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女市长 - xp1024.com
《风流女市长》


一、

她自从与小车司机私通以来,心情格外好,她幻想有一天在荒野上绿草如茵,两个人一 丝不挂,无所顾忌地尽情做 爱。

在明亮的阳光下,在潺潺的溪水旁,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将两个人创出的十几种花样认真地演示一遍。

有时,她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办公室,构想幽会的细节,却总被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打乱。 对着镜子,她常看着自己**的浮房发呆,略有些沧桑的面容,使她暗下决心,要抓紧这生命关键的一环,一定要制造一个与**去郊外的机会。

快乐需要自己寻找。

苦难人生毕竟就是苦难人生,但它也像幸福人生一样,将轮子弄得轰响,把人推载到生命的终极,人们随车而去的除了自己的身躯,还有充盈或空虚的心。

短暂人生,何枝可依?

该享受就享受,该痛苦也别转嫁给别人,品尝实际是一种天意。

她和他就信奉这样的人生哲学,在繁忙的工作间隙享受人生,他们用快乐建造一座房子,远离城市,远离喧闹和人群……

秋阳暖暖地高悬在天空,微风过处,草茎稍歪,远山起伏如浪,渐远渐淡,南飞的雁阵在蓝天上振翅飞过,无声无息,足迹掠过高空,却不留痕迹。

丁思嘉用慵懒和松软的身体斜依在马怀永的怀中,马怀永以占有后的傲然,俯视着他的怀中物,成功和满足写满他的脸,遥想当年,他虽有刘邦的“大丈夫当如是”之志,可占有一个一度叱咤风云的女市长,他决没敢想过,可没敢想的事如今却成为事实。一想到这些,他心中就有一种压制不住的冲动。

丁思嘉轻抬媚眼,抬头对马怀永轻声说:“当年我下乡时,秋天也有这样的景色,我们常去树林中采摘红叶和一种叫满天星,小豆大小的花儿,它皮儿黄黄的,里面却鲜红,挂在房间里,一夜间它会自己爆裂开,红黄相间,十分好看。”

马怀永被她勾动旧情,用沉稳的语调回忆、感慨道:“当年我下乡就在这儿……”

丁思嘉打断他的话,说:“你和我说过多次,要不,你也不会拐个大弯儿来这里。”

马怀永看她一眼,犹如讲兴正浓的老师被他得意的学生提问打断,又接着说:“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我如果有机会出差到这一带,一定要挤时间来这里看看,可是,一次一个心情。”丁思嘉用漫不经心又刻薄的语调说:“怀旧是人之常情,可过分怀旧,怕是另有原因吧?当时你在这里是不是看上了谁,或者是别人看上了你?使你这样刻骨铭心?”

不远处有一水塘,芦苇斜七歪八地插在水面,犹如流浪儿不修饰的头;波光鳞鳞的水面上,有一只不知名字的水鸟一掠而过,身子几乎贴到水却又没有贴到,它盘旋着、寻觅着,犹如落魄者的心情。终于,它找到一个支柱,一个支点,它落在一棵芦苇上,转过头,惊奇而又不解地看着斜坡上两个陌生人。

马怀永看着自由自在的鸟,突发感慨地说:“鸟之悠闲,人不可知,可叹人群繁杂,不过在为一口气而活着,一权一物相争。仔细想来,患得与患失同样可笑,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而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忧的人又太少了。想当年,我若追名逐利,也不致于如今是个小小的司机”。

丁思嘉也调侃道:“一个有权力管市长的司机。”

马怀永将她揽在怀里,一字一板地说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云云众生,又何必多求?”

丁思嘉突然坐起身,转着头盯视着马怀永的眼睛,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的事不会长久,也不会有好结果。”

马怀永又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女人总是预感多于现实,我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不相信预感。”马怀永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轻轻地伸入丁思嘉的上衣内,手不停地在她的衣内运动。

丁思嘉微闭着眼睛,似醉似醒地说:“我真希望永远这样宁静和安详,体会温存而忘掉一切。 我还希望在这样的地方盖一座房子,远离喧闹的人群和官场,不看他们的脸色,不听他们的噪音,平平静静地过一生。”

马怀永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衣内的手仍然不停止运动,他认真地说:“你正处在事业的高峰,应该再思进取,争取当一把干干,呼风唤雨,条件具备,把自己的思想变成现实,让他们围着你屁股转,你这个时候不可有退隐的想法。关于避世的想法很多人都有,可实际做的人很少,他们宁可挤在城市火柴盒似的房子里,疲于奔命,心里似乎不甘落后,其实他们已经很落后,整天绷紧一根弦,不是享受生活,而是迫于生活,这样也不在郊外安营扎寨,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过是失意人的一种自我安慰。长住荒野或精神懈怠的人会丧失斗志,被人宰割成肉、成馅,吃入肚中还未得知。诸葛亮在乡下没遇到刘备时,也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看上去超脱自在,可刘备一请他出山,他就毫不犹豫地走出茅草房,去外面的世界建功立业,不甘寂寞当什么隐士。要做隐士,隐士也有几种活法,有人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你现在是副市长,也算隐于朝了。” 丁思嘉默默地听着她的司机兼**讲述着,眼睛望着水塘中那只水鸟,此时又多了一只,两只水鸟相互追逐着,似乎在调 情,又似乎在觅食玩耍。

马怀永用商量的眼神望一眼丁思嘉,慢慢地用手松开她的皮带,嘴里说道:“你有时还太仁慈,为官一任,该狠就得狠,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会来算计你,该收礼就收礼,该不同意就不同意,不该不同意的也不同意。这样,别人才重视你,才显示出你的权力,但我求你时,你可千万别不答应,你说对吗?仲书的孩子结婚向炼铁厂要装修费的事,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向你要求……”

两只水鸟停止了追逐,静静地落在岸边一个僻静有厚草的地方,交颈厮磨,然后交配。

黑色奥迪车在秋阳的照射下闪着光,静静地等待着主人打开门钻进去。

汽车发动后向前驶去,泥路上的灰尘扬起,如雾如烟,丁思嘉回头望去,刚才她们坐卧的地方已被烟尘挡住。

迎面走来一位弯腰驼背,虽刚入秋,却已着棉袄、棉裤身背柴筐,手提耙子的老头,大裤裆随步晃动,几乎过膝,浑浊被皱纹包围的眼睛盯着汽车,步履蹒跚地靠着路边而行,马怀永突然把车子停在他旁边,老头诧异着站定,马怀永摇下车门玻璃,问道:“你上哪去呀?还认识我吗?”

老头用手抹一下脸,恍然大悟地问道:“你是马怀永?”

“对,我还有事,走了,下次有时间去你们家看你。”

“马怀永,你如今发达了?进城了,开小汽车了,还认识我……

马怀永习惯地按一下喇叭,又将车向前开去。

丁思嘉看着木然地站在路边的老头,问道:“他是谁?”

马怀永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是我下乡时的队长,整我最狠的人。有一次他让我吃别人撒上尿的苹果,我不吃,他就让人把我绑在电线杆子上冻一夜。”

丁思嘉结束了在省城的4天会议,天黑时,小汽车停在沿海边为副市级以上干部盖的独体别墅前的一栋别墅门口。

楼内大厅灯光明亮,马怀永拿着丁思嘉为母亲买的东西,随着丁思嘉走入客厅。

丁思嘉的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女儿回来,大声问道:“你吃饭没有?”

“还没有”。

马怀永把提包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对老大娘打一声招呼,转身要走。

丁思嘉的母亲突然叫住他,说:“小马,你就在这儿吃饭吧,有新鲜的螃蟹,楼上厕所的灯坏了,门秘书这几天没来。你再给修一修。”

马怀永看一眼丁思嘉,转身向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说:“我马上就去修。”

这时,楼梯上走下来丁思嘉的女儿小丽,她站在马怀永的前面,挡住马怀永,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不用了,我哥已经把它修好了。”

丁思嘉一愣,转头问小丽:“你哥哥回来了?”

“嗯”!

小丽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她看一眼马怀永,径直走到丁思嘉身边,压低声音又故意让不远处的马怀永听到,说:“妈,我不愿意在咱家见到马叔。”说完,目光冷峻地望着马怀永。

丁思嘉面上一惊,知道马怀永已经听见,大声训斥小丽道:“你怎么这样没有礼貌,你马叔有什么对不起咱家的?你快向你马叔道歉!”

小丽转头对着马怀永,大声说:“我不愿意看到你,也决不向你道歉。”说完,转身向楼上跑去,

马怀永顿时满脸通红,无所措手足地呆立在客厅桔黄色的灯光下。

厨房中老太太正忙碌着,不知道客厅中发生的事情。

两人尴尬地对视片刻,丁思嘉突然上前几步抓住女儿的肩膀,厉声道:“你马叔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你小孩子家竟然乱说话,快向你马叔道歉!”

小丽倔强地说道:“我不道歉,我不愿意看见他和你在一起!”可是,她挣扎不开母亲紧紧抓住她衣服的有力大手。

小丽眼中气出了泪,提高了声音说:“我不同意政府派他当你的司机,明天我去找他们,找政府。” 丁思嘉被女儿连珠炮似的话轰得毫无准备,她没料到女儿这么大的火气,这么大的胆量,她恼羞成怒地喊道:“你给我住嘴,再不住嘴我打你了。”

楼梯上,闻声从自己房间出来的丁勇冷冷地站在二楼,手扶楼梯护栏,如领袖检阅部下一样翻动着自己的心情。

他刚走出一种烦乱的心境,又步入另一种烦乱的心境。

马怀永抬头看到了一改过去亲热面孔的丁勇,又转头看看恼怒的母 女,叹口气,对丁思嘉说:“我走了,别太难为孩子。”不等丁思嘉回答,他已大步向门口走去。

丁思嘉母亲已经热好螃蟹,叫他们吃饭,走入客厅,却不见了马怀永,她抬头见丁思嘉与小丽正站在楼梯旁,亏她耳聋,少些心乱,多些心安。

丁思嘉仍然怒气不减,大声训斥女儿:“你真要把我气死,真丢人。”

小丽毫不示弱地反驳道:“丢人的不是我!” “你还敢跟我丁嘴?”丁思嘉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举起颤抖的手。官大脾气长,多年官场生涯,练大了她的脾气,也练大了她的容量,她很快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敌手,而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恢复很快了自持力,有力举起的手又无力放下。

她令女儿有些吃惊地怒脸变成笑脸,她微笑而低声,怕母亲听见似的问道:“我们到房间去好好谈谈,你高中也恰恰毕业了,是大人了,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什么话?”说着,亲热地拉着女儿的手,要往楼上走。

小丽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母亲的腰,仰头看她哭着说道:“妈,我真的不想见到马叔。”

“怎么?他对你不礼貌吗?”丁思嘉警觉地问。

“没有。我爸爸刚去世半年,我不想再有个新爸爸。”

丁思嘉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说:“这我知道。”

小丽松开双手,与母亲转身向上面走,丁思嘉的母亲见状,在客厅里喊道:“思嘉,饭菜热好了,先吃饭罢。小马怎么走了?说好要吃螃蟹的,这人也怪,总干活却不肯吃饭……”

丁思嘉从女儿房间出来时,已经是深夜11时了,虽然她想为对女儿的冷落和把握她青春期的脉博而做些努力和弥补,但她心里明白,她们的交流还只是表面和解,并没有达到交心的目的。 她走出女儿房间,又来到儿子房间门口,见里面还亮着灯,门没有锁,她推门进去,却见儿子正躺靠在**看小说《三国演义》。她心中一喜,为儿子看正统书,念重点大学而发自内心地高兴,进而生出些许骄傲和安慰,在这一排小楼中,只有她的儿子是凭自己本事考入正规本科大学中文系。这种事实证明,她是一个教子有方成功的母亲。

她坐在儿子旁边的沙发上,略显疲惫而又鼓起精神,高兴地看着儿子,问道:“回来几天了?”

丁勇把书放在一边,坐在**看着母亲回答:“3天。”

“毕业分配有眉目没有?”

“基本上是哪省来再回哪省去,我不留校就分回咱省。”

丁思嘉说:“还是争取回咱们省,这一带我有熟人,将来有事也好说话。”

丁勇说:“我挺喜欢南方,留校在校报工作也不错。”

丁思嘉说:“我已与××厅的厅长说好了,你进报社也行。”

丁勇想对母亲说,他要远离这个家和他熟悉的人,他要一个人去闯世界,可是看到母亲疲倦而又孤独可怜的样子,不愿意在别人恩荫下生活的话又没忍心说出,他看着母亲略露着眷恋地说道:“明天我就返校。”

丁思嘉因为平时忙于事务性工作,缺少对儿子的关怀,此时多日不见,本来有许多话要说,又觉得过于琐碎,有些婆婆妈妈,没有必要罗唆,她关心地问:“车票买好了吗?” “买了。”

“你报到后立即给我来电话,明天让你马叔送你去车站。我还开会,不送你了。”

“不,我不坐他的车,也不用他送,我自己走。”丁勇用十分坚定的语气,一口气说完,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烟,用打火机点燃。

丁思嘉看着儿子一气呵成的熟悉动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也学会了抽烟。”

丁勇认真地看母亲一眼,没有说话,将吸入口中的烟长长地吐出,犹如蒸汽机车排气时充满了力度并发出声响。接着,他用低沉而有些压抑的声音问道:“妈,有一件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

丁思嘉微微一愣,但是,又很快镇静下来,笑着说:“别像审讯犯人似的,你要问什么?说吧。”

“妈,我想知道,我爸到底死没死?”

“妈不能骗你,半年前你爸得胃癌死去,追悼会你也参加了,火化时你也在场……” 丁勇不高兴地打断母亲的话,说:“妈,我已不是孩子了,我不是问我继父,我是问我的生身父亲,他死没死,他如果没死,如今在哪儿?”

“你是听谁说的?”

“这你不要管,我要你本着共 产党的干部要实事求是的作风……”

室内一片沉寂,丁勇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屋内烟雾弥漫。

丁思嘉望着已经长大的儿子,知道再隐瞒下去,只会加深她们母子间的隔阂。她想了想,组织好简单的措辞,坦率地对丁勇说:“文革时,我与你爸离了婚,他为逃避批判带着你妹妹跑到南方去了,我跟他划清界限,离了婚,带着你和你姥姥生活在一起,后来听人说,他在山东被红卫兵打死,再后来就没有了他的消息,在与你继父结婚之前,我还打听过他与你妹妹的消息,这里没有人知道,情况就是这样。”丁思嘉说到这里,很平静地看着儿子,不知他会再有什么问题。

丁勇透过烟雾看着母亲,烟雾如一堵墙,隔远本已贴近的母子的心。他冷冷地犹如问训一个犯过错误正向老师检讨的学生:“你当时为什么离婚?”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吗?为了划清界限,为了保护你,他没有希望了,不能影响你的未来,因为你还有希望。”丁思嘉不习惯这样形式的一问一答,但她所处的位置,又使她不得不这样。

她要尽快改变这个话题,结束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丁勇的心中已经改变了对母亲的印象,母亲先前在他心中的形象变得渐渐矮小而远去,他此时几乎不相信,这就是在千万人面前发号施令而又绝情自私的母亲。无论她的公众形象多么高大,口碑多么载远,可是他不去做这样的想象和评估。

丁勇的心中忽然对她生出几分厌恶和可怜,他想立即远离她,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见她一面,她在困境面前抛弃了父亲和幼小的妹妹,妹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记忆中妹妹朦胧的身影又在冰天雪地中闪现……

丁思嘉觉得时间不早了,她对儿子今天提出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但又不好再追问,她叹口气说:“你睡吧,明天还要坐火车。”

“我睡不着,我想知道我那个妹妹在哪儿?”

“现在还不是你操心的时候,你要管好你自己。”

丁勇如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眼前的母亲,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浓烟呛得丁思嘉咳嗽起来,丁思嘉咳嗽停止后,不高兴带有几分命令的口气说:“你不抽不行吗?”

丁勇如同听到屋外一声炸雷样,从**一跃而起,突然大声说:“我不反对你再结婚,可这儿不是国外,你要树立好你的形象,在儿女面前,在世人面前。”

丁思嘉被儿子的一反常态激怒了,她听明白儿子的话中话,此时,她没有恰当的词句来反驳儿子,她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和身份正受着挑战,她决不示弱,她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何况她面对的是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她愤怒地说:“你没有资格对我这样说话!你现在不是个孩子了。”

“对你这样的人我就这么说,我能怎么样?”

“我是你母亲。”丁思嘉气愤填膺道。 丁勇也毫不示弱,大声反驳:“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一个不讲廉耻,没有情义的母亲,你既然能抛弃我父亲,现在也抛弃我好啦!”

“你真让我失望、伤心。”

“你现让我伤心、失望。”

丁思嘉再也控制不住早已含在眼中的泪水,儿子从来没对她这样无礼,这样刻骨控心地指责,她承受不住儿子对她无情的棒击,她双手颤抖,恼怒地骂道:“我白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也不是我母亲,这儿也不是我的家!”

“那你滚,再也别回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再也不愿意看到你!”

丁思嘉吃惊地看着流泪,愤怒的母亲指着自己,她竟然绝情地要断绝母子关系。

丁勇气愤地把烟头摔在地上,拿起衣服和已装好的提包,回头愤愤地说:“我这就滚!”他拉开门正要冲去,却被闻声赶来的妹妹撞个满怀,小丽趔趄几步,惊讶地问道:“哥,你怎么了?”

“你闪开!”丁勇没对小丽解释,用力一推她,转身大步走下楼梯。

丁思嘉站在门口,看丁勇走出客厅,仍然怒气不减,大声说:“你有本事别再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丁勇头也不回地走同客厅,母亲的话却深深刺入他的心中,小丽叫喊着追下楼梯,一边追赶一边喊:“哥,你别走,你要上哪儿去,天这么晚了,外面冷。”

“小丽,别管他,让他走,他翅膀硬了,敢跟他妈斗。”

丁勇对小妹的呼喊毫不理睬,大步流星,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小丽孤立无援地站在门口,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打个冷战,她呆呆地用手扶着铁门,不知所措……

路上,丁勇真后悔这次回家。此时,他走出家门,也走出了沉重,在桔黄色的路灯下,他一个人背着行囊,大步向前面的暗夜走去。他曾经想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他如今又没了家,刚刚拥有又再度失去,在校的思乡梦,曾强烈咬过他的心,有时他恨不得一步跨入母爱的怀中,品味温存和体验母爱。

现在,那种迫不急待的心情早已消失殆尽,那种归家的感觉早已被伤心所取代,夜色茫茫,路上只有他孤独的脚步声,犹如大地为他演奏的单调的乐音,伴他走向遥远。他忽然想起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可是,他仰天而问:光明在哪里?别人不会体会到他此时的心境和令他感伤的家,朦胧中他又感到那渐远渐小的家在他眼中已无光明,另一种自由自在的光明正在增加对他的吸引,那种光明在他的心中,在他身外遥远而可及的世界。

他一个人惘然若失地向火车站走去,火车站在夜色中如一个怪异的庞然大物远远地立在天地之间。

丁勇心绪烦乱地走过一家夜总会门前,室内灯火通明,门开处,走出两个油头粉面衣着入时的年轻人,其中一人见到丁勇,十分诧异地大声说:“这不是丁勇吗?老同学,你一个人去哪儿?”

丁勇不意在这里见到老同学于锋。停下脚步看着他回答:“坐火车回学校。”

“走,我送你,几点的车?”

“7点。”

“那还早呢,现在才1点,走,到舞厅玩一会儿!”于锋不由分说,拉着丁勇又走进夜总会。 于锋拉着丁勇走进门去,迎面见着一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人,于锋站在那人面前,用极自豪的口气对冷眼而对的大胡子说:“郑经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丁市长的儿子丁勇,我的老同学。”

郑经理赶忙放松绷紧的面部神经,热情地与丁勇握手,然后说:“快请入座,我请客。酒水点心随便吃。

丁勇与于锋被引到一个幽暗的雅座前,温馨的环境却与丁勇的心情相反,郑经理忙递上红塔山烟。

于锋也极尽殷勤地问道:“丁勇,是点歌还是跳舞?”

丁勇兴趣索然地说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静静地坐一会儿,郑经理,你有事忙去吧!”

郑经理忙说:“今晚你就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我什么也不干,就是要陪好你。”说完,又忙着吩咐服务小姐上茶、上酒、上点心。

于锋坐在旁边说:“郑经理,今晚我请客,酒水钱算在我的账上,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们要一醉方休。”

郑经理与于锋你一言我一语,下决心要陪好这位请也请不来的贵宾,丁勇有事在胸,则是有问必答,礼节性地应付。

三个人坐了一个小时,礼节性的话基本已经说完,郑经理为免沉闷,硬拉着丁勇与一个漂亮的服务小姐跳舞。

丁勇说不会跳舞,郑经理却以为他是歉词,硬要服务小姐陪跳,服务小姐也微笑着说她可以负责教他。

三人各拥舞伴,在音乐的伴奏下各展舞姿,丁勇一是从未学跳舞,二是心不在焉,只是一手搂着小姐的腰,一手握着小姐的手,依小姐的指示而动,极为笨拙难看,一曲未了,他首先回到座位上。

于锋一直观察着丁勇,此时见丁勇败下阵来,松开舞伴的手,赶忙来到丁勇身边,给他递烟、点火,然后,神秘而低声地问:“感觉怎么样!”

“一般”。

于锋又接着说:“老同学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什么事?”

“听说林业局要盖家属楼,你和你妈说说,这个楼由我负责盖,事成后给你20万。” “几万?”丁勇不加思索,有些惊异地问。

于锋以为他嫌少,又补充一句,给你好几十万。

丁勇笑了笑,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不是我嫌少,盖一幢楼给我这么多钱,你还能挣吗?”

