真痛快死了。溜溜儿的三天,我们俩愣是没出过房东家的院子,吃喝都买房东家的,我带了十个避孕套儿,都用完了。嗳呀,真是难忘的回忆呀,想起来就让人留恋。到现在,我除了知道野三坡有一条蝎子沟,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回到北京,我都快累成孙子了——那我也乐意!”左思南说。美好的往事让他心潮澎湃。

“美!我都替你美。色劲一上来,就没有人不敢干的事儿。你太不容易了,俩人感情这么好,还得到外地偷着干成人的事。你们俩要是都有心,早点儿跟她妈挑明了多好,没准儿,现在都生孩子了。”金兆枫杞人忧天。

“那么早要孩子干吗?傻不傻呀你!其实,我也不好意思老住她们家,毕竟还没办事儿呢。我要是脸皮厚,早就搬她们家去了。我们俩一上来就是热恋,有点儿干柴烈火的意思。她妈是3月26号让我们俩交往的,我当天晚上就把她带到北海公园去了。我以前恋爱总是上北海,好像不上北海就找不着男女之间的感觉。她是我第三个女朋友,我觉着我们之间的感觉倒像是初恋。我们特别合适,各方面都特别合适。我们接触的第二天就决定结婚了,我们俩谁离开谁都活不成了。六月动乱的时候,我们俩老实了一阵子,不敢上公园了,我净去她们家找她。那时候,上她们家特别扭,她怕她父母担心我们越轨,老是敞着房门,我当时急得跟饿狗看见肉包子差不多。7月1号是礼拜六,晚上,我们俩聊到快十二点了,我要走的时候,她不让我走,说和她妈商量商量。后来,她妈过来了,没让我走。那是我第一次住她们家,我们都没有准备,就赤条条地紧紧抱着躺了整整一晚上,我能看见她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难忘啊,党的生日,我们用纯洁的肌肤相亲为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献上了一份真诚的贺礼。结果挺狼狈的,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你。后来,我问过她,那天晚上她是怎么和她妈商量的。她告诉她妈说:‘我们感情特别好,打算过一阵子就结婚,我今天晚上不想让思南走了’;她妈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是你们俩的红娘,看人错不了。不想让他走就别走了,反正早晚也得睡一个床上。自己注意点儿,别出了事儿让人看不起。’她爸她妈妈特别通情达理,我一直特别感激他们,在我眼里,他们和我亲爹亲妈一样。没事儿的时候,我净想我女朋友了,前一段时间忙起来顾不上了,现在一闲下来,又有点儿不得劲儿了。”左思南回忆着过去,憧憬着未来,抱怨着现在。

(93)才露尖尖角

“我挺长时间没交女朋友了,前一阵儿干什么都不顺,也没心思考虑。等以后咱们的日子好过了,我得赶紧交一个。我想有个感情寄托,想找到我的有缘人,和她结婚成家生孩子。”金兆枫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遇事儿还是老八板儿。

“要不……我给你张罗一个?我女朋友有好多姐们儿条件都不错,让她给你踅摸(踅摸:北京俚语,意为寻找。)一个。要是我老婆的朋友成了你老婆,咱们不就亲上加亲了吗?”左思南热心地说。

“要是咱俩的孩子以后成了两口子,就更亲上加亲了。哪儿有那么多好事儿啊!”金兆枫不买账,好心当了驴肝肺。“婚姻大事急不得,我还是自己找吧。假如真有一天我等不下去了,肯定第一个找你帮忙。你以后别老是女朋友女朋友的,听着生分,直接叫她名字多好哇。你女朋友叫什么?”

“陆美涵。多亲切的名字啊,一听见她的名字,我身上就有一股邪劲儿。”左思南到底是老实人,不用辣椒水老虎凳,自己就全撂了。“她长得特文静特漂亮特招人待见(待见:北京俚语,意为喜欢。),谁娶了她算谁有造化。”

“看来,你比我有造化!”金兆枫由衷地羡慕起来。“那你今天晚上就找她酝酿感情去吧,明天就是礼拜六,你又可以花前月下雀占鸠巢偷尝禁果了。别跟我装清纯,都快有家有业的人了,倒青涩得像个青瓜生蛋。后天好好休养生息吧。礼拜一就是18号,你不是跟人家定好了要往店里送展柜吗,定的是几点呀?”

“十点整。咱俩九点半在店里见面。美涵快下班了,我得赶紧走啦。”话音未落,开门就走。带着邪念的身体裹在炎热的空气中,像神仙一样飘远了。

“唉!”心念难平的金兆枫感到很失落,独自叹了口气。

难奈。难捱。

……

左思南离开金家,直奔了稻香村——未来的岳母爱吃那儿的豆沙酥皮和咸味起酥。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六必居——未来的岳父爱吃那儿的甜酱甘露、甜酱八宝菜和甜辣萝卜丝。准备停当之后,乐滋滋地杀向目的地——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陆美涵肯定在家。

进了陆家,看见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因为未来的岳母患有冠心病和高血压,不敢吃太油腻厚味的东西,家里的饮食总是以素菜为主。

“伯父伯母好。我来蹭饭来了。”左思南的礼貌中夹杂着谦卑。恋爱半年以来,对未来岳母的称呼已经由原来的老师改成了现在的伯母。顺理成章。

“思南来啦。来,坐下一块儿吃吧。我们正念叨你呢,估计你肯定来。真不经惦记。”看到该来的人来了,未来的岳父很高兴。

未来的岳母也很高兴。“那是因为思南跟咱们亲呗,有感应了。咱俩惦记也是瞎惦记,人家思南是奔咱们姑娘来的,要是没有我这宝贝姑娘,他傻小子能老是上满弦似的往这儿跑吗?”未来的岳母很喜欢左思南,故意开着玩笑。

(94)年少漾春情

陆美涵是个聪明本分的漂亮姑娘,细眉笑眼樱桃嘴,颇有几分古典美人的韵味。满心欢喜的她甜甜地笑着,站起来接过左思南手里的大包小包们,含情脉脉地问道:“瞧你这一身汗。饿了吧?”看到左思南点头,她拉他坐在了自己身边。“买什么来啦?傻乎乎的你。”

左思南憨憨地笑着说:“买了点儿点心和酱菜。伯父您不是爱吃酱菜嘛,现在就打开吃吧。点心给伯母当零食吃。”

于是,各自开心地吃起来。间有说笑。陆美涵嘴上小口地吃着饭,饭桌下面的腿脚却不停地在左思南身上蹭来蹭去,弄得左思南心猿意马,险些咬着舌头。

吃完饭,收拾停当。家长们在客厅看着电视,两个爱海里的小精灵貌似平静地来到姑娘的屋里。找个里外不能互视的角落,二人紧紧地抱着,胡摸乱挠地狂吻起来。

“美涵啊,你们俩要是说悄悄话就把房门关上吧。别老跟做贼的似的,咱们家里没警察。把电风扇打开,有事儿我再敲门叫你。”未来的岳母在外面说话了,也许是她听见了二人嘴上发出的声响。姑娘大了,挺正常的事情,自己不是也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吗?眼不见为净,不能让孩子们把自己当侦缉队的干部。

“噢,知道了。”陆美涵忙不迭地关上了房门。巴不得呢,老妈万岁万万岁。

二人索性躺到床上,在亲密狂热的接触中彼此发现和了解着对方。

“晚上别走了,你就住这儿吧!”陆美涵的眼里充满了渴望。她的欲火已经点燃,春意已经盎然,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年轻的姑娘身体有了反应。她爬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我跟姐们儿新要了十个避孕套儿,有了这个,晚上就能让你壮着色胆儿为所欲为了。你是我的男人,我今天晚上想和你使劲儿干坏事儿。”她趴在男人身上,面色如初放的桃花一般鲜嫩粉红,又粗又急地喘着气,眼神能把人烫死。

“先跟你妈说一声儿吧。我也不想走。要是早点儿登记就好了,老是跟做贼的似的,心里真别扭。你要是说我不走了,他们准知道咱们晚上不干好事儿。”左思南犹豫着。到了关键时刻,性急的本该是男人才对。

“我不管,我难受极了。下礼拜咱们就做婚检去,我不想等了。赶紧登记,省得你占完我的便宜就跑了。我还想跟你过一辈子呐,一块儿享受,一块儿变老,就在一起守着,谁也不离开谁。”陆美涵身体滚烫,娇语嘤嘤地说。

“都听你的。其实,我就是登记以前不好意思老住这儿——还没怎么着呢,就把人家闺女给提前霸占了,我怕挨说。我就是你了,这辈子要是没有你,我非死不可,我真的离不开你了。我保证,每天都把你弄得唧唧歪歪的,让你上班的时候一想起晚上的事儿就一个劲儿的傻笑。女人如果每天都能得到性满足,肯定衰老得特别慢。我就想你一辈子都这么年轻漂亮,跟洋娃娃似的,每天都不停地张着嘴傻笑,当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被压在身下的左思南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心里亮堂极了。他已经感到,两个人的生命早就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了,不可能再分开了。在他们心里,只有他们才是天底下最最真心相爱的。

(95)柔情赛火山

“那我现在就跟我妈说一声儿去,咱们俩下礼拜就办手续,以后你就天天住这儿。”姑娘站起身来,从枕头底下拿出手纸,脱下内裤,擦着四溢横流的一江春水。“都是让你给逗的,全湿透了。我先稳稳神儿再出去。不穿内裤了,一会儿我再进来咱们就睡觉吧。”

“这刚几点呀,咱们再绷一会儿行吗?别让老家儿笑话咱们太淫荡了。”左思南有些不知进退了。要是现在就遭老人指摘,以后相处起来就被永远压在人家的舌头根子底下了。

“没生我的时候,他们肯定也这样儿,人年轻的时候性欲都旺盛。天下人全知道的事儿,就没必要互相藏着掖着的。说咱们淫荡怎么了,人家又没说错。淫荡的两口子是感情最牢固的,是最留恋家庭的。”陆美涵说完,去找看电视的父母了。

两分钟后,陆美涵回到左思南面前,神情像是刚从蜜罐子里钻出来。此时,淫荡的小女人色胆包天,全然不顾羞臊了。“我跟我妈说了,咱们星期一就开介绍信去,以后你每天晚上都睡我这儿。我妈说随咱们的便,她说你是本分孩子,娶我是早晚的事儿。我妈可说了啊,你要是敢对我不负责任,她就把你扔到热锅里煮着吃;她说天气太热,让咱们俩先冲个凉再聊呐。他们要是不在家多好哇,咱俩就能一起冲凉了。你先去吧。”

左思南的身体反应还没有完全退去。“我缓缓,你先去吧。他们要是看见我的裤子前边儿支个小帐篷,非笑话死我不可。”他推着小女人,“乖乖的啊,好好儿洗洗。”

几分钟后,小女人回来了,香喷喷的,很清爽的样子。“你也去吧。你也好好儿洗洗,我想吃你。”脸上的羞涩已经很淡了,但心里仍不免一阵狂跳。阳光下的正人君子们在与爱侣独处于阴暗角落时,会无一例外地脱去道貌岸然的外衣,伴随着不招自来的肉欲肆意地享受鱼水风月,在彼此的肌肤内外忘情地探寻令人痴狂忘生忘死的愉悦。

可爱的左思南到底还是有些虚伪。他先是心不在焉地与陆美涵的父母聊了很长时间,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卫生间,仔细地清理起自己的身体。

再次走进陆美涵的屋里,看见小女人正盖着毛巾被斜躺在床上,电风扇吹动着她的美发,脸上红得像是抹上了厚厚的胭脂。

“把门别上。”小女人轻声地说。

左思南小心地插上了门,迫不及待地蹦上了床,掀开了女人身上的毛巾被。

眼前是淫荡的裸体美人。小女人真是个美人胚子,身体浑圆而匀称,散发着少女特有的气息,皮肤细腻,修长的双腿配着形似洋马的大白屁股,胸前两个肉球丰挺圆润,上面点缀着带篷头的粉色莲花,风情万种。她的手正放在两股之间不停地揉搓着,羞涩紧闭的泉眼早已是细水长流,一片狼藉。

(96)婚前性行为1

“怎么自己动上啦?”左思南一面脱光自己一面问着陆美涵。

小女人似乎已经意识朦胧了,她闭着眼睛,一把抓过自己的男人,让他重重地砸在自己身上。她像是捕捉能手一样,急切而准确地捕到男人已经充分膨胀的猎物,把它顺利地送进自己紧密润滑的牢笼。她像蚊子般地小声呻吟着,身体像长虫一样不停地扭动。婚前偷情的女人和已婚的女人不同,已婚的女人可以随时要求自己的男人满足自己的性欲,而婚前的女人却不能随时都能睡自己想要的男人。越是求不得的东西,追求的欲望就越强烈,一旦得手,就会死咬着不放,舍命一搏。

“戴个套儿吧?别怀孕!”左思南在关键时刻及时抽身而退了——也许是肉体交流太少,渴望过于强烈,他的第一次通常很快。

小女人指了指抽屉。她依然闭着眼睛,不停地咽着口水。

左思南取出一只避孕套,迅速罩上安全的外衣,然后,又压在小女人身上。小桥流水之处,可爱的花园张开了外面的两扇褐色大门,簇拥着健壮的客人快步走进了自己香艳的闺房,随后,便动作单一地开始了亘古流传的连体游戏。

一次次的往来拼杀之后,双方都气喘如牛,浑身像吹了气一样感到膨胀。强劲有力的迎来送往像普降的甘霖一样地沐浴着渴望已久的女人,两片早已充血的双唇不停地吧唧着……女人翻着白眼,表情痛苦而狰狞,两手使劲地按着男人的屁股。她的身体坚定地迎合着男人的身体,喘息越来越急促。她的身体像是过电一样在发胀发痒,力气也无端地壮大起来,欢喜地迎接着男人刺进体内的奋勇撞击。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里想的只有狂烈摩擦吞吐的地方……浪近了,浪来了,最甜蜜最美好的感觉像巨大的洪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深深地浸泡在最原始的幸福里。她陶醉了,眩晕了,死命地抱紧身上的男人,手指深深地扎进男人的肉里。她的穴壁有力地收缩着,勇敢地挑逗着尚未登上泰山之巅的男人。正中下怀的笼中鸟儿受到了鼓舞,变得神勇异常,像是莽撞的孙悟空钻进了水帘洞,仗着一条神威无比的金箍棒前突后击左冲右撞,战得洞里洞外浪花飞溅生机盎然……风骤起了,云乍涌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把男人拥上了虚幻缥缈的五岳之尊。两个人互相感知着彼此的跳动,身心愉悦,百骸通泰……浪退了,心静了,紧缩的翅膀羞涩地掩上了粘湿的小嘴,初战告捷的小客人无语地脱下外衣,低下了淌满白汁的头——两个人又从仙境回到现实。相拥着,静静地躺在一起,甜甜地回味着尚存的余波。

“你还没吃我呢!怎么上来就强奸我呀?”左思南用手轻轻地刮着小女人汗津津的脸,不怀好意地问。

陆美涵不好意思起来,把头扎进左思南的怀里。“我刚才等不及了。我说话算数儿,过一会儿我给你补上,行吗?”还没等左思南首肯,她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不对呀,你一直在我上边儿,是我强奸你吗?女的比男的慢,我先动手不对吗?”

(97)婚前性行为2

“你做得对。其实,我特盼着你能在我面前当淫妇,这说明我们两情相悦,你心里有我。舒服完了有什么感觉呀?”

小女人眼中的温柔已经替代了旺盛的欲火,她看着左思南,动情地说:“做人比做神仙好!刚才太快了,我还想。你得哄着我,什么时候你真不行了,我们再睡觉。”

“晚上的吧?你爸妈还看电视呢,我怕他们听见。”左思南有些担心。

“我就不,我就现在。你傻不傻呀?晚上太安静,没准儿他们能听见,现在的电视声儿正好儿给咱们做掩护,出点儿声儿也不碍的。下礼拜就登记了,你怕什么呀?谁年轻的时候不喜欢这样儿啊?多舒服哇。”她坐起来,俯下身去,将疲软的鸟儿含进自己的嘴里,并轻轻地抚弄着它身后的行囊。敏感的小家伙儿受到舌头温柔的梳理,顿时像士兵吃下了敢死药,勇敢而粗壮地挺立起来,虎视眈眈地寻找着它的仇家。小女人心里笑开了花,更加起劲儿地舔着吸着吻着揉搓着。

心痒难忍的左思南也乐得性起,他用力搬过小女人白花花的两条大腿,永度春风的玉门关豁然开朗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两个人的姿势恰好形成了69式样。小女人唯一的进山通道两侧又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甘露,更有一丝顺着门户的边缘流了下来,拖着长长的透明的丝。他按下她的屁股,让自己的唇舌紧密地扣合在了春意深锁的关口上。他的舌头刺激着她敏感的褶皱,使她感到心动气颤,身体一下一下地地抽搐起来,春泉迅猛狂野地喷流着,芬芳四散着;他的两手像游船尽情地徜徉在旖旎的风光里一样,不停地爱抚着她身上所有的高山、丘陵、平原和沟壑。他贪婪地品尝着泉眼旁略带咸味的普渡水,舌头像扫帚一样轮番清扫着她紧闭的前门和后院。她拉过毛巾被,包住自己的脑袋,让轻轻的呻吟变成了低沉的闷叫。她的身体不停地抽动着,口中仍含着已经能打飞棒球的硬家伙。左思南一边享受着小女人带给自己的愉悦,一边更加不知疲倦地加紧口舌的频率和进程。随着又一声的闷叫,一股滚烫的泉流又涌射而出,拖着玻璃一样的细丝急急地滴在了左思南的脖子和前胸。小女人猛地翻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避孕套,手慌脚乱地套上以后,就势骑在了男人身上,顺理成章地引领着温顺的乌龟溜进了自己水草丰沛的园区。她像一个发疯的骑士,恣意地掌控着自己的座骑。乌龟脑袋已经探到了深处,周身经历着反复剧烈的爱抚和冲撞。他的热血充盈周身,来到了高潮的边缘,所有的精华和气血似乎都集合到了泄洪闸前,准备蓄势待发了。

然而,小女人却先他一步了,要人命的亲密摩擦让她又一次带着狰狞痛苦的表情提前到达了人间仙境……她瘫软地趴在了男人身上,狭窄的的洞壁在风雨飘摇的余波中剧烈地跳动,像温柔的发箍一样,一下一下地拿捏着闯入水帘洞的孙悟空。

(98)婚前性行为3

……潮渐渐退去了。小女人睁开有些惺忪但全无睡意的眼睛,欠起身来。“真舒服!宝贝儿。我伺候你吧,别戴套儿了。”她俯下身,充满柔情爱意地亲吻着自己的男人,然后,转过身来,退下紧绷的避孕套,把胀得亮闪闪的乌龟脑袋放进了嘴里。她的一只手抚弄着乌龟脑后的行囊,另一只手握住乌龟的脖颈,快速而轻柔地上下套动着。

左思南真是舒服极了,欲浪再次慢慢地涌动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他抓过毛巾被,紧紧捂住吴牛喘月一般的嘴,意识朦胧得像是走到了人生的边缘。随着一声低沉的兽吼,屁股抬得老高,水道有力地跳动着张开了闸门,热流喷泻而出……当他懒散地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心满意足的小女人正怜爱兮兮地注视着他,胸沟上还流着细细的汗水。

“你真棒,我的男人!舒服吗?”她伏在他身上,两个充气一般的nǎi子抵在了他的胸前,来回触摸着他潮湿的身体。

“舒服,真舒服!咱俩以后好好儿过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了。”左思南感恩般地说着。他真心地爱着眼前的小女人,在他看来,他们早已经不能分开了。“jīng液呢,没弄到床上吧?”

“我吃了。我想吃。”小女人看着他,眼里的柔情快要流出来了。“有点儿腥味儿,特好吃。我以后还想吃。”

“你真行。性爱真是又美妙又可怕呀,愣能让你这样儿的规矩孩子变成这样儿。没想到哇,我这辈子还能有这样儿的艳福。要是娶了你,早死二十年也值了。”他捧起她的脸,“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以后,我一辈子都守着你。”

“守着我就行了,干吗还早死呀?你死我也死,一个人活着简直就是生不如死。你且死不了呢,以后,我好好儿养着你,把你补得棒棒儿的,我给你过一百岁生日。”陆美涵给自己下达了艰巨的任务。“你还行吗?我今天的计划是准备把你给累死。你一会儿好好儿哄哄我,我还没舒服够呢,行吗?”她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乞求和渴望。

“行,干吗不行?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我刚尝着甜味儿,今儿晚上还想把自己给齁儿死呢。好不容易逮着你了,能轻易放手吗?老说性情性情的,你知道什么叫性情吗?”看着小女人眼中充满迷茫和对知识的渴求,左思南得意起来。“性情啊,就是性爱加情爱。年轻的时候,把性爱当饭吃,每天必干;到老年的时候,性功能下降了,两口子相濡以沫,情爱就彰显出来了。性情中人嘛,其实就是咱俩这样儿的人。”

小女人满意了,虽然道理牵强,但听起来还算顺耳服心。她把头枕在男人的胸前,若有所思地眨着眼睛。

男人不错眼珠儿地看着她,嘻嘻地笑着。“想什么呢?编瞎话呢吧?你不知道吧,人在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眨眼睛,说的肯定是假话。”他得意着自己学问的广博。

“我并没说话呀,我只是眨了眼睛。你应该学学逻辑学,把前提概念搞清楚。”陆美涵反击着。“我刚才想你们画儿店的事儿呢。我想……”

(99)婚前性行为4

“打住打住,千万别破坏我的情绪。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就想听床上的流氓事儿,别让我淡漠对你的性要求啊!我今天的目的和任务很单纯,就是充分利用机会,多干多学多实践,给未来的美好婚姻奠定坚实的性技巧基础,尽量多地舒服自己、取悦配偶,坚决执行党的号召,一辈子只娶一个老婆,绝不离婚离德婚外恋。”

陆美涵咯咯儿地笑出声儿来。“你这是什么党啊?”

左思南忍住笑,面色肃穆、神态坚定地说:“我们的党是最伟大的党,名叫忠贞不渝党,总书记是陆美涵,唯一的党员叫左思南。党员保证,一生追随总书记,毫无条件地爱护她,无论时间地点场合,随时会奋不顾身地满足总书记的任何要求,主要是性要求。”

二人大笑起来。

“还无论时间地点场合呢,我想上天安门广场,你敢吗?”小女人余笑未止。

“那可不敢,白天人太多,晚上灯太亮,硬不起来。”左思南服软了。“我的意思是,你提要求可以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我满足要求必须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场合。你可以在天安门广场提要求,我可以当天晚上就在这个床上最大程度地满足你,同时也满足我自己。”

“我现在就有要求了。”小女人看着他,贪婪的眼睛又变得像狸猫一样发亮了。

于是,又有了两场贴身肉搏,又在忘我的意境中得道了两次重生。频繁的体力享受使各种体液打湿了洁白的褥单子。欢娱之后,困意顿生,二人商定,明日小女人请假,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再尽情地大战一场。机会难得,敢不珍惜?正所谓久旱逢甘霖是也。

……

次日早晨,陆美涵对老爸说,左思南的身体不舒服,她要留下来照顾他,想请一天假。老爸是她的直接领导,向老爸请假就等于是向单位请了假。

家里没人了,一对缠绵的精灵又像两条发情的毒蛇一样缠绕在一起,厮打在一处,他们毫无顾忌地放情宣泄着残余的情欲,在醉生梦死之间不知疲倦地进行着交合,被原始繁衍行为的快感驱使着一次次地到达升华的巅峰。两人的身上沾满了分不清主人的汁液,直弄得昏天黑地,物我两忘……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苦战之后的人儿真的有些饿了。

左思南洗澡的空当儿,陆美涵为他作好了迟到的午饭——一大碗手擀面,外加十个煎鸡蛋。真够实心眼儿的。没经验的小女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为损精伤气的男人进补。

左思南也是饿坏了,吃光了面条儿,外加八个煎蛋。

“晚上你还住这儿。咱俩什么都不干,你抱着我就行。”眼看着疲惫的男人,小女人的心里生出了几丝愧疚,她暗自埋怨起自己的贪性来。“你先歇会儿吧,我也去洗洗。”

(100)婚前性行为5

当小女人擦着湿发走出卫生间时,看见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盘热腾腾的酸辣土豆丝。

“厨房里只有土豆了,我就给你炒了一盘儿。没有主食了,我没放太多的盐,你就将就着当主食吃吧。尝尝吧,味道应该还可以。”左思南擦着刚洗净的手,笑着说。

小女人先是一愣,接着,跑过来紧紧地抱着他,眼泪下来了。

左思南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她。“一盘儿土豆就能让你流眼泪,我也太合算了。以后,我要是把中国的土豆全炒给你吃,你的眼泪就能解决西北地区人民的干旱问题了。快吃吧,你也该俄了。以后记住了啊,饱不剃头,饿不洗澡,别再空着肚子洗澡了,血糖低,会头晕的。”

小女人破涕为笑,不哭了。她也饿了,一盘儿土豆吃得一丝不剩。

“咱们得赶紧出去。要是你爸妈回来看见咱们这副德性,心里准得骂咱们是奸夫淫妇。我带你去北海,咱们顺便去吃府右街的延吉冷面,晚上再回来。我今天还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左思南盘算着说。

“行,我听你的,你就许跟我在一块儿,哪儿也不许去。我现在都离不开你了,老想跟你睡觉。”小女人撒娇。

“淫妇,才从处女变成女人几天呀!还不到三次月经的时间呢,现在就变得这么会玩儿男人了。怎么进步的啊,是不是你那些姐们儿教给你的呀?”男人问道。

“人家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问呢。我特喜欢看你shè精的样儿,特享受。我就想让你特别舒服,是自己瞎琢磨着干的,反正也玩儿不坏。你要是想让我干什么就告诉我,我要是想让你干什么也告诉你。既然玩儿了,咱们就达到玩儿的目的,啊?”

“追魂索命的白骨精!我同意了。”

二人收拾停当,开溜了。

深夜十一点回来的时候,陆美涵的父母已经睡了。二人心中暗喜,又是一股狂潮涌动。洗毕躺下,左思南又一次被动地充当了高喊着“向我开炮”的王成,把宝贵的炮弹狂野地射向期待着的小女人,让她再一次登上了爱欲之巅。随后,便有了无尽的缠绵,没了心性的躁动,二人依依不舍地相拥着,伴着无尽的满足进入梦乡,直到醒来也没有一分为二。

……

七点半起床,陆美涵看见父母留在餐桌上的纸条。老爸老妈去颐和园了,要到晚饭时分才能回来。兴奋的小淫女又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回到了床上纠缠起尚在昏睡的赤裸男人。投桃报李,男人用刚被唤醒的热情回应了她。眼看着娇小的金丝鸟在她的嘴中成长变大,穿上保险的外衣,她又一次骑在男人身上,开始了又一轮的冲锋陷阵。她胸前的两个又圆又鼓的肉球再次欢快地跳动起来,像是两只展翅欲飞的乳鸽……这一次完成整个过程的时间很长,他们肆无忌惮地呻吟着,叫喊着,眩晕着,朦胧着,互相迎合着。小女人的aì液一次次地喷涌着,使得他们互相抽送摩擦的部位变得粘糊糊水淋淋的。他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最终,在共同感受彼此畅快淋漓的收缩和喷张时完成了神圣的结合。感谢造化主,为人真的很开心,很精彩,很实在!他赋予了人类性器官,也赋予了人类无边的性快乐。再次感谢!

(101)婚前性行为6

又是一次短暂的睡眠。快到中午了。

“你饿吗?”她问。

“饿。”他说。

“想吃什么?”她问。

“火爆腰花,要两盘儿。”他说。

她又回到他已经有些疲软的身上,开始纠缠起来。“再来一次,最后一次。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我中午请你吃好吃的,好好儿补偿你,真的。”

“晚上吧。你快要了我的命了。饭再好吃,也不能一下子把人撑死呀。”他告饶了。

“我不,我就要!我就想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她开始戏弄他腰间的小家伙。

争气的家伙又被唤醒,迅速从婴儿变成了大人。

她拉过自己的枕头,把他的头垫得很高。“做爱的时候看着两个人的生殖器肯定特好玩儿。”她转过身,背对着男人。“这样儿你能看得更清楚,更好玩儿。”

穿上雨衣的独眼龙又顺从地被她用手领进了熟悉的家门。

她的花样儿让他又有了无穷的干劲儿,又变得兴趣盎然了。清楚地看着她的春水奔流,欣赏着阴阳两极的吞吐出入,他的雄性又爆发了。他一下一下有力地抬起着屁股,奋力迎合着醉人的撞击。清脆的惊涛拍岸声象是一阶阶云梯,让他们美妙的感受越爬越高。她奋力驰骋着,畅快地呻吟着;他清晰体验着,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空前的愉悦。就这样看着,感受着……他感到失重的身体浮在混沌的空中,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子弹就要出膛了。他想要按住她的屁股,企图延长幸福的时间。但是,她却呼吸越来越急促,加快了动作的节奏和力度。随着两人不约而同发出的狂嚎,强烈的收缩和喷张再次会合了。这一次高潮大大强过前几次……享受着余波的一对男女,就像两堆烂泥一样松松垮垮地瘫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淫夫碰见了荡妇,两个人都不要命了。

疲惫的左思南看着比自己更疲惫的陆美涵,幸灾乐祸着。“来,让我抱着你。”他拉过小女人,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累了吧?叫你淫荡。以后还淫荡不淫荡啦?”

小女人真是累坏了,她闭着眼睛,呓语着说:“我憋坏了,就想舒服死。我累,可我舒服了,我值了。我想把你也累死,让你看不见我就想我。”说着说着,她的眼里流出泪来。“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我们快点儿结婚吧,我不能再等了。”她哽咽起来,身体抽搐着,样子像是一只可怜的绵羊。

“好,好。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天就开介绍信吗?我比你还急呢。以前,我还觉得我能占你的便宜呢,现在我可知道了,你比我猛多了。我喜欢你刚才那样儿,真舒服极了,以后就作为咱们的保留姿势吧。咱们起床吧,你还欠我两盘儿火爆腰花呢。我太肾亏了,该好好儿补补了。你想上哪儿啊?我带你去。”

“还去北海。”平静下来的小女人说。

“都依你。准备出发。”

(102)婚前性行为7

下床洗漱的时候,他体验着过度性疲劳的后遗症:四肢酸痛无力,两腿不停地发软打晃儿,不停地出着虚汗。

他们先到了餐厅吃饭。左思南真的吃下了两盘儿火爆腰花。又累又饿的迹象稍有缓解。

在北海公园内,身心疲惫虚弱但精神高涨昂扬的陆美涵一直幸福灿烂地笑着,她数十次要求坐下来休息——人的体力不是无限的,怕累的有男人,还有女人。

“不珍惜别人的身体,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不要命了?”坐在僻静树荫下的左思南假装没好气地问陆美涵。

姑娘的脸臊得通红,她紧紧地抱着男人的胳膊,羞涩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这回我可是彻底了解你了。看你像是献血的,其实你是吸血的。说句实话,你够可怕的,能美滋滋地要了别人的命。看着你挺文静的,没想到你还是个实干家,大干苦干加巧干的,差点儿把我用坏了。你……”左思南心里高兴,嘴上却不高兴。

“闭嘴。再胡说我咬死你!”陆美涵抬起头,眼里噙着晶莹的泪水。她打断男人的唠叨,狠狠地说。说完,便趴在男人的腿上,无声地抽泣着。

臭嘴左思南,今天该着当幼儿园的阿姨。

“唉!干吗呀?我不是在逗你玩儿呢吗。我错了,原谅我吧。都怪我,没完没了地死占你的便宜,自己肾亏了还偏让你给买两盘儿腰花吃,我占便宜卖乖,我不是好人。都怪我品行不端,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你从姑娘勾引成了少妇,还把你从性无知培养成了擅自频繁动用未婚夫性器官并能花样翻新高潮迭起的未婚妻。性欲强怎么了?性欲越强,爱就越强呀。自古以来,不分男女,谁能没有性欲呢?不管是伟大领袖还是城市贫民,不管是圣贤还是庸人,不管是岳飞还是秦桧,不管是智叟还是愚公,都对做爱充满痴迷。他们之间有区别的是,有的人闷头儿苦干,默默地享受高潮;有的人既享受美妙的过程,又能忘我地呻吟着把自己送到高潮。想起来真美呀!性高潮,听起来多平淡无奇呀,可咱俩的下边儿又粘又热一起跳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勾魂摄魄了。不就是用用我的器官嘛,我的身体都是你的了,你就是我所有器官的主人哪!我保证,今后一定无怨无悔地随时向你提供本人性器官的无偿使用,结果是最好共同达到性高潮;你在接受本人性器官的使用权以后,必须保证在每次使用时尽量做到动作疯狂有力与温柔浪漫相结合,肢体语言富有极强的美学观赏性和本能诱惑性,尽量让本人更多地享受到空前的快乐。如无异议,请将你的嘴放在我的嘴上,让你迷人的小嘴儿充当承诺的印信。”左思南扳起已经平静下来的姑娘,想用笑话寻她开心。出乎他的预料,姑娘的眼睛虽然有些红,但却出奇地冷静和睿智。“行啊,我还说再哄哄你呢,没想到你早就没事儿了。真是个宁死不屈的女同志!你睁着俩大眼睛想什么哪?”左思南笑着,捏了捏乖巧尤物细挺漂亮的鼻子。

(103)婚前性行为8

“能想什么呀?就听你白话呢,就想看看你还能怎么骗我。你这是跟谁学的呀,流氓道理和流氓语言一套一套的,不但好听,富有蒙骗性质,连贯性也挺好。咱们要是每天都住在一起,我能这么没结没完的吗?!我在你上边儿,不是我想玩儿你,我是怕你太累,是心疼你,是想让你舒服又不想让你用力气。以前我根本不这样儿,都是让你给招的,你当初就不会等结婚以后再干吗?有了第一次,我没事儿就老想,我们上班也没什么事儿,我整天脑子里边儿全是你。我老想舒服,我的内裤每天都是湿的。实在难受得不行了,我只能自己伺候自己——自从跟了你,我都学会手淫了。有了自己的男人,倒会用手淫解决问题了。我憋得慌,我难受,一难受我就特恨你,我现在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呀?看得见摸不着的,越想越没辙。我看人间就是地狱,我的心里每天都在上刀山下油锅!你知道什么叫做离死不远了吗?我就想让你也那样儿,就想一次把你给折腾死。谁让你不赶紧跟我结婚的呀!”陆美涵低着头,看也不看左思南,独自神经质似地说着。她的语气很文静平和。她说出了实话,说出了隐私——她实在是盼着能早一天结婚,能光明正大、随心所欲地用行动疼爱自己的男人。

“我错了,都怪我。”左思南抱紧心爱的姑娘,轻轻地抚弄着她细腻红润的脸。真没想到哇,冤家,几次偷尝禁果会让她在思想上和身体上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得赶紧体检登记去了,不能再拖了。“我明天上午去店里,下午咱们去开介绍信,星期二上午去体检,下午就登记。星期二的晚上,我们可就是已婚夫妻了,就能想干吗就干吗了。咱们先不要孩子,等将来举行完结婚仪式再说,举行结婚仪式的时间由你定,我全听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以随便指使,以后的每个晚上都是咱们的新婚,你每天都是我最爱的新娘,我就是你最忠实的奴才,让你每天都得到性高潮是我最大的幸福。”没正形儿的东西,真是急人所急,拿生殖器和交配当起了挡箭牌。

挡箭牌生效了。姑娘红着脸开心地笑了,她最大的愿望触手可及了。“我妈说了,登记完了你就住我们家。你以后整天跟我在一块儿,哪儿也不许去。以后我吃避孕药,我不想让咱们俩最舒服的时候还有肉体上的隔阂。”她的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意识已经飞到了星期二的晚上。男欢女爱,良宵一刻呀。

“白天咱们各忙各的,晚上我就陪你。以后咱们每天都早点儿睡,一晚上最多舒服两次,要是净像这两天似的没有节制,虽然特舒服了,可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咱们是两口子,各方面都要恩爱体贴,不能让生活的所有内容都是黄色下流的,要性欲,也要健康,要事业。”提前制定了婚后的章程,左思南真是找着机会了。

(104)婚前性行为9

“对。”合理的建议博得了姑娘的喝彩。“等我以后老了,就变成一口枯井了,性欲也没了。”她考虑得真长远。

“那我也爱你,我们在精神上做爱。”

“那你保证!”

“我保证!”

两个人抱在一起,良久无语。

“我又想了。”姑娘先开了口,她又淫念叠生了。对于左思南而言,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我的内裤又湿了,刚才呼噜一下子,肯定又流出来好多。”

“天哪!你就不怕死吗?淫欲过度致死的人不算是烈士。”小女人的话让左思南感到极其震惊。真是神女呀,太要人命了。

“我是女英雄,不怕死。”小女人昂起骄傲的头,目光十分坚定,神态与刘胡兰走向铡刀的时候一模一样。“等我爸妈睡了再回去,我都不好意思看见他们了,他们准知道咱俩这么没出息。”

“时间还早着呢。就这么坐着吗?咱们还是在皇家园林里打情骂俏消磨时光吧,我喜欢和你说悄悄话。”

“别贫,你的悄悄话就会勾引好人犯错误,留着晚上在床上告诉我吧。就这么坐着。你抱着我。”陆美涵的态度很强硬,却含着几分娇嗔。

漫长的时间内,他们只说了几句话,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夕阳西下,日近黄昏,天边满是火烧云。太阳还未完全退去,月亮就悬在了半空,冷静地注视着这对患难人。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饿了,想吃饭,还想喝啤酒。”左思南发古人之幽思,念及口腹之欲。

“我也饿了,也想喝啤酒。”

“孔夫子曾经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们在白天都人五人六儿的,装着道貌岸然的君子,可晚上关灯上床以后,哪个痴男怨女奸夫淫妇不是急着往外掏怀水儿啊!人生在世,太痛苦太疑难了,要是再没有伟大的男欢女爱性高潮增加人生的色彩,剩下的就只有毒药和苦酒了。要是这么解释起来,咱们这两天的行为就是完全正确的,不过分。只是……咱俩要是铁人就好了,每天都晕糊糊地享受一百次性高潮,还不用担心身体的负担。”左思南用圣贤开脱着自己,同时做着高科技的白日梦。

陆美涵笑了。“你真通情达理。不管是铁打的人还是像钢铁一样的人,我都不想要,我就要现在这样儿的你。这两天我是太委屈你了,以后结婚就不会了。你不是说肾亏了吗,我晚上好好儿给你揉揉。”

“那是第二个程序。第一个程序是咱们回家以后先美美地大干一场,我就爱看你舒服时候的表情,让我觉得特有成就感。先和我一起享受性高潮,然后给我揉腰,行吗?”

小女人心里笑开了花。“行,一言为定。其实,你舒服的时候也是龇牙咧嘴的,跟上刑差不多,还说我呢!”

“归根到底,咱俩的原因都是一样的,都是自然流露,没有杂念。最快乐和最痛苦的表情是相同的,你以后生孩子的时候,表情肯定和性高潮的时候一模一样。”左思南神秘地说。“走,先吃饭去。饮食男女嘛,就是饮食以后再干男女之事。”

“那……那就饮食由你作主,男女之事由我说了算。”陆美涵大方地笑着说。

“哈哈,好说。我也想舒服,我也需要性高潮。”左思南虚张声势,声音很大。幸亏身处僻静之地,才未遭人耻笑。

“不要脸,私下的事儿偏得在这儿喊?天还没黑呢。你还不如在这儿*呢!就你一个人能shè精啊?”小女人嘴上数落着男人,心里却特别得意。女人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宝贝男人。她站起身来,活动着发麻发胀的双腿,然后,一把拉起自己的男人。“还不快走,饮食去呀。”

坐的时间太长了。拖着疲惫的身子,两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北海,吃晚饭去了。

回到陆家的时候,又是十一点多了。姑娘的父母早已经安歇下了。

姑娘的老妈又在餐桌上留了纸条:你们洗洗就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两个人一起冲完澡,迫不及待地跳上了承载快乐的淫床。

困兽犹斗。

他们用精灵一样的舌头和手指互相戏弄和挑逗着,在每一寸皮肉上肆意巡航着,唤醒了彼此逐渐蒸腾的性欲,随后,精神和肉体共同交流着,又一次在古老的双人戏剧中扮演起了男女主角。盎然的欲望,翻新的花样,默契的肢体,丰足的桃花潭水,让他们的感受达到空前的升华。他们忘我地享受着,动作着……聪明的女人控制着局面,让男人与她同时登上了巅峰。时间很长,是他们最满意最留恋的一次。

女人替男人拿下避孕套。“里边儿是空的。你的好东西都用完了,想要也没有了。我比你强,我就老有。”她很得意这样的索取。

“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左思南模仿着东北口音的瓦西里。他很坚强,没有子弹也不交枪。他感慨地想起金兆枫一晚上干七回的惨状。

女人信守着自己的承诺,为男人揉了腰。然后,躺在他身边,搂住他,轻轻地拍着。“明天早晨再给你揉揉吧,你是我的英雄,是我一个人的男人。乖乖的啊,我哄你睡觉吧。这两天真是把你给累坏了,我的大宝贝儿!”

“快乐的夫妻生活,我喜欢!”

……

(105)二鬼论机缘

星期一,18号。上午九点半,金兆枫来到店里。没过几分钟,左思南也来了,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全无疲惫萎靡之态。陆美涵温柔耐心的按摩有了奇效。

“周末过得不赖吧?又住美涵家啦?眼底发红,下眼睑肿胀,肯定是纵欲过度了。”金兆枫酸中加苦地问。

“礼拜五晚上就住她们家了。”左思南的话里透着炫耀和自豪。“你以后再问这种话题要先端正态度,别老是阴阳怪气的。我都是快登记的人了,是在加深感情,又不是耍流氓!”

“嗳。”金兆枫不好意思了,乖乖地答应了一声。他深知道,爱护家庭的男人才是最忠诚的男人。

“下午要是没什么事儿,我想去开结婚介绍信。明天上午我想去做婚检,下午就去登记。你看成吗?”左思南问金兆枫。店是两个人的,凡事都要商量着办。

“原来不是定的月底吗,干吗提前登记呀?是不是你没注意,要当爸爸啦?”金兆枫顺理成章地问道。

“没有。我们俩现在谁也离不开谁了,我想活得像个男人,不能登记以前老是住她们家。”左思南说着自己的道理。

“有爷们儿气概!人就该活得硬气。”金兆枫肃然起敬了,同时,他心里由衷地羡慕着左思南——看看人家,多棒啊,交第三个女朋友就遇上了有缘人,还是丈母娘做媒的。“你的事儿就是我眼里的国家大事儿,先顾你。离开张还有十来天呢,你忙自己的事儿就行了。我这几天把公章财务账和发票的事儿先给办了,省得开张以后没的用。”到底是发小儿,话里话外透着那么仗义。

“那你就偏劳了啊。等我忙完这两天,收收心,再好好儿帮你筹划店里的事儿。”左思南心里暗暗承受着朋友的好儿。“你也该留心找个女朋友了。你的条件比我强多了,跟你上过床的姑娘比我交过的女朋友还多,怎么就没有意中人呢?我知道你不是特随便的人,不到火候绝不上床,也从没欺骗过别人的感情,难道缘分就真的离你那么远吗?什么才是有缘人?你拿什么当标准哪?”左思南也是仗义人,他拥有的,也希望朋友拥有。

“标准太简单了,像你们俩那样儿就行。有缘人就是谁也离不开谁。前几年的人交女朋友,讲究的是庞儿亮条儿顺叶子活,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就讲究人品,讲究缘分。我宁愿跟有缘人过苦日子,找不着有缘人,我就打光棍儿。我一个人的时候,连性欲都没有,不需要随便找个女的凑合。”金兆枫阐明了自己的原则。他清楚,左思南并不是恨人有笑人无的人,人家是为自己着急。

“你不孤独吗?知道李白的《月下独酌》吧,他就是因为太孤独了才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像你这样儿瞎踅摸,有缘人能碰得上你吗?你应该广泛发动群众,把自己的问题交给大家帮忙儿,这样儿才能提高成功的概率。知道概率的定义吗?你就是因为概率太低才独守空房的。别再拿孤芳自赏当美德了,赶紧配对儿吧,孑然一身,孤枕难眠哪。”左思南的建议很切合实际。

(106)绝不耍鸡贼

“你的中文水平下降太快了。独守空房的是女人,是怨妇,我是洁身自好。”理屈词穷的金兆枫伺机反攻着。

“你别打岔。中文水平高低和婚姻状况优劣没关系,别没理狡三分。我认识几个行里的女孩儿,知识修养都不错,都是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要不,我把最漂亮的那个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怎么样?”

然而,金兆枫并不买账。“不用,我就想自己找。别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你幸福了我高兴,我羡慕,可是,我并不嫉妒。我心里挺平衡的,别带着可怜的意识同情我。我肯定能遇见好女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放心吧你。”

店门外有人朝里张望。敲门声。

“请进。”左思南打着招呼。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左师傅在吗?我是运输公司的司机,来送八组展柜。”

“我就是。”左思南迎上前去。

“展柜给您摆哪儿?您给指个位置。一会儿搬完了,麻烦您在送货单上签收一下儿。”司机把送货单交给左思南。

“您稍等一下儿。”左思南说完,与金兆枫确定了展柜的位置,然后,告诉了司机。

司机向外一招手,跟车的两个搬运工人开始往店里搬了。工作很简单,很快就完成了。

左思南在送货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交给了司机。“谢谢您了,师傅。”

“没事儿,回见了您。”司机说完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儿。”金兆枫叫住了司机。“货款交给谁呀?怎么没人收钱啊?”

“钱已经交完了。我只管送货,别的就不知道了。”司机说完,带着搬运工人走了。

“货款我订货的时候就给交了。”左思南说。

金兆枫无语,有些激动。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左思南够仁义的。

“那就这样儿吧,咱们今天说定了,装修费和展柜款都算店里的花销。以后回本儿的时候,你把这笔钱拿走。我原来说的话作废了,店是咱们共同投资的,以后,店里的利润咱俩五五开,章程以今天说的为准。你要不同意,咱俩马上就散伙。不许说话,别气我,你这几天睡美了,我心里正嫉妒你呢。不许你再招我。”金兆枫回报朋友的方式很特殊,连送礼带送药,正话反话一起说。

“助人为乐就是好。没想到哇,我以后还能从你那儿多拿不少红利呢。别的不说了,我来日就用自己卓越的工作成绩和表现来回报你的好意吧。哈哈,谢谢啦。”左思南心里热乎乎的,但嘴上却打着哈哈儿。他本不愿意多拿红利,但他深知金兆枫的脾气,如果还坚持四六开,姓金的这小子说不定真会人脸变成狗脸。还是用行动来报答朋友吧。

“下午我去开介绍信。要不……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左思南诚恳地问金兆枫。

“我看行。”金兆枫嘿嘿地笑着,用夸大的表情显示着内心的得意。

(107)重色亦重情

吃饭的时候,左思南给金兆枫看了几张陆美涵的照片。

金兆枫本来就对左思南的女朋友充满好奇,他很奇怪,为什么两个人竟能好成那个样子。他仔细地看着。“嗯,好。形象好,气质也好,脸蛋儿更好。我最想找的老婆就应该是这样儿的。你小子可真够幸运的,这么好的女孩子楞成了你的家属了。早知如此,我准提前给她母亲当徒弟去。我要是比你去得早,就轮不上你啦。哈哈,恨死我了!”金兆枫的嘴太损了,亏得坐在对面的还是他最好的朋友呢。“她有妹妹没有?”

“没有,有也不能让你看见。你能拿寒碜当裤衩儿穿,拿脸当屁股使,你这辈子最大的特长就是坑害亲人,女孩子碰上你肯定得倒霉。就你这样儿的,也就配找一个比你大十几二十岁的二婚老娘们儿,还得是带俩孩子的,让你连生育指标都没有。我现在特恨你,就因为你嫉妒我,凭什么天下的好事儿都得归你呀?我看你连长相儿带本事都不怎么样啊!”左思南解气地说着,开始用嘴挖别人祖坟。

见面就捧的人,非奸即诈;见面就掐的人,非亲即友。受捧的人,当时舒服,事后痛苦;挨掐的人,当时痛苦,事后舒服。

“所言极是。我德行不太好,就配娶猪八戒他二妹妹。你从内心深处同情同情我吧,我没你有造化,别再骂我了。我服了,真服了。”金兆枫人强话软,溜肩膀大屁股了。

“嗳,这就对了。凡是与我为友的,都是阶级兄弟,我就恨死不改悔的花岗岩脑袋。”左思南很受用。他端起啤酒杯,“来呀,干一杯。我得谢谢你,你的软话让我心里特舒服,特能满足我膨胀的虚荣心。以后,想起你谦卑的神态和乞求的目光,我上床的时候肯定会高抬腿大跨步雄赳赳气昂昂的,用豪迈的性功能证明我卓越的人格,绝对不会阳痿早泄,因为我知道,起码儿现今世界上还有你特别不如我,我比你强。”

“还是那句话,所言极是。要是我的软话真能给你当雄性激素,我以后就每天上门儿找你们两口子使劲儿说,壮阳壮死你。只要你老婆能受得了,你的粮食又顶得上,我无所谓。为了你未来美满幸福的婚姻,我干两杯,祝你好事儿成双。”金兆枫说完,把左思南的酒杯也拿到自己手里,连喝下两杯啤酒。他擦擦嘴角,望着朋友笑了。祝贺发自真心实意,贫嘴只是佐料。“赶紧吃吧,别耽误你开介绍信。婚检以前要保证睡眠,酒也别喝了。”

“啊,我知道了。”左思南说……

下午,左思南去开了结婚介绍信。他打电话告诉陆美涵,今晚先回自己家住,明天一早到她家去找她,到妇幼保健医院去做婚前检查,下午到结婚办事处去登记。

左思南回到家,告诉父母,原定月底的婚姻登记提前到明天了,只是日期改动,没有别的变化;登记以后就住在陆家,现在住的那间自盖房太狭小,两个人住不方便;结婚日期暂不确定,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说。他的父母很健康,所以,搬出去住没有后顾之忧。

晚上,左思南陪父母吃了饭,还陪父亲喝了些白酒。一家人兴致旺盛地畅想着以后的生活。父母都很高兴,他们很喜欢未来的儿媳妇。

……

(108)鸳鸯成正果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经过几个小时的煎熬,左思南陆美涵拿到了婚检报告。医生说:女方身体极其健康,牙齿和眼睛超级好;男方一切正常,只是肺部纹理粗糙;以后要尽量少抽烟,并注意严格节制房事。

医生的话是对的。

《诗经》有云:君子之道,五日一御。南宋理学家朱熹对此的解释是:闺房之乐,本无邪淫;夫妻之欢,亦无伤碍;然而纵欲生患,乐极生悲。

以前,老北京民间曾经有过一种叫作“理门儿”的禁烟禁酒的社会组织,其形式近似宗教性质,管理事务的机构叫作“理门公所”,成员称为“在理儿”,对外推辞烟酒时的标准用语是“我有门坎儿”。可见,老北京人早就意识到了烟酒的公害和私害,禁烟禁酒的行动是由来已久的了。

下午,结婚登记处。二人在送出两包大白兔奶糖以后,拿到了盖着钢印的结婚证和两枚散发着香味儿的金属纪念币。原以为轰轰烈烈的大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完成了。巨大的期待变成现实的时候,结果就并不重要了,实际得到的震撼并没有预先想象的那么大。

“我还以为拿到结婚证儿能特别高兴呢,怎么现在的感觉特一般呀?好像领证儿的不是我似的。还不如不领呢,连个盼头儿都没了。我真有点儿后悔了。”回家的路上,陆美涵撅着嘴,样子很失落。

“领证儿以后不就合法化了嘛。以前你是未婚女人,现在你就是已婚女人了,如果把结婚证儿交回去,你就成了离婚女人了。我也好像没原来设想的那么兴奋,也许我们原来的期望值太高了吧!反正……结婚证儿还是好东西,起码儿我们以后能少好多不必要的麻烦。以前咱们只能算是未婚同居,以后咱们就是合法的配偶了。从今往后,咱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干革命了,伤风败俗的事儿合法了,羞臊寒碜也能见天日了。我爱结婚证儿,我爱双人床,我爱把你当马骑。”左思南耐心地说着,看到四下无人,最后索性喊了起来。都快累成鬼了,还想当色魔呢,实在是胆识过人。

“色厉内荏的家伙,你可盼到奸淫妇女受法律承认的一天了。耍流氓不用做贼了,是不是特美呀?你前天不是说以后每天都早点儿睡,一晚上可以舒服两次吗,哪天开始执行啊?”陆美涵一面戏弄着男人一面变相提着要求。

“我都成了你床上的固定服务对象了,当然是良辰美景在今宵啦。你当骑兵比我技术成熟,还是我当马吧。哎呀呀,享受哇。”想到鱼水风情,左思南甚至可以笑对生死。“走喽,回家耍流氓去喽。”他搂住心中窃喜的女人,勇敢地走着。腰间不甘寂寞的惹祸根子已经拼死支撑起宽大的帐篷,全然不顾及主人的难堪——谁让四下无人呢。

(109)性交合法化1

小女人通红着脸,几次想把男人腰间不知羞臊的祸害按倒,不料却增加了帐篷的高度。一阵酸痒的热流奔腾直下,使她意识到,自己的内裤又湿了。“你先收收心吧,裤子都支得像工棚了,不害臊。”她拿掉男人的胳膊,独自低头前行。

三点到家了。小女人取出睡衣和一条干净内裤,急急进了卫生间。恬不知耻的左思南不怀好意地跟了进去,全程看着她脱光身上汗津津的衣服和湿得能拉出粘丝的内裤。

“还说我不害臊呢,你真行!先别换呢,反正家里也没人,合法夫妻的第一次性生活正召唤咱们呢。”他从背后抱着她,“咱们赶紧冲澡吧,我想了。”

“想什么有什么!”小女人转过身来,笑容满面地帮他脱光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裤和袜子。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冲澡,既渴望又陌生。

打过水的身体变得清爽起来。小女人蹲下身去,把男人已经膨胀的小喜鹊放进自己的嘴里,贪婪地舔弄着。男人感受电流以后精神为之一振,他抚摸着小女人已经胀直的莲头,感受着深深的暖意。小女人灵巧的舌尖徘徊在鸟儿的四周,充分唤醒着男人体内邪恶的力量,她纤柔的手探到自己身下揉搓着,急促的呼吸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旺盛的春水拖着长长的细丝不断地滴在地面上。已经到达最佳状态的男人拉起淫相毕现的小女人,在她的身后把滚烫的喜鹊身子野蛮地插进湿润温暖的雀巢。粉嫩的雀巢咧着羞涩的小孔,垂涎欲滴地笑纳了以往总是紧裹雨衣的客人。伴随着愉悦的劳动号子,阴阳两极开始了疯狂的抽送吞吐。小女人弯下腰,欢快地迎接着战火的洗礼……一阵美妙的眩晕袭来,提醒男人及时拔出了斗志正酣的欢喜鸟儿——距离登顶只差一步之遥了,庆祝胜利的大炮险些提前开火。

小女人抬起头,两颊通红,醉眼朦胧。“我昨天开始吃避孕药了,我喜欢真实的接触。来吧,宝贝儿,把你的好东西都射在里边儿,我想要真格儿的。”

“上床去吧,一起舒服。”男人抱起小女人,回到屋里,把她放在了床上。

小女人充当了骑手,急不可耐地跨上心爱的坐骑。小女人背对男人,表演的舞台让男人一览无遗。威猛的定海神针重新探入熟悉的水帘洞口,极富弹性的四壁紧紧吸附着它,为它做着温暖的淋浴。没有隔阂的肉体再次默契顺畅地交合了,与意识进行着模糊的对话。无忧无虑地动着,叫着,爱抚着,鼓舞着,心脏似乎要跳出喉咙,湍急的血流让全身的血管膨胀发痒……第一次合法的性行为在最自然最原始的环境下酣畅淋漓地进行着……强烈的摩擦刺激使得性急的冲锋枪在尚未得到共鸣时提前开火了,在黑暗的洞穴中高傲地射着跳着……战斗仍在进行,水岸的拍击声和近在咫尺的呼唤鼓舞了它的斗志,于是,它义无反顾面不改色地继续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疯狂的骑手长途跋涉,跨过漫漫高原,望着不远的仙山,登上了高高的丘陵,她留恋地停顿下来回味着,洞穴的四壁强烈地收缩着……休息片刻,便又恣意驰骋起来,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飞奔,飞奔,再飞奔,脑子里是一片混沌,洞穴的吞吐让她离振颤灵肉的目标越来越近……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压过来,把她奋力送上了高山之巅。随着几声闷叫,洞穴的四壁再次强烈地收缩起来,浪花四溅。骑手累了,无声地趴下来,但战马仍在勇往直前,他用力按住骑手浑圆的屁股,在她的的身下快速有力地挺着腰杆儿,狠发余力。向前,向前,再向前,面目狰狞地发出酣畅沉闷的嘶鸣,在云山雾海的佛光仙境中漂入了极乐世界。探海的神龙激情地喷泻着,跳跃着,诠释着阳刚和力量……真是一场漂亮仗!疲惫的骑手和坐骑静下来了,回味着精彩的战斗过程,体验着伟大胜利的喜悦。洞穴的水停了,满载着收获心满意足地关上了两扇诱人的大门;溜出家门的小客人也老老实实地蜷缩成一团,湿漉漉地变成了缩头乌龟。

(110)性交合法化2

两个刚刚上岸的淫海宠儿平静地相视着,脸上挂着模糊的笑。他们的心里甜甜的——打今儿起,天下就是他们的了。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给自己当家作主了。

“真棒,一人两次!”小女人拨弄着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小喜鹊,“登记就是好,什么私心杂念都没有了。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了,刻骨铭心,很有纪念意义。”创造生命的圣水流出了门户,她蹲在床上,用手纸仔细地擦着。“呦,还挺多的呢。你的再造能力真强!”

“为了性高潮,时刻准备着。”男人的话让他们回想起红领巾时代。俩人都笑了。

“几点啦?是不是捉奸的快回来了?”左思南问道。

陆美涵看了看挂钟。“我的妈呀,快五点了。快收拾收拾吧。”

真够可以的,简直是淫魔转世了,一场恶战居然耗时一个钟头。

收拾停当后,陆美涵打开抽屉。“你看,还有一个避孕套儿。咱们把它留起来做个纪念吧。这是咱俩婚前性行为的最后见证。”

“好哇。”左思南应和着。“咱俩做饭吧,今天让你爸你妈吃一顿现成儿的。”

“别作了,我怕累着你。”陆美涵很心疼男人。

“没事儿,晚上你给我揉揉就行了。今天是咱俩登记的日子,应该表现表现呀。”

于是乎,二人在厨房操练起来。半个多小时以后,两凉四热上桌儿了。

“你的厨艺还不错嘛。”陆美涵表扬着心爱的宝贝儿。

“那是因为有床上的快乐打基础。美妙的性生活是一切生活技艺的创作灵感。”舒服以后的左思南往往会在最困倦的时候说出一些世间妙语,水平绝对超过著名的思想家和理论家。人逢喜事精神爽,没错!

以前的伯父伯母如今成了自家的亲人。二位家长下班回到家后,看见女婿的孝心和崭新的结婚证儿,心里自然十分欢喜。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喜气洋洋地说着笑着。

男家长告诫两个孩子说:以后要对家庭有责任感,在工作学习方面力求上进。女家长告诫两个孩子说:这几天两人的气色都不好,以后要互相关心对方的身体健康,做事要有节制,不能进了卧室就关上门死缠烂打,把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床上。二人心里有鬼,心脏狂跳,臊得满脸赤红。

谈到日后的称谓问题时,女家长说:“思南,以前我教你能耐的时候你叫我老师,你们谈恋爱的时候又叫我伯母,现在领了结婚证,你就是我们家的半个儿子了,我和她爸爸就是你的又一层父母了。至于以后对我们称呼嘛……你自己拿主意,要是现在不好意思改口,就等以后你们办结婚仪式的时候再说。结婚登记是让国家承认你们的关系,结婚仪式是让群众承认你们的关系。其实,我和她爸爸早就把你当自己的儿子了。你们俩的感情这么好,整天甜甜蜜蜜的,我们都挺放心的。”

“美涵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就是嘴上还没准备好。要不…”左思南有些哆嗦。

看见男人为难了,陆美涵急忙拦住男人的话,替他解围。“还是先叫伯父伯母吧。听我妈的,等结婚仪式上再改口儿叫爸妈。”男人是她的,为了家庭和睦,不能让他担责任。

女家长很满意,左思南很尴尬。

(111)性交合法化3

饭后,收拾完毕,二人回到屋里,仍然性情盎然如初,但却不敢胡作非为了。两人躺在床上,身体叠在一起,肌肤相亲地挑逗着,玩弄着,快乐着。

“真不敢相信,咱俩也是有家的人了,今天成了咱们一生的分水岭。以后打算怎么经营这个家呀?”左思南问道。

“我想多攒点儿钱,再给你生个儿子,咱俩好好儿培养他,让他以后比咱们都有出息。我特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条件再差都可以——我就想咱们俩单独在一块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心理负担。等店里开张了以后,你们得多开动脑筋,多付出辛苦。现在什么保障都没了,得把后路准备得好一点儿,我还盼着以后跟你过上好日子呢。我现在是爱你,原来是崇拜你,我特别相信你将来能出人头地,做一个响当当的男人。以后咱俩可不能没有节制了啊,省得白天忙完了晚上接着忙,内外交困,毁了身体。以前我不懂事儿,老是发着狠地用你,现在你是我的了,得节省着用你了,免得把你提前用坏了。晚上你抱着我睡,可以鼓捣我,不能再动真格儿的了。明白啦?”恋家的小女人耐心地说。

“下午不就干了一次嘛!人家十月革命一声炮响还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呢,我用自个儿的媳妇儿怎么就不行了啊?晚上我非强奸你不可,就一次。”左思南来劲了。

“傻小子,你可真够没知识的,还强奸我!你知道吗,强奸成功的都是顺奸,强奸未遂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奸。为什么未遂呀,因为女方不配合,你的yīn茎再大再硬也放不进去。行啊,我晚上就给你来一个强奸未遂,非急死你不可。”小女人把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知识传授给了自己的男人。我闭关锁国,让你忙活半天也进不去。

“哎哟喂,吓死我了。不管你是不是瞎编的,反正我今天晚上不敢再用你了。我的性欲都让你给吓飞了,不到明天晚上,肯定缓不过来。完喽,我成废人了。”看到人家坚辞不就,左思南假装灭火了。现在,即使有火,也不过是余火微火罢了。

“讨厌!刚开始说正经事儿,你就又绕到流氓事儿上来了。以后再想舒服不许说用我,我不是你的玩具;你是我的马,我想骑就骑,只能说我用你。要想舒服,必须先尊重我。”她像个严厉的老师。州官放火的时候,必须严禁百姓点灯——没有绝对的平等自由。

“那我怎么说呀?就说我想和你过性生活?多别扭得慌啊,都夫妻关系了,多虚伪多假正经啊。你把我当贾宝玉他爹了吧?要不然……咱俩定个暗语吧?”男人说。

“行啊。定什么呀?”小女人想了想,问道,“你到高潮的时候晕吗?”

“晕,又舒服又晕,跟驾云似的。”

小女人高兴地拍着手。“有了。以后,你再想跟我耍流氓的时候,就跟我说:我想晕。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就说我想晕。”

左思南也笑了。有了暗语,表达欲望就更直接了。

夜里,左思南没能晕成。他拥着娇小可人的老婆,兴致勃勃精神百倍地鼓捣着她身上所有凹凸有致的部件,不断大声地吞咽着口水。可怜的小女人被惹得浑身燥热,拼命咬牙克制着自己,险些主动献身。

……

(112)无意笑春风

第二天上午,陆家的人都上班去了,左思南是最后出的家门。

九点整,他来到了店里。他和金兆枫各有一套店门的钥匙。

他坐下来,静静地抽着烟,看着空荡荡的四壁,设计着开店的布局。他意识缓慢地梳理和调整着自己的思绪,考虑着未来的发展和前途。他心里早已经有了大致的框架和计划,脑海里不停地过滤着由思路衍生出来的各种想法。工作八年了,他自以为技艺成熟,眼力独到,看不惯大锅饭的人浮于事和尔虞我诈,总想有朝一日单挑大梁,做出一番让世人称道和赞许的事业。如今,家庭有了,机会也有了,原来的他怎样才能蜕变成崭新的自我呢?高于自己的期望的,是娇妻对自己的信赖,在神圣的感情面前,他如何才能摆脱一事无成的命运?眼前的小店无疑就是他奋发求变改造自己的舞台和根据地,既是诺亚方舟又是独木危桥。

“唉!苦哇——”他拖着长腔,高亢响亮地喊着,倾泻着胸中久积的污秽和烦恼。

他从裤兜里取圆珠笔和纸,仔细地设想着店内各个位置的陈设,然后,清楚地标画在纸上。他是一个小心细致谨慎周到的人,做事以前总会深思熟虑。少年老成!

经过修改和校正,最终的审定稿完成了。左思南感到神清气爽了。

“一霎时白茫茫满江雾露,

顷刻间看不出在岸在舟;

似这等巧计谋世间少有,

学轩辕造指南车去破蚩尤。”

“好——”

带着身段的左思南还没收回神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喝采。是金兆枫。

“真好哇!《大·探·二》没扔下,《借东风》的西皮原板也在论。真有范儿,马连良的诸葛亮是这口儿。”

“怎么跟狐仙似的呀,来去无声的。”左思南以埋怨的方式与金兆枫友善地打着招呼。“什么时候来的?听几句了?”

“嗓音真够亮的,外边儿的声儿大着呢。看你唱得挺带劲儿,台步儿也迈得挺匀实,我就没敢言语。怎么今天这么闲在呀,终身大事办完手续了吧?”金兆枫笑着说。

“老让您惦记着,办完了。我这儿先谢谢您啦。”左思南酸文假醋地说。到底是老北京,话里话外透着那么客气礼貌。

“婚检怎么样,大夫没说什么吧?咱俩这样儿的身体肯定都没问题。”金兆枫不知是问是答地说道。

“没事儿,就说我的肺部纹理粗糙,让我以后少抽烟。咱们的烟龄都不长啊。”左思南说。他没好意思告诉金兆枫,大夫还让他注意节制房事。

“咱俩都是烟鬼,我肯定也是肺部纹理粗糙。我真羡慕你,一下子就成了有家室的人了,老婆还那么出色。我要是能有你这样儿的姻缘,宁愿早死二十年。”金兆枫的心里生起一丝醋意。奇怪,是否普天之下的男人都会为心仪的女人早死二十年?左思南就说过。

(113)豪情说古今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左思南慨叹着。

“革命尚未成功”是孙中山遗嘱里的一句话。孙中山曾经致力国民革命四十年,直至逝世亦未获成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是人们公祭孙中山时悬挂在灵堂上的挽联。

“我眼神儿好,眼光儿不好,就是望尽天涯路也望不见有缘人的影儿。你倒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了,凤凰于飞的;我可还众里寻他千百度呢,孤独一枝。我也想良辰美景俏佳人儿,可人在何方啊?”金兆枫说。他花在读书作画上的时间比花在踅摸女友上的时间要长得多,然而,青春日短,谁个甘愿情寄孤影!

中国近现代之交的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有著名的人生三境界之说:“古今成就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他把宋代三位词人的三个作品中的三句名言(宋代词人晏殊的《蝶恋花》、欧阳修的《蝶恋花》、辛稼轩的《青玉案》)连缀成句,养人耳目,警人神智,沁人心脾。

“那是因为你工作不细致,光想着穷则独善其身了,不琢磨达则兼济天下,没事儿净研究王国维了。都众里寻他千百度了,干吗不蓦然回首哇?俏佳人儿离你不远,就在灯火阑珊处死等你呢。哈哈。”左思南说。他与金兆枫拼上了宋词了。在文才上,他并不输给金兆枫。

“别净说赶羊上树之类的话啊,太不着调了。我是修身,提高素质,陶冶情操;你是齐家,夫唱妇随,鸾凤和鸣。我的运气就是臭大粪,天天都瞪着色狼似的眼睛蓦然回首,也没看见什么佳人儿在灯火阑珊处等我。你这是吃饭的笑话要饭的。”金兆枫掰扯(掰扯:北京俚语,意为辩解或争执。)着。有理不让人,无理狡三分。

“人家蒲松龄为了写《聊斋志异》,把项羽大破秦兵和勾践灭吴雪耻的历史故事写成了一副对联,拿它来给自己打气。知道怎么写的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瞧瞧,多地道哇!这句话对你也有用,也能给你打气。使劲儿拿它鞭策自己吧,尽快脱离光棍儿的阵营,拥有婚姻,享受婚姻吧。别太自恋了,该恋别人了,抓不住机会就是干傻事儿,干傻事儿的人实际就是傻子。别净惦记着有人会自投罗网,洛神是曹子建虚拟出来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是勾搭成奸以后才相亲相爱的,崔莺莺和张君瑞是西厢幽会以后才貌合神也合的。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吗?就是真有,也是带着重力加速度掉下来的,非把你给砸成严重脑震荡不可。你现在是婚姻的乞丐,你应该迅速改变角色,成为婚姻的美食家。”左思南循循善诱着。

(114)王八看绿豆

“你借着古人发私怨泄私愤呢吧?我是无欲则刚,随遇而安,你应该拿有容乃大的态度对待我。机缘不巧合,我就洁身自好;如果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的表现绝对会比贾宝玉那小傻子要诚恳热烈有激情。我食人间烟火,太虚幻境离我太远了。”金兆枫说。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唉!白白劳动唇舌,好心当了驴肝肺。你哪天也干点儿石破天惊凌空出世的事儿,让我平静的心情泛起涟漪来,稍微振颤一下儿,成吗?”左思南成泄了气的皮球了。

“等着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这句名言让左思南心惊肉跳,他曾经在粮库空虚的时候对陆美涵说过。“有朝一日我洞房花烛的时候,你唯一的感觉只能是惊艳,肯定得傻得把腮帮子掉地下。”关于婚姻的规劝和辩解到此告一段落了。金兆枫将话题引入正轨。“怎么今天上店里来了,干吗不休息几天啊?”

“心里老有事儿,就来了呗。”左思南拿出刚才画好的店面陈设图,递给金兆枫。“帮我瞜一眼,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没有。”

金兆枫接过图纸,看着。“不错,想法儿挺好的。就依你意,咱就这么办了。”他看着左思南,带着隐隐的感动。“够意思!家喜不忘国忧哇,一看就是能成就大事儿的。你有点儿气亏了,歇几天吧,反正也没太大的事儿。咱俩都不是童蛋子儿,都有过腻人的时候儿,谁也别笑话谁。我也累得爬不起来过,我当时就想清静几天,缓缓身子,还还阳气。”他向外推着左思南。“赶紧走,爱上哪儿上哪儿,我最近不想看见你。你是天降大任的人,别到时候儿因为身体掉链子。”

“那……我就先走了啊。等会儿,”左思南在图纸上写着阿拉伯数字。“这是美涵她们家的电话号码,有事儿找我,别一个人儿死扛。”就走了。

惺惺相惜!王八看绿豆的情谊,俞伯牙和钟子期的身心。

看着左思南走远,金兆枫也坐下来,静静地点上一支烟。

离开业还有一个星期了,是该着手了。货品数量先不用着急了,手里的东西应该够用,以后随缺随进吧,不可能事先就面面俱到的;书画作品和小件商品临开张再摆挂也来得及,现在店里不可能每天都有人值守,还是防偷防盗要紧。对了,还得再置办两张办公桌、一个保险柜、两个放货品的大储物柜和几把椅子——事不宜迟,现在就转转去吧。

89年的北京城里,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大型家具卖场,家具店很少,且种类贫乏至极。

他来到西单家具商店,幸运地选中了所有要买的东西——毕竟是大店,让他省下了乱冲乱撞的时间。可惜的是,没带钱。他让售货员帮着算出了总价,决定明日上午再来。

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腹内肠声隆隆。回家,垫补点儿剩饭去。

迈进院门,看到的是面带喜悦和嗔怪的老妈。

“妈,我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115)仁心有灵犀

“臭小子,才回来呀!有也不给你吃。人家黑子和思南都前后脚儿溜溜儿等了你半天了,让他们吃也不吃,都陪着你挨饿呢。”老妈埋怨着儿子。让客人挨饿,怪不落忍的。

“嘿,合适了啊!土地爷爷要搬家,搭上小鬼儿正好儿仨。”金兆枫边说边走进屋子里。“哟,都来啦,仨人儿能凑一块儿可够不易的,能唱刘关张了都。也没听见老鸹叫哇,怎么就跑我们家凑数儿来啦?”

虎黑子和左思南正叼着小烟儿聊得火热,屋里满是浓浓的烟味儿,云雾蒸腾。

“干吗去啦?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呀?都快把我们哥儿俩给饿瘪了,你真够棒的!”虎黑子连问带埋怨,脸上却无半丝责怪。

“我刚出去办了点儿事儿。”金兆枫歉疚地回答着,然后,问左思南:“你真是属虎的,在窝里呆不住。休息两天多好哇,又没什么急事儿,裹什么乱哪?”

左思南还没想出词儿来,虎黑子就替他支应上了。“兄弟,你净瞎说!人家思南真仗义,你们俩真一样。思南上午上西单家具商店买你们店里用的家具去了,他怕你也买去,就赶紧上家里告诉你来了。”

“我上午看见店里特空,才想起这事儿的。交钱的时候,老觉得你过一会儿也得来家具店,所以就来了。我怕你买重复了。”左思南说话的时候显出了几分惴惴。

“我肏,都他妈邪了。我就是刚从西单家具商店逛回来了,东西都看好了,我还说明天上午交钱去呢。”他拿出订货单,递给左思南。“你看。幸亏没交押金。”

左思南看完,喊道:“真牛bī!咱俩成仙了。”他拿出粉色的大发票,“咱俩买的东西一模一样,就是我比你多要了两把折叠椅。”

“你肯定是离开店里就奔西单了,咱俩相差的时间就是你我离店中间儿的时间。得亏我今天没带钱,天意呀!得,谢您破费,功劳簿上又添大功一件。”金兆枫暗自庆幸着亏心着——先下手都没用,又让人家垫钱了。都是仁义家的。

“你们俩真合财,连置办东西都想得一样。我原来光觉着兆枫好了,现在,我觉着思南也特好。合适!你们俩在一块儿做生意准错不了。你看着。”虎黑子在社会上没有太过命的朋友,现在,眼看着人家哥儿俩的意思,悔死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错不了。他属虎,我属龙,这叫龙腾虎跃,天地一家春。嗳对了,”金兆枫忽然意识到,忽视虎黑子了。于是问他:“怎么今天你也有空儿了啊?给你媳妇儿在西四北大街弄的门脸儿踏实了吗?”

“我最近特忙,就今儿个有点儿时间。那门脸儿弄完了,大前天不是礼拜天嘛,刚开张。那块儿生意归我媳妇儿管,我没时间。你们哥儿俩得空儿上那儿瞅瞅去,有合适的就拿几件儿,都是眼下最潮的东西,甭给钱,进价儿没几个大(大:旧京语,全称为大子儿,意为铜币。)。我原来不是谈时装公司的事儿呢嘛,老天爷真他妈给面儿,成了。我和俩过得着的哥们儿一块儿弄的,正想找大师给算算呢。我们就做男西装和衬衫,生产车间打算在大兴盖,那儿的地便宜。投产以后,你们哥儿俩的行头问题我就包圆儿(包圆儿:北京俚语,意为某事物全部专属一人了。)了。肏,我要是有你们俩这样儿的铁瓷(铁瓷:新京语,意为关系最好的朋友。),以后绝对是大款。外边儿这帮孙子,出了事儿都没人顶缸(顶缸:旧京俚语,意为代人受过。),我就看不起这帮玩意儿!”虎黑子的话很豪爽很直接。

(116)惺惺总相惜

“我的看法儿跟兆枫一样,咱们仨都没害人的心,你对我们哥儿俩的照顾真是挺大的,咱们仨人儿算是铁瓷里的铁瓷,一辈子的哥们儿弟兄。”左思南真诚地对虎黑子说。

虎黑子激动起来,他把眼睛转向金兆枫,希望得到他的确认。

“没错儿,是这意思,我还想咱们仨找个黄道吉日上香山桃园三结义去呢。咱们仨的家里都只有咱们这一个儿子,等磕了头,咱们每个人的爹妈就都有三个儿子了。肏他妈的,想起来就觉着特牛bī。”金兆枫也有些动情了。

“那咱干吗不……”虎黑子想插嘴。

“黑子,你先别着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左思南截住虎黑子的话头儿。“我和兆枫先干着,等我们日后砸下钱,咱们仨一块儿干一大的,小生意不考虑。”

虎黑子快掉眼泪了。“你们俩的话说得我心里直发烫,身上直想使劲儿。要是放出来点儿血就舒服了。”

“行啦,别在我们家自残,我怕见血。”金兆枫佯装痛苦地用手敲着额头。“难受死了。不行了,我想晕。”

三人都笑了,含义不同。金兆枫是狡猾的笑,虎黑子是快乐的笑。

左思南脸上带着不想笑的笑,又一次心惊肉跳了。他暗想着:金兆枫为什么上午能说出我最难堪时曾对陆美涵说过的话,现在又说出我们两口子床上的暗语?太巧合了。要是他总能说出我们的床上对话,早晚非把我吓成神经病不可。他狠狠地笑着对金兆枫说:“晕死你得了,你个臭嘎嘣儿的(嘎嘣儿:旧京俚语,意为死。)!我比你还想晕呢。咱俩老是不谋而和,你当我小舅子倒是挺合适的,净说我爱听的!”

“别说,我还真想有一妹妹,老得对我好,听我的。”金兆枫并未听出左思南的弦外之音,仍旧一味地臭贫着。

“你姐对你多好哇,还想妹妹!”虎黑子发言了。“走嘿,今天哥高兴,请你们俩吃顺口儿的(顺口儿的:北京俚语,意为吃食合胃口。)去。咱们这儿附近新开了一家儿涮肉,小料儿特地道,肉也特棒。尝尝去,咱们买一个饶(饶:北京俚语,意为白送或白要。)一个的,再搭着一块儿喝点儿。”

“就该你请客,就你岁数儿大。思南有喜事儿,不该花钱;我什么喜事儿都没有,也不该花钱。不许狡辩,走你!”金兆枫真够刁蛮的,编着没道理的理由蒙人玩儿。可没成想,碰上了贱骨头,被蒙的人却反而越发高兴了。缘分的含义是与活该相同的。

涮肉了,外加冰镇啤酒。

“刚才在你们家的时候儿,我跟思南聊得特痛快,带劲!思南跟我说,他昨天刚登完记,咱们给他庆贺庆贺吧。”虎黑子对金兆枫说。他端起酒杯。

“行啊,我赞成。思南这几天不太舒服,你没看他老出虚汗呢吗?咱们哥儿仨就干这一杯,一杯以后让思南慢慢儿喝,省得更难受。来呀,婚姻幸福,走一个。”金兆枫对虎黑子说完,三人一起走了一杯。

(117)美色夫如何

金兆枫看得出,左思南近日肯定是体力超支大发(大发:北京俚语,意为多也。)了,饮太多的冰凉液体会加重他虚弱的体相。左思南好脸面,喝酒的时候肯定会死扛,他不能眼看着虚荣和啤酒害了发小儿的健康,但又不便对虎黑子明说,故而,只得以体质相推脱。他也有过同样的遭遇,他相信,左思南会听得出他的意思。

“谢谢啊,兆枫,以后我肯定不这样儿了。”聪明的左思南对金兆枫说。他领会了朋友的好意,心里感激着朋友的细致体贴。“再走一杯,我今天也特高兴。我今天酒量欠佳,就干两杯。”酒刚倒满,酒杯就让虎黑子抢到了手中。

“兄弟,咱不带逞能的啊,下次你再多喝,今儿个不成。幸福归你,酒我替你喝了。”虎黑子说完,与金兆枫一碰杯,又是两杯下肚。他笑着对左思南说:“我又占便宜啦!”

金兆枫故意气着虎黑子。“今天不正常啊,老东西。以前跟我不错,怎么今天把我给甩啦?是不是卖身求荣啦?你到底是跟谁一头儿的呀?”

虎黑子上道儿了。“兆枫,你可真够没良心的了。我比你们也就大五六岁,这就成老东西啦?我卖身求荣?我要是卖,就把你们俩都当成买主儿,我收两份儿钱。我这不叫卖,叫靠拢。你别拉一个踩一个了,咱仨现在是一伙儿的。”

金兆枫和左思南被虎黑子的执着逗乐了。虎黑子莫名其妙地成了丈二和尚,也乐了。

“兆枫,你见过思南他媳妇儿吗?”虎黑子问金兆枫。看见金兆枫摇头,他接着说道,“他说他媳妇儿特好。我要是有文化就好了,也找一个好的。唉!”他慨叹着。

金兆枫对虎黑子说:“知足吧你,我看你媳妇儿挺好的。我爷爷说你媳妇儿旺夫旺子,你们俩挺般配的。你要是有文化,也得跟我一样,光棍儿一条而已。”

虎黑子神秘地问左思南:“你媳妇儿怎么好哇,让你头一眼就给盯上了?”

左思南笑了。“哪儿都好,当初是感觉,现在是体会。”答案圆满!

虎黑子又问道:“那你凭什么看上她呀?”

左思南回答说:“因为她身体好,心灵美,皮肤细,五官漂亮,我让她给迷了。”

虎黑子笑着。“哈哈哈哈……找媳妇儿跟五官有什么关系呀?色迷就是色迷,不靠谱儿。其实啊,对你好就行,能用就行,关灯以后都一样。”

“你也就配当文盲!知道什么叫瞎子拿棒槌吗?知道什么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还关灯呐,有灯干吗不开呀?有知识的人就喜欢一边儿快活一边儿互相欣赏,决不会黑灯瞎火地闷着头儿紧忙。”金兆枫嘲笑着虎黑子。“你会不会审美呀?知道什么叫美吗?知道美的用途吗?你的要求倒不高!你还不如买块儿猪肉剌一口儿当yīn道使呢,使完了还能煎炒烹炸。娶漂亮媳妇儿是为了赏心悦目,为了满足身体和心灵对美的渴求。你和你媳妇儿是野草和牛粪的关系,属于自然原始的结合;思南和他媳妇儿是鲜花儿和金盆的关系,他们的土壤是天意和缘分,有区别的啊。找媳妇儿得找漂亮的,什么叫漂亮啊?得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丰乳、肥臀。我告诉你为什么要找这样儿的媳妇儿。眉清就是眉毛丛生,这种女人最喜欢上床交配,活儿好,能让男人如醉如痴;目秀就是瞳仁偏上,会使媚眼儿,这种女人能让男人每天都惦记着和她干坏事儿;唇红是女人健康的象征,这种女人可以更好地照顾男人,还不会像唇色血红或是泛紫的女人那样儿有心脏方面的问题;齿白的女人身体好,肾功能强,房事过度也不会疲倦;丰乳的女人产后奶水充足,好养活孩子,并且,所有的男人都留恋女人丰满的乳房,不管他是不是色鬼;肥臀是生育能力旺盛的象征,这种女人能让家庭多子多孙,以前可没有计划生育那一说儿。听明白了吗你?这就是娶漂亮媳妇儿的目的,这就是女人漂亮的用途。古人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这些特征都和教育程度没关系,可古今男人对女人的审美眼光儿是大致一样的,这些标准还适用。记着啊,独门秘笈——我是从书上看来的,除了写书的人,我是世界上唯一看过这本儿书的人——写书的人早就死了,知道这些深奥学问的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所以呀,不是谁都能告诉你的啊!”态度蛮横,雅话俗说。高唱阳春白雪的人知道,下里巴人在凡夫俗子之间会有更多的应和者。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丰盛的宴席要想迷倒众人的胃口,必须咸淡适中,荤素搭配才可。

(118)情爱如是说

“哎呀兄弟,你可不是一般的牛bī了,你是太牛bī了!真没看透,你这年轻轻的小光棍儿,怎么比天天儿流氓的人还门儿清(门儿清:北京俚语,来自麻将用语,意为清楚或明白。)啊?了不得了,快成精了你!怪不得你还耍单儿呢,你懂的事儿太多了,没人够得上你了。女人有这标准的,不是早就死了,就是还没生出来呢,憋死你得了!”虎黑子对金兆枫的一番腥臊理论赞叹不已,同时,由妒生恨。

“祸害精!没事儿就意淫吧你。瞧着吧,不是女人要了你的命,就得是你要了女人的命。你找的女人肯定是没腋毛没*的白虎淫妇吸精狂,有朝一日,我倒要看看谁干得过谁,谁先死在床上。要淫死的时候儿可别找我救你啊,我就等着解恨呢。”左思南也丧心病狂了。人家耍单儿,可是人家没有淫女纠缠,人家不腰疼!嫉妒了呗。

“我愿意享受着性高潮离开世界,气死你,搓火(搓火:北京俚语,意为生气。)去吧你!《花为媒》里,阮妈有一句唱词儿,叫‘出手儿就不高’,我看就是说你呢,你这心里也太黑暗了!我的意中人就是能跟我在床上同生死共命运的淫妇,我才不要假装修女的木头疙瘩呢。淫怎么啦,还能让人心情好食欲好皮肤嫩呢,老光棍儿老姑娘绝对没有快乐做爱的人身体好寿命长。内心淫荡是人之常情,得敢于流露出来,得敢想敢说敢干,有灯没灯有人没人的时候儿都一样,别老拿花椒水洗屁股,丢人。好事儿谁都想,人没性欲的时候还拿黄书毛片儿刺激自个儿呢,干吗活得那么拘谨那么压抑呀,随心所欲才是最高境界呢!刚有点儿性生活经历就不计后果地教育我,老喽(老喽:旧京俚语,意为决不可能。)!”金兆枫心里暗自骂着左思南——自己都在床上累得快拾不起个儿(拾不起个儿:北京俚语,形容人因过分疲惫而极度松垮。)来了,还净盼着朋友的下场比他更惨,人头儿太次了,连死往生还的道理都不明白,还一个劲儿地胡说傻说呢,亏得我刚才喝酒还私下照顾他!除了《红楼梦》里的贾瑞,谁能因为女人死在床上啊?臭屎蛋一个!

左思南被金兆枫的话说乐了。“你的嘴比你的心肠儿强得太多了。咱俩的看法儿没有本质上的冲突哇,何必急得揭自己老底儿啊?我也知道随心所欲,我也知道床上运动对身体有好处哇,都是男人嘛。让一直吃素的人吃天福号,他不是不敢吃,就是吃顶着。谁都有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先紧后松,适应了就好了。你也是的,手上是艺术家,心里是阴谋家,嘴上是妇科大夫。还没怎么着呐,就敢把享受合法婚姻保障的人给说趴下,合适吗?你真……”

金兆枫及时打住了左思南的话。“行了行了,看法儿没冲突就不掰扯(掰扯:北京俚语,意为辩解。)了。你形容我的时候,也是说你自己呢。等我以后上了岁数儿,拼着一条性命也得把嘴给培养成最伟大的理论家和有风范的学者。性命是什么?就是性和命,性和命是一体的。性事和谐,就能延年益寿;性事失和,就会心绪失常;性事过度,你就想着一句话:色是刮骨的钢刀,老在女人面前逞能,你就等死去吧。年轻的时候,偶尔过度是正常的,良宵一刻值千金嘛。扯淡!怎么说着说着又回来了。男人聊天儿没别的,不是色情就是暴力,我都觉着没劲了。谁能美就美去!说点儿别的吧,离生殖器远点儿。”

(119)没事儿瞎掰扯

“怎么连这事儿也能争执半天啊?”虎黑子抽空儿插上了嘴。哥儿俩太懂了,让他的嘴都歇麻了。“听完你们俩的,我晚上见了媳妇儿更得没起子了(没起子:北京俚语,意为没出息。)。见面儿就掐,真有仇儿还是假有仇儿啊?”

左思南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好人见面儿都掐,越亲掐得越邪乎,狠着呢。哈哈哈哈。”化敌为友,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都赖思南,我根本就没责任。”金兆枫不好意思了,假意开脱着自己。

“啊是,我又错了。每次都赖我!你说,我挺大的岁数儿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兆枫,以后我不回嘴了,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牛,就等着跟你长了。”左思南的话让人听着明里舒心,暗里窝火。

“成。以后,我带你玩儿。”金兆枫坏话当好话听,坦荡荡地受着别扭的奉承。“记着啊,虚心使人进步,你再骄傲就更落后了。拿起来,陪一小口儿,我跟黑子撞一个。”

“哈,早说呀,我都快渴死了。”虎黑子兴致大增,与金兆枫来了个杯底儿朝上。

“你们俩还真亲。不闹了吧?什么感觉呀?”虎黑子擦着嘴边的残酒,不怀好意地问。

“气得慌。”左思南说。

“我学梁实秋,我不生气。”金兆枫摇头晃脑,像刚出道儿的小混混。

“瞧瞧兆枫,就比你机灵多了。”虎黑子对左思南说。“别生气,都别生气。知道吗,气大伤身,死得快。命是自个儿的,千万别上别人的当。哈哈,我明白着呢。”虎黑子力劝着别人,暗自欣赏着自己的英明。

“别逗了你。”金兆枫蔑视着虎黑子,撇着嘴角儿说:“你还知道气大伤身呢,伤哪儿啊?”眼看着腰杆儿刚刚有些挺起来的虎黑子被打灭火儿,金兆枫得意极了。偶尔当一次小人真好啊,可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哈,小美一次。

虎黑子有些难堪起来。“怎么我高兴一会儿都没门儿啊?这世道也太难容人了!你兆枫真是神仙吗?就没你不懂的吗?我才有点儿心气儿你就这德性,够招人恨的你!”

“你真够心窄的。”金兆枫陪着笑脸。“咱是对事儿不对人,我就想让你把事儿弄得更清楚更明白点儿,别似懂非懂的。我慢慢儿告诉你,听着啊。人有七情六欲,有五脏六腑,七情是影响五脏的。七情是什么?喜怒忧思悲恐惊;五脏是什么?心肝肺脾肾。喜伤心,怒伤肝,忧思伤肺,悲伤脾,惊恐伤肾。”他想起虎黑子的知识层面,便又耐心细致地讲解起来。“心脏不好的人,能因为大喜过望而丧命;火气特大的人肝脏肯定都不好;整天忧心忡忡挂念亲人朋友的,对肺不好;老是坏事儿不断,悲痛缠身的人,脾不可能太好;惊吓过度或是胆小如鼠的人,肾功能不行,难以担当繁重的房事,不能让女人……”

左思南及时地制止住了又要淫波泛滥的金兆枫。“打住打住,又转到你的专业上去了。人家黑子早就听懂了,别再把话往床上领了。有完没完啦?”

虎黑子端起酒杯。“哥儿俩真有意思透了。别看你们俩是小孩儿,什么事儿都懂。就你们说的这些东西,够我领会半辈子的了。能摊上你们,哥心里甭提多美了。我别的不会,敬二位兄弟一杯,思南,你还是陪一小口儿就得,兆枫干喽。”

(120)无忌发真言

……三人没完没了地说着,笑着,拌嘴着,道歉着,心气儿和情绪像小孩儿的屁股一样说变就变着。午饭接上了晚饭,不停地要着啤酒和吃食,老板娘的心里笑开了花。

七点多的时候,左思南要告辞了。从中午到现在,他吃了不少,啤酒喝了统共不到一瓶。“我先颠儿了啊。你们俩慢慢儿喝,挺难得的。兆枫,家具明儿早晨送店里去,也不麻烦,你就甭管了,完了事儿我给你打电话。”说完,调屁股要走。

“等会儿。”虎黑子拉住左思南。“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天天做新郎,夜夜似新婚。”他一饮而尽,“我没事儿了,回去吧,走吧你。”他没少喝,舌头都有点儿抽抽儿了。

餐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正是最上客人的时候,餐厅里有些嘈杂,二人也随行就市地提高了嗓音,像掉进坑里的蛤蟆,毫无顾忌地喊着叫着。酒后无德嘛,就这德性!

“别老一个人儿守着啦。难受的时候,就先找一个玩儿着,完了事儿就不空虚了。要不,我给你找一个吧,保证人特好特干净,什么都不图你的,还好聚好散,保证不招你烦,怎么样?”虎黑子想着金兆枫的难处,好意地开导着他说

“你还知道空虚呐,真够不简单的啊。咱俩不一样,你这招儿不太适合我,我不是那种有肉就上的人。人空虚的时候,起码儿阴囊里还有一包儿jīng液陪着呢,要是随便儿把它给了别人,就连陪自己的东西都没了,人就得更空虚更孤独了。你也是好心,我就先谢谢你了。”金兆枫说。他的话与虎黑子的想法大相径庭,思路独出心裁。“你干吗还不跟你老婆登记去呀,想当陈世美呢吧?”

