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之隐 - xp1024.com
《风暴之隐》


楔子 一

楔子一

冰冷的白色荒原,密布的针叶丛林。

所到之处只有寒冷,还有昏暗。昏暗的远处,有什么,也许只有恐怖和危机。

“即便是无边无际的苦海,又或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不能回头......我惟有,纵身葬入那永恒的黑暗地狱里......这样,我才能阻止和平息了这一切。”

狂奔中的穆叶青,已泪眼婆娑,他此刻的心底充满了无尽的遗憾和悔恨。又莫不若说,更多的是一种无奈。这种无奈是一种不甘,也是一种愤怒。

可惜他再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的一切,哪怕只是一点。

此刻的他,已经心智迷乱,尽管他用无比强韧的意志和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在控制着自己,但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弥散全身的寒凝血毒已经开始侵噬他的心脉,扰乱着他的意志,更可怕的是,在这血毒杀死他之前,他变得无比狂躁和嗜血,看到一切生命都有一种想立即屠杀毁灭的欲望。

而这股失控的欲望,已经让他疯狂地错杀了曙光镇北大军中数百条无辜性命。就在昨夜,边塞的雪松城内一片血海,而那个在火光包围之中的恶魔,竟然就是穆叶青自己。

尸横遍野之后,穆叶青才稍稍清醒过来,而醒转之后的他,看到眼前的惨状,无穷的自责和痛恨袭来,他无法再容许自己生,就好似一直以来他都坚定地不容许邪恶的舍生鬼族们出现一样。于是,他撞开了依旧惊魂未定的守军们,冲出了雪松城的城门,一路向北,向着那象征无尽黑暗和寒冷的舍生峡谷跑去。

他已经跑了整整一宿,天已渐明。

霜雪纷纷,穆叶青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他的双目,已经变得暗红,浑浊不清。寒凝血毒已经开始侵入他的双目,他渐渐视线模糊起来。

而他四周的丛林里,却有千百双眼睛正寂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发疯一般的疾跑,注视着他魔鬼一般的面目。这些无声的目光,渐渐开始发出窃笑,笑声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而来,似风一般盘旋在丛林里,萦绕在穆叶青的耳边。

“出来!你们这些邪恶之躯!出来啊!让我结果了你们!”穆叶青朝着四周声嘶力竭地喊到。

他已看不清周遭,只得双手在空中胡乱挥砍,手中那条刺蛇伏虎索在空中如没头苍蝇一样乱舞,不断撞击在树干上,又或是,打在他自己的身上。

那些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穆叶青却抓不到任何一个人。

他只得继续往前奔跑,他要摆脱那些刺耳的笑声。但那些笑声,就如同那些注视他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跟随着他一路跑到了舍生峡谷的尽头。

尽头处,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穆叶青已然失明,他此刻伫立在悬崖的边缘,静静地听着从深渊里传来的低沉呜咽声,感受着峡谷里刮来的冰冷的气流。

“去死吧,跳下去,才是你的归宿!”一个巨大的声音从不明处传来,又好似从穆叶青的心内传来。

那数百将士死亡的惨状忽然又冒上了他的心头,像一把锋利的剑直刺他的胸口。那贯穿全身的剧痛也忽然袭来,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撕裂,撕裂后又被寒冰迅速凝结,然后任何一个动作都将让它们化为粉碎的冰渣。

“对不起......祖父......”

“让你......失望了......”

嗫嚅声中,穆叶青倒身投向了那无尽的深渊。

他能感受到头顶的光越来越微弱,四周越来越黑暗。耳边只剩下了簌簌的气流声。

最终,他消失在了那无尽的深渊里,与永恒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楔子 二

楔子二

一千年前,曙光大陆。

当下,白色的冰雪和紫色的浊气已经肆虐了整个大陆,万物凋败,千灵隐匿。从南到北一片狼藉。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苍炎族和珈蓝族以及其他联盟部落的最后两百多位武士和法师们,困守在大陆最南端的曙光神殿里,殿堂的中心是一圈燃烧着的篝火,用的是十来根得两人才能合抱起来的枯树干。整个大殿空旷而寂静,众人的背影被火光映射放大,摇曳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起来走动。 似乎沉默已经凝滞在这时空里很久很久。

大殿的另一头,是通往地下密室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上雕刻着上古的神谕和曙光先知教化众人的图画。而在那厚厚的石壁下面的密室里,是瑟瑟蜷缩着拥抱在一起,期待会有奇迹发生的老弱妇孺们。这些各族仅剩下的人们,避难于此,一面绝望地在末日来临之前煎熬着,一面又痛苦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冀曙光之神能保护他们。

“无论如何,哪怕还有最后一丝希望,也要坚守下去。”大殿里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

说话的这个人是曙光先知,苍炎族的族长,他手拄着一柄乌黑宽阔的大剑,盘坐在众人中间,目光看着跳跃的火焰,”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们曙光大陆最伟大的守护者,也知道你们此刻内心的痛苦和绝望,现在兵临城下,舍生族的先锋部队已经在我们的苍炎城外驻扎,明天他们的暗影骑士和冰霜法师就会到达,然后必定会破城而入。那将会是我们的最后生死一搏,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曙光之神会保佑我们,奇迹一定会发生的!” 一个年轻的苍炎族武士站起来大声对大家说到,嘴唇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着,然后看向先知,用低沉了不少的声音继续问到:“您说是吧?先知。 ”

先知沉默了片刻,白色的鬓发和胡须看上去有些凌乱,随即他说:“曙光之神是不会抛弃他的子民的,就像你一直以来所向他祷告的那样,孩子。”

“万一......我是想说万一我们败了呢......先知,神会救我们么?” 年轻人语调有些低沉。

先知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慢地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大殿上方的巨石神像。他站起来时那柄大剑碰撞地面时发出的沉重响声,回荡在空间里,穿过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他开始闭上双目,冥想着那些年少时长辈们所流传下来的世世代代的教诲和神谕,回想那些记载在苍炎史册里的古老战争,回想着他成为先知后也无数遍告知给那些年轻人的充满神的奇迹的故事。一百年来,他就是这些子民们的精神支柱,或者说,他就是连接他们和曙光之神的纽带。过去他总是能带给他们希望,带给他们更坚定的信仰。

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已经苍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跳动不那么有力也不那么笃定。也许是从舍生族吞没了半个曙光大陆之时开始,也许是从苍炎族弃城向南部半岛退守开始,也或许是......先知背对着众人,一动也不动,那柄乌黑的剑映衬着红色火光。

所有的人,这些最后的将士,都抬起头望着先知,他们的内心在挣扎,似有怀疑的火焰在体内灼嗜着他们的信仰和意志,就像殿堂中央这些渐渐变得焦黑的巨大枯木,依旧巨大却不再生机勃勃。他们期望能得到一个充满希望且肯定的答案。

而在距离曙光神殿所在的仰天峰三十里开外的梧桐镇,一个曾经苍炎族南部的要塞,舍生族的首领带着她的幽寒之师已经占领了这里。现在整个曾经四季如春万花繁茂的梧桐镇,已然变成了一座冰冻的幽灵之城,寒冰冻结了虫鱼鸟兽,霜雪覆盖了绿树红墙。空旷的街道上横陈着死去的抗争者和逃难者的躯体,几队舍生族的狼牙武士正在小镇的各条街巷里巡逻穿行。

镇中心的一处宅院里,紫摄魄正倚靠在一张象牙长椅上闭目养神,连续数月的征战让她有些疲惫,但眼望着最后的胜利在望,她并不想给苍炎族以及曙光大陆各族留下任何喘息和反击的机会。千百年来舍生族的夙愿就要实现,一统曙光大陆,创造一个全新的舍生天地。一想到这里,紫摄魄就不禁有些血液沸腾,紧闭的淡紫双唇也微微向上翘了翘。

“摄魄郡主,先锋将军的信令官到了。” 门外进来一个女护卫,贴在紫摄魄耳边低声道。

紫摄魄缓缓睁开双目,正身坐了起来,随即一个虎背熊腰的狼牙武士走了进来,单膝跪倒在她面前,压低着嗓子说道:“回报郡主,曙光残余战士和曙光先知都集结在曙光神殿里,没有发现新的动向。先锋将军已经封锁了仰天峰山下各条要道。”

“哼,这早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时至今日,苍炎族也无处可躲。明日便是苍炎先知和他族群的末日。”

“但我们发现南黎明海的东部有异像。”

“什么异象?”

“封锁仰天峰之前,有狼牙耳哨感知到东方海岸大地传来的震动,先锋将军派骑兵哨前去海岸观测,发现海心深处似乎有不明力量,隐隐观测到有霞光,但持续片刻后便消失。”

是珈蓝五叶?紫摄魄怦然心剧烈收缩了一下,但随即她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千百年来关于的珈蓝族的五叶大神一直都只是个传说,从未有人见过,就连珈蓝族两月前已死在紫摄魄手里的珈蓝先知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有五叶大神的存在,流传下来的史记和神谕里都只有极少处提到过五叶,却未曾有任何神迹的记述。话说回来,她先杀死珈蓝先知后又摧毁了南部半岛的所有珈蓝部落,若真有五叶大神,又岂会袖手旁观这灭顶之灾地发生,她冷笑了一下,想必不过是些珈蓝族的残余法师,心里又平静了下来。

“谴十二暗影骑士, 速去南海海岸,以防珈蓝族逃散的天雷法师返回作乱。”紫摄魄语调平静地吩咐女护卫道。

此时,紫摄魄手中的舍生杖,顶部的幽冥珠忽然微微闪烁了起来,发散出紫色的光芒。紫摄魄见此景,不由地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她体内翻腾的气息使得她身后的长椅和地板上都开始蔓延出紫色的冰霜来。 笑容开始无可抑制地爬上她苍白的面庞。

女护卫和狼牙武士见此状,立刻俯身跪倒在地,向紫摄魄道:“幽冥珠发光,就是天地巨变,舍生力量复生的征兆。自舍生老王重建我族以来,千百年来我族忍辱偷生,历经摧残,为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现在终于要在郡主您的手里实现了。”

“上天注定苍炎和珈蓝要彻底覆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紫摄魄鬼魅的笑声冲破了庭院,回荡在整个梧桐镇的夜空里。

夜幕已渐渐开始降临,原本几乎整个被冰雪覆盖的大陆变得更加的阴暗寒冷,遍布四处的舍生族狼牙武士以及冰霜法师们却开始蠢蠢欲动,夜空里不时从各个方向传来令人心神不宁的吼叫和邪魅的笑声。除了仰天峰之外,极寒的霜雪已经肆虐了每一寸土地。而此刻,大地上的冰霜已经悄无声息地慢慢开始爬上了仰天峰的山脚,就连曙光神殿的外墙上也开始有了些微的冰晶。

先知已经沉默地驻立了良久,殿中央的火光忽然有些黯淡下去,苍炎族众人内心也因此更加不安,一如这火光般的陡然黯淡了下去。这时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侧眼看了一眼那走廊尽头的石壁,然后又扫视了一圈这些伤痕累累的年轻人们,生死已经迫在眉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给他们带来坚定地信心和希望。

先知猛地一下把大剑戳向地面,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和石板碎裂开来的声音,剑身四分之一生生地没入了地板,然后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向众人说到:“几个钟头之后,便是宿命的到来,无论如何,我们唯有相信,才能放下我们的动摇和胆怯,才能保护我们的族人们。”

巨大的震动持续地在大殿里沉闷地嗡鸣着,苍炎族和珈蓝族的幸存者们用最后的信念和勇气支撑着那赴死的决心,每个人都咬紧着牙关,紧缩着双眉,用力握着手中的刀枪剑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站在众人中央正凝视着大殿门外的先知,这个已经有些苍老站在风中微微颤抖的老人,不管他是否还一如年轻时那样具有山崩地裂的能力,此刻依然是这帮年轻人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们就是在对他的敬仰、崇拜、追逐和模仿之下不断成长,无时无刻不是用这最坚定的脚步追随和围绕在他的身边,也一如既往地相信先知能带领他们穿过黑暗,越过沼泽,战胜随时出现的灾祸,永远保护和维系着苍炎大地的生机和繁荣。

大殿外,伴随着死一般的沉寂,时间在无情地流逝着。墨一样漆黑的天幕上,没有任何的星光。遥远的山下大地,也是乌黑一片。就好似整个天地都被黑暗给包裹住,末日的气息浓烈而压抑。一阵阵寒气已经开始跃上仰天峰,苍炎先知慢步走到大殿的石门外,伫立在千年金刚石砌成的平台上,凝视着眼前这一团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暗。寒风中,他的脸颊渐渐变得僵硬,皮肤越发苍白,心跳声也越发清晰地在胸腔里回响。即便隔着黑暗,他也能看到那一群一群乃至成千上万的舍生族狼牙武士、暗影骑士还有拥有强大法力的冰霜法师们正蓄势待发,将如一只巨大的魔鬼之口,吞没整个苍炎大地。这数月来的节节败退和生灵涂炭,不断地在先知的脑海里闪烁着、重现着,无数至亲和族人们倒在血泊葬生于冰冷狼牙和冰刃的画面像一柄巨大的斧头,重重地砍砸着他的神经。忽然之间,随着一股铁锈味的气涌,先知感到胸口剧烈一震,但他还是用力抿嘴咬牙强忍住了,没有让这口血吐出来。长时间的战争加重了他的内伤,而此时,他杵剑跪立在石台上,看着从嘴角渗出的深色的血缓缓地一滴一滴落下。他开始知道,也许真的大势已去,时间无多了。

这时,一个年轻的,右手臂上有一道贯穿整个手臂的冰霜伤痕的苍炎族法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先知的身后。这个年轻人称得上是这群人里最骁勇善战也最具神谋大略的一个,若不是因为他,或许现在的处境会更糟糕,在最近的一场包围战里他们也许无法逃脱出来,又或许牺牲者会更多。这个年轻人单膝跪在了先知的身侧,用手紧紧地按住先知已经开始颤抖的肩膀。

“是你啊...穆逊, 孩子,我的时间已经无多了。”先知支撑着身体,眼睛盯着地面用低沉的声音说到,“这场大战,我们没有胜算......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难有。”

“先知,您不是说曙光之神不会抛弃我们的么?”这个叫做穆逊的年轻人悲伤又急迫地问到。

先知摇了摇头,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过了半晌才继续用沙哑的声音开口“孩子,我无法回答你。但是现在,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需要你,这也许是我们千分之一的胜算......你先靠过来,别说话。”

穆逊立即明白了这将是一件万分紧急的事情,他有些紧张不安地回头朝殿内的众人们看了看,大家都还围坐在火堆旁。然后他低头贴近先知的脸庞。只见先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卷轴,轴筒上画着黑色的冥王神符,一个似人又像兽的脸。

“啊,这难道是?”年轻人似乎知道这个物品,闷声惊呼到,表情格外诧异。

“对,这是地藏卷轴,用血开启它后能使你在短时间内拥有超越一切力量的灵力,就连舍生紫摄魄那无法阻挡的冰魄之球也将奈何不了你半分。不过这个力量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那我该怎么做?”

“现在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舍生族或许想不到我们敢在此时踏入他们的营地,应该防备上有所懈怠。你带着这个卷轴,潜入营地,找到紫摄魄,在她发现你之前,开启地藏灵力,然后毁了她的舍生权杖,将她封印在苍炎之眼里。这样一来,舍生族的那些召唤的武士和法师就会失去冰封霜降的力量,从而我们的苍炎之焰就能炙烤他们了,最终他们会因为恐惧而撤回到他们舍生峰的深渊里。”

“是,先知,我这就下山去。”年轻的法师嘴角强烈抽搐着,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兴奋,仿佛看到了希望之光就在眼前。他立刻就站起身来。

“等等,”先知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苍炎的存亡就拜托你了,我送你到最靠近紫摄魄的位置。”

说着,先知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平摊,从胸前用力伸向身侧,一直到双手完全伸展开,他集中着自己的意念和所有的灵力,开始催生出一个闪耀着蓝光的传送通道,“来吧孩子,走进来!”

穆逊有点将信将疑地迈开脚步走进了蓝光区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流从脚底腾起,催动着全身的毛发都像是要炸开一样,眼前的蓝光瞬间加剧,只觉得眼前忽然耀目的白光一闪,耳边响起阵阵的隆隆嗡鸣,像是千百支利箭从耳边划过。一刹那后,万籁俱寂,眼前黑了下来。这位年轻人揉了揉眼球,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发现周围都是冰冷的枯草,还有厚厚的积雪,不远处,是各种高高低低的围墙还有哨塔。他立即就明白,此刻他已经身处在了舍生族的营地中心处了。而紫摄魄就在这四周的某间院子里。

他匍匐着前行,在身后刚传送过来的地方还残留着淡淡几缕轻烟,那是苍炎族先知传送技能所特有的痕迹。穆逊并不曾见过伟大的先知还能使用这般强大的类似于斗转星移一般的术法,尽管他知道先知拥有无上的法力,但这些年来,他所见到都是借用大地万物的力量以及苍炎族所特有的血液里的炎火之力,以飞沙走石或喷薄火刃用之于阻挡战争中的敌人。此刻他心中虽暗暗惊讶,但时间由布得他去细想和感慨,他得在这夜色中尽快摸清紫摄魄的所在,以好开启地藏之力毁了那柄邪力无比的舍生权杖。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道高墙,四围各有一座高高的哨塔,哨塔上站立着擅长远程投掷冰刃和具有运用冰霜束缚对手能力的冰霜法师,塔下沿着城墙有数十众全副武装的狼牙武士,此刻岑寂的夜里,除了几个夜巡值守的武士持着矛来回踱着步,其余众狼牙武士都倚靠着墙跟,俨然酣睡正香。看这情形,想必这墙内就是舍生族的首领紫摄魄的居所所在了。

穆逊弓起腰,从腰后缓缓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抽出月刃----这是他的专属兵器,似剑非剑,似刀非刀,二尺来长的月牙状的刀刃有巴掌来宽,相传是由最好的铁匠将一块两百年前天外而落的罕见重铁陨石打造而成,比曙光大陆上的任何一种铁器都要坚硬数倍,它锋利而清冷的刃口吹发可断----然后将身隐在草与墙的黑暗里,一步步向着最近的一个已经走得有些远离众人的狼牙武士靠近,他要做的就是在眨眼的片刻里无声地割断这个可怜狼牙怪的喉咙。

黑暗的屋内,只有一盏昏暗不明的霜灯在大堂正中亮着,紫摄魄凝神闭气,侧身倚躺在床榻上,用右手支撑了脑袋。在稀薄清冷的空气里,她已经隐约闻到了一丝枯草烧焦的味道,虽只是远处飘来的极为稀薄极为难以察觉的一丝烟味,却还是逃不过她敏锐如狼的嗅觉。这个从恶灵深渊里九死一生逃出的舍生鬼王,已经练就了超出常人的六感,方圆一里内的任何气息都逃不过她的感知。此刻她威严而略带寒气的脸庞上已经浮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她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老东西,没想到你居然已经修炼到此等境界,连这招上古神技都掌握了,只可惜啊,哼哼哼......你太低估我紫摄魄的本事了。”

而在仰天峰的曙光大殿里,曙光先知已经躺在两个年轻人的怀里,众人将先知抬到篝火边,将他扶正倚靠在神座上,在他身旁围成了一圈。所有的人都紧张而焦虑看这先知,或不若说,众人内心的彷徨和惧怕在一分一分的递增。就在刚在,在众人猝不及防且浑然不知之时,先知催动了巨大的法力,开启了泛着蓝光的时空之门,尔后穆逊凭空消失,而接下来,先知轰然跪倒在大殿前的石阶上,口吐出那股再也压印不住的鲜血。他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着远处无尽的黑暗处炯炯地望去,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并无十足的把握,也知道传送之法有其无法避免的破绽,那就是施法之处会有烟火之迹。故而这次他也是赌上最后的希望和幸运,将传送的降落之处选了他能感知到的气味最混杂的城墙处,那里有为数众多的看守之兵和草木,它们身上的气味能掩盖住传送之法的烟火气。

“穆逊啊,望你拯救这曙光大陆的生灵......”一声沙哑的长叹之后,先知闭上了眼,颓然倒地。

“先知......先知......”在大殿的篝火旁,一位年轻的姑娘跪在先知身旁,神色悲伤,轻声地呼唤。其余众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着的先知。他们不敢去想,这个培养他们、带领他们、拯救他们的先知会就此倒下。

一个满脸周围的老妇这时穿过走廊,走向众人和先知,众人见状让开一条路。这位老者是苍炎族的神医庙的执事,她有些蹒跚地走到先知面前,侧头贴近先知的鼻息听了听,又用三根手指紧紧按住先知的左胸口,她觉察出了极其微弱的脉搏和气息,也觉察到了先知体内的血脉都已尽断,淤血正在他的胸腔内聚集。她打开腰上的包袱,掏出医具,从中抽出了一把短而细的小刀。

“神医执事,您这是?”一旁有人不解地问。

“先知催动了超过他现在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的力量,导致血脉震碎,五脏重伤,淤血积塞于心口,此刻若不放出胸口淤血,则性命不保。”执事老者说完,就欲持刀在先知胸口下方肋骨处开口放血。

却不想被先知抬起一只手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执事和众人一脸惊愕又有几分欣喜地看向先知。只见先知费力地睁开双目,用沙哑而缓慢的语调开口道:“执事您不用做徒劳之事......我的时限已到......大势已去......曙光之神,一定,一定会拯救他的.......子民......”话音刚落,先知便再次闭上了双眼,手也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而这一次,便是永远的瞑目,执事用颤巍巍的双手整理好先知的衣冠,双膝下跪,向着先知埋首于地。众人皆随之下跪,围绕在先知的神座周围,默然不语,只有啜泣之声。

距离拂晓,只有两个时辰不到。曙光大陆的遥远东南部,南黎明海上,三道蓝紫色的电光在海上乍然划过,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接着是隆隆的遥远雷声,就像暴风雨降至前的闪电。海岸潮湿冰冷的沙滩上,混杂着大片大片的白色霜雪,这是舍生族的暗影骑士带来的冰霜气息所致。海浪呼啸滚滚,一层层浪涌上岸边的沙滩和岩石,又带着雄浑的哗哗声退下去。海水褪尽,浅滩上浮现出十一具已然死去的暗影骑士和它们的霜狼坐骑。尸首完好,却是每具的身上都泛着烧焦的烟气,心口处无一例外地都被击穿了一个两指大小的*。

那派去的十二暗影骑士是紫摄魄的护卫队之一,训练有素,凶狠至极,且有夜行千里的速度。为首的暗影骑士有幸躲过了闪电的正面袭击,却还是被震伤了半边躯体,霜狼也背部被撕开了一道焦口。此刻带着重伤,借着黑暗和丛林的掩护,他亡命般地往回飞奔。那个巨大的蓝紫色的阴影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就像一个魔鬼一样在他眼前浮现,只在眨眼的一瞬间,这个神秘的阴影就从目所不能及的海面上如一道电光飞来,赫然出现在他和另外十一个暗影骑士的面前,还未等他看清来者面目,便只见三道闪电迸发,球形的电光包围了他们,他本能地在电光火石间拉起霜狼箭一般跃空而起,只可惜在这又一眨眼的瞬间之后,便只见满地的尸体。顾不上任何其他念头,这个幸免的暗影骑士腾空跃起之后即刻用尽全部力气转身逃离。对他而言,那是一个超越了他所知的存在,比紫摄魄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海潮阵阵,平息的闪电的余光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海滩上一步步往前走来。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又或者是何方魔鬼。看不清身上的衣饰,只能从轮廓上大概看出他两袖带风,头戴一顶阔沿的斗笠。他在遍地的暗影骑士和霜狼的尸首旁矗立了片刻,若有所思,随即身后开始翻腾起巨大的波涛,一阵阵的电流般的紫气逐渐从他的周身腾起,伴着一阵阵的滋滋之声。他拉了拉斗笠,双手一拂袖袍,电光闪耀,随即双腿就地猛然一蹬,只听得“啪”的一声如两岩石相撞之巨响,便倏然不见,只留下一道长约数十里的转瞬即逝的电光残影,直指曙光大陆仰天峰下梧桐镇的方向。

梧桐镇的舍生族营地里,穆逊正猫在一处远离哨塔的墙根处,悄悄地迅速换上身边这个已经断气的狼牙武士的盔甲,狼牙武士身材普遍粗壮高大,这身盔甲套在穆逊身上略微有些显大,不过好在夜黑风高,不易辨识。穆逊换装完毕,将月刃的两刃合起,折叠成一把短帚藏于后背,随即拾起地上的长矛,朝着内院走去。

靠近通往内院的哨卡处,两个狼牙武士正警惕地四处巡望,不远处就是冰霜法师的观察哨。穆逊有些迟疑,思忖着该如何混过这一道关卡,若是趁黑一跃而上强行扭断这两个家伙的脖子,就算动作再快,也难保不会惊动头顶的冰霜法师,倘若一旦被察觉,冰霜法师即刻便可施放出冰凌束缚,那样一来便功亏一篑了。正迟疑处,两个狼牙武士似乎已经看见了穆逊,他们朝他低声吼道:“嗨,不去巡视,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穆逊连忙压低了脑袋,同时也粗着嗓子答到:“是......是......”然后连忙转过身往回走,边走边思忖有何混入之计。

慌忙之中由于没顾及脚下,穆逊没走两步就被一块石头绊了个趔趄,这一绊倒不打紧,却不想一直兜在怀里的地藏卷轴竟掉落了下来,声响再次惊动了身后的两个狼牙武士,穆逊赶忙蹲下拾起卷轴,待回头看时,那两武士已经手持矛和兽皮盾满目怀疑地跑了过来。

穆逊就地一个翻滚,朝着杂草深处跑去,两个狼牙武士紧追不舍。“什么人,赶紧站住!”

眼看着已经脱离冰霜法师能控制的范围,穆逊一扭身,双膝及地,隐在一棵老树后,一手伏地一手反握长矛,只待眼前追上来的狼牙武士再迫近两步,便可弓身跃起,好来个燕子翻身以制敌。不料这两狼牙武士也是久经战阵,深知这猝不及防的回马枪的伎俩,眼看着前方穆逊身影没入草丛,便一前一后两杆长矛投射而来,带着嗖嗖的破空之声,两杆利器箭一般穿过,一杆刺穿了穆逊身前这棵老树,半截矛身从穆逊头顶刺出,一杆噌地刺进了穆逊身旁的带雪的泥地里,咫尺之遥。这一招叫穆逊吃了一惊,只得弃矛摸出身后的双牙月刃,眼珠死盯着前方来者,再觅杀机。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这俩狼牙武士已经飞扑而来,状如两头恶狼,肌肉也膨胀了一倍有余,獠牙泛着青光,利爪形如四支钢钩。狼爪在飞扑间猛地一横扫,就拦腰拍断了穆逊身前这棵树干,逼得穆逊只得退身闪避。身形一现,便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正面迎敌。狼牙武士气势汹汹,一左一右,配合十分默契,爪牙齐上,唾沫横飞。穆逊连忙架起月刃格挡,打斗了十数回合,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击之力。那狼牙武士虽凶狠,但也惧怕那月刃的锋利,虽势在上风,却也一时难寻近身之机。

此时打斗声已经惊动了哨塔上的冰霜法师,那法师跃下塔楼,循声追来,摊开的两手掌上已经开始蓄力集结冰力。穆逊一翻身躲开了狼牙武士的切喉之爪,远远就瞧见两团白雾的光芒直奔自己方向而来,便知冰霜法师已然前来。这下得速战速决,若是以一敌三,加上冰霜法师那强大骇人的法力控制,只怕不消三个回合,便会束手就擒,命丧于此。情急之下,穆逊只好放开体内压抑的苍炎之力,迅速集结一团火气在左手掌心,噗噗两道耀眼的火光一闪,两个火球便急射而出,直指两个扑来的狼牙武士的面门,他二人惊慌失措,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火球,只得蹬腿于地挺腰收住前扑之势,架起双臂于面前以挡飞这火球。但为时已晚,刚扑灭火球,就只见一道寒光来到眼前,此时狼牙武士身形大开,完全置破绽于敌前,已无回天之力。穆逊一个旋风斩落地,须臾间一刀两命,两个狼牙武士一高一低,一个被切断了头颅,一个被拦腰斩断。

已经赶至跟前的冰霜法师见状不妙,立刻抛出两道冰凌束缚,巨大的冰霜之气迎着穆逊急急地逼来,一时间眼前一片霜白,周身空气寒冷之至,冻得肌肉生疼,入鼻之气也如冰渣,若是大口吸气,必然肺部冻伤。这一招使得穆逊只得凝神闭气,眼观四路,身体却无法迅速动作。正搜寻间,眼前的霜白雾气之中,蓦地飞出三四道冰剑,短若匕首,却快如疾箭。穆逊勉力躲闪,就地一个翻滚,却还是被一道冰剑划开了肩膀上的皮肉,一股刺痛直冲脑门,鲜红的血刚流出伤口便结上了冰痂。片刻间又是几道冰剑飞来,穆逊忙架起双牙月刃,铛铛铛几声脆响,击碎冰剑。此时看不清冰霜法师的身影,穆逊处于不利之中,正思忖间,又是一个急速的霜气之球打来,正中穆逊的胸口,穆逊登时飞出一丈来远,兵器离手,颓然倒地,一口淤血呛胸而出。

“这冰霜法师如此厉害,该如何是好......”穆逊虽受了这重击,但好在也只是皮肉受损,未伤元气,他急催起体内苍炎之力,破除周身的霜冻,四下迅速搜寻掉落的月刃。“糟了,那月刃......”穆逊惊呼一声。原来那月刃掉落在十步之外,此时冰霜法师已经现身,恰好离那月刃只有三尺之远。

冰霜法师显然知道穆逊想拿回月刃,于是施放了一团冰凌将月刃厚厚地包裹了起来,牢牢地同地面的冰雪粘在了一起。一时拿回月刃无望,穆逊只好双手推射出两道火刃,直逼冰霜法师面门,紧跟着纵身前扑,以伺杀机。那护院的冰霜法师乃是紫摄魄的贴身护卫之一,功力和经验非一般的冰霜法师可比,面对急射而来的两道火刃,丝毫不慌,只是侧身伸手推出一团冰雾,便顷刻间熄灭了火光。已经扑至法师身前的穆逊见机,急燃起苍炎之力于右臂,一记力大势沉的滚烫铁拳直向法师的腰部击去。法师忙一弓身,这铁拳擦腰而过,火苗灼黑了法师袍。这一弓身,半身破绽全出,原来穆逊这本是一招虚招,为的就是这第二下,左手燃起同样的烈焰铁拳直攻法师的面门,这一拳比刚才那一拳更快更猛,迸发的苍炎之焰仿若一个燃烧的小太阳。这冰霜法师早就看破这连环招,故意露出破绽,在弓身那一刻便早已催动起体内巨大的冰霜之力,此刻已经于周身集结起一个无形的寒冰盾甲,只等着穆逊这豁出去的一拳。铁拳将至,冰霜法师忽然一个马步,侧肩往前一推,一道巨大厚实的白冰盾墙赫然出现,砰的一声巨响,将穆逊震飞,跌落在地,连滚了几个跟斗。

那地藏卷轴也跌落了出来,落在雪地里,深黑色的轴筒格外显眼。冰霜法师一眼就看到了此物,一个纵身跃来就要抢夺。穆逊赶忙忍着剧痛,爬过去要护住卷轴,但已被冰霜法师抢先打出了一记冰凌之球,逼得穆逊只能抱身翻滚开来躲避,再回头时,卷轴已经在冰霜法师的手里了。

“想必此物就是传说中的地藏卷轴吧?”冰霜法师开口说话了。

穆逊心说坏了,这小小的冰霜法师如何知道这神秘的地藏卷轴,一时心内疑惑万分。看来此人来历不小,不会单纯只是个冰霜法师。穆逊暗自蓄力,迅速调动了体内的苍炎之气。嘴上却佯装道:“我不曾听说过什么地藏卷轴,我只知道你拿的是我祖父死前留给我的画像,还请麻烦交还于我。”

“交还于你?哼哼,哈哈哈,你已经快是个死人了,你知不知道?”冰霜法师冷冷地尖声笑着,然后阴阳怪气地缓缓说到:“死人,是不需要东西的。”语落,便仔细端详起手里的卷轴,用手抚摸着上面精致纹饰,然后目光停留在那冥王神符的图案上,似有所思。

趁着这片刻的出神,穆逊已完全催动起了体内之气,两股带着剧烈燃烧光芒的火刃,以迅雷之势直劈向冰霜法师胸口,不等火刃击中法师,穆逊紧跟着祭起的一团巨大的气壮球体----苍炎湮灭----紧追两道火刃之后,以苍劲炙热之力似要整个吞噬冰霜法师。苍炎湮灭乃苍炎族的上等法门,具有排山倒海之力,苍炎过处,草木皆化为灰烬,玉石俱碎为粉末,即便是高手中的卓绝者,也罕有人能掌握此术。穆逊眼睛死死盯着苍炎爆裂的地方,不出意料的话,苍炎爆裂之后应该只会剩下一具烧焦的骨架,然而片刻之后硝烟散尽,却没了冰霜法师的踪影。

穆逊大吃一惊,赶紧扭头四处张望,搜寻冰霜法师的踪迹。回头间,忽看见一个黑袍人影就矗立在身后一步之遥,不是别人,正是那冰霜法师,穆逊本能地挥动铁肘,燃起炎拳,就迎面打去。却已晚了半招,冰霜法师一手借势拂开了他的拳肘,直接一记寒冰掌击在穆逊的腹部,将一股寒入骨髓的冰气打入了他体内。这不是普通的掌击,而是极为凶险也极难掌握的舍生族绝招寒冰破,中伤者轻则手脚麻痹动弹不得,重则当场毙命,完全视受伤者的体魄强弱而不同。此时穆逊应声倒地,只感到一股剧痛从腹部辐射开来,随着疼痛的传播到各处,身体也完全被冻住了一般,冰冷刺骨,无法动弹。

“这不是冰霜法师的招式!”穆逊瞪大了双眼,直直望着眼前这个批着冰霜法师袍的人大声说到,“你究竟是何人?”

“哼,小小伎俩,就想偷袭我紫摄魄?!你以为先知那个老东西把你传到我的营地,我不知道么?”紫摄魄扯下法师袍的连肩帽,甩向脑后,露出一双瑰丽却阴森的眼睛还有泛着紫气的鬼魅般的嘴脸,朝穆逊冷嘲道。

穆逊并不甘心,仍在试图用尽全身之气,化解这已冰彻全身的寒冰破,但每用一分力,剧痛便加重一分。此时的他已成重伤,五脏六腑无一不被寒气所侵,但他还是不愿放弃,冒着血脉尽断的风险强行运行起苍炎之力。片刻之后,便可见他周身渐渐泛起红光,原本覆盖全身的冰凌化作了水,他的胸口和前额,甚至冒起了炙热的水汽。这等强悍且不要命的能力确实令紫摄魄暗暗一惊,她心说竟然有此等人物能在片刻内化解掉我的寒冰破。不过随即她便平静下来,因为实力上的巨大悬殊完全让她可以不把穆逊放在眼里。

出乎穆逊意料之外的是,紫摄魄并没有再次出手制服他,而是静静等着他化解掉全部冰凌的束缚站起身来,待他好不容易摇摇摆摆站起来之后,更是令他大为惊讶地将那地藏卷轴抛还给了他。穆逊接过卷轴,百思不得其解,犹疑地沉默着看向紫摄魄。不过天已快亮,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穆逊急忙打开轴筒,抽出卷轴。

“哼哼哼,你真以为那小小的地藏卷轴给了你传说中的神力,你就能打败我?”紫摄魄不无轻蔑地笑着。

穆逊蓦地停住了手,抬头看向紫摄魄,道:“什么意思?”

“那卷轴能召唤冥王之力,使得开启之人能力在短时间内递增数倍,神鬼具怕。但那力量具有巨大的体魄消耗和反噬之害,获得者初时感到所向披靡,但随着体力衰退,那反噬之害便数倍加深,不出半个时辰,便心力衰竭,即便能强顶过这股侵蚀,后半身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哼,即便如此,只要能杀了你,拯救大陆和苍生,成为废人也在所不惜。”说罢,穆逊就打开卷轴,祭起炎力,默念着卷轴上的符文,欲开启那冥王之力。却只听得“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穆逊的口中喷出,地藏卷轴从他颤抖的手中跌落,他双手撑地伏在泥地里,体内炎力迅速消失,心口像是被刀割一般剧痛难忍。“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穆逊兀自嘟囔着,说着又捡起卷轴,试图再次开启。

“你已身负重伤,以你此时之力,连开启这符文都难以做到,我劝你还是不要勉力而行,就算你用尽全身之力强行开启,以你现在的伤势,也只会在瞬间就被冥王之力所吞噬,暴毙于此。”说罢,紫摄魄踱步到穆逊的跟前,蹲下身来,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托起他沾满血、草屑还有泥泞的脸颊,缓缓说到,“想杀我,你还早了一千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紫摄魄尖锐而张狂的笑声穿过夜空,像波浪一般层层飘荡开去,仿佛整个大地都弥漫着她这鬼魅的声音。穆逊心底一凉,感觉希望彻底泯灭,垂下了双目,也不再做任何挣扎,他知道此刻已经无能为力,唯有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紫摄魄拾起地上的地藏卷轴,收回到轴筒里。“想必,那老东西认为你有能耐扛得住反噬之力,于是希望借此杀了我,所以只告诉了你这一个秘密,对不对?”

穆逊听了,十分诧异,知道这话里有话。“难道还有别的?”

“当然,这地藏卷轴乃上古的宝物,怎可能如此简单。”紫摄魄脸色一沉,眼角闪现冷漠的光,然后靠近穆逊,将头贴近他的耳旁,“横竖你也是个死人了,为了让你死的安心,我不妨告诉你罢,你也好了无遗憾地去见你们的曙光大神......”