于锋赶忙说:“能挣能挣。”

“怕是我妈说了不算。”

“老同学,这事你妈一句话,你妈正管管他们。何况,马局长又是妈的老同学。”

丁勇对他了解如此之多,感到纳闷,口上不说,面部却流露出来。

一曲终了,郑经理也结束舞姿,极轻松地走过来,关心地问丁勇怎么没等舞曲结束就下来,是不是小姐没陪好。接着,他坐在一边点上一支烟,静静地听两个人谈话,坐了一会儿,见于锋与丁勇淡得密切,他也知趣地不插话,对两人说:“你们多日不见,老同学一定要好好谈谈,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今晚我请客,丁老弟,以后欢迎你常来。”说完,起身告辞。

两人谈到4点时,丁勇早已经倦意袭身,有些睁不开眼睛,于锋察觉到丁勇的心情压抑,似乎有不快,也未深问,两人被服务小姐领到一个包房中小憩。

快到7点,于锋才与丁勇直奔车站,于锋领着丁勇不去候车室,直奔通勤口,丁勇是遵纪守法按章办事的公民,说:“我还得剪票,从通勤口让进吗?”

于锋胸有成竹地说:“市的儿子他们敢不让进?”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已到通勤口,于锋远远地对通勤口验证的人大声打招呼:“王师傅,今天你当班呀!我送丁市长的儿子。”

丁勇见对方已转过目光盯着自己,只好无耐的笑一笑,二人很顺利也未看票,便通过进入车站的铁大门。于锋得意地问丁勇:“怎么样?这些地方我都熟,卧铺车在前面,我们往前走。”

丁勇说:“我买的是硬座票。”

“什么?硬座票?市长的儿子坐硬座?那真让人笑话,看我的,今天我不给你弄硬卧了,我要给你弄个软卧。”

列车呼啸着准时进站,又准确地停在停车位置。

旅客们拥上挤下,于锋却忙着寻找、打听列车长在哪里,在来往纷乱的人群中,于锋终于看见一个女列车长走过来。

于锋忙拉着丁勇,走到威严冷峻的女列车长面前,于锋掏出三张百元的票子,又故意在女列车长面前点一遍,然后,趁人不备,悄悄塞在女列车长的衣兜内,低声而微笑着说:“大姐,麻烦你给我朋友弄张软卧到终点的票,剩下的钱不用找了,买点儿瓜籽吃。”

车长板着面孔,环顾一周,见没有人注意,才大声说:“没有铺位了。”

于锋笑着说:“大姐,小弟求你了。”

丁勇知道,到终点用不了二百元钱,也没料到于锋会用这种办法搞票,他等待着车长掏出钱来扔给他,拒绝他,可是车长没有那么办。

于锋将丁勇拉到车长面前,向她说:“就是他。”

列车长仍然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过来。”

于锋与丁勇来到软席车门旁,列车长对门口站立的女乘务员说道:“小华,先让他上车。” 正在这时,小丽从硬席车厢那面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丁勇喊道:“哥!你等一等。” 丁勇停下脚步,看着妹妹满脸通红地走过来,小丽走上前,拉过哥哥,两人站在车门边,小丽眼中出泪,低声说:“哥,你这么负气走了,剩下我怎么办?盼你回来,想你回来,一回来你就走,你有地方去,我没地方去,你也该带走我,我也不喜欢这个家。”

于锋这时走过来说:“快上车吧,火车要开了。”

小丽忙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丁勇,说:“这是妈和姥让我带给你的生活费。”

丁勇仍然倔强地说:“我有钱!”

但小丽仍然把钱塞进丁勇的衣兜中。

丁勇转身上车了,小丽在车下的站台上叮嘱道:“哥,你到学校时给家来电话,一定要给我写信。” 丁勇答应一声,向车厢里走去,他看见小妹和高大魁梧的于锋站在一起,显得小丽更加柔弱无依。

乘务员在前面走,头也不回地说:“你是6号包房。”她打开门,丁勇走入包房中。

丁勇第一次进入这样的房间,他打量一下,问整理床铺的乘务员:“多少钱?”

这时,车长走过来,对他说:“你的朋友已替你付了钱,你先休息,等一会儿给你车票。” 丁勇坐在空空的包房中看着乘务员出去,他好奇地说看着窗外,心想:于锋真有办法,竟然用钱贿赂车长……

丁勇正天真地想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忽然听到车窗外有人敲打玻璃,他来到车窗旁,看见小丽和于锋正向他摆手,示意他打开车窗。

丁勇忙打开车窗,小丽从窗外递给他一封信,于锋递给他一瓶新买的矿泉水。

小丽急切地说:“哥,这是妈给你的信,我刚才差点儿忘了。”

丁勇接过信,执意不要于锋的矿泉水,丁锋把它顺手放在茶桌上。

火车长鸣一声,慢慢地开动了。

丁勇转头看着窗外,看着他熟悉的人和熟悉的站台渐远渐小,他长叹一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火车驶出站区,他打开小妹送来的信。

那是他熟悉的母亲的字体。

勇儿:

见字如面。

昨夜你匆匆离我们而去,我们四处打听,都不知道你的下落,让我们十分惦念。你小妹一夜未眠,今晨又执意要去车站找你,不知她能否见到你?

小勇,你是妈的骨血,过去你是妈活下去的支柱,现在仍然是。不管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想些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什么也不能改变我对你的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能过去。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做母亲的只能给你祝福和力所能及的帮助。

毕业分配一定要跟我联系。以便我为你安排下一步的生活和工作。

过几天再给你寄些钱去,你要注意身体,大热天中午不要外出……

母亲毕竟是母亲,母爱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丁勇看到这里,眼中湿润,眼前又显出母亲昔日田间劳作的情景,那种艰辛,那种形象,深深烙印在丁勇幼小的心中……

他把信握在手中,往事却不能像窗外的风景那样一扫而过。童年的生活,对人心境的影响不可低估。

可是,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所做所为使他心惊心寒。

他转头环顾包房的设施,空空的包房和窗外单调的车轮节奏,使他感到更加孤寂,一种无名的怅惘和压抑向他阵阵袭来……

丁勇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等刘阳的回信或等她开口。

可是,信箱没有刘阳的信,刘阳依旧平静如初,两人见面时她只淡淡地招呼一句:“回来了”。然后,依旧是很爽朗的露出两个酒窝的微笑。

丁勇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又给刘阳写个条子,约她晚上在平门桥头见面。

丁勇早早地来到约会地点。

夜幕已垂,远处河中渔火点点,俯视脚下默默流了几千年的河水,也许它老了,疲惫了,经受过很多打击,见过更多的人世更迭,旧去新来,所以,它沉稳老练地慢慢转街过巷,不急不湍,作为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它已占过更多的空间和时间。所以,它此时前景如何,它毫不重视。

丁勇正这么想着,转头突然发现刘阳来了,并且身边还有一个“陪娘”,为什么要有人陪同?难道我相信我?他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预感到刘阳此来另有他意,刘阳果然递给他一封信,然后,转身走了。

他不必看信,看她的眼神和行为,他已经知道信的大体内容,灯光下,他大致浏览一遍,便把信如同风吹落的叶子,扔入河中。

又一个梦在江南做起,又在江南破灭。

他一个人默默地往回走,快到校门口时,突然有人在后面推他的肩膀,他猛然回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还没等丁勇说话,那个陌生的男人递给他一个钱包,说:“没有钱,还给你。”

丁勇机械地伸手去接自己不知道何时被他偷走的钱包,口中回答:“对,没有钱,钱让我存在银行了。”看过钱包之后又抬头看那人,窃贼在夜色中早已经消失不见了踪影。

二、

市常委扩大会议上决定:向海外招商引资。口号是:他发财我发展。然后,市政府、市委、人大、政协等首脑人物兵分几路,走出中国,冲向世界。

丁思嘉与市经贸委副主任张有为一行直飞新加坡,与当地商会的几名商业巨头恰谈到国内投资的有关事宜。

丁思嘉一行人在新加坡逗留5天,谈成一项在经济技术开发区投资建厂的初步协议。

晚宴过后,丁思嘉一行准备明天起程去马来西亚。当晚,新加坡政府一个陪同人员与丁思嘉闲谈,他说此地有一服装巨富原是华人,曾有回大陆投资的意向,但这次政府出面调查时,他没有积极表态。他声言不与中国大陆官方做生意,只对民间投资,只当合法纳的税人。

丁思嘉听他介绍,觉得此人很有性格,要求引见,那人答应可以请他来,但仅仅是非官方性质的谈话。

丁思嘉听说这个巨富名叫古正文,心中暗疑这人是否就是古政?转而一想,世界上决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丁思嘉在客厅等古正文的到来,一小时后,古正文驱车赶到。

两人见面,没等双方随行人员介绍,都均是一愣。

古正文正是20多年前与丁思嘉离婚而去的古政。

虽然20多年过去了,两人风霜有加,除了气质和衣着不同,年纪见长,显得成熟外,依然是相识和知的旧人。

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

因为有众人在场,两人仍不失各自的身份和风度。

吃惊过后是握手,各报姓名,交换名片。

半个小时过后,古政终于提出两个人要单独谈谈。

温馨的灯光下,20多年前反目为仇的夫妻,平静地坐在一起。古政首先打破了沉寂,感慨地说道:“没有料到,你已当上了市长,成为一名政府官员。

丁思嘉得意而又不明表露地说:“没想到你来到国外,并且富贾一方。”

古政用回忆的口气说道:“昔日往事,不堪回首,我不逃出来,大概已经是九泉之下阎王的臣民了。”

丁思嘉沉默地看着他,似乎也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你日子过得好吗?看上去你很幸福,还那么年轻。”古政有几分恭维地说。

“还行”。

“咱们的儿子怎么样?该大学毕业了?”

“对,今年毕业。”

“学的什么专业?”

“中文。”

“是你给他选的专业?”

“不,是他自己选的。”丁思嘉忽有所悟地又问:“咱女儿还在吗?”

“她命大,活下来了,如今在美国哈佛大学刚毕业。”

“我能见见她吗?”

“能,但她现在加拿大观光……”

丁思嘉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又把话题转到此行的目的上:“我这次特意来招商引资,听说你想在大陆投资?”

“想,早就想,可是原来大陆没有这方面的政策,我要在中国设服装连锁店,我想报答养育过我的家乡的亲人。”

“你不想到我们市投资建厂、开店吗?”丁思嘉试探性地问。

她见古班沉吟,又补充道:“我们给你们外商许多优惠政策。”

古班用不解的口气问道:“你不怕我会给你添麻烦吗?”

“我这次来的任务就是招商引资。”丁思嘉又提高声音,强调一句。

古政问:“你又结婚了吗?”

“对,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丁思嘉淡淡地回答。

“听说你明天要走?”

“是的。”

“过几天我女儿回来,我带她去大陆看看,顺便考察一下投资环境,我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丁思嘉听他此语,紧绷的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她知道,古政说到就能做到。

古政看着丁思嘉,明白她不虚此行,可以交差的笑意。

丁思嘉又关心地问:“你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结婚没有?”

古政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也许将来有机会女儿会讲给你听,我现在还不想讲,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自从我们离婚后,我一直未结婚。”

丁思嘉微微一愣,但多年的官场生涯,又练就了她喜怒不表于色的功夫,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装出相信又极为倾听的样子,接着说道:“那你也真不容易,你应该结婚,何必自己寻找苦闷呢!”

古政用胜利者兼占有者的口气说:“可我身边不缺少漂亮的女人。”

丁思嘉用几分醋意又几分讥刺的语调说道:“她们看中你的是钱。”

“这我当然知道。”

这时,古政的随行女秘书从室外敲门进来,拿着手提电话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对不起,董事长,你女儿从加拿大来电话,非叫你亲自听不可。”说完,把电话递给古政。

古政接过电话,刚“喂”一声,对方传来女儿急切的声音:“爸爸,你在忙什么?女儿的电话你也不听?”

秘书侍立旁边,看着丁思嘉,两人各自用女人的目光和心思打量着对方,没有说话,各自报以微笑,这样不失礼节又不降低各自的身份。

一个月后,古正文带女儿来中国观光兼考察投资环境。

丁思嘉出面,以市政府的名义热情接待了他们。并且带他们参观了市区及风景点。

古正文回乡后感慨极多,对于女儿频频积极应邀出席官方的宴会很不支持,他不希望女儿热衷政治。

这天晚上,他们应酬回来,女儿又来爸爸的房间闲谈。

古正文问:“小欣,你来中国大陆有何感想?他们对我们还算热情吧!”

古欣说:“爸爸,你早就应该带我来中国,从小我就读中国历史,我对中国的事情特别感兴趣,我将来要在这里定居,当一名政治家,我很羡慕丁市长,她就很有风度。她说,明天邀请我们去她们家。”

古正文略显紧张地问:“你答应了吗?”

“对,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古正文面孔严肃地说:“小欣,我已经说过你多次,不要热衷这方面的东西,官场复杂,我在大陆生活多年,我深有体会,你绘画有基础,有时间还不如专攻绘画艺术。”

“这与去市长家作客有什么关系?”

古正文不想让女儿知道得更多,也不想让丁思嘉拉走他心爱的女儿,但丁思嘉背着古正文邀请古欣,他隐隐约约感到丁思嘉的用心,他不想破坏女儿已经熟悉的幸福的生活环境。

古欣见父亲一副沉思状,又用劝慰的口气说道:“爸爸,我已托丁市长为我办一件事,她认识的人多面广,我想她会办到。”

古正文一愣,问:“什么事,初次见面,你怎么就轻易开口求人?”

古欣略显神秘地说:“我托她打听我母亲的下落。”

古正文一惊,忙问:“她怎么说?”

“看她当时的表情似乎不愿意,后来又勉强说行。

古正文长出一口气,放松一下自己紧绷多日的神经,他内心真的希望她们母亲相认,可理智告诉他,她们母亲相认,不会有好的结果,与其昭昭,不如昏昏。

当时丁思嘉离开新加坡时曾一再许诺,她不公开认这个女儿,古正文不公开认自己的儿子。

可是骨肉之情,认是一种痛苦,不认也是一种痛苦。认亲则意味着对过去错误的原凉,也意味着他在苦难中发的誓言,自己先不当一回事了,可他决不,那不是他的性格。他如今不惩罚这无情无义的女人已够大度了。但有一点他也明白,目前,他虽然家财万费,但他仍然无力惩罚她。

不仅仅因为她是政府官员,良心和女儿、儿子也不会同意他这么干。现在,他唯一要求的是相安无犯,谁也别破坏谁的生活。可一想到昔日丁思嘉怒目而视,对天发誓要远离他,断绝他们的一切关系,谁也别找谁的情景,他这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心中也一阵阵地隐痛。这些,又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能对女儿也不能对任何人讲起。

古正文见女儿正看电视,又认真地对她说:“小欣,以后这事别再对她提了,明天的邀请你也不必去。”

女儿诧异地问道:“为什么?我还准备和你一起去呢,看看中国的市长家庭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小欣,你这种好奇是可以理解的,但过于热衷,则大可不必。”

古欣面露不悦之色,不高兴地说:“爸爸,我已经大了,我知道怎么做人,也知道把握分寸。”

古正文笑着说:“那好,那好,那才是我的好女儿。”

古正文见女儿沉默,又说道:“明天我们再去兴华街私访,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怎么样,如果真像她们说的那样,我准备买下那块地皮,建一个服装厂和商厦,名字就叫东方商厦。明天我们不参加任何活动,对他们说休息一天,我要进行实地不需要掩盖真相的考察,你陪我去好吗?”

“爸爸,答应别人的事要守信用,你早就告诉我的,一诺千金,你忘了吗?我可以陪你去考察,但我告诉你,我对商厦和考察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你如果不感兴趣,明天我陪你去拜访这里绘画方面的知名人士吧!”

“我又没有带作品来,和人家空口白话,没有意思。”

“那你明天一定要去丁副市长家了?”

“对!”

古正文哈哈大笑,赞叹道:“你这一点可真像爸爸,为人处事,还真得有点倔脾气才行,好吧,明天我陪你去赴鸿门宴。”

“怎么是鸿门宴?”古欣不解地问道。

古正文道:“过去当官的家都是朱红大门,因而叫红门,不对吗?杜甫有诗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朱门就是红门嘛……”

古欣打断他的话,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项羽、刘邦他们搞的那个鸿门宴呢!”

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进来一名服务员,他恭敬地问道:“古先生,楼下总服务台有您的国际长途电话。”

古欣说:“让他打进房间里来。”

服务员笑了笑,说:“对不起,电话的线路坏了,对方说打不进来。”

古正文道:“那我们下楼。”

古正文在总服务台接电话,电话是新加坡总部转来的汉城消息:汉城的服装厂发生大火,员工有伤亡,希望董事长来汉城。

古正文放下电话,立即决定去汉城,可服务员说这里没有飞机,更不用说直达汉城的国际航班了,在这里到汉城须乘火车去北京,然后转乘国际航班,如果今天晚上乘火车走,最早需要明天下午才能到达汉城。另外,乘夜班火车的卧铺票很难买,因为这里都是通过车,没有始发车。

古正文匆匆回到房间,女儿古欣听父亲讲述后,见此地交通、通讯还如此落后,手机信号弱。

她心灰意冷地对父亲说:“这里情况这样糟糕,我建议你改变在这里投资的意向,在大连、广州、北京这些大城市都比这里条件好。”

古正文没有顺女儿的意思说下去,他让女儿给市接待办的刘主任打电话,让他通知市政府有关人员,他准备今夜启程去北京,问他们能否搞到车票?

电话打通了。

刘主任说等他的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刘主任来电话,说已与火车站联系好,送他上车,不必耽心卧铺票的问题,市长半个小时后,来为他们送行。

晚上11时,市政府、市政协有关人员来到古正文的房间。

大家对他的匆匆而别感到理解和婉惜。

市政协主席周有为说:“本来明天政协准备为你接风,看来得等下一次了。”

丁思嘉告诉古正文,他的来访已经汇报省里,省长计划明天下午在省会接见他,市政府也做好了安排。”

古正文一一表示感谢,准备行囊登程上路。

众人分车而乘,丁思嘉临出宾馆楼门口时,还十分关心而遗憾地对古欣说:“来去太匆忙了,还准备请你到我家玩儿呢?”

古欣十分客气地谢道:“非常感谢您的盛情。有些事非人力所为,全是天意,不可强求。” 丁思嘉突然听她说出这样深刻的话语,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含义,暗自以为古政为她讲出了过去的全部,古政若果如此,女儿大了,也应有自己的判断力,但毕竟那是一抹不愉快的记忆,丁思嘉想到这里,心中生出丝丝凉意。转头寻找古政,他正与人挥手握别,钻入前面的一辆车中。

古欣仍然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另一辆汽车走去。

这时,古欣身旁的刘主任笑着对丁思嘉说:“丁市长,你看古小姐长得多么像你,你们两个走在一起,俨然是母亲俩。”

古欣停下脚步,端祥一下丁思嘉,笑着说:“是吗?我正好没有母亲,如果我认你作母亲,丁市长,你同意吗?”

丁思嘉大喜,忙说:“同意,我要有你这么一个大女儿,真是喜从天降。”

刘主任赶忙随声附和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古小姐来,你们就以母 女相称,丁市长有意见吗?”

“那得看古小姐和古先生了。”

古欣自信地说:“我自小缺少母亲,如今认了一个母亲,我想,父亲是不会反对的。”丁思嘉老成持重地说:“那也要听听古先生的意见。”

古欣道:“大可不必,我这个父亲不会干涉我的个人事情,丁市长,下次我去你们家,可不是做客,而是女儿去看母亲啦!”

丁思嘉忙点头,甜蜜地笑道:“当然,当然。”

丁思嘉送走古政后,回到家里已经零时,司机马怀永在车里看着她,没有下车,看着丁思嘉打开门锁走入楼内,他才把车开走。

丁思嘉看见母亲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脱掉外衣,径直来到母亲的房间。

老太太正聚精会神地戴着助听器看电视,此时节目快结束了,荧屏中播音员正介绍明天的电视节目。

丁思嘉替母亲关掉电视,坐在母亲对面,问道:“妈,你还没睡?”

“嗯。”

“妈,今天我看见他了。”

“谁?”

“古政。”

“古政?他在哪儿,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他没有死,他在新加坡成了富翁,上次我在新加坡已经见到他,没想到他真来了,还要在这儿投资建厂。”

“那孩子呢?”

“孩子也长大成人了,叫古欣,本来,我想明天晚上请她上咱们家,让你看看,不料,他们有急事,今天晚上都走了,我刚送他们上火车回来。”

老太太关心地问:“古政结婚没有?”

“没有,还是独身。”

“没料到这小子竟然成了富翁,当初也怪你太狠心,你爷爷早就说过,凡事不要做绝了,要留条后路。”

“妈,你说这些都没有用啦。当初你也同意我离婚啊!”

“我是心疼你,怕你受苦,要不,你怎么会当上市长?”

老太太用手揉了揉眼睛,犹如小学生突然来了灵感,会解一道难题一样兴奋地说:“你再和他结婚啊!”

丁思嘉面露为难状,说:“他如今腰缠万贯,全世界,各地都有他的连锁厂,他又飘忽不定……”

“那怕什么?你再问问他,愿不愿意结婚,不愿意拉倒,有你市长当,你是市长,咱也不是求他!是原凉他以前的过错。”

“妈,那不是他的错。”

“反正,我认为你与他结婚最好,不管怎么说,我想见见那孩子,看她多大了,长得像不像你。”

“像我。”

“那就好,我就愿意孩子多,妈一共生了你们8个,小丽也多个姐姐……”

丁思嘉听母亲提起小丽,抬头看对面小丽的房间没有开灯,问道:“小丽这几天怎么样?是不是脾气还那么大?”