“没有,咱没那德性。”虎黑子回答得很坚定。“我媳妇儿挺懂事儿的,她对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特孝顺,对我也不错,我们俩散不了。我想等以后把事儿干大了再登记,然后再把亲的热地都叫来,堂堂正正地大办它一场。以后,我们也养个孩子,让我爸我妈早点儿当上爷爷奶奶——他们早就盼着呢。”

“好样儿的。别看你人挺糙的,执着劲儿跟仗义劲儿都挺值得我学习的,真的啊,我可没奉承你,实话实说。你比我强,往后,你好得多帮帮我呢。”

“没问题,兄弟。只要你看得起我,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没跑儿?”他端起酒杯,“真他妈痛快,再喝一个。”

……酒成了水,话成了既未入耳又未入脑的佐料。漫无边际地狂说着猛喝着,远离了人间烟火,忘记了时间和空间。渐渐地,眼中的人们变得像皮影一样,一会儿一个人变成两个,一会儿又两个人变成一个。

夜深了,人稀了,结完帐,该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二人勾肩搭背,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车轱辘话——都是感人流泪的好话……

夜里,各家的床上都又多了一堆吐酒气淌口水说梦话吧唧嘴的臭肉。不表。

……

(121)慨然偿旧情1

金兆枫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中午了。昨晚的酒喝得太多了,脑袋一蹦一蹦地胀痛。

他躺在床上,神志有些模糊地回忆着昨晚的事。太荒唐了,拿酒当妈了,怎么叼上就不舍得撒嘴了呢,没出息到家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对了,今天上午送家具,虽然左思南说过不用自己管了,可也不能真不管了呀!人家心疼自己,自己也不能装傻充愣啊。赶紧的吧。

他急忙洗漱完毕,冲出屋门。

“干吗去呀?你这没出息的,溜溜儿一晚上没完地说话打呼噜!饭都凉了,吃几口再出去吧。”老妈从正房冲出来,想拦住儿子。

“来不及了。跟我爷爷说一声儿,回来再给怹请安吧。”金兆枫脚下未停,跑了。

店门紧锁。门内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用柳楷写成的招工启事:本店拟于28日开业,需招会计一名及女性店员两名,要求本市户口,年龄18岁以上,有意着请于26日上午九点持个人简历来本店面试,合者录用,薪资面议。

他打开店门,走了进去。

家具都已经安置到位了,原来空荡荡的店面已经变得很紧凑了。很好,很满意。他怡然自得地点上一只烟,看见柜台上的纸条。

“兆枫:万事俱备,只等开张了。我们这几天不用来店里了,还是抓紧仅有的时间多多开动脑筋吧。我已找到一夜间看店值班的人,此人是文物局退休的,身体健康且很有责任心,可于开业当日到岗。我们已谈定意向,工资暂定为每月一百五十元,不高也不低。未经你同意,擅自作主,请原谅。另外,店内需会计一名及店员两名,尚无合适人选,已于店门上张贴招工启事并注明条件,面试时间定于26日上午九点在店内举行。有事及时联系,打美涵家电话即可。26日见。万安。左思南沐手。1989年9月21日。”

“想得真周到!到底还是有经验的细致人哪。”金兆枫自言自语地称赞着左思南。

思绪在天南海北之间穿行着……他回忆起自己的快乐和痛苦,想起了昔日的好人和坏人,想起了辉煌和败走麦城。猛地,他想起了甄友舒——已经两个多月没见面了,还欠着人家老大的人情债呢:原欠一千五,受赠五百,外加曾经答应过的利息五千元。虽然人家坚决不要了,自己也不能坚决不还呀!打他单位的电话,找他。

电话通了,人找到了。对面的声音很热情很亢奋。甄友舒说,经过自己的辛勤耕耘,老婆的肥沃土地里终于有了收成——一个多月以前,腹内有了第二代传人。金兆枫闻听大喜,在替朋友高兴的同时,也得到了回报恩情的机会。甄友舒提议,晚上六点一刻在绒线胡同西口附近的烤肉宛聚聚,一来庆贺,二来叙旧。金兆枫雀跃。

金兆枫回家取出一万块钱放在身上,短暂的煎熬之后,直奔烤肉宛。

甄友舒两口子已经坐等了。三人聚首,互相道着真心的思念。

开朗的女人脸上有些浮肿,面皮被撑得有些发亮。她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心里充满了快乐,脸上洋溢着醉人的温柔。毕竟是怀孕早期,身体尚未显形儿。

(122)慨然偿旧情2

甄友舒说,怀孕实属人为性的意外,在他与老婆共渡爱河时,奸诈的精子也飞奔着去与心仪已久的卵子做爱了——粗心大意的两情相悦把老婆害大了肚子。他心里装着欢喜虫,却假意苦着老脸对女人说自己是坏蛋淫鬼害人精。

金兆枫对二人说了自己近两个月的遭遇,从受处分到打人辞职,从卖鼻烟壶到租店面办执照准备开张。个中喜忧,逐一道来。

说话间,餐桌上有了夫妻二人预先点好的饮料和酒、肉、菜。

“咱们现在都是有喜事儿的人了,你有了店,我们有了娃。这样儿啊,女的饮料,男的啤酒,咱先来一杯,互相道道喜吧。”甄友舒说。

男人们各喝了一大杯啤酒,女人喝了一小杯饮料。女人对饮料很钟情,对肉也极偏爱,只是疏远了青菜。怀孕的女人很能吃,要摄取更多的养分输入给孩子,只是她太早了点儿。

“还是有个老婆好哇,像你似的,想什么时候儿干就什么时候儿上床,合理合法,不遭非议;想什么时候儿让老婆怀孕就什么时候不带套儿,两情相悦,辛勤耕耘。后果是态度的产物,她早就该怀孕了才对呢。我就是命苦,老没合适的碰上,挺好的一个农民愣找不着肥沃的土地,收不着庄稼。”金兆枫不怀好意地对甄友舒发起了牢骚。

“怎么又是妇科啦?留神吧你,如果让我腹内的娇儿听见你刚说的话,他长大了以后第一件要干的事儿就是死揍你小子一顿。胎教的时候就给孩子上生理卫生课呀,不带这样儿的。”女人的嘴里塞满了肉,说起话来含混不清。

“啊,我又错了。我给我侄子赔礼道歉,以后决不再传授类似的教育课程了。等孩子生出来,我给他当干爸爸得了。我现如今也是咱北京城里的富人了,以后肯定得更富了。”金兆枫笑逗着。他取出包好的一万块钱,双手递给女人。“这是我的一点儿意思,你敢推辞我就翻脸。以后告诉咱们儿子,从知道有他那天起,干爸爸就特爱他。拿着。”

女人不知所措了,倒是甄友舒接过了钱,说道:“赶紧拿着吧。就这孙子,说翻脸还真敢翻脸,丫今天是找补咱们来了。你不是钱烧的嘛,我也正好儿不嫌钱烫手。以后……咳,我也甭跟你费那么多话了,喝吧。”

……喝着聊着,真开心呀。两个男人都脚踏实地地从目前的实际情况出发,做着近几年的规划。畅想着不远的将来即将发生的变化,为自己也为对方高兴着自豪着。酒是语言沟通的媒介,但因为甄友舒眼下还承担着孕妇的保卫工作,二人自是不敢多用。

分手时,两个男人互相道着珍重,互相嘱咐着不要为富不仁也不要为仁不富,等等

*******这本小说是和着我的心血和激情写成的,既有人生百态又有市井风俗,既有书画古玩又有古今文化,语言生动,笔触独到,对爱情和肉欲的描写也是肥而不腻。如有任何褒贬,请尊贵的看官留言指正。仁杰居士躬身一揖,南无阿弥陀佛!

(123)男女二鬼子1

金兆枫到家后,先去给爷爷和老妈问过安,又上姐姐屋里和姐姐姐夫说了会儿话。两口子正懒坐在双人沙发上看电视。姐姐的腰身越发地粗壮了,两个膨胀的乳房与奶牛好有一比,她斜倚在干瘦的姐夫身上,嘴里大口地吃着水果。姐夫的手搭在姐姐的胸前,目中无人地说着肉麻的情话。金兆枫自觉没趣儿,早早撤了。

十几天前,为了方便起见,金兆枫给自己的屋里装上了电话分机。

约摸十一点的时候,gunsn’roses(枪炮玫瑰乐队)喧嚣的摇滚乐声被急促的电话铃打断了。他一把抓起话筒。

电话那端充满了热情和兴奋。“嗨,哥们儿,我陈博然。我跟柳文萱上云南度假去了,刚到北京,正准备回老窝儿呢。你要没事儿,我呆会儿给你打电话,你找我们俩去吧,正好儿跟我老伴儿也见见面儿,聊聊。”

因为工作原因,怕影响到父母的休息,陈博然到外面借了房子单过。他与柳文萱恋爱不久就同居了,——同事嘛,恋爱以前就互相了解了。当导游的都是夜猫子,有活儿的时候死干,没活儿的时候死睡死玩儿,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都极无规律,昼夜颠倒是家常便饭。当时,夜间出入酒吧迪厅等休闲娱乐场所的人,很多都是导游。

“成。”金兆枫应承下来。

不到一个钟头,电话又响了。

“兆枫,我到家了,赶紧来吧。我们家假日本人给咱们做日餐呢,特香。”

到了陈博然的住处,看见餐桌上摆着简易的日餐和一大堆五星听啤。

“嗳,天然,挺好的吧?”金兆枫看见老朋友,高兴地说。

“挺好的,就是太忙了,跟驴似的。”陈博然说。他指着刚从厨房里闻风而出的姑娘介绍道:“柳文萱,我媳。”也许是当导游把嘴给累坏了,说话挺省事儿的。

这是金兆枫第一次看见柳文萱。姑娘身材健朗干练,眉宇间透着男孩子的爽气。

“你好,金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常听天然说起你。”姑娘用围裙擦着手,微微地弯下腰说。

“你好。深夜讨扰,务请多多海涵啊。”金兆枫谦和地说。

“酸不酸呀你们,全喝假醋了吧?就这一次啊!下次见着就算是熟人儿了。赶紧坐下,想吃想喝随便。我的肚子直骂我呢。”陈博然刻意地拉近着关系。“自助啊,没人儿伺候。”

三人坐在餐桌旁。小男女看样子真是饿过缩(过缩;北京俚语,意为过度。)了,顾不得谦让,把所有的爱和恨都倾注在了食物上。两双筷子在餐桌和大嘴之间频繁快速地往来穿梭着,满来空去,煞是好看。

金兆枫打开一听啤酒,边喝边看着一对小男女饕餮的样子。他的脑海开始了神游。

人到底还是动物,总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残存的野兽嘴脸。生理肌理正常的时候还表现不出异样,一旦处于生命的边缘时,便会展现出原始的本能。人会夺食,人会拼命,人会杀人放火,人会卖妻鬻女易子而食,人会放下自尊和颜面去做任何事情。在人的意识里,生存是第一位的——有的人空虚地活着,有的人为了信仰活着,有的人为了牵挂活着,倘能生存,其他因素均可舍去不计,所以会有懦夫,会有叛徒走狗,会有比狗还卑微可怜的乞丐,会有把yīn道当作yīn茎解放器的娼妓。当然,也有勇士烈士莽夫野徒。勇士烈士之所以不怕死,是因为在他们的思想里有一种被主动或被动夸张夸大的精神信号,以前叫作尽孝尽忠天下为公,现在叫作为某个目标而奋斗,叫牺牲或献身。之所以叫作牺牲或献身,就是因为为此而死的人真的就像宗教祭祀的供品一样在被杀或自杀之后被别有用心的人奉上祭坛。该杀该埋的莽夫野徒之所以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就是因为他们头脑空虚,思想无以依附,无忠奸善恶之分,人无信仰轻飘飘。人间为何不太平,就是因为缺乏必要的平和,只有平和的心态,平和的关系,平和的精神和意识,平和的索取和付出,才能构成平和的社会。假若有一天,食草类动物、食肉类动物以及杂食性动物都能像美丽的童话故事里描写的那样,与人类同坐在一张大餐桌旁同用美食共享太平,没有了食物链上的追杀和逃亡,这社会就太和谐了。

(124)男女二鬼子2

金兆枫的意识随着无序的走向任意漂移着。一顿简单的餐饭,让他联想得太多了。

“嗳!琢磨什么呢你,一会儿凝重一会儿轻松的?是不是刚从安定医院跑出来呀?看人家吃饭也能看出这种神态来。”陈博然一句话陡然喝醒了金兆枫的睁眼儿梦。

“虎狼之徒!”还在懵懂的金兆枫顺嘴甩出了一句。

“什么?”陈博然一愣,随后,与柳文萱相视,大笑了起来。“我们吃相儿是不好看,可那是因为太饿了。不过,你也太夸张了吧,啤酒都堵不住你的嘴,我们有虎狼那么穷凶极恶吗?真是的你!”

金兆枫的狂想结束了,小男女的咀嚼行为也接近了尾声。

“聊聊吧,你最近。”陈博然一面用餐巾纸擦着嘴,一面用词节俭地问金兆枫。

“店里的东西都到位了,货品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思南找了一个看店值班的,人挺满意的。26号面试,想招一个会计和两个女店员,28号开业。”金兆枫回答。

“干吗偏得28号哇,不前不后的?”柳文萱不解地问。

“噢,是这么回事儿,那天是孔夫子诞辰,开张以后,调整两天就赶上国庆节了。我是这么考虑的。”金兆枫耐心地对女士说。

“*事件闹得连旅游都惨淡了,外国人净是撤团的,不过还算幸运,我们俩十一期间都有团。我的团这次不知道能不能去,她的肯定能去,一会儿让文文告诉你都需要准备什么商品,日本人挺挑拣挺肏蛋的。”陈博然说。

“我想抽烟了。你这儿能抽吗?”金兆枫问道,但并未急于取出烟来。

“装什么蛋哪,烟缸儿不就在你边儿上呢吗?刚才忙着吃饭,还真忘了让你了。文文,沏点儿茶去,立顿红茶,一人儿一杯。”看着金兆枫拿过烟缸点上烟,陈博然指使着女人。

柳文萱撤去了餐桌上的盘子碗筷,很快端上了三杯醇酽的红茶。“金先生,喝茶。”

“叫他兆枫就行了。我们都是发小儿的哥们儿,不用拘着(拘着:北京俚语,意为拘谨、不好意思。)。”陈博然开导完柳文萱,对金兆枫说:“她们老家是上海的。我们刚才回来的路上还说你的事儿呢。她十一以后带团上琉璃厂,想先把那帮日本鬼子带你店里去看看,给你捐点儿雪花儿银子。欧美团的意思跟日本团差不太多,你先跟文文聊聊,让她给你出出主意。她有经验,日本团的老导游了。”

“嗳,好。”柳文萱温顺地答应着,乖巧地坐在陈博然身旁。

金兆枫以虔诚的微笑感谢着这一对儿小男女。

“是这样儿,日本客人特喜欢咱们中国的碑帖和古籍善本,好的印章石料也特受欢迎,有的还要求当场刻出来。日本客人喜欢好的购物环境,所以,你的店里最好别摆太多的杂物,小礼品小商品也别上柜台,没人上书画儿店去买这些东西。我听天然说,你会刻图章,还会写毛笔字画国画儿,日本客人就喜欢这些。要是书画店的老板能亲自现场给他们篆刻,还能现场作画,你的交易额肯定会比一般的店高好多,日本客人会把你看成是艺术家。”

(125)男女二鬼子3

“这都是雕虫小技,会的人挺多的,不足为奇。我倒是备了不少石料,也有几块儿鸡血石。碑帖和古籍善本我手里没有现成儿的,以后再准备吧,难度不会太大。”金兆枫说。

“日本客人比较偏爱吴昌硕那类的画风。天然说你工笔写意都不错,我就放心了,现场创作肯定没什么问题。对了,你会说英语吗?”柳文萱问道。

“有几个日本鬼子会说英语呀?你给兆枫当现场翻译,说日语不就得了嘛。你可真够累的。”陈博然埋怨道。

“你老带欧美团了,根本不懂日本团的事儿。日本曾经当过美国的殖民地,会说英语的人多了。”柳文萱回击自己的男人后,把脸转向金兆枫说:“中国人心里怕洋人,日本人也一样。我会说日语,可我不是日本人,我就是日本游客的解说员,这是我的职业所限。日本人特别高看英语流利的人,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有修养,受过高等教育。他们都有些虚荣,你要是和他们说英语,他们即使听不懂,也会‘嗨嗨’地使劲儿答应,生怕让你看出来。”

“我倒是会说英语,水平还不错呢。跟懂英语的日本人说英语还可以,要是知道人家不懂还一个劲儿地说,这不太好。你可以过来帮我给他们翻译呀。”金兆枫不解地说。

“洋人用外语骂中国人的时候,中国人也听不懂,不是也乐吗?第一是虚荣,第二是心慌,第三才是礼貌。日本人也如是。我的意思是,多一手儿总比少一手儿要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会主动帮忙的,连提醒儿都不用。到了你店里,我就是为你服务的了。人家天然说了,我要是对你有态度问题,非休我回家不可呢。我珍重爱情,所以,也珍重连带产生的友情。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柳文萱很爽快地说。话多了,人近了,就远离了原来的些许矜持。

“好事儿慢慢儿来,干着干着就有经验了,实践出真知嘛,在探索中发展,在发展中探索吧。嗳,兆枫,思南最近怎么样啊?”陈博然说。

“思南19号刚办完结婚登记,挺好的。他净夸他媳妇儿好了,我还没见过呢。”金兆枫说着,心里有一丝隐隐的痛。同学们都有归宿了,自己还丧荡游魂呢。

“那还不好办嘛,明天上午给他打电话,我约他。我们俩还有假呢,你要是有时间,明儿中午就都来我们这儿吃饭。两个女的做饭,咱们三个老爷们儿吃现成儿的。美去吧你!意下如何啊?”陈博然拿着主意问道。

“成。明天我帮她们做饭,我手艺还可以。”金兆枫说完,忽然想起来。“哟,还不行。他媳妇儿明天还上班呢,人家跟咱们可不一样。因为吃饭请假不合适。要不……咱们下午和思南先聚,做饭的事儿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不用文文。让思南到了下班时间去接他媳妇儿,上班的人吃现成儿的是应该的。我特想看看思南他媳妇儿,心里逗得直痒痒。”金兆枫说。没出息的劲儿又上来了。

“瞧你这点儿德性样儿吧。就这么着了!我明天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一点以前别来就行,我们俩起得晚。”陈博然说。

“起得晚,醒得也晚吧?那明天还是我给思南打吧,省得耽误事儿。”金兆枫说完,看了看手表。“还明天呢,就是今天的事儿了。”他站起身来。“先走了,下午接着聊。”

……

(126)爷爷说围棋

清晨,因为心里有事,金兆枫醒得很早。

八点,他拨打了陆美涵家的电话——该上班的都已经上班去了,家中若有人,只会是左思南……电话通了。

“喂,思南,我是兆枫啊。我昨儿晚上去陈博然那儿了,他想聚聚,让咱们下午去他那儿呢。你有时间吗?”金兆枫问。

“有时间,下午可以。几点啊?”左思南反问道。

“随你,一点以后就成,他们起得晚。我先跟你说一声儿,等你媳妇儿下了班,你把她也接去,人多了热闹,正好儿我们也都没见过她呢,行吗?”金兆枫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心里像做贼似的跳个不停。其实,他并没有做贼的念头儿,只是好奇心太重而已。

“行啊。她五点半下班,我过一会儿给她打电话,把地址告诉她,让她自己过去就行了。这样儿吧,咱们下午再聊,我给美涵打完电话得马上出去一趟。挂了,再见。”没等金兆枫张嘴,左思南就挂上了电话。

“这小子,还真急脾气,跟鬼追着似的。什么事儿啊这是!”金兆枫不满地嘟囔着。

有人敲屋门,随后便是爷爷的声音。

“大孙子,我听见你屋儿里有声儿了。有空儿吗?陪爷爷杀两盘儿围棋吧?”爷爷在门外柔声细气地问道。

“嗳,好嘞。您等我会儿,我先洗脸漱口。”金兆枫脆脆地答应着。

“上我屋儿里来,我给你点心吃。”爷爷说完,回屋儿去了。

金兆枫洗漱完毕,给老妈请过安以后,来到爷爷屋儿里,吃过点心,与爷爷开始了手谈。

“爷爷,下围棋干吗非得黑先白后哇?”下棋时,金兆枫问。

“以前可不这样儿。老年间下围棋历来都是白先黑后的,古谱就是这么记载的。太阳升,天下白嘛,每一天都是从红日东升迎白昼的时候开始的,所以,棋局就定为白先了。以前下棋,两个人先得在棋局四角的对角儿上各放上两枚棋子儿,这叫座子,行棋的规则是白先黑后,老人们都这么玩儿。咱们国家弱呀,到了清末民初的时候,围棋也受了日本人的影响。这日本人是小目占角儿的下法,结果,座子给取消了,还改成黑先白后了。实不该呀,连围棋都让日本人给改了章程,国家也好不到哪儿去,真是丢祖宗的老脸!”老人边说边叹道。

“照您这么说,您的玩儿法不也是日本人那套吗?您出生的时候,老例儿都快没了,您会吗?”金兆枫言道。

“我会,先人是照着老例儿教的我,我不会谁会呀?我倒是想照着老谱儿玩儿,谁会呀?没人陪着呀!”老人牢骚着。

“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都是执黑后下。”金兆枫说。

“那意思不一样啊。不管是中国象棋还是国际象棋,都是为了棋子儿的生存,杀伐心太重,可围棋是为了争实地,是阴柔韬晦一类的。棋类不同,棋理也不同。”爷爷说。

“围棋我只会下,知道的不多。古代有特出名儿的围棋手吗?”金兆枫问道。

(127)枰上走春秋

“有,多了去了,史书和小说记载得都挺多的,《红楼梦》里那些园子里的孩子们差不多都会下,曹雪芹写的呀。琴棋书画是人生四门技艺,会的人多,精于此道的高人也不会在少数儿。中国史书里记载的第一个棋手叫做弈秋,孟子曾经说过,弈秋是‘通国之善弈者’,那就是当时的国手哇!”爷爷称叹道。

弈秋是春秋战国时期闻名列国的棋手,他被后人推崇为国棋鼻祖。自他以后,人们都把高手称为当代弈秋。伟哉其人也!

“我就知道吴清源聂卫平。”金兆枫谨慎地说。

“你呀,学去吧,道儿还远着呢。”爷爷语重心长地说。当怹看到自己的棋势,傻眼了。“哎哟,怎么这样儿了!都是让你小子给捣乱的,这盘儿不算,重来一盘儿。”爷爷拨乱了棋子儿,耍开了老赖。

“心不专,意先乱。您平时怎么说我的!上盘儿算我赢了。”金兆枫一面分开颜色收着棋子儿一面说。耍赖谁不会呀!

……接下来的两盘棋,金兆枫都输了。

“哈哈,不错。两盘儿我全赢了,这就叫全胜啊!”爷爷玩儿开心了,战斗已经结束了还在为自己鼓劲儿呢。

“什么全胜啊!第一盘儿是我赢了,后两盘儿才是您赢的呢。”金兆枫狡辩着说。

“第一盘儿不算数儿,我都说了。”爷爷也开始狡辩。

“算,就得算,落子儿就得算。您还耍矫猫子(耍矫猫子:北京俚语,意为耍赖皮。)呀?”金兆枫固执起来。

闻声而入的老妈看到这一幕,捂着嘴大笑起来。“真成啊,你们爷儿俩。谁都不知道让着谁,温良恭俭让是说给谁听的呀?兆枫这孩子,真不懂事儿,净招爷爷起急。”

金兆枫闻听此言,忍住笑,站起身来,给爷爷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下次再跟您下围棋,我肯定故意输给您,再也不让您心里硌硬(硌硬:北京俚语,意为厌烦,不快。)了您别生我气了,我都快挑滑车了。”

三人同时开怀起来。和谐的家庭啊!……

约摸两点的时候,金兆枫提着路上买的熟食熟肉到了陈博然的住处。稍微去得晚些,以免遭人避讳。

一对儿未婚的小男女似乎早就起了,屋里已经收拾停当,两个人穿着舒适的睡衣,脸上都油光水滑的,很利落。

进门后,打过招呼,分别落坐。上茶,抽烟。

“思南还没来呢。你跟他说的几点呀?”陈博然问金兆枫。

“我说你起得晚,让他一点以后再来。”金兆枫也纳闷儿起来。“什么事儿这么拴人哪!耐着性子等他吧,反正今天也没大事儿。”

等着,聊着,抽着,喝着。耐心大过了企盼。

左思南终于来了,在快四点的时候。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布袋子,气喘吁吁的。

“对不住对不住,临时有点儿事儿脱不开,来晚了。”左思南放下布袋子,状似求佛,点头儿哈腰地说。

(128)求人求到家

“没关系的,谁能没点儿事儿啊!”陈博然大度地说。他为柳文萱和左思南作着介绍。“这是左思南,我们都是高二的同班同学,发小儿;这是我媳,柳文萱,我们既是革命伴侣又是革命同事,还没领证儿,正在同居。”话音未落,后背就让脸上发烫的柳文萱温柔扭捏地轻轻捣了一绣拳。该打,是够讨厌的,让人下不来台!

“你好。”左思南与柳文萱打着招呼。“我要是不辞职,我们家的革命伴侣跟我也算是革命同事。等她下了班,过一会儿你就有伴儿了。”他对余下的两个男人说:“我把这儿地址告诉她了,她自己过来。我今天碰上好事儿了,等人齐了咱们就开拔,我请你们撮一顿儿家常菜。”他拿过布袋子,从里面掏出许多陈旧的纸卷、立轴和册页,脸上是透支的喜形于色。“我最近老想,要是开张以后去了日本人,人家要买碑帖,咱们没现货可就麻烦大了。机会难得,还抓不住,那就太臭了。我昨天给几个行里的朋友打电话,问他们碑帖的事儿,他们说,有现成儿的,都是能卖得动的。这些东西都是扎(扎:新京俚语,意为暂不付钱,以后结帐。)货扎来的,卖了钱再结帐。上眼看看,多好哇!”

“说得挺热闹的。都有什么呀!”陈博然不懂此道,但有好奇心。

左思南手拿物件儿,一一道来。“都是老的旧的,没有新活。这是孔子庙碑拓片册页,原碑是唐朝贞观年初刻的;这本儿册页是颜真卿写的大唐多宝塔感应碑拓片;这些都是摩崖石刻的拓片,原物都在汉唐之间。有的东西卖相儿不成,回去还得弄弄。有了这些玩意儿,咱就等着日本人上门儿送钱来喽。”

“怎么没有古籍善本呀?日本客人不光喜欢碑帖。”静眼观瞧的柳文萱发话了。

“有,我没拿。我朋友那儿有几本儿康熙内府刊本的御纂周易,特别稀少,品相还特别好,可是我不想拿。所有的拓片都不可能只有一份儿,拓片卖给日本人了,可碑还在咱们中国,要是把本来就稀缺的善本卖给小日本儿,那就是卖一本儿少一本儿了。半新不旧的线装书上下够不着,根本没人问,所以,没必要备在店里。人应该爱国,作为咱们,爱国就是爱文物,不能昧着良心挣钱。别当倒儿爷,别当贩子,要当就当文化商人。”

“对,我也这么想。”金兆枫喜极而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尽到的责任。我跟你是一头儿的。”他鼓励着左思南。

“我不懂,我就是想让日本客人在你们店里多买一些东西,也没考虑那么多。”柳文萱不好意思地说。

“你也是出于好心。就冲你这份好心,我们也得谢谢你。”左思南说。“行了,我把东西先收起来了。咱们先聊着,等美涵来了以后就去餐厅。”

“不用,我昨天说好了今天给你们做饭的。一会儿就在这儿吃,我一个人下厨儿就行了,谁也别添乱。”金兆枫说完,问陈博然。“做什么?买菜了吗?”

(129)人面桃花红

“早就买了,我们俩今天起得早。”陈博然带金兆枫走进厨房,指着地上的一大堆蔬菜说:“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让文文帮你做。我买主食了。”

“是啊,你是客人,怎么也得有个打下手儿的呀。”柳文萱说着,就要进厨房,但被金兆枫关在了外面。

“想客气跟别人客气去,我就喜欢一个人儿。我做饭又快又好吃,你们就把嘴给准备好了吧。”金兆枫说完,上手了。

不一会儿,二凉四热端出来了,香气喷鼻,色泽诱人。熟食熟肉也装盘儿了。

“做得不多,不够我再接着做去。最好都吃光,别剩下。”金兆枫说话倒像个主人。

有人敲门,伴着甜甜的女声。“陈博然在这儿住吗?”

左思南听出了是陆美涵的声音,赶忙去开房门,嘴也没闲着。“在在在。美涵,进来吧。”门开人进——文静腼腆漂亮精致的乖孩子陆美涵,眉扫黛,鬓堆鸦,腰弄柳,脸舒霞,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明眸流盼,媚态如风,正所谓我见犹怜。

左思南为众人双方作了极为详尽的介绍。大家互相寒暄客气一通儿。

初次见到陆美涵,金兆枫就深深地嫉妒上了左思南。真够走运的,最美的事儿摊到他左思南的头上了,我的有缘人要是也这样儿,我真愿意早死二十年啊,老天爷不公平!他想。

人齐了,饭菜也齐了,还有足够的啤酒。得啦,让嘴和筷子开始吧。

“我们昨天晚上聊的时候,还净担心碑帖的事儿呢。这回好了,什么烦心事儿都没了,唉呀,可高兴死我了,我现在比招亲的刘备还美呢。”金兆枫犯人来疯儿了。

“净听思南说你了。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呀!白长这么高的个子了。”陆美涵笑着对金兆枫说。她想象中的金兆枫不是这个样子,要成熟老气得多。

“我都过了晚婚的年龄了,根本就不小。”金兆枫并无意辩解,他倒乐得成为女人眼里的孩子。“你们都有伴儿了,我这儿还孤家寡人呢。唉,寂寞呀,每到月朗星稀的时候,我的心里都充满了无比的惆怅。我恨我的命比祥林嫂还苦,我恨我的桃花儿运比阿q还弱。扑扇着翅膀儿的天使啊,赶紧把爱神的箭射穿我痛苦的心吧。”他假意地伤感着。

“那……你想找什么样儿的啊?我们帮你看看。”陆美涵问道。

“我就想找你这样儿的。得是家里家外都让男人满意,让男人刚一出门儿就盼着回家的。”金兆枫不假思索地对陆美涵说。“我没心没肺,净胡说得罪人,还净得罪好人。我曾经问过思南你有没有妹妹,可他忒客气了,非让我给他当小舅子。”

大家都笑起来。

……吃得很好。聊得也很好。

分手的时候,大家都依依不舍地拉着手,互说着有利于家庭和生意的美言。话很感人,心情也很感人……

(130)南柯人梦遗

回到家,因为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复杂,金兆枫入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睡梦中,与他有缘的人儿通体幽香,无声地轻轻地走来了,长发飘飘,清丽动人,一袭落地的曼妙纱衣让丰瘦有致的身体若隐若现。心与心在迅速靠近,语言变得很多余。女人带来了铺满粉色鲜花的大床,柔媚地挑逗着他,为他也为自己脱去了衣装。梦境中的他全无半点抵抗和自制,顺从地与她缠绕在一起。两个人互相刺激着彼此身上所有的敏感部位,如饥似渴地交合着,并别出心裁地变换着只在梦中才会有的体位和姿势。时空似乎没有了地球吸引力,花床把他们带到了缥缈的云端。梦中的缠绵是和谐的,无言的,顺理成章的。他一次次地被梦中的女子打得落花流水,又一次次在欢畅中坚持着,一杆带火的长枪在湿暖狭窄的洞穴中往来厮杀,生机盎然。趁此良宵,敞开胆子拿命来吧……兴致大发的女子反客为主,紧紧地抱住了他,迅捷有力的动作让互相咬合的器官发出惊涛拍岸一般的声响。他想动,但却动弹不得……当势不可挡的精水再一次喷张而发的时候,他终于舞起了双臂,眩晕着绷紧了身体……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床头被击打而发出的响动,反正他醒了。他的手很痛,开灯一看,左手中指的手背部位已经蹭掉了一层皮。腹下的湿意很重,用手一摸,才知道是梦遗了,精水很多,内裤里像是倒进了整整一瓶邮局里常备的浆糊——很长时间内,他都没有遇到过要娶的女人并进而与之上床了,所以,他的尿道里除了排尿,从没有往外流过别的液体。他迷迷糊糊地收拾停当,不久,就又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有缘的女子再也没有回来,也许她满足了,累了,也去睡了。

……

次日,金兆枫十点多了才起床。色梦损人,身上有些轻飘飘的。

昨天的聚会,也让他越发感觉到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孤独和寂寞,偶尔袭来的小风吹皱了他未死的心池,春水在外界的影响下已经有些微波荡漾了。可现在,事业无成,前途未卜,真谈恋爱也定不下神来。他还想到,当个生意人太不易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忽视,既要当事前诸葛亮又得当事后诸葛亮,真是亏得有了左思南了。

离26号还有三天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实在想不起来还需要作什么了。他变得烦燥起来,恶狠狠地盼着心想的日子。但时间总要一天一天地过,太阳不落山,月亮又怎么会徘徊于斗牛之间呢?

他想起了以前交过的女朋友中的其中几个。都是纯洁善良的好姑娘啊,要不是自己太挑剔太刻薄,也许,早就与其中的某一个登记了,这倒好,跟人家又上床又破身的,虽说是好离好散,心里却总不免有些歉疚和遗憾。现在知道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晚了呀!自己早就不是清净纯洁之身了,倒有闲心假装正人君子去挑拣和指摘别人,活该倒霉!

(131)谢绝近女色

清脆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把陷入沉思的金兆枫吓了一跳。

“喂,你好。”金兆枫拿起电话。

“兆枫啊,我是思南。昨天到家以后,美涵跟我商量说,想给你找一女朋友。她有一小姐们儿挺不错的,又漂亮又文静,在机关工作,去年刚大学毕业。今天是星期六,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帮你约一下。还没跟女方说呢。”看到对方迟疑不决,左思南劝道:“先见见再说呗,说不定,人家姑娘就是你的有缘人呢。怎么样?”

“我……我……要不……要不这样儿吧,”金兆枫结巴了半天也没想好说什么。他迅速调理了一下思绪,说:“我先谢谢你们俩了,真惦记我!我眼下还真是特孤独特难受,可我还就是没心思谈恋爱。等等吧,再等等,过了这一阵儿,等我稳定下来以后再麻烦美涵吧,我相信,她的眼光儿没问题。”他虚意地客套着。

“谁等你呀?好姑娘不是烂菜一筐,没人理没人问的。”左思南有些急了。“你以为你是皇上哪,天下的姑娘都上赶着给你当三宫六院去?你就是一草民,别又假又傻的啦,没人儿待见!咱俩现在的处境一样,你有什么没心思的呀?赶紧的吧,”左思南催上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愚蠢、简单、不成熟,容我一段儿时间吧。我也知道好姑娘不多,跑了怪可惜的,可我就是觉得现在不成,我真没心思。我现在没有要求,真的啊。”金兆枫很固执。他确实有内急,但也确实没心思。忧愁会伤害身体,也会降低性欲。

“你丫真够肏蛋的!我最近都快得病了,每次shè精的时候都能想起你那根儿闲着的*,就为了操心你,我性高潮的程度都降低了。”左思南连骂带抱怨,不知是真是假。

“你要是有这么多私心杂念,*根本就不可能硬起来,蒙谁呢?装得真够匀实的!你们别为*心受累了,省得我心里老觉得对不起你们。要是我真降低你的性生活质量了,以后你再shè精的时候就狠狠地骂我几声儿,也算是我为你助兴撑腰了。还别说,我是够肏蛋的。”金兆枫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并不怀疑朋友的诚意。

“我最后问你一句,为你自己的快乐着想,到底见不见人家?”左思南没辙了。

“我也最后告诉你一句,眼下没心思,不见,不麻烦你们了。”金兆枫并不领情。

“行,小子,你就打光棍儿去吧,没人儿心疼你。你在家等着,我现在找你去。狗东西!”左思南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哈。”金兆枫放下话筒,无奈地苦笑着。真是好朋友,心肠儿热得能烫伤别人的屁股,帮忙都帮到家了。累不累呀?谁用你啦?他想。

金兆枫洗漱完毕,来到上房问安。

“今天起得可够晚的,昨天没睡好吧?”老妈疼爱地问着儿子。

“啊是。”金兆枫答道。

“晚上是不是做梦啦?我听见你叫唤了,声儿特大,声调儿怪得厉害着呢。梦见什么啦这是?”老妈问。

“我梦见仙女儿了。”金兆枫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大孙子准是思春了。他要是结了婚,就不会有这梦喽。”爷爷笑哈哈地对老妈说。

“刚才是谁来电话啦?”老妈问。

“思南。他爱人想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我说眼下没心思,不想见。思南急了,说过一会儿上咱们家来找我呢。”金兆枫说。

“为什么不想见呀?怎么没心思啦?”爷爷也问道。

“我想先把生意做起来再说,先修身,再齐家。”金兆枫回答。

(132)老急少不急

“好孙子!我赞成,爷爷就爱你这样儿的孩子。到底是有家学的呀!”爷爷满意地说。

“我看也未见得。”老妈对爷爷说:“老爷子,您就别老惯着他啦,老例儿并不是全都有理,这社会进步了,您那脑筋有点儿跟不上趟儿了。依我看,先求婚姻再求事业也没什么不好的,有个能拿主意的帮手儿总归是好事儿,总比一个人儿碰上事儿瞎着急要强得多。甭提别人儿,您就看看我,寡妇失业的一个人苦熬着,多难哪!”老妈又回过头来数落着儿子说:“赶紧找个姑娘谈谈吧。有个女孩子陪着你,你就不会老是这么孩子气的了,你现在不但不成熟,还特浮躁。以前你交的那些个女朋友里边儿,不是有的都要跟你结婚了嘛,也不知道是让你怎么弄的,最后都吹了。你说你,连自己的终身大事儿都这么不上心不负责任,你还能干什么呀?谁能指望得上你呀?”老妈有些生气了。

爷爷打起哈哈儿来。“赶紧的吧,乖孙子。你妈老是嫌自个儿辈分低,急着抱孙子呢。别看她岁数儿不大,人比我还封建得厉害。你也是的,交一个吹一个的,可把你妈给害惨喽,她还以为是个姑娘就能给她生一个呢,累心呀!你们娘儿俩都是活祖宗,我招惹不起。在家里,当孝顺孙子跟当孝顺儿子结果是一样的,都说明你是好孩子。”爷爷站起身。“怎么办都随你,你妈也是为你着急。有信儿了就赶紧告诉我一声儿,我跟你妈一样,也着急,也嫌自个儿的辈分低,也想再长一辈儿。快到饭点儿了,你们在家现成儿的吧,我出去遛个弯儿,顺便让餐厅把饭菜送到家里来。”

爷爷还没出房门,金兆枫叮嘱道:“爷爷,您多买两个菜,一会儿思南还来呢。”

爷爷嘿嘿地笑着说:“傻小子,你爷爷的脑子最灵了,我记着呢,忘不了哇。只要是有用的话,我听一耳朵就能记一辈子。我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呢,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天底下不是我最聪明,我只不过是最聪明的人群里的一员而已。”

爷爷边说边出了房门,身后传来金兆枫谄媚的奉承声。“爷爷真棒,又圣明又通情达理,一看就得不了老年痴呆症。爷爷是管吃管喝不要钱的大善人。”

天神肯定听见了这句美言,也许,仙界的语言与人间的语言在含义上是相反的,好祝愿并未见得一定会灵验。十二年以后,风烛残年的爷爷出人意料地患上了老年痴呆症,随之而来的几年里,病症也越来越严重。后话不表。

爷爷出去不久,左思南就来了。到底是急脾气,热得满头满脸的雨雾蒸腾。

“兆枫!”左思南进了院门便高声喝道。

“此处严禁犬吠,请至中堂来见。”金兆枫的话实在太气人了。

左思南走进正房,礼貌地与老妈打过招呼。落座。

“瞧这孩子,跟赶三关的似的。”老妈从脸盆里拧出一条湿毛巾,递给左思南。“赶紧擦擦,我往毛巾上撒花露水儿了。”

“谢谢您。都怪兆枫不通人情,把我给害了。刚才还骂我是犬吠,犬是人类的朋友,又不是汉奸卖国贼。害人的人都没太大的学问,我不跟这样儿的人一般见识,治气(治气:北京俚语,意为生气。)也是白搭。”左思南把脸擦得香喷喷的,边道谢边抱怨。

(133)月老牵红绳

“什么事儿啊,就能把你给害得四脖子汗流的?”老妈故意问道。

“我们家美涵说兆枫挺孤单的,帮她物色了一个姑娘。今天不是星期六嘛,想让他们俩约会一次。我打电话告诉兆枫,他偏说自己没心思,没要求,见着姑娘就特烦,就想打光棍儿。我一着急,就上家里找他来了。大妈,我真替他着急,您也帮着我说说他吧。这姑娘的各方面儿条件都特好,以后肯定是个贤惠孝顺的儿媳妇儿。”左思南添油加醋地拉同盟。

“那这……”老妈看着金兆枫,犯起了结巴。她刚才已经当着爷爷的面儿劝过儿子了,经过脑海的再次搜索,发现新的规劝语言尚未形成。

金兆枫坏坏地看着老妈和左思南,面色平静,但内心却默默地起了变化。别人的尴尬和为难成了他的笑柄,他无声地笑着。

“乐什么?快说话,别当着大妈的面儿还犯阴奸损坏!这是什么事儿啊,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左思南实在是没办法了。怎么碰见这么一块儿料哇,急不得恼不得的!

“行,我也跟我妈尽一次孝心。”金兆枫说。看着老妈和左思南大喜过望的样子,他深深地体会着被关怀的快乐。“我想了想,是应该见见,有缘没缘再说,现在的好心人太少了,不能不珍惜呀。”他对左思南说:“那就麻烦你给美涵打个电话,让她帮我约吧。要不然……咱们晚上去西单十字路口儿东北角儿的查理冰激凌吧,那儿的冰激凌品种多,口味儿也好。见了面儿,我要觉得可以,就跟她多聊一会儿,要是不合适,你们撤的时候我也跟着撤。干净利落脆,行不行?”

“行,挺好。我这就给美涵打电话,让她约人。要不,咱们一起吃晚饭吧,多接触接触。”左思南的努力有了结果,很高兴。

“可别介,要接触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在这一回。我不适应带着目的跟陌生女孩子一起吃饭,心里有鬼不敢说,桌儿上有饭不能吃,特别扭。就约晚饭以后,八点吧。”金兆枫也有不适应的事情。

“你的事儿,听你的。”左思南拿起电话,找到了陆美涵。他把金兆枫的意思告诉了自己的女人。电话的那一端很爽快,满口答应了。约定的结果是:男人带男方,女人带女方,八点在查理冰激凌门前相见,不见不散。

当时的查理冰激凌,一楼是吃冰激凌的散客,二楼是冰激凌加饮料。二楼的灯光昏暗,座位之间用高高的软靠背彼此隔开,青年男女即使有过火儿的激情冲动行为也不会影响到旁人。这里是未婚恋人和婚外恋人幽会的理想场所。

“我爷爷叫饭去了,一会儿就能送来。叫你的了,你今儿的午饭归这儿管,就算我们家长辈对你表示谢意了。”金兆枫对左思南说。

“我来的时候就没想走,到这人的目的第一是蹭饭,第二才是给你保媒拉线儿牵红绳儿的。甭跟我嬉皮笑脸的,不美装美。”左思南达到目的了,假痴不癫的。

“太客气了,您的那份儿人心我得着了,多谢了您哪!一会儿敞开儿了(敞开儿了:北京俚语,意为不拘束,无需多虑。)吃,以后让您费心的事儿还多着呢,反正啊,我一天不杀驴,您就一天不能卸磨。哈哈哈哈……”金兆枫说美了。

(134)天地一家春

“你真够没劲的!都这岁数儿了,连阴柔韬晦都不懂,一张嘴就是坏心眼儿,露骨不说,还特别没新意。人家李林甫还会口蜜腹剑呢,你会吗?你个臭大粪!”左思南也说美了。

“我就是臭大粪。我拿民间媒婆当职业。我就见不得寡妇光棍儿独身男女,我非给他们配上对儿不可,谁都不能一个人儿闲着。”金兆枫倒打一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大妈,您看看您儿子,他怎么这样儿啊?潘金莲给武大郎吃毒药还说是为了治病呢,他怎么嘴里就没好话呀?哪怕坏话好说都凑和,起码儿我心里能舒服一点儿啊。简直比蛇蝎心肠儿的女人还恶毒。”左思南对久未发话的老妈发着大大的牢骚。

“兆枫这孩子就是嘴不饶人,太刻薄了。要不是看他老实善良人品好,我们家早就不要他了。”老妈明里是在数落儿子,暗里却是在表白着儿子的美德。血浓于水呀,真会说话!

“砍樵喔——”院门处传来爷爷带着京韵的一嗓子,又高又亮。

“瞧我爷爷。多好的人哪!采药老人帮杨门女将找栈道,我爷爷专管至爱亲朋的饮食,同道中人哟!”金兆枫说。

在晚辈们亲切的招呼声中,拿着身段迈着台步儿的爷爷进屋儿了,后面紧跟着送餐上门的餐厅小姑娘。

“小月老儿来啦!怎么没见着红线呀?”笑脸儿的爷爷与左思南开起了玩笑。

“都拴上了,所以看不见了。兆枫晚上跟我见姑娘去,都约好了。您替他高兴不高兴啊?”左思南凑近爷爷说。

饭菜摆上桌,餐厅的小姑娘在一片感谢声中撤了。

“我不高兴,可也拦不住。等他有了媳妇儿,对我们的孝心就剩下一半儿了。可要让他打光棍儿,断了后人香火,天上的列祖列宗们就该张嘴骂我们这些人不孝了。”爷爷说。

“爷爷,我帮他找的媳妇儿不是从恶人谷里出来的,家里来不了牛鬼蛇神。您想想,现在是兆枫一个人尽孝心,以后就是两个人一块儿尽孝心了。人家都讲究招财进宝,您怎么好东西还往外扔啊?您没算对帐。”左思南刻意劝说着爷爷。

“人一上年纪,脑筋就爱跑偏。过日子就象唱戏,家里就是舞台。唉!吉凶难料哇,要是娶媳妇儿嫁闺女也有探马来报就好喽……”爷爷说。话未说完,老妈横刀插言了。

“老爷子,您别探马了。这时候儿,马都一饱儿二倒儿了,可您还饿追着呢。赶紧的,宽衣洗手,上桌进膳吧您哪!”老妈也来辙了。到底是旗人家的。

于是,一干人等吃将起来,虽然占着嘴,却还没忘记眼神和表情的频繁交流。

吃完饭后,爷爷并未去小睡,而是操起京胡,饶有兴致地为两个晚辈当起了琴师,口中还不停地打着锣鼓点儿。宝刀未老。好活儿!

拉累了,唱累了。三人意犹未尽,就抽烟,喝茶,下起了围棋。

三局两胜的。棋下得很熟练,速度很快。生姜最终未能抵挡住老姜的深谋远虑,结果,爷爷以二比零取得了预料之中的完胜。爷爷百般告饶,想去歇息片刻,但两个晚辈耍开了赖皮,死活不让。未成佛,先取经,他们缠着老人问这问那,眼里脸上充满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虔诚。老人开心地看着两个求知的孩子,口中道出的全是高深的文化和哲理……

(135)鹊桥喜惊艳

神聊,这是让时间过得最快的一种办法。话还没听够,晚饭就接上了。

饭是老妈做的,很香。下了班的姐姐也来参加咀嚼运动了。

吃饭的时候,听说弟弟要去见姑娘,姐姐腹内的孩子都高兴得直跳动……

差一刻八点的时候,金兆枫和左思南来到了查理冰激凌店门前。男人要早到,这是各个国家都通行的绅士风范。金兆枫心不在焉地与左思南说着话,焦急而紧张地想象着就要见到的姑娘,他似乎有些期待了。

女人是细致的,准时地。整八点,陆美涵陪着一位文静羞涩的姑娘款步姗姗地来到了两个男人面前。姑娘上穿一件粉色短袖棉质衬衫,下穿一条斜纹牛仔裤,脚下是一双蓝色的耐克旅游鞋,半长不长的秀发扎成了时下少见的两条辫子,皮肤像凝脂一样白皙细腻,柳眉横远山,明眸含秋水,两臂赛莲藕,十指如春笋,鼻管秀挺,佛耳修明,嫩红的双唇伴着微微上翘的嘴角,干净利落清纯水灵超凡脱俗,正如曹子建《洛神赋》中所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仪静体闲,风标不凡,桃羞李让,燕妒莺惭。真可谓动也疼人,静也疼人,好一个画中走来的小冤家!

金兆枫的心脏突然变得像一只受惊撞窝的兔子一样狂跳起来。他似乎意识到,老天爷睁眼了,缘分来了。他有些六神无主,慌乱起来。他心里装着鬼,偷眼看着姑娘,暗恨着自己险些断送这天赐的良机。

端庄大方的陆美涵先向姑娘介绍了左思南,随后,又为金兆枫和姑娘互相作了介绍。“这是金兆枫;这是马小小。”

金兆枫与姑娘互道着你好,握了握手。姑娘的手很细腻,笑口露出的牙齿整齐而洁白。金兆枫的手有些潮湿而发抖,他还从没与经人介绍的女孩子交往过,看着眼前的姑娘,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往和慌张。

“咱们上二楼吧,一楼太吵了。请!”金兆枫故作镇静地带众人上了二楼。木质楼梯很窄,须依次而上方可。

二楼的灯光像鬼火儿一样,排列整齐的餐台一律用两个高背双人靠椅隔开,环境极富私密性,最适合谈情和幽会。所有的人都刻意地压低了嗓门儿说着自己的事情,绝无大声喧哗之举。打眼望去,客人们都像是在从事着崇高的地下革命工作一般,低音细语之状与接头儿对暗号儿无异。

选妥餐台以后,两对男女分别相傍而坐。金兆枫坐在马小小左侧,向跟着上楼的服务小姐点了凉品和饮料,付了帐,随后,要餐巾纸擦了擦手。

“姑娘如何?”左思南欠起身,把嘴凑到坐在在对面的金兆枫耳边,轻轻问道。

“好!绝类改费笔下。大恩不言谢了。”金兆枫小声地回答着左思南。他的心跳已经有些正常了,但脸上却有些烫得发痒了。

改琦、费丹旭是清中期海派仕女画的典型代表,二人所画仕女柔美流畅,纤细俊秀,常有空前绝后之作,后人将此二人合称为改费。

(136)美人马小小

“你们两个男人瞎嘀咕什么哪?!金兆枫,怎么见着美女就没话啦,你不是色胆儿挺大的吗?好好儿聊聊哇。小小今年二十三岁,比你小两岁,属马的。”倒是陆美涵耐不住性子,抢先切入正题了。

倒霉的左思南也帮上了家里人的腔。“小小真漂亮!兆枫,赶紧说说你的情况啊,让人家小小了解了解你。”

“你的眼睛挺好看的,我妈的眼睛也这样儿。”金兆枫扭捏地看了身边的马小小一眼,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蠢货!

左思南用腿狠狠地捅了一下可怜的金兆枫。“缺母爱呀?会说话吗?人家小小不光长得漂亮,心灵肯定也漂亮。说点儿别的,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

“我是属龙的,二十五了,比你大两岁。”金兆枫小心地说完,又没话了。

左思男打着圆场对小美人说:“小小,你们俩的属性挺般配的,他属龙,你属马,龙马精神呀。兆枫今天的状态不太好,原来不这样儿。兆枫原来跟我说过,特别想有惊艳的感觉,今天肯定是惊艳了,找着感觉了,人就变成哑巴了。”

“你的个子挺高的。有多高哇?”含情凝睇的马小小未言先笑,温柔地开了口。她的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现在是一米八九,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是一米八六。我妈说我成熟得晚,生长期长,所以,现在还长个儿呢。”金兆枫说。

“我听美涵说,你会看手相,是吗?”马小小笑着问金兆枫,两只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在得到金兆枫的首肯后,小美人把自己的右手伸给了金兆枫。“那你帮我给看看。”

金兆枫急不可待地抓住了小美人温暖而绵软的手。他感到,对方的脉搏跳动也非常快。“这儿的光线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其实,年轻的时候看手相没太大的用,手相是会随着时间起变化的。看中年人的手相比较准,因为他们一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

“那……看手相能看出什么来呀?”小美人问。

“一般就是感情和身体。我也是瞎看,没事儿逗着玩儿。”金兆枫说。

“什么手相的人身体好哇?”小美人问。

“手掌温暖红润,没有肿块儿,没有青色或是紫色的斑迹,没有岛。”金兆枫说。

“什么叫岛?”小美人问。

“岛就是手纹中间的小肉块儿,它隔断了手纹的连贯性。”金兆枫说。

“那……手里发凉出汗好吗,夏天?”小美人问。

“肯定不好。夏天手心发凉是体弱的表现,出汗是肾虚的表现,这样儿的人肯定身体不会太健康的。”金兆枫说。

小美人莞尔一笑。“你现在的手就发凉,还出汗呢,你这么年轻就体弱肾虚吗?”

凉品和饮料在最准确的时刻被送到了餐台上。

金兆枫不情愿地放开了小美人的手,有些狼狈,有些难堪,他语塞了,笑得极其尴尬。

左思南看准时机仗义执言了。“小小,兆枫原来不这样儿,今天真是反常透了。他要是身体不好,那天底下的人都得住院了。他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漂亮姑娘,你这一出现,就让他害了病了。看来,兆枫还是真喜欢上你了,要不然,还不够他贫嘴的呢。这家伙可有才了,爱好也特别广,平时能说着呢。等他进入了状态,就没咱们插嘴的份儿了。”

(137)言语传情意

“净挺美涵姐夸你了,现在一看,也就是一般人儿。”马小小对金兆枫说。其实,她心里并不反感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想在矜持之余压住阵脚。

“啊是,世上的人都是肉眼凡胎的,菩萨神仙都在天上呢。要是哪天真能看见仙界下凡,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得弯回去(弯回去:旧京俚语,意为死。)了。物分上中下品,人有三六九等,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好,可最起码儿的,我有德行,这就比一般的人强。是吧?”看到人家贬低自己,金兆枫反而轻松起来,心跳平稳了,手也暖了,汗也干了,不服人的本性抬头了,又有些伶牙俐齿了。

“你真逗。我知道你上学的时候跳过两次班,肯定是聪明孩子。不说话是不说话,一说话就像吃人,锋芒毕露的,你就不会绵里藏针吗?你知道喜伤心怒伤肝吗?就你这样儿的,肯定有得肝炎的危险。”马小小反击了。看来,嘴茬子也不软。

一语道醒梦中人,金兆枫为初次见面就失礼而感到些许惭愧。“对不起,我错了。我有的时候说话欠考虑,忘了绅士风度,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

马小小捂住嘴笑起来。“美涵姐说你特有修养,我看哪,你的修养就是嘴硬以后马上就嘴软,不错,你的态度倒是值得夸奖。”

“思南说你在机关工作,你在什么机关呀?”金兆枫问道。

“新华社。我原来是学中文的,现在做编辑。”小美人文静起来。

陆美涵笑着对马小小说:“你们要是真成了,你以后每天上班腿儿着(腿儿着:北京俚语,意为步行。)去就行了,兆枫他们家离你们单位特别近。傻丫头,你也别假装害臊,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当老姑娘不嫁男人,我没结婚的时候,比你还会酸文假醋呢。赶紧结婚吧,我可不愿意跟没人要的小寡妇当一辈子好朋友。”

金兆枫横刀立马了。“美涵,你说的不对。丧夫的女人才叫寡妇呢,女人不结婚,最多也就是个老姑娘,你把概念给弄混了。”

“就是,不懂就别瞎说。”马小小得意地对陆美涵说。然后,她对金兆枫说道:“美涵姐特坏,结了婚以后,有事儿没事儿的净拿她老公馋我,说她老公多么多么好,还劝我也赶紧找一个,说下手晚了就只能选歪瓜裂枣儿了。”小美人把金兆枫当亲人了,忘了害臊了。

“歪瓜裂枣儿长得寒碜,可它糖分高哇,甜!心灵美的人一般都长得挺平庸的,”话音未落,金兆枫忽然意识到,正常的推理也许得罪眼前的美人了,于是,急忙补充着对马小小说道,“要是真能内外都特出色,就像你这样儿,那也太难得了,男人非变成狂蜂浪蝶死追你不可,谁追上你谁就不算白活。我不会形容,我觉得,天下什么最珍贵,你就是什么。”

“你真逗!”小美人用手遮住嘴,舒坦而受用地笑了。

陆美涵对金兆枫说:“说得真招人儿爱听,我都替小小觉得舒服。追小小的人多着呢,没数儿。小小喜欢有文化有修养的男孩子,她的条件你最合适。珍惜着点儿!”

(138)情种是旗人

金兆枫感激地点了点头。

“你以前交过的女朋友多吗?”马小小问金兆枫,眼中的柔情一如泉涌,汩汩而出。

“不多,有几个。”审贼一样的问题让金兆枫有些慌张,他顺口而出。

“兆枫没什么恋爱经验,这小子,嘿,蠢着呢!”左思南嘴上替金兆枫美言着,心里却在暗笑着金兆枫的虚伪,他用手响亮地打了一下骗子的头顶,以示假意的共鸣。朋友是急于求胜,而他也是助人为乐。不害人!

“我上大四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其实,也不叫交朋友,我们还什么都没开始呢,我妈就让吹了,她说让我以后找一个让她满意的。”马小小说。

“我这辈子就想找你这样儿的,我们俩肯定前世有缘。我也不想瞎折腾了,就是你了!”金兆枫动情地说,他心里的色火已经传染给了眼神。

“你净瞎说。”马小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发烧了。对方的直白她有些心惊肉跳。

陆美涵与左思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陆美涵说:“行,你们俩还有继续聊下去的可能。那就这样儿,我们先走了,你们接着聊吧,聊细一点儿,有事儿随时打电话。我爸我妈这几天正好儿不在家,没人管我们,我们俩也找地儿浪漫去了,再见。”

“别想别的了,你就一心一意地学学癞蛤蟆。这回要是再吃不上天鹅肉,你以后就住猪圈里去吧,别招人嫌弃了。”左思南拍着金兆枫的肩膀说。

夫妻二人站起身,笑吟吟地走了。留下来的两个人开始了正式的密谈。

“你的胆子可真大,一看就是情场老手儿,人家想听什么你准说什么。”马小小说。

“什么呀,才不是呢。我是因为没经验才想什么说什么的,我比别人活得简单,虽然有点儿蠢,可我不累心呀。”金兆枫辩白着。

“美涵姐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儿。听美涵姐说,你们家是旗人?”马小小问道。

“啊是。旗人也汉化了,跟汉族人没什么区别。”金兆枫回答,随后问道。“十马九回,你是回民吗?”

“回民怎么了,不好吗?”小美人笑着,故意编排起眼前的蠢才。

“没有,我喜欢回民。我们家特民主,他们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金兆枫表着忠心。

“嘻嘻,那你白喜欢了。我不是回民,我也是旗人,镶黄旗满洲人,我爸老姓儿是马佳氏,现在姓马,我妈老姓儿是瓜尔佳氏,现在姓关了。”小美人说话的时候有些得意。

满族共有六百多个姓氏,其中更有八大姓氏,为佟佳氏、瓜尔佳氏、马佳氏、索绰罗氏、赫舍里氏、富察氏、纳喇氏、钮祜禄氏。佟佳氏,以地名佟佳为姓氏,清初改为汉字姓佟姓;瓜尔佳氏,清中期以后改用汉字姓关姓;马佳氏,以地名为姓氏,清中期以后冠用汉字姓马姓;索绰罗氏,以地名为姓氏,清晚期冠用汉字姓索姓;赫舍里氏,以河名为姓氏,清晚期光绪初年冠以汉字姓赫姓;富察氏,以地名为姓氏,清朝道光末年效仿汉俗冠其姓为富或傅姓;纳喇氏,以河名为姓氏,清中期始用汉字姓那姓;钮祜禄氏,汉意为狼,清朝乾隆年间依满语汉译之同音字为郎姓。辛亥革命以后,所有满族人都使用汉字姓了,有的是采用其原来多音节姓氏的第一字或发音相近的汉字为姓氏,还有的是将原来的姓氏意译为汉字而成姓氏的。

(139)顾盼两相宜

“我祖奶奶就姓马佳氏。”金兆枫说。

距离更近了。

“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哇?”金兆枫问道。

“我好静,一人儿看书的时候多。我爱吹箫,我吹的《满江红》特好听,我还特喜欢书画,平时看画展挺多的。我的朋友不是特别多,小的时候,我妈管我特别严,不让我乱交朋友。我妈喜欢美涵姐,所以,我们俩关系是最好的。对了,我爱听京剧,我爸还教我唱呢,我会唱《贵妃醉酒》、《四郎探母》,美涵姐说你和思南都爱唱戏,以后咱们俩要是能一起唱《四郎探母》就好了。”小美人看着金兆枫,静静地说着。

人可以没有追求,但不可以没有爱好。若干年后,就是这两出戏里的唱段,让他们这一对可怜的人儿在茫茫人海中再次找到对方,重新携手,义无反顾地用实际行动大胆而壮烈地诠释了神圣的爱情。苍天有眼,敢不悯人!

“以后我再唱戏,青衣就不愁没人儿了,还是你好。你不是说喜欢书画嘛,自己会不会呀?可别光会欣赏不会练。”金兆枫美了——要是真能把她抱回家,爱情和爱好就全都有了。

“我以前在二龙路中学里的书画班学过大写意,老师是李苦禅的学生,可惜,我没能学出来;我还临过《欧体九成宫》和汉隶,也没练出来。我太笨了。”谈及学艺未精,小美人伤感而遗憾地抱怨着自己。

“不碍事儿的,谁也不可能把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最棒。以后咱们俩可以一起写字一起画画儿。我水平也不高,教初学者没问题。”金兆枫话一出口,颇觉不妥,便又马上补充道,“你的水平肯定比初学者高,咱们可以一块儿切磋。”他惟恐冲撞眼前的小美人,因为他意识到,她必会是他未来的全部幸福。“你喜欢唐诗宋词吗?”

“喜欢,特喜欢。古人的文化修养真好,文笔好,意境也好。唐宋的散文也好,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刘禹锡的《陋室铭》、周敦颐的《爱莲说》真是好文字,现在的人写不出来那么好的东西了。”学中文搞编辑的小美人在文才上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

“现在有的人也能写出来,我就行,这是从小儿得来的熏陶,我认识的繁体字比简体字多。过去的人惜字如金,有句话是:文贵精,不贵多,陋室铭,爱莲说。现在的人也有文化修养高的,只是古今修养的片面有所不同而已。杜甫和老舍都关心劳苦大众,杜甫能写《三吏》、《三别》那样儿的名篇,可他绝对写不出《骆驼祥子》来;唐朝边塞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王之涣的《凉州词》多好哇,可他们跟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一比,意思就大不相同了,环境和背景差别太大了。中国文化是流传有序的,时代不同了,文笔和体裁必定会有差异。名家的作品就是好,它能把一些看似寻常的事情写得超乎寻常,有气魄,有感情,有思路,既能让人开发心智,又能让人热爱生活,这才叫身心愉悦百体通泰呢。我喜欢名著名篇,它们能给我聪明智慧,能教会我如何做人。”金兆枫惺惺相惜地说。

(140)一见表丹心

“我听美涵姐说过,你们家的人都挺有文化修养的,都通琴棋书画。我挺幸运的,跟你这样儿的人探讨文化省得着急了。”小美人低着头,甜甜地笑着。

“你上大四的时候不是交过一个男朋友嘛,你妈干吗让你们吹了呀?”他好奇地问,同时,也为小美人母亲昔日的英明决断而暗自为自己眼下的结缘而倍感庆幸。

“我妈不喜欢太能说的男孩子,她说,嘴上的工夫大了,手上的工夫就不行了。我听我妈的。当时也是那个男生追我,我还没开始喜欢他呢。我喜欢一见钟情的男孩子,那样儿的感情肯定特有激情。”小美人说。

“我喜欢你,一看见你就特喜欢你了,我以前从来没这样儿过。你喜欢我吗?说实话。”金兆枫迫不及待地问,他的心里怦怦地跳得厉害。

小美人害羞了,她避开对方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有点儿。你跟别人儿不一样,有修养,也挺真诚的。以后我还得好好儿了解了解你呢。”

“我嘴上的功夫也挺大的,就怕你妈不喜欢我。要是你妈不同意,你还理我吗?”金兆枫追上要命的一句。

“不知道。美涵姐给我介绍男朋友是先跟我妈说的,她把你给说得特别好,我妈相信她才让我出来见你的。要是我妈不同意,那就让美涵姐劝劝她吧。我挺想跟你继续交往的。”小美人低着头说。

“思南只是说让我出来见你,没跟我说你们家里的情况。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金兆枫一面琢磨对策一面问着。

“我爸是大学老师,我妈跟我爸是一个学校的,在图书馆,她身体不好,又是高血压又是冠心病心绞痛的,净休病假了,以前还拿过劳保工资呢。她现在已经病退了,整天一人儿在家呆着,很少出去,她脾气太个色(个色:发音源自满语的旧京俚语,意为怪异,与众不同,含贬义。),也没什么朋友。家里以前是我奶奶作主,我奶奶老理儿特多,老让我妈受气。我上中学的时候,我奶奶殁了,我妈一下儿成了家里的司令,神气着呢,把我爸和我都管得笔杆儿溜直的。她老怕我以后的婆婆给我气儿受,跟她年轻的时候似的。我妈跟我说过,我奶奶待人太尖刻,幸亏我爸对她好,要不然,她早就疯了。我小的时候,我妈还得过轻微神经官能症呢。我妈就讨厌老旗人,说他们亡了国了还端着臭架子穷讲究,老规矩老理儿害死人不偿命。你知道《孔雀东南飞》吧,我妈就老说她是刘兰芝。美涵姐没跟我妈说你们家也是旗人,我真怕……我妈这辈子特别不容易,我不能让她伤心失落。要不,别跟我妈说你们家是旗人,行吗?”小美人为难了。

“旗人和旗人也不都是一样的,我们家讲规矩,可没有你妈忌讳的那些臭毛病。旗人怎么了,别看人少,也能统治中华大地小三百年呢,当旗人的后代光荣,不丢人。我不能蒙骗老人,缺德!”金兆枫犯驴了。“要不,我跟你妈谈谈?”

(141)拦路母老虎

“我要是回家说你好,我妈肯定马上就得找你,得经她拍板儿,咱们才能继续交往呢。我妈疑心特别重,她才不会相信你说的理由儿呢。还是找美涵姐先跟我妈通通气儿吧,我妈挺听她话的。我没正经谈过恋爱,我就是特喜欢你才给你出主意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我觉得美涵姐挺幸福的,我也想这辈子做一个幸福的女人,父母毕竟不能跟我过一辈子。”小美人低着头,喃喃地说着。

“我们家的人肯定特喜欢你,我就想娶你这样儿的人做老婆,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现在的这种感觉。要是咱俩没戏,我以后也不费劲了,不找了。”金兆枫很烦,对方的情况太特殊了。他点上一只烟,放肆而发狠地吸着。

“你别瞎说。比我强的女孩子有的是,要真是我妈不点头儿,你也别生气,别跟生活较劲,你的面相好,命也肯定好。说实话,我今天本来不想见你,美涵姐把你说得太好了,我就怕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让我妈给轰走,真那样儿,我得难受一辈子才算完。美涵姐说过,你肯定会喜欢上我,我也肯定会喜欢上你,结果还真是这样儿。”小美人的语速很慢,语音很轻。

“你妈也太王道了,幸亏她是一家之长,她要是一国之长,非比慈禧太后还祸国殃民不可。她不但身体有病,思想也有病,一个人的好坏是她决定得了的吗?一棒子打死的政策是最没智慧的了。要不,你就住我们家去,我妈肯定拿你当亲闺女看待。我想娶你,要是交往一阵儿以后,你觉得还能容忍我,觉得我还有优点,你愿意和我过吗?”金兆枫狗急跳墙了,三瓣子嘴的兔子要开牙咬人了。

“我相信你以后能好好儿待我,我觉着自己将来能比美涵姐还幸福。我想跟你好,可要是我妈不同意,我又不能让她伤心,她一生气就犯冠心病。总之,她还是怕我将来受委屈。我是怕她把你给赶跑才作最坏的设想的,也许,她见了你还挺高兴的呢。”小美人说。

“你结婚以后就得上男方家去了,如果她不放心,可以先上我们家去看看。”金兆枫说。

“我妈这几年的脾气特怪,她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指挥她。美涵姐跟我妈说你的时候,净说你的好儿了,好些细节都没告诉我妈。我妈是挑剔细节的人,她要是答应咱们俩来往,我以后准对你好,真的。我平时挺害羞的,今天也不是怎么了,一喜欢上你,就什么都说出来了,你别小瞧我呀。”小美人扭捏起来。

“我这辈子就是你了,没别人儿了。”金兆枫将烟头儿用力摁灭在烟缸内,坚定地说。

“别呀,万一成不了,也不许你打光棍儿。”小美人劝说着。

“我找的是精神和灵魂,不是一堆骚肉。”金兆枫斩钉截铁。“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姑娘,以后也不可能遇见比你更好的了。看见你,我就不可能再和别人好了。”

(142)山盟复海誓

“就是我妈不答应,我也偷着跟你好。你跟别的人不一样,我喜欢你,特喜欢!”小美人不敢面视金兆枫,头更低了。

“来,看着我。”金兆枫捧起姑娘梨花带雨的脸,爱自心生。他取出手绢,怜爱地为漂亮的宝贝儿擦拭着泪水。“你干吗喜欢我?”

“我以前没喜欢过男孩子,你跟我想像里的丈夫一模一样。呜呜呜呜……”小美人低声说着,话音未落,便趴在餐台上抽泣起来。

金兆枫正想好言相劝,不料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他抬起头,看见身边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善狡黠的脸上笑肌很发达。

“兄弟,怎么招女朋友哭啦?多不好哇?听我的,赶紧赔礼道歉,不许胡搅蛮缠。老爷们儿得懂得怜香惜玉才成呢,要不价,人家干吗偏跟咱们好,是不是?咱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多说点儿暖心窝子的话,别让姑娘堵得慌了。”中年男人凑近金兆枫的耳朵,悄悄地说。

“是啊,老兄,谢谢您了,我听您的。”金兆枫满口应承着。人家说得没错儿嘛。

“我有经验,听我的,没跑儿。”中年男人笑着说完,自归其位了。

小美人意识到有人与金兆枫说话,已经平静下来了。

“乖啊,丫头,别哭了,刚才有人看见你哭,都过来批评我了,让我好好儿哄你呢。”金兆枫把手放在小美人的肩上,轻轻地拍着。

小美人直起身来,依旧低着头。金兆枫再次捧起她的脸,深情而贪婪地端详着。小美人垂下眼帘,难为情地躲闪着金兆枫火辣辣的目光。

“你真好看,人也善良,比我相像里的生活伴侣强多了。”金兆枫口中甜言蜜语着,心里打着坏主意。“这几年,有男孩子抱过你吗?”

“讨厌死你!”小美人使劲摇着头,羞得要命。

“那……我想抱抱你,行吗!”金兆枫被压抑的热情似乎有些唤醒了。

小美人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样的要求对她太陌生了。她有些红肿的眼睛像小白兔儿一样,红红的,闪着亮亮的光。“干吗?在这儿?不行!”

话音未落,她的上半身已经被金兆枫用力揽进了怀里。她开始不断地想要挣脱,但逐渐地,她便顺从地平静下来,闭目享受着大势所趋带来的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觉。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双手也紧紧地抱住了他,样子就像听话的婴儿。金兆枫不停地咽着口水,呼吸的声音就像农家灶边的风箱一样——找到缘分的人啊,有些晕了。

时间停滞了,空间似乎变得无声无息,仿佛这世界上只存在他们这对可爱又可怜的男女。无言地相拥着,让灵魂与灵魂之间进行着最亲密的交流,让意识与意识之间进行着最酣畅的接触。零距离的接触,让他们的心与心之间在专注聆听的同时伴随着坚定而有力的碰撞,美妙的感觉在他们的心脑中快速地穿行着,温柔的情水四散开来,豪放地亲近着他们的灵肉。好一个真情真意,曼妙无极……

(143)爱你一万年

黑暗中的男女们像幽魂一样三三两两地离开着,从朦胧的体态上依稀可以看出他们的恋恋不舍。时间不早了。

“唉!”金兆枫长长地叹了一口,如丝如缕的幸福之外,是沉闷、压抑和无奈。

小美人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像母亲一样抱着她的男人。“你叹气啦?”

金兆枫轻抚着她如丝的黑发,浓情似水。他没想到,这个没有恋爱经历的小美人会这么快就这么依恋他,并这么快就被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相见相悦,这就是缘呀!

“我真想和你好好儿过一辈子。你妈的病厉害吗?要是见了面儿,我说了让她生气的话,她会犯病吗?”金兆枫问。

“我坐起来吧,你的胳膊肯定麻了。”马小小坐正了身子,用手梳理着磨蹭得有些散乱的头发。金兆枫的左胳膊右腿确实有些麻了。“我妈病得挺厉害的,平时就怕别人用话刺激她。你要是让她生了气,她马上就得吃冠心苏合丸或者苏冰滴丸。我妈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爱使小性儿,可从不害人。”

“那要是咱们俩真想好,以后也真能幸福,可就是你妈不让,你说,她这算不算害人?你听过梅兰芳的《霸王别姬》吧,人家虞姬是怎么唱的,‘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唱得多好哇!过去为什么会有江山易主朝代更替?就是因为昏君无道呗,有识之士揭竿而起聚众造反,最后,成就霸业面南而视。在世界,霸权主义不得人心;在国家,独裁专断不得人心,在家庭,一言堂照样儿不得人心。封建社会的忠臣多数儿都是愚忠,讲究的惟命是从,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即是让昏君害死,也会觉得自己死得特别荣耀特别有面子,嘴上还得一个劲儿地喊着谢主隆恩,这种没有原则的人就该死,活着不能促进社会的进步,死了也是封建专制的殉葬品。中国的汉家文化最讲究顺从,最反对叛逆,好多文人都成了统治者的走狗,一生都在为维护统治者的专制独裁而不辞生死地著书立说。我们全是文明人,中国都是社会主义了,难道共产党毛主席解放了人民的身体,却没能够解放人民的精神和灵魂吗?我爱咱们中国的传统文化,可我只爱精华的那一部分。人们祖辈儿流传地读着圣贤书,可国难当头的时候,挺身而出的英雄勇士永远是少数儿人——惰性太重,血性就不重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管它什么礼义廉耻呢,当猪当狗都成。传统文化里的糟粕太多了,它都快让我不好意思正视炎黄历史了。作为子孙,我绝对孝敬老人,可你听好了,是孝敬,不是孝顺,一字之差,做法可有天壤之别呢。孝敬才是为人之道,孝心之上的一味顺从只会为长辈的不良心理和行为开绿灯,让他们的某些不良意识不断膨胀和延续,这是在害他们。慈祥的长辈,都应该是有正义感的相对民主的人,他们不会拿子孙的谦卑和忍受来满足自己可耻的虚荣。有的长辈以自己的孩子老实听话为荣耀,其实呐,孩子早就让他们给管夹生了,虽然不给家里招灾惹祸添麻烦,可把这样儿的孩子放在社会上,他只能是废物点心一个,除了自卑和自闭,剩下的东西全叫长辈给摧毁和泯灭了。被称作忤逆不孝的人多了去了,其中的一部分人确实是坏蛋,可另外一部分人却是让耗子扛枪窝儿里横的长辈们给委屈的。自以为是的、拿孩子撒气的、拿孩子享受成就感的、糊里糊涂毁人前程和幸福的长辈就不配受人尊重,那些被害的孩子会咬着牙恨他们一辈子的。我真想好好儿守着你,把你爹妈当成我爹妈,可就不知道能不能啊,唉!”金兆枫不停地说着,用喋喋不休的语言狠命地枪击着一己私愤。可也是的啊,咬到天鹅肉的癞蛤蟆是不情愿让嘴里的美味跑走的,打死也不行。

(144)情浓意难舍

小美人静静地看着他,惆怅而缠绵地说:“你真能说,够能联想的。你这思想赶上少林寺的武僧了,棍扫一大片呀。我妈还没招你呢,你先别把她想得那么坏成吗?要是她同意咱们俩的事儿,你该说她什么呀?准是天下第一大慈母。不管我妈同意不同意,我都跟你好。我平时脸皮挺薄的,怎么今天……跟职业恋爱高手儿似的了,什么都敢说。都是你坏,就怪你。”她就势掐了一下金兆枫的腿,痒痒的,根本不疼——装腔作势的,没使劲儿。

服务小姐上楼来了,她站在楼梯口,洪钟大吕般地喊道:“二楼还有人儿吗?”

“有有有,这就走了啊。”金兆枫大声地应承着。“得,该走了咱们。”他拉起小美人来,用力抱住了她。“到外边儿再陪我呆一会儿吧,好吗?求求你了。”

小美人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不住地点着头。

“走。”他适时地放开了她。他已经感觉到,腰间的软货已经变大变硬起来,再抱着人家不撒手会被发现的。真难为情,怪丢人的。

出了店门,看见刚才还熙熙攘攘的服装夜市现在已经有些清静下来了。

“回去太晚了,我妈肯定得说我。怎么办呀?”想到严厉的母亲,小美人为难起来。

“可我舍不得让你走哇。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金兆枫拉住小美人的手,边走边说。路上,他不敢做太激情的动作了,否则,两腿之间的物件儿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昂头挺胸地展现出它的英雄本色来,人多眼杂的,太不合适了。其实,年轻人在动情时有这种生理现象发生是极正常的,这才是青春,这才是活力,这才是让耄耋老人羡慕的资本。

慢腾腾地走着,都没说话,都在搜肠刮肚地想着主意。看似坦坦荡荡,实是处心积虑。

“要不……先往我们家走吧,你送我回家。我们家住西皇城根儿附近,咱们走慢点儿,行吗?”小美人开了金口,她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到底是规矩孩子啊!

“嗯。”金兆枫答应着。良计尚未成型,鬼主意还没走进他的脑袋里。

就这样拉着手,两下无言地走着,思维的转轴儿快速地运行着,一刻未停。

“哎对了。”走到灵境胡同西口的时候,金兆枫来了鬼主意,说话一惊一乍的,把正在沉重思维之中的小美人吓了一跳。“美涵走的时候不是说嘛,她父母这几天都不在家;你也说过,你妈最相信美涵。你看……今儿晚上你就住她那儿去吧,这样儿我们还能在一块儿多呆一会儿,行吗?我舍不得让你走!”金兆枫真够磨唧(磨唧:北京俚语,意为做事不干净利索。)的。

“不行啊。”小美人摇晃着拉在一起的手,扭动着身体,一脸苦相儿地撒娇着说。“我除了出差和加班,晚上还没不回家过呢。再说了,人家俩人儿刚才不是说浪漫去了嘛,现在也不可能在家呀。亏你想得出!”

“听我的,你就在你妈面前当一次冒死的好汉。你都断奶多少年了,早就该独立了,早就该成熟了。对于长期隐忍的人来说,叛逆也是一种极大的快乐。试试吧。”作深刻的思想工作是金兆枫的强项。“咱们这么着,我给美涵家里打电话,什么时候儿通什么时候儿算,他们不能一晚上都不回家。打通了电话,咱们就直奔他们家,见了面儿再商量对策。行不行啊?摇头儿不算点头儿算。”

(145)为爱不回家

“那好吧,不过,”小美人的神态就像是清早期受到文字狱牵连的没落文人,于惶惶偷安之余面带惊恐状。“到了他们家,得先让美涵姐给我们家打电话,告诉我妈,是美涵姐偏要让我留在那儿的。你赶紧打电话找他们吧,快点儿啊。”也真是的,严厉的家长把孩子都管抽抽儿了,意气风发的青春时代,骨子里却还残留着浓重的童稚和纯真。

“唉!真麻烦,还不如上我们家呢。”金兆枫一面留意找着公用电话一面独自嘟哝着。

“上你们家?刚一见面儿就上你们家过夜,你们家长也不管你吗?你也太随便了吧!”小美人提高了警觉。

“我才不随便呢,要是到了我们家,你得跟我妈住一块儿。放心吧你,不到准备结婚的时候,我决不会祸害你的,我可不是毁人的白骨精。我就想娶你,咱们俩不用试婚。”金兆枫耐心地解释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和蔼和真诚。

“那也不成,就上美涵姐那儿。”小美人无理可言了,态度坚决地小声儿撒着娇。

“我知道不成,我听你的。刚才我是自言自语呢,不是想说服你去干什么的。真矫情,没羞。”金兆枫陪着笑脸,还拿手在人家细粉儿的脸蛋儿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坏蛋,讨厌死你。”小美人甜甜地说,心里脸上都笑着。

忽然,金兆锋的眼睛一亮——老天爷子,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呀。“嗳,快看呐,对过儿那家小店儿开着呢。打电话,看看咱们俩的媒人在没在家。”金兆枫大喜过望地说。

二人欢快地跑过马路,进了店里。

看店的是一位老大爷,见有人进来,便用北京人特有的热情招呼道:“小两口儿逛西单逛累了吧,来点儿什么您哪?”

“爷们儿,俩酸奶,越凉越好,我再用用您这儿的电话。”金兆枫礼貌中带着谦和。他很乐得老大爷把他们俩看成是两口子。

二人惬意地喝着冰镇酸奶。小美人急切地看着金兆枫翻看通讯录。

电话在手,男人拨,女人盼。两个人儿都急,都什么时候儿了,能不急吗?!

陆美涵家的电话拨通了。苍天呀,有人在家。

是左思南有些疲倦的声音。“喂,你好。哪位呀?”

金兆枫迫不及待地说:“思南,是我,我是兆枫啊。还没睡呢吧?怎么是你接的电话呀?”

“记着啊,晚上家里来电话,必须得是男人接。没良心的东西,我们两口子正为你小子的事儿辗转反侧呢,哪儿睡得着哇!这么晚才到家,肯定是心心相印了吧?到什么程度啦?发生什么身体接触没有哇?”大意的左思南胡说巴说着。话筒里传过来的声音极大。

“你是纸糊的驴呀,这么大的嗓门儿?我没回家,小小就在我身边儿呢。你们家长不是不在家嘛,我们想找你们去,再聊一会儿。要是行,我们现在就过去,小小晚上就住你们家;要是不行,咱们就明天再联系。赶紧说话,”金兆枫急切地连说带问。

“行啊哥们儿,咱俩还真是一头儿的,想到一块儿去了。美涵刚让我给你们家打完电话,大妈说你还没到家,我还说让你小子回到家给我打电话呢。小小同意来这儿了吗?你可别打坏主意啊,人家可是规矩孩子,跟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不一样。”左思南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显然是压低了嗓音。

(146)春风癫狂时

“别絮叨了你,见面儿再说吧,我们俩现在就过去。”金兆枫有些急不可待了。

“来吧,我们两口子都替你们这对儿男女着急半天了,美涵到现在还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犯傻呢,她刚才直后悔让你们俩认识。记着啊,今天你是学生,只能听讲,不能发言,更不许提意见。赶紧打一王八车,连滚带爬地过来吧。”左思南发话了,这对金兆枫而言,无异于格外开恩。

“谢主龙恩——”得意的金兆枫伴着胸前音和脑后音,道了一句标准的裘盛戎。

接着,他又给家里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妈,她从儿子那里得到的信息是:今晚不回家了;见面的姑娘叫马小小,很满意,漂亮而又孩子气,长相儿与老妈有几分相像;成功与否目前尚难确定,姑娘愿意继续交往,可姑娘的母亲很难缠,却掌握着生杀大权;给爷爷打预防针,免得怹将来赌气。

“你是好孩子,姑娘的母亲会喜欢你的。别灰心,我的宝贝儿子,妈相信你能把看上的女孩子娶回家来!”老妈的话很动人。到底是亲妈,金兆枫的心里好一阵子隐隐发热。

挂上电话机,结帐。“爷们儿,谢谢您了。”

大爷坐在柜台后面,挺和气。“小伙子啊,咱西城的吧?”

金兆枫脑袋一扬,“就咱这样儿的,必须得是西城的。”他找补了一句。“您刚才说错了,我们俩还不是小两口儿呢。”

“你们俩都是好孩子,那我就祝你们将来成为两口子。”大爷太真诚太善良了。

“爷们儿,您这句话是我这辈子最爱听的了,我还得谢谢您。就您这般心肠儿,起码儿能活二百岁。”金兆枫拿马屁换实心。

“行,这句话也是我这辈子最爱听的了。得咧,俩好儿碰一好儿,咱们都是好运人。我看您也有急事儿,就别耽误您了,赶紧起驾吧。”大爷站起来,躬身礼让着。真是老北京,别人肯定没这做派没这口儿。

“回见了您哪!”金兆枫心满意也满了,走出店门,身后紧跟着漂亮温柔的随从。

“皇恩浩,诏老臣龙庭独往,

隆恩重,愧无报心意彷徨。

转过了万花亭太和殿上,

换戎装卸甲胄来见君王——”

金兆枫夸张地迈着鸭步儿,把裘盛戎的《姚期》唱得有板有眼,全然不理会身边人们的红眼儿白眼儿。身后的小美人咯咯儿地笑个不停,心情和耳朵全都快乐了……

很快,出租车把他们送到了陆美涵家楼下。

走进陆家的客厅,金兆枫和马小小肩并肩地坐在了双人沙发上。迎接二人的是主人审贼一般的盘查,嘴在审,眼也在审。亲切的主人太性急了,客人的屁股还没坐稳呢。

先是陆美涵。“小小,怎么回事儿啊?这刚过青春期,不长本事,胆量倒是见长了,头一回见面儿就这么上心,就敢夜不归宿了,你就不怕把你妈给气死啊?傻丫头,没见过男人也不能这样儿啊,要都像你这么谈恋爱,结婚的人肯定都是初恋的。”

本分的孩子不会饶舌,听到人家直捣要害,臊得连说话都结巴上了。“我本来是想回家,他不让,都是他……”没办法,推卸责任呗。正所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147)俊鸟栖桃林

金兆枫赶紧接过话题,卑微而谄媚地对陆美涵说:“啊,不怪她,是我的错儿,我就是舍不得让小小回去。小小她母亲相信你,要是你给她母亲打个电话,就说她今晚跟你住在一起,她母亲不会不放心的。咱们一起聊,聊困了就睡,男女分居,我没别的意思。救救我吧,赶紧给她母亲打电话,行吗?”求人难呀,满脸都是丐帮成员的表情。

左思南不怀好意地看着可怜的马小小,也笑里藏刀地插话了。“小小,金兆枫有什么好的呀,让你见他一面儿就跟着他跑?你们俩谈到什么程度啦,这么难舍难分?瞧你魂不守舍的,现在你是爱情的奴隶,以后你就是婚姻的奴隶。你就不会若即若离吗?吊他的胃口,让他看得见摸不着,让他挠穿墙撞破头,让他活不好死不成,急得他天天儿转磨(转磨:旧京俚语,意为处于困境而不知所措。)。”

在两口子的注视下,马小小的脸蛋儿红得就像国光苹果。朋友的恶意调戏似乎增加了她向往美好爱情的勇气和力量。她鼓足勇气,挺直身子,色胆包天地对两位媒人说:“我晚上就想在这儿住,不想走了,我跟美涵姐睡一床上。美涵姐,赶紧给我妈打电话吧,都几点啦,我妈没准儿还在家里着急呢。快点儿吧。”她出着怪相儿和怪声儿,努力撒着娇。

撒娇和催促生效了。两位媒人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两个爱情森林里的倒霉动物,笑了。

陆美涵假意地摇头叹气着。“唉!我都快成了恶人谷里的永久居民了,干好事儿的时候儿找不着我。可惜呀,我一个温柔贤惠貌美如花的的绝代佳人儿竟落得个这般地步,帮人介绍配偶都帮到说瞎话不收钱的程度了,惨死我喽!”嘴上哭,心里笑,助人为乐的雷锋精神又回来了。她拨通了马小小家的电话,开始向马小小的母亲作陈述。

“阿姨呀,我是美涵。小小在我们家呢,我爸妈这几天不在家,她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跟我睡一起。我们姐儿俩刚才净顾瞎聊了,本来该早点儿给您打电话的,是我错了,您别生我的气呀。”陆美涵语调儿轻柔亲切,话里话外带着讨好儿的成分。

话筒的那一端是马小小母亲尖脆的声音。“你们也真够气人的,我都急得快犯病了,这都几点啦?一点儿都不为别人着想,白疼你们了。是不是小小见着满意的男孩子就高兴了,跟你聊得没结没完的?这孩子,真没出息!”

陆美涵嘻嘻哈哈地替自己也替马小小赔着不是。目的达到了就是胜利。

“你把小小叫过来,我问她几句话。”马小小的母亲说。

“嗳好。”陆美涵叫过马小小,把话筒递给她。“阿姨想跟你说话。”

马小小接过话筒,犹豫中夹杂着几分怯懦。“妈。我是小小。”

“跟美涵聊什么来着呀,不回家也不打个电话来?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晚上见的那个男孩子怎么样啊?行不行啊?”母亲的声调儿就像女子监狱的女看守。

“行,挺好的。他个子特高,挺有知识的,长得也挺漂亮的,我们挺谈得来的。”马小小就像是在交待罪行,声音很低,脸通红。

“明天让美涵的爱人告诉他,下午两点钟上咱们家来,我跟你爸爸帮你给把把关。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别满不在乎的。”母亲很决断地下达着命令。

(148)因爱生不平

“嗳。您还有别的事儿吗?”马小小问。

“记着我刚才跟你说的话。挂了吧。”母亲说完,率先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啊?”金兆枫关爱地问马小小。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只要我说你好,我妈肯定马上就得找你。她让我找思南告诉你,明天下午两点上我们家去,我爸妈要帮我把把关。”马小小说道。

“你母亲可真够厉害的!我虽然听不清她说什么,可声音也太严肃点儿了,怎么体现不出来母爱呀?老虎还有舔犊之情呢。这样的母亲不多见,你不会是抱养的吧?”

左思南及时劝道:“怎么说话呢兆枫?刚见一回面儿就趁着人家对你有好感使劲儿褒贬人家长辈,多傻呀你!幸亏小小不是鼠肚鸡肠的人,不跟你计较。”

谁料,金兆枫并不买账。“行啦思南,你说话的水平怎么老没进步哇?目的性太明显了,傻子都听得出来你是什么意思。不怕你笑话,美涵肯定了解小小的母亲,我认为她母亲是拿镪水儿浇花儿的人。我跟小小在冰激凌店里说过,我讨厌她母亲这样儿的家长。人的天性不能被自己的亲人所扼杀,人的幸福也不能被自己的亲人所剥夺,我讨厌那些伤人踩人的恶鬼们。你要是把老虎当猪养,老虎过几年也能学会吃泔水。我没冲动,我现在保证,除了小小,我这辈子谁也不会娶,可我不能为此就认同她母亲的一切。”

“那也不许你当着别人儿老说她。其实……她对我挺好的。”马小小低着头,声音适中地埋怨着金兆枫。

“除了思南这两口子,我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指摘你母亲。一个合格的家长不可能只对自己的孩子有养育之恩,他还必须让孩子的心理和身体都得到健康的发展。都说狗是人类的朋友,那是因为人类先把狗当成朋友对待的,否则,狗会变成恶狼咬人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总不能比人和狗之间的关系还恶劣吧?”

陆美内心极涵赞同金兆枫的观点,她对马小小说:“阿姨的性情是太不稳定了,依我看,也不都是病闹的,我妈也是冠心病高血压的,待人接物都挺正常的呀。有的时候看她那么管你,我都替你觉得委屈。给你介绍男朋友,就是想让你早点儿离开她身边儿,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你不能老是活得那么拘谨那么压抑,人的天性可不是这样儿的。以前也没有合适的,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你可要自己拿定了主意呀。兆枫人挺善良的,虽然嘴像刀片儿似的,可他决不会因为阿姨有缺点就不孝敬她的。咱们俩是最好的姐们儿,思南和兆枫是最好的哥们儿,我们两口子看人是不会走太大的眼的。这样儿,你谁都别信,就信你自己的感受,好吧?我们希望你将来能有一个好婚姻好家庭,每天都幸福地咧着嘴开心地傻笑,我们的话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

“别说啦,都烦死人了。”马小小跳着脚,用耍赖皮来掩盖自己的尴尬和无助。

(149)揭长亦护短

金兆枫拿话救人来了。“小小说了,就是她母亲的阻挠让我们成不了,她也跟我好。不过,要真是成不了,那就别来往了。在我心里,已经把小小当成自己的老婆了,我可不想在她嫁人之前把她给祸害了。”

“你怎么什么都说呀,真够没羞的!”马小小撅着小嘴儿嚷开了,她有点儿挂不住了。

左思南笑了。“这有什么呀,这说明你爱他,他也爱你,好事儿啊这是。”

“你还真是个蔫有准儿!”陆美涵用手轻轻地戳了一下马小小的额头,星眸微嗔地笑着说:“你也够没出息的,头一回见着男人就这么绷不住劲。早知如此,就该把猪八戒他弟弟猪九戒介绍给你,让你臭美!别看你没经验,还真是个骚狐狸精,瞧瞧你们俩的眼神儿,跟王八看绿豆似的,真让人恶心。”

“就这样儿,气死你!凭什么就许你恨人有笑人无哇?以前你拿男人馋我,现在你又因为男人骂我,我要真是骚狐狸精也是跟在你后边儿悄悄学的。哈哈哈哈……”马小小耻笑着陆美涵。她说得开心起来,俏皮尽现。随后,一张欢喜的娃娃脸对准了金兆枫。“美涵姐原来净跟我胡说八道,她净欺负我不懂。他们两口子可没出息啦,有一次,我和美涵姐去逛商场,她走着走着脚底下直发软,差点儿就摔到地上。她跟我说,他们俩整整一晚上没闲着,耍了好几次流氓呢,累的。她还跟我说,她老想舒服,舒服的时候儿连死都忘了。”

金兆枫差点儿笑出声儿来。“结婚以后就不能叫耍流氓了啊,那只能叫合法交配,属于夫妻日常生活里的一个主要项目。以后咱们要是结婚了,咱们也整整一晚上不闲着,也耍好几次流氓,气气他们。”

“讨厌!”马小小柔情蜜意地笑着瞪了金兆枫一眼。虽然没干过,可听着就舒服。

金兆枫教导着马小小。“我才不讨厌呢,讨厌的是他们俩。我刚才在小店儿里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思南说他们俩人为咱们的事儿着半天急了。看见他们我才发现,原来他们还真着急来着,可那不是因为咱们俩。”

“那他们为什么呀?”马小小一脸茫然地问。

“他们是刚为性高潮着完急。你就没发现,他们俩的状态都不对,尤其是思南,就跟刚卸下磨的老驴差不多。咱们俩在查理冰激凌店里聊天儿的时候,他们俩肯定是在大床上拼命着急呢。美涵离开冰激凌店的时候不是说过嘛,家里没老人,要浪漫去?”

陆美涵不好意思地回击着金兆枫。“我们是合法的,你就是嫉妒了。谁家的夫妻都这样儿。等你们俩结了婚,我和思南天天上你们家查房去,时间随意,也不预先通知,到底要看看你们是不是比我们俩还没出息。”

“行了行了,别老当着人家小小说这个,人家还是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呢。”左思南阻止了金兆枫发起的揭短儿行动。金兆枫这东西,老是用嘴强奸人。

(150)乖女伴恶母

“谁说的,我懂。虽然我没跟男人好过,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傻小小情急之中为自己遮起丑脸儿来。其实,现在不懂也没关系,早晚会懂的,交配是动物的本能嘛。转念一想,她问金兆枫,“怪了,你能看出来他们刚干完坏事儿,怎么我就看不出来呀?”

金兆枫察觉到自己刚才言多语失了,忙搪塞道:“我瞎猜的。”话音未落,头顶就让别有用心的左思南重重地拍了一下儿。您都这德性了,还在处女面前装童蛋子儿呢,就该打!

陆美涵说着马小小:“唉!傻丫头,懂有什么用法啊,要是嫁不出去,你还不如不懂呢,省得折腾自己了。我现在还真后悔让你们俩认识了,要是阿姨死活不同意,我可就把你们俩都给坑苦喽。咱们也别净瞎扯了,明天下午就到了最后宣判期了,还是先想想对策吧。这倒好,都什么时代了,终身大事还得当妈的拍板儿决定,害得咱们大家一块儿编瞎话想损招儿地对付她。你到底觉得兆枫怎么样,值得你嫁给他吗?”

马小小埋下头,脸上又是两片火烧云。连她自己都奇怪,从见面到现在,这才几个钟头哇,历史的进程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她从没谈过恋爱,也从没爱过任何一个男人,在她的思想里,从相知相恋到决定结婚应该是一个漫长的循序渐进的过程,怎么自己的终身大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结果了?是轻率吗?答案是否定的。她是学中文的,知道许多一见钟情和私定终身的中外著名的故事。在她原来的幻想里,她是要经过如胶似漆的浪漫交往才决定嫁给一个男人的。幻想里的男人是众多理想人物的拼凑组合,而她眼中的金兆枫则是超乎幻想之上的实实在在的男人。刚一见面时,她就意识到,他该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半,她幻想中的男人形象迅速被他替代了。从交谈中,她知道对方诚恳聪明敢爱敢恨有知识有幽默感,她还感觉到对方与自己一样,也深深地一见钟情而不愿自拔了。他们在感情深处已经彼此默默地交上了终生的约定,都成为了对方婚姻的不二人选。母亲是个以刻薄挑剔为乐事的病身子,要是她满意金兆枫就好了,要是她不满意,自己的反抗肯定会惹她犯上一场大病——母亲是个毫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明知生气就会犯病,还有事儿没事儿地与身边所有的人较劲找别扭,拿犯病当游戏当过瘾。犯病成了她的挡箭牌,犯病成了她索命绳。也许,她平时最享受的事情就是看着大家都围在她四周低声下气溜眉顺眼地端水送药问寒问暖。吃惯美食大餐的人会死追窝头咸菜;吃惯窝头咸菜的人一旦尝过美食大餐,会恨死窝头咸菜爱死美食大餐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大美人儿,做过绝育手术以后,体型就由婀娜苗条迅速转变成了直立行走的乌克兰大白猪。她曾经受了婆婆太多的冤枉气,如今熬到了婆婆的岁数却因为没有儿子而当不成婆婆,于是,便重新设定目标,变治外为治内,用发扬光大的传统家教方式来颐指气使地统帅家中的剩余人口了。皇帝治大家,老娘治小家,虽然范围不同,但独裁专制一言堂的性质是必须传承的,这才是一家之主本该有的劲儿。“我还能活几天儿啊?你就是想要把我给气死。”这就是母亲勒索盘剥他人尊严和幸福来满足一己私欲时最常说的名言。“她原来有轻微神经官能症,现在,别人都快让她给归置成神经官能症了。谁跟她在一起生活,谁就不会有温暖和乐趣,谁就甭打算得着好儿。”这是父亲向亲朋好友们抱怨恶婆子时最常流露的愤懑,他在家外是学者和巨人,在家里是懦夫和侏儒。天生丽质的马小小自幼就生活在残破不全的父爱母爱之中,苦大仇深的母亲在婆婆升天以后终于登基坐殿了,曾经一肚子苦水泪水的受气包儿匪夷所思地化悲痛为力量了,她老人家严格遵循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在无力侵扰外界列强的情况下,把励精图治的目光盯在了亲人的身上,从此,母亲便成了《耗子扛枪窝儿里横》这个节目的专职扮演者,而父亲和马小小便成了被母亲的耗子枪随意扔来挑去的牺牲品。母亲病退以后,更是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专注地放在了家庭成员的调理和整治上,家中事务不分前因后果大小巨细,在无需研究讨论的前提之下完全由大独裁者一人作出最终决定。血浓于水呀,血缘和亲情让他们在扭曲的家庭里把屈从忍让当成了习惯,把忍辱负重当作了便餐,恶母的刁蛮尖酸让马小小父女二人在性情和习惯上都都大大异于常人。素日里,恶母的喜怒哀乐决定着家庭气氛的格局,她若高兴,全家都会轻松;她若生气,别人的神经就会变得特别紧张,可恶的是,她心情好的时候极少。马小小上中学的时候,忍无可忍的父亲曾经提出离婚,但却因为恶母犯冠心病住进医院而宣告失败。昔日里的刘兰芝,如今却变成了焦仲卿的母亲,真可谓是人鬼之变啊。

(151)为爱尽忠心

“我挺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我。”马小小回答着陆美涵的问话。怪难为情的。

“我是在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跟他结婚?”陆美涵有些严厉了。

金兆枫按不住性子了,抢话道:“这还用问吗?她想跟我结婚,我非她不娶,我们都说好了。她要是不想嫁给我,我还去见她妈干吗呀?咱们还用得着在这儿排练演出吗?别问她了,她不好意思的。要问你就问我吧。”

左思南坏笑起来,对金兆枫说:“美涵知道你脸皮厚,所以才没问你的。”

陆美涵也无奈地笑起来。“你们这对儿小男女,真够让人费神的。行了,赶紧的,咱们集思广益,先想想阿姨会问什么,再想想兆枫该如何回答。”

马小小谨慎地给金兆枫提着建议。“跟我妈说话的时候儿口气别太硬,千万可别顶撞她,得顺着她说,该瞒着的话就别说。你也为你自己考虑考虑,能委屈就委屈点儿吧。”

左思南也说道:“兆枫,你说话的原则就是不温不火,和颜悦色,把你知道的所有好听的都说出来。记着啊,捧未来的老丈母娘没人儿会笑话。”

金兆枫倒大度起来了。“行了。我看哪,咱们也别编排了,我要是一边儿和小小她妈说话一边儿背台词儿,非说乱了不可,咱别费那个劲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小小她妈到底想了解我什么,如果不满意我,她到底有什么理由儿。”

陆美涵说:“我跟阿姨介绍你的时候,该说的情况都说得差不多了。她对你的基本情况还算是比较满意的,不然,也不会让小小出来见你。也许我介绍的情况都是粗枝大叶,阿姨想了解的是细节问题。”

金兆枫思考着,慎重地说:“我知道了。一句话,态度谦和,随机应变,多说过年的话,不干人嫌狗不待见的事儿,得了狂犬病也得装得跟顺毛儿驴似的。”

左思南假意装着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词儿啊,这是一句吗?听我的吧,你努力认真地装一次三孙子就行了,反正也是为了你自己。看见人家上火得说好话哄着,看见人家有气得陪笑脸摁着。只要你不把小小她妈气翻了车,能把你们之间的谈话在友好祥和的环境下进行到底,你就是胜利者,胜利的意义绝对要超过红军长征到达陕北。”

(151)为爱尽忠心

字色:作者:仁杰居士发表时间:2008-10-0911:05:39ip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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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我。”马小小回答着陆美涵的问话。怪难为情的。

“我是在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跟他结婚?”陆美涵有些严厉了。

金兆枫按不住性子了,抢话道:“这还用问吗?她想跟我结婚,我非她不娶,我们都说好了。她要是不想嫁给我,我还去见她妈干吗呀?咱们还用得着在这儿排练演出吗?别问她了,她不好意思的。要问你就问我吧。”

左思南坏笑起来,对金兆枫说:“美涵知道你脸皮厚,所以才没问你的。”

陆美涵也无奈地笑起来。“你们这对儿小男女,真够让人费神的。行了,赶紧的,咱们集思广益,先想想阿姨会问什么,再想想兆枫该如何回答。”

马小小谨慎地给金兆枫提着建议。“跟我妈说话的时候儿口气别太硬,千万可别顶撞她,得顺着她说,该瞒着的话就别说。你也为你自己考虑考虑,能委屈就委屈点儿吧。”

左思南也说道:“兆枫,你说话的原则就是不温不火,和颜悦色,把你知道的所有好听的都说出来。记着啊,捧未来的老丈母娘没人儿会笑话。”

金兆枫倒大度起来了。“行了。我看哪,咱们也别编排了,我要是一边儿和小小她妈说话一边儿背台词儿,非说乱了不可,咱别费那个劲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小小她妈到底想了解我什么,如果不满意我,她到底有什么理由儿。”

陆美涵说:“我跟阿姨介绍你的时候,该说的情况都说得差不多了。她对你的基本情况还算是比较满意的,不然,也不会让小小出来见你。也许我介绍的情况都是粗枝大叶,阿姨想了解的是细节问题。”

金兆枫思考着,慎重地说:“我知道了。一句话,态度谦和,随机应变,多说过年的话,不干人嫌狗不待见的事儿,得了狂犬病也得装得跟顺毛儿驴似的。”

左思南假意装着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词儿啊,这是一句吗?听我的吧,你努力认真地装一次三孙子就行了,反正也是为了你自己。看见人家上火得说好话哄着,看见人家有气得陪笑脸摁着。只要你不把小小她妈气翻了车,能把你们之间的谈话在友好祥和的环境下进行到底,你就是胜利者,胜利的意义绝对要超过红军长征到达陕北。”

金兆枫的兴致高了,他气宇轩昂的对左思南说:“只要我也能过上和你一样美好的婚姻生活,让我干什么我都忍着。”他凝重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严肃地娓娓道来。“娶不上小小,我的精神将会变得空虚,我的灵魂将会失去依附,我的身体将会成为行尸走肉,我的生命将会失去存在的意义。我未来的丈母娘,你还不知道吧,为了你的女儿,你未来的半个儿子愿意给你老人家当牛做马,我愿意当拉磨的驴,我愿意当风箱里的耗子,我愿意为你堵枪眼儿,我愿意为你扛炸药包,我愿意为你躺铡刀,我愿意拿筋肉做你的粮食,我愿意拿皮肤做你的风衣,我愿意拿骨骼做你的手杖。只要你同意我们的婚事,你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是我的亲妈,我就是你的亲儿子。”

(152)密友讥风流

三个人专注地看着他的表演,目不转睛。金兆枫的话音刚一落,大家同时笑翻了。

左思南得意地对马小小说:“看见了吧,台词儿背得多好哇!这才是真正的金兆枫呢,大贫蛋一个,他能在太平间里把死人说得自己下床回家。金兆枫比亲闺女还会体贴人,比说相声的还会逗人开心。你妈要是看见他,得先把假牙给摘了,省得嘴合不上的时候掉进肚子里去。你爸要是看见他,以后就找着倒苦水的排污井了。他要是进了你们家,你妈的心肠儿能从慈禧太后变成观世音菩萨。风雨过后是艳阳,他就是你们家的十月革命啊!”