舍生族大军驻扎的营地中央,属于紫摄魄的那间庭院里,忽然嘈杂喧闹了起来,附近职守的狼牙武士和冰霜法师纷纷集结在院门,连高级将领暗夜牧师、巫妖护法和地穴领主也带着随从闻讯赶来了。受伤的暗影骑士队长跌落在院前雪地上,深色的血迹已经染透了半边身子,肩头赫然一道皮开肉绽的长长伤口,那头霜狼坐骑已经眼神涣散,有气无力地躺倒在地,发出沉闷的急促喘气声。

“你是说,那个神秘的力量,在顷刻间便杀死了所有暗影骑士?”巫妖护法皱起眉头再次确认,实在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事实。

“是的,护法大人,我等还未看清来人的面目,就被三道环形电光穿过,我的骑士全部被击穿心口,暴毙而亡。”暗影骑士在狼牙武士的搀扶下回答道。

“这...这怎么可能?!”立在一侧的地穴领主惊呼,“暗影骑士是我族数一数二的高级兵种,拥有以一当十的防御能力和无二的速度,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确实如此,那个力量就像是雷神下凡,恐怖至极。”暗影骑士队长道。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不安的气氛迅速扩散开来。甚至有武士害怕地喊到:“糟了,一定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什么曙光大神来了!”

“休要胡言! ”巫妖护法喝道,“曙光大神不过是个传说,只是苍炎族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

“郡主呢,此时为何不见踪影?”地穴领主说着又指了指最近的几位狼牙武士,“你们几个,快去找寻郡主,禀报要情!”那几个狼牙武士立即分头出发。

一直没有说话的暗夜牧师此刻正蹲在暗影骑士队长的身侧,仔细查看着略带焦糊的巨大伤口,凝神蹙眉,紧闭着双唇,若有所思。巫妖护法转身问他:“牧师,你一向见多识广,又是暗影骑士的导师,此事你有何看法?”

牧师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手拄着那柄幽冥法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到,“我也只是猜测,但这似乎又不大可能......据我所知,那片海域自古以来就是珈蓝族的领地,而相传他们的祖先曾以擅长驱动雷电之力而闻名,虽然已经失传了,但传说珈蓝人在海上某处曾有一座神庙,里面供奉着一位可司雷电的大神......”

巫妖护法不解道:“我族与珈蓝族也交手了数百年,从未见过任何拥有雷电之术的珈蓝术士,况且珈蓝族的法门并不擅长杀戮,多以自然之力困住对方或迅速增强己方的防御力,再加之以一些快速疗伤的小把戏。”

“嗯,这也是我的疑惑所在,珈蓝族若真有此等人物存在,不至于颓败到今天这种地步,也不会在数月前眼睁睁看着我舍生大军屠戮了整个珈蓝半岛。”牧师接过话道。

另一边城墙之外,其中一位狼牙武士已经找到了位于营地西北侧的紫摄魄。此时,紫摄魄背对着穆逊,用手托举着地藏卷轴,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穆逊听。“现在你知道这卷轴的可怕之处了吧,我本一直在找寻此物,不曾想原来在你们苍炎族的手里......若是早得此物,我也不用白白浪费这十几年的功夫跟你们耗着。”

穆逊跪在地上,双目大睁,胸口还在强烈地起伏着,也不知是因为伤势的疼痛还是获悉地藏卷轴最大的秘密之后的惊恐。

“报告郡主,暗影骑士队长从南海回来,身负重伤,其余骑士全部被杀。”狼牙武士跑到紫摄魄的面前禀告。

“什么!?”紫摄魄大为惊讶,“这十二暗影骑士,乃我精锐中的精锐,居然全军覆没,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骑士队长说未曾看清来者的面目,他们刚抵达南黎鸣海岸,就在顷刻间造袭身亡。”

“暗影骑士在哪?”紫摄魄大吼道。

“正在你的营房外,另外,牧师大人,护法大人还有领主大人也在等您。”狼牙武士答道。

紫摄魄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地上的穆逊,对狼牙武士说,“将他绑了,带回去。”说完,便一甩袍袖,迅速离开了。

穆逊已然心如死灰,刺杀的任务失败,卷轴也落入紫摄魄之手,拂晓即将来临,看来曙光大陆各善良之族的末日也就要到了。他也不挣扎,也不反抗,任由狼牙武士将他用荆棘藤条给绑了,荆刺刺入皮肉也无动于衷,然后踉踉跄跄地跟在狼牙武士身后被带往舍生族的囚牢。

回到营地内院,紫摄魄扫视了一圈众将领,然后看了看正倚靠在墙根歇息的暗影骑士,半晌沉默不语。

“郡主,是否再派一路高等级的冰霜法师出城去封锁南边要塞,以防那神秘力量的进入?”巫妖护法道。

“嗯,确实有必要,巫妖,我令你带领我左营的六十冰霜法师派去镇守。看来,已经不能再等了,现在已经有超出我们可控的力量出现了,虽然尚不知道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绝不能因此坏了我们的大业。就算是曙光大神今次降临,我们也要一并斩杀了。这个世界,我才是新的神!”紫摄魄有些气急地大吼,接着又安排道,“地穴领主,你调一百地穴精灵协助前往南边要塞的冰霜法师。其余所有舍生族将领,即刻传令下去,所有军士集结出发,攻上仰天峰!”

听说要调左营的五十冰霜法师,巫妖也吃了不大不小一惊,不过遂感到也在情理之中,如此神秘莫测的力量,不可轻视,左营冰霜法师乃舍生大军中的最高能力者,具有冰封整个战场的能力,派他们去是最稳妥之举。加上有具备遁地法门的地穴精灵,就算敌人再强大,也不得不苦战一番。

一时间,整个舍生营地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数百千的狼牙武士,冰霜法师,暗影骑士,以及地穴精灵等舍生兵卒们开始纷纷集结出发,兵分三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涌向仰天峰,杀气直指曙光神殿。困在监牢里的穆逊,听见外面的响动,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苦笑着,却无可奈何,失落和悔恨还有绝望的眼泪开始溢出眼眶。

天已开始蒙蒙发白,曙光神殿前,最后的曙光大陆的捍卫者们站在寒风中,神情肃穆而坚定,手持着武器,死死注视着山下已经如潮水般蜂拥而至的舍生大军,他们在心中默念着曙光圣歌,体内的力量在急剧地提升。整个仰天峰正在震动,两方巨大的能量已经迸发在这天地间,只待短兵相接的那一刹那,发出更令人生畏的生死轰鸣。而此刻,曙光大殿里的火光已经熄灭,墙上的那些经文也不再流光溢彩,殿里的神像也不再熠熠生辉,一切渐渐被淹没在了蒙蒙的雾气和黯淡的希望里。

没过多久,各种惨烈的叫声、火焰轰击的声音,冰霜呼啸的声音,还有巨石飞滚的声音便充斥了整个天地。那冰冷的霜白,终究还是一点一点地吞噬了仰天峰。远远地从距离仰天峰二十里开外的地方仰头望去,只见那半山腰上星星点点的红色火星和紫色焰气还在闪烁,但周围更多的,还是那冰霜雪雾的翻滚。

“莫非,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唉....... ”一个身着天蓝道袍头戴竹编斗笠的身影,矗立在这距离仰天峰二十里之地,举头遥望着叹气。只看见他的长袍在寒风中不停摆动,发出则则的风响,无数细长的电光在他的周身游走跳跃,伴着滋滋的声响。他的双拳紧握,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两团巨大的紫色电球包裹着他的双拳。

这里便是梧桐镇的南部要塞。而在这神秘人的身后,是那六十冰霜法师和一百地穴精灵烧得焦黑的尸体。那遥远处的仰天峰上,寒冰已经彻底吞没了曙光神殿,再也看不到有闪耀的红光,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楔子,完。

第一章 宁静的渔村(一)

清晨的大海,宁静而温柔,只见那初生旭日半遮半掩地浮在遥远的海天一线之处,通红绚烂的霞光隔着层层波浪翻滚跳跃。海鸥盘旋在礁石和浅滩之间,等待着鱼儿出现。海水退去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不少螺和贝,还有吞吐着泡沫的螃蟹在沙滩里钻进钻出。

落隐睁开惺忪的睡眼,趴在竹床上透过半开的窗格子遥望着在海滩上已经开始忙碌的族人们。其中便有他的父亲落水寒。父亲他们正在整理卷纳即将出海要用的捕鱼网,一艘艘准备出海的帆船已经拉起了帆布,停靠在海滩边。如此的晴好日子,想必又将是满载鱼虾而归。

在曙光大陆最南端的这个半岛上,珈蓝族南部分支的渔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靠着肥沃的泥土和温暖的海水,族人们平静而自足地生活在此地已近千年的时光。半岛三面环山,往北百余里便是珈蓝峰,从珈蓝峰再往西北走百里就是仰天峰,而仰天峰下便是苍炎族的边陲重镇,梧桐城,城外下辖三郡十镇。珈蓝族同苍炎族几百年来一直混居于此。苍炎族几百年来繁荣兴盛,是曙光大陆上的最大一族,城镇遍布几乎整个曙光大陆,同时也肩负着守护曙光大陆的义务,连同着珈蓝族和西方几个小族一同维系着曙光大地的生生不息。

话说这苍炎族与珈蓝族虽不同族,但实属一脉相承,相传都是千余年前曙光之神的后裔,故自古便世代交好,荣辱与共。如今世道安稳,罕有战乱,两族的贸易和交流也愈发频繁和密切,不少珈蓝族的子弟到了束发之年,便被送往苍炎各城里同苍炎族的子孙们一同习文练武。落隐已年近十八,只因年幼失母,与父亲落水寒相依为命,日常里父亲出海,他便需在家操持里外照应,故而一直居住在岛上。只在逢年过节置办货品时,才有幸随父亲翻山越岭到最近的梧桐城里游历一番。

相比于简陋冷清、人口不多的渔村来说,梧桐城显得庞大无比,人山人海,热闹异常。各处旗帜招展,楼宇轩昂。街道纵横交错,马路齐整,两侧张灯结彩,车水马龙。最吸引落隐的便是那过节时唱戏的大台和街两旁各式卖艺的杂耍,还有城中央那高耸入云威风凛凛的大钟楼。这可比海边那些破旧的风车和烂鱼烂虾有趣多了。

睡到快晌午,落隐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囫囵洗了把脸,在灶里摸了两块饼,就着鱼干吃了。海风此刻从支起的窗子外吹来,带着海水的腥气。落隐透过窗子瞧见陆婆婆正带着三岁的孙子鱼泡儿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晒虾,已经一字儿排开了三个大平匾框儿,里面是白花花的小虾。陆婆婆正用一根木棍儿轻轻摊开那些虾,好让每只虾都暴露在太阳之下。鱼泡儿穿了肚兜,光着腚儿,也操起一个短小的树枝,学着他祖母的样子动作笨拙地拨弄着那些虾米。

“鱼泡儿,来哥哥这,给你吃鱼干儿!”落隐趴在窗口,手里捻着一片鱼肉干,逗着鱼泡儿。

“不去!”鱼泡儿站起来朝落隐瞥了瞥小嘴,“你,你每次都是,是哄我的。我才不上当。”

落隐忍不住哈哈笑,的确落隐时常都拿些鱼干肉干之类的哄骗鱼泡儿,待他屁巅屁颠跑到落隐跟前了,落隐故意将吃的靠近鱼泡儿长大的嘴,鱼泡儿正要一口咬下去,落隐便嗖的一下收回手来,将那鱼干肉干之物扔进了自己的嘴里。每回都惹得鱼泡儿哭鼻子瞪眼的,鱼泡儿哭的越凶,落隐越乐。

“真的,这回不是哄你的,真给你吃!”落隐朝鱼泡儿满脸真诚地说。

“真的吗?隐哥哥你真给我吃吗?”鱼泡儿将信将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白花花的鱼干,吞咽着口水。

“那还能骗你不成,你快来!不来我可就吃了,就剩这一块啦!”

“我就来啦,就来啦,你别吃,那是我的!”鱼泡儿赶紧扔了树枝,光着脚丫子扭着胖乎乎的屁股就从沙滩上跑了过来。

待鱼泡儿跑到窗前,落隐一个兔子翻身,爬出窗外,一把搂住了这个白胖的小子,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坐着,然后将鱼干塞到了鱼泡儿的手里。这次落隐是真打算给鱼泡儿吃,虽然经常逗得鱼泡儿生气又哭又闹的,但落隐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不点儿。因为自己从小丧母,也没有个兄弟姐妹,加上平日里常在陆婆婆家里走动,帮着陆婆婆和陆家夫妇干些劈柴挑水烧火的活儿,对这个小弟弟是又爱又疼。陆家夫妇这些年来对落隐也是爱护有加,见他父亲落水寒一人操持家务,时常又忙着出海捕鱼无暇照顾孤苦伶仃的落隐,陆大娘便时常招呼他来家一块儿吃饭,还给他缝补些衣物鞋袜。

“鱼泡儿,哥哥给你表演鲤鱼打挺好不好?”落隐放下鱼泡儿在一旁坐着,起身开始活动筋骨。

“好好!”鱼泡叼着鱼干儿开始啪啪鼓掌。

落隐走到门前沙滩上,仔细拣了块沙土细腻柔软的地儿,抖动抖动了几下胳膊腿就打算开始了。只见他一个后空翻,然后便顺势落地躺倒在地。看得鱼泡一阵尖叫。“看好啦,鱼泡儿!这就来啦!”说罢,落隐双臂举过头顶一摆手,双脚收到腰腹处,然后猛地全身收紧腰部向上用力一挺,双脚迅速蹬地,整个身子弓一般地就弹了起来,立时人就落地站直了。真好似条翻江倒海的鲤鱼。

“隐哥哥好厉害!”鱼泡儿叫好道。

落隐拍拍身上的沙土,有些得意地笑笑。他自小就守在这渔村里,成日也闲来无事,有时便跟着村东头的护卫首领鹿铁手学几招拳脚功夫,那鹿铁手膝下无子,加上近年来世道太平,成日里除了带队巡视各处外,也无所事事,便也乐得教村里这一帮十多岁的孩子们一点拳脚之术,一来也是教他们点防身之术,二来自己也能打发打发这日复一日的无聊时光。这帮十七八岁的小子里,就数落隐最为聪颖,独有天赋,任何一招一式只消讲演一遍,他就会了,且能灵活运用,融会贯通。鹿铁手也因此格外喜欢落隐,茶饭之余常给落隐教导这攻防之法,还将自己一把贴身的用寒铁打造的小匕首送给了落隐。

看鱼泡儿看得兴起,落隐打算再来一招腾空的苍鹰扑食,哪想刚一弯腰弓身准备起跳,就感觉一股强烈的酸痛从右边腰部后侧直传脑门,一时几乎动弹不得,想必是刚才用力过猛,闪了腰。落隐赶紧扶着腰,一步一颤地踱到屋边的板凳上挨着鱼泡儿坐下,使劲揉捏着疼处,好一会儿才疼痛渐消,慢慢缓过劲来。

“隐哥哥你怎么啦?”鱼泡儿问。

“鱼泡啊,改天哥哥再......再给你表演罢......”

“隐哥哥,你带我去抓螃蟹好不好?”鱼泡儿吃完了鱼干儿,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说。

“这个时候抓不到螃蟹呢。”落隐抬头看了看明晃晃地日头,摇了摇脑袋,“我带你去砍竹子,做竹马儿来骑可好?”

“好好,去做竹马喽!”鱼泡儿啪啦啪啦拍着巴掌,一脸的高兴劲。

落隐抱起鱼泡儿,朝还在忙乎的陆婆婆喊了一声:“婆婆,我带鱼泡儿去后面山里玩会。”

“去吧,别太久了,一会儿回来吃饭,你大娘已经在烧饭了!”陆婆婆弯着腰向他俩挥挥手道。

“好嘞!”

说罢,落隐就抱着鱼泡儿朝西北方向一溜小跑,穿过了大半个渔村,经过铁匠铭石大叔的打铁铺子和张医师的草药庐,来到了渔村最北边的山脚下。路过打铁铺子时,满脸胡茬、生得虎背熊腰的铭石大叔正在忙着给熔铁的炉子生火,炉洞内已经塞了不少木炭和晒枯的海草,见落隐经过,便一把拎住他,吆喝道:“小子,又上哪去啊?”

“去山上砍两个竹子,做个竹马给鱼泡儿耍耍。哎,你别捏这么紧啊,我胳膊都要断了!”落隐被铭石大叔一只大手掐得生疼,龇牙咧嘴道。

落隐素来就惧怕这铁匠铭石,只因此人乃是落隐嫡亲的舅舅,他那已故母亲的兄长。铭石打得一手好铁,尤以铸剑精良而声明在外,这曙光大陆不少名士都慕名远来,专为求铸一剑。但铭石向来少有好脸色对落隐,只因他恨铁不成钢,看不惯落隐不学无术,既不能文又不能武,年方十八竟无半点过人之处。

“你爹呢?”铭石问到。

“出海去了。”

“上月跟你说的,随我一同前往柳叶城跟随凌云城主专司铸造坊,你给我做副手,为我曙光联盟军士打造兵器一事,考虑如何了?”铭石低声喝道,有些不满落隐一直不给答复。

“舅舅,我,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吧,那打铁的活又累又闷,燥热难耐,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落隐撇撇嘴道。

“那上上月教你跟随柳凌空护卫,加入珈蓝护卫营做名初卫,一来护我家园,二来学些本事,你又是为何不去?”铭石脸色继续一沉。

落隐挠了挠后脑勺,支支吾吾道:“我爹一人在家,无人作伴,我若不在身边,万一三病两痛的,如何是好?”

“混账东西,贫嘴滑舌,游手好闲!你爹又不是娘们,如何要你作伴?就算有个差池,这村里前前后后,老老少少,哪里不是可照应的乡亲睦邻?”铭石大怒,一把扔下打铁的锤子,砸在地上当的一声巨响,唬的落隐和那小鱼泡儿一愣,都呆呆站立不敢吭声。

铭石气不打一处来,啐了一口后指着落隐的鼻子训道:“哼,混小子,成天不务正业,你看看这村里你这辈的年轻人,哪个不已经学有所成,有一技之长?住东头的宋家小子,长你不过一岁之余,已是饱读诗书,满腹学问,善观天象熟通谋略,现在那梧桐城的苍炎书院里做教习。再看那住西头的王麻子家的小黑,与你同岁,习得一手少有人敌的好枪法,已在那梧桐城的守军督头帐下担了个守备武官。对了还有那张医师的外侄,小你半岁,却已将珈蓝族传世法门习得十有八九,入籍初等地门术士,将来必是我珈蓝杰出的术士。”

落隐耷拉着脑袋,不耐烦地听着这亲娘舅毫无新意的教训,心不在焉地瞧着远处山上的飞鸟,一心只想快些开溜。

“你呀你,也不知道勤奋上进,跟你那没出息的爹简直是一模一样!”铭石看着落隐一副充耳不闻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神态,似乎更加气愤,却又无奈,半是自语道,“真替你那死去的娘感到可悲,多少名门望族的少侠名士求着要联姻,却偏偏最后嫁给了落水寒这窝囊废,生了你这等不肖之子,唉......”

见铭石也不再看他,只是兀自神伤不已,落隐趁空带着鱼泡儿赶紧地溜了。他背着鱼泡儿,一溜烟就没了踪影,进了山林。铭石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没了人影,只得兀自摇头叹气,满脸的失落嫌恶之情。

这珈蓝山的南面,有一片竹林,不在穿山越岭的寻常山路上,却也有小径可至。落隐往日里时常同一众少年来此砍竹削剑为乐,自是轻车熟路。走了约摸半个时辰,落隐带着鱼泡儿到了竹林。这里的竹子名唤斑竹,其身有深色斑点,形如泪珠,竹身往往高不过一二丈之长,粗不过两指,却质地极为坚硬,最适合制为枪矛等利器,或是地刺等陷阱。

落隐放下鱼泡儿,叫他一旁站立等候,自己掏出柴刀物色了一棵新竹便开始砍。砍了四五刀,才将这两指粗的竹子给砍断,落隐又捡了块糙石,将断竹两头打磨圆润,再折了几束青竹叶,在竹竿一端扎了个马头。鱼泡儿见状,乐得手舞足蹈,直叫唤:“快给我快给我,我要骑竹马!”

落隐将竹马交与鱼泡儿,自己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歇息。四处打量间,发现竹林深处似乎有白色光线闪烁,尽管微弱,还是被落隐察觉。落隐拨开竹子,慢慢前行,在一棵竹子靠近底部的枝杈上发现了一块八角形白色石牌,用紫黑色的结绳穿着,石牌正面阳刻着一只爪形物,似狼爪又像虎爪,背面是刻着几个类似于文字的象形符号,并非苍炎和珈蓝等曙光族所用文字。石牌打磨得光滑圆润,通体洁白剔透,也不知是什么珍贵宝石制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落隐取下这石牌,端详了半晌,不停把玩摩挲着,猜不着为何物,却爱其做工精致,以为捡到宝贝,藏进了怀中,喜不自禁。与此同时,在拾得石牌的那棵竹子四周,落隐还发现了几个浅浅的脚印,却没在意,心想大约是村里哪几个小子在此逗玩所留下的。

从林间钻出来,见鱼泡儿跨着竹马,正绕着两棵竹子骑马绕圈,嘴里不住地发出驾驾的吆喝声。落隐抬头见太阳已至头顶,此时已是正午,想起陆婆婆之前的吩咐,便背上鱼泡儿,一手提着竹马,沿原路下了山,回到海边村舍。陆家屋里,陆大娘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饭菜,只待这俩小子回来,那陆婆婆坐在门口柴堆上正缝补这落隐前日划破了裤裆的一条裤子,见他二人回来,便放下针线,招呼他俩进屋。

第二章 宁静的渔村(二)

却说落水寒等一干渔民此刻正将船泊在海心,收了帆,船身连着船身,几艘船紧紧靠在一起,用粗麻绳锁住。网已经收了三四回,可每网都几乎空空如也,只有些许小鱼烂虾,忙活了一上午,众人都已经有些力竭,于是只好将船又往深海里行了半个时辰,来到此处。为防意外,所以大家讲船都连在了一起。

这一网布下也已有些功夫了,水下动静也不小,看着时间差不多,落水寒开始招呼其他渔民一起拉绳收网。网渐渐收上来,又是一网失落,依旧无鱼无虾。

“嗨,今日可就奇怪了,沿着海一路捕来,竟然什么都没有,往日里可是鱼虾满仓啊?”站在落水寒一旁的为头的宋老头不解道。

“是啊,确实奇怪,整个日常海域里都没了鱼虾,我们现在可是已经都远离往日的捕鱼范围不少了。”另一旁一个稍年轻的渔民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落水寒静静地盯着那看似湛蓝的海水,打量着这周遭并不汹涌的波涛,一时也疑惑不解。照理说,自己捕鱼多年,这看水识鱼的本事早已是炉火纯青,哪怕闭着眼睛光嗅嗅这海风吹来的水腥气儿也知道哪条海路上鱼多哪条海路上鱼少,为何今日一连走了数十里,都寻不着鱼了。且这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海上无风又无浪,正是捕鱼的好日子。海上讨生活了二十年,还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形。

“我看呐,大家也都别忙活了,歇下来喝口水吃点干粮,一会儿再走远些看看,深海里鱼多,好歹会有些收获的!”宋老头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对着大伙儿吆喝了一声。

落水寒也坐在了船舱里,跟宋老头面对面坐着,拿起一块干馍吃着,若有所思。老宋头见他皱着眉,便问:“水寒呐,你在想什么?”

“此处已经远离渔村约有数十里,远远超出了往常活动海域,你看这周围,茫茫一片,已难寻岛礁痕迹,若再往深处去,怕是会进入到海神的领域里,恐怕不妥。”落水寒道。

“嗯,言之有理,那一会儿咱招呼大伙还是收网回程的罢!”宋老头点头道,“不过今日之景,确实怪异,我捕鱼了快四十年,可从未遇到过这等怪事。你说,会不会是咱常年捕鱼,惹怒了海神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近百年来,从未听过有海神震怒之说,倒是古籍里记载,约摸一千年前,这南黎明海上离海岸百里深处,原有六岛,分别称为风岛、雷岛、电岛、雾岛、云岛、雨岛,每岛外又环有二礁,周围海水温暖,鱼虾丰饶,常有渔民前往那岛礁附近捕鱼采割海草,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发生过一次大的异象,天地变色,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鱼虾踪迹全无,倒是出现了一些从未有前人见过的海怪,体长五尺有余,鱼目虎齿,前鳍似人手,能辨人言,若有不慎落水者则将其掏心挖肺,最后分而食之。那海上打鱼者幸免者寥寥,多数葬身深海,后来海水猛涨,连那六岛十二礁也从此没入海中,史称为海神之怒。后世却再无人寻得那传说的岛礁之迹,也无人再见过那食人的海怪。”

“那......难道说,这次又将发生大灾难了?”宋老头有些不无惊恐地问到。

“我看还不至于,灾难之象,天地必有异变。你看现在天气甚好,海水平静,全无一点恶浪,想必不是灾变之象。这捕鱼也好比种地,靠天吃饭,难免时好时坏,我们明日再来罢。”落水寒安抚道。

“那为何鱼虾全无?”

“这点,我也甚是好奇,百思不得其解。不如这午饭后,我们再试一回,若仍旧无所收获,我们便回罢!”落水寒道。

“既然如此,便再下一网。”宋老头说罢,喝了一口水,便起身行至舱外,吩咐众渔民歇息停当之后,再次撒网。

说来也怪,这午饭之后,撒网静待了片刻,便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入网之声,不一刻的功夫,那绑在船舷上的网绳便吃力得紧。众人齐心合力收起网来,只见网内鱼虾无数,且种类丰富,还有好些以往难见的色彩斑斓的鱼,且个头都超出以往,肥美无比。一众渔民转忧为喜,乐得合不拢嘴,又趁势下了两网,均收获颇丰。日头还未偏西,便已经满载启航而归。

载了满仓鱼虾,回岸速度自然不及出海之时,行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才回到了渔村,此时已经日落西海,只剩了一抹火红的云霞在那水天之处,海面处波光粼粼,渔船影影绰绰,众人收帆吆喝,村里男女老少皆出门相迎,好不欢喜。

见渔船归来,落隐随着众村民一道涌向海边,兴高采烈地跑向父亲的船只,一跃上船,帮着一起卸鱼倒虾,结绳收网。

“父亲,今日这鱼数量又多,种类又奇,体形又大,明日我们赶早拉往梧桐城集市,一定能赚个不少。”落隐高兴地说。

“呵呵,也不知为何,今日运气高低起伏,初时运气极坏,及至中午,也一无所获。不想午饭之后,运气又极好,网刚撒下,鱼虾便成堆,捕都捕不完。”落水寒道。

“嘿嘿,这是造化,难得的时运。趁着这几天天好,这几日我们再多出几趟船。”一旁船上宋老头大笑道,满载而归,他心情大好。

“宋老大,明日我带着我家隐儿赶早集,顺便也带他城里转转,购置些家用,就不去了。”落水寒朝宋老头喊道。

“去罢,不碍事。不过一会儿,来我家喝酒,我给你烧上几条好鱼,再炒几盘小菜,咱哥俩也好好聊聊!”宋老头笑呵呵说着,又对着落隐道,“小子,也陪你宋伯喝点。”

“好嘞!”不等父亲答话,落隐就一口答到。

下船收拾妥当,用水箱安置好鱼虾,晾晒好渔网,落水寒提上了一壶烧刀子酒,便带上落隐来到相隔不远的宋老头的家里。方进屋,便闻得满屋饭菜之香,那宋老头正端着两盘鱼从外面厨房里进来,他腿脚有些残疾,走路行动虽无大碍,但多少有些不便。桌上也已有几碟下酒小菜。见他爷俩进屋来,宋老头欢喜不已,连忙招呼落座,又分别安置了杯盏。

“宋大伯,想不到你有这么好的手艺,比那屋陆大娘也不得差!”落隐尝了一口菜,夸赞道。

“嘿嘿,不瞒你说,我年幼时,曾在那梧桐城督军的大府里做帮厨,跟着那厨师也学了几手,虽比不得那酒楼滋味,但也是色香味俱全。”宋老头答到。

这宋老头名唤宋承卫,年轻时入了行伍,不过不是舞刀弄枪,而是专为军士们操办伙食。为人耿直仗义,手脚麻利,颇得那督军赏识,后来招致府中专心事厨,待遇也自是不薄。也正因为耿直仗义,一次撞破那管家私改账目窃军中采购之银以中饱私囊之事,在那管家利诱拉拢之下不为之所动,亦不肯同流合污,坚持要将此事上报督军,却不料被那老谋深算的管家先行一步,在府上膳食里做了手脚,导致府中上下不少人不省人事,几乎有性命之忧,随后告之以督军诬赖宋承卫为敛小财而低价购买烂鱼臭肉之类,以致府上老少中了肠胃之毒。那督军带人在厨房果然发现了大量死鱼死肉烂虾臭贝,一时震怒,但念在往日交情,从轻发落,将宋承卫打断了一条腿,然后赶出了督军府。

在家躺了半年后,这宋承卫才养好了腿伤,勉强能下地行动。因为腿疾,觅不到好差事或活计,宋老头便干脆变卖了那点家当,迁居渔村,跟着海外一干渔夫学起来这海里的营生,窝居于简陋草屋,饥一餐饱一顿的。也因为这腿疾,又加上穷困潦倒,也无哪家姑娘肯下嫁于他,以至于转眼年方五十多了,宋老头还一直未娶,到了这岁数也就干脆不再抱那希望,安心老光棍的过活。现如今这一众渔夫里 年过五旬的渔夫都已经洗手不干在家歇养,剩下的也就他年纪最长了,故大伙称他宋老大。

酒过三巡,肚子也差不多饱了七分,宋老头满脸微醺地捏着酒杯道:“水寒呐,在这村里,也就咱哥俩最亲。你看,你我一个是老光棍,一个是鳏夫,且在这海里,咱哥俩搭档了十多年,最为默契,有你在,必然满载而回。”

“宋老大你客气了,不过是跟着你混口饭吃。托你照应,几次险里逃生。”落水寒回道。

“哪里话,这出海捕鱼,有时也是要命的活计,大家谁也离不开谁。就说这看水识鱼,要没有你,我这老少一干渔夫也不知要饿死多少回了。”

“宋老大过奖。”

“哎,这私下里就别宋老大宋老大的啦,我是你宋哥。”宋老头嗔怪道。

落水寒笑笑,递过酒,给宋老头满上,俩人碰杯又吃了一回。这落隐在一旁起先只顾吃,这会儿吃饱了,听着他二人的对话,不免心生好奇,插嘴道:“何以有父亲在,就满载而归?”

宋老头呵呵笑了两声,也递过一杯酒,叫落隐也喝了,“来,小子,你也是个大人了,喝了这杯,容大伯我说给与你知。”

落隐接过酒杯,不知深浅,竟将那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不想那烧刀子格外辛辣,入喉即如火烧,加之喝的太急,一时猛烈咳嗽不已,呛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惹得落水寒与宋老头大笑不已。只听落隐用沙哑的声音说,“这...这酒......想不到如此难喝......真不明白你们为何钟爱此物。”

“落隐啊,你可知道,这大海里捞鱼,可不是那湖里河里捕鱼可比,海水变幻莫测,风高浪急,水下凶险异常,何地有鱼,何时下网,都有讲究,而且还得避开那些大鱼凶怪,不然我们这小小的渔船轻易就能被那些水下怪物给掀翻了。你爹,恰恰会得一手好本事,这看水识鱼无人能及,只消他站在那船头看那波浪一眼,就知哪里吉,哪里凶,哪里鱼多哪里鱼少,哪里鱼大哪里鱼小。你看如今,哪次出海不是满载而回,都是你父亲的功劳。想那二三十年前,我刚入行那会,哪有这等好事,咱一众人出海,十回里有五回得失落而归。”

“原来如此,我爹好生了得。”说罢,落隐有些崇拜地望向落水寒,那落水寒也只是笑而不语,同宋老头让着酒。

“那......咳咳......爹,你也教教我这本事呗,以后我替你出海,你在家也多歇息歇息。”落隐又道。

“嘿,好小子,是个有良心的。”宋老头一旁点头赞到。

却见落水寒摇了摇头,放下酒杯,摸着落隐的脑袋说:“这海里的营生,浑水摸鱼罢了,算不得什么本事,加之性命攸关,不学也罢,你已经成人,还是得学得一门手艺,谋个长远安定的营生才好。”

“老弟这话也言之有理。”宋老头再次点点头,复又对落隐道,“落隐啊,也是该好好谋个去处,有个像样的操持,多攒点钱,早日娶个媳妇,别像你大伯这样,穷困潦倒一辈子。”

一番话引得落隐又想起白日里那铭石舅舅的教训,顿时有些惭愧,便也不再言语,听到说娶个媳妇,不知怎的,落隐顿时有些脸臊,只道了声“这酒辣出我一身汗,一时头也昏,脑也涨,我出去吹吹风。”便有些悻悻然地走出了宋老头那间屋舍,独自一人来到海边,坐在沙滩上望着远处的潮汐出神。

温润潮湿的海风一吹,酒力便上来了,落隐很快便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无论怎么用力甩头揉眼,都越来越看不真切起来。那海与天,就像忽而倒转了一般,浪花似乎从天上地下各处翻滚而来,而那起先遥遥挂在夜空一角的皓月,也四分五裂成十来个,上百个,分不清是天上的还是海里的,通通似妖娆的水波一般向落隐拥来。

落隐伸手去抓,抓不到。再伸手再抓,那些月亮便全荡漾了开去,如海浪的水沫儿般消散,消散之后,混沌里便现出了一个黑暗的大殿,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隐儿......隐儿......”

落隐便着了魔一般地随着那声音往大殿深处走去,那大殿空荡荡的,四壁上满是各种壁画和符号,落隐既看不懂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隐隐有一股巨大的压抑之感。他想回头,扭头却发现,身后只是一片黑暗,倒更像是一片虚无。遂作罢,只好麻着胆子继续前行。

寂静的大殿里,脚步声格外清晰,好不容易走到尽头处,落隐看见两盏铜油灯的昏暗火光笼罩下,一尊一人多高的石像立在墙角。落隐好奇,伸出手去,摸那石像,却不知怎的,那石像突然开裂,迸射出数道刺眼的紫光,紫光过后,落隐眼前一黑,忽觉脚下也一空,像是所在之地突然塌陷了一般,人便毫无防备地向下坠落而去,坠落得越来越快,却怎么也到了不了底,就好似掉进无尽深渊。

一时心慌,落隐大叫了一声。忽而就醒转了过来。

他睁着眼,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还是那片大海,自己仍孤坐在海边沙滩上,父亲落水寒的那艘渔船也还在不远处的浅滩里。他抬头看了看墨色如洗的夜空,那月亮也安静地挂在遥远的一角。翻滚的海浪里,映照着月亮破碎的倒影。

原来只是做梦而已,落隐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在低头的片刻,却蓦然发现自己腰间竟莫名其妙地闪烁着细微的光芒。连忙伸手一摸,竟是白天在山上竹林里拾到的那块石牌。赶忙掏出来细看,落隐惊异地发现这石牌此刻变得通体透明,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着红色光芒,光虽不盛,在这昏暗的夜里却也是格外清晰。

一时落隐不知所措,不免有些慌乱起来,不知这是何物,竟如此诡异。他有些害怕,赶紧一甩手,将这发光的石牌扔到了海里。那石牌掉落在近岸的浅海处,仍不停闪烁着光芒。

片刻之后,落隐竟发现,从一层层海浪里,竟跳上来无数的鱼虾。那红光激荡过处,虾蟹鱼贝纷纷往岸上涌来。落隐见状,喜不自禁,赶忙儿跑到落水寒的那艘渔船上搬来鱼篓,将这涌上沙滩的鱼虾纷纷捡起。

不多久,那红光便熄了。落隐见此物有如此好处,便复又钻入浅海里捞起,视作宝贝一般,欣喜不已。

此时,正好落水寒酒毕出来寻落隐回家,落隐连忙将石牌收入怀中,提着一篓鱼虾跑上岸来。

“这是什么?”落水寒见他提个鱼篓,不解到。

“哦,刚才也不知怎的,一个大浪竟冲上来如此多海物,那浪退得急,便都留在了海滩上,我便都拣了回来。明日也好多卖些钱。”落隐不想让父亲知道石牌的事,便信口胡诹道。

“噢?还有此等好事。”落水寒将信将疑。

不过这南黎明海一带,海象万千,各种奇事也是时有发生,说不定遇上了那股撞岸的洋流,将这没头没脑的鱼虾都冲上了岸,也不是不可能。落水寒便也不再多想,只是接过了鱼篓,携着落隐归家。

第三章 宁静的渔村(三)

第二天天还未亮,落水寒父子就已经开始忙碌,将那些置在浅水里的装鱼的水箱一只只抬上马拉的板车,然后拉着满车的鱼出发前往梧桐城集市。这马车是从村长家借来的,由一黑一黄的两匹马一道拉着,这马据说是战马的种,身形高大,四肢健硕有力,可日行八百里有余。落水寒坐在车头,驾马前行,落隐坐在车尾,一边打盹,一边护着那几箱鱼。

走了约有一个半时辰,天色已大亮,明晃晃的太阳已经高过了树梢,他俩终于进了梧桐城,来到了集市。

这一天之中,唯早市最为热闹,城内城外的各色商贩、农民还有渔夫都聚集在这条长长地集市街上,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各色生鲜瓜果、鸡鸭鱼肉,古玩器皿,馒头大饼,胭脂水粉,衣饰鞋帽,不胜枚举,这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一路穿梭走来是琳琅满目,看得落隐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是新奇好玩。

到了这渔市区域,落水寒停下车,闩好马,吩咐落隐将那几箱活鱼一字排开置于街边专供买卖的青石台上。父子俩便搬出马扎,坐在这鱼旁,吆喝起来。只见落隐卷起袖子双手叉腰,清了两声嗓子后就朝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叫唤起来。

“嗨,来瞧一瞧看一看呐,新鲜肥美的大活鱼,安神补脑,活血益气,吃鱼聪明伶俐,吃鱼滋润美丽,来晚了可就卖光了!嗨嗨,快来呀!”