“今天她说有事,一个同学过生日,要晚回来,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都零点了,能不回来吗?”丁思嘉说着,站起身,走到小丽房间门口,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看见**是空的。她转过身让老太太拿钥匙打开门进去,不见小丽的踪影。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丁思嘉顿时急了,忙问老太太:“她说没说去谁家吗?”

“没有,或许说了,我忘了。”

丁思嘉听罢,忙去自己的房间打电话。

她知道的她几个同学的家,除了没电话的她都问过了,均回答没有看见或者不知道。 会不会出什么事?

丁思嘉冷静地坐下来想一想,打通了小丽校长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校长夫人,她不高兴地开口问道:“是谁这么晚了来电话?我有失眠症,刚睡着。”

丁思嘉忙解释道:“我是丁思嘉,找林校长说话。”

林夫人对着话筒问:“丁思嘉是谁?”

林校长正听夫人接电话,听到丁思嘉二字,忙问:“是谁来的电话?”

“她说她是丁思嘉,一个找你的女人。”林夫人不高兴地说。

林校长从**一跃而起,怒而急地抢过话筒,对夫人训斥道:“白痴,她是市长。”

夫人一愣,忙问:“什么?是市长找你?”

林校长极紧张地在电话里向丁思嘉道歉,巴结还巴结不上呢,市长亲自给自己打电话,这是破天荒的事情,他说夫人吃错了药,精神有毛病。

林夫人不服气地口中道:“你说我是白痴,白痴会体贴你,给你穿衣服,怕你冻着吗?”说着,把衣服披在林校长赤 裸的身上。

林校长听说市长的女儿失踪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果她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自己晋升无望,就是这个校长也当不成了。

他一阵道歉过后,才含蓄地说句:“听她的班主任反映,丁丽似乎有劣迹行为。”

“你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我是学生的家长啊。”

林校长忙说:“丁市长,这我以后再向你检讨,现在先找到丁丽。她班主任家没有电话,我这就去亲自找他。你等我的电话,请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好,好,我记下了。”

林校长放下电话,急忙穿上衣服,开门要出去。

林夫人在后面着急地喊起来:“白痴,拿上手电,外面楼梯黑。”

林校长不高兴地瞪夫人一眼,接过她递过来的手电,大步下楼而去。心中愤愤地想:这个黄脸婆,这个老太婆竟敢说我是白痴,迟早有一天我发达了凑她一顿,再把她休了。 林校长找到班主任尚老师,尚老师说丁丽下午准时放学,未见异常。

林校长和尚老师又打听丁丽的几个同学,两个小时后,才打听出丁丽因看黄色录像,正在红花派出所夜审。

林校长与尚老师又赶到红花派出所,果然见到丁丽与其他几名有劣迹的学生,另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社会青年。

林校长赶忙借用派出所的电话报告丁市长。

丁思嘉给林校长打过电话后,往事新愁一并堆在她的脑中,思绪万千,理不出个眉目,小丽的种种假设与古政过去的种种现实交织在一起,如网如火,焚着她、罩着她,使她无法脱身。

老太太陪坐在丁思嘉身边,长吁短叹,还经常用手抹眼泪。

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丁思嘉接到林校长的电话:“丁市长,小丽找到了,她在红花派出所,我们要保送她回家。等一会儿我们打车送她回去。”

“你等一会儿,我派车去接你们。”

丁思嘉知道小丽肯定出事了,她不敢告诉身边的母亲,平静地对母亲说:“小丽没事,你回去睡觉吧,我派车把她接回来。”

老太太高兴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丁思嘉看母亲走出门去,犹豫了一下,又打通了司机马怀永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马怀永,丁思嘉关心地问道:“你还没有睡?”

“有事吗?”

“小丽大概出事了,现在正在红花派出所,我要去接她。”

“这么晚了,你亲自出面不太好,你不用去了,我去把她接回来,量他们也不会把小丽怎么样?”

“也好,她们的校长和老师在那儿,你别多说什么。”

“好的。我现在就去。”马怀永又安慰她几句,才放下电话。

校长出面保市的女儿,派出所当然慨然应允。

很快,黑色奥迪车停在派出所一辆破旧的三轮摩托车旁边。

马怀永大步走进派出所,他不认识别人却认识小丽,他找到小丽后,上前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小丽,我送你回家。”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

林校长、尚老师及所长赶忙自我介绍。

小丽被马怀永紧紧握着手腕,一面挣扎,一面大声说:“我不回家,我坚决不回家。” 尚老师不解地问:“你不回家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我就是不回家。”

马怀永安慰道:“别怕,你妈不会说你的。”

林校长和尚老师把小丽夹在中间,三人坐在后排座位上,汽车开动,直向海边的干部别墅区驶去。 尚老师第一次坐上这么好的车,心想,这车真好,既快还没声,又稳当,只可惜此行目的并不光彩,不知市长会给他们什么脸色看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十分紧张。

汽车停在别墅大门口减速,丁思嘉的客厅门打开,客厅灯光明亮,林校长领着小丽在前,马怀永与尚老师在旁,向站在门口的丁思嘉走去。

尚老师走近时才觉得,丁市长比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形象更有风度。

几个人先后进了客厅,寒暄一番后落座。尚老师打量着这宽大、豪华的西式设计的客厅,心中暗想:这大客厅比自己住的两间平房还大,看来这里晚上没人住,闲着,真是可惜。

林校长几次主动检讨,都被丁思嘉打断,丁思嘉随便发布了几条“指示”之后,命令司机送林校和尚老师回家。

此时,月影西斜,已经是凌晨4时整。

坐在舒服的车中,尚老师想:怪不得人们都愿意当官,当官房子大、有车坐……还不用花一分钱,还不欠谁的情,看别人的脸色,别人都看她的脸色,我租的两间平房……

丁思嘉送走客人,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决定和女儿好好谈谈,可一看到她斜靠在沙发上一脸的桀骜不驯,她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火来,话到嘴边,顿时变了腔调,变成了审训人的口气:“刚才,你因为什么被请到派出所?”话一出口,又改变了她的初衷。

“看黄色录像。”小丽满不在乎地说。

“明天你跟我去医院接受检查。”

“检查什么?”小丽嘻笑着说:“不必了,我坦白地告诉你,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怀孕的。”

“你……”丁思嘉没有料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顿时恼羞得满脸通红,抓起茶几上的杯子要打她,又强行忍住。

“你真不知害臊,真丢人。”丁思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丽故意气她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小丽,你真要把我气死呀……”丁思嘉说到这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小丽毫不在乎,站起身大声说:“大市长还流眼泪?真没风度,你哭吧,我不陪你了,我要去睡觉。”

丁思嘉伸手按在她的肩上,怒声道:“你给我坐下。” 小丽乜斜着眼睛看她,坐在沙发上,将沙发垫抱在怀里,闭目不语。

丁思嘉掏出手帕抹掉脸上的泪,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抓着小丽的胳膊问:“小丽,你恨我,对吗?”

小丽没有回答。

丁思嘉又道:“小丽,我辛辛苦苦大半生,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你应该珍惜这个家和我的名声,有多少人羡慕你和你所处的环境,有的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也住不上我们这样的大房子,他们一年也吃不上你一周吃到的好东西,你无忧无虑,除了学习,没有别的事,不像我当年,我……”

“我不愿听你讲这些。”

“不愿意听我不讲了,可你也大了,应该珍惜自己的青春年华,你不应该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人年轻的时候,选择朋友很重要,人生关键的只有几步,特别是年轻的时候。否则,将来你后悔也晚了。”

“我不喜欢这个家,没有温暖,没有正常人家那种生活,我不愿意孤独,我不愿意脱离人群,不喜欢恭维,更不愿听他们对我说的假话。你知道我的幸福观吗?其乐融融,你知道其乐融融的含义吗?我不喜欢你的阴阳脸。”

“这些都可以改变。”

“可你没有改变。”

“你先断绝和他们的来往,说出曾和你鬼混的人,我要严肃处理他们。”

“我决不说,他们都是好人,敢说敢笑敢做。”

丁思嘉终于忍不住了,怒道:“那你也是流氓,他们应该把你关起来。”

小丽把沙发垫扔到一边,反驳道:“关起来也比在这个笼子里好,谁叫你去找我?你愿意找我呀!”

丁思嘉也愤怒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小丽:“从明天起,你哪也不许去!现在,你给我上楼去睡觉。”

“我偏不去。”

“我看你敢不去!”丁思嘉说着,上前揪住小丽的左耳朵,硬拉着她上楼。

小丽疼得大叫,继而大骂,但丁思嘉仍然不放松,把小丽推入房间,在外面锁上门,又找来链子和明锁,把小丽的房门锁上。然后,她才愤愤地回自己的房间去。

她躺在**,听小丽叫喊和打门,对其置之不理,看墙上挂钟已经凌晨5时半,8点钟她还要去市体委看望参加全省网球赛的队员及教练,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她刚闭上眼睛,母亲又推门进来,不解地问道:“你为啥把小丽关起来?她还是个孩子,把钥匙给我。”

丁思嘉不耐烦地说:“妈,你不要管,你快去睡觉吧!”说完,转头把**的闹钟定闹在7点,然后,强行使自己闭上眼睛,不听外面的声音。

闹铃准时把丁思嘉闹醒,她睁开眼睛,耳边还响着梦中丈夫对她说的话:“小丽是咱们的女儿,你要关心她,热爱她,不要虐待她,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丁思嘉猛然从**坐起来,下地来到小丽的房间门口,母亲此时正从厨房做好菜,来叫她,丁思嘉往门里望去,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声音,门帘挡住,也见不到人。

丁思嘉拿来钥匙打开门,屋里的情景让她惊呆了,小丽四脚朝天地躺在地板上,床单与被子拽到一边,看样子她是从**掉下来,地上有一只药瓶,空的。

丁思嘉大吃一惊,莫非她服药自杀?

她急忙上前喊叫女儿的小名儿,可女儿已不能回答,她伸手摸她身上,还有一丝热气,她忙去打电话,喊120救护台来人抢救。

老太太刚上楼扶着门框喘气,见屋内情景,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一切,骂一声:“真气死我了,谁叫你锁门。”心脏病发作,突然倒在地上。

丁思嘉忙给母亲服药,先救起母亲,又奔到女儿身边,把小丽抱起,纵使她叱咤风云,曾经大起大落,练就一身虎胆,此时也如万箭穿心,亲生女儿,母亲的骨血至此,她也不得不痛哭失声。

医院抢救室,院长亲自挂帅,组织全院最好的医生全力抢救。

一天后,小丽脱离危险。

大夫告诉丁思嘉,小丽将来可能要有后遗痴呆症。因为她送医院抢救晚了。

丁思嘉坚定地说:“你们用心去救治,如果治不了,我要带她去别的地方,一定要治好她。”

院长保证:“我们一定要用最好的药,最科学的方案全力救治。”说完,院长又悄悄地不失时机地问丁思嘉,他孩子调工作的事还没有批,请她在卫生局局长面前说句话,丁思嘉满口答应。

第二天,小丽苏醒过来。见到姥姥握着她的老手就流眼泪。

老太太也陪着哭,说:“小丽,别哭,别哭,你再哭我的心脏病又犯了,你快点儿好吧,好跟姥回家。”

市政府秘书小穆见状,怕老太太受不了这个场面刺激,忙叫车把她送走,安慰她道:“姥姥,你别担心,你先回去吧,这回小丽没事了,过几天就出院,你要多保重,这个家不能缺了你。”

老太太答应着,口中道:“让孩子死,还不如让我死,这死丫头,真气死我了。”

小穆与身边的护士相视而笑,送老太太出门。然后,打电话告诉丁思嘉,小丽已经苏醒过来。

这几天,小丽房间来探望的人骆绎不绝。林校长亲自来几次,派夫人来两次,尚老师及小丽的同学也分期分批来探视。

丁思嘉的亲朋故友、新交、部下,凡是知道又承受她恩荫,得到好处,要求她办事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收的人民币不知多少。单就礼品摆得床下柜上到处都是。

丁思嘉除拿出一部分给大夫、护士吃,大部分都在晚上让马怀永拿个大编织袋用车拉到市内小卖店去廉价卖掉。

小丽醒来后,坚决不见母亲,后来,在多人劝说下,母亲来了,她也不主动说话,闭着眼或把头扭到一边,在众人面前,丁思嘉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笑一笑。疼惜地说她:“真是个孩子。”

第5天晚上,丁思嘉又来看小丽,临走时,问她想吃什么?有什么要求?小丽说:“我想哥哥,我要见他。”

陪同丁思嘉的院长问:“他哥在哪儿?”

丁思嘉答:“在省会的郊区当语文老师。”

院长不解地问道:“怎么没给他找个好单位?”

丁思嘉叹口气道:“当时商量好去××报社,我都和一个副厅长说好了,可他毕业分配时没去找他,自己直接听从人事部门的安排去报到了,他说是谁也不求,要凭本事自己闯天下,结果,被分到郊区一个新建的学校当老师。”

“大学毕业还这么孩子气?让他闯闯也好,撞墙几次之后他就明白社会上的事了,到那时,你再把他调回来,这个孩子,跟我的孩子一样的脾气,丁市长,卫生局那里你说过话吗?”

“说了,他们没找你吗?侯局长已经同意了。”

“那好,我再找他们,丁市长,你孩子的事还是抓紧调吧,他不愿意回咱们这个小市,也得调进省会,别在郊区呀!”

丁思嘉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地点点头,有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三、

省会的规模就是省会的规模。看上去什么都大气,楼层高、商店大、面积大,人的胆子大,脸也大,不像外地人走路小心翼翼,问路也脸红。就连出租汽车也大气,除了喇叭不响,别处都响外,碰上行人或者警察不在时红灯也敢闯,这使那些外地来的高级轿车如小脚女人般行驶,相行见绌。

丁勇一个人靠着“自己的路自己走”的誓言,孤身来到省城已半年多,正应验了他对妹妹说的话,让我一个人浪迹天涯。

天涯他没有到,却被安置在省会郊区一个小山坡上,住了半个冬季,这里是新成立学校的分部,他任高考补习班的班主任兼任课老师,大雪封路,交通中断,他一个人成了这孤岛的司令,吃住在山上,别人在市内来不了上课,他一个人整天给学员讲语文,讲完语文还是语文,学员问起他数学、物理、化学、政治题,他也不拒绝回答。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能屈伸,每当他自我感觉到这种生活时,就感叹宋廉说得真对,事隔多少年后,他还能亲自体验,可见社会进步之慢,他一介书生,无力改变现状,只是写诗感叹而已。

终于有一天雪停了,太阳出来,在暗无天日时肆虐的雪,犹如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在太阳的注目下悄悄退去,因无路可走,融化成无形或入地。

丁勇也走下山,开始在办公室兼卧室坐下,给与他同时来到这个学校的年轻的孩子一样的学生们上课。

其实,说她们是孩子,有时她们比大人干的事还成熟。虽然她们初中毕业来这里上中专读幼师,她们的内心和身体早已脱离单纯,拥有广阔的世界。

实际上,丁勇与她们的年龄不差几岁。

一天,慷慨激昂的课外话讲过之后,丁勇觉得口舌干燥,便让她们做作业,他反对那种照本宣科,大声念三遍,小声念三遍,默读三遍,然后下课的教学模式,他愿意讲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学生也愿意听。

他走到后排,看这些调皮的学生都在干什么。

眉睛目秀面孔白暂的巩红笑着抬头看着丁勇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丁老师,你愿意当老师嘛?”

“说实话,我不愿意。”

“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报社当记者。”

“咱们厅有报社,你怎么不去?”

丁勇叹口气说:“我想去,但没有关系。”

“丁老师,你如果真想去,我可以帮你,你在这里真屈才啦!”

丁勇虽然心中一愣,平时她们相处如同大朋友一般,此时他并未当成一回事,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好啊,我先表示感谢。”

“等我找我爸去说,他前几天还调去一个人进了报社呢。”

“你爸是干什么的?”

巩红笑了笑,说:“不告诉你。”她身旁的同座接话道:“她爸是厅里的大干部。”说完,大家相视而笑。

当晚,临睡前,丁勇又帮邻屋的教英语的屈老师把气褥子和被子抬过来,放在并在一起的办公桌上,墙角**的丁勇和办公桌上躺着的屈志各点燃一只烟,望着在一角呼呼响着的炉火闲谈。

这只站立炉子是半个月前,在一次全体教师大会上,语文组崔老师向书记反映,暖气不热,语文组挨着冷山墙,晚上零下8度,小伙子再这样睡下去会得病,书记当时拍板,丁勇鞠一躬换来的。

丁勇与屈志谈论一阵文学后,说及此事,屈志笑着说:“一个学生,不过笑谈,你千万别当真。我比你大,下过乡,经过的事比你多,不信我这屁先放着。”

一周后,丁勇讲过课文后,让“大家巩固一下”。

他巡视一圈,走到巩红处,下课铃响了,他大步走到讲台前,拿起书本和教案走出教室时,巩红跑出去把他叫住,然后,她神秘地把他叫到一边,看着来往的同学,压低声音说:“丁老师,校长没找你吗?”

“没有啊,什么事?”丁勇不解地问身材修长,一身文静的巩红。

“报社同意要你啦,总编给朱副校长打电话,校长不同意放,你看怎么办?”

丁勇怀疑她的能力和语言的真实性,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那好,我去找校长。”说完,他转身便走。

“哎,丁老师。”巩红又追过来说:“我爸说了,跟校长谈话不要弄僵了,要慢慢做工作。”

丁勇格外欣赏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为学生嘱咐老师而感到一阵脸红,然后,他深深地点点头。

隆冬季节,滴水成冰,教室到食堂的路面有一层薄冰,丁勇站在冷风里,等待胖乎乎的矮个子朱副校长,看见他说笑着走出食堂,他迎上去强装笑脸,低声说:“朱校长,我找你有事。”

朱校长立即面孔一沉,犹如松散的渔网被绳子拉紧,喷着白色的哈气,瞪着小小的大豆般的眼睛问道:“什么事?是调走的事吗?”

丁勇为他的直来直去一惊,忙点头陪笑说:“对”。

朱校长脚步不停,大声说:“我明确告诉你,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

“我想和你谈谈。”

丁勇接受着来往学生及老师的目光,忍着怒气陪着校长向他那个大办公室走去。不解地问校长:“朱校长,你不让我走,总得说出个原因啊!”

“告诉你吧,缺人,不放你!”朱校长用手有力地指点着丁勇说。

“没有接我上课的老师,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个人。”

“我就看你好了,不用你推荐别人,你就死了调走这份心。”

丁勇还要再说什么,又一时从学过的文明语汇中找不出有份量而又不伤他的话,朱校长却端着饭盒拐入书记办公室,冷冷地说:“我去打扑克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校长去休息娱乐了,可丁勇不能休息,他苦思冥想,他要努力实现,自己的路自己走的誓言。

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

可第一轮谈判就这样失败了。

朱校长开心地玩儿过,休息够以后,又来到新到任不久的正校长处汇报。

“丁勇刚才又找我要求调走,报社总编我认识,又给我来电话,说同意要他。”

马校长挺了挺腰,用力地仰一下头,把身子向桌前倾一倾,才慢慢地开口问:“他有什么背景吗?”

朱副校长很有把握地说:“我已查过他的档案,档案上填的是孤儿,没有父母单位,他从一个小地方来,量他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和靠山。”

“那他是靠什么关系使报社同意要他呢?”

“他平时总写些小诗、小文章,大概是写稿认识的报社领导?报社看他年轻,中文系正规本科毕业,又是男的……”

马校长打断他的话说:“这事就这么定了,统一口径,他如果找我时,也不同意放。另外,老朱,咱学校老师或者职工有背景的人,你都知道吗?”

“基本知道。处级以上干部的子女在咱学校的几乎没有,别的老师亲戚是大干部的也没有,话又说回来,有背景的人谁会上这免子不拉屎的地方当老师?现在只听说钟声处的女朋友的父亲是个副市级干部……”

马校长似乎不愿意听他这个副手多说话,他新来乍到,还是本着尊重老同志的原则,笑着说:“老朱,你记得《红楼梦》里葫芦僧判葫芦案的事情吗?新官上任,要了解当地的王侯将相,七大姑八大姨的族谱,我们也要借鉴古人的做事原则,以免办错了事。”

朱副校长忙笑着点头,说:“当然,当然。”说完,长吸一口烟,烟雾好久才从鼻孔喷出来。

丁勇熬过一个难眠之夜,第二天一早,等校长乘坐的通勤车一到校,便紧跟马校长身后,向他办公室走去。

丁勇说:“马校长,我有事要和你谈,你可能还不认识我,我是教务科的丁勇。”

校长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却插不进锁孔,他正在迟疑间,李小勇走过来站住,突然大声说:“锁头孔让人堵上了!来,我帮你开。”

走廊中,刚上班的老师和走向教室的学生都纷纷驻足观看,有专门议论不动手的,有专动手帮忙不议论的,还有既不动手也不帮忙专门负责观看的人。

锁孔被人塞入,用水润湿的纸团塞进去后,又用火柴棍死死塞住。

马校长满脸通红,又佯装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他来校走马上任后,尝到的第一个欢迎仪式的“甜头”。

总务科长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纯斧,砍了几下,也没有劈开,单子阳上前抢过斧子,把锁砸开,校长才有门可入。

众人散去,丁勇才坐在校长对面的沙发上,马校长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阴沉着脸,丁勇怀疑校长认为堵锁头眼儿的小儿科是他干的。丁勇也了解他在厅里升正处级没竟争过对手,败阵后被发配到此处的心情。

可他还是要求调走。

马校长说:“不行,缺人。”

“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他没调来之前我可以代课。”

“谁?”马校长简捷地问。

“明阳区中学的张代。”

“不行,我当教育处处长时就知道,那个地方是郊区,也缺人。”

“我可以把他调来,只要你同意,别的事我去办。”

“不行。我还要去开会。”马校长阴沉的脸一直没放睛,他站起身,戴上帽子要走。 新官上任,最忌讳有人调走,这分明是拆台而不是捧场,民间早有俗语云:对官不敬,早晚是病。丁勇初出茅庐,不知这些讲究的人间烟火。

丁勇今天无课,呆坐在办公桌边一动不动,惹得他对面的毛宠利一阵阵心动,不知他正在用什么心思,与丁勇同期毕业,从另一所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她咳嗽几声,也未引起他的注意。

毛宠利鼓足勇气试探着问:“丁勇,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对象了,现在你有没有对象?告诉大姐,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

“你给谁当大姐?你还比我小一岁。”

毛宏利心情一松,笑着说:“那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一个,告诉我,你看上谁了?”她见丁勇没有反映,又诱导着他说:“你说人也真怪,感情这东西也真难把握,前几天我碰上我一个同学,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爱人就是她的同事,两人在一起工作,刚开始,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还谁也看不上谁,相互攻击,突然有一天,那个男的说,咱们结婚吧,她还真答应了,你说有意思不……”

毛宏利还要往下说,抬头忽然看见丁勇仍然无动于衷地眼睛发呆,立即把话停住,拿过桌上一本书,并不看题目,随便翻开一页,低下头眼睛盯着字行,心思还在丁勇身上,暗自思忖:刚才对他说的话是否过火,不知他听出来我的用意没有?