“什么十月革命?”马小小没反应过来,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问金兆枫。

“我和思南都是高中文科班的高材生。当时的历史课里讲过,‘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是吧思南?”金兆枫解释完,问左思南。

“傻小子,就是聪明,没错儿。”左思南赞许着金兆枫,然后,问马小小。“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学的文科吗?”

马小小不好意思地说:“是学的文科,我记性不好。”

陆美涵搭话了。“小小特聪明,上课老看课外书,学习成绩还特好。小小,我听说你十六七岁就看《金瓶梅》,上课让老师给抓住了,是不是啊?”

马小小有些急了,反驳道:“瞎说,我到现在还没看过这本儿书呢。我当时上课的时候儿看过手抄本儿的《曼娜回忆录》和《一只绣花鞋》。”

陆美涵笑了。“你要是看过《金瓶梅》,早就知道追男人了,还能跟现在似的这么傻?你这样儿的丫头都快成一级保护动物了。”

马小小反唇相讥。“你是不是看完《金瓶梅》就缠着你妈找男人,你妈没办法,才把你发配给左思南的啊?嘻嘻……”

左思南嘴里开始吐黄色广播了。“我们俩都不用看那玩意儿,我们自己的表演比任何黄色描写都要有激情,活灵活现。”

金兆枫很会假装道貌岸然。“唉!人和人之间还是有点儿距离好,太亲密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话都敢往外招呼。结了婚的人就是不正经,羞臊感觉肯定退化了,嘴上还没有把门儿的。我的脸上都有点儿发红发热了。”他假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是功勋演员的功底!

左思南冷嘲热讽着金兆枫。“你的脸再发热也红不了,你的脸皮比城墙拐弯儿的地方儿还厚一拃呢。幸亏象你这样儿的人不多,要不然,天下所有的皮影都得是用人脸皮做的了,驴皮除了熬阿胶就没别的用处了。哈哈哈哈……”得意了,狂妄地笑起来。

金兆枫不紧不慢地对左思南说“真是雄辩家呀!生不逢时啊,太屈才了。你要是生在春秋战国,就凭你的口才和智力,鬼谷子肯定得把纵横家鼻祖的位置拱手让给你,你的杰出弟子也不会就有苏秦和张仪两个人,不管是合纵还是连横,中国的历史都会因为你的成功周旋而改变。那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你要是替蒋介石当总统,抗战也绝对用不了溜溜儿八年的时间。不用旁人虚夸,你还真有这样儿的能耐。可惜你生在了当代的中国,能显示你雄才大略的事件都让别人儿处理完了,你也只能在白天做梦的时候儿改写历史啦。老天对你太不公平!我替你恨他。”

(153)情浓不可挡

马小小嗤嗤地笑了。她看上的男人太有才华了。

陆美涵杞人忧天了。“兆枫,你不想想自己的正事儿,怎么还有心思学蛐蛐儿掐架呀?你要是个聪明人,就想办法让小小她妈看着你顺眼,给你们俩的事儿开绿灯。”

金兆枫无语,看着乖巧的马小小,毫无目的地笑了。

左思南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好嘛,都两点多了。咱们睡不睡呀?”

金兆枫和马小小互视着,谁也没说话,都低下了脑袋。

到底是陆美涵会体贴人,岁数儿不大却面露慈祥。她充满关爱地对马小小说:“你们俩在这儿再情意绵绵一会儿吧,能有这样儿的缘分也挺不容易的。不过,先说好喽,不能有过份的行为,你妈太厉害,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我睡我爸妈那屋儿里,你过一会儿要是困了就跟我睡一起吧。千万可别熬太晚了,兆枫还得上你们家去学江姐呢,要是他的脸色比拷问完了还难看,你们俩的好事儿可就更没戏了。”说完,她又指使起左思南来,“你不困啊?还不赶紧睡你的觉去。今天咱们俩先分居吧,要是有了激情,那就看不住他们了。赶紧的,别在这儿当路灯了,给爱情省点儿电吧。去去去。”她推着左思南。

左思南倒也乐得如此。他嘿嘿地怀笑着教训金兆枫。“规矩点儿啊,许看不许摸。孤男寡女的,最爱犯的错误就是作风问题。”

冰清玉洁的马小小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批评和奚落,脸上和心里都害臊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有底气地数落着可爱的两口子。“你们怎么这样儿啊,怎么什么都说呀?真难听!”

陆美涵又笑了。“难听就对了,就能把你们心里的贼火儿打灭了,就能让你们变成良民了。想听好听的也容易,等你们登了记,我天天儿跟你们说好听的。兆枫,你跟思南睡一起,到时候可别进错了房门。”

金兆枫感恩戴德着。“谢谢,谢谢。你们先睡去吧,我们再呆一会儿。”

陆美涵不怀好意地对马小小说:“丫头,起床以后我可得检查你,全身检查啊。”

“讨厌!赶紧睡觉去吧你。”马小小要撒娇了。

已婚男女欣慰地走进了不同的屋里,关门,熄灯,入梦。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悄无声息了……

二人在确定没有任何因素的干扰以后,就像磁铁的阴阳两极一样,迫不及待地粘抱在了一起。他们努力地控制着急促喘息的音量,生怕惊醒初眠的睡客。

感谢钢架结构的双人沙发,真是结实耐用。虽有二人不住地在上面缠绵地扭动着青春的身体,却能顶住压力,从未发出半点响动。买睡具座具就要买舒适结实不出声儿的!

“我爱你!”金兆枫坐拥着娇香的小美人,伴随着体内滚烫的热气,从极度压抑的喉咙里混浊地吐出了三个最能振颤女人心底的字。意识已经处于朦胧状态中的她正不停地紧贴着他的身体扭动着摩擦着,她早已经沉入忘情的海洋,此刻正渴求着男人的爱抚。他抱起她,把她轻轻地放(153)情浓不可挡

字色:作者:仁杰居士发表时间:2008-10-0911:09:29ip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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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小嗤嗤地笑了。她看上的男人太有才华了。

陆美涵杞人忧天了。“兆枫,你不想想自己的正事儿,怎么还有心思学蛐蛐儿掐架呀?你要是个聪明人,就想办法让小小她妈看着你顺眼,给你们俩的事儿开绿灯。”

金兆枫无语,看着乖巧的马小小,毫无目的地笑了。

左思南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好嘛,都两点多了。咱们睡不睡呀?”

金兆枫和马小小互视着,谁也没说话,都低下了脑袋。

到底是陆美涵会体贴人,岁数儿不大却面露慈祥。她充满关爱地对马小小说:“你们俩在这儿再情意绵绵一会儿吧,能有这样儿的缘分也挺不容易的。不过,先说好喽,不能有过份的行为,你妈太厉害,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我睡我爸妈那屋儿里,你过一会儿要是困了就跟我睡一起吧。千万可别熬太晚了,兆枫还得上你们家去学江姐呢,要是他的脸色比拷问完了还难看,你们俩的好事儿可就更没戏了。”说完,她又指使起左思南来,“你不困啊?还不赶紧睡你的觉去。今天咱们俩先分居吧,要是有了激情,那就看不住他们了。赶紧的,别在这儿当路灯了,给爱情省点儿电吧。去去去。”她推着左思南。

左思南倒也乐得如此。他嘿嘿地怀笑着教训金兆枫。“规矩点儿啊,许看不许摸。孤男寡女的,最爱犯的错误就是作风问题。”

冰清玉洁的马小小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批评和奚落,脸上和心里都害臊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有底气地数落着可爱的两口子。“你们怎么这样儿啊,怎么什么都说呀?真难听!”

陆美涵又笑了。“难听就对了,就能把你们心里的贼火儿打灭了,就能让你们变成良民了。想听好听的也容易,等你们登了记,我天天儿跟你们说好听的。兆枫,你跟思南睡一起,到时候可别进错了房门。”

金兆枫感恩戴德着。“谢谢,谢谢。你们先睡去吧,我们再呆一会儿。”

陆美涵不怀好意地对马小小说:“丫头,起床以后我可得检查你,全身检查啊。”

“讨厌!赶紧睡觉去吧你。”马小小要撒娇了。

已婚男女欣慰地走进了不同的屋里,关门,熄灯,入梦。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悄无声息了……

二人在确定没有任何因素的干扰以后,就像磁铁的阴阳两极一样,迫不及待地粘抱在了一起。他们努力地控制着急促喘息的音量,生怕惊醒初眠的睡客。

感谢钢架结构的双人沙发,真是结实耐用。虽有二人不住地在上面缠绵地扭动着青春的身体,却能顶住压力,从未发出半点响动。买睡具座具就要买舒适结实不出声儿的!

“我爱你!”金兆枫坐拥着娇香的小美人,伴随着体内滚烫的热气,从极度压抑的喉咙里混浊地吐出了三个最能振颤女人心底的字。意识已经处于朦胧状态中的她正不停地紧贴着他的身体扭动着摩擦着,她早已经沉入忘情的海洋,此刻正渴求着男人的爱抚。他抱起她,把她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他想要亲吻她的香唇,而她却把脸扭向了一边。他腾出一只手来,扳住她的头,让两张将要燃烧的嘴紧紧地贴和在了一起。他们都合著双眼,苟且偷安地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此时,一切都被抛到云外,唯一能充盈心思的只有身边的这个人。亲吻对小美人来说似乎还是一项非常生疏的行为,她的香唇不断地被强烈而有力地吮吸着,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一直通到她身体的最深处,她感到抽搐,感到越来越热了。于是,她反客为主,将他的双唇含在自己的口中,用力地动作着……渐渐地,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顶自己的屁股,她下意识地松开原本紧合一处的双唇,一骨碌坐到了旁边。

(154)未雨也绸缪

“有东西!”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紧盯着屁股原来所在的那个位置。没经验的孩子呀,什么都不懂,有事儿就大惊小怪的,还外带着让人很难堪。

“我……我是……”金兆枫双手捂住裤门的下缘,脸涨得通红。他像文革时期挨斗的现行反革命一样,深深地低着头。

不知所措的小美人安静下来,她还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此刻,她感到嗓子在随着心脏一起迅烈地跳动。她也低下头,用左手玩儿着右手,然后,又用右手玩儿着左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笑话我。其实……其实男的都这样儿,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初中的生理卫生课不是讲过嘛。男的女的受了刺激都会有反应。我刚才是勃起了,可这说明我是正常的呀。我不是……”

“我上卫生间。”小美人未加点评,却忽然站起身来,急急地走进卫生间。

小美人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金兆枫在尴尬之上又附加了几分羞愧。他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回事儿啊?也太忘乎所以了,应该分心控制着点儿啊。真是丢人到家了。”其实,他的自怨是多余的,在不自觉的环境下,人的本能反应是难以控制的。

走出卫生间的小美人似乎有些拘谨了,她坐回到金兆枫身边,怯生生的。两个人都想说些什么,又都难以启齿。他们静静地坐着,就像是两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短暂的静寂之后,倒是小美人先开了口。“你别多想了,没事儿的。我刚才吓了一跳,没有心理准备,挺害怕的,现在好了。其实,我也知道男的和女的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没见过真的。我看过《性生活夜话》和《如何找个好丈夫》这两本儿书,那里边儿写得挺多的。我真是特喜欢你,我不笑话你。”

“笑话也没用,反正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金兆枫色厉内荏地道出一句最有说服力的话。话一出口,尴尬和羞愧全不见了。“乖乖的,过来让我抱抱。”

小美人极情愿地又坐到了金兆枫的腿上,心里美滋滋的,惊吓和难堪都没了。“你就是我的马,我想怎么骑就怎么骑。”她娇滴滴地说。

“骑马是两腿跨着骑的,你现在的姿势是骑驴的姿势。”金兆枫纠正着小美人的语误,同时,想扳动她的一条腿,让她的坐姿由骑驴式改为骑马式。

小美人用力拨开他的手,嗔着怒着笑着。“臭流氓,你想几个小时之内就把我改造成已婚女人吗?我妈要是看上你,你想怎么改造我都成,我都随你。”

“你妈要是同意,咱们过几天就去登记,早办早踏实。”金兆枫捧着小美人的头,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问:“想不想早点儿结婚,早点儿办大事儿?”

小美人羞得把头趴在他的肩上,用手指狠狠地掐着他的后背。“你真讨厌!”

金兆枫宜将剩勇追穷寇,打破沙锅问到底。“思南和美涵没结婚的时候不也和咱们现在一样嘛,你看人家现在,多幸福美满呀。我都流哈喇子了,你就不眼馋啊?”

小美人没有动静,但内心并不平静。

(155)话密只为缘

“咱们要是结了婚得多美呀,每天准得乐得跟神仙似的。再给家里置上一个孩子,为祖国的人口繁衍事业做些想做就能做的贡献。要生孩子就得在一块儿睡觉,要在一块儿睡觉就得有一个特别舒服的大床。等咱们结了婚,我每天就跟你在床上呆着,哪儿也不去了。”金兆枫的思路如脱缰的野马,任意驰骋着。他有些意乱情迷了。“真舒服透了!哎哟,不能再往下想了,要不,就又该有反应了,又该吓得你跑一边儿去了。”

“坏东西,打死你!”心花怒放的小美人抬起头来,轻轻地打着他。

“嫁我不嫁,嗯?嫁不嫁?不说话我就咯吱你。”看到人家不认可,金兆枫把手探入小美人的腋下,开始轻抓慢挠。

小美人强忍声息,欢快地笑出声儿来。她使劲儿扭动着身体,颤音如丝地连说着。“嫁嫁嫁嫁,我嫁,我就愿意嫁给你。你是祸害精!”她的身体随着笑声和语声不停地颤动着,两只丰满挺实的nǎi子扑棱棱地点动着,像是两只撞笼的小兔儿。

“你的乳房真鼓哇!”贪婪的金兆枫两眼发直,把手伸向小美人的胸前。

“不许动,就不许你动。”小美人止住笑,打开他的手,变得异常冷静。

“这不是隔着衣裳呢嘛。你都快成我老婆了,怎么还……”金兆枫心存余温。

“不行!你只能抱我亲我,别的都不行。我原来没这样儿过,你得让我一点儿一点儿地适应,不能强迫我,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美人庄严的固执里闪出几分童真。

“那……那我还是给你留点儿好印象吧,反正你早晚也是我的。农民还知道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呢,我才不急呢。人家熊瞎子冬眠的时候儿都知道,迟早有惊蛰的那一天。我等着!”金兆枫当年肯定选修过建筑学,他给自己造台阶的技艺绝对是天下第一。

“贫吧你就!要是我妈不同意,看你怎么办!你能把死人说活,可你能把活人说死吗?就不让你乱摸乱动,我得把自己保护得好好儿的。”小美人有板有眼地说。

金兆枫傻眼了,无可奈何地嘟哝着。“行,你行,你做得对。其实,我也没想干什么,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小美人不依不饶地说:“你没想干什么?你不是坏人?你够坏的了,在你以前,我的嘴就让奶瓶儿和饭碗亲过,除了我爸我妈,我还没让人抱过呢。坏蛋,就你最坏!”

金兆枫享受般地笑了。“我说呢,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把我的嘴唇儿嘬得特别疼,我还以为你是成心的呢,原来你的嘴唇儿也是处女型儿的呀。缺少爱抚的人都有怪癖,你的性格也就和我最合适。还别说,你的嘴劲儿真够大的,以前肯定亲碎过好多饭碗吧?哈哈。”

“讨厌死你!不理你了。”小美人翘起小嘴儿,背过身去,赌气了。

金兆枫打了一下自己的脸。“瞧我这张臭嘴,开口就是得罪人。要是把唯一想娶的美人儿给气飞了,我就翻着白眼儿守空房去吧。到时候儿,我先去净身,断了淫根邪念,要是故宫还招太监,我就第一个儿跑着去报名,兴许过上几十年,我还能阉人当道独揽朝纲呢。到时候儿,我天天儿看你去,除了抱抱你,什么能耐和想法儿都没了,对了,我还得让你使劲儿亲我,把我的嘴给嘬成猪嘴,有了猪嘴,我再去报名选美,荣登中国第一清白无邪美男子。到时候儿我就……”

(156)以古寄今生

“要真那样儿,大人就白养活你了!就是有皇帝,也不能选你你当太监,你要是进了宫,皇帝得天天儿为自己后代的血统担惊害怕。祸害,你就是祸害!”小美人解恨地说着。

“我这么坏,这么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你干吗还说你喜欢我呀?”金兆枫庸俗地说。有的时候,他还真是个没脸没皮的男人。

“我这是舍命救人。反正你也得害人,不如就先害我吧,我命苦。”小美人苦大仇深,却也有慷慨就死的英雄气概,佩服!

“我不害你,我就爱你。汉乐府有句名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就是我对你的态度。娶你不成,我这辈子就再也不接触别的女人了,就真的万念俱灭了。我可以蒙骗别人的智慧,可我不能蒙骗别人的感情。不信你就看着!”玩笑过后,金兆枫又严肃起来。他像文革期间的红卫兵小将那样,一脸肃穆地表着赤胆忠心。

小美人充满感激和依赖地抱住了他,缠绵的哭腔儿里带着颤音。“傻瓜,我就想嫁给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等我妈点了头儿,咱们马上就登记去,你可不能耗着我。”

金兆枫嗅着小美人身上独特的体香,坚定而有力地点着头。

“我心里难受,你好好儿哄哄我。”小美人娇声娇气地要求着,真是仪态万方,分外妖娆,别有一番风情在眼中。

“我爱你!”金兆枫显得异常真诚。

“你都说过了。我想听别的。”小美人并不知趣。

“我就爱你!”特殊时刻,金兆枫实在找不着别的话了。他的心里隐隐地振颤着,感觉很舒服很满足。他有些晕了。

“笨蛋。我也是!”

他们亲密无缝地抱在一起,心满意足了……

……

左思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多了。他推开房门走进客厅后,看到的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景:双人沙发上的一对小男女尚未醒来,女人斜坐在男人的腿上,彼此相拥而眠。两人的喘息很平静,脸上还挂着残存的笑容,也许,是美梦里的快乐使他们深深地沉湎其中而不忍停止携手相伴的遨游。

“不知死的家伙!”左思南心里暗暗骂着自己的哥们儿。

他来到陆美涵睡觉的屋里,叫醒了她。

陆美涵看到客厅里的情形,捂住嘴,咯咯儿地笑起来。

“让他们上屋里躺好了睡吧,这样儿不舒服。”陆美涵压低声音问自己的男人。

“千万别价。你要是现在搅了他们的好梦,他们非恨你一辈子不可,他们就觉着这样儿最舒服。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怕他们胡来,光抻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儿了,现在还有点儿犯困呢。”左思南打着哈欠,悄声说道。

“你再回(156)以古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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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那样儿,大人就白养活你了!就是有皇帝,也不能选你你当太监,你要是进了宫,皇帝得天天儿为自己后代的血统担惊害怕。祸害,你就是祸害!”小美人解恨地说着。

“我这么坏,这么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你干吗还说你喜欢我呀?”金兆枫庸俗地说。有的时候,他还真是个没脸没皮的男人。

“我这是舍命救人。反正你也得害人,不如就先害我吧,我命苦。”小美人苦大仇深,却也有慷慨就死的英雄气概,佩服!

“我不害你,我就爱你。汉乐府有句名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就是我对你的态度。娶你不成,我这辈子就再也不接触别的女人了,就真的万念俱灭了。我可以蒙骗别人的智慧,可我不能蒙骗别人的感情。不信你就看着!”玩笑过后,金兆枫又严肃起来。他像文革期间的红卫兵小将那样,一脸肃穆地表着赤胆忠心。

小美人充满感激和依赖地抱住了他,缠绵的哭腔儿里带着颤音。“傻瓜,我就想嫁给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等我妈点了头儿,咱们马上就登记去,你可不能耗着我。”

金兆枫嗅着小美人身上独特的体香,坚定而有力地点着头。

“我心里难受,你好好儿哄哄我。”小美人娇声娇气地要求着,真是仪态万方,分外妖娆,别有一番风情在眼中。

“我爱你!”金兆枫显得异常真诚。

“你都说过了。我想听别的。”小美人并不知趣。

“我就爱你!”特殊时刻,金兆枫实在找不着别的话了。他的心里隐隐地振颤着,感觉很舒服很满足。他有些晕了。

“笨蛋。我也是!”

他们亲密无缝地抱在一起,心满意足了……

……

左思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多了。他推开房门走进客厅后,看到的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景:双人沙发上的一对小男女尚未醒来,女人斜坐在男人的腿上,彼此相拥而眠。两人的喘息很平静,脸上还挂着残存的笑容,也许,是美梦里的快乐使他们深深地沉湎其中而不忍停止携手相伴的遨游。

“不知死的家伙!”左思南心里暗暗骂着自己的哥们儿。

他来到陆美涵睡觉的屋里,叫醒了她。

陆美涵看到客厅里的情形,捂住嘴,咯咯儿地笑起来。

“让他们上屋里躺好了睡吧,这样儿不舒服。”陆美涵压低声音问自己的男人。

“千万别价。你要是现在搅了他们的好梦,他们非恨你一辈子不可,他们就觉着这样儿最舒服。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怕他们胡来,光抻着耳朵听客厅的动静儿了,现在还有点儿犯困呢。”左思南打着哈欠,悄声说道。

“你再回去睡会儿吧,我出去买早点,等我回来再叫醒他们。”陆美涵说完,洗漱,换衣服,然后,手持一只带盖子的铝锅,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家门。

左思南则又折回屋里,睡起了回笼觉。

不一会儿,陆美涵回来了,端着铝锅里的热豆浆,提着若干鲜亮的油条。她艰难地推开家门,走了进来。因为占着两手,她想用脚去关门。

(157)未婚笑已婚

家门关上了,动静儿挺大。

响声惊醒了梦中人。金兆枫和马小小几乎同时睁开了惺忪迷离的睡眼。马小小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金兆枫低头揉着被坐了半晚上的大腿,二人均是羞臊难当。他们尴尬不堪地与陆美涵打着招呼。

“都怪我,动静儿太大。这就是热恋的好处,甭管条件多艰难困苦,就是谁也不愿意离开谁。你们也别不好意思的,为情所累的人都这样儿,你们做得对。”陆美涵爽快地说。

“我是怕半夜进去把你吵醒,所以,我就……”马小小心虚地嗫嚅着,想要辩解。

陆美涵笑嘻嘻地为马小小开脱着。“我懂。我结婚以前也是未婚,爱得深的人都有没出息的时候儿。你们能这样儿,说明我当媒人成功了。兆枫准是个迷人精,你们认识这才几个钟头哇,就能把你个黄花儿傻丫头勾引得往他身上扑,连睡觉都不舍得撒手?”

“我喜欢他,我愿意。你们不也是交往第二天就说要结婚的吗?我是跟你学的。”马小小矫情上了。

“也是啊。看来,咱们姐儿俩都碰上迷人精了,不怪咱们没出息。”陆美涵一脸坦然,阳光普照地说。

“你们俩也是迷人精。《聊斋志异》里的狐狸精全是女的,专迷才貌双全的好男人。互相迷人才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爱情呢!被迷的人是最会真心真意奉献真爱的人,罗密欧和朱丽叶、张君瑞和崔莺莺,这就是例子呀。中外文学作品侧重的好恶有所不同,外国的偏好于悲剧美和残缺美,中国的则偏好于喜剧美和圆满美。”金兆枫又借题发挥上了。

“别装教授了。早点都快凉了,吃完了再白话。还不赶紧洗脸漱口去!”陆美涵开始弘扬民以食为天了,她为二人取来毛巾和两只新牙刷。

二人洗漱完毕后,三人归位,吃喝起来。

“思南呢?”金兆枫边吃边问陆美涵。

“他就爱睡懒觉,还没起呢呗。”陆美涵敷衍着。

“婚前性行为和婚后性行为感觉一样吗?”金兆枫看着陆美涵,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毫无准备的陆美涵一时语塞,感到了老贼失手一般的恐慌。醒过神来以后,她暗用晴天霹雳之术,厉声喝道:“问谁哪?你什么意思呀?”

马小小笑得豆浆顺着嘴角流下来,她一面抹着下巴一面对金兆枫说:“美涵姐装傻呢。有理声舒而缓,无理声疾而高,她心里有鬼。他们婚前早就有性行为了,是美涵姐亲口跟我说的,她把感受都告诉我了。”她向陆美涵出着怪脸儿。“嘻嘻,我特晕,我舒服死了。”

陆美涵的耳根子都红了,有些无地自容了。

左思南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了屋门。“讨论什么哪?没结婚的比结了婚的还高兴。”

“他们寒碜我呢。”有口难言的陆美涵像是劳苦大众盼到了共产党。

左思南走近陆美涵,用手抚弄着她的秀发。“寒碜你什么啦?”

还没等陆美涵张开委屈的嘴巴,马小小就抱头闭眼怪笑着哼哼唧唧起来。“哎哟,哎哟,不行了。我晕,我特晕,我舒服死了。”

(158)月老起忧心

左思南强作欢颜地看着金兆枫,脸上笑,眼里是冰。

金兆枫明白了左思南的意思,装傻充楞地表白着。“你别看我,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美涵告诉小小什么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左思南心底无私地安慰着自己的小宝贝儿说:“都是兄弟姐妹,可怜可怜他们吧。他们都是缺乏两性知识的色迷,你就自当是给他们普及婚前教育了。”他转过头来,不怀好意地问马小小。“还晕吗?还舒服吗?没感觉了吧?等着吧你,有你发自内心地喊晕喊舒服的那一天。真没看出来,你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坏,尤其接受夫妻常识的能力更是超人一等啊。你跟金兆枫太般配了,你们俩都应该上医院当大夫去,妇产科大夫!”

假意的刻薄和阴损把大家的心情调理得非常愉快。关系太密切了,亲如一奶同胞啊!

陆美涵对左思南说:“可别再刺激他们了,他们下午还有要命的事儿呢,留个好心情吧。你赶紧把口腔和脸皮清理一下儿,豆浆油条都等你半天了。瞧这两个可怜虫眼红脸绿的,还是让他们俩上床再睡会儿吧,养养精神,以利再战。”她看着眼前的两只爱情鸟儿,严肃地说:“赶紧吃,吃完了睡觉去。别得意啊,一屋儿一个,等掌柜的点头儿了再往一床上躺。吃午饭的时候儿叫你们。”

金兆枫和马小小嬉皮笑脸着,急急收场,各奔一处——两个困倦至极的人像鸟儿一样乖乖地进入了不同的雀巢,倒头便睡。彻夜交心太辛苦了,合上眼皮的时间也太短了,真的困了。快睡吧……

左思南洗漱完毕,坐下来开始吃早点。陆美涵忧心忡忡地与他谈起了马小小的母亲。

“我真担心下午的事儿。要是小小她妈看不上兆枫,我就把他们俩给害惨了,还不如不介绍他们认识呢。小小她妈脾气不太正常,眼里还特别不容人,兆枫的嘴又太犟了,总是宁折不弯的,我看挺悬的。我和小小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我特别了解她。挺好的孩子,都快让她妈给管出毛病来了,我特想让她赶紧离开那个老刁婆子,所以我才给他介绍男朋友的。她肯定是打定主意死跟兆枫了,你看这俩人色迷迷的眼神儿,还能拆得散吗?这丫头蔫有准儿,要是她妈不同意,她不得神经病就得办傻事儿。唉!这俩人也真是有缘分,一见面儿就你不娶我不嫁的,比咱们俩当初还狠呢。”陆美涵边说边叹气,心里满是乌云遮月。

“兆枫也是的,现在劝他都来不及了。他倒是知道温良恭俭让,可要是碰上跟他犯相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让着人。盼着吧,他要真想娶小小,就自己看着办吧,人是帮不上鬼忙的。”左思南也一筹莫展了。

“吃午饭的时候儿你再说说他吧,我是女的,没你说话管用。”陆美涵说。

“得了吧,你说话比我管用,他对你比对我还亲呢。你是不知道,兆枫特喜欢你,咱俩要是还没结婚,他非把你给抢走不可,我原来告诉他咱们俩一天舒服好几回的事儿就是想打消他的恶念,这小子是有人性也有异性的人。你忘了他在陈博然家里是怎么说的啦?他不是说过嘛,就想找你这样儿的,忘啦?还是你劝他吧,他爱听女人的话。幸亏有小小,要不然,他指不定哪天就得撺掇咱们两口子离婚呢,到时候儿,你就得让他给霸占了,我就惨透了。”为了减轻自己的义务,左思南恶意地夸大着事实,他知道老婆不会当真的。

(159)色大胆无敌

“讨厌,雄性动物没有好东西!你是我眼里最好的男人,别的男人再好我也看不上,我就是你一个人儿的,就跟定你了,死贴着你,这辈子都丢不了。”陆美涵连骂带夸地哄着自己的宝贝男人。她趴在左思南背后,忘情地在他身上亲着摸着,柔情无限。她的思想政治工作水平也蛮高的嘛。

受宠若惊的左思南入定了,他开始仇恨朋友的鸠占鹊巢。“等他们走了,咱们俩赶紧睡觉吧。我难受。”他强咽下食物,喃喃地说。

“好哇。你又想晕啦?”陆美涵回应着。她也想马上就晕。

“嗯。”左思南像个昏昏欲睡的婴儿。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女人的胸前。

短暂的缠绵,短暂的柔情蜜意……

“好啦好啦,屋里还有人呢。等他们一走,咱们就使劲儿晕。想点儿别的,先把小帐篷降下来。缓缓,过一会儿咱们出去转转。”女人连哄带骗地终止了没有观众的演出……

快到中午的时候,金兆枫醒了,两个多小时的睡眠让他神清气爽。

他来到客厅,发现主人并不在家。于是,他直观地惦记起睡在另一间屋里的心肝儿。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坐到床边,美美静静地细细打量着熟睡中的人儿。

小美人侧躺在床上,头枕右臂,胯搭左臂,好一个典型的卧佛睡相。到底不是在自己家里,诱人的浑圆曲线外面外紧裹着来时的装束。他几次冲动地想去抚摸她,却又怕将她从梦中惊醒。他俯下身,贪婪地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她青春的身体散发着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乍一吸入,便沁人心脾。他细细地端详着她姣好的容颜,忍不住去亲吻她的香唇。香啊!

外界的干扰使小美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神志还未完全清醒。当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便用绵软的双臂搂住了他。他疯狂地亲吻着她,唇舌在所能触及的区域四处搜寻……

太投入了,太持久了,除了意乱情迷,其它感觉都化为乌有了……唇舌有些麻木和疲劳了,暂且让它们歇息片刻吧。

“我压你身上吧?”金兆枫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眼里充满了渴望。

“不行!”小美人既有风情万种又有铁石心肠,神色凛然地说。

“没人,他们都出去了。”他并不灰心。

“那也不行。你怎么什么都敢干呀?”她推开他,站起身来。“要是都像你这么谈恋爱,晚婚晚育的人就成国宝了。别闹了,过一会儿你还得上我们家呢,以后再闹吧。”

(159)色大胆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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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雄性动物没有好东西!你是我眼里最好的男人,别的男人再好我也看不上,我就是你一个人儿的,就跟定你了,死贴着你,这辈子都丢不了。”陆美涵连骂带夸地哄着自己的宝贝男人。她趴在左思南背后,忘情地在他身上亲着摸着,柔情无限。她的思想政治工作水平也蛮高的嘛。

受宠若惊的左思南入定了,他开始仇恨朋友的鸠占鹊巢。“等他们走了,咱们俩赶紧睡觉吧。我难受。”他强咽下食物,喃喃地说。

“好哇。你又想晕啦?”陆美涵回应着。她也想马上就晕。

“嗯。”左思南像个昏昏欲睡的婴儿。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女人的胸前。

短暂的缠绵,短暂的柔情蜜意……

“好啦好啦,屋里还有人呢。等他们一走,咱们就使劲儿晕。想点儿别的,先把小帐篷降下来。缓缓,过一会儿咱们出去转转。”女人连哄带骗地终止了没有观众的演出……

快到中午的时候,金兆枫醒了,两个多小时的睡眠让他神清气爽。

他来到客厅,发现主人并不在家。于是,他直观地惦记起睡在另一间屋里的心肝儿。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坐到床边,美美静静地细细打量着熟睡中的人儿。

小美人侧躺在床上,头枕右臂,胯搭左臂,好一个典型的卧佛睡相。到底不是在自己家里,诱人的浑圆曲线外面外紧裹着来时的装束。他几次冲动地想去抚摸她,却又怕将她从梦中惊醒。他俯下身,贪婪地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她青春的身体散发着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乍一吸入,便沁人心脾。他细细地端详着她姣好的容颜,忍不住去亲吻她的香唇。香啊!

外界的干扰使小美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神志还未完全清醒。当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便用绵软的双臂搂住了他。他疯狂地亲吻着她,唇舌在所能触及的区域四处搜寻……

太投入了,太持久了,除了意乱情迷,其它感觉都化为乌有了……唇舌有些麻木和疲劳了,暂且让它们歇息片刻吧。

“我压你身上吧?”金兆枫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眼里充满了渴望。

“不行!”小美人既有风情万种又有铁石心肠,神色凛然地说。

“没人,他们都出去了。”他并不灰心。

“那也不行。你怎么什么都敢干呀?”她推开他,站起身来。“要是都像你这么谈恋爱,晚婚晚育的人就成国宝了。别闹了,过一会儿你还得上我们家呢,以后再闹吧。”

她来到客厅,身后紧跟着垂头丧气的大跟屁虫儿。

“怎么回事儿啊?跟石女似的,脸上心里全是冷冰和凉水。”金兆枫烦人地嘟哝着。

“别生我气,讨厌鬼。我是想让你思路清醒一点儿,要不是下午有事儿,你怎么闹都行,急什么呀!”小美人努力开导着傻男人。

他们又并排坐到了双人沙发上,男人的胳膊搭着女人的肩,看上去像老朋友一样。

“你说,要是我和你妈谈崩了怎么办呀?”金兆枫显得很忐忑。

(160)女壮男人胆

“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谈崩的。我妈要是同意了,咱们俩以后每天都能在一起了,咱们也学学思南和美涵姐,疯狂热恋。我什么都不懂,你得多教教我啊。”小美人的话并无底气,只能以美好的幻想来冲淡越来越大的不安。

“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没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要是我和你妈谈崩了,我们俩怎么办。我离不开你了,心里后怕,想让你拍板儿。”金兆枫乱心了。他拿下搭在小美人肩上的胳膊,不错眼珠儿地看着她。

小美人思索片刻,郑重地看着他说:“我怎么想的你早就该明白了。我妈要是同意,咱们马上就去登记;我妈要是不同意,我就偷着跟你好。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不怕别人笑话。你别担心我的态度,你应该担心的是我妈,我想和你结婚,我想让我妈祝福咱们。”

“成心破坏孩子的幸福,这他妈叫什么家长啊!简直就是魔鬼。咱们征求她的意见那是尊重她,婚姻自主都提倡多少年啦?我不想娶别人儿,你要是不嫁给我,我这辈子就他妈完啦!魔鬼!魔鬼!魔鬼!你上辈子和她结仇儿了吗,让她这么害你?她要是不同意,我他妈天天儿诅咒她。”金兆枫有些精神失控了,他蹦起来,大声地说着。

“你冷静点儿,别这么解恨!要是她同意了哪?”

“那她就是我的亲妈。”金兆枫不假思索地说。“要真那样儿,我什么都听她的。”

小美人哀怨地把他拉回到沙发上,将头贴在他的胸前。“结不结婚结果都是一样的。真是她不同意,我也跟你,我们……”

金兆枫凌厉地打断小美人的话,眼神含着几丝黯淡和冷酷。“当老婆?偷着当?我想让你当一世的老婆,不是一时的。我他妈老是找缘分,这回找着了,可还不知道它是不是我的。都说老天有眼,我看老天是他妈睁眼儿瞎,魔鬼老是害人,好人老是倒霉。唉!不说了,你妈不同意是我命不好。我下午也不要自尊了,溜须拍马服软儿自责,只要你妈能高兴,我今天就不要脸了。”生气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强攻不成,便须智取。

“你太有智慧了,要真这样儿,事儿准能成。要是真成了,你想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没想到哇,你骂人还挺好听的呢,一点儿流氓味儿都没有。”小美人的心里满是盛夏的艳阳,拍手欢呼了。“这下儿我放心了。晚上咱们出去玩儿去,上公园儿。”

房门开了,两位主人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纸包们,看见金兆枫和马小小欢喜的样子,自然也是心花怒放。

“是不是梦见北宋的画家文同文与可啦?胸有成竹的。”左思南笑着问金兆枫。

北宋时期有一位著名的画家兼诗人,姓文名同字与可,所画墨竹逼真传神。文同在自己家周围栽上了许多竹子,并经常对竹子的生长变化和形态进行仔细的观察,久而久之,只要他在画案前提起笔,竹子的生动形象就会立刻浮现在他的眼前。当时的诗人兼学者晁补之对文同的画颇有研究,曾经言道:“与可画竹,胸中有成竹。”苏东坡也曾盛赞文同有四绝: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

(161)临行细忖量

“我今天要当好孩子,下午一定做到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争取早日把马小小同志娶回家。”金兆枫表白着自己的既定方针和计划。

“这就对了。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你就想你自己,手段是次要的,达到目的才是主要的。吃饭吧,有豆制品和酱牛肉。”陆美涵也是一脸喜庆。她边说边把纸包逐个儿打开,一一放在了餐桌上。

“小小在这儿吃吧,我得回家一趟,我妈还等着回信儿呢。”金兆枫感恩戴德地对小夫妻说完,把一张谄媚无耻的笑脸给了马小小。“我还得换换衣裳。你也太沉了,该减减体重了。瞧你把我坐的,身上全是褶子。”

马小小娇媚毕现地辩白着说:“根本不赖我,是你偏要把我抱到你腿上去的。你犯坏!”

陆美涵被气笑了,冷言冷语地制止住了马小小。“行了行了,你舍得从他腿上下来吗?别占便宜卖乖了。谁都有没出息的时候儿,别解释。你让兆枫心里干净点儿吧,别气他,省得他到了你们家犯糊涂办错事儿。”

“还是美涵公平,楷模呀!”金兆枫假意逢迎着。“下午谁陪我去呀?我心里没底,再说,我也不知道小小她们家在哪个犄角旮旯儿啊。”

陆美涵筹划着说:“小小吃完饭就回家。兆枫一点四十到这儿来,我带你去,我的目的就是把你送到阳光最明媚的终点站。你是第一次去,早了晚了都不好,准时到了就行。小小她母亲爱喝绿茶,我刚才替你买完了,到时候儿就说是你送的。”难怪金兆枫原来那么嫉妒左思南呢,人家娇小可人的老婆就是细致体贴,哪儿都好!

“你们两口子真是我的恩人,我就不费话了,一会儿见。”金兆枫谢完小夫妻,响亮地亲了一下马小小的香唇,坚定而凝重地说:“我送你的赠言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宝贝儿,我们战场上见。”

左思南拍着金兆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稳当着点儿,别五脊六兽(五脊六兽:旧京俚语,意为烦躁不安。)的。桃子已经挂在树上了,怎么摘就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了。革命尚未成功啊!”……

差五分钟两点的时候,陆美涵带领着金兆枫来到了马小小家的院前。这是一个安静宽敞的两进老四合院,位于一条东西走向胡同的北侧,在建制上严格遵守着坎宅巽门的传统风水习惯,青灰的院墙和斑驳的如意门昭示着它长远的历史。院内有一些私建的小房子,几户人家相安无事,比邻而(161)临行细忖量

字色:作者:仁杰居士发表时间:2008-10-0911:00:39ip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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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要当好孩子,下午一定做到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争取早日把马小小同志娶回家。”金兆枫表白着自己的既定方针和计划。

“这就对了。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你就想你自己,手段是次要的,达到目的才是主要的。吃饭吧,有豆制品和酱牛肉。”陆美涵也是一脸喜庆。她边说边把纸包逐个儿打开,一一放在了餐桌上。

“小小在这儿吃吧,我得回家一趟,我妈还等着回信儿呢。”金兆枫感恩戴德地对小夫妻说完,把一张谄媚无耻的笑脸给了马小小。“我还得换换衣裳。你也太沉了,该减减体重了。瞧你把我坐的,身上全是褶子。”

马小小娇媚毕现地辩白着说:“根本不赖我,是你偏要把我抱到你腿上去的。你犯坏!”

陆美涵被气笑了,冷言冷语地制止住了马小小。“行了行了,你舍得从他腿上下来吗?别占便宜卖乖了。谁都有没出息的时候儿,别解释。你让兆枫心里干净点儿吧,别气他,省得他到了你们家犯糊涂办错事儿。”

“还是美涵公平,楷模呀!”金兆枫假意逢迎着。“下午谁陪我去呀?我心里没底,再说,我也不知道小小她们家在哪个犄角旮旯儿啊。”

陆美涵筹划着说:“小小吃完饭就回家。兆枫一点四十到这儿来,我带你去,我的目的就是把你送到阳光最明媚的终点站。你是第一次去,早了晚了都不好,准时到了就行。小小她母亲爱喝绿茶,我刚才替你买完了,到时候儿就说是你送的。”难怪金兆枫原来那么嫉妒左思南呢,人家娇小可人的老婆就是细致体贴,哪儿都好!

“你们两口子真是我的恩人,我就不费话了,一会儿见。”金兆枫谢完小夫妻,响亮地亲了一下马小小的香唇,坚定而凝重地说:“我送你的赠言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宝贝儿,我们战场上见。”

左思南拍着金兆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稳当着点儿,别五脊六兽(五脊六兽:旧京俚语,意为烦躁不安。)的。桃子已经挂在树上了,怎么摘就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了。革命尚未成功啊!”……

差五分钟两点的时候,陆美涵带领着金兆枫来到了马小小家的院前。这是一个安静宽敞的两进老四合院,位于一条东西走向胡同的北侧,在建制上严格遵守着坎宅巽门的传统风水习惯,青灰的院墙和斑驳的如意门昭示着它长远的历史。院内有一些私建的小房子,几户人家相安无事,比邻而居。

马小小家住在北院的三间正房里,前廊后厦,窗前摆着君子兰和蝴蝶绣球之类的花卉。看来,家主人该是个有闲心的才对。

走到马小小家门前,陆美涵赶上几步去敲门。“阿姨,在家呢吗?”

“嗳。进来呀,丫头。”屋里传出女户主悠扬敞亮的声音,极富花旦的功底。

(162)为爱装乖巧

陆美涵开门走进去。金兆枫也鱼贯而入,他的心里咚咚地敲起鼓,脉搏也加快了。

“阿姨。”陆美涵亲热地叫着女户主。“我晚上做梦又梦见您了。”她真会说话!

中堂被用作了客厅,迎门的位置摆放着八仙桌,左右是两把圈椅。

“我没白爱你,真是好孩子!”女户主笑盈盈地坐在右首的圈椅上,并未起身。

金兆枫偷眼看着女户主,顿增了许多心理压力。女户主白白胖胖眉眼清秀,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绰约风姿。她的目光亲和而犀利,独特的声音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杀伤力。

“这是金兆枫。”陆美涵向女户主介绍着身后的男人,随后,又引导着金兆枫说:“兆枫,这就是小小的母亲。”

“伯母您好。”金兆枫上前一步,微微地鞠着躬,规规矩矩地说。他双手奉上紧握着的纸包。“美涵说您喜欢喝绿茶,这是我孝敬您的。”旗人碰上旗人,礼节上必须要小心。

“干吗那么客气呀?谢谢啦。”女户主把茶叶包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哎哟,这孩子长得可真高,真漂亮,我就喜欢这样儿的男孩子。”她边慈祥地笑着边在意地打量着金兆枫

金兆枫不好意思起来,他努力地堆起笑容,警惕也放松了。

“兆枫人特好,我能给我妹妹使坏吗?害谁也不能害小小哇。”陆美涵讨好儿般地抱着女户主的脖子,依赖的声音和表情就像哈巴狗。她看着金兆枫,竭力拉近主客之间生疏的距离。“兆枫太走运了。阿姨这么喜欢你,你以后得多尽孝心呀。”

“快坐下说话吧。我本来就胖,你再吊在我身上,我还受得了哇?”女户主说。

陆美涵撒开手,把屁股扔到了左首的圈椅上。“我坐这儿,这是我的位子。”

“没规矩!”女户主有情有意地嗔怪着陆美涵。她把金兆枫让向右首的圈椅说:“你是客人,你坐这儿吧。”

金兆枫慌忙闪到一旁,感受到恩深似海。“不不不,这该是您的座位。我还小,不能当着您的面儿胡来呀。”

“真懂理儿。都说旗人最懂规矩,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比旗人次。”女户主满意地说着,坐下了。“我们家是旗人。”

待女户主坐定之后,金兆枫才看准她身旁的一个小杌凳儿,拘谨地了把屁股放在上面。为了自己的幸福,他必须对女户主面面俱到。他不敢附庸着说自己也是旗人,因为马小小说过,她母亲对旗人有成见,就讨厌旗人。

“叔叔呢?”陆美涵问女户主。

“找人去了。他不愿意操心家里的事儿,嫌烦呗。”女户主看上去很无辜。

“小小也出去了吗?怎么把您当空城计里的诸葛亮啦?”陆美涵又问道。

“你们后脚儿来,小小前脚儿刚出去。这孩子心细,她怕你们热,买酸梅汤去了。不远,这就回来了。”女户主刻意地说。她看着金兆枫,声音慈祥而威严。“美涵都快在我面前把你说得十全十美了。小小也不小了,追她的人挺多,可她以前从没交过男朋友。这孩子又单纯又幼稚,别看长得漂亮,心理特别不成熟,跟小孩儿似的。她昨儿晚上住美涵家里了,中午才回来。我刚才问她,对你印象怎么样。你猜她说什么?她说让我自己看!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她脸红害臊呢,也许是她对你稍微有点儿好感吧。我让你到家里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孩子参谋一下。我们都是过来人了,看人要比孩子准,再说了,我们老俩口儿就这么一个闺女,我们得为她的未来负责呀。为什么小小没恋爱过呀,就是因为我不满意,我怕她日后吃亏挨欺负。人家美涵比小小就大一岁,可说话办事儿又成熟又稳重。我喜欢美涵,思南也比一般的男孩子强,所以,我才答应小小和你见面儿的。都说郎才女貌,我看,你和我们家小小倒还般配,先处处看吧。”

(163)小心伴母虎

“兆枫。阿姨答应你跟小小来往啦。还不赶紧谢谢阿姨呀?”陆美涵大喜过望。

“谢谢伯母。”金兆枫站起来,深深地向女户主鞠了一躬。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了。

屋门一响。“美涵姐,你来啦!我请你喝酸梅汤,冰镇的。”马小小提着酸梅汤进来了。打完招呼,她羞涩地看着傻站一旁的金兆枫,“你好!”她在家长面前很乖巧,全没了几个小时前的大胆和自然。她看到了最完美的开局,心花怒放。

“你好!”金兆枫急急地看了一眼马小小就低下了头。他又看见救世主了。

女户主笑着示意金兆枫说:“快坐下,以后就别这么客气了。”

马小小给每人倒上一杯酸梅汤后,静静地坐在了陆美涵身边的小凳上。

“小小哇,这男孩子不错。以后,你们就好好儿地交往吧,我也不用再为你操心费神的了。晚上在家吃饭,咱们好好儿谢谢你美涵姐姐。”神采奕奕的女户主来了兴致。

“嗳。我做饭,让美涵姐尝尝我的厨艺。”马小小的心里春波荡漾。

“小小,你先跟美涵上你屋儿里去,我想和小金单独聊聊。”女户主发出了如山的军令。

陆美涵坏笑着,挤眉弄眼地对马小小说:“阿姨又有机会当警察了。咱们赶紧走吧,别在这儿当陪绑了,我还有话想问你呢。”说完,姐儿俩手拉手地进了西屋。

客厅里只剩下了极想开始探知的女户主和极想结束煎熬的金兆枫。

女户主和蔼可亲地看着金兆枫说:“你的情况美涵已经跟我说过不少了,可有的情况我还是想再了解了解。你别紧张,咱们随便说说话儿。”

“嗳,我听您的。”金兆枫谦卑地说。

“听说你想和思南一起开书画店,准备得怎么样啦?做过市场预测吗?”女户主问。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后天招店员,28号就开业了。书画市场的前景应该是挺大的,随着社会的发展,有钱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享受完了物质生活,肯定会把钱花在精神生活上来的。精神生活水平的高低历来就是衡量一个人素质高低的尺子,欣赏书画也是精神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书画市场一定会走强。素质高的有钱人是购买的主力,素质低的有钱人为了附庸风雅也会是主要购买人群,另外,素质高的人不可能都有钱,所以呢,店里还得准备一些适合大众消费的书画作品。现在,中外交流的机会也多了,外国人尤其是日本人的购买能力也不能小看。有朝一日,花钱买字画儿肯定会比把钱存进银行要合算得多。我没做过生意,不过,有思南在一块儿,应该没问题,我的学习能力还可以。”谈到自己的生意,金兆枫的思路变得十分清晰有致。

“嗯,你倒是个有心的。好好儿干吧,你们这一代人赶上好时候儿了,比我们强。”女户主的心情很舒展,她话锋一转。“都说为商必奸,你以后可别越变越坏呀。我嘱咐你这些话,就是怕我闺女将来不得安生。你知道秦香莲吧?她丈夫为了自己享受荣华富贵,把她们孤儿寡母弄得多惨哪!要是遇上好人,荣华富贵就是好事儿;要是遇上陈世美这样儿的玩意儿,荣华富贵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还不如平平淡淡的呢。”

金兆枫领教了女户主的逻辑,心平气和地解释着。“伯母,荣华富贵和分心离德是没有必然关系的,贫贱下流的人也有分心离德的,人心是不一样的呀!劳苦大众为什么感谢共产党?不就是因为共产党让他们过上了吃得饱穿得暖的幸福生活吗!荣华富贵是所有人的梦想和目标,绝没例外的。文人寒窗苦读,武夫建功立业,这不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吗?荣华富贵了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才能有能力去帮助和回报社会,穷困潦倒的人有能力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吗?所以我说,您的观点不完全对。”他用手势制止住要插嘴的女户主。“还有两句话,您先听我说完。还有陈世美。这被铡的陈世美都成了缺德男人的代名词了,可陈世美和包公根本不是一个朝代的人,他是顺治年间的进士,是湖广均州人,也就是现在的丹江口人。他是为官清廉刚直不阿的好人,那些嫌贫爱富杀妻灭子的罪名都是嫉贤妒能的小人们恶意捏造出来的,是戏剧舞台上的历史冤案,当地的老百姓一直为陈世美鸣冤叫屈呢!您肯定听过侯宝林的《关公战秦琼》吧?包公铡陈世美和关公战秦琼一样,都是没有历史知识的人干出来的事儿,蠢透了!”

(164)恶语难投机

女户主横肉密布的老脸有些晴转多云了,她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我是给你打比喻,怎么惹出你这么多嘎七马八(嘎七马八:旧京俚语,意为乱七八糟。)的话来呀?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还用你给我上课吗?我说一句你说一百句,怎么刚开始聊就拿那么多话顶撞我呀?你也太有点儿没礼貌了吧?”她的慈爱和亲善消失殆尽,尖刻地追问着。

金兆枫有些肝儿颤(肝儿颤:旧京俚语,意为心里害怕。)了。他忽然意识到,低三下四的弦儿有些松了,好为人师的本性又有些抬头了。“对不起伯母,我刚才的态度有点儿太过激了,以后我注意。您说得对,我有的时候儿是要求自己不太严格,不过您放心,我有改正的决心。”他柔声细气地低着脑袋,心想:刚才还好好儿呢,怎么因为一句话就翻车呀?真够不慈祥的!谁有她这样儿的岳母谁就是倒霉催的!要不是自己的魂儿让她可爱的女儿给勾走了,谁会陪着她犯神经病哪?得了,还是稍安勿躁忍为上吧,知识太多也害人!

女户主的脸上依旧乌云遮日,不依不饶地说道着。“你这就是从小儿家教不严,惯的!美涵还说你们家的人都知书达理呢,我看也未必。我要是你母亲,决不能让你这么没规矩。就你这么没家教,什么时候儿算一站呀?”

金兆枫急忙辩解道。“伯母,我们家的家教也挺严的,我的家长也严格要求我,只是他们和您管教孩子的方式大不一样。我比一般的人多才多艺知书达理,这不就是家教的结果吗?”他依旧和颜悦色。

“你那也叫家教?你看看我们家小小!我疼我自己的孩子,可我也得教育她。我正想问你呢。美涵说你原来是处长,后来自动辞职了。好多人一辈子都没当上处长,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为什么辞职啊?好人能辞职吗?”女户主犯起了偏执狂。

“我辞职是有原因的,不过请您放心,不是因为我犯了错误。我年轻就当处长是因为我工作努力贡献大,并不是因为我会钻营拍马屁。我是党员,我敢对党发誓。”这么硬气的话从金兆枫的嘴里发出时,竟变得软绵绵的了。

“别跟我提共产党,我们家没党员。你父亲不是文革自杀的吗?文革不就是共产党干的吗?”女户主的态度蛮横。

“共产党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犯错误。共产党能让天下的百姓过上比旧社会强的好日子,这就是他的功绩。文革不光害死了我父亲,还害死了好多国家领导人呢,可相信共产主义的人照样儿相信共产党的领导,共产党讲究实事求是,所有被冤枉打击的人都被平反昭雪了,这是事实!”金兆枫忘记了装孙子的约定。

“你父亲也就是个草民百姓,有什么资格跟国家领导人比呀?你要是龙子龙孙,早就祸国殃民去了。就凭你这点儿本事,开店也得砸锅!”女户主泼性大发地挥洒着的想象,不负责任地诋毁着。她撒野了,旧病让她的思维成了一条简单的直线,全无逻辑推理可言。

“您可以贬低我的本事,可您不能诬蔑我的先人,他们也没招着您!我父亲是草民百姓,可他也是人,国家领导人再伟大,在人格儿上和我父亲也是平等的。我的辈分小,可我祖上是龙子龙孙,是过去的国家领导人,他们没干过祸国殃民的坏事儿。我本事是不大,可我敢保证,开店肯定不会砸锅。您的年纪也不太大,您就等着瞧好儿吧!”金兆枫有些急眼了,心里的怒火要远远大于自口而出的怨气。

(165)人兽共发威

“你祖上是龙子龙孙?哪朝哪代的呀?年轻轻儿的,吹吧你就,我们家可是老北京!这刚几点呀,你就开始做梦啦?”女户主有些不屑一顾。

“我们家有爵位的时候,一般的人只配被称做奴才。”金兆枫不能再隐瞒祖上的荣耀了,神态坦坦荡荡,语调儿硬生生的。“小小她父亲的老姓儿是马佳氏,我的老姓儿是爱新觉罗!”

西屋里的姐儿俩猛地冲出来,带着担忧和惶恐。

陆美涵直直地奔向金兆枫,生气地责备着。“兆枫,你的话太多了!刚才不是说得挺好的嘛,怎么没说几句就什么都忘了?你到这儿是干吗来的啊?忘啦?”提醒也晚了,亡羊补牢不是每次都能见效的。

马小小劝完母亲,怒气冲冲地质问金兆枫。“有你这么跟我妈说话的吗?她身体不好,要是让你给气病了,你负得了责吗?你是为了气人才来的吗?”可怜的姑娘,还在幻想着要以自己的义举来感动又恨又爱恩怨交加的的母亲。

恶吼可退猛虎。金兆枫冷静下来了。“伯母,我错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我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您别往心里去。”

陆美涵也帮腔说道:“阿姨,别理他。他就是嘴硬,其实,他挺忠厚老实的。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儿,您使劲儿收拾他一回,解解恨。”她拉着女户主的手,替她揉搓着后背。

女户主掉过脸来,厉声问着陆美涵。“他们家也是旗人,你怎么不跟我说呀?”

陆美涵掩饰道:“嗨,这也不要紧啊。您不就是旗人嘛,我还以为旗人见了旗人更亲呢。我没想那么多,这回还让您给抓住了。”

女户主识破了陆美涵的诡计,用力甩开她的手说:“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不知道吗,我受了旗人多少年的气呀?我不能把自己的闺女放到火坑里去。我婆婆年轻守寡,拿我出气,让我忍气吞声溜溜儿二十年哪!亏我这么疼你,你还狠着心肠害小小。要是小小进了他们家,能得着安生吗?他妈也是年轻守寡,还不把小小活活儿治死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金兆枫发火了。“婆媳不和不分旗人还是汉人,您也用不着恨旗人。祖上有恩典的时候儿,您可能仇视旗人吗?我妈不会虐待别人,她仁慈宽容,用不着拿儿媳妇儿出气败火。我们全家都是好人,没有从恶人谷里出来的。我喜欢小小,她也喜欢我,我没有您想得那么坏。如果您同意我们的事儿,我会把您当自己的亲妈,不过,您以后别再说我妈的坏话了,我妈一个人支撑家里这么多年,比您更不容易,更值得尊敬。我妈给了我生命,把我抚养成人,她是我最亲的人,她是我这辈子最该孝敬最该感谢的大恩人!”

“我不同意你们的事儿,我不放心。”女户主连说带喘。“你说你是好人,我看你就不像!你的脸比猫脸变得还快,进门儿的时候儿还低声下气的呢,没过两分钟,你就成了土匪了。你对我都这态度,对我闺女能好得了吗?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她丧心病狂了。

(166)覆水难再收

“看来,我求您也没用了。”绝望的金兆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彻底完蛋了。他大声地对女户主宣泄着。“我就是打光棍儿的命。为了小小,我宁愿给你您三孙子,变成软蛋让您捏!我想拿脸皮换您的好感,还没落着好果子,我贱!我活该!您往后别再区分好坏人了,您的眼光儿是病态的,标准也是病态的,区分不出正确的结果来!您的闺女真是个好孩子,又可爱又善良,可她一直生活在一个错误的环境里,被病人管成了病人。您心里的病比身体上的病严重不止一百倍,得赶紧治疗了。您应该赶紧到适合您的医院去,跟那些病情和您一样的病友儿们竞选当祖宗,您在那儿肯定比在家里更大有作为。小小她应该天真活泼幸福快乐,她不能老是这么活着,她命不该如此。”

“你别说了!”兰心蕙性的马小小哭了。她也绝望了。她已经被训练得太有规矩了,心怀怨恨,却无意识反抗。母亲的病身子像是豆腐渣,或许会因为生气而病危以致丧命,

女户主咆哮了,像是一头争食的非洲雄狮。“杀人不拿刀哇,你真是个混蛋!”她抓起八仙桌上的茶叶包,狠狠地摔在地上。“走吧你!把你的茶叶拿走,我不稀罕!”她的样子有些可怕,如果手持钢刀,就是一百年前在菜市口专司砍头的刽子手。

金兆枫反倒轻松下来了,他若无其事地弯腰拾起茶叶包,重又放回到桌子上。他现在没有任何精神负担了。他恢复了自己的本色,十分随意地微笑着对女户主说:“茶叶我就不要了。进门儿以前它是我的,进门儿以后它就是您的了。我爷爷我妈都跟我说过,不让我要外人的东西,我得听话呀。您好好儿看看我,我不装孙子的时候儿就是现在这副德性。”

“快离开这儿!”女户主凶悍地作虎狼之吼。“不许你再登我的家门!”

陆美涵心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她拉了一下金兆枫,说:“你再跟阿姨服个软儿吧。你刚进门儿的时候儿,阿姨不是挺喜欢你的吗!就怪你,有话也不会好好儿说。”

“您别太生气,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吃亏的是我才对。”他满面春风地向悍妇鞠了一躬。“伯母,您保重!”随后,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还在哭泣的马小小,感到一丝隐隐的酸楚。他走过去,替心爱的人儿拭去纵横泛滥的泪水。他真想紧紧地抱住她,他也想哭。

悍妇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挥着手。“快走快走快走!”难得的是,她今天没动用真气,没犯冠心病,没吃苏合丸,因为在她看来,她是百分之百的胜利者。

“小小,我走了。你以后好好儿的啊!”金兆枫忍住泪水,眼巴巴地看着默默流泪的有情人儿,声音颤抖地说了一句话来。然后,他冲出门外,狂奔而去……

三生如苦海,不渡回头人。佛祖释迦牟尼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情场失意,顿与二苦结缘——不堪的爱别离、求不得。

(167)伤悲也灿烂

到了家,他一头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他的心疯狂地抽搐着,特酸特痛。

嚎丧一般的哭声惊动了全家的亲人们。爷爷、老妈和姐姐两口子都跑进了他的屋里。没人说话,没人劝问,都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准是没谈成。这孩子,用情太重啦。傻!”爷爷喃喃地说。怹已然从老妈那里听说孙子昨儿晚上去相亲了,没成想,回家就这样了。

“看上什么姑娘了这是?疯魔似的!”将军姐姐带着怨气,也心疼起弟弟来。

“他心里不好受,让他自己呆会儿吧。走,都出去吧。”老妈不忍看到儿子的惨状,她心意彷徨地低声说着,将众人劝了出去。

金兆枫到底没有连哭三天两夜的本事,一阵雷雨交加以后便平静下来了。他细细地回忆着与马小小母亲的对话,顿生出几多懊丧和悔恨。他到底没有遵守自己的策略,话太多了,语太硬了,没能当好彻头彻尾的三孙子。看来,原来的战术定位不准,不该装孙子,应该装哑巴,可谁又能装一辈子哑巴呢?完了,全他妈完了,谁知道那老刁婆能平白无故的想翻车就翻车呢,损完今人损先人。老刁婆的情绪也忒不稳定了,冷热变化的速度与她的老病根儿也太吻合了,想招她待见太难了!话又说回来了,即使今天过关,以后呢?她是司机我是客,她是老驴我是磨,随时存在被踢出局的危险。可怜的马小小,竟然被一个该死不死的亲人邪恶地掌控着,她的孝心和懦弱助长了他人,却断送了自己,还捎上一个痴心想娶她的可怜虫。生活是美好的,但生活的某些片面并不美好,如果都能心想事成,谁还会有追求哪?玩儿蛋去吧,活着多累呀,一个无业游民,还是先干该干的事儿吧!他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理理思绪,拍拍身上的衣裳,泰然地去客厅了。

亲人们正围坐在餐桌旁密谋着,眼见事发者介入,聚拢在一起的脑袋们便四散归位了。两下里都心知肚明,又都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漂亮面孔。

“都在呀,我这儿给大家请安啦。”金兆枫一脸灿烂的光辉,刚一进房门就以实际行动解脱了亲人们的担忧。“举动都挺异常的,刚才肯定说我来着。继续呀!”他也依桌而坐,笑吟吟地扫量着每一张充满亲情的脸。

“我们正为你着急呢。怎么样啦?说说。”爷爷发话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刚才梦见刘禹锡了,他让我向他学习,说遇见艰难困苦的时候儿千万不能消沉堕落。”

“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世事总有不如意,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时候儿还长着呢,把事儿做好了,想形单影只都难,有的是好闺女找你来。”爷爷的话语重心长,不无道理。

“我倒不是急着找老婆,要是赶不上合适的,我这辈子也就一人儿了,可现在碰上我这辈子最想娶的人了,我舍不得撒手哇,所以我才这样儿的。这女孩子人特好,又漂亮又懂事儿,可他妈就是不同意我和她好下去,真够气人的。现在好了,没念头儿了,哀莫大于心死了。以后我就陪着您过吧,清净!”金兆枫穷则思变,奋发图强了。

(168)家人就是亲

“混球儿!你说的这都是屁话。我再过几年就到天上找祖宗去了,怎么陪着呀?什么事儿啊,不到一天的工夫儿就把你变傻啦?气迷心!别为男女之间的事儿犯糊涂,这样儿的人成不了大器,我可不许你散祖上的阴德!我本来就不愿意你现在娶老婆,没有事业的男人是无能的男人。你以前是国家干部,有发展有途,我不说你,可你现在算个什么呀?你应当先立业后成家才是啊。”爷爷又爱又恨地说。

“过几天不就有事业了吗?我要是没出息,也不敢随便对女孩子上心。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的事儿我有谱儿,给祖上丢人的事儿跟我不挨着。谁说家庭和事业必须有先后顺序呀?康熙爷十四岁亲政,可怹十二岁就结婚了,照样儿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还为子孙造就了一代盛世呢!,有合适的我马上就娶,没合适的我就熬到老。嗨,我也是的,都结不了婚了,跟您抬什么杠啊!我听您的,先干事业,其它的都不想了。您放心,我一个人儿活得下去,你们不全是我的亲人吗?不许再批评我了啊,我承认错误了。”说到最后,金兆枫开始跟爷爷嬉皮笑脸。自己痛苦自己忍,不能让亲人也陪着乱心乱意的。

“贫蛋!”爷爷笑了。虽然孙子与自己的理论不同,但毕竟殊途同归了。“把事儿做好,等爷爷上了天,我在咱们祖先面前替你多说几句好听的。我不是想眼看着你耍单儿,我是怕你分心太多耽误了正经事儿。行,有合适的你就娶吧,我还巴不得再升一辈儿呢。”

闻听多时的亲人们都笑了,都觉得云开雾散了。

“以后别老跟大人犟嘴。你是咱么们家的命根子,爷爷也是为你好。遇见事儿,咱们家的长辈都是通情达理的。”姐姐的看法并不孤独。

金兆枫快马一鞭地续洒着和谐。“爷爷您放心,您孙子机灵着呢,娶一百个媳妇儿也能把事儿做好,也能好好儿孝敬您和我妈。”

“美的你!”一直充当看客的老妈也忍俊不住了。“你连一个都没娶回家,还一百个呢!你刚才照镜子没有哇?”话一出口便后悔起来——可怜的儿子是在与亲人们苦中作乐呀!

金兆枫感知着老妈的苦心,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酸楚袭来。他定了定神,和悦地看着老妈说:“咱家的镜子坏了吧?怎么谁照都像猪八戒呀?不娶省心啊,那我就不想了呗。”他摇头晃脑着,倒像是在替苦人儿排解忧烦。“其实马小小跟我说了,要是她妈不同意,我们就偷着好,可我胆儿小,不敢。”

办事认真的姐姐替人担忧。“兆枫,你可不能不负责任,不能害人家一辈子啊。”

金兆枫洒脱地说:“我明白,我就是想让你们都知道,她对我特好,是她妈不讲理。”

姐夫许传尧下起了及时雨。“我又发稿费了。现在也到饭点儿了,咱们全家上外边儿吃饭去吧。我这回的稿费多,够咱们家吃一个多月的呢。”

老妈喜笑颜开地看着爷爷,姐姐和金兆枫也自是快活。

(169)美人上门了

爷爷爽朗地乐起来,样子像是得胜还朝的大官儿。“别出去了,太乱。我给餐厅打电话订餐,让他们给送家来。我想吃什么我就点什么,你们都随我吧。咱们喝点儿酒,给我大孙子洗洗脏心,让他敞亮敞亮。”

“得着喽。”金兆枫站起身儿,像小燕儿一样扑楞着胳膊……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像山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闹着,一改素日里静寂的老套场面。

“全家人都是你的靠山。遇见合适的姑娘,你就领回家来吧。明儿我上你大伯家去,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这是爷爷当晚对金兆枫说的最后几句吉祥话。

晚饭在老少人等的欢呼雀跃中结束了,吃得喝得聊得都极令人满意。

金兆枫推说昨晚没睡好觉,早早儿地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吃饭的时候,酒兴大发的许传尧又戳到了他的肺管子,而他只能用和善的笑脸来活埋心中的隐痛。他没脱衣裳,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难以排解心中纷扰凌乱的思绪。就这样静静地苦恼着,直到日出东山之际,瞌睡虫才把他引入梦乡……

……

不知是几点,金兆枫醒了。支离破碎的梦絮毫不间断地贯穿了他的整个睡眠,使他的头部酸胀不已。

他依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便侧耳细听。

“你是谁呀,咱们没见过吧?”老妈慈爱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叫马小小。”这是能令金兆枫灵魂振颤的神圣之音,足以使他从鬼变成人。

“兆枫还没起呢,你回去吧。不用找他了,省得让大人操心。”片刻迟疑后的老妈说。

“我不,我就找他。麻烦您让他起来,要不,我就不走!”怯怯的话语中透着坚忍。

“你母亲不是……”老妈狐疑地刚开口,便有一声晴空霹雳打断了她的问话。

“小小,我在这儿呢!”悲喜交加的金兆枫跃出门外,大声呼叫着心中的女神。

“你怎么醒啦?刚才我还听见你说梦话呢。”老妈望着儿子,大惑不解地问。

“我是听见你们说话才醒的。”金兆枫说。他竭力保持着脸上的镇静,激动地看着马小小。“今天不是礼拜一嘛,你怎么没上班去啊?”

“我是请假来的。”马小小看了一眼老妈,对金兆枫说:“我找你有事儿。”

“上我那儿去吧。”金兆枫急切地拉起小美人的手,诚恳而悲凉地哀求着老妈。“妈。我想跟小小说会儿话。”

“那……”老妈踌躇着。“你们还是上客厅去吧,喝点儿茶。”老妈用上了心计。

“阿姨,我想跟兆枫单独呆一会儿,行吗?”小美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羞涩腼腆了。

老妈未语,拿眼睛定定地审视着儿子。作为母亲,她无计可施,只能心里犯嘀咕。

“妈!”金兆枫用儿子特有的声调儿央求着老妈,希望能唤起她的舐犊之情。

老妈犹豫了一下,对儿子说:“那行吧。你爷爷早晨就上你大伯家去了,家里就咱们娘儿俩。这就快中午了,过一会儿你就做饭,我想吃现成儿的。”说完,她平和地看着端庄俊秀的女孩子,善意地表演起话里有话的技巧。“姑娘,你也挺忙的,午饭我就不留你了。”一语落地,便径自朝客厅而去。

(170)老妈是君子

两人慢慢地走进金兆枫的屋里后,迅即改变了嘴脸。不待屋门完全关上,就如饥似渴地抱成了一体。他们丢却了一切禁忌,物我两忘,用似水的柔情凶狠地浇灌着如火的肌肤,疯狂的举动近似魔兽。

“想我吗?”她半清醒半昏迷地问。

“想。我想你!”他忙不迭地说,保持着疯狂中的清醒。

“我说过,我是你的。”她的声音像是咿呀学语。

“不行。我娶不了你,不能害了你。干什么都随你,就是不能动真格儿的,听我的!要不是怕你妈出事儿,我非娶你不可。”金兆枫发自肺腑地说。他是坦荡的君子,始终正邪分明。不能娶和不想娶的女人都不能动。

“我累了。我想躺你床上。”小美人抽空儿腾出嘴来,娇娇地说。

“我抱你!”金兆枫在百忙之中应和着。他把自己的嘴重又贴在她的嘴上,把她像搬木桩一样直勾勾地抱上了里屋的大床。

二人相拥而坐。好一阵死缠烂打,颠鸾倒凤,唇舌开始了最繁忙的耕耘。

“我不想走。我想多呆一会儿。”她已经飘入混沌世界,声音含混不清了。

“好。”他抚弄着她胸前粉嫩盛开的莲花,在语音落后才勉强意识清晰地搞明白对方的意思和自己的意思。

又是不尽的缠绵,像两条雌雄分明的大蛇在闹春时节弄姿起舞,不离不弃。

“我妈同意咱们俩的事儿了,我是你的了!”她的话音空灵诱人,像是天籁之音。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呀!你再说一遍?”他像受到惊吓似的一骨碌爬起来,愣愣怔怔地看着她。旱地惊雷一般的字词炸醒了他的神志。

小美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紧紧地抱住自己身边的男人,语声嘤嘤。“我是你的了。你昨天不是想压我身上嘛,来吧,我想这样儿!”

于是,龙在上,风在下,两条饱含思想和欲望的蛮荒躯体开始了极富青春活力的堆叠和挤压游戏。虽是隔靴搔痒,亦有万般缱绻。两体相亲,恶滚一处,仿佛世界即将走向毁灭,仿佛生命即将到达尽头。这是鱼和水的亲昵,这是云和雨的际会。

“赶紧登记吧!”金兆枫说。

“嗯!”小美人的头紧紧地贴着金兆枫的面额,让男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渐渐地,金兆枫感到,饱满充盈的原始本能就像是农历八月十八的钱塘江,开始顺理成章而又势不可挡地涌潮了……,水位越来越高,就要涌过护堤了。

“兆枫啊,你来一下儿。”老妈站在屋门外大声说。好一似张翼德的当阳桥吼,惊得一对幻海中的人儿魂飞胆散。透过窗上的薄纱,依稀可以看见老妈岿然不动的身影。

“哦,来了。”金兆枫努力调整好咽喉,用最接近平安无事的语调大声应承着。他在小美人依恋的眼神下不情愿地爬起身,稍作休缓,出去了。

“跟我来,我有话问你。”老妈面如止水,带儿子进了客厅。老妈的仁厚慈念和强要拆散许仙白素珍的法海禅师大有一比。

客厅里。老妈坐下后,一脸冷漠地命令着刚给屁股找到位置的儿子。“起来,站着说话!”她的眼神像是两把裹满寒气的柳叶尖刀,没有丝毫怜爱。

(171)慈爱挽狂澜

“不是人的东西,畜类!这么好的闺女,你干吗害人家?你无所谓,倒想让人家吃挂落儿(吃挂落儿:旧京俚语,意为受牵连。)!”老妈拍着桌子,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是她生下儿子以来第一次这么蛮横地对待他。儿子一直是老妈的眼珠子,她从未对儿子说过狠话,更未对儿子施加过任何暴力。

“妈,您听我跟您说,我没害她,我们什么也没干。她说她妈已经同意我们的事儿了,要不然,我早就让她走了。我不是害人精。以后,她就是您的儿媳妇儿了。”惊魂未定的金兆枫冤屈地辩白着,开始灭火。他后悔没在第一时间把佳音告诉亲爱的老妈。

“什么?编的吧?昨天都吹灯拔蜡了,怎么今天就死灰复燃了?这孩子倒是真挺好的,又漂亮又腼腆,有的地方儿随我,可她母亲也忒反复无常了,朝令夕改的。万一要是哪天再吹吹了,你这一时糊涂可就脏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啦。过过脑子,千万别办错事儿,茶喝后来酽!”老妈眯起眼睛,狐疑地斜视着儿子。她并不相信儿子会拿终身大事来蒙骗自己,细致的审查只是为了防止百密一疏。她知道,有的事情是不能亡羊补牢的。

“家里要是同意,我们马上就登记。登完记,她妈再怎么变主意也没用了。”金兆枫说。

“悬!你太没常性。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以前和你住过的女孩子不是个个儿都快跟你登记了吗?怎么你到现在还单飞呀?”老妈质问着。以前,爷爷和老妈都极反对金兆枫婚前同居,担心他会毁人毁己,但这个色大胆儿肥的小子每次都能以最合适的理由说服家长。

“我这次的感受跟从前每次都不一样,您不知道。我过去每次让女孩子住家里都是因为真动了结婚的念头儿,可老是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儿才觉得缘分太浅,不合拍。您懂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啊?这才叫老天的安排呢。我这次就是一见钟情,我们俩就是天定的两口子!”金兆枫竭力想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老妈。

“我也懂一见钟情!我和你爸爸就是一见钟情才结的婚。你爸爸比你可规矩多了,我们结婚以前从来不胡闹,不跟你似的。”老妈忆起往昔的美妙岁月,心绪难平。

“是啊,那多好哇!我爸要是跟我一边儿大,要是现在跟您一见钟情,肯定比我还胡闹还没规矩呢,朝代不同了嘛。嘻嘻。”看到老妈要扬手伤人,金兆枫贱笑着蹦到一旁。拿话捅老妈的痒痒肉。“我爸特温柔吧?特疼您吧?”

老妈让儿子问得低下华发丛生的头,脸上红云飞腾,史无前例地显出少女般的羞涩和腼腆。那几年短暂的生活太美了太甜了,真是让她刻骨铭心呀!“嗯!”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还是啊,这就是缘分哪。一见钟情的人能有几个呀?全跑咱们家来了!说不定,我老祖和我爷爷全都是一见钟情结的婚呢。”

“你这张臭嘴!”老妈笑了。“都一见钟情了,姑娘她母亲也同意了,那我还干吗呀!看来,中午这顿饭还是得我来,指不上你喽。不过咱可先说好喽,好事儿也不在一朝一夕的,你可撸着点儿,别齁儿急齁儿急的招人讨厌!”

(172)正式的调情

“我知道啦。人都归我了,我不心疼谁心疼啊,是吧您哪?”金兆枫眉开眼笑了。他知道,天下太平了。

“把坏心眼儿扔得远远儿的再进你屋儿里去,我可没闲功夫儿盯着你。搂搂抱抱就够可以的了,别太出格儿!快走吧,赶紧离我远点儿。”老妈放羊了。

“我心里就剩好心眼儿了。午饭您先自个儿吃吧,我们俩多聊一会儿,饿了就过来。您先歇着。”金兆枫心急地惦记着自己床上的神仙,拔腿就往回溜。

“留神!”老妈大声叮嘱着走出客厅的儿子,语也重,心也长,含义颇丰。

金兆枫走进里屋后,看尽小美人正乖乖静静地端坐在床边,眉目哀怨地看着他。他坐在她的身旁,把她轻轻敌揽进自己的怀里。

“你挨骂了吧?”小美人低声问道。

“我告诉我妈说,你妈已经同意了。我妈怕你吃亏,让我撸着点儿,别犯坏心眼儿。”他成了通报战况的传令兵。

“你妈真好!可惜呀……”小美人感叹着。

“有什么可惜的呀,我妈不是都快成你妈了吗?往后,咱俩就住这屋儿,没事儿就在一块儿呆着,哪儿也不去。”自以为内因和外因的条件都有了,金兆枫的幻想伴着甜丝丝的祥云飘进了温柔乡。

“嗯。”小美人也是心潮起伏,但内容与金兆枫不同。

“我妈净吓唬人。你是不是吓着啦?怎么刚才还心潮逐浪高呢,现在就静若处子了哪?”金兆枫留恋着刚才的癫狂,渴望着小美人激情的崛起。

“我等你呢!你是男的,该动如脱兔的是你才对。”怀中的美人抬起一双脉脉的情眸,让他看到了某种信息。

会说的不如会练的。他像傻把式一样,把小美人平放在床上,也自己重叠上去,于是。一场性情至上的交流又开始了……身体内在的变化逐渐传染到外部,让喘息越来越急促,并不时发出呓语般的声音……他们都有了剧烈的反应,某些部位的充分膨胀更加提升了彼此的热度。奋力缠着扭着,努力使自己的骨骼和肌肉更加贴近对方。

“我想要你!”他已经煎熬难耐了,但老妈的提醒成了警钟。

“现在就要我。”她把他抱得更紧了。

“不行。我得听我妈的。”他努力坚守着。他的声音很痛苦。

身下的小美人莫名其妙地停止了一切动作。她捧起他正在忙碌的脑袋,突然爆发出一阵高亢的大笑。他有些发毛,但终于没能明白过来。

“坐起来。”她命令道,笑声未定。

他顺从地照办了,茫然而糊涂,极不情愿。他的裤裆早已经鼓鼓囊囊的了,被顶得老高,他快害臊到家了,不知所措。

她也坐起来,忍住青涩的惶恐,故意异常专注地盯着他的凸起,嘲笑道:“伪君子!”然后,怪怪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来客。“真是个好孩子,你行啊!”

(173)情欲似火山

“什么啊,什么意思?”他尚在懵懂之中。

“咱们都是好孩子,都听当妈的话。你有个好妈,可我没有。要是你不听你妈的话,办了一件特大的错事儿,你将来会后悔吗?”她认真地问。

“会。我妈是好人,她不会害我,从来不强迫我干什么,有事儿都和我商量着来。”他毫不迟疑地肯定地说。

“要是你娶了我,你都想干什么呀?”可怜的小美人急需用爱人的回答来填补自己心灵上的空洞。

“每天跟你干坏事儿,疼你,再让你给我生个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成,我们家不重男轻女。”他想得太简单了,把床第之事看成了生活的全部。其实,并不是只有他才糊涂犯傻,爱河里的人,有谁的智商不是接近于零呢?

“什么时候儿娶我?”小美人接着问。

“我想开张以前就跟你登记去,结婚时间你们家决定就行。”他说。

“好好儿看着我。”小美人紧紧地盯住他,一脸肃穆庄严地说。“我都是你的人了,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想让你现在就跟我干坏事儿,就现在,跟这张床上!”

“你开玩笑!我倒真想,可我妈说说搂搂抱抱就得了,不能出格儿。再说,我这儿什么都没有,要是让你怀上孕怎么办呀?”金兆枫有些为难。其实,贼都爱钱,猫都贪腥!

“谁让你招我的!我难受,我等不了了。不会怀孕啊,我刚来完月经。听我的!”风情万种的小美人上手了,为他解开紧绷的皮带。她的心情很复杂,动作很坚决。

“我妈能看见,窗纱太薄了。”他犹豫起来,但却并没去阻止小美人的动作。

“现在的阳光照不进来,看不见。看见就看见了,家长都是过来人,都明白。”小美人为他拖去衬衫。“别装死!快自己脱裤子。”然后,她爬上床,在金兆枫的身后一件一件地脱光身上的衣裳。她静静地躺下来,扯过毛巾被盖住赤裸的身体。她的心里很乱。

一丝不挂的金兆枫扭身上了床,见状大喜——老天爷到底不是近视眼,选我当了幸运儿!他腰间不听话的小喜鹊已经淌出了清亮的泪液,急切地渴望着飞入原本属于自己的鸟巢。他用冒火的色眼看着她,冲动异常,伸手就要去掀毛巾被。

“急死你!”小美人打开他的爪子,娇憨的模样惹人怜爱。“我想用手纸。”

“好。”以皮当衣的金兆枫下床取来了手纸,谄媚地递给小美人。“您得着。”然后,他内热外冷地端坐在床边,背对着小美人,百爪挠心地等待下一个命令。

小美人撕下很长一段手纸,伸进毛巾被。当手纸被拿出来时,已经变成一个粘糊糊的大纸团。刚才脱衣服时,她的内裤已经粘湿不堪了,现在,没有了内裤的依托,她不得不用手纸擦去多余的水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贞洁马上就要献给眼前这个男人了,从今往后,自己也许将终生孤独地携带着这个男人留给她的隐蔽性极强的印记。她痛苦地怜悯着自己的命运。狠狠心,咬咬牙,她将纸团扔到地上,毅然决然地把身上的毛巾被猛地拽到一旁,用最能取悦男人的语调低声呼唤着心爱的男人,“兆枫,来呀。”

(174)初献桃花红

金兆枫将脸转向她,晕了。小美人眼帘轻垂,面庞羞涩而红润,结实苗条的身体充满活力,丰满、匀称、凹凸有致,正是冰肌玉肤,滑腻似酥,占尽人间风流。

“真是春光无限呀!”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将自己轻轻地盖在了小美人的身上。“你以后就是我的老婆了。”他吻着她的脸颈,喉咙和鼻腔中喷出烫人的气息。

“现在就是了。”她静静地躺着,一任他肆意的双手和灵动的唇舌在自己的领地间往来游走和撩拨。“那就快来品尝春意吧。我想让你好好儿疼我!”

两条没有束缚的身体肆意摩擦和缠绕着,彼此激发和挑动着肉欲的升腾……

“我想!”他说,语调就像是超低音的呐喊。

“来吧!”她抓住他腰际昂首挺胸坚硬如铁的小喜鹊,毫不犹豫地将它投进了自己的暖巢。剧烈的疼痛告诉她,自己今后不再是一个处女了。她的身在痛,心也在痛。

小喜鹊刚刚进入暖巢后就不由自主地井喷了,几番挥洒以后,仍旧持续着原有的强度。金兆枫取出不争气的鸟儿,跪在她身边,拨开她的双腿,看到鸟巢门际那令人神醉的处女红。他伏在她身上,轻轻地亲吻着爱抚着,怀着感恩般的歉疚。

“疼吗?”他问,过分的怜爱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疼,我不怕!快来,我知道你还行。”她拉过他,让他重新盖在自己身上。“我喜欢你的jīng液,把它们都射进去。你shè精的时候一蹦一蹦的,我心里可甜了。”她将鸟儿又关进了自己桃花盛开的暖巢。“先别管我,下次再好好儿哄着我吧。”

他小心翼翼地动着,唯恐让她受到半丝疼痛。

“使劲儿,使劲儿啊,我想让你使劲儿。”她用手箍住他的腰,边说边努力挺起臀部去迎合着他。

他的兴致顿起,放手一搏,大动特动着。鸟儿拍打着翅膀,发出啪啪的声响;暖巢紧含着鸟首,快乐地咂着双唇。干吧干吧,忘我地用力更用力,让又痒又胀的感觉在身体里迅猛地运行,让欢畅的眩晕在大脑内快速地汇集。恰似佛光普照,混沌初开,云海茫茫,黎明隐隐,力求通过灵与肉的充分厮磨像涅磐的凤凰一样浴火重生……

在鸟儿的剧烈跳动以后,他变得安静下来。她擦净了二人的遗留物以后,把他温柔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你让天底下多了一个女人。”她抚弄着他的脸,释然地说。

“我还让天底下少了一个处女。”他说。话中三分是得意,七分是负罪。

“你想什么呢?”她问。

“我想,我快有自己的家了,我们家里又多了一个亲人。”他说。

“你已经够幸福的了,不在乎再多一个亲人。”她说。

“那不一(174)初献桃花红

字色:作者:仁杰居士发表时间:2008-10-0911:00:29ip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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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兆枫将脸转向她,晕了。小美人眼帘轻垂,面庞羞涩而红润,结实苗条的身体充满活力,丰满、匀称、凹凸有致,正是冰肌玉肤,滑腻似酥,占尽人间风流。

“真是春光无限呀!”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将自己轻轻地盖在了小美人的身上。“你以后就是我的老婆了。”他吻着她的脸颈,喉咙和鼻腔中喷出烫人的气息。

“现在就是了。”她静静地躺着,一任他肆意的双手和灵动的唇舌在自己的领地间往来游走和撩拨。“那就快来品尝春意吧。我想让你好好儿疼我!”

两条没有束缚的身体肆意摩擦和缠绕着,彼此激发和挑动着肉欲的升腾……

“我想!”他说,语调就像是超低音的呐喊。

“来吧!”她抓住他腰际昂首挺胸坚硬如铁的小喜鹊,毫不犹豫地将它投进了自己的暖巢。剧烈的疼痛告诉她,自己今后不再是一个处女了。她的身在痛,心也在痛。

小喜鹊刚刚进入暖巢后就不由自主地井喷了,几番挥洒以后,仍旧持续着原有的强度。金兆枫取出不争气的鸟儿,跪在她身边,拨开她的双腿,看到鸟巢门际那令人神醉的处女红。他伏在她身上,轻轻地亲吻着爱抚着,怀着感恩般的歉疚。

“疼吗?”他问,过分的怜爱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疼,我不怕!快来,我知道你还行。”她拉过他,让他重新盖在自己身上。“我喜欢你的jīng液,把它们都射进去。你shè精的时候一蹦一蹦的,我心里可甜了。”她将鸟儿又关进了自己桃花盛开的暖巢。“先别管我,下次再好好儿哄着我吧。”

他小心翼翼地动着,唯恐让她受到半丝疼痛。

“使劲儿,使劲儿啊,我想让你使劲儿。”她用手箍住他的腰,边说边努力挺起臀部去迎合着他。

他的兴致顿起,放手一搏,大动特动着。鸟儿拍打着翅膀,发出啪啪的声响;暖巢紧含着鸟首,快乐地咂着双唇。干吧干吧,忘我地用力更用力,让又痒又胀的感觉在身体里迅猛地运行,让欢畅的眩晕在大脑内快速地汇集。恰似佛光普照,混沌初开,云海茫茫,黎明隐隐,力求通过灵与肉的充分厮磨像涅磐的凤凰一样浴火重生……

在鸟儿的剧烈跳动以后,他变得安静下来。她擦净了二人的遗留物以后,把他温柔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你让天底下多了一个女人。”她抚弄着他的脸,释然地说。

“我还让天底下少了一个处女。”他说。话中三分是得意,七分是负罪。

“你想什么呢?”她问。

“我想,我快有自己的家了,我们家里又多了一个亲人。”他说。

“你已经够幸福的了,不在乎再多一个亲人。”她说。

“那不一样,能陪我一辈子的只能是你。我姐姐有自己的家,我爷爷我妈会老的。你今天敢这么豁得出去,就说明你愿意陪着我。”他说。

“咱们从没说过山盟海誓,所以,你还是自己陪自己吧。”她嘻嘻地笑着,把话说得像玩笑一样。“你是好人,喜欢你的女孩子决不止我一个。”

(175)人心换人心

“你净瞎逗!”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要是不想嫁给我,干吗那么主动对我好哇?”

“我喜欢你。不管干什么,我不嫌丢人!”她变得严肃起来,“除了我的亲人,你是摸过我手的第一个男人。”

“什么时候儿登记去?”他美美地看着她,贪婪地问,样子很是厚颜无耻。他依旧沉浸在爱的余波之中,小美人的话丝毫未能引起他的警觉。

“哟!”她看了看手表,惊语道。“我得走了,有急事儿呢。”说完,放开怀里的男人,就要去穿衣裳。

金兆枫搂住她,皮笑肉也笑地央求道:“别无情无义的,再呆一小会儿吧?”

“挺大的男人,还图朝朝暮暮的吗?”她拨开他的手,径自穿好了衣裳。她拿过他的内裤,叠好后放进自己的裤兜里。“你换一条新裤衩儿吧,我把这条拿走给你洗洗。”

“等会儿的,我送你。”一条内裤并未让他多想什么。他坐起来,要穿衣裳。

小美人把他按放到床上,亲了亲他的脸。“你再躺会儿吧。我先走了,就不跟你母亲打招呼了。”说完就走。

金兆枫又坐起来,还未等他开口,就看到了小美人从未有过的表情。

“别送我!”小美人强硬地说。她一脸冰霜,执拗得近乎残酷。

“那你晚上来吧,要不,我一想你心里就该难受啦。”他一脸苦相地求爷爷告奶奶。

小美人疾走过来,把他紧紧地搂进怀里,心头一酸,泪如散珠而下。抽泣片刻,她强忍悲声泪雨,对他说。“别老是儿女情长的,男人有自己该干的事儿。你又聪明又善良的,老天有眼,他会保佑你的。”她放开他,抬起他的脑袋,四目相视。

“女人就是脆弱!晚上还能来找我偷情吗?”他擦去她脸上的余泪,手足无措地戏言道。小美人的举动让他有些茫然。

“今天明天都不行。看不见我的时候儿别老想我,多想想自己将来的事情。我走了。”说完,小美人抽身便走,拉开屋门后,不见了。

“姑娘,怎么这就走了?”窗外传来老妈的问声。

无人应答。

老妈不请自进。走进儿子的屋里,看到的是毛巾被下露出的一颗面呈惊恐的脑袋。

“害人精!你干什么啦?人家姑娘怎么哭着走啦?”老妈厉声问道。床上的残局已经让她意识到刚才发生完的一切。

“她舍不得走,留恋我呗。”不明就里的金兆枫有些恬不知耻,意图瞒天过海。

“没出息的!说什么你都不听。你以后要是不好好儿对待人家,我就把你给送到公安局去。”老妈很爱儿子,但并不是对他什么都满意,比如他谈恋爱的方式。家长大都是传统的,最怕的就是晚辈丢人现眼有辱门风。

“我过几天就跟她登记去。您放心,我喜欢她,我有人心着呢。”金兆枫说。祥云尚未退尽,他的心里仍旧飘荡着残余的幸福。

“起吧,赶紧吃午饭去,我都快饿死了。不争气的东西!”老妈恶气难出地说完,抬腿走了。

“还是我妈好,连吃饭都等着我。您先别跟我爷爷说,什么都别说。我爷爷岁数儿大了,高兴生气都不好。”金兆枫的嘴追着老妈的背影,大声喊道。

(176)店里招员工

金兆枫找出一条内裤,连蹦带跳地穿完衣裳,到客厅吃饭了。席间,母子二人只顾低头进餐,互无问答。

“姑娘登门儿以前,不准你跟我说话!滚你屋儿里去。”刚一撂下饭碗,老妈就呱哒着脸,在立规矩的同时下了逐客令……

傍晚,仁孝的大伯将爷爷送回了家。爷爷给孙子带回了艾窝窝和豌豆黄。母子二人都没告诉爷爷白天发生在家里的事情。

晚上,倒在床上的金兆枫一面回味着正午时分的风月销魂,一面思考着明日即将到来的店员招聘。睡着以后,他的脸上一直滞留着不愿退去也难以退去的幸福笑容……

……

第二天是26日,金兆枫和左思南约好早晨九点在店内招聘店员的日子。按照先前之约,金兆枫提前一刻钟来到店来。

左思南早已经到了,身边还坐着一位老者。三人相见,互道早安。

“这是文物局退休的张师傅,我跟你提过。以后,张师傅就给咱们店里值夜班儿了,”左思南给金兆枫介绍着身边的老者。

老者上前一步,握住金兆枫的手说:“金老板,我叫张熊。多承您关照了。”

金兆枫大方地笑着说:“张师傅,您老太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革命同志不分高低贵贱,咱们是互相关照,店里特需要您这样的人来增光。别叫老板了,您就叫我小金吧,这样亲。”

张师傅有些诚惶诚恐。“那哪儿行啊,怎么说您也是领导哇。要是都直呼其名的,那不就坟地改菜园子了吗?”北京有句老话儿,叫做:坟地改菜园子——拉平儿了。张师傅到底是个正经的老北京。

“明天下午咱们布置店面,把该摆该挂的东西都到位,别耽误后天开业。”金兆枫对左思南说完,和颜悦色地看着张师傅,“明儿晚上开始就得劳烦您了,您看成吗?”

“成成成,全听您做主了。”张师傅忙不迭地应承着。“刚才小左已经跟我说过了,店里关门的时间就是我上班的时间,下午六点到第二天早晨八点半。”

“您以后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跟我和思南说,千万别见外。”金兆枫体贴而亲近地看着张师傅说:“那就这样儿,过一会儿就该招聘了,我们也就不留您了,明儿下午六点见。”

“那好。金老板,咱明见啦。”张师傅说完,与金兆枫握手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还有几分钟就九点了,咱们俩先商量商量。”金兆枫问左思南。“店外边儿转悠的人挺多的,准都是来应聘的。你有经验,你说,招什么样儿的合适啊?”