落水寒坐在一旁,听着落隐的叫唤,忍不住直发笑。

却说落隐的吆喝吸引来不少前来买鱼者,众人一见那鱼,都不禁赞叹。这梧桐城里人口众多,鱼本身就是供不应求之物,加上平日里难得一见如此肥大鲜嫩的海鱼,故而不出一个时辰,这几箱活鱼便被抢购一空。落隐掂着手里拿沉甸甸的银袋,喜不自禁,乐开了花。落水寒将那空箱搬上马车,并不急于驾车离开,而是将马牵至集市外的一处马槽,购了两捆草料,托付那马槽小哥看马,自己带着落隐往城中走去。

“爹,我们这是去哪?”落隐不无好奇地问。

“去给你换两套像样的衣裳,你也大了,将来出门,或来这梧桐城,或去往别处,都该有身体面的服饰,总不能一直这身马褂短裤,让人笑话。”落水寒轻声道。

落隐听后,心里一片感动,更是高兴不已。又说:“爹,以后出海你也带上我吧,我也能收网打杂,给你们帮帮手。你也不用这么劳累。”

“不可。”落水寒一脸严肃,正色道,“昨日我已说了,要送你学点正经的本事,万不可再像爹一样,一辈子没有出息。”

“可是......”落隐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落水寒打断,“不用可是了,这半月来我已思虑很久,你生性好动,不服拘束,加上久居渔村,未涉世事,不知这世间复杂,所以我拜托了这城中一位老友,托他关照,送你先去那白虎督军帐下历练历练,一来学点本事,二来也是尽责护我乡民。”

“爹,你说的这位白虎督军可就是那位十年前镇守苍炎北疆,曾以一人之力射杀五十舍生狼头怪的大祭司?”落隐不无好奇地问。

“正是此人。”落水寒回道,“此人本是我珈蓝族的月*祭司,十二护卫之首,后被任命为联盟的镇北督军,率骑兵三百和弓箭手一千,抗击南下的五千舍生先锋大军,因抗敌有功,封为白虎将军,现镇守在这梧桐城担任镇南大督军,辖下有步兵营、骑兵营和法师营共一万五千军士,乃曙光联盟四大将军之一。”

原本对禁身于行伍无法再自由自在生活有些抵触和不情愿的落隐听到此处 ,不免心神荡漾,一片向往崇拜之情油然而生。珈蓝族历来不算大族,人口只有寥寥十数万,主要聚居在曙光大陆南部以及半岛区域,远不及那兴旺繁盛拥有五百万之余人口的苍炎族。除此之外,西部的矮人族,东部的飞黄族,也各有几十万人口。珈蓝能有如此一个英雄人物位列曙光四大将军之列,实在是一件骄傲又鼓舞人心的事。想到此,落隐不免又有些激动起来。

“爹,那我几时去?”

“下月初五,如今已是月末,这几日你也在家收拾收拾,准备下要带的东西。”

“不过,爹,你这老友是何人物,如何有这般能耐可以结识白虎将军,帮我安排差事?”落隐问,在他心中父亲不过一介渔夫,一穷二白,也从未见他跟什么达官贵人有所交际,何以突然冒出一个老友,还能攀上如此厉害的人物,一时疑惑。

“多年老友而已,确切说起来也是看在你故去的娘的情分,你不知道罢了。”落水寒笑了笑,并没多说,转而道,“你看前面就是一家裁缝店铺,我们进去看看,挑两身合适的衣服。”

见父亲不肯多说,落隐也不好再问。这落水寒的脾性就是如此,平日里寡言少语,面色温和,不想说的一概不会多说一字。进了裁缝店铺,父子二人仔细挑选布匹颜色和式样,由裁缝师傅给落隐量身定了尺寸,便付了订金,约定三日后来取。正要出门,落水寒低头看见落隐脚上那双草鞋实在是已经残破不堪,脚背和脚踝上都出了不少伤口和血泡,一时心疼,复又转身入店,挑了一双厚底鹿皮的靴子,一双粗麻布面的布鞋,交与落隐,叫他立时把那布鞋穿上,把那破草鞋扔了。

“爹,这得花不少银两吧?我,我还是不要的罢。”落隐有些心疼,舍不得穿。

“今日收成好,剩下的钱度日足足有余,你无须担心。趁着鱼市紧俏,明后两日,我再随你宋大伯出两趟海,还能再多赚几箱鱼钱。”落水寒安慰道。

落隐这才换上鞋,这可比原来那双草鞋舒适多了,既不扎脚,走起路来也不会被路面的石头铬着疼。

“我去前面再买些米面粮油之类的,你要不自己先到处转转,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正午我们在集市东头会合。”落水寒说到,又给了落隐几颗碎银。

落隐闻言,连声答应。难得来一次城里,巴不得多瞧瞧多看看些好玩的玩意儿。他一溜儿就往城隍庙那边去了,那边经常有些杂耍卖艺的,甚是吸引人。这时候城隍庙前已是人生鼎沸,老老少少来看热闹的不少,原来是来一个戏班,正在那戏台上唱戏。落隐也不懂,只是看着喜欢,眼前台上一个戴着脸谱头顶一只八角小僧帽的小生,正一边转着长枪,一边口吐火龙,引得台下围观众人连连喝彩叫好。

落隐也跟着叫好起来,看了一阵,又往别处转悠。这一边两个武者正在街边表演头顶大缸、胸口碎石,引喉吞剑,好不精彩刺激,看得落隐心里跟着一惊一乍复又一喜,连声鼓掌,跟随众人叫好。正看得起劲处,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落隐回头一看,原来是同村的柳沁儿,着一身红色纱裙,头上挽了一个蝴蝶髻,甚是好看。

“嗨,沁儿,你怎么在这?”落隐有些惊喜地问道。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常随父亲出门办事,在这梧桐城里走动,又不像你,整体窝在那村里。”柳沁儿道。

落隐闻言,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言语。柳沁儿自觉话说的不妥,伤了落隐的自尊,赶紧改口道:“哎瞧我这破嘴,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落隐,别生气。我爹正好出来买些药材,我在家里憋得慌就跟着出来耍耍。”

落隐抬起头笑笑“没事呢,我怎么会生气呢,你别在意。”

“你呢,怎么在这,我猜是跟落大叔一起拉鱼来赶鱼市的吧?”柳沁儿眨巴眨巴了眼睛说到,一股伶俐劲儿尽显。

落隐点点头。

“落大叔呢?”柳沁儿张望了两下,又问道。

“我爹置办家用去了,因下月初五要送我去那镇南大督军白虎将军的营下入伍当差,所以叫我自己四处转转买点有用之物。我也不知在外何为有用之物,便干脆四处看看热闹。”落隐回道。

“哇,这可是个好去处,那白虎将军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柳沁儿叹道,“但,以后就难见到你了,都没人陪我玩了。”

原来这柳沁儿同落隐一般岁数,两人从小常在一处玩耍。柳沁儿见他从小孤苦,因他爹文弱,村里其他一干小子也常欺负他,便格外心疼和不平,也常受到落隐的牵连,跟着一块儿被村里一干小子追着打。他俩也算是患难之交,多年情深。一想到此,又想到往后相逢日少,柳沁儿便一阵怅然失落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也未必,以后你常来这城里走走,说不定咱也能经常遇上。况且这隔十天半月的,我也总得回村去看看我爹。”落隐道。

“说的也是。”柳沁儿转阴为晴,嫣然一笑,“对了,我还得赶紧去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珠钗,一会儿我爹买完药材就得催着我走了。”

“嗯,快去吧,咱回头见。”说吧,落隐朝柳沁儿摆摆手,目送她一袭红色身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同柳沁儿分别没多久,落隐又四处看了看,恰好路过一个耍猴的江湖艺人,便又驻足观看了一阵,好不满足。看完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抬头看了看天,便转身往集市方向的路走去,好同父亲会合。

没走几步,却突然被眼前来者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 原来是同村的王麻子的儿子小黑,大名唤作王进宝。只见他穿了一身轻质铁甲,手持一根长矛,与他一道的还有三个装束相同的武士。小黑对于在梧桐城里路遇落隐显然也有些感到意外。

“哟,这不是落隐嘛,今个怎么有空到梧桐城来了?”小黑冷笑道。

“哼,我来城里贩鱼,顺便四处看看。”落隐素来不喜欢小黑,也不喜欢他那仗势欺人的父亲王麻子。两人原先在村里时就不对付,这小黑时常仗着会点拳脚,带着几个同流合污的小弟兄,欺负村里其他孩子,落隐看不过去时常站出来同他理论,免不了最终拳脚相向,两人都鼻青脸肿,却也互不服气。这两年小黑去了那城门守备下当差,自是相遇甚少了,不曾想今天竟在这遇上了。

“那也是,恐怕也只能四处看看,买你肯定是买不起的。”说罢,小黑就同他身旁那几个武士哈哈大笑了起来。

“哼,狗眼看人低,你现在也不过就是一条看城门的狗,有什么好得意的?”落隐冷哼了一句,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他。

“你说谁狗眼,你说谁狗?”小黑被刺激得一时语塞,勃然大怒,又不知如何还嘴,只好一横眼,龇牙咧嘴上前,正好瞥见落隐脚上一双崭新的布鞋,遂道,“哟,难怪,原来穿了双新鞋啊,真是稀奇,你怎么不穿你那破草鞋了?就你这邋遢模样,也配穿这样的布鞋?”说罢就一步步逼上前来。

“你想干什么?!”落隐不免警觉了起来。

“就靠你那没本事的爹,估计是舍不得花钱给你买这么好的鞋,你这鞋一定是偷来的。”小黑叫道。

“放屁,这明明是我爹用贩鱼的钱今早给我买的,要你管?”落隐啐了一口。

“你说谁放屁呢!”

“我说看门狗在放屁,还要我再告诉你一次么?”

“哼,臭小子,敢骂老子是狗,今天就收拾收拾你!”说罢,小黑扔了矛一摆手,招呼他那些同僚,“哥几个,一起上,脱了他这鞋撕了!”

这三个武士便同小黑一起,朝落隐扑来。两个抓住手,两个抓住脚,然后就要脱了落隐的鞋。落隐不停挣扎,趁那两人脱鞋之际看准时机,两腿一蹬,踢在两人的下巴上,疼得那两个武士登时松手,捂着下巴直哆嗦。接着又是一口唾沫直直吐在小黑脸上,迷了他的右眼,只得松开手擦脸,趁着间隙落隐跟着腰部一紧,一个燕子翻身,甩开另一个武士的手,将他拦腰用力一推,恰好连带着把小黑一起推倒在地,然后捡起地上的两只鞋,飞快地朝人群里开溜。

小黑一众人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心里愤恨不平,捡起武器就跟着往前追,一边追一边叫骂。那小黑一边跑还在一边用袖子擦净脸上的唾沫。“这狗日的落隐,再抓住你我一定宰了你!”小黑嗷嗷叫着。

转了好几个圈后,确定已经没有人跟上来了,落隐才停下来,扶住一处墙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喘气一边心里咒骂,这混蛋小黑,到哪都跟我不对付,真是个瘟神。歇息了片刻,待呼吸平静,便站起身来,慢慢朝集市走去。及至到达那集市东头,落水寒已经驾好了马车等候在那,板车上放置了空水箱和一些家用物事,见落隐一身泥土地走来,鞋也脏了不少,不免纳闷,便问:

“又上哪闯祸去了,怎么满身泥泞?”

“哦,刚才跑得太急,不慎摔了一跤。”落隐撒谎道。

“碍事不碍事,可伤着哪里没有?”落水寒关切道。

“不碍事,我们走吧。”落隐跳上车,摆摆手。

落水寒便也不再言语,“吁”的一声抖扯了两下手里的缰绳,驾起马车出城。

落隐坐在板车后,照看着物品,脱下鞋用手仔细拍打着鞋面上沾的尘土,不时用嘴吹一吹,爱惜不已。落水寒侧头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依旧专心看着前方的路驾车。将鞋弄净穿上后,落隐才开始拍打马褂和裤子上的尘土。手摸到腰间时,忽然一惊,那藏在腰间的石牌不知哪里去了。他赶紧四下里搜寻,将袖子裤管摸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心里陡然失落,颓然坐在板车上,又不好与父亲说,只好暗自抱怨自己。复又一想,恐怕是刚才同小黑几个打斗间,弄丢了石牌。此时已经出城数十里有余,兀自下车去找自是不可能。就算回头去找,那街上人来人往,怕是早已被人拾走。

一直到傍晚,回到渔村,落隐始终闷闷不乐,落水寒问他,他也不答,只说有些疲惫。到了家中,便兀自躺在那木板床上,盯着天花板愣神。

第四章 宁静的渔村(四)

隔了一日,一大清早落水寒便出门同宋老头等一干渔夫准备出海了。又是一个晴好日子,此刻那旭日刚跃出海面,红彤彤的,光彩夺目。阵阵微风从远处海面随着海涛荡漾而来,温暖湿润。落隐躺在那朝海开着的窗下,听着海鸥鸣叫,闻着海风腥气,好不惬意。

他连打了几个呵欠,目送着那些渔村出海之后,翻了个身欲再睡个回笼觉。 刚入梦,却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给惊醒,带着满脸怨气地下床开门一看,却是柳沁儿这个丫头,正提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篓子,兴奋地眨着那杏核大眼,道:“落隐,我昨个在墨鱼湾那里发现了个岩洞,里面深不见底,好像藏了不少宝贝,要不要去寻宝?”

“不去”落隐拉长着臭脸,一副仍未睡醒的仪态,“别吵我睡觉,要去你自个儿去。”

他遗失了石牌,一夜闷气未消,此时心里还挂念着那玩意。随即走入屋内,复又躺下,背对着柳沁儿,半晌没吭声也没任何动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柳沁儿丝毫不在意,悄悄挪步到他床边,坐在他身后,啪的一巴掌打在他右半边脸颊上,唬得落隐一惊,一个翻身坐起来,怒气疼疼地叫道:

“你做什么!说了不去,不去,不去!别来烦我了。”

“哎哟,看来心情不好嘛!”柳沁儿刺激到。

“......”

“那你瞧瞧,这个可是你那宝贝?”说着,柳沁儿就伸出一只手来,摊开在落隐的眼前,正是落隐丢失的那块白色石牌。

落隐连忙夺入手中,仔细翻看,问道:“怎么在你那里?”

“哼,小家子气!”柳沁儿白了他一眼,又说,“那你今个儿还同不同我去寻宝了?”

“去去,当然去啦,嘿嘿!”落隐摸着后脑勺,有些尴尬地傻笑道。

“瞧你这点出息,一块破石牌子,就把你郁闷成这副德行。”柳沁儿数落道。

“你哪里捡到的?”

“昨个走了没多远,我刚要走进一家卖脂粉的铺子,就听见你跟小黑吵闹的声音了,原本打算过去劝劝你们,谁知道你们已经打起来了,等我赶过来,你们又都跑远了。恰好我看到地上有这么个石牌,就在你们倒地搏斗那片儿,料想应该是你的,就替你暂且保管起来咯!”

“谢谢你,沁儿,是我鲁莽了,抱歉。”

看着落隐傻傻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柳沁儿忍不住笑了,便伸出手去掐了他一把,“好啦,好啦,原谅你了。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柳沁儿又从腰间摸出一块长条状的墨绿色碎石,但那碎石绿得晶莹剔透,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十分罕见,看的落隐一惊。

“这是哪来的?莫不是你昨个在那洞里捡的?”落隐问道。

“当然咯,不然我为什么来告诉你。”柳沁儿有点小得意地笑着。

“好嘞,待我洗漱一番,拿上我的渔刀,即刻前往!”

顺着海滩一直望南走了差不多一上午,日头都快挪到头顶了,柳沁儿带着落隐终于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岩石海岸附近,这里远离渔村,从周遭岩石上寄生的海苔还有浅滩上一排排的水生植物来看,甚是荒凉。浅滩上也丝毫看不见螺贝蟹虾的踪影,海水泛着有些不同寻常的深蓝色。

“嗨,沁儿,到了没有啊,咱都走了两个时辰了,少说也有三十里路了。”落隐有些疲惫地拖着双脚边走边问到。

“快啦快啦,再坚持坚持。”柳沁儿答到。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敢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来呢,万一碰上些妖魔鬼怪什么的,小命就没了。”

“哼,姑娘家怎么啦,就你们少爷小子们有胆识怎的?可别小瞧小姑奶奶我。”柳沁儿擤了擤鼻子道。

话说这柳沁儿,是渔村村长柳长生的孙女,她的父母皆是族里的受人尊敬的珈蓝护卫,其父便是赫赫有名的柳凌空,人称沉默术士,擅长通过以静默的方式打断或抑制方圆两百步之内的所有法师的施法,其母是一名风行者,战斗中长于以灵敏迅捷的疾风步穿梭于敌我之间。受其父母影响,柳沁儿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天天跟着一群小子上山下海,捞鱼捉龟,身手敏捷,水性了得。自五六岁起她便跟随住在渔村最西边的张医师习文弄武,同时学习一些珈蓝族特有的疗伤之技。这张医师的祖祖辈辈都是医师,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最为精通的便是珈蓝族的门类繁多的医疗之术,相传张医师的祖父曾在五十年前的一场抵御外敌入侵之战中,以一己之力,催动了数百道固元之气,让珈蓝族的战士们不但具有超出常人的抵御之力,且能使无论多大的伤口都能在半个时辰内痊愈,这使得入侵者大为恐慌,久战之下,外族死伤越来越多,不得不告败撤退,而珈蓝族却依旧个个生龙活虎,越战越勇,受伤者寥寥无几。及至十六七岁,柳沁儿这小丫头的本事已经不容小觑。

又行走了一段,周遭越发荒芜,一个个巨大的岩石在浅海里呈一道弧线有序地延伸开去,一些罕见的紫色的藻类植物寄生在岩石底部,海水的色泽愈加深邃。

“落隐,你看,前面那个小岛就是了,在那岛的背后就是我说的那个岩洞了。”柳沁儿不无兴奋地说着。

落隐定睛一看,只见浅海里不远处,就是一座山,像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怎么还得淌水过去?”落隐问。

“昨日我来过,水不深,我们游过去罢,要不了多少时辰。”柳沁儿也茫然不知。

“好在不远,水也不深,咱游过去罢。你跟着我。”

说罢,落隐就脱了身上的短褂和鞋放在岸边礁石上,率先下到水里往前慢慢走去,黝黑的后背肌肉结实,背上还有两道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腰侧的陈年伤疤。柳沁儿看着这两道伤疤,心里发毛之余不免有些好奇,正愣神时,落隐回过头来呼唤她,她连忙也脱了鞋袜下水跟着。

海水渐渐没过了二人的胸口,再往前就得凫水游起来了,突然落隐脚下一空,像是跌落进了巨大的坑里,一眨眼的功夫,脑袋就从水面上消失了。吓得柳沁儿忙站住了脚,随即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弓身潜入海水中。进入水底睁眼一看,惊得柳沁儿又是心头一颤,哪里是什么大坑,分明是海床就在刚才落隐沉下之处戛然而断,此处往下就像一个淹没在海里的悬崖,再往前,一直延伸开去,都是深不见底的幽蓝海水。疑惑随之而来,昨日里来时,分明是陆地相连,莫说悬崖,就连一沟一壑也未尝发现。

此刻柳沁儿顾不上细想这其中变故,心下里万分着急,四处张望搜寻落隐的踪影,却见四周愈加灰暗,除了幽蓝一片的海水似乎什么都没有。她划出海面,用力呼吸了两口气,随即又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里,往下潜了七八丈深有余,仍是茫茫一片,不见任何人影。水压明显大了许多,耳腔里隐隐作疼。柳沁儿心下立即慌乱了起来,一股热泪急得往外流,因在水下,只是感到眼睛热辣辣地胀疼。气息殆尽,只得再次上浮出水。如此这番出水入水了四五回,仍未寻着落隐的踪迹,柳沁儿心慌不已,悔恨万分,心里就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咬,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正哭着,甫一低头,只见身下幽暗之处一个身影迅速游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落隐。她一把抓住落隐伸过来的手,划水浮出海面。方一出水,便大口大口连喘粗气。

“吓死我了,落隐,我还真以为你就这么死了呢。”说罢,柳沁儿那苍白的脸颊上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双目通红。

“没事儿,天天海里长大的,怎么可能就轻易淹死了呢?”落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好啦好啦,别哭啦,问你,你不是说昨日你去过吗,怎么突然出现如此宽阔一条海沟?”

“我也不知,昨日确实是海床平坦而至。”柳沁儿抹了抹眼泪说,随即又低声朝落隐言道,“对不起,落隐,是我的错,差点害死你。”

“不怪你,别往心里去。”落隐伸出手来,摸了摸柳沁儿的头。“这其中必有蹊跷,想必是某种自然之力令这大陆塌陷了下去。我刚才毫无防备地跌落下去,着实也惊出一身冷汗,一直滑下去数十尺有余,我索性又往下潜了些许,一探究竟,一直往下沉了许久,约摸也该有个十来丈的深度,才摸着底。”

“难怪今日来,觉得这海水颜色深了许多,原来不是涨潮,而是陆地陷落,海水灌了进来。”

“嗯。”

“那,那我们还继续往前游么?”柳沁儿有些怯生生地问。

“当然咯,都已经到这了,回头岂不可惜?”说罢,落隐裂嘴一笑,神色轻松,兴致盎然,就好似刚才的惊险全没发生过一样。

“落隐,你背上的两道疤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如此巨大?”游了一会,柳沁儿忍不住问道。

“八岁那年有一次随父亲出海,到了海心却遇上了风浪,我们的渔船翻了,鱼篓里的鱼还有血腥味招来了剑齿鱼,那鱼也不知是吃了何物长大的,长到了足足有六七尺来长,尾巴好似一把钢叉,争斗中躲闪不及,我被它扫了一尾,肉都被割掉了,差点丧命,好在父亲及时游过来对着那鱼头拍了一掌,也不知那鱼是怎的,突然就像见了鬼似的害怕了起来,急扭身翻腾了两下就逃了。”落隐游在前边说。

“落大叔平日里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原来竟如此厉害,我可从来都不知呢!”柳沁儿感叹道。

确实如此,对此落隐也是不无讶异。父亲向来温和老实,一辈子除了会捕鱼晒网,就是平日里钻研他那些不知从哪收集来的古籍,在落隐的记忆里,从未见过他会舞拳弄腿,就连同村天天混吃混喝的王麻子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都打不过,每每受气也只是回家哀叹,抱怨两句。

“我也摸不着头脑,命能捡回来就好,谁还去管那些个为什么,子非鱼,焉知鱼之惧也。”落隐道。

第五章 宁静的渔村(五)

海面上开始起风了,浪渐渐大了起来,二人不便说话,小心地往前迅速游着。

二人游了没多久便到了山前,随即出了海,爬上了山坡。一阵阵巨大沉闷地浪涛声渐渐传来,那是潮水直接撞击山体所致。柳沁儿所说的那个山洞尽在咫尺。尽管涉水费了不少体力,上岸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嘘嘘,但柳沁儿还是掩饰不住那股子发现宝藏似的兴奋劲。

而此刻常年随父亲出海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此时落隐却兴奋不起来,凭以往的经历和特有的敏感直觉,落隐对这个地方有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好的感觉,他开始打起精神仔细留意着四周,细心观察着那些水生植物和岩石,心里越发有些疑惑和戒备起来。从刚才开始,他就注意到,那些岩石的排列过于齐整,绝非天然生成之象,而且没入在海水里的跟部深不见底,不大像是陆地山脉的浅海延伸,倒像是巨大的石柱从天而降直插海床而入,那海面上的岩石不过是石柱的顶端。

见落隐默然不语,神色有些紧张,柳沁儿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道:“怎么啦?”

“唔......没什么,有点疲惫而已。”落逊浅笑了下,答到。

落隐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眼神最后落在那光秃秃的岩石山体上。这山不高,却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岩石表面颜色很深,几乎黑色,通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隐隐的紫红色泽。落隐立即就知道了,这是一座铁矿石山,而且富含的铁质超乎寻常,以至于山石坚顽,寸草不生。但疑惑随之而来,珈蓝属地向来不产铁矿,也从未发现过铁矿的痕迹。

靠近山洞处,多了许多碎石,像是开凿山洞时往外搬出碎石末所致。走到洞口,落隐发现了几个埋在砂石堆里的晶亮亮的透明宝石,食指粗细,长条状,外形规整,打磨匀称,跟早晨沁儿这丫头给他看的那块石头一样,只不过蓝绿红都有。一看便知不是天然生成,必是巧匠所为。他把这几个也拾起来交给柳沁儿,然后走进洞里。这洞口并不大,仅有一人来高,宽约七尺,随着往里走去,洞内空间愈发变得狭小,走了二三十步后,便逼仄得仅容一人弓身进入,落隐吩咐柳沁儿等候在此,便自个儿猫腰伏地往前爬去。

爬了半晌,从柳沁儿所立之处已经看不清落隐的身影,里面一片昏暗,只能听见轻微的悉悉索索的爬地声。过了一会儿,落隐的声音翁翁传来。

“沁儿,这洞到这儿就直直往下走了......我先下去瞧瞧......你在外面等我。”

“嗯!你可千万当心啊,落隐!”柳沁儿对着洞内黑黝黝的深处喊去。

又过了少顷,落隐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之前听起来更加遥远更加含糊不清,“沁儿......快下来......这里真有个密室。”柳沁儿闻言,也猫着身子往洞里爬去,爬了一小段,发现前面已到头,这洞果然直直往下延伸了去,她慢慢将身探下洞中,脚踩着洞壁,步步下挪,也不知深浅几何。思忖间,不慎脚下一滑,柳沁儿尖叫着就直直掉落了下去。

没过片刻,只觉得身子一震,柳沁儿感觉被托住了,睁开眼一看,原来是落隐稳稳地接住了她,此刻落隐将她抱在怀中,俩人头挨着头,四目相对,登时脸颊上一片绯红,好不尴尬。柳沁儿连忙挣脱了下地,四下里观望,原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壁明显留着人工开凿和修饰的痕迹,四面的墙壁上还留有专门放置火把的石孔,此刻其中一个石孔里已经插上了一把被落隐用击火石重新点燃的废弃火把。借着这昏黄的光,柳沁儿看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根巨大的石柱,一直延伸到洞顶。石柱上雕刻着壁画,柳沁儿被吸引过去,仔细观看那画上的情景,有人们打猎的场景,有战争的场景,有先知教育民众的场景,还有众人向着下凡的天神跪拜的场景。看了半晌,她惊呼一声。

“落隐,我们好像找到了一个古时的祭祀大厅!”柳沁儿转身对落隐道,却不见了落隐的踪影。

“落隐,你在哪?”柳沁儿随即喊到。

“我在这呢。”原来落隐光顾抬头四处张望,却没有留神脚下,刚才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个仰面朝天,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摸着摔疼的地方直哼哼。

柳沁儿走过去,拉起落隐,发现他身后那个绊倒他的东西,像是一个木棒,棒身上雕刻着纹饰,因为裹着厚厚的灰尘,看不大清楚。“落隐,你看这是什么?”

落隐也回过身来,看到了此物。一时纳闷,道:“挖出来看看!”随即便从腰后掏出匕首,蹲在地上挖了起来,一边挖一边头也不抬地又说道,“你刚说什么,这是一个祭祀大厅?”

“嗯,估计是的,你看,我们脚下这块高一些的平地应该就是先知所站立的祭祀台,其他的人则站立在下面。”

“这祭祀台怎么会藏在山洞里?”落隐不解道。

“嗯,确实奇怪,照理说,祭祀台一般都修建在陆地上或山顶上,不过从我刚才看到的那些壁画来看,应该是曾经发生了一场极大地变故,为了躲避外来的入侵者,剩余的人们就躲进了山里,然后把祭祀台也修建在了隐蔽的山洞内。”柳沁儿道,过了一会又惊叫一声:“哎,落隐,你的手流血了!”

落隐低头一看,右手从肘部往下,划开了一道不算深但也不浅的血口子,正汩汩往外渗血,已经顺着手腕流到了手背上。不说则已,一说则立马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想必是刚才摔倒,在这石壁上划破了手臂。”落隐赶紧将手上的血在腰上擦了擦,尔后撕下一块衣襟,交与柳沁儿,道:“快帮我绑上!”

柳沁儿跟着张医师也时日不短了,懂得一些伤口包扎之法,立刻就给落隐将伤口给包扎好了。落隐重新拿起匕首,准备继续刨土,却低头发现自己塞在腰间那块白色八角石牌隐隐有些泛光,隔着腰带也能看到渗透出来的清冷白色光芒。柳沁儿也注意到了这光,惊异道:“这究竟是何物?”

“我也不知是何物。”落隐从腰间掏出那块石牌,一脸茫然,又带有几分不解的神色,“这是我在山上竹林里捡来的。”

那石牌躺在落隐的掌心,光芒似乎更盛了一些。柳沁儿一把夺过石牌,仔细端详,欲看出个所以然来。谁知那石牌一到柳沁儿手里,没过多久,便光芒渐渐弱了下来,顷刻就消散了。俩人见状更是疑惑不已。

“真是奇怪......”柳沁儿嘟囔着,左右翻看着石牌,“这上面的图案和文字从未见过,似乎不像是曙光联盟各族之物。”

“还给我吧,暂且不管了,先把这地里埋的玩意儿给挖出来要紧。”落隐道。

却说柳沁儿刚把石牌交还到落隐手中,那石牌又开始放光,不过光芒已经微弱了许多,又过了片刻便彻底暗淡了下去。柳沁儿恍然大悟,道:“落隐,你手上是不是有血?”

落隐摊开手心一看,果然有一些血迹。“如果我没猜错,是你的血沾到了石牌上,所以引发了光芒。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机关。”柳沁儿蹙眉解释道。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啊,没看出这块石牌变得有什么不同了,还是原来一样。”落隐拿着石牌反复查看。

“这我也想不明白了,要不回去后问问我爹,兴许他见过这个东西。”柳沁儿道。

“算了,也许只是个普通石牌呢”落隐不太想把这东西交给别人,也不太想让人知道他捡了这么块不寻常的石牌,随即转移话题道:“先别管这些了,眼下还是先把这土中之物给挖出来罢!”说罢收起石牌,继续刨土。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落隐有些兴奋地说到“嘿,有了!”,柳沁儿一看他已经在那地面上刨出了一个两尺方圆两尺来深的坑,坑里斜插着一柄不知为何物的器物。

落隐随即收起匕首,两手握住那器物的长柄,嗖地一下将其给拔了出来。拂掉上面的尘土,仔细一看,是一柄嵌着四颗宝石的手杖,杖头略粗,四颗红绿蓝黑的长条形透明宝石均匀地镶嵌在四围。杖柄约有六尺来长,杖身上刻着繁复的图案和一些类似于文字的符号。

“落隐,这好像是一把法杖!”柳沁儿惊讶道。

“法杖?”落隐有些不解,“用来做什么的?”

“据我爹说,法杖是一种很厉害却很稀有的武器,只有那些具有强大法术能力的法师或者大祭司才会拥有法杖,而反过来法杖又会在某种程度上增强他们的施法能力。连我爹也只曾经在苍炎先知的红袍法师营里见过此物,而且这不同的法杖只能被相应的法师所使用,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一根没用的手杖罢了。”

落隐听罢,也大为惊异,一是惊讶于此物如此厉害,二是惊讶于柳沁儿居然知道这么多。柳沁儿所说的红袍法师营可算是这整个曙光大陆上最为神秘以及最为强大的攻击型法师,通共只有六人,个个都具有召唤某种巨大毁灭之力的能力,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们,即便是曾经舍生五千狼骑南下入侵之战,他们也不曾露面。可见其地位之高。

“你看,这上面的石头跟我们捡的那几块,很是相像,不过略大了些罢。”落隐仔细端详着法杖道。

“啊,我明白了,这些宝石是被搜寻来用于制作法杖的。”柳沁儿恍然大悟道。

果然随后他俩又在这大厅的四处角落了找到了几颗散落的宝石。四下里有搜寻了片刻,没有再发现什么新奇之物,落隐招呼柳沁儿离开。然而柳沁儿却立在一处墙壁前,看得入神,一动也不动。落隐也跟着上前细看,发现柳沁儿所看的乃是一幅地图一般的图画,左边一大片大陆,上面标记了不同的城邦和族群,大概就是画的他们现在的这片曙光大陆,只是看上去好像比现在已知的大陆在南北方向上短了那么些许,而在曙光大陆的北边,隔着一条海峡,又是一片较小的大陆,上面全是黑色的山的图案。在曙光大陆的西南方向,也即黎鸣海上,有两个挨着的小岛,最远端的是一个鸡心形状的岛,那岛中央还画着类似于神庙一样的房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落隐听见柳沁儿眼睛死死盯着那墙上壁画的地图,自言自语道。

“有什么不对么?”落隐不是很懂这图上的意思,问到。

“不对,肯定不对。”柳沁儿缓缓说到,又往后退了一步,扫了一眼地图的全貌,“据我所知,曙光大陆北部是严寒的高原,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并没有人居住,而这上面曙光大陆最北边居然还分布着几个族群和城池。而且,大陆以北就是汪洋大海,从不曾听说有什么海峡,更不曾见过有什么大陆。还有这里,也不对。”柳沁儿停顿了下,手指着那西南方向的海上两岛。

“南黎鸣海出去数百里,只有一座珈蓝岛,传说两千年前珈蓝祖先们曾在那岛上生活,后来气候条件变化,才迁到了大陆上。你看,就是靠近左边这一个,但从未发现过海上还有另外一岛。如果有,从这地图的描绘来看,应该就距离珈蓝岛不过寥寥数里才对。”

“那,那也许这并不是画的曙光大陆的地图呢?”落隐猜到。

“不,这个最大的大陆一定是曙光大陆,你看,这中心还画着苍炎族的图腾符号,还有这里,也有珈蓝的图腾。但为什么跟我们已知的不一样呢?”柳沁儿凝神皱眉思忖着,忽然惊呼道:“难道,在很久远的时候,大陆是这般模样?南北两块是分离的,后来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改变而合为了一体?”

听柳沁儿这么一说,落隐又细细看了看那地图,越想越觉得合理。柳沁儿沉浸于自己的重大发现里,有点兴奋不已,仍旧望着那壁画出神,嘴角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着。

忽然洞内一片黑暗,把两人吓了一大跳。原来是那火把燃尽,熄了。“别慌,想必是火把灭了,你拉着我的手跟着我走,我们赶紧出去。”落隐在黑暗中抓住了柳沁儿的手,安慰她说。

凭着模糊的记忆,落隐摸到了刚才下来时的位置,伸手一摸,头上硬邦邦的岩壁中赫然一个洞,正是来时的路。他将柳沁儿拉过来,一把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惊得那沁儿又羞又气,一边拍打一边叫:“哎呀,你干什么,你要耍流氓的话看我不收拾你!”

“瞎嚷嚷什么,你伸手摸摸头上的石壁!”落隐严肃地说。

“原来如此。”柳沁儿伸手一摸,摸到了那来时的洞壁,立马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礼道:“对不起啊,落隐,我还以为你趁黑使坏呢......”

“得了吧,要使坏也不会看上你呀,没胸没屁股的。”说这话时,落隐的手正好托在柳沁的屁股上。

“你,你居然......”

“行啦行啦,赶紧爬上去吧,我手都酸了。”落隐不耐烦道。

柳沁儿冷哼了一声,脚踏着落隐的肩膀,两手扶着岩壁,一使力就爬了上去。然后落隐站在洞口下,将那根六尺来长的法杖向上伸了出去。他朝上面喊到:“沁儿,抓住这个法杖,拉我一把。”

“不拉!”柳沁儿嗔道,将那法杖杖头一推,还在为刚才的事赌气,“你就在那下面呆着吧!”

“真不拉?”洞内声音说。

“真不拉,哼!”柳沁儿坐在那洞口,故意捡了颗小石子扔了下去,只听见“哎哟!”一声,随即忍不住捂住嘴笑。

笑完片刻后,洞下面忽然没有了声响,柳沁儿朝下喊:“落隐,你干嘛呢?一颗小石子就把你砸死了?”

没有人回答。柳沁儿朝下探了探身去,一摸那洞内,法杖也摸不着了,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此刻柳沁儿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朝着洞内大喊:“落隐,落隐,你在哪,发生什么了,别闹了好不好?是我不好,我逗你玩的,你快上来好不好?”

等了许久,依旧静悄悄的,只有柳沁儿自己的回声传来。

柳沁儿这才慌了,拼命朝洞内呼喊,可惜除了自己的回声外,再无别的声响。那洞内漆黑无光,根本看不清里面情形。又等了半柱香之久,依旧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柳沁儿这便彻底慌了神,心内惶恐不已,大颗的眼泪珠子急出了眼眶,一时无措,只好坐在洞口痛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柳沁儿忽然像是隐隐听到了几声呼喊传来,立马醒过神,趴在洞口仔细辨认。

“落隐!是你吗?”柳沁儿高声呼喊道。

“沁儿,沁儿......”是落隐的声音。却不像是从这底下的洞内传来,倒好像是从外面来时的山洞口处传来。

柳沁儿赶忙抹了把泪珠儿,赶紧转身沿着那条逼仄的洞爬了出去,俯在洞口往外一瞧,正是那该死的落隐,此时正漂浮在洞外的海水里。

“快拉我上去!”落隐游至山洞边的礁石,伸手给柳沁儿。柳沁儿用力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来。

也不知是一时情急,还是别有情愫,柳沁儿忽地一把搂住落隐,靠着他肩头就放声哭了起来。落隐从出生自此,还从没有如此紧密地同哪个姑娘接触过,一时也不知所措,慌得不敢动弹。只是,心却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好不容易才等柳沁儿这丫头哭完,落隐这才敢试探着用手拍了拍柳沁儿的后背。这一拍倒将柳沁儿拍得醒转,她自觉失态,忽然感到十分地羞愧,自己居然主动抱住了一个野小子,这要是让别人知道,岂不是要羞死了。她忙推开落隐,坐到一旁,兀自用袖口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珠儿。

“刚,刚才,我是以为你死了,一时难过,才......才......”柳沁儿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到。

“才什么?”落隐倒是一头雾水。

“才,抱了你......你不要想歪了啊!我就是害怕而已,没别的!”柳沁儿说罢,脸一红,别过一边去。

落隐哦了一声,也不多言语。

紧张情绪一过,他这才感到浑身疲累,一把瘫倒在地上,尽显疲态。此时,那根法杖还漂浮在那洞外的海水里。

“你怎么不干脆死在里面算了,老是叫我担心,吓都被你吓死好几回了!”过了好一会儿,柳沁儿转过头来嗔怪道,顺带白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刚才那洞里,像是脚下一滑,那下面又是一条密道,也不知滑了多远,就摔在了一个密室里。”落隐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那密室很小,前后左右不过六七步而已,四面都是石壁,光滑的很,根本无从下手,眼前又是漆黑一片,不见五指。黑暗中我越想越害怕,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面了,心里大叫快让我出去,岂料这法杖上的宝石竟然发光了起来,我伸手去摸,刚一出碰到法杖,就感觉周身一沉,像是掉进了水里,我赶紧闭气睁眼,果然已经身在海里,便立刻浮了上来。真是太奇怪了。”

听完落隐的话,柳沁儿瞠目结舌,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简直就是见鬼了......这世间居然还真有时空转换的法门......落隐,这法杖果然不是凡物......咱得好好藏起来。”柳沁儿带着一副还未平静的面色道。

“时空转换的法门?什么意思?”