下午,在市区住的人们又到了上大客回市内的时间,老师和后勤人员基本已经落座,有些学生在校园玩耍。

马校长又准时掐着时间迈着有条不紊的步子走出办公室,向通勤车走去,他一上车,说明时间到,司机就可以开车。

丁勇恰好在路上遇到校长,他走向前主动说话:“马校长,我求你,就同意让我调走吧……”下面的话还没说完,正踩在冰面上,他一下子跪倒在马校长面前,伸手拽住马校长的裤子。

马校长大吃一惊,赶忙说:“快起来,这叫什么样子?”

丁勇本想立即起来,忽然灵感一来,就坡骑驴,倔劲又起,顺口说道:“你不答应放我走,我坚决不起来。”不意这话正被几个路过的学生听见,他们均吃惊地站住不动。

大客车上等待校长快上车好回家的人们忽见此景,都转头看着窗外。

马校长没想到车上的人,没想到学生们,更没有想到初来乍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始料不及。

朱校长赶忙喊教务科科长同时下车去解围,他们没赶到马校长跟前,早已有人将丁勇拉起来,马校长脸色铁青,拉一拉军大衣,挺着胸膛向大客车走来,直到他坐在固定的专座上,车内人们的大声议论才改为小声。

消息很快传开,丁勇老师要调走去报社,给校长下跪,马校长都没有同意。

车行途中,马校长还愤愤地对朱校长多次重复一句话:“坚决不放他走。”

当晚,语文组办公室几个单身男女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些家在外地的异乡游子,都是七十年代末期恢复考大学制度不久,考上高等学府的佼佼者,他们抱着远大理想,苦苦拼搏考上大学后,没料到会是目前这个样子,荒郊野外,没有楼房、商店,买一管牙膏也要走出半个小时去英雄乡的食杂店。

除了节假日,他们今天基本人员到齐。

本来要保密的事,如今早已沸沸扬扬,人人皆知。

大家的意见分为两类,幼稚的认为这样做对。成熟的认为这样只能把事情办砸,当官的吃软不吃硬,要面子,要尊严。要想办成事,只有软磨硬泡,上面有比他官大的说话,再送足礼。别无他策。

体育学院毕业的朴子善大声道:“他妈的不让走就辞职!”

零点立即反驳道:“辞职档案都没有,人家敢接收你吗?”

教心理学的感叹号说:“总之,说8个总之,也是这样话,请他原凉,就60次,我不对,我有罪,肯定好使,看什么,耙子你干嘛对眼看我?”

夜深了,屈志又讲起他下乡时给猪吃酒泡馒头的故事,猪醉得左摇右摆,到处撞门,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学醉猪的走路神态及眼神,逗得大家又开心地笑一遍,笑声飞出这荒郊,这排小平房,在无垠的圹野中回荡。

一只大狗从窗外走过,抬起头望一望,又继续干它寻找伴侣的事。它听惯了,这里的草木也听惯了凄楚而天聊的笑声。

当丁勇帮屈志将气褥子抬过来放到办公室上,已经是零点一刻。

屈志又往炉子里添些煤,脱得只穿一条短裤,钻入被子中。

他点上一支烟,几句闲谈过后,郑重地对丁勇说:“苟富贵,无相忘。你这么办不行,应该给马校长打电话道歉,否则,他肯定不让你走。”

丁勇辩解道:“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

“你现在说这些没用。”

丁勇看了看桌边的小号电话,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电话铃响了足有5分钟,对方才有人答话,丁勇忙问:“是马校长家吗?我想找马校长说话。”

“我就是,你是哪位呀?”

“马校长,我是丁勇,下午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

“丁勇,我告诉你,现在是深夜,是休息时间,我不办公。”对方很生气,放下电话,不再理睬他。

丁勇握了好长时间话筒,才茫然地把话筒放回原处。

第二天,丁勇下课回来,巩红郑重地告诉他:她爸来电话告诉她,如果丁勇与校长弄僵了,事就办不成。让他再冷静地想想疏通办法,一年内调成就是快的,她爸保证报社那方面给他留位子。但学校这面需要他自己努力。

丁勇蔫头搭脑地回到办公室,语文组高组长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他,仍然是一幅永远微笑的脸,似乎很关心地问道:“还要走吗?在这里干也不错,困难是暂时,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丁勇坐在位子上,先喝一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点上一支烟,对他的顶头上司说:“整不死我就要走。”

“那你应该想想别的办法。”

“我想自己闯,实在不行我就……”

旁边的毛宏利怕他再说出别的难听话来,组长汇报上去校长再整他,忙打断他的话,问道:“丁勇,这事你得先放一放,我先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组长听毛宏利此言,起身走出门去,回避。

毛宏利看他出去,才低声说:“丁勇,你要警惕他,他刚才还说你许多坏话,还说你写东西是不务正业……”

“他刚才都说什么?”

“你不必多问,人言可畏,以后说话要小心,当心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丁勇看出毛宏利关心的神态,不好说什么,起身去厕所。

老师厕所两个蹲位已满,他又去学生的露天厕所。

不料,马校长喝过一杯水后,肚内哗哗直响,据说这里的饮用水不达标,他刚来还不适应,此时他大步流星,一改走路沉稳姿式,向老师厕所而来,进门看见两个蹲位已满,又转身咬牙坚持,大步毫无风度地捂着肚子直奔学生厕所,他要大便。 此时,正是下课时间,学生多,蹲位少,8个有限的蹲位早已占满了,一个个学生见校长冒汗咬牙进来,先是一惊,后是一恐,接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低下头,再不看他。

马校长肚坠如砣,难受加着急,额头早沁出汗来,此时又无蹲位,急得他在厕所里乱转,如旋转鞭急的陀螺,速度越来越快,偏偏此时丁勇也占一个位置,看见马校长进来,忙站起来叫他过来,马校长见他如此,先是一愣,接下来是一怒,然后低下头,先暗自使劲……

回到办公室后,丁勇笑说此事,毛宏利笑后道:“坏了,他要以为是你有意安排学生占位子,会怎么样?”

“糟了,刚才下课时,我真去过他的办公室,见一杯水正冒着热气,屋里却没有人,我出来走出很远,回头见他正进去。”丁勇道:“我去找他。”

丁勇沉默片刻又站起身。

“别去,越找越麻烦,这事我劝你就得先放一放,心急喝不得热粘粥,欲速则不达,这话你不知道吗?”

马校长回到办公室后,果然悄悄地命令校医务室的陆大夫化验水的成分。

下午快下班时,化验结果送达。水中大肠杆菌含量过高,未达到人类饮用的标准。

马校长怀疑地问陆大夫:“没有人为的成份?”

“我看没有。”

“那我喝了拉稀,别人怎么没有拉稀?”

陆大夫笑着说:“学生刚来的时候也拉稀,后来免疫力增强,也适应了,你刚来不久,今天的水也不太开……”

马校长怀疑有人下毒的心思落地后,才说:“水质不好,可以办嘛。”

丁勇忙着为出版社的编辑当捉刀手,屈志刚忙于编一本新型英汉字典,空余时间均投入到这方面。

大客车走后,校园也顿时平静,办公室也十分冷清肃静。

毛宏利拿一本杂志去女教师宿舍,除男教师一个办公室住一个外,这一排办公室的东面挨着学生宿舍西面有一间为女教师准备的宿舍,这些单身异乡大女或有事不能回市内的女老师就住在那里。常住的不过毛宏利等三人,却留有8个床位。

临出外时,毛宏利说:“晚上你只买饭就行,别让炉子灭了,我给你做酸菜炖粉条。” “有酸菜吗?”

“我这就去英雄乡买。”

“我请客,拿我的钱。”

这时,屈志走过来要烟抽,听说毛宏利要去买酸菜,调侃着说:“还去外面买什么?我让学生去食堂的大缸里偷一棵。”

“那不好,让校长知道肯定得整我!”丁勇警惕地说。

“那好,我亲自去食堂,大模大样地要一棵。”说完,屈志转身走出门去。

等他拎着一棵滴水的酸菜回到办公室时,却不见了毛宏利,他问:“毛宏利呢?”

“去买粉条了。”

屈志把酸菜扔在洗脸盆里,歪着身子坐在丁勇的对面,接过丁勇递来的烟,笑着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们俩的事。”

“别瞎说,我们仅仅是同事,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我看她有那个意思。”

“不会的。”

屈志把烟圈吐在空中,烟雾像螺旋一样从房顶悬坠到他的嘴唇,他仰头欣赏一会儿,说:“我昨晚和你说的诗,我又改个名字,叫‘雨夜,你做了我的新娘’,我拿来你看看,如果你也认为行,我就把它邮出去。”说完,他转身走出门去。

酸菜炖粉条弄了整整一铝锅,开吃时,单身汉都来了,酸菜不够,屈志又让学生偷来两棵。

师大美术系毕业的穆草不管毛宏利的讽刺与挖苦,低着头专挑大肥肉片子吃。吃完肉又挑粉条,急得毛宏利大嚷起来:“馋鬼,都让你们抢光了。”说着,忙往丁勇饭盒里夹粉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在这新建校的战时共产主义特别时期,这些年轻人吃得热火朝天,说得热火朝天。

晚上11点,屈志和丁勇两个人又一个躺在**,一个躺在桌子上闲谈,当谈到一个学生竟然这样帮助老师时,丁勇十感慨。

屈志趴在气褥子上,将双臂放在被外,似乎不怕冷,他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不是她对你有意思?”

“不会。”

“怎么不会?学生正处在青春期,爱慕老师,产生感情,也很正常。”

“她们还小。”

“还小?现在十七八的大姑娘啥都懂。”

“老师娶学,生会让人讲究的,我也认为不道德。”

“那你可真是太保守了,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就是他的学生。”

“这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可我不是鲁迅。”

“你们先恋爱几年,等她毕业了再结婚,她长得也不错,爸爸又在机关当官儿,我看你就跟她算了?前几天开班会,她说她最敬佩的人是你。”

“瞎说!”

“撒谎是儿子,是她们班主任亲口对我说的。”你跟她结婚,房子、工作、孩子都不用你操心,你不信,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跟别人就是你自找麻烦。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屈志大声问道:“谁?”

“我拿水壶。”这是毛宏利的声音。

屈志又大声喊:“你自己开门来拿。”

毛宏利用钥匙打开门,说:“我看亮着灯,还以为你们没睡呢!”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水壶走出门去。

两人看毛宏利红着脸出去。丁勇突然低声说:“我今天接到一个学生的求爱信。”

“谁?”

“不告诉你。”

“信呢?”

“让我退给她了。”

“那不好,你应该找她谈谈,看来你还不懂女孩子的心……”

丁勇不愿意听屈志讲女人的故事,他在**随便拿过电话来玩儿,不意又拨通了马校长家的电话,对方问:“你是谁?”

他机械地答:“我是丁勇,你是哪儿?”然后,又忙放下电话。

丁勇不知道,刚才接电话的是马校长的夫人,马校长失眠,刚刚服安眠药熟睡,又被电话铃声闹醒,他看见妻子接电话,问她谁打电话,她刚答是丁勇,丁勇这边已经放下电话。

马校长气得呼地从**坐起来,愤怒地说道:“这小子竟然几次三番地调理我?我坚决不能原谅他!”

第二天,朱校长奉马校长之命,找丁勇正式谈话,丁勇不知就理,天真地以为学校可能同意放他走人。

丁勇兴致勃勃地来到主管教务的朱副校长办公室。

丁勇敲门进屋,朱校长如见到刚从公园笼子中跑出来的老虎一样盯视着他,丁勇见他神色不对,欢快的心情顿时降温。

“坐下!”朱校长命令道。

丁勇递给他一只香烟,他没有接,朱校长盯视他一会儿,突然厉声道:“我告诉你,学校决不会放你走,以后不许你乱说乱动,必须老老实实做人。”

丁勇见他口气及神态,根本不像对待革命同志春天般的温暖,立即反驳道:“文化大革命又来啦?”

“我再一次警告你,你就死了那份心,你就是在这里烂掉,也不让你走。”

“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这是学校,不是你的家。”

“这里我说了算,我就要这么办,你能怎么样?”

“这是淫威,不是工作。”

主管后勤的杨副校长走进来,听见两人争论,不好插嘴评论,又转身走出门去。

朱校长站起来拍着桌子喊:“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决不会让你走!”

“我非走不可,只要你们整不死我,有一口气我也要走!”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打不死的吴琼花就要跑”的台词,但觉得不恰当,又没有说出来,但因为他年轻力大,拍桌子时把桌子上的玻璃打碎了一角。

朱校长正无隙可钻,此时大叫:“你损坏公物,给我赔!”

这时,校长室门外围了几个女教师,一个老教师把丁勇拉了出来。

中午,下课的电铃没有响,丁勇看见别班的学生已下课,拿着饭盒向食堂跑,他看还差几分钟到下课时间,也让学生提前下课,民以食为天嘛。

不料,朱校长早已站在外边,他愤怒地问跑过来的学生:“还没有到点,是谁让你们下课?”

学生大多已经知道朱校长与丁老师的矛盾,均肃立无语。

下午,教务科科长正式找丁勇谈话,告诉他,校方研究决定,让他停课检查,明天下午在全校教职工大会检讨。

丁勇辩解,要求调走有错吗?国家要求人材流动,这里不也是挂着共 产党的旗帜吗?别人提前下课没有事,为什么我就有事?专门整我,太卑鄙无耻了,一个学校是讲文明的地方,领导带头不讲文明,还怎么为人师表?”

教务科长压低声音,然后,又极其神秘地说:“你说这些都没有用,校长已经决定,谁能改变?你只能态度好些,认真检讨,我再找校长求情,让你缩小检讨面,在教务科会议上检讨。”

丁勇虽然心中愤怒地想,这里没有真理可言,他还顺便卖个人情。但口头上只好说:“谢谢科长的关心。”

丁勇被停课检讨的消息,很快在师生中传开,他的课由语文组组长替代。丁勇坐在桌前反思。 上课铃声响了,教研组的组长不情愿地走入课堂,转头看黑板,只见上面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罢听课。

组长一笑,罢听课是什么意思?转头再看学生,学生齐刷刷挺、直腰杆盯视他片刻后,犹如狂风吹草,一齐低下腰身,趴在桌子上,再也不看他。

组长自尊心受到伤害,以为学生冲他而来,他这“资深”的高级教师,难道还不如刚出校门的孩子,能收拢学生们的心?

他也正不愿意上课,转身去教务科汇报后,去语文组办公室。

他把教材往桌上一扔,面孔严肃,一改以往的笑脸沉默着不说话。

丁勇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学生罢课,她们不欢迎我上课。”

丁勇心想:这下事情可能闹大。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直奔教室,不谙世事,年轻幼稚的他不加多想,径直来到教室门口,却见教务科长气得脸色发黄,语无伦次地训话:“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说,谁是组织者,谁是主谋?谁挑的头?是谁指使你们干的。”

学生们看见了门外的丁勇,均转过头去看他,不知准还喊了一声:“我们要丁老师给我们上课。”

有人又说:“不讲理,我们要上 访。”

“太不像话了,太黑暗了!整人太狠”!

“打倒贪官污吏!”

“啥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呀?最黑暗!”

……

学生们如同蓄势爆发的火山,只要山口已拱破,再压也压不住,教务科长被尖厉愤怒、幼稚单纯的女声包围。

丁勇知道事情闹大啦。

他冲入教室挥手大声喊:“肃静!肃静!”

教务科长无可奈何,又十分尴尬,表情复杂,想不失尊严又没了尊严,只好双手忽放在腹前忽背在身后,觉得这双沾满历史故事的手,此时是部多余的零件。他这个科长喊肃静不好使,一个年轻的教师喊肃静就好使,这是对他这个科长权威的侮辱和挑战!

学生们终于肃静下来,一齐用亮闪闪的眼睛齐刷刷望着丁勇,等待着她们心中崇拜加同情的丁老师说话。

丁勇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激动地说:“谢谢你们的热情,你们这样做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走到愿望的反面,请你们听从学校的安排,好好上课,做个好学生吧。”

有个学生大声问:“丁老师,他们怕真理,你也怕吗?”

又有人道:“我们是自愿的,不是谁组织的,毛主席来问我们也这么说。”

“好啦,好啦!”丁勇挥着手,用近乎乞求的口气说:“你们现在好好上课!”

风波一个接着一个,学校为了杀一儆百,决定要开除丁勇,被开除的人是没有单位敢要的,特别是注意党性、人品的政府机关。

丁勇还不知道,这个决定马上就要公布。

要放寒假了,天降大雪助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学生停课复习,毛宏利利用最后一次作文课的机会,领学生去不远处的树林“写雪景”。并且让学生请丁勇“帮助维持队伍”。

学生走出校门,犹如松缰的野马,老师年轻,学生更年轻,早有人团起雪块,向毛宏利、丁勇打来,激烈的雪战,简直打得天昏地暗,学生不同意老师将她们分成敌我两队的建议,众人一齐围攻两个老师。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主攻丁勇,丁勇一面仓促逃跑,一面看准目标狠狠还击。

片刻,众人脸上、身上全是白雪。

洁白的雪花给她们带来了欢乐。

战斗终于结束了,她们累了,她们坐在厚厚的雪地上休息。

有的人拿出相机拍照。

毛宏利把丁勇叫到一边,低声告诉他:“我同情你的处境,但又无能为力,如果上面你不认识人,就认输吧,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

丁勇抹着脸上的雪水,默然无语。

毛宏利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朱校长口口声声说让你烂在这里,也不让你走,他不管跟谁都说,谁官大他听谁的,你要是认识厅长就好了。”

大雪封地,通勤大客车因为司机的儿子与一学校的学生通奸,学生又不满18岁而被警方拘捕,学校没有出面替他说情,司机有了情绪,大客常在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没有店时“甩锚”。 在校的年轻老师自发地去各班顶课,指导学生复习。

快过春节了,学校每人发50元钱10斤豆油,此次没给烧锅炉的外单位职工福利,暖汽停止供热,连续三个晚上,平房内的宿舍室温零达到下5度,部分暖气管冻裂。成批的学生感冒,卧病在床,趴在**流着眼泪喊妈妈、爸爸。

防疫站不得不来人防止传染,宿舍变成病房,医院派来大夫打点滴。

驻校的电话室2名职工因为没像前任校长那样分给他们豆油,他们使用技术手段,使全校的电话能打进不能打出。

食堂两名职工利用卖饭菜之便,**两名女学生,有**幼 女嫌疑被收审,人们情绪大,伙食科长因老婆要调学校来,被校长拒绝在家,泡病假,早餐伙食馒头黑硬如铁,粥里沙子崩掉学生的牙,学生把馒头扔得满院都是,到处有一堆堆如醉酒人吐出的粥迹,冷天一冻,铲也铲不掉。

交通中断,通讯中断,学生成批病倒,暖气不热饮食有问题,一时忙得校方焦头烂额,学生气得焦头烂额。

丁勇的开除决定就此搁下,没有公布。校方也怕在年轻老师中再度引起波动,引来更大的麻烦。危及他们的官位宝座,却使丁勇得以轻松几天,不再停职检讨反思,重又走入课堂。

丁勇与屈志、穆草商量,放假不回家过春节,口号是:到西北去,到南方去,到深圳去,到没有钩心斗角温暖如春的地方去。”

他们用积攒的一千多元钱,要行走半个中国。旅行线路是:直达青海格尔木,然后,奔赴西藏拉萨,挥师西双版纳,南下昆明后,东走广州,然后,再挥师北上。

他们在地图上勾画出长长的行军线路后,再翻出同学通讯录,将他们三个人的要好同学住址都在行军图上标出,让这些全国各地的同学完成后勤保障及向导任务。

运筹停当,他们开始准备行装,规定任务。丁勇有一架在大学时期买的进口相机,屈志从学生那里借来一架相机,穆草因为教学生科长儿子美术,从学生科长手里借来一架单位公用的尼康带变焦头的高级相机。 穆草计划要拍西北人物、西藏人物,然后回来画油画,然后给美术杂志投稿,然后参加美展。

丁勇拍些风景照,写些小诗游记,除自我欣赏外,也邮给几家报刊。

屈志编完字典,足迹还从来没有跨出关外,此次要打过长江,走遍半个中国,能写就写点,能照就照点,随他的便,谁也管不着,要的就是心情,玩的就是心跳。

晚上,他们对着墙角呼呼响的炉火,屈志躺在气褥子上,望着烧红的炉盖,讲起他大学四年专心相处,为他力所能及、竭尽全力的女友,毕业时又突然离他而去,未免又添几分伤感。至今而立之年已过,仍未有红颜知己,他不禁黯然长叹。

两人续烟几只,屈志方才问道:“你自己的事情从来不讲,听说你是孤儿,由爷爷养大,对吗?”