“店员要聪明伶俐的,表达能力强的,最好对书画行业有浓厚的兴趣。长得好坏倒无所谓;会计要有商业经验的,要女的,女人心细。千万别大意,要是挑错了人,可没时间换了啊。咱们多留几个人的简历和联系电话,等下午商量完了以后电话通知合适的人明天下午来上班就行了。九点了,开始吧。”

(177)飞鸿催心死

来应聘的陆陆续续有二十三人。经过粗选,共留下了八份简历,都是能够次日到岗的。复杂而又简单的招聘在十二点前结束了。二人忘记了午饭,在中南海香烟的云雾中仔细而又振奋地讨论着。一个多小时以后,最终决议产生了:一名会计和两名店员都有了合适的人选,所选之人明日下午两点到店内帮助布置店面;保留其它简历,以备日后之用。

打完三个通知电话,二人同时赶到了饥饿。

“齐活了。走哇,垫吧点儿粮食去呀,我的东!”左思南如释重负地撕下店门上的招聘启事,伸着懒腰对金兆枫说。

“够意思!听着就那么快活那么滋润,那就蹭你一顿了啊。”金兆枫雀跃着。

“你能不能成熟点儿啊?多大啦都?真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你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没嘛儿大出息了。”左思南笑言着。

关店门,直奔餐厅而去。

两点来钟的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位食客。片刻之后,两菜一汤便风卷残云了。肠胃充盈了,饥饿消失了。

“走,上你们家去。”左思南对金兆枫说。他擦着沾满油腥的唇腮,口内泛着淡淡的菜香,“我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必须到你们家才能交差。”

“别跟我装大尾巴狼!什么任务哇,偏得到我们家交差?”金兆枫一脸狐疑。

“你要是真急着想知道,就赶紧带路开拔。”左思南站起身,看着尚未挪窝儿的金兆枫,“我最不待见你这副牛鬼蛇神的嘴脸,真够烦人的!”说完,径自走出餐厅。

“贼上房了还是火烧梁了,着什么急呀你?嘴里吐刀子,整个儿一个活土匪!”金兆枫跳离原位,紧随而行。

到了金家,二人毕恭毕敬地来到上房,向爷爷和老妈详细汇报了上午招聘的情况和结果,随后,一溜烟似地直奔金兆枫的屋里。

金兆枫一面倒水一面急切地问左思南说:“快说吧,你到底要交什么差呀?气死人不偿命,急死人是要偿命的啊。”

左思南故意稳坐钓鱼船,悠闲而缓慢地从裤兜儿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小小昨天晚上给美涵的,让我转交给你。人家一再叮嘱说,让我今天下午再给你,还必须是陪你到家以后再给你。你们俩也真够邪性的,怎么谈恋爱都跟变态的特务似的呀!小小去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家,听美涵说,小小什么也不说,哭了一个多钟头,眼睛都快变成水蜜桃了。”

金兆枫脸色突变,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抢过信封,伴着过速的心跳,用有些发抖的手抽出里面的信纸。定睛看去,傻了!

“兆枫,我的爱:

真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母亲并未同意咱们的婚事,她决定以死来捍卫她的主张。我是一个软弱怯懦的女人,忆起养育之恩,也只能忍泪屈从了。你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也是我此生唯一愿意嫁与的男人,同床共枕相亲相爱的美梦破灭了,能做到的只有把女人最宝贵的贞洁奉献给你——我的爱人。接触虽短,但我深深地感受到你对我的留恋,正像我对你的留恋一样,终生难灭。机票已订妥,我会让思南在明天下午将信转交给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伤我痛我的北京,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带着你留给我的温情印记和无期的思念。缘已尽,情未了,你会成为我将来拼死奋斗的动力。忘记我吧,别太傻,北京的好姑娘多得是,你以后一定要多留意。我相信,你肯定会有一个好婚姻好家庭,有一个比我更加漂亮更加爱你的新娘。你以后要少说话,多办事,摒弃一切私心杂念,把自己的事业干好干大。你很善良,也极聪明,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美好辉煌的未来会离你越来越近。从没对你说过我爱你,也许,以后想说也没机会再说了,遗憾呀!

你是我的曾经,也是我的永远。我会在远方时刻为你祝福,你的不幸将会是我最大的痛苦。快忘记黑暗,大踏步地去追求阳光灿烂的黎明吧!

让我们都好好儿活着,默默地加油!

小小

1989年09月25日失贞后”

(178)痴人被情困

金兆枫的目光从信的第一行移到最后一行,眼神变得越来越黯淡。他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信被紧紧地握在手里,散落的泪珠儿无声地簌簌而下。过了好久,他才趴在桌子上面沉闷无助不管不顾地呜呜大哭起来。

“哟,怎么了这是?”左思南意识到不妙,想要看信,但却掰不开金兆枫的手。情急之下,他喊来了爷爷和老妈。

两位老人来到金兆枫屋里,耳闻目睹后,很有些手足无措。

“大孙子,好不秧儿的,怎么一个人儿唱上孟姜女哭长城啦?”爷爷轻轻地拍着金兆枫的后背。“告诉爷爷,什么事儿不顺心了又是?”

金兆枫依旧趴在桌子上,狂泣不止。“她骗我,跑外地去了,不要我了。”他举起手中的信。“她还写信,让我伤心。呜呜呜呜……”

爷爷拿过信来,悄悄示意老妈和左思南与怹一起到正房去。

三人来到正房的客厅内,爷爷戴上老花镜,坐下来细细地看着信。老妈和左思南垂手站在一旁,不敢上前凑趣。

“唉!”爷爷看完信,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怹抬起头问老妈道:“老丫头,昨天我不在家,是不是兆枫新交的女朋友来过呀?”

“啊是。”老妈近前一步答道。“昨儿上午来的,过了中午才走,哭着走的。老爷子,您倒是赶紧知会个究竟啊。”

“这姑娘的母亲不同意她跟兆枫的事儿,姑娘一赌气,今天就上外地了,临走的时候儿还没忘了把自己的女儿身子给了我这个混球儿孙子。唉!这姑娘也太刚烈了,心里也太珍重咱们兆枫了,她怎么会遇见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妈呢?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啊!”

“您的孙子可怜,人家姑娘比您孙子更可怜,让兆枫占了便宜不说,如今还背井离乡了,我都替这姑娘心里难受。”老妈对爷爷说。想起儿子,她有些又怨又怒,善良的她开始鸣不平了。“没脸没皮的东西,害人精,让他哭去吧,甭管他!”

左思南劝着老妈。“大妈,事到如今,您也别生气了。失恋是挺痛苦的,让兆枫哭吧,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兆枫不是坏孩子,他不可能故意害人的。”

“我就是心疼那姑娘,头一眼我就喜欢上她了。”老妈流下泪来。

“自古到今,有多少人为情所困哪!”爷爷感慨道。“情缘就是孽缘呀。话又说回来了,刚认识几天就能痴情到这个份儿上也算得上是前世有缘喽。唉!哭吧哭吧,前天从姑娘嫁回来以后,不是哭了一阵儿就缓过来了嘛,我孙子还达不到以身殉情的境界呢。都坐下,咱们就在这儿候着他,连本儿的大戏也得有收场的时候儿,甭急,我有谱儿。”

都坐着,都无语,表情相似,心思各有不同。

“老丫头,我想跟思南下盘儿围棋,你先回屋儿歇会儿吧。”

“嗳。”老妈闻言,起身告退了。

(179)强忍心中泪

爷爷笑呵呵地取来围棋,与心思全无的左思南开始手谈。爷爷的棋风一如以往,沉稳而老辣,而左思南却错招儿迭出,频频受到爷爷语调慈祥的申斥。第一盘棋以爷爷的胜利而草草收兵,兴致大增的爷爷提议再燃战火,于是,有了第二次黑与白的拼杀。左思南的精力集中起来,二人的落子速度都放慢了。

“妈啊,都快六点啦,晚饭吃什么呀?”院中央传来金兆枫洪亮的声音。

正房里的三人闻风而出,兴致勃勃地站在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兆枫,他们的目光很怪,脸上的微笑也很怪,表情与观看马戏演出的看客无异。

“真是不容易呀,又还阳了!我还以为你能绝食几天呢,得,如意算盘又白打了。看来,这鼻涕眼泪比流血流汗还浪费粮食呢。”老妈的话很硬,心很软。

爷爷也起劲儿地说着孙子:“不能让你白气人。吃什么你甭管,你今天得掏钱补偿我们。你妈为你着了半天急了,不能再麻烦她做饭了。我让餐厅把饭菜送家来,付账的事儿归你管。”

老妈余恨未消地数落着儿子。“你要是我抱养的,我非好好儿归置你一通儿不可!讨债鬼,今天就先饶了你。”她看着左思南说:“给家里打电话,就说晚饭在这儿吃。”

金兆枫站直身子,绷起脸,恭恭敬敬地给廊前的三位深鞠了一躬。“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吃饭的时候儿几位恩公都背着手儿吧,我喂你们进膳。”

众笑,云开雾散了。

饭菜送到家,胪列完毕,姐姐和许传尧也陆续到家了。大家围坐一处,嘻嘻哈哈地打开了就餐前的嘴架。

“兆枫是不是刚从儿童剧院客串回来呀?眼睛红红的,肯定是演爱吃萝卜爱吃菜的小白兔儿来着吧?瞧瞧,惟妙惟肖的,形象多正宗啊。嘻嘻。”姐姐笑着说,挺大的肚子也随着笑声一动一动的。到底是亲姐弟,自小儿就在同样的环境里接受同样的熏陶和濡染,说话的口风透着那么阴损刁钻而又不失机智和可爱,整个儿一个活脱儿。

“我女朋友吹了,上外地了。我刚才特难受,哭来着,现在没事儿了。还是爷爷说得对,我眼下最该干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业。”金兆枫若无其事地说。

许传尧皱起眉头,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的小舅子。“怪了啊,每次占便宜的都是你,每次当可怜虫的也都是你,你上辈子的家准是桃花岛,你上辈子的运准是桃花运。”

爷爷适时地说话了。“到底是两口子啊,真够般配的,连说话的立场都一样。挖苦讽刺不是让人进步的最好方法,别再伶牙俐齿地说说道道了。我能理解兆枫现在的心情,他心里有苦,能和颜悦色地坐在这儿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吃饭吧。”

金兆枫感激地看着爷爷,心里又泛起隐隐的酸楚。

饭后,众人四散,各回各屋去了。

回到屋里,金兆枫与左思南商定,明日下午一点各自带着家中存放的书画物品到店内集结,两点开始与新店员一起张挂摆放,由会计进行商品登记和编号。

左思南走后,金兆枫静静地躺到床上。他依恋地嗅着枕头和毛巾被,希望能把马小小残留的体香全部吸进肺腑。回忆着,品味着,很痛苦,很孤独。他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淌着,佳人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飘忽不定地晃动。人已去,情犹在,堪天怜,古难全!

天若有情天亦老……夜深了,清冷的月光悄悄溜进窗内,哀伤地陪伴着幽怨的人儿。涕泪早令巾枕湿,月无眠,人难眠……

……

(180)孝子即行孝

金兆枫醒来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床头柜上放着早点和已经变凉的豆浆。他的鼻子又是一阵发酸——心疼自己的,还得说是家里的亲人。

洗漱以后,他急急地跑向正房。

老妈正坐在客厅椅子上,木然地发着呆,眼无表情,脸也无表情。看见儿子,她终于有了些许悦色。“醒啦?”

金兆枫走进母亲,缓慢地跪在她身前。他看着已经有些老态的母亲,声音颤抖起来。“妈,我以后再也不会让您为我着急了,好好儿孝敬您,我保证。”

“好孩子,妈信你的!”老妈把儿子用力揽进怀里,她的脸紧紧地贴着儿子的头,泪水伴着复杂的心情潸然而下。

“我以后一定好好儿干,听家里人的话,让您和我爷爷都能得上我的绩(得绩:旧京内城俚语,意为老辈人受惠于自家的晚辈。)。”金兆枫仰起头,为母亲擦去脸上的泪痕。

“有你这句话妈就高兴。”老妈轻轻地抚弄着儿子的脸蛋儿,眼中流出的不再是泪水而是浓浓的慈爱。“努努力,多干出点儿成就来给别人看看,我们还指望着你给祖上争光呢。你是妈的儿子,妈一直相信你是好样儿的。”

“以后挣了钱,我把钱全给您和我爷爷,还有我姐家。”金兆枫说话像个屁孩子。

老妈笑起来。“我们才不要你的钱呢。等你发了财,就给我和你姐买几件首饰吧,以前的老首饰文革的时候儿都偷着扔进护城河了,现在想戴也没有了。”

“行,到时候儿,您想要什么我就给您买什么。”金兆枫坚定地说。

“一万句好话也比不上一件实事儿,我要真的。”老妈由身边拿起马小小的信,交到儿子手中。“你爷爷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儿让我把这封信还给你。你爷爷说了,最好把它烧了,省得日后看见它就伤心。”

金兆枫接过信来。“还是留着吧。不碍的,我的心已经死了。”

“随你吧。”老妈知道,儿子的心并没死透。她搀起儿子。“快起来吧,跪了半天了,胳棱棒儿(胳棱棒儿:旧京内城俚语,意为膝部或肘部。)都硌疼了吧?”

“没事儿的。我做错事儿了,应该给您跪着,不冤。”金兆枫边说边站起来。

“臭小子!”老妈笑着瞪了一眼儿子,也站起来。“我该做饭啦。”

“今天我替您做,您歇一会儿吧。”金兆枫献媚般地拦住母亲。“我有愧的时候儿特想多尽点儿孝心,不能让您白疼我呀!”

“那还不赶紧的啊。客(客:满语,意为去或走。)吧!”老妈有模有样地板起脸说。

“嗻!”金兆枫规规矩矩地给老妈请了一个标准的跪安,而后,满面春风地跑进厨房。

焖上米饭,接下来的就是近半个小时的刀俎之劳。满族男人不但擅长品味美食,还擅长烹饪美食。

老妈站在厨房门外,笑吟吟地看着儿子。“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满族男人一般都能做上几道大菜,你说,这类男人算得上是君子吗?”

“当然算得上是君子,而且还是大君子呢。老子的《道德经》第六十章里有一句名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意思就是说治理国家就如同烹制可口的美食,治国之道和烹饪之道是相通的。老子是圣人,圣人的话通常都是挺有道理的。”

(181)撒娇惹人怜

“哼,真能说!你怎么就没有没理的时候儿啊?”老妈不知是在褒扬还是在贬低,其实,她的心里是在暗自赞叹着儿子的好学问。这么棒的孩子绝对不多!

“这儿的油烟子太呛人,您还是进屋儿现成儿的吧。”金兆枫说。“等我有了钱,给您请两个老妈子,再也不让您进厨房受这份儿人罪了。”

“别许愿,到时候儿做出来让我看见就行了。咱家的男人们没有放马前炮的习惯,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老妈嘴上如此说道,心里却是美美滋儿滋儿的。说完,走了。

“啊呀嗬,香味儿真够窜的,是谁冒充特一级厨师哪?”赶饭点儿的爷爷回家了,刚一跨进院门,超级灵敏的嗅觉就让怹忍不住连表扬带挖苦地大喊起来。

“还能有谁呀,您大孙子呗。”客厅里的老妈亮起中音儿应和道。

“今儿个怎么这么反常啊,不会是又要地震了吧?”爷爷向厨房走去。

“传胪——”金兆枫拖着高高的长音儿,手举香气四溢的盘子,看也不看爷爷一眼,高贵而骄傲地径直走进客厅。

“邪了门儿了。要地震,肯定是要地震,家里耗子长虫的行为都不正常了。”爷爷唉声叹气地跟在孙子屁股后面走进了客厅。

金兆枫不干了,撒娇地向老妈喊道:“妈,我爷爷骂我呢。”

“我没听见!”老妈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没法儿活了,杀了我吧。”金兆枫像孩子似的跳起脚来闹腾着。“怎么家长都不讲理呀,熟视无睹,还互相包庇,以后还想不想吃家里最好吃的饭啦?”

爷爷和老妈开心地看着他的表演,放足音量大笑不止。

“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气性,早就让你给折磨到家一百回了。忍着吧你,忍多了你就能活了,这是经验。”老妈太解气了。

“行,听您的,那我就忍了吧。”金兆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收敛了,不闹了。“您二位都是我的恩人,我欠!”

饭菜齐备,祖孙三人尽享朵颐之乐。

金兆枫急急吃完饭,对爷爷和老妈说:“我跟思南约好了,今儿一点钟带着东西上店里布置店面去。我先走了啊。”

“您说说,他什么时候儿才能长大呀!”老妈看着儿子的背影,感叹道。

“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有一点不可人疼(可人疼:旧京俚语,意为惹人疼爱。)。别看他长不大,还净爱祸害人。唉!”爷爷也叹起气来。

回到自己屋儿里,金兆枫打点好一应物品,坐上出租车直奔店里。

左思南还没到。

金兆枫打开店门走进去,将所带物品逐一摆放在柜台上,点起一支香烟,静候着。

十几分钟后,左思南来了,两手拎着沉重的布包。“我肏,真够沉的。”

“哈哈,这种场面可真让人高兴啊。我拿的东西比你还多还沉呢,该叫屈的是我才对。明天咱们俩就是老板了,所以呀,今天累死都值。”金兆枫边说边接过左思南手中的一个布包。“太牛了你,是够沉的。”

(182)装点双月堂

“累死你值,累死我可不值。你的床边儿是一双鞋,我的床边儿是两双鞋,我舍不得死。”左思南放好手中的东西,坐下来喘着气。看到金兆枫就势要坐的样子,忙制止道:“别坐别坐,你先戳着吧。不管我是你老板还是你师傅,你都应该赶紧给我上根儿烟才是啊。把我给溜须好喽,省得日后让你小子在身心和皮肉上受担待。”他强忍住笑,神情淡漠之极。

“igotit.”金兆枫取出一支香烟,躬身上前道:“haveacigarette,please,sir.”将香烟探入左思南口内,打火点着。

“嗯,好。”左思南怡然地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儿。“听着鸟语,想着花香,我这糟糕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喽。”他拿着姿势,很气人。但当他睁眼看见金兆枫正怒视着他时,难以自持地大笑了。“面子有了,虚荣也有了,好快活呀!”

“你我的关系跟天平一样。你重了,我肯定得轻;你得了,我肯定得失。你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就得因为你失去什么。你占便宜乐了,我就得受委屈哭了,于心何忍哪!也难怪,能耐大的人都爱摆谱儿(摆谱儿:北京俚语,意为假装威风,显示自己。),谁让我是棒棰(棒槌:旧京俚语,意为外行。)呢,活该!”金兆枫说得特解恨。

“态度比较端正,思想却未必也能如此端正,心口不一的家伙!”左思南真是恨人不死,连扒皮抽筋带敲骨吸髓的的,够狠。“往后,我该怎么称呼你才是啊?”他假意托腮想了想。“反正你也知道自己不懂什么,就叫你小力笨儿(小力笨儿:旧京俚语,意为干粗活杂货的学徒。)吧。就这么办了,你绝对心服口服。”

“得哩,全听您的,左爷。”金兆枫倒是乐得玩儿下去,闲着也是闲着,逗逗咳嗽呗。“我甘愿在您老的鞍前马后为您老提鞭坠镫,从今往后,我就是磨坊的磨,专听您这头老叫驴老蠢驴的调遣发落。”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反水呀?好你个小力笨儿,反了你了!”左思南猛地放下二郎腿,假装面子和虚荣受到重创的样子,恶狠狠地直视着金兆枫。

金兆枫得意地笑了。左思南绷不住长时间的做作,也随即笑起来。戏演得很有观赏性,只可惜无人喝彩。

“缓缓神吧,过一会儿就该操练起来了。”左思南说。他站起身,两手交叉在胸前,慢慢地来回走着,神态就像是个正在巡视自己封地的开国爵爷。

“从明天起,这儿就是咱们哥儿俩干事业的地方儿了。”金兆枫说完,忽然有了一种异常沉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的神情和语调都有些庄严肃穆。“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努力,这儿就是咱们的井冈山。好好儿干,咱们一定能发迹,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二人四目相对,用坚定的眼神交流和表示着决心和自信。

坐下来,沉寂着。脑海翻腾,唇舌无语;身无彩凤,心有灵犀。

女会计和两名伶俐的店员陆续来了。为了能在第一次工作时给老板留下好印象,她们都提前到了店里。

哥儿俩为三位女同胞简单地作了布置后,众人一起开始了正式的工作。

“明天店里正式开张,今天晚上咱们大家一起吃个饭,聊聊日后的经营工作。一会儿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吧,省得回家晚了让家人担心。以后咱们大家就是兄弟姐妹了,谁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儿都可以随时提出来,别见外。”工作之余,金兆枫并未忘记与新员工的交流。

两位老板很仁义很厚道,悉心的关怀让女同胞们感到极其温暖和亲切。

女性打下手,男性当主力。三个小时过后,店内的格局有了新的面貌:张挂有致,摆放整齐,所有的物品也都分门别类地由会计逐一进行了详细的登记造册。

最后一件事:挂匾。黑地金漆的牌匾被隆重地挂在了门檐之间。牌匾是爷爷手书的,字体遒劲有力——双月堂。

“干吗叫双月堂啊?”女会计问道。

“两个月字念什么?朋友的朋啊。取名双月,就是说到咱们这儿来的客人不仅是咱们的衣食父母,还是咱们的至爱亲朋,都应该以礼相迎以礼相送。”金兆枫解释道。

“您就是有文化,想法儿太好了。”女会计由衷地赞叹道。

“先有文人,后有文字,文字就是文人的游戏玩具。”金兆枫的话玄理凸现。

(183)人生新起点

“兆枫,想想还缺什么不缺了啦?”左思南问金兆枫。

金兆枫仔细想了想。“不缺什么了吧?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呀。”

“泰山有了,可你有石敢当吗?什么叫事无巨细呀?什么叫捡西瓜丢芝麻呀?等着!”左思南说完,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两盒名片。“给你的。没有名片,拿什么骗人呀?”

金兆枫接过名片盒,取出一张细细地看着。“版面和图标都挺好看的。是你设计的吗?”

“舍我其谁也!”左思南高傲地翻起白眼。

“还是你心细,我倒给忽视了。”金兆枫心里有了一丝歉意。

“这是我前几天印的。你经理,我副经理。”左思南说。

“这样儿印就对了。在咱们国家里,正职一般都是棒槌,副职一般都是抡棒槌的。”金兆枫占便宜卖乖地说。

“只要抡棒槌的人不是棒槌就万事大吉啦!”左思南推理起了因果关系。

三位女员工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的两位老板嘻嘻地小声笑着。她们遇上了聪慧而善良的老板。要不人家怎么能当老板呢,连数落人都能说出那么多的词儿来。

不一会儿,值夜班的张熊师傅也到了。左思南为他和三位女员工彼此作了介绍。话不多,但很体贴感人,让大家都体验到了一股亲情,没有了原先的陌生。

“张师傅,我们一起出去吃个便饭,今天就不邀请您了。您是店里的重要人物,以后再单请您吧。”左思南客气地对张师傅说。

“左经理,您可太客气了。您和金老板赶紧带着她们去吧,别因为我耽搁您。”张师傅也很客气地回应着左思南。真是宅心仁厚,很会审时度势抬举人。

金兆枫带领众人来到了和平门北街路东的一家餐厅。几度推让之后,菜点好了。金兆枫还特意要了女孩子喜欢的饮料。

吃着聊着。两个男人大讲着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在描述发展蓝图的同时还没忘记频繁鼓励和赞赏着三位女性。初涉商海,心性犹善,不解奸猾之术,想的还是以仁着之心爱人。

热闹友善亲切和睦地吃完饭,两个男人与三位女性在餐厅门前分手了。

“以后,店里的事儿就拜托诸位多多费心了,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金兆枫与她们逐一握手道别时说。

看着她们走远,左思南说:“我发了十来份儿请柬,明天开业的时候儿请他们来捧场,中午得上丰泽园请他们吃顿饭。”他从兜儿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金兆枫。“这是他们的名单,都是用得着的人。你看看。”

金兆枫接过信纸看着。上面有十来个人的姓名和职务,有工商局的、税务局的、公安局的,文物局的。“到底是你想得周到细致!我听你的安排。”

“明天中午咱们俩一起去丰泽园,跟他们吃饭的时候儿多交流交流感情,这对将来肯定会有好处的。往后,咱们就得自己照顾自己啦。”左思南老谋深算地说。

“以后真要好自为之了。”金兆枫也严肃起来。

“明天上午咱们俩早点儿去店里,八点吧,去了再准备准备。”

“行,我知道了。”左思南的成熟让金兆枫找到了主心骨。

“加油吧,我们一定会成功!”

二人用力地握手后,分头回家了。

……

1989年9月28日,孔夫子诞辰日。那天,专营金石书画的双月堂悄无声息地在南新华街路西开张了,既没有鞭炮,也没有花篮。没有人为他们欢呼喝彩,就像如今的人们早已经淡忘了至圣先师孔仲尼的诞辰。

自此,两个志同道合热爱生活雄姿英发的年轻人成了文化商人,开始了在书画经营领域的耕耘和收获。少壮有为的他们凭借十足的诚信和超凡横溢的才华,在仅仅几年的时间内使自己的事业蒸腾而上。

……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第一章完·

(1)光棍致富了

《论语》有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

1998年,北京城的夏末,七月流火。

自从双月堂开张以来,转眼就是九年过去了。九年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越红火,人也由内而外地起了很大的变化:原来高挑清瘦的他已经变成了强壮的成年男人,身高也从189厘米长到了193厘米;谦逊包容老成持重兼并了旧有的年少轻狂,但偶尔还会强词夺理;登喜路之类的世界名牌替代了的确良衬衫和小裁缝店制作的西装,购物的标准早已不仅仅是实用二字。一切似乎都有所改变,但不变的是他那孩子般的性格和质朴纯真的本性,并且还是那么嫉恶如仇。他赶上了好岁月,在最恰当的时期选择了最正确的行业,既有丰厚的回报又无太多的竞争对手。他上手上眼了无数精稀名品,眼力和境界上的进步快得匪夷所思,令人艳羡。他已经收藏了二百多件珍贵的中国历代名家书画作品,在各路朋友的大力帮衬下,本着利益均沾的思路,也早已跨入富人之列。如今,他的心态绝少波动,把任何事情都看得很平淡了,唯一能拴住他的心的只有家人和事业。他不但拥有了自己稳定的购销渠道,还拥有了一大群圈内圈外以诚相待的老少挚友。九年的苦心积虑和助人为乐让他得到了福报,也让他学到了更多的美德。这些年,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和女人上过床——他的性欲似乎早已经沉睡不醒了,忘记了*除了排尿之外还应该有其它的功用。1991年的枣红色捷达早已换成了现在的凌志,模拟信号的灰色大哥大几年前就成了他书柜里的陈列品。他的bp机呼号是17871,按着虎黑子的说法,正着念三位数和反着念三位数都是“要*”,应该送给心仪的女孩子用才对。

这几年,金兆枫的身边也出了几件大事:89年12月8号,姐姐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孩子今年开学已经上三年级了;92年2月14号,陆美涵在情人节当晚做了母亲,为老左家续上了传宗接代的香火,宝贝儿子这个学期刚刚踏入小学的校门;92年5月,虎黑子在同居已久的女朋友以命相搏式的催促下正式登记结婚了,一对般配的男女终于成为合法的夫妻了。如今,颇具商人气质的虎黑子已经很少露出原来的流氓痕迹了,他与两个朋友一起在大兴办的时装公司成长很快,已经成了北京小有名气的品牌。事业发达了,生活却并不顺心。结婚后,他的女人为了尽早怀孕,强迫他在每次性生活时免去了戴套的程序。耕耘是非常辛勤的,但却总没见着收获。到医院检查后,医生的结论是;精子存活量过低。回家后,虎黑子哭着骂自己是废物。女人温柔地安慰他说:“我其实又怕难产又怕疼。与其虚着胆子怀孕,还不如两个人无忧无虑呢。”虎黑子感恩戴德地将此事告诉金兆枫以后,金兆枫哈哈大笑着说:“你媳妇儿真爷们儿,懂事儿!趁早儿甭要孩子,你要是觉得烦恼太少,就把你媳妇儿从骑在身下的奴隶变成大肚子将军试试。外国的家庭都时兴丁克(丁克:源自英语dink,是“doubleincome,nokids”的缩写,意为夫妻均有收入并且无子女。)家庭了,你该觉着美才对呢。”94年时,金兆枫已经变成了小款爷。30岁生日的聚会上,虎黑子带来了金家原来的那对鼻烟壶。五年前,他用自己的钱替金兆枫解下了燃眉之急,雪藏期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将宝物还给金兆枫,当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金兆枫之后,金兆枫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两人为了赎金展开争执,最后,以虎黑子的强硬态度而告结束——不考虑利息,也不考虑通货膨胀,原来付多少现在就收多少,还是三十六万。金兆枫将此事告诉了左思南,左思南感慨之余,同意了金兆枫提出的与虎黑子义结金兰的建议。于是,当年10月13日重阳节,三人在香山焚香盟誓,成为了结拜兄弟。虎黑子如愿了,当晚和左思南一起醉了……

(2)最爱老北京

眼下,爷爷早已有些老态毕现了,走路的迟缓样子就像是与兔子赛跑的老龟。姐姐一年前搬离小院了,在金兆枫的资助下,她们一家三口在二环路边买了一套面积很大的三居室。姐姐搬走以后,两个外地来的保姆住进了西厢房,一个负责伺候老人,另一个负责家务和饮食,她们都很朴实,手脚也算勤快。

如今这岁月,社会发展了,经济繁荣了,人们的商品意识也空前提高了,就连诱惑也比以前多多了,远远不再是喝大酒吃大餐那么简单了——众多的酒吧和舞厅成了夜不归宿者的伊甸园,歌厅和桑拿房成了美少女们以皮肉换金银的游乐所,毛泽东时代早已消失的性病和毒品又气势汹汹地杀回来了。人们的收入大幅度提高了,同时提高的还有自我保护的警惕性,古道热肠的少了,怕受骗怕杀熟儿(杀熟儿:新京俚语,意为专门坑骗亲近的人。)的多了。金钱逐渐成为人们衡量事物的唯一尺度,通过金钱就能圆满解决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北京是五朝古都,但这五朝之中除了明朝,其它四朝都是少数民族建立的。眼下能留下的建筑遗存恐怕还是以明清尤其是清朝居多。伟大领袖毛泽东一生都在反帝反封建,解放以后,力排众议地坚决拆除了北京几乎所有的城墙城门以及众多的古建,把古老威严的首都变成了被扒光最后一件衣裳的年老色衰的弃妇;随后,土洋兼备的楼房平房大小工厂蚕食了北京的街道和胡同,使一座建制完美的古城变成了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的杂种。在生活状况极度低下的年代,一切都必须为建设让路,终日为口腹奔波忙碌的人们尚无暇顾及对古老遗留物的享受,人们不可能饿着肚皮去辩证地看待物质与精神的关系,而当物质丰富之后,精神上的遗憾和缺失便在有意无意之间汹涌侵袭而来了。毛老头建立了他的新中国,成了人们心中的神,愚昧的人民像歌颂圣君一样地对他山呼万岁大表忠心,而他则在共产主义的前夜——社会主义阶段里独享着这份无上的尊严和快乐,在天安门上和蔼慈祥地接受着人们狂热到极点的膜拜,并不时地发表着最新指示。国人的忠君意识是由来已久潜移默化的,并没有因为进入社会主义而产生任何改变,特有的传统教育让这种意识祖辈流传直到今日。封建社会出生的毛泽东具有典型的农民性格,他反对三座大山,但并不反对并且纵容他的人民把他看成是神仙皇帝并进行盲目而疯狂的个人崇拜。毛泽东时代使北京失去了永难恢复的古朴。

“内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的回忆使老北京们隐隐作痛了几十年。这几年,保护古建的人好像睡着了不少,而盖公寓酒店写字楼的人却忙得昏天黑地的,使得北京的内城被神气的大楼小楼们密密实实地包围着,几乎成了难喘难活的瓮中之鳖。房地产商们努着贪婪的眼睛狂搜着每一平方米土地,致使北京城里城外的房子越栽越多,越栽越密,随之而来的是大量古建筑和名人故居陆续被狂热无序的开发所毁坏和湮灭了,伟大庄严的历史被深深地埋入了地下。金钱和利润的诱惑,使古代文明和当代文化成了两个烂了裆的婊子。外地的外国的都做着美梦来北京找所谓的机会,让我们可爱的首都在人口过分繁殖的苦难上面又大大地加了一层苦难。咱们五朝古都令人悠思的历史遗存和良好品德越来越少了,天子脚下的威风和庄严也越来越淡化了。伟大的祖先们留下来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被现代的子孙们视为无物,五千年文明被他们用来擦脸和遮羞了。

……

(3)梦萦在内城

9月8日,星期二,白露,国际扫盲日。

北京的街头到处飘着那英和王菲的《相约九八》,歌声很悠扬,很温柔,也很缠绵。

快到下午两点了。老阳儿还在发威似地穿过云层这道懦弱的屏障狂洒着它的白热,脚下的路面在无言地接受骄阳宠幸的同时,又狠毒地把多余的燥热送给了空气。上承下受着,迫使人们张开身上所有的毛孔并放出一身臭汗。

近来,富人金兆枫把许多精力都放在了追寻古都文化上面。他爱北京,一如爱自己的亲人。如今,老年间的建筑风貌也是越来越难得一见,不是被扒了就是被占了。每次想到这些,他的心里都会酸楚不已,但他明白,没有几个人会像他这么痴迷老北京的一切。老北京旧有的格局早已经被败家子儿们折腾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但他依然食古不化地苦苦爱着这片令他感到温暖的土地。这几天,他的脑袋好像搭错了筋,狂逛着东城西城地界上残存的老胡同们。上午,他把车停在什刹海体校附近后去了后海,顺便看了看海边儿(海边儿:老北京人对前海、后海和西海附近的称呼。)依然存在着的老宅——那是老祖和爷爷的诞生地,是怹们梦里的家。他小的时候,老祖经常带他到老宅附近去,表情凝重地注视着那难忘的所在,一言不发。虽然他见过它多次,却一次都没进去过——现在已经成了一位高干的住所。

现在,金兆枫悠闲地走在德胜门内大街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四下巡视着。

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前面临街破败的灰色砖墙上,赫然贴着一张细长条的标语,上书“讲究卫生,热爱北京”八字,粉纸黑字,煞是醒神夺目。他急上前去,定睛屏气,仔细地品味着上面的每一笔横竖撇捺。真好字也!笔法很开门,走的是正统颜真卿的路子,功力老到,神韵四溢。字如其人,他料定书者必非等闲之辈。要是能见见此人就好了,可是,人海茫茫,何以得见?他贼眼一转,计上心来,有了——写标语的肯定是本街道的居民,上居委会打听打听去。

离他不远站着个大妈,左手叉腰,右手拿着芭蕉扇搭起凉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呢。他急忙跑上前去。

“大妈您好!请问您一下,咱们居委会在哪儿啊?”他礼貌地笑着问道,同时发现大妈的右臂上带着个红箍儿(箍儿:北京俚语,意为袖标。),上有黄色“治安”二字。

“什么事儿啊,找居委会?”大妈的不屑中夹杂着几丝警惕。

“是这样。我看那标语上的字写得太棒了,想认识一下写字的人。我是书法爱好者。”他和气而耐心。“我想上居委会问问这个人住哪儿,您能帮帮我吗?”

“我都盯你半天了,一看你就喜欢毛笔字。”大妈放下蒲扇,样子显得和气起来。“我是居委会的副主任,分管安保的。这是我们这儿的佟老师写的,我带你找他去吧。”

(4)初识佟老师

没过几分钟,大妈带他走进一个杂乱而拥挤的群居院落,停在一家门前。“佟老师,有人找你。”

大妈的喊声刚落,房门一开,走出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来,高高瘦瘦,风骨脱俗,带着一副镜框圆圆的老式金丝眼镜,很有几分旧派文人的风姿。“老姐姐,您好哇!”他的声音极柔和,笑容谦和可亲。

“这个小伙子刚才在街上溜溜儿看了半天你写的标语,人家说你的字好,想来访访你。”大妈对佟老师说完,把脸转给金兆枫。“行了,你们慢慢儿聊吧,我走啦。”大妈迈起腿,在两个男人的千恩万谢声中骄傲而满足地离开了。

“您是……”佟老师看着金兆枫。

“佟老师您好,我叫金兆枫。我觉得您的书法特别好,想跟您探讨探讨。我也是书法爱好者,可是造诣比您就差远了。”金兆枫微微躬身,眼睛真诚地注视着对方说。

“我这……我这屋儿里小,太乱了。你看……”佟老师面呈窘状。

“您太客气了。如果不方便,咱们在您门口儿聊一会儿也行。我就是仰慕您的书法,想跟您这样儿的人交朋友。”

“那……您先等会儿,我进去拾掇拾掇。”佟老师说完,进屋了。几分钟后,复由屋里出来。“让您久等了。请进。”

“啊,您先请。”金兆枫客气地谦让着,然后,随佟老师走进屋内。

屋子有十三四平米左右,摆设有些凌乱,到处堆放着各种书籍,令金兆枫吃惊的是,除了单人床和衣柜等几件简单家具外,竟有一张大大的硬木画案,上面的画毯沾满墨迹,看来是使用已久了。墙上晾着几张还在散发着墨香的书法作品,真草隶篆,门门俱佳。

“不好意思,家里乱得像个狗窝,让您见笑了。快坐吧。”佟老师招呼金兆枫坐在床上,自己也拉过把椅子坐下了。“您平时喜欢写什么体呀?”

“我最喜欢的是隶书,尤其是汉隶。”金兆枫说罢,将目光移向墙上的几张书法。“您的功底真是深厚,样样儿都到位,我和您的距离太大了。”

“我也最钟情汉隶,高古,有味道。可汉隶并不适合写标语,所以,标语用的是正楷。其实,楷书本不是我的擅长。”佟老师说到此,话锋一转。“看您这意思,祖上就应该是老北京吧?一般人没您这股劲儿。”

“要是没猜错,我跟您是一样的。”金兆枫的洞察力也很强。“老北京人有天子脚下独具的风范和做派,旁人儿没这个。”

“这么说,您家是旗人?”

“正黄旗满洲。”金兆枫自豪地回答。

“您刚才说是姓金,那您家老姓儿是……”佟老师睁大充满渴望的眼睛。

“爱新觉罗氏。小子无德,让祖上蒙羞了。”金兆枫脸上现出吟吟的笑。

“失敬失敬!”佟老师站起身来,双手抱拳。“这要是一百年前,我还得给您请一个呢。”坐下后,接着说道:“我也是满洲旗人,老姓儿是佟佳氏,原来是中学语文教师,前年退的休。我这辈子一直是独身,所以,家里老是乱乱哄哄的。退休以后,老是觉着心里空落落的。我当老师的时候儿工作还算够格儿,是个高级教师。您不知道吧,宣统爷的七妹妹两口子也都是教育工作者。唷,”佟老师猛地一拍脑袋。“我还没给您沏茶呢,这怎么话儿说的!”说完,自衣柜中取出一个小木匣,揭开盖子,极其小心地从包得很厚的红缎子中取出一对盖碗茶杯。“家里没饭桌儿,劳驾您坐到画案边儿上来吧,喝着方便。”他将茶杯轻轻地放在画毯上。“您也算是贵客,就用我的宝贝儿请您喝杯清茶吧。”言毕,沏好茶,将其中的一杯双手捧给已经坐到画案旁的金兆枫。“您得着。杯子烫啊。”

(5)康德官窑杯

“劳烦您了!”金兆枫笑着说。当他的手触到茶杯的一刹那,两眼顿时放出亮光。“嗨。官窑,好玩意儿!”

佟老师一怔,盯着主人问:“怎么,您也得意此道?”

金兆枫放好茶杯。“只是特别喜欢而已。我收藏了一点儿瓷器,不过,这几年倒是对书画更感兴趣。”他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刚才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现在经营着一家叫双月堂的书画店,您是专家,有时间就麻烦您过去帮着指导指导。”

“同道中人哪!”佟老师接过名片,感叹道:“只是眼下囊中羞涩,没了太高的追求。这屋子里,最值钱的就是这对儿茶杯喽。”

“对了,我得仔细看看。”金兆枫端起茶杯,吸溜儿吸溜儿地急急喝下杯中的茶水,为了方便细看,他索性将茶叶也一股脑儿地拨进嘴里。他一面嚼着茶叶一面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物件儿——杯托、杯身和杯盖儿画满了精美的缠枝莲,青花发色纯正,杯底圈足内写有“大清宣统年制”六个清丽的小字。好成色!

“此物如何?”佟老师被金兆枫的痴相逗乐了。

“美!”

“这是先祖在1935年到新京给宣统爷祝贺三十大寿的时候儿受到的赏赐,那时候儿还没我呢。那阵子,宣统爷叫康德皇帝,这东西肯定是由打宫中带到新京的,绝没错儿。宣统爷最爱的瓷器就是青花瓷。你知道,溥字辈儿的书画名家挺多的,宣统爷的字本也不错,只是蒙尘多年,可惜无暇再长进了。”佟老师重又给金兆枫泡上茶。“再喝点儿。你现在除了经营书画店,再没干些别的呀?”

“我的爱好不多。在家的时候儿,除了看看别人的东西,也就手儿练练自己的手艺。我也是独身一个,练书画的时间比较多。”金兆枫说。

“人哪,甭有太多的欲望,累!闲云野鹤挺好的。当皇帝的倒是有坐天下的欲望呢,可又能怎么样啊?没天下的时候儿争天下,等一坐了天下可就累心了。整天想着江山社稷,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前明的崇祯如何呀?勤政有为吧,自打接过那烂摊子江山就没心里踏实过,临了儿(临了儿:旧京俚语,意为最终或最后。)还不是在煤山的歪脖子树下叫了王承恩啦?!您瞧咱们,没钱还外搭没势力,可每天涵养涵养自个儿不也活得挺充实的吗?这老旗人重视礼仪是硬打实凿的,没含糊!自打六岁起,就让爹妈逼着学习内外兼修的知识本领,长年累月的下来,没教养那才怪呢。旗人爱玩儿,甭管是养鹰养鸟养蛐蛐儿还是古董书画皮黄,没有不通的,还都能让它们跟文化拉上钩儿。玩儿这东西,必得有钱有修养才成,缺一样儿叫凑合玩儿,缺两样儿就不能玩儿了。当然喽,凡事都得有个度,玩儿得有分寸到火候儿就得了,千万别玩物丧志,除非您是一个有钱又有工夫儿的大闲人。南宋的奸臣贾似道又如何?玩儿蛐蛐儿是天下第一,还写过《促织经》呢,可他能把皇帝弄得误了国,真坏呀!我是不是说得太多啦?”佟老师大发感慨之际,知趣地停下来问金兆枫。看到金兆枫笑着摇头,便又继续说道:“古人有言哪,‘位重则言寡,人轻则言众。’一看我就不是当官的材料。甭管是过去的皇上爷还是现如今的国家主席,哪怕就是那掌权的官儿,话说多了也得有后患——总有那小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去祸害人。还是咱们这样儿的草民布衣得意,可以毫无顾忌地口无遮拦,撑死不也就是个话痨嘛。今儿个言多语失了,我说,您可别不爱听啊!”

(6)嘴聊手也聊

“哪儿的话呀!”金兆枫说,“听您说话挺有意思的,现在能明白这些的人不多了。我想问一句,您别介意,您没结过婚吗?”

“没有。年轻的时候儿贪玩儿,就怕有人拴着不撒手,等上了年纪,好的都没影儿了。嗨,一人儿挺好的,自由,想干吗就干吗,想上哪儿抬屁股就走。要是娶个不舒心的,结了也得离。我这人封建,我可不想往坏处儿对待自己。”

“我也不喜欢离过婚的人。一个人要是连自己以身相许以命相托的亲人都能抛弃都能看走眼,他对待朋友也必定如是。”金兆枫在婚姻观点上倒是与佟老师殊途同归。“我也觉得一个人儿挺好的,少了一份儿牵挂。”

佟老师一拍大腿。“对喽,这就是共同语言嘛!我就喜欢明白人,彼此的思想交流和语言交流都没障碍。”他猛地想到客人的来意,顿时刹住话题。“对了,净说些不沾边儿的了,你不是来找我探讨书法的吗,咱们嘴上聊着,手上也聊着,意下如何呀?”

金兆枫笑着站起来。“这样儿最好,我就是来跟您学习的。您先请!”

“少客套吧。那我就占先啦,哈哈。”

于是,佟老师摆开架势,率先在纸笔之间施展起了闪转腾挪的好功力。不一会儿,一张草书完成了。他放下笔,用得意和炫耀的目光探视着金兆枫。“您上眼,给咱们说说。”

“好!真不错,有林散之的风骨和力道。没几年的研磨决不能有这等造诣,《孟子》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看来,您真是用了心思了。”金兆枫发自内心地赞美道。

“我都让您说得有点儿挂不住了。一看您就懂,清楚来龙去脉。我学过林散之的字,好几年了。”佟老师表面客气,心里却极受用。“留几句美言等着我夸您使吧。您也上上手。”

“我平时写行书比较多。我喜欢刘墉刘石庵的字,运笔恰到好处,肥一分则成墨猪,瘦一分则失神韵。”金兆枫说罢,笔现龙蛇,尽施烟墨。到底是行家里手,一蹴而就。

“太好了,好好好。”佟老师拍手赞道。“《晏子春秋》里有一句孔夫子说过的话,‘星之昭昭,不若月之曀曀’,这句话我送给您了。您的行书比我强得不止一点儿半点儿,强多了。现如今,这老年间的真迹也不多见喽。”

“翁刘成铁的真迹我都有。我这几年收藏了不少名人字画,改日请您鉴赏鉴赏。”

“看来,咱们俩这朋友算是交定了。以后就互学互勉吧。”

“一言为定!”金兆枫笑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佟老师,我该走了。耽误您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啊。”

“您可别这么说,怪不落忍的。见着您我高兴。等等。”佟老师寻出一张小纸,匆匆写完什么之后递给金兆枫。“这是我的姓名和电话。家里没安电话,是院子旁边儿小卖部的,您要是有急事儿打电话,让老板上家来喊我一声儿就行了。”

(7)掌眼话促织

“嗳好。”金兆枫双手接过小纸来看着。“佟知非,好名字,给您取名字的老辈人肯定知书达理有品位,有学问!”

“那敢情。名字是我爷爷给起的,他老人家希望我既要知是又要知非。可惜呀,这辈子是非倒是给弄明白了,就是功德太浅了。”佟知非有些恋恋不舍的。“以后您常到我这寒窑来,我几乎每天下午都挨家。”

“不干坏事儿就是功德,我相信您有福报。今天来得仓促,下回咱们再好好儿细聊吧。”金兆枫伸出手,“走啦。下回见!”

“我一见着投脾气的人话就多,憋的。太不应该了。”佟知非握住对方的手。“那就不留您了。我送送您。”

“千万别价。您要这么客气,我就没法儿再来了。留步留步。”金兆枫走出去后,顺手带上了房门。

“有空儿来啊”屋里传出真挚的声音。

“放心吧您!”金兆枫边说边离开了院子……

上礼拜,虎黑子带着自己多年的朋友庄四儿来到双月堂,请金兆枫和左思南帮忙给四儿鉴定两轴老书法:一轴董其昌,一轴成亲王。经鉴定,均为真迹无疑。

“这是我一文人朋友抵债给我的,他去年跟我借了两万块钱,现在还不上了,就把家里的这两轴儿书法抵给我了。我这朋友特有文化,就是财运不怎么样,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他还钱。东西要是假的,我就收着了,别给人家添恶心;要是真的,我就给人家拿回去,什么时候儿有钱什么时候儿还钱就得了。其实,我知道他没钱,不想让他还。我缺朋友,不缺钱,要是缺钱,想帮朋友也帮不了。”庄四儿对金兆枫和左思南说,很率真。

“四儿够仗义的!””金兆枫赞许地对虎黑子说。“你真地道,现在身边儿的好朋友越来越多了啊。进步啦!”

“有你跟思南帮衬着,我肯定也是好人一个。哈哈,我是谁呀!”虎黑子得意地咧开大嘴乐了。

“改日一起坐坐吧,上我餐厅去。”庄四儿诚心诚意地说。“要不……就白露那天吧,我今年拿了几十条蛐蛐儿,全都是毛口,已经跟爱玩儿的朋友约好了白露那天下午先排几条,晚饭咱们哥儿几个就上我那儿聚齐儿得了。我就爱你们几个,特爱听你们聊。”庄四儿快四十了,以前练过散打,身高体壮,拳脚极好,曾因打抱不平而伤人判刑。几年前出来后,侠肝义胆的朋友们出钱出力地帮他在安定门内开了一家面积不小的川菜餐厅,因为味美价廉地势好,生意非常不错。

“我老祖和我爷爷都爱玩儿蛐蛐儿,家里过去还有赵子玉的澄浆罐儿呢,可惜文革的时候儿都给毁了。”金兆枫惋惜地说。

老北京人喜欢饲养秋虫,如蝈蝈儿、金钟儿、油葫芦等等。蛐蛐儿因为能叫善斗,故而成为首选的玩物。北京人斗蛐蛐儿的高潮期均在白露、秋分、寒露这三个节气。斗蛐蛐儿始于唐朝天宝年间,日后逐渐盛行于天下;南宋的宰相贾似道酷爱促织之戏,并写出了《促织经》;明朝宣德皇帝亦好此道,上行下效,京人自此尚之成风。蒲松龄曾经写有《促织》一文记述了宣德年间因为宫中尚促织之戏而对民间百姓产生的巨大影响。挑选蛐蛐儿的标准是:头圆牙大腿须长,颈粗毛糙势要强。逮蛐蛐儿不能说是“逮”,而要说是“拿”。老北京们拿蛐蛐儿通常是立秋之前带上几天的口粮直奔北京郊区的西山和北山,西北郊苏家坨有伏地儿蛐蛐儿,黑龙潭有虾头青,石景山福寿岭有青麻头。早年间玩儿的蛐蛐儿还有山东德州的黑牙黄、宁阳的铁头青背和黑牙青麻头。近年来,北京的玩家儿们玩儿的几乎是一水儿的山东蛐蛐儿,尤以宁阳者为最,无论自拿的还是买进的都是如此。蛐蛐儿不论养还是斗,都要有专门的器具才行。明末的张和清、清康熙的赵子玉等名家所烧制的蛐蛐儿罐均属上等美品。张和清人称万里张或万礼张,所制泥罐的特点是质朴大方,泥质粗而发糠,轮廓柔和,无款平底恰似一刀削成;赵子玉所制澄泥细罐器形好、泥浆细,质地润滑犹如处子之肌肤,实属难得之物。其后,历代高手均有仿制,佳品也很珍贵。

(8)庄四儿宴宾朋

“我肏,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那都是宝贝儿啊。你们家到底是名门,净趁好东西,民国的好罐子在我眼里就成国宝了,哈哈,我这样儿的老百姓就是不开眼。”四儿遗憾之中夹带着浓浓的羡慕。

“有你这份儿闲情逸致的人如今也不多了,看来,老辈人的喜好还没断送在咱们这辈儿人手里,万幸啊!好好儿玩儿吧您哪。”金兆枫嘻嘻地说道。

“那是。别的我不敢吹,我在北京玩儿蛐蛐儿还算是有一号的。”四儿信心满满地说。

“我信,我真信。”金兆枫毫不怀疑四儿的自吹自擂。

三个把兄弟一合计,定了:白露那天下午六点半在庄四儿的餐厅见,不见不散……

离开佟知非家后,金兆枫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他不紧不急地从德胜门内大街走到什刹海体校附近去取车,然后,慢吞吞地开着车,像蜗牛一样爬向目的地……

走进餐厅的包间后,金兆枫发现左思南、虎黑子和庄四儿都已经在了,餐桌旁还坐着一个年岁稍大的男人,长得糙头糙脸,孔武而结实。

看见金兆枫进来,大家都堆着满脸的笑与他打着招呼。

“兆枫,我们正说你呢。我来给你介绍介绍。”待金兆枫坐下后,虎黑子给金兆枫介绍着众人之间唯一的一张生面孔。“这是南城的麻哥,从前撂过跤,是我老丈杆子(老丈杆子:北京俚语,意为老丈人或岳父。)徒弟辈儿的。现在给我帮忙儿呢。麻哥年轻的时候儿勇着呢,七四年在动物园那块儿跟一帮院派的子弟碴架,身上挨了十一刀。”

“幸会幸会。”金兆枫笑脸迎着麻哥,因为隔得远,抱拳一礼。

“净听黑子夸你。兄弟这气质真地道,一看就是好样儿的。我叫麻海,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啊,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儿就说话。”麻海扯着略带沙哑的嗓门说,透出一股无知的豪爽。“我比你差远了,从小儿脑子就笨,想学好也没学成。”

“老兄这可太贬低自己了。你知道发明灯泡儿的爱迪生吧,他八岁的时候儿还被老师当成低能儿赶出校门呢。你读过《弟子规》没有?《弟子规》里最后的几句话就是:‘勿自暴,勿自弃,圣与贤,可驯致。’人的智力水平差别并不大,只要努力学习,人人都能大有作为。”

“话太深了,我都听不懂。跟你没法儿比,差得忒远了。”麻海倒有些自知之明。

“先聊着。不用你们点菜,我全都给安排好了,这就上。”庄四儿拿出主人翁的姿态说。

“嘛去了今天?数你来得晚。”虎黑子笑吟吟地看着金兆枫。

“什刹海了。我最近净逛古儿了,闲的。”金兆枫回答。

“买卖的事儿上点儿心。我听思南说,眼下是旅游旺季,挺忙的。你也收收心吧,别净耍思南一人儿了。店是你们俩的,受累的累死,摆忙的忙死,这可不成啊。”虎黑子拿出疼兄爱弟的好心肠对金兆枫说。

“不赖兆枫,是我让他玩儿去的,我一人儿忙得过来。周末比平时还忙呢,最近的周末全是兆枫一人儿盯的,我都没管。”没等金兆枫开口,左思南便抢先替他狡辩上了。实情啊。

“我是太贪玩儿了,以后我多注意。”金兆枫低下头说,心里生出滔天的悔意。

“黑子真牛bī,你这俩弟弟太仁义了。”庄四儿对虎黑子说完,将眼神对准身边的麻海。“好嘛,我要是有俩这样儿弟弟,让我死我都干。”

“兄弟,您先别死,等我们吃完喝完您再死也赶趟儿(赶趟儿:意为来得及。)。”麻海亲近地开着玩笑。

大家都笑了。

(9)南城糙麻海

到底是庄四儿自己的餐厅,饭菜上来了,真快呀。

“兆枫,你最小。喝什么酒?”庄四儿问金兆枫。

“我喜欢二锅头,五十六的。”金兆枫说。

“就听你的,给我省钱了。”庄四儿从墙边的酒柜里取出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我先给哥儿几个倒一杯。”他逐一为每人倒满八钱杯后,率先举起酒杯来。“能来的就是朋友,我先敬哥儿几个一杯。”杯与嘴相触,一仰脖,干了。

众人也都随即干下一杯。酒很热,就像朋友之间的情意,喝到肚子里马上就烫开了一条热腾腾的路。于是,连喝带聊开始了。

麻海问金兆枫说:“兄弟,我们哥儿几个都是有家的人了,你干吗还不结婚呀?都这么大的岁数儿了,真扛得住。”酒精让他变得异常热情。

“啊,还没碰见合适的呢。”金兆枫回答。

“看你这么精神,追你的女孩子不少吧?”麻海又问道。

“挺多的,我们是互相追求的。”

麻海把眼睛睁得像驴蛋一样,盯着金兆枫,淫荡地笑着问:“那你干过她们没有?”

“这重要吗?我和女孩子恋爱是因为我爱她,想娶她,是因为我热爱家庭。”金兆枫坦荡荡地笑着。“别那么大的好奇心,喝你的酒吧!”

“我就爱喝酒,一喝酒就什么烦事儿都忘了。人到了我这岁数儿,是他妈最没劲的时候儿了。唉!”麻海发起牢骚。

“你有什么可烦的呀?媳妇儿又年轻又漂亮,还不知足哇?”庄四儿取笑着麻海。

麻海的漂亮媳妇儿是西安人,如今也是一嘴的北京话了,全没了外地人的痕迹。她刚来北京的时候,在麻海的朋友大哑巴开的娱乐城里做收银员,平时就住在娱乐城提供的宿舍里,因为经常见到麻海,彼此也算是半熟脸儿。麻海曾经救过大哑巴的命,两人的关系异常紧密。几年前的中秋节晚上,麻海独自到娱乐城去玩时遇见她,经过大哑巴同意后,将她带到歌房聊天。男人苦闷,女人思乡,于是,共同向啤酒红酒洋酒发起了轮番攻击。最后,被酒乱了心智的麻海淫性大起地将她带到楼上的包房,在她醉睡不醒时将她扒得一丝不挂,手忙脚乱地狂摸滥吻之后,发力将不能完全硬挺的*捅进了她紧括的yīn道。完事后,他吃惊地发现她在几分钟前还是个处女。他放下一千块钱,溜了。第二天上午,良心发现的麻海到娱乐城找到大哑巴说了自己的事。大哑巴并没有责怪麻海,找人将已经哭红两眼的她叫到办公室。看到她以后,麻海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狠抽着自己的嘴巴,他骂自己混蛋畜类,说自己刚离婚,孤独寂寞得难受难忍,特想女人。大哑巴制止住麻海的哭闹,从手包里取出两万块钱放到她手里,说,朋友乱来自己也有责任,求她千万别报官,并说麻海仗义忠厚,一辈子挺苦的,净帮朋友扛事儿了。她含泪握着手中的钱,发疯似地对麻海又踢又打又挠又骂。麻海说,他想娶她,保证一辈子对她好,只是自己四十老几的人了,不知她是否同意。她停下手脚,不再声泪俱下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麻海。第二个月,两人结婚了,大哑巴是证婚人。她很幸运,没怀孕。有短儿的麻海素日里特怕媳妇儿发脾气,大气不敢出。媳妇儿心硬手狠,不但对麻海骂声不断,还一生气就让他睡在地上。前一阵儿,麻海又在地上睡了半个多月,媳妇儿警告他说,夜里不许乱摸乱碰,要是敢再一厢情愿地肏她,就铰了他的*。麻海很淫,每回看见女人的肥nǎi子大屁股心里都会被烧得火急火燎的。心急难耐的麻海实在憋不住了,就偷着上外面嫖了两回。媳妇儿受过伤害,对*充满了厌恶。她是性冷淡,可男人的性欲是摁不住的。

(10)兴起说性事

“你们都不知道。”麻海将头转向左思南说:“别看我快五十了,我就爱肏bī,可我现在都不怎么跟媳妇儿干了。咱哥儿俩不熟,你听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媳妇儿是我第三婚的,还不到三十呢。”他又把目光给了金兆枫连轮带甩地说道:“老他妈跟一人儿干,一干就是半辈子,那才没劲呢,要不我怎么净找小姐哪?!只要你给钱,你想让她们干吗她们就干吗,倍儿爽。我在她们丫身上花的钱扯了去了(扯了去了:北京俚语,意为多。)。旧社会,好些人的小老婆都是从妓院里从良出来的,这些骚bī娘们儿的活儿绝对特别好。”

“哎,我问你。”虎黑子用手拨拉着麻海,将他的眼神引向自己。“你还说爱肏bī?我看你肏也是瞎肏,达不到最高境界!你知道什么bī最好吗?”

“处女的bī呗。”麻海不加思索地说。

“放你妈的屁!蠢驴一个。处女?你还没舒服呢,她就疼哭了。”虎黑子不屑地说。

“你有经验。那你说,什么样儿的bī最好。”麻海的语调很急切。

“我经验没你多,知识比你多。记着啊,书上都查不着。”虎黑子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湿紧香深暖。达到这五个标准的就是天下最好的bī。”

“这下儿我可全知道了。哈哈哈哈。”麻海得意地大笑起来。

“别乐啦。”虎黑子打断麻海的笑声。“你怎么学习知识不讲究完全彻底呀?就你这样儿能进步吗?最好的你知道了,最不好的你知道吗?”

“我错了。你告诉我得了。”麻海被折磨得没了底气,他央求道。

“干松臭浅凉。”虎黑子像吐豆子似的将五个字眼清晰地喷出来。“光听没用,你得回家好好儿琢磨才行呢,既要有感性认识,又要身体力行,不过,别祸害良家妇女啊。”

麻海狼狈而难堪的样子把大家都逗乐了。虎黑子到底是进步了,嘴上既能耍流氓又能耍学问了,行啊!

“好样儿的黑子,智力和口才都赶上来了啊!你的嘴在脑袋上长着,思想境界比喜马拉雅山还高呢。”左思南赞叹道。

“这就叫自然流露!虽然用词比较龌龊露骨,态度还是端正的。”金兆枫附和道。“自然的东西不用掖着盖着,大家都明白。”

“有什么可夸的?我的思想境界比黑子高多了,他也就知道裤裆里的那点儿事儿。”麻海理屈词穷地喊道。

“你的思想境界在马里亚纳海沟下边儿呢,海平面以下一万一千零三十四米。”左思南一面摇头晃脑一面恶意地耻笑着麻海。

“一堆臭流氓!”麻海眼望天棚,一本正经地说。

庄四儿笑了,诙谐地对麻海说:“别嘴上使劲啦,就麻哥您这样儿的人都不该有性欲了才对呢。要赶上有皇上那会儿,您肯定打死也不舍得去当太监,对吧?”

麻海不知羞臊地说:“兄弟真仗义,净拿老bī我开涮了。”他拿脸当屁股了。

(11)明娼暗妓论

金兆枫用两声大笑引来了麻海的眼神。“其实也不尽然,老和一个人行房也未见得就不好。过去都说皇帝骄奢淫欲无度,可那前明的弘治皇帝就提倡一夫一妻制,对不对?人得有自我调节的能耐才行呢。食材平凡,不忌厨艺精湛,就像每天光吃土豆白菜一样,改改菜谱儿不就得了嘛。今儿红烧,明儿醋溜,后儿个凉拌,那不就岔开了嘛!《素女经》里记载的有九种房事技巧,你每天试一种,不就跟你有九个老婆一个意思了吗?”

麻海大嘴一撇。“我他妈哪儿看过那玩意儿啊,听都没听说过。”

庄四儿轻蔑地拿手指着麻海说:“你丫别找鸡了,还是找个活儿好的妈咪训练训练你媳妇儿吧。你媳妇儿要是能跟浪妇似的那么会伺候你,每天晚上都光着屁股流着汤儿地把你弄得要死要活的,你还有那心思体力嫖去吗?肯定是没了,再说,还能给家里省俩冤枉钱儿呢。女人把bī当银行,男人把银行当bī,别再给卖bī的增加银行存款啦。”

“你这反革命口淫犯!”虎黑子边笑边用手点着庄四儿说。“我刚跟兆枫学了一句骂人的话,骂你挺合适的。”

金兆枫对庄四儿说:“实际上,*也不都是指着窟窿卖肉的,她们也分等级。过去北京的妓院就分三等,一等是清吟小班,色艺双绝,轻易不卖身;二等是茶社;三等叫窑子,此外,还有暗门子。古代的好多名人都和*成了朋友,韩愈是有名的嫖客,柳永最受*们的欢迎,苏东坡挟妓游赤壁,唐伯虎画美人是拿*当模特。明末的时候儿,秦淮名妓每天接待的都是侯朝宗、冒辟疆那样儿的江南名士,她们靠的是精通六艺,不是靠每个女人都有的那个ròu洞。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是嫁给了礼部尚书钱谦益当小老婆,在钱谦益落魄生病的时候儿忍辱负重百般服侍,她比一般的女人更注重妇道。所以说,*也有好人,也有仗义人,都说笑贫不笑娼,她们也不容易。没有一个女人会因为喜欢挨肏而去当*,她们都是因为生活所迫,是无辜的。”他将眼光投向麻海。“你以后再嫖的时候儿,带着点儿怜悯和感恩的心情上床,别老装孙子!”

虎黑子也训斥着麻海。“听兆枫的。除了他,没人能这么教你好儿。”

“我每回找小姐的时候儿,完了事儿还亲她们呢。我也心疼人,不用你们说我也有这份儿人心。”麻海说。“咱们都是朋友,我明白着呢。”

金兆枫哈哈一笑,不屑地看着麻海说:“你知道什么叫明白吗?你知道什么叫朋友吗?日月为明,月月为朋,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二者谁也见不着谁,能活到太阳见着月亮那份儿上的人才能算是明白。都说皓月当空,可你见过天上同时有两个月亮吗?能有两个月亮互相依伴的缘分,这才算是朋友呢!”他举起酒杯,将头转向大家。“来呀,喝着了。”

(12)老泡儿叫碴本儿

于是,大家把精力都转到了喝酒和吃菜上,兴高采烈地聊着有用没用的淡话,扯着有味儿美味儿的闲篇儿,诉说着现在,畅想着未来。话说得不少,酒也喝得挺多。慢慢地,都有些酒酣耳热了。酒乱性,酒害人,麻海首先成为二锅头的手下败将。

“我他妈喝完酒就想打炮儿。这岁数儿一大了,有时候儿连他妈一娘们儿都伺候不好,色劲挺大,就是*老发软,还得拿药顶着。”麻海一副酡颜,努力睁大着一双已经状如红灯的眼睛,舌头打卷儿地喊着。

庄四儿的脸颈也早被浓烈的酒精烧得红里泛紫,他老大地不乐意地高声教训着麻海。“傻bī,还他妈老泡儿呢你!你连提枪上马都玩儿得不真实,真够肏蛋的。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歇菜,别他妈跟霸王硬上弓似的,行吗?”

麻海的小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他使劲摇着脑袋,在近乎麻痹的意识里奋力寻找着能有力回击对方的语言。

“古人说过,‘饱暖思淫欲’。所以,饭才是最好的性激素,比春药强。吃饱喝足了找女人是正常的,可男女之事不能硬努,吃药对自己也是个伤害。”左思南柔声说道。

“去你妈的!问你了吗?找死啊?”麻海五官挪位的脸上满是狰狞,手指戳着左思南的脑门说。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麻海的脸上。是虎黑子。

“肏你妈,闹酒诈呀?你再指着我弟弟,我现在就把你丫手给剁下来。要不是看你丫可怜,我他妈明天就开了你。”虎黑子怒不可遏地抓住麻海的头发,使劲儿摇着他的脑袋。“别逼我当流氓,你丫在我眼里就是一滩狗屎。留神我找两个崽子弄死你丫挺的!”这几年,他已经很少撒野了,语言也收敛得很文明了,但是,老虎不吃人并不是因为丧失了野性,而是在于人为的自我约束。

“走吧,他喝多了。”左思南劝着虎黑子,并示意金兆枫帮他把虎黑子往包间外面拉。“四儿,我们先走了,以后再联系啊。”

“没事儿。你们走了我就把这傻bī轰走,什么玩意儿啊丫是!”庄四儿怒怒地说。“今儿个没让哥儿几个高兴,都冲我了。”

三人刚走出包间的房门,身后就传来麻海一声歇斯底里的叫骂。接着,是一声闷响,随之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走咱们的,四儿吃不了亏。”虎黑子坦然地说。“麻海不喝酒的时候儿挺好的,一喝酒就完蛋肏了。这孙子原来救过我,所以我才让他到我们公司上班的。本来我是想让兆枫帮我给公司出出主意的,这么一来,全他妈吹吹了。”

“哪天找我都成。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责无旁贷的。”金兆枫说。

“以后别再找姓麻的了,说话傻,办事儿更傻,跟咱们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左思南对刚才的饭局深有不满。

虎黑子哈哈笑着对左思南说:“你现在就是真理,听你的。别跟他生气,你要真生气了,我回去替你抽他一顿。跟他比,你什么时候儿都是伟人。在我眼里,你就是中国的老大,哈哈哈哈。”

喝了太多的酒,三人都没敢开车,都是打车回家的。车是第二天赶早儿取走的,因为时间不一,哥儿仨谁也没见着谁。

……

(13)一天有俩局

第二天上午,金兆枫给左思南打电话说,自己到书店给虎黑子买一些经营管理和营销策划的有关书籍,然后再去店里。

金兆枫买完书,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店员们吃着盒饭,左思南抽着烟。

“买了这么多书哇,够黑子看上一阵儿的了。”左思南说,神情有些萎靡不振。

“黑子说让我给他讲讲公司管理的事儿,我怕说得不周到,还是让他一边儿看书一边儿听我讲吧。我可不愿意耽误人,尤其他是咱们的哥哥。”金兆枫说。“你最近怎么老是无精打采的呀?”二人边说边走进办公室。

左思南说:“我上礼拜六做足疗的时候儿,按到足底的穴位挺疼的。我让按摩师轻点儿,人家说,我有点儿肾亏了,应该吃点儿补药了。现在这岁数儿就这样儿,我还真挺害怕的呢。”

“纯粹是扯淡!你是缺乏锻炼,我也这样儿。你吃了他卖的补药,他赚了钱非高兴死不可。现在这社会,卖药的比他妈卖刀的还狠呢。别信他们的屁话,想看病就上医院找大夫去。以后,咱们抽空儿上体育馆打打球儿就好了。你不是羽毛球打得挺好的嘛,捡起来呀。”金兆枫开导着说。

“我现在喜欢游泳,美涵也喜欢游泳。”左思南说。他真是个爱家如命的。

“那还是你们两口子去吧。我不行,我有恐水症,跳进游泳池必死无疑,没救儿。”金兆枫使劲摇着脑袋。

“刚才黑子打我手机了。你猜他说自什么来的?”左思南问。看见对方茫然无知的样子,便继续道。“黑子说,姓麻的刚给他打完电话,说自己昨儿喝多了,要给咱们赔礼道歉呢。四儿昨天把姓麻的给打了,后来看他喝得都走不动了,就让他住餐厅了。姓麻的早晨回家就挨媳妇儿骂了,他媳妇儿知道黑子对他有恩,偏要请咱们哥儿仨上他们家吃顿饭。黑子说,姓麻的他媳妇儿在娱乐城做收银员,晚上上班,白天休息。黑子已经答应了,他怕咱们俩忙,说到那儿不用吃饭,坐一会儿就行了。”看到金兆枫要强白,他急忙说:“我也不想去,可是黑子说他们原来毕竟有过交情,即使是认识,也不能驳人家这个面子。记着啊,礼拜六上午,黑子上店里找咱们来,”

“缺德吧你们就!我礼拜六上午还得去钱教授家呢,早就约好了。要去你们去,我可去不了。”金兆枫急眼了。

钱教授叫钱德风,家住城南的方庄芳城园,他是金兆枫两年以前经朋友介绍认识的,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已故的的父亲是视文化如生命的老学究,在他降生时,父亲引用《论语》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的寓意为他取了这个深寄厚望的名字。钱德风在大学里教的是西方经济学。他不但是经济学家,还是中国民风民俗的资深研究者,且尤精于烹饪。相识后,他与金兆枫相互欣赏,遂成忘年之交。上次金兆枫到他家拜访时,二人聊到了老北京的传统风俗和吃食,因为时间过晚,金兆枫在告退时与钱德风约定本周六上午到钱家继续探讨。爱北京的金兆枫是不会错过这样的事情的。

(14)别人的娇妻

“咱们早点儿去,呆一小会儿就走人。耽误不了你,我保证。”左思南劝导着。

“那……”金兆枫哭着驴脸想要强辨。

“少废话!”左思南果断地堵回了金兆枫的话。“我是你哥,听我的。你的心思我知道,我能害你吗?再废话我抽死你。”他作势要打金兆枫。二人都乐了。

“没你们这样儿的。得,我服了,你们岁数儿大的做主吧。哎哟,我冤哪!”金兆枫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地耍起了赖皮。嗨,没娶媳妇儿的男人就是长不大!

……

星期六上午,按照金兆枫的主意,哥儿仨八点半在双月堂聚齐了。庄四儿也来了,是虎黑子约的。四人见面,寒暄一气。

“都开着车去,回来的时候儿不是一路儿,”虎黑子说。

临行前,金兆枫把几天前特意买的一堆书放进了虎黑子车内,对他说:“你先看看这些书,有用。我这几天翻了翻,写得挺好的。找时间咱们俩聊聊你们公司的事儿。记着啊,一会儿别耽误我太长的时间,正事儿比淡bī重要。”随即,向麻家进发。

到了麻海家的大杂院门口时,看见他正焦急地坐在马扎上恭候呢。

在众多邻居羡慕的注视下,麻海哈叭儿哈叭儿地把四个穿戴整齐的男人领到自己的家前。“媳妇儿,我们老板跟客人都来啦。”

闻风而出的是麻海年轻利落的老婆。楚楚衣衫的她身材窈窕,眉目传情,臀部饱满丰肥,

两个对男人眼球具有极强吸引力的超大号nǎi子浑圆结实,在紧绷的褂子里随着身体不停地扑楞着。她的身上散发着活力,俊白的鸭蛋脸因为兴奋而显得极有光彩。把她与身边的麻海一比,真是天上地下。这麻海也算是有能耐,愣能把被他强奸的良家美女变成老婆!也许,鲜花肯插在牛粪上的原因正是因为鲜花的败落和牛粪的营养。

“呦,来来来,快进来坐。”风情万种的女人候在门旁,声音甜美,笑得很真诚。

“知道你们来,我媳妇儿六点就起来归置屋子了。”麻海陪着笑脸。看上去很谄媚,像是一条邀宠的老狗。

“不啦,我们坐外边儿就行了,别忙活了。”虎黑子满脸和气地对麻海的老婆说。“本来挺忙的,没时间,可是,我跟麻哥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不来就不够意思了。我们呆不住,一会儿就得走。”

“怎么也得吃顿饭再走哇。我这菜都买完了,酒也现成儿的,不麻烦。”麻海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虎黑子,可怜兮兮的嘴脸与酒后的表现判若两人。正如虎黑子所言,麻海不喝酒的时候还挺好的。

“你的心意我们领了,饭就免了吧。”虎黑子拍拍麻海的肩膀,和善地看着他说。“拿几个凳子出来,再沏壶茶。咱们聊会儿。”

两口子诚惶诚恐地从屋内取出几个样式各异的凳子来,麻海的老婆还捧来一个大茶壶和几个光可鉴人的干净茶杯。

(15)肝胆诚相照

宾主落座。

“茶不好,您几位就凑合着喝吧。”麻海的老婆殷勤地为每位客人逐一斟上热腾腾的茶水,眼睛恰似云边探竹一般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显得秋水伊人。

“嫂子太客气了。这肯定是你们家最好的茶叶,我知道你们俩的为人。”虎黑子说。他与麻海相识多年,彼此还是很了解的。

金兆枫一直色迷迷地看着麻海的老婆,当他垂涎的目光与麻海的老婆蓦然相遇时,猛地吓了一跳。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也变得有些红了。

“这位先生个子真高,气质也好。”麻海的老婆用火辣辣的眼睛看着金兆枫说。随后,掉过脸问麻海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吧?”

“啊,”麻海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这些人里,数他学问最深了。”

“好事不怕晚。”麻海的老婆看着金兆枫。“等着吧,说不定哪天嫦娥能从月亮里溜出来找你玩儿呢。你面相好,肯定是有福儿的人。”

“嫂子长得真漂亮!”金兆枫勇敢地盯着麻海的老婆说,心里怦怦地跳着。

“嘻嘻。女人命苦,漂亮有什么用啊。要是我们家麻海跟你们似的就好了。”女人的声音如微风振萧,得意之余,迅即便有无尽的忧郁袭上心头。

“漂亮也没用。”麻海牢骚满腹地对金兆枫说。“她是护bī队的队长,让看不让摸,把bī看得比保险柜还紧呢。有时候儿,把我给急得直想买块儿囊膪剌个缝儿当bī使。”话糙理不糙。牢骚太盛,肠子都快愁断了,还不能说脏话过过嘴瘾吗?

大家都笑翻了。

麻海的老婆赧红着脸,“不害臊,越当着人越来劲!你不是说要赔礼道歉嘛,怎么还不开始啊?”

麻海让老婆说得低下了满是杂毛的脑袋,想起了请人的本意。他诚恳地看着众人,满怀悔恨地说:“哥儿几个,那天我喝高了,装孙子了,你们都是贵人,别跟我一般见识。一句话,我这儿给哥儿几个赔不是了。”他站起来,给大家深鞠了一躬。

金兆枫抢先鼓起了掌。“好,知错能改就是爷们儿。你忘了吧,”他余笑未止地对麻海说:“你喝多了以后还拿手指着思南骂人来着呢。”

“行了兄弟,我正要说呢。”麻海对金兆枫说完,把脸转向左思南,语调郑重而沉痛。“思南,我喝完酒没德性。要不这么着,你抽我俩嘴巴,我决不还手儿。”

小心眼子的左思南也装起了大人大量。“麻哥想得也忒多了。没事儿,谁喝高了都难免的。我根本就没记恨你,再说了,黑子不是替我占便宜了嘛。”他很会说话,当着人家老婆的面并未道明男人在外边酒后挨揍。

“我活该!他是我老板,打死我也不冤。”麻海解气地说,听上去倒像是在说别人。

“话说开了就得了,以后咱们还是朋友。”庄四儿拉住麻海的手。“麻哥,那天我也挺肏蛋的,别往心里去。改日还上我那儿去。”他把目光洒给大家。“我跟麻哥说了,天底下凡是敢跟咱们作对的人就是咱们共同的敌人!”

(16)情潮催人爽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才是意境啊!”金兆枫又犯上了酸文假醋的毛病。“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声情并茂地唱上了。

大家又笑起来。

“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怎么样啊?”麻海的老婆问金兆枫,顾盼生辉的眼睛闪着光。

“行啊,好事儿这是。说说女方的情况。”未待金兆枫开口,虎黑子便应承上了。这几年,他还真是为兄弟的婚事着急,可又没有办法。

麻海老婆的眼神仍停留在金兆枫的脸上。“我在娱乐城有一姐们儿,二十三岁,浙江人,又规矩又漂亮,还不乱花钱。”

“我……我不太喜欢这种环境里的女孩儿。嫂子别介意啊。”金兆枫扭捏地带着歉意说。

“娱乐城里有的是好女孩儿,我能找一个靠卖挣钱的给你当老婆吗?想让我给你找鸡我都不管,我嫌恶心!”麻海的老婆有些恶言恶语了。遭人误解的滋味儿委实不好受。

“嫂子,你多虑了。我的意思是现在太忙,不急着结婚。”金兆枫脸上堆着假意的笑容。“等哪天我急得挠墙的时候儿,一定第一个儿就来求你。以后,少不了会麻烦你的。”

“行,你可真够会说话的,让人听了以后心里舒服多了。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找我帮忙的。你也别急,等有人追你的时候儿,你跑都跑不了。”麻海的老婆又开始喜形于色了,浓桃艳李般的的脸上皎若秋月。

“行了。”虎黑子站起来。“水也喝够了,话也聊透了,撤吧,都自己忙自己的事儿去啊。”他又喝下一口茶,对麻海说:“吃饭有的是机会,咱们都且死不了呢。”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

麻海两口子把客人们送到院门口,直到车影在视野中消失才得偿心愿地回家。

是夜,麻海的老婆施展浑身解数,尽现妩媚和风骚,与自己的男人早早就上了床,让久未上身的男人在不知疲倦的交合中饱饱地品尝着自己。在她朦朦胧胧的幻觉中,压在身上与自己进行肉体沟通的并不是麻海。当麻海在她身上连哼带喘地奋力拼搏时,她的眼前总是闪着金兆枫的影子。她的意识完全放松了,精神完全投入了,动情的淫液源源不断地急流而下。她不停地含混不清地喊着让身上的男人使劲儿使劲儿更使劲儿,并险些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喊出其他男人的名字。这种飘在云端的感受让她有了超级好的回报:原本性冷淡的她享受到了难得的性高潮,而且是三次。后话不提。

却说金兆枫来到钱德风家时,已经过十点了。

“对不起,钱大哥,刚才有点儿事儿,来晚了。”刚一迈进钱家的门,金兆枫便面带歉意地向主人陪着不是。

“哈哈,不晚不晚。咱们也没定死时间,怎么能说晚呢?”钱德风大度地给金兆枫吃着宽心丸。“快坐。喝什么,凉的还是热的?”

“凉的。我喝太热的东西打喷嚏。”金兆枫落坐说。“阿姨呢?”他问道。

(17)拜见百事通

金兆枫对钱德风夫妻的称谓有些不着调:他与钱德风以兄弟相论,却称呼钱德风的夫人为阿姨。不过,夫妻二人倒是乐得如此——两口子辈分不均,这也是个乐儿啊。

“她知道你来,买菜去了。”钱德风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梅汤递给金兆枫。“我也来一句你们旗人的话:您得着。哈哈。好喝着呢,这是我几天前特意为你泡的。”

酸梅也叫乌梅,既是果品又是药材,具有生津润喉、祛暑平肝的效用,很久以来就是北京人在炎热的暑伏季节十分钟爱的应季清凉饮料。著名生产厂家有北京的信远斋。

“谢您老恩典。”金兆枫欠起身,接过酸梅汤来。“酸梅汤不是煮的吗,您怎么泡哇?”

“这你就外行喽。煮出来的酸梅汤只酸不香,开水把它原有的香醇都煮飞了,拿热水浸泡几天作出来的浓汁才地道呢。尝尝吧,我在里边儿加了桂花和绵白糖。”钱德风坐下后,美滋滋地看着低头细品的金兆枫,话匣子拧开了。“我小的时候儿,这买酸梅汤的手里还得拿着两个小铜碗儿呢,拿手指头挑着一撞一撞的,又有节奏又清脆,这叫做‘打冰盏儿’,好听!”钱德风回忆起旧日时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像孩子一样。“那时候儿哇,从春末到中秋,卖酸梅汤的摊子可多了,有的还在镇酸梅汤的冰桶上挂着写有‘冰镇熟水梅汤’的小牌子。这做酸梅汤的也有偷工减料丧良心的,有的人为了省钱,不用乌梅和白糖,拿杏干和糖精糊弄人;有的人兑汤汁不用熟水,直接往里兑生开水;还有的人为了让酸梅汤喝起来凉爽败火,就直接往汤里加河冰。咱比不了人家,我这是真材实料,放心喝去吧。”

金兆枫笑了。

“这阵子都干什么新鲜事儿啦?讲给我听听。”钱德风问道。

“我最近都快成了老农进城了,故宫和什刹海附近几乎让我逛遍了。好多宅门儿大府都让大单位给占用了,站岗的比狼狗还厉害,比死人还严肃,死活就是不让进。要是把这些地方儿变成旅游开放单位,国家还能增加门票收入呢。那些单位在哪儿办公不好,干吗偏在名胜古迹里呀!咱们国家盲目建设花的钱拿出一部分来就够让他们腾地儿的,我在机关干过,我知道。这倒好,想烧香都进不了庙门儿了。说起庙来了,我有一朋友,小学转了三次学,四个学校解放以前全是大庙。北京以前有那么多的庙,干吗都拆得稀里哗啦的呀?佛教又不影响政府的统治!幸亏城里还有法源寺和广济寺,要不然,也只能心中有佛啦。唉,心凉如冰,惨哪!”金兆枫边说边抱怨。

“共产党也不是神仙,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儿。解放前,这北京城里有的是庙,甭别的,内城九座城门的瓮城里都有庙,除了安定门的瓮城里建的是真武大帝庙,其它八个瓮城里建的都是关帝庙,其中,前门瓮城里靠西侧的关帝庙最有名儿。在一般的关帝庙里,关公的坐骑都是泥塑的赤兔马,可前门关帝庙里的马是拿白玉雕刻的玉石马。大明的时候儿,嘉靖皇帝信奉道教,他曾经让人给宫里的关帝像占卜,结果是‘主凶’;又让人给庙里的原像占卜,结果是‘主吉’。皇帝再牛,也不敢把神像打碎,所以,嘉靖皇帝命令人把两个神像对换了。那些不知底细的百姓还以为前门的金身关公像是御赐的呢,香火就更旺了。那庙里有一方写有‘灵镇山河’的匾额,是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敬献的。可惜呀,多好的庙哇,1967年文革期间给拆除了。”钱德风边说边扼腕叹息着。

(18)唏嘘苦怀旧

“二战的时候,美国军队里每个团以上都配备有文物参谋。别看人家的建国历史不长,可人家在战争期间还时刻惦记着对文物和艺术方面儿的保护,这种意识真是超人一等的。北京也是为了能保护古迹才和平解放的,只可惜,没能真正做到将革命进行到底。士也罔极呀!梁思成1957年写过这样一句话,‘拆去一座城楼像挖去我一块肉;剥去了外城的城砖像剥去我一层皮’,我特别有同感!梁思成和陈占祥1950年曾经拟定过‘梁陈方案’,提出要完整保存北京古城、在古城以外建设行政中心区,结果是方案流产了,人也开始倒霉了,太让人伤心了。祖宗留下来的历史文化遗物,几年的工夫儿就都寿终正寝了,甭说城墙城门楼子,那么多的牌楼、影壁、僧庙道观、老宅子老胡同儿不是也都拜拜了嘛。从解放就开始毁,到现在还是接着毁,大家看到的不是文物保护力度加强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老东西消失得越来越快了,北京城现在的格局简直就是一把不值钱的杂拌儿糖!毁人不倦哪,等着挨子孙们的痛骂去吧!这种事情只能发生在偏激落后的中国!我今年夏天和几个民主人士聚会的时候儿碰见一个打算回国落叶归根的老华侨,原来是国民党的大官儿,现在跟美国住呢,这是他离开北京几十年以后第一次回来。我们那天聊北京的时候儿,老头儿特别伤心地哭了,他说,‘北京不该毁成这样儿啊,弄得人和鬼都认不出来了。现在的北京不是原汁原味儿的北京了,城里城外值得留恋的东西全都发送干净了不说,还连我们家的祖坟都给挖没了,我这片儿老树叶子也没地方儿落了,以后也没法儿想再回来了,死了就逮哪儿埋哪儿吧’。您瞧瞧,这就是因爱生恨的老北京!”金兆枫也是有感而发,唏嘘不已。

“唉!当局失误,人民盲从啊。建国初期,刚刚获得解放的劳苦大众太憧憬美好的未来了,他们想象里的社会主义就是万象更新的人间天堂。他们一边儿全身心地建设新中国,一边儿义无反顾地把旧社会的一切都砸得稀巴烂。他们坚守着自己的的信念,却完全忽视了后人的感受。说到底,当局者是其咎难辞啊!当时的人民把毛泽东看成了神,看成了中国的救星啊,你看那些流传下来的老照片,好多老百姓见了日夜思念的毛泽东,脸上都带着因为谦卑和崇拜油然而生的那种谄媚和奴相。共产党领袖受人民爱戴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新中国以前的所有统治者,于是乎,把人民救出苦海的领导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意志代表了全体人民的意志,再于是乎,就因势利导地利用了人民群众的单纯和热情。实际上,好多知名的高级干部和知识分子也都是反对梁思成保留古城旧貌的提议和做法儿的,朱自清和吴晗就如是。也难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大是大非上也是这样儿。当时的人在思想上都存在那么大的分歧,咱们再拿现在的眼光儿要求当时曾经犯过错误的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最可气的就是现在的人,明知硕果仅存的历史文化有价值,还争先恐后地毁呀毁呀,就怕自己毁得比别人少,生怕后人记不住他的恶名。拆吧!扒吧!让天底下所有恨老北京的人都开着推土机忙活起来造孽吧,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寿终正寝就不算完事儿!甭说了,也甭要求别人了,要爱北京就自己悄悄儿地爱吧,什么都没的爱了那是咱们活该!”钱德风恶气难出地絮叨着。

(19)齐念美食经

门开了,钱德风的夫人回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和食品。看到与丈夫谈意正酣的金兆枫,十分高兴。

“兆枫来啦!”钱夫人边喘边说。

“阿姨您好!”金兆枫忙站起身来,急行几步,将钱夫人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瞧把您累的,真不落忍!”

“不累。别那么见外,看见你我就高兴,有人儿陪着老头儿云山雾罩了,嘿嘿。”看着金兆枫把东西放到厨房的地上,钱夫人把他推出厨房。“行了。你什么也别管,一心一意地和你钱大哥交流学问去吧。一会儿我主厨儿,四菜一汤。”厨房门一关,独自操练起来。

“哈哈,要是老年间的四菜一汤,那就把兆枫饿瘦喽。”钱德风又发古人之幽思了。

“什么啊?四菜一汤能把我饿瘦吗,为什么?”金兆枫回到原座,不解地陪着笑脸问。

“你知道四菜一汤的来历吗?”钱德风得意地看着金兆枫。看到他茫然地摇着头,便继续道:“四菜一汤是明太祖朱元璋首倡的。明朝初年遇上天灾,在皇后的生日庆典上,贫苦出身的朱元璋为了反腐倡廉,就拿粗茶淡饭招待文武大臣,并要求大臣将来请客的时候儿最多只能是四菜一汤的标准。四菜就是炒萝卜、炒韭菜和两大碗青菜,一汤就是普通的葱花豆腐汤。多好的规矩呀,只是执行的时间太短了。”

“朱元璋还喜欢珍珠翡翠白玉汤呢,我听过刘宝瑞的相声。可那是在南京啊,时间也太早了。江山初定,就应该艰苦朴素,休生养息之后,贪嘴的人肯定越来越多,厨师也有了用武之地,要不然,中国的饮食文化早就断代了。我就想知道满清以后北京有名儿的吃食。”金兆枫说着自己的想法。

“北京啊,行。满清那时候儿,老北京城里还真没有什么纯粹的京味儿饭馆子,也就砂锅居白肉馆还凑合算是京味儿。砂锅居原本叫和顺居,因为擅长砂锅菜,就有了砂锅居的外号儿,时间一长,原名儿到让人忘记了。它是乾隆初年由定王府的更夫和御膳房出来的御厨合作开办的。满族人祭祖祭天必须要用上好的整猪,祭祀之后,就廉价卖给下人了。当初砂锅居卖的白水煮肉用的就是祭祀所用的冷猪肉。白水煮肉也叫白肉,这白肉还是你们满族人的风俗呢,是满族入关以后由宫中传到民间的。当时,砂锅居有一口四尺宽三尺深的大锅,每天就煮一口猪,中午以前卖完了就收摊子,所以,给老北京留下了一句俏皮话:‘砂锅居的买卖——过午不候’。砂锅居最有名儿的是烧、燎、白肉。烧指的是炸肥肠、炸鹿尾之类的油炸品;燎就是拿木炭把肉的外皮燎成金黄色,然后再下锅煮;白肉可以蘸着酱油、蒜泥、辣椒油之类的调料汁吃。放进砂锅的白肉和白菜、粉丝、海米、口蘑一起煮就是砂锅白肉。那儿的砂锅白肉了。那儿的砂锅三白和砂锅下水什么的也好吃。后来有了烩酸菜和烩酸菠菜之类的菜品,倒像是更接近东北风味儿了。”钱德风一面回忆一面细声细气地娓娓道来。

“馋死我了!”金兆枫吸着口水,刨根问底地问。“还有什么呀,好吃的?”

(20)北京名饭庄

“有,多着呢,不馋死你就不算完!”钱德风像哄孩子似地逗着他。“北京特有的三大名菜是全聚德的烤鸭、烤肉宛的烤牛肉、东来顺的涮羊肉。咱们先说烤鸭。这烤鸭本是南方的吃食,南北朝时期就有了,当时叫炙鸭。南宋的时候儿,炙鸭成了贵贱高低天下皆宜的美餐。元人攻破临安以后,把那儿的能工巧匠迁移到了大都,从那时候儿起,元大都就有了南炉鸭。烤鸭扎根北京以后,成为元明清三朝的御膳。此外,还有人说烤鸭最早是起源于山东的,这也是一家之言,姑且论之吧。老年间,北京人管烤鸭叫烧鸭子,最著名的有便宜坊和全聚德。烤鸭分暗火的焖炉和明火的挂炉两种,便宜坊是焖炉,所用的燃料是秫秸;全聚德是挂炉;所用的燃料是果木。我给你分着说说这两家儿。明朝的时候儿,米市胡同有一座金陵便宜坊专卖焖炉烤出来的烧鸭子,到了大清,便宜坊在全城建了好几家分店,原店成了老便宜坊。等到了同治三年……”

“我知道,同治三年是1864年,比我正好早一百年。”多知多懂的金兆枫在钱德风专注的陈述过程中见缝插针地多嘴多舌着。

钱德风看着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同治三年,杨全仁在前门大街开了全聚德。开始只卖烤鸭和烤炉肉,后来,全聚德重金请来了一位原来在清宫御膳房专烤鸭子乳猪的厨师,把烤肉的烤炉改成了挂炉,于是乎,清宫的挂炉烤鸭技术就全部转入了全聚德。当然,也有人说全聚德的烤鸭方法是从御膳房的烤乳猪演化而来的。全聚德的片鸭师傅能把一只熟鸭子按照天罡地煞的数目均匀地片成薄厚大小几乎一致的108片儿,而且保证每片儿都有肥有瘦有皮。烤鸭必须用北京填鸭,它的饲养历史大概有一千年了。过去,少数民族的皇帝喜欢游猎,无意之间获得了纯白野鸭种,开始是为了游猎而饲养的,经过历代延续,才把今天体肥肉嫩的纯种白鸭给培育出来,因为是拿填喂的方法育肥,所以,这种白鸭就叫填鸭了。烤鸭的制坯阶段比烤炙阶段要复杂多了,又得宰杀又得去毛又得吹气又得抹麦芽糖。反正你也不开烤鸭店,咱们就不絮叨了。和烤鸭相比,烤肉可就简单得多了,北季南宛嘛。烤肉曾经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帐篷食品,明朝末年,蒙古人用牛粪烤牛羊肉,满清入关以后,来北京定居的蒙古人把烤肉就传到了北京。银锭桥的烤肉季烤的主要是西北的绵羊肉片儿;宣武门内的烤肉宛烤的主要是小牛肉。咸丰年间有了真正的烤肉宛,同治以后有了烤肉季。不论是牛肉羊肉,都要先剔净筋膜,然后,切成一分薄厚的肉片儿,配上酱油、料酒、姜末、卤虾油、香菜等等一干佐料,再上炙子这么一烤,嘿,不膻不腻,香气冲天,吃着那叫一个美哟!涮羊肉也叫羊肉火锅,这是满清入关之后才兴起来的。东来顺是丁德山1903年在王府井大街北口创办的,人家的特点是选料精、加工细、调料全。选的羊全都是自蒙古一带的优质小尾绵羊,而且还得是阉割以后的公羊或者是只产过一胎的母羊。东来顺有口蘑鲜汤,还有用白糖和桂花精制出来的甜脆的六瓣糖蒜。它的调料有咸、辣、卤、糟、鲜的特点,是拿天然酱油、芝麻酱、酱豆腐、绍兴黄酒、韭菜花和虾油调成的。你往调料里兑上辣椒油,把又薄又鲜亮的肉片往滚烫的鲜汤里一涮,然后再沾上调料,往嘴里这么一送,啧啧啧,太舒坦喽!你就记着,羊肉是温补的,秋冬两季吃最棒了。羊肉最好的部位是上脑、黄瓜条、磨裆和大小三岔,这些部位的肉鲜嫩可口,肥瘦得当,剔净筋膜之后,烤涮皆宜。完了,这就是咱们老北京的三大名菜。快拿个围嘴儿吧,你那哈喇子都流到下巴啦。哈哈。”钱德风开心地说着笑着。

“是够馋人的,哈哈。”金兆枫虚伪地遮掩着自己的丑态。

(21)满清陈曼生

“别光听我的了,我也有事儿得让你给我说说呢。”钱德风起身,到书房取来一方印章,交道金兆枫手里。复坐落后,一脸神秘。“这是我刚得着的,帮我上上眼。先别看边款儿。”

“是块儿老寿山。挺温润的,字是白文。”金兆枫仔细地端详着。“功力深厚,刀法流畅,不拖泥带水,有秦汉遗风。”他抬起头,十分自信地看着钱德风说:“作者必是大家无疑!从这石头的包浆看,应该到清中期,从风格上看,应该是西泠八家的。我对印章的研究不深,眼力也就到这儿了。

“看看边款儿。”

“嗳。”金兆枫转过手来,看着印章侧面的边款,念出了声儿。“嘉庆丙寅五月廿二日曼生作于蕤凤堂并记。咳,”他长叹出一口气。“是陈曼生的呀,我说呢!”

“有名儿吗?”钱德风嘻嘻地看着他问。

“太有名儿了。满清中早期的篆刻界有西泠八家,陈曼生是后四家之一。他叫陈鸿寿,曼生是他的号。这人可棒了,金石书画样样儿精通,还是有名儿的文人。我特喜欢他,还有一张他画的竹子呢。您知道紫砂壶吧,著名的曼生壶就是他做的。他当县令的时候儿,没事儿就脱了官服和制壶名家杨彭年一起忙活。曼声壶的壶底印章是阿曼陀室,值老了钱啦。这印章要是我的就好了!”说完,他遗憾地把印章还给钱德风。

“给你你要吗?”钱德风嬉皮笑脸地在金兆枫面前晃着印章,有意逗他。年过花甲的人了,看上去倒像是幼儿园中班的小顽童举着心爱的玩具馋人。

“要!”金兆枫的回答不可置疑地非常坚决。

“哈哈,不给,我可舍不得。”钱德风像猫捉老鼠的胜利者一样开心了。

“那我就在内心深处偷偷儿地恨您!”金兆枫故意空虚地装出几分凶狠和恶毒。

钱夫人两手端着盘子走出厨房。“别神聊啦,该吃饭喽。”

金兆枫忙站起来,接过盘子放在餐桌上面。“真香。阿姨,又偏劳您了。”

“都做什么好吃的啦?”钱德风身不动膀不摇地坐在原处。

“葱爆羊肉、木须肉、元爆散丹、西芹百合,外加现出锅儿的热豆汁儿给你们当汤喝。凉菜有拍黄瓜和拌茄泥,兆枫爱吃。”钱夫人笑吟吟地说。“都坐餐桌边儿上来,想聊就边吃边聊,想吃就吃完再聊。来喽。”

“她的手艺不如我,你今天就对付着吃吧。”钱德风对金兆枫说。他说的是实话。“今天不许挑毛病,下次看我的。”

“嘻嘻。老说看你的!我看你的嘴比你的手要勤快多啦。”钱夫人笑道。

稀的干的都摆上了桌面,人也都坐在了餐桌旁。

钱夫人盛出三碗豆汁儿,每人一碗。嘿,桌儿上还有焦圈儿和辣咸菜丝儿呢,够正宗!