“在我们这曙光之地,各族都有各族的法门,就像是苍炎的火焰斩,苍炎之刃,我们珈蓝族的固元之术,束缚之法,还有飞黄族的幻影冲刺,但这些都还是属于遵循自然之力,用以攻防的招术。但有一种鲜有人知的传说中,称还有一种违背自然之力的法门,比如时空转移便是其一,其他的还有起死回生,昼夜颠倒,这些法门都神秘之极,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法门从何而来,又如何掌握,而且各族的大法师们也认为,这类违背自然之力的法门因不循这自然因果,即便掌握也必然带来不好的后果,会给使用之人甚至是族人带来灾祸。”

“那你的意思是?”落隐有些犹疑道。

“这个法杖太危险了太可怕了,我们不能带在身边,最好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埋了,以免别其他人拿到。”

“嗯,确实如此!”落隐思忖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我们先离开这里,时间也不早了。”

说罢,二人潜入海水里,沿着原路返回。

第六章 暗影骑士(一)

落隐和柳沁儿回到渔村时,太阳已经偏西,出海的渔夫们也都回来了,此刻岸边的浅滩上人头攒动,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大家议论纷纷,一片嘈杂之声。虽然往日里渔民们出海回来,也是一片热闹之象,但也不至于全村老少都来相迎。

“奇怪,今日怎么这么热闹,难道捕到了什么罕见的大鱼了吗?还是捞到海怪了?”柳沁儿疑问道。

“恐怕是出事了。”落隐皱着眉头说。

“出事了?你怎么知道?”

“你看,村长也来了,鹿大叔带着村里的护卫也来了,往日里捕鱼归来,是不会惊动村长和护卫队的。”

柳沁儿这才定睛一看,果然看见自己的祖父柳长生村长站在人群中,一脸凝重之色,似乎正在和身旁的鹿铁手商议着什么。而在柳长生的身后,她的父亲柳凌空居然也来了。柳凌空虽也出身于珈蓝族的护卫,但如今已是高等水门术士,属于黑袍法师右营执事,很少在村里出现,平日里都得在梧桐城里行事,料理营中大小事务。此刻他也赶来,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走,我们过去瞧瞧。”柳沁儿说着拉起落隐就要往人群那头去。

“等等,让我先把这个藏起来,以免节外生枝。”落隐晃了晃手里的那根法杖。

他俩四下看了看,发现较远处靠着一块黑色的礁石后面,有一艘已经废弃已久的渔船,上面堆着折断的桅杆和破旧的帆布,还有渔网、木叉以及麻绳等物品,船身上已经布满了不少苔藓和泥沙。把东西藏在这破船的船舱里,想必无人会发现。于是落隐悄悄地搬开那些堆积物,打开甲板上的舱门,将法杖扔了进去,然后再将舱门关上,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堆积物原样堆在上面。

来到浅滩边,柳沁儿绕过人群,拉着落隐一溜烟跑到父亲柳凌空身边,问:“爹,出什么事了?”

柳凌空看了他俩一眼,然后将手往前一指,道了句:“你看。”

柳沁儿和落隐这才看到,在人群包围的中间,沙滩上躺着两具护卫的尸体,浑身湿漉漉的,一个身着蓝色法师袍,一个身着铁质重甲,身体上皆有较明显的几处伤口,最为明显的是,二人的头部都受到了残暴的重击,恐怖的伤口和已经凝固的鲜血覆盖了几乎整个脸庞。柳沁儿看了一眼,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多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落隐也别过脸去,只觉得一阵心慌。

周围人群里也是议论纷纷,大家七嘴八舌,气氛有些不安,一些老弱妇孺见不得此等血腥场面,连忙带着孩子离开。

柳长生面色凝重,一边吩咐人去安排尸首入土之事,一边安抚众乡亲:“大家不要慌乱,也不要过于担心,鹿护卫会即刻着手查明这件事情,这段时间,大家不要随意外出,夜里锁好门户,一旦发现异常,即刻报告护卫队。”

“这两人是何人?”柳沁儿抬头问柳凌空。

“此二人皆是我珈蓝的护卫,从着装上来看,一个是二等天门术士,出自蓝袍法师左营,一个是二等重甲武士,属于骑士守备左营。现在面目全非,一时也无法辨认是谁。不过查查今日海岸巡视备案,应该能知道。”

“隐儿。”此时落隐听见落水寒的声音,抬头一看,落水寒也在,正和宋老大等一干渔夫站在对面人群里。落隐绕过人群,来到落水寒身边,小声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杀了这两个护卫?”

“现在还未为可知。”落水寒摇了摇头,道。

一旁的宋老头见落隐问起,便接着说到:“我们今天出海回来时,在离海岸不远的一处岛礁旁打捞起了这两个护卫,发现之时已经身亡,尸体漂浮在那礁石之间的海草里。多亏了你爹眼尖,远远一眼看出那礁石处有些异样,我们便停船靠过去,还以为是什么大鱼,哪曾想居然是两个人。”

落隐又抬眼看了看落水寒,道:“爹,会不会是遇上了吃人的鱼怪?”

落水寒摇摇头,肯定地答到:“不像,应该是遭人谋杀。刚才你也听柳护卫说了,这二人乃是二等护卫,论武功智慧,皆是千里挑一的人物,莫说鱼怪,就是那舍生族的霜狼猛兽,也轻易近不了身。”

“看来,凶手的功力非同小可啊。”落隐思忖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惊道,“那岂不是说,有不明的杀手已经潜入了我们这渔村周围,现在大家十分危险呐!”

落水寒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沉默地看着对面的柳凌空等一干护卫。那柳凌空正蹲在两具尸体旁,仔细查看着身上的伤口以及随身之物,脸色肃穆至极。过了好一阵,落水寒才对落隐开口说到“我们先回家吧。”

夜里,躺在床上,落隐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着白天在那神秘山洞里的奇怪际遇,一会儿脑子里又浮现出沙滩上那两个死去的护卫的样子,一会儿是那发光的八角石牌,一会儿又是那转移时空的法杖。一个比一个神秘诡异。辗转了半宿,依旧毫无半点睡意,落隐干脆坐起来,打开窗格子,望着外面黑黝黝的大海和如墨的天空出神。借着朦胧的月色,能隐隐约约地看见远处海面上的些微鳞光,一阵阵潮水涌来又退下的浪涛声沉闷又清晰。

在村长柳长生家里,烛火通明,柳长生、柳凌空和鹿铁手此刻正围坐在一方几案旁,案上摆了一壶茶水。

“铁手,都安排妥当了么?”柳长生道。

“已经安排了两队护卫从今夜起,轮番值守巡视。”鹿铁手回道,接着他又猛地灌了一杯茶,舒了一口气道:“我带人刚从打捞起护卫的出事海域回来,仔细搜查了那一带,除了找到了半截断裂的剑刃,没有任何发现。”

说着他将那找到的半截断刃置在案上,“从形状来看,这是珈蓝族的剑,应该是重甲武士的。”

柳长生看了一眼那断刃上已经干涸的厚厚血迹和齿状的断裂豁口,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曾有一场恶斗,且这来者不善,力量强大,连这黑铁铸的重剑都被打断,如此高强者,实属罕见......”

“要来我们这渔村,必然要穿过珈蓝半岛,这半岛上分布着我族大小数十个村落,近百个护卫关哨,就算一只鸟穿过,也会被察觉到,可是之前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踪迹报告,而这茫茫海上,此去数百里,除了西南处我珈蓝岛一岛之外,再没有其他岛屿,这些人是从何而来?”鹿铁手提出疑问。

“嗯,确实如此,我也在疑惑这个问题,而且我想这凶手一定还未离开,正潜伏在这半岛上,铁手,明日一早即派人通告其他各村镇,加强戒备,小心防范。”柳长生道。

“是,村长。”鹿铁手回道。

只有柳凌空一直沉默不语,手拿着那块断刃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着,眉头紧锁。此时他开口道:“不用了,暂且也不要向外声张此事。”

“这是为何?”柳长生问到。

“还不知道来者的目的,先不要打草惊蛇。况且,这杀人的凶手早已经离开我珈蓝属地了。”柳凌空冷静地说。

“你如何断定凶手已经离开了?”鹿铁手不解道。

“你们看!”说罢,柳凌空举起那片断刃,用手指轻轻地抹了抹刃面上的血疙瘩,里面露出了几根染血的白色兽毛。

“啊......这难道是....暗影骑士?”柳长生面露惊讶之色,一旁的鹿铁手却仍不大明白:“暗影骑士?”

“正是暗影骑士,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白色的毛就是那暗影骑士的霜狼坐骑身上的。”柳凌空解释道,“暗影骑士乃舍生族的精锐杀手,人数不过几十,却拥有十分强大而骇人的力量,连我曙光联盟的黑袍法师和月光骑士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竟有如此厉害?”鹿铁手不免惊讶道。

柳凌空朝他点点头,继续说:“但最为可怕的是,这暗影骑士来去如风,速度奇快,短兵相接时迅若离弦疾箭,莫可近身,而长途奔袭时可夜行千里日行八百。”

“所以你的意思是,若凶手是暗影骑士,那此刻早已在几百里之外了?”鹿铁手有点将信将疑。

“正是如此。”

柳长生坐在一旁,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思忖了片刻缓缓道:“这近千年来,虽在北方边境时有战事发生,但那舍生族一直惧怕我曙光各族之力,穴居在大陆北端的冰川高原之内,不敢大动干戈,最近一百年来我联盟大军固守北疆,舍生族胜少败多,节节败退,死伤者数十万,更是偃旗息鼓,不敢南下半步。如今忽然派出暗影骑士,不惜穿越整个大陆,来到我这南海的渔村做什么?”

“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啊!”鹿铁手叹道。

柳凌空看着柳长生和鹿铁手二人,缄默不语,神色凝重,眼望着烛台若有所思,一股沉重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内升起。

第七章 暗影骑士(二)

却说落隐一时失眠,坐在窗口望着大海愣神。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在窗子下一晃,两只白森森的手就扒在了窗台上,顿时吓了一跳。正要惊呼,只听见细细的一声道“别叫,是我,柳沁儿。”

落隐定睛一看,果然是柳沁儿这丫头,连忙伸手拉她从窗子上爬了进来。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乱跑做什么?”落隐责备道。

“哪有乱跑,这不是来找你么。”柳沁儿嘴一撇,又说:“我这心里慌的很,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就总觉得不对劲。眼睛一闭上,就浮现出那两名护卫惨不忍睹的脸。”

“是吗?我也是。”落隐不无惊异地表示同感。

“你觉不觉得,这些事之间可能有着某种联系,不然不可能这么巧,都在同一天发生了。”柳沁儿严肃地说。

“是吗?”落隐有点想不明白。

“你看,前一天我去那山洞时,海滩还好好的,可是今日我们去时,就出现了巨大的海沟,说明肯定有人动了手脚,而且此人有着巨大的改造地貌的能力,为的就是不让这个山洞被发现。尔后我们在那洞里的祭祀遗址内,你那捡来的那块石牌遇血就突然发光,据我所知,这种见血就发生异变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吉祥之物,通常都有某种法力感应,我想一定有人察觉到了这个感应,或者更可怕,那石牌能召唤一些鬼怪。说不定死去的那两个护卫就是被这鬼怪给杀死了。那法杖就更是邪门了,居然能时空转换,这都是不吉之兆啊。”

“嗯,你说的确实也在理。”落隐皱眉思忖道,“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如果是这石牌招来了凶物,那也应该是在那山洞里,遭遇危险的应该是我们俩,但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我也想不明白......”柳沁儿托着腮想了片刻,随即道:“但不管怎么说,石牌也好,法杖也好,我觉得都不太正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赶紧扔了好。”

落隐掏出石牌,拿在手里翻看,似乎有些舍不得,但一阵斗争之后,还是决定听从柳沁儿的话。他心想,沁儿这丫头天生伶俐,又见多识广,直觉超乎常人,听她的应该不会错。落隐起身对柳沁儿低声道:“那好,我们这就出去,拿了那藏在破船里的法杖,然后找个远离村子的地方,把这两样东西都埋了。”

柳沁儿点头应允。随即他二人悄悄从床边翻过窗户,爬出屋外,在朦胧的月色下一路小跑,一直跑到废弃的破渔船那。落隐回头看看,此地离开村子已有一箭之地,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张望了片刻,并没有看到夜间巡视的护卫队。

“快,趁护卫队没来,我们赶紧拿了东西下海。”柳沁儿催促道。

“下海?”落隐有些不解。

“嗯,留在渔村,不论藏哪都是隐患,还是扔到海里吧。”

落隐点点头,俯身搬开船身上那些堆积的杂物,拉开甲板下的舱门,探身进去摸索。过了片刻,只听他说了声“有了。”,人便从舱里探身出来了,手里握着那根法杖。两人借着月色,继续朝着南边远离渔村的方向跑去。

“落隐,我知道前面海岸游出去大约四五里处,有一片礁石,我们去那里。”柳沁儿在前面引路道。

“等一下。”落隐突然停住了脚步,一脸惊异地看着手中纂着的那块八角石牌。柳沁儿闻声也停住,不解地回过身来,一扭头却看见落隐手中的那块石牌又开始发出一圈一圈虽然微弱却变幻莫测的光晕,好似波浪四散开去。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感应到什么了么?”柳沁儿一脸茫然道。

“糟了,有人朝这边来了。”落隐一把拉住柳沁儿,就往身后的海水里跑,好在这片是岩石海滩,下水数十步之后就一块块巨大的岩石泡在浅海里。他俩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潜入到了水下,游到了一块岩石的背面藏了起来。

落隐悄悄浮出半个头,只露一双眼睛在水面,观望那前方来人。原来是渔村的护卫队,一行通共四人,两个穿着法师袍,两个穿着皮甲。他们在巡逻至村子南头时,忽然发现远处似隐隐闪烁了几下微光,一时警觉了起来,立刻前来查看。护卫队赶至废弃渔船附近,发现已经寻找不到刚才看到的光亮,海滩上一片死寂,空无一人,或者说除了潮湿的沙砾和岩石外,空无一物。

“你确定刚才看到了光亮?”其中一人问到。

“确实是,不光是我,老三也看到了。”被问的那人答道。

“嗯,我也看到了。”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会不会是萤火虫或者磷火之类的?”之前那人又说。

“我看不大像。”

“那就奇怪了......”为头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开始四下环顾,然后眼神落在了浅海处的那一片岩石后。“会不会藏在这海里了?”

一语落地,其余三人也恍然大悟,纷纷看向海里,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穿着皮甲的两个护卫已经将手中阔剑横在身前,贴着水面试探。而另两个法师已经催动体内法门,手心里开始缠绕着急速旋转的紫气。他们离落隐所在的位置,已不过十来步之遥。落隐此时看清,四人皆是二等护卫的装束,心里一惊。

落隐赶紧将头没入水中,潜到岩石的背面,心里这会儿是又惊又急,拼命在水下跟柳沁儿比划着手势。柳沁儿随即明白是有人过来了,可这手里的石牌虽没入在水中,但依旧还在发出氤氲的光。

“往深处里游!”落隐用嘴唇告诉柳沁儿,又用手指了指水下。

柳沁儿立即带着法杖,一个弓身,像条鱼儿一般往深海的方向潜游了下去。落隐也一个扭身,紧随其后。但这水下极其轻微的水流扰动的声响还是被正在水面上靠近的两个二等法师听见了,原来此二人恰好是二等水门术士,贯通水法,对这水文的万千变化了如指掌。两个人身在水里搅动起的变化远比鱼带来的水流变化要大得多,于是他们断定水下有人,立刻双掌猛拍水面,一股强大的力量射水而入,扰的海面开始剧烈波动。

柳沁儿同落隐感到不妙,回头一看,只见四道水球,仿佛与这海水格格不入一般,箭一般地直朝着自己射了过来,两人赶紧一个鲤鱼翻身,挺腰在水中打了后空翻,那四道水球嗖嗖地擦肩而过,尔后撞击在海底的砂石上,惊起沉闷的爆炸声响。虽躲过了水球,但这个鲤鱼翻身,让水面上的法师立刻就知道他俩的位置。只见其中一个法师,立在水面的岩石上,左手用力地向前伸着,五指张开,一团白气在他掌心里打着涡旋。

落隐拉着柳沁儿还想继续往远处深海里游,刚往前探了半个身位,就感觉好似装在了一堵透明的墙上,随即用力往下游了两三回,皆像撞墙一般,被生生地顶了回来,半个身体被震得发麻。

柳沁儿瞪大了眼睛,用着唇语,比着手势告诉落隐,“有水墙,是法门!”落隐并不死心,贴着水墙继续往下游。

此刻另外一个法师已经踏水前来,逼近落隐和柳沁儿,他已经隔着水面看见了不断闪烁的微光,于是对着水下顺势又是啪的一掌,一道劲道十足的水球直奔落隐胸口而来。柳沁儿回头一看,见状不妙,赶紧一个扭身贴到了落隐身后,一把将他推了开去,而水球已经迫至眼前,柳沁儿避无可避,本能地将手里的法杖一横,双手握住抵在身前。眼见得那急速射来的水球就要打在柳沁儿身上了,只听得咚的一声,水球恰好打在法杖上,像是击在了石板上一般,瞬间破碎成无数的气泡,那法杖却完好无损。虽然侥幸被法杖抵挡住了力量巨大的水球,但产生的强烈撞击之力还是震得柳沁儿身子发麻,胸口像是被重拳狠狠击中,一股血腥味顿时涌上喉头。落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回身游向柳沁儿。

柳沁儿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筋软,浑身疼痛,法杖也再也握不住,整个身子像不受控制一般,缓缓向海里沉去。落隐及时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将她拦腰托住。柳沁儿已经有些意识模糊,无法再闭住气,落隐心念若不赶紧浮出水面,怕是有性命之忧。但抬眼看那水面之上,两个蓝袍法师已经疾奔而来,转眼将至。落隐心急如焚,一时手足无措。

情急之下,落隐看见那根法杖正慢慢向水面上浮去,一转头又是一惊,恰好一条海蛇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就在三尺开外处徘徊。落隐顿时心生一念,立即挺身用力向上,绷紧双腿用脚掌推出一道劲力,将那海蛇吓了一跳,慌得扭身摆尾搅起一团水波刹那间就逃离出三丈开外,然后自己拉着柳沁儿赶紧往另一方向游走。

水面上的两位蓝袍法师,刚涉水赶到眼前,忽见一根木杖晃晃悠悠地从海水里浮了上来,便停住下水之势,伸手捞起那根木杖。

“这是?”其中一人惊讶道,“法杖?”

另一人也大为惊讶,刚想开口,却只听见远处的海里隐约传来水波扰动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水下朝着远海的方向快速地逃离。

“走,快追!”两人立刻收起法杖,踏起两道水花,在幽暗的夜色里转身循着那声响的方向追去。

在水下的落隐见法师已经走远,立即搂着柳沁儿浮出水面,此时柳沁儿已经不省人事,双目紧闭,头耷拉在落隐的肩膀上,面色极为苍白。落隐四下环顾了下,朝着一块最近的岩石游了过去。好在月黑风高,海面上波涛滚滚,一片昏暗不清,那在岸边等候的两位皮甲武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象。

第八章 暗影骑士(三)

爬上岩石,落隐将柳沁儿放平,虽已经筋疲力竭,但性命攸关之刻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用手指贴近柳沁儿的鼻息,已经微乎其微,心里更是有如火烧,赶紧双手叠压在柳沁儿的胸口,用力推压。推压了几下后,又捏住柳沁儿的鼻子,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按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缓缓吹气。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终于只见柳沁儿猛然一阵剧烈咳嗽,身体前弓,咳出几口海水,一时醒转,只是面色依旧苍白,浑身无力。落隐登时松了一口气,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回落,喜极而泣,这才感到巨大的疲惫袭来,一把瘫坐在一旁,担惊受怕的眼泪一时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柳沁儿缓缓睁开眼,看见落隐坐在自己身旁,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哪里像个男子汉了......”柳沁儿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我......”落隐想要辩解,却想不出词来,赶紧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破涕为笑,“差点就以为你要死了,可吓死我了。”

柳沁儿看着落隐那惊慌失落的神态,虽觉不免有些狼狈好笑,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她勉力支撑着自己慢慢坐起来,刚一起身,却觉得胸腹之间一阵疼痛袭来,身子一软又要跌倒。落隐立即伸手搀住她,让她靠住自己的肩膀。

“沁儿,怎么啦?”落隐有些慌张道。

“刚才被那巨大的内力所震,仍有些疼痛。”柳沁儿吃力道。

“要不要紧?”

“没事,只是皮肉之伤,休息片刻就好了。”柳沁儿摆摆手道。

柳沁儿此时有气无力,脑袋贴在落隐温热的胸膛上,隐约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脸上却浮起一丝羞赧的绯红,她埋下头默不作声。落隐搂着柳沁儿,也突然无话。柳沁儿身上那股少女特有的香气和柔软的身体,让落隐突然浑身有些热,这是他第一次怀抱着一个女人,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心如小鹿乱撞,不,应该说是大象乱撞,只觉得从胸口到脖子再到头顶,都发热了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在发抖?”过了半晌,柳沁儿轻声问道。

“哦......”落隐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没事,有点紧张......紧张......”

柳沁儿掩嘴一笑,向上抬眼看了看落隐,只见落隐仍是一脸茫然无措,神态有几分傻气。她此刻虚弱,瘫软在落隐的怀里,感受着落隐有些发烫的体温,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似乎全然忘却了一直以来的紧张和恐惧。

就在此时,远处的海面上忽然传来巨大的怦怦声响,接着是仿佛大雨倾盆般打在海面上的水花声。惊得落隐正身朝着那声音处睁大眼望去,看见几道白色光芒在遥远的黑暗里闪现,伴随着那阵阵的怦怦声。模糊不清中,落隐和柳沁儿都看见,那远处海水像是被巨大吸力抽到天空一般,形成了一股足有一丈方圆的漩涡水柱,正向前移动着。而在那水柱移动的前方,是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轮廓上看似乎是骑在一头猛兽身上。

“啊......这是,珈蓝的‘洪荒之流’......竟然连这种毁灭性的技能都动用了!”柳沁儿惊愕地说,她父母均是珈蓝的名士,从小耳濡目染,对于珈蓝的各色法门几乎是无所不知。

“那这么说,对手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了......”落隐皱起眉头,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忽然又像想了什么似的,说到:“沁儿,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之前杀害两名护卫的凶手?”

柳沁儿闻言,顿时像被点醒一般,面色却更加苍白,有些支吾道:“你的意思是......难道是......暗影骑士?”

“暗影骑士是什么?”落隐不禁问到。

“我在爷爷和爹他们谈话时偷偷听到的,据说暗影骑士是舍生族的上等战士,连我爹这样高级别的法师都无法与之匹敌,他们这世间最冷酷最厉害的杀手......”停顿了一会儿,柳沁儿面带悲观之色望着那远处的珈蓝法师缓缓开口到,“那既然是暗影骑士,看来......没有半点胜算了......”

落隐也不禁心头一紧,两眼死死盯着那远处对峙的双方,死死盯着那即将撞上暗影骑士的巨大洪荒之流。

原来,那两名身着珈蓝蓝袍的二等水门术士,随着那波纹和声响,追着那在水下快速游弋而去的海蛇,却不知为何那物越游越快,一直朝着海心一处暗礁处游去。及至快到暗礁所在之处,两名护法才追上那水底可疑之物,扎入水中一看,却不曾想看到一条六尺多长的大海蛇正欲往礁石缝里钻,却恰好被卡在石缝间,见法师逼近,那海蛇一扭身张嘴就咬,张开的大唇上下两排细密的尖齿,为首的法师手起刀落一道水刃斩断了海蛇的三角头颅,一腔深红的血顿时喷薄而出,在水里晕成一团血雾。

“怎么会是一条海蛇?”一名法师不解道。“先上岸再说。”另一位说到。

说话间却只见在氤氲的血雾里,那法杖周围居然莫名地形成了一个逐渐扩大漩涡,好似有一股力量从法杖里一圈圈地往外扩散而去,手持法杖的这位法师这才仔细端看着法杖的杖头饰物和杖身上的纹路,觉得似曾相识却偏偏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此物。正思忖间,他听见巨大的水声和法门撞击之声,才转身发现自己的同伴早已经跃出三丈之外,手劈着无数水刃在同一个看不清身形的人打斗,那来者看似骑在一头面目不清的猛兽的背脊上,动作奇快无比,轻松地左闪右突就避过了道道锋利的水刃,转眼间一个高高跃起就已经来到了他的同伴面前,只见那猛兽一只巨掌袭来,重重地扫过,面前的法师应声中招,躺在水面飞出数丈,口吐鲜血不止。这手执法杖的法师大吃一惊,立时知道来者不善且功力了得,赶紧回身将法杖往岸上沙滩掷去,呼唤那岸上两名武士接应。

“快去禀报鹿护卫和柳大人!”说完,这名法师便面对不善来者而立,迅速催动起体内一股巨大的珈蓝之气,浑身升腾起幽幽的蓝白色光芒。

他的同伴已身负重伤,却还是勉力强撑,立在一旁礁石上,继续催起无数水刃向前飞掷。他们此时已经看清这不速之客,便是舍生族骇人听闻的暗影骑士,正骑着一头巨大狰狞的白毛霜狼兽。而在他身后,不远的黑暗处竟然还立着一个同样的暗影骑士。不过后面这位暗影骑士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加入打斗的意思,只是端坐在霜狼背上,双手抱胸,冷冷地旁观着。 而那头霜狼也只是懒懒地浮在水面,四肢踩着水。

“去,拦截岸上的蚂蚁。”站在前方对峙中的暗影骑士突然对身后的同伴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

语毕,只见远处黑暗海水中倏地腾起一道白光,划过幽蓝的夜空,未及两位法师看清,那原本浮在水里观望的霜狼已经连同它的暗影骑士稳稳地落在岸上,挡住了刚接住法杖欲前往渔村报信的武士。

“居然有这般迅疾的速度!”法师不禁冷汗道,他看着身旁受伤的同伴以及岸上危险之势,心知硬拼毫无胜算。于是大吼一声,在眨眼间接连提升了体内珈蓝之气数倍,蓝光更盛,力量骇人。说时迟那时快,他划动手臂,默念法门,用尽全身之力蓦地将眼前海水搅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流,水声轰隆,气流呼啸,搅起的水浪蕴含千钧之力,直通墨蓝的天空,朝着暗影骑士快速逼近。而那立在水面之上的暗影骑士却是动也不动,面色平静冷酷,看着袭来的巨大洪流,眼见着就要将暗影骑士同他的霜狼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

法师护卫趁此难得的时机,又立即催起了两道力道骇人的巨大水刃,分左右两路直插暗影骑士而去。那水刃比之于之前追踪落隐他们时放出的水球又不知迅疾了多少倍,那划过海面的耀眼蓝光暗示着其中可怕的杀伤力,怕是岩石也会被切得粉碎。眨眼间,洪荒之流和左右两道水刃已经同时击中水面上的暗影骑士,一声闷响之后,水波四起,一团巨大的氤氲水气腾起。

法师心中不禁振奋,心念道:这三连击全吃,就连曙光联盟的一等骑士中的精英“月光骑士”也得葬身大海,再无还手之力,这暗影骑士狂妄自大不多不避硬吃了三道具有毁灭之力的招式,即便不死也重伤无法再战斗,我且赶紧赶回岸上,对付另一个,彼时以三对一,应该不成问题。心想时,他已经回身踏浪急奔岸边而去。

还未踏浪飞出三丈之远,法师就被一道白影拦住了去路,猛然停住脚步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自己击中的暗影骑士,顿时大吃一惊,细看之下,发现那暗影骑士连同霜狼坐骑周身上下居然完好无损,更是目瞪口呆。原来这暗影骑士的闪避速度之快已经远远超出了法师的预料,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看着三道法门即将撞于一身,便骑着霜狼纵身一跃,闪出了撞击。随即又是一跃,转眼就来到了转身回撤的珈蓝法师面前。

这位暗影骑士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继续立在水面挡在法师面前,冷冷地对他说到:“既然如此,就让你先看看他们怎么死的。”

第九章 暗影骑士(四)

法师没有答话,原来暗影骑士早就识破他的意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个暗影骑士的能力,也低估了他的判断力,他只能怒视着暗影骑士,保持对峙,以再寻机会。

而此刻的岸上,法师的两名同伴,出自骑士守备左营的二等重甲武士,已经同另一个暗影骑士短兵相接上了。两个武士蹬地跃起,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十分默契地配合着攻防之势,挥动着手里的寒光阔剑就朝暗影骑士的一首一尾处劈去,但只见那暗影骑士轻扯霜狼,一个跃地后撤就退出了数步之远,使得重甲武士的刺袭落空,随即刚落地又是一个蹬地,霜狼贴地朝着已经露了身形失了防备之势的两个武士箭一般扑去,还未等武士收回刚才落空的劈砍之势以架起格挡,便已经将他二人掀翻在地,连滚了几圈才狼狈爬起来。紧接着,暗影骑士亮出黑色的寒铁长剑,朝着刚架起防备的两名武士就冲了过去。两名武士死死盯住来者,左右分立,横剑于前,配合得十分默契, 丝毫不给半点防守漏隙。就在暗影骑士冲至身前之时,两个武士同时来了一个回身旋风斩,就地一个扭身向外后侧旋转,然后一剑又横劈向原来的身前方向。这招不仅能在紧要片刻以半个身位的狭小空隙躲过来袭的刀剑,更能顺势借用身体扭动产生的巨大力量和速度,回手给已经失了身位的敌人以致命的一击,可谓是险招中的致命杀招,避无可避。

然而刀光剑影里,只看见两道极为迅疾的寒光交叉划过了暗影骑士的身体,就好似将暗影骑士切成三段一般。武士落地,却面露惊恐之色,因为他们清楚地发现自己所砍到的不过是那一瞬间的残像。残像转瞬就消弭在黑夜里,真身却已经闪到了武士身后。两名武士刚一回头,便双双被一道极为利落的剑气切断了喉咙,颈骨尽断,应声倒地。那位暗影骑士走到倒地身亡的武士旁,轻轻用剑尖挑起掉落在地上的法杖,一个飞掷就将法杖扔给了正立在水面同蓝袍法师对峙的暗影骑士手里。看得出来,法师前面的这位才是这两个暗影骑士里为首的。

法师护卫目睹了这一场杀戮,见识了暗影骑士那无以伦比的敏捷身法和杀人不费吹灰之力的能力,心底不寒而栗,知道今日已是无路可逃。

“你究竟来此有何目的!?”法师护卫悄悄聚集着内力,大声质问道。

“本来我只是为了寻找丢失的兵符而来,不打算暴露行踪,现在你们既然看到了,那就只能让你们成为死人了。”暗影骑士冷哼了一声道,看了看眼前的这位法师和他那已受伤的法师同伴。

“那就试试看吧!”法师咬牙怒吼一声,话音未落已经将两道气劲十足的水刃照着身前的暗影骑士直劈了去。两道寒光直冲着暗影骑士的面门飞去,紧接着又掷出一团巨大的珈蓝之气,宛若一道巨大的气剑夺命而来。暗影骑士冷笑一声“又来这招。”当即拉扯霜狼一个横跃,闪过接连而来的两个杀招,落在一旁的礁石之上,那霜狼刚一落地就又是后腿一蹬,转眼就来到了法师面前,一爪拍在法师胸口,将法师掀飞至半空,未及法师落地,那暗影骑士已经跳离狼背,双手反握霜剑,从天而降,一剑刺穿了法师的胸膛,血花顿时溅了满身。随后他抽出霜剑,一脚将法师的尸体踢向茫茫的大海,咚的一声法师便永远地沉入了深海里。

而后他转身,走向礁石上仅剩的那一个已经身负重伤的法师,只是挥手一剑,就划断了法师的喉颈,然后他拎起已死的法师朝着那同样的方向一扔,又留一具尸体沉没于海。此时他才低头细看手里的法杖,辨认出这是一根极不寻常的宝物,且隐隐感觉到了杖身内蕴藏的巨大未知能力,那种法力的感觉五分同舍生法师相似,而另五分却又格外陌生。。

“这等二流法师,居然拥有如此厉害的法器,只可惜,能力不够也是惘然。”暗影骑士心里叹道,然后将法杖同霜剑一起收在背后。

“把岸上的也处理掉,别让人发现了。”他又对着岸上的同伴喊了一声。

“是。”那同伴应声答应,将两具武士尸体驼在狼背上,随后唤起霜狼一纵,就跃向了深海之中,将两名武士躯体也抛入了波涛汹涌的海里。

幽暗的海面上两道身影一闪,转眼就没了踪影。夜色迷蒙中,涛声滚滚,海波汹涌,那片海那片沙滩又回复到了之前的岑寂,一层层的海涛仿佛是从遥远的黑暗世界里翻滚而来,涌上礁石,冲上沙滩,尔后又迅速地落下去,如此往复,又好似大海沉睡在这莽莽黑夜里的厚重呼吸。远处的渔村,也被包裹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更遥远处是连绵千里的黑色山影。

就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隐匿在远处黑暗岩石之后的落隐和柳沁儿此刻已经脸色苍白,泛青的嘴唇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恐惧在不停颤抖,谁也没有说话,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怦怦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充斥在他们各自的脑腔里,他俩目睹了一场屠戮的全部过程,那种死亡的强烈压抑感和恐惧感头一次这么真实地这么直接地展示在他们的眼前,以至于他们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调整自己的呼吸,也不知该如何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一事实。

落隐甚至觉得,刚才的不过是一场噩梦,现在梦已经醒了,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不信你看,不然为何这宁静的海边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伸手到衣内摸出那八角石牌,此时这石牌已经不再发光,普通得如同一块黯淡的石头。

终于落隐还是强迫自己安定了下来,他们还必须赶紧回到村里,不能让家里人发现他俩的失踪。落隐努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背起依旧虚弱无力身子骨有些微凉的柳沁儿,涉水上了岸,然后一路蹒跚地走回到了村里,来到柳沁儿家门外。幸好此刻天还未亮,无人察觉到柳沁儿的开溜,大家都还在熟睡中。

“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好好休养,别到处乱跑了。”落隐轻声地对肩头的柳沁儿说。

“嗯。”柳沁儿点点头,从落隐背上爬下来,扶着墙,悄悄打开了房门,猫着身子进了屋。进屋前,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朝落隐已经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挥了挥手,嘴角浮现一抹笑。

落隐独自往回走,这会儿突然有些释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遥望着远处的海浪,踢着沙地里的小石头,脑海里已经完完全全平静下来了,即没有再去想那石牌和法杖,也没有去想刚才的那一场杀戮,只是眼前不断浮现出柳沁儿靠在他胸口时那温和而恬静的面容。

回到自己的卧房外的窗口下,落隐轻轻一跃,双手扶住窗框,一个悄无声息的猫儿翻墙就入了屋内,匆匆换下了湿透的衣裳,换上一条干净的裤衩,躺在床上,凝视着黑暗里的屋顶横梁,不多时厚重的睡意便滚滚袭来,挡也挡不住。而另一个房间里,落水寒翻了个身,一夜未眠的等待终于结束,他打了个长长地呵欠,侧身面对着墙壁,终于可以安心地入梦了。

第二日清晨,四名巡夜护卫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老老少少都在各自猜测议论,不安的气氛在村子里蔓延,人人自危。

鹿铁手带着几名护卫,一早就赶到了村长柳长生家里,喊上了几位渔夫借了渔船,安排这几个护卫一道出海寻找失踪的护卫。

“村长,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命案接连发生,想必是凶手还潜藏在这渔村附近,若真是暗影骑士,那整个珈蓝半岛都处在危险之中。”鹿铁手道。

“嗯,确实情势危急,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揣测。”柳长生点了点头,捻着胡子道,“铁手,速派人送信给各村各镇,告之危情,务必要日夜加强戒备。”

“是,我这就去安排。”语毕,鹿铁手就匆匆出了门去。

只剩了柳凌空和柳长生父子二人对坐在大堂里。柳凌空面色严峻,眉头紧锁,似还在沉思之中。

“如果还是暗影骑士所为,那他们潜伏在此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呢?我们这渔村,地处曙光大陆南端边缘,既无宝藏又非重镇,不过寥寥数家渔民而已,究竟有何物吸引舍生族不惜冒险前来?”柳凌空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

“恐怕跟一个流传许久的传说有关呐......”柳长生叹了口气道。

“传说?”柳凌空不解道。

柳长生正要接话,忽然见平日里操持家务的丫头,跑了进来,一头的薄汗,语*促道:“村长,柳大人,不好了,小姐发起了高烧。”

“叫了张医师过了看了没有?”柳长生急忙说。

“已经派书童去叫了,少奶奶此刻正在陪着小姐。”丫头回到。

柳凌空闻言,顿时一惊,率先跑出了大堂,直往柳沁儿的闺房去了。柳长生脚本慢,心内却是急得很,由丫头搀扶了踉踉跄跄也直奔柳沁儿那房去了。

来到柳沁儿的房内,柳沁儿的母亲纳兰氏正坐在床边,给柳沁儿换敷在额头上的冷毛巾。见柳凌空急匆匆踏进门来,便起身让座与他。柳凌空坐下来,握起柳沁儿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滚烫的很,又见她脸色和嘴唇发白,双眼青肿,意识已有些迷糊,两鬓间不时冒着冷汗,一时心疼不已,更是着急。

没过片刻,张医师便到来。柳凌空赶忙让座,又叫丫头赶紧看茶。

张医师摆摆手,道:“不用客气,还是先看看沁儿丫头的病症。”说罢便靠近柳沁儿观看面色,随即拿起柳沁儿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诊脉。

诊断了片刻,张医师微蹙眉头,大致情况已经了然于胸,开什么方子心里也有了数,只是心内浮起几许疑惑,心说奇怪,为何有内伤之迹,且隐隐觉得像是被本族珈蓝之气所伤。正疑惑处,刚想开口道明病症,却瞥见柳沁儿正暗暗地朝自己使眼色,一幅哀求之态。柳沁儿自小跟随张医师学习,深受张医师的喜爱,形同女儿,他岂能不知她这点心思,料想她必有隐情。张医师便略一正身,转过头对着屋内众人道:

“想必是小孩儿贪玩,下水着了凉,加上最近入秋天气有些变化无常,难免体虚易感,虽烧得厉害,但并无大症,我开几副药,一会儿叫丫头先服侍着喝一碗,下午应该便会烧退,明日我再开一副体虚调理之剂,早晚温水送服,不出两三日,沁儿即可康复。”

柳长生和柳凌空夫妇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纳兰氏继续陪着柳沁儿,柳长生同柳凌空一道将张医师送出门外。

第十章 暗影骑士(五)

张医师步出村长家,一路带着柳家的丫头回家抓药。恰好遇上落隐正猫在那屋外的树丛里,踮起脚往那柳沁儿的闺房窗口张望。便干咳了一声,唬得落隐连忙猫腰蹲身,四下里张望。

“不用看了,是我!”张医师厉声喝道。

落隐这才看到树丛外的张医师,站起身来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尴尬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躲在人家姑娘的窗下,鬼鬼祟祟,成何体统?”张医师道。

落隐支支吾吾道:“我......我找沁儿有事......见你们人多,也不好进去。”

张医师略一皱眉,冷哼了声:“这两日我看你们两人成日厮混在一起,回来时不是衣裳湿漉,就是灰头土脸,这又到哪里去闯祸了?”