“不是,我妈还在。”

“她是干什么的?”

“副市长。”丁勇平静地说。

“什么?是市长!你怎么不早说?”屈志一跃而起,穿着短裤在地下转了几圈,才又因为冷钻入被子中。

“老弟,那你的事就好办了,官官相护,官官相通,她可以通过关系,找熟人为你活动啊!”

“她找过咱们厅的副厅长,我要自己闯,毕业时我没有没找他。”

“哎呀呀!我的傻弟弟,太幼稚,太嫩,太不成熟,这年头你怎么还说傻话?你已经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满头大包,你书生气太浓了!你还不了解这个社会,你怎么现成的条件还不利用,别人挖门盗洞找,还找不到门路…”屈志大声激动地咳嗽,好久方才平息。

丁勇乘通勤火车来到××厅大楼门前,他在曾经一度藐视,至今也未重视的大楼门前登记后,步入楼内找到厅值班室。

厅办高秘书官气十足地问:“你找他什么事?”

“私事。”丁勇对陌生人以为不便说。

“有预约吗?”

“没有。”

“他很忙,没时间接待你。”

“我是丁市长的儿子,他认识我!”丁勇忽然成熟地亮出底牌。

高秘书想了想,才说:“走,我领你去找他。”

丁勇随高秘书来到一个朱红色厚木门的门口,高秘书推开门,轻声说:“刘厅长,有人找你。”

丁勇早已跨入门去,高秘书关上门出来。

刘厅长站起来与丁勇握手,他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小伙子。

丁勇坐他的对面自我介绍后,刘厅长问:“当时你报到时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妈还来电话问过我几次。”

丁勇只好撒谎:“当时找你不在。”

“那你找秘书啊,我已经告诉秘书办这事,你这长时间不来,我还以为你到别处工作了呢?原来你去了效区新建的学校!”

丁勇只好答讪几句,才转入正题。

刘厅长立即给朱校长打电话:“朱校长吗?我是刘大为,对,丁勇要上报社的事情你知道吗?嗯,放他走吧,对,没有人,可再调嘛,他推荐人?可以,你们考察一下,行,看那人合适就调来,行,我让丁勇再找你。”

刘大为放下电话,对丁勇说:“你再去找朱校长,学校不同意放你是好事,不是坏事,说明你干得好。”

丁勇再度跨入朱校长的办公室,朱校长突然一改以前的面孔,笑着说:“不是我不同意放你,是马校长不同意放,我们已经商量好啦,同意放你,你赶急把你认识的那个人找来,让他试讲,他们学校如果同意放,就好办,他来你就走。”

对方已经放寒假了,有关人员找不到,试讲通过,只好等开学再说。

丁勇要求先让他走,对方未调来之前他替他上课。

朱校长狡猾地笑着说:“不行,到时候他调不来,你走了,没人上课,怎么办?你别着急,有刘厅长给我办,你怕什么?回家好好玩一个假期再说。”

“如今之事,夜长梦多。”

“你怕什么?你这事我坦率地告诉你,谁也卡不住,早晚得放你走。”

“那好,我帮你把人调来,以人换人。”丁勇走出副校长办公室,突然想起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但没敢说出口。“嫂何前倔而后恭也?”“因子位尊而多金。”当初张仪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中国的官本位,许多人不择手段要当官,当官好办事,老百姓就是柴米油盐处处难啊。

四、

东方商厦自投资到开业剪彩,共用八个月时间。

古欣出任总经理,而实际商厦的全部业务则由聘任的副总经理康壮负责。

古政为使女儿绘画兴致更高,计划在省会出一本画册,搞一次画展,举行一次作品拍卖会。

“三个一”工程由康壮托门找关系,暗中用钱,运作成功。

古欣电台有声报纸有名,在省城成了不大不小的“知名人物”。艺术界和政界人物大多知晓古欣这个女子。

而古政致力于女儿经商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她未进商场却率先坠入情网。

在省美术馆搞画展时,古欣认识了美术学院的青年教师贾新文。

古欣在星级宾馆包租一套房间,好久不过问商厦之事。

这天晚上,贾新文领着古欣看过他的作品后,用借钱买来的野狼摩托车送回古欣,他又返回学院的独身宿舍。窄窄的宿舍,四张床位,贾新文的母亲在等儿子回来,另外几位单身教师都躲到别处找住处,给他们让出位置。 贾母问儿子:“小文,你不要和这个女人来往,她是大富商的女儿,就是看上我们从农村出来的人,你将来也受气,我们孤儿寡母,我从小供你,如今你大学毕业,你可别干见不得人的事。”

“妈,我的事不用你管!”贾新文躺在紧挨着门的**,不耐烦地说。

“你快和鲁乐结婚吧,别再和别的女孩儿扯在一起,我看鲁乐人挺好的。”

贾新文从**一跃而起,突然大声吼道:“结婚!结婚!我们有房子住吗?在这个4人住的宿舍结婚吗?没有房子我决不结婚。”

鲁乐恰好这时推门进来,她将手中的饭盒交给贾母,说:“伯母,这是我新买的饺子,还热乎呢,你赶快吃吧!”

“丫头,我今天胃又疼得厉害,吃不下去。”

鲁乐把饭盒放在破旧的桌子上,转过头来对贾新文人柔声细语地说:“没有房子想办法借一间,或者租,我们结婚吧?”

贾新文仍然余怒未消,喝问:“借?这年头谁肯借?要租,你有钱吗?”

“可我怀孕了,今天去医院检查,大夫说的。”鲁乐转过头看看老太太,压低声音对贾新文说。

贾新文一愣,忙问:“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鲁乐低声对贾新文说:“别那么大声,让别人听见不好。走,我们出去散步。”

“我不去,有话就在这儿说。”

鲁乐脸色一沉,不冷不热,稍带挖苦地说道:“刚和别人散心回来,大该是累了,不愿意陪我啦。” 贾新文一愣,一时无话。

“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一个朋友。”

“朋友?在车上那么亲热,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贾母见两人争论,拿起饭盒说:“我把饺子再热乎一下。”说着,拿着饭盒,开门来到走廊的炉灶前。

贾新文见母亲出去,双手用力地抓住鲁乐的肩膀,恶狠狠地说:“告诉你,不许你用审犯人的口气对我说话。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鲁乐突然眼中出泪,伏在贾新文宽大的怀里说道:“对不起,新文,大夫说我已经有3个月了,打胎危险,为了我们的声名,我们快结婚吧!”

“为了你的声名,可房子呢?谁给我们房子呢?你这大编辑只顾考虑声名,可我更实际,我首先要考虑房子。”

“不登记结婚,永远没有条件要房子,我们暂时可以租一间,我去找熟人。”

“租一间?那我妈住哪儿?她从小守寡,供养我一个人,让她满身是病地还呆在乡下破草房里?”

“不,让她和我们住在一起,有我住的地方,就有她住的地方,困难是暂时的。”

“暂时?暂时是多长?你以为我是两岁的小孩子吗?”

鲁乐长长的睫毛又一次低下,幽幽地说:“我回去再找杂志社的领导,让他想办法给解决。”

“给房子我们就结婚。”

“实在没办法,我就出去拉广告,你把车卖了,加上你的稿费,咱们可以买一个单室楼房。”

“稿费?你做梦去吧?稿费早没有了,我花一年的功夫,画的连环画,让出版社的编辑给骗了,钱没得着,白费了一年功夫。”

贾母热好饺子,从外面进来,她对儿子说:“干什么这么大声呼三呵四,饺子热好了,你们俩过来吃吧!”

鲁乐忍着心中的不快,从兜里掏出50元钱,交到贾母手中,说:“伯母,我出差要出去几天,你愿意吃啥,买点啥吃吧!”说完,眼中饱含着忧郁,告辞而去。

恰好同宿舍的张杰从外观面进来,他告诉贾新文:“今晚我在外面没有地方住,我要回来住,先告诉你们一声,我晚上10点回来。”

贾新文没好气地说:“这是你的宿舍,什么时候想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还打什么招呼?”

张杰又十分歉意地说:“大婶,你不介意吧?”

“孩子,你说的是哪里话呀!我孩子和你这么大,大婶怕什么?大婶来治病的,你们都在外找宿住,给你们添麻烦,大婶还过意不去呢!”

张杰没等贾母说完,早已微笑着挥挥手走出去。

贾新文愤愤不平地在地上徘徊,大声道:“他妈的,我决不当臭老九,我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让他们看看。”

贾母赶忙安慰道:“知足常乐,咱家人还美羡慕你这个大学老师呢,咱可要一老本神地干活,千万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决不当教书匠,这样憋屈地活着,还不如回家当农民种地。”

“咱家几代人才出你一个秀才,你可别不知足啊!”

东方商厦总经理办公室,贾新文敲门进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而典雅的办公室。古欣抬头看见是他,愣怔着问道:“怎么?是你?”

“对!”贾新文措词不当地搓着手,等待古欣让他坐下。

古欣终于挥挥手,请他坐在距离她老板台不远的白色真皮沙发上。

“你来这里干什么?”

贾新文听她口气,本来想说是特意来找她和她谈谈,却又临时改口道:“啊!我来带学生在海边写生,顺便来看看你!”

“今天回去吗?”

贾新文弄不明白对方问话的含义,顺口编道:“啊,回去,下午的火车,票已经买好了。”

“原来是这样,那真遗憾,你如果今天不走,晚上我应尽地主之谊,请你去本市最好的饭店吃海鲜,然后,去最豪华的舞厅跳舞。”

贾新文见她十分遗憾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改话道:“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让学生先走,我明天再走。”

“不必了,不能因为约会朋友而冷落了一大群学生。”

“古欣,我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带什么礼品,下次我一定补上。”

“不必客气,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可以说应有尽有。”

“瓜子不饱是人心嘛,我妈常对我说这句话。”古欣讲话不引入正题,贾新文也不好意思单刀直入。迂回了好久,贾新文才试探着问:“你们计划在省会开发区建服装厂的事,怎么样啦!”

古欣恍然大悟地说:“你不提我差点儿忘了,我给我爸打过三四次电话,他说还要实地考察一下再定。”

“他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他说英国有一些业务要急需处理,等处理完那里的事再过来。”

“大约得什么时候来?”贾新文关心地问。

“不知道。你急什么?他来我一定通知你,推荐你当服装设计总管。”

“不急,不急,我只是关心此事,经营上的事我也有一套计划。”

“是吗?”

“对,有可能不成熟,但我很热衷干设计和管理,绘画实在是没有意思。”

“我和你正相反,我认为经商最没意思。”

“对,对。”

贾新文远路来此,原以为板上钉钉要当经理,没料到他们的建厂计划还八字没一撇,他顿时心凉半截。

因为第一次来此,他怕时间长了,说走了嘴,以后难办事,他又与古欣谈了一会儿罗丹、梵高等人,才站起来告辞。

古欣要用车送他去火车站,被贾新文坚决拒绝。

古欣送贾新文到门口,正与走来的康壮迎个对面。

古欣热情介绍:“这是省美术学院的画家贾新文。”

康壮赶忙伸手相握,十分谦恭地自我介绍:“副经理康壮。”

两人又寒暄几句,贾新文说怕赶不上火车,装模做样地看看表,转身走了。

古欣兴致极高地对康壮说:“进来坐坐。”

“好吗!”康壮正和妻子斗气回来,心中不快,也正想找个人谈谈话。

男人看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思,女人看男人则正好看到他的反面。

康壮与贾新文第一个照面,就觉出贾新文对古欣是“来者不善”,并非真心,大概是游戏人生的主儿。

康壮年长古欣几岁,又有古政相嘱,此时见古欣得意的样子,关心地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看上去不是一般的朋友吧!”康壮说完,笑眯眯地盯着古欣,看她脸上的表情有无变化。

“我们认识很久了,我很欣赏他的风度和才华。”

康壮叹口气,低下头慢慢地说道:“当今之世,鱼龙混杂,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觉得贾新文不可交?”

古欣冷了脸问:“为什么?”

“我一直看人很准,我觉得他心术不正。”

古欣不高兴地反问道:“你们只是一面之交,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呀,你怎么就知道他的为人?”

康壮听古欣的口气,知道她对他有呵护之意,也不多言,又谈了几句业务上的事情,闷闷不乐地来到自己办公室。

康壮回到办公室,想起石狮进来的一批服装价需要审核,刚才与妻子吵架,负气出来,文件夹忘在家里。

康壮只好叫车回家。

此次回家,他并未叫门,直接开门进去,却见卧室中妻子冯利佳正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做 爱。 那个陌生男人毫不惊慌,从**披衣起来,口中不满地说道:“回来也不打招呼,搅了我的好事。”一边说,一边不慌不忙地穿衣服。

康壮愤怒地上前抓住他的衣领,骂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你是谁?你远近打听一下,谁不知道我康壮。”

那人不紧不慢地抓住康壮的手,康壮感到对方手很有力度。

“有理不在声高,康壮,谁叫你把这么漂亮的女人晒在一边不管,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还埋怨别人?俗话说苍蝇不抱无缝的鸡蛋,你也不要喊叫,咱们有话慢慢说,我有点儿口渴,给我拿听饮料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康壮看着穿好衣服不慌不忙的陌生人,大声吼道。

“好,我走!”

冯利佳在**也穿好衣服,看着她的**走出门去。

康壮看他的情敌大摇大摆地走出他的家,怒火中烧,转过头来奔到妻子身边,一个响亮的嘴巴打过之后,愤怒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骚 货!离婚,我们马上就离婚。”

“离就离,你以为我怕你?我早就和你过够了,你找你的古小姐去吧,走,我们现在就去法院。” “告诉我,你们私通多久了?”

“这你不必多问!”

“你以后再提古小姐,我就揍你!”

“没有以后了,我现在就和你离婚。”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恨我当初看错了人。”

“下乡时,你看中了我爸的地位,你才和我结婚,今天你又看中了新加坡的富商女儿,就不理我了,你这个陈世美,势利小人。”

“不许你胡说!”

“没干丢人事,你为啥不让人说?”

“你穿好衣服,我们去办离婚手续。”康壮说着,用手去拉冯利佳。

“要离婚可以,咱得说好财产怎么分?”

“除了儿子我要外,房子和财产都给你。”康壮毫不犹豫地说。

“你有钱养得了儿子吗?”

“我养不了,我给我妈送去!”

“不能让孩子没有妈,儿子不能给你。”

“你以为孩子有你这样的妈,感到骄傲吗?”

第二天是星期日,丁思嘉打电话给古欣,说:“我们正在等你,你怎么还没来?用我派车接你吗?”

“不用,我还有些事急待处理,等我处理完,自己去。”古欣撒完谎,从**穿衣下地。

古欣打扮过后,坐在椅子上平静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出门去丁思嘉家。

她没有开自己的专车,她径直沿着滨海公路漫漫地向前走去,任温润的海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和衣裙。

不远处,在通向火车站的叉路上,古欣远远地看见围着一群人,有两辆出租车停在旁边,出租车司机没有下车,都坐在里面向外观望,几个骑自行车的人也如拉长脖子的鹅,引颈观看。

古欣再走几步,发现两个身穿花衣服的男青年正在打一个人,那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大喊着饶命、救命,却没有人上前解劝。

在新加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古欣侠心顿起,她分开众人,挤上前去,大声喊道:“住手!”

两个年轻人没有住手,反而打得更猛烈。古欣上前去拉。

那两人又用力打几下,才乘前面那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古欣赶忙蹲在地上,拉起血肉模糊的伤者,关切地问:“你伤得怎么样?”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古欣才吃惊地发现,伤者竟然是贾新文。

贾新文抬起头看清是古欣,愤怒地抓住她的双肩,大喊:“他妈的!一定是你让她来打我,又来这儿装好人。”伸手一掌,打在古欣脸上,古欣猝不及防,被他一掌打倒在地。

她用手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辩解道:“你别误会,我不认识他们。”

“我也不认识他们,他们说替人来教训我,这地方我只认识你,不认识别人”。贾新文说着,站起来用手抹一下脸上的血,要用脚踢古欣,吓得古欣忙从地上站起来,躲到一个围观的人身后。

那人一闪身躲开,不高兴地说:“哎,我说小姐,你们是一块儿的,别往我身后躲,他打着我怎么办?”说着,拉过自己车,向前走几步,又站住看两个人相斗。

古欣见贾新文满脸杀气地走过来,忙又躲到另一个人身后,挥手对他道:“我告诉你,你别乱来。

“你他妈的不让我乱来,你乱来,我今天非杀你不可。”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紧紧地握在手里,向古欣逼近。

古欣见人群各个木然围观,没有人报警,也没有躲藏之处,她急忙从路边奔向停在那里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对司机说:“快开车。”

司机笑了笑,看着逼过来的贾新文说:“我等着拉他,不拉你,你给我下去,别弄脏了我的车。”

古欣震惊了,她不明白人们的公德为何沦丧到这种程度?

她正在迟疑,只见贾新文握着石头又向她逼来,司机早已用力把她推到车外。

她无可奈何地围着汽车躲闪,不解地问道:“你一直在这里?你没有走?你难道没回学院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机见贾新文走过来,对他喊道:“小心别砸着我的车。”

贾新文终于看准了机会,用力举起石头,向古欣扔去,古欣被石块重重地砸在腰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尖叫着倒在地上。

贾新文钻进出租车,汽车载着贾新文扬长而去。

古欣躺在地上,她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变故,贾新文为什么没有走?又是谁指使人打了他。

她看着旁边围观的众人,艰难地爬起来。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儿走过来扶起她,说:“我认识你,你是新加坡来的画家,前几天电视上还介绍过你,你要去哪里?我给你截一辆出租车。”

很快,有一辆出租车驶过,小女孩扶着古欣进入车中。

古欣一手捂着腰,按响丁思嘉家的门铃,丁思嘉亲自出来开门,看见古欣怪异的神态,关心地寻问:“发生了什么事?”说完,扶着古欣进入客厅。

古欣流泪讲完刚才的经过,丁思嘉怒道:“真是太不像话了,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没有王法了,你还记得那出租车号吗?”

“记得!”

“找公安局长抓人。”说完,丁思嘉立即打电话找公安局长。

丁母早已找出跌打损伤膏贴在古欣的伤处。

古欣不解地问:“干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慢慢会查出来的。”

“人们为什么见死不救,这里的人为什么这样麻木?素质很差,我真恨我爸在这里投资。”

“天下还是好人多,这里的环境慢慢就会变好了。”

“我不想在这儿干了,我想回新回坡,干妈,到时候你也去新回坡常看看我。”

丁思嘉亲昵地拉过古欣的手,说:“古欣,以后别叫我干妈,好吗?”

“那叫什么?”

“就叫我妈妈呀!”

“好吧,我从小失去母亲,正需要体会母爱的温暖呢!”

“这儿就是你的家,以后你要经常来看看我和你姥姥,她岁数也大了,她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人……”丁思嘉说着,忽然触动旧情,眼中不觉流出了泪,古欣眼睛正盯着电视看,没有注意,丁林忙掏出手绢试泪。

古欣见丁思嘉不语,转过头来问:“小丽哪去了?”

“去省城他哥哥那里,给他哥哥送些东西去。”

“丁勇的工作还没调成吗?”

“没有。”

“那把他调回来算了。”

“我也这么想,可他坚决不同意,孩子大了不由娘,人各有志,一个小伙子,由他去吧!”

“小丽最近怎么样?”

“我最近管得紧些,还没出什么大事,这两个孩子都不让人省心。”丁思嘉递给古欣一个香蕉,古欣伸手接过去,丁思嘉看着她慢慢吃,又问:“你爸最近有电话来吗?她一个人也够寂寞的。”

“他可不寂寞,整天飞来飞去。”

两个人正这样一言一语,不紧不慢地唠着家常话,茶几上的电话响了,市公安局长电话告之,那个打人的省会来的贾新文已被抓获,正在审问。

古欣听后,要立即去找贾新文问个明白。

丁思嘉说:“正好我今天没事,咱们娘儿俩一起去。”说着,去拿衣架上的外衣。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市政府要召开常委紧急会议,车子马上就到。

丁思嘉不能陪同古欣了,她匆忙给古欣写个便条,让她去找公安局长,再找贾新文。

贾新文因当众行凶,被行政拘留7天。古欣问话,他一概不答。

有时古欣问得急时,他更是闭着眼睛叹气,不再说话。

东方商厦总经理办公室。

古欣正接待两个人,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贾新文的母亲,一个是鲁乐,古欣吃惊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为何找到她。

贾母开门见山,问道:“姑娘,我儿子说来找你借钱,一个星期没有消息,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来过这儿吗?”

“借钱?”古欣一愣,贾新文从没对她提过错钱的事。

“姑娘,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被拘留了。”

贾母突然生气地问道:“你说啥?他被你抓起来了?为啥?他大老远来你这儿借钱,你不借钱拉倒,还派人把他抓起来?简直没有王法啦,我们乡下人有句话说,咬人狗不露牙,黑心萝卜皮光滑,看你长得溜光水滑,像个美人似的,竟然这么坏!”

鲁乐忙阻止贾母,说:“伯母,你先别这么说,也许这其中另有原因。”

古欣冷冷地问鲁乐:“你是谁?”