“兆枫,想喝酒吗,白酒?”钱德风狡黠地问。

金兆枫想了想。“我陪您喝点儿吧。”

(22)喝酒增知识

“哈。”钱德风取来一瓶五粮液,打开后放在餐桌上,对金兆枫说:“这是我原来的一个学生送的。那个学生现在在国家经贸委工作,刚三十多一点儿就是处级干部了。我看你的品行就不错,要是在机关,说不定也能当上个小领导呢。”

“呵呵。”金兆枫用敷衍的笑声掩饰着内心的不平。他在二十三岁时已经是副处级了,如果当初不离开机关,他现在兴许早就是局级干部了。山脚下的聪明人再高,也不能说自己比山顶上的蒙昧人还高。有苦难言,还是佯装笑脸一听了之吧。

“来一大杯,我知道你的酒量好。”钱德风把一个倒得满满的大玻璃杯放在金兆枫面前。

“不行,钱大哥,太多了,我开着车呢。要不然,我少喝点儿吧。”他把钱德风的小酒杯换过来。“您多喝,我知道您有睡午觉的习惯,正好儿喝完睡觉。”钱德风刚才的一句玩笑话让他的内心隐隐作痛,没了食欲也每了酒兴。其实,他下午根本就没什么事儿。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当初的事情了,现在猛一忆起,顿觉恍如隔世。

“那好,我就多喝点儿。少喝也别开车了,走的时候儿打个车。动起来,开吃吧。”钱德风率先挥动筷子,吃上了。“这元爆散丹味道不错。兆枫,趁热儿吃一口。”他喝下一口酒,对金兆枫说:“元爆散丹不但可以当菜吃,还可以当药吃呢。想当初,鸿宾楼的元爆散丹还治过荣禄的胃病呢。”

“阿姨炒的木须肉也挺好的。”金兆枫用嘴品着元爆散丹,用鼻子品着木须肉。

“你知道为什么鸡蛋木耳炒肉丝要叫木须肉吗?”钱德风问金兆枫。

“还真不知道,我就没琢磨过。您准知道,告诉我吧。”金兆枫说。这一问题打开了他的一部分食欲和兴趣。

“凡是拿鸡或是鸡蛋做的菜,菜单上全都不能直呼其名,这是自打满清以后流传在北京饮食界的一大奇事儿。过去的饭馆儿忌讳说鸡和蛋,这或许和宫里的太监有关。太监经常出宫采办食品或是借办事之便下馆子解馋,久而久之,就成了饭馆儿的大照顾主儿。yīn茎的俗称是*……”钱德风说到这里,钱夫人拿筷子狠狠地敲了丈夫的头一下,但两个男人并未在意。“睾丸的俗称是蛋,这全是那些被阉割的太监们忌讳提到的,所以饭馆儿要避讳这些。民国以后,这些个禁忌才慢慢解禁。以前把鸡叫牲口,现在不这么叫了,可好多有鸡有蛋的老菜名儿到现在还保留着呢,你像……”钱德风抻抻袖子,扳起手指数着。“炸鸡蛋叫炸荷包,炒鸡蛋叫摊黄菜,鸡蛋糕叫黄糕,鸡蛋叫鸡子儿或是白果,鸭蛋叫青果,还有……”他拿手指着桌面上。“咱们现在吃的木须肉,也如是。”

“快喝几口豆汁儿吧,凉了就不好喝了。”钱夫人催促道。

“啊对了,还有这豆汁儿。”钱德风说。他并没有理会妻子的规劝,也许在他看来,传道授业远比吃饭喝酒重要得多。“这豆汁儿是粉坊里做粉皮儿和粉丝滤下来的稀汤,实际就是发酵绿豆浆,它是938年前后从大辽国传入的,味酸微甜,绿豆性味甘寒,入心肺二经,所以呀,喝豆汁儿能消食、祛暑、软化血管。乾隆年间,豆汁儿传入宫中,皇帝皇后在酒肉之余都喝它来排解油腻。过去的老北京尤其是旗人都非常钟爱豆汁儿,甚至把它看成是本命食。豆汁儿必须得熬得滚开才能喝,否则一定会拉肚子。喝豆汁儿一定要就着辣咸菜丝儿才够地道,最好再弄上几个刚炸的脆焦圈儿。还有哇,熬豆汁儿决不能使铜锅铁锅,使沙锅最好了。”钱德风说完,径自举起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辣得够呛!“交您当朋友真是值透了,现在哪儿还有免费的课外辅导老师啊!”金兆枫感慨道。

(23)古国无文明

钱夫人笑了,看着金兆枫说:“你钱大哥背着你也净偷着乐呢。他跟你交流老年间的民风民俗,你不是也跟他交流了不少金石书画方面的知识吗!你们这叫互惠互利互高兴,多好的事儿啊!现在,肚子里有真学问的人没见多,肚子里有坏水儿的人倒是没见少。像你们俩这样儿情投意合的朋友不多见了,难得呀!”

“哈哈哈哈……”金兆枫和钱德风都笑了,都很满足,都很自尊。

“话说饱了,可饭还没吃饱呢。”钱夫人含笑微嗔地说。“我去给你们热热豆汁儿去。”

“阿姨,别热了。见开儿的豆汁儿凉着喝还败火呢。”金兆枫阻止道。“您陪我们聊会儿,我再呆一会就走了。”

“别价。我今儿个也不睡午觉了,跟你摽上了。你要是没大事儿,就多陪我呆会儿。”钱德风满心诚意地说。

“别人聊美食都犯馋,你们倒好,干聊!”钱夫人打着哈哈儿。“不忍饥挨饿的时候儿,精神食粮也能喂饱人,真是太好了。”她问金兆枫道:“你肯定对字画儿感兴趣,可是我看画展的时候儿,怎么老是对那些东西无动于衷啊?看完就忘了。”

“那是因为您对那些东西爱得深度不够。您看画展的时候儿也许能无动于衷,可如果有一张画儿是您的了,您再看它的时候儿,它马上就能在您面前变成一条鲜活的生命了。”

“老说五千年文明史和四大发明,可这五千年流传下来的东西也太少啦。”钱夫人边说边叹气。“你说咱们中国人哪,自古到今就没断了破坏文物。看来呀,中国人毁东西的能耐比创造东西的能耐大多喽!我经常接触外国的专家学者,我知道外国人是怎么看中国的。中国人总是一厢情愿地夸自己,外国人可不这么看。国家落后,在别人眼里没地位,就自欺欺人,真没出息!只要中国在第三世界呆一天,它就不能算经济发达,就不能算强大!咱们老是拿自己好的地方儿比别人坏的地方儿,恨人有笑人无,夜郎自大,这就是中国人的心态!这可不是贬低国人,我是怒其不争啊。”她越说越远了。

金兆枫搭讪着笑了。

钱德风坚决地拦住了妻子的下言,看着金兆枫。“你阿姨就这样儿不好,净当着熟人攻击谩骂国人,自己也不觉着。实际上,她特别爱国,也没少在洋人面前夸中国的好儿呢。她是平时接触得太多了,由爱生恨了。你要是不爱听,心里明白就完了,给她留个面子吧。”

“阿姨说的也有她的道理,我理解她。”金兆枫说。“在文物文化方面,咱们中国人毁的本事就是比造的本事大多了,不用说懂历史的人,经历过文革的人谁不知道哇?谁说不知道谁就是装孙子!”他意识到自己说粗口了,忙陪笑道:“我一生气,嘴里就快变成马桶了。”看到两夫妻不介意地微笑着,便接续着自己的理论。“人的破坏能力和创造能力都是来自本性的。人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首,一是因为智慧,二是因为残忍。狼虫虎豹凭借獠牙利爪而凌驾于其它动物之上,人没有超凡的爪牙,所以创造出了十八般武艺和各路现代化兵器,既驯服了百兽又统治了人类。动物天生就具有进攻性,只有进攻性差的动物才会选择防守和逃避。在自然界里,人是最大的胜利者。在和平社会里,人与人相安无事,把兽性深深地隐藏起来,一旦有了合适的契机,兽性就会大大超过人性。当初,毛泽东反对马寅初,说是人多力量大,鼓励生育,结果把中国弄成了人口繁殖中心,让他以后的许多代人都必须面临着巨大的人口压力。人口太多,国民素质就会下降,您听好了,我说的是素质而不是智力。计划生育限制每对儿夫妻只生一个孩子,由此就产生了纵容和溺爱,您要是再拿《弟子规》的内容要求他们,他们恨您一辈子都算是便宜您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作亲情!计划生育唯一的好处就是将来近亲结婚的少了。在动物界里,繁殖力强的动物都不是高等动物和食肉性动物,要是狮子老虎比牛羊还多,那可就麻烦大了!耗子繁殖倒是挺快,也算是聪明,因为同一个地方儿放毒药绝弄不死第二只耗子,可它除了寻食和逃命就是人人喊打。再看看清末民初的小说和记录片里,咱们的先人在洋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状态真是让我耻于再做中国人。”

(24)中外今昔愤

“过了啊。你阿姨有牢骚,可她还爱国呀,你倒好,愣敢连国都不爱了!”钱德风埋怨着金兆枫。他是传统的文人,最爱的就是脚下的热土。

“那您可就误解我了。我爱国,中国人都变成卖国贼也得把我剩下。我跟阿姨一样,也是怒其不争。”金兆枫狡辩着。说实话,他的内心还真是爱国的,有极强烈的爱国心。

惯睡午觉的钱夫人一个哈欠没忍住,打了出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着金兆枫笑了笑。“昨儿晚上看电视剧,睡得太晚了。”

“你先眯噔(眯噔:北京俚语,意为睡。)会儿去吧,我们俩自己照顾自己就得了。”钱德风对妻子说。他喜欢与朋友畅所欲言地交谈,不愿意妻子在眼前碍手碍脚的。

“啊好。那你们先聊着,我去睡会儿了。”钱夫人带着一脸的歉意起身去了卧室。

“咱们接着聊咱们的。”钱德风对金兆枫说。“百姓的懦弱和奴性是祖辈儿流传的传统文化教育和封建强权造成的,中国有漫长的封建专制历史,普天之下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皇帝老子一个人手里,这就造成了我们的祖先超强的奴性和懦弱。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著名的古老建筑都不是当时的老百姓自愿自发兴建的,都是强权和奴性的双重结合和体现,你想想,不管是长城、皇家园林还是皇陵,全都如是。多数儿中国人都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都知道忍气吞声,为了活下去,当孙子就认了。好多人认为韩信有忍辱负重的气度,那纯粹是扯淡!要是没有后来的萧何慧眼识人,市井小人乞食漂母、受辱胯下那样的丑陋行为还会有人称道吗?古时候儿,人们总是骂奸臣当道丧权辱国,却极少有人骂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昏庸纵容。秦桧再有能耐,也没资格擅自作主去连传十二道金牌害岳飞。还有,国人的排外意识也是自古有之的,既排异族又排异国。岳飞、文天祥被当成民族英雄,可他们反对的那些人现在都成了咱们五十六个民族里的亲兄弟了;汉民族反清抗清的信念从明末一直坚持到了清末,满清灭亡之后,汉族同胞们解恨地欢呼雀跃着,大骂清帝清后腐败无能,却避而不谈那些汉籍的辱国败家的权臣们。我敢说,咱们中国人的排外意识是很愚蠢的,乾隆以前排斥洋人是以泱泱大国自居,不屑它顾;道光以后排斥洋人来自于惧外,排斥别人是因为内心惧怕别人。可惜呀,道光留下来的恐惧症到现在还没倒光了呢!咱们的国家真是苦难深重,甭管是哪儿的洋人,谁都能来欺负你!挨了欺负还学阿q那一套,老是用拿破仑的中国睡狮论来安慰自己扭曲的灵魂。中国的封建社会几乎是世界上最专制的封建社会,资本主义萌芽在中国发展了几百年也没见成熟,直到现在,中国还是个农业大国。中国共产党率领广大农民夺取了政权,把人民带入了社会主义,而按照马克思的理论,社会主义应该比资本主义更先进更发达,咱们的国家到现在还没能做到这一点。其实,人类社会的发展不是某一位先哲能预料和推算出来的,谁能决定未来的命运哪?古人修建长城的时候儿,想得到它现在成了旅游胜地吗?都说宗教是封建迷信,可这世界上信宗教的人比信马克思的人多多了吧?人民真正需要的不是理论而是更好的生存,理论宣传能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吗?您看现在,连香港这样儿的殖民地都回归了,这就说明我们的党比以前务实和进步了,有特色的社会主义就是比空洞贫穷的社会主义好!我不否认共产党是伟大的党,可它不是十全十美,毛泽东极端的个人崇拜是不是也有封建残余的影子呀?共产党的最高领袖应当像封建皇帝那样儿接受人民口喊万岁的欢呼吗?每个人都应该正视现实啊!以前,阿尔巴尼亚国内只能有霍查一个人的雕像,个人崇拜简直是到达顶峰了,可1991年政变以后,霍查的所有雕像都被捣毁了。国家会逐渐进步的,人民的觉悟也会逐渐提高的,这一点不容置疑!文化大革命简直一无是处,过去说是功过三七开,我看连一九开都不到。文革的时候儿你太小,不可能记得太多的事情,可你总听说过文革的事儿吧,尤其是文化方面的?”他的思维跳越着,好一似天马行空。

(25)文革灭文化

金兆枫静静地听着。看到钱德风问自己,便回答道:“是。说到文革,我和您有许多同感。毛泽东要炮打司令部,他自己就是中国最大的司令,打的什么司令部?那简直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浩劫,它发掘出了人类心灵深处最肮脏的东西,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阴奸损坏,让许多本来应该好好儿活着的人被打进了万丈深渊或者丢了性命。文革对文化的摧残和灭绝甚至超过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破四旧让新中国的文化割断了和几乎所有传统文化的联系。说起来,文革真是害人!大才子张伯驹是民国四公子之一,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几个人之一,他曾经把李白的《上阳台帖》送给了毛泽东。他这一生历尽艰辛收罗了陆机的《平复帖》、展子虔的《游春图》还有杜牧、范仲淹、黄庭坚、宋徽宗赵佶的真迹,样样儿都是国宝哇!1956年,张伯驹、潘素两口子把最好的八件藏品献给了国家。可1980年冬天,张伯驹参加完座谈会,还得让他的小外孙子拿自行车把他驮回家,可是那些领导们的小轿车却是一辆辆地从他身边飞掠而过,这是不是也太不般配了吧!”

钱德风闻此插言道:“我说一句。按照当时的政治背景推测,张伯驹献宝也是不情之举。我敢肯定,他要是不那么干,一准儿得有掉脑袋的危险!你说,谁会把自己汇集一生心血得来的东西轻易拱手让与他人呀?有的东西是他拿命换来的!”

金兆枫待钱德风讲完,继续着他的下文。“文革还掀起了扒坟掘墓的热潮,那在清朝是要灭九族的呀。康有为在青岛的坟就被挖了,那些革命小将们拿绳子拖着他的遗骨游街,带着白头发的脑袋还让人插在木棍子上示众。您说说,这人心怎么就那么恶毒哇!”

“还有呢。”钱德风接过话题。“你知道李莲英吧,他这一辈子服侍了咸同光宣四朝皇帝,就为了他,慈禧老佛爷还打破了四品太监的祖制,恩赏了他二品顶戴。1966年夏天,人们为了破四旧,把李莲英在恩济庄的墓地也给连砸带挖了。你是不知道哇,那可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墓地呀,是金井玉葬的规制!好不容易挖开以后,人们发现他的棺材里只有头颅,没有其它尸骨。清理坟墓的时候儿,那颗头颅骨让人给随意丢弃在外边儿了,实不该呀!学生们不但拿它当球踢,还抡起上边儿的小辫子扔着玩儿,临了儿还让学生扔进了厕所里的粪池子。后来,有一位叫赵广智的老师拿粪勺子把头颅骨捞上来了,把它埋到了一个山坡下面。咱们老说自己是炎黄子孙,可文革期间,炎帝陵、舜帝陵都被挖被毁了,伟大的炎帝还被焚骨扬灰了;中国人能在洋人面前拍胸脯儿的也就是五千年文化,可造字的仓颉墓地被毁,成了烈士陵园;孔子的墓被挖了,王羲之子的墓被平了,合肥的包公墓被毁了,草原上的成吉思汗陵被砸了,天涯海角的海瑞被挖出了骨头,蒲松龄的尸首也被掏出来了,最不该的是,连杭州的岳飞庙也被刨了,昔日里因为抗金而被誉为民族英雄的人也被焚骨扬灰了。咱中国人真伟大呀,不单恨活人,就是连死人都不放过。惹不过活人惹死人,谁再说中国人宽容我就恨谁!什么入土为安呀,什么人死为大呀,那是只对自己不对别人。这些造孽的人简直是忘了死了,等着遭报应吧!”

(26)败类遍天下

“没错儿。”金兆枫说:“有的人心里是太黑暗了,既卑鄙又丑陋,一辈子的骂名是肯定背定了。后人如果也记仇儿,说不定还把他们的骨灰给挖出来扬了呢,让他们偿前一辈子的债。文革对文物的摧残也是史无前例的,保护下来的东西还成了某些高干夸口的政治资本。康生文革的时候儿春风得意,他借了好多文物供自己赏玩,说得好听是借,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还回去。他曾经借过一个苏东坡的玉砚,那件东西后来被收归国家以后,发现早就都面目全非了。文革的时候儿,回民中学的操场上曾经当过国家出售罚没文物的市场,一对儿黄花梨的扶手椅也就十来块钱,干部和领导可以凭票儿购买。您信不信,当时的人绝对不可能猜到那些抄家来的东西二十年后能变成宝贝。七十年代的时候儿,曾经有人为了换一张塑料贴面儿三开门儿大衣柜的购物券就拿家里的紫檀八仙桌去换,真是无知的败家子儿啊!”

“穷人就是穷人,好东西落在他们手里那叫糟践,有了也不懂得珍惜。老人家儿的孩子绝不能这么干!”钱德风接过话茬儿。“有学问又有修养的共产党干部也多着呢,像康生那样儿跑偏的毕竟还是少数儿。文革以前,天下第一右派章伯钧请张伯驹上家里吃饭,用的餐具是全套的清代官窑瓷器,另外,他还收藏了五千多件名人字画儿呢。我年轻那会儿受党的教育太深了,天天儿都盼着咱这社会能早点儿迈进共产主义,到现在,共产主义的宏伟蓝图都让我心驰神往多少年啦,可是,可能吗?能也准早不了!苏联老大哥比中国根儿红苗儿正吧,现在都变成那德性了,东欧的社会主义阵营现在全都变天了,原来的执政党现在都成了小党派了。你再回头而看看咱们中国,甭说老百姓的觉悟离共产主义太远,就说有的高级领导,不是也贪污受贿腐败堕落嘛,有的还是常委呢,一个国家能有几个常委呀!逮着的我们知道了,那没逮着的肯定还不少呢,您总不能够一次就把队伍清理得特别干净纯洁吧?何况,还得有互相包庇隐瞒的呢!也难怪,再干净的人身上也得有真菌,更何况政府了!自从解放初期的刘青山、张子善开始,就没断了贪官污吏,该崩他们!”

刘青山、张子善案件是在建国初期“三反”运动中查出的一起党的领导干部严重贪污盗窃国家资财的案件,被称为“新中国反腐败第一大案”。刘青山被捕前任中共石家庄市委副书记,张子山被捕前任中共天津地委书记。二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均曾建功立业,但在和平环境里,却因经不起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和生活方式的侵蚀,逐渐腐化堕落成人民的罪人。据资料显示,1950年至1951年他们在担任天津地区领导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利用职权,盗窃地方粮款、防汛水利专款、救灾粮款和干部家属救济粮款,克扣机场民工供应补助粮款,赚取治河民工供应粮款,倒卖治河民工粮食,并以修建为名骗取银行贷款以从事非法经营,还派人冒充解放军,用救灾款从东北套购木材。二人二人所得赃款总计为旧币171亿6272万元,按照当时的物价,可以购买小米五千万公斤或猪肉两千余万公斤。在获取非法暴利、大肆贪污之后,过着极度腐化的生活,刘青山甚至吸毒成瘾。1952年2月10号,河北省人民政府在保定举行公审大会,随后,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贪污罪判处刘青山、张子善死刑。

(27)亲佛必行善

“精辟。太正确啦!”金兆枫拍手赞道。“还是共产主义的追随者呢,提前就把国家的财产共产到自己家去了。我看出来了,您和我都是彻头彻尾的爱国者,就是上纲上线,也不能说这就是诽谤政府统治,言论自由嘛。如今的人都变得现实了,生活水平的提高比鼓动宣传更有吸引力。天下没有完美的政党,共产党能让老百姓过上幸福太平的好日子,谁都得说它好!我也就是跟您才说这些屁事儿不管的废话,我不是关心政治的人。在我眼里,第一是家人,第二是朋友,第三是生意,其次才是社会,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

“天塌下来当然与你有关啦,”钱德风朝金兆枫扬起下巴颏儿,脸上四溢着阴损的坏笑。“没听人家说过吗,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你个儿这么高,你不顶着谁顶着呀?”

两人笑起来,刚才的几丝牢骚和沉闷烟消云散了。

“光顾说了,这饭也没吃,酒也没喝。饿了吧?”钱德风问。

“还真饿了。”金兆枫说。

“我把炒的菜端微波炉里转转,咱们热完了埋头儿吃饭喽。”钱德风说完,把几盘菜轮番端进了厨房。

“又劳烦您啦!”金兆枫诚意地客气着。

不一会儿,菜们又返回到餐桌上。

“来吧,动着。”钱德风礼让道。

“嗳。”金兆枫一面答应着一面拿起筷子。

吃开了,喝开了。最后,盘儿干碗儿净,一瓶酒让金兆枫喝了一大半儿。

二人刚放下筷子,钱夫人从卧室里出来了,脸上还带着浓睡之后残留的倦意。

“你们吃的这叫什么饭呀,都几点啦?”钱夫人和善地抱怨着。

“好友相聚是为了互教互学共同提高,吃饭是次要的。”钱德风抛出绵软的回击。“今天聊得不错,就是俩人的牢骚太多了,阴暗面儿的曝光率太高了。哈哈。”

“这正说明咱们都是积极向上的呀,”金兆枫说。“知耻而后进嘛。”

“现在这社会也太纷争繁杂了,想清心寡欲都不能够。宋朝的无门慧开禅师说过:‘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跟人家一比,境界真是差得太远了。”钱德风抚古思今,颇不得意。

金兆枫忙安抚道:“古人云:‘离声色,执著声色;离名字,执著名字’。有的时候儿细一思量,不想追求的东西恰恰就是自己的追求,越想远离的东西离自己越近,让人觉得无奈太多了。世间万物,总有和自己如影随形的。我最近对佛教特感兴趣,我觉得佛教能让人清心明智……”

钱夫人抢言道:“佛教是不是也太没落了?”

“非也。”金兆枫一脸严肃认真。“我一个信佛的朋友跟我说过,人实际上不过是个臭皮囊,里面装进了一些腥臊烂臭和肮脏东西。我觉得很有道理,因为它道出了人的本质。佛教是劝人向善劝人进步的,中国传统文化讲究五德,佛教的五戒正好儿跟五德相对应。五德是仁义礼智信,五戒是杀生偷盗邪淫饮酒妄语,不杀生就是仁,不偷盗就是义,不邪淫就是礼,不饮酒就是智,不妄语就是信。信佛能让人有规矩有约束,信佛的人不谤国主不做国贼,决不可能胡作非为的。”

(28)再说左思南

“佛教算不算封建迷信呀?”钱夫人正经地问。

“佛教是信仰。孙中山说过,‘佛教是哲学之母’;毛泽东也说过,‘佛教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国父和伟大领袖的话还是应该有道理的吧。我对佛教的认识也不深,不敢胡说八道。”金兆枫谨小慎微地说。

“既然是信仰,那就不能胡说乱说了,还是等咱们有了深刻的认识再探讨吧。”钱德风嘿嘿地笑着止住了话题。“不管信不信佛,都应当一心向善,不能老是在阴奸损坏坑蒙拐骗上没完没了地做活计。我可不是只懂西方经济学,除了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我在其它方面也有着些许造诣呢,不过,水平不深,仅可探讨,不能发表。哈哈。”

金兆枫也抬头大笑,却不经意看到墙上的挂表。“唷,咱们也太能说了,再过一会儿就到晚饭的点儿了。我现在是酒足饭饱了,肯定能省一顿晚饭。”他拍着肚子站起身。“走了,等哪天我攒足了话再找您来吧。”

钱德风两口子也相继站起来。

“我知道你忙,也不刻意留你了。金石书画你是大拿(大拿:北京俚语:意为专家或管事的人。),下回给我传授传授。”钱德风说。

“敢探讨,不敢传授。”他与夫妻二人握手言别。“再见啦!”

“打个的走,回头儿再取车来。别酒后开车啊!”钱夫人嘱咐道。

“好嘞,就听您的。”金兆枫说完,走了。

乘出租回家的路上,他想起了左思南和双月堂。这些年来真不易呀,哥儿俩经历了无数的困苦和磨难,齐心协力奔小康,现在终于一起脱贫了。

左思南仁义,心里总是惦念着自己开店时投资少,一直不落忍地拿着和金兆枫一样的收入和分红,但在双月堂的成长过程中出力却比金兆枫多得多。他的经验丰富,心地善良,经年累月之后,把金兆枫也培养成了半个鉴定专家,口上却赞扬着金兆枫的聪颖和努力。他的收藏欲没有金兆枫那么强烈,所以,手中的书画作品没有几件,虽然数量不多,却件件是精品中的精品。左思南为自己的父母购置了新楼房,让老人们改善了居住环境,而他们一家三人仍一直与岳父母住在一起——年岁渐高的岳父母害怕孤独寂寞,执意不让他们买房搬走。几年来,左思南的性欲因为诸多的原因越来越低下,而陆美涵的兴致却越来越高涨,生孩子以后,她戴上了宫内节育环,不料却在戴环一年之后意外怀孕。人流的痛苦使她改变了主意,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避孕套。左思南极不情愿在做爱时有肉体上的隔阂,万般无奈之余,只得将就从命,而陆美涵也十分体谅自己的男人,经常在月经结束前后的那几天与他真枪实弹地同房交欢,满足他去伪存真的虎狼心愿。双月堂的生意从表面上看并不十分红火,因为这种买卖讲究的就是三年不开张,但经过哥儿俩特别是左思南的努力,交易量和定购量并不低,总有意想不到的收入进账。刚开业的时候,陈博然和柳文萱经常带团队或是朋友来照顾店里的生意,谁料1995年,结了婚的小两口儿拉着手儿亲着嘴儿地上美国了,从此一去不归,而他们的叛国行为并未给双月堂造成什么损失,因为店里不再像刚开业时那样看重旅游收入了。双月堂的两个老板特立独行地运用与国营店大相径庭的思路和手法,为自己不但赢得了钱场儿,也赢得了人场儿,表面海晏河清,生意清淡,其实暗流涌动,财源广开。

(29)画家苏天一

金兆枫的思绪飞扬着,手机响了。

“兆枫啊,我是思南。刚才苏天一苏先生来电话了,说他有一老朋友上午拿一把董其昌的折扇跟他换了一张黄胄的镜心儿。苏先生心里没谱儿,让咱们赶紧过去给看看呢。你现在能去吗?要是不能去我就自己去了。”

六十多岁的苏天一是著名的写意花鸟画家。他降生时,算命先生根据八字说他命中缺水,因此,经纶满腹的父亲根据《易经》里“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为其取名天一。在北京的书画界,苏天一的名字是很响的。

董其昌,字玄宰,是晚明最杰出、影响最大的书画家。董其昌的绘画长于山水,他的绘画风格对明末清初的画坛影响极大,并进而涉及到近现代画坛。董其昌的书法成就也很高,他的书法以行草书造诣最高,书风飘逸空灵,平淡古朴,用笔精到,始终保持正锋;用墨也十分讲究,枯湿浓淡,尽显奇妙。满清康熙、乾隆均以其书法为宗,推崇有加。

“能去能去。我在路上呢,”金兆枫看了看手表,现在离店里关门还有一段时间。“我现在就上店里找你去,一块儿走。”他对出租司机说:“师傅,我不回家了,把我拉到南新华街去,我给你领道儿。”

出租车把金兆枫拉到了双月堂前。还没下车,他就看见左思南站在店外抽烟。

“车呢?”左思南问道。

“刚才上钱教授家了。中午喝了点儿酒,回来的时候儿没敢开车。”金兆枫说。

“越学越乖了啊。”左思南笑了。“店里我都嘱咐好了。赶紧上我车,开路。”

“是喽。”金兆枫调皮地说,随后钻进左思南的车里。

左思南的车技很好,车开得又快又稳。不一会儿,二人就到了苏天一的家——复兴门外大街的一幢高楼里——他的妻子和女儿住在西直门的家里,这里兼作画室、书房和临时住所,平时只有他一个人来。

走进苏家,心焦气躁的苏天一顾不上谦谦君子的风度,忙里忙慌地将他们拉进书房,由写字台上拿起一把折扇来。

“老兄弟,好好儿帮我给看看,这可是一张八尺整纸的黄胄换的呀。”苏天一将折扇交到左思南手里,声音急切而忐忑。“一面儿是书法,一面儿是山水,全是董其昌的。”

“您别着急,先看看再说。”左思南笑着接过折扇来,在灯下细细地看着。

“我这儿有放大镜。”苏天一给左思南取来了放大镜。

“不用。董其昌的东西特开门儿,肉眼看就足够了。”左思南说话时两眼仍未离开手中的折扇。

“开门儿”一词是古玩行儿里的行话,似应从“开门见山”引用而来。它是对古玩的肯定用语,意思是某件东西特征对路,一眼就能看明白。

十几秒钟,看完了。左思南把折扇递给金兆枫。“你给看看。”

金兆枫未语,接过来,两面一看,也用了十来秒的时间。看完后,面无表情。

“怎么样啊,对路吗?”苏天一急问。他的眼神不停地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左思南倒是很轻松。“兆枫,你给苏先生说说吧。”现如今,金兆枫的造诣与他不相上下,看这类货色根本不费劲。

(30)都是厚道人

“您这个朋友不地道,坑您了。”金兆枫说。

“怎嘛?”苏天一心中一惊。“哪儿不对呀?”

“运笔不流畅,太拘谨,模仿的痕迹太重,没有董其昌的风骨。”金兆枫指着上面的书法说。“纸是老纸,字肯定是乾隆以后的。您看这印,用的是八宝印泥,八宝印泥是乾隆以后才有的,董其昌要能活到乾隆年间早就成了怪物了。别的甭说,就冲这一条儿,也不可能是董其昌的真迹。”

“没错儿。”左思南帮衬着说。

“混蛋!还跟我说是家传的,这不是坑人嘛。”苏天一气急败坏地举起扇子就要摔。

“别价呀。”左思南拉住苏天一的胳膊。“这扇子是清中期仿的,也许真是人家家传的,只是年份不太长。虽然不是真迹,多少还是有点儿保存价值的。其实,这上边儿的笔墨手艺还过得去,一般的人绝对不敢说它是假的。别生气,吃亏是福,起码儿您又认清了一个人的本质。”

“我也太亏得慌啦!那可是黄胄亲手送给我的精品呀。他去年四月就没了,你说说,我对得起死去的老朋友吗?唉!我就是太喜欢董其昌的东西了,不然也不会……”

“我觉得……您还是打个电话,跟人家把情况说明白了好。吃亏得吃到明处儿,不能吃哑巴亏。”左思南想了一下说。

苏先天一鼓鼓地坐到写字台前,拿起电话。“对!我得把实情儿告诉他,让他自己看着办。”他拨通了原折扇主人的电话。“喂,我是苏天一呀。我跟你说,你那把扇子我让两个鉴定专家看了,不真,是清中期的。你看怎么办呀?啊……啊……啊行。那我就在家里等你了。”他放下电话后,心里和脸上都变得非常坦然了,嘴里也边说话边发出笑声来。“我就想嘛,多年的朋友是不会骗我的。”他轻松地看着两个年轻人说:“我那朋友电话里说了,就知道是家传的,没料到能是假的。他说不是想故意占我便宜,这就把那张黄胄给我送回来。哈哈哈哈,好了,没事儿了。”

三人漫无边际地聊起来。可以看出,苏天一的心中仍夹杂着淡淡的杂念。

“说实在的,我这个朋友不会是成心害我,我们有几十年的交情了都。年轻的时候儿,人家还真没少帮过我呢,连我结婚的床和柜子都是他送的。那个年代,人人穷得叮当响,家具可金贵了。我文革的时候儿下放了,一家子人全是人家帮着照顾,真是没少麻烦人家呀!”苏天一回忆起过去,心情很复杂。

“那也算得上是至交了。难得!”金兆枫感叹着。

“说得是呢。就为了一张画儿,我刚才还背地里骂人家是混蛋,太不对啦!”苏天一扼腕痛悔起来。“我这朋友特别喜欢黄胄的画儿,疯魔似的。你们没看见他拿走那张画儿的时候儿那个高兴劲儿呢。这下儿倒好,让人家的满心欢喜当了肥皂泡儿了。”

“多年的朋友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翻脸的,您太多虑了。”左思南劝道。

(31)且做老顽童

“唉!算啦。”苏天一下定决心咬定牙。“我还有一张黄胄呢,就是尺头儿小点儿,画工也不太精。就冲这几十年的交情,他拿来我也不要了,自当是抵了人情债了。”

“够爷们儿!就您这气量,好一似孟尝重生啊。”金兆枫拍手称赞着。

“您刚才电话里的口气可够硬的。人家来了您怎么跟人家说呀?”左思南问。

一句话问住了苏天一,他定住神,脸上没了表情。“就是啊,让我想想。”

“要不这么着。”鬼怪灵精的金兆枫有了主意。“等人家来了以后,您就说,您特别留恋那张黄胄,给他打电话说董其昌不真就是为了找个理由儿再看一眼,怕人家不来,就编了个瞎话骗他。人家一进门儿,您就赶紧承认错误,说自己骗人不对。”

“唉呀,我也太冤啦!”苏天一一脸苦相。“就这么着了,为了朋友,我也别占有欲太强了,装傻充愣吧。我一会儿就联系剧场,夜里没人的时候儿找地儿唱《窦娥冤》去。”

“友谊万岁!”金兆枫和左思南站起来喊道,身体扭得就像美女蛇。

没了心理负担的苏天一彻底放松了,脸上的皱纹里装满了笑意。

三人的闲谈尚未进行多久,有人敲门了。

进来的正是大家等待的人。这是一个与苏天一岁数相仿的男人,文静儒雅,满面谦和,没有丝毫的奸诈下作之相。苏天一介绍,来人姓侯,是文化战线的一名老兵了。

“坐下聊坐下聊。”苏天一客气地礼让着。

众坐。

“真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故意坑人呀。我还以为家传的东西就是真迹呢,这回可真是丢大了人了。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就别再寒碜我了。”侯先生怯生生地把用报纸包裹的纸卷双手交给苏天一。“完璧归赵,原物奉还了。”

苏天一畅快地接过纸卷。“都上画室来吧。”

来到画室,苏天一将纸卷平展在画案上,用镇纸压好后,退到一边。“左先生,金先生,上上眼吧。”

二人近身观看,均称赞不已。

“老侯哇,”苏天一看着面有愧色的侯先生说:“我这两个朋友说了,你那把扇子没问题,绝对是真迹。你把这张黄胄拿走以后,我心里一直割舍不下,想再看一眼,所以,就腆着脸编瞎话,把您老人家给骗来了。别生气啊,我错了。哈哈哈哈。”

“嗨,我就说嘛,家传的东西怎么能是假的呢!”侯先生完全卸下了心头的重负,声音也敞开了。他的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紧盯着苏天一。“我知道这张画儿是黄胄亲手送给你的,你舍不得,可话又说回来了,谁让你那么喜欢董其昌的呀?唉!人哪,有时候儿就是爱犯贱骨头。你猜怎么着,我上午把画儿拿到家里以后就一直犯嘀咕。我琢磨着,你要是没了这张宝贝儿,心里得多别扭哇,我这不是夺人所爱嘛!你喜欢董其昌,我直接送你就完了,我知道,你比我更懂更爱董其昌。这张黄胄还是放你这儿吧,你的我的都一样,我什么时候儿想看了就上你这儿来呗。我本想明儿上午再给你送回来呢,可谁料到,你这催命(催命:旧京俚语,意为催促。)鬼还真不容工夫儿。”说完,放声长笑。胸怀呀!

侯先生这一说一笑让苏天一感动良久,他骄傲而自责地体会着朋友的君子胸怀。

“说好交换的,我看一眼就让你拿走。当着我两个年轻朋友的面,你可别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呀!”苏天一面色严肃地对侯先生说完,卷起画案上的黄胄镜心儿,递向侯先生。“我也看完了,赶紧把你的东西拿走吧,别跟这儿烦我了。”

(32)情暖心更暖

侯先生乐得象个孩子,他从苏天一的手里拿过画儿,终又放回到画案上。“属驴的呀你!怎么几十年也不见你有长进呀?我说不要就不要,你要是再跟我矫情,留神我当着你老婆的面儿往死了揍你啊。对了,我不能白让你占便宜,晚上请我吃饭,别抠门儿啊,我想吃海鲜。”他动手拉苏天一。“快着快着,就为了你这顿海鲜,我中午连饭都没吃。哈哈。”

苏天一心里隐隐地感受着朋友的好儿。自己的东西让人家送回来了,可是,董其昌的扇子不是真迹呀,怎么还回去呢?好在人家刚说要送给自己了,得了,一狠心,一咬牙,就当一回恶人吧。于是,他咪咪地笑着对侯先生说:“吃饭不成问题。我再确认一下儿,你刚才自己说的,董其昌就白送我了,没错儿吧?”

“没错儿没错儿,是我说的。”侯先生假装不耐烦地笑着。“只要是我们家的东西,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不用跟我商量,反正我老婆又老又丑,你也不要。别心怀愧疚过意不去的,吃你一顿,咱们就都平衡了。”

“那就走吧,反正我占便宜了。”苏天一内心复杂表情稳健地说。他转过头来,灿烂地看着金兆枫和左思南说:“一块儿去啊,不能把你们给落下。你们说说,我们老哥儿俩刚才这场演出好玩儿吧?”

“好玩儿。您二位的演技真是超一流儿,把挺平凡的事儿都给演出真情来了。”左思南说。他早已经被二位老朋友的仗义疏财所感动了。

“我们今天可不花钱,就等着蹭您啦!”金兆枫来劲了。

“甭花。你们哥儿俩都是大款,吃大餐对你们来说比拔一根儿汗毛还容易,等着我将来宰你们吧。哈哈。”苏天一的脸上又变成了一朵盛开的大鲜花。

众人来到楼下。

“坐我的车吧。兆枫中午喝酒了,没开车来。”左思南让着。

“好,你给我们大家当车夫吧。”苏天一对左思南说完,把头转向侯先生。“这俩孩子,又精明又仁义,好着呢!”

大家都上了车,嘻嘻哈哈地走了。

“别吃海鲜了,我向来不喜欢鱼鳖虾蟹的,刚才逗你呢。咱们吃家常菜去,点一盘儿油焖大虾就算你请我吃海鲜了,行吗?”侯先生问苏天一。

“谁不想省钱哪?”苏天一清爽地笑着。

在苏天一的指引下,众人来到三里河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

雅间落座——点菜点酒——上菜上酒——开吃开喝开聊。桌子上的菜很多,最漂亮最显眼的就是那盘儿油焖大虾。

金兆枫、左思南和侯先生互相聊了各自的背景和底细,彼此熟知了以后,便没有了初次见面那样的陌生和扭捏。

“侯先生的书法棒着呢,走的是张旭的路子。你们有时间真应该欣赏欣赏啊。”苏天一向金兆枫和左思南介绍着说。

(33)古今鸿儒们

张旭是唐代大书法家,擅长草书,因观看公孙大娘舞剑而悟得草书神韵。唐文宗曾下诏曰,李白的诗歌、张旭的草书、斐旻的剑舞为天下三绝。张旭嗜酒,常于大醉狂走之后落笔成书,甚至有时竟然以发濡墨而书,故被世人奉以“张癫”之称。其后,“饮酒以养性,草书以畅志”的佛弟子怀素更可以一日九醉不醒,并于酒后时有佳作,他继承和发展了张旭的笔法,也成为草书大家。怀素家贫,曾经手植万株芭蕉,以叶习字。后人将此二家合称为“癫张狂素”。

“这东西只能给懂行的朋友看,现在认识草书的人还能有几个呀!中国的方块儿汉字都是从古代的象形文字演化而来的,可咱们现在每天接触的字都是简化字,能通读解放前那些文章书籍的人都快成凤毛麟角了。简化来简化去,连省带并的,让中国人连自己祖宗发明的文字都不认识了,还谈什么文化传承啊!说到汉字,咱们不但要感谢造字的仓颉老人,还要感谢刘半农。刘半农1920年创作了小诗《教我如何不想她》,这首诗后来被谱成歌曲,到现在还传唱呢。刘半农在这首诗里首创了女字边儿的‘她’字,这以前的汉字里只有单立人的他字。单立人儿的他字没法儿区分男女,使用上很不方便,所以呀,过去人们写文章的时候儿,男人被称为单立人儿的他,而女性只能写成‘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伊,鲁迅就这样儿。自从有了刘半农的首创,男女在字面儿上的区别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另外,刘半农还首创了代表事物的‘它’字,宝盖儿它。刘半农要是能看见汉字简化成现在这德性,非急哭了不可!”侯先生说说道道起来。

“就因为如此,像您这样儿的人才更值得尊敬啊。”金兆枫抚慰有加地对侯先生说。“‘物以稀为贵’这句话在任何领域都通用,文化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它的稀缺性。”

“我这最近也不是怎么了,老是找不着灵感,一点儿创作冲动都没有,连张是样儿的作品也没画出来。”苏天一抱怨着自己。

“你要是老有灵感早就神经病了。没灵感了就休息休息,换换脑筋。其实啊,你的造诣和名声已经够高的了,别没事儿找事儿地拿高标准折腾自己啦,省省吧你。”侯先生善意地劝导着老朋友说。

“苏先生,您的功力确实是挺深厚的。就您上回送我的那张斗方儿,画得多棒啊,连笔带墨都到家,真是又简洁又明快又传神,所有见过的人都说好呢。”金兆枫笑着附庸道。

“不值一提!”苏天一不屑地摇头摆手着。“我今年开春儿到上海交流的时候儿受了一回刺激。有一年轻画家跟我说,他每次用墨都是自己动手研,使的还全都是民国以前的老墨。人家说了,这样儿才能挑起灵感和创作的欲望,才能有意境,才能出好东西。我还真看了几张他的东西,差点儿没把我给气死,画得要多烂有多烂,媚俗之极,还没我的脚画得深沉呢!不过,我后来想了想,人家虽然画得一般,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吃饭还讲究美食美器呢。我倒是也自己研墨,也有几块好墨,可就是一直没舍得使——使完了就没了,没地儿找去呀。要是有的话,多少钱我都买。”苏天一边说边言语唏嘘地慨叹着。

(34)慨然送贡墨

“好墨就那么重要吗?”金兆枫问苏天一。

“当然了,墨好心情就会好,好心情是好作品的基础嘛。我要是天天儿都使上好的老墨,灵感涌动得肯定能赛上天下第一泉了。哈哈哈哈,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啊。”苏天一爽朗地说着笑着。使老墨的心境毕竟比使新墨敞亮好多了,画画儿的人全都这样儿。

“我们家就有!”金兆枫淡淡地说,但却象炸雷一样惊住了苏天一。

“啊!真的啊?”苏天一的声音变得出奇地大,眼里透出紧张的渴望和贪婪。

“对喽,正经的乾隆贡墨,光被四表。”金兆枫摆开了主子的架势。

“那……不止一锭吧?”苏天一情急地问。

“敢情,全须全尾儿的原包装,一共是八锭。”金兆枫看上去满不在乎。

“咱们商量商量。”苏天一讨好地笑着对金兆枫说:“我拉下这张老脸求你了,匀给我成不成啊?”他看着金兆枫无动于衷的样子,追问道:“一锭怎么样?一锭也成啊。”

金兆枫满脸奸诈地问苏天一说:“要是匀给您了,您怎么谢我呀?”

“都行都行,全听你的。”苏天一殷勤地连哈腰带点头,脑袋一如鸡啄米。

“嗯……”金兆枫假意思考着,样子一本正经的。“这么着吧,您先去找中央电视台新闻栏目组,让他们向全国转播我把贡墨匀给您的实况,号召全国人民认真学习我的先进事迹;再上国家工商总局去,勒令他们评双月堂当选今年全国唯一的一个先进私营企业。他们要是都答应您了,您再来找我。这不难办到吧?”

“哎哟,金先生,老兄弟,”苏天一急得不知如何谄媚好了。“您也太狠了,这不是成心吗?干脆,您就心疼心疼我得了,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随您吩咐。”求人太难了,满嘴都是您啊您的尊称。

“哈哈哈哈。”金兆枫终于甜蜜地笑了,怡然自得地欣赏着苏天一被捉弄的窘态。

“到底怎么才行啊,祖宗!”苏天一急红眼了,拿出了要上吊的作派。

“苏先生,您不了解这小子,上他当了。”左思南不忍心再当观众了,会意地笑着对苏天一说。“他每回干好事儿之前都得先干坏事儿,只要他能耍您,老墨肯定就是您的了,放心吧您。”

一句要命的话让苏天一收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他呆呆地看着金兆枫问:“真的啊?要真是那样儿,你就再耍我一回,多匀给我一锭,如何?”

金兆枫美透了。“把老墨匀给您,我就多了一份痛苦,所以,必须拿您现在的痛苦换我将来的痛苦。只要我的心理平衡了,您的目的就能达到了。嘻嘻,我就这么坏!”他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着。其实,把家传的贡墨送给别人,他也作过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

“那……我什么时候儿能得着呀?”苏天一垂涎欲滴地问。

金兆枫站起身来,神采飞扬地说:“等着,我这就回家。”说完,离位而去。

今天,通过一张黄胄的画儿,让金兆枫知道了人间永远需要真情。人都是有物欲的,为了满足他人的物欲而舍去自己的物欲,这不也是一件既崇高又伟大的事情吗?

他回到家,与老妈打过招呼后,拿起装墨的盒子便迅即回到了餐厅。

餐桌旁的三个人正在眼巴巴地等着他。

(35)神品撼人心

金兆枫坐回到原位上,把手里的盒子捧给苏天一。“您上眼看看货色如何。这是我老祖1944年买的,当时花了二百四十块大洋呢。”金兆枫介绍说。

苏天一闪着明亮光芒的的眼睛紧紧地盯在盒子上,“真是好东西!黄绫套,黑漆盒,典型的皇家风范。”他打开盒子后,迅即惊呼起来。“神品呀!八锭,一锭都不少。”他细细地打量着。“啧啧啧,到底是贡墨,就是不同凡响!”他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金兆枫。“说说你的心气儿,我不还价儿。”

老古玩行谈论价钱时,双方均忌讳说钱字,认为一提钱就会玷污了兴致和涵养,所以,在询问价钱时,标准的问语就是:什么心气儿。现在的人已经很少讲究这些了。

“什么心气儿呀?没心气儿,白送的。”金兆枫豪迈冲天地说。“我的书画水平也就配使一得阁的墨汁,这盒儿贡墨您用最合适。宝剑赠英雄嘛,这也算是给老物件儿找到了归宿。先说好了,省着用,我可就这么一盒儿。”

“老兄弟呀,真心疼我!”苏天一的声音哽咽起来,眼里跳跃着泪花。“我有福哇,可着这么大的北京,能有几个使得上贡墨的画家呀!有你这样儿的朋友,我知足啦!”他拿起餐巾纸,大面积地擦着脸上的泪水。“你原来不是说喜欢何海霞吗?我有一张他的精品,尺头儿也挺大的,给你了,吃完饭就上家里拿去。记着啊,咱们这可不是互换,是互赠,是真正的朋友之间的互赠。”

何海霞是北京满族人,曾经拜张大千为师,与赵望云、石鲁等大家共创长安画派。为当代著名山水画大师。

“您别一还一报的了,我讨厌这样儿的礼尚往来。我要是拿了您的东西就没意思了,您自己的玩意儿自己留着玩儿吧,别惦记我。”金兆枫义正言辞地说。他是正经的,

“什么也不说了。”苏天一真诚的声音里满是感激。“我打心里边儿谢谢你了。”他缓缓站起来,放下盒子,深深地给金兆枫鞠了一躬。

金兆枫赶紧拉着苏天一坐下来。“干吗呀您这是!让我心里平静会儿,行吗?”

“金先生……啊不,兄弟,以后只要有书画界的事儿需要帮忙,你就找我来。”苏天一握着金兆枫的手,动情地说。

“好啦好啦,别弄得这么悲壮惨烈的。我以后肯定少不了要麻烦您。”金兆枫故意不以为然地说。

“净看你们闹了,饭都没顾上吃多少呢。”侯先生抱怨着。

“那还不赶紧快吃呀!”苏天一催促着。他问金兆枫说:“你是不是也饿了?”

金兆枫对苏天一相视一笑说:“我不饿,午饭吃得晚。”

“那就……左先生吃饭,咱们仨喝酒吧。”苏天一建议。

“好哇好哇。”金兆枫雀跃着赞同。

于是,重又吃喝起来。迟来的兴致让他们把这顿饭拖到很晚才结束。因为是周末,餐厅的服务员并没有过来轰人。

……

(36)姐姐和外甥

次日,星期天。

早上,金兆枫到钱德风家楼下取了车后,去商店买了些益智玩具和一个任天堂的电子狗到姐姐家去串门。平时太忙,很少去看姐姐一家人。姐夫许传尧已经成为职业作家,出版了好几本小说和作品集,几年前,他还把姐姐调进了出版社后勤处,专门负责劳保和办公用品。外甥叫许涤凡,名字是金兆枫起的,他长得清秀而有灵气,很像舅舅小的时候,只是比舅舅那时胖很多。

正在楼下公园的秋千上打摽悠儿(打摽悠儿:旧京俚语,意为荡来荡去。)的外甥看见手里提着一大堆玩具的舅舅,两臂张得像小鸟翅膀一样地跑过来,“舅舅好。”

“涤凡,舅舅给你买玩具来了。”金兆枫蹲下身平视着外甥,笑吟吟地说。

“谢谢舅舅。”可爱的外甥收到舅舅送的礼物高兴异常,抱住舅舅的脖子一通猛嘬。“咱们回家去吧,我妈还不知道你来呢。快走。”

进了姐姐家的门,身材已经比以前丰满许多的姐姐看见弟弟,脸上荡漾着足足的兴奋。“唷,金大少爷来啦!”

外甥脱了鞋就抱着玩具往自己的房间跑。“妈,我舅舅还给我买了好多玩具呢。”

“传尧哥哪?”金兆枫问。姐儿俩相见,显得很亲热。

“又上外地了。他就这样儿,不是几个月上外地,就是几个月在家里编故事。”姐姐细细地打量着弟弟。“怎么今儿有空儿啊?我们娘儿俩净念叨你了。来前也不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哇,有那么生分吗?不在一块儿住了也是亲人呀,我又不是你们家的客人!”金兆枫大大咧咧地说。

“家里连点儿准备都没有,你就赶上什么吃什么吧。”姐姐发自内心地和颜悦色着。

“您说了算,咱们家没有缺嘴的人。我这辈子就听两个女人的话,在咱们家是老妈,在这儿是你。”金兆枫浅笑着说。

“哼!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儿,我和妈就都得稍息啦。”姐姐心里是安然,嘴上是讥讽。

“贫什么呀你!就知道娶媳妇儿。在我心里,妈和你的地位是最崇高的。我知道你现在特幸福,别刺激我了行吗?”金兆枫又装起大尾巴狼。

“舅舅,上我这儿来,你陪我玩儿会儿。”外甥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声地叫着金兆枫。

“来喽。”金兆枫发起少年狂,蹦蹦跳跳地找外甥玩儿去了。

“你今天晚点儿走,多呆会儿吧?”外甥眼巴巴地看着金兆枫问道。

“好嘞!”金兆枫爽快地答应着,打开一个玩具的包装,与外甥在地板上摆起了战场。“舅舅最喜欢的孩子就是你了。你要不是我外甥,我非收你当干儿子不可。”

“外甥跟干儿子不一样嘛?”外甥睁着充满童稚的大眼睛问。

“当然不一样啦,外甥比干儿子亲。如果咱们俩没有血缘关系,舅舅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金兆枫半讲道理半开玩笑地说。

“那……外甥亲还是亲儿子亲呀?”外甥又问道。

“唔……一样,都是亲人。”金兆枫回答。

(37)孩子像舅舅

“那你干吗不自己生一个亲儿子呀?”外甥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能手。

“自己生?哈哈哈哈。”金兆枫大笑起来。“我想种庄稼,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哪块地是我名下的呢,不能乱种啊。”他看着半知不解的外甥。“不是还有你呢嘛,等你长大了,我就由你负责孝敬了,娘亲舅大嘛,我就跟你老子一样。”

“你这是没憋好主意,纯粹想把我儿子给累死呀。等他长大了,有亲爹亲妈岳父岳母老婆孩子就够呛了,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顾你呀?甭打别人的坏主意,有本事自己娶媳妇儿生去,我一想起你这小光棍儿就有神经病的冲动。”姐姐舒心地倚着儿子的房门,快意地看着两个童趣盎然的大小男人,说话时一脸的喜兴。眼见弟弟到现在还孑然一人,她心里多少有些气不打一处儿来。

“涤凡,你赶紧读读《水浒传》吧,那里边儿有两个女的,又残忍又无情,一个叫母夜叉,另一个叫母大虫,宋朝的时候儿管老虎叫大虫。等你读完了,看看你妈是不是和她们特别像。”金兆枫一面摆弄着手里的玩具一面与外甥玩笑着。

“她们是干什么的呀?”外甥问话时并未停下手中的忙碌。

“大英雄,敢恨敢爱的大英雄。”

“好噢,我妈是大英雄喽。”外甥高叫起来,欣喜而欢快。

“等你妈真成了那样儿的大英雄,咱们就都有好日子过啦!哈哈。”金兆枫调侃道。

姐姐带着笑音儿接住了下言。“你干吗不说我是穆桂英花木兰呀?真是读书越多越反动!”她带着舐犊的情怀看着开心的男人们,心生了几分感慨。“这血缘关系就是厉害,涤凡还真和你亲,连脾气秉性都随你。你属龙,他属马,你们俩是龙马精神呀。”

龙马精神!他猛然想起另一个属马的人——令他终生难忘魂牵梦萦的马小小。

玩具是最能消耗时间的魔鬼之一。还没完全学会新玩具的玩儿法,时间就快到中午了。

姐姐的厨艺很平常,能让她做出几盘儿菜已经够让人心花怒放的了。金兆枫的厨艺远远超过姐姐,要不是和外甥一起玩儿,下厨的无疑得是他。

“快吃饭来,吃完了再玩儿。”姐姐把饭菜摆上餐桌,叫着两个玩儿兴正浓的男人。

金兆枫和外甥不情愿地停下手,来到了餐桌旁。

饭菜还算是丰盛。姐姐已经尽力了,不能用太高的标准来要求她。

三人兴高采烈地吃上了。外甥惦记着玩具,吃饭时非常卖力,大口大口地地往嘴里填充着各色食物。

金兆枫裤兜儿里的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我是兆枫啊……什么,赶紧?我刚吃上饭,在我姐家呢……不行,现在不行……嗯……好,以后再联系,再见。”金兆枫接完电话后关上了手机。他的神情烦躁,牢骚四溢。“吃饭吃饭吃饭,就他妈知道吃饭,人都快养成猪了。这种王八蛋,上辈子准他妈是饿殍。”在长辈人面前,他是不敢骂人的,但在姐姐家里,他却没有了语言上的约束。

“舅舅骂人,没羞!”小外甥认真负责地叫道,一面叫一面用食指刮着脸。

姐姐也是微嗔满面,她半怨半爱地数落着弟弟。“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呢。真行!”

(38)姐姐说弟弟

“人就不能有出息,”金兆枫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一有了出息,那些废物点心们就想着法儿地往你身上死贴,轰都轰不走。”

“都是些什么人呀?这么没起子。”姐姐好奇地问。

“就是一堆狗屎!这些人啊,整天想的就是饭局,还谁都不愿意掏钱。他们闲得难受,知道你有钱,就觉着你应该天天儿请他们吃吃喝喝才对,真他妈是一帮混吃等死的蠢猪!以后我把手机换个号儿,让一个下三烂都找不着我。”金兆枫愤懑地说。

“换号儿就找不着你啦?鼹鼠能钻洞,你也能钻洞吗?傻呀你!找不着你,人家还找不着双月堂吗?以后别生这没影儿的气了,你一生气智商就变得特别低,净胡说八道地招人烦。古人不是说过嘛,‘怒极之言必失礼;喜极之言必失信’,怎么遇见事儿就成了穆巴拉克啦?见着投脾气的就亲近着点儿,见着不合意的就敬而远之,别让人家以为你趁几个臭钱就为富不仁了。”姐姐耐心细致地说。

“没完啦?我比你傻吗?你才多大呀,这么早就变成长舌妇了!我也就是跟你泄泻私愤而已。你放心,我处理问题的能力还是够用的。”金兆枫又羞又恼了。

“拿镜子照照去!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吗?典型的乌眼儿鸡!你以后要是忙就少来几趟吧,我这儿不缺你。”姐姐厉色声讨着。

“邪门儿了!我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这样儿啦?”金兆枫站起来准备走。

“妈,不许你轰舅舅。他要走了我也走,我还跟他玩儿呢。”外甥拉住金兆枫,执拗的态度里透露着坚定的钢铁意志。

姐姐笑了,慈祥地看着儿子。“你舅舅有多傻你就有多傻。我跟你舅舅开玩笑呢。快放开你舅舅,别拉着他了,他想上卫生间呢。嘻嘻。”

金兆枫也顺坡下驴。“快放开手,我都要尿裤子啦。”

孩子是不能骗的,金兆枫真的上了卫生间。出来以后,便恬不知耻地又坐到了餐桌旁,拿起筷子狠心地教训起饭菜来。咀嚼之余还不忘了跟重又慈眉善目的姐姐嬉笑一番。

“讨厌!”姐姐含笑嗔责着可恨的弟弟。

整整一个下午,金兆枫和外甥面对满地板的玩具展开了无休止的战斗。晚饭后,金兆枫充当起外甥的英语教师。金兆枫的英语水平很不错,外甥非常崇拜他。

“舅舅,你晚上住这儿吧,咱俩睡我床上。”外甥央求着金兆枫。

“姐,涤凡让我住这儿,行吗?”金兆枫大声对客厅里的姐姐喊道。

“不行,待一会儿你就走,滚回你的狗窝去。哈哈哈哈。”姐姐的话把自己都说开心了。

“我不,我就住这儿,有本事你就把我打死。”金兆枫大赖皮!

“妈,让我舅舅留下吧。”外甥也喊起来。

“什么留下?你舅舅是夜猫子,他明天早晨可不上学。”姐姐大声说。“你问问你舅舅,他要是十点睡觉就行。”

“甭问了,我十点准睡觉。”金兆枫作出保证……

临睡前,金兆枫给老妈打去电话说,今天住姐姐家了,不回去了。他是个孝顺孩子,每次夜不归宿都会事先告诉老妈,以免她胡思乱想。随后,他去卫生间冲了澡。走出来时,姐姐正在候着他。

“兆枫,你这么忙,还难为你在这儿呆了整整一天。看不见你的时候儿,我老是惦记你,就怕你出事儿。如果我今天说话让你难受了,别恨我,我是你姐姐。”

几句话使金兆枫的心里发热,但口中依然生猛。“有病啊你?我就愿意听你说我!”

“你甭跟我横,我了解你。你以后没事儿就来家里看看我和涤凡,忙的时候儿打个电话来也行啊。涤凡挺长时间没像今天这么开心了,谢谢你。”姐姐的话十分真诚。

“知道了,快睡吧。明天早晨我跟涤凡一块儿起床。”金兆枫匆匆说完,揣着暖暖的心走进了外甥的房间。他是成人了,已经不习惯从家人那里获取温情和怜爱了。他最近与姐姐接触太少了,交流的方式也与住在一个院儿里时大相径庭了。

……

(39)调侃说八大

早晨七点一刻,金兆枫把外甥送到学校,然后,到加油站加了油,径直奔了双月堂。他最近在店里呆的时间不是很多,买卖生意大都是左思南在盯着。

到双月堂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半。值班的张熊师傅刚刚离店,店员们已经就位了。几年下来,店员已经换了两拨儿了。

与店员们逐一打过招呼后,他走进了办公室。

神清气爽的左思南正坐在大皮椅子上怡然自得地抽着烟。看见左思南,乐了。

“神仙来啦!怎么今天没腾云驾雾哇?嘻嘻。昨天怎么不开手机呀?有事儿找你都找不着,野哪儿去啦?”左思南埋怨道。

“上我姐家了,陪我外甥玩儿了一天。那孩子特招人喜欢,越长越象我小时候儿。”金兆枫坐下后,眼前又浮现出外甥聪明可爱的影子。

“那你还不赶紧自己置办一个?男人没家就等于孩子没妈。打光棍儿的人差不多都心理变态,别看你在外边儿装得跟人儿似的,在我眼前晃的时候儿老是一副旷夫怨女的倒霉样儿。你有好事儿的时候儿还凑合,你不顺心的时候儿,我一看见你就想吐,哪怕我都饿上三天三夜了。”左思南愤愤地说。

“我在外边儿装君子那是为了粉饰门面,在您老兄面前就不用伪装了,咱们的关系到了呀,是吧?我也想有个家,可我想娶的人早就没影儿了。要是现在饥不择食了,真碰上一个夜叉,有了家烦恼就接茬儿来了,谁能一辈子都永久保持恋爱的热情和冲动啊?我可不愿意每天都鸡吵鹅斗的。我要是有陆美涵那样儿又贤惠又性感的老婆,我也盼着早点儿结婚生孩子,我连班都不上,天天儿就跟她在床上起腻了,多美呀!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别净招我不痛快了,我够倒霉的了啊!”金兆枫换位思考着,心有不公。

“我肏,幸亏咱们俩是兄弟,要不然,你非把美涵给霸占了不可!我就有这福气,我气死你!别再假装痴情啦,都多少年了,还惦记着人家,你就想一棵树上吊死啊?处处皆有桃花岛,何必苦恋昨日香啊!没听人说过嘛,‘只拥有一棵树,就等于放弃了整个森林’。想想吧你!”左思南苦口婆心着。

“要是咱们俩不认识,我头一眼看见陆美涵就把她抢过来了。放心吧,你是我哥,我愿意看着你美满幸福。我一人儿挺好的,碰见有缘分的再说吧。还有,我再招你恨,也知道挨你骂以后还老是记着说谢谢你。念我点儿好儿吧你就。”金兆枫连说带贫。

二人面有微哂。

“昨儿下午文化部的老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一朋友手里有一张八大的东西,想让咱们给看看。那人他爸是高干,约好了九点左右来这儿。”左思南告诉金兆枫。

朱耷,号八大山人、雪个等,是明朝宁王朱权的后裔,明亡后,削发为僧,后做道士。其作品向来以物明志,所画花鸟以水墨写意为宗,鱼、鸭、鸟等皆以白眼向天,凸现倔强之气;所画山水亦多为残山剩水的荒寒萧疏之景。其笔墨放任恣纵,雄奇浑朴,绘画风格对后世影响极大。

“他想出手吗?”金兆枫本能地问。

“老冯没说,可能吧。”

(40)高干藏赝品

随之,二人把话题转到与生意有关的一些人和事上。无论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他们的话题总是工作生活两不误,轻松快乐,情趣盎然。

有人敲门了。

“请进。”

将头探进门的是一位女店员。“老板,有位先生来了,说是冯先生介绍的。”

“让他进来吧。”左思南对女店员说。

女店员退下后,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腋下紧紧夹着一个陈旧的画轴。

“你们好。我找左老板,冯先生介绍我来的。”

“我就是。”左思南忙站起身来与对方握手。“昨天冯大哥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您有一张八大山人的画儿想让我们看看。”

“是啊。”来人把画轴谨慎地递给左思南。“这是我父亲的东西。我弟弟想买房,手头儿差点儿钱,所以我父亲就让我把这画儿……把这画儿拿给您看看。”对方说话时,竟露出了几分成年男人难得的羞涩和腼腆。卖东西的人脸面都薄啊!

“成。您先坐吧,我给您看看。”左思南说着,接过画轴。他把画轴的天杆举向金兆枫。“劳您驾,帮我拿一下。”

待金兆枫拿住天杆后,左思南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仔细地看着。

画面上是两只怪石上的八哥,右上角有八大山人的题款。

“我父亲是军人,五五年授的中将。”来人说。

“冯大哥说了,您父亲是高干。”左思南的眼睛始终未离开画面。

不多一会儿,左思南将目光送给来人。“画得不错。您还是再找别人看看吧,八大的东西我看得比较少,不敢给您定。”他将画轴卷起,交回到来人手上。

来人接过画轴,有些急了。“不是……老冯跟我说了,您看完这画儿就不用再找别人看了。您是专家呀,怎么还……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经验不多,不能没看明白就跟您瞎说呀。”左思南无奈地说。

金兆枫看着,心里知道,东西不真。

“您肯定是话里有话。这样儿,老冯是咱俩共同的朋友,您要是拿我当朋友,就告诉我实话,让我心里也落一踏实。行吗?”来人把话说到了最后。

左思南面有难色,心里做着思想斗争。

“您总不能眼看着我大老远的来一趟连实话都听不着吧?”来人也是急得没辙了。

“思南,有什么话就直接跟这先生说呗,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好话坏话都没必要藏着掖着的。”金兆枫适时地说。到底是发小儿长大的,配合实在是默契到家了!

“得,那我就说了啊。”左思南看上去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您这轴儿东西不真,笔墨上的意思和真迹差得太远了,我看是清中期的。”

“那这……这就不值什么钱了吧!”来人有些泄气了,本来就不足的底气全跑光了。

“也不能那么说。纸是老的,画工和装裱也都是老的,多少值点儿钱。”左思南回答。

“那您看……您看到底……到底值多少钱呀?”来人无精打采地问。

“不好说。真迹我知道,后仿的可就不敢说了。八大山人是大家,满清和民国都有他的仿品,张大千还仿过呢。”左思南说。

“我听老冯说,您店里不是还有一位金先生呢吗?要不,让他再帮着给看一眼吧?”来人并不完全死心。

(41)行家道机缘

金兆枫忙答言道:“我就是您说的金先生。左先生是我师傅,我的这点儿手艺都是跟他学的。您放心,左先生是说话负责任的人,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儿。我的眼力跟他差远了,您就别让我露怯啦。”

“这是我父亲当司令员的时候儿一个部下送的,要没我父亲,他连将军都当不上。按说……不能假呀。”来人解释着。

“所以我说嘛,您还是再找人看看为好。”左思南谆谆而语着。

“老冯说您看得准,我信您了。我没见过八大山人的真迹,您能给我讲讲这张画儿为什么不是真迹吗?”来人终于把心静下来了,恭恭敬敬地请教着。

“您知道郑板桥吧,郑板桥是扬州八怪之一,扬州八怪里边儿跟郑板桥关系最好的人叫李鱓。李鱓曾经说过,‘八大山人长于用笔,而墨不及石涛。清湘大涤子用墨最佳,笔次之’。李鱓说的清湘大涤子就是明末清初四僧之一的石涛。八大山人是一代名家,笔和墨的特点都特别明显,尤其是用笔,功力决非一般人可比。”左思南又打开画轴,给来人讲解着。“您看,题款儿写得还凑合,又像哭之又像笑之的,可这八哥画得就差点儿神韵了,反复修饰的痕迹太重,这不符合作者的性格。我敢肯定,这幅画儿的作者心理状态比八大山人强得多。其实,真伪的差别远不止此,有的东西是凭感觉,不是凭眼睛。感觉是一天一天地用真才实学逐渐积累起来的。”

石涛,原姓朱名若极,小字阿长,号大涤子、清湘老人等,晚号瞎尊者,石涛乃其常用号。他明朝第二代靖江王朱赞仪的第十世孙,与八大山人同为明皇室遗民。石涛一生逃于禅而隐于画,画风精劲秀逸,独树一帜,凭借“搜尽奇峰大草稿”的独到精神在山水画的创新上取得了极大成就。齐白石曾赞曰:“下笔谁教泣鬼神,二千余载只斯僧”。

“可是,我怎么看着挺好哇?”来人说完,连自己都忍俊不禁了。

左思南也笑了。“原因简单极了,就因为您仅仅是个爱好者。要想断定一个作品的真伪,必须得看过这个作者大量的真迹并且烂熟于心。只要您完全掌握了这个作者的习惯和技巧,哪天您再看见一张和您的感觉有出入的作品,您就敢大着胆子告诉别人到底是真是假。”

“够复杂的。”来人啧啧地叹道。

“一点儿也不复杂。多学多看多记,简单到家了。”左思南的话言简意赅。

“明白了。一看您就是专家!”来人看上去心胸舒展多了,言语之中也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本来还想给我弟弟凑房钱呢,这下儿又吹吹了。得了,回见吧。”

“以后您有什么事儿就直接来店里找我们。金先生也是冯大哥的朋友,他的眼力也没的说,我不是他师傅,他给我当师傅还差不多。”左思南说着,真诚地向来人伸出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空儿加强联系。再见!”

握手,言别。左思南和金兆枫把客人送出店外。

回到办公室内,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我肏!忘了问这大哥叫什么了。冒儿灯!”

(42)闲人说淡话

嘻嘻哈哈,聊将起来,畅快地说着家里的家外的自己的别人的事情。

呤呤呤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左思南抄起电话听筒。

“喂你好……噢,你呀,兆枫也在呢……行……行……好吧。那我们俩就在店里等你啦。一会儿见。”左思南接电话时笑呵呵地满口应承着。看得出来,不是外人。

哥儿仨虽然早就拜了把子,可是在称呼上还是直呼其名,并未以兄弟相称。虎黑子说过,心里有就成了,不在乎嘴上是否甜得像抹蜜一样。

“谁呀?”金兆枫好奇地问。

“你猜猜。猜对了有赏。”左思南卖起了关子。

“再不说,我拿尿滋死你!”金兆枫用谁见谁怕的方式威胁道。

“哈哈,算你狠,怕了你了。”左思南告饶了。“是黑子。他说中午吃完饭上店里找咱们来,有事儿和咱们商量。”

“干吗不一起吃午饭呀?真够忙的。”金兆枫抱怨道。

“他正陪日本人呢。日本人想跟他们公司搞合资,正谈着呢,躲不开。”

“够棒的呀!”金兆枫惊呼道。“瞧咱们哥哥,越大越有出息了,越活越奘了。”

的确,虎黑子这几年在修行涵养和言谈举止上都悄无声息地有了人所共知的进步。他有一颗向上的心,年少时敢与人比狠,成年后敢通过超人的努力与人比成就。好样的!

“原来我就觉着黑子不错,现在更觉着他好了。”左思南有感而发地说。“美涵没见过黑子。当初拜把子的时候儿,美涵还怕自己当上流氓家属呢,哈哈哈哈。现在好了,有这么棒的一个大伯子,连吹牛都捞着资本啦。”

虎黑子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哥儿仨当中,只有金兆枫没有女人,为了怕金兆枫怅然失落,虎黑子曾经暗地里与左思南串通好,一同聚会时,谁也不带老婆,所以,陆美涵到现在也没见过虎黑子的面。

“看来呀,咱们俩永远比不上黑子有钱喽。”金兆枫心里为人高兴,嘴上却嫉妒着。

“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儿出息了,甭打算再进步了。咱们是兄弟,互相比有意思吗?要比就跟别人比去。谁比咱们棒,咱们就拿谁当目标,努力赶上去。你的钱都买字画儿收藏了,现在还没我有钱呢,你是不是也心里狠我哪?”左思南大丈夫耍起小心眼儿。

“吹吧你就!字画儿都升值了,我要是把它们全卖了照样儿比你有钱。唉,我知足啦,起码儿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你左思南不如我阔气。”金兆枫开始气人了。

“干吗老是跟我比呀?这几年就没断了听你说这种臭不要脸的丢人话。也就是我能容忍你,换了别人,早就把你的嘴给缝上了。以后,我再听见你说这种话就啐你。你要真有雄心壮志就跟世界首富比去!”左思南有些生气了。

“我就跟你比。世界首富的老婆不如你们家陆美涵长得丰满性感漂亮迷人。”金兆枫继续不知趣地挑逗着。这种游戏早已经是他们的日常活动之一了。

(43)流氓变儒商

“滚滚滚!滚得远远儿的,别让我再看见你。”左思南不耐烦地挥着手。

“我就不滚。你这叫恼羞成怒,叫没气量,叫不容人。”金兆枫依旧一脸的坏笑。

“竖子不足与谋!”左思南绷着脸说完《鸿门宴》里的名言,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这是他的老把戏。

果不其然,金兆枫又是故伎重演,他赶忙拉住左思南,脸上的坏笑也迅即变成无边的谄媚。“哥,不带这样儿的啊,谁让你比我大呢。我要是你哥,准把自己变成大哑巴,天天儿低头哈腰地挨你的狗屁龇。坐坐坐,”他把左思南拉回到座位上。“想上哪儿啊?您今天是瘸腿儿的骡子——没走儿。”他取出一支香烟,插进左思南的嘴里。“奴才知道左大人勤仁体德,万事还要看得开些呀。奴才给您老点上。”他拿出打火机,模仿着太监非人非狗的姿态给左思南点着了香烟。

左思南大大地狠吸了一口,摇头晃脑地闭目而语。“嗯,这还像话。”

海阔天空云消雾散了。人造的小阵雨就是说完就完……

耗着,耗着,耗着。等着,等着,等着。快下午三点了,正是人一天当中智商最低的时候。今天真清静,店里店外都没什么事情可办。也许是话说得太多了,金兆枫和左思南都有些神情萎靡了,都懒得说话了。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

“请进。”两人几乎同时说。

推门进来的是虎黑子。天还很热,他却穿着西装拎着皮包。

到底是金兆枫嘴快。“闹鬼呀你!怎么屠夫改秀才啦?穿这么多,你不知道热呀?”

“啊,今天不是谈判嘛,得穿得正式点儿。我听办公室里没声儿,还以为你们俩睡觉呢。”虎黑子把皮包放在办公桌上,稳稳地说。

“兆枫就是这样儿,谁对他好,他就跟谁登鼻子上脸的。”左思南没好气儿地向虎黑子数落着金兆枫。“这小光棍儿特没德性,自己死扛,倒净拿别人的老婆开涮。”

虎黑子笑了。“嗨,他不是小嘛,让着点儿他。”说着,脱下上衣,搭在皮椅背上。

“哟,怎么出这么多汗呀!”金兆枫又想出了坏主意。他走进虎黑子,用手摸着对方的后背。摸完之后,他的脸上一本正经。“湿的。是不是要下雨呀?”

“没有,外边儿天气挺好的。”虎黑子不假思索地顺口说道。

“哈哈哈哈……”左思南笑翻了。

虎黑子让两个人弄成了丈二和尚,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迷茫地问左思南说:“怎么了,你干吗这么乐啊,疯啦?”

左思南余笑难忍地说:“兆枫这小子骂你呢。”看到虎黑子仍不明白,便解释道:“乌龟王八阴天要下雨的时候儿背上才是湿的呢,他说你后背湿就是骂你是王八。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无休止的狂笑。

“别听思南胡说八道的。我以为外边儿下雨把你的后背给淋湿了呢。”金兆枫努力忍俊着说。这是什么理由哇,自己都不信,别人能信吗?

(44)嬉笑品茶艺

“小子,哥对你这么好,你还变着法儿地骂我,是吧?行,看我不收拾你!”虎黑子说着,拿住金兆枫的一条胳膊,猛一拧腰,把他扛到了自己的肩上。“快说好听的,要不然我就摔你。快说。”

左思南开始手舞足蹈地火上浇油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嗓音憋得很粗,就像是在给《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配音。“摔死他!摔死他!充满正义感的好汉要为民除害啦。”

金兆枫在虎黑子的肩上仍旧笑个不停。“我错啦,哥。我刚才没多想,是思南害我呢。你就是把我摔死,我也是个冤死鬼呀!”

“不行。你冤枉思南,也得给思南赔礼道歉。”虎黑子不依不饶。

“二位老大,饶了小的吧,我真错了。别折磨我了,我可是个孝子啊,家里的老人们还等着我给养老哪。”金兆枫装出了败兵的架势。

“今天二位老大高兴,就饶了你这一回。下来吧。”虎黑子开心地把金兆枫放下来。“以后你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再敢胡作非为,我们就把你……”虎黑子做了一个将木棍狠狠折断的姿式。“让你这辈子都下不了炕。”

“哎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金兆枫不停地哈着腰,恭恭敬敬地说。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不打,它就不倒。”左思南起哄。到底是经过文革洗礼的人,在经典语言的选择上就是和晚生十年的人大不一样。

“别闹了,我有正事儿跟你们说呢。”虎黑子正经起来。“走,奔西城,找个茶艺馆儿去。”说完,拎起皮包和上衣。

“走喽。”金兆枫率先雀跃而出。

“这小子,怎么就长不大呢。”虎黑子看着金兆枫的背影,无奈地笑着对左思南说。

“就是啊。幸亏他没老婆,他要是想娶老婆,还得事先让人家姑娘做好给他当妈的准备。”左思南也作着恰当的比喻。

“我怎么有你们俩这样儿的弟弟呀!嘴上的功夫真邪了,说的话全是别人想不到的。幸福哇,太幸福啦。哈哈。”虎黑子开心死了。

“都上我的车吧,别开仨车了,跟打狼的似的。”来到店门前,虎黑子发令了。

在车上,金兆枫问虎黑子:“我送你的那些管理方面儿的书看了没有哇?”

“没仔细看,就是翻了翻。”虎黑子答道。“没准儿以后你就有足够的时间教我了。”

“都挺忙的,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呀,总不能每天都见面儿吧?”金兆枫狐疑地问。

“呵呵。”虎黑子笑而未语。

“瞧瞧,财富多了,人也变得深沉大了!”金兆枫没趣地说。

没多久,车就到了一家茶艺馆。里面的环境很优雅很清闲,茶香四溢。

在服务小姐的引领下,三人来的一个雅致的小单间。落座后,虎黑子让小姐泡上了上次存在那里的上好铁观音。看样子,虎黑子经常来这里。

“这个地儿挺不错的,特适合谈生意。”金兆枫打量着四周,颇感满意。

“是啊。现在好多人谈生意都不上餐厅去了,每天都是大酒大肉,身体受不了不说,也透着俗哇。在这儿多好哇,一边儿喝茶一边儿聊,又雅又美的。其实,上茶艺馆儿谈生意也不是为了省钱,这儿的好茶叶品种倍儿全,多少钱的都有,不怕有钱花不出去。所以呀,再有钱的人来这地方儿也不丢人现眼。”

(45)携手奔高枝

“正事儿,正事儿,谈正事儿啦。你是光为喝茶来的吗?”金兆枫催促道。

“我找你们哥儿俩来是想跟你们谈一件大事儿,也是咱们仨的事儿,这也许是咱们这辈子里最大的事儿了。来,先抽着,一边儿抽一边儿聊。”虎黑子说话时,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他给两个弟弟发完香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边抽边默默整理着要说的话。

“什么事儿啊?快说吧。”金兆枫又催促起来。

“急什么呀!三十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左思南责怪道。

虎黑子狠吸一口烟,开口了。他问金兆枫:“你记着没有,你曾经跟我说过,以后有了机会,咱们绑到一块儿一起干大事儿?”

金兆枫想也没想地回答说:“没错儿,说过。我当时就是这么打算的。”

“兄弟,机会来啦。”虎黑子掩饰不住极度兴奋地拍着金兆枫的肩旁说:“我有一想法儿,想跟你们俩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可行。”看着二人无言期待的目光,他继续说:“我上午陪一帮日本的时装商人参观我们工厂去了,人家想跟我们合资。要是合资谈成了,那我们公司的生意可就做大了,连商标都成了著名商标了。”

“好事儿啊这是。”左思南说。

“当然是好事儿啦。合资以后,我的股份就比以前值钱了。”虎黑子说。“干了这么些年,公司越来越大,厂子的生产量也越来越高,我们仨老板都干得快不会管理了,所以,我上次才想和兆枫聊聊我们公司的事儿。这回好了,我可以褪套儿了。我跟朋友说过,不想一辈子都摽到服装上,干烦了,想换个活法儿了。有一浙江的朋友想买我的股份,出价儿比我原来投进去的钱多多了,我想趁机会拿着这笔钱干点儿想干的事儿,咱们仨一起干。”

“瞧着吧,又要出幺蛾子了。你想干什么项目呀?”左思南问。

“文化传播或者广告。我的股份现在最少也值两千多万,合资以后肯定值得更多了。我就想要两千万左右,钱到手里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我想投一千万弄一公司,咱们哥儿仨一起干,有了你们俩,公司的形象就大不一样了。其实,注册资金一百万就够了,如果直接注册一千万,就能接触更多的大客户,反正钱在账上趴着,花不花都还是咱们的,再说,也省得以后再增资的麻烦事儿了。你们俩不用拿钱。等公司成立了,双月堂找一放心的人儿盯着就行了,字画儿生意照样儿不耽误。这样儿,咱们就可以一心一意地投身文化事业了。”

金兆枫和左思南都没有心理准备,突一闻知,均片刻不语。

左思南想了想说:“好事儿倒是好事儿,你能成功转行,我们的双月堂也没丢,两全其美。我倒是愿意,就不知道兆枫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金兆枫忙说:“别拉帮结伙儿的,要干一起干。”

(46)让钱让地位

“看来,咱们都是文化事业的忠实追随者。”左思南说。“要干也成,不能就你一个人投钱呀,这不公平!”

“没错儿!”金兆枫附和道。“我们可以少投点儿啊。”

“不用。”虎黑子振振有词地说:“别因为钱上的事儿废话,咱们是亲兄弟,钱算个蛋哪,我留下的那一千万也够我们一家几口儿花一辈子的了。我早想好了,咱们每人占三分之一的股份,思南当公司的董事长,一把手儿,公司登记的时候儿你是第一股东。”

“嘿,你倒是跟金兆枫一个心眼儿。”左思南对虎黑子说:“到哪儿都是股份平摊,开双月堂的时候儿我就没掏钱。不成,要干也可以,我当二把手儿或者三把手儿,还有,股份也太多了,我怕撑死。”

金兆枫不满地看着左思南。“少废话,就你话多。店里开张的时候儿,好些东西都是你买的,那不叫钱呀?我听我哥的,就让你当董事长了。”话很硬,内心却是在袒护。

“先这么定了。”虎黑子拍板儿了。“你们俩要是不反对,我就马上开始筹划了。政府里有人,应该不难办。还是那句话,思南是董事长。”

“不行,我真不行。”左思南诚意地推辞着。他有些急扯白脸了。

“听我的,就这么定了,这是原则问题。”虎黑子义正言辞地说。看到左思南还要辩白,急忙拿话堵上了他的嘴。“今天你还不是董事长呢,先保留你的反对意见吧,我取消你现在的发言权。等你上任了,我天天儿都听你的。”

“把你的嘴闭紧点儿。”金兆枫申斥着左思南。他也下山摘桃子了。“董事长董事长,意思就是说,在懂事的人里边儿你是首长。别让人家说你是董事长不懂事,行吗?领导才能是自我发掘出来的,不是感觉出来的.只要你多修炼勤思考,当多大的领导都不成问题。”

“还有。筹划有我一个人就行了,开张以后,最好咱们仨一起办公,有事儿也方便商量,省得老跟傻老婆等苶汉子似的。”虎黑子又说。“人有钱以后,交朋友都变得特别容易了。我这几年接触了不少大干部,现在跟他们的私交都挺好的,这些人对咱们以后的发展肯定有帮助。我还交了好多大企业的老板和文化界的领导,他们都愿意支持咱们的工作。现在呀,我跟你们学得也特别有素质有亲和力了,跟不少策划专家和广告界人才也通过沟通成了好朋友,他们都有将来合作的意向,其中有几个已经谈好加入咱们公司了。所以,咱们搞文化或者广告是有优势的。这些人就是咱们业务的跳板,跳板越好,咱们跳得就越高越远。以后,思南抓管理,我负责联络,兆枫负责业务,咱们分工不分家,有事儿就一起商量。”

“要是咱们仨老在一块儿,你就又能进步了。”金兆枫嘻嘻地对虎黑子说。

“那没错儿,你们俩就是比我强,我心里明白着呢。”虎黑子对金兆枫说完,又对左思南说道:“还有件事儿得跟你再商量商量,你看这样儿行不行。我想……我想……”他犹豫着,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47)相谋写蓝图

“怎么那么肉(肉:旧京俚语,形容人的言行迟缓。)哇,你能不能利落点儿啊?”左思南不耐烦了。

“得。”虎黑子一咬牙一闭眼,鼓足勇气,终于还是说了下去。“双月堂日后怎么也得有个放心的人盯着,我觉着……你别多想啊,我觉着,不如让你们家美涵来双月堂盯着呢,她不是文物局的嘛,肯定没问题。你动员她辞职,让她自己给自己发高薪发奖金发分红发劳保。这个事儿我说话不算数儿,大主意你跟你老婆商量完了再拿,不行就不行。我是不想让双月堂牵扯你和兆枫的精力,让家里人看着自己的买卖总比请外人强得多。这是我一人儿的想法儿,我听你的。”

“他们家美涵特漂亮,人见人爱。”金兆枫提到美女,眉飞色舞起来。他夸张地对虎黑子说:“我特喜欢她。”

左思南沉下脸,无情地看着金兆枫。“说点儿别的行吗?你可真够讨厌的!我一听你提我老婆心里就使劲儿扑腾。”

虎黑子也批评起金兆枫来。“大家都是兄弟,以后说话不能这么没分寸了啊,美涵是你嫂子,不许再拿家里人起腻了。”

金兆枫缩起脖子,自嘲地笑了。有的时候,自嘲也是一种无形的快乐。

“辞职的事儿我回家跟她商量商量。都这年代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左思南说。

“你干吗要转行啊?再干几年,没准儿你还成了中国服装界著名的风云人物呢。”金兆枫不解地问虎黑子。

虎黑子说:“时传祥掏大粪,张秉贵卖糖果儿,不也都成了风云人物了吗?虽然他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可他们服务的目的是为了维持自身的生存,不发工资你试试!你信不信,时传祥最大的愿望绝不是一辈子背着木桶掏大粪,张秉贵最大的愿望也绝不是一辈子站柜台卖糖果儿。干一行爱一行那是自我强迫,爱一行干一行那才叫人生享受呢!人没钱的时候儿是为了钱活着,人有了钱就不想再为了钱活着了。我没别的想法儿,就是现在想干点儿自己想干的事儿了,我可不想临死的时候儿舍不得闭上眼睛。最近不是谈生意就是开会,身上老是发紧。”他使劲伸着懒腰。“行了,大事儿敲定了,心就归位了。再喝点儿茶水,想想刚才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于是,又粗粗地谈到了公司办公地址的选择,业务流程和人员配备等等。未来的公司初步选址定在了西三环中路,公司将来会与电视台合作,那里离电视台比较近,周围还有许多不错的宾馆和餐厅,接待客户很便利。

又要有一个好的起点了,他们计划着,深思着,憧憬着。每个人的心情都很舒畅,每个人的斗志都很昂扬。

硕大的烟缸里已经装满了烟头,茶室里烟雾缭绕,充斥着浓重呛人的烟草味道。

咕噜噜。虎黑子的肚子响亮地叫起来。

“我饿了,中午没来得及吃东西。”虎黑子笑道。

(48)亲情比天大

“我想喝酒。”金兆枫像小学生要发言似地举起手喊道。“我今天太高兴了,不喝酒晚上准失眠。求求你们啦,去吧。”

“哈,又是你!”左思南嘲笑起金兆枫。“我现在一上餐厅就头晕。这几年没干别的,不是请客就是客请,简直怕死了。”

“咱们是亲人,又不是应酬。你和外人没话,和自己的亲人也没话吗?不是都说里外有别吗?”金兆枫老大的不乐意。

“行了,看在你日后是我部下的份儿上,就满足你一次吧。”左思南宽宏大量地说。

“我倒是挺想跟兆枫喝的,你就委屈点儿得了。”虎黑子拍着左思南说。

“我可不想。他净说我不爱听的,我嘴里心里都恨他。你可不知道,金兆枫现在可变态啦,把跟外人不能说的坏话都拽亲人身上了。”左思南牢骚满腹地对虎黑子宣泄着。

“他是咱们的弟弟,咱们有责任让着他呀。”虎黑子劝导着左思南。

“死催的!今天又得打车回家了。”左思南仍是余怒未息。

“那我今天不喝酒了,把你们都送回家去,门到门服务。”虎黑子爽快地说。由于经常发国际快件,他还学会了服务项目的说法。

“友谊太伟大啦,它让醉鬼把酒瓶子扔到海里去喽。”金兆枫喊着

“傻小子,不是友谊,是亲情,记着啊。再好的朋友也挡不住我喝酒,除了你们。哈哈哈哈。”虎黑子放声大笑着。“跟我走,找饭辙去。”

上车,开路。

“上你们家附近吧。”左思南对虎黑子说。“你把车停家里再出来,想喝就尽兴地喝一回,我们吃完打车就得了。小事儿听我的,先回你们家。”

“思南真会疼人!行,就听你的了。”虎黑子感激地说。

虎黑子家也搬离了原来住的院子,住到崇文门附近的两套楼房里。一家人和和气气地生活在宽敞的空间里,唯一的烦恼就是香火问题。

虎黑子停好车,到家里换了一身短打扮,高高兴兴地带着两个弟弟走进一家不错的餐厅。坐下后,二话不说,点酒点菜。

很快,酒上来了。菜还要等些时间。

“喝着。”虎黑子招呼二人一起倒上酒,说道:“岁数儿大了,该进步了。来,为了进步,咱们一块儿干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金兆枫和左思南也紧随其后,将酒杯喝得底儿朝上了。

金兆枫来了兴致。“李白月下独酌的时候儿说过,‘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听上去挺风雅的,可他内心肯定特凄凉。咱们现在是举杯成三人,比李白幸福多了。李白的意境好,可他太寂寞了,一人自斟自饮还得拉上月亮和自己的影子来作陪,远不如咱们!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里说过,‘俯仰观天地,不乐复何如’,心理感受跟我现在一模一样。哈。”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左思南看也不看金兆枫,冷冷地冒出一句。

“往死了掐吧你们就!以后,有你们俩在,我那些文化圈儿的朋友就不敢再吹自己文采口才没人儿能比了。他们不成,比你们俩差远啦。”虎黑子悠然地欣赏和夸奖着两个弟弟。

席间,聊到了大家熟知的款爷们精彩的发家史。相比之下,三人都觉得自己很清白。

虎黑子说:“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儿,咱中国最先富起来的人就有两种,一种就是我这样的,有前科没工作,不投身商海就得饿死;还有一种是高干子弟,他们不用体力和脑力,仗着家里的权势捣物资卖批文儿,靠的是政府和关系做大生意。我这样儿的挣小钱,人家那样儿的挣大钱,没办法呀,咱们的爹妈不如人家!当然,也有好人挣钱的,太少了。再以后,才有的现在这些刚冒出来的新大款,他们凭的是学问和知识,我佩服他们!”他看着小哥儿俩。“你们俩就是有学问有知识的人,还应该接着努力奋斗,别有点儿钱就知足。再过十几二十年,千儿八百万就干不成什么啦!”

(49)过瘾挤兑人

“你说得太邪乎了吧?”左思南说。

“邪乎?一点儿都不邪乎!”虎黑子非常肯定地说:“你们俩小的时候儿,三分钱能买一根儿小豆冰棍儿,五分钱就能买一根儿奶油的,双棒儿才一毛钱。你再看现在,几年以前的梦龙冰棍儿就六块钱了。你刚工作的时候儿,挣几十就不错,现在呢,一千块钱的工资都算是少的。你算算,这二十年的物价翻了多少倍,吓死你!”

“我肏,要一细想,还真吓了我一跳。除了汽车和电器降价了,别的差不多都涨价了,幅度还都不小呢,一毛八分五一斤的标准粉都成回忆了。”左思南说。

“就是得努力奋斗。我这辈子挣的钱要是超不过中国银行的储备金就坚决不退休!”金兆枫的话嘴上坚决,心里一点儿都不坚决。聊博一哂嘛。

“决心真大呀,有咱们中国人吃苦耐劳的美德!”左思南讽刺道。“没看出来,你这心里头还装着老辈儿人的好传统呢”

“我就是好传统!等着吧,以后你就看出来了。”金兆枫自娱自乐地说。“老北京讲究的是:脚踩内联升,头戴马聚源,腰缠四大恒,身穿八大祥。可惜呀,现在的中国人穿纯中式衣服的都快绝种儿了,穿着中式西做的唐装还自觉一美呢!你看人家韩国人日本人,到现在还以民族服装为荣呢。以后哇,我专穿纯中式的衣裳,所有西服都装箱入库。”

“你干事儿老是只重表象不重内涵,中国的优良传统不只在于长袍儿马褂儿对襟儿褂子,在的是身心修为。整个儿一驴粪蛋儿,外边儿光!”左思南继续嘲讽着金兆枫说。

“都说人心难测,人在看不清别人内心的时候儿,一般都以外表取人。富人扮不了叫花子,当官儿的也装不成碎催(碎催:旧京俚语,意为打杂儿跑腿儿的人,带贬义。)。什么人什么打扮,落差太大就不正常了。鸽子蛋外边儿要是带花点儿,那不就变成鹌鹑蛋了嘛。你说驴粪蛋儿,就因为外边儿光,你才知道它是驴粪的,外边儿不光的那是马粪!我就爱中式衣裳,我比你爱国,我比你爱北京。要是日本人再侵略中国让他试试,我头一个儿就上前线打死他!”金兆枫话走偏锋,自有道理。

虎黑子笑了。“日本人现在不拿枪炮侵略咱们啦,人家换戏了,拿经济侵略咱们了。你看这汽车电器的,多少日本的呀!”

“对!”左思南得意开怀了。

金兆枫气得用力拍着头。“今天怎么落人家话把儿底下啦!都说利令智昏,我什么好处都没得着就昏了,真够笨的!不对,今天不宜多言。”

“你每天都应该谨言慎行。”左思南真是恨人不死啊。雪上加霜!

虎黑子说起了公道话。“兆枫在咱们面前像孩子,在外边儿绝对是爷们儿。别的我不说,他碰见大事儿不慌神儿,思路清楚,这就比普通人强多啦!尤其他肚子里的好学问,没几个人能赛过他。”

(50)嘴上是冷血

左思南仍不依不饶地谴责金兆枫。“他就是话憋的!跟别人面前冒充贾宝玉他爸爸,在咱们面前直接就是贾宝玉了。”

“哈哈。”虎黑子看得蛮高兴的。“都太有才了。要是拿出这劲儿来,将来谈判的时候儿哪儿找得着对手哇!匀我点儿就好喽。”

“不用匀。”金兆枫对虎黑子说。“等公司开张了,咱们俩都当闲人,那点儿业务上的小屁事儿有思南一人就足够了。我领着你驾着闲云骑着野鹤,看过去的三山五园去。”

三山五园是北京西郊一带皇家行宫苑囿的总称,其始建于满清康熙时期,兴盛于乾隆时期,其中大多均于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被英法联军焚毁。据《中国古代建筑史》之清代卷记载,三山所指为万寿山、香山和玉泉山,其上分别建有静宜园、静明园和清漪园(1888年,慈禧挪用海军军费及其它款项重建,更名为颐和园。),再加上附近的畅春园和圆明园,统称为五园。

“咱们得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哇,创业在先,享受在后嘛。等将来公司的事儿顺当了,咱们也让思南歇歇心,一起去。”虎黑子对金兆枫说。

“到了猴儿年马月,闲云早就散了,野鹤也老得不能骑了,再说了,一只野鹤只能骑俩人,仨人就摔下来了。”金兆枫矫情到家了。

“你们俩骑,我腿儿着。哈哈哈哈。”虎黑子笑起来。

“多大了你!是不是想吃奶啦?脱下裤子看看,是不是褯子给尿湿啦?”左思南横眉立目地声讨着金兆枫。

“褯子早就湿了,刚才不是送你当消毒巾擦嘴了吗?哈哈。”金兆枫太调皮了。

左思南一时语塞,急得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人家都是过了白露开始掐蛐蛐儿,你们俩是见面儿就开掐,连时辰都不分了。唉,斗性太强啦。”虎黑子不松不紧地说。

“别理他,神经病一个!”左思南虚情假意地说。“兆枫是心里头太痛苦了,所以才变得这么刻薄。”他看着金兆枫说:“豁达才是解脱的前提,你豁达一点儿吧,可怜的人!”

“字字珠玑!”金兆枫笑容可掬,冷嘲热讽地夸奖道:“你这是对我美好心灵的无情摧残,是对我高尚的精神施加刑役。刽子手!你要是生在满清,那菜市口的行刑队伍里准有你的身影!真是个冷血动物,蛇!蝎子!”他的口气异常解恨。

“这人没救儿了,完蛋了。纯粹是被异化了,完全不是正常人了,”左思南无奈地唠叨着。“谁家的狗这么不长眼呀,把狂犬病传染给金兆枫啦?”他不怀好意地对金兆枫说:“你不是有恐水症吗?这就是狂犬病的症状之一!哈哈哈哈。”他狂妄地大笑起来。

“真不像话呀,”金兆枫纳闷儿地看着左思南。“这安定医院的保安措施也太差了,像你这样儿的重症病人应该是重点看管对象啊!也就是你,一般的人还真跑不出来呢。”他专注地看着左思南,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丝毫没有讥笑的成分。

“你们俩都病得不轻,快上医院挂号去吧,什么人事儿都别干了。我要是大夫,就把你们俩全推到妇产科做剖腹产去。”虎黑子插言了,同样的尖酸小气。“还真是人心难测,看着挺好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无情无义的呀!难懂了。”说完,径自灌下一杯啤酒。

(51)饱暖心零乱

“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了啊。”左思南用嘴招呼上了虎黑子。“面瓜一个,歇菜吧您哪!天底下的大夫要是都跟您老一个样儿,谁看病谁就等于是找死去了。”说完,与金兆枫大笑不止,眼泪都高兴出来了。

迟到的菜终于上来了。喷鼻的香气并没能挡住三人嘴上的较量。

“无组织无纪律!”虎黑子板起脸,拿出司令员教训新兵蛋子的派头儿。“到底还是小哇,敌我不分,勇敢加蛮干,跟谁都敢死磕,简直就是瞎兵打仗啊!”

“哎哟,哎哟,”金兆枫装出很痛苦的样子。“我笑得下巴都快接不上了。看你岁数儿也不大呀,怎么刚长出乳牙来就学得老气横秋的呀?”