落隐心说坏了,难道行踪都被张医师给发现了?这张医师虽是号称个医师,但实则更是个不得了的珈蓝黑袍术士,只是他生性孤傲,也不爱管那世间大小事,自从十多年前厌倦了那些刀光剑影的生活后,便一直隐居在此,安安心心研究他的那些草药和救人之术。

“没......没有,我们俩也就是......上山捕了个鸟下水抓了个虾而已!”落隐含糊道。

“哼,捕鸟抓虾?”张医师已经注意到了落隐脸上、肩上还有手臂上的那些大块大块的淤青,心知必有大事隐瞒,却也不动声色,只是悠悠道,“今日你不必去找沁儿丫头了,她病了烧得厉害,需要好生休养。”

“病了?”

“对,受了内伤,非半月不能好。”张医师诈道。

“这......”落隐闻言,一时沮丧,心内懊悔不已,“该死,都怪我。”

张医师都看在眼里,接话道:“哦?怪你?”

“啊,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意思是我不该贪玩拉着她那天在海里游的太远,那天我们碰上了一条一人多长的怪鱼......直冲我们而来,我俩跟鱼搏斗来着,沁儿被鱼尾打中了肚子......这个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她!”落隐胡乱编道,不敢道出那骇人的实情。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张医师嘴角翘了翘,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须,知他在说谎,那内伤分明是内力所致。他也不再多问,只是摆摆手,要落隐暂且回去,等柳沁儿伤好了再来。

落隐只好失望地离去,边走还不时回头瞄瞄柳沁儿家窗口。回到自己的屋前,鱼泡儿骑个竹马跑过来找他玩,他也不搭理,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窗下的竹条凳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和同样灰蒙蒙的大海发呆,心里想的全是柳沁儿受伤这事。

这小小的珈蓝渔村乃是曙光大陆的最南端,而此刻在这片广袤的大陆的最北端,穿过重重原始森林,再翻过一道横亘东西覆盖着厚厚冰雪的忘忧山脉,便到了舍生族世代居住的高原。这里一年到头都是寒风凛冽,霜雪纷飞,茫茫的积雪终年覆盖着大地和山丘,放眼望去,无处不是白兮兮一片,甚是荒凉。

此时在原始森林和忘忧山山脚相接处,舍生族的先锋军前哨营地的将军内院大堂外,一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霜狼,有气无力地半眯着眼趴在大堂的门侧,而在堂内一个满脸血迹,护甲破损不堪,右臂受了严重骨折之伤的暗影骑士,正斜倚在一张石椅上,一个巫医正在给他矫正骨头,钉上用以固定骨头的夹板。周围侍立了不少狼牙武士,都满面疑惑又带有些惊恐地看着负伤而归的暗影骑士。一位通体穿着黑袍,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坐在大堂正中的将军座上,开口问道:

“暗影队长,究竟发生何事,为何就你一人回来,而且伤得如此惨重?”他的声音并不洪亮,有些沙哑,却莫名有股摄人心魄的感觉。

“禀报墨丘利将军,我等几日前完成搜寻任务,却不想在回程途中,刚出珈蓝山界就在峡谷处遭到伏击,那来者看不清面目,蒙着黑纱,功力远在我等之上,我的同伴被杀,我侥幸逃了出来。”暗影骑士回道。

“那人使用何种兵器和法门?”墨丘利问。

“未持任何兵器,招式皆是近身杀招,中招后顿时似有一道禁锢之力游遍全身,浑身竟如有火烧,剧痛难忍,筋骨麻痹。似苍炎火门又不全然相似,看不到半点火气和光焰,最可怕之处在于,一旦中他拳脚之力,下一刻便手脚酸软,身形滞重,行动变得极为迟缓。”暗影队长回答到,“正因如此,我等毫无还手之力。”

“竟然有此等厉害角色?”墨丘利将军不免也吃了一惊,道,“据我所知,那南黎明海边不过是一些村落,住的都是渔民,至多也就是二等珈蓝护卫驻守而已,何以能伤你们暗影骑士分毫?”

这位墨丘利将军就是舍生大军的先锋大将,人称幽鬼,只因他一身黑服包裹全身,无人知他的面目,更因他拥有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的能力。幽鬼率领着五千舍生战士常年驻守在舍生领地的南部边界,以随时观望和刺探曙光联盟的大军动向。

“属下也是这样认为的。”暗影骑士回道,“初时,据我们的探查,那些村落确实只有些功力平平的二等护卫。在任务执行中,我们也确实遭遇到了几个护卫,不过被我等轻易地就解决了。”

“不是说过不要暴露行踪的吗!”墨丘利一拍石椅的扶手,呵斥道,“此次只是要你们前去南黎明海寻找四象石,不可让曙光联盟任何人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为何不听军令?!”

“将军息怒,并非我等故意,而是事出有因,我们......我们在潜伏途中遇到了点意外......”暗影骑士负罪道。

“意外?如实道来!”墨丘利有些不满地说到,显然他对于身为一流杀手的暗影骑士是不容许有意外的情况发生的。

“是。六日前,我等领命赶赴南黎明海按照古地图搜寻埋藏有四象石的海神庙所在,但搜遍图上所示的海域,莫说神庙,连一片岛屿都没有,只有茫茫的大海。也因为搜索海域迟迟没有收获,所以我们隐匿在了渔村几天,期间属下不慎......不慎遗落了兵符,故而又返回找寻,不巧海上碰上了两个巡海的护卫,只好将他们杀了。后来不曾想兵符却被珈蓝族渔民所获,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兵符被人激活,释放出信号,循着信号我们才在半夜里追寻,赶到时发现几个珈蓝护卫,于是我等只好再次解决了那几个护卫,欲夺回兵符,但让人费解的是却并未在他们身上搜到兵符,最后我们将尸体扔入深海,以防行踪暴露。”

“失踪了多名护卫,珈蓝半岛上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迟早会查出来的。况且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不然为何会被这来历不明的高手尾随?!”墨丘利怒道。

“属下离开渔村时,确实有小心留意,未曾发现有人跟随。况且当晚出事之后,我等趁着夜色即刻撤离,却不知这神秘的高人从何而来。”暗影骑士低头回答。

难道是黑袍法师?不对不对。墨丘利暗自否认,最出色的出自苍炎的黑袍法师战力也至多与暗影骑士打个平手,况且在速度上,黑袍法师完全跟不上暗影骑士。又难道是月光骑士?那曾与我交过手的珈蓝族月轮祭司手下倒是有一批战力和速度都极高的月光骑士,不对不对,从暗影的描述来看,来者更像是法师的身手而非骑士。那会是何人呢?墨丘利凝神仔细思虑着,不过从他那戴着黑面具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动静来。难道!忽然间一个名字从墨丘利的脑海里闪过——难道是苍炎的红袍法师?想到这里墨丘利似乎又否认了这一判断,因为虽然一直流传着红袍法师曾在战场上如鬼魅般降临,有灭天毁地之力,斩杀舍生猛士形如切菜,但据说他们总共只有六人,肩负着时刻守护曙光大神和苍炎先知的重责,轻易不会出动,连打了数百年的激战里都未曾见任何红袍法师露面,又何况只是这不值一提的渔村刺探。

“身为我族一等一的精英战士,这个大陆上堪称无二的影子杀手,居然被人轻易斩杀,又何脸面狡辩?!”墨丘利又是重重拍了一下石椅的扶手。

“是,属下无能,甘愿受罚。不过......”暗影骑士吃力起身,由一旁的狼牙武士搀扶着,从后背上取下跟霜剑绑在一起的法杖,献给墨丘利道,“不过我们在那几个死去的护卫手里发现了这个,依属下拙见,这恐怕是个不凡之物,故带了回来。”

墨丘利接过法杖,冷哼了一声。然后拿起法杖端详了片刻,注意到杖身上极为繁复却精巧的符文,以及均匀镶嵌在杖头周围的四颗红绿蓝黑的长条形透明宝石,思忖道:“这却是个不凡之物,不过却与通常的法杖又有所不同,依我所知,无论是珈蓝还是苍炎的法师,都是用一块完整的血精石来制作法杖,从没有见过这种周身镶嵌奇石的。想必此物并非珈蓝所有,也不知那几个护卫从何处获得。”

此刻堂内安安静静,众人也都不知这来历,加上墨丘利此时怒气未消,故无人敢再吭声。暗影骑士托着受伤的右臂,也肃立在侧,强忍疼痛不敢坐下。

“也罢!此行任务虽然失败,却也不算毫无收获。关于四象石的遗址,也想必只是传说之物罢了,不知为何巫妖护法大人如此笃信在那南黎明海上......算了,你先好生休养罢,待我禀明护法大人,再做下一步定夺。”墨丘利将法杖交与身后的贴身狼牙护卫收起,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散了。

第十一章 初窥门径(一)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四,这天一大清早起来,落隐就跟着落水寒一起收拾衣物,出发前往梧桐城。由于路途遥远,又无车马代步,落水寒父子俩走了整整一天,才穿过珈蓝山,到达梧桐城。入城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后,许是走了一天路疲惫至极,落隐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一夜酣睡,及至翌日天色已大亮,才浑浑噩噩地爬起来。睁开惺忪睡眼,只见父亲落水寒已经坐在桌旁,买了两个热馒头和一碗粥等他醒来。见他起来了,落水寒道:“赶紧洗漱收拾,吃完饭,我带你前去督军大营。”

落隐立马一个翻身下床,洗漱穿戴完毕,吃过饭,便随落水寒往城东头的镇南骑兵左营去了。

骑兵营驻扎在城东的近郊,这里地势平坦,有绵延百里的草原,且不远处有一条河流经过,草木茂盛。刚出城门,落隐就远远看见好大一片军营,数百间高低错落的楼舍排列紧密,迷宫一样的灰色城墙环绕内外。在营地的四周,高竖着很多哨塔,哨塔上悬挂着镇南大督军的虎头旗帜。落隐随着父亲走到营地的巨大石门外,一位两鬓斑白身着珈蓝黑色法师袍的白胡子白眉老者已经等候在门口多时。

“管事大人,让您久等了。”落水寒恭敬地微微鞠了一躬,落隐见状也赶紧跟着弯腰鞠躬。

“水寒你客气了。”白胡子的管事呵呵一笑,挥了挥手。这位老者乃白虎将军身边多年的军师,也是这大营中的管事,人称天怒法师,年轻时也是名噪一时的人物。然后看着落隐,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道:“想不到多年未见,落隐这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如今已是堂堂男子汉,嗯,不错,倒也身板结实,是块好料!”

“那,我便将隐儿托付给管事大人了,还有劳大人多多照顾,严加看管。”落水寒道。

“哪里话,你我多年交情,我同你父亲又是世交,隐儿在我这里,必会好生看待,精心照顾,你权且放心。”天怒法师捋了捋胡子笑道。

“那就先谢过大人了。”

“要不先随我进去?白虎将军今日将在此观摩弓箭营的操练,正好拜见拜见?”

“我一介市井小民,这军营重地不便进去了。”落水寒推辞道,“况且我何德何能,能受镇南大督军的面见。再说我也不认得这白虎将军,拜见做甚?”说罢,便抱拳作势告辞。

天怒法师素来知道落水寒的脾性,也不勉强,只好同他话别,随即带着落隐进入营地大门,穿过道道铁壁铜墙,径直往营内的骑士左营的督头所在的内院行去。

一路走过,到处都是神情肃穆、眼色冷峻的魁梧武士,有的穿着轻质皮甲,有的穿着铁质重甲。还有一些骑着黑豹在营地中徘徊巡视的银甲骑士,手持着寒光冷冷的阔口大剑,那黑豹黄黄的眼睛里透着凶狠的光,看得落隐心里直发毛,落隐对视了一眼后就赶紧别过脑袋去,不敢再多看那黑豹一眼。这军营里的一切对于落隐来说都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肃穆的气氛虽然让落隐心生几分紧张,但他更多的是充满了好奇。又是一队骑着黑豹的骑士从落隐身边经过,为首的骑士见有生人出现,不禁多看了落隐两眼。那冷峻的眼神唬得落隐赶紧往天怒法师身后躲了躲。

“呵呵,孩子,别害怕,以后慢慢习惯了就好了。这些骑黑豹的只是看起来凶罢了,他们是月光骑士,是我珈蓝战士里一等一的精锐,个个身经百战。”天怒法师笑着安慰道。

“他们看起来好威风,大人。”落隐不无羡慕地说。

“是嘛,哈哈哈,只要你勤奋努力,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要辜负你爹的一片苦心呐。”

“是,我一定勤学苦练。对了,管事大人,刚才我听您说我祖父同您是世交,可是我从没听我父亲提起过祖父,只说我还未出生时便已经去世了,您能给我说说我祖父的事么?他是做什么的?”

“唔......这个啊,这个说来话长,你突然问我,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你看我这年纪大了......有时候呢脑袋就是记不住事了......日后再说吧,日后再说。”天怒法师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

落隐便知趣地不再追问,老老实实跟在天怒法师身后。

到了内院,那左营的督头正在同下属说话,忽见天怒法师进来,连忙起身相迎,“管事大人,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不必客气了。”天怒法师走入堂内,坐在正中道,“我带来一个人,打算先安排在你的营中,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人您见外了,既然是您的人,便全听您的安排。”那督头道。

“那好,那人我就交给你了。”天怒法师又转向落隐说,“落隐,这位就是统领骑士左营的督头张牧沙,也是那月光骑士的首领,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张督头营下,入籍初等骑士。”

落隐点点头,抱拳谢过法师。转而又向张督头施了一礼,道:“参见督头大人。”

张督头哈哈一笑,随即叫来两名内勤护卫带落隐前去军士们的营房里安置。落隐走后,张督头问天怒法师:“这是何人?竟有劳大人您亲自安排照应。”

“呵,他是我一恩人的后人,从小孤苦,现投靠于我,我岂能不管。”天怒法师呵呵笑了笑,起身道,“行啦,往后你可要悉心训导,这孩子天资不错,日后应该能成一番大事。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说罢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堂。

张督头似信非信,见天怒法师这番态度模棱两可,一时也揣度不透,见法师这急着要走的神态也不好再多问两句,只好送他出营。

入营约有一月,落隐每日只是在城楼值守,除了晨起早饭后随同骑士营一同出操约摸一个时辰之外,再无别事可做,一天当中的大部分光阴便在倚靠城墙的傻傻站立中蹉跎而过。

这城楼值守不可打盹,不可喝水,不可随意走动,更不可蹲坐,必须时时刻刻留意着周围情形,对于正值少年心性的落隐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地精神折磨。这才刚过一月,他便觉得倍加煎熬,日日难挨。这日,他手握着一杆长戈,立在城楼东头,遥望着正午明媚日光下看不真切的远处山岭,回想起在渔村的自由自在的日子,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没事下海捉捉虾摸摸鱼,好不惬意,便忍不住哀叹了一口气。

同他一起,立在另一侧看哨的一名少年,名唤尤岂若,见他唉声叹气,无精打采,便问道:“落隐兄弟,何事如此沮丧?以至于哀叹不止?”

落隐转过头来,一脸苦闷之色,缓缓道:“原本我以为入得这军营来,能每日修行武功,习练法门,却不曾想只是日日在城楼上站岗放哨,也无人教授我一星半点的拳脚或是术法,实在是空虚无聊之极,索然无趣,白白浪费年华。”

尤岂若听后,便笑道:“你这才来一月,便如此大惊小怪,嗟叹不已,我都来了快一年了,至今也只是站岗放哨罢了。”

“既如此,只是徒耗岁月,何必再此蹉跎,不如回家逍遥自在的好。”落隐一听,便莫名涌上一股憋闷之火,将那手中长戈往地上一扔。

“切莫如此。”尤岂若赶紧跑过来拾起长戈交回到落隐的手里,随即四下里张望,生怕惊动了巡视的护卫队队长,又开口:“千万不可胡来,军中规矩严苛,若被巡视的看到了,要以玩忽职守之罪论处了,到时可少不了罪受。”

“日日像个雕像一般站立于此,也是活罪。”落隐没好气地回道。

“你有所不知,所有初入籍者,骑士也好,法师也好,都要经过这么一年的磨练,目的就是为了磨砺心性,增长心智,若只是这般也熬不过,便会被淘汰出营,学不到半点本事。”

“......”听闻此言,落隐便默不作声。心下却在想,父亲落水寒好不容易才将自己送进营来,若是就这么淘汰回去了,不仅自己没有脸面,也负了落水寒的一番苦心和期待。便转念一想,既然如此,这营中人人都是如此经历过来,我便无论如何也要咬牙撑下去。话虽如此,落隐一想到这漫长的一年遥遥看不到头,便又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为何?”尤岂若疑惑道。

“也罢也罢,只是这磨砺之法,愚蠢至极,徒劳无益,不免可笑。”落隐耸耸肩道。

“怎么能如此说?”

“我等血气方刚少年,正是精力充沛兴致勃勃之时,却要枯站于此,久而久之,我看心性未必磨砺,倒是会被折磨得了无生气,到那时,已无壮志,皆也不过是庸人而已。”

“此乃营中规则,必有其理......”尤岂若说到。

“呵,其理何在?说到底规则也不过是人定的,我看定这规则的人,必定是个冥顽不化墨守成规的老顽固。”

却不料,此刻张牧沙正领着几个月光骑士从城楼此处下经过,刚好听见落隐的话,便厉声喝道:“是何人如此轻浮,竟在此抱怨?”

语毕,张牧沙便转身带着月光骑士们登上了城楼,来到哨岗处的落隐和尤岂若身前站定,那气势,好不骇人。落隐二人吓得不敢吱声,老老实实站立得笔直,只是看着前方,也不敢拿眼瞧张牧沙的面庞。

“是何人口出狂言,竟敢诬蔑军中训练之法?”张牧沙问道。

落隐和尤岂若二人皆不吭声,只是脑门冒汗。

“既有如此傲气,方才敢大放厥词,此刻却胆小乖张,如此没骨气,我看也无甚前途。”张牧沙冷哼道,目光扫过落隐。“没人承认,便一道受罚,来人,把他二人拉到校场,不吃不喝,曝晒三日。”

落隐咬咬牙,立马道:“禀督头,方才口不择言之人是我,与尤岂若无关,我愿受罚,但求不要祸及无辜。”

“哼,算你还有点骨气。”张牧沙冷笑了声,随即朝身后骑士吩咐道:“来人,把落隐给绑了去,吊在那校场之上,以儆效尤。”

语落,落隐便被两名月光骑士给架着抬到了校场上,绑了双手吊在那平日训练黑豹所用的旗门之下。一时间众人好奇,不少人围观,不知此少年因何事而受如此重罚。

恰逢天怒法师前来寻张牧沙商议军中要事,途经校场,忽见人声嘈杂,便走入围观人群中张望。一望却瞧见落隐赤着上身,被绑了手臂吊在那高高的旗门之下,顿时大为惊讶,知道定是落隐触怒了张牧沙,才会被罚如此,当下心里便一片焦急,生怕落隐年少体弱受不得罚而出差池,万一有个好歹便没法向落水寒交待,但此刻他却又不好擅自徇私,便急匆匆离了校场,直奔张牧沙的骑士左营内院而去。

法师到达骑士左营的内院时,张牧沙正在兀自饮酒。张牧沙见天怒法师一脸焦急走进来,忙起身相迎,手里却还提着那壶酒,带着微醺笑道:“法师大人,何事如此愁眉苦脸?”

“你还有心情喝酒。”天怒法师一把夺过酒壶,放在案上,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叫人将落隐绑在了校场上,要吊个三天三夜,还不给吃喝?”

“就为此事阿,不过是小小地惩戒一下这个小子的目无规矩罢了,大人何须如此着急。”张牧沙红着眼赔笑道。

“胡来,”天怒法师一甩衣袖,继续说道:“你可知这少年是受何人所托?竟能如此怠慢?”

话音才落,天怒法师便猛然自觉一时心急口快失了言,忙又岔开话絮絮道:“落隐乃是我恩人之后,况他年少未经训练,怎经得起如此体罚,若有个好歹,我这老脸何以交待?”

张牧沙一个警醒,他可是人醉心没醉,忙瞪大了眼循着话问到:“法师大人,究竟是受何人所托?”

天怒法师摆了摆手,道:“此乃我故人家事,不便多说,本是寻常人家,非官非贵,不过是多年前我落难时对我有施救之恩,故而我不可怠慢也。”

“既如此,是法师大人恩人之后,那我岂敢怠慢,我这就叫人去放了。”张牧沙道。

“唉,等等,”天怒法师转念一想,这毕竟军中有军中规矩,不可如此随意,若因他一句话就赦了落隐,一来怕坏了军中规矩,二来也怕扫了张牧沙的威信,三来倒叫人都知道了落隐有他这个大法师做靠山,反倒对他成长不利。于是天怒法师便又道:“即是有错在先,便也该罚,姑且先吊个一天,明日若是体虚不济,便再放他回营休养罢。”

张牧沙闻言,拱手道:“是。”

天怒法师这才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依旧面上带着几分无奈和愁云,背着手离开了骑士左营内院。

第十二章 初窥门径(二)

却说这校场上,看热闹的人群没多久便都散了,只留下落隐有些落寞和倔强的身影,吊在旗门之下。转眼几个时辰已过,天色渐晚,清朗的月光静静地照亮了这片校场,落隐垂着头,注视着身前长长的朦胧的身影。

他很饿,感觉肚皮都快贴到了后腰上,饥饿之外,他还感觉很渴。他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有些恍惚,摇摆不定,不知道是自己在风中摇晃,还是自己已经饿得眼花。他费力地仰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那里面似乎炊烟四起,各个营房都在准备晚饭。阵阵飘来的饭菜之气,钻入他的鼻孔,更加残忍地刺激着他的饥饿。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轻微地脚步声在靠近,扭头看去,竟然是尤岂若正揣着几个炊饼悄悄跑了过来。落隐顿时喜不自禁,那腹中咕噜声尤甚。

尤岂若一边跑一边回头四下张望,唯恐被人发现。好不容易来到了落隐面前,便赶紧掰了半块饼塞到落隐的嘴里,落隐如狼似虎胡乱嚼了一通,便一口咽下,差点给咽住食道。刚吞下,便又急着嚷嚷道:“快,再来一块。”

正吃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喝斥:“大胆,竟敢违抗军令,私自送吃食!”

尤岂若和落隐一愣,心说完了,赶紧回头来看,却见三个身着皮甲的守备武士模样的人正走到了跟前。尤岂若不认识此三人,也不知道是何来头,正要说话,却被那来者三人居中那位给抢了先。

“惩罚就是惩罚,怎么还能偷送吃的?”这人走上前一把夺过了尤岂若手中剩下的一块饼,兀自塞到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接着说到:“我若上报督头,定要再治你个藐视权威之罪。”

落隐听出声音,这才认出原来竟是一直跟自己不对付的小黑,心说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个时候偏偏来了这么个瘟神。不过也是情理之中,都在一个军营里,那小黑正是在城门守备里当值,自己受罚之事肯定会传到小黑的耳朵里,他要不来趁机羞辱一番,那倒不像落隐认识的那个小黑了。

“哼,你不去老老实实巡逻,跑我这来做什么。”落隐冷哼到,乜斜了小黑三人一眼。

“听说我的老友受罚,我特来慰问慰问。”小黑不阴不阳地笑道,“你瞧,这是我的兄弟,他们也想来看看你,咱们上次都见过的。”

落隐闻言,扫了另外那两人一眼,果然是上次在集市里跟随小黑一起同自己打架的那两位,顿时落隐明白了这三人来意。上一次在集市受辱,小黑看来是要趁今天这次机会来算帐的。

“呵,真是小人。”落隐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小黑愤怒道。

“我说,小黑哥,这你特意来看我,我感激不尽呐,现在你也看过了,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落隐道。

“嘿嘿,那怎么行?”说罢,小黑就用力捏着落隐的嘴,将手中剩下的大半个饼拼命往里塞,一边塞一边道:“看你这么饿,我当然要把你喂饱啦。”

那落隐被咽得透不过气来,脸憋得红里发紫,想吐又吐不出来,喉中干咳不已,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呜声。那小黑及他同伴三人,越发痛快,讪笑不已。尤岂若看出端倪,知道来者不善,赶紧上前一把拉开小黑,质问道:“即是老友,如此待他,你这是何居心?”

小黑脸一沉,收了笑容,一把用力地推开尤岂若,喝到:“还轮不到你来管我,给我滚开。”

那尤岂若毫无防备,被猛得一推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他立即爬起来,就要上前找小黑理论,却被另二人挡住。这二人身材比尤岂若略为高大一些,其中一个用手拽着尤岂若又是一推,将尤岂若推出四五步之外,并指着他鼻子道:“识相的,就赶紧回去睡你的觉,不要在此多管闲事。”

尤岂若一时气急,不肯抛下落隐不管,但又深知自己打不过这三人,一时也无能为力,只好不吭声站在一旁死死盯着这二人,以防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此时小黑转过脸,继续对着落隐,冷冷道:“要不今天你叫我一声爹,向爹认个错,磕个头,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

落隐好不容易才吐出那满嘴的饼,咳嗽了好几声,听到小黑如此说,便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那你过来。”

小黑三人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得意。那小黑见落隐认怂,得意不已,便走近了落隐的跟前,道:“来来,乖儿子,叫声爹,加叫大声点,得让你那边站着的那位兄弟也听得见。”

落隐见小黑凑上前来,突然张嘴猛地一吐,将那口中残余的饼渣连同唾沫“啪”的一声吐在了小黑脸上,惊得那小黑一愣,还未回过神来,落隐又借着被吊起之力,双脚腾空一蹬,直踹在那小黑的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倒反了一个跟头。那小黑吃痛,捂着肚子趴在地上,指着落隐叫道:“混账东西,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语落,那旁边的二人便冲上来围着落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小黑气急败坏,一时失了理智,立马爬了起来,从地上捡了一个木棒,加入了围殴之中,对着落隐就是不顾轻重一顿猛打。只见落隐毫无防备之力,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筋骨生裂。尤岂若见势不好,赶忙冲上前来,奋力扯开小黑三人,一边扯一边高声对着营地方向不断喊到:“快来人呐,有人行凶啦!”

这一喊,营地那头便立即有了动静,不少火把的光亮便朝着校场这边而来。小黑等人见势不妙,只好作罢,赶紧趁着人还未到一溜烟跑了。

片刻后,夜晚巡逻的几名护卫便赶到了落隐和尤岂若面前,见落隐被打得遍体鳞伤,意识昏迷,便赶紧将他松绑,抬回了营房中。营中医药官赶来,查看了全身,包扎了伤口,又发现竟有几处骨折,两处在胸口,一处在左腿,便赶紧正了骨位,用木板和医带固定,又开了几副祛瘀消肿的方子,吩咐尤岂若按时给落隐煎服,那尤岂若不敢大意,当夜就拿着方子抓了药,熬上了一碗药,随后便一直守在落隐身旁,直至半夜里落隐醒来,便赶紧将那药给他喂了。

落隐见他一脸疲倦,脸上也有一些受伤的青瘀,心有不忍,便道:“岂若,连累你了。”

“哪里话,你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如今你受伤不轻,行动不便,我自然不能不管。”尤岂若道,“你且赶紧睡吧,看你这样子,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

“对了,今晚之事,若明日督头盘问起来,便只说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醉汉,一时挑衅而起了拳脚,后来跑了,不知名也不知姓。”落隐轻声说到。

尤岂若一听,十分不解,皱起眉头,问:“这是为何?难道不应该把行凶这几人绳之以法,严加处置?你被打得如此之惨,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说来那小黑也算是我同村,自小一处长大,虽不和睦,但总算是故人。他好不容易在这营中任守备官,我若告发了他,他定会被关入大牢,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但终究必将毁了他的前程。”

“你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替作恶者着想,真是搞不懂你。”那尤岂若也只好叹气,摇头不止。

翌日一早,张牧沙和天怒法师便闻讯前来,入了营房一看落隐伤势,便勃然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这营中公然行凶,这定要捉拿出来,压入军中死牢。”

“这等蔑视军规,毫无怜悯之心,对同僚竟能下如此狠手,可恶至极,可恨至极,绝不可轻饶。”天怒法师一脸怒容道。

张牧沙扭头瞪着尤岂若,说:“岂若,究竟怎么回事,如实禀来。”

那尤岂若犹豫不定,看了看落隐的眼色,便支支吾吾道:“昨晚我见落隐体虚,怕他饿得受不了,便偷偷给他送点吃的,不料却不知从哪冒出了三个醉汉,前来奚落,落隐不甘受其辱,便同他们起了口角,谁知这帮醉汉失了理智,便冲上来行凶打人。”

“果真如此?”张牧沙乜斜着眼睛,又问道:“可看清是哪营的服饰,几等将士,面目几何?”

“天太黑,没,没看真切......”尤岂若低头道。

“没看真切?”

“是,是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无从查证?若纵容此事,以后这营中可怎么管束众人?”天怒法师道,“不成,我定要吩咐各营管事细细追查。”

落隐这时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法师大人,此事不若就此罢休,那三个醉汉想必也是一时贪酒过头,神志不清,以至于不分事理,并非蓄意行凶。不如且放过他们这一次罢,待他们酒醒,定然知错,若知道我放过他们一马,必然心中感召,定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天怒法师同张牧沙闻言,皆沉默了片刻,心中却都是暗自一惊——想不到这落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怀。随即天怒法师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也罢,你既然如此说,也不无道理,只希望真如你所言,那行凶者只是一时糊涂,日后能痛改前非。”

落隐便点了点头。

张牧沙此刻便道:“那这半月,你且好好休养,我吩咐那厨中大师傅给你单做一些滋补之物,也好利于你早日康复。对了,岂若,这段时日,你也无须当值,好好照料落隐便是,有任何之需,随时来找我。”

“是,谢过督头,谢过大人。”尤岂若颔首向张牧沙和天怒法师道。

张牧沙随后便陪同着天怒法师出了落隐的营房。走出营房没多久,天怒法师便对张牧沙说:“方才你这番安排,很是妥当,我本也有此意,只是我若来安排,便显得我对这落隐格外不同,这营中每天或训练或外出而受伤的将士也时常有,却不过都是自行疗养而已。”

张牧沙笑道:“既然是法师的故人之后,又怎么能不多加照顾?”

天怒法师闻言,瞧了张牧沙一眼,那眼神里有着几分暧昧,也有着几分深不可测。他哈哈笑了两声,便背着手往自己营房方向去了。那张牧沙便也回了自己的内院去处理要务。

第十三章 初窥门径(三)

落隐体虚,仍有些困倦,尤岂若便悄然关上了窗格,退出了营房,拉上了门,独留落隐继续酣睡。迷迷糊糊中,落隐忽觉伤势已大好,各处损伤的筋骨也复了元,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却睁眼发现身处陌生之处。此处也是一间房,却与那营房大不相同,四面皆是石壁,最大的一面墙上映着一只幽蓝的凤凰,那蓝色非比寻常,虽然说不出有何不同,但就是莫名让落隐觉得诡异万分。落隐看了看那凤凰,似觉那双凤眼正注视着自己,那眼珠深邃而神秘,似活物一般,唬得落隐赶紧挪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那凤凰。这是一间石室,除了一个石床之外,罕有他物,只是在另一侧的墙角躺着一个陈旧的箱子,那箱子原本是红色,此刻已经暗淡无光,变得有些暗紫色。箱子上有把铜锁。落隐摆弄了几下铜锁,发现机簧完整,根本无法掰开,便作罢。他又四处走动,发现此石室竟无窗无门,唯一的光亮竟是来自头顶石壁顶上一道开口十分狭窄的通道。

那通道大概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看不出往上有多深,但却恰到好处地将外面的日光给引了进来。看来这像是一个地牢,落隐暗自想到,但他随即又十分纳闷,为何自己在恍惚之间就身处在此地,实在是不合常理。他冥思苦想了良久,努力回忆最近发生的事情,却不得而知。他能想起的,终究只是自己受伤,而后在营房里睡觉养伤。

正犹豫着,忽然头顶上那通道里开始有水流进来,转眼之间就演变成了急速的水流直灌入石室。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半个石室已经充满了水。落隐浸泡在水里,不知所措,拼命敲击着周围石壁,希冀能找到逃生的暗道。可是石壁传来的却是十分厚实的脆响,根本毫无缝隙。很快水已经漫过了落隐的脖子,迫使他不得不站到石床之上,站在石床上时,他能用手触摸到石室的顶部。但水继续源源不断从那通道口灌入,很快就要填满了整间石室。落隐置身于水中,虽然心中充满了惊慌,但仍旧憋着最后一口气,努力地寻找着出路,寻找着最后一线生机。

他已经将口鼻紧贴着石室顶部那仅剩的唯一空间里,急促地呼吸着。但片刻之后,水便淹没了他的鼻翼,也淹没了他的眼睛,彻底填满了整个石室的那一寸空间。那一刻落隐只觉得眼前一黑,死亡来临。

却在一切变得黑暗无光的那一瞬间,落隐突然睁开了双眼,一道白光刺入眼帘,刺得他双目生疼,继而他感觉到胸口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一种残留的心悸仍未散去。原来还是在营房里,周围的一切都还是那些熟悉的东西,草席,铁壶,放哨的长戟,木质的营房四壁,壁上除了戒律教条,什么图案也没有。落隐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可是那梦却不同以往,那种感觉分外地真切,就好像根本不是梦一样。

那蓝色凤凰的目光,那墙角的箱子,那无门无窗的石壁,落隐可以回想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那石壁上他触摸过的纹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这个梦却无缘无故,丝毫跟落隐的所有记忆搭不上关系,就好似别人的记忆突然钻入了他的脑袋里似的。落隐感到有些心慌,便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无意中却瞥见搭在床边的自己的左手臂上的那道长长的伤口竟然一夜之间已经愈合得有七八分,就仿佛那层新肉已然生长了十天半月一般。他顿时一愣,也略微一惊,随即抬起了左手,按了按昨夜断了两根胸骨的地方,竟然完全没有疼痛,且那伤处厚实饱满,骨骼的形状浑然一体。落隐一时之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喜又忧。喜的是身体竟恢复得如此迅速,忧的也是身体竟能恢复如此迅速,实在匪夷所思,令他感到十分的不安。

莫不是同这梦有关?落隐忽然想起,梦里的自己就是一夜之间大伤痊愈。于是他便试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起身下床,说来也怪,竟感觉不到疼痛,筋骨活动几乎一如往常,他又下地走了几步,伸展伸展了自己的胳膊,跺了跺那只断骨的左腿,竟一切自如,他有些怀疑,随即又蹦了蹦,虽稍有不适,但却几乎感觉不到起初的那种断骨之痛了。这令落隐困惑万分,他苦想了很久,也没有弄明白个中缘由,只觉得奇怪得很。恰好此时门被推开,那尤岂若引着天怒法师进来。原来是天怒法师惦记落隐伤势,特寻了两颗强肌健骨丸来送与他服下。此刻他二人看见正站在床边发怔的落隐,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能起来,你那骨头还没痊愈,不可乱动!”尤岂若十分焦急地说,忙走过去,放下手中药,扶住落隐。

落隐却摆摆手,轻轻推开他,原地走动和活动了下,示意自己已经无大碍。尤岂若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发愣,还以为做梦。那天怒法师也吃了不小的一惊,却很快瞧出了端倪。

天怒法师上前捏了捏落隐的伤处,又看了看落隐的气色,心里暗惊道:“一夜之间重伤恢复了七八分,血脉强健,想不到这小子竟有如此异禀,果然不是寻常人之子。”随即他就镇定下来,笑道:“想不到你身赋如此不寻常的异禀,恢复之力超出常人数倍,若能*得当,将来必能在这营中占有一席之地。”

一语让落隐和尤岂若都倍感十分惊异,他们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天怒法师。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在这天怒法师的心里,还有更大的震惊没有言语出来。那天怒法师眼光敏锐,感知力过人,他心里真正想的是,这落隐若有人能好好教导,恐怕不只是会在这营中出类拔萃而已,怕是在整个曙光联盟,都会是不得了的人物。当然这番话,他不敢说出来,一是他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感觉,因为落隐体内之力给他的感觉太不一般,却也太模糊。二是落隐还年纪尚轻,目前还未开悟入境,其能力有如一团混沌,日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也实在预测不出来。

“你且先躺下,再修养一日,我见你虽无大碍,却仍有些体虚,还是不要随意行动的好。”天怒法师道。

落隐听话地点了点头,复又在床上躺下。法师吩咐一旁的尤岂若将那熬的汤药端给落隐,落隐接过一饮而尽,随后又将那两颗强肌健骨丸教落隐服下。之后,天怒法师便示意尤岂若先出去忙自己的事,他且有些话要单独同落隐说。那尤岂若领命,便掩上门,退了出去。

落隐心下不免奇怪,这天怒法师竟有何事要同自己独说。

“我听你父亲落水寒说,你从小随他一同居住在渔村海边,相依为命,以捕鱼为生。平日里,你父亲可教过你任何法门未有?”天怒法师忽然问。

落隐摇摇头,道:“没有,我父亲原本乃是个落魄书生,只会一点舞文弄墨的本事,后来为了生存,学会了出海打鱼,平日里根本不懂什么法门之道,连拳脚之术他也不会。不过他倒是日常教我读书写字。”

“那你可曾见过你的母亲?”天怒法师又道。

落隐又摇摇头,“不曾,我母亲生下我没几天,便故去了。”

“噢,竟是如此,你也是可怜呐。”天怒法师叹了口气,随即又问:“你从小到大,可有生过病没有?”