“我是贾新文的未婚妻。”鲁乐平静地自我介绍。

“原来是这样,你们母 女二人找上门来,是和我要人啊!”

鲁乐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担心贾新文出事,我们正准备弄房子结婚呢!”鲁乐说完,又有意地拍一拍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

古欣凭女性的敏感和直觉,早已意识到她已有孕在身。突然她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惆怅,一时坐在老板台后面默默无语。

鲁乐又温和地问:“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去找他吗?”

古欣看了一下台历,算了一算日期,对两人道:“今天下午正好他拘留期满,我用车送你们去接他。”说着,打电话要车。

高级轿车停在拘留所门前,三人刚下车,看见贾新文正神色憔悴地走出门来,贾母见状,疾忙上前,不解地问道:“小文,怎么会这样?”说着,用手**着贾新文,眼中出泪,关心地问:“他们对你好吗?打你没有?在里面能吃饱饭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贾新文冷冷地转头看着古欣,对母亲道:“你问她,都是她一手操纵的。”

鲁乐也走上前来,息事宁人地说:“新文,没事就好,你来这儿也不告诉家里,真让人惦念。”

贾新文看了看鲁乐,又特意看看她隆起的肚子,低下头没有说话。

古欣慢慢走过来,说:“我用车送你们回去。”

贾母口中带气,答道:“不用,咱穷人有个穷志气,有肉穿肠过,不吃也那么着,咱们走。”

“伯母,这儿没有公共汽车,到火车站还有很远的路……”

“谁是你的伯母?你别叫得那么亲热,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

古欣木然地站着,看她们三人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鲁乐看见距离古欣远了,才关切地问:“新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贾新文忽然没好气地说:“已经发生了,问又有什么用?谁让你们上这儿来?我不想在这儿见到你们。”

古欣又慢慢地驱车过来,停在三人身旁,从车窗内探出头,说:“上车吧,我送你们去车站。”

贾母又道:“你给我走开,你败坏了我儿子的名誉,他是大学老师,这么回去还怎么给学生上课?传到乡下,我儿子被公安局抓起来关押过,让我怎么对三新六戚说,我真恨你。”

“妈,对她说这些没用,我们走。”

古欣只好歉意地说道:“伯母,这纯属于误会,她打伤了我,打人犯法,理属正常,以后你会明白的。”说完,按一下喇叭,汽车左驶而去。

鲁乐不解地问道:“怎么?你打了她?”

贾新文不置可否。

贾母又问:“你为啥打她?活该,她该打,我就看不上这种做威做福的娇小姐,不让你跟她来往,你偏跟她来往,这种人像露水珠,你又干嘛碰她。她们这种人,我们老百姓惹得起吗?”

“妈,我不相信这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古政从新加坡来到东方商厦,市政府出面款待他,希望他能再招来同伴,同时,安排了他与省长的会面,但是,因为他知道女儿莫明其妙被打及诸多因素,取消了在省会开发区投资建服装厂的意向。

古政此来,见商厦管理得井井有条,销售额直线上升,对康壮的才华极为欣赏。但对他的离婚和女儿未嫁也有所忧虑。

忙完一天的事务,古政终于有机会与女儿倾谈。

古政看着日益长大的女儿,十分疼爱地问道:“你在大陆住了这么久,绘画上又有什么成绩,拿来让我看看。”

“最近只在省报和美术刊物上发两篇,没有新作品。”

“听说你与丁思嘉市长交往较多,还叫她妈?”

“对”。

我觉得,以我的经验,不要与政界的人物交往过密,必要的时候,她们会牺牲别人来保护自己,至于良心、公德,他们会毫不在乎。”

女儿争辩道:“那是你的经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觉得丁市长决不会干出这种事来,凭我的直觉,我真的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母爱,有时我还想,你独身,她也独身,你俩结婚该多好!”古欣说完,认真地笑看古政。

古政从沙发上激动地站起来,猛烈地抽着烟,口气不置可否地说:“不可能!这怎么能行呢?真荒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明天我要把你带回新加坡。”古政来回踱步,片刻,又不放心地问女儿:“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古欣被父亲的话问住了,不知道从哪方面回答。

古政重新坐在女儿身边,诱导似的问道:“我是说,她过多地问过我的情况吗?”

古欣大笑起来,问道:“爸爸,你紧张什么呀?别说她没问过你什么?就是问过你什么,又怎么样?”

“我要你远离她,不要和她这种人接近。”古政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是不可能的,一是我们已认了干亲,再说人家是市长,我们又在这里建有商厦,没有私情往来,也有业务往来呀!”

“小欣,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官场上的事极为复杂,我让你经商画画,就是不愿你涉足政治,怕你承受不住官场上的险恶。”古政意味深长地说。

古欣有些娇嗔,道:“爸爸,那你也太小看女儿了,我已二十多岁,各种场面的人物也都见过,你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我不愿意和你回新加坡,这里天地广阔,一切对我都感到新鲜,等我住够了,我自己就回去。”

两个人正这样谈着,康壮打来电话,请古政明天出席市政协为他们海外来客搞的联谊会。

古政放下电话,问女儿:“听说康壮离了婚,他又对你有兴趣?”

古欣冷静地说:“这我倒没注意,他离婚是事实。”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我们只是业务往来,没有过多接触,我对他也没有兴趣。”

古政听女儿此言,也没过多追问。

第二天下午,古政以海外投资商的身份来到市政府,丁思嘉特意派马怀永用她的车把他接来。

两人在市长典雅端庄的办公室内,进行着一次没有外人的严肃谈话。

古政正襟危坐,平静地问道:“你把我请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丁思嘉也落落大方,毫不掩饰地回答:“想和你谈谈古欣的事。”

“当初我们不是已谈好了吗?”

“你对以前的事还记忆犹新。”

“不是记忆犹新,而是刻骨铭心。”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丁思嘉用几分领导开导下属的口气说。

古政毫不退让,不客气地说:“你一句轻松的话,让它过去,它就会过去?”

“事已至此,时过境迁,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你不要和我争女儿,我决不让古欣认你这个无情的妈。”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是那个老脾气。”

恰在这时,一个办公室的秘书敲门进来,送一个文件让丁思嘉签字,然后,走出门去,心中不解地想:两人在此密谈,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事关重大,大概是外商要贿赂她,上次她在大会上批评我,我正无机可乘,如果她真有收贿之事,我可以直接去找书记。

于是,他夹着文件,站在门外偷听。

古政见丁思嘉沉默,又问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吗?”

“对,我还想告诉你,咱们的儿子丁勇坚决不回家,自从分配到省会郊区一个新建的学校当老师,就一直没回来过,我让小丽去看他几次,想把他调到市里报社,因上面裁员,机关只出不进,关系冻结,调不进去,调他来这里工商、税务任他选,他就是不来,我担心他在那个穷地方找不到好对象,有一天突然结婚,事就更不好办啦。”

“哪天我去看看他。”

“你以什么身份去看他呢?”

古政一时默然。

“你是他的父亲,应该去看看他。”

“我要守信用,当时我们已经谈好,我不会强求他认我这个爸爸,可他如果有困难,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那好,我给你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丁思嘉在她的名片上写下儿子的单位和电话号码。然后,递给古政。

古政接过名片,端详片刻,抬起头对丁思嘉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儿子,你也不必和我争女儿。”

丁思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随你的便,可你别忘了一个事实,我们原来是一家人,是文化大革命拆开我们的家。”

“不要什么都怪文化大革命,把自己的责任和良心推得一干二净!”

“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你把我请来的,我不愿意与官方打交道,从来就不愿意。”

这时,古欣推门进来,她进门大声道:“我想你们就在这里,告诉我,你们在密谈什么?门外有人偷听,你们都不知道?”

丁思嘉警觉地问道:“谁?”

“他手里拿个文件夹,我看像个秘书。爸爸,你说下午去海滩玩儿,我们什么时候去?干妈,你们谈完没有?”

“谈完了。”

古政不高兴地训女儿:“这是市长办公室,以后没事你别说来就来,要懂得规矩。”

古欣不高兴地噘起嘴,转头道:“干妈,我爸就爱唠叨,你说对吗?”

古政看着女儿,又看看丁思嘉,站起身说:“走吧,我们去海边儿。”

五.

新学期开始以后,丁勇从西南旅行归来,以人易人之后,厅机关裁员,人事关系冻结,副厅长说话不如厅长好使,副厅长让丁勇耐心等待。

要调来的人已经调来,可丁勇却走不了。

从此,等待开始。

小丽携带礼品又来到丁勇这里,让他去校长家送礼,以便巩固既有的“战绩”。

晚上,丁勇按着事先打听好的朱校长家,敲开了朱校长的家门。

门开处,一股兔肉香扑鼻而来,进门的客厅桌上,摆着一桌子饭菜。

校长将丁勇与小丽让进里面的房间。

朱校长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丁勇手中的兜子,好久,才抬头看小丽。

丁勇主动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小丽。”

“你妹妹?”朱校狐疑地问。

小丽机灵地回答:“我妈没时间来看您,特意让我带点儿礼品来看你。”说着,从兜里掏出5条红塔山烟,5条万宝路烟。按着,又掏出5瓶五粮液酒。

朱校长突然看见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假意加紧张地上前阻止道:“不行,这可不行,怎么这么多?”

丁勇不冷不热地说:“烟你慢慢抽,酒你慢慢喝,我的事也得慢慢办。”

朱校长又重新坐在沙发上,说:“学校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当时是杨校长不同意让你走,还想开除你,我是极力反对的,一旦厅里人事关系不冻结,就让你走。”

“谢谢你的好意。”

校长夫人推门进来,放在两人面前两杯白开水。转头看到床头上东西,急忙说:“那可不行,东西太多了,你们拿回一半。”说着,拿起两条万宝路要装回小丽的兜子里,小丽攥着兜子没有松开。

朱校长又有话没话地问:“你妈干什么工作?”

“副市长。”

朱校长精神一震,显得紧张起来,刚要再说什么话,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丁勇站起身对小丽说:“我们走吗,别打扰朱校长了,又有人来。”

校长夫人忙用被将**的烟酒盖上,急出来开门。

门外进来两个陌生人。丁勇在门口换鞋时想:**的东西被别人看见,可不怪我。回头去看,朱校长如同门神一般站在门口,将门口挡住,口中大声说:“请进,快上那间屋!”说着,用手指着他站的门口对面。

校长夫人站在门口,看着走下楼梯的丁勇兄妹,大声说:“下次来玩儿呀!不送了!”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兄妹从楼梯上往下走时,小丽问:“哥,怎么样?”

“你挺会说话,但我想到他能收下。”

“当官不打送礼的嘛,这你还不知道。这些烟酒,能值几千多元钱,给他这种人,真可惜!”

“办成事为目的,这些也是别人送给妈的,咱们家没有花一分钱,你可惜什么?”

兄妹两人说着话,走出楼门口,等在下面的屈志急忙问道:“这么快就下来啦?怎么样?收了吧!”

丁勇低声回答:“收下了,看样子有点儿嫌多。”

“他妈的,这帮狗 娘养的,穷校长谁给他送过这么多东西,他肯定以前都没见过,那些东西值2千多元呢!我早就说过,他肯定吃这一套,如今哪个当官的不吃这一套?”

小丽客气地说:“屈哥,谢谢你陪我们一起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将来我弟弟飞黄腾达,我好借光啊!”

三个人说笑着走出住宅小区。屈志对丁勇兄妹二人说:“天这么晚了,没有车回学校,你们去我家住吧,就是房间小拥挤一些。”

小丽说:“屈哥,不麻烦您了,我找个旅馆住下,明天早晨坐火车回去。”

小丽见丁勇沉吟,又说:“哥,我们去车站,在车站附近找个宾馆,你也住在那儿,明天坐通勤火车回学校。”

丁勇转头对屈志说:“你爸爸从外地回来了,也没地方住,咱们今晚包两个房间!”

屈志关心地问:“那费用?”

小丽大大方方,爽快地说:“屈哥你放心,住宿和打车钱回去不用找我妈,我也能找到地方报销。”

“那太好了,公家钱不花白不花,那我们要找个有卫生间的宾馆。”屈志兴奋地说。

正好路旁驶来一辆出租车,屈志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挥手拦车。

车上,小丽对丁勇说:“那十条烟和2瓶茅台酒,你想想,谁最需要就送给谁。”

第二天上午刚上完课,朱校长恰好在路上碰到丁勇,他低声叫住丁勇说:“烟酒太多了,我得给你拿回来,拿这里来不好,你去我家拿吧!怎么拿这么多?”

丁勇故作紧张地环顾周围来往的人流,低声说:“烟你慢慢抽,酒你慢慢喝,能喝的两天就喝没。”

“我不会喝酒。”

丁勇如长者似的口气说:“您别说了,让别人听见不好,我希望下次你找我再不要提这个事了。”丁勇笑一笑,拿着教案向办公室走去。

朱校长站在原地,还嗔怪地说几句话,后来丁勇听清楚的一句是:“我得打电话告诉刘厅长,我该办的都办啦!”然后,才慢慢地转身而去。不料他心不在焉,与迎面跑过的女同学生撞个满怀,女学生顿时吓得脸色通红,一时不知所措,正追赶她的另一个学生也吓得远远地站住,盯着朱校长等待批评。

朱校长却出人意料地笑一笑,挥挥手,说:“撞疼没有?快走吧!”

一年以后,因厅人事关系冻结,丁勇在学校仍然按兵未动,可婚事又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因为两人爱诗,从此诗为媒,丁勇与鲁乐感情日笃,鲁乐因与贾新文绝裂,独与一女儿相守,近日送归母亲处,由父母代养。

丁勇与鲁乐约会归来,又踏上归校的通勤火车。

火车上大多是在近郊上班的通勤职工,丁勇上车时火车已快发,门里、过道挤满了人,丁勇挤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好在三站就下车,可是,车子开动,丁勇却被挤到厕所门口,厕所门大开,里面已挤占4个人,有人正大声叫着:“别挤了,别挤了,我要大便,我拉痢疾了。”

另一个人不满地说:“先别拉,我要出去。”

那人满头大汗,捂着肚子痛苦地说道:“不行,我憋不住了。”

厕所里的人用力往外挤,外面的人已经毫无立足之地。

丁勇双脚尖着地,紧紧地贴靠在车壁上,旁边一个人大声叫道:“谁的鸡蛋?都挤碎了,直往我脑袋上滴答水。”

另一个人高举着方便袋,想把方便袋挪开,可是一动不能动。

鸡蛋清顺着方便袋下面的小口,直流向那人的头顶,那人无奈,索性仰起头,张开大嘴,让鸡蛋清直入自己嘴中。

那人看得生气,口中道:“喝吧喝吧!下车再和你算账要钱。”

丁勇走下火车,又来到低矮的学校,教学楼刚刚钻出地面,据说如果不是第三次返工,入冬就可以交工使用。

语文组办公室。毛宏利孤身一人,正以青灯为伴读书。

她抬头看见丁勇进来,放下手中的《围城》,关心地问道:“吃饭没有?饭我给你打了,还没有凉,快吃吧。”

丁勇拿过饭盒,坐在毛宏利的对面。心里知道,说谢谢反而弄薄了情,索性就在她面前低头大吃不语。

毛宏利见丁勇低头如饿狼般只吃不语,以为他心中不快,又问:“饭凉没有?”

“我今天约会去啦!”

“我知道。”

“来回太不方便。”

“今天你又和谁见面,你可千万别逗儿女孩子,我不明白,你用什么办法使女孩子那么相信你?你不和她们处了,她们还不怨恨你,你这样到处洒播情诗情种,是不道德的。”

“我很专一,我看中的人,我决不放弃,也不反悔。”

“真的吗?”毛宏利用怀疑的眼神问。

“真的。”

“你用情专一就好。”

“我想结婚。”

“结婚?和谁?”

“鲁乐。”

“就是那个有孩子后被人抛弃的杂志社编辑?”毛宏利面带讥讽之色。

“对!”

毛宏利冷冷地问:“你为什么偏偏看中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中了她,我们可以说是志同道合,感情这东西实在不能强求,我爱她,我真的决定娶她。”

毛宏利眼中出泪,突然站起来,跑出门去,然后用力关上门。

丁勇愣愣地盯着已关严的门,心中暗暗意识到,毛宏利可能喜欢自己,不是别的用意,但是已经晚了。

鲁乐靠关系租来别人的一间楼房,对方生孩子去娘家住,他们就要将别人的新房租来做自己的新房。

丁勇将她们的合影寄给母亲,并且把鲁乐的情况介绍给她。

小丽来省会特意见鲁乐。

回去向母亲汇报。

丁思嘉听到女儿小丽的详细江报,勃然大怒,立即撕碎丁勇与鲁乐的合影,打电话到校长室找丁勇,接电话的校长说,丁勇正在上课。

丁思嘉坚持让校长去找丁勇,说有急事。

丁勇在课堂上正沉浸在朱自清构筑的荷塘月色境界之中,忽然听到有电话来找他。只好煞住兴致,跑去接电话。

他原以为打电话的对方是鲁乐,没料到却是从来不给他打电话的母亲。

丁思嘉怒道:“我决不允许你与一个没人要的小寡妇结婚。”

“不许你这样说她,她没有错。”

“你真是翅膀硬了,儿大忘了娘,你如果和她结婚,我就和你断绝母子关系,我儿子决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去找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妈。”

“我爱她,我真的喜欢他,妈妈,我告诉你,我们已经登记,我们还想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木已成舟,你先斩后奏……”电话中忽然传来丁思嘉的抽泣声:“我不是你妈,你让我伤透了心,我也没有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对方突然放下电话。

丁勇木然地站在电话机旁,好久,才转头看见朱校长正用一种神秘莫测的目光看着自己。

诗救人,诗毁人,诗联人。曹植因七步诗获救,屈原因诗而被放遂,丁勇却因诗与鲁乐结缘。

丁勇终于在众人不解的声音中与鲁乐结婚。

旅行结婚归来,丁勇买了礼物送给岳父与其亲戚。

东南之行,使他们饱览了苏杭美景、泰山雄威和南京的虎踞龙盘。两人除了各自写一本诗集外,又倾囊中所有,买好礼物送人。

省城之夜,马路上灯火辉煌,两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先来到鲁乐家。

6楼,一室一厅狭窄的房间内,鲁乐的父母住在厅中,鲁乐的哥嫂及孩子住在里间。

门开了,鲁乐母亲高兴地将两人迎入房中,两人坐在能上能下旧破旧得发响的木椅子上。

鲁母关心地问女儿:“还没吃饭吧!”

“嗯!”

鲁父仍然坐在双层铺的下面,尖声道:“原来你们在外面玩儿个够,是上我这里来吃饭啊!”

鲁乐上前抱起孩子,不高兴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丁勇尴尬地掏出一条牡丹烟,递到岳父面前,说:“爸,这是从上海给您买的烟,不知道好抽吧!”

鲁父躺在**接过烟,看也没看一眼,就推到一边,说:“我只抽红塔山,别的烟不抽,我结婚时,给我老丈人买的五条烟,都是用券买的上等烟。”

丁勇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看着正站在一边,冷眼看他的大舅哥一家,忙又给小孩儿拿出一组变形大金刚。

鲁母去厨房做饭。

鲁乐的嫂子拉长声道:“我以为你们在外面开心地玩儿,忘了家,不回来呢!前几天孩子有病,我把她抱到医院,连挂号费五元,算在一起正好花三十元钱。”

鲁乐不高兴地说:“等一会儿我给你钱。”

“那倒不必了,听说上海的羊绒衫既好看又便宜,当时我真想让你们给我捎一件……”丁勇没等她说完,忙从兜里掏出一件红色的羊绒衫,说:“嫂子,给你买了一件,不知道大小合适不?”

“呀,是大红的呀,我是喜欢浅黄的,行,对付着穿吧!”说着,她毫不客气地拿着羊绒衫到里间去试穿。

鲁母从厨房中端来两碗蛋炒饭,先放在鲁乐面前,然后又放到丁勇面前,疼爱地说:“早饿了吧!先吃饭。”

鲁父这时从**坐起来,自己点着一只大生产烟,看着鲁乐与丁勇,叹口气说:“结婚竟然没房子,姑爷是一个穷小子,我女儿真没有福气啊!”

鲁乐不高兴地打断父亲的话:“我们谁也不靠,就要白手起家。”

“那一个月几百元的房租谁掏!”

鲁乐反驳道:“不用你掏,也不用你管。”

鲁父见丁勇不出声,大口吃饭,又问道:“丁勇,你们单位什么时候能够给你分到房子呀?”

“不知道,估计过几年差不多,现在学校可以给我郊区的学校附近的平房,鲁乐说上班不方便,还得来回通勤。”

鲁母接话道:“那可不行,我女儿从没生过炉子,在平房睡火炕可不方便,又脏又累,宁可在市内租房住,也不去郊区,困难慢慢解决嘛。”

鲁父不高兴地说:“慢慢解决?我看十年二十年也解决不了,现在住房多么困难,你又没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亲戚,怎么解决?”

鲁母道:“你和我结婚时不是也没有房了吗?是我爸给我们要的房子。”

鲁父也毫不示弱:“那时是你追求我,我不干,你要上吊。”

鲁母大声吵道:“你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丁勇见两人又吵起来,大舅哥一家三口已关上门,躲进里间,只好放下碗筷,抬起头看着鲁乐,示意她解劝或快走。

鲁乐会意,只好大声说:“好了,你们吵了这些年,还没吵够吗?我们走!”