“那也比你骑着褯子强!”虎黑子理直气壮地回击着说。“你们俩怎么不掐啦?学会一致对外啦?”他有些得意起来。“哈哈,这就是我想看见的结果。一对儿傻蛋!谁说你们比我聪明我就恨谁一辈子。”

“古人说过,大美不言。聪明不聪明不是明摆着的吗?”左思南挑逗道。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谁好谁坏不用自己说,天下人自有公论。”金兆枫煽风点火敲锣边儿,一点儿好作用也不起。

“我昨天看《人民日报》了,头版头条儿写的就是左思南和金兆枫比他哥哥聪明能干油嘴滑舌有头脑有魄力,我还没看完报道就服气了。怪我岁数儿大了不懂事儿,心软嘴硬没能耐。二位,不管看在谁的面子上,饶了我吧。”虎黑子自责着,一脸恭敬的黄连相儿。他嘴上的功夫确有长进,正应了那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什么人玩儿什么鸟儿,武大郎专玩儿夜猫子。”金兆枫严肃地申斥着虎黑子。“几十年一贯制,真没新意!收起你这套伎俩吧,我就看不得你这副可怜卑微的嘴脸。行了,谁让我是菩萨心肠呢,看在你诚心思过的份儿上,就别把你逼死了。”

“谢谢兄弟了。”虎黑子诚惶诚恐地给金兆枫和左思南各递上一支香烟,并分别点着。

左思南悠然地吸着烟,眼神异常不屑。“甭谢了,心里死死地记着就行了。”

“全听您的,打死我也不敢忘喽。”

“哈哈哈哈。”三人都笑了。

“快吃吧,菜都气得变凉啦。”金兆枫说完,率先动起了闲置多时的筷子。

有了菜,酒就喝得快多了……

“三个大贫蛋!哈哈哈哈……”

当三人余兴未消地走出餐厅时,发现夜已经很深了。

打车。

“今天回家先别跟你媳妇儿提辞职的事儿,等过几天有点儿眉目了再说。”在车上,虎黑子慎重地对左思南说。

“嗯。”左思南答应道。

先送虎黑子,再送左思南,金兆枫最后回的家。

窗外月朗星稀。金兆枫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双月堂,想着未来的公司,心里不免纷繁零乱起来。经营多年,他对双月堂已经有了相当深的感情,他的内心已经对双月堂产生了极强的依赖。他清楚,小小的双月堂并不是他人生的目标,那只不过是他积累原始资金的工具而已。但是,双月堂融汇了他太多的心血和喜怒哀乐,把他的爱好变成了事业,并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未来的公司无疑是一个更好的起点,兄弟们在一起,凭借各自的资源和能力,肯定会在文化或广告领域做大做强。不用权衡利弊,金兆枫的心也会偏向于未来的公司。要是家里的老人能给他拿拿主意就好了,老妈从来不管儿子的事业问题,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爷爷再过生日就整九十岁了,如今的思维已经没有早先那么敏捷清晰了,不能再难为怹了。所幸日后的双月堂是归陆美涵打理,这让他多少感到一些心安理得。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

(52)仗义能合财

次日,金兆枫和左思南在店里又聊起未来公司的事情。二人都深感虎黑子一人投资不妥,于是商定,左思南出资三百万元,金兆枫因为收藏字画而致手头银根吃紧,出资二百万元。两人一致达成共识,若虎黑子坚决不同意二人入资,就一同以退出相威胁。

“以后公司的发展应该是挺顺利的,可谁也不敢打保票。万一公司完蛋了,咱们俩还有双月堂作保障,黑子可就什么都没了。就为了风险共担也必须投资。”左思南建议着。

“没错儿。公司好了咱们都得实惠,公司败了咱们一块儿承担损失。黑子想当君子,咱们也不能落在他后边儿,不当小人。”金兆枫说。

“还有一件事儿,你得跟我一条心。”左思南严肃地说:“办公司不是开玩笑,不是流氓假仗义。黑子是大股东,他应该是董事长,咱们俩当总裁总经理就齐活了。我不喜欢玩儿虚的假的,该怎么回事儿就怎么回事儿。”

“黑子说让你当董事长,那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水平有限,他是真心实意的。嗨,公司是咱们仨的,名分不重要,谁当什么都无所谓。有事儿商量着办呗,谁对就听谁的,咱们不搞一言堂。公司法可没写着必须让谁当董事长。”

“对内,咱们是兄弟;对外,咱们是合作伙伴,就让黑子当董事长。你要是现在就跟我闹这个,那就别带我玩儿啦!”左思南动真气了。

“行行行,你说了算,咱们就按既定方针办。”金兆枫答应了。“你的想法儿比我先进,有道理,我听你的了。”

“我说一句难听的话,现在按规矩办事,万一日后有什么差池,处理起来都比较容易。我不愿意看见那一天,可是,谁也不敢保证没有那一天。我不是君子,可我决不会是小人,我不想看见别人有朝一日说咱们是亲兄弟明算账!”左思南情绪有些激动了。

“咱们俩永远是一条心,你放心,没有互相背叛的那一天。”金兆枫安抚道。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啊,我记心里了。”左思南缓过神来了。

下午快关张时,虎黑子打来电话说,他的浙江朋友已经同意购买他所持有的服装公司的股份,价钱是两千二百万元,股权转让书已经签好了,钱在半个月内能到手里,届时再仔细商量新公司的筹办细节问题。

“咱们俩入资的事儿等见了黑子的时候儿再说吧。”金兆枫建议道。

“成。”左思南满口答应。“还有一条儿,公司分红按每人入资的比例走,不搞平均主义,关系再好也不能拿不该拿的好处。”

“知道了。”

……

三日后,金兆枫去了上海、江苏和浙江,往返历时共七天。真是不虚此行。金兆枫为店里采办回了十几幅成交价非常理想的金陵画派的大名头儿书画作品,而临行前,他和左思南就为这些作品中的一部分找好了买家。这几年,北京专门有人追捧金陵画派的作品。

金陵画派是中国画现代画派之一,对新中国画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力。它形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由南京(旧称金陵)傅抱石、钱松岩、亚明、宋文治、魏紫熙等画家创立。其在建国初期提倡写生,作品内容多为江南山水,雄伟秀丽,极具特点。另外,清康乾时期,南京地区也出现过一支有影响的流派,世称金陵画派。此金陵画派中的个人风格均相差甚远,成员之间也并无深交。其中,声望最高且成就最大者当首推龚贤。为使此古今二者闻之有别,现代金陵画派亦被称为新金陵画派。

回到北京的两天之内,店里就陆陆续续挣到了数目可观的银子。

……

(53)算盘难如意

又是两日过后。9月28日下午,左思南接到了虎黑子的电话。在电话的那一端,虎黑子用充满喜悦的声音说,浙江人付的钱已经到手了,马上就可以筹备新公司了,并告诉左思南说,现在可以与陆美涵商量有关辞职的事情了。

接完电话的左思南冷静地停顿了一段时间后,既兴奋又彷徨——他在心理上似乎还没能为新公司作好充分的准备,并且,老婆是否同意辞职到现在还是个悬念。他把这些情况全部告诉了金兆枫。

“回家好好儿商量商量吧。有的事情是天意,不是你我所能左右得了的。”金兆枫轻声地说。他也是一脸黯淡。

……

第二天,左思南在犹豫多时之后告诉金兆枫,陆美涵的父母不愿意让女儿辞职,他们坚决主张说,夫妻二人不能都下海,家里起码要有一个是干公职的。

这一结果让两人都倍感失落。看来,原先的如意算盘是要重新打一遍了。他们决定,在没有最佳解决方案之前,暂时先不知会虎黑子。

“要是没有美涵盯着店里的事儿,我还真不放心离开这儿,找谁也不如找自己家里的人呀。把店交给别人,能不能挣着钱都两说着喽。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业,咱们不能眼看着它黄喽哇!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干点儿事儿可真太难啦!”金兆枫也一时没了主意。

“那怎么办呀,横是不能让黑子一人儿单练新公司去吧?咱们俩要是还顾着双月堂的生意,他可就单奔儿一个儿啦!”左思南心里也少了定海神针,只得一味地悲悯着。

“那就……那就这样儿吧。”金兆枫想了想,说:“我去黑子那边儿,你留下来看店,店里每年的利润你拿八,我拿二,工资我就不拿了。我有空儿就来店里看看,你有空儿也去公司帮我们出出主意,行吗?想好了再告诉我。”金兆枫想的是,新公司的杂事会比双月堂多很多,在全力保证朋友收入的前提下,还是让他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吧。

“不用想,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左思南没有丝毫的迟疑。“没问题,可咱们俩干字画儿都是熟门熟道儿,谁看店都一样啊。你想过没有,美涵不能辞职,我又不上新公司去,这不是让我们一家子都对朋友不仁不义了吗?你一人儿盯双月堂也没问题,还是你留下吧。双月堂原本就是你的,由你一人儿经营也是名正言顺。我去新公司以后,双月堂就跟我没关系了,挣多挣少全看你的能耐了。没事的时候儿,我就过来看看,该帮忙的我肯定还帮忙,分利就免了,我本来就是来店里给你打下手儿的。你放心,我和黑子肯定能把新公司弄好,你就等着每年拿丰厚的分红吧。哈哈。”

金兆枫听得出,左思南其实笑得并不由衷。“这不是生离死别,你最好甭跟我装孙子。店是咱们俩共创的,你不在这儿了也照样儿跟你有关系。在我心里,双月堂跟咱们的家一样,自己的家得自己看着,不能让给外人管。我同意了,我看店,你去新公司。记着啊,每年店里的利润都有你一半儿,我就不给你开支了。”看到左思南要开口,他急忙说道:“同不同意都这样儿了,我就这么定了。”

(54)忐忑求真人

“我也不想跟你争了,就一句。你刚才说让我看店的时候儿说过,你只拿两成儿利润,不拿工资,咱们现在调过来,我每年拿两成儿分利,不拿工资。”左思南说。

金兆枫强辩道:“我刚才根本就没考虑好,随便儿说说的。”

左思南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金兆枫,急扯着泼妇一般的大嗓门儿。“别他妈扯淡啦,你想吃亏我也不说你好。就这么办了,我已经觉得占便宜了,不同意现在就再见,谁也别再理谁了,我他妈说到做到。”

“我怕了你了。”金兆枫乖了。“肏他妈的,拉屎拉错了地方儿,想坐都坐不回去了。我就是年轻不成熟,每回吃亏的全他妈是我,没别人儿!”

“这事儿现在也先别跟黑子说呢,等见了面儿和其它的事儿一块儿说。”左思南嘱咐道。“本来想得挺好的,就是不能让人遂了心愿!要是美涵她爸妈同意她辞职,什么事儿都没了。唉!太不完美啦!”

“知足吧你就。”金兆枫朝左思南亮起白眼。“人家把那么好的闺女都送给你了,就是把你打死你都不应该说冤枉!忘恩负义的东西,原来还是有异性没人性,现在倒好,连异性带人性都他妈没了。我要是陆美涵,非把你当太监对待!”

“我这不是急得没辙了胡说呢嘛。我哪儿敢当着美涵的面儿编排她爹妈呀,这跟直接找死没区别呀。”左思南把自己撂(撂:公安及刑犯常用语,意为坦白或交待。)了。

“爱老婆的男人都是好男人。到底是哥们儿,你还挺有良知的。”金兆枫称赞道。“给黑子打电话,明天下午上店里来商量新公司的事儿。”

“嗯。”左思南拿起电话机,拨通了虎黑子的手机,约好了见面的时间。虎黑子说,他也急于与哥儿俩碰头,明儿下午必到。

金兆枫的心里始终有些忐忑,不知道二人私下里做出的决定是否有失偏颇。情急之下,他想起了一位高人——沈大师,于是,他给沈大师打了电话。沈大师言道:多日未见,急求一晤,速来为盼。这让金兆枫喜出望外。

“我上沈大师那儿去一趟。有事儿打我手机。”金兆枫急急地说。

“去吧,让大师给咱们说说。”左思南应承着。

“明儿上午到店里咱们俩再通气儿吧。走了啊。”金兆枫说完,站起身匆匆而去。

沈大师名叫沈养秀,家住在海淀的一个四合院落,身矮体瘦,风骨绝好,今年已经小八十岁了。老先生秉承家学,精通易经。近年来,许多笃信其道的工商巨子以及达官显贵都曾经亲赴沈宅求其代为指点迷津。老人好古,最喜收藏古籍杂典,与金兆枫也算是忘年的密友。他不嗜烟酒,素日里只爱香茗一壶,对茶文化亦极有研究。

金兆枫到张一元买了一斤好茶叶,然后,直奔沈养秀家而去……

走进沈家的院门,迎面便是闻声而出的主人。他的眼睛很小很亮,似乎一眼就能参透人的灵魂;脸上满是浓浓的笑意,开朗而真诚。

(55)品茗道迷津

“沈爷,给您请安了,”金兆枫恭恭敬敬地给沈养秀请了一个规矩的跪安。

“快起来。”沈养秀忙搀起金兆枫。“老兄弟,你怎么老是那么客气呀,太见外啦。走走走,咱们客厅里说话,茶都给你沏好了。”说完,拉住金兆枫便往里走。“你来了就好喽,星星月亮我都不用盼着喽。呵呵呵呵。”

二人走进客厅,在八仙桌。分别主客东西而坐。

“来,喝茶。茶是绿茶,壶是你专用的那把壶。”沈养秀指着八仙桌上的泥壶和颜悦色地对金兆枫说。“要是有玉泉山的水就好喽,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叶。快喝吧,水温本来就不高,再放就凉啦。呵呵。”

古人云:“茶必藉水,然后发其德”,唐朝的茶圣陆羽在《茶经》里将泡茶之水界定了三个等级: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陆羽指出,山水以山泉源头者为佳,江水以远离人烟者为好,井水以经常饮用者勉强为选。爱茶的人都知道,泡茶的水温是很有讲究的,一般来说,泡红茶和乌龙茶需要九十五度以上的水;泡上好的绿茶要用八十度的水,温度太低则茶香不易挥发出来,温度太高又会烫熟茶叶,既耽误香气又耽误口感。

沈养秀喝茶是很讲究的,他有二十来把上好的老紫砂壶,每把壶素日里只泡一种茶叶,从不乱用。金兆枫在沈养秀的心里是占着地方儿的,沈养秀知道金兆枫最爱喝绿茶,所以,家里特为金兆枫备下了一把专用的老泥壶。

“谢了,沈爷。兄弟一时来得匆忙,就给您置办了一斤茶叶,请您笑纳。”金兆枫将茶叶包轻轻地放在八仙桌上,“您这一向都挺好的啊?”

“还让你老惦记着。”沈养秀拿起茶叶包,嗅完赞道:“好茶!还是你明白我,这是我最爱的茶叶了,真难为你喽。以后哇,不必每回都拿茶叶找补我,你要是真对我好,就等着我开口跟你要。哈哈哈哈,这么大的岁数儿了,还老着脸说呢,怪没羞没臊的!”

“您要是拿我当亲人,以后就别再拿话当软鞭子抽我的厚脸皮啦。”金兆枫和声和气地说。他深知道,亲情是尊敬和关爱的产物。“就是您老这么惯着我。喝了您的茶,我暖和得准能变成热心肠儿。”

“你不用喝热茶也是热心肠儿,不像有的人,喝完三壶热水心里还是冷飕飕得跟冰胡同儿似的。最近都干些什么啦,是不是净忙着划拉银子啦?”沈养秀和蔼地玩笑着。

“这几天打算跟朋友合伙儿办一家文化公司,可还没筹划呢,情况就有变化了。唉!世事难料,而且前途未卜,难哪!”金兆枫叹息道。

“别急,万事再难,也总有化解之法。说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你的打算,慢慢儿说。”沈养秀说。

“我就是为这事儿求您来的。”随后,金兆枫细言细语地把事情的主体和枝节全部说了一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闭目养神一般的沈养秀。话说完很长时间了,沈养秀也未言语。

又过了很久,沈养秀才睁开双眼。虽然闭合时间很久,但眼内却丝毫没有半点惺忪和倦怠,仍旧闪着如电的亮光。“给我纸笔。”他看上去平静极了。

金兆枫忙取出纸笔,双手递给沈养秀。

沈养秀接过纸笔后,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随后,复将纸笔交还给金兆枫。“什么也别问,你的悟性够使的。”

傻站一旁的金兆枫急不可待地看着纸上的字们,然后,调整身形,深鞠一躬。“我这儿就谢谢您啦。”

“不用了。平时你是来看我,今天你是带着目的来的。你的先天禀赋和后天修养都非常好,遇见你这样儿的圆满人不易呀!”沈养秀眯起眼睛,心里细细地品味着金兆枫。“喝完这壶茶就快走吧,改日心里干净的时候儿再来看我,呵呵呵呵。”

“还是下回再讨您的茶喝吧,今天就劳烦您了。”金兆枫举手一揖。“我就告辞了。沈爷,您多保重啊!”

“快忙去吧。”沈养秀朝金兆枫轻轻地挥起手。“清净的时候儿,心里有着点儿我。有事没事的都常来呀。”

“就照您的吩咐。后天就是国庆节了,我先预祝您节日快乐。再见啦。”金兆枫谦恭地说完,转身走了。

……

(56)私下说阴谋

第二天上午,左思南在店里与金兆枫见面之后,来不及坐下便急切地单刀直入了。

“昨儿上沈大师那儿怎么样了?大师怎么说的呀?”左思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金兆枫,神情就像是正在通读《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沈爷也没说什么。”金兆枫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地说。

“不会呀。你是不是没跟大师说清楚哇?”左思南一心想探知虚实。

“我人笨,可嘴不笨,能连这点儿事儿都说不清楚吗?要是大师跟你似的这么爱说,这世界上还能有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哇?”金兆枫边说边拿出留有沈养秀笔迹的纸。“这是大师写给我的,你看看。”

左思南接过纸来,轻声地念着。“穷则变,不穷则不变;意动人安。”他不解地看着金兆枫。“大师没给你解释解释吗?”

“没有,大师说让我自己理会。这上边儿的话只对我,不对你,我明白了就够了。”

“那你也得让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呀!大师给你写的话不像是易经里的。”左思南说。

“嘴上老挂着元亨利贞的那都是假大师。”金兆枫的语调很强硬。

“告诉我什么意思,行吗?我不想当傻bī!”左思南快急疯了,奋力地央求着。

“急什么呀!你急,我渴,先给我沏茶去。”金兆枫趁机把左思南当使唤丫头了。

“嗳。”左思南答应得格外干脆。大势所趋,还是学学韬晦吧。他迅速为金兆枫沏好茶,态度端正地放到了金兆枫面前。“您是爷,您得着。”

“是这么回事儿。穷则变说的是如果到了穷途末路就必须想办法改变现状;不穷则不变说的是如果自己的现状还可以,就别急着尝试其他的改变;意动人安的意思是思想可以移动,人不能挪位。”金兆枫看着左思南略有不解的样子,窃笑道:“大师的意思就是说,我现在的境遇不太适合谋求变化,在双月堂呆着就挺好的;我可以为新公司出谋划策,但是,最好别参与进去。我的肉身不参与,资金可以参与呀。”

“准吗?你信吗?”左思南迟疑地问道。

“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信,我特信。易经不是迷信,是哲学,它所展现的是辩证法,揭示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金兆枫的语气很肯定。

“这倒好,大师的意思跟咱们昨天商量的结果倒是挺吻合的。看来,咱们俩的想法儿也算是天人合一的了。”左思南很庆幸这样的结果。

“跟黑子说的时候儿,别提沈大师的事儿,直接告诉他咱们俩商量的结果就成了。”金兆枫刻意地叮嘱道。

“知道了。要是你不能去新公司,美涵辞不辞职都无所谓了。”左思南心里释然了。

“你是拿嘴放屁!”金兆枫有些生气了,这一下让左思南的心又提了起来。“本来说好哥儿仨一块儿干的,要是美涵能辞职来双月堂,咱们直接干就得了,还找什么大师啊!”

“别说了,我心里特别不舒服,都他妈怪我。”左思南又被打灭火儿了。

(57)兄弟不同心

“下午跟黑子说的时候儿,你别太郑重其事的,轻描淡写就行了。多夸夸自己的实力,让他觉得美涵辞不辞职都无所谓,新公司有你们俩就足够了。我就说我舍不得离开双月堂,平时看店,有事儿照样儿可以跟你们一块儿参与新公司。一句话,千万别说漏嘴了。”金兆枫老谋深算地说。

“嗯。”左思南采纳了金兆枫的观点。

随后,二人都默默无语了,心里都暗自研磨着各自的思绪……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虎黑子到了双月堂。

“走哇,还上茶艺馆去呀。”虎黑子招呼着金兆枫和左思南。他根本不会料到,原先的最佳设想在几天之内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就在店里吧,这儿也挺清静的。”金兆枫说,他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调皮和玩笑。

“行,那就不出去了。”虎黑子坐下来说道:“现在是万事俱备了,咱们今儿个先仔细谈谈公司筹备阶段的事情。”

“有件事儿需要先说明一下儿。”金兆枫踌躇片刻之后,看着虎黑子说:“资金的事儿。我跟思南商量了,光让你一人儿投资太不合适了,既然是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俩也必须入股儿,可以少入嘛。”

“有病吧你们!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改啦?”虎黑子有些吃惊。

“上次也没说定啊。”左思南插进来说。“我跟兆枫商量好了,我入三百万,他入二百万,你入五百万。你是大股东,名义上你是董事长。你甭考虑了,不同意也得同意,不让入资,我们俩就都撤出,你自己一人儿玩儿去吧,我们不陪你了。”

“嘿,我肏的,行啊你们!”虎黑子一时被气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有,凭咱们仨的实力,同时照顾新公司和双月堂也是绰绰有余的。”左思南继续对虎黑子说。实际上,他已经感到有些违心了。“双月堂能有今天,我的贡献比兆枫大。咱们俩筹划新公司,让兆枫留下来看店吧,新公司有事儿再让他帮忙,反正他也跑不了。”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虎黑子懵懂了。“上回不是说好了仨人一起干嘛,怎么弄着弄着就剩俩啦?不是让你媳妇儿看店吗,什么事儿拌住脚啦?”虎黑子气鼓鼓地质问左思南。

“一个女人能办什么大事儿啊?我没让她辞职,把双月堂交给她我不太放心。”左思南虚伪地狡辩着。“我能把双月堂的生意做大,就能把新公司的生意照样儿做大。再说了,兆枫也就是部分时间在双月堂,平时也能跟咱们一起运作新公司啊!他也是股东,能不管公司的事儿吗?”

“话我倒是听明白了,可这跟原来设想的也差得太远了吧?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句挨肏的话是他妈谁发明的呀?”虎黑子没脉了。

“哥,静下心来,别动真气。”金兆枫柔和地抹起了稀泥。“变化是有,可终归还不是太大嘛,原来是仨人,现在是俩半。我平时在店里,公司有事儿我就去公司啊。别看美涵人长得漂亮,可管理双月堂肯定够呛,她没管过人呀!这几年都是思南经营双月堂,他的能力不用说也看得见。你把心放稳当喽,我也是公司的股东,也对公司的成长有不可推卸的义务,该我献身的时候儿我绝对献身。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变化根本就不大嘛!”他狂舞起三寸不烂之舌,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美言努力说服着转轴儿已经变慢的虎黑子。

(58)受气搓港美

虎黑子半天也没能绕出来。他意识到,这俩弟弟在耍花活。

“我都快成傻bī了!”虎黑子喃喃地说。

“还有公司年底分红的事儿……”金兆枫刚一开口,就被虎黑子断了话。

“有完没完啦?怎么那么多的事儿啊!咱们是亲哥们儿,说那么多有用吗?你们俩是我弟弟,我要是光想挣钱也不可能找你们!我定了,每人三分之一。”虎黑子烦了。

“亲哥们儿也不能就知道占便宜,你想当君子,我们也不想当小人。我们要是缺钱花了,可以手心儿朝上跟你要,反正也不用还帐。我跟思南商量好了,分红就按着股份的比例拿。你们俩在公司开支,我在店里开支。我们知道你心疼我们,可是,你心安理得了,我们也得心安理得呀,俩好儿合一好儿,那才能叫好儿呢,你说是吧?”

“什么是不是啊?”虎黑子明里知道人家有鬼画符,可嘴上的力气就是使不出来。“这他妈是什么世道哇,亲弟弟算计亲哥哥,使好心眼儿比使坏心儿还他妈难上难。你们这俩臭货,我现在真想把你们沾酱生吃喽!”

“哈哈。”左思南来劲了。“怒气伤肝,您省省吧。晚饭我们管了,过一会儿,我上菜市给你买鞭杆子大葱去,兆枫上六必居给你买甜面酱去,回头我们俩再上清华池把身上洗干净了,就等您老下嘴了。”

三人都乐了。两个得逞了,一个失落了。

“我他妈真倒霉透了,转着圈儿地倒霉。行了,我当不成君子,你们就都当君子去吧。可着天下找找,哪儿有咱们这么亲的呀,有也早就死绝了!”

“那就这么定了,”金兆枫说:“入资和分红的内容都写进公司章程,这样,以后就有据可循了。黑子是董事长,思南是总裁,我就当执行副总裁吧。”

“我算是看明白了,”虎黑子很无奈。“跟你们俩呆长了没好处,我净让你们当猴儿耍了,还他妈笨得越来越像驴了。”

“那好哇,”金兆枫又雀跃了。“那咱们不开公司了,干脆找一个粮食高产的地方儿开磨房去得了,累死你这匹黑驴子。哈哈哈哈。”

“不行,今天你们让我受委屈了,得补偿我。”虎黑子耍起了老赖皮。他想了想说:“反正你们俩也不缺钱,今天请我吃港美去吧。哈哈,我都想不起来拿什么解恨了。”

“赶紧走,晚了就没位了。”金兆枫说:“开车还是打车?”

“都开车去。”虎黑子拿出大将风度。“酒后驾车的人多了,少喝点儿不就行了嘛。今天太难忘了,天大的事儿愣让你们俩把我给算计了,我还不能不认头。我这心里是又冤又委屈,就想干点儿出格儿的事儿。”

“那就拿酒撒阀子(撒阀子:北京俚语,意为解气或败火。)去吧。”金兆枫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到底是香港美食城,生意好得不得了。

晚餐上,海鲜成了摆设,啤酒既当了主食又当了饮料。

要回家时,神志清醒的虎黑子一脸庄严肃穆地建议说,都打车回家,不能给自己添麻烦。他的话把两个不想犯罪的弟弟逗得捧腹大笑不止。

“明天就是国庆节了。咱们双十节开始办理公司手续,思南跟我跑,兆枫你就踏踏实实地看店吧。”虎黑子分派道。

“行。咱们是打虎亲兄弟,有事儿多商量着来。”金兆枫说:“别分头儿打车了,咱们仨打一辆车互相送送,给自己省俩清白钱吧。”

“同意!”

……

(59)悲夫燕单飞

“十一”那几天,金兆枫没让左思南到店里来——人家有妻有子,理应趁着节日全家团圆的。当时,中国还没实行七天长假,最早的长假是1999年“五一”节开始的。

5日是中秋节,月圆时分,左思南给金家送来了稻香村的月饼。

6日是老人节,金兆枫带着爷爷和老妈去了颐和园,同去的还有两个保姆。爷爷再不像几年以前那样孔武了,话多了,行动迟缓了,眼里也没有了几年前的奕奕神采。

9日在店里,快关张的时候,左思南对金兆枫说:“明天我就跟黑子去筹办新公司了。以后,店里你就多操心吧,这是咱们的家。”他的心情很复杂,声音很低,有些颤抖。

金兆枫无语地低下头,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已经适应了并留恋着现在的生活,难以面对将至的离别和未来的孤寂。

左思南的眼里也是潮水充盈。他像个故土难离的孩子,感受着背井离乡的痛楚。

在他们的心里,店就是家。

晚上,两个忘却饥饿的人来到金家,在烟雾缭绕中相对无言,坐到很晚很晚……

“好好儿的!”

“嗯,你也是!”

……

从第二天——1998年10月10日开始,金兆枫开始形单影只地操持起双月堂,寂寞和失落如影随形般地压迫着他,很长时间以后才恢复平静。店里的生意仍旧一如旧日那样蓬勃,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不忙的时候,他也会去外面访访朋友。独立作战的他,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出差的可能,许多外地的好作品都不能去拿,因此,利润额就比以前小幅度降低了。好在朋友们还是认他的,买家和卖家都时常会不远而来地光顾他的生意。

虎黑子和左思南很少过来了,但电话联系还算频繁。新公司在相关人士的建议下,定位为专业广告公司——筹备一个多月后便顺利地开张了,各部门的经理和主管都是虎黑子高薪聘请或是通过猎头挖来的专业人才,业务开展得有声有色,非常顺利。作为公司的执行副总裁,金兆枫从未去过公司办公室。

所幸的是,家住德胜门内大街的退休教师佟知非先生倒是经常骑着自行车来店里坐坐,两人谈今说古,偶尔也切磋一下书画技艺,这让金兆枫倍感温暖。佟知非很客气,除了每次都自带茶叶,还无数次地谢绝了金兆枫的宴请,这得到了金兆枫越发的尊重。

……

12月22日,冬至,星期六,北风凛冽。

大地的生机冬眠了。太阳依然故我地普照着,但却吝啬地藏起了它旧有的温暖,每日在日升日落之间做着无功而返的循环。势力强大的风儿五音不全地地唱着欢乐而尖啸的歌曲,裹挟着冰天冻地的信念频频袭来。一时间,世上万物无一幸免却又无可奈何地蒙受了欺凌,被寒风刺透皮骨的人们看着树木在风中摇摆呻吟,有的很无助,有的则很无动于衷。

(60)拜望佟知非

上午,金兆枫忽然想到,佟知非已经有十几天没来店里坐了。对,打电话问问。

他拨通了佟知非家旁边小卖部的电话。“喂,你好。我是佟老师的朋友,麻烦您帮我叫一声儿好吗?”

“佟老师骨折了,他半个月以前去看朋友,半道儿上把胳膊摔折了。我别给您叫了,您要是想跟他说话,就上他家来得了。”电话那端说。

“好,谢谢您了。”金兆枫放下电话,像猴儿烧屁股似地跑出店外,开着车就直奔了佟知非家里。

到了佟知非家门口,他未及敲门就一步跨了进去。“佟老师。”

屋里满是浓重的烟草气息,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通风了,空气极不新鲜。佟知非正斜靠在被卧垛上,津津有味地听着收音机里谭富英的《打渔杀家》。他的左胳膊打着夹板,看见金兆枫进来,忙用右胳膊支撑住身体坐起来,脸上荡漾着欢喜的笑。

“怎么这样儿啦?干吗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儿啊?”金兆枫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到床边,急切的语调满是关怀。

“咳,没什么大不了的。”佟知非指着床边的椅子说:“快坐下,别来了就跟提犯人似的。开水也没坐,茶就免了吧,怪对不住的。看你这莽撞劲儿,不像是路过这儿啊。”

“半拉月没见了,挺想您的,就打了个电话。小卖部看电话的说您把胳膊摔折了,我一急,就跑来了。刚才进来也没敲门儿,您可别怪我啊。上医院了吗?大夫怎么说的呀?”金兆枫小心地问道。他哪里知道,佟知非的胳膊就是为了去看他才摔在半路上的。

“摔完了就上医院去了,大夫说了,没事儿,我这是程度最轻的骨折,养一阵子就好了。店里的生意挺好哇?”佟知非转开话题,反而关心起客人来。

“还那样儿,这种店不可能太忙,中国人的素质还没达到让我转不开磨的份儿上呢。”金兆枫幽默着。“您家还是安个电话吧,有急事儿找您也太不方便了。”

“我朋友不多,平时也没什么人找,装电话挺贵的,甭糟践钱啦!有那钱还不如买点儿好纸好墨呢,那才是物有所值呀。”佟知非慢条斯理儿地说。“有点儿毛病可真遭了老罪了,吃饭都不敢多吃,就怕拉屎上茅房。多亏了院儿里的街坊了,这一阵儿的饭菜全是人家帮着给做的,不落忍哪!”

门外有人说话,敞亮的女人声音。“佟老师,我能进来吗?”

“快进来,大妹妹。”佟知非忙不迭地招呼着。

进来的女人约有五十多岁,白白胖胖的,慈眉善眼的。“我看您这儿来客人了,给您拿了一壶开水来。”

金兆枫赶紧接过水壶,口中说着恩典话。“大姐,让您受累了。”

“净给您添乱了,平时还老帮我做饭。”床上的佟知非也是心里千恩万谢着。

“邻居嘛,这都是应该的。您二位喝茶聊吧,有事儿叫我啊。”胖大姐自然地笑着说完,心满意足地走了。

(61)古道感热肠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有道理呀!”佟知非唏嘘言道。“你也不错,现如今,像你这么古道热肠爱惜朋友的人不多见啦。”

金兆枫为佟知非沏好一杯热茶,放在床旁。“您先歇着,我出去一趟。”

“怎么刚来就走哇?”佟知非不解地问。

“临时想起来点儿小事儿,我办完就回来。等着我。”金兆枫说完,急匆匆地走出房门。

他看见刚才送热水的胖大姐正在院子内,于是,快步走过去。

“大姐,谢谢您刚才送的热水。我还得求您一件事儿,佟老师最近活动不方便,我听说骨头汤对骨折有好处,您如果有时间,就劳烦您平时多给佟老师炖点儿骨头汤喝吧,您看成吗?”金兆枫诚恳地央求道。

“小伙子,你可太客气了。甭管了,我记下了,过一会儿我就买牛骨头去。”胖大姐爽快地答应下来。

金兆枫从裤兜儿里掏出五百块钱,递到胖大姐手里。“那我就先替佟老师谢谢您了。您这么善良,我也不能落后,就不能让您再往里搭钱了。您拿着。”

胖大姐看着手里的钱。“这太多了吧,买骨头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呀!”

“不多。您就多操点儿心吧。大姐,我先出去办事儿,谢谢您啦。”金兆枫话音未落,飞快地跑了。

他去了西直门移动电话大楼,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了一部手机。随后,又走马灯似地折回到了佟知非家。

“我回来了。”他笑嘻嘻地看着床上佟知非。

“办什么事儿去啦,这么快当?”佟知非问道。

“我给您买了一个手机,以后再想找您说话儿就方便多了,咱们在手机里就能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了,多好哇。”金兆枫坐在床边,打开包装,取出手机交给佟知非。“您看看,使用特方便,充完电就能打了。盒儿里有说明书,保准您一看就会。这是拿我的身份证儿买的,以后,我每个月交手机费的时候儿把您的这份儿也顺手儿交了就成了。”

“这……这挺贵的吧?”佟知非端详着手里的新玩意儿,问道。

“没多少钱,花点儿钱还能求个方便呢,值啊!”金兆枫嘻嘻地笑着。

“你走了以后,送热水的那个大妹妹又来了。人家跟我说,‘佟老师,您这朋友真有钱,他让我帮忙儿给您炖骨头汤,张手儿就是五百块骨头钱,这可够您喝一年的骨头汤了。别看小伙子穿得挺普通,开的汽车特别牛’。你瞧瞧,大款就是不一样,光骨头钱就花五百,还外带送手机。你跟我这穷家破业蓬门荜户的人交朋友,看上我什么好啦?”佟知非的心里隐隐的酸楚伴随着浓浓的感激。

“您人好,有学问,我就敬重有学问的人。您清贫是因为您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学问上,这一点比我高尚多了。真正的朋友是不在身外之物上区分彼此的,我送您东西只是想和您的关系更加亲密。我这辈子最羡慕俞伯牙和钟子期,那才叫真正的知音呢。如果您当我是朋友,就别跟我见外,我特别虚荣!”金兆枫真诚地看着佟知非说道。

(62)子冈玉牌子

佟知非激动起来,双唇微微颤抖着。“我万幸啊,有福哇!没想到,我清苦了整整一辈子,晚年还有了你这么一个忘年之交的好朋友,值啦!”他把右手伸进衣领里,颤巍巍地摘下套在脖子上的玉佩,递给金兆枫。“瞅瞅,这玩意儿如何?”

金兆枫伸出双手将玉佩接过来,细细地看着。“好!玩意儿不错,玉色美,玉质佳,玉性好,做工也细。”

佟知非看着金兆枫专注的样子,娓娓而言:“《礼记·玉藻》里说:‘古之君子必佩玉’,孔圣人也说过:‘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这玉牌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材料是上好的和田玉。瞧这上边儿的俩小孩儿,是和合二仙。瞧这题款儿,陆子冈的。这玩意儿年份不浅,最晚也能到乾隆。唉!净拿它当命了,一直都戴着,甭管多穷,都没动过要卖它的念头儿。得了,归你了,拿着玩儿吧。”

陆子冈是明朝嘉万时期的苏州制玉大家,向来非好玉不琢,他在玉器上留下的题款都是图章式的,所制玉器均为工料俱佳的上品。陆子冈受当时吴门画派的绘画影响很大,雕刻图案主要是仕女人物,当时的苏州人把子冈玉跟唐伯虎的仕女画儿相提并论。其后,历朝历代均有仿品,尤以满清乾隆朝为最。乾隆时期的玉牌子长宽尺寸是四六比例,厚度约为七八毫米。清中晚期亦有仿陆子冈者,只是所刻多为福在眼前等吉庆图案。

“好玩意儿!康雍乾三朝的制玉风格是仿照前明的,主要就是仿照苏州陆子冈的,所以,清早期的制玉风格和明朝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不能要,您这是家传的,是念想儿啊,要这种东西就等于缺德呀!”金兆枫把拿着玉佩的手伸向佟知非。

佟知非似乎并未关注金兆枫的举动。“你这等于是骂我。你能对我好,我就不能对你好吗?这不是没道理了吗?我送你的不是玉牌子,是情意。你不是最羡慕俞伯牙和钟子期嘛,我也如是。你送我的是绕梁的音乐,我送你的就是发自内心的喝彩。不要就走人,拿着你的东西,上胖妹妹那儿把钱也要回来,再也别找我了。”

金兆枫楞住了。真没想到,自己的绝技让别人用上了。他马上陪起笑脸,神色也变得谦恭卑微起来。“那我就得着了。我好古,古人说君子佩玉,有了您这块儿玉牌子,我就成了正经八百的君子啦。”

“这就对了,咱们都遂了心了。”佟知非也高兴起来。“其实,我早就打算装个电话,就是钱上不如意,我的退休金本来就不多,光是花在纸笔上的挑费就占去小一半儿。这回好了,电话没装,倒有了个比电话更方便的手机。对了,手机费我自己交,不用你管。”

金兆枫笑了。“我也就是一顺手的事儿,您还是省下时间大力弘扬中国的书法文化吧。”

“那就让你又破费了。”

“我高兴,我愿意!”金兆枫摇头摆尾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二人都快乐地开怀大笑了。

午饭时,金兆枫离开了佟家,走时,佟知非喝上了胖大姐炖的牛骨汤……

晚上,正在家里给爷爷按摩的金兆枫接到画家苏天一先生的电话,

“老兄弟,我明天上午打算带两个朋友到双月堂去坐坐,方便吗?”苏天一话里话外透着那么客气和亲切。自从接受了金兆枫的贡墨,他的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瞧您说的,对您来说,我什么时间都方便。”金兆枫的话里带着喜气儿。

“好样儿的。那就不多说了,明儿个十点左右,双月堂见啦。”

“一定恭候大驾。”

……

(63)名人来访了

次日,金兆枫八点就到了店里。路上,他给值夜班的张熊师傅买了早点。

这几年,身体硬朗的张师傅一直在店里勤勤恳恳地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每年都能涨薪水,并且,像店里其他员工一样,年底的时候也总能拿到一份不薄的奖金。

金兆枫走进店里时,张师傅已经将店内收拾停当了。

“金老板,您今儿个来得早哇!”张师傅打起招呼说。他一直称金兆枫为老板,称左思南为经理。

“您早,张师傅。”金兆枫递过手中的早点。“我给您买早点来了,趁热儿吃吧。”

“这……这不合适吧?”张师傅接过早点,嘴上犹豫道。

“合适。我平时来得晚,不敢给您买,怕您吃完了急着回家,那样儿容易得阑尾炎。今儿个早,您吃完了还能休息一会儿。”金兆枫说。

张师傅心里很感激。“您这……我这几年净占您便宜啦。”

金兆枫一脸正气地说:“老同志,您这像是社会主义国家公民说的话吗?觉悟太低了。咱们都是国家的主人,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是必须具备的美德呀!我这么做是应该的,您应该拿过来就吃,正眼儿瞧都不瞧我,更甭说谢我了。哈哈哈哈。”

张师傅也笑起来。“跟您在一块儿就是开心,您老是能让人特别舒坦。”

“早点要是凉着吃,您这胃里可就压着寒气啦,到时候儿,我看您还舒坦不舒坦了。”金兆枫玩笑地说。“您就着开水吃,吃完了静静歇一会儿再走。”说完,他走进办公室。

“谢谢您啦。”张师傅朝着金兆枫的背影说。

在办公室里,金兆枫不停地打开了电话。没有了左思南,他从闲云野鹤变成了守株待兔,花在外出访友拜客上的时间少多了,通常都会用电话的方式与人联系交流。

前些时候,沈养秀大师也曾经来过双月堂。当时,金兆枫说自己意欲在字画生意之外另辟蹊径,向大师探询是否可行。沈养秀回答:亢龙有悔莫若见龙在田;庚辰年为吉,务必静中求变,随时而动。沈养秀说,金兆枫命相极好,一旦鳞爪丰满,势必飞龙在天。金兆枫问:自己原先很瘦,目前已有发胖的趋势,外形改变是否与运道有关系。沈养秀言道:相随心变,人的体型和面貌会随着心性的变化而有所改变。沈养秀离开后,金兆枫忽然想到,庚辰年正是千禧龙年,是自己的本命年……

快到十点了。

金兆枫泡好了茶。他知道,苏天一先生对茶是很讲究的。

没过几分钟,苏天一登门了,后面还跟着一高胖一矮瘦两个身穿中式服装的中年男人。金兆枫观其举止风度,凭感觉意识到,二人必是书画家无疑。

“欢迎欢迎啊。您来一次,我们这双月堂的蓬荜就生辉一次。”金兆枫热情地迎上去,紧紧握住了苏天一的手。

“哈哈,老兄弟,我净想你了。”苏天一也是欢喜四溢。“来,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他指着矮瘦者说:“这是周教授,搞美术研究的。”待金兆枫与其握手后,复又指着高胖者说:“这是蒋先生,山水画家,他的老师是……”

“别提我老师!他老人家是大艺术家,我净给他老人家丢人了。”没等苏天一介绍完,蒋先生就截住他的话,抢先握住了金兆枫的手。奇怪,他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丝毫气力,亏他长得这么又高又胖的了。

(64)谈笑有鸿儒

“怎么样,交流交流技艺呀?”苏天一开门见山地说。“店里的画案要是搬到办公室里来就好了。今天是礼拜日,我看你店里的人还挺多的。你看……”他用眼睛征求着金兆枫的意见。“你要是能腾得出身儿来,咱们就上我那儿。”

“行啊。我上外边儿嘱咐一声儿就走。几位先喝茶吧。苏先生,这茶可是您最得意的。”金兆枫说完,走出办公室。

他找到店员们,作了必需的叮嘱以后,便返回办公室。

几杯香茶过后,大家登上了去往苏天一家的征途。

进了门,苏天一招呼客人们落座后,到厨房沏茶去了。

“金先生,经营画店几年啦?”周教授问道。

“九年有余。”金兆枫微微欠起身说。

“成果还不错吧?”周教授又问。

“还可以吧。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了,注重修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作了。”金兆枫平和地答道。

“我听苏先生说,你也是丹青能手。喜欢哪一种画风啊?”周教授专注地看着金兆枫。

“画风不同是因为绘画的特点和风格不同才形成的,各种画风都有可取之处。我对书画的认识比较肤浅,所以,没有太大的偏好。”金兆枫的回答不温不火。

“那……你比较擅长的是那一路哇?”周教授的面目更加温和了。

“花鸟,不过,我更喜欢山水。古代的时候儿,上品的画家才画山水花鸟,那是因为文人们把自己的追求和感情都寄托其中了;画人物尤其是仕女的画家一直不是太受重视,清中期以后,上层社会纵情淫靡,终日声色犬马,好男人们每天在裙钗粉黛之间施展上乘功夫,这才让仕女人物画风行一时。我的造诣太浅薄,只能是自我陶冶、闲情逸致,还没有自夸的资本。”金兆枫谦逊地说。

“你的老师是谁呀?”蒋先生问金兆枫。

“我家里的长辈。他们不但精于书画,皮黄上也属高人。”金兆枫骄傲地说。

“喝茶喽。”苏天一端茶来了。他对周、蒋二人说:“别看金先生年岁不大,又仁义又聪明,我把他好有一比呀,他就是我眼里的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啊。”他边说边为每位客人分别斟上了一杯清香的热茶。

“我可不喜欢宋江。”金兆枫并不买账。“他自己愚忠不说,还坑害了水泊梁山一百单八个兄弟姐妹。倒找钱的刽子手,小人!”

周教授搭言了。“可他有别人没有的凝聚力呀。水浒里有多少杀人越货的强梁啊,他们敢反朝廷,却唯独听从宋江的吩咐。有这种能力的人肯定是英雄好汉。现在的人觉得招安是毁人,那在当时可是大忠大义呀。你知道四书五经吧,《易经》里有话:‘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宋江算不上这样儿的大人,可也不至于是小人吧?你没领会施耐庵的意图,对宋江太有偏见啦!”

(65)谈史论忠奸

“我读过历史,也了解深浅。《易经》里说的大人不是和小人相对立的大人,是专指王公贵族的。‘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的大人不就如是吗?您不该拿大人与否来比喻宋江,应该用君子与否来比喻他。我也说《易经》。《易经》里说:‘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有这样儿德行的人才能叫做君子,宋江肯定不够格儿。如果我是皇上,我也喜欢愚忠的臣民,可是,我讨厌愚忠的人拉着别人也去当愚民。”他用手势制止住了周教授已经张开的嘴。“您先听我说完,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是想说,按照当时的意识看,他那是带领大家弃暗投明,想一起走上阳光之路,让我别拿现在的眼光儿要求宋代的人,是吧?就因为我是现代人,我才这么讨厌他,如果我也出生在宋江的年代,说不定我也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呢。”

“你怎么前后左右全是道理呀?”周教授的嗓音提高了一度。

“就因为我根本对宋江没有偏见,所以才有道理呀。”金兆枫又说道:“偏见是因为好恶形成的,每个人都会有,它代表了一个人对事物的独到看法。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儿也是出于好恶才把项羽这样儿的败寇看作大英雄并且把他写成本纪的。本纪是什么?它是用编年方式叙述历代君王或者实际统治者政绩的,是帝王的传记!有人说,司马迁把没称帝的项羽写成本纪是对项羽亡秦的肯定,我觉得不是这样儿,我觉得这就是司马迁的独到看法,也是偏见的一种。刘备是中山靖王的后裔,是汉室宗亲,所以,古人对他的描写就有偏见性,倒把最终统一三国的曹操写成了奸雄,弄得到现在戏剧舞台上还把曹操勾成水白脸儿,水白脸儿向来都是代表奸臣的呀!”

“周教授,别看他小就想欺负他。这小子,转轴儿快着呢。”苏天一说。“得了,以后我再也不提宋江了,这个名字在我嘴里算是做了绝育了。”

众笑。

“我还没说完呢……”金兆枫喊道。

“你闭嘴吧,不能让你再说话了。”苏天一哈哈地笑着说:“你再说话,我们仨都得让你活活儿气死,最后就剩你一个喘气儿的了。哈哈哈哈。”

“小伙子有学问,看过不少书。”周教授肯定着。

“我还差得远着呢。”金兆枫虚情假意着。“《大学》开篇不是说了嘛,‘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才是我的目标呢。”

“很好,有追求,有志气。呵呵。”周教授像是在表扬自己的学生。

“苏先生,纸笔伺候,咱们操练起来吧。”蒋先生耐不住性子了。

“得令!”苏天一痛快地答应着,随后,便开始在画案上排兵布阵了,宣纸镇尺颜料色盘一应到位。“咱们今天一起合画一张整纸。”

蒋先生眼看着苏天一往色盘里倒墨汁,心生一丝贪婪。“我不想使一得阁。您这儿不是有贡墨嘛,让咱们尝一回如何呀?就一回。”为了这点儿小心思,他的态度有些谦卑了。

(66)施展真才学

“万难。”苏天一诙谐地说:“我舍不得,用完了就没地儿淘换去了。我谢谢您了,磨墨也太麻烦了,您哪,就将就着吧,别讲究啦。”

“抠门儿!交你这样的朋友真够呛。”蒋先生不满地自嘲着,他有些气急败坏了。

画家外出作画时,一般都自带毛笔、印泥,印章就更不用说了。众人合作时,一般先由名气较大者开笔,名气较小者随后逐一从之。

金兆枫独立一旁,笑呵呵地冷眼观瞧。

苏天一、蒋先生和周教授一番推让之后,由苏天一首先落墨了。

苏天一真是好身手,笔下怪石俊朗嶙峋,瘦竹参差挺拔。

“好!”众人同时赞道。

接下来是周教授。几枝牡丹交映生辉,百媚丛生,绝类王雪涛之长技。

“好!”众人又同时赞道。

“金先生,您也上几笔,我最后补景儿吧。”蒋先生对金兆枫说。

凡众人合作时,敢言补景者,一般均为大家,因为此人要有极好的大局观念方可。

想作看客的金兆枫没料到自己也会参与其中,他想了想说:“那我就画几笔兰草吧。”他从画案旁拿起两支羊毫,细一端量之后,随即饱蘸浓墨,双管齐下,笔随意行,几番拖折点染之后,两蔟高洁清雅、俯仰自如的兰草携花而放,跃然纸上。

“好!”又是一片赞叹。

“我来了。”蒋先生提起笔,站到了画案前。“我就补杂草和蝴蝶儿吧。”

“真难为您了。山水的学问,也混迹于草虫之间了。”金兆枫的话含有讥讽的意味。他一直认为,画家或画师不该将自己的短处随意示人,这是对人对己的双重不尊重。

“这才叫突发奇想啊。”蒋先生大意地说。看样子,他并未听懂金兆枫话里的意思。

令金兆枫惊奇的是,蒋先生的画技确实到家。蝴蝶神态栩栩如生,杂草布置疏密得当,原本平淡的画面突然生机盎然了。

“好!”金兆枫发自内心地大叫一声。

“哈哈。要想人前显慧,就得人后受罪,这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蒋先生放下笔,脸上飘着轻松的笑意。他看着金兆枫。“你的兰草画得不错,位置和间隔都好,就是叶子的质感没出来,要是能用一只手专心专意地画,效果肯定好一些。一看你就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太爱展示自己了。”

金兆枫不好意思地笑了。到底是技不如人呀,高人就是高人,不服不行啊。

“喝茶喝茶,坐下来探讨。”苏天一招呼着客人们。“再过一会儿,咱们到附近的餐厅去吃饭,回来以后再接着拼比嘴上的功夫。”

喝完茶,众人到餐厅草草用过午饭,便又都急不可待地窜了回来。

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了神聊海哨。

“苏先生,最近成绩如何呀?”蒋先生问苏天一。成绩意味着绘画收入。

“还成,现在喜欢写意花鸟的人比较多。我从来不寄售,买画儿的人一般都是上家里来自己取的。”苏天一谦逊地回答。

(67)开窍说润格

“主要还是因为你的名气大。”周教授客观地对苏天一说。“我是搞美术研究的,我清楚,和你年龄相近的人,全国也没有几个能在造诣上超过你的。你勤奋,有天赋,这才是取得好成绩的根本原因。有的人有天赋,可后天不勤奋,最后的下场和王安石笔下的方仲永一个样儿;有的人没有天赋,可后天勤奋,这样儿的人虽然能取得一定的成绩,但造诣绝对不会登峰造极。像你这样儿二者兼备的,不多呀!你不成名谁能成名啊?呵呵……”

“你现在的润格是多少哇?”蒋先生又问苏天一。

“每尺一千五。我知道,有的画廊标我的作品是一尺五六千。”苏天一如实回答说。

当时,苏天一的作品已经初步受到了众多书画爱好者的追捧,几年以后,其作品的市场价就达到了每平方尺两万元。

“我就跟你没法儿比了。”蒋先生有些懊丧。“倒是净有人拿我的东西去办事儿送人,可价格老是上不去,净在几百块上下打转悠儿了。画得挺多,成绩不大!”

“最有责任经营作品的是画家自己。”金兆枫插言了。他对蒋先生说:“您的成绩不大是因为运作模式有问题。有的画家水平挺高,卖出去的作品也不少,可就是不能取得理想的经济效益。文人自古就清高,可文人也跟农民一样盼着好收成。当今的书画界,价格就是衡量一个人成就高低的尺度,您的笔润高,就说明您的作品受欢迎的程度高。您不能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埋头儿苦干不问前程,应该努力推广自己的作品,提高知名度和认知度,这样儿,您的笔润就坐上火箭了。”

“对呀。”蒋先生来精神了。“依你看,走什么路数儿才好哇?画家也想挣钱,可我就是手脚聪明脑子笨啊。”

“找媒体呀。您肯定有不少媒体方面的朋友吧?”看到蒋先生点头,金兆枫继续说:“找报社的朋友,让他们有机会就在报纸上刊登和介绍您的作品;找电台电视台的朋友,让他们做文艺文化节目的时候儿邀请您做专访。一句话,您必须通过通过一切途径和渠道扩大自己的知名度,让中国更多的老百姓都知道您蒋先生是谁。您是专工山水一路的,可我看您刚才的花草也绝对有一眼,您的造诣没问题,我的这些建议就是专门儿为您精心打造的。您可以照我说的意思试试看,如果无效,您把我打得烂烂儿的我也不喊疼不喊冤。”

大家都被金兆枫逗乐了。

“还真是的,要不怎么说我傻呀!”蒋先生大彻大悟地说:“原来也有不少媒体找我,我怕耽误自己的事儿,还净躲着呢。看来,我是没抓住机会呀。”

金兆枫微笑着。“《易经》里有句话:‘君子以自昭明德’,意思是君子通过彰显自己来向大家展示才华和美德。蒋先生,眼下,媒体就是您的谢公屐和青云梯,有了他们的合作,您就能‘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了。您当时肯定是没意识到那就是机会。您看看,上天对您有多眷顾哇,您应该往狠了恨自己才对呢。”

蒋先生不好意思地陪着笑。“我是该这么办。从今往后,犯傻的再也不会是我了。”

(68)堂堂婚外恋

“金先生还是很有经验的。”周教授淡淡地夸奖着。

“你在某些方面不是也很有经验嘛,哈哈。”蒋先生嘲笑起周教授。他意识到金兆枫的存在,猛地刹住了车。“不说了,我和金先生是头一回见面,不能当着他诋毁周教授哇。”

“我了解你。”苏天一恶狠狠地看着蒋先生。“你要是不把想说的话抖落干净,过一会儿就能憋死,哈哈哈哈。金先生对我可是有大恩的,他不是外人,你们要是接触多了,准能成为特亲的好朋友。想说就快点儿说吧,我特喜欢周教授这副慢条斯理儿举重若轻处乱不惊的文人气质,天天儿净盼着他在我跟前儿出丑啦。我真卑鄙呀,哈哈哈哈。快说!”

“做都做了,还怕你说吗?”大义凛然的周教授夸张地挥动着手臂,脸上视死如归般地笑着。“两情相悦,没什么丢人的!我跟金先生日后就是朋友了,知道了也好,正好儿让他多方面地了解了解我。”

金兆枫无所由从地笑着。他知道,周教授肯定是在生活问题上迈错步儿了,好奇心无情地驱使着他急于探知他人的丑闻。

“那我可说啦。”蒋先生笑音未绝地看着苏天一和金兆枫。“周教授昨天晚上又和他老婆打架了,当时我正好儿在场呢。人家真是有涵养啊,一边儿挨打挨骂一边儿疯狂地摔东西。我一看战斗太惨烈了,就把他拉我们家住去了。”

“夫妻发生摩擦是挺正常的事儿啊,动手儿太伤感情了。家里人吵架就是这样儿,吵架的原因过一阵儿就忘了,可吵架的伤心过程却一辈子也忘不了。”金兆枫说。他对夫妻打架并不感兴趣,一心只想听听两情相悦的故事。

“我告诉你为什么。”蒋先生神秘地对金兆枫说。看样子,他在摧残和践踏他人心灵的同时也在陶醉和享受于其中。“周教授各方面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表现不佳。他们两口子结婚都三十多年了,感情不可谓不深,可他偏说两个人在思想上越来越疏远,生活也越来越没有情趣,怎么调整都没用。他不想穷途末路,所以,就穷则思变了。”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金兆枫想起来了《诗经·卫风·氓》中的句子,脱口而出。

身心俱颓的周教授表面上还是那么襟怀大度。“都怪我平时太纵容她了,让她变得骄蛮成性,我倒成了‘三岁贯女,莫我肯顾’了。”他也抡起了《诗经·魏风·硕鼠》。

蒋先生继续陶醉和享受着,叙述着。“周教授现在带研究生呢。他有一女学生,甘肃的,又纯朴又好学,人也长得漂亮。俩人传帮带还没几个月呢,这周教授就变得色大胆子肥了,开始主动勾引人家。那姑娘也不含糊,你想跟我好,我就敢跟你好,谁怕谁呀!可说呢,人都有猎奇心理,所以这世界上就有了婚外情啦。”

“你所说的猎奇是违反道德标准的。我刚才就说了,我那叫两情相悦。我们注重的是精神层次的交流!你都快把我说成流氓了。”周教授不满地辩解道。

“闭嘴!该你坦白的时候儿你再说。”蒋先生果断地截住来言,继续扮演起故事讲解员。“结果,周教授掏钱在外边儿租了房,从此,一对儿年龄悬殊的淫男浪女就开始了夜幕下的同居生活。周教授尝到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好处,想离婚。他老婆不同意,就暗地里跟踪他,于是乎,可怜的周教授就被抓了个现行儿。周夫人倒也大度,说,只要两人就此罢手,男人乖乖儿地滚回她的床上去,她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给姑娘青春赔偿金。听周教授说,人家姑娘还是他给开瓜的呢。这周教授认死理儿,一个心眼儿地就是惦记离婚,哪怕身败名裂也不愿意回家去。真是用情了啊!”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和世间万物一样,也需要随时更新嘛。我也尝试过调整家庭关系,没用啊。”周教授不情愿地说。“感情都破裂了,空留一个外壳儿有什么用啊?我也遵守道德,可我不能让所谓的道德害我痛苦一生吧?我想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也错了吗?我喜欢中国文化,可我最恨的就是抱残守缺。为什么法律允许离婚,就是因为法律允许人们变更自己的婚姻现状,我没错!”他的态度强硬起来,理直气壮了。他看着金兆枫。“你是年轻人,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金兆枫敷衍地笑着说:“我没结过婚,没权力评判这种事情。”

“唉!我要是也不结婚就好喽。”周教授羡慕地对金兆枫说:“还是你英明啊,太聪明啦。”

“您这叫做捧杀,是在害我!”金兆枫被气得干笑起来。“我一直都想娶妻生子,就是到现在还没碰上合适的。”

(69)名人移情录

“蒋先生艺术上的造诣还行,人格儿就不行了。你看他刚才说我的口气,纯粹是看我的笑话儿呢。”周教授抱怨着。“我是很正统的文人,我明白,现代文明的标志之一就是一夫一妻制,我想离婚就是不愿意搞婚外恋。我是真心真意地谈恋爱,不像某些老败类那样儿,不光吃喝受贿,还时不常儿地找个孙女辈儿的娘们儿同生死共命运地当傍家儿(傍家儿:新京俚语,意为情妇或二奶。)。甭提外国,咱们就说中国,好多革命先驱和文化名人同时也是背叛爱情的先驱和名人,他们反对封建文化,同时也背弃了自己的发妻。你们别烦,我为了准备这套道理,专门儿查看了相关资料。先说陈独秀,他的结发妻子高晓岚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以后,他还带着小姨妹高君曼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同居。后来,他又和比他小三十岁的潘兰珍同居,他美了,可他的老婆1930年却因为长期抑郁而离开了人世。还有鲁迅,鲁迅嫌他老婆朱安又老又丑又文盲,从结婚第二天开始就分居,并对前来贺喜的亲友们说,老婆是母亲送给他的一个礼物。鲁迅是骂人的高手儿,别人有把柄就被骂,自己有错处就努力开脱,再怎么不是人,活人也不能是礼物呀!1925年,鲁迅和比自己小将近二十岁的的学生许广平搞上了,从此开始了停妻再娶。他们第二年南下广州开始同居,第三年搬到上海,开始还不敢承认两人的关系,以后因为许广平的肚子大了才公开同居。鲁迅离开北京以后,他的母亲是朱安养老送终的。再说说郭沫若。郭沫若在新婚之夜把新娘张琼华称作母猴,落荒而逃。婚后二十六年,张琼华一直是独守空房,没见过自己的丈夫。两人相见的时候儿,站在男人身边儿的是他的新婚妻子于立群。在于立群之前,郭沫若还在日本跟安娜结婚生子,可惜安娜也被郭沫若抛弃了。”周教授停了停,深深地喘了口粗气。“看看这些人,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牺牲结发妻子的终身幸福,真是有些残忍啦,这些女人们没罪呀!做事让人不赞同的还有徐志摩。你们知道中国的第一位女银行家是谁吗?被徐志摩抛弃的发妻张幼仪!徐志摩狂追林徽因的同时,也没忘记抽空儿在老婆身上发泄情欲,结果把老婆的肚子弄大了,后来,还逼着老婆把胎儿打掉。1922年,他们在柏林举行了中国第一宗西式离婚。这女人有志气,没在痛苦面前跌倒,却把它转化为了动力。说来也邪了,徐志摩风流成性,在他遇到的几个女人当中,最爱他的竟然是被他抛弃的结发人。还有胡适,他跟江东秀结婚的第二年就和兄嫂的妹妹曹佩声同居上了,要不是江东秀以性命相要挟,肯定是离婚了。他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痴情的曹佩声,弄得曹佩声终身未嫁,临终前还执意要葬在胡适回家必经的那条小路旁。后来还算好,不管是因为外界的压力还是抗不住孤独寂寞,反正他还是回家了。郁达夫知道吧,他1921年留学日本放假回国结的婚,结发妻子孙荃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小脚女人,是个恪守妇道的贤惠女人,给郁达夫生养了一儿两女。1927年春天,郁达夫在上海见到了南国美人王映霞,于是有了色胆包天的热恋。王映霞说,要想两人结合,郁达夫必须抛弃妻子,甚至背叛家庭和社会。第二年春天,勇敢的郁达夫拿出飞蛾投火的精神和王映霞在杭州悄悄地结婚了。孙荃和郁达夫分居以后,一直吃斋念佛,没有再嫁,惨哪!瞧瞧这些人吧,还都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旗手、干将呢,干出的这些事儿多令人称道哇!”周教授的语气中明显夹杂着愤怒和厌恶。

(70)婚里婚外情1

“到底是教授,上课都上出毛病来了。搞美术研究的人现在搞上个人婚姻研究了。你这是知道自己不干净,所以就找比你还黑的人作比较。”蒋先生嘲笑道。

“有这个原因。和他们一比较我才发现,我还算是好人,还算是清白的。”周教授说:“我不是见异思迁,实在是……唉!不说也罢。我问过那个甘肃女孩子,为什么同意跟我好下去,她说了,知道我没钱没势力,不图我别的,就是因为在感觉和心灵上靠得特别近,没有落差。她才二十多,比我的孩子还小呢,我曾经劝她认真考虑过,可她说,不怕我岁数儿大,幸福十年也比混沌一辈子强得多。不怕你们笑话,我真的是特别爱她,她让我觉得这辈子还有奔头儿。”

“奇女子啊!”许久未发一言的苏天一慨叹道。

“解放以后,好多进城的干部就都逼着乡下的老婆离婚了,凭着自己的官衔儿享受上了老夫少妻英雄美女的好生活,有的都快五十了,还娶十几二十来岁的呢。这绝对不是感情问题,是道德品质问题。就凭他们这觉悟,中国实现共产主义的时间还得滞后。我平时接触的人多,我就认识好几个这样儿的人。有的人都老得快脱骨了,可他老婆还没退休呢。”金兆枫说。他想起了所认识的几个高干。

“草民难活呀!太疑难了。”周教授叹息着。“伟人婚外恋叫做追求幸福,凡人婚外恋叫做道德缺失,都是跟老婆以外的女人在床上活动身体,为什么有的被捧有的被贬呢?”

“您就不能先离婚吗?离了婚不是就没人指摘您了吗?”金兆枫问道。

“到现在为止,除了你们几个好朋友还有我老婆,没有外人知道我和学生同居的事情。”周教授解释说。“我想离婚来着,可我老婆她明知道没有感情了还死摽着我不撒手哇,她好脸面,怕别人说她是弃妇,就想把我拖死。我怕耽误那女孩子,也劝过她,可人家说了,结不结婚无所谓,这辈子就是我了。”

“你也太不理智了,还没离婚就跟人家姑娘……”苏天一慢吞吞地责怪道。

周教授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不同的意见。“你不知道细情。我是先和老婆没感情的,后来才爱上我的学生的,我不是背叛原始爱情的人。我不能不爱她,她让我有冲动有激情,帮我赶走了感情的寂寞和心灵的空虚。我想娶她!”

苏天一竭力柔和地说:“我是第一次听说你这个事儿,就像你说的,确实是不了解细情。以前谁说过这么一句话,‘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看来,说这话的人一定是胡说八道。普天之下,所有的已婚女性几乎都不是自己男人心里最爱的那个女人,如果哪个男人说自己最爱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老婆,那他一定是在撒谎扯淡装孙子,至少是他说话的时候儿没有理性。其实,我没资格说你,我十几年以前也出过轨,幸亏后来风平浪静了。”

(71)婚里婚外情2

“那你是……”周教授似乎找到了同盟军。“快说说,让我们帮你分析分析。”

“拿耳朵听就够了,不用拿心分析了,那是过去式,不是现在进行时。”苏天一的思绪向回跳跃着。“八二年的时候儿,我到东北去搞巡回教学,在长春的培训班里遇见一个刚刚结婚的的女孩子,漂亮,有灵气。她觉得我有艺术家的气质,特崇拜我,第二次见着我的时候儿,她就大着胆子告诉我说,她爱我。东北女孩子就是愣,办事儿太果断了,人家晚上就跟老公写好离婚协议书了,天一亮就拉着老公办离婚去了。我实在经不住诱惑,就下水了。唉呀,一想起那十几天的好日子我就觉得特别幸福,她对我太好了。我回北京以后,她找我来了,我当时真不是东西,还怕受她连累呢。我跟她说,我们两口子虽然感情挺平淡无味的,可还到不了离婚的份儿上。她狠狠地抽了我一个嘴巴,问我是不是真心爱她。我说,是,自从跟她好了以后,我就特别热爱生命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她一起生活一辈子。我说的是真心话。她听完我的话,抱着我就哭了,她说,她挺幸福的,知足了。她在招待所住了三天,我每天都去陪她,我还带她去了故宫和长城,还吃了全聚德烤鸭。她是背着我悄悄儿离开北京的。”

“你老婆太好了。你经常不回家,她也不问吗?”蒋先生问道。

“不问,我们俩平时很少说话。”苏天一回答。“后来我心里有愧,告诉她了。她说:‘如果你想离婚,我同意。我知道咱们没感情’。我没说话。我他妈真是个懦夫!悔不该呀,当初,要不是我们院长死乞白赖地撮合,我根本就不可能娶她。多少年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儿连上床的欲望都没有。”苏天一的夫人是老院长的女儿,在婚姻问题上,青年时代的苏天一不但不敢有违上命,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那是个特殊的年代,前途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婚姻的重要性。

“你陪姑娘在北京的那几天,是不是又下水啦?”周教授也好奇起来。

“废话!人家大老远来的,我能光是抱抱吗?亏你还是个色鬼呢。”苏天一教训完周教授,又开始了他的故事。“十个多月以后,她给我发来电报说,她做母亲了,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出色的艺术家。八七年,她带着孩子来看我,让孩子管我叫大爷。我问她,孩子是不是我的,她说:‘是。我八二年来北京找你就是想给你生个孩子,你不能每天都守着我,可你的孩子能。我不愿意给你找麻烦,所以,不能让孩子叫你爸爸’。我当时就哭了,我他妈这个恨哪。”苏天一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跟我说,她跟她老公才一起生活了六天,同房还不到十次,我才是她真正的丈夫!”苏天一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泪水也流下来了。“这么多年了,她没要过我一分钱,一个人儿抚养着孩子。呜呜呜呜……”他开始哭了。

(72)圣人难免俗

“人生总会有不如意呀。”周教授安慰说。“有的时候儿,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真是作孽呀!”他怜悯起自己,也同情着他人。

“你们都是典型的艺术工作者,又风流又浪漫。其实,这种事儿多得厉害,也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蒋先生说:“还是我干净,没有好女人看上我呀!人家一见我,都以为我是哪个工厂里的工会干部呢。哈哈,我就是上赶着也没人儿看得上我。”

“工会干部?我看你像河北省的会计。”苏天一破涕为笑了。

“河北省的会计,什么意思呀?”金兆枫问道。

“这是我讽刺人的专用语,别人都说挺形象的,我就沿用下来了。”苏天一擦净了脸上的痕迹,多少有些平静了。

“我也有讽刺人的专用语,我把不招人待见的人叫做卷子。”金兆枫得意地说。

“卷子?锅里蒸的卷子?哈哈哈哈。”苏天一似乎忘记了刚才的伤心,大笑不止。

“唉,真是误人不浅呀!”蒋先生玩笑般地叹息着。“探讨探讨,没干别的,净探讨两位仁兄的婚外历程了。男人在一起,三句话之内肯定能绕到床上去,别看你们都是有名望的人,照样儿俗不可耐。”他摆出一副愤世的样子。

“我们俗,可是我们幸福。”苏天一反驳道。“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机缘,你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今天的话题是你起头儿的,最俗的人是你,你是心理变态外加心理黑暗。我们是干了不说,你是说了也干不成。哈哈哈哈,我气死你!”

“你们都没事儿了,我心里还烦着呢。”周教授说:“昨天我老婆下手太狠了,我这身上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我儿子说了,要是真离婚了,他以后跟他妈过。”

感情上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

窗外的天气已经有些黑暗了。冬天黑得早。

“行了,打住吧,不能再说这些了。”苏天一行令了。“本来是想在一块儿好好儿动动笔的,时间都耽误了。都定定心,咱们再切磋两张。”说罢,就要动身。

“得了吧你,”蒋先生拦住说:“咱们改日吧。现在大家心里都不干净,画出来也没法儿看。也该吃饭了,咱们还上中午的那个餐厅,我做东。今天让金先生给我开了窍儿,我以后在财路上就能少走或者不走弯路啦。哈哈,穿衣服,走着!”

“行,就听你的。咱们边吃边聊去,说点儿阳春白雪的,洗洗心肠儿。”苏天一说完,开始穿外衣。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尽量说着自己最开心的事。

金兆枫推说有事,早早地离开了餐厅。大家下午聊到的话题似乎有些沉重,使他的情绪很低落,心里像是塞满了硬硬的花岗岩。他想起了马小小,那个带走他所有真爱的女人。他知道,如果自己与马小小结了婚,此生是绝不会移情别恋的。唉,人哪!

(73)陋室有德馨

走出餐厅后,金兆枫马上拨通了佟知非的手机,告诉他,自己马上过去。佟知非很高兴。

金兆枫来到长安商场,买了两罐空气清新剂——佟知非卧床的时间太长,屋里的空气太不新鲜了。随后,他又到食品店买了两斤酱牛蹄筋——民间有句话叫做吃什么补什么,这东西应该对恢复筋骨有好处。

走进佟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边的佟知非那张像花朵一样盛开的笑脸。茶是刚沏的,还冒着热气。

“您怎么不躺下呀?”金兆枫问道。

“老躺着就抽叭儿啦。”佟知非的声音了渗透着喜悦。“今天喝了一天牛骨头汤,感觉身上松快多了。”

“伤筋动骨需要静养,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金兆枫说。

“没嘛儿大事儿。你没骨折过,不知道。”佟知非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刚沏的茶,趁热儿喝吧。”

“嗳。”金兆枫应着端起茶杯,细品了一口。“香!我小的时候儿,有一回上房顶儿了,我老祖在下边儿喊我,吓得我一下儿就从房上摔下来了。骨头倒是没断,可后来,脚腕子肿得比小腿肚子都粗了,又紫又亮的。”

“那得赶紧上医院呀,回头再落下什么毛病可就惨了。”佟知非着起了过去的急。

金兆枫笑了。“要是落下毛病,现在早就地不平了。我老祖和我爷爷都懂得中医按摩,是他们给我治的。那回以后,我就知道了,要是有个跌打损伤什么的,用五虎丹、七厘散自己治就行了,没必要上医院,又麻烦自己又麻烦大夫的。嘻嘻。噢对了。”他放下茶杯,拿过来刚买的东西。“天儿冷了,也没法儿敞窗户通风,您就拿清新剂喷喷吧,多少能让空气净化点儿。这是酱牛蹄筋,明天您吃以前先上锅腾腾,热乎儿的好吃,也好嚼。”

“净让你惦记着,我都不愿意客气了。”佟知非的心里热呼呼的。

“咱们之间不用这个。您善良,有学问,我拿您当自个儿家人看,对他们什么样儿,就对您什么样儿。您不是对我也特亲嘛。”金兆枫说起话来柔声细气的。

“最近呀,净是胖妹妹伺候我了,不但帮我洗衣裳做饭,还陪着我说话儿。要是没她呀,我非憋闷死不可。家里的男人也不错,我这煤气罐儿就是他扛去换的。这些天躺在床上,没事儿的时候儿我就想,过去那几十年真是太惨淡了,连点儿让自己骄傲的东西都没有,幸亏退休以后认识你了,有了你这么个知心的朋友,要不然哪,我这一辈子就连个值得回忆的瞬间都没有喽。”佟知非感知着天下的好人心肠。

“您虽然物质生活不算丰富,可精神生活还是非常丰富多彩的。有了满身的好学问陪着自己,您绝对不会有多余的烦恼和孤独。除了金钱,您在任何方面都是富有的,不像有的人,除了金钱,穷得什么都没有了。生活是多元化的,任何方面的成就和缺陷都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您能苦守清贫,安心研习学问,这种境界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的。在这个世界上,不追求名和利的人才是最快乐的,也是最高尚的,只有淡泊名利才能宁静致远,超越自己。自古到今,所有的仁人志士没有一个是金钱的奴隶。”金兆枫侃侃而谈。

(74)知是也知非

“你不追求名利吗?你开书画店不也是为了挣钱吗?”佟知非阴险地笑着问。

“志于道者,名利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德者,生死不足以损其行。我拿范仲淹《岳阳楼记》里的话要求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是有信仰有追求的人,开书画店是因为我热爱书画,热爱中国的文化和传统,名利只不过是我事业的衍生物而已。古人不是说过‘天道酬勤’嘛,我热爱我的事业,所以,也可以顺应天意,坦然接受它带给我的酬劳,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如果没有收获,哪怕我再敬业,事业也是没办法持续下去的。”金兆枫光明磊落地说。

“有的人为了钱,连大庙都敢拆,连亲人都敢害,等有了钱了,连祖宗都不拜。你有了钱以后还能保持谦逊爱人的美德,没有财大气粗的架势,这说明你的定力还是挺强的,能把持住自己,不易呀!即使没钱的人,有你这样儿修养的也不多呀。金身不坏,好哇!”佟知非发自心底地赞叹着。

“《尚书》里说:‘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所以,人就应该谦逊爱人,这是最基本的行为标准。要是连谦逊都值得夸奖,那就说明时下的民风太不纯朴了,该大力改善了,您说对吗?”金兆枫拿出自己的专长,引经据典地说。

“呵呵呵呵……”佟知非笑而未语。答案自明嘛,还用说!

“其实,我身上的毛病也挺多的……”金兆枫在表白之余又做起自我批评。

“没错儿,”佟知非抢话了。“你太能说了。别看你在我这儿客客气气的,我能想象得出来,你跟别人儿说话的时候儿肯定有没理狡三分的毛病,说实话,是不是啊?”

“是。我以后注意。”金兆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哈哈,小毛病儿让我抓住了吧!”佟知非得意地挪了挪身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知错能改就能继续进步。争强好胜是人的本性,把握好分寸就行了,要是整天蔫儿了吧叽的,不就成臭皮囊了嘛!”打一巴掌揉三揉,让你心里委屈以后再给你个甜枣儿吃。哈!

“还是您体贴人。我要是经常来看您,进步肯定得一日千里。”金兆枫神秘地靠近佟知非。“您也跟我说句实话,我要是天天儿来,就凭我的进步速度,是不是半年以后有当国家主席的戏呀,啊?”

两个人都快活地笑了。

“一看你就当不成阴谋家,那儿有自己撂自己的呀!”佟知非戏言道。随后,脸色一变,正经起来。“你的聪明劲儿和善良劲儿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老天有眼,你该发财呀!”

“发财当然高兴,不过,更让我高兴的是发财的同时能让我有机会手摸眼看地接触了好多传世作品,能通过作品和古人对话。我爱中国文化,也亲身接触到了传统,能像我这么幸运的人太少了,相比之下,升官儿发财都比这种幸运容易多了。”金兆枫感慨地说。

(75)跳出三界外

“你现在是觉得你的生活方式比当官儿要舒服,所以才把它看得比较淡漠,可是,你的这些所谓的文化传统在有些一心想当官儿的人眼里也不太值钱,必要的时候儿,文化和传统都可以让他们送进火葬场。我说的官儿是指大官儿,科长局长之类的都是毛毛虫。只有统治者或者领导者尊重传统热爱人民,国家才能有太平盛世,什么是太平盛世啊?就是百姓生活富足,没有内乱外乱。要是没有解放以后的那些运动,咱们国家也许早就那样儿啦!”看得出,佟知非还是善于思考的,他没有辜负爷爷对他的希望,既知是又知非。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一介布衣关心国家大事只能增加自己的牢骚,不在其位,能谋其政吗?谁听你的呀!百姓就是百姓。没有从政的命,那就远离政治,修身齐家吧,让那些天生的政治家们去治国平天下吧。政治是残酷无情的,不是普通百姓都能参与其中的,文化大革命打倒了那么多国家高级领导人,搞得天下大乱,这就证明了政治的残酷性!作为一个百姓,要想热爱生活,必须先要热爱生命。咱们中国的老百姓多善良啊,不管有多大的痛苦,都懦弱得想不起来反抗斗争,政府要是不能把这样的人民照顾好,真是对不起他们对共产主义的远大追求了。”金兆枫的话很韬晦。

“有道理。还是跳出三界外,多做点儿对得起自己良知的事儿吧。”佟知非无奈地叹息着,声音也没有了底气。他虽然没接触过什么大干部,但还是很关心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但他不知道,政治上的事不是每个百姓都能参透的。他这辈子单纯幼稚得太可爱了。

“政府是大多数儿人民的政府,无论如何,它都应该努力把国家建设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富足,这样儿才能维护自己的统治,再说了,追求共产主义的不也是为了过上比资本主义社会更美好的生活嘛。老百姓是最单纯的,谁让他过上好日子他就拥护谁,觉悟高低不是最根本的决定因素。欧美还是资本主义呢,不是照样儿有好多社会主义的公民们揣着爱国的心跑到欧美去干不爱国的事儿了吗?世界上绝大多数儿人都是平民百姓,他们关心的是生活状况而不是社会形态。中国人生活在口号和宣传里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已经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无动于衷了,置若罔闻了,麻木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家繁荣昌盛,一个落后国家的人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得不到尊重和礼遇,因为他不配!咱们是和国家同生死共命运的,既然没能力主宰国家和民族的命运,那就在心里默默地为国家和民族祝福吧。”金兆枫的情绪也失去了原有的高涨。

“说点儿别的吧。”佟知非岔开了话题。“以后,咱们管不了的不说,跟咱们没关系的不说,涉及国计民生的不说,说了纯粹是给自个儿添堵!好不好?”

(76)话说南北城

“好。刚才都怪您领路不合格儿,把我给带到臭沟里去了。”金兆枫又笑咪咪的了。“我前几天上餐厅吃饭的时候儿,看见一个把儿子送到国外的人骂街,”他惟妙惟肖地憋粗了嗓子学着。“‘他他妈上国外叛变投敌去了,把我一人儿扔到北京混吃等死!去就去吧,赶明儿他多糟践我点儿钱,逛上几年红灯区,回头再娶一洋妞儿回来,让他替咱们中国人开开洋荤,给那些让八国联军日本鬼子强奸过的中国妇女报报深仇大恨。’您说说,就他这素质,儿子到国外能娶着洋妞儿吗?洋人强奸过无数儿的中国妇女,他儿子连嫖带娶的才能干几个呀!哈哈哈哈,黑暗肮脏的玩意儿!一听口音就是南城的。”

“这就叫无知者无惧。这种人敢把孩子送到国外去,胆子挺大的,”佟知非说。“你好像对南城人有偏见吧?”

“过去,内城人受教育的程度普遍比南城人高,所以,在档次和修养上也都比南城人高多了,现在也如是。您也知道,档次和修养不可能一辈儿两辈儿的就能迅速提高上来,那是日积月累下来的,现在的南城人照样儿赶不上内城人,这是事实,不承认那是不知道寒碜。您放眼看看,那儿不但没有什么著名的大型建筑,连大机关大机构也没几个是设在南城的呀!从重视程度上就能看出来。我这说话又得罪人了,幸亏您是西城的,要不,非得张嘴骂我不可呢。”金兆枫说着说着,脸色冷峻起来。“我几乎没有什么南城的朋友。我爸爸是特善良特有学问的人,天生就怕水,可他愣让南城人给逼得跳进了护城河。肏他个妈的!”

“唉!这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往前看吧。”佟知非并未责怪金兆枫的脏口,心平气和地说着。不知道他是说南城还是说金兆枫的父亲,或许二者兼有吧。“如果没有原来的那些事儿,兴许我的生活和命运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儿,也许……我早就是著名书法家了呢。都说人民创造历史,我看也未必,《孟子·滕文公上》说过:‘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圣贤的话能流传至今,想必一定会有它的道理。历史的蓝图是统治者规划的,人民只不过是一群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劳工而已,这是自古到今通用的至理。解放以后,总是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公,其实,这也就是把草民的自卑心理作了一把扶持罢了,主人公应该是这样儿吗?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中国人过去盼好皇帝,现在盼好元首,就是因为国家的走向是由少数儿人决定的。毛泽东真是一代伟人呀,大功大过都是那么惊天地泣鬼神,可怜了芸芸众生啦!”

“您也打住吧。”金兆枫顽皮地说。“我算看出来了,咱们今天就想愁眉苦脸,您刚才规定了三不说,我再加一条儿,招咱们生气的也不许说。忘记昨天的黑暗,迎接今天的黎明吧。陶渊明的《读山海经十三首》里有一句话,‘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意境多好哇,角度多高哇,心胸多开阔呀,”他轻轻地拍着佟知非的肩头。咯咯儿地带着笑音儿说:“亲爱的朋友,让我们共勉吧!”

“哈哈哈哈……别逗了你!”佟知非来不及堆言砌句便笑得流出了口水……

晚上,金兆枫照例给爷爷和老妈做了按摩,这已经成了他这几年例行的作业。每天回家后,只要回家后看到老人的屋里还亮着灯,就会边与老人说话边尽孝道。眼见爷爷一脸的迟暮和老妈满头的华发,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感悟着责任二字的深刻含义。忒无奈,生命如花一时艳,年华似水流不归!

……

(77)初闻拍卖事

第二天上午,金兆枫刚到店里,bp机响了。液晶屏上显示的是:“苏天一:请速回电话,有急事。你的手机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关机?”

金兆枫猛拍着自己的脑袋,掏出手机换上了备用电池。他是个很细心的人,手机没电导致自然关机的事情极少发生在他身上。他马上拨通了苏天一的手机。

“对不起,苏先生。我昨晚上去看了一个朋友,聊得挺晚才回家,没注意手机没电了,我下回留神。您有急事儿啊?”金兆枫抱歉地说。

“你这么仔细的人也有落空儿的时候儿,可让我逮着一次了,哈哈。”苏天一并未埋怨金兆枫,一如既往地玩笑着。“我有一开艺术品拍卖公司的朋友,关系特别近。我这个朋友脾气禀性和你有点儿像,非常喜欢咱们中国的传统文化。说来也邪了,他做什么生意都行,可就是不太会作拍卖,公司开了两年了,不但蹦子儿没挣着,还把自己给陷进去了。为了做拍卖,他把两家大公司都转让出去了。他现在想移民加拿大,可老是念叨着申请拍卖公司不容易,所以,打算转给托底(托底:北京俚语,意为了解底细。)的朋友接着做下去。他昨天夜里给我打的电话,跟我说完了以后,我头一个就想到你了,你的双月堂虽然做得不错,可毕竟盘子忒小了点儿,你是干大事业的料,真龙不能永远窝在浅水湾里头哇。你放心,人家是正经公司,所有手续都齐全。人家什么好处也不要,就是不想让买卖关在自己手里头。你要是有兴趣,就跟人家谈谈,谈妥了以后,俩人儿上工商局作法人变更,再把收尾工作交待清楚,这拍卖行就是你的了。好事儿吧这是?”

1994年以后,北京陆续开了不少家拍卖公司,有国营的也有私营的。金兆枫在拍卖界有几个像样的朋友,他曾经看过不少次各大公司的预展和拍卖现场,拍卖公司的经营模式让他感到诱惑和新奇,他也曾有意无意地幻想过拥有自己的拍卖公司,但也只是轻描淡写般地一想而已,从未慎重地赋予过思想。

“唔……”金兆枫想了想。“我倒是还真有兴趣,可您是不是想得也太过简单啦?拍卖公司的注册资金是一千万,我手里哪儿有那么多银子赎他账上的钱呀?不瞒您,我要是有一千万,早就自己办一家拍卖公司了,我有钱,可都作了收藏和投资了。五四幺印出来的钱没往我们家里运,我没您想的那么有钱。”

国营五四一厂是北京造币厂的保密厂名,位于北京市宣武区白纸坊地区。北京人习惯上将五四一念成五四幺。

听完金兆枫的话,苏天一乐了。“哈哈哈哈。你是替董存瑞举炸药包啦还是替黄继光堵枪眼啦,怎么从你嘴里出来的话都是横茬儿的呀?苦大仇深的嫩驴一个!我早就替你问好了,你不用掏太多的钱——他营业执照上是注册资金一千万,实际的资金就有二百万不到。这小子净赔钱了,花得多挣得少,现在账上还有不到一百万,你把账上的钱给他就行了,过完户,公司就是你的了。我知道,你掏几十万不是什么大事儿。”

(78)得鱼盼熊掌

“老兄台,您到底是个文人,把生意场上的事儿想得太简单了。有的事情您不会考虑到,重要的是,我对拍卖这个事儿有兴趣,特有兴趣。那就劳烦您帮我们约约吧,见面儿聊聊。今天是24号,您把那人约出来,咱们一起过平安夜吧。”一涉及到生意,金兆枫的弦儿又下意识地绷紧了。

“我知道你既懂法律又懂经营,我才犯不上为你费心思呢,嘿嘿。”电话里的苏天一像是占了便宜的孩子。“要是昨天夜里你接着手机,现在早就有结果了。我不愿意让你上班时间出去,乖乖儿等我回信儿吧。”

自从金兆枫独撑双月堂以来,知近的朋友们极少在他上班时间内约他出去了。大家都知道,店里没有老板盯着,生意上多少会受些损失。

“赶紧约,别让我可怜的身心再遭受等待的煎熬啦。”金兆枫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没脸没皮的家伙,你就是再受煎熬也熬不出阿胶来,气死你!哈哈。”没等金兆枫犟嘴,苏天一便急急地挂上了电话。苏天一深知,自己的嘴上功夫远不如金兆枫,他不想听到对方伶牙俐齿的还击。

“这老先生,玩儿阴奸损坏玩儿出幽默来了啊。唉呀,多伟大的时代呀,每个人都马不停蹄地拼命进步了!”金兆枫笑着自言自语道。

没过几分钟,电话机响了。

“喂,你好。双月堂。”金兆枫习惯性地拿起话筒说。

“我是苏天一。听我说啊,你要是想占便宜就把嘴闭得紧紧的,不许你挑衅讽刺,也不许你对我进行任何形式的人身攻击。我替你联系好了,现在大家伙儿都挺忙的,就别在饭桌儿上浪费时间了,晚饭以后见面儿得了。你先上我们家去接我,然后咱们上他公司去找他,到实地看看去,你先有个整体印象再聊正事儿,不管事儿成与不成,咱们一起过平安夜。你们挑地儿,我的东。”苏天一把舌头舞得像弹簧一样连贯而利索,丝毫不给金兆枫留下插言的机会。“我说完了,你说吧。”

“好吧。七点我到您家去接您,有话见面儿聊,不见不散。再见。”金兆枫心忙意乱地说完,避瘟般地挂上了电话。他已经没心思再多说多道逗咳嗽了。

能有一家自己的拍卖公司,这是天大的好事啊,金兆枫以前曾经多次心不在焉地动过这样的念头。现如今,好事找上门来了,他倒实在是彷徨了。犹豫了,忐忑了,心怀惴惴地拿不定主意了。他也曾深深地思考过,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死守着双月堂,小小的书画店不该是他最后的归宿,他有足够的能力和精力去开拓更广阔的疆域来充实和发展自己。他对双月堂怀有超乎寻常的感情,因为双月堂是他下海之后的第一条属于自己的船,通过这条船,他打捞到了足够多的大鱼小鱼,在获得殷实收入的同时也增长了见识,广交了各路英雄豪杰。同时,他也隐隐地感到,双月堂已经尽到了它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而他自己也早已经破茧成蝶,可以同时掌控几条大船了。可是,自己去办拍卖了,双月堂还得接着经营下去呀,印钱的机器是不能停下来的,何况,万一将来拍卖公司亏损,双月堂的收入也可以充当补给呀。唉!交给谁来管呢?愁煞人也!对了,还是找左思南商量一下吧,店是两个人的,他也有发言权,独断专行那是害朋友。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左思南的手机。

(79)真心求发展

“我是兆枫。哪儿呢?”金兆枫问电话的那端。

“心有灵犀呀,我在东城呢。刚签完一份儿合同,我正准备上店里看看去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照这么算,咱们俩又有几百年没见面儿了,哈哈。怎们样,都挺好的吧?”左思南嘻嘻哈哈地说,听得出来,心情非常不错。

“还那样儿,家里店里的老弱病残都还平安无事,人急钱不急,每天都让我枉费好几回日进斗金的白日梦。赶紧来,我有急事儿要跟你商量。”金兆枫用相同的态度回应着。

“我一刻钟就到。走喽,回家去喽。”左思南说完,挂了。

金兆枫放好电话,点上一支烟,心里盘算着……抽着,想着,抽着,想着。当他把第三支烟的烟蒂摁灭在烟缸里时,听见店里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当他站起身准备拉开办公室的门时,左思南恰巧推门走了进来,二人险些撞个满怀。

“哎呀,店里的姐妹们到底是亲人哪,一见面儿就问寒问暖的。”左思南一副标准的高级商人打扮,说话的声音很大,透着那么情绪高涨。“平时都是我们主动给你打电话,怎么今天劳动大驾上赶着攀龙附凤啦?礼在先,辄相求,什么国家大事啊,说出来,让我帮你拿拿主意。”他边说边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老座位上。“麻利儿的,上茶呀!”

“是喽。”金兆枫赶忙乖乖地倒上一杯热茶,恭恭敬敬地端放到左思南面前。“您是爷,您得着。我不怕天地鬼神,就怕像您老人家这样儿的得志小人。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噢对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我是东郭先生,这辈子就怕白眼儿狼。哈哈哈哈。”

“拉屎不勤,放屁倒挺勤的。”左思南细细地欣赏着金兆枫的表演,狠毒地评判着。“你不是说有急事儿嘛,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来听你放几声儿有响儿没味儿的狗臭屁吧?”

“别贱嘴了,真是有急事儿。”金兆枫收起嬉皮笑脸,端端地坐在左思南对面。“苏天一先生跟我说,他有一朋友要移民加拿大,想把自己的拍卖公司转给熟人做,苏先生希望我接手,我也同意了,今儿晚上就上人家公司去谈。我也想干大事儿,不想让双月堂把我给拴死。咱们是从双月堂起事的,它让咱们都脱贫了,咱们也都对它有特别深的感情,可是,我老觉得……我老觉得自己的能量在这儿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双月堂是咱们俩的,可是,它太小了,它让我一直觉着憋屈,让我老是觉着施展不开,我这一辈子不可能完全交给双月堂啊。我相信我能干一番大事业,咱们是兄弟,你愿意眼看着我在这儿窝囊委屈一生吗?我要是接手了拍卖公司,初期肯定有好多麻烦事儿需要调理,一人照顾两家实在是有点儿分身乏术。我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假如我接手拍卖公司了,双月堂怎们办。”

“是啊,双月堂,双月堂啊。”左思南轻轻地自语着。他看着金兆枫说:“我前几天还跟黑子说过呢,让你看店实在是太委屈你了,大材小用了,可这也是无奈之举呀。我去广告公司也是为了兄弟情意,谁都知道你比我去更合适,可没成想,厚了黑子就薄了你了,想起来就让我后悔。美涵要是当时辞了职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唉!”

(80)激扬初谋划

“别扯没用的。美涵对你够好的了,不许你背后诽谤她。”金兆枫仗义执言道。“我还想让双月堂继续开下去,就是一直找不着合适的人来给盯着。”

短暂的沉默。

“这样儿吧。”左思南先开口了,态度很坚定。“你去拍卖公司,我回来看店。广告公司现在也已经走入正轨了,大大小小的的事儿让黑子一人儿管就够了。以后,咱们哥儿仨每人看一家买卖,年底的时候儿还能有机会在创造财富上掰掰腕子呢。”

金兆枫急眼了。“扯淡,你这主意要多馊有多馊!你这不是让我招骂吗?我是跟你商量找人看店,不是动员你回老窝儿来。我晚上才跟人家谈去呢,现在就是想先跟你通通气儿,要是没有合适的人,我就不接手拍卖公司了。”看到左思南要抢白,他用手势制止道:“听我的,别跟我犟嘴,我烦着呢啊!”

又是短暂的沉默。

“要不……要不……要不就……”左思南迟疑之后,犹豫不决地又先开了口,吞吞吐吐的没有了素日里的干练和果断。

“你是不是想把我逼急了上吊去呀?有屁快放!”金兆枫凶狠得像讨债鬼似的,急不可待地催上人命了。

“我想起一个人来,不知道你看行不行。”左思南放慢了语速。

“谁呀?快说!”

“我原来文物局的师傅,他叫潘文成,和美涵她爸妈也是多年的同事加朋友了,95年跟袁师傅前后脚儿退的休。其实,我岳父岳母都是文物局搞书画鉴定的,我岳父擅长古代的,我岳母擅长近当代的,只要是中国书画,不论什么年份的,在她们家就都能给鉴定了,可就是老俩口儿只懂技术不懂经营,所以,我觉着潘师傅挺合适的。老头儿人特忠厚,工作上绝对是积极负责,身体也棒着呢,没病没灾儿的,多合适啊。”左思南托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的师傅你了解,那还有什么说的呀!就听你的了。我晚上要是谈成了,咱们过几天就和潘师傅见见面儿,你可以先跟他吹吹风儿。人家教你那么多年,对你有恩哪,所以,咱们得拿人家当自己的长辈看待,来了就拿高薪。”金兆枫心里有底了,说话也敞亮多了。“我的眼力还是不到家,有局限性。等我接手拍卖公司以后,就诚聘你退休在家的岳父岳母来公司,不能叫他们身上的学问白白浪费了呀!你岳父当书画部经理,你岳母身体不好,可以当鉴定顾问,连顾带问,也发工资,你这几天得空儿就先跟他们念叨念叨。多合算呀,双月堂和拍卖公司请的专家不但阅历丰富,还不用咱们给报销医药费和上三险,好!”他摇头晃脑地得意着。“我现在这心里是真痛快呀,拨云见日了嘛。正是:谈笑间……”

“樯橹灰飞烟灭。哈哈,苏东坡的东西我也熟啊。”左思南抢了金兆枫的话,妄自尊大地也晃起了脑袋。

(81)京剧是春药

“真够讨厌的!我今天是甭想尽兴了。要是别人在你巫山云雨的时候儿把你的性欲吓跑了,你答应吗?”金兆枫恶意地报复着。

“嘿,难得呀!”左思南怪模怪样地打量着金兆枫,诡异地笑起来。“有年头儿没听你嘴里耍过流氓了,是不是最近有要求啦?这事儿不寒碜,你是光棍儿,又不是太监。”

金兆枫忍住笑,不怀好意地伸手摸了摸左思南的脸。“怎么大白天儿的还露着臀部哇,又白又嫩的,连放屁都跟说话一个声儿,不但没臭味儿,听起来还挺通情达理的呢。”看见左思南急得瞪眼,他的狂笑尽情地迸发了出来。

“你这小子,”左思南脸上挂着无奈的笑,用手指着金兆枫说:“我真盼着你天天儿都愁眉苦脸的。你要是心情舒畅了,准得把别人弄得特别不舒畅。下回再有急事儿,我就反着给你出主意,让你小子急得不上吊也得把城墙给挠出一大窟窿来。等着吧你,有你流着两行洗屁股水可怜巴巴地跪着求我的时候儿!”他的嘴里像是含着鬼头大刀一般地发着狠。

金兆枫装得像个傻子一样,痴呆呆地自言自语道:“我的妈爷子啊,怎么天还没黑呢,这叫魂儿的就出来喊人了?真是怪了,太人了!”

“哈哈哈哈。”左思南笑了。“贫吧你就!看来呀,你这辈子也就是叼手指头嘬奶瓶儿的命,长不大了。”他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问:“你接手拍卖公司也得往里投资,钱上是不是有点儿紧呀?”

“没事儿,几十万就够了。”金兆枫回答,随后,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拍卖公司现状详细地告诉了左思南。

“真是个好机会呀!一定要抓住。”左思南鼓励道。他站起身来。“行了,我得赶紧走了,有情况及时通电话吧。”

“肯定的啊。”金兆枫满应满许着。他把左思南送到店门外,就此分手了。

回到办公室里,金兆枫的心踏实下来了,遂愿了,舒坦了。精神爽极!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

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

他劝我把打鱼的事一概丢却。

我本当不打鱼家中闲坐,

怎奈我家贫穷无疾奈何。

清晨起开柴扉乌鸦叫过,

飞过来叫过去却是为何?