“唔,好像还真没有。”落隐仔细回想了下,连自己也觉得奇怪,好像从小到大,连一般的风寒都未曾受过。

“哦,原来如此。”天怒法师有些恍然大悟道,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却没有多说下去,只是拍了拍落隐的肩头,道:“呵,你也算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老天眷顾你,竟赐予了你一副好身板,是个习武的逸才,若肯勤加苦练,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谢法师大人抬举。”落隐回道。

“对了,法师大人,还有一事想相问,”落隐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又接着向天怒法师问道:“素闻天怒法师大人您乃是我珈蓝族黑袍法师之首,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是曙光联盟人尽皆知的一流法师,听说连这营中主事的白虎大将军也曾是您的门徒,您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怎会同我父亲有如此深厚交情。我父亲落水寒,不过一介渔夫,既非权贵也非名流,更不懂这江湖之事,如何就能攀上法师大人这等人物,我实在是左思右想不明白。”

天怒法师闻言,不禁一愣,没料到落隐竟会问此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支吾了片刻,顾左右而言他。那落隐哪里肯罢休,不依不饶,又追问了一遍。法师无奈,只好长叹了口气,向他道来:

“你祖父本是那东部凌云城中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年轻时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医师,我有一次在隐秘任务中败露了踪迹,受到几名冰霜法师追捕,后侥幸逃脱,却被冰霜法师所重伤,体内寒毒入侵,已蚀五脏,日渐气息微弱,四肢无力,已失行动之力,眼看着就要性命不保。是你祖父妙手回春,立即安置我在他家中调养,为我熬制了三副方药,命你父亲落水寒一连照顾了我七七四十九日,日日喂我汤药,辅以火床驱寒,又替我清洗残弱之躯,我这才渐渐毒去伤愈,保住性命,且康复如初。”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祖父和你父亲都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啊。”

“那您可知,为何我父亲后来落魄至此,在这南海渔村清贫度日,照您所言,我想他本该也在那凌云城里,子承父业才对。”落隐不禁问到。

“唉......正所谓世事难料,那年有一日凌云城忽然失火,大火烧遍了几乎半个凌云城,你祖父的医馆正好在那大火之中,为保那些传世之方,你祖父祖母葬身火海,不幸故去,而医馆最终付诸一炬,什么也没有留下,惟有你父亲落水寒侥幸逃脱。他从小在那医馆长大,只会读书写字,如今家产全无,又无别的生存之法,只好逃难至珈蓝渔村,跟一帮渔夫出海捕鱼,也好能勉强度日。”天怒法师道。

“想不到竟是如此,我父亲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呵呵,孩子,你父亲本是平实坚毅、寡淡清逸之人,自然是不会把这些旧事常挂嘴边。”

落隐闻言,不禁微微皱起了双眉,眼望着窗口,似陷入了沉思。天怒法师见状,怕他小孩心性,一时多想劳心,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移言语道:“方才我见你已可自行下床行立,短短一夜之间,你那重伤竟可恢复至此,可见你体内潜藏过人之处,不可小觑。既如此,我便传授你一招我族天门之术中的初等法门'灵犀一指',一来可助你渐入门道,掌握一般法门习练之法,二来也在以后危急处或遭遇恶人为难时,能保你平安。”

落隐闻言,顿时忘了忧愁,喜出望外。他不曾想自己竟能获天怒法师如此厚爱,私自传授法门习练之方,忙不迭地点头致谢。

随后,天怒法师便教授落隐背诵了两遍法门要义和习练之法,然后他亲自站起身,默念要义,迅速催动灵力,并拢中指和食指,朝着窗外隔空一指,霎时只见一道微光急射而出,不留半点痕迹,却令远处半空中一只飞鸟在眨眼间瘁然落地。落隐看得目瞪口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他看来,此技实在太过厉害。

“这只是初等法门罢了,虽如此,你也需要日日参悟,勤加练习。这要旨就在于对于灵力的控制上,不仅要施法得当,而且还需将力量聚集于指尖才行。不下一番功夫,可不好掌握噢。”说罢,天怒法师呵呵一笑,捻了捻颌下的胡须。

落隐这才回过神,忙拱手抱拳道:“谢法师大人指点,我一定好好习练。”

“嗯,你且先休息吧,不急于这一时,我先告辞了。”说完,天怒法师便起身,拂了拂那一身牙白色绣有青花点缀的法师长袍,转身步出门外。

话说柳沁儿自从病了一场之后,便一直在家闲赋,柳凌空见她大病初愈,不易劳顿,这几日来往梧桐城也便没有带上她。柳沁儿知落隐已入白虎督军营下,恰好这日柳凌空回到渔村家中,她便问起落隐近况。柳凌空便将落隐受罚乃至遭人重伤之事说与她听,她听后心内百分焦急,暗自担心不已,却又不敢写在面上。只好午饭后,独自一人回到闺房中,瞧着那远处翻滚汹涌的大海,暗暗神伤了一回,心下好一阵难过。

他二人自小亲密,加上那一日海中遇险,二人同生共死,落隐拼死相救,更使得柳沁儿对落隐产生了别样情愫。素来少女芳心早发芽,一朝生死定所依。柳沁儿自此便时时担忧着落隐的伤势,心中只盼他能平安无事。

没过几日,柳沁儿便借口村中无聊至极,自个儿整日深居房中苦闷,央求着柳凌空带他去那梧桐城营中走走。柳凌空拗她不过,又见她已身体痊愈,便应了下来。此话暂且不表。

第十四章 初窥门径(四)

天怒法师走后,那落隐便只顾痴痴地在心中反复记诵法师教授传授的要义和一些习练之法,脑中回想着方才天怒法师灵犀一指的身法动作。他却不知,这哪是什么初级法门,分明是天门之术中的高级法门。那天怒法师故意当他面说只是初等法门,心里却是盘算着如何试探出落隐体内的潜力,故此深思熟虑后,特意选此法门传授与他,就是想看看他是否真有非同寻常的领悟之力,以及体内那模糊混沌却不同一般的力量的面目。

天怒法师走后的剩余这一天的时光里,落隐一心都只在这“灵犀一指”的法门揣摩上,他不断念诵着口诀,尝试着感知体内的灵力,却没有丝毫的进展,只是挥舞着手指在空气中一遍又一遍地比划出空架子。尽管有些懊恼,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源于他还未掌握调息灵力之法,若不能感知到体内的灵力,便无法控制灵力,更加无法运用在法门上。于是乎,他便想明白了,切不可急躁,不然是无法领悟这个中妙义的,想到此处他便盘起腿坐在床沿上,静下心来闭目沉思,心中细细品味和不停念诵着天怒法师传授那几句法门要义,希望能领悟到掌握灵力控制的入门之法。如此这般,一直到傍晚时分,尤岂若端着几盘饭菜推门进来唤他一同吃饭,他都没有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冥思苦想里。

尤岂若初时看他这般模样,不禁一愣,刚想伸手拍他回神好起来吃饭,却手伸到落隐肩头又忽地停在了半空。只因他忽然注意到,此刻在落隐的身周已经泛起了丝丝浅蓝的气晕,既像是薄薄的雾气,又好似淡淡的荧光,不走近身看,还真是难以察觉。尤岂若在这军营里已待了些日月了,自然明白这乃是体内灵力激发的征兆,便悄悄后退了几步,坐在桌边,安静地坐在板凳上,有些羡慕地瞧着落隐。他不免暗自感慨:想不到落隐竟有如此天赋,入营短短一月已能自行催发灵力,而自己入营一年有余,却仍摸不着半点门路,莫说催发灵力了,就连前辈们常说的腹中一团热气的感觉都至今未能感受到。

他便兀自叹了气,苦笑了一回,随即像是宽慰自己一般,索性揭开了那锅那碗那盘,自己拾起了筷子先埋头一个劲儿地吃了起来。

待他一顿饭吃完,这落隐才睁开眼,站起身来说话,“哎,岂若,原来你也在。唔,你竟然都已经吃过了?”

“我见你运气专注,便不忍打扰你,”尤岂若笑道,“加之天色已晚,我腹中饥饿难耐,实在等不得你,便先吃了。”

“是吗,啊,原来都已经是晚上了,我竟然都毫无知觉。”落隐这才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墨蓝色夜空,复又回过头道:“我只觉得方才还是晌午,一闭上眼,脑中似有无数莹虫飞舞,似乎有一个混沌不清之物在引着我往一片漆黑的深处行去,奇怪的是那漆黑深处,又似有遥远的微光,我便朝着那微光前行,继而渐渐感觉到体内开始发热,特别是腹中,似有一团灼热之气在翻滚,又痒又烫,却又只觉得浑身血脉愈加通畅,有种前所未有的轻盈通透之感。”

“果真是如此。”尤岂若感慨道。

“什么?”落隐不知何意。

“你可知道,方才你已经成功催发出了你体内的灵力,使它们游走到了你的皮肤和骨骼之上。”

“真的?我确实有一点微妙的感觉,能察觉到有一股气游走全身的感觉,就好似毛毛虫在身上爬行,但却没有能力捕捉到这股气的流动。看来我明日要继续好好参悟,争取早日悟透着灵力调用之法。”

“已经不得了了,进展如此神速,快先吃饭吧,你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太过勉强为好。”尤岂若给他盛过饭菜,道。

接下来一连数天,落隐似着了魔一般,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对灵力的感知和对灵犀一指的习练上,说是废寝忘食也不为过。到第三日的时候,他已开始渐渐明白灵力的感知之法,能迅速地感知并捕捉到灵力在体内的游走规律。到第五日时,他已能够勉强控制住灵力的走向,使其可以遵循自己的意志开始流向身体不同的部位。而随着他身体的完全康复以及他更加专注刻苦的习练,待到第八日时,他开始可以将部分的灵力准确地控制在右手的手指上,并释放出像模像样的灵犀一指来。虽然功力不甚了了,尚只能击穿诸如树叶树枝此类的物体,但至少此法门招式已经初成。

落隐在将一棵二十步之外的梧桐树树身上射出一个深约一寸的洞后,喜出望外,忙不迭地一路奔到天怒法师歇息的厢房里,满脸欣喜又气喘吁吁地说:“法师大人,我已经掌握灵犀一指法门!你快瞧。”

说罢,他将天怒法师引至屋外,然后自己走出几步立身站定,凝神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只见他周身渐渐泛起浅浅的蓝光,几道荧光迅速地蹿向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掌里,只见他此时猛然一动,伸出右手二指迅速往前一指,一道无形的力量眨眼迸射而出,将那不远处的一根细竹,刚好拦腰击断,那断口处略带焦黑,散发出几丝灼烧的烟气。

天怒法师眼前一亮,即感到意外,又感到实属必然,在心内赞叹道:“想不到这小子,十日不到,不但参悟出了灵力的控制之法,竟还能像模像样地使出这招灵犀一指,虽尚且稚嫩粗糙,但已然不是一个寻常初等术士能达到的境界。果然老夫我没有看错,他不仅天资聪颖,且体内潜力非比寻常。且让我再试他一试。”

“法师大人,您看如何?”落隐有些兴奋地跑去拾起了方才被自己击断的那根细竹,来到天怒法师面前说到。

“嗯,不错,很有天分,想不到你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灵犀一指,不过你这灵力的控制还欠火候,方才我见你运气,仍有些滞重而不够顺畅,想必是对体内灵力的游走掌握还不够熟悉,所以无法做到随心而动,随意而为,还须日日参悟,多加修炼才行。”天怒法师不动声色道。

语毕,天怒法师这才漫不经心接过落隐递过来的断竹枝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倒是叫天怒法师大大吃了一惊,那断枝不似寻常切口,倒像是被炸裂过一般。他复又细瞧了瞧那断口处,竟有如火烧,一团焦黑模糊。珈蓝法门素来澄澈通透,主要以水系为主,另有天地二门,辅以救死扶伤和束缚制约之技,罕有烟火之力。以往术士们使用灵犀一指,要么以水门之力击穿,有如刀削,要么以地门之力隔空打牛,有如剑刺。而不管哪般,其法力伤害处决无火烧之相。况且天怒法师授以的是以水门为要诀的灵犀一指,怎奈这落隐使出后,竟倒似炎力。天怒法师不禁微微皱眉:这孩子体内莫非有苍炎之力不成?

凝神思虑了片刻后,天怒法师朝着落隐开口道:“落隐,我见你悟性不错,那便再传授你一招,一来辅助你更好地领悟灵力本源,二来也是考验你的潜力。你可看好了。”

说罢,天怒法师便手起意动,大声念出一段招式释放的要义,使了一招炎门的“苍炎利刃”,此法门乃是苍炎一族的常用法门,其势有如飞刃,却是由一道火焰之力形成,伤者如同被火灼伤,又似被利刃切割。只见这道苍炎利刃射中一根枯竹,顿时就将枯竹烧了个干净。天怒法师故意使出这一招炎门专属的法门,便是有意要看看这落隐体内之力的真相。

好一个落隐,真真是有过人之处,只见他凝神思忖了片刻后,便学着天怒法师的模样,口中念诵着方才那一段要义,嗖的一声右手竟然也甩出一道火光利刃,其迅猛之势不输于天怒法师,随即嘭的一声,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身上烧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凹坑,依旧是焦黑一片,有爆裂之相。

天怒法师方才仔细目睹了全程,已知一二,却仍有疑惑:落隐这力又不全然似炎力之相,着落处虽似火灼,却始终没有明焰,且看他运转灵力时周身之气透着蓝光,并非苍炎之力的赤色之焰气,我竟从未见过此等怪异之力,这孩子究竟是何来历,莫非这落水寒有意瞒着我什么秘密不成?

他很快正了正色,面若平湖,丝毫没有让落隐感觉到他内心的惊讶。随即道:“你确实是个可造之才,若好好鞭策,在张牧沙督头营下勤勉奋进,来日定能有一番成就。这两招,空闲处你切记要时时习练,能助你掌握法门通义,打通功脉,谙熟灵力运转。”

“是,多谢法师大人教诲,落隐定当牢记在心,不敢懒惰。”落隐一脸振奋回道。

“嗯,你且去吧。”天怒法师笑了笑,挥手打发了落隐回营房。他自己却依旧独自伫立在那屋外的树林旁,看着方才那截断竹,还有那大树树干上的黑色烧痕,兀自出神。

时值黄昏时分,残阳如血,远处天空一片绯红。那法师在夕照里矗立了良久,身影一直延伸到了房舍的外墙上。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立时纵身一跃,便在那树林之上踏叶而过,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天尽头处。只留了那一截切口焦黑的断竹,静静地躺在被斜阳映红的泥地上。

第十五章 初窥门径(五)

夜幕已至,那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已经没入了大海,只在那视线尽头的海天一线处余留着点点迷蒙的光。一轮明月漂浮在海面之上,冷清的光跳跃在翻滚的海涛之间。海岸旁,绵延的沙滩尽头是几方巨大的礁石。

雄浑而沉闷的浪涛声一阵阵袭来,又一阵阵远去,仿佛一个沉睡的海神的呼吸。

两个身影出现在远离渔村数百步之外的一片海滩上,一个形似道骨仙风,一个身若雪松修竹,却都看不真切面目。这里夜色昏暗,背靠礁石,海浪拍击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多年不见,不知你在这渔村可还习惯?”

“一切尚好,这里清静自在,远离喧嚣,也不用再理会那些世事纷扰。”

“看来,过往之恩怨是非,你已放下。”

“无所谓放下不放下,只是岁月久了,就日渐看淡了,那些情仇恩怨,那些是非名利,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在这海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时捕鱼修网,闲时听海看书,倒也洒脱安逸。”

“见你如今安定,我也宽心,虽然不免仍觉得可惜,想那曾几何时,你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如今竟如此埋没了一生......”

“法师大人,这倒未必,”那身若修竹者笑道,此刻在朗朗月光下面庞才清晰起来,只见他面白目明,两颊微陷,几道浅须附于颌下,倒不似个武者,而似教书先生,原来是落水寒。他接着说:“我倒不觉得可惜,如今难得一方清静,我在此自给自足,不用再日夜殚精竭虑,余生能如此安稳,坐看云起云落,星辰大海,何乐不为?”

“你既看淡,倒也罢......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跟你讨论这个。”天怒法师道。

“那是所谓何事?”落水寒问。

“为落隐专程而来。”

“哦?该不会是闯祸了吧?”

“那倒没有,只是这孩子十分与众不同,体内潜藏之力深不可测,却又叫人疑惑。”

“还请法师大人明言。”

天怒法师手抚着长须,望着那夜色朦胧的海面道:“他体内有股未知之力,十分不凡,却真源不明,既不似珈蓝也不似苍炎,不知源自何处,故我前来问你。”

“......”落水寒缄默不语,低头沉思。

“看来,你是早有打算,想必这也是你要将他送到我这儿来的原因吧。”天怒法师说到。

“实不相瞒,我确实很早就感知到了这孩子体内天生有不寻常之潜力,且混沌不清,不辨正邪。但我送他去梧桐城,不过是见他终日在渔村无所事事,既无见识也无本事,他也大了,若不出去走走,不学点本事,难免回到渔村后遭人嫌弃和笑话。”

“哦,这么说来,你还打算让他以后回渔村来?”天怒法师不免有些错愕。

“嗯,正是如此,他体内之力混沌不清,正邪不明,还是宁可一生平凡为好,至少做个知足常乐的渔夫,此生可保平安。”落水寒道。

“唉.....”天怒法师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落水寒是不想落隐再如他一样,一生大起大落,跌宕坎坷,饱经磨难。

“我知你护他心切,不愿他再踏入纷争乱世,也罢。”天怒法师又道:“只是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他既是你同素心之子,理应体内所蕴藏的是珈蓝之力才对,为何会是如今这般诡异莫名之潜力?”

“我也不知为何......”落水寒有些忧虑地摇了摇头,继而道:“不过,还望法师大人能好生看护隐儿,尽可能不要激发他体内潜力,至多让他成为个二等术士便可,三五年内便叫他回到这海边来罢。我对素心有过承诺,此生要照顾过隐儿。”

“既如此,我也明了,虽不免可惜我珈蓝或许又少了一个天纵之才,但你所言也未必不无道理,你是他爹,自然我要尊重你的决定。”

“多谢法师大人,那就拜托你了。”

“你且放心,三年后,待落隐略有小成,有了些见识,我便送他出营。此地也不宜久留,我便告辞了。”

言罢,只见巨大礁石背后那月色迷蒙的海滩上,天怒法师身影如同一只迅捷的鱼鹰,嗖地一下就悄然远去了。

海浪继续拍击着礁石,一阵又一阵的浪花击打声依旧没有停歇。落水寒背手矗立,抬头遥望着已经升上半空的明月,那清朗的月光映照在他略显沧桑的面庞上,将他那心底的忧愁也照了个通透。他想起了在落隐出生后不久就死去的素心,想起了多年前的惨烈往事,那一幕幕的悲伤和一层层的哀痛都如片片鱼鳞一般,一片一片地都生长在他的心底,密密层层,每拔一片,都是血流不止。

良久,在清冷的海风中,落水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那手心皮肤上似有一枚印记,正闪烁着一团细小的蓝晕,却因这夜色看不清其形状。他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落隐体内这股混沌之力的真源,只是,这真相,他不能让天怒法师知道,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落隐知道。

却说这天怒法师回到营中之后,再未向落隐问及任何有关法门习练进展之事,也不再指点落隐一招半式。依旧仍叫他跟着武士营的初等守备武士们,每日只是出操习练刀枪棍棒之术,值守城楼而已。

落隐不免心生疑惑,想不明白为何天怒法师态度忽然冷淡了许多,虽平日也时常关怀询问,却从此只字不提半点法门修炼之事。落隐虽依旧自我参悟那灵犀一指和苍炎烈刃,但每逢跑去向天怒法师一展自己习练成果时,法师都是一脸漫不经心,只是含糊其辞道“尚可尚可”,却不言语半分指教。这叫落隐未免有些失落,甚至以为是天怒法师对自己不甚满意从而失了兴趣,为此他不免又懊恼了好几日。

又过了一阵子,无甚长进,落隐也只觉无趣,便再也无心自行修炼法门,毕竟是少年心性,顽性最大,自此便又同初时一般,闲暇时只是同尤岂若一处嬉闹玩耍。

天怒法师见状,也随之安下心来,虽时常不免也会自叹两句可惜。好在这骑士营里都是些骑士武士之流,日常交流和习练的也都是格斗之术,不擅法门修炼,也算是遂了落水寒的初衷,不会节外生枝。思之于此,天怒法师也宽心了不少,总算是对得住落水寒的交待。

第十六章 武试留名(一)

遥远的曙光大陆最北端,在号称极寒之地的舍生峰,坐落着舍生王的冰封圣殿。而距此约五十里处,还有一处侧峰,在那侧峰里是一座同样气魄不输于冰封圣殿的幽冥神殿。这幽冥神殿便是舍生族独掌大权,甚至敢藐视黑麒麟权威的巫妖护法的府邸。

此刻,府邸四围由重重全副武装的冰霜护卫把守着,在迷宫一样的神殿通道的尽头,还有两个身材高大、面目冷峻骇人的暗影骑士,手持着寒铁重剑,守在殿门外。

空旷幽寒的殿内,身着紫色长袍的巫妖护法此刻正站立在那幅巨大的幽冥神像之下,看着前来探望他的得意门生——也是他视为亲子的——幽鬼墨丘利。

只见这巫妖护法,面色灰白,须发皆无,两道紫痕画过上下眼皮,鼻似鹰喙,耳似羊角,面若皮包骨,头若骨包皮,远看不怒自威,近看不寒而栗。墨丘利此番前来,一来是问候已数月不见的巫妖护法,二来也是禀报一些新的消息。

“护法大人,军务缠身,数月未能回族探望大人,还望大人海涵。”墨丘利毕恭毕敬道。

“你我之间,无需多礼。”巫妖摆摆手,紧接着又问:“上次要你派人查探四象神石一事,进展如何?”

“此事暂无所获,不过,倒是由暗影骑士从那南黎明海所在的珈蓝半岛上,带回来一样不寻常之物。”墨丘利回道。

“哦?何物?”

“您看。”说罢墨丘利卸下一直背在身后的用黑绸包裹的长形木盒,打开木盒后,其中置放着一柄法杖,杖身六尺来长,杖头镶嵌着四颗红绿蓝黑的条形宝石。“大人,就是此物。”墨丘利小心翼翼地拿出法杖,双手托举交给巫妖。

巫妖手托着法杖,往墙角烛火处靠了靠,他仔细端看抚摸这法杖杖身上的符文,不由地一惊:“这居然是虚空法杖。”

墨丘利见他神色,知道此物非同一般,忙问:“何是虚空法杖?”

“传说此法杖乃上古的法器,是两年多年前由苍炎、珈蓝和飞黄的大先知集毕生之法力合力而造,具有斗转星移之力。我也是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个孩子时,从我的祖父那里听说的。此物一直以来作为最高法力和权力的象征,由曙光联盟的大先知所有,而在一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此物便消失了。”

“我知道那场旷世的大战,那一次可以说是我舍生族几千年来最强大的时代,那时的舍生王是大祭司黑麒麟的曾祖母,人称摄灵王的紫摄魄。传说我舍生大军在摄灵王的统领下,几乎就要吞并了整个曙光大陆,可最后竟然曙光之神降世,挽救了那些曙光各部族。”

“不,那不是曙光之神。”巫妖摇了摇头,说道,“据后世的曙光各族的传说,那次降临的是五叶神。”

“五叶神?”

“嗯,那五叶神乃是所谓的曙光之神的副神之一,一直以来都是珈蓝族的守护之神。”

“唔……”那墨丘利凝神思忖了一会,转念道:“算了,这些传说都不过是些虚无缥渺之说。那大人您看,这法杖既然有如此神力,幸好落入了我们手中,若是被曙光联盟找到,对如今纷争之势下的我们只怕会极大不利。”

“确实如此,这等神器重现世间,竟然被我们找到,真是天助我也啊。这样一来,那黑麒麟也就更不足为惧了,呵呵。”

此时一位通身黑袍的冰霜护卫走进殿来,用盘子托着两碗茶走到巫妖和幽鬼面前,将两碗茶分别摆在他们面前,道:“大人,这是您要的茶。”

“嗯,你且下去吧。”巫妖挥了挥手。

那黑袍的冰霜护卫便转身离去,缓步行至殿门口,回头看了眼正在说话的巫妖和幽鬼二人,见无人继续注意到他,竟轻声一闪,藏身于门侧一根大柱后,隐在那烛台火光的阴影里。

那巫妖喝了一口茶,阴冷地笑了笑,问:“对了,此物是如何获得?”

“此事颇有些意外,且说来话长,大人且先请坐。”墨丘利让了让坐,继续说。

“约一月前,我派遣了两名暗影骑士潜入珈蓝半岛一带,秘密寻找四象神石的遗址所在,但搜寻了几天并未有所收获。但他们在潜伏于渔村时却遗失了一块兵符,为了找到兵符,故而又返回渔村找寻,当天深夜,暗影骑士意外地在海岸上发现了兵符的信号,赶到后发现是几名珈蓝护卫,暗影骑士料想必是这些珈蓝护卫拾获了兵符,但是在解决了这几个护卫后却并没有任何发现,反倒是从他们身上截获了这柄法杖。”

“这么说来,暗影骑士的行迹岂不是暴露了?”巫妖略有些不悦。

“确实如此,在秘密回程途中,刚出珈蓝半岛没多久,暗影骑士便遭神秘高人尾随,一死一伤。”墨丘利如实回到。

“竟有此事!可知来者何人?”巫妖大吃一惊。

“据逃回来的暗影骑士队长所禀报,来者十分神秘,面带黑纱,功力远在暗影骑士之上,几招之内便杀死了一名骑士,那暗影队长也是费心全力才侥幸逃脱,却也身负重伤。”

“珈蓝族内竟然还藏有如此高人?我族暗影骑士称得上是这个大陆上最卓绝的一流杀手,就是那月轮老太婆的月光骑士也至多能打个平手,若说那些黑袍法师们,虽然有个中高手在功力上能用法门压制住暗影骑士,但论身法和疾行,却远不及暗影骑士,更莫说能尾行而至。”巫妖蹙眉思忖,又问到:“可看清使得是什么招式兵器?”

墨丘利摇了摇头,回道:“未使兵器,赤手空拳,使的也不知是何招式,据骑士队长说,虽未见任何法门,但身中拳脚之后却有如万蚁噬骨,顿感筋骨麻痹,五脏六腑皆痛如撕裂,难以运力回击,且此人身形极快,很难躲避他的出招。”

“这恐怕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啊……”巫妖紧锁眉头,叹了口气,思索了片刻后又说,“既然能发现暗影骑士的行踪,此人想必就在那珈蓝半岛,或者不若说,就是那海边邻近的几个渔村中人”。

听到这里,墨丘利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忙说到:“大人你这倒提醒了我,那沿海一带生活的虽都是些渔民和少数低等护卫,但有一个人却出自那最南端的珈蓝渔村,论武功成就,确实勉强算的上具有截杀暗影骑士之力。”

“噢,此话怎讲?”

“此人名唤柳凌空,乃是那月轮祭司最得力的手下,虽年方不过三十五六,却已经位列珈蓝黑袍法师之首,多年前我曾与此人有过交手,无论身法还是法门,都堪称上乘境界,十分了得。不过,这柳凌空乃是正宗水门术士出身,招式多以法门控制为主,不大擅长近身缠斗。”

“嗯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既然珈蓝存在如此危险的人物,将来势必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此事可有其他人知道?”

“还不曾,此事尚未查明,暂未透露风声。”墨丘利道。

“暂且此事不要声张,以免黑麒麟知晓,若是她知道此事,对我们不利。”巫妖点头道,“方才你说这法杖是暗影骑士从几个低等珈蓝护卫手中所得,为何如此宝物竟然会在几个小小的护卫手中,此事怕是另有蹊跷。”

“莫不是跟四象石有关?这等不寻常的法器竟然在一个小小的珈蓝渔村的海岸附近出现,而且还有绝世高手隐匿于此地,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有莫大的因由。”墨丘利思忖道。

“唔......不是没有道理,你且回去专注于前方战事。这小小珈蓝渔村,我自有安排。”

“是。属下告退。”

说罢,墨丘利就走出了大殿。

此刻,原本藏在那根大柱后的冰霜护卫也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何时离去。

而与此同时,在冰封圣殿大厅的门口,正伫立了两排披着风帽、面目冷峻的冰霜法师护卫,有如一尊尊石砌的雕像。通常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殿,因为这意味着舍生王黑麒麟正在休息,或者,正在同重要的首领们谈论着军机要事。

而此时的冰封王座上空空如也,殿内也空无一人,只有两旁墙角上幽幽闪烁的紫焰灯在寂静地燃烧着。

忽然,在静谧的圣殿外,悄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那身影快速地穿过长廊,看也不看一眼两旁的冰霜法师们。而那些冰霜法师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同样身着冰霜法师长袍之人视若无睹。此人走进了大殿,朝着那空荡荡冰封王座走去。行至王座前一步之遥时,忽地又一闪身,尽在那王座高耸的座背之后不见了踪影。

原来,在这冰封王座之后,还有一处极为隐蔽的通道,这通道构建在舍生峰山体之内,向着峰顶螺旋而上,直通向舍生峰的那壁立千仞鸟兽不及的峰顶。峰顶处有如飘在云端,可俯瞰万里大地,可触摸日月星辰。舍生王黑麒麟此刻便矗立在这峰顶的一块黑岩之石上,双手背立,向南俯看,遥望着整片曙光大陆。

这黑麒麟凤眼高鼻,唇色乌青,双眉如柳,目光如炬,仪态妩媚至极。只见她一头深紫色的长发披在肩后,额上戴着一顶霜白熠熠的麒麟冠,身着一袭垂地的湛青凤纹银丝长袍,手持着一柄与人同高的舍生权杖,气势有如这威耸入云的舍生峰一般,冰冷又高不可攀。

黑麒麟望着远处,默然无语,像是在等候什么。不多时,方才那名进入大殿的冰霜法师,便已来到了黑麒麟的身旁。

“今日可有什么发现?”黑麒麟突然开口道,目光却仍旧落在远处的霜雪覆盖的山峦上。

“禀报我主,今日有重要发现,镇守前线的先锋将军幽鬼前来拜会巫妖护法。”那冰霜法师道。

“哦?”黑麒麟眉心一蹙,立时就转过了脸来。

虽然在这缥缈无人的峰顶,绝无被人窃听之可能,这个冰霜法师还是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眼,随即伏在黑麒麟耳边低语。

片刻后,只见黑麒麟目光如炬,面色沉沉,眉心锁得更紧了。

“你且先去吧,继续盯着那老鬼,切不可露了行踪。”黑麒麟挥了挥手,那冰霜法师随即应了一声,躬身退下了峰顶。

黑麒麟背风而立,咬着嘴唇,遥望远山,思忖了良久。尔后,她右手顺风一指,召唤出一只山鹰,那山鹰长鸣一声,便盘旋落空而下,消失在了山谷的密林里。

密林深处某棵千年老树下,夜冷烟正裹着披风在树下打盹,她向来独来独往,爱这林间雪地的幽静,一般人很难寻着她的踪影。

那山鹰却穿过密林茂密枝冠,盘旋了两圈,轻轻落在了夜冷烟的肩头。夜冷烟感知,缓缓睁开眼,那山鹰便又扑翅起飞,穿过树冠消失在天际。

她立身而起,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粒,便跃步疾行,转眼消失在密林里。

不多时,在黑麒麟的身侧,便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这一身影看起来略显娇小,却也是婀娜娉婷。尤其是那副面容,与黑麒麟几无二致,或者莫不如说,相比黑麒麟的英气逼人,这幅面庞更显得更为冷艳,如那桃花映日,又如那皓月入水。她一袭白衣,静静地立在黑麒麟的身旁,眼里隐隐流露出几分稚气。

“冷烟,此番我之所以叫你来峰顶这三生石处,是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向你交待。”黑麒麟眼望着远处大陆,开口道。

“姑姑尽管吩咐,冷烟必定权利而为。”夜冷烟回道。

“据我安插在巫妖护法身边的探子今日来报,那巫妖最近背着我,竟然有大动作。”

“竟有此事,这巫妖也是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哼,他藐视我的权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究竟是何动作?“

“不久前,在雪松城前线作战的幽鬼,暗地里派了两名暗影骑士潜入到了珈蓝的属地那一带,似乎还杀了几名珈蓝的二流法师,差点暴露了行踪。”

“此事甚为冒险和鲁莽,这幽鬼竟然不听军令,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唔,想必也是那巫妖的意思,不然幽鬼断然不会如此行动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但珈蓝属地地处大陆最南端的那个半岛,四面临海,并非曙光联盟重镇,也非要地,暗影骑士去那里做什么?”

“这也正是我所想要知道的事。据探子所说,他们是在寻找藏在南黎明海里的一样叫四象神石的东西。”黑麒麟说此话时,双目微闭,似有所思。

夜冷烟不解:“姑姑你是说,这神石是藏在南黎明海里?”

“也许。”

“那南黎明海波澜壮阔,无边无际,不知有几万里深,若真有宝物藏于海峡,如何可寻?”

“我只知那南黎明海自古以来都是珈蓝族的属地,倒是很多年前我曾得知一个传说,这珈蓝族曾有一上古的护族之神,称之为五叶,那五叶的神殿据说就是建在南黎明海上。这都是几百年前老一辈的舍生元老们才依稀所知的事了。所以我猜测,暗影骑士此行所要找寻的四象神石怕是与此神殿有关。”

“如此久远的传说,那幽鬼又是如何得知?”夜冷烟道。

“那幽鬼是巫妖护法的嫡传弟子,想必是巫妖护法的一手安排。”黑麒麟缓缓道。

夜冷烟闻言,点了点头,随即道 :“那,姑姑,你需要我做什么?”

“如今的舍生族,早已不是当年先母紫摄魄那个年代的舍生族了,兵权分散,各位元老把持重兵,各有盘算,明面上我还是舍生一族之主,其实背地里又有多少人真心服我?无不是虎视眈眈,静观其变。能靠得住的,也就只有侄儿你了。”黑麒麟此时才缓缓转过头来,带着几分微笑看着夜冷烟,双目里透着深不可测的光,道:“故而,为了不走漏风声,我需要你暗地前去那南部半岛一带走一遭,替我察看打探一番,我想知道那珈蓝半岛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四象神石究竟为何物,竟能让巫妖那老不死如此冒险而为。”

“谨遵姑姑所言,我明日一早便动身。”

“你此番去,切不可暴露了身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运气用功。那珈蓝一族虽地处曙光联盟边陲,但也算是藏龙卧虎,千万不要让人察觉到你的与众不同。”

“冷烟牢记在心。”夜冷烟点点头,回道。

此时山间浓雾弥漫,舍生峰顶更是云雾霭霭,与天相接,看不真切。很快,两个身影便从峰顶上消失了。

第十七章 武试留名(二)

翌日一早,夜冷烟便梳洗打扮,换了一身白纱长裙,挽了一头流云长髻。收拾妥当,叫上了个平日总随在身侧唤作“琉璃”的冰霜侍女扮作随行的丫鬟,便动身启程了。

出门前,夜冷烟摸了摸挂在自己闺房墙上的那架乌黑发亮的天穹长弓,犹豫了再三,还是作罢,决定不将此物带上出行。她如此思虑,一方面是有足够的信心能从容应对各种突发之事,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这长弓太过碍眼,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一连行走了数日,横穿过飞黄族和苍炎族的诸多城镇及村落,都没有引起任何人对于她主仆二人的察觉。倒是一路上走走停停,或是在客栈或者是集市,吸引了不少翩翩公子们的青睐。有胆大轻浮者,带着几个小厮上前搭讪,却都被夜冷烟以一副默然无视不食人间烟火之态,给挡了回去。那些公子哥初时见她美貌,按捺不住内心躁动趋之若鹜,尔后却发现这实乃冰美人一个,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便也纷纷作罢,只在一旁远远嬉笑怒骂一番。

夜冷烟倒也根本不在意,只管一路吃饭歇马留宿赶路,如此这般,马不停蹄地行走了约有两月,终于来到了珈蓝半岛的第一大城市,梧桐城。

在城内一家悦来客栈定了一间上好的包房之后,夜冷烟便携着丫鬟琉璃,到城内各处走一走,以期能打听到些消息。

初来此地,见到满城车马,亭台楼宇气宇轩昂,街道集市人声鼎沸,夜冷烟不免一时心动,流连忘返。毕竟是少女心性,加上常年在那极北高原荒芜之城里生活,哪里见识过这等繁花似锦热闹逍遥,免不了贪乐玩耍。特别是经过那些闹市之间的胭脂水粉铺或是珠钗首饰店,看到进出其间的各色窈窕女子们,便也按捺不住内心一片爱美之心,一时也不急着四处打听消息,只是拉着琉璃在各种店铺间流连,把玩挑选心爱之物。

“哇,小主你看,这珠钗好精致!”在一家衣饰铺里,琉璃指着一支蓝玉镶花的银色宝钗喊道。

夜冷烟听到“小主”而字,皱眉瞪了琉璃一眼。

琉璃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小姐你瞧瞧,要不要试下?”