鲁母从**抱起孩子,对鲁乐说:“孩子放这儿吧,你们刚回来,好好休息几天。星期天再来。”

鲁乐本欲抱走孩子,看丁勇不快的表情,又听母亲如此说话,点头答应,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穿上外衣。

鲁父看着女儿,阴沉着脸,说:“明天把孩子给人算了,我兼闹得慌。”

丁勇愣愣地看着鲁父,不知道如何回答。

鲁乐眼中出泪,态度坚决地说:“不,我谁也不给。”

“不给别人就拿走,别放在我这儿。”鲁父站在地上,用手指着襁褓中的婴儿,怒气冲冲地说道。

鲁母替女儿辩解:“她们刚回来,你过几天再说不行吗?”

丁勇见状,对鲁乐说:“把她抱走吧,孩子是无辜的。”

鲁乐犹豫不定。

丁勇上前抱起孩子,鲁父又道:“你给我托着孩子的后背,一看你就不会抱孩子。”

鲁乐忙上前接过孩子,重把孩子包好,与两人走出门来。

鲁乐歉意地说道:“没料到,刚结婚就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你不后悔么?”

“不后悔。”

“我爸当一辈子工人,没有文化,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丁勇长叹一口气,道:“人有脸,树有皮。说不往心里去是假话,他有些言辞实在令人难忍受,我是一个男人,有自尊心,我以前从没受过别人这样的数落。”

“他这么大岁了,又是我爸,我早就不喜欢这个家,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有这样一个父亲,你怎么办?人什么权利都有,可惜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丁勇理解地对鲁乐说道:“你不用解释了,看孩子是不是睡着了。我们打车走吧!”

“能省钱就省点儿钱,我们还是坐公共汽车吧!”

丁勇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向车站走去。

夜深了。

孩子也许是换个地方,也许对鲁乐有陌生感,一直不睡觉,就是哭。

孩子的哭声引来情思,也引来诗兴。丁勇刚刚想出两句话,鲁乐突然叫一直沉默的他,脱了衣服睡觉。

丁勇没看着疲惫的鲁乐,极为痛惜地问:“你已经很久没有做诗了,我们不该要孩子了,我们不要孩子,我们应该做诗。”

鲁乐深有感悟地说:“生活本身就是诗。”

丁勇突然激动地伸出双手,抓住鲁乐的双肩,亢奋地说道:“不,我们不能过这样的生活,我们要写诗,是诗把我们联系到一起的,我们不应该放弃诗。”

鲁乐敏感地眼中出泪,双手紧紧地抱着孩子,问道:“你后悔了?”

“不,我没有。”

“我知道,我很令你失望,拖累你了,现在,你仍然有选择的余地,来去自由。”

“不,我决不放弃你,我是说,我们要干一番事业,不要孩子了,我们同学中,就有不育族,真的不要孩子,避孕,节育!国外叫丁克家族,你姨没孩子,她喜欢孩子,把孩子给她们吧。”

鲁乐低头看看自己的骨肉,动情地点点头,坚定地说:“我可以考虑。”

“鲁乐,我们走在一起很不容易,你知道我付出的代价吗?我要用事实给讽刺挖苦不理解我们的人们证明,我们走在一起是正确的。”

“这我知道。”

“你不知道!”丁勇的突然大吼,倒使一直哭泣的孩子停止了哭声,她睁开眼睛惊异地看着二人。

丁勇用颤抖的声音激动地说:“我爱你。”

鲁乐感动得泪水过腮,颤抖着说道:“这我的身心都能感受得到。可这孩子也是我的骨肉啊!”

“他不是我的骨肉!”

鲁乐吃惊地望着丁勇,犹如看着陌生人一样。

“你跟我结婚前,你对我说的话都忘了吗?”

“忘了,忘了!”

鲁乐紧紧地抱着孩子,如同害怕孩子被别人抢走一般。

“原来,你对我不是真的,磐石方且固,心却随风去。”

“你说什么?”

……

婚假结束,丁勇又一次成为学校的新闻人物。

毛宏利公开对人讲,他因多次失恋变得精神不正常了,写诗的人都不正常,诗人都是疯子。

丁勇对人们善意或恶意的发问一概不解释,他认为,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一天晚上,他值夜班,他教过的几个学生跑到值班室看电视、打电话。

周定嘻笑着问丁勇:“丁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结婚幸福吗?听说你爱人是个诗人,她能够帮助你调工作、分房子吗?”

丁勇轻松地笑道:“大丈夫何患无房?”

“那你患什么呢?”

“患不能一展平生之志。”

宁华笑问:“你的平生之志是什么?”

丁勇真诚而耐心地一一做答。

屈志推门进来,看见几个学生在值班室说笑,立即板着脸大声说:“你们!都统统地给我回去上自习,否则,明天我告诉学生科和你们班主任。”

学生们立即鸦鹊无声,软的欺硬的怕,一个个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在屈志的严肃注目下溜走。

一个漂亮的女学生对屈志做个鬼脸,屈志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子,又松开让她走。

听说屈志最近在追一个学生,具体是哪一个,谁也不知道。

丁勇看见学生一个个走出去,对屈志说道:“我不喜欢这样阶级斗争的面孔,她们也是人。”

“可你知道,你软她就强,她们会踩鼻子上脸。”

两个人坐在**,丁勇转头看着电视。

屈志认真地说:“弟弟,我们是好兄弟,别人不会跟你说这些话,你可能不愿意听,那是当局者迷,我早就想和你好好唠唠你的婚姻观、择偶观和事业观,一直没有机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娶鲁乐?你要把她当阶梯吗?我可看不上把女人当梯子的男人。”

丁勇不容置疑地说:“我要找梯子,何必娶她。”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报社去不成,也不该娶她呀,你结婚就当爸爸,你能受得了?女子重前夫,男人重后妇,你放着眼皮底下这么多崇拜你的处女不找,却出人意料地看上她,你简直是中邪了,不可思议,你这次可干了一件蠢事,真的,诗人做事总是头脑发热,跟这个社会的思维习惯和生活理念背道而驰,你很不理智,慢慢你就会意识到你这事做得很蠢。”

“你是局外人,你不理解,我很喜欢她,真的,我的眼里已经没有别的女人,孩子已给她姨家。”

“傻弟弟,结过婚的女人懂得如何套牢处男,她是美女蛇,你跟她不会幸福的,母子连心,即使给她姨,也是藕断丝连,母子感情能断吗?”

丁勇果断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看中了她,我就要娶她。”

“你这种责任心我很欣赏,可这事太草率了。”

这时,门外传来女学生尖厉的喊叫声:“抓贼呀,快抓坏蛋。”

有几个女学生慌慌张张从室外厕所室的那条小路跑出来。

屈志大声喊道:“别让他们跑了,他们又来了!”说着,拿起桌上插大门的铁棍,打开门冲出去。

丁勇也拿着手电筒往外跑。

从厕所里跑出来的女学生面色苍白,仍然颤抖着说道:“刚才……有人……蹲在女厕所墙角看……”

护校队的男女壮士手里拿学校统一发的木棍,寻视一遍校园,却不见歹徒的踪影。

丁勇回到值班室,翻开昨天的值班记录,只见一位老教师在上面写着:昨日24时发生5级地震,震中在值班室,没造成损坏。

丁勇读罢,哑然失笑。

为了减少麻烦,他也像别人那样恭恭敬敬地写上四个字:平安无事。

今天是鲁乐的生日。下午,丁勇没有课,坐在办公室里空落落的,觉得心里发闷,于是,他一个人走出校门,来到学校南面的一个小树林中,采了许多七颜六色,不知名字的鲜花带回家,准备给鲁乐一个惊喜。

下班后,丁勇将用报纸袋包好的鲜花放在背后,轻轻地敲门,鲁乐把门打开,丁勇笑着说:“happy birth day!”然后,把一束芳香扑鼻的鲜花送到鲁乐面前,鲁乐激动地接过他的一纷盛情。

鲁乐把丁勇引到餐桌前,桌上铺了一块红布,蛋糕上插着已经点燃的几根蜡烛,鲁乐让丁勇先坐在桌前,然后,她才坐下。

“让我们一起吹!”

“happy birth day!吹。”

几根蜡烛在两人齐心合力的吹拂下熄灭。

两人双双举起自配的鸡尾酒,极其诗意地相互对望着,各自说出一句祝愿的话和自己以前诗作中最满意的一段或一个句子。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鲁乐不解地问:“会是谁呢?”

“开开门就知道啦。”

丁勇站起身来去开门,进来的是房主。两人邀他一起喝酒,他客气地拒绝了。

房东接过丁勇递过来的香烟点燃。

鲁乐问:“有事吗?”

“我租这房子被人告了,单位领导已经找我谈话,公房私租,钱往自己腰包里放,很多人,包括没有房子的人都眼红了,单位领导跟我严肃地说,如果我不住,马上就把房子收回去。”

丁勇天真地问:“不是说我们是亲戚,借住吗?”

“咳,说别的都没有用了,反正你们的东西也不多,楼下我哥家有三轮车,你们今晚就搬走吧,明天我们要搬回来,房子的钥匙给我哥就行。”

“这么晚了,上哪儿去找房子,一天也不能等吗?”

“不能”。

丁勇送走房主,紧紧地抱着鲁乐,悲哀地说道:“我们没有家了?这么晚了,我们去哪里?”

鲁乐跟哄小孩子似的安慰他道:“去我家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住在我妈家几天,你睡上铺,我跟我妈睡下铺,晚上我爸去给一家游戏厅打更,你别上火,日子会好起来的,列宁不是说过吗?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你先收拾一下东西,我骑车先去告诉我妈一声。”

鲁乐走了,生日晚宴还没有结束,丁勇就开始收拾东西。

收音机中正播放潘美辰凄凉悲壮的《我想有个家》歌曲,男子汉大丈夫,无家可归,有家难归,丁勇此时的心境,别人很难体会到。

夜阑人静,正是万家灯火,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天又蒙蒙地下起小雨,不急不缓,犹如忧郁人的泪。

雨夜被逐出家门,这就是他今天得到的生日礼物。

丁勇蹬着三轮车,鲁乐在旁随行,慢慢地向鲁乐家驶去。鲁乐举着伞,犹如举着没有阳光而又沉重的生活,雨丝在丁勇的身上交织成网,一步步,他们载着艰辛,把他们的家推挪着,车上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已经没有家。

遥远的弯道终极是鲁乐小时候的家,她无处可去,小鸟长大了没有筑巢,或者没有筑成功,她又回到她小时候的家。

东西能堆的堆起来,能塞的塞进去,洗衣机放在楼下邻居的仓库,彩电替代岳母家的黑白电视。

鲁父怒气冲冲地看着丁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分房子?我女儿不能没有房子,没有房子就不应该结婚。”

鲁乐侄子以主人的姿态问:“你们要在我家住多久,你们吃饭给钱吗?”

丁勇惊讶于孩子成熟的问话,只好回答:“我们不白吃,吃饭给钱。”

鲁父又对丁勇说:“你也是一个男子汉了,应该想想办法,住在这地方,住我们家也不是长久之策。”

丁勇心中不快,口中却很快回答:“这我知道。”说完,转头看看正在忙着收拾东西的鲁乐,鲁乐转过头来对父亲道:“爸,你少说一句不行吗?你快走吧,打更别去晚了。”

“这是我的家,你敢撵我走?好啊!把你们拉扯大,翅膀硬了,现在没房子住,要撵我走,占我房子!”

丁勇忍气吞声,忙解释道:“爸,你误会了,鲁乐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父女说话,你一个外人不要插嘴,你们都商量好啦?在外面没有本事,回家来算计我这没用的老头子。”说着,愤愤地穿上外衣走出门去。

丁勇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鲁乐的嫂子从关着门的里面开门出来,笑着问:“用我帮忙吗?”

“不用,你在旁边看笑话就行啦!”鲁乐突然说出这样一句伤人的话。

鲁嫂脸色一沉,不满地问:“这是什么话?”

“中国话,你听不懂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有气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呀,我招你啦?惹你啦?”

“你别自以为了不起,你以为你是好人吗?”鲁乐又反唇相讥。

鲁嫂突然暴跳如雷,声音提高八度,尖声道:“我不是好人,可我没让人整出孩子又被抛弃,跟个穷小子连房子都没有,又回娘家挤。”

鲁乐大叫:“你再胡说八道,我扇你大耳刮子。”说着,直冲到嫂子面前。

鲁母闻声从厨房奔过来,大叫:“别吵了,你们还嫌这个家不乱吗?你们真要把我气死才心净啊!”

丁勇羞辱难当,打开门出去。

鲁乐哥哥打开门从里屋出来,把妻子拉进门去。

鲁乐气得在椅子上大哭。

鲁母见女儿如此,只叹无回天之力,无可奈何,站在女儿面前,劝说安慰几句没有实质内容的话,也陪着掉眼泪。

鲁乐泣道:“妈,怎么我的命这么不好,又贪上这样一个霸气十足的嫂子?一点儿教养也没有?”

不料,这话又被她嫂子听见,她重从屋内奔出来,大声叫道:“你有教养?你一个大编辑多么有教养啊,一天就会写几句破诗,诗能安邦,诗能富国吗?一副穷酸气,要钱没有钱,要地位没有地位,连房子都没有,还装!你有什么值得神气的?街上卖雪糕的老太太都活得比你有价值,她至少给人们送去凉爽和舒服,你写那玩意儿谁看呀?自己写自己看吧!哼,百无一用是书生。”

鲁乐顿时被顶得哑口无言,脸色苍白。

鲁母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大声道:“行了,都少说几句行啦!”

鲁乐的哥哥这时也从屋里出来,站在鲁乐嫂子旁边,用平衡关系的口气说:“其实,鲁乐也太过份,说话太伤人。”

鲁乐大怒,站起来质问哥哥:“你也替她说话?你们一起欺负我?”

“我站在真理一边。”

鲁乐失望地哭泣道:“什么真理?一结婚你就让她给俘虏了。”

鲁嫂挖苦道:“能管住自己的丈夫也是本事!”

鲁乐绝望地双手如小孩子般抱住母亲的腰,哭道:“妈妈,我不想活了,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的生日啊。”说完,又出人意料地哈哈大笑。

鲁母惊恐地摇晃着女儿,问道:“小乐,你怎么啦?”

“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吃粮,我要吃鸡蛋,每年你都给人家钱,给我煮鸡蛋,妈妈,你也不认你的女儿吗?”说完又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重又大笑。

鲁乐的哥嫂见状,不知她疯疯癫癫的真假,赶忙回到里间,又关上门。

鲁母紧紧地抱着女儿,流着泪说:“小乐,你别吓唬妈,你怎么啦?有话慢慢说,别又哭又笑的。”

“妈,你要失去你的女儿啦,我什么都不怕,你别给我忠告,愚人不能接收,忠告的受众只是智者,可是,聪明人又不需要,忠告,忠告啊……”

鲁乐精神失常了。

丁勇从鲁乐家中出来,大步走在街上,又毫无目标地疾走。

此时,细雨已歇,云缝间露出一个小小的弯月,如用一叶扁舟,在云海中漂浮。

丁勇远望凄迷而无尽的路,脑中乱轰轰如同放入几辆战车一般,不意走到路心,被一辆飞驶而过的高级摩托车撞倒。

丁勇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在地上翻滚几下才停止,他抬头没见那尾灯昏暗的摩托车驶出足有百米远方才停住。

真是祸不单行,在这车少人稀的夜晚,丁勇本以为他会逃脱,可他却出人意外地文明。那人摘下头盔,扶起丁勇,丁勇额角和左肩都被划出血,头脑还算清醒。

那人问:“伤得重吗?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那人说着,扶着丁勇让他坐在摩托车后面,然后,发动摩托车,去就近的一家医院。

相勇额头缝了两针,须住院观察。

那人客气地自我介绍:“我叫冬白,我刚离了婚,心绪不宁,不小心撞了你,以后你有事找我,我爸是××厅的人事处处长。”

丁勇一喜,忙问:“那太好了,咱俩不撞不相识,我是厅里xx学校的老师,正要去厅报社工作,说是人事冻结,只出不进。”

冬白说道:“那是对老百姓的宣传,你真要去报社?”

“对!”

“那我回家问问我爸,如果报社要,学校放,就卡在人事处,我可以和我爸说说,咱俩一见面很投缘,你也没有讹诈我,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你没离过婚,你不能理解。”

丁勇辩解道:“是我不小心走在快行线上。”

“你这人真好,肯定是一个好的老师,你还这么谦虚,我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说着,掏出名片交给丁勇,告诉他随时打电话,传呼他都可以。

冬白说明天再来看他,然后,才告辞。

第二天下午,鲁乐的哥哥才找到丁勇,他在医院里见丁勇绷带缠身,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也没料到这么严重,但他还是很冷静地告诉他:“鲁乐精神失常了,需要去精神病院治疗。”

丁勇如五雷轰顶,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大舅哥,好久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谈着话,冬白又拎着水果进来,他客气地与鲁哥握握手,又坐在丁勇的跟前,对他说:“你的事我已问过我爸爸,他说他知道此事?刘厅长也找过他,刘厅长跟你的关系好像不到位,他也快退休了,人事处归正厅长直接管,我爸说一定尽力给办,快办,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

“你是不是常在晚报、日报上写诗?”

“对!”

“我回去一定催促我爸快点儿办!”

“那我要先表示感谢了。”

“我爸说,明后天他有时间亲自来看看你,这钱你先拿着花。”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几百元钱。

丁勇推辞不过,只好勉强收下,他感叹地说道:“现在像你这样的好人太少了。”

“实话对你说吧,我开摩托车没有证,怕你当时去告我。那就麻烦了,车是大厦马经理的。”

“我也不认识你,上哪儿找你?”

“你记住车号就查出我了。”

“当时我根本没有注意车号。”

“是吗?原来如此。”

两个人相对望着、沉默着,各自活动着自己的心思。

片刻,两人又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

六六.

康壮离婚后,心情不快,古政特意安排他周游列国,去他在世界各地所设的分公司考察学习。

东方商厦的经营重任古政有意压在女儿的肩上,客观上造成她必须经商而无力从政的环境。

古欣为在父亲手下显示自己的能力,真的花出很多心思专事东方商厦的经营与管理工作。

康壮当时出于保护古欣的目的,雇人欧打贾新文的真相明了之后,古欣主动找贾新文道歉,贾新文见有机可乘,能屈能伸,软磨硬泡,立即要来东方商厦帮助古欣“跑腿”,却被古欣婉言谢绝。

可是,寒假一到,贾新文立即乘车来找古欣,与鲁乐的关系则早已经一刀两断。

春节将至,今年元旦与春节相隔不到一个月,古欣正苦苦思索将商厦弄得红红火火,大赚一笔钱,改变一切旧的经营模式,可是,一时却无计可施。

贾新文来到东方商厦,首先以消费者和设计家的眼光悄悄地寻视一遍商厦的各个柜台,然后,才来到布局典雅的总经理办公室。

古欣正在翻阅松下幸之助的经营之谈,贾新文已经没有敲门推门进来。

古欣抬头见到这位不速之客,不冷不热地问道:“你这次来是写生吗?”

“不,我这次是专为你而来!”

“为我?”

“对,我太穷了,我决定向你卖点子谋生,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出卖我的劳动力和设计方案。” 古欣笑道:“我喜欢开门见山,爽快的男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你想赚钱吗?想利用东方商厦这块宝地在你父亲和别人面前显示你的特殊经营能力吗?”

贾新文的话直接穿进古欣的心窝,古欣毫不犹豫地说:“我想。”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

“怎么开始?”

“商厦重新装修,重新设计。”

“那需要很多钱和时间,恐怕要错过元旦和春节的两次购物高峰。”

“现在距离元旦还有两周时间,要干,还来得及。”

“可经费康壮和我爸爸要过问的。”

“你只要同意,一切由我去办,收入除正常营业额外,咱俩对半分成。”

古欣怀疑地问:“你这么有信心?”

“对!没有自信就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古欣眼神闪出欣赏的光芒,接着,又说:“我不能过分相信你,一共四层经营楼,你可以先弄四楼,弄砸了还好收场,影响也不大。”

“给我一楼和门外场地吧!”