将身儿来至在草堂内坐,

桂英儿捧茶来为父解渴。”

此刻,金兆枫的心里暖洋洋的,左思南的话无疑在他积郁的心胸里辟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打渔杀家》里的西皮快三眼被他演绎得恰到好处。

午饭时分,虎黑子来电话了,敞亮的嗓门儿里充斥着十足的朝气蓬勃。

“兆枫啊,我听思南说,你又要求进步啦?哈哈哈哈,好样的,别人儿都是伯乐相马,你是自个儿相自个儿。这回行了,你以后再也不会觉得窝脖儿了,放开手脚大干吧。瞧瞧,多好的时代呀,谁不当时代的宠儿谁就他妈是大傻子一个!晚上好好儿跟人家谈,记着啊,随时有情况随时向我通报信息。”虎黑子的话让金兆枫觉得很痛快很过瘾。

“兄弟无德无能,遇事还要恭请您老人家示下呢,岂敢擅自定夺呀。”金兆枫语气谦卑,装得真是乖极了。

“其实吧,我倒是觉着,你不该盘拍卖公司,你眼下最该做的事儿就是马上去山西盘一家儿醋厂。什么人做什么买卖,你这么酸的家伙不弄醋厂可太不应该了。哈哈哈哈,”虎黑子尖刻地刁难起金兆枫来。

“嘿,你个掏大粪的老东西,粪勺子还没甩干净呢,就能闻出别人身上的味儿来?你们家几十年前肯定住安定门外,说不定现在的城墙上还贴着你们家晒的粪饼子呢!哈哈哈哈,”金兆枫的话痨病又严重地犯了。他不愧是彻头彻尾根红苗正名符其实的老北京,狂热地抱残守缺着北京传统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烂熟于心地通晓北京的历史和掌故,所以才会说出安定门与粪饼子的关系。

(82)北京四九城

过去,北京的城门讲究的是“内九外七皇城四”。内九城门的旧址位于现在的地铁二号线即环城地铁沿线,北有德胜门和安定门,东有东直门和朝阳门,西有西直门和阜城门,南有居中的正阳门以及两侧的崇文门和宣武门;外七城门位于宣武门大街、前门大街至崇文门大街一线以南的二环路沿线,东便门对应西便门、东路的广渠门对应西路的广安门、南路的左安门对应右安门,以及南路居中的永定门;皇城四城门指的是大明门(清时称大清门,民国时称中华门)、地安门、东安门和西安门。满清入关后,将内城的汉人和回民驱至外城,使内城区域仅供八旗将士及其家眷居住,皇城居于内城的中心,八旗军民分列四角八方,各据一门。其中,两黄旗位于城北,正黄旗驻在德胜门内,镶黄旗驻在安定门内;两白旗位于城东,正白旗驻在东直门内,镶白旗驻在朝阳门内;两红旗位于城西,正红旗驻在西直门内,镶红旗驻在阜城门内;两蓝旗位于城南,正蓝旗驻在崇文门内,镶蓝旗驻在宣武门内。明清时期,外七城门是平头百姓们经商、打工、走亲友时用的;皇城四城门是特为内城的文武百官出入朝廷用的。内九城门各有不同的用途,老百姓称之为“九门走九车”。东路,东直门走砖瓦木材车。过去的老砖窑多设在东直门外,南方经由运河而来的木材也多由此进城。东直门外下关有一座铁塔,东直门的镇门之宝是城门内的一座石雕的药王像;朝阳门走粮车,其城门洞顶上刻有一支谷穗。经由京杭大运河北运的漕粮到达通州后,再装车从此门进城。朝阳门地区至今尚留有海运仓及禄米仓等地名作为佐证。内城九座城门的瓮城内除正阳门内建有两座庙外,余者均各建关帝庙或称老爷庙一座,而朝阳门内的关帝庙里只有神牌而无神像,故有“九门十座庙,一庙无神道”之说;西路,西直门走水车,其瓮城门洞里有一块刻有水波纹饰的石头。京城过去的井水发苦,例如,西城区的福绥境在未更名之前就叫做苦水井。皇上专门喝玉泉山的甜泉水,所有运送宫廷用水的水车都是经过西直门进出城;阜成门走煤车,其瓮城的墙壁上刻有一枝梅花(注:因为梅与煤谐音)。当时京城用煤主要来自京西门头沟,从阜城门进城路途最近;南路,崇文门走酒车。其他各城门开关时都是打点,唯独崇文门是打钟,所以有“九门八点一口钟”之说。当时的京城南郊大兴县酿酒作坊很多,从河北涿州等地运来的好酒也须取道南路。运酒的车先进左安门,再到崇文门缴税进城。崇文门设有税关,明清两朝南来的货物经漕运到达通州后,均要经陆路由崇文门缴税进城。崇文门以其东北方向的崇文铁龟为标志,旧时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也要由崇文门进城;宣武门走囚车,城门洞上刻有“后悔迟”三字。菜市口是清朝的刑场,死刑犯经刑部核准后,乘囚车出宣武门去往菜市口问斩。因为死刑犯通常是在午时问斩,宣武门的宣武午炮是非常闻名的。再者,北京旧时的墓地多在陶然亭一带,发丧出殡的人多走宣武门;正阳门走龙车。因为是内城的正门,所以也叫前门,专属皇帝御用。它是内城唯一一个建有两座庙的城门,与瓮城之间有月城,东侧月城建有观音大士庙,西侧月城建有关帝庙。在内城的九个城门里,正阳门的门楼是最大的,只有正阳门有两个闸楼,正阳门外的人要想进入正阳门内,必须先从位于瓮城东西两侧的闸楼进入瓮城,然后再从城楼下的门洞进去。皇帝每年两次出正阳门:惊蛰日去先农坛耕地,冬至日去天坛祭天;北路,德胜门走兵车。德胜与得胜谐音,军队出师远征时,唱着得胜歌走出德胜门能博个好彩头。德胜门箭楼没有门洞和城门,这是独一无二的。德胜门瓮城内原有一座碑亭,亭中立有乾隆皇帝的御制诗碑;安定门名义上是军队班师还朝回城之门,实际上走的却是粪车。安定门瓮城内建有真武大帝庙,而京城九门的其它八门内所建者均为关帝庙。安定门外的地坛附近粪场比较多,故而粪车多从安定门出入,金兆枫对虎黑子所言便是有据于此。

(83)起哄架秧子

“没错儿,你算说对了。”虎黑子也顺坡下驴地接着气人。“你不太适合干艺术品拍卖,干农资拍卖还差不多。以后拍卖化肥的时候儿,我把我们家原来存下的那些老粪饼子给你当拍品得了,你放心,绝对年份对路,还保证个个儿都带包浆。哈哈哈哈,我气死你!”虎黑子炉火纯青的口才把自己都说美了。整天跟左思南在一起,嘴上的活计能不登峰造极吗?笨嘴拙腮的人也能被训练得用唇舌杀人不见血!幸亏教练只有一个,要是再加上金兆枫的热处理,虎黑子的嘴功就更得见长了。

“你气我也不生气,我的涵养比天高。我今天除了高兴没别的,我让你连呼哧带喘白费劲!”金兆枫臭皮囊上了。

“行,那咱就不闹了。兄弟,一句话,勤奋加思考。你是好样儿的,冲你这副嘴脸,干什么都没问题,哥哥真是为你又骄傲又自豪哇。”虎黑子由衷地说道。

“您先省省,等我把拍卖弄好了再接着您先生的美言吧。不过,我听着倒是挺顺耳的,就先谢谢你吧。”金兆枫呵呵地笑着。

“那就见面儿再说吧,别忘喽,晚上谈的时候儿把想看的看清楚,把想问的问明白,要做到心中有数儿,别留下后悔的事儿。有点儿谱儿,啊?”虎黑子叮嘱道。

“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难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金兆枫倒有闲情逸致,拿起李春波的《小芳》就唱上了。

“打住打住。你现在应该深思熟虑才对呀,该你美的时候儿还没来呢,你怎么对待自个儿也拿起哄架秧子那一套哇?嗓子跟破笸箩似的,还筛哪!闭上嘴,开动脑筋,想,使劲儿想。你要是再这么轻浮,我就从电话里钻出来咬死你,明白了吗!”虎黑子连挖苦带训导,他自述的害人方式是史无前例的,应该是高科技。

“明白了。”金兆枫可怜兮兮地回答。

“挂电话,想。”虎黑子装着蒜,恶狠狠地命令道。

“是,那我挂了。哥,再见。”金兆枫老实得像是夹尾巴狗。他想乐,心里早就测定了对方心里的兴奋指数。电话未挂,仍握在手里,他等待着对方演出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

“嗯,再见。哈哈哈哈……”虎黑子威严而矜持的说着,挂机之前,终于爆发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大笑。

金兆枫真是个精灵,听到了自己早已算准的音响效果。他放下电话,站起身来,得意地自言自语着:“老家伙,下次我要亲口告诉你,别人都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我能不等你撅屁股就知道你要拉屎。我装小丑儿是因为我料到你才是最后的小丑儿,我是药引子,你才是苦得没法儿下嘴的汤药呢。哈哈,我在世人面前当君子,我偏在你面前当小人。哎呀,我的造诣太高了,无人能及!”他来回踱着步,像神经病一样边叨哝边不停地做着手势,并时怒时喜地做出各极度种夸张的表情。

(84)实地去考察

闹过以后,他真的坐下来,静静地思考了……不安的等待像是万恶之首的祸害一般时来时去地纷扰着他,使他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老天爷呀,天能早点儿黑吗?苏东坡的《前赤壁赋》里不是说过‘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吗,我都等这么长时间了,可月亮怎么还不出来呀?虽然现在不是‘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可它该出来还得出来呀!”他不停地看着表,可怜地对自己撒着娇,愤愤地忍受着比热锅上的蚂蚁更加惨烈的煎熬……

好容易盼到六点关店门,金兆枫拿出柜子里的零食,心不在焉地吃起来。他耐着性子等到六点半,与看店值班的张熊师傅告辞后,驾车便朝苏天一家而去。

当他站在苏天一家楼下打电话告到时,手表上的时针就要指向七点了。准时!

与苏天一见面后,二人直奔主题,麻利儿地杀向朋友的拍卖公司所在地——位于东城区的一幢著名写字楼里。

朋友已经在公司前台等了,他看上去不到五十岁,豪爽而儒雅。见二人走进来,忙起身迎上来。“苏先生好!”他与苏天一握过手后,又主动握住了金兆枫的手。“你好,朋友!”

苏天一为金兆枫作着介绍。“这是拍卖公司的董事长,史大可,我们是多年的至交了。”言罢,又为朋友作着介绍。“这是金兆枫,双月堂的堂主。”

金兆枫与史大可再次握手,互换名片。

“公司的名字不错呀!”金兆枫看着前台后方的大招牌说。

“是啊。这是我专门儿找大师给起的,花了一万块呢。”史大可略带炫耀地回答。

“是吗?那您可太冤啦。”金兆枫莞尔一笑说。“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的前三个字。不过,意境倒是挺高古深远的,多少应该收点儿钱。再有,刘炳森写的牌匾太多了,他这笔隶书也成广告专用字体了,没有新意,应该换换了。”

“读书太多的好处就是让人有了卖弄学问的资本,留着肚子里的好东西以后再抖落吧,有的是机会。”苏天一嗔笑着建议道。“你们开始吧。”

“我还是先带您和金先生转转吧。”史大可说完,带着二位客人开始在公司里游荡。

金兆枫边走边细心地看到,办公面积很大,总体规划井然有序。

史大可边走边为客人介绍着。“这座写字楼的办公环境还是不错的,地下有停车场和为租户办的内部食堂,一楼有一家大餐厅,招待客户儿也方便。这是会客室……这是结算室……这是陶瓷部……这是书画部……这是器物部……这几个办公室是公司行政和财务人员用的。每个部门都有相对独立的区域,金先生如果不满意,以后可以自己再作调整。拍品仓库在最里边儿,地儿挺大的,我的办公室和它挨着。”走到办公室门前时,他拉开房门。“来,咱们先喝茶吧。”

公司的漂亮秘书肯定是加班了。她为宾主捧来了香茶,随后,礼貌而和悦地告退了。

大家落座后,喝着茶聊起来。

“金先生,公司我也带你看完了,初步感觉如何呀?”史大可坐在大班台后面,笑着问金兆枫。

“挺好的。这么好的公司,您干吗不接着干了呢?我听苏先生说,您对拍卖不太上心,收益上也不太理想。”金兆枫婉转地问史大可。

(85)坦荡论韬略

“金先生太会说话了。”史大可说。“你不必太给我留面子,咱们是朋友,你把话说得再直接我也能接受。我当初是因为喜欢新生事物才办了这么个公司,可谁成想啊,根本玩儿不转。我做生意没问题,作文化就外行了,我充其量也就是一爱好者。本来也就是想拿俩闲钱儿试试看,可这一试不要紧,倒把我这棒槌的嘴脸给露出来了,哈哈。”

“那您觉得问题出在哪儿啊?”金兆枫谨慎地问。

“问题挺多的。操作流程没毛病,可专业素质和客户资源方面儿毛病太大了。字画儿掌眼的不行,连真迹和高仿都分不出来,净上赝品,把本来就不多的买家全都给得罪干净了;我收藏瓷器,眼力还可以,所以我知道,瓷器掌眼的还不错,可咱们效益一直不好,人家的收入跟不上去,正琢磨着跳槽呢;器物部是后成立的,本来是想着拿它增加利润的,现在一看,我的算盘珠子又拨错了。好拍品征集不上来,偶尔有高东西了,又联系不上合适的买家,只能眼看着流拍了,弄得现在整个儿就是一小拍专营公司!我原来还想招几个眼力高的人进来,现在连这点儿想法儿都不愿意有了。唉,不会玩儿就不该玩儿啊,我现在是有劲儿使不上喽!”史大可说话时心气儿不高。

“说句题外话。”金兆枫想了想说:“依我看,您还有接着干下去的希望,因为您现在已经意识到公司的缺陷所在了。您的看法很正确,拍卖公司经营的好坏主要就在于专业人员的素质和买卖客户群体。如果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儿鉴定人员的水平就特高,您余下的工作也就剩下开发客户了,多简单呀!可现在呢,内外交困,弄得您手忙脚乱的……”

史大可截住金兆枫的话。“金先生,咱们不讨论这个了,好吗?我一想这些就觉得自己特失败。我本来还打算给你提供点儿经验教训呢,没想到你是内行啊!你比我棒多了,还没失败就知道成功之母了,哈哈,一看就是虫儿。”

“我在拍卖界有不少朋友,大家平时聊这些聊得比较多,所以,我虽然没做过拍卖,大致也知道一些内情。”金兆枫说。“您的公司基础还是不错的,稍微归置归置就能走向正轨。如果您舍得撒手,我愿意接着。”

“好!”史大可一拍双手提高了音量。“这才是我最想听的。我这人特虚伪,心里有鬼也不好意思主动问。那咱们就言归正传,经验之谈留着你自己以后慢慢儿领悟吧。”他从大班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塑料夹,交给金兆枫。“这是公司日常固定费用支出项目的明细表,你先看看,心里有个数儿吧。”

“嗳。”金兆枫接过来,打开后静静地看着,边看边盘算起来。

“准备什么时间移民呀?”稳坐一旁的苏天一问史大可。

“把拍卖公司的事儿弄利落就办,我是投资移民,容易。北京的生意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就剩这儿了。我这一走,原来收藏的那些瓷器可就惨了,按照海关的规定,我能让带出去的没几件儿啊。”史大可不无惋惜地说。

(86)言笑探深浅1

“那就赶紧出手吧。”苏天一建议道。

“哪儿有那么容易呀!那些东西费了我十几年的心血,除了宋元的就是明清官窑,小一百件儿呢。你不玩儿瓷器不知道,喜欢单色釉儿的不喜欢彩瓷,喜欢彩瓷的不喜欢单色釉儿,玩儿瓷器的人特执着。我先慢慢儿往外匀吧,实在匀不出去的就留给我那败家子儿的弟弟吧。你说,挺好的东西,可惜没了下场头,唉!”史大可又是一声叹息。

“收藏就是恋物。你的东西太多,变现还真有点儿难度呢。”苏天一说。

“有什么难的呀?只要有朋友,天下就没难事儿,芭蕉扇是专门儿对付火焰山的。”看完表格的金兆枫发言了。

“嘿,瞧这事儿闹的!”苏天一顿悟道。“上八洞神仙开会,怎么把下八洞神仙给忘啦?”他看着史大可,指着金兆枫。“找他,他是这方面儿的大拿。”

史大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金兆枫,未好意思开嘴。

“快求求我呀!”金兆枫调皮地笑着拿史大可开涮。“这点儿小事儿我管了。”

史大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金兆枫鞠了一躬。还没等面带欢喜的金兆枫雀跃起来,便启齿开言了。“千万别让我求你了,金先生,我求求你了。”

哈哈哈哈。苏天一笑得很开心,金兆枫笑得很狼狈。

“好哇,求佛不礼佛,还把佛扔进东来顺的锅子里去洗澡!等着啊,像我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不报复您是不可能的了。”金兆枫愤恨不平地对史大可说。

“只要金先生肯帮忙,把我清蒸还是醋熘都随你便,只要别委屈了我那些玩意儿就行,那都是我的眼珠子啊。”史大可的话里带着央求。

“没问题,您的瓷器我做主了。”金兆枫威严得像个救世主一般地对史大可说:“现在还是说您公司吧。您这份儿明细表我看过了,心里有点儿数儿了。”

“看完了有什么感觉!”史大可问道。

“,工资挺低的,房租挺高的,其它必需的支出就不说了。”金兆枫回答。

“公司员工的工资在拍卖界算是低的,这儿的房租在拍卖界算是高的,这两年的亏损大部分都是搭在房租上了。”史大可说:“公司的门面是很重要的,可是,经济效益总是不理想,员工的工资水平也就不会太高。”

“工资不高就会造成人才流失,人才流失就会造成经济效益更加低下,您这么做只能让公司陷进恶性循环,不可能挣着钱!只要规划管理得当,成交额高,百分之二十的佣金也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您哪怕每场成交区区二百万也能有四十万的毛利呀。”金兆枫说。

“甭提了,说出来我都觉着害臊。二百万的成交额对别的公司来说是丢人,对我的公司来说就是胜利,即使是胜利,我交完房租发完工资也剩不下几个了,这还没算上别的费用呢。我差不多两个月一场,有的时候儿一场拍卖下来,成交额也就几十万,能不赔吗?”史大可痛悔地说。“每次拍品都挺多,可无底价的占了多一半儿,赚不着钱,就先赚赚人气儿吧。好东西数量少不说,还净流拍了,本来就难征集,最后弄得连朋友都不敢往我这儿送了。唉,连我在内,一帮棒槌!”

(87)言笑探深浅2

“公司经营不善首先是因为管理不善,责任在您,您既是受害者也是制造者。公司的管理者必须有胆有识,这样才能设定正确的发展方向;要有超强的交际能力,这样才能能广交四海之内的朋友;襟怀坦荡地识人用人也很重要,您可以不是好骑手,但您不能不是伯乐,一只狼领导的羊群绝对能打败一只羊领导的狼群,世上没有无用之人,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管理者的能力和品性。”金兆枫说:“您的公司该改进的地方儿太多了,第一,公司定位不明确,连自己最该面对的消费群体都搞不清楚,上下都够不着。大拍和小拍虽然在业务流程上一样,可它对公司人员的要求和对客户群体的要求却都是不同的;第二,专业人员水平有待提高,滥竽充数只能伤害客人,挡自己的财路;第三,客户开发不利,资源太少,这也直接减少了收入。应该多采集信息,搭顺风车,想尽一切办法让更多的同道中人关注和了解公司的情况和动向,主动和潜在的客户交朋友;第四,开源节流目的虽好,措施不当,奖罚不分明。用人也应该按质论价,燕翅参鲍、鱼鳖虾蟹、萝卜白菜应该是拉开档次的,这样儿才能激励人的能动性啊。我还没深入地接触过咱们公司,现在只能说这么多。”

“商人里的天才,一针见血呀!”史大可由衷地佩服道。“刚一上眼就能有这么神的体会,真不是一般人哪!说实话,这公司就跟我的孩子差不多,我虽然没把它玩儿好,可也总不能自己生的自己埋呀!所以,我才想把它转给懂行的朋友接着做下去。反正我投进去的钱也不算太多,自当是玩儿了吧。”

“我听苏先生说,公司注册是一千万,您实际投资不到二百万,那八百多万是不是挂在往来帐上了?您要是真把公司给关了,结算上还得成立个清算小组呢。”金兆枫说。

“金先生真是明白人。”史大可说:“我原来就是想花点儿钱熟悉一个新的行业,没想到,熟悉的过程却是个惨淡经营的过程。现在这社会,只要有钱就能有朋友,只要有朋友就没有办不了的事儿,钱就是开路财神,只要子弹充足,哪儿的大门都能打开。我是拿闲钱投进去的,就是一分钱不投,我也能照样儿开公司,朋友就是咱们的靠山呀!”

“朝阳区还专门有开空头公司的呢,他们替客户垫资申请成立公司,等工商税务手续审批下来以后,除了抽回垫付的注册资金,还能收到客户一大笔劳务费呢,这些客户的营业执照上也有巨额的注册资金,可银行存款帐上却蹦子儿没有。我有朋友在工商局,他们说的。”金兆枫说道。

“那些公司只能拿营业执照吓唬人,公司的老板都是些臭不要脸的货色,好人看见他们就得恶心得上吐下泻发高烧打摆子。”史大可说。“我跟他们不一样,目的手法都不一样。中国拍卖行业的注册资金要求也太高了,可是政府忘了,门槛儿再高,也没有中国人翻越门槛儿的聪明智慧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你刚才不是说了嘛,芭蕉扇是专门儿对付火焰山的!嗨,说着说着,话又跑题了。”

(88)话说金冬心

“这样儿吧,既然咱们都有意向了,那就算算我该付给您的钱数儿。您列个付费清单,尽量列细一些,别在钱上心疼我。”金兆枫说。

“这该让会计做,我肯定没有人家工作到位。”史大可说:“明天吧,今天是没戏了。你放心,没多少钱,我都快赔到姥姥家去了,能剩下几十万的就不错啦。办公家具和电脑什么的卖给收二手货的也得不着几个钱,你就留着用吧,也省得再花钱置办新的了。”

“那我就先谢谢您的一片好意了。”金兆枫面带感激地躬身说道。“清单这两天给我就行,这也不是只争朝夕的事儿。接手公司的事情等我看完您的清单以后掂量掂量自己的银子再决定吧,如果我的银子够数儿,那就没问题。明天我就能帮您联系瓷器的买家。您也许和北京的大藏家联系不太多,其实,如果东西对路,出手并不难。我不敢打保票,最少能帮您匀出一半儿去。”他想了想。“这样儿吧,您回家之后把想匀出去的瓷器也列个单子,附上照片儿,标上您的心气儿,我明天就想要——我得告诉买家品种跟价格呀。”

“这两天我得乱事儿还挺多的,要不……”史大可沉思了一下说:“后天吧。后天一早儿我把公司的单子和瓷器的单子、照片儿都给你送店里去,你明天就先清静一天吧。”

“我心里搁着事儿,能清静的下来吗?您这不是让我多受一天的罪吗?”金兆枫苦着脸埋怨道。

“我能眼看着你活受吗!放心吧,金先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我急着转手公司,所以,不可能穷疯了似地把你榔跑;我急着出手瓷器,所以,不可能价格高得让你帮我找不着买家。放心吧,跟我一比,你舒服多了,命苦的人是我才对呀!你多了一天的焦虑,我却多了一天的煎熬。”

“你们俩可真够能贫的,说了这么半天,有用的话没几句,百分之九十多都是废话!”苏天一憋不住了,终于大声发话了。

“废话多点儿不是省得气氛紧张嘛,再者说了,闲篇儿和正事儿一块儿聊不是更显着亲密无间嘛。咱们是朋友,又不是路人。”史大可笑了,声音像咏叹调似地辩解道。

“对呀!”金兆枫不起好作用地说:“政府首脑之间的外交谈判百分之九十以上也都是废话,要都说有用的,一个小时的会晤有三分钟就该散场了。”

“什么人哪你们!”苏天一被气得哭笑不得了。“我还说请你们两个大贫蛋过平安夜呢,太不值当的了。瞧这意思,你们的正事儿就算谈完了吧?要是谈完了就都把脸朝着我,别跟我不在场似的。看着你们耍贫,我的嘴闲得直痒痒。”

“哈哈哈哈。”三人同乐。

“苏先生,我这儿有一轴儿金农的梅花儿,想请金先生给看看,不知可否啊?”史大可脸上带着余笑的微波看着苏天一问道。

金农,号冬心,是清早期著名书画家,扬州八怪之首。性好游历,可谓“足迹遍天下”,工于诗文书法。金农约五十岁后,独创兼汉隶和魏楷(或称魏碑)于一体的扁笔书体“漆书”,笔画方正,棱角分明,横划粗重,竖划纤细,行笔只折不转,墨色乌亮,恰似漆成。金农五十三岁后工画,长于花鸟、人物,间作山水,尤喜画梅以自喻,构图拙朴,布局考究,密萼繁枝,梅干以浓淡墨随意写之,花瓣随意圈成,并于老干及花萼上以重墨点染,意境幽冷。金农代笔者甚多,画作凡其亲笔所为者,多偏于生拙;凡代笔者,则多偏于精巧。另有枉自仿造者,则粗俗不古,漏洞百出。

(89)新交如旧故

“可以呀,我做主了。拿出来吧,让我也养养眼睛。”苏天一说。

“好嘞。”史大可起身取出一个老画轴,打开后平展在大班台上。“金先生,上眼!”

“嗳。”金兆枫来到大班台旁,低下头细细地看着。十几秒钟后,完事儿了。

“不真!本年仿。”金兆枫抬起头,语气肯定地对史大可说。

“为什么呀?我看着还成啊。”史大可面带狐疑,装傻充愣地问道。

“也许是因为您在瓷器上花费的时间精力太多了,所以,接触字画儿的时间精力就少了。”金兆枫委婉地说。“纸、墨、印泥都对,就是意思不对。”他用手指着说:“这花骨朵儿,还有这树干,画得太犹豫太柔弱了,绝不是出自大家之手。您再看这字,横竖都快一边儿粗了,哪儿是漆书哇!一点儿质感都没有,松松垮垮的,连代笔都不是!一句话,留不留的不吃劲,要不就白送给大脑炎后遗症患者,要不就偷着烧了。”说到最后,他尖刻得忘了韬晦。

“你这么有钱的大老板,怎么还留这么假的东西呀?不嫌寒碜哪?”苏天一指着史大可,没好气儿地数落着。

“咳,没事儿瞎逗呗。”史大可尴尬地笑对苏天一着说。“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是假的,还没来得及处理呢。我让明眼人看过,人家说,差得太多了。我有一喜欢字画儿的阔朋友,花在字画儿上的钱多了去了,有馆藏级的,也有好多赝品和行活。他楞说这轴画儿没问题,绝对保真,我心里老骂他是蠢驴呢。唉!真想卖给他,换点儿钱清明的时候儿当纸钱烧。”

在书画经营圈内,人们将经过描摹拓仿着色而成的字画赝品称为“行活”。

“烧人民币犯法!”金兆枫说:“把假货卖给朋友,又亏心又寒碜!不能这么干呀。”

“哈哈,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史大可不自然地笑着说:“嘴上缺德的人往往思想和行为上都不缺德,我这点儿丑陋的意识也就是一闪而过罢了。没别的,我就是恨假专家,就想痛快痛快这张嘴。”

“咱们这样儿的人都算是高尚的了,都用不着批评与自我批评。赶紧换台,这段儿广播结束了。”苏天一摆着手耍起了顽皮。

“等等,我还有一张刚花一万五买的于非闇,真假不明,还得让金先生帮我看看值不值得一留。”史大可说完,又取出一个画轴,平铺开来。“金先生,帮咱们掌掌眼。”

“唔。”金兆枫细细地看着。这是一张于非闇的山水,清丽典雅。“没问题,是真迹。”

“于非闇山水行吗?他不是一手瘦金体吗?”史大可问道。“我是不是孤陋寡闻哪?”

“于非闇早期绘画以山水居多,字体学的是康有为,落款儿大多是‘非厂于照’。他中年以后才以工笔花鸟画儿为主的,因为对宋徽宗赵佶下的功夫非常深,字也用了瘦金体。”金兆枫说:“想出手就告诉我,两万块钱我要了。您真成,耍棒槌都能耍出便宜来!”

“哈哈哈哈……”

随后,海阔天空的话题轻松地构筑起了嘴上的亲热和谐,相知者说着陈芝麻烂谷子,初识者彼此回味着一见如故……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走走走,找地儿过平安夜去。”苏天一站起身来,边活动腿脚边撺掇着,心里怀着孩子一样的冲动。“哪儿啊,咱们?”

“三里屯儿呀。”金兆枫和史大可异口同声地喊道,他们似乎找到了同一个切入点。

“行。不花够两千块钱不带回家的。”苏天一的脸上童真荡漾。

于是乎,三堆灵肉舞之蹈之地飘出写字楼,直奔三里屯。

天很冷,心很热。三里屯的街上充满了圣诞的气氛,热闹非凡,酒吧里的不同人种像八宝粥的原料一样混乱而可爱地混杂在一起,音乐声和叫喊声把人的神经震得异常兴奋。他们都很快乐,喝了很多酒,各种各样的酒。他们是最晚离开酒吧的人……

……

(90)搂草打兔子

第二天,圣诞日。上午,左思南打来电话,询问昨晚谈拍卖公司的结果。

“情况还不错。我让那儿的老板史先生先帮我列一个付费清单,等我看完了再定,清单明天能到手,应该没问题。史先生还有一百多件儿好瓷器想出手,我今天还得给他找买家呢。”金兆枫说。

“昨儿夜里上哪儿野去啦?”左思南问道。

“三里屯儿了,还有苏先生和史先生。”金兆枫回答。“我没酒后开车,花一百块钱找了一个伙计帮我开回家的。”

“不聊了,那就等你有结果了通知我一声儿,我再跟潘师傅联系。”左思南说。看来他很忙,电话是抽空儿打的。

“好吧,等我信儿。再见。”金兆枫很识趣,麻利地挂上了电话。

……他一直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有针对性地设计着拍卖公司的未来蓝图,几乎精细地想到了所有的枝节。他的心神已经定下来了,不再烦躁不安了——手里握着主动权,他才是真正的尽在掌握。

他与好几位瓷器收藏家通了气,逐一了解了心思。结果令他很满意,让他的心里踏踏实实坦坦荡荡地舒服起来。

下午六点刚到,金兆枫就急火火地往家赶。本想下午就回家,可却心存畏惧——他深知道,家里的长辈最恨对事业没有责任心的人。只要有空儿,他多是选择呆在家里。他始终很恋家,因为家是天下最温暖的所在,支取了最多的牵挂,也储蓄了最多的情爱。

……

次日,12月26号,毛泽东诞辰。

十点钟左右,史大可将拍卖公司的付费清单、瓷器的品种价格单及相应照片送到了金兆枫的办公室内。

“这些照片儿是我找专业摄影师拍的,效果不错。”史大可说。

招呼客人坐下后,金兆枫用白瓷杯沏了茶,端上来说:“滚烫的祁门红茶,暖暖胃吧。我昨天跟几个比较大的藏家通电话了,他们都对您的东西挺感兴趣的。咱们今天先私事儿后公事儿,我先看看瓷器的单子和照片儿,然后再谈公司。其实我不太懂瓷器,也就是想看完了以后能跟别人说得更细致点儿。”他细细地看着照片,并不时地对比着价格。耳濡目染多年,使他对古玩字画的每个范畴都多少有些了解……他看了很长时间,很用心。

放下单子和照片后,金兆枫说:“大多数儿玩意儿都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看来您还真下功夫了。宋元流传下来的东西不多,您这件儿宋钧的洗子、这件儿龙泉窑穿带瓶、这件儿耀州窑双耳瓶、这件儿哥窑葵花洗,都是难得一见的重器呀,露面儿就会有人抢。您这件儿宣德青花梅瓶、这件儿成化天字罐、这件儿弘治娇黄盘、这件儿正德的孔雀绿尊和这件儿嘉靖青花五彩瓶也不错,还有这几件儿清三代的立件儿,尤其乾隆的东西,是特征非常明显的精品。同治光绪的东西年份太浅,不太受收藏界追捧,除非精品中的精品,名家是不会收藏的。官窑挺多,好!要是在世面儿上走,您这些玩意儿一件儿也留不下,可是我一个贩子都不认识;要是让收藏家选,一半儿左右没问题。”

(91)君子坦荡荡

“行啊金先生。”史大可惊言道。“你不是不懂瓷器呀!听你这么一说,比我道儿还深呢。就托付给你了,我可不想让这些玩意儿蒙冤受委屈,埋没了它们的出身。”

“我也就是一知半解而已。苏先生跟我说过,您的脾气禀性跟我特像,也特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我跟您真是挺投缘的。我就一句话,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金兆枫信誓旦旦地说。

史大可着实地被感动了。“行,兄弟,我放心了。”

“两天之内就有准信儿。我找的都是有经济实力的藏家,他们不会在价格上较劲的。我得跟您说明白,”金兆枫拿过瓷器清单,与史大可一起看着。“您标的价格都偏低了,总体算下来,差得可不少呢。您看看……”

“我明白,那不是没辙嘛。”史大可哭丧着脸。“我当时买东西的时候儿价钱低,那件儿宋钧洗子和哥窑葵花洗是我87年从一个贵族的后人手里买来的,当时才花了几万块,给钱的时候儿,我和卖主儿都乐了。这两件儿东西到现在怎么也得值五百多万了吧,我知道每件儿东西值多少钱,可我急着走,也只能是人参卖成萝卜价儿了,该让就让吧。说句真心话,我也心疼啊!眼看着陪了我十几年的玩意儿就快滚蛋了,我难受哇!要不是为了老婆孩子,我为了这些玩意儿也不走。我老骂别人移民是去外国装孙子,这回可倒好,我也跟着装上孙子了。话又说回来了,中国太落后了,有点儿本事的人都想往花花世界跑。我要不是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也早就不爱国了,你看现在这人,个个儿都惦记着害人占便宜,北京城也让那些恨人不死的王八蛋们拆成破烂儿了,能让中国人在鬼子面前挺胸抬头的精神和物质都毁没了,探古寻幽的人成了天下最大的傻子……”

“史先生,咱们说点儿别的。”金兆枫拦住了史大可滔滔的怨气。“您恨的东西我也恨,太恨了,有的时候儿都快把我气休克了。咱们都是没出息的人,死摽着北京不撒手,嘴上骂得比谁都厉害,心里还照样儿爱得比谁都邪乎,真是爱之愈深,痛之愈切!咱们收收心,歇歇嘴,别做无用功了。”

“是啊。”史大可不好意思起来。“别因为拽咧子(拽咧子:北京俚语,意为说闲话。)就把正差儿(正差儿:北京俚语,意为正经事情。)给耽误了呀!”他指着桌子上的付费清单说:“你先看看这个,仔细看。我抽空儿喝口茶,降降胸中的怨气!”

“哈哈,好。”金兆枫应着拿起单子来,认真地看着——上面的数字直接关系到他的银子啊,马虎不得!

“史先生,那么多电脑和办公家具怎么都没算钱呀,您不是亏了吗?”金兆枫边看边问道。

“不亏,我是按照废品的标准处理的,你能让它们发挥余热我还高兴呢。”史大可匪夷所思地回答。“财务账上到今天为止还有八十七万多,我前几天刚交完明年一季度的房租,钱数儿也在上边儿列着呢。一共是一百万挂零儿”

“那些东西不能算废品,给您两万块钱吧,不多。”金兆枫在清单上注明了这笔金额。“如果我接手公司,您有什么建议吗?”

“秘书和财务部的人都很专业,也很敬业。我走以后,除了这几个,其他的人你都可以换。看字画儿的眼力差,看瓷器的要跳槽,都是问题呀。人浮于事的也有,公司的人应该精简一下儿。”史大可说

“反正结算公司也需要一段时间,要不,您帮我在人事上参谋一下。我先作个简单的编制,秘书和财务的人留用,其它部门……如果我手里有合适的人,就把现在的人换掉。不用的人,我希望通过您来辞退他们,咱们公事公办,您看……补偿金是不是由您来出哇?”金兆枫征询着对方的意见。

(92)仗义是美德

“好说,补偿金没几个钱。”史大可说:“前一阵儿一直神不守舍的,员工明年的劳动合同还都没签呢。合同都是短期的,一年一签,正合适,明年归你了。反正公司的大方向已经定了,你再仔细琢磨琢磨,别着急,不过有一点,我不会害你,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信。要是有人想看您的瓷器,我怎么答复他们呀?”金兆枫问道。

“嘿,我差点儿忘了。”史大可掏出一把用纸包着的钥匙,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家里的钥匙,地址在纸上写着呢。要是有人看,你就带他们去吧,所有东西都在书房里的那几个多宝格上摆着呢。”

“能有这等待遇,说明您真没把我当外人!”金兆枫被真诚和信任狠狠地感动了。

“那是啊,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老苏跟我说过,你曾经白送过他一盒老贡墨,他想回送你一张何海霞你都不要。老苏说的时候儿,眼圈儿都红了,他跟我说,你是真君子。你挺聪明,也挺仗义,比我高尚,我就该信任你!”

“那是苏先生抬爱了,我只不过是替贡墨找了个更好的归宿罢了。”金兆枫平淡地笑着,并未沾沾自喜。

“你接手的时机不好,年底的大拍吹了,元月的常规拍卖也来不及了,最早也得等到三月份了。我春节以前也走不了,所以,办事儿不必太着急……”史大可的话还没说完,腰间的bp机响了。他摘下来看完后嘟哝着:“臭事儿又来了,整天跟鬼追着似的。”他看着金兆枫说:“金先生,急事儿,我得先撤了。本来想跟你一起吃顿午饭的,赶下回吧。咱们随时联系啊。”

“那好,我就不留您了,随时联系。我送送您。”金兆枫将史大可送到店外。

“你比我儒雅多了。”史大可打开车门时对金兆枫说。“我一着急发狠就爱骂人,你就不这样儿,到底是比我涵养深厚哇!”

“我没听您骂过人哪。”金兆枫纳闷儿地说。

“装的。其实,憋得我直难受。我大大咧咧惯了,就怕跟文绉绉的人打交道,说话老得担着小心。”史大可难为情地说。

“哈,我急了也想骂人。咱们不熟,我也是装的啊。”金兆枫有了千里遇知音的感觉。

“我肏,敢情都是老太太装紧呀!咱俩的命太苦了,活得太拘谨太约束了。我的自我哪?快他妈回来吧!哈哈哈哈……”史大可终于原形毕露地豁达了。

二人真诚而爽朗地笑了……

“电联吧,走啦。”

回到办公室,金兆枫想:史大可为了赶紧见着现钱,把自己那堆宝贝儿的价格定得太低了,如果真是按着他定的价格出手,买家肯定乐了,史大可就不合算了。情急必有错,还是找个明白人断断公平价儿吧,既要让买家高兴,又要高于史大可的要价,朋友这么相信自己,千万不能辜负人家。找收藏圈的人帮忙定价肯定和找死一样,那些人整天想着花一分钱就能买一整套官窑餐具,天生就有压价的本能。找谁好呢……对了,袁师傅呀!

金兆枫1989年准备开双月堂时,袁师傅因为帮着金兆枫出手那对家传的乾隆珐琅彩鼻烟壶费了不少心,这让金兆枫对他产生了永难忘怀的感激。自从认识以后,金兆枫和左思南逢年过节总会去袁师傅家拜访并数次主动提供帮助,这么多年下来,交情早已从熟人变成了朋友。袁师傅1995年退休后,单位领导希望他再帮着带带年轻人,于是,他就留在店里补差了,这样,除了退休金又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

(93)诚意拜真神

金兆枫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袁师傅的手机。袁师傅在空余时间经常被人请去帮忙掌眼,既交朋友又挣劳务,因此,自配了一部手机。

“喂,你好。”

“喂,袁师傅,我是兆枫啊,我这儿有点急事儿求您。您在哪儿呢?”金兆枫问道。

“就在店里。我正给几个小年轻儿的说古儿呢,”袁师傅的情绪似乎不错。“现在不是午休时间嘛。什么急事儿啊,见面儿说还是电话里说?”

“当然是见面儿说了,嘻嘻。您赶紧来,事儿特大。”金兆枫说。

“成了。我这就到,候驾吧!哈哈。”袁师傅说完便挂了电话。急脾气!

没几分钟,袁师傅就到了双月堂里——距离不远,何况又是骑自行车来的。店员将他引进了金兆枫的办公室。

“袁师傅,挺长时间没见啦!”金兆枫殷勤地迎上前说。

“说完正事儿再客套。什么急事儿啊又是?”袁师傅说完,寻了座位坐下。

“我有一朋友快移民了,想出手一批瓷器。我觉得他的要价太低了,怕他吃亏,想让您给核一下儿。”金兆枫拿过瓷器清单和照片,交给袁师傅。“劳驾您给看看。”

“哦。”袁师傅接过来,戴上花镜细细地看着。

趁此间隙,金兆枫为袁师傅端来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你这朋友的东西挺多的,件件都好哇!”袁师傅边看边有意无意地说着。

“是啊。”金兆枫站立一旁,并未多言。

袁师傅看了足有二十分钟后,抬起头来,“真地道!你这朋友够厉害的,看来,可是费了不少心血哪。他准是心急了,这都快是拦腰的价钱了,太低啦,谁落着谁合适大了。价钱是得重新核一下儿。”

“我已经找着几个买家了,都挺有实力的,只要东西保真,价钱不比市场价儿高,那就没问题。”金兆枫凑近说。

“件件都能保真。可就是东西太多了,午休时间也核不过来呀。你看这……”袁师傅为难地说。

“我就是照着上边儿标的价格卖出去也不会落埋怨。您知道我干吗非要帮他吗?”金兆枫坐下来说。“这人叫史大可,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挺好的。他有一拍卖公司想让我接手,开出的条件比我想得都好,我答应了。我就是想在他出国以前能帮他一次,他是出于迫不得已,可我不能见死不救!”

“嗬,又快当山上拍卖公司的老板啦,有出息呀!做人嘛,助人为乐那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什么时候儿也赏我老家伙一口像样儿的饭吃啊?哈哈哈哈……”袁师傅一面肯定着金兆枫的做法一面信口开河地玩笑着。

“您还别跟我逗,我正有意请您出山助阵呢。”金兆枫说:“我接手拍卖公司以后,您必须得去那儿帮我一把,这是命令!您都为国家做这么多年贡献了,现在也退休了,该帮帮我了,求您了!只要您点头儿,我什么全听您的,保证!”

“哟,怎么开玩笑开出真事儿来了,哈哈哈哈。”袁师傅没料到玩笑成真,多少有些懵了。他想了想说:“店里的领导说是让我带带新人,可现在的孩子没人爱学老玩意儿,就爱想入非非的,弄得我这心里也整天都空落落的,没意思透了简直!我要是……我要是去了你的拍卖公司,能干些什么力所能及的呀?”

(94)姜是老的辣

“直接就是大拿呀您!”金兆枫看到袁师傅吐了活话儿,兴奋了。“像您这样儿的专家,可着全中国也难找哇。您是陶瓷鉴定专家,以后,陶瓷部就归您管了,职务是副总经理兼陶瓷部经理。我也不给您开高薪,每月五千,您如果觉着少,咱们随时往上涨。”

“真的假的呀这是?你现在醒没醒啊,梦游呢吧?”袁师傅将信将疑地说。

“我肏,”金兆枫一急,话又糙了。“我敢揽瓷器活儿,就因为有您这样儿的金刚钻儿啊,您不给我当靠山,我还能指着谁呀!别补差了,帮我来吧您。”

“什么时间接手哇?”袁师傅问道。他一脸认真,不再玩笑了。

“等我把该给的钱给人家,再上工商办完法人变更就齐活了。反正也赶不上近期的拍卖了,不急。”金兆枫说:“我手里的现钱有点儿紧,还得押几张画儿出去换点儿银子,唉,有钱了再赎回来吧。”

“钱上的事儿干吗不找思南支应一下儿啊?”袁师傅问道。

“不用。我是押画儿,又不是卖画儿。我比他有钱,只不过是我的钱都存在画儿上了。”金兆枫固执地说。自己的买卖,犯不上啊!

“那就……等你把拍卖公司接过来以后,我立马儿去你那儿,帮着你上手,放心,没毛病。这可倒好,我那些老客户儿们以后就能上咱们拍卖会上举牌儿去了。哈。”袁师傅说:“这样儿得了,我下班儿上这儿找你来核那些价钱。别看我是补差的,我还没上班时间干过私活儿呢。好弄,不费事儿。弄完了以后,我再请你这位未来的老板吃顿鲜族烤肉。”

琉璃厂附近的“和平门三千里烤肉”在京城久负盛名。朝鲜在历史上有三千里江山之说,顾名思义,“三千里”所指即是朝鲜。

“就这么定了。”

“乖乖儿地等着我吧。哈哈。”袁师傅说完,起身走了……

下午,金兆枫思来想去后,决定等袁师傅核完恰当的价钱之后再打电话与买家们联系。话能一次说完就不要分两次说,事能一次办完就不要分两次办,这才算精干利落!

天擦黑了。六点刚关店门,袁师傅就来了。琉璃厂的国营商店一般都是六点关门。

袁师傅坐在桌前,面对着一堆散放着的照片。“我核价钱,你先歇会儿吧,等我完了事儿咱们再说话。”

“嗳。”金兆枫乖巧地应承着,谨慎地为袁师傅端来茶水后,便到店里找看门的张熊师傅闲聊去了……

两个多小时后,袁师傅将金兆枫唤进了办公室。

“如何了?”金兆枫坐下问道。

“都核完了。”袁师傅摘下花镜,如释重负地伸了伸懒腰说。“你这朋友自己估的总数儿是两千一百三十二万,我逐件儿核了以后的总数儿是三千五百零六万。我是粗估的,单价都比流通价低百分之十几二十的,没到嗓子眼儿,这样儿买家肯定能认可,卖家也不吃亏。瞧,我也拉了个单子。”说完,他把自己写的单子递给金兆枫。

“史先生真是急眼了,不然不会这么杀自己的价儿。”金兆枫好笑地摇着头说:“好在他这些东西收得早,挑费不是太大。其实,他自己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唉!也真是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自己价儿,你帮着找买家就够意思了,可你倒好,自己没事儿找事儿,还外搭着给我添麻烦,嘿嘿,你呀你呀!你是没希望当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啦。要是买家按着史先生出的价钱拿东西,准得给你一大笔酬劳,这下儿吹了。”

(95)不做三孙子

“我见不得明着吃亏,也见不得明着占便宜,我给朋友介绍买卖从来没拿过一分钱的酬劳,朋友给我介绍买卖也没张过手哇,这是互惠互利互相高兴的事儿啊。朋友能做到两头儿不见面儿,全权交给我办,就说明绝对信任我,不怀疑我会捣鬼!既然答应帮忙儿,就必须负责任,必须对得起朋友的信任!天下永远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何况,我还没到要饭的地步。”金兆枫据理力争道。

“你这是帮忙,又不是撮合,本来就不应该拿钱!”袁师傅强调道。“你撮合生意赚钱我不管,可你要是帮朋友也抽张儿(抽张儿:北京俚语,意为从中拿钱。),我就真看不起你了。没看出来呀,我一句玩笑倒把你的真心摸透了,你好真是个好孩子!善良!不贪!”袁师傅眯起眼,赞赏地点着头说。

“那是。我做事从不违反自己的原则。”金兆枫有些骄傲自满了。

“你的原则是什么呀?”袁师傅挑逗般地问道。

“不做三孙子!”金兆枫坚定地回答。

“好样儿的!”袁师傅一拍大腿,高呼道。“就凭这仗义疏财的劲儿,赵公元帅准喜欢你,致富去吧!对了,这批瓷器的数量可不少呢,需不需要动用我的客户儿资源哪?”

“不用了,以后再麻烦您吧。”金兆枫感激地说:“我已经找好人了。”

“那……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了,剩下的事儿就都是你的了啊,你看你还……”袁师傅探寻着问道。

“嗯……”金兆枫想了想。“我也没什么事儿了,就等您的烤肉了。哈哈。”

“行啊,走着。”袁师傅喜洋洋地说。

二人走出店门,吃烤肉去了。

……

第二天,金兆枫进了办公室后就一屁股砸在椅子上,开始狂打电话。一通儿忙活之后,战果显著:他与圈儿内的一个朋友谈妥,以四轴齐白石、两轴黄宾虹和一轴徐悲鸿押了一百万,赎期为一年,月息两万元,若到期不赎,所有作品即归出款方所有。出款方已经同意三日后取押品时将全款一次性交付给他。帮史大可寻找的买家最终确定为四人,均为有实力的收藏家,其中,三人钟爱明清彩瓷,另一人则是单色釉瓷器的拥趸者。因明清彩瓷数量较多,定为下午两点在店里见面;单色釉瓷器多为宋元重器,定为明日九点半在店里见面。打电话时,金兆枫一再叮嘱,货虽保真,但最好带上各自的鉴定师。

万事俱备了,他常常地出了一口气。

随后,他拨通了史大可的手机。

“史先生,我是金兆枫。我已经帮您联系好买家了,您看用什么付款方式好哇?”金兆枫问道。

“办事儿真利索!用存折儿吧,工商行的,又快当又方便。你替我在银行开个户头儿,让买家把款直接存进去就行了。”史大可说。

“行。我今天下午就得带人去看东西了。您定的价格偏低,我做了一下儿调整。我是不是现在把新价格给您传真过去呀?您也看一下儿。”

“不用了。你作主吧,我相信你!”史大可很爽快。

“那好。有事儿再联系,再见。”金兆枫说完,挂上了话机。

他拿出瓷器照片,将袁师傅核出来的价格逐一标在了背后,并将照片分了类。

“渊明爱菊,羲之爱鹅,敦颐爱莲,东坡爱砚,米芾爱石,我爱什么呢,我就爱守株待兔儿。”他舒舒服服地把两腿放在了办公桌上面。

(96)快乐为人忙

中午吃饭后,金兆枫到附近的工商银行以史大可的名字办了一个存折,并在存折内记下了银行的帐务咨询电话,然后回到办公室里,怡然自得地开始了所谓的守株待兔。

两点左右,三个买家前后脚来到店里。到底是真正的高人,都没带鉴定师。三人彼此都认识,见面以后简单地寒暄着。

金兆枫拿出彩瓷的照片给三人。“价钱都在背面儿标着呢。”他静静地端坐一旁,在他们看照片时仔细地观察注视着。

三人无言地看着手中的照片,脸上时惊时喜。

“要不是事儿太急,我也不会让三位一起来。我这事儿办得有点儿不合规矩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别见怪啊。”眼见照片已经被轮流看过以后,金兆枫刻意地说:“卖假的要价并不高。你们都是有名儿的行家,感兴趣吗?”

“甭说了,都是好东西,价格也行。走走走,”其中一人直接过来拉起金兆枫,“赶紧带我们看实物去。幸亏东西多,少了恐怕就分不过来了。”

“哈哈哈哈。”金兆枫彻底放心了。“走哇。”

金兆枫按照史大可留下的地址来到他家。高档社区,保安措施极佳。

宽大的书房里摆放着好几个多宝格,上面摆满了诱人贪念的珍贵瓷器。史大可是个极细致的人,件件藏品都是品相完好,毫无挑剔。三人虽是收藏大家,却也多少有些目瞪口呆。

“慢慢儿看,看上的都能拿走。”金兆枫冷眼站立,面带轻松地说。

“嚄,还有老窑儿呢。”一人惊叹道。

“是啊。我知道你们比较偏爱明清瓷,所以,这些宋元的单色釉儿已经找好了买家了,您几位就松松手吧。”金兆枫说。

三人在多宝格前不停地拿来拿去,并不时借助放大镜仔细地观瞧着。人们都默默无语地自顾自,绝无半句交流。

过了很长时间,大家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心里都有了准主意。

“有什么观后感吗?”金兆枫的脸上笑盈盈的,用目光扫视着说。

“要是能让我都拿家去就好喽。”其中一人不无惋惜地说。

“别价呀。”金兆枫取笑道。“我知道您老兄有这个实力,可是,您这回花钱太多,下回再遇见好的就该后悔了。还是分享吧,哈哈。”

最后,所有的彩瓷都名花有主了——除了喜欢,还有价钱公道!如果自己不喜欢了,出手就能挣钱。在一阵温柔的争抢之后,大幕徐徐降下来了:每个人都将写有自己名字的小纸条谨慎地放在了未来属于自己的器物旁边。

“都算算自己的钱数儿,过一会儿咱们核对一下儿。”金兆枫说完,拿出纸笔,按照自己标在照片背面的价格仔细地统算起来……

金兆枫做完纸笔功课以后,与三人逐一核对了金额,并彼此作了确认。

“资金不成问题吧?”金兆枫问道。

三人同时予以否认:事先早有准备了,能有什么问题呀?更何况,掏钱晚了,物美价也美的宝贝儿们就与自己无缘了。

“太好了,我替朋友谢谢你们了。你们明天再准备一天,后天十点到我店里去。咱们可事先说好了,钱必须存进我朋友工商银行的存折儿里。没问题吧都?”金兆枫划出规矩后,巡视着问道。

“没问题。”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能有什么问题呀,把自己工商银行存折上的银子划给人家不就得了嘛。没有工商银行的存折也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呢,赶紧开个户头串钱去呗。

“记着各自的钱数儿。散啦!”金兆枫高兴地吩咐道。

……

(97)胖子爱收藏1

次日九点半,又肥又胖的单色釉瓷器藏家准时来到了双月堂。他走路的速度很快,两脚咚咚地捶着地板,口中呼呼地大喘着粗气。这是个学历极低但事业极其成功的中年男人,对古瓷器和玉器有着狂热的爱好,只是自身的眼力有限,时常会给造假贩假者们创造发财的机会。他的身后紧随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儿,必是鉴定师无疑。

走进金兆枫的办公室,胖哥们儿一把抄起金兆枫毫无防备的手,使劲地摇晃着。“金老板,谢谢你,太谢谢你了,知道我特喜欢老窑儿的东西,有好事儿总忘不了我!你引荐的东西总是又好又便宜。”

“快放开吧,你太使劲儿了。”金兆枫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老是这样儿啊,您上辈子是不是举重冠军呀?”

“啊哈。”胖哥们儿松开手,抱歉地说:“我太高兴了这是。”他给金兆枫介绍着随来的小瘦老头儿。“这是我请的鉴定师。”

金兆枫与鉴定师打过招呼后,拿出照片,递给胖哥们儿。“先看看这些照片儿吧。”

胖哥们儿看了一眼,对鉴定师说:“金老板介绍的东西没假的,你给看看吧。”

鉴定师接过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地看着。

“价钱在照片儿背后标着呢。”金兆枫提醒道。待鉴定师完全看过后,又问道:“价钱公道吗?跟东西靠得上吗?”

“还行。不过,得再看看实物。”鉴定师很谨慎。

“走哇?”胖哥们儿试探地问金兆枫。

“走!”金兆枫说完,装好照片,将两位客人让出了门……

到了史大可家的书房,看见满屋的陈列,胖哥们儿乐了。“哈,这么多东西啊。”他将头转向鉴定师,问道:“全是好东西吧?”

鉴定师凑近多宝格看完后,一语未发,只是用力地点着鸡皮鹤发的脑袋。

金兆枫将鉴定师引到专门摆放单色釉的多宝格前。“您帮忙儿给上上眼,把把关。”

鉴定师小心地拿起又放下,看了一件又一间。几番来回之后,收住了手。“东西都对,品相也没挑儿,可以。”

“行了,那就算算钱吧。”胖哥们儿痛快地对金兆枫说。富人没别的,就是有钱!

“我谁的好处都没拿,不管,还是您自己来着吧。”金兆枫开起玩笑来。“除了这儿,您花同样的钱买不着同样的东西。”

“是,那没错儿。这都是重器呀,您花的钱等于是白饶了好几件儿呢。”鉴定师坚决地给与了肯定。“我帮着给您算算吧。”他取出纸笔,动作起来。经过一番计算和核对之后,把写有数字的纸交给了金兆枫。“您看看。”

金兆枫从兜儿里掏出一张纸来,看了一下说:“对了,没错儿。”早晨到店里以后,他早已经把单色釉瓷器的总金额计算出来了。真有心计!

“您留个底儿。”金兆枫把鉴定师写的纸递给胖哥们儿。

“什么时间能把东西拿走哇?”胖哥们儿看着纸上的数字问道。“钱不多!”

“您太有钱啦!”金兆枫虚伪地美言道。“交完钱就能提货了。我朋友希望您能把钱存进他工商银行的存折儿里去,您看行吗?”

(98)胖子爱收藏2

“唔……行。”胖哥们儿想了想说。“我给公司打电话,你现在就让你朋友把存折儿送这儿来。说实话,我现在都舍不得走了,我就想把这些家伙拿到我们家里去。哈哈哈哈……”他放开肉嘟嘟的大脸贪婪地笑着。

“存折儿就在我这儿呢,新的。”金兆枫取出存折,交到胖哥们儿手里。

“那行,现在就办。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守着。”胖哥们儿把存折和写有金额的纸递给鉴定师。“那就你往公司跑一趟,让财务马上去办。打车去打车回,要快!我今天太高兴了,回头多付你一千块钱劳务。”

“好,我这就去。”鉴定师说完,攥着存折满心愉悦地走了。

金兆枫本打算眼看着钱存进帐户,但胖哥们儿赖着不走,也只得作罢。

鉴定师走后,金兆枫与胖哥们儿坐在客厅里,开始心不在焉山南海北地聊起来。胖哥们儿的兴致很高,口中不停地吐着莲花。

似乎过了很久,难耐的等待让胖哥们儿有些抗不住了,他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在客厅里快速地来回走动着。“怎么还不回来呀!这么大的岁数儿,连这点儿小事儿也他妈办不利索,简直就是属王八的骑王八,太慢啦!”

金兆枫偷眼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下午两点了。怪不得感觉时间这么长呢!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鉴定师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事儿啊你这是?”胖哥们儿朝鉴定师发火了。

“我从这儿走的时候儿,西直门堵车,一堵就是四十多分钟。我带财务到银行的时候儿,又赶上银行午休了。好不容易办完了,往这儿赶的路上又在西直门耽误了半个多钟头,这才……”鉴定师诚惶诚恐地说。他已经在胖哥们儿身上挣了不少劳务,而且还打算持续不断地挣下去。

“存折儿哪?”胖哥们儿仍是余怒未尽。

“在这儿呢。”鉴定师拿出存折,交到胖哥们儿手里。

胖哥们儿打开存折一看,高兴了。“存上去了。我现在能把东西都拿走了吧?”说完,把存折还给了金兆枫。

“再等一会儿。”金兆枫接过存折说:“我跟银行电话确认一下儿,抱歉啦。”他拨通了存折内记下的银行帐务咨询电话……经过银行工作人员核对,钱确实已经存进去了。

“来吧。”金兆枫招呼胖哥们儿又回到书房,指着那些所有权已经被转让的物品们说:“是您的了,拿走吧。”

“好嘞。”胖哥们儿搓着双手,内心世界溢于言表。随后,在金兆枫的监督下,他与鉴定师共同将现已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装进锦盒里——书房的角落里有的是规格不一的锦盒,尽管用吧。

锦盒全都放进了胖哥们儿的奔驰车里。搬运完毕后,三人又会合一处了。

“金老板,以后有这样儿的好事儿还得想着我啊,我和你一样,最爱咱们中国的传统文化啦。”胖哥们儿拍着金兆枫的肩膀,眉开眼笑地说。

“你放心,有合适的我准给你推荐。”金兆枫回应着说。他伸出手,“再见!”

“再见,金老板。”……

晚饭是回家吃的,特香。

……

(99)大德乃无欲1

29号,星期六,金兆枫与三位彩瓷收藏家定好的付款日——当日十点。

快到十点了,金兆枫挺直了腰身,胸有成竹地端坐一处,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收藏家也只不过就是物欲比较强的普通人而已,一遇见物美价廉的好物件,照样是手脚勤快眼发红,心态和患有购物狂的老妇少妇们差不多。这不,准十点,都来了,为了便于搬运,每个人都带了帮手。

“都挺准时地啊!从大家的组织纪律性方面来看,这批东西还是值得一留的。银行就在附近,交钱去。交完钱,我国某些珍贵文物的所有权就有所变化了。”

“走哇。”众人簇拥着金兆枫便往外走,看上去不像是去交钱,倒像是去砸银行。

无论他们的存折是新办的还是旧有的,走进银行后,三人争先恐后地把自己存折上的钱划入了史大可的帐上。

“听我口令,上自己的车,跟我抄家去喽。”彻底完成了一大要事的金兆枫撒欢儿似地喊着,带领一干人等复又向史大可家杀将而去……

进了书房,三位收藏家各自与帮手一起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那一部分。最后,原本充盈的多宝格们变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装放完毕之后,大家也是各自发动自己的汽车,互道一声“再见”,情绪平稳地分别回巢穴去了。空留下金兆枫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这次帮忙是他以往所有帮忙中成交额最高的,也是见钱最快的。他为自己的成就而颇感自豪,踌躇满志。

上车吧,回店里去吧。

回到店里,他没等坐稳便迫不及待地给史大可打去了电话。

“喂你好,史先生,事儿办完了,您的书房现在已经空了,钱也都进了您的帐上了。您要是有时间,到我店里把存折儿拿走吧。”

“神速哇,简直是火箭的速度!我这就过去。都过了午饭时间了,一起吃个饭吧?”史大可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敬佩和兴奋。

“价格有变化,我帮您多卖了点儿钱。”金兆枫炫耀着。

“有二百万吗?哈哈,我是不是太贪心啦?”史大可的询问中夹带着自嘲。

“不止。您自己估的数儿是两千一百三十二万,我给您买了三千五百零六万。高兴吧您?”金兆枫看上去就像是在调戏妇女。

“啊?我肏!”史大可着实地吃了一大惊。“你可别骗我,我有神经病后遗症。”

“真的啊,您来以后看见存折就知道了。”金兆枫说。

“我这就去,等着我。”史大可说完,兴奋得没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没过半小时,史大可便风风火火地飞进了金兆枫的办公室。

“存折儿呢?”史大可忙里忙慌地问,目的性十分明确。

“给您吧,老财迷一个!”金兆枫将存折交给史大可。

史大可看着存折上的数字,眼睛变得像黑夜里的指路明灯一般。“棒!棒!棒!”

“嘿嘿,您刚才是不是学口技去了,怎么一进来看见存折儿就模仿汽车爆胎呀?”金兆枫调侃道。

“兄弟,你太牛bī了。多卖的钱里有你一半儿。走,跟我上银行。”史大可豪爽的本色一览无遗,儒雅的气质却飞了多一半。他的眼睛亮亮的,神情非常亢奋。

(100)大德乃无欲2

“钱是您的,不是我的,我从来不要不属于我的东西。您快坐下吧,我看着您眼晕得慌。”金兆枫半嗔半笑着说道。

“不是,你听我说啊。我不是跟你分赃,这钱是由你而生的,没有你就没有多出来的这部分收入,做生意讲究利益均沾,讲究诚信。你要是不要钱,我以后肯定一做生意就犯点儿背。要不要哇你倒是?”史大可有些急眼了。

“清平世界呀,真是碰上善人了我。这世上愣有上赶着送人钱的,人家不要他还犯神经病!”金兆枫冷嘲热讽着。“收入是由我而生的,可是,钱是由物而生的呀,你要是真想谢我,就立马儿给我掏出一件儿像样儿的瓷器来。我现在就要,一分钟之内。”他想,眼见着多宝格上全变空了,对方想给也不可能马上变出来。

“那倒没有,全卖了。”史大可一脸无奈,可怜兮兮地说。“还是分钱吧,直接。你要是再不要钱,就把我那些东西全都要回来,我不卖了。”

“你怎么出尔反尔啊?耍赖皮!”金兆枫无力地反击道。“所有权转移了,要不回来了。”

“那我不管。你要是尊守商业道德,就老老实实跟我分钱;你要是不遵守商业道德,我的拍卖公司也不转给你了,咱们从今往后谁也不认识谁。我找人上银行查帐去,看看是谁把钱存到我的折子上的,然后,我再找警察帮我查那些人的住址,我找他们家要东西去。”史大可态度强硬,无可选择地耍起了胡同串子。

“嘿,你可……”金兆枫一时语塞。

“好好儿想想吧你!”史大可几句话便让自己占了上风。“你要是不拿钱,我这辈子都得觉着有愧,你这不是跟我装孙子嘛!”

金兆枫的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反正自己也付出心血了,拿就拿吧。他一咬牙一闭眼。“得,我要了。看在您就要背井离乡的份儿上,我就多要点儿吧,五十万吧。”

“不行,这跟没要一样啊。你拿少一半儿!”史大可依旧很强硬。

“您这不是要穷人的命嘛。”金兆枫哭丧着脸说:“一百万吧,再不行我就翻脸了啊,耍流氓谁都会。”

史大可沉思着,片刻无语。随即,他也下定了决心。“一百万就一百万,我也不逼你了,可有一条儿,拍卖公司的钱你就别给了,还有我这辆宝马,等我出国之前也过到你名下。”见金兆枫要抢白,他用手势止住说:“就这样儿了,别再招我了啊,我挺烦的了。我占了便宜高兴,可你不能让我亏心呀!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我现在就走人,找人退钱去。”

“怕了您了!您是我大爷,我真他妈是倒霉催的。”金兆枫认命了。“给我一百万,一会儿就办去;公司也白给我,过完元旦咱们就办变更去;车我就不要了,我自己有车,多一份儿挑费没必要。这是我的心理极限了,什么也别说了。”

(101)顺民装强盗

“那就……凑合吧。我高兴,谁占便宜谁不乐呀!”史大可说:“你现在就领我去银行,我给你开户儿存一百万进去。”

“就是啊,谁占便宜谁不乐呀!我前天还准备把自己的宝贝画儿押给别人换一百万付你的转让费呢,省了!哈哈,银行的午休时间过了,走,给我存钱去。”金兆枫站起来说。

都是说说笑笑,各有心思不同。

二人来到银行。史大可将一百万元存入了金兆枫的帐户。

走出银行,史大可怪模怪样地长嘘了一口气。“这回我的心里多少算是好受点儿了,不过,还是留下了几丝怨气。你差点儿让我犯了老毛病,我得惩罚你,你得陪我连喝酒带吃饭,不到夜里不许回家的。说,想吃什么?”

“您还甭解恨,我早就想吃您一顿解解心头之恨呢。”金兆枫恶狠狠地说。“不到夜里不许回家,哪一家正经的大酒楼也不能这样儿,除非去小饭铺儿。我今天就当铁杆儿三陪了,找小饭铺儿去。”

“那也太惨了。要不然……”史大可思索着说:“咱们上我一朋友的餐厅去吧,能随便点儿,多乱都没人烦,多晚都没人轰。”

“我想喝五粮液,您得陪着我喝,多喝点儿,别怕糟践钱。”金兆枫拿出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架势。

“全听你们娘们儿的,哈哈。”史大可倒是快意十足。“拿身份证儿了吗?”

“拿了。”金兆枫从钱夹中取出身份证。“干吗?”

“公司法人变更的事儿你就甭上心了,我给你办了,所有的相关文件都由我来做。正常的办理时间需要一个月呢,太长了,我托人办能很快,有个三五天就行了。把身份证儿给我,你就等着现成儿的吧,元旦过不了几天就把所有批下来的东西交到你手上。好儿吧你!”史大可拿过来金兆枫的身份证,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兜儿里。

“我又省事儿了,又占便宜了。我不开车了,蹭您的车。您做东啊。起驾!”金兆枫嘴上和心里都流着坏水儿……

这一去就不回头,从中午一直喝到了后半夜。三瓶五粮液外加十来瓶啤酒倒进了两人的肚子里。夜晚的大街上,两个跌跌撞撞摇摇摆摆互相扶持着像猎犬一样大声吼着流氓歌曲的男人就是他们。

……

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了,也不记得是怎么爬上床的了。沉醉之后,金兆枫少见地起晚了,当他十点多打车来到店里时,脑袋仍有些昏沉沉的。他走进办公室后,趴在办公桌上又睡着了——昨晚喝得太多了,有目的,但却说不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不知是谁泡了一杯浓茶放在了办公桌上——他有酒后打呼噜的毛病,也许是惊天动地的鼾声惊动了店里的员工,人家在痛恨之余恶毒地为他端来了醒酒的茶水。

“阶级情义呀,真好!”他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后,喃喃自语着。

(102)忐忑求仙人

他感到有些饿了,于是,从柜子里拿出腰果和大杏仁,嘎嘣嘎嘣地吃起来。

他的脑筋又开始转了。

对了,该给朋友打电话,说一下押画儿的事儿——原本定的是今天,肯定朋友早就把钱预备好了,这回自己又理亏了。他拿起话机,拨号……通了。

“喂,老兄啊,我是金兆枫。上次跟您说的押画儿的事儿,您是不是把钱都准备好了啊?……那就太对不起您啦,我这儿钱有着落了,就昨天。兄弟办事儿不稳重,又给您添堵了……您太客气了,您……那我也得谢谢您。我知道您是耿直人,给您钱您也不会接着。哪天聚一次吧,您挑地儿,给我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那哪儿成啊,这我就已经千恩万谢了……”他的声音谦和而恭敬,满是唯唯诺诺。“行行行,我等您电话……知道知道,我心领了,兄弟这儿给您鞠躬啦……好吧,一定啊,再见!”他挂上话机后,顿觉心里的又一块石头实实在在地落地了。

他的思维开始了自动巡航。

他又想起了沈养秀大师。前一阵子,沈养秀来店里时,金兆枫曾向沈养秀流露过说,自己想在事业上有所延展。沈养秀当时说,庚辰年为吉。戊寅年马上就过去了,明年是己卯年,后年才是庚辰年呢。还是给沈大师打个电话,趁着元旦约时间到他家去拜访,到时候顺便叩问一二吧。事不宜迟,现在就打。

他一面盘算着用词一面拨通了沈养秀家的电话。

“您好,沈爷,我是金兆枫。”

“哈哈,我刚才眼皮子直跳,准是让你闹的。挺好的啊?”沈养秀温和地说。

“让您惦记着,都挺好的。快元旦了,我想找个时间到家里看看您。”金兆枫恭敬地说。

“等你闲下来吧。别跟我打马虎眼,有什么事儿,快说吧。咱们有情分,电话里也能解决问题。”沈养秀摸透了金兆枫的心思。

“那我就说了啊。”金兆枫定了定神。“我新接手了一家艺术品拍卖公司,因为事情太匆忙,事先也没来得及知会沈爷。您曾经跟我说过,要想在字画之外另谋事业,必须以庚辰年为吉,依您看,这件事情是不是有失妥当啊?”

“唔……没什么不妥,只是有些性急了。我当时说庚辰年为吉,是根据你的流年而言的。龙腾之日,必然水兴潮涌,你现在这么做,也只是作势的时间稍早了而已,虽然运道尚浅,倒也无伤大雅。匆忙上手,短期之内必定不会有大起色,如果你有足够的筹备时间,再上手就有不同的效果了。有的事情,自己用心考虑就能得到结果,不必遇见事儿就忧心忡忡的。别总指望着我为你参透红尘,你是个聪明孩子,要是研究易经,你的功德肯定比我强百倍。易经是研究人和自然的,不是神学,不是玄谈,其中的好些道理都是人所共知的,所以我说,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就等于是半个大师。你是能干大事的人,必有天降大任的那一天,只是,你也有局限性,自信心不够哇!世间万物都有玄机和变数,最该为自己当家拿主意的还是一个人自己。天道酬勤,心里干干净净地干去吧。我跟你不见外,就是几年不见面儿不通话,该提醒的时候儿我也会提醒你的。”沈天养慢条斯理地说。

“您真是我的指路明灯啊。”金兆枫变得轻松了。“这些年,看店看得我艺术上的眼界倒是开阔了,可生活上的心胸就受憋屈了。我心里刚才还跟垃圾站似的呢,听完您的话,一下儿就日昭月朗海晏河清了。”

(103)亚赛孟尝君

“我知道你忙,等哪天天儿好的时候儿还是我去你那儿吧。甭过意不去,傻老头儿我就是喜欢你呀,呵呵呵呵。”沈天养说。

“我也喜欢您呀。”金兆枫也马上表明心迹。他是真心的。

“好哇。心里装着这份儿情义,咱们什么事儿也不怕!”沈养秀说。“挂上电话吧。打电话的目的达到了,闲话留着见面儿再说吧。”

“嗳。”金兆枫顺从地答应着。“沈爷再见,您心里有着点儿我啊。”

“呵呵,老有着呢。回见吧。”沈养秀说完,率先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金兆枫通知银行,明天一早儿要取十万块钱——在银行取五万元以上的现金是需要预约的……

下班之前,他打了袁师傅的手机——有些事情是不能在单位的电话里说的。袁师傅提到史大可那批瓷器的事,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金兆枫将原委全部告诉了袁师傅,并着重说,自己得了一百万,拍卖公司也白落了。说话时,金兆枫怀着惴惴的歉疚和不安。

“拿着就拿着吧,要是没有你对朋友的那一片苦心,朋友还得不着多余的钱呢。这也算是好心有好报,不算抽张儿,结果不是买家卖家都皆大欢喜了嘛。心里甭别扭,你不亏心。”袁师傅坦荡而体贴地安慰起金兆枫。

“还有,我朋友知道您也帮了不少忙,偏要给您十万块钱,钱都搁我这儿了,想退也退不回去了。您明天午休的时候儿过来拿走吧。这也是朋友的心意,再说,您也付出心血了,应该的。”金兆枫精神集中地编着善良的谎话。

“那可不行啊,不合适!我是帮你,不是帮他,要拿你拿吧,这钱跟我没关系!”袁师傅斩钉截铁地断然拒绝了。到底是老师傅啊,正派人!

“我帮朋友我拿钱了,您帮我您也应该拿钱呀!我要是没得着油水儿,早就把这钱给咪(咪:北京俚语,意为私吞。)了。”金兆枫底气不足地强硬着。“赶紧取走,我这儿不存钱。您明天要是不来,我下午就上您店里去,我跟您领导揭发您,就说您上外边儿干私活儿蒙骗客人,让您人财两空,名誉扫地,晚节不保,让所有的人见着您的面儿就戳脊梁骨臊着您,我是言必信行必果,您信不信?听我的还是不听我的?”够狠的!

袁师傅沉默片刻后,开口了。“反正最合适的是你那朋友,咱们落的都是小钱儿。其实,我根本就不怕你来闹腾,别看你嘴上狠叨叨的,你是怎么一回事儿我还不清楚哇!我就是想啊,这也是按劳取酬。帮我把钱看好喽,明儿午休等我吧,我准去。”

“嗳,这就对了,干事儿不能薄了朋友,这才是对朋友的理解嘛。”金兆枫松了一口气。“得嘞,明儿见吧。”

“明儿见!”

六点了。收拾停当,回家尽孝心去吧,哪儿也不去了。

晚上,金兆枫给老妈按摩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而使得手法和力道均有失偏颇,受到了老妈温柔的训斥。

……

(104)名士出茅庐

第二天,31日,1998年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金兆枫便给苏天一打去电话,让他代请一名专业按摩医生每晚为爷爷和老妈各做半小时的按摩。他知道,苏天一在医学界有许多管事的朋友。

到底是苏天一!没过半小时,就给了金兆枫确切的答复:领导出面,请到了一名中医研究院的按摩医生,不但年富力强,而且技艺精湛。苏天一还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了金兆枫,并说,领导嘱咐过,每天付五十元就可以了。

随后,金兆枫与医生取得了联系,谈好每日劳务一百元,医生上门时间从明年元月3日开始。

十点半,金兆枫到银行取出了十万元现金。

午休时,袁师傅来到了双月堂。

“我昨儿个回家想了想,十万块钱太多了,我拿两三万就已经不少了,又没帮人家什么大忙。”袁师傅磨磨唧唧地说。

“嫌少我管,嫌多我不管。跟我一比,您纯粹和没拿钱一样!”金兆枫将钱放在办公桌上。“拿着,没必要这么羞涩,这是您凭本事挣的钱。”

“行,归我了。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袁师傅终于心安理得地领受了朋友的美意。

“省了吧,我那朋友心里还特感激您呢。他帮我办拍卖公司的变更手续去了,求人儿办的,应该很快就有着落了。”金兆枫告诉袁师傅说。

“一有信儿就马上通知我。店里的领导对我不错,我不能一拍屁股说走就走,让人家连个思想准备都没有哇。”袁师傅宅心仁厚地说。

“放心吧您,咱们都是仁义家的,干不出来遭人恨的事儿来。我接手公司以后,重组和筹备时间应该也不短呢,等您完全脱身了再过去,来得及。”金兆枫说。“还有,我去拍卖以后,照顾店里的时间肯定少了,我跟思南商量过了,想请他原来的师傅潘文成到店里来主事儿。另外,我想请思南的岳父和岳母来拍卖公司当书画鉴定顾问,这以后,您老几位就又能常见面儿啦。”

袁师傅高兴得一拍大腿。“嘿,小子,真有你的!您可真会算计,把这些艺高人胆大的人全都划拉到你身边儿来了,哈哈。这些人都是大拿,要是没有思南的情分,只怕是不会来帮你的呀。”

“我是他弟弟,他的情分就是我的情分!”金兆枫自豪之余顿生几丝伤感。要是爷爷还年轻,要是爸爸还活着,谁也不用求了!“没有互相帮助提携,那就不是兄弟朋友了!”金兆枫到底是规矩人,不会在为自己辩解时损伤他人的自尊和形象。其实,他和左思南之间的盘根错节外人是不会清楚的。“我愿意跟亲近的人一起做事,省脑子!您曾经帮过我的大忙,我们一大家子人到现在还老是念着您的好儿呢!我下海这么多年,倒也认识了不少鉴定大家,可彼此之间的关系没到那儿,所以,不到穷途末路,我是不愿意找外人的。对我来说,您和您的那几位老同事都是自己人,都是亲人!”

“那倒也是。”袁师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语失。“我知道,你和思南比亲兄弟还亲呢,他帮你不也是帮自己嘛。我们都是退了休的人了,巴不得有个合适的地方儿发挥余热呢。岁数儿越大嘴越拙,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别多想啊。”

“看您说的。”金兆枫刻意地笑起来。“您要是把我当亲近的人,这句话就太没必要了。在我心里,您就是定海神针。”

(105)笔会的内幕

“好嘛,那可不敢当啊。”袁师傅受用地谦虚着。“要不……我先把钱拿家去吧,这样儿回店里不太好。”

“好,我开车送您吧,拿这么多钱骑车不太安全,反正中午也不堵车。”

“那就麻烦你啦。”……

晚上,苏天一打通了金兆枫的手机,问他后天——元月2号是否能抽出身来到朋友的公司去参加笔会。

“能去,您去我就去。店里逢年过节很少有大买主儿来,有钱的人不是忙着拍马屁就是忙着被拍马屁呢,再说,店里有大事儿会给我打电话的呀。”金兆枫满口应承道。“不怕您不爱听,依我看,您不该参加笔会,那都是三四流儿的画师们干的事儿。”

“我也不愿意去呀,那公司的老板是我多年的朋友,非常热爱文化事业,是他求我去的。这次笔会的规格还是比较高的,除了我,还有三个名家也都去。”苏天一说。

“我记得您以前挺排斥笔会的,一提起笔会就撇着嘴褒贬个不停,怎么最近老去呀?都快乐此不疲了!”金兆枫取笑道。

“怎么老去啦?统共就三次!一次是电视台组织的,一次是协会组织的,另一次是我师哥牵的头儿,甭说有笔润,就是不给笔润我也不敢不去。书画界不像你想得那么光明正大,造诣高的不一定出名儿,造诣低的不一定不出名儿,身边儿没朋友,造诣再高也是白搭,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我排斥笔会是因为我认为笔会其实就是现场买卖,目的根本不是美其名曰的交流。有些号称大师的人口口声声骂笔会,夸自己的字和画儿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实际上呢,暗地里干得最多的事儿就是举办个人笔会,简直是忘了寒碜,拿脸当屁股,真是丢祖宗八辈子人啦,白活!”苏天一越说气越粗。

“哎呀,您瞧瞧,还是著名画家呢,护短儿的本事和骂人的本事都是天下一人呀,不佩服那是假话!我知道您骂的是谁。人家的字和画儿都有自己的特点,您信不信,过不了几年,他的东西就能卖到三五万一尺。我也承认,遭您骂的人造诣不如您,可是,人家特会彰显自己,能引起社会的关注,这也是过人之处哇!我跟您探讨过文学,我了解您的深厚功底,可是,别人只知道您是著名画家,有谁知道您还是个大文学家呢?得啦,宽宽心吧,败败火吧,社会是多姿多彩五光十色的,即使是皇帝老子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世界观随意强加于人,如果什么都让您满意,被您剥夺生活乐趣的人可就太多了。求您了,别牢骚太盛,看在苍天的面上,饶过了吧!”金兆枫连说带笑地说。

“哈哈哈哈。傻小子,幸亏我认识你,要不然,就冲你推销宽心丸儿的这劲头儿,我还以为你得是同仁堂乐家的人呢。”苏天一有了笑意。“那就这么定了,后天上午九点笔会开始,你八点接我,我给你预备早点,吃完了我带你直接去。”

“嗳。幸亏刚换的电池,要不,手机早就没电了。”金兆枫说。“早点别预备别的,艾窝窝就成了。”

“嘿嘿,瞧你选的这东西!幸亏有卖的。行,看你平时表现还可以,就暂且遂你一次心吧。后天见!”

(106)坦荡显风流

打完电话,金兆枫到正房给爷爷和老妈做按摩。他告诉两位老人,自己再坚持几天就可以完全脱离家庭按摩岗位了,请来的专业按摩师元月3号开始来家里。

“这才好哇。”爷爷嘟哝着。怹现在的话比以前寡多了,话音少了几分高度和清晰,唇齿之间也少了几分气势和力度,最近还平添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老妈说:“明天是元旦。你姐姐来电话了,说明天全家都来这儿过节。可惜呀,你一到年节就忙个没完,一家子人又团圆不了啦。唉!”

“自己的生意自己说了算。要是不犯财迷,我整天都在家里陪着你们,想说话儿就使劲儿说,不想说话儿了就互相看着犯傻。哈哈哈哈。”金兆枫与老妈没大没小地开着玩笑。

“这可是你给自个儿出的主意啊,没人儿逼你!明天你就跟家里这么做吧,使劲儿说,说完了就使劲儿犯傻,不许你拾闲儿(拾闲儿:北京俚语,意为闲下来,)!”老妈开心了,明天全家人就能团聚了。

……

1999年1月1日。农历十一月十四,星期五。

九点,金兆枫给双月堂打了电话,说自己今天不到店里去了,有事随时联系。

姐姐一家很快也来了,院子里热闹一片,呈现出几年来少有的喜庆……

整整一天,家里人都是欢声笑语,充分享受着浓浓的亲情和依恋。

……

第二天八点,金兆枫接上斗志昂扬的苏天一,二人说说笑笑地奔向了苏天一朋友的公司——笔会现场。

到了以后,金兆枫发现,正如苏天一前天所言,其他七位当中确实有三位书画大家。一阵寒暄之后,熟人和陌生人都变得谈笑风生,一团和气。现场里,几张大画案一字排开,彼此之间留有很大的距离,除了应邀而来的书画家以外,还有几名公司的女服务人员。

在苏天一的朋友——本次笔会的主办人言简意赅的开场白之后,书画家们施展开各自的绝学,操练起来了。

金兆枫是个旁观者,他近距离地欣赏着,静静地细品着每一位书家和画家的手上功夫。名家就是名家,深厚的功底和非凡的造诣令他暗自折服,如果这样的聚会没有铜臭气息,那必定会是一次难得的学习和享受。他曾经无数次与熟识的名家们交流丹青技艺,每一次都让他获益匪浅。一位著名的老画家对他说过,他的山水画和写意画笔法都很到位,只是缺乏系统和规范,如果多经名家点拨,必会前途无量。

静静地看着,悄悄地走着,他来到了一位中年画家面前。这是个正在画紫藤八哥的大写意画家,画面已经收尾,老辣的紫藤和两只俏皮的八哥活灵活现地跃于纸上,一支长锋笔下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漂亮的行书。题款完毕,该钤印了。当画家将印章移开画面时,站在对面的金兆枫吃惊地发现,画面上留下的印迹上下方向颠倒了。画家自己也意识到了,他看了看画面,又看了看印章,脸上现出几分懊悔。

(107)无意褒贬人

“您的水平真不错,书画俱佳,只可惜这方印章了。要是用印的时候儿加一些小心,您的这幅作品就完美了。”金兆枫不无遗憾地苦笑着,小声对中年画家说。

“这……”中年画家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歪着脑袋看着画面。“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毛病,齐白石、王雪涛的印都有盖倒了的。”

“您说得没错儿。除了齐白石、王雪涛,别的大家也有过这样儿的事儿,可那是为了卖钱的,要不就是为了送那些赖着脸皮求画儿的小人物的,如果是送国家元首的,再大的大家也不敢这么不上心,打死他也不敢!一个画家连自己的名字都能盖倒了,起码儿说明他做事不认真,连小事都做不好,他还能干什么大事呀?!笔会的本意是以笔会友,发起者是大家共同的朋友,您这样儿的态度是会友的态度吗?没人给您规定数量,可是,您的良心要求您必须保证质量!艺术是陶冶人类的心灵和情操的,不是儿戏!”金兆枫尽量压低了嗓门,脸上竭力和善着说。话音未落,他的肩上便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是苏天一。

“我一直看着你呢。义正言辞的,是不是又抓住人家什么小辫子啦?哈哈。”苏天一盯着金兆枫,乐呵呵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只是开了个玩笑。”金兆枫假装轻松地说。

中年画家一脸尴尬地向苏天一倒起苦水来。“苏老师,您这朋友真够能上纲上线的!”随后,对金兆枫说:“你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我听你的了。”说着,便将画案上的画纸拾在手里,用力地拧作一团。“我再重来一张,过一会儿再请你帮我指点指点。”他的脸上有些阴转晴了。

金兆枫伸出大拇指。“嘿,到底是艺术家,就是有气魄!”

“行了,上我那边儿看看去吧。”苏天一拉起金兆枫便走。“你这简直是缺少对艺术家的尊重,讨厌的家伙!”苏天一像长辈一样和蔼可亲地低声数落着金兆枫。

“亏您还是老艺术家呢,就知道护短儿!画家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件作品都是精品,可他应该保证自己的每件作品都没有瑕疵呀!”金兆枫边走边低声不满地牢骚着。

“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作品上有瑕疵,有也是无意的。你是经营书画的,鸡蛋里挑骨头是你的本性。你知道吗,有骨头的鸡蛋都是胎死卵中的毛儿蛋,明眼人不用挑就能一眼看出来。呵呵。”苏天一细致入微地说。

二人来到画案前。

“看我画的这张松鼠葡萄如何呀?能算是我的精品了。这上边儿的几笔字有没有吴昌硕的金石味道?”苏天一问道。

“酸!”金兆枫不屑地回答。

“什么?”苏天一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乜斜着眼睛又加上了一句。“你再说一遍我听听!有本事,你给我来来。”

金兆枫没说话,拉过一张纸,从笔架上抄起笔来,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几个酣畅的大字。“您上上眼,意思怎么样啊?”

“这……你没事儿写八大山人的签名儿干吗呀?”苏天一不解地问道。“别说,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呢啊。”

“亏您还认识!”金兆枫没好气地说:“八大山人为什么把自己的名字签成这样儿啊?”

“那是因为他的精神状态造成的,哭之笑之,哭笑不得嘛。”苏天一回答。

“对呀,哭笑不得。”金兆枫在大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嘿,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苏天一看到自己被戏弄了,随手拿起笔,在金兆枫的脸上戳了个大墨点子。

“哈哈哈哈……”二人都开心地笑了。

(108)忠义戏亲情

笔会期间,每位书画家都为主办方留下了几幅作品,也都得到了相应的笔润。

中午的饭局上,金兆枫主动找到那个中年画家,就上午的出言不恭而郑重地道了歉。中年画家紧紧地握着金兆枫的手,由衷地夸赞着他的率真和正直。席间,金兆枫接到了虎黑子的电话说,哥儿仨晚上一起吃涮肉,聊聊……

晚上,金兆枫、左思南和虎黑子共同坐在了架着火锅的餐桌旁。三人嘻哈一气之后,迅即连吃带喝地热聊起来。肉是鲜羊肉,酒是二锅头。

“见一面可真不易呀!咱们今天只谈生活,不谈别的。”金兆枫皮笑肉也笑地当起了主角。“二位老大都挺顺心的吧?婚姻生活也还都圆满吧?”

“还好。老婆越来越贤惠了,人也比以前文雅多了。哈哈哈哈……”虎黑子说。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之间的生活一定很和谐很幸福。

“我们家也不错,孩子又聪明又好学,老婆也还是那么温柔漂亮。我们两口子现在的感情就是那比翼双飞的鸳鸯鸟哇,忠贞相守一万年。”左思南也是满嘴满脸的兴高采烈。

“啊,那我就放心啦。”金兆枫故作庄重地说。他把目光洒在了左思南的脸上。“我就不喜欢把夫妻比喻成鸳鸯,鸳鸯是性命儿,终有生老病死,再说了,鸳鸯并不是情痴,是历朝历代民间传说的以讹传讹才让它变成不离不弃的典范的。鸳鸯的配偶并不固定,一个死了,另一个马上就另寻新欢去了,绝对不会殉情守节的。所以,你要是真爱你老婆,就应该把感情比喻为海枯石烂心不变,因为大海永远不会干涸,顽石也轻易不会变成尘埃。懂不懂啊你!”金兆枫又把餐桌当成了演讲的舞台。他似乎天生就具有神聊海侃的本能。

虎黑子拍手欢喜起来,解气地咬着牙对左思南说:“哈哈,该!就欠让兆枫这么收拾你,你也就能龇牙咧嘴地说我,这回有人给我报仇啦。”

“我以前光知道气候环境越来越恶劣了,现在一看呀,社会环境和人际环境也越来越恶劣啦。我昨天刚把大狗驯服了,现在又让小狗死咬上了,你们说说,国家要是不限制养犬那还得了哇!”左思南的唇舌也舞动起来了。他好笑地看着虎黑子说:“你这人还凑合,可就是嘴太笨,要不是你思维的速度还可以,你准比往拇指上套避孕套儿的农村老冒儿还傻。哈哈哈哈……”说美了,自己先笑起来。

金兆枫也被逗笑了。

虎黑子没笑,他不解地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求知欲极浓厚地问金兆枫说:“什……什么意思呀他是,你知道吗?”

金兆枫看着虎黑子可爱的样子,笑得更欢实了。“我以前给思南讲过一个医生上农村普及计划生育知识的故事,他把你绕进去了。”

“什么故事这么逗,给我讲讲。”虎黑子强烈要求道。

(109)村妇床第事

“从前,有一个山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特别困乏,村民们平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天黑以后关灯上炕,两口子毫无措施地自然交配,一来二去的,家家都超生了。于是呢,政府就责令医院,派人去村子里普及计划生育措施。医生是个女的,她把村子里所有的育龄妇女都集中起来,给她们讲避孕套儿的使用方法。她拿着一个避孕套儿告诉女村民们说,要先试试是否漏气,然后,挤净空气再让男人套上。这个女医生为了更好地演示,就伸出大拇指代替yīn茎,把避孕套儿套在大拇指上了。村民们也都是只图舒服不想生孩子,所以,大量的避孕套儿都被领走了。可是,照样儿有人接连不断地怀孕。那个女医生又被派到村子里调查情况,通过了解情况她才知道,男村民们交配的时候儿都把避孕套儿套在自己的大拇指头上,根本就没套在那根儿招灾惹祸的yīn茎上。那些造孽的男村民们晚上在老婆身上使劲儿的时候儿还一边儿骂医生骗人一边儿埋怨避孕套儿没用呢!”金兆枫连说带比划,形象地讲述着。

“哈哈哈哈。”虎黑子被逗笑了。“老冒儿真够傻的,连怎么避免造小孩儿都不知道,人脑子比猪脑子还他妈笨!要是我去就好了,能把身上的真家伙掏出来做示范。那儿的女村民也太容易怀孕了,发我一道就好了,我就不会绝户喽!”

“有也不能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知道避孕套儿应该套哪儿!哈哈。老冒儿傻吗?不傻呀。思南刚才说了,你比往大拇指上套避孕套儿的老冒儿还傻呢。我给你讲故事是为了让你知道事情的出处,你怎么遭人骂了还能乐得比老冒儿欢呀?是够傻的你!”金兆枫连讽刺带说教地说。

“我才不傻呢。我承认,我比你们俩傻,可不如我的人还多着呢,是吧?”虎黑子面红耳赤地狡辩着。“刚才本来挺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又是我成挨骂的啦?你们俩怎么不掐啦?怎么又成一头儿的啦?”

“嘻嘻,你就是傻,不承认也没用。”左思南恶意地攻击虎黑子说:“考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知道人躺床上以后身上是什么吗?”问完以后,他忍不住想乐。

“唔……被卧。”虎黑子认真地回答。

“哈哈哈哈……”金兆枫和左思南一起爆笑起来。有些段子是他们共知的。

“不对呀?那是什么?”虎黑子问道,样子看上去像个丈二和尚。

“我再给你说个段子,听完了你就知道了。”左思南清了清嗓子,拿出了说书人的作派。“有一个女教师给一个年轻漂亮的已婚村妇扫盲,这个村妇因为没有文化基础,识字的速度特慢,所以,女教师决定采用文字书写和形象思维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教学。她在黑板上写完‘衣’字,指着自己身上问村妇,‘这个字念什么呀?’村妇说:‘念衣服的衣。’她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被’字,问村妇,‘这个字又念什么呀?’村妇说:‘俺不知道。’女教师问,‘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儿身上是什么呀?’”

“她肯定说是被卧呀,跟我说的一样。”虎黑子抢功般地说。

(110)酒后不开车

“闭嘴,听我往下说。村妇要是像你这么明白事理,早就没故事了。”左思南严厉地制止了插嘴行为。“女教师问村妇,‘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儿身上是什么呀?’村妇说:‘是俺那流氓男人,干完了还赖在身上压着俺。’女教师急了,急扯白脸地说:‘除了你男人,还有呢?’村妇说:‘俺不要脸,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儿,是俺村儿刚离婚的大jī巴老村长,他一宿一宿地把俺往死里干。’”

“哈哈哈哈……被卧,肉被卧,被里儿被面儿还是活人皮的呢。”虎黑子笑得险些噎着。“我还以为你们俩是好人呢,怎么嘴里净糟践农村妇女呀,人家招你们啦?”

“没别的意思,中国农村的经济和文化都太落后了,聊博一哂嘛。”金兆枫泰然自若地说:“咱们都是爱国者,揭短儿是为了能促其后进。”

“拍卖公司的事儿进展得怎么样啦?”左思南问道。

“史先生说找人帮我办变更手续,元旦过几天就能办完了。”金兆枫说。“拿到手续以后,就得赶紧找潘师傅、袁师傅还有你岳父岳母正式谈将来的工作了。”

“好哇。这回,你又成了新领域的开拓者了。”左思南发自内心地赞许道。他端起酒杯。“来呀,为了好事儿干一杯。”

“一杯太少了,得连干三杯。”虎黑子也是满面喜色。

“走着。”三兄弟畅饮起来。

“黑子前一阵儿酒后开车,差点儿出大事儿。”左思南对金兆枫抱怨道。“他怕挨你骂,不让我跟你说。”

“为什么呀?是不是觉着好日子过够啦?”金兆枫以自己的方式表示着关注。

“嗨,不能赖我!我去石景山谈事儿,吃饭的时候儿喝了一瓶儿多新疆的伊犁特曲,可是,我不知道那边儿一到夜里就没出租车了。刚开始没事儿,快到家的时候儿有点儿犯困,就撞电线杆子上了。”虎黑子拍着金兆枫的肩膀。“放心吧,兄弟,修车就换保险杠了,连扳金活儿都没动。”

“找谁谈事儿去啦?什么人哪这是,知道你喝那么多酒了还眼看着你开车走,真够孙子的!”金兆枫愤愤地说。

“不能怪人家,要怪就怪自己。那天晚上,我是喝得最少的,最清醒的。人家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应当互相尊重啊。”虎黑子坦荡地说。

“就怪你自己。以后千万别酒后开车,多悬哪!喝多了打不着车就跟车里忍一宿,省得让人老为你揪着心。”金兆枫嘱咐道。

“听你的!”虎黑子心怀感激,重重地打了金兆枫一巴掌。“高招儿都让你想了,要不怎么说我傻呢。哈哈哈哈。”他举起酒杯。“再干一杯,算是我赔罪的。”喝完酒,他放下酒杯对金兆枫和左思南说:“俩月以前,我一塘沽的朋友吃饭的时候儿喝了不到两瓶儿白酒,夜里开车回家,把车直接钻进集装箱拖车的尾巴里了,连脑袋都切掉了,真他妈惨呀!”

“所以说呀,交通法规是必须遵守的。”金兆枫说完,端起杯来。“为了好好儿活着,再走一杯!”

“来喽!”

酒很热,就像是兄弟之间的情义;火很旺,把人的内心都烤得暖洋洋的。

……

(111)踌躇人满志

几天后的上午,史大可毫无征兆地来到双月堂,给金兆枫送来了大惊喜——他带来了变更以后的所有公司文件并还回了金兆枫的身份证,这意味着,金兆枫已经正式成为拍卖公司的拥有者了。

“刚从工商局取回来的。”史大可意气风发地坐下后,将装着文件的大袋子放在桌子上。“打今儿起,我的拍卖公司就是兄弟你的了。”

“太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得记着点儿。”金兆枫用红笔在台历上做着标记。“1999年1月8号,礼拜五。”

“这两天我已经把公司帮你弄利落了,该回家的全让他们拿着补偿金回家了。剩下的这十来个都是能力和人品不错的,行政人员、库房、业务人员、财务结算人员、拍卖师一条龙,再配上好鉴定师,把上下家儿客户群维护好,你就万事大吉了。”史大可说。“把我以前的失误当成你将来的教训吧,我现在是既没机会也没能力再弄拍卖了。兄弟,你肯定能把公司玩儿好,我就等着听你的喜报啦。哈哈哈哈……我已经跟员工们说了,公司已经转手给朋友了,新老板过几天就到位。我都替你吹过牛了,说新老板又潇洒又能干,让员工们等着拿奖金呢。唉,我干了两年,连奖金都没给他们发过!”