“果真精致,你给我插上试试,可否好看。”夜冷烟闻言看来,果然心动,便叫 琉璃给她戴上。

琉璃给她戴上后,也不免吃了一惊,连说:“真是马儿配鞍,小姐你戴上这支钗,再好看不过了。”

夜冷烟欣喜,忙拾起一旁铜镜端看详细。

一旁的掌柜眼色过人,忙上前笑意盈盈地恭维道:“这位姑娘天生丽质,明艳动人,这宝钗配你可谓是天作之合,更显得姑娘俏丽非凡,管教那些翩翩公子们一见倾心呐。”

“呸,谁要那些臭男人来看上我们家小姐。”一旁的 琉璃啐道。

夜冷烟忙止住这 琉璃之语,笑道:“不打紧,掌柜的不过是一片赞美之意,你又何必嗔怒。”转而夜冷烟又向掌柜道,“这支珠钗要价多少?我买了。”

那掌柜笑道:“姑娘果然是识货之人,这支钗可价值不菲,乃上等工匠取罕见蓝玉打造,需得银钱三十两。”

“什么,银钱三十?!” 琉璃忍不住叫到:“掌柜的,你这是漫天要价呢!”

“这位姑娘此言差矣,我这可是难得的好货,全城也仅此我一家这唯一的一支,你去别处,就是银钱五十也买不到。”掌柜依旧一副笑脸,不紧不慢道。

“我要了,这里是细银三十,掌柜您点点。”夜冷烟拉住 琉璃说到,一手从钱袋里掏出三十两细银放在台上。

“不用点,一看姑娘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岂会欺我这做买卖的小老。”那掌柜喜笑颜开地忙拢过银钱,随即又一路哈腰将夜冷烟主仆二人送至店外数步才回。

待走远, 琉璃这才一脸不解地问到:“小姐,你可知这三十银钱都能买了他这铺子了,他这是欺你年少不懂啊。”

“又何妨,这世间最难得之物是开心,最珍贵之事是动心,即喜欢,又何必计较代价。”夜冷烟轻轻笑语道:“况且,我们平日在那高原寒地里,本也无用钱之处,又何须在意这点花销。”

“唔......这倒也是......” 琉璃一时也无言以对。

转眼已过晌午,日头正盛,照得人有些萎靡昏沉。

夜冷烟便带着 琉璃找了家酒楼坐下,道:“转悠了一上午,也累了,先吃点东西,歇息片刻,午后我们也去那城郊走走。”

“是,小姐,走这么久,我确是腰酸腿疼了。” 琉璃应道,随即将随身的包袱卸下,搁在一旁的长凳上,兀自揉着手臂。

“你是平日里跟着我清闲惯了,倒还不及我能耐了。”夜冷烟喝了口茶,笑道。

“哪里能跟小姐你比呢,你那可是沙场上摸爬滚打练就而成......”

“嘘!”夜冷烟忙打断丫鬟的话,细声责道:“别忘了此刻处境,莫要乱说话。”

琉璃忙自责地点点头,随即二人悄然四下观望,看是否有人听了去。

却说财不外露,露则有患。方才她二人在那衣饰铺里出手阔绰,引得不少旁人惊叹,却也正好被一个惯偷之士所注意到。这位惯偷见她二人年少不更事,衣着不菲,又是女孩家,便起了偷盗之心,一路尾随至酒楼。此刻见她两位姑娘坐下点菜,这惯偷便也拣了张桌子坐下,要了壶酒不紧不慢地喝着,眼盯着丫鬟一旁的包袱,静待时机。

话说两位姑娘,一边吃一边聊,谈论起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以及那些先前从未见识过的新奇事物,欢快不已。及至酒足饭饱,竟也有些疲乏了起来。周围那些食客大多也差不多吃完散席,正三三两两离桌而去,在她们桌前桌后穿行而过,一时酒楼内有些局促不堪。

“不若我们也走罢。”夜冷烟道,“琉璃你去把这酒食之钱给结了。”

“是,小姐。”

琉璃应道,随即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包袱,却只摸了个空,赶紧低头一瞧,身侧哪里还有包袱,长凳上早已空空如也。“不好了,小姐,包袱被人偷了。”琉璃惊道。

“什么!”夜冷烟立时起身,警觉地放眼四下搜寻,同时对琉璃道:“一定是方才人多,被人给顺手牵羊拿了,你赶紧追出门去瞧瞧。”

琉璃便追出门外,刚一扭头,便看见一个形容鬼祟之人正背着她俩的包袱,一边张望一边往街另一头快速离去。她刚要运力疾驰,却转念一想,此处人多眼杂,自己一介丫鬟若使了拳脚,岂不是更让人生疑。

于是琉璃便连连大声急呼:“快来人呐,有人偷东西跑了!”

随即她主仆二人也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穿过人群,边跑边喊,踉踉跄跄地朝那背着包袱的惯偷一路追去。

追了不到半里路,忽见前方那惯偷扑通一下跌坐在道路中央,一脸的土灰,慌乱不已。琉璃赶紧拉着夜冷烟跑至跟前,准备抢回包袱,却见一个身着轻甲的皮肤黝黑的年轻壮士已经将那包袱给捡了起来,这人身旁还立着两个同伴,也都是一身武士装扮。

这为头的壮士一脚狠狠踢在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惯偷的屁股上,啐了一口骂道:“光天化日竟然偷东西,再让老子撞见,打断你的腿,滚!”

那惯偷一边连连称“是”,一边拨开围观的人群,狼狈而逃。

此刻,那壮士见夜冷烟二人走上前来,便满脸堆笑,递过包袱:“想必这包袱就是二位姑娘的吧?”

琉璃赶忙接过,夜冷烟作了个礼,微笑谢道:“正是,多谢壮士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夜冷烟打扮得亭亭玉立,美目俏颜,加上一袭雪白长纱和头戴着那新买的蓝玉宝钗,气质夺人,那壮士竟一时看得呆了,两眼直勾勾看着夜冷烟,也忘了说话,递过包袱的手还悬在半空。好在一旁的两位同伴,扯了扯他的后衣襟,低声在他耳边喊到:“黑哥,别愣神了。”

原来这壮士是恰好今日值守中门的小黑,也即落隐的那位同村王进宝。他们三人恰好酒足饭饱而出,在街上闲逛,忽见有人背着包袱仓皇跑来,又见后方两个姑娘追赶,便将那惯偷给一拳打得跌坐在地。

夜冷烟被小黑盯得不自在,又见他三人并没有告辞之意,便叫琉璃从包袱中掏出几两细银,继而道:“谢过三位壮士,这点酒钱聊表感谢之情,还望笑纳,我二人还有事在身,在此先别过。”

那小黑忙伸手接过银两,却抓住夜冷烟的手不放,嬉笑到:“哎,姑娘何须多礼,这城中人多,鱼龙混杂,二位姑娘难免又遇上歹人,不若我们哥三一路相陪,一来增进感情,二来护姑娘安全,如何?”

夜冷烟忙用力抽回手,眼角闪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厌烦之情,随即笑道:“多谢壮士好意,你我萍水相逢,不必如此热络,况且见你们几位装束,定是这城中护卫吧,不敢耽搁几位公差。”

“哎,哪里话,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这城中安定,姑娘既然在这城内,自然就是我们需要重要保护的对象嘛。”小黑身后的同伴高声笑道,随即走到了夜冷烟二人的另一侧。他三人便刚好围在了二位姑娘的身周。

琉璃一时嫌恶反感,厉声质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陪二位姑娘一起在这城中游乐喽!” 小黑的另一位同伴有些怪笑道。

“哎,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小黑这时佯装发怒,打断同伴,继而又堆笑道:“这位姑娘,既然遇上就是缘分,不如一起喝杯酒,再聊一聊嘛。”

“不了,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我等就此谢过壮士好意,告辞!”说罢,夜冷烟便转身带着琉璃要走。

却被小黑三人抢先一步,移身挡住了去路,伸手拦住,“哎哎,别急着走呀,姑娘,哥几个就是想跟二位做个朋友!”

夜冷烟见人多眼杂,实在不好动怒,便强忍怒火,只是不断用手推开这几个无赖之辈。

一时间,小黑三人围住夜冷烟二人,拉拉扯扯。他三人本是游手好闲之辈,闲来喝酒作乐寻花问柳惯了,今日觊觎夜冷烟二人的容貌,作势是不肯轻易放过。那街边路人,知他们三人是城内守备,敢怒也不敢言,更无人敢管,只是三五成群地站得远远的旁观议论。

恰好此时,落隐同尤岂若受张牧沙之命,出营来到城中几个大的盐米商号置办些军营中的盐粮之物,刚办妥出来正打算回营。忽见街头不远处,人头熙熙攘攘,像是有争执之声。这街头常有纠纷,落隐惯常是不看热闹之人,便也不在意,欲继续赶回营的路。却被尤岂若一把给拽住。

“哎,拽我干嘛?”落隐回身不解道。

“不对,好像是有人在调戏两个姑娘。”尤岂若眼望着街那头说。

落隐这才定睛细看,似乎真是如此,那几个壮汉也似乎有几分眼熟,便道:“走,去看看去。”

他二人赶来,这才发现那三个鲁莽无礼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冤家路窄的小黑和他同伴,此刻正在纠缠两位年轻弱女子。落隐上次挨打差点致死之仇还未报,正憋了一腔怨气,今天又撞见小黑当街调戏民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落隐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脚飞踹就直踢在为首的小黑的胸口,这一脚势大力沉,生生将小黑踢了个后滚翻,躺倒在地捂着胸口直哼哼。小黑的同伴这才回过神来,扭头一见发现竟然是落隐,便叫嚷着飞扑上来作势要拼命。落隐本就不惧他三人这点三脚猫功夫,加上近日受天怒法师提点,武艺又有了长足精进,三拳两脚就将另外二人也放倒在地。

那小黑翻身起来猛扑过来,欲趁落隐正同他人争斗之时从身后偷袭,却被落隐察觉。落隐情急中,本能地就使出一招近来每天习练的灵犀一指,只见蓝光一闪,一道蓝焰嗖地恰好穿过小黑的腰带,将那皮质的腰带瞬间烧断,裤子也掉了下来。小黑忙收手扯住裤子,哪里还顾得上偷袭落隐。落隐见势,便回身又是一脚,踢在他后腚上,将小黑踢了个狗啃泥。

加上尤岂若也拾了根粗棍前来助阵,落隐他二人便将小黑三人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抱头蜷缩在地只顾连声大喊到:“好兄弟饶命,饶命,都是自家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落隐直打到手酸才罢手,这才缓缓直起身来,从小黑身上挪开,只见那小黑已经双目青肿如瓜,门牙也被打掉了两颗,两行鼻血直流。另两个也好不到哪去,被尤岂若用木棍揍得也不成人样。

“好兄弟,别打了,上次的事是我不好,你饶过我罢......”小黑见落隐站在一旁仍旧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在不停揉手,以为他休息片刻后还要再继续,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谁是你兄弟!”落隐龇牙咧嘴唬道:“磕三个头,叫声爷爷,就让你滚!”

那小黑带着同伴忙不迭爬起来跪地磕了三个头,连说了几声爷爷饶命,便紧紧提着没有腰带的裤子狼狈而逃。

“呼,真是痛快!岂若,我们走吧,时辰也不早了。”落隐痛快地长呼了一口恶气,转身便欲离去。

“好嘞!”尤岂若扔掉了木棍,跟上落隐,也一片心情大好,向来都只是别人欺负他,如今他第一次打架得胜,心下里不免有些激动。

“哎,二位少侠,请留步!”琉璃见他二人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忙喊到。

“嗯?还有什么事?”落隐一脸迷茫地扭过头来。

夜冷烟便含笑着走上前来作揖,随即抬起头道:“感谢二位少侠出手解困,若不然,还不知要被这几个无赖纠缠多久。”

落隐这才正眼细瞧了下眼前这位白衣胜雪肤若凝脂的女子,这一瞧不打紧,却惊得他一阵心慌,脸红似晚霞。他便忙别过眼去看别处,嘴里有些支吾道:“啊,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路,路见不平只是本分,举手之劳,不当谢,哈......哈哈。”

一旁的尤岂若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他生性更为木讷,此刻更是不知如何言语,只顾着挠头憨笑。

那夜冷烟却忽然伸出手来,握住落隐的右手,唬得落隐浑身一激灵,忙缩回手,慌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夜冷烟却捂嘴一笑,大方道:“我不过是见少侠手磨破了皮,正流血呢,想替你擦擦。”

落隐这才看清她手里的手帕,以及自己右手有些血肉模糊的手背,想是方才打得太急太狠,连自己手磨破了也丝毫未知。落隐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将手背在衣襟上来回擦拭,显得窘迫不堪。

琉璃见他两个,一个憨厚,一个害羞,神态实在是可笑,便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夜冷烟回头瞪了她一眼,这才勉强收住。

落隐二人被琉璃这样一笑,更觉得杵在这浑身不自在,忙抱拳作揖道:“要没别的事,就此告别,二位姑娘保重。”

“等等,可否告知少侠名姓,日后也好答谢。”夜冷烟忙问到。

可惜那落隐已经拽着尤岂若一溜烟儿地跑远了,没有听到夜冷烟的这句话。

午后的闷热阳光下,夜冷烟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望着落隐跑远的方向,忽然有些出神,她在那寒冰的高原之城里,从未经历过如此有趣之事,也未见过如此有趣之人。此刻,她面带盈盈的微笑,站在日光之下,如这城中正盛开得灿烂纯白的海棠花。

“她可真美啊!”

“什么?”

听到尤岂若忽然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落隐停下脚步问。

“我是说,方才那位白衣姑娘,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呢。”尤岂若有些犯痴道。

落隐无语,只是摇了摇头。

“对了,都怪你,走那么急,连那姑娘姓什名谁,都还不知道呢。”尤岂若忽然有几分嗔怪道。

“你居然还在惦记着,看来你色迷心窍?”落隐讥道。话虽如此,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路都在回想方才之事,尤其是不断在脑海里勾画着夜冷烟的模样。

落隐心想着,如此美丽的女子,真好似那画上的仙女儿活过来了似的,比柳沁儿那丫头还要好看。想到柳沁儿,他又不免一时心底觉得愧疚,怎么能拿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同出生入死过的柳沁儿相比,那沁儿对自己来说,可算得上是除了落水寒以外自己最在意最惦记的人。

他摇了摇脑袋,闭眼深思了片刻让自己抛却那些杂念,这才让自己忘掉方才这位女子的面容。

“作为一个男人,喜欢美丽的女人,何错之有?你没注意到她的眉眼么,没注意到她的笑么,真是太动人了。你难道刚才没有妄想过?”尤岂若反问道。

“没有!”

杂念复而又如水草般呼地冒了出来,女子面容又开始浮现在落隐脑海,她手撰着手帕抿嘴笑,俏眼如水,让他有点想入非非。

“那你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姑娘没?”尤岂若又问。

“没有!啊......有,当然有见过。”

“在哪里?”

“在我们村。”

“是你喜欢的人?”

“......”

“哦......难怪你不动心。”

尤岂若见落隐不说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脸天真,突然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娘又跟我说,太好看的女子不能娶,因为越美的花越是有毒,我也不知这是何意。”

落隐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继续沉默着,不再言语,只顾赶路。

第十八章 武试留名(三)

半月后,恰逢又到了镇南督军营中两年一度的珈蓝武试之日。

这日,营中插满虎头旌旗,在操练场上划地而治,分出了两片空地,各搭起了一个约十丈宽的四方石台作为试核之场。一个石台为术士考核之场,一个为武士考核之场。

此刻各营人众皆汇聚于此,围观在两个考核之场四周,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众人各自议论,有跃跃欲试者,也有彷徨犹豫不定者,更有不少仅为了来围观看热闹者。此时试核尚未正式开始,白虎大督军领着天怒法师、骑士营督头张牧沙、法师营执事柳凌空及其他几位营中督头,并一干试核官们,正肃立在两个考核之场中间的督试台上。

台下一时嘈杂,各色议论笑谈之声不绝于耳。这也难怪,两年一度的珈蓝武试,就好比这营中最盛大的节日,这一天当中,从日出到日落,诸事皆休,只为试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权当集市看戏一般,又精彩又刺激。

为了看个过瘾,尤岂若拉着落隐一大清早就赶来抢占离石台最近的位置。此刻,他俩挤在场下,身后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这考核是个什么考法?”落隐朝尤岂若问到。

“这术士和武士考核各分两等,一是二等考核,凡入籍初等年满一年者,皆可申试,考核通过者则升为二等术士或武士;另一是一等考核,凡二等者皆可申试,考核通过则升为一等术士或武士。申试全凭个人意愿,自认能力已达者,当场报名即考。”说罢,尤岂若指了指那督试台前一排铁架,又道:“你看,那架上挂满了试标,取了蓝色的就表示你要申试二等考核,取了红色的就表示申试一等考核。”

“怎么不见月光骑士申试和黑袍法师申试?”

“你有所不知,要想成为月光骑士或黑袍法师,必是那一等人才里的佼佼者,且须得是久经沙场、战功卓著者,方可由大督军和天怒法师二人择日亲自试核。据说试核极为严苛,需分别挑战一位现任的月光骑士和一位黑袍法师,至少一胜或两战皆平者,方可升任。”

“原来如此,看来要想成为月光骑士,还真得有漫长一段苦修之路要走。”

说完,落隐叹了气,眼神瞟了瞟那督试台上威风凛凛的几人,不免流露出些许羡慕景仰之情。那台上之人,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皆为珈蓝一族领英之辈。

“好端端的,你作何叹气起来?这一会儿试核开始,各路高手大展身手,十八般武艺崭露无疑,多精彩多好看呐,你就不觉得激动?”尤岂若不解道。

“唉,这作看客,固然怡然自得,皆以为兴,这不过乃一时之乐罢了。”落隐摇了摇头道,“而我所要想的,乃是成为月光骑士一样的人物。若是有一天我也能如此这般位列于其中,我爹一定会为我感到格外骄傲,我也便能保我渔村一方平安了。”说罢,落隐又兀自叹了口气。

“哇,看不出来,你竟有如此远大志向,不得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到时候你风光八面时,可别瞧不起我这个老友噢!”尤岂若一拍落隐的肩膀,夸赞道。

听闻此言,落隐无奈地笑了笑,他哪里是图什么风光,只是那夜海边的凶杀一幕常在他眼前浮现,那夜的恐惧感即便此刻回想起来也仿若亲临现场一般,所以他才如此想要成为一等一的绝顶高手,这样才能在祸事降临时保护至亲至爱之人。他此刻想到了落水寒,想到了鱼泡儿和陆婆婆,也想到了柳沁儿......

“好!请诸位暂休言语,今次试核即将开始!”这时,天怒法师走到了台前,面对着众人大声道 :“在试核开始之前,老夫也有几句规矩要明申,一是,技以切磋为主,须得全力以赴,每人只有一次机会,若失败则苦修两年之后再来。二是,不可以命相搏或是痛下杀手......三是,若有能力自信者,不必入籍满一年,也可申试。”

天怒法师的最后一句话刚说完,便引来台下阵阵细声议论。众人皆惑——往常入籍二三年敢有申试二等考核者,已是了不得之材,这如今入籍未满一年者,尚还未有资格接受训导,甚至都未启悟正式修行,又如何有能耐申试二等考核?

不光台下众人疑惑,就连台上的白虎大督军和柳凌空等人,也不禁看向神情淡然背手而立的天怒法师,皆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倒是尤岂若听闻此言,没头没脑地推了一把落隐道:“嘿,那如此说来,你也有机会一试喽?”

“我?”落隐摇了摇头,“我才入籍不足三月,终日不过是站岗放哨,哪有什么本事能去那台上一试,岂不是自取其辱。”

而天怒法师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似乎早就盘算好了什么似的,早猜到众人的反应。却也不多解释,只是拾起那申试架一旁挂着的一柄木槌,哐当一声清脆利落地敲在一面铜锣上,表示试核就此开始。

锣声刚落,便见两人从黑压压的人群中跃出,行至督试台前,其中一人术士模样,从架上取了蓝色试标,走向了左边的术士考核之场,而另一人则一身皮甲,取了一支红色试标,走向了右边的武士考核之场。随即从那督试台上的试核官里,也分别走出两人,一人长袖宽袍走向了那位术士,一人短衣劲装,走向了那位武士。

那术士左跳右闪,接连使出了数道法门,虽然都被试核官一一化解,却看得出已是熟练掌握法门要义,最终试核官出手三招之内便败了这位术士。台下落隐不免为他觉得有点惋惜,正轻叹时,却听见试核官高声宣布:“试核通过,准予升任二等天门术士。”

落隐一愣,转头便问尤岂若:“他不是败了,何以升等?”

“我也不知,我这也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武试大会。”尤岂若摇摇头道。

“你们有所不知,这试核不唯胜败而论。”说话的是挤在他们二人身旁的一位术士,看他那身蓝底镶黄领袖的法袍,便知他已是一等术士。此人继续说到:“这试核官乃是一等术士,又岂会轻易败给区区一个三五年的入门术士,所以这试核考察的是对功法的熟练及对制敌套路的领悟。”

“哦,原来如此,怪道方才那术士能升任,我见他法门娴熟,身法灵动,对敌思路也颇为清醒,招与招之间讲究连贯互补,若不是实力差距巨大,可以说是几无破绽。”落隐恍然大悟道。

落隐话音刚落,另一边只听见武士考核之场上,那试核官高声宣到:“试核失败,不予升任。望勤修苦练,下回再来!”

“既如此,那你再说说看,这位二等武士,何以不过?”那术士笑道。

“唔.....此人虽势大力猛,那刀法也有板有眼,却陷于死板,鲁莽有余,变通不足,方才他与那试核官交手了五六回合,却每回合都是同一路数,故而极易给对手抓住破绽。想必这便是试核官不予他通过试核的缘由。”

“是吗?我怎么没大看懂?”尤岂若皱着眉,不解道。

“呵呵,这便是个人悟性了,功法到时,自然一切看得通透。”那术士悠然笑道,随即又看向落隐,言到:“这位小哥,几眼就能看得出此明白,想必功力不浅,敢问如今位列几等术士几等武士?”

落隐闻言,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太抬举我了,我入营才不过三月,还只是个初等武士。”

那术士一愣,这才仔细打量了下他身着的布衣皮甲,随即莞尔一笑,用让人猜不透的神情道了句:“原来如此。”说罢,他便抬头继续看向那考核之场。

“落隐,你可真厉害。”尤岂若由衷夸赞道。

“我不过是在渔村时,跟着鹿铁手大叔练过些拳脚,会识些皮毛罢了。”落隐摆摆手道,不以为然。

台上接连不断有人上去进行申试,虽武功术法有高有低,但皆为信心满满有备而来,其中也不乏一些天资聪颖或功法深厚者,打斗至精彩绝伦、扣人心弦处,引来喝彩和掌声不断。落隐竟被深深吸引了去,看到精彩绝伦处时,也不免心头一紧,拳心紧握。而台下周遭的人群,也观看得不亦乐乎,议论得头头是道,不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或惋惜声,皆为被那台上申试者所牵动。

这武试好不热闹,纵眼望去,整个大营真似个节日集市一般,人声鼎沸,喧闹非凡。那督试台上的几位人物,也难得如此偷闲一日,暂且放置军务,便也都是一副轻松闲乐之态,不时因为看中某个申试者,而互相交头接耳,点评一二。

转眼一上午便过去,申试者约有百八十人,而通过者不过二三十人罢。此时日正当头,落隐不免感到有些疲乏,加上看来看去,也大同小异,便禁不住呵欠连连。

那天怒法师却是看在眼里,便悄悄回身对白虎大督军耳语了几句。只见那白虎大督军面带笑意,频频点头。

恰逢试核到此时,告了一段落,此刻两个考核之场下众人除了看热闹的外,有能力或意愿去申试的,多只剩犹豫不决继续观望者。天怒法师便趁这间隙起身,走向台前,向众人大声道:“以往试核,皆为主动申试,只能检验那些勤学苦练之人,而台下观望者众多,却不知大家平日练功水平如何。所以,今次试核后半段,我们改下规矩,以各营花名册为准,抽选一等以下者上台试核。若试出有入营多年却仍武功惫懒者,会后发回各营严加惩戒。”

一语毕,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气氛也随之紧张了不少。一些原本只报着观望之心前来者,一时惶恐,生怕被抽选上台后申试不过。

“那我便从这骑士营开始吧。”说罢,天怒法师拿过骑士营的花名册,煞有介事地看着。

他目光停留在落隐的名字上,正要开口点名,却又犹豫了一瞬,跳过了落隐名字,随即点了另一人之名,“曾海牛,你入营七年有余,却还只是二等重甲武士,也该升任一等轻甲武士了,何不上来一试?”

那位名唤曾海牛的武士,只好不情不愿硬着头皮跃上台来,接受试核。勉励支撑了二十回合,曾海牛还是败了阵来,不敌眼前这位身为一等轻甲武士的试核官。

天怒法师不免有些失望摇摇头,道:“你回去后且闭门思过,何以进步如此缓慢,若是平日苦练却受限于资质,进而如此,倒也不如早日还乡安身,别误了后半辈子。”

一席话说得台下众人皆静悄悄的,各人皆暗自比照,扪心自问,同时又惶惶不安,生怕下一个上台的就是自己。

只有那落隐,天真地环视着四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下一个,落隐!你且上来一试!”

听到天怒法师突然喊到,落隐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在发什么愣,快快上台来。”天怒法师故作怒颜道。

落隐无法,只好朝尤岂若耸了耸肩,然后极不情愿地扒开人群,走上了考核之场。路过督试台时,那后面坐着的张牧沙及柳凌空等人,不免都注视着落隐,他二人皆认得落隐,也知他才入营不过三月,尚未受训,便心中纳闷何以天怒法师点名让他上台来。

“落隐,不若你就先试核二等重甲武士罢。”天怒法师道。

“......好。”落隐低声道。

“那个,曾海牛,你且别走,过来与落隐试核一次。你好歹也是多年的二等武士,上过沙场之人,斗不过一等武士,总不会输给一个初等毛头小子吧。”天怒法师四下观望了下,忽然又喊住刚下台正郁郁寡欢的曾海牛,激他道。

那曾海牛方才受挫,此番又被唤来做试核官,便思忖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正好把这个叫落隐的无名小子打得满地找牙,撒撒气。随即他便跃上台来,拉开了架势面对着落隐。打不过一等轻甲武士,难道还收拾不了小小入籍武士?他心中啐道。

却说落隐只在渔村跟着鹿铁手学了一些防身之术,虽为实用,但无招也无式,便直挺挺地站在台中央,双目盯着曾海牛。

台下却传来一阵讥笑:“这小子居然连起手式都不会,怎么打得过!”

那曾海牛看到落隐的架势,顿时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立时双腿一蹬,就挥舞着双拳朝落隐飞扑而来,却不想倒扑了个空。原来那落隐跟鹿铁手学的尽是些近身擒拿防身之术,双目一直盯着对方的双拳,待至曾海牛扑至身前,落隐才伺机而动,一个侧身避过,随即下盘用脚一勾,将那曾海牛勾了个狗啃泥。顿时引来台下哄然大笑。

听到笑声,曾海牛面红耳赤,自感羞辱难当,便一个鲤鱼翻身,在空中摆腿横扫,只逼落隐胸口。落隐赶忙双臂交叉于胸前力挡,却敌不过对方势大力沉,往后退出十来步。两人遂打成一团,那曾海牛打得凶,这落隐却也躲得秒,一连斗了三十个回合,曾海牛虽看似处于上风,却毫无实质取胜。

又打了十来回合,那曾海牛拼得太猛,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行动迟缓了起来。落隐见准机会,一个十分干净利落的近身擒拿之手,将那曾海牛的右臂反扭至身后,随后又用力一拉,将曾海牛拉至自己身侧,暴露胸口于前,紧接着落隐一记铆足了力气的肘击,击在曾海牛的胸口,将他打得一时气短,半晌没有缓过气来。落隐乘胜追击,一步赶上前来,抬脚就作势要飞踹而出。

“停!停!不打了,我认输!”曾海牛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忽然伸出手掌高举道。

惊得落隐只好一个燕子翻身,收住了身式,这才在曾海牛面前半步之遥收回了脚站定。台下立即一片叫好之声,都为落隐这利落的身法感到惊叹。

那督试台上的张牧沙等人不禁眼前一亮,带着些许惊奇又带着些许欣慰之色,注视着落隐。

落隐已然胜出,正要转身下台,却不料天怒法师又叫住他道:“落隐且慢!”

“唔?”落隐有些不解地看着天怒法师。

“方才我见你使得一手好擒拿手,其力道身法其实已不落于我营二等武士。不若你再试一场,与一等武士再比试比试如何?”天怒法师笑道。

“这......恐怕不行吧......”落隐有些畏惧道。

“不试试又怎知道?”天怒法师道。

说罢,天怒法师手一挥,指派了方才同曾海牛试核的那位试核官走上前来。

张牧沙却已看明白,这天怒法师摆明了就是要试炼试炼这落隐,有意要探他的深浅。

第十九章 武试留名(四)

那试核官走到落隐面前,淡然笑道:“不若你先出手吧,若十回合内能擒住我,便算你试核通过,直接升任一等轻甲武士。”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一片哗然。这大营在此驻扎三十年来,还从没有人能从初等入籍武士,一日之内直升一等轻甲武士。此时就连尤岂若也有些亢奋起来,若是落隐能直升一等武士,那可是几十年来第一人啊,他想想就觉得十分激动,好似比试的不是落隐还是他自己一般。尤岂若两眼大睁,紧紧盯住台上的落隐和试核官二人,不知不觉双拳紧握。

“拼就拼了,反正我一介初等小武士,也没什么好怕输的。”落隐心这么想着,人便深吸了一口气,猛一出手直指向试核官的咽喉。

其势之汹,其速之快,连台上台下诸位观望者,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乃是鹿铁手教他的虚实之法,看似一招猛掐向敌人咽喉,实则是为了唬住对方,待对方抬手护住咽喉,则立马转拳而下,一拳击在对方腹部,趁对方吃痛又立时一个扫腿将其横扫在地,遂将其压在身下制服。

可惜那试核官身为一等轻甲武士,自然不是吃素的,一眼就识破了落隐的路数,即不挡也不护,反倒是等落隐扑至身前,忽地一抬脚,踹在落隐胸口,将他登时就踢飞了出去。落隐毫无防备,被这一脚给踹翻在地,爬起来后只觉得胸闷气短,喉咙里一股铁腥味儿。

那试核官依旧立在原地,从容地看着落隐,轻声笑道:“来,你还有九回合机会。”

.......

镇南督军营外,一处树木掩映的山坡后,两个瘦小的身影正扒着葱葱郁郁的枝叶,远远注视着营内热闹的景象。

“小主,这人不正是那天在城内替我们解围的那个小子么?”

“嗯。”

“我看他只怕不是那个身披轻甲的武士的对手。”

“是吗?先看看再说,我倒觉得未必。”

原来是夜冷烟同丫鬟琉璃二人。

夜冷烟在那梧桐城内四处溜达了十数日,关于珈蓝传说或宝物一事,几无所获,只打探到梧桐镇往东南再走百余里,有一个坐落于南黎明海的珈蓝渔村,三个月前那里曾发生过神秘杀手入侵的事件。她揣测这必然跟姑姑口中所说的暗影骑士潜入珈蓝属地南黎明海一带之事有关。

但在前往渔村之前,她还是决定有必要探一探城郊的这座镇南大军军营,一来看看敌人的部署和动向,二来也看看是否会有新的线索。

“这小子接连败了好几个回合了,几乎毫无胜算,却依旧不肯认输,这又是何必呢?”琉璃眼盯着远处营内的考核场台上,道。

夜冷烟却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台上那个不知名姓的年少男子的身影。

“嘭“的一声,落隐又一次腾空飞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台上,嘴角已经渗出血来。那身为一等武士的试核官面色平静地收回了方才回旋踢的右脚,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面色冷峻地站直了身子,带着几分懈怠之色在眼角。

落隐揉了揉摔疼的臀背,费了老大的劲再次爬了起来。这已经是第九回合了,他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气恼,想不到二等武士与一等武士之间的实力竟然相差如此巨大。不过,落隐还是咬着牙,大喝了一声,飞扑向那巍然不动的试核官。

夜冷烟眉头微蹙,看着那个人费尽全力地冲了上去,又一次近身相搏失手,却被那试核官一道掌力给推出了数十步之外,紧接着又被迫迎上追上来的试核官的双掌,此时正双脚抵在考核之场方台一侧的边缘,躬身向前用尽了全力抵住试核官巨大的力量。

若是抵挡不住,从那方台上落下,自然这场打斗便也输了。

“这下看来,是要彻底结束了,唉,实力相差太多。”一旁的琉璃手拨弄着树叶,不禁摇头叹气道。

“不会结束。”夜冷烟双目看着前方,淡淡一句道。

“哦?”

“你且再仔细看看那个人。”

听闻夜冷烟此言,琉璃便好奇地揉了揉双目,仔细盯着那台上的落隐上下打量。

“啊?他竟然......”琉璃看了片刻,双眼瞪得溜圆,忍不住惊呼道。

只见此刻的考核之场上,落隐已经只剩半双脚掌还力撑在石台的边缘,眼见着在试核官巨大的迫力之下,整个人即将踏空而落。落隐双目圆睁,牙关紧咬,却偏偏似山石一般,稳稳地顶住了面前的试核官。不但如此,他竟开始渐渐反推了回去。

台上台下众人皆大为惊讶,都没有想到一个初入军营三月的小小武士,竟能有如此能耐顶住一个一等轻甲武士的力道。而此时,落隐正咬牙力抵,却浑然不觉他内心不服输的意志竟已激发出一道强大的力量,好似旋转的银河一般,正悄然在他腹中燃起,成长。

“嘿,你的这位小兄弟似有过人之处呢。”此时,一直站在尤岂若身边的那位身着蓝底镶黄袍的一等术士开口道。

尤岂若一脸茫然,却大概明白这一等术士所说,他便又回头死死盯着落隐,默念着“落隐坚持住,一定不能掉下去啊......”

“这小子什么来头,怎么好似体内有一股格外强大之力?”坐在督试台上的张牧沙顿时惊诧道。

而落隐的通身,竟也随着力量的增大,渐渐闪现出若隐若现的淡紫色辉光。台上几位人物,皆为惊异,惟有天怒法师一人倒显得不以为然,只是含笑眯眼注视着。

那柳凌空自认对落隐也算知根知底,此刻不禁也刮目相看,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有如此功力。惊叹之余,也有些疑惑不解,入营短短三月何以能有达到如此境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嗨呀!”

此时,只听见落隐在情急之下,忽地一声大吼,抵住试核官的双手用力一震,刹时将那试核官给震飞了出去。那试核官落地后接连两个翻身,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下一刻,落隐已如猛虎扑食一般,转眼来到了试核官的眼前,趁对方还未回过神来,便是一掌向胸口袭来。细看那掌,居然带着紫气,好似蕴含某种法门似的。试核官不敢大意,并没有硬接,而是灵巧地一侧身,躲过了这掌。

果然,落隐这掌击到时,并非普通力掌,而竟然砰地迸射出一道法力之波,砰地一声直飞向了那营外。那道法力之波嗽的一声便撞进了营外山坡的树林里,随即一声好似爆炸的声响,惊起了一群飞鸟。

其时,那道法力恰好击在离夜冷烟身旁不远处的一棵近千年的老树身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夜冷烟惊异地扭头一看,那需要至少四人才能合抱的粗壮树身上居然被击穿出来一个比手掌略大的洞,洞口边缘还冒着烧焦的烟气。

方才若不是试核官谨慎,倘若鲁莽对接这一掌,后果不堪设想,轻则重伤,重则人亡。

台上台下众人皆瞠目结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惊呆,顿时鸦雀无声。只因这一掌实在诡异,看似是武士搏击之术,却实为术士之法门,一时静默之后,台下立马议论纷纷,更有人遑论这落隐来路不明。

那张牧沙、柳凌空等人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表情也无一不变得格外严肃低沉。

就连落隐自己也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一脸茫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右手手掌,那上面还隐隐残留丝丝紫气萦绕在指尖。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击出一道法力之波。这招猛虎扑食之掌乃鹿铁手教他于对敌时用于攻其不备,他以往打架时不知使了多少次,不过就是寻常的搏击拳脚之术而已,却从未向今天这样令人诡异费解。

此时,他悄悄乜斜着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众人神情,额上不禁渗出了汗珠。

“这小子入营不过三月,尚未受训,却能使出如此阴狠恐怖招术,一定来路有问题,抓起来!”台下不知谁忽然高声叫到。

“对,一介武士之身,竟然会使术士之法,一定有问题!”又有人附和道。

这一叫唤,便激起了众多将士们的共鸣,一时间谴责质疑之声四起,众人几乎都在高喊“奸细!抓起来!”