“不行。”

“你就让我试试吧,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让你失望。”

古欣从对方坚定的目光中似乎获得了真诚和力量。她点头答应了。但是对他约法三章:一、不准损坏原有设备。二、边装修边开业。三、她不出一分钱,超额收入对半分成。”

贾新文对这样的苛刻条件慨然应允。

贾新文第二天就从银行靠关系贷出巨额高息贷款,第三天就开始运作。

一周后,除电视台、电台、报纸不断有东方商厦的广告外。东方商厦一楼有了诱人的变化。

大厦门前有一只米老鼠和唐老鸭,这两个橡皮做的舶来品有两人高,谁愿意钻进去跳舞、过瘾都可以,外面有免费伴奏舞曲,一次半个小时,仅次一项,将放假的中学生就吸引来很多,围观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门厅专设有最漂亮的导购指南小姐两名,两人轮流值班。

导购小姐旁边有二十平方米大小的船身狗面气垫,带孩子的家长可以免费将孩子放入大狗口中,使小孩钻入气垫里面,有人免费看护,不愿意带孩子上楼的家长,领走孩子时还可以得到一个指甲剪或者印有东方商厦几个大红字的硬纸压膜图案的提兜。

一楼熟食品及冷藏器全由一圈冰柜岛组成,一个大冰柜中有一个从黑龙江特购来的500公斤重的大皇鱼,开始预售,除夕夜切割。

酒柜由8个塔式旋转酒台组成,顾客可以自由选购,类似现在的超市经营模式,多购优惠,中外白、啤、果酒应有尽有,五花八门,更有一顶级法国人头马,标价2万,旁边还贴有报纸头版头条的介绍文字,整天有人围着它观看。

柜台重新摆放,背景栩栩如生,点缀或画或贴,使人面貌一新。

食品柜台旁边蛋糕现做现卖,更有真猴岛、蛇鸟园,有巨蛇游动,真鸟鸣叫。

在一楼升入二楼的电梯旁,更有一个厚玻璃为地板的活鱼池,五光十色的鱼类在脚下游动,直到活鱼柜台前,蛇蜒如渠,引得众人驻足,留连忘返。

该店所卖的东西均比别处便宜少许,海报贴得到处都是,花花绿绿,诱人眼球,也吸引来大批顾客。

第8天,也就是贾新文向古欣许诺的时间已到,一楼营业额比原来多出三倍。

古欣心中叹服,我一个见多识广的外商不如一个内地的美术老师,看来我的经营意识真的不如他,古欣决定二三四楼同时进行改造。

元旦力争工程改造结束,争取元旦、春节的更大营业额,并且根据贾新文开的单子,古欣派人去各地购物。

二楼服装柜,贾新文静候一天,根据顾客的意见,展示他美术家的构思,利用各种面料,画出五十多种最新款式,独一无二的服装样品,顾客订做,送货上门。

销路好的移师服装厂,限期大量供货。这样,救了亏损的厂家,肥了商厦,满意了消费者,厂家和尺寸均用国际标准、英文书写,一般消费者均以为是商厦从国外购来的舶来品,又有几个洋小姐为顾客服务,女士、儿童更是比肩接踵。

整个商厦24工作,二周后,商厦内部装修完成,门面也装修完毕,元旦的前一天,商场整个装修整改全部结束。

古欣又根据贾新文建议,请来当地领导,为购物节剪彩,顾客有奖猜谜。

本市本月生日者,持身份证去服务导购台领一份生日礼品等一系列吸引消费者的促销活动同时展开。

距离春节还有一周时间,古欣计算,除改造大厦的投资全部收回外,比去年此时多赚钱营业额超过3倍。

贾新文的智慧终于得以施展,苦思冥想而不择手段,终于获得了古欣极为欣赏的微笑。一个月后,古欣利用她在商界的关系,贾新文设计的五个款式服装,竟有雪片似的订单从各地 飞来。

古欣毅然买下本市和省会两家频临倒闭的服装厂,由贾新文设计兼管理。除税利外,又为东方商厦增加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贾新文得意之余,时常告诫自己,目标不在这一点点钱上,要像古政那样,干一番大事业。

省会的服装厂已经拥有他大部分的股份,他完全可以辞掉寒酸辛苦的教书职务,买一套新宅,告别烟熏火燎的昏暗狭窄的宿舍。可是,他似乎依然故我,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个假期他还是好喝懒做的老样子。

贾新文深知,是古欣给了他施展能力的机会,他决不能放弃她。特别是他出身寒门,要想出人头地,更需要像古欣和她爸爸这样的人物扶持。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拿破仑的成功就是利用一个妻子后再抛弃她,谁对自己仕途有利就与她结婚,踩着女人的痛苦和不幸登到高处。他幼时无知,上学时对这样依附高官贵胄的事情不耻,现在他几经周折,为人之师后,尝尽人间的酸甜苦辣,才明白只有这么干,并且只有这么干,才能实现他少时的梦,否则,出人头地将永远是梦想。

并且是可笑的梦。

康壮周游列国考察归来,飞机上满脑子是对未来经营的新奇构想,准备回到东方商厦实施,可当他步入东方商厦的门前时,大厦面目全非,里面也不是他朝思暮想熟悉的场景,他带着疑惑和不满走到总经理室,想问个明白,偏巧古欣不在,自己的办公室的房门大开,推门进去,却见贾新文衣冠楚楚,大刺刺地坐在他的高背靠椅上,正在翻看一本国外的服装杂志。

康壮见他沉浸其中,故意咳嗽一声,提醒贾新文的注意。

贾新文放下杂志,慢慢地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回来啦?”

康壮面色阴沉地把公文包放在老板台上,用力顿一下,语调尖刻地注视着贾新文,说:“你应该坐在你该坐的位置。”说完,眼睛示意着不远处的沙发。

贾新文不温不火地回敬一句:“我们是都应该坐在该坐的地方。”

康壮心中怒气顿生,提高声音道:“你应该坐在你应该坐的地方。”

“这我知道。”

“你占据了我的位置!”

“从你派人打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只有占据你的位置,才是对你最大最好的强有力的反击。”

康壮一惊,急问:“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

康壮怒问:“贾新文,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当初就不应该放过你。”

“你的卑鄙行为,小人所为,真是让人感到可笑。”

“对你这种人,只有用这种办法。”

贾新文挖苦道:“可惜没有人欣赏你的做法。”

康壮知道他在暗示古欣,气得脸色发红,大声道:“贾新文,你给我走开,这是我的办公室。”

“走开的不是我而是你,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办公室了。”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你是个什么东西?流氓,心术不正的家伙,你能够欺骗别人,欺骗不了我,你敢在这儿跟我来指手划脚?”

古欣闻声过来,见两人一吵一应,忙对康壮打招呼:“你回来啦,我正要去车站接你,又听说你改了车次。”

康壮点头表示感谢。

贾新文见古欣出现,胆子立即大了,似乎有了仗势,声音也提高了几度,大声说:“康壮,你要知趣些,能者上,庸者下,你已被你的老板解雇了。”

康壮愣愣地看着古欣,惊异得一时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料到,他这个经理出国考察,却让一个美术老师钻了空子。

古欣平静地看着康壮,对他说:“请到我办公室来。”

两人对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康壮点燃一只烟,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长吐一口烟后,才问古欣:“刚才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古欣轻轻地点点头。

康壮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无法平静自己的情绪,口中反复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古欣靠在椅子上,对康壮关心地说:“你太累了,先回去休息几天,然后我们再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与你父亲鉴有8年合同,你没有理由提前解聘我。”说到这里,康壮顿一顿,又补充道:“我们签订合同是经过法律程序的,如果提前解聘,你要负法律责任,赔偿我的损失。”

古欣微笑着说:“这都好办,你先回去休息几天,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我们再好好谈谈,用你的话讲,叫买卖不成友谊在嘛。”

康壮突闻此语,顿时如五雷轰顶,愤愤出门而去,不料,贾新文早已站在门外,手中拿着老板兜,面带轻蔑之色,对康壮道:“别忘了你的老板包。”

康壮已走出几步,又返回身拿过老板包,怒视贾新文一眼,才大步离去。

贾新文见康壮在走廊处消失,才笑吟吟如胜利者一般走入古欣的办公室。进门问道:“怎么样?我今天使他措手不及。”

古欣略显嗔怪之意,说:“你不应该对他那样口气说话,你不觉得对他刺激太大吗?他的办公室是暂时借给你用,并不是已给你了,何况,他是我爸亲自选定的人,要改动也须我父亲同意,你应该显得大度宽容才是,康壮毕竟对东方商厦有功。”

贾新文听古欣此言,立即笑着道歉:“对不起,我本来是对他开玩笑,你真是帅才,对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到,实在令我佩服,以后我甘当学生。”

古欣微微一笑,道:“那却不必。”

贾新文见自己的表扬词语已深入对方心中,忙又改口道:“走,我们应该参加明珠娱乐城经理的宴会了。”

古欣答应一声,穿好外衣,与贾新文一并出来。

两人走到走廊拐角处,此处有些昏暗,贾新文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手电筒,对古欣说:“这是给你买的小手电,一个人走楼梯,开门锁的时侯你可能用得上,挺方便的,可以放在钥匙链上,来我给你安在钥匙链上。”

古欣内心一热,什么话也没说,乖乖地拿出钥匙交给贾新文,贾新文一边走一边把小手电放在钥匙环上。

用小小的礼品打动女人细微的心。贾新文已熟悉此术。

特别是对贵族女人,除了相貌、才气,就是用关心和爱护拉近两人的距离。

贾新文经过研究深知,世界上没有冷血动物。外貌冰冷的美人,犹如一座洁晶的冰山,恰到好处地加一点儿热她就融化。

古欣正是这样的女人,她不在乎钱,那些厚厚的钱,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人们都具有的丰富的情愫,特别是女人,目前,她没有满意的获得,她需要和缺少的就是男人细致入微的呵护。

康壮回家之后,立即拨通了新加坡古政的电话,告之古欣要撤他的职。

古政闻知大惑不解,安慰康壮后,立即打电话找古欣,古欣手机关闭,却不知她人在何方?

古政见状,当即决定来中国亲自处理此事,并且决定要古欣回新加坡,离开那个地方,图谋别的发展。

古欣在省会的机场迎接父亲,然后,他们驱车直达贾新文买下的服装厂,贾新文鞍前马后,极尽殷勤,古政却不冷不热,走马欢花后,立即乘车离开该厂,使贾新文已经备好的高档饭菜无人问津。

车中,古政问女儿:“为什么要换掉康壮?那是法律不允许的。”

古欣轻描淡写地回答:“他的经营思路比较守旧。”

古政感叹道:“我已经与你说过多次,建东方商厦并非纯是赚钱,是为了家乡的发展繁荣,如果为赚钱打算,我决不在此地设店。”

古欣反驳道:“商店就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赚钱?那你为什么还开店?商店不是福利院,能想方设法多掏出人们兜里的钱,才是本事,刚开始投资时,丁市长不就说,我发财,她发展吗?”

古政解释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在此地投资不想赚大钱,抛砖引玉,填补一个本市外商投资的空白,你明白我的用意吗?我更不想添乱,凭我多年经商经验,我看人是很准的,我建议你与贾新文断绝来往,他不像个待人真诚的农村孩子,他与你来往,恐怕别有用心。康住才是一个务实的商界人物。”

古欣笑道:“我不信你看人那么准,人的真善与美丑,并不都写在脸上。”

“可我断言,贾新文并非质朴的诚实、忠厚人物。”

“爸爸,你听说鲁迅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忠厚乃无用之别名。”

古政无言。

汽车超过一辆卡车,鸣一下喇叭,超车后疾驶而行。

古政看着车外飞闪而过的树木,突然坚定地说:“你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但决不能结婚。”

古欣严肃地看着父亲,挑战似地说:“可是,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商量?”

“爸爸,因为我已怀了他的孩子。”

“什么?”古政大吃一惊,如同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康壮带着构建异国情调的新商厦构思,本想在东方商厦一展才华,不料士别三日,已是别人天下,古欣不但名花旁落,又心有所属,将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创业者扫地除门,妻子又移心别恋,他孤身一人,不想独处空房,感伤至此,不免气大伤身,一病不起,卧床七天,才出院奔乐天酒楼寻欢。

不料,当天公安局严打扫黄,在包房内他被公安局当场抓获,被押送公安局。

古政不知康壮下落,心中着急,古欣也要找康壮,要他交待工作。后来,他们才知公安局已将他收审。

古政极为赏识康壮,认为他是一个人才,对他这次嫖 娼的过错并不苛刻,男人嘛,这样的过错可以理解。还心里打算让他再度出山,经营东方商厦,他对女儿的做法大发雷霆后,亲自约见丁思嘉市长,请她为康壮说情放人。

两人又在市长办公室相见。

古政曾经虽然发誓不求人,但事至如此,也只好开口求情。

丁思嘉问:“康壮虽然有才,但法律无情,你又何必求情放他?”

古政解释道:“东方商厦是他一手建起,我不能愧对于心,更不能愧对于人,我要把古欣带走,只有康壮能胜任,那个贾新文我看不上他。”

“古欣干得不是很好吗?你是不是怕我们母 女相认?”

“她竟然与那个贾新文有了孩子!”

“什么?真的吗?”

“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古政无可奈何地叹道。

丁思嘉立即板起面孔,不满地对古政道:“这都是你教育孩子不好的结果,贾新文心术不正,你不应该让她们来往。”

古政反驳道:“她远离我,在你身边工作,你这个母亲没有责任吗?”

“你不要埋怨我,当初你坚决不允许我们母子相认,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结果。”

古政脸色一变,怒问:“你不要用市长的口气教训我,我问你,你儿子,你是怎么教育?怎么培养的?你尽到母亲的责任吗?让他一个人熬苦日子,让他与一个有子之妇结婚,还坚决不让我插手,你的心还那么狠,你对我狠,行,可别这样对待孩子,大陆不像海外崇尚独创,不都是在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模式吗?别人官官相护,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攀亲得利,你为什么对你的亲生儿子如此薄情?”

丁思嘉脸色难堪,拿杯子喝一口水,叹道:“古政,我实话告诉你,丁勇继承了你的秉性,倔强的脾气十头牛也拉不回,我和他生气已经生不起了,我已和他继绝母子关系。”

古政怒斥:“你这个母亲真狠心做得出啊,对一个年幼无知的亲骨肉这样绝情?”

丁思嘉脸色平静,微笑着反驳道:“你若有本事,你去管好了。”

古政气得从沙发上坐起来,指着丁思嘉说:“亏你说得出口。”

丁思嘉道:“你也别太激动,当时我们有言在先,各自带好一个孩子,古欣现今如此,证明你对她的教育也是失败的,竟然还买通艺术界的人搞画展,捧她,她若知道,对她的心灵打击有多大,你知道吗?”

“他们收钱出笔出纸,与你没有关系,这是商业炒作,国外已经很流行,炒作,懂吗?你还不理解。”

丁思嘉道:“我劝你以后不要说我心狠无情的话,无情未必真豪杰,这个世界你不整别人,别人就整你,你不是不知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古政止住她的话,说:“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你也不要为自己的错误开脱。告诉我,丁勇要不要我管。”

“可以,但你不能告诉他,你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

“他太脆弱了,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古政不解,问道:“他找到他富有的亲生父亲,难道还是打击?”

“是的。你这个儿子很怪,与众不同,他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富有,不是物质的富有,看来,还是我了解我的儿子。”

“你的心思怎么想,我不管,既然你这么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大市长的本事,我不管他,也不去认他,我看你怎么忍心让儿子过苦日子。”说完,他转身要走,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未答复,只好又回过头来说:“康壮的事你愿意管就管,不管我也不强求,但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一定要让他出来,如果不行,我就去找政法委书记。”

丁思嘉冷冷地答道:“那你找他去好啦!”

贾新文从省城特意买一箱卫生巾送给古欣,说此卫生巾是国内最新产品,既柔软又卫生,古欣虽然面显羞色,内心又好生感动,对贾新文的体贴和细心又生出几分好感。

两人正谈得开心,古政来电话要贾新文去他居住的宾馆。

贾新文不知古政何意,忐忑不安地敲开古政的房门。

古政正襟危坐,对贾新文点点头,贾新文有些拘谨地坐在古政对面的长沙发上,手中拿起茶几上的烟盒端详,然后,又轻轻放下,低头抬眼看着古政。

古政突然冷冷地问道:“听说你使古欣有了身孕?”

贾新文一愣,不敢对视古政冷峻的目光,低头说:“没有啊,没有这回事。”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敢做敢为。”

贾新文抬头看一眼古政,忙又把头转到别处,紧张地摆手道:“没有的事,真的,我没有干!”

“真的没有?”古政严肃地又逼问一句。

“真的没有,我敢对天发誓。”

“你不必发誓,既然有了孩子,你就应该承认,并且和古欣结婚。”

“结婚?”

“对,你应该娶她、爱她。”

“我是想和她结婚,我也爱她,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有话直说。”古政紧紧地追问不止。

贾新文兴奋得不知所措,在脑海中努力寻找着恰当的词汇要表达自己的心情。他终于稳定一下情绪,壮着胆子看着古政,说:“感情需要慢慢培养,我担心,我怕是不能当好你的好女婿。”

“可是,你已经当了,现在我问你,你们如果结婚,你有什么打算?”

“这……我还没想好,反正我出身寒微,人生世上,不能干一番轰轰烈的大事,也愧对人生。”

“你们结婚后,和我一起去新加坡!”

“去新加坡?”

“对,新加坡,你们家还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母亲。”

这时,古欣面色阴沉地推门进来,急匆匆走到父亲面前,问古政:“爸爸,你们背着我在干什么?”

“谈论你们的婚事。”古政平静地说。

“爸爸,你在说什么呀?贾新文,走,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贾新文就走。

路上,古欣问贾新文:“我爸爸找你什么事?”

“他说要我和你结婚,说是你已怀孕了。”

古欣笑道:“我与爸爸开玩笑呢,我的老爸呀,他竟然当了真。”

贾新文见机会已到,忙向古欣表白:“古欣,我真很喜欢你,我们结婚吧!”

古欣神态严肃,接着,又慢不经心地说:“我现在可不想结婚。”

“那我们把关系可以先定下来,什么时候结婚我听你的。”

古欣试探性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和你结婚,你知道我真喜欢你吗?我还不很了解你。有些事我还不明白。”

“什么事?”

“你真的要告诉我?”

“倾囊而出,决不保留。”

“当真?”

“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我问你,省城杂志社那个鲁乐,你认识吗””

贾新文大吃一惊,一时无言可答。

“我问你,认识不认识鲁乐?”

这时,路边跑过一只大黄狗,贾新文一把拉过古欣,关心地说:“别咬着你,你怕狗吗?”

古欣看见狗跑过去,挣脱开贾新文的手,又转头盯视着贾新文,说:“刚才我问你的话你应该回答我。”

“啊,我知道,我认识鲁乐。”

“认识到什么程度?”

“说了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需要真诚。”

“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并且谈过恋爱,后来,又因为某种原因,分道扬镳了。”

“是什么原因?”古欣追问。

“不好启齿。”贾新文显出为难的样子。

“有话尽管说。”

贾新文假意长叹一声,编造谎言,对古欣道:“我们当时本欲结婚,并且已经有关系了,当时她已经怀孕,因嫌我单位没有分下房子,我又人丑家贫,无依无靠,他找了省城一个大款当小姘,把我抛弃了,世上如此无情狠心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不求她爱我嫁我,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给她看,贫不足羞,足羞是贫而无志,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驰骋沙场,马革裹尸。”

贾新文说到这里气愤填膺,转头看着古欣,看着古欣的表情。

古欣同情地问道:“你说的全是真话?”

“对真正的朋友不必隐瞒。”

丁思嘉听说古欣从省城带来男朋友,热情地电话邀请他们去她家做客,并且说专门请一个厨师做东北的八大炖菜让他们吃。

古欣带着贾新文慨然赴约。

席间,丁思嘉在柔和的餐厅灯光下,一个个认真地向古欣介绍八大炖菜的名称。并且劝贾新文喝酒,随便问问他的一些情况,告诉他,这一带有事可以找她办。

贾新文谦恭礼让,但仍然掩饰不住小地方来人未适应大场面的土气。

吃饭时,丁丽趁古欣上洗手间的时候,跟着她走进去,关切地问道:“丁姐,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古欣笑眯眯地眯着眼睛问:“怎么样?”

丁丽道:“坦白地讲,姐,他和我想象的差得太远,你怎么看上了他?”

“这是秘密。”

“你是不是看上了他的高大英俊?潇洒的外表?”

“不仅仅如此,小丽,我们只是好朋友。”

“丁姐,我看他的眼神不定,看人乱动,心思似乎不正,看上去他的心眼儿要比你多呀。”

“真的吗?”

“不信你仔细想想,他虽然有剽焊的粗犷性,但似乎是一匹野马,桀骜不驯,你能调教好他吗?”

丁思嘉此时也走进来,笑着问道:“你们不去吃饭,在这里说什么呢?”

丁丽与古欣先后出来,重又坐在餐桌上,年轻的厨师一边介绍菜名,一边谈笑风生地给各位夹菜。

古欣见他气质不一般,一问才知,他是市服务学校毕业的政府招待所一级厨师。

葛厨师笑着说:“丁市长临时通知我,我没来得及准备调料,下次我一定要做几个更有北方特点的菜让你们品尝,好把我的手艺带到新加坡。丁市长,下次贵客临门,还通知我来吗?”

刚洗手回来坐在餐桌旁的丁市长笑着说:“当然通知。”

小葛问古欣:“这小鸡炖蘑菇怎么样?”

古欣吃着一块鸡腿肉,微笑回答:“味道不错,王府井饭店做的也不过如此。”

丁丽见贾新文低头吃饭,夹一块猪肉,连着一根长粉条放到贾新文碗里。贾新文脸一红,把猪肉放入口中,用力一吸,那粉条一阵颤动,溅起许多油花,喷到他身旁丁思嘉的上衣和脸上,长长的粉条,贾新文用力吸了几下,才完全吸入口中。

丁丽见他的滑稽相,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嘴里的饭菜,手又碰倒饮料罐,正好撒在贾新文的裤子上。

贾新文不得不掏出手绢,站起来擦试。

古欣也忙用卫生纸帮他擦,又扶起桌上的饮料罐,关心地问道:“弄湿没有?”

贾新文红着脸说:“没关系没关系。”

饭后,大家又围坐在电视机前,丁思嘉与贾新文看似随便谈话,实际丁思嘉在步步试探贾新文,贾新文有问必答,显得极为谦恭、被动。

终于,古欣在贾新文的暗示下提出告辞,丁思嘉热情地送三人出来,一再叮嘱古欣有时间带贾新文一起来。

明亮的路灯下,古欣、贾新文与厨师小葛一齐走远,小葛与两人分手时,把贾新文叫到一边,低声对他说:“告诉你,别缠着她,以后不准你来我们市,否则,打断你的腿。”

贾新文一愣,呆呆地看小葛走远。

古欣走过来问发愣的贾新文:“刚才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哟,没事!”

“不对,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那你还问我?”

“我看你是否城实。”

“他警告我别缠着你,下次在本市见到我,就打断我的腿。”

“真的?”

“当然。”

“难道他是黑 社会的人?”

贾新文似有所悟地说:“不,他不是黑 社会的人,他是市政府招待所的厨师。”

两人沉默无语向前走。

贾新文终于憋不住了,问:“古欣,丁市长与你有什么特殊关系?”

“干妈。”

“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丁市长反对我爱你,更反对我与你结婚。”

古欣道:“她没有这个权利,这是我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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