“您付出了两年的心血,肯定对公司有特深的感情了。放心吧,咱们是朋友,以后公司发展顺利了,我肯定会替您补偿他们的。”金兆枫真心实意地安慰道。

“说起来,咱们之间的缘分还真是挺大的,你瞧,刚认识半个月,你就帮我出手了所有的瓷器,我的公司也转到了你的名下。苏先生没白夸你,你确实值得一交,谁当你的朋友谁就牛bī大了!”史大可有感而发地说,很真诚。“我过一会儿还有事儿,急事儿。反正咱们都且死不了呢,有的是时间聚。”他站起身边。“赶紧联系相关的人吧。等你把双月堂完全托付出去以后通知我,我带着你上拍卖公司上任去。我先走啦。”

“那好,我送送你。”

送走客人后,金兆枫心花怒放地跑进办公室,他要打电话,他要行动了。

金兆枫迫不及待地给左思南打去电话。

“喂,是我。告诉你一个惊天的好消息,打今儿开始,我就是拍卖公司的老板啦。刚才史先生来了,把拍卖公司的所有手续都送来了。”

“好事儿!真够快的啊。”左思南闻言也是欢呼雀跃。

金兆枫说:“今天是周末,一会儿我约袁师傅,你赶紧约潘师傅跟你岳父岳母,如果可能的话,晚上聚在一起谈谈。六点整,和平门全聚德。”

左思南爽利地说:“他们这老几位是同事加朋友,平时一怀旧就唠叨,巴不得有机会聚齐儿呢。马上就联系,等我回信儿。挂啦。”

随后,金兆枫又约了袁师傅,并将目前的情况简单地作了说明。袁师傅满口答应了。

十来分钟后,左思南打来电话说,已经逐一向岳父岳母和潘文成作了情况介绍和通报,结果是大家一致同意晚上一聚。

心里有底了,踌躇满志的金兆枫犯起了烧包——他想马上把好消息告诉爷爷和老妈,于是,他破天荒地跑回了家。家长们希望他爱业,从不允许他工作时间内回家。

(112)至亲是家人

“怎么这钟点儿就回来了,是不是饿啦?”老妈看着喜气洋洋的儿子,不解地问道。

“妈,我上次跟您说的那家拍卖公司归我啦。我想赶紧让您和我爷爷知道,就跑回来了。我知道您又要教训我,您别急,我吃晚饭就走。”金兆枫人面桃花般地说。

“嗯。也该做饭了,想吃什么呀?我去跟保姆说一声儿去。”老妈问道。

“不用。中午我做饭,在老家儿眼前尽尽孝心吧。”金兆枫溜须谄媚地说完,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进了厨房。

金兆枫在厨房里耍开了手艺,保姆倒乐得成了甩手掌柜的。

午饭时,爷孙三人乐呵呵儿地围坐在了餐桌旁。两个朴实的保姆总是在所住的西厢房里单独用餐,从不与主人同桌而食。

“还是跟家里吃饭好,又香又有家庭气氛,心里还特暖和。”金兆枫说为爷爷和老妈各夹了一口菜。“二位生我养我的家长,给我做的菜提提意见吧。”

“挺好的。菜我爱吃,话我也爱听!”爷爷口中尝着孝心菜,高高地伸出大拇指,声音高亢而略显沙哑地说:“我大孙子干什么都得是这个!”

“味道一般,可是,细一咂嘛(咂嘛:北京俚语,意为仔细品尝。),觉着孝心味儿倒是挺浓的。”老妈舐犊情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子大了,自己老了,岁月无情也有情啊!她轻轻地抚着他的头。“挺好吃的!”

“那我以后就经常给您做。”金兆枫感知着老妈的心思,心里有些酸楚。

“别逗我开心啦。”老妈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我有的时候儿想啊,你要是娶个媳妇儿回来就好了,人都这么大了,还没个伴儿呢。你二十三四岁那阵子,没少领姑娘到家里住,还每回都说是有结婚的谱儿,结果一个都没成。我当时那个气呀,真恨你没出息!你开店以前把人家姓马的姑娘也害了,可从那儿往后,你就跟冷不丁得了病似的,再没见你跟哪个姑娘好过了。唉,净让我为你操心了!”老妈唉声叹气起来。

“我一个人儿不是也挺好的嘛。”金兆枫安慰道。

“我不跟你讲道理,你比我圣明,心里的主意比我多。”老妈无奈地说。

金兆枫陪起笑脸说:“你瞧,让您给菜提意见,您倒给人提上意见了。家里的老规矩不是食不言寝不语嘛,您等我把这顿饭顺顺溜儿溜儿吃完了,我洗完耳朵恭恭敬敬地听您上批斗课,您看……”

“不知可否,请讲当面——”一直用心就餐的爷爷恰到时机地截住孙子的话,亮亮堂堂地扯出一句字正腔圆意思对路的京韵道白来。

老妈笑了,慈祥地嗔视着儿子。“哼,有你这样儿不省心的孩子,老规矩还能守得住吗?不说啦,快吃,吃完了滚回你店里去。”

“得令啊——”金兆枫向老妈一拱手,也是一句高高的京韵道白。

爷孙三人都笑了,都开心了……

(113)论道全聚德1

差一刻六点,天黑下来了,金兆枫来到了和平门全聚德的大厅。主人恭迎客人,是出于对客人的礼貌和尊敬,尤其今天的客人们都是对自己的事业有极大帮助的……

六点稍过时,主客六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包间里。金兆枫初次与潘文成和陆美涵的父母见面,多少显得有些拘谨。

“很高兴大家能来赏光。我替兆枫说声谢谢了。”左思南作为大家的熟知者,率先讲了话。“今天在座的没有外人,兆枫是我弟弟,大家都知道,他现在接手了拍卖公司,正需要您几位这样儿的专家给他把脉掌舵。潘师傅是我启蒙的师傅,袁师傅也曾经多年传授过我学问,对我这个晚辈都是恩重如山!美涵跟我是夫妻,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您几位过去既是一个系统的同事又是知根知底的朋友,眼下也都卸去公职了,现在兆枫需要帮助,所以,我真心希望各位长辈能伸出慈祥的大手拉他一把。”

“给各位长辈添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出于无奈,求大家高抬贵手,带着我一起进步吧。”金兆枫诚恳地看着各位长者说。

“金先生,请问,还是您点菜吗?”侍立一旁的女服务员问道。看得出,她与金兆枫这位常客很熟。

“对。”金兆枫对女服务员说完,面带笑容地看着客人们。“我对这儿的菜品比较了解,点菜的活儿就交给我吧。”他没理会餐桌上的菜单,张口便说道:“精品鸭子两套,凉菜要盐水鸭肝、芥末鸭掌、酱鸭胗、酱鸭翅;热菜要火燎鸭心、烩鸭四宝、糟溜鸭三白,烩鸭舌、清炒虾片、烩海三鲜、干贝烧菜心、口蘑冬瓜球,行了。酒水由客人点。”

“诸位长辈聚在一起挺难得的,要不……咱们喝点白酒庆贺庆贺吧?”左思南建议道。得到老人们的首肯后,他告诉女服务员说:“两瓶儿茅台,一壶菊花加冰糖。”

“稍等。”女服务员写完单子,出去传菜了。

“小金对这儿挺熟的啊?”潘文成问道。

“啊。我以往谈重要的事儿,用餐一般都选择在这儿,第一是因为这儿离双月堂比较近,也比较好找;第二是图个吉利,全聚德嘛,全而不缺,聚而不散,同德同仁,大家凭着这股劲儿干事儿,那就等于只有成功没有失败!”金兆枫将自己的心得推而广之。

“有道理。”众人一致赞同。

“兆枫啊,把你接手拍卖公司以后的打算跟大家伙儿说说。”袁师傅提醒道。

“嗳。”金兆枫脆生生地答应着,以此来吸引他人的主意。“我是这么设计的,拍卖公司已经在我名下了,要想同时兼顾公司和店面肯定是分身乏术,所以,我想麻烦潘师傅去盯双月堂,”他看着潘文成。“潘师傅,往后,您老就得多受累啦!”

“太客气了。”潘文成躬身礼让道。

“拍卖公司的前任老板已经替我清理过公司了,现在的人员配备还算是比较整齐的,缺的只是市场推广和鉴定,其中,鉴定是最重要的。我想……让袁师傅担任副总经理兼陶瓷部经理。另外,书画部也缺人,我虽然有点儿经验,可还处于才疏学浅的阶段,东西特不磁实,所以,”金兆枫将目光定格在陆美涵的父母身上。“我希望叔叔和阿姨也能帮帮我,叔叔您担任书画部经理,我知道阿姨身体不太好,想聘请阿姨担任公司的鉴定顾问,有空儿就去公司帮着把把关。叔叔阿姨,您看行吗?”

“行行行,没有不行的。”陆美涵的父母不住地点着头。

“好哇!诸位长辈一点头儿,就等于给我打了定心针了。有了这么些老专家的鼎力相助,什么困难也不在话下啦,哈哈。”金兆枫实实在在地踏实了。“以后,我就有时间去做市场推广和联系客户了。一年之内必见起色,三年之内必成大业!”

凉菜上桌了,随来的还有茅台酒和菊花茶。

(114)论道全聚德2

“我来斟酒。”金兆枫打开酒瓶,起身为每一位男长辈倒满一小杯酒,又为唯一的一位女长辈倒上了一杯热茶,并细心地往茶杯内放入了几粒冰糖。随后,他坐回原位。

“咱们开始吧。”金兆枫举起酒杯。“小子无德无能,惭愧之余,就恭祝诸位长辈身体健康、永远快乐吧!来,我先干了。”……

老人们用餐就是与年轻人不同,吃得喝得都很慢,只是来言去语过于稠密。

热菜和烤鸭也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房间里洋溢着侵人的暖和香……

“小金是个干大事儿的人,行为举止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稳重得多呀。”陆美涵的父亲赞许地看着金兆枫说。

“兆枫又聪明又能干,仁义着呢,像他这样儿的好孩子不多见,准能成气候。咱们就应该帮这样儿的人!”袁师傅也是呵护有加。

“哪儿啊。”金兆枫得意地谦虚道。“有作为的人必须做到遇横逆之来而不怒、遭变故之起而不惊、当非常之谤而不辩,这样儿的人才能够担当大任,我有的时候儿办事儿挺肤浅的,还差得远着呢。”

“就冲这份儿美德和修养,你就能担当大任,没错儿。我是轻易不夸别人的。唐朝的李贺说过,‘少年心事当拂云’嘛,你就有这个意思。”陆美涵的父亲肯定地说。

“你是个好孩子!”陆美涵的母亲也笑咪咪地对金兆枫说。“我们会尽心帮助你的。”

“兆枫,大家什么时间到岗啊?现在就说说,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左思南催促着转移话题。结婚以后,岳父岳母从没隆重地夸奖过他,老人们今天的表现令他有些郁闷。

“这样儿,”金兆枫做起了安排。“等潘师傅熟悉店里的情况以后我就去拍卖公司那边儿。我到那边儿以后,希望袁师傅和叔叔阿姨能尽快到岗,这样儿能更多地指导我的工作。”

“潘师傅经验丰富,熟悉情况有两三天就足够了。”左思南说。

“两三天时间差不多,有突发情况还可以随时沟通呢嘛。”潘文成对金兆枫说。他对自己很有把握。“反正我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你看,我是不是明天就去双月堂啊?”

“ 那可太好了。我正巴不得呢,”金兆枫真是喜出望外了,“只是明天礼拜六,您周末就不得歇着了。店里九点开始营业,明天我就有伴儿啦。哈哈。啊,还有一个事儿必须现在说清楚。”他的脸上嘴上都有些不正经地说:“俸银的事儿。您四位长辈每月的俸银都是人民币五千元整,嫌钱少了您就心疼心疼我这苦孩子,嫌钱多了您就请家里的亲人们吃饭。”

“太多了吧?我们都有退休金呀。”陆美涵的母亲说。

“不多!大家都知道,咱们这个行业是高回报的行业。各位长辈身上的学问都是无价之宝,创造的价值决不能被埋没!”金兆枫斩钉截铁地说。

“我明天就先跟店里的领导说一声儿,也让人家有个思想准备。人家敬重咱们,咱不能当蔫土匪!”袁师傅也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圆满,这就叫圆满!”金兆枫兴奋之余,又得意忘形地冒出了孩子气。

“瞧瞧,”左思南对岳父说:“刚才您还说他成熟稳重呢,现在您再看看,他整个儿就是一初中刚毕业的傻小子。”

“成年人天真烂漫是很难得的,心态年轻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坏人。我倒希望你也这样儿。”陆美涵的父亲说。

“我跟他角度不一样,在您面前,我哪儿敢哪!”左思南不服气地嘟哝着。

“我有的时候儿是太毛躁了,挺招人烦的。我自己也清楚,可就是改不了。”金兆枫检讨起来。他太聪明太细致了,意识到了长辈对自己的赞赏招来了左思南的失落。

“今天这饭没白吃,大事小情儿都定下来了,临了儿(临了儿:旧京俚语,意为最后关头。)呢,多年的老朋友也拉上钩儿了。哈哈,以后就又能常见面儿啦!”袁师傅说出了长辈们的心声……

……

(115)俊鸟栖高枝

月眠之后,又是紫日东升。

第二天九点,金兆枫到店里时,看见神清气爽的潘文成已经在了,正在店堂内与店员们和尚未回家的张熊师傅说话。

“哈,潘师傅,精神真好哇!”金兆枫笑容可掬地与潘文成打着招呼。

“你的精神也特好,看来休息得不错呀。”潘文成客气地回应着。

看见金兆枫进来,张熊师傅忙上前言道:“金老板,我刚听说您接手了一家拍卖公司,好事儿啊!我跟潘师傅从前都是一个系统的,我在局里搞后勤,潘师傅在门店,彼此都听说过。这回好了,又遇见老熟人了。”

“那就不用我给大家再开会介绍了。”金兆枫笑着对大家说:“等潘师傅熟悉店里的情况之后我就得走了,以后,潘师傅就是店里的经理,他说了算,大家有什么事儿跟潘师傅反映就行了。”

随后,金兆枫与潘文成进了办公室。洁净的办公室肯定是打扫过了,两杯热茶也已经分别摆在了办公桌上。

“喝茶,刚沏的。”潘文成坐在以前左思南的办公桌前说。“这张办公桌儿闲着,想必是原来思南用的。我把它清理干净了,就用它吧。”

“您现在就是咱们双月堂的主人翁啊。”金兆枫说着,恭敬地对潘文成说:“以后,店里的大事儿小事儿就都归您做主了。我把会计叫过来,咱们一起聊聊。”

会计进来后,金兆枫将店里的工作进行了简单的布置,并要求会计日后要竭力配合潘文成的工作。

会计将库存账册交给潘文成。“潘经理,这是店里的商品账,您过过目。”

“好,我过后看看。”潘文成将账册接过来,放进抽屉里。

会计离开后,金兆枫又向潘文成介绍了双月堂的操作模式和客户情况。潘文成到底是有经验的,上路很快,并且,还向金兆枫提出了一些日后需要改进的合理化建议,这让金兆枫心里感到十分踏实。

潘文成的第一天工作就显得非常得心应手,处理事情有条不紊。金兆枫暗中观察后发现,这正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快下班的时候,金兆枫将正在店堂巡视的潘文成唤入办公室内。

“您坐,咱们聊聊。”金兆枫一脸神秘地说:“我刚才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做出了一个比天还大的决定。您猜是什么?”

“那我哪儿知道哇,猜也是瞎猜。”潘文成好笑地回答。“既然比天还大,肯定比当联合国秘书长还重要。”

“联合国算老几呀,还不是受美国操纵!我的决定比它事儿大。”金兆枫的神色庄严肃穆起来。“我决定,明天再陪您呆一天,后天就不来了,撤了,大撒巴掌了。我看出来了,您的经验比我丰富多多了,我压根儿就没必要来这儿陪着您,今明两天就自当是我来店里玩儿的吧。”

“ 了解店里的情况怎么也得两三天,你要是那么说,可就太客气了。”潘文成谦虚着。“我昨儿晚上跟我老伴儿说,你这人不错,还挺信任我的。我老伴儿说工资拿得太高了,怕我工作上有什么闪失,还一个劲儿地嘱咐我呢。你放心,凭着你的信任和我的良心,我敢拍着胸脯子说,没跑儿!”

(116)大事安排定

“我爱听。有您这句话,我的心就放在肚子里了。哈哈。”金兆枫说。他相信!

金兆枫给史大可打去电话。

“喂,史先生,我是金兆枫。后天是11号,礼拜一,我想后天就让您带我去拍卖那边儿,您看……有时间吗?”金兆枫礼貌地问。

“没问题,我的时间就是专门儿给兄弟你预备的。我想想啊……”史大可沉思片刻后说:“那就十点吧,咱们在公司见。”

“好,后天十点,公司见。”金兆枫放下电话,站起来用力伸了伸懒腰。太轻松了!

“这么说,后天真开始去拍卖公司啦?”潘文成谨慎地问。

“哈,是啊。我已经盼了很久了!”金兆神情舒畅地说。幻想着后天的局面,他的心里顿生出几分激动来。

“那就去吧。以后有空儿就回来看看,说了归齐,你还是这儿的主人。”潘文成说。

“不瞒您说,在我心里,双月堂就是我的家!不管我回不回来看它,我都会天天儿想着它!”离家远行一般的感觉令金兆枫有些动情了。

“看家是我的强项,放心吧。”潘文成走过来,轻轻地拍着金兆枫的肩膀。“看见你现在,我一下儿想起退休那天离开单位的时候儿来了,当时那心里呀……唉,特不好受!”

“我没出息,太患得患失了。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干不成什么大事儿。”金兆枫狠狠地埋怨起自己。

“ 因为有得有失,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呀,伟人也如是。”潘文成谆谆善诱道。“要想取得更大的成就,心里就不能有太多的累赘,必须抛弃旧我,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跑。恋旧说明你重感情,可人不能让感情捆住自己的手脚啊。你现在已经作出正确的取舍选择了,这就证明你的骨子里有追求进步的潜质。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

“我都让您说得不好意思了。”金兆枫的脸上堆砌着生硬的笑容。“我会努力的。”

“那就……趁着这两有空儿,请老板您再给我传授传授咱们双月堂的生财之道吧。”潘文成打起了哈哈儿。

“您净逗我,哪儿有初小的学生给大学教授讲三字经的呀?!”金兆枫含蓄地回答。

“哈哈哈哈……”潘文成笑得开怀了。

金兆枫看了看表。“哟,现在该下班了,咱们明天再接着聊吧。明天是我去拍卖那边儿以前在双月堂呆的的最后一天,又是礼拜天,下了班咱们跟店里的同事一块儿吃个饭。”

“好,明天咱们接着聊。”

……

第二天,已经正式接手拍卖公司的金兆枫表面平静内心复杂地度过了在双月堂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他似乎有些反常,神情呆若木鸡,做事也显得心不在焉,潘文成与他说话时,他好几次都是答非所问。

下班以后,金兆枫带着潘文成和员工们一起吃了饭。饭桌上,大家欢声笑语一片,顺畅自然的思想接触和精神磨合为将来的顺利经营打下了不错的基础……

夜里,金兆枫有了一场漫长的思考。

……

(117)踌躇接拍卖

晚上没有睡好,起床以后,眼睛有些酸涩。

昨天躺下以后,金兆枫不可抑制地设想着早晨到拍卖公司以后理应或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细心地为自己设计着所有片段的所有细节以及与之相般配的言谈和举止,眼前不停地闪演着自编的幻想大片。他失眠了,直到天蒙蒙亮了才进入梦乡。

快十点时,金兆枫来到了拍卖公司的前台。他与年轻的前台小姐点头示意后,便十分自觉地开步往里走。

“等一下,先生。”前台小姐喊着从后面追上来拦住金兆枫。

“怎么啦?”金兆枫停住脚,不解地问。

“您怎么直巴愣登(直巴愣登:旧京俚语,意为鲁莽,不考虑。)就往里跑哇?我们这儿是公司,不是自由市场!您找谁呀?”前台小姐没好气地数落着。

“我找史大可先生。”金兆枫温和地说。

“预约了吗?”前台小姐问。

“我们是前天约好的。”金兆枫回答。

“那也不能进。您坐沙发上等一下儿吧,我给您通报一声儿。”前台小姐回到前台,拿起分机与里面通了话。“史总啊,外边儿有一位先生找您,愣往里闯,我让他在沙发上等您呢……嗯,好好好,再见,史总。”她放下电话,对金兆枫说:“史总说了,这就出来。”

“我不着急。”金兆枫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看着前台小姐。“你对工作倒是挺负责任的啊。不错!”

“按照公司的规定,这是我应该做的。”前台小姐看也不看金兆枫,不冷不热地说。

“你对自己的工作满意吗?”金兆枫脸上依然笑着。

“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是正经的拍卖公司。”前台小姐略带自豪地回答。

“热爱公司,热爱本职工作,你是个合格儿的员工啊。”金兆枫赞赏道。

“我们老板可不这么说我,他老是说我工作态度生硬,对客人不够温柔,连奖金都没我的。”前台小姐抱怨道。

“他说得对呀,你的态度是够生硬的。这一点要是加以改进了,你的奖金就没跑儿了。”金兆枫说。

前台小姐低头不语,心里在暗暗地恨金兆枫多管闲事。

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史大可,笑吟吟的。

“你好,史先生。”金兆枫站起来,伸出手迎上前去。

“你好啊,兄弟。”史大可用力摇着金兆枫的手。“干吗不自己进去呀,偏得让我出来迎接你才行啊?”

“也许是按照公司的规定,外人不能擅自出入吧。”金兆枫说。

“ 外人?谁呀?”史大可边说边醒悟了。他看着前台小姐说:“你今天拦他就算拦对了,要不,以后就没机会拦他了。你知道吗,从他迈进公司的门儿开始,咱们这个公司就是他的了,昨天我还是你的老板,打今儿起,他就是你的老板了。哈哈,你可真够棒的,连自己的老板都不让进。”

“我……我……我哪儿知道哇。”前台小姐低下头,小声嘟哝着。

“没事儿,”金兆枫好言安慰着前台小姐。“你做得对,这说明你遵守公司的纪律,值得表扬。”他回过头来,用前台小姐能听得到的音量教训着史大可。“挺大的人了,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别把人家孩子吓坏喽。”

(118)君子临天下

“哈哈,我下回注意。”史大可爽朗地拍着脑袋说。

“没下回了。下回您再来就是客人了,必须坐在沙发上乖乖儿地等着我。”金兆枫继续玩笑着。

“行啊,我也等你出来接驾。”史大可倒是不吃亏。

“哈哈哈哈……”二人边笑着边携手走进公司,来到了史大可的办公室。

今天的办公室与金兆枫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同了,所有乱七八糟的摆设都被撤掉了,比以前干净整洁了许多。

“来,兄弟,”史大可将金兆枫拉到大班台后面的皮椅前。“这个座位以后就是你的了,试试感觉。”

金兆枫雄赳赳地跺跺脚,身体重重地落上去。“还好,一如我之所愿。”他一面摇晃着一面说着酸话。

史大可坐在金兆枫对面的软椅上。“给个指示吧,怎么弄?我听你的。今天公司的十来个人都在呢,别看净赔钱,可公司天天儿都挺人丁兴旺的,哈哈。”

“唔……”金兆枫想了想。“让他们都上这儿来吧,您把我介绍给大家,再把大家介绍给我。我这几天再逐一找每个人谈谈话,互相增加一下儿了解。”

“我这就去叫他们,除了前台,其他人都来。你这一到位,我就能褪套儿啦。哈哈,我可他妈盼到解放啦!”史大可说完,出去叫人了。

趁史大可出去的机会,金兆枫迅速调整着自己的思维。昨晚,他早已经为今天做好了完美的设计,包括言行,包括举止。

不一会儿,史大可领着一干人等鱼贯而入,宽大的办公室顿时显得满满当当的了,坐的坐,站的站,其状恰如动物园里的猴山。

“ 今天把大家召在一起,是想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本人因为能力有限,经营无方,已经没有欲望继续执掌公司了。公司的同仁们跟我一起挣扎了两年有余,对公司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可是,由于连续亏损,大家在经济收入上肯定不会十分满意。希望大家看在我们曾经共同奋斗过的情分上,捐弃前嫌,原谅我吧!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儿,”史大可指着金兆枫,提高嗓音说:“这位是金兆枫金先生,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公司的老板了。金先生是一个非常有能力有才华的人,我相信,通过金先生的正确管理,公司的局面会日渐好转,大家一定会拿到渴望已久的奖金的。”

众鼓掌,好声如潮。

随后,史大可又将大家逐一介绍给金兆枫。

“现在,我们请金先生给大家讲话。”

“ 从今天起,我们大家就是同事了。”金兆枫神采奕奕地说:“同事同事,也就是有共同的事业和追求。我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同德地对待公司,对待我们共同的事业。我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也热爱我们目前所从事的这个行业,我有信心把公司办得越来越好,让大家的收入每年都有所提高,让提高收入的速度赶上共和国发展的速度。大家都是公司的中间力量,希望你们能协助我达到我们共同的愿望,我们的愿望只应该有一个,那就是……”他把声音拉得很高。“获得最大的经济利益,享受最美的幸福人生!”

众复鼓掌,好声复如潮。

(119)豪言绘远景

“今天只是开个见面会,最近,我会找每个人分别谈谈对公司的看法和要求,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以后,大家可以随时跟我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和沟通,我相信,通过真诚的交流和沟通,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众三鼓掌,好声三如潮。

“好了,散会。”

一干人等鱼贯而出以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史大可和金兆枫。

“找到合适的鉴定师了吗?”史大可关心地问。

“嗯。我找了三位退休的老专家,一位是瓷杂,两位是书画,以前全是文物局的大拿。有他们帮衬着,不想火都难。”

“有了鉴定师,你还得踅摸两头儿的客人去呀。我过去吃亏主要就是吃在这上头了。”史大可自己曾经吃一堑,善良地想让金兆枫长一智。

“我会注意的。”金兆枫说:“这方面我已经有打算了。一月份的拍卖肯定是办不了了,太仓促,三月下旬也有点儿赶,实在不行,就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充分地用在五月的拍卖或者六月的大拍上,争取一炮打红。”

我国的拍卖公司一般均在单月举行中小型的常规拍卖,六月和十二月举行大型拍卖。

“那,我就只能在加拿大听你的胜利消息了。”史大可不无遗憾地说。

“加拿大太近了,如果您去太空,听胜利消息的就是我了。”金兆枫调侃道。

“苏先生说你书画功底不错,能不能让我留个墨宝带到国外去呀?”史大可问。

“no problem。其实啊,我功底最好的是篆刻。”金兆枫开始王婆卖瓜。

“给我刻一块儿,我让洋鬼们看看咱们中国的印章是多么具有艺术性和观赏性。”史大可眉飞色舞地说。

“印章最主要的是它的实用性,再有艺术性和观赏性,没用也是白搭。”金兆枫取笑道。“我这几天抽空儿上点儿心,拿寿山给您好好儿刻一方。记着啊,印章论方,枣切糕驴打滚儿才论块儿呢,一听您就是外行。要是苏先生听见,准得骂您是河北省的会计。”

“印章以后再说,现在就说书画,我是急脾气。”史大可不依不饶地说。

“我也是急脾气,可哪儿找纸笔去呀?再说了,我连印章都没带着。”金兆枫开始找辙。

“没带印章就别盖,咱们甭太讲究。咱们公司没别的,就是文房四宝全乎儿。跟我来,公司有画室。”史大可说着,带金兆枫出了办公室。

他们走进了公司的画室——一件空闲的办公室。金兆枫眼前一亮——货架上摆放着大量的宣纸、毛笔和许多一得阁墨汁,房中央是两张大大的画案。

“既然东西全乎儿,那就纸笔伺候吧。”心虚的金兆枫依然装着大将风度。

“得,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只要是能拿着真东西,我挨打挨骂都挺得住。”史大可甩起了不咸不淡的寡妇片儿汤。他手脚麻利地将一张整纸铺平,拿镇尺压上,把新毛笔用水发开,倒好了墨汁,然后,恭立一旁。“金爷,小的在这儿伺候着您啦。”

120)笔下戏风骚

“写什么内容好哇?”金兆枫站在画案前,提起笔来。

“我想好了,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史大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他的演技太蹩脚了,不可笑,却可怜。

“那你干吗不把纸裁开?写成对联儿多好哇。”金兆枫外硬内软地喊道。

“好好好。”史大可忙不迭地将二尺乘四尺的宣纸对裁为两张一尺乘四尺。“金爷请。”

金兆枫提起大笔,凝神屏气地在纸上练起了上乘功夫。区区数字,少顷即成。“上眼吧您哪,正经的汉隶。瞧瞧,多么有劲道有风骨哇,得入此佳境者必非众也!”

“好字,真是好字!”史大可观后称赞不已。“要是金爷能再赏小的一张绘画,那小的就得更有出息了。”

“今天就免了吧,我就怕画水墨画儿,调动水墨的功力不够。”金兆枫道出实情。他以为,这里不会有国画颜料。

“不用画水墨,写意花鸟儿就行了。”史大可像变魔术似地捧来了各色尚未开封的国画颜料。“我不是说过嘛,咱们这儿全乎儿。”

趁金兆枫调色的时候,史大可又老老实实地铺好了宣纸。

手执画笔的金兆枫略一思索,旋即势如游龙,意到笔到,神情宛似指点江山。收笔之后,长气一嘘。

“花卉之下的九只鹌鹑,在早,这寓意叫做长治久安。”金兆枫为自己的作品作着说明。“笔意如何,敬请大兄多提宝贵意见。”言毕,深施一礼。

“鲜活!灵动!传神!就这作品,拿什么好词儿形容都不为过。怪不得连苏天一这么有名儿的画家都那么看重你呢,别人是有两把刷子,你是专门儿生产刷子的,哈哈。你要是练练,不远的将来肯定是著名书画家。”史大可发自肺腑地说。

“别捧我,我恐高!”金兆枫装起了大尾巴狼。

“晾干了我就拿走,然后就奔荣宝斋。”史大可喜形于色地说。“到点儿了,咱们吃饭去吧。”

“您先回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我再写几个字就走。”金兆枫说。

“好吧,我回去等你。”史大可说完,走了。

金兆枫铺好纸,拿起一支大号羊毫提斗,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他写的是公司的名字,也就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的前三个字。停手以后,他眯起眼睛,自我陶醉着,酣畅淋漓的感觉久久未肯退去……

二人吃过饭后,史大可取走了金兆枫的作品便匆匆离开了。临走时,他握着金兆枫的手说:“有事儿就说话,我心里把你当亲人。好好儿做公司,帮我把遗憾找回来。保重吧,兄弟!”这是史大可见金兆枫最后一面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史大可出国后便似乎从人间蒸发了。后话。

……

第二天上午,金兆枫在写有公司名称的宣纸上加盖了印章和闲章,并特意让行政人员到外面订制了红木画框。

接下来,金兆枫与每位员工都单独进行了意味深长的谈话,这项工作陆陆续续地持续了三天时间。通过谈话,他更加了解了公司的某些情况,也更加准确地判断了方向。

……

18号,星期一,袁师傅和陆美涵的父母也都到岗了。

……

(121)会当凌绝顶

1999年1月20日,星期三,大寒。

快下班之前,行政人员到金兆枫办公室汇报说,红木画框已经送到了。

“快拿这儿来。”金兆枫急不可待地说。

来送画框的是个外地小伙子,他似乎来北京的时间不长,口音非常重。在金兆枫的要求下,他将写有三个大字的宣纸小心翼翼地装入了画框。

“你的口音真够重的,来北京多长时间啦?”金兆枫问道。

“一个多月。”小伙子回答。

“老家是哪儿的呀?金兆枫又问道。

“河北,井陉。”小伙子又回答。“这上面写的什么字呀?”小伙子问。

“是我公司的名字。”金兆枫笑着回答

“我看不懂,可是,真漂亮!”小伙子的话实在是纯朴有加。“我帮您挂起来吧?”

“好哇,那就谢谢你了。”金兆枫说:“那就帮忙挂到公司前台去吧。”

到了前台,金兆枫让人摘掉了原来的大招牌,将红木画框大大方方地挂了上去。

“真是漂亮啊!”金兆枫退后一步,自我欣赏着。他拿出五十块钱,递给小伙子。“谢谢你了,小兄弟。”

随后,他回到办公室,收拾收拾,准备回家。正在这时,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虎黑子这个老鬼。

“兆枫啊,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呀?我在浙江呢,刚才碰见几个北京的朋友,说着说着就聊起你来了。去拍卖公司以后是不是快忙活得四脚朝天啦?”虎黑子嘻嘻哈哈地说。

“忙,特忙,忙得让我特有成就感。不过,我再忙也不能跟你学呀!除了你,这世界上兴许没有第二个人会表演四脚朝天了。哈哈。我给公司写了个招牌,刚才挂招牌去了,没听见你来电话。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金兆枫心情愉悦地道着歉。

“有本事,都当上大书法家啦!对了,这么长时间了,你的公司到底叫什么名字呀?”虎黑子马后炮般地问道。

“好名字。”

“什么好名字?快说!我要犯神经病啦。”

“特别好的名字。”

“快他妈说呀,我要跳楼啦!啊——”虎黑子急得像狗一样地大叫起来。

“观自在!”

“什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一遍!”

“观自在!”

“真自在?哈哈哈哈……”耳背的虎黑子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狂笑。

……

在随之而来的日子里,上下一心,将士用命,公司的运转很快进入了良性循环,朝气蓬勃,前程锦绣,一如金兆枫当初所设想的那样。

老专家们也是全力以赴,真正发挥出了特殊的作用,体现了长辈的风范。他们克尽职守,凭着超强的责任感将自己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使业务发展极其顺利流畅。正是他们,用有力的大手将金兆枫这个好孩子托上了更高的起点。

1999年5月22日及23日,借助成功的策划和公关宣传,观自在拍卖公司举行了金兆枫接手以后的第一场拍卖会,效果甚佳,成交额亦甚佳。而6月26日及27日举行的的大型拍卖会取得的佳绩更是超乎想象,大量的精品吸引了众多的买家。

……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

·第二章完·

(1)正道是沧桑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

不经意间,时间已经到了2006年。

可爱的秋末,九月授衣。这是一个多风、多雨、叶落、收获的季节。

现在,金兆枫已经一脚迈入了中年男人的队列,他已经过了四十二岁的生日。

几年的工夫儿,金兆枫又进步了。观自在拍卖公司在大家同心同德的努力下迅速发展壮大起来,多位业内人士的加盟使公司的总体结构更加完整。公司曾经数次与海外机构合作,成功上拍了回流的国之重器。现在,它的规模变大了,利润攀升了,知名度也提高了,早已脱离了无名小卒的阵营。许多著名画家都曾受邀到公司代为鉴定拍品,而公司的专家们更是严格把关,努力维护了公司的声誉。观自在拥有了相对稳定的客户群体,成了众多买家和卖家的朋友。

双月堂自从委托给潘文成管理以来,风采依旧,但利润略有下滑。这也难怪,金兆枫和左思南平时都很忙,根本无暇过问店里的生意,以致不少客户都投向了他人。亏得潘文成精明老到,能达到目前的状况已经不易了。金兆枫接手观自在以后,强硬地坚持与左思南评分双月堂的收入,左思南在一番宁死不屈的抵制后,最后不得不心有愧疚地接受了兄弟的美意。近年来,通过苏天一的引荐,双月堂还签约代理了几十位名气不大但很有前途的画家,这些画家的作品通过双月堂的展售和观自在的拍卖被广泛地推向了大众。

虎黑子和左思南主持的广告公司也是发展顺畅,每年都能分给金兆枫可观的红利。前年,兄弟三人一起换了奥迪车,模仿起了国家官员,从此,虎黑子和左思南再也没有机会骂金兆枫花钱买汽车孝敬日本经济了。

这些年,好人性好品行的金兆枫又与许多名人和政府官员成了过往颇深的朋友,随着对人生的深刻理解,他对佛教的兴趣也浓厚得近乎痴迷,2004年8月28日是佛历2548年7月13日,发愿向善的金兆枫在法源寺皈依三宝,恭请能行法师为证,成为三皈五戒弟子,法名仁枫。身材矮小的能行法师七十多岁,有极重的河南口音。皈依那天,天气异常干热,大殿内已经人满为患。当金兆枫硬生生地跪在大雄宝殿外烫人的石板上庄严而虔诚地完成整个皈依过程后,膝盖痛得已经快站不起来了。

千禧年刚过,鸡皮鹤发耳背牙残的爷爷便开始经常犯糊涂,还净爱说些个不着四六的话。在大伯给爷爷办的寿宴上,爷爷一口饭没吃,哭着喊着说老祖偏心眼儿,和亲戚们打麻将却不来跟怹一起看戏,后来,还嚷着要去城外逮蝈蝈,站起来就想往外跑。医生的诊断验证了大家的猜测:爷爷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接下来的几年,病情越来越重,连最亲近的人也认不出来了,整天云山雾罩地叫着要找梅兰芳拜把兄弟、要跟宝善林学大小德合勒;小时候养过鹰,到现在还净惦记着喂鹰胡同的熬鹰师傅来给怹请安;明明喝着粥,却偏说厨子的刀工不到家;不管见着男的还是女的,张嘴老是一句话:“爷们儿,喝茶了吗您哪”。九十老几的人了,除了脑子不好,什么事儿全都不耽误,就是这糊涂劲儿折腾苦了家里人。得亏有老妈这么一个好儿媳妇,任劳任怨的——真是得继(得继:旧京俚语,意为老人受到后辈的孝敬。)了。善良豁达的爷爷在过了五年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好日子以后,终于在2005年平静安详地寿终正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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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作品的最后一章了。每次无意间阅读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被自己曾经的热情所感动,我说的是真话!这本书就像是我的孩子,虽然让我心酸,但我却非常爱他。

2)痴人悲故土

老妈经历了这几年难熬的岁月,头发花白得越发厉害了,得闲儿的时候,总爱不动眼珠儿地发呆。好在家里还有两个保姆陪着说话,不然的话,再好的人也得憋闷坏了。

姐姐的心里总惦念着可怜的老妈,时常会带着儿子回家来小住几日。

为了给老妈解闷儿,金兆枫买了两只洁白的哈巴狗,一只取名哈里,另一只取名波特。不忙的时候,他也会推掉应酬关上手机,意志坚定地守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金兆枫的性情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很好动,现在却是极度好静,再没有了游山玩水东走西逛的兴致,好几年了,他都再没有去过北京的任何名胜古迹,每次见到民工们在平房区扒墙拆屋以及城区建筑工地上的繁忙景象,他的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猛抽起来。

这几年,北京又有了大踏步的变化,拆房盖房的速度和扩大范围都是史无前例的,商品房成了人们生活中谈论最多的话题,许多名人故居在被夷为平地之后才见诸报端。以前的二环路以外都是郊区,现在,四五环路附近的商品房也成了香饽饽。房地产商发狠拼命地在首都盖楼,外地人买房炒弄,本地人买房居住,加之某些趋利者的不良煽动和策划,使得北京的房价升涨速度超过了2003年10月15日发上午九点发射的神州五号 。体现老北京城人文传统的胡同和街道在危改和拆迁的声浪中不停地大面积消失着,取而代之的是几十年后必遭淘汰的大型建筑。北京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这个中心的地区含义几乎也就是老北京的内城,这些机构的过份集中和不断扩大从某种意义上注定了古城的厄运,加之无序的开发和征占,使得北京的旧城保护更是雪上加霜。不合时宜的地点被堆砌上了不合时宜的高楼大厦,使得建筑设计师们在酣畅淋漓地彰显自我的同时将古老的京城风貌搞得一塌糊涂。如今,长安街沿线几乎成了现代化半现代化建筑的陈列馆,人大会堂西侧的老平房被整片扒毁,目前尚未完工的大歌剧院像巨硕无比的馒头坟一样在那儿安下了不该安的家;西单十字路口西南一带原有的明清平房被几乎全部拆除,仅剩的几座老房像秃顶上的虱子一样不伦不类地摆在那里,鸠占鹊巢的超大型办公楼写字楼购物中心延长安街两路一字排开,煞是威风。十年以前的北京市地图上的许多地名都已经成为了旧日的回忆,最新版的北京城区图成了外地来京者的必备品。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北京的变化太大了,变得让人不忍回首,让人心惊肉跳。如此下去,几十年后,我们子孙眼里的北京只能是徒有古老虚名、建筑格局没有章法和规划的零乱城市,到那时,文明古国的子孙们一定会声嘶力竭地开口痛骂那些败坏悠久历史的先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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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看官:不管您是不是北京人,请让在下知道您对本书的看法。您的任何褒贬都会成为督促我进步的动力。

(3)老高干子弟

10月30日,星期一,重阳节。

一大早儿,空中飘浮着淡淡的雾霾,天上一片灰蒙蒙的——太阳兴许也染上了秋乏的毛病,并未按时将东山之上的云层烧得火红,

由于本月没有拍卖,所以,近期的工作稍显轻松。昨天,谭卫国与金兆枫约定,今天一早儿到观自在公司来谈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八点半上班以前,金兆枫就等在了办公室。

谭卫国是老高干子弟,生于抗美援朝年代,他的父亲在离休前是中国军界极有影响和威望的人物,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四年前,金兆枫在宴请两位军队的首长时结识了他,其中的一位首长曾经是谭卫国父亲的老部下。幼时的谭卫国家境优越,十分钟爱中国的传统文学和历史,1966年文革开始时,谭卫国正在上初三,在那所谓火红的年代里,早熟的他凭借着心狠手辣和打击拉拢相结合的手段,在极短的时间内超凡脱俗地成为老红卫兵中的著名人物,每天穿着将呢上衣在众人的簇拥下招摇过市,风光一时。1968年,他响应毛泽东的号召,义无反顾地奔了陕北那块广阔天地,成为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之一。大有作为地混了八年以后,1976年返城,在一家大博物馆里做起了行政工作,眼下已经是副馆长了。如今,五十多岁的谭卫国虽有些愤世嫉俗玩世不恭,但却没有了原来好勇斗狠生猛暴躁的痕迹。谭卫国很有头脑,很会把握机会,他利用工作上的便利结交了一大批艺术家,这为他辉煌的副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在人文资源上的利用是超一流的,许多艺术家都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为他创了收——他可以不花一分钱就能得到数十张最高级别演出的门票,可以不花一分钱就能得到上百张当代名家的书画作品。与金兆枫相识之后,极富商业头脑的谭卫国又谋出了另一门副业——他通过政界和军界的老关系,以极低的价钱及不同的理由搜罗到了大批的名人字画,大多数字画在金兆枫的观自在拍卖公司上拍以后旋即变成了现金。那些高贵的卖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既不清楚价格也不追究价格,巨额的价差全便宜给了谭卫国这个老小子。谭卫国有个屡次创业屡次失败的大龄女儿,仅凭他们夫妻的正常收入是不能维持三口之家的家用的,所以他才会搜肠刮肚地抓钱。不过,谭卫国也是有原则的,他从不出手自己家里的东西,也从不在人面前提及自己曾经显赫的家庭,只是偶尔会在头脑发热时拼命向人吹嘘自己青年时代的的灿烂和辉煌。谭卫国很看重金兆枫的人品和才华,虽然一向温文尔雅的金兆枫在他面前总是尖酸刻薄,让他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但他并不理会,因为他知道事出有因——文革让金家痛失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金兆枫本不喜欢谭卫国这样的文革根子。有一次闲聊时,谭卫国曾经告诉金兆枫说,自己当红卫兵时曾经两次参加毛泽东的接见。当时,金兆枫直言不讳地对谭卫国说过:“别提这个!我恨文化大革命,也恨因为文化大革命而衍生出来的一切。你记着,我爸就是让王八蛋文革给害死的,我亲爸!别以为你是高干的孩子就牛bī大沙燕儿,你爸的官儿再大也大不过元帅去,连彭德怀贺龙都能被整死,你爸也就是一条漏网之鱼!能平平安安地经过文化大革命的大官儿都会有污点。要是你爸也让红卫兵逼死,你活得准比是个人儿都惨,你还有心情在这儿给文化大革命唱赞歌儿吗?文革死了那么些好人,出了那么多混蛋,到现在连敢站出来忏悔认错儿的都没有一个儿,把屎盆子往纪念堂里的那个死鬼身上一扣就算完事儿啦?肏他个妈的,要是中国没有死刑,我非把他们丫挺养的全他妈砍死!我跟你来往不是因为欣赏你的人生,而是因为欣赏你目前避繁就简的活法儿。你现在的状况让你看起来更像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4)求钱非拜金

虽然有时言辞过激,但金兆枫与谭卫国从没发生过正式的争吵,一方有恨,一方有愧,更何况,大家都是性情中人,都是面儿上的朋友。从心里讲,金兆风倒是有些佩服谭卫国的精明,佩服他对家庭的责任感。

八点四十左右,谭卫国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金兆枫的办公室。

“实在对不起,金总,来晚了。”谭卫国边说边坐在了金兆枫对面。

“不晚。”金兆枫将搭在大班台上的两腿拿下来,语气平淡地说:“什么重要的事儿啊,急得连班都不上了?跟孙悟空的屁股着火了似的!”

谭卫国陪着笑脸说:“最近馆里没什么事儿,所以,我就先上你这儿来了。大事儿,特大的事儿。”他将脑袋凑近金兆枫。“半个月前,政协的高老过世了,他夫人跟孩子知道我收罗字画儿,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帮个忙儿。”他的神态和语气变得神秘起来。“连镜心儿带画轴儿,统共有两百多件呢,其中有三十多张古画儿,全是保真的大名头儿啊。怎么样,有兴趣没有哇?”

“亡人尸骨未寒,家属就忙着卖起东西来了,还真是化悲痛为力量了啊。哈哈,有点儿意思!”金兆枫面无表情地说。

“人都火化了,还有什么尸骨寒不寒的呀!”谭卫国心中暗羡着金兆枫的沉稳。“高老的家属没有喜欢字画儿的,他夫人又不是那些子女的亲生母亲,所以呀,就想把这些东西变成现钱,大家一分了事儿。”

“继母也是母亲!这都是什么子女呀,父亲刚殁了就变得这么忤逆!还他妈名门之后呢,纯粹是一帮畜类!”金兆枫愤愤地说。

“咱们这也算是成人之美,又没干缺德事儿!”谭卫国耐心地说。“我在你们这个行业里也没几个朋友,最有能力帮我的也就是金总你了。你看……”

“行。你说吧,想怎么办?反正我也挣钱,咱们这是互相帮助。”金兆枫慢条斯理地说,依然是面无表情。

谭卫国的神情有些振奋起来。“太好了!高老的那些藏品大部分都是白来的,他的家属对价钱根本不摸门儿。咱们一次性收进也行,上拍以后跟他们分帐也行,反正没咱们他们就见不着钱,怎么办都随咱们。”

金兆枫心里暗自骂着谭卫国,说出的话也像刀片子。“行啊你,钻钱眼儿钻出神仙来了,你现在倒成了人家眼里的大拿了啊,佩服死你了真是!”

“ 金总,别踩乎(踩乎:北京俚语,产生于文革期间,意为贬低或挖苦。)我成不成?”谭卫国语气中含着哀求。“反正你也同意了,我就先出个主意供你参考。”他略一思索后说:“一次收进最合算,可就是我打死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才来找你合作。你要是钱太忙,咱们也可以把他的东西全部上拍,拍完了之后跟他们要劳务费。”

“我下月的拍卖跟年底的大拍都安排好了,都上他们的东西,那别人儿的东西还拍不拍啦?再说了,拍卖的收费标准是统一的,我只能收百分之十,多收就麻烦大了。看你挺精明的呀,这么馊的主意也能从你脑袋里冒出来!要上拍也行,最早也得明年一月份了,可人家拿钱的时候儿都快三月份儿了,人家也不能答应啊!一次性收进挺合适的,于情于理都不违反我的做人原则。既然他大部分都是白来的,那就不能算是好来的,肯定有受贿的嫌疑,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亦足矣’,他不可能有那么多天天儿上赶着白送礼物的知己。价钱必须咱们说了算。唔……”金兆枫停顿了一下说:“按着流通价,给他们一半儿就够了,资金由我来垫,你就甭出了。你去跟他们商量吧,怎么说随你便。”

(5)苦涩求偏财

“那……完了事儿,我的钱是不是得从你这儿拿呀?”谭卫国不无含蓄地问道。

“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归你。”金兆枫不假思索地说。

“是不是少点儿啊?”谭卫国面有难色了。

“ 不少了,我出钱和运作都有成本和风险,你除了这条儿信息什么都没有。除了我,行里人都不会干这种事儿,甭管他有钱没钱。要是放到店里,两百多件东西得卖三年五年的呢。东西到了手,该操心费神的事儿就又来啦,好在我还有个双月堂,能出手的见利就走,不能出手的就上拍卖,干净利落脆。你放心,你的那份儿我最迟明年二月底给你。”金兆枫淡淡地说。

“成,反正钱也不会太少,我知足了。”谭卫国无奈中夹杂着些许欣慰。“那边儿还等我信儿呢,你给安排安排吧。”

“这好说。你现在就打电话,问问他们哪天白天在家。他们定完了我再定。”金兆枫说着,把大班台上的电话机推给谭卫国。“打吧。”

谭卫国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喂,阿姨呀,我是卫国,我现在跟朋友的公司呢。我已经把您的事儿跟朋友说了,朋友愿意帮忙儿,让我问问您,哪天白天在家…… 好,好,我跟朋友商量一下儿,过一会儿再给您打过去。阿姨再见。”他放下话筒,竭力轻松地看着金兆枫说:“高老的夫人说了,哪天都在家。”

“那就明天上午吧。东西这么多,我一个人也看不过来呀……”金兆枫想了想说:“你明天八点半到这儿来,我拉上公司的专家,咱们一起去,你带路。价钱先不定,等咱们回来再商量,商量完了以后由你来告诉他们,可以吗?”

“ 没问题,损自尊没面子不嫌寒碜的事儿都让我干,这是我的专长。”谭卫国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地了。“我现在就通知他们,让他们明天上午在家里等着咱们。” 他又抄起话筒,再次拨通了电话。“喂,阿姨呀,还是我。我跟朋友商量好了,明天一早儿去您家,我们八点半出发……您甭谢我,应该的……嗳,好,阿姨明天见。”言毕,挂机。

“嗳呀,看着你挣钱可真是件特享受的事儿啊!”金兆枫不怀好意地笑着讥讽道。

“为了不让老婆孩子挨饿,这是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应该做的。”谭卫国边说边站起身来。“明天见吧,走啦。”

金兆枫也站起来,残忍而自私地问道:“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啦?”

“不麻烦啦。我早就该走了,再坐下去也没见着有茶喝。哈哈,开个玩笑啊。走啦!”谭卫国的脸上勉强挤出笑来,他的心里感到了一丝苦涩。求人难呀!为了家庭,他也只能收敛起感受,紧揣起自尊。

谭卫国的话深深地刺激了金兆枫,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愧——相识四年来,他很少给过谭卫国好脸儿。年轻的时候犯错误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人家是因为充当牺牲品了才犯的错误,人家毕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嘛,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对待人家了,他想。他走过去,将手用力地搭在谭卫国的肩上,语气友好而热烈地说:“好,我送送你。下回再来,我给你沏上好的铁观音喝。”

(6)同心上“钱”线

走到电梯前的时候,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再见了,金总。我真是不争气,这么大的人了还净给你添麻烦!”谭卫国说话时,一股酸酸的痛楚由内而生。

“再客气可就见外了啊。”金兆枫嘻嘻哈哈地说:“你有别人没有的长处,就冲这一点,咱们就应该是特好的朋友。你放心,这件事儿我肯定上心。我有的时候儿说话挺肏蛋的,别往心里去,其实,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下回我一定注意。”

“我一直挺欣赏你的,可是,咱们认识以后,净是我求你办事儿了,所以,有的时候人心里特不平衡。”谭卫国惴惴地说。

“相知才相求嘛,这说明你看得起我呀。哈哈。”金兆枫说着贴心话。

电梯来了。两人散开了紧握的手。

“我记着了,金总。我先走了,咱明儿见。”

“明儿见啦。”

回到办公室,金兆枫马上叫来了陆美涵的父母。自从来到观自在公司以后,陆母的身体也惊人地好转起来,再不像原来那样三天打针两天吃药了。

“ 刚才谭馆长来过了,给咱们介绍了一笔大生意。有一个老干部过世了,身后留下了两百多件字画儿,据说都是大名头儿的,老干部的夫人委托谭馆长找人出手。谭馆长说,大部分东西都是老干部白来的,他的家属也不知道字画儿的行市,所以……我想花一半儿的钱把这些东西全部买下来。咱们不是还有双月堂呢嘛,能出手的就出手,不能出手的就自己上拍。我想让陆叔和阿姨帮我拿个主意,两百多件是不是太多了?”

“要是价钱低,多少都不算多,总会有人要的。白来的嘛,不是贪污腐败来的就是行贿受贿来的,党内的蛀虫不比党外少。按照正常的收入算,党的干部就是不吃不喝也没有足够的钱来买这么多好东西。”陆父的观点倒是与金兆枫不谋而合。“买这样儿的东西别花太多的钱,否则你就是在助长歪风邪气。我觉得花一半儿的钱都多!”陆父建议道。

“价钱就不用再探讨了,我已经答应谭馆长了。那就这样儿,明儿到公司以后您二老就跟我走一趟,我一个人看两百多张东西也看不过来呀。”金兆枫说。

“三个人也够赶啰(赶啰:北京俚语,意为时间紧。)的,不可能每件东西都是一眼就过,有的东西必须得细看才可以,再说,人多可以看得更细致些呀。”陆母说:“要不然,请两个退休的老同事过来吧?眼力上有保障啊。”

“那可不行!”陆父反驳道。“有本事的人退休以后都补差去了,有在家里吃闲饭的吗?没退休的时候儿怎么都没事儿,补差的时候儿不敬岗敬业就是砸自己的饭碗子!没本事的人请了也是白请,还不够耽误事儿的呢。”

“话都让你说了,那可怎么办呀?”陆母为难地说。

“思南!”金兆枫有了奇思妙想。“思南看东西眼快。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明天有时间没有?”

“对呀,怎么把咱们家傻姑爷给忘了呢!哈哈哈哈……”陆父笑起来。“赶紧打,宜早不宜迟。”

“嗳。”金兆枫应承着,拿起话筒。拨号。

(7)圣陶沙茶楼

“喂,我是兆枫啊。我正跟你岳父岳母商量生意呢,因为需要壮劳力,一下子就想起你来了。是这么回事儿……”随后,金兆枫将事情的原委完整地告诉了左思南。

“能去,敢不去吗?!你的事儿就是国家大事,再说了,我要是一遇见事儿就溜肩膀儿,我丈母娘跟老丈杆子非骂死我不可。明天在你公司等着我莅临指导吧,我八点半准到。”左思南爽快地说。

“好嘞,明儿见啦。”金兆枫兴冲冲地说完,挂上了话机。

“他不敢不来吧?”陆父胸有成竹地问道。

“那当然了,有您两位长辈给我撑腰,他哪儿敢哪?!”金兆枫回答得很得体。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上班我们就到你办公室来。你先忙吧,我们手头儿的事儿还没做完呢。”陆父说完,带着老伴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十一点一刻,金兆枫到了位于北二环外馆斜街甲一号的圣陶沙茶楼——说是茶楼,其实是一家经营粤菜、燕翅鲍和海鲜的酒楼。包间是昨天电话预订的。他喜欢峨嵋山,因为那是中国的四大佛教圣地之一,所以,每次到圣陶沙都会选择峨嵋厅。为了能订到那个包间,他每次都是提前一两天就电话预约。那个包间里有纯中式的家具,家具上还摆有翻拍的满清帝后老照片,墙上还挂有齐白石的女儿画的写意画,奢华的就餐环境里透出文化的品位。近年来,营养过剩的人们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狂追着生猛海鲜死缠烂打了,随着境界和修养的提高,对饮食环境的挑剔也越来越苛刻了。金兆枫最喜欢的就餐去处除了圣陶沙,还有位于罗马花园a座的大宅门。

这顿聚餐是上星期就约好了的,被宴请的有两位是经友人介绍刚认识不久的文化部高级官员——中年老年各一位,还有一位电视台的著名记者。苏天一也被金兆枫招去作陪了。金兆枫的一个南方朋友正在北京筹办一场大型的书画艺术精品展,力挺金兆枫充其臂膀。经过金兆枫的一番奔走和策划,苏天一担任了名誉主席之一,而艺术顾问和委员们也是由苏天一和金兆枫出面请来的各路名人名家,目前唯一尚未到位的就是剪彩的的政府嘉宾。朋友在京城官路不通,近日又返回南方处理生意,只得再求金兆枫代劳,这就是这次午餐的目的。

时间过了十一点半, 食客们逐渐到齐了。除了记者和苏天一之外,两位尊贵的官员还带来了一个腼腆拘谨的年轻人……

席间,宾主热情而客气地交谈着。

“感谢二位领导在百忙中之抽身前来,日后,有些事情还要仰仗二位领导的大力支持呢。我替朋友也替我自己先谢谢二位领导了。”金兆枫热情洋溢地对二位官员说。

“金总太客气了,文化部的任务就是繁荣文化嘛。”中年官员说。“你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帮些小忙都是应该的。你放心,书画展揭幕的那天我们一定去。”

“搞文化离不开媒体的宣传,希望我们以后能得到您更多的支持啊。”金兆枫又诚恳地对电视台记者说。

“有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金总只管说话就是了。”记者谦逊地说。

“谢谢诸位了。”金兆枫站起身。“我下午还有事儿,本来不能喝酒的。为了真诚地感谢大家,我就喝一杯吧。”他举起酒杯。“来,为了友谊,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亦是一饮而尽。

(8)惨遇傻逼二

“金总啊,你别净感谢我们了,我这儿也有一事相求呢。”老年官员说。

“能帮上您的忙是我的荣幸啊,有事儿您就知会一声儿,千万别见外。”金兆枫坐下说。

“你看,”老年官员拍着身边年轻人的肩膀说:“这是我外甥,毕业以后一直没找着合适的工作。他听我说你是做拍卖的,偏要去你的公司,你看……”

“没问题,您这是给我介绍人才呀,我谢您还来不及呢,哈哈。”金兆枫笑着对老年官员说完,将脸转向年轻人。“小伙子,平时有什么爱好哇?”

“我喜欢收藏,别人都说我眼睛挺准的。”年轻人的目光有些游离,直愣愣地说。“我收了二十多件儿瓷器,一件儿假的都没有,每件儿的特征都跟书上一模一样。”

“ 小伙子,瓷器不能论真假,应该论新旧。新活都是按着照片儿和书上的记载仿出来的,看着差不多,可包浆、胎土和施釉上的差别还是挺大的。你判断新旧的标准不是非常得当!”金兆枫笑吟吟地看着年轻人。“你刚毕业不久,学古玩的时间应该不算太长。如果到我们公司,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我想做鉴定,一边儿学一边儿干。”年轻人习惯性地拧动着脖子,底气似乎特别足。

“ 鉴定师是学出来的,你现在做鉴定为时太早了。我看,你还是到我们公司先学习吧,我会找个好师傅带你的。”金兆枫的脸上依然很和悦。他已经清楚地洞察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空虚和懦弱,开始讨厌这个没有灵气的东西了,要不是有求于人,他非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傻子骂跑不可。

“服务员,你这儿有火柴没有哇?给我拿一盒儿来。”年轻人对一直侍立一旁的女服务员吆喝道。他的神分得也太快了。

“稍等。”女服务员说完。离开了。

“我特喜欢收藏各大餐厅宾馆的火柴。嘿嘿。”年轻人对金兆枫说。他笑得很无知。

须臾,女服务员将一盒火柴放在了年轻人的面前。“先生,您要的火柴。”

年轻人拿起火柴盒一看,恼了。他蛮横地对女服务员喊道:“我要有餐厅标志的火柴,这是你们这儿的吗?哪儿捡的呀?”声音一出,色厉内荏之势毕现。

“小伙子,你误会了。”金兆枫忙插言道。“这家餐厅是成都铁路局办的,所以,火柴盒儿上印的是‘成都铁路局北京办事处’。我的打火机没油的时候也跟这儿的小姐要过火柴,我留意过。”

“我哪儿知道哇。”年轻人仰头说话时,脸上没有半丝愧意。他无意中看到金兆枫腕子上的手串,大声问道:“你手上的珠子挺棒的,什么的呀?”

“血珀的。”金兆枫看着他,脸上尽量笑着。

“血珀是什么东西?”年轻人问得很没世面,枉有了做高官的亲戚!

“血珀就是红色系的琥珀。”

“我有蜜蜡。琥珀和蜜蜡一样吗?”

“不透明的琥珀就是蜜蜡。”

“给我看看。”年轻人硬硬地说,言语之间显得极无教养。他似乎生下来以后就没受过任何教育。

“可以。”金兆枫摘下来,递给对对方。

(9)无知手淫犯

年轻人举起来,借助灯光仔细地看着。“颜色真红啊,还没有杂质,透明得简直跟玻璃似的。一看就是好东西!”他放下举起的手臂,问金:“手串儿一般是多少颗珠子呀?”

“多少颗的都有,因人而异。我的手串儿是十四颗,因为观音有十四无畏,而我又是佛家弟子。”金兆枫竭力压制着心里的不耐烦。

“这手串儿能送给我吗?”年轻人无耻地问,眼中闪着贪婪的亮光。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找一串儿更好的送你吧,不难找。这串儿珠子已经跟了我好多年了,有感情了。”

“新珠子老珠子不都一样嘛,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年轻人说得很冷血,虽然他看上去极其窝囊。

“那不一样,新婚的老婆跟金婚的老婆能一样吗?等你长大了就懂了。”金将手伸向对方。“这串儿珠子已经开光了,你还是拿过来吧!”

“嘿嘿,有意思啊。”年轻人无奈地自嘲着,将手串交还给金。

“别没大没小的!”老年官员终于意识到需要训斥自己的外甥了。“以后去了金总的公司,要埋头儿学本事,别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人嫌狗不待见的。”

“老板都这么抠门儿,我真去了也不见得有多好,算了吧,我不想去了。”年轻人真是太不招人待见了。其实,连他自己也知道,在生人面前决不敢如此斗胆找揍。

“不来也好,那……我就盼着你早日高就了。”金兆枫对年轻人说。他暗自庆幸,亏得缺心眼儿的赖狗没进公司的门。“不是我抠门儿,人这一生应该有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是决不能送人的。我相信,你也有值得留恋的东西,现在就有。”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留恋,我的任何东西都能送人。”年轻人有些强词夺理了。

金兆枫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顶而来,头皮一阵发痒。“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绝对的,连真理都包括在内。我不相信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留恋,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能给吗?我学过心理学,别看你说话挺硬气的,其实,你心里是怎么回事儿我比你还清楚呢。”他收敛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有些生气了。他向对方脸上吐口水的冲动极强烈,真想狠狠地骂对方一句:又自卑又无知的孙子,一看就知道你是手淫过度的傻bī一个,你这辈子注定了也就是一堆烂屎!

年轻人哑然,徒劳地睁着那双毫无内容的眼睛。

“啊——兆枫,还是紧着谈正事儿吧,别闲聊了。”苏天意出言缓和气氛了。他的话起到了拉闸限电的效果。

金兆枫面有歉意地看着老年官员说:“今天有些失礼了,刚才对您外甥的态度有些生硬。我今天和您见面是想和您交朋友的,言语不周,您多包涵。”

“金总,你都说得我不好意思了,大家都看着呢,要怪就怪这孩子。”老年官员倒拿出了坦荡荡的君子胸怀。“回家我非好好儿地教训他一顿不可。”

“哎呀,金总到底还是有为之人呀,就是和年轻人有话说,把我们这些年岁偏大的老东西们都忽略了。”未语有时的记者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哈。”众人说笑起来,开始了真正意义的聚餐。结果是:两位官员承诺为朋友的书画艺术精品展剪彩;电视台记者同意去作同期采访报道。欢喜!

走出餐厅时,天上阴霾尽褪,笼罩四方的灰色幕布消失了。阳光透过云层那大理石纹理般的缝隙,平心静气地将自己温暖灿烂的光芒照耀在萧瑟的大地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冷眼观瞧着各色人等或精彩或拙劣或真诚或虚伪的演出。苍天有眼,苍天亦有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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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高干的遗孀

第二天上班以后,谭卫国带领金兆枫、左思南和陆美涵的父母径直奔向高老家。

在世时的高老享受着国家配给的住宅——市中心的一座保存良好的大四合院。

到高家以后,谭卫国为大家作了简单的介绍。

“大家都到客厅里坐吧,先喝点儿茶水。”慈眉善目的高夫人说。依稀可以分辨出,她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大美人。她并不是高老的原配,年龄与高老的大女儿相差无几。

“阿姨,您的情况我跟金总都说清楚了。要不……咱们是不是开始啊?”谭卫国细声细气地问高夫人。

“唔……那也好,东西都在老头儿的书房里存着呢。咱们走吧。”高夫人说着,将众人引至书房。

走进宽大的书房,迎门便能看见房中央的画案和靠墙的六个容积不小的樟木画柜。

“老头儿活着的时候儿,从来不让外人进出这间书房的。”高夫人黯然神伤地说。“东西都在那几个画柜里呢,卫国,你就带着他们慢慢儿看吧,我不陪你们了。”高夫人说完,径自走了。睹物思人呀!

于是,金兆枫等人打开画柜们,逐件细看起来。奇怪的是,所有的画柜都没装满,有的几乎就是空的。

高家的保姆为众人端来了茶水。茶叶很高级。

高老真是行家,所藏的字画都是名家的精品,众人越看越加赞叹。东西太开门了,一个小时过后,拿出来的字画儿们又都归回了原位——工作完成了。

谭卫国见大家都住了手,走进金兆枫问道:“金总,是不是现在把高老的夫人叫过来呀?”

“行。一会儿你跟她谈吧,按昨天定下来的意思办。”金兆枫说。

随后,谭卫国将高夫人唤进了书房。

“卫国呀,让客人们都去客厅坐吧,你和金总留下就可以了。”高夫人说。以她的地位和身份,在众人面前因为出卖家产而与人讨价还价是很难堪的事情。

“你们谈吧,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陆母笑着说完,与陆父和左思南去客厅了。

“都坐下说话吧。”落座后,高夫人问道:“金总,我不懂字画,问一句外行的话,这些东西的质量还可以吧?”她说话很委婉,并不直接切入主题而是间接涉及主题。

“很不错,都是真迹,其中一部分还是名家精品呢。高老在书画鉴赏上真是一代高人啊。”金兆枫说。

“ 什么高人呀!那是因为人家有求于他,不敢用假东西糊弄他罢了。老头儿在世的时候儿,这些东西算是宝贝,现在呀,简直是累赘啦!”高夫人心里袭来难言之隐。 “高老的几个孩子本来就疏远我,现在更有理由了。唉,全卖了吧,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烦得要命啊。”她低着头,不去看人。“我看金总是个正派人,不像奸商。说说吧,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呀?给钱就全拿走。我没心思保存这些东西,它们在我眼里就是占地儿的垃圾。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向外人询价的,我嫌丢人!”

“啊……还是让谭兄跟您说吧,我们是好朋友。”金兆枫说着,对谭卫国努了努嘴。

“ 阿姨,是这样儿。”谭卫国说话了。“您不了解艺术品的行情,这些字画儿都挺贵的,比您想象的要贵多了。金总已经答应把全款一次性付给您了,可是呢,您家的东西太多了,一次性收进占压资金太多,不可能一件件地累加金额。除了金总,别人是不会一次就都拿走了的。东西全要了,价钱先不定,等我们回去商量一下马上就告诉您,我电话通知您。您看,这么办行吗?”

(11)销赃不讲价

“我知道,这些东西一共有两百多张。那就……四百万吧,一张两万。我急。”高夫人抬起头说。如此慷慨大方的卖主天下难得!

“这太少了,您不了解行情也不能这么办呀!”金兆枫道。“四百万肯定不止,我虽然是商人,可也不能落井下石啊。”

高夫人的神情有些激动,教训起谭卫国来。“我要不是没办法了,还真不会找你帮忙。你说你都五十多的人了,一辈子也没办过什么正经事情,交的那些朋友也都没长进!你那杀人不眨眼的父亲真是给你积下德了,让你有了金总这么个像样儿的朋友。”她把脸转向金兆枫。“金总,就是你了,多少钱你看着办就行了,你不让我为难,我更不能让你为难。”

“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儿。阿姨,您放心吧,两天之内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金兆枫笑着对高夫人说。

……

回到公司后,金兆枫、左思南、陆美涵的父母和谭卫国围坐在一起商量起来。

“那些东西真不错,送银子的又快成批地来了。”左思南开心地说。“那个高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呀,他为什么四百万就卖呀?除了不懂行情,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每个人都会有难言之隐,也许是来路不太光彩,不想张扬吧。”金兆枫猜测道。“咱们不用琢磨人家的想法儿了,还是说说付多少钱合适吧。”

“依我看嘛,”陆父慢吞吞地发话了。“高夫人要价四百万,给她四百万也说得过去,不过,这些东西的总价钱起码儿在……”他看了一眼谭卫国,停下了嘴。

“噢,”金兆枫意识到陆父的忧虑,解释道:“谭馆长是咱们的朋友,陆叔,您有话就直接说吧。”

陆父接着说道:“这些东西的总价钱起码儿要在两千多万呢。你想想啊,大名头儿的作品差不多有一半儿,这就得值个一千多万,那三十来轴儿老画儿也都不错,光是明末清初的那几轴儿少说也得八九百万,再加上那些小名头儿的,打半价也能买个二三百万的呀。到底是白来的,价钱太合适啦!”

“瞧你,”陆母笑着埋怨着自己的老公。“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咱们现在是商量该给人家高夫人多少钱,你怎么净打没用的算盘呀!”

“这样吧,”金兆枫说。“我提个建议。谭馆长除外,陆叔、阿姨、思南和我,咱们四个人都把合适的钱数儿写出来,然后来个加权平均,行吗!”

“好主意。”众人都同意了。

金兆枫笑嘻嘻地将纸笔分发给大家。大家写完后,又都交还给了金兆枫。

“四百万,六百万,六百万,八百万。”金兆枫唱出了数目字。

“谁出的四百万呀?”陆母奇怪地发问道。她用眼神在众人脸上搜索着。

“我。”陆父低下头,难为情地回答。“别嗔着我,我是不想助长坏风气,再说了,人家自己要的四百万嘛。”

金兆枫的脸上笑开了花,心里也笑开了花。“哈哈,陆叔真有大智慧!大智慧者的思想和言行必是大异于常人的。我想起伟大的庄子来了。一般的人遇见亲人亡故肯定会大哭,可庄子的老婆死了以后,他却鼓盆而歌,到底不是俗人哪!行了,咱们言归正传啦。我写的是八百万,那……阿姨跟思南写的就都是六百万了。这倒好算帐了啊,拿眼一看就能算出来了——六百万。哈哈,陆叔也太执着了,就是敢于同坏人坏事作坚决的斗争。我本来还跟谭馆长说付人家一半儿实价的价钱呢——这一半儿也合一千多万哪!没料到,高夫人自己就给自己出价儿了。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啊,她多拿了二百万,倒给咱们省了好几百万哪。”他欢快地拍着谭卫国的肩说:“ 老兄,你这回发财大大的啦。你先抻一天,明天再给高夫人打电话,别让人家说咱们办事儿不沉稳。”

(12)阳光阴谋家

“要是现在就通知高夫人,她准说你办事儿特干练!”谭卫国开玩笑说。他的心里也彻底踏实了,美得直想撂蹦儿(撂蹦儿:北京俚语,意为跳起来。)。

“兆枫,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现在是不是高兴得直想请我们吃大饭呀?”左思南打起了坏主意。

“ 嘿,思南,开始害人哪?你可真够能裹乱的!”金兆枫回击道。“都不是外人,就别在饭上找齐儿啦。两百多件东西砸我手上了,还是让我好好儿琢磨琢磨吧。你都是那么大的老板了,还在乎一顿饭吗?!纯粹是拿我打镲(打镲:源自天津的俚语,意为开玩笑。)!”他看着众人。“饭肯定要吃,过几天一定吃,不为果腹,只为交心。”他抬起屁股。“大饭不吃,小饭还是要吃的,咱们去一楼的餐厅吧。今天禁止大吃大喝啊,每人五十块钱的标准。”

左思南假意地向岳母抱怨道:“妈,你们老板拿了那么多剩余价值还这样儿,也太黑了!比旧社会的资本家还狠毒。”

“你不狠毒!”金兆枫以牙还牙地说。“哪个资本家碰上你算他活该倒霉,他拿完一次剩余价值就得天天儿挨你挤兑,没等到拿第二次就得让你活活儿气死!哈哈哈哈……”

“你们俩真是冤家,一见面儿就跟仇人似的。”陆母笑着说道。

谭卫国真诚而有些拘谨地对金兆枫说:“金总,一会儿这顿饭的钱由我来出,我是真心的。交你这么个朋友不容易啊!”

“那哪儿成啊谭馆长,你是客人哪!”金兆枫执意地说。“不成不成。”

“我拉着老脸求你一次也不容易,给我一面子!”谭卫国拉住了金兆枫的手。

“谭馆长够意思!”陆父打着圆场说:“兆枫啊,今天咱们就谢谢谭馆长的宴请了,下回你再替谭馆长多办点儿事儿不就结了嘛。”

“那……今天就让谭馆长破费了啊。”金兆枫说。

“别磨唧了,吃不吃啦?”左思南没好气地用力拉着金兆枫。“我就见不得你这副没落相儿!快着点儿,走走走。”

“就知道拽咧子(拽咧子:北京俚语,意为说闲话。)。催命鬼!”金兆枫嘴里嘟哝着,脸上使劲儿出着洋相……

散席后,金兆枫独自回到办公室,为那二百多件字画狂动起脑筋。资金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用自己手里的钱先垫上就行了,销路嘛……一定得慎重考虑,力争在资金快速回笼的同时实现利润的最大化。要不……要不……对,先在双月堂做专场展售,动员一切能动员的力量,把所有能联系到的藏家买家都叫去。只要价格定得略低,二百多件真材实料的东西是不愁抡不出去的,卖剩下的还可以上自己的拍卖会嘛。赶紧给潘文成打电话,和他商量商量。想到这里,他抄起话筒。

“ 喂,潘师傅,我是兆枫。有个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儿。我捡了一个大漏儿,拿特低的价钱进了二百多件字画儿,件件保真,里边儿的一多半儿都是大名头儿,东西是我跟陆叔他们两口子一起看的。我打算在咱们双月堂做专场热卖,可这心里又没底,所以呢,就想让您老给晚辈拿拿主意。嘻嘻。”金兆枫温良地说。四十多的人了,偶尔还会露出儿童般的马脚。

“哈哈,我这个月的奖金肯定又低不了啦!好事儿。”潘文成很兴奋。“那就赶紧把东西拿店里来吧,我帮你设计设计。”

“哎呀,我的亲大爷,您的脾气也太急了吧,生意倒是已经定下来了,可现在还没钱货两清呢。”金兆枫好笑地说。

“ 在店里热卖倒是没问题,那得赶紧跟买东西的财主们联系呀。既然进价低,卖价也别定得太高,赶紧回本儿,见利就行了。我手里有二三十个大主顾,他们买几十件东西玩儿似的,如果他们见着便宜就不要命,没准儿还刹不住车了呢!呵呵。”潘文成稳健地说。“等东西到了店里我再通知他们吧,不见兔子不撒鹰,别白诓人家一回。开店的人不能说没影儿的话干没影儿的事儿,信誉是最要紧的。”

“您说得太对了。就这么着,全听爷们儿您的。我今天就是想预先知会您老一声儿。哈哈,潘大爷就是无人能及,每次打电话每次给我上一堂生动的政治课。”金兆枫连说带笑着。这些年,潘文成的敬业让金兆枫非常感激。

“还有事儿吗?外边儿又来客人了,我得瞅瞅去。”潘文成说。

“那您先忙吧。回见。”金兆枫说完,挂上了话筒。他心里的新石头又落地了。他异常冲动地想给自己的买家朋友们打电话,但忆起潘文成的忠告,还是忍住了。他是个直筒子急性子,难怪老妈到现在也总是说他憋不住隔夜的狗臭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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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此赏光的朋友您好!今天是在下的生日。我对这本小说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至今仍时常沉湎于昔日的回忆当中。让我们热爱生命吧,让我们更加热爱我们目前正在爱着的人吧。

朋友,我们是有缘人!

(13)就地接财神

次日下午,谭卫国给金兆枫打来电话。

“金总,我已经把价钱告诉高夫人了,六百万。人家到底是领导的老婆呀,心态口气特冷淡平常,就是一个劲儿地催着赶紧把东西都取走呢。”

“哎呀谭馆长,这就叫外强中干嘛。心态口气只是现象而已,急着让咱们取东西是因为急着拿钱,这才是本质,看来呀,你的辩证法没我学得好哇。哈哈。”金兆枫说:“麻烦你明天早上再给她打个电话,就说我后天付全款,让她跟我上趟银行就行了。”

“好嘞,我明天通知她。后天……后天是11月3号,我正好儿有个会,你就自己去吧。多带俩人儿,付完款把东西全拉走。我明儿给她打完电话就给你信儿。”谭卫国利索地说。

“那好,拜托啦。”

……

第二天,谭卫国又打来电话。

“金总啊,我是谭卫国。高夫人说了,她明天上午有时间,几点都随你,她们家的那六个大樟木画柜也送你了。高妇人还特意让我嘱咐你一声儿,明天去的时候儿叫一辆搬家公司的车。”

……

11月3号,星期五。

上午,金兆枫带着两个负责监装的员工来到了高府。随后,他带着高夫人去了银行,将六百万元书画款存进了高夫人的户头。在金兆枫领人搬运字画和画柜时,一直矜持有加的高夫人暗自流下了老泪。

搬运完毕后,金兆枫到客厅向高夫人告别。

“高夫人,我们这就走了,以后您有事儿就通知我,我会尽力帮您忙的。”金兆枫真诚地说。他很体谅初寡人此时的心情。

“ 唉,不会再麻烦你什么事情了。”高夫人一脸黯淡地说。“家里原来有两千多张字画儿呢,连宋代元代的都有。老头子刚一走,他的几个孩子就把那些东西抢跑了,生怕落在我手里,毕竟我不是他们的生母哇!你初来的时候儿也看见了,有的画柜里都快空了,可以前都是装得满满的,你买走的这些都是他们拿剩下的。没想到,人家指头缝儿里漏下来的破东西也给我换来了六百万呀,”

“高老的几个子女做事儿也太欠考虑了。”金兆枫附和道。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狠。

“老头子是猝死,什么话也没来得及留下。”高夫人说。“不提这些啦。你是厚道人,象你这样儿的商人不多见。我也想不出怎么感谢你,就祝你日后发大财吧。”

“哈,我这儿就谢谢您了。”金兆枫说。“高夫人,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高夫人说着,微微地欠着身子……

六个大樟木画柜被运到了金兆枫家里。所有字画都被运到了双月堂。

潘文成看着成堆的好东西,边搓手边赞叹着。“好哇!”

“嘻嘻。”金兆枫见状笑起来。“这都是高老家里的子女们抢剩下的破烂儿,到咱们这儿就成宝贝疙瘩了。到底咱们是草民,不开眼呀!”

“不管是古代还是民国还是现如今,达官贵人都有搜罗好东西的习性。我曾经去过一个大干部家里鉴定字画儿,人家那些个东西甭提多地道了,足够开一个博物馆的了。这还都是人家近十几二十年收藏的呢。”潘文成艳羡地说。

“甭管什么干部,光凭工资都当不成收藏家。您说的这个大干部肯定也有收受贿赂的嫌疑,没跑儿!”金兆枫说。

“说别人没用,还是照顾好自己的生意要紧。”潘文成说。“你今天也别挪窝儿了,跟这儿上一天班得了。我先把这些东西过过目,让会计帮我作个登记,完了事儿,咱们就一个心思地打电话找买家,把他们掘地三尺地全给挖出来。”

“您连过目带登记最少也得半天儿时间,我还是先打电话找人吧,等着也是等着。”金兆枫说。“明天是礼拜六,咱们就从明天开始大卖。我先约头一拨儿。”

“那也行,咱们两不耽误。”潘文成说:“钓鱼靠的是香饵。开口第一句先说东西好,第二句赶紧说价格优势,第三句谝谝彼此的友情,得让买家们觉得咱是有好事儿想着他,不是向他推销老库底子。必须钱货两清啊,别把行市做倒喽!”

“您真是个老买卖虫儿!”金兆枫笑了。“就依您。”

……当天,金兆枫和潘文成通过电话与众多的买家和收藏家取得了联系。乐此不疲的人们听说有大批物美价也美的好东西在召唤着自己,无一例外地表示必来捧场。

……

从第二天——星期六开始,金兆枫将自己的办公地点临时移到了双月堂。双月堂的店内店外都贴出了标示,店外写的是:本店现举行内部活动,非特邀嘉宾谢绝入内;店内写的是:所有作品保真无疑,贵我君子,买卖两惠,友情为重。

……

22号,金兆枫与潘文成一起仔细地盘点了辉煌的战绩:经过两周半的人来人往,总成交额达到了两千三百多万元,二百多件东西最后只剩下了三十来件。

“刨去六百万成本,毛利是一千七百万挂零儿。我又胜了!”金兆枫说。“剩下的也别糟践,就留在店里慢慢儿卖吧。”

“可着北京城,没有几个比你更幸运的行里人啦!”潘文成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哈哈,舍我其谁也!”

……

(14)豁达谢财神

第二天,感恩节。饱尝胜利喜悦的金兆枫又移驾回了观自在公司。他走进办公室门后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谭卫国打电话。

“喂,谭馆长,伟大的战役提前胜利结束了,快来跟我一同分享丰硕的果实吧!打土豪分田地的活动不用等到明年二月底了,现在就共产共妻!”金兆枫手舞足蹈地说。

“啊?这么快呀!我这就过去。”谭卫国也是一阵惊喜过望。

金兆枫给秘书打去电话。“给我泡一壶铁观音。”

不一会儿,谭卫国就到了,眼神晶亮,脸色欣然。甜美的秘书随之而入,在为宾主分别奉上香茗之后便掩门而出了。

“高兴死我了。”谭卫国坐在金兆枫对面说。“我这些年听到的好消息太少了。”

“以后就不同了,好消息会越来越多地。”金兆枫很会解压。他拿出一个存折,推给谭卫国。“这是老兄这次的战果。”

“啊,好。”谭卫国竭力若无其事地拿过存折,打开一看,惊问道:“怎么这么多呀?那些东西不是也就能买两千来万吗?”

“一共卖了两千三百多万。这存折儿上的钱数儿不是按照利润的百分之二十算的,没有你就没有这笔生意,所以……我多算了点儿。”

“五百万太多了。你这不是抽我嘴巴吗?”谭卫国说。

“ 利益共享,这才是朋友啊。”金兆枫缓缓地说。“我愿意结交家庭观念比较重的男人做朋友,老兄你就是这样儿的人。我原来说给你百分之二十,那实在是有点儿苛刻啦!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没必要患得患失的。”金兆枫端起茶杯。“来,谭兄,喝口铁观音吧,我不能再容忍自己不给伟大的谭馆长准备水喝啦,哈哈哈哈……”

“金总,我什么也不说了。”谭卫国有些激动。“我女儿一直想出国,可我总也没攒下足够的钱把她给送出去。这下儿好了,我替我女儿谢谢你了。”

“你做得也太隆重了吧?这都是应当则份的呀。”金兆枫说:“又是上班时间偷着跑出来的吧?别耽误工作。我这儿今明两天预展,周末正式拍,咱们有时间再聊吧,是朋友就不在乎一朝一夕的,路还长着呢。”

“金总,你这点儿好儿我记一辈子。”谭卫国揣起存折,站起来就走了出去。他很看重友情和恩情,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金兆枫望着谭卫国走后,口中喃喃自语道。“唉,挺好的茶叶,白沏了。”

……快下班时,谭卫国给金兆枫打来电话说

“金总,我已经把五百万的事情告诉老婆和女儿了,她们特别感激你。咱们认识好几年了,可从来也没细聊过,你看这样儿好不好,晚上一起聚聚,吃个便饭,聚齐儿的地方儿可以选在你们家附近,这样儿你喝酒比较方便。”

“谭馆长太客气了!我预展拍卖期间的事情太多了,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咱们是朋友,不用搞形式主义。”金兆枫委婉地说。

“拍卖不是礼拜日下午结束嘛,那就礼拜日晚上吧?我一张嘴求人心里就打鼓害怕,你可千万别撅我。”谭卫国的语气里带着哀求。

“唉。那就……行吧。不过,时间也许会稍微晚点儿,没问题吧你?”金兆枫有些无奈。

“没问题,几点我都等你!”谭卫国高兴了。“那就先这么定了,咱们礼拜日拍卖完事儿以后再联系。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搅啦。”

“好,到时候儿联系,再见。”

(15)新交会旧友

没一会儿,虎黑子也打来了电话。

“兆枫啊。我听思南说,你又碰上好事儿啦,哈哈,好人就是有好造化。快拍卖了,挺忙的吧?”虎黑子的嗓门还是那么高,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

“忙死了,也快烦死了。我越来越觉着人生的乐趣太单调太枯燥了,生活的真谛就是必须忍受折磨,各种各样儿的折磨。”金兆枫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对象。

“等你拍卖以后,晚上咱们哥儿仨抽空儿聚聚吧,发发牢骚心里就轻松了。同意就说同意,不同意也不许你骂我,哈哈。” 虎黑子说。

“我现在最烦的事儿就是吃饭!礼拜天晚上已经有人约我了。”金兆枫有些抱怨。

“那就一块儿吧,人多了还热闹呢。行吗?不行我和思南就闪了,你们聚你们的。”虎黑子探寻着问道。

“一齐聚吧,让我少烦一回。”金兆枫说。“我喜欢干净,你来的时候儿把鞋擦擦,我就见不得你那副掏臭沟的德性!礼拜天下午等我回信儿。”

“哈哈,得嘞。挂啦。”

……

周末两天的拍卖形势很好,成交额也不错。

拍卖刚一结束,金兆枫就马上联系了谭卫国,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并告诉他说,自己的两个哥哥也去参加聚会。谭卫国听后心里倒多了些坦然——虽然他很看重金兆枫,但他深知,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并不多,有其他朋友加入聚会反而会使聚会变得更加轻松和谐。

随后,金兆枫又联系了虎黑子和左思南……

晚上八点,众人在餐厅的包房里聚齐了。餐厅不大,但很有特色。

金兆枫为大家互相做了介绍,点完菜,开聊了。

“黑子,思南,你们俩不许喝酒,只能喝饮料。谭馆长,咱们俩喝酒,馋死他们。”金兆枫边定制度边气人。

“美得你,馋死谁呀!”虎黑子来劲了。“对我来说,酒倒进你嘴里跟倒进我嘴里的感觉是一样的,咱们是亲兄弟,你的心肝肺就是我的心肝肺。哈哈哈哈……”

“我们不喝,就想一门儿心思地看着你喝。”左思南一脸坏样儿地对金兆枫说。

“到底是把兄弟,看着就是亲,羡慕死我了!我从小儿就想找个知心的朋友,可到现在也没人看得上我。”谭卫国感触颇多地叹息着。

“我这两个弟弟都是有文化的能人,承蒙他们不嫌弃,这才成了兄弟。我是个粗人,这些年经过他们的帮助,把我也给改造成有追求的人了。哈哈。”虎黑子谦虚地说。“谭馆长,人和人之间得有缘分才成,要不然,那就是有命无运,碰上好人也都跟自己擦肩而过喽。”

“ 没错儿,说得好!”谭卫国很赞成。“我属于彻彻底底地被耽误的那一代人,上中学的时候儿,每天上学就是学习老三篇、搬城砖、挖防空洞,压根儿就没正经上过文化课。说来都可笑,老毛说过,‘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可咱们中国文革期间挖了多少防空洞啊!归根到底一句话,还是怕人家。”

(16)再论老三篇

“ 我比您晚生了几年,可是,在学校的情况跟您差不多。”虎黑子对谭卫国说。“在学校的时候儿,不是学工学农就是军训,写字的时间全花在大字报上了。当时也不爱学习,觉得还挺美的,可现在一想,国家真他妈耽误人呀!那时候儿,年纪叫连,班级叫排,学校都快成了兵营了。那时候儿就想当英雄,心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怕,碰上敢叫碴本儿(叫碴本儿:北京俚语,产生于文革期间,意为挑衅。)、犯照(犯照:北京俚语,产生于文革期间,意为怀有敌意地对视。)的,不叉他也得花(花:意为将头部打流血。)他。当时挺骄傲,现在觉得特傻。”他谨慎地未提及自己年轻时因为伤害罪被判刑的事。

“我从小儿就特喜欢文学和历史。”谭卫国有感而发地说道:“原来读老三篇的时候儿我就琢磨,你说,张思德是因为烧炭而死的,肯定不可能比倒在战场上的人更壮烈;白求恩是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的派遣才来到中国的,肯定不可能比自愿参加革命的本土人士更伟大;最可气的就是认死理儿的大傻子愚公,你说,他住在一个不适合生存的地方儿,既不修路也不搬家,却异想天开地挖起了太行山和王屋山,后来怎么样啊,‘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如果没有天帝之命,愚公的愚蠢会把子子孙孙的前程全都断送在挖山上!张思德和白求恩的精神是可取的,愚公的精神是不可提倡的,到了穷途末路都不求思变,一味蛮干,简直是愚昧之极!我要是愚公,就带着全家迁徙到发达地区,让我的子孙们为国家繁荣民族昌盛作贡献!”

“没想到,谭馆长年轻的时候儿思想还是挺活跃的嘛。”金兆枫说。他意识到,自己以前小看了谭卫国。“愚公移山精神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提出来的,在当时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任何一个民族都是需要精神信念的,愚公虽然愚钝,可他坚忍不拔、持之以恒、敢想敢干,这种精神在某些时期是非常有作用的,不只在中国!”

说笑间,菜上来了,很香。酒是谭卫国点的,五粮液。

“今天没外人,都自己吃自己的,”金兆枫看着谭卫国说:“咱们也别互相劝酒了,慢慢儿吃喝慢慢儿聊,尽兴地聊,我今天特有兴趣听老兄你深聊一回。”

于是,各自开吃开喝,细嚼慢咽,心里揣摩着话和题。

“谭馆长,给我们讲讲文革吧。我们都比您小,挺想听听的。”金兆枫出人意外地请求道。素日里,他对文革的话题是非常敏感甚至说是厌恶的。

“对,说说。”左思南也搭下茬儿(搭下茬儿:北京俚语,意为接话。)地说道。“文革开始的时候儿,我们还都是刚断奶的孩子呢。”

(17)壮烈忆文革

“ 那就随便说说吧。”谭卫国摆开了架势。提起文革,他的心里顿生出一股豪气。“文化大革命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浩劫,把民族和百姓都毁了。1966年,号称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纲领性文件’的《5·16》通知号召在全国开展文化大革命,5月25号,聂元梓带人贴出了全国第一张大字报,由此,史无前例的运动开始了。8月18号,天安门举行群众大会,毛泽东穿着军装第一次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革命群众和红卫兵,北师大附属女中的宋彬彬把红地黑字的红卫兵的袖章戴在了老毛的胳膊上。宋彬彬是当时的东北局书记宋任穷的女儿。毛泽东太有才了,他问过宋彬彬的名字以后,神采飞扬地说:‘要武嘛’,接着,宋彬彬的名字就改成了宋要武,小巧文静的女学生一下儿就变成了恶魔。十一中学原来是中央军委子弟学校,八一中学是聂荣臻创建的学校,‘十一’、‘八一’这几个学校里的红卫兵都是军队高干的孩子,他们强烈信奉血统论,充分继承了父辈的虎狼本色。北京最早的红卫兵基本都是行政十三级以上的干部家庭子弟,他们既排斥普通干部家庭子弟也排斥平民阶层的子弟。那会儿的红卫兵领袖都是高中生,初中的基本都是打手。当时的孩子真是杀人不眨眼,现在想起来都哆嗦!从8月到11月,老毛八次接见红卫兵,我参加了其中的两次。当时还开展了全国性的大串连,坐火车一律免票。那工夫儿,我去了井冈山和韶山冲,到了那种地方儿,特别热血沸腾。老毛真聪明,鼓动中学生为自己的政治策略杀开了一条血路,从那时候儿开始,全国上下武斗不断,真枪实弹地互相厮杀,鸡犬升天了,好人全他妈倒霉了,人和人之间除了提防就是告密,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甚至连家庭成员之间都如是。红色恐怖把人性变成了狼性,老红卫兵残暴疯狂得简直超过了当年的法西斯!因为文革,国家的经济发展停滞了,城市里产生了大量的闲散人口,所以,从68年底起,‘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老红卫兵们完成了历史使命,好多人都远离父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我是第一批上山下乡的,这一走溜溜儿就是八年!”

“您当红卫兵的时候儿,没糟践过人吧?我是说……女的。”虎黑子迟疑地问道。

“ 绝没有。”谭卫国斩钉截铁地回答。“当时十七八岁的孩子可远没有现在十七八岁的孩子开放和早熟。那时候儿时兴拍婆子,我也拍过,那女孩子儿是二炮的,人特漂亮。因为西城一人儿想戗行(北京俚语,产生于文革时期,意为抢别人的女朋友。),还碴过一架呢,我把那小子给捅了。我们那会儿除了互相搂搂抱抱亲个嘴儿没别的,撑死了也就是找个地儿刷夜(刷夜:北京俚语,产生于文革时期,意为也不归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肉体关系。大院儿里的孩子拍婆子一般都这样儿,属于朦朦胧胧的纯情接触。拍婆子在当时也是一种充满激情的时尚,应该算是属于精神层次的亲近,它跟带(带:专用于文革时期的俚语,意为男性与女性相好。)圈子(圈子:北京俚语,产生于文革时期,含义与女流氓接近。)有天壤之别!婆子提供的是精神愉悦,圈子提供的是肉体享受。要玩儿就玩儿高境界高档次!”

(18)豪迈少年)时

“没想到,老红卫兵除了残忍也有情调儿!其实,精神上的占有比肉体上的占有更崇高更伟大,也更值得回味和留恋。”金兆枫感慨道。

“您当红卫兵的时候儿参加过造反和武斗吗?”左思南问。

“ 参加过,说没参加过那是撒谎装孙子!我不像有的人,好多手里有命案的闯将后来都把自己说成了文革的受害者,肏他个妈的,一想起那些事儿我就想骂他们丫挺的,一堆没脸没屁股的王八蛋!那年头儿里,我干过好事儿,也干过糊涂事儿。说出来你不信,当时的精神老是特疯狂特高亢,干什么都觉得自己是在忠于毛泽东!年轻无知,少不更事啊。”谭卫国略带忏悔地说。

“幸亏您上山下乡了,要不然的话,指不定得犯多少罪呢!”虎黑子气不平地说。“文革那时候儿,红卫兵全他妈疯了,整天打人斗人,我当时刚上小学,打也打不过他们,可我从心里恨他们!”

“ 插队第二年,我回过北京,呆了半个来月——我爸因为路线不稳,挨完批斗就给下放到外地的农场去了,我是回来给他送行的。”谭卫国接着说道:“那些天挺孤独的,大院儿里的朋友不是插队了就是参军了,所以,我就偶尔拎着冰鞋去什刹海冰场滑滑冰。当时的什刹海冰场是北京各路江湖好汉的聚集地,你们太小了,体会不到。”

“肏,有什么体会不到的呀?!”虎黑子不屑一顾地说。“不就是一帮老泡儿在那儿逗咳嗽耍流氓嘛,军呢子大氅儿、羊剪绒帽子、脸上再糊一大白口罩儿,看着还挺壮门面的,实际上没几个硬货,碰上不要命的照样儿吓得尿裤子!一句话,只要是jī巴,再长再硬也打不死人。我小的时候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可就一样儿,我从来不叫朋友帮我背黑锅,也从来不打比我小比我弱的人。您可着四九城儿打听打听,有几个真正的顽主是靠单打独斗起家的,谁都甭跟我牛bī!我是在没人敢欺负我了以后才走正路的。”

“唉,真是本性难移呀!”金兆枫笑嘻嘻地讽刺着虎黑子。“一遇见合适的土壤和温度,你的流氓意识就会跟良种似地生根发芽。哈哈哈哈……闭上嘴,老实点儿。”

“得,我又错了。”虎黑子知趣地一缩脖儿,不说话了。

“ 我去陕北那八年里,一共才回过五趟北京。那几年,北京出了好几拨儿有名的顽主,有的认识,有的只是听说过。70年回北京的时候儿连吃了两回老莫儿(老莫儿:莫斯科餐厅的昵称,始自文革。),在那儿碰见过好多过去的朋友,都是耀武扬威的。我返城以后,在知青办托人把我分到了博物馆。工作刚安定下来,原来的几个社会朋友就找我来了,可是,我不想跟他们混,陕北的那几年苦日子早就把我的脑筋变得又死又硬了,我当时就想好好儿工作,熬到退休算了。我参加过77年的高考,没考上,到现在还恨自己呢。我原来大院儿里的好多朋友现在都当官儿了,都够得上行政十三级了。”谭卫国把经历说得极简洁,尽量躲避着过于敏锐地表述。

“您那些当官儿的朋友们文革的时候儿是不是都是好孩子呀?不会经常犯错误吧?”左思南边喝饮料边问道。

“哪儿啊!我原来的朋友都算不上是好孩子,净是军挎里装着凶器就上学的。瞧瞧人家现在,军队的,机关的,全是大干部,满口的国计民生。哈,细一想啊,这些人的人生也太有看头儿了,活得都掉了个儿了!”谭卫国感叹道。

“ 列宁不是说过嘛,‘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文革期间犯错误的,大多数儿都是受骗上当被人利用,也是政治牺牲品,他们犯错误是因为忠诚!怪只怪毛泽东的政治策略和手腕太高明了,能随心所欲地把整个儿国家和民族玩儿得滴溜儿乱转。革命家留恋和沉醉的是你死我活的革命斗争,是必置人于死地而后快的坚定信念,就像美国的巴顿将军适应不了和平的生活,这是长期经历所形成的惯性!毛泽东太看重自己手里的权力了,太多疑了,他的疑心病害死了多少好人哪!上至国家主席、元帅,下到平民百姓,惦记上谁谁难逃一劫。都说毛泽东也是受人挑唆,可除了毛泽东,谁能把刘少奇诬蔑成叛徒内奸工贼呀?国家都解放十七年了,为什么偏偏到了文革才彻底认清国家主席的本来面目哇?纯粹是淡bī!十年大浩劫,整天都是乌云压顶豺狼当道的,也就梦游天姥的时候儿才能看见什么叫‘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祸国殃民!”金兆枫愤愤地说。他抄起酒杯,大大地喝下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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