那落隐一见这群情激愤的场面,立刻也慌了神,忙拼命摆手大声辩解道:“不不,大家误会了,我不是坏人,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正说话间,那坐在台上的张牧沙一个纵身便闪至落隐身后,一把擒住他的胳膊,将他反身拧扣在地。

“说,你究竟何人,小小年纪为何身藏如此功力?”张牧沙厉声质问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啊......啊!好痛,我真的没有撒谎啊......啊!”落隐在张牧沙巨大的力量下被拧得手臂都要断了,痛苦地*着。

“若不说,我现在便结果了你的小命!”张牧沙怒目圆睁喝到,右手掌蓄力高抬。

就连一直镇定自若的白虎大将军此时也站起了身来。

“且慢!”忽然一声高喝从一旁传来。

众人循声而望,原来是天怒法师一个纵身行至了张牧沙身旁,握住了后者的手腕。

“这落隐体内之术乃我亲传,只因他乃我恩人之后,故而我有所私心,私下传授技艺若干,又怕别人知道,这才叫他保密。”天怒法师正色从容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更是议论不止,有人猜测这落隐与天怒法师是何亲故,也有人在抱怨天怒法师徇私情。

“果然如此?”张牧沙虽早知这落隐受天怒法师私下庇护,但没想到天怒法师竟会亲授武艺于一个毛头小子。这天怒法师是何等人物,乃是放眼整个曙光大陆都久负盛名的大法师,纵使知恩图报,也完全不必自己亲授,这样的初出茅庐小子,随意找个一等术士教他,也足他学习三年五载。

“你不信?”天怒法师呵呵笑道,“你且放开他,我叫他证明与你知。”

张牧沙将信将疑地松开了落隐。

“好了,孩子,你现在便使一招‘灵犀一指’和‘苍炎利刃’给众人瞧瞧。”天怒法师道。

又是一片哗然。这“灵犀一指”乃珈蓝独有上等法门,非一等术士之身不可习,断不会出自异族之手。而那“苍炎利刃”乃是苍炎族的传世法门,珈蓝营中若非天怒法师传授,那便更无第二人懂其要义。

落隐听了天怒法师的话,便定了定神,默念要义,对着那考核之场空旷无人处,先后使出了“灵犀一指”和“苍炎利刃”之术。其势流畅,其力惊人。

“方才想必是因为落隐平日习练勤奋,那灵犀一指的法门要义已自然天成于心,由于年纪尚小,故而在他一时情急之下,便意随心动贸然而出,大家不必多虑。”天怒法师忙趁机圆场道。

“原来是天怒大法师走后门开小灶啊,唉,真是不公平啊!”人群里顿时有人发出惊叹。

“我之所以亲传技艺,也并非一腔私情,更因为落隐天资过人,资质不凡,实乃可造之材,我一时惜才,盼他早日成长为我珈蓝所用,故而才育人心切,违反了军中受训规矩,私下指点了一二。还望大将军责罚。”此刻天怒法师拱手作揖向白虎大将军请罪道。

“权且不用计较,既然是天怒法师看中之人,必然是有其过人之处,非泛泛之辈,我族经年不盛,好不容易最近十年才有所复兴,也正是用人之际,若有可用之材,何必拘泥于教育之形式。”白虎大将军恬然笑道,面上露出祥和之色。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悄悄私语,不过大多是抱怨和羡慕落隐竟然有天怒法师这样的大靠山。张牧沙这下便也信了,拱手向天怒法师笑道,“既然这落隐乃法师大人亲信,又何不名言,何苦遮遮掩掩,白引起一场误会呢。只要您一声吩咐,我张牧沙一定亲力亲为,好好教导。”

“你!”天怒法师闻言,瞪了张牧沙一眼道:“你这老小子,故意叫我难堪不是?”

“不敢不敢。既如此,真相已明,我等不若继续观战,这位落隐小兄弟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通悟一等法门,实在是可惊可叹。今日不妨敬请大展拳脚,一试高下。”

听到张牧沙此话,落隐内心一震:什么,天怒法师前些日子教我的竟然是一等法门,他不是口口声声道只是入门之术么?随即在他心底又冒出一丝丝兴奋,惊异于自己竟已有一等术士之功。

众人显然已接受了天怒法师之词。但天怒法师内心却开始升起一丝不安和犹疑,因为他深深明白,方才不过是他被逼无奈下的开脱之言,其实落隐那一掌力,绝非靠单纯习练“灵犀一指”法门所能催发,且他以掌触发之法同灵犀一指的并指蓄力激发法门的要义截然不同,所以一定有某种更深层次的缘由在主导着落隐。想到此,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从落隐身上所觉察到的那股莫名来路的深不见底的力量。

虽然他无法完全感知理解那股力量,但那力量绝非温和之力,隐隐还透着些许无情和杀意。就好似刚才,那惊人的一掌,蕴含的是致命一击。

此时,天怒法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眉头渐渐紧缩,双唇紧闭,双目中开始泛起犹疑不定之色。而一旁一直不动声色的白虎大将军,此时在天怒法师的身侧,意外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原本天怒法师不过是想借机试落隐一试,并非想暴露落隐与自己的私交,却没料到竟然闹出如此惊险一幕,情急之下只好昭告天下。不过他随即转念一想,这对于落隐也未必不是好事。即使落水寒知道了,也没法怪罪于自己。天怒法师便轻捻长须,默然注视着考核之场的落隐。

“考核继续!”张牧沙大声道。

落隐经过方才一番打斗之后,似乎又通悟了不少,只觉得腹内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般,格外炙热,通体四肢也顿觉轻松了许多。

那身为一等轻甲武士的试核官也觉察到了落隐的变化,不敢再大意,只是谨慎地盘走试探,等待出手时机。

却不料落隐忽地一招铲地扫腿,直冲那试核官的下盘而来,试核官及时跃起避过,却不料落隐猛地蹬地起身,改为一对擒拿手直扑他腰间而来,试核官闪避不过只得力敌。两人遂又斗至一团,来往了七八回合,不分胜负。

打斗中,落隐忽然也开始觉得奇怪,感觉身体变得同刚才不太一样,好似身体内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就好似体内有另外一个灵魂在驱使着他打斗,而他只是在跟随这股力量的意念罢了。

在落隐越来越强势的进攻下,试核官不得已也催动起了护体法门,一格一挡均变得有如岩石相撞。见落隐气势如虹的一拳袭来,试核官临危不乱,抬手化出一道岩石巨盾,便挡住了落隐的攻击。落隐一拳打在厚厚的岩石上,顿时只觉得筋骨发麻,内心喊痛不已。原来,这珈蓝法门分为天门、地门、水门,而地门之术专司强筋护体或控制束缚之法,故而多为武士营所习练。

如此这般,十来个回合之后,落隐终于瞅准机会,突然一招金蛇缠腰,反身箍住试核官的腰用力向后一摔,将他重重地撂倒在地。

“喔!”台下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震巨大的喝彩声。

而落隐此时站立在台上,满额大汗,正大口喘气。

“呵,果然英雄出少年,我输了。”那位作为试核官的一等轻甲武士从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然道,“准予落隐升任一等轻甲武士!”

“哇,不得了,一日之内连升二等,这小子太可怕了。”

“天怒法师到底传授了他什么秘方,竟能成长如此迅速,叫人嫉妒啊!”

“哼,不过也就是勉强一等轻甲武士水准罢了,悟性过人而已,再往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时间,营内嘈杂不已,有为落隐叫好的,也有惊叹的,还有嘴上不服气内心却嫉妒的。众说纷纭,议论不止,好不热闹。

第二十章 武试留名(五)

“我们走罢。”隐在营外树丛后的夜冷烟道。

“这人倒挺有两下子的。”那琉璃道。

“哼,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这些人没见识,大惊小怪。”夜冷烟道。

“小主,我们现在去哪?”

“暂且找个隐蔽之地歇息,待入夜后,我们探一探这镇南大营。”

“啊?”

“素闻曙光各族之间互相连接支撑,兵力部署上遥相呼应。所以我想这珈蓝大营中,一定有关于曙光各部族的城镇交通及防线部署的机要,若能获得此等机密信息,那我们日后南下进军之时,便能避开其重兵之线,直攻其要害之处。”

夜冷烟说完,便似笑非笑地看了琉璃一眼,随即从那大树上跃下,往丛林深处走去。

另一头,落隐从那试核台上下来,对于忽然升任一等轻甲武士,似乎还有些未回过神来。尤岂若一把抱住落隐,高兴道:“太棒了,落隐,从此以后你就是一等武士啦,离月光骑士只有一步之遥啦。”

“若想成为月光骑士,可没有那么容易哦。”一旁的一等术士继续说到:“若说从二等晋升为一等好似翻过这一座珈蓝峰,那从一等武士到月光骑士便需翻过十座峰。”

“竟有如此大的差距?”尤岂若似有不信道。

那术士点点头:“确实如此,不然你看为何我们这营中有二等重甲武士四千余人,有一等轻甲武士约二千余人,而那月光骑士却不过寥寥二十余人。”

“原来如此......”落隐点了点头道。

“故而,想必要成为那月光骑士,不光只是武艺上的精进,还须得身经百战,有勇有谋,身心修炼得无比强大才行。”那术士道。

傍晚时分,武试大会结束,各人回到各自营房内。

落隐白日打斗太久,有些力乏,便早早冲了个凉,回到房内歇息。刚躺下不多时,便听得门外一个护卫喊到:“落隐在吗,张督头唤你去他内院大厅。”

落隐赶忙应声,只得又披衣穿鞋,只往那张牧沙的内院而去。一路上,落隐心想,我等小喽罗,张督头找我有何事?

待行至骑士营督头的内院大厅,那张牧沙正端坐在大堂正中,专心喝着茶,看来他早已等候多时。

“参见督头!”落隐来到张牧沙身前站定,躬身道。

“你且坐吧。”张牧沙道。

落隐便在一旁的一张椅子上小心翼翼坐下。

“你可曾又何志向?”

落隐一愣,显然没料到张牧沙会突然这样问,便犹疑了片刻,轻声回道:“禀督头,我想......我想成为月光骑士......”

“哦?为何想成为月光骑士?”

“因为......只有强大起来,成为月光骑士......才能护我家园一方平安。”说此话时,落隐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夜渔村海边暗影骑士屠杀珈蓝护卫的惨烈一幕。

此外,他还想到了他舅舅铭石往日对他的数落和失望之色,所以他想若是他成为了月光骑士,他舅舅也许就不会再那样瞧不起他们父子俩了。

“不错,有志向,是个可塑之材!”张牧沙闻言呵呵大笑道,“既如此,从明日起,你便无须再同那武士营一同出操值守,转入我这骑士护卫营下,跟随于我前后,也便于我随时考察指教于你。”

落隐闻言,受宠若惊,赶忙起身拜谢道:“落隐何德何能,竟受督头如此关照,感激不尽。”

“无须多礼,若你真是可造之材,能成为月光骑士,我自然欣慰,我族又多一英才。但若只是平庸之辈,到时我也不会多浪费时间,你从哪来就还回哪去。”

“是,落隐铭记在心,一定勤学苦练。”

“嗯,你且去吧。”

张牧沙淡然一笑,挥了挥手。落隐便先行告退,出了内院而去。

此时,从大厅后的侧门里,走出须发皆白的天怒法师,行至到张牧沙身旁站定,远远瞧着落隐离去的背影。

“如此安排,不知法师大人意下如何?”张牧沙起身在法师身后轻声笑道。

“甚好,有你亲自照应,我也放心。”天怒法师道。

“哪里话,既然是法师大人亲自照顾之人,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你还真是我肚中的蛔虫。”

“呵,自三十年前入营来,蒙受恩师您的照料培养,这么多年了,又怎会不懂您的心意呢。”

说罢,张牧沙哈哈一笑,那天怒法师便也笑了起来。

却说落隐从张牧沙的内院走出后,一路顶着漫天的星光,心情似乎格外雀跃。

他沿着操练之场的小径往回走,各处营房皆沉寂了下来,只有少数夜晚守卫披甲持枪,举着火把在营地四周来回巡视着。这军营之中,白日操练疲累,夜晚又无事可做,所以一入夜大家都呼呼大睡起来。

可是落隐此刻却觉得精神奕奕,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便也不着急回营房,反倒是觉得今夜星光璀璨,静谧无风,便又行至了操练场边的一处小土丘,背手于脑后,躺在土丘的毛茸茸草地上看星星。

那漫天闪烁的星光,让他想起了在渔村的那些不眠之夜,多少个夜里,他便似这般躺在自己的竹板床上,透过床边的窗口遥望着远处的星空。过去的他常常仰望着墨蓝的夜空,想象着自己娘亲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她,在他刚出生后不久他娘便死去了。但从落水寒偶尔的提及中,落隐能感觉出,他娘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

所以他便竭尽所能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所以为的最美的女子的模样,他觉得他娘一定比那还美。

而现在他躺在土丘上,望着星空,脑子里却莫名地跳出了柳沁儿的身影,而心跳也好似快了不少。落隐觉得纳闷,从前整日在渔村里厮混,日日相见玩耍在一处,怎么不见有此种感觉。不过在落隐的眼里,柳沁儿也是个美丽的女子,渔村里其他老老少少的姑娘妇女们,都比不上柳沁儿。

正发楞出神,忽然一道黑影匆忙经过,距离落隐不过五步之远,唬得落隐立马一个翻身,道了声:“谁?”

那身影受惊,蓦地一回头,手里还紧握着一把三寸长的匕首,直直地盯着落隐。

落隐也吓了一跳,见此人黑衣蒙面,顿时意识到是不速之客。他一阵心慌,一边对视着这黑衣人,一边盘算着到底是开溜还是拼死一搏。

“此人既有本事潜入到这军营里,一定功力不浅,我区区三脚猫的功夫只怕不是对手。”落隐暗自心忖。

正犹豫中,那黑衣人已经纵身一跃,举着匕首朝落隐杀来,落隐一个侧身躲过,却还是胸前衣裳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好在没伤到皮肉,却惊出落隐一声冷汗,因为那黑衣人出招之神速,让落隐有些看不清。

落隐立时弓身一跳,退出五步远,迅速摸出了藏在腰后的鱼刃,横在身前,直指黑衣人。

两人各持一刃,缠斗了三五回合,落隐渐处下风。慌乱间,那黑衣人接连两脚踢来,恰好踢中落隐腹部,将他踢飞在地。不等落隐爬起来,那黑衣人已扑至落隐身上,一手掐住落隐的喉咙,一手举刀就要刺来。

眼看就要被灭口,落隐情急之下,本能地紧闭双眼,大叫了声:“救命啊!”

那人赶紧用手捂住落隐的嘴巴,让他叫唤不出,而举在半空的刀却忽然悬住了,迟迟没有落下。落隐惊恐万分,叫也叫不出,只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双眼大睁着看着眼前黑衣人。却发现那黑衣人的眼神忽然变得犹疑不决,竟好似没有了杀意。

此时近距离面面相觑,黑衣人盯着落隐的脸仔细打量了两眼,不知为何便放弃了杀他之意,忽地一个翻身起来,朝那城墙处跑去,随即三步并两步腾上一棵树杈,一个纵身翻墙而出。

落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却不明白为何黑衣人不杀自己。但他觉得那黑衣人的那双眉眼似曾相识,好似在哪见过,却始终想不出来。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听见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巡逻的护卫紧随其后,追到了营墙处的密林附近。

“刚才明明看到那刺客往这边跑来,一定是翻墙而出了。”

“快打开墙角小门,留两人值守,其他人等跟我继续追捕!”

听到护卫们的对话,落隐心头一紧,便立即一个翻身起来,顺着方才黑影逃离的方向追去。

尾随着护卫们跑了一段路,落隐来到营外的密林处,远远就听见了护卫们有些激动的喊声。“看,这树身上有血迹,说明方才那箭射中了,他一定是往这个方向逃了,此人受伤不轻,一定跑不远,我们继续追!”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擅自出营,落隐便暂且停住了脚步,将身隐在一棵大树后。待那些护卫继续跑远了,落隐才悄悄跟上去,一路穿过树林,朝着护卫们的方向跑去。

跑了没多久,忽然前方没有声响动静,那一队护卫也不见了踪影。落隐有些纳闷,便放慢了脚步,在这昏暗的林子间借着月光摸索前行。走了数十步,脚下一崴,像是被什么给绊了一跤。落隐爬起身来,回头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一具护卫的尸首。那护卫怒目圆睁,脖子上一道细长的伤口,已然断气了。

落隐有些不忍,侧头慢慢伸过手去,抹上了那护卫睁开的眼皮。

再往前走,陆续又发现几具护卫的尸首,落隐不禁一阵惋惜和心慌,看来此人十分了得,这些护卫竟都不是他一人之对手。此刻,一旁传来声响。落隐扭头,看见还有一名护卫正满身满脸是血,倚靠着一棵树干坐着,胸口处被扎了好几个血口,正汩汩淌着血。他手里还拽着一块黑色面纱。

落隐赶忙儿扑至他的身旁,扶住此人肩膀,焦急道:“这位大哥,你坚持住,我这就背你回营!”

却不料这护卫开口唤到:“是你啊,落隐。”

落隐一愣,仔细辨认此人沾满血迹的脸,这才认出原来是小黑,此时他已虚弱不堪,嘴唇都在不停颤抖。落隐忙抱住小黑虚弱的身体道:“别怕,小黑,我这就带你回去,你千万挺住。”

小黑却只是有气无力地拨开落隐的手,摇摇头道:“没用的,我身中数刀,皆为要害之处,还没等你走到一半,我便早已血尽而亡。”

“可是,我不能眼看着你这样死去啊,你别担心,我先替你止住血,一定来得及的。”落隐用颤抖的声音说到。

言毕,落隐便抹了抹没忍住的眼泪,立即扯开自己的衣服,要给小黑伤处绑上,好压住血脉。

“落隐......你不恨我么?”小黑道。

落隐不语,只是使劲摇了摇头,然后用力给小黑绑住伤口出血处。

“呵......我以前,总是......总是欺负你,你干嘛......要救我......”

“别说了,小黑,我以前是讨厌你,但毕竟我们也算渔村里一起长大的伙伴,我不能见死不救,扔下你不管。”落隐含泪,强颜笑道:“所以你一定要坚持,活下来,等我找你算账呢。”

小黑却无奈笑道,抬起手将那面纱递给落隐,缓缓才说道:“方才打斗时,我扯下了,此人面纱,是......是个女的。你还是,还是快去禀报督军,来者不善,恐有阴......谋......”

刚说完最后一字,小黑便一口淤血吐出,咽气了。

落隐捏着那面纱,悲伤地看着死去的小黑的脸,只觉得好似有一股巨浪袭来,打在他心上,憋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虽然十多年来同小黑总是互看不顺眼,常常发生口角和打架,无时无刻不恨对方恨得牙痒痒,可是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所以当小黑忽然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落隐却悲痛不已。这种直面死亡带来的沉痛,比上一次在渔村目睹护卫被杀更为强烈,更为喘不过气来。

在林中枯坐了好长一段时间,落隐才情绪稳定,缓缓站起身,他看了看手中这条黑色面纱,收入到怀中,然后一步一步往回营方向走去。

回到营内,已是夜深,守门的护卫见他光着上身颓然走来,身上还沾着血迹,大吃了一惊,赶紧迎住他。

“快叫人赶去那密林里,方才刺客闯入,小黑他们,却死了......”落隐看了那护卫一眼,低沉而缓慢地说道。

说完,他便继续颓然往里走,好似一具稻草人。

骑士左营内院,大厅,烛火通明。

“什么,居然有刺客,竟然敢闯入我这镇南督军大营。”张牧沙听完落隐的话后,一拍桌子,大怒道。

“难道又是暗影骑士不成?”一旁的柳凌空皱眉道。

“这舍生族近来也太狂妄了,先是渔村制造杀戮,现在竟闯入我营杀人。”天怒法师捻着胡须叹气道。

“落隐,方才你说小黑那一队守夜护卫全死了,可知是如何个死状?”柳凌空道 。

落隐抬起头,看着柳凌空等人道:“全为匕刃所杀,要不是被一刃封喉,要不就是被顿插心口。”

“看来此人武功不凡,且极为冷血狠辣,不然若只为脱身,何以都是如此毒恶利落的杀招。”柳凌空皱眉道。

“对了,”落隐从怀中掏出那块黑色面纱,递与柳凌空,道:“这是小黑打斗时扯下的,他说来者是个女的。而且好像他们之前追击这个刺客时,用箭射中了她。”

“女人?”

柳凌空和张牧沙闻言,面面相觑,都一时更为疑惑,似乎更无从判断。倒是天怒法师沉思了片刻道,“速派人明日去梧桐城内各处客栈或医馆打听,看是否有受箭伤的女子,若是外族刺客,受了箭伤,一定暂时走不远,很有可能会在城内先找个安置之处。”

“嗯,法师大人说的有理。明日一早,我便多派些人,去城内四处打听。”张牧沙道。

“事不宜迟,今晚务必调集人马,封锁出入梧桐城的各处关口!”天怒法师道。

落隐从张牧沙处出来后,有些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营房,擦洗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衣裳躺在床上,内心却并不平静,思绪万分,仰望着窗外月色发了一宿的呆,暂且不多赘言。

第二十一章 暗影再现(一)

翌日一早,天色未亮,张牧沙便遣人来到落隐的营房。

落隐还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便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披了衣开门。

“落隐,赶紧穿好衣服,收拾一下,张督头有事安排。”来者开门见山道。

“哦。”落隐这才醒转,赶忙穿好衣服,胡乱洗了把脸,便跟随着来人径直往张牧沙那院里去了。

到得骑士左营内院,张牧沙正坐在大堂正中的桌边喝茶,手边有一封书信和一个包袱。

见落隐进来行礼,张牧沙赶忙儿摆摆手,道:“落隐,今日有一事,需烦你赶回渔村一趟,你也顺便可以回家看看,逗留一日再返城。”

“督头所谓何事?”落隐一脸茫然。

“是关于王进宝,也就是你的同村,小黑,他昨夜追击刺客身故,实乃不幸,还劳你将这封书信连同这点抚恤之资带回给他家人,好好交待且安慰一番。”

落隐没有言语,只是点点头。昨夜一幕又浮现心头。

”我知你多少有些难受,但此营中,也无他人更为合适去送此消息。“张牧沙叹了口气道,又说:”我已叫人备好了马,正在营外,你且赶紧动身吧。“

落隐接过书信和包袱,便告辞了张牧沙,一路出营,马不停蹄地穿过梧桐城,前往东南城门出城。出了城,便是仰天峰,仰天峰过去便是珈蓝峰,珈蓝峰往南行百里就到了海边的珈蓝渔村。

来到城内,落隐果然看见多了许多便衣查探的人,正在各条街巷的酒家客栈里穿梭。这些人都是镇南督军营中的,虽民衣便服,落隐还是认出了他们。及至东南城门口处,十数个守备武士正在严查细问进出城的每一个人。

落隐下马徐行,掏出骑士营的腰牌,正要亮明身份出城,忽然听见身后”哎“的一声呼唤,有人在他肩头轻拍了一下。

扭头一看,落隐发现竟然是那日在城内被自己出手相助的白衣女子,依旧一袭白纱长裙,双瞳剪水,楚楚动人,只不过肩头多了一件青色的包袱。落隐脸红,不敢多看,有些支支吾吾道:“姑,姑娘怎么也在这?”

夜冷烟却落落大方,嫣然一笑,道:“我一人烦闷无聊,正欲出城走走,未想到竟刚好碰到你。你出城所谓何事?我见你牵马,想必是要远行?”

“噢,我得赶回珈蓝渔村一趟,有要事处理。”落隐挠挠头道。

“珈蓝渔村?可是毗邻南黎明海的那个?”

“嗯,正是。”

“这么巧,刚好我也打算去那里,不若,我们一同前往?”

落隐闻言一愣,不禁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夜冷烟,道:“你要独身前往珈蓝渔村?怎么不见你那随身的丫鬟?”

“她这几日受了风寒,我便叫她不要出门,好生休养。我听这城中人说珈蓝渔村风景秀丽,海产丰富,特别是那黄昏时分海上落日格外迷人,便想去走一遭看看。”夜冷烟道。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独自出门的好。况且这梧桐城去往渔村,路途也并不短,你家人可知道。”落隐劝道。

“无妨,我自幼四处行走惯了。我家父这几日忙着在城内采办,也无暇顾及我。”夜冷烟淡然笑道,“这不,刚好遇到了你,我们可以结伴而行,也算有了照应。”

落隐无话可对,只好点点头。随即便向那城门守备武士亮明了腰牌,那守备一看他是骑士护卫营下,便不多言语,开门放行。

夜冷烟也跟着落隐出门,却被守备武士一把拦住:“这位姑娘,且慢。还请移步,打开包袱让我们看看。”

夜冷烟一愣,不知何意,便看了看落隐,落隐笑了笑对她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昨日城中发生命案,有不速之客闯入军营,故而今日各处出城要道都须严加盘问。”

夜冷烟闻言,却俏脸一红,面朝城门守备,有些为难道:“这位大哥,我这行囊里都是些姑娘家的闺中之物,羞于示人,更怎么能叫人随意翻弄呢?”

那守备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却听见落隐此时开口道:“这位大哥,她不过一介弱女子,且是我的旧识,并非什么坏人。”

“那......好吧,看在这位小兄弟的面子上,就不为难你了,你且去吧。”说罢,那守备挥挥手,对后面的人道了句:“放行。”

出得城外,夜冷烟作揖道:“小女子夜冷烟,谢过少侠。上次别离得匆忙,还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叫我落隐就行了,我不过是在那督军营中学点本事,一介莽夫罢了,担不起少侠而字。”落隐忽又腼腆道。

“此去渔村有多少路途?”夜冷烟问。

“约二百里,寻常马车也得走上整整一日。”

“竟如如此之远,那日在茶馆里同那伙计问起,他只说不远,我以为不过是出了城郊便可达,想不到竟需车马......”夜冷烟面露难色。

“不若姑娘上马来罢,我牵着马前行。”落隐道。

“嗯。”夜冷烟点点头,便爬上了马背。

夜冷烟骑在马背之上,落隐在前面牵马而行。

“对了,落隐,你此番前往渔村所谓何事?”夜冷烟问到。

“不瞒姑娘,昨夜我镇南营中闯入了一个厉害的刺客,杀死了几名守夜的护卫,其中一个,乃是我在渔村的发小,故督头遣我赶紧将安抚文书同抚恤银两送回他家人。唉,待我将消息物事带到,想必他父亲悲痛万分。”落隐说罢,叹了口气。

“原来是如此不幸之事,唉......想必你心里也不好过。”夜冷烟心内一惊,未曾想到是这样的事,便也禁不住叹到。

落隐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

如此走了约半个时辰,二人无话。

夜冷烟忽然开口道:“落隐,不若你也上马吧,这样走下去,不知哪天哪时才能赶到呢。”

落隐一愣,回头看了看夜冷烟,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我说认真的呢。”夜冷烟拍了拍马背道:“快上来吧,你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吗,可不能如此拖拖拉拉耽误下去了。”

落隐一想,确实有理,如此走下去,只怕两日才能勉强走到,误了正事可不好。便挠了挠头,有些不自然地脸红道:“那,若姑娘不嫌弃,我便上来了。”

夜冷烟见他那副尴尬神态,忍不住掩嘴而笑,忙道:“我一姑娘都不害臊,你一大老爷们倒害羞了。快上马,赶路要紧。”

落隐点点头,便也翻身上马,坐在夜冷烟身后,双手绕过夜冷烟,仍旧牵着缰绳。

“驾!”落隐喝了一声,一抖缰绳,那马便四蹄飞舞,踏尘而奔,果然是匹好马,跑起来犹如一道疾风。

烈马疾驰,一路难免颠簸,两人免不了身体触碰,加上夜冷烟的长发拂过落隐的面颊,香风阵阵,惹得落隐不时心慌意乱,面红耳赤。夜冷烟罕有骑马的经验,因而受不住这摇晃,几次险些翻身跌落,好在落隐及时用胳膊架住了她。夜冷烟怕摔,心里有了忌惮,便侧身倚在落隐的胸膛上,双手死死抱住落隐的腰。

如此一来,落隐更觉气血上涌,面如火烧,内心怦怦直跳。他也不敢拿眼看夜冷烟,只是绷紧着全身,牢牢抓着缰绳,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行路。他怕自己一旦走神,就会连人带马都摔到草里去。

快马加鞭,奔袭了整整一日,终于在日落时分,二人赶到了珈蓝渔村。

落隐翻身下马,随即伸手去扶夜冷烟助她下马。未料刚扶住夜冷烟的左臂,便只听见夜冷烟一声*,双眉紧蹙。

“怎么了?”落隐疑惑道。

“啊......没事.....”夜冷烟连连摆手,眼神有些闪烁。

“不对,冷烟姑娘,你这手臂受伤了。”落隐这才瞧见夜冷烟左臂纱袖上隐隐渗出些红色血迹。

“唔......”

不等夜冷烟反应过来,落隐已经掀起了她的纱袖,只见她左臂上包扎着两层白纱,此刻已被血渗透,沾染到了纱袖上。

“啊,我这是前两日在客栈时不慎摔倒,不幸被打碎的碗碟碎片割伤了手臂,琉璃帮我上了药,不碍事。”夜冷烟忙说道。

“得重新上药包扎伤口才是,你这白纱已被血沁成这样,若不上药,怕是会恶化。”落隐正色道,“你且随我来,我们这有个很厉害的张医师,什么伤病都能医治,他的药庐就在前边不远。”

那夜冷烟还想推迟,却见落隐一脸坚持,便点点头,随他一路来到张医师张南烛的药庐外。

恰好柳沁儿给柳长生拿药,正从那药庐里出来。抬头忽见落隐同一白衣女子站在药庐前,不禁一愣,随即又是一喜,转瞬又盯着那白衣胜雪的女子疑惑不解。

“落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柳沁儿赶忙上前拉住落隐道。

“是沁儿呀,我刚赶到,受张督头之托,回来送信。”落隐见到沁儿,不免也是一喜。

“你似乎比从前壮实了不少呢。”柳沁儿眯着眼上下打量落隐,继续道:“听我爹说,你天资不凡,仅仅三月就已是一等武士,几十年来还从没有人做到过呢,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这个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呵。”落隐挠挠头,傻笑道。

夜冷烟立在一旁,见他二人言语亲密,只是旁观,面似平湖,也不言语。

“你身旁这位姑娘是?”柳沁儿拿眼打量夜冷烟,朝落隐问到。

“哦,这位是夜冷烟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次方巧出城时偶遇,她恰好也来渔村,便一道顺路而来。”落隐对柳沁儿说完,又转身向夜冷烟道:“冷烟姑娘,这位是柳沁儿。”

夜冷烟便点点头,向着柳沁儿微微一笑,“沁儿姑娘好。”

柳沁儿见她那一笑,好似桃花十里,美不胜收,竟有些看呆了,愣了半晌才回应:“哦好,冷烟姑娘你好。”

“噢,差点忘了,这位姑娘是夜冷烟,她左臂伤口恶化,还须赶紧让张医师给重新上药包扎才行。”落隐这才意识到差点又忘了要事。

说罢,落隐便领着夜冷烟走进了那草药庐,请那张南烛医治伤口。

“落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那镇南督军营中处事么?”张南烛见落隐进来,也不禁一愣,随即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位面相陌生的年轻姑娘,更是疑惑:“这位姑娘是?”

“张叔,详细之事回头说与你知。这位是夜冷烟姑娘,与我一道从那梧桐城而来,只因她左臂有伤,恐伤势恶化,还有劳赶紧看看,医治医治。”落隐忙道。

“哦?”张南烛几分犹疑地瞧了瞧落隐和他身旁这位夜冷烟姑娘,便说道:“那这位姑娘,还请就坐,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夜冷烟看了落隐一眼,便走过去,坐在了张南烛落座的方几一侧,卷起了左臂纱袖,露出那白纱包裹的伤口。

落隐见状,不便妨碍,便先退了出来。未想柳沁儿竟然还在那门外候着。

“咦?沁儿,你怎么还在,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落隐道。

“我等你呐。”沁儿撇嘴道。

“等我做甚?”落隐满脸不解。

柳沁儿闻言,白了落隐一眼,道:“那我走了,不过是想找你说说话罢了,你既无意,那便算了。”说罢,柳沁儿倩身一转,作势就要离去。

落隐忙拉住柳沁儿,道:“沁儿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我.......”

见他那副窘态,柳沁儿忍不住又笑,便故意又激他:“我见你已有美人相伴,我也确实不便多扰,我还是先回罢。”

“哪里,沁儿你可别胡说,那夜冷烟姑娘同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只因半月前她在街上受人骚扰,恰被我撞见替她解了围罢,故而相识,今天不过也是偶遇,恰好她也来此地闲游,才结伴而行,仅此而已。”

“真如此?”

“千真万确!”

“好啦,看你那副脸红脖子粗的傻样,信你就是了。”柳沁儿一笑,用手指戳了戳落隐的脑门儿,说:“对了,你不是奉命回来送信么,究竟所谓何事?”

“小黑......死了。”

“什么?”

“小黑他,昨夜巡夜时被不明刺客所杀,故此张牧沙督头特派我赶回来送信。”

“竟如此不幸......唉,真是世事难料,从小到大,我们也算是一块儿长大,忽然传此噩耗,一时叫人难以接受。”

“是啊,我也觉得难过,过去我同他那些打架的日子,仍旧历历在目。可是昨晚,我亲眼看见他身受重伤,最后在我眼皮子底下咽了气......”

柳沁儿听落隐说罢,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往昔她拉扯分开落隐和小黑打架的画面浮上心头,只觉得心中渐渐难过。见柳沁儿面色凝重,闭唇不语,落隐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你赶紧先去送信吧,别误了正事。这马我先替你牵回我家的后院照料着。”柳沁儿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嗯。”落隐点点头,转身就往村东头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树林和屋舍之间。

不多一会,夜冷烟便出来了。

“沁儿姑娘,怎么就你一人在这,落隐去哪了?”夜冷烟见柳沁儿牵着落隐的那匹马,站在屋外,便问到。

“他赶这送信去了。对了,你这伤势要不要紧?”柳沁儿道。

“不碍事了,这张医师好生了得,也不知用了什么良药,抹上后只觉得一阵清凉,随即也不觉疼痛了。”

“那当然,这张医师可是我们珈蓝族里数一数二的医师,连那镇南督军上次的剑伤,都是找张医师才给治好的。”柳沁儿几分得意地说。

“噢?想不到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难怪。”夜冷烟叹道,继而又说:“方才见你与落隐二人言谈亲密,毫无戒备矜持,想必关系非同一般。”

柳沁儿闻言,脸一红,有些羞赧道:“我同他自幼在这小小村中一道长大,成日里在一处玩耍,他常受村里那帮坏小子们的欺负,我看不过去常替他打抱不平,故此我二人比之其他人,更为亲密。只是他这厮最是淘气,又时常气我恼我,我便不理他,隔几日他倒像没事人一样,照样来找我说话玩耍,叫人哭笑不得。”

“以他如今的身手,怕是再无人敢欺负他了。”夜冷烟脑中浮现出落隐在武试大会那日的表现,不禁脱口而出。

“咦,冷烟姑娘如何知道?”柳沁儿不解道。

夜冷烟自觉失言,忙说:“哦.....我猜测的,方才你不是说他天资不凡,仅仅三月就已是一等武士,还说这珈蓝族里几十年来还从没有人做到过呢,所以我猜测他现在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了,对吧? ”

“想必如此,他如今已经是一等武士,在这村中,估计除了我爹和鹿铁手大叔,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沁儿道。

“人说,英雄出少年,果真如此。”

“对了,冷烟姑娘,你是从何而来,我见你与我年纪也不相上下,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怎敢四处行走?”沁儿道。

“噢,我随我家父经商,常年四处漂泊,喜欢到处走走看看。恰好上月行至梧桐城,家父有要事处理需停留数日,我便周围四处走走。”

“原来如此......可是我们这珈蓝渔村离梧桐城路途也不短呐。我长这么大,我爹还从没敢让我独自一人前往梧桐城过呢。”

“我原本也犹豫不决,恰好在城门口遇到落隐,心想有他相伴,路途必定安心,所以便鼓起勇气来了。”

柳沁儿将信将疑,继续道:“我们这小小渔村,跟那梧桐城比起来,可差远了,不知姑娘是为何而来?”

夜冷烟轻轻一笑,淡然道:“我听人说,南黎明海壮阔绮丽,在珈蓝渔村海边可以看见最美的海上日落和晚霞,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海呢,所以十分憧憬,今日得此机会,便毅然前来了。”

“这海我看了十几年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啊......”柳沁儿撇嘴道。

“你是海边长大的孩子,自然觉得稀松平常。”

“你这样跑出来,你家父不担心么?”

“我是瞒着他出来的,就怕他不肯。过几日回去后,他肯定又要骂我一通了。不过既然都已经偷溜出来了,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说罢,夜冷烟俏皮一笑。

“对了,冷烟姑娘,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村中虽有客栈,但你独身一人恐有不便,不如这几日就住我家吧,咱俩睡一屋刚好做个伴,你也给我讲讲你那些走南闯北的故事。”柳沁儿眨巴眼睛道。

“承蒙沁儿姑娘不嫌弃,我自是求之不得呢。”夜冷烟忙谢到。

她二人年纪一般大小,相谈甚欢,便一路边走边说话,直往那村中柳沁儿家方向去了。

第二十二章 暗影再现(二)

落隐将张牧沙所托之银两和书信交于小黑的爹王麻子,那王麻子一家人哭得响天彻地,悲恸不已。落隐也自觉心里难受,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回到海边自家那间木舍,发现家中无人,那落水寒平日随身之物皆在桌上,却唯不见人影。

落隐饿得饥肠轱辘,将晾晒在屋檐下的鱼干扯了两片来吃,吃了一半后满嘴腥涩咸渴,便扔了鱼干,从灶台里摸了把柴刀,趁着最后一抹天光,上到后山竹林里,找了半晌也只打了只野兔。便只好悻悻然而归,打算在那村外寂静无人的沙滩上架堆湿柴火,用那烟熏烤透了后再吃。

正烤到一半,忽然远处走来两个身影,夜色初降,落隐也看不真切。却远远听见了一串浪花般清脆的笑声。

“瞧,那不正是他嘛。”落隐听见了柳沁儿的声音。

转眼柳沁儿携着夜冷烟,便来到沙滩上,行至落隐身前。

“沁儿姑娘,你可真神,真的猜到他会独自一人躲在这难找的地方吃独食。”夜冷烟笑道。

“我还不了解他,他没处吃饭时,一定会自己去打猎后躲在这生火烧烤。”柳沁儿扬了扬眉眼道。

“哇,烤的什么,好香!”夜冷烟嗅到了那烤野兔的香气,忍不住道。

“打了只兔子,充充饥。”落隐无奈笑道。

“喏,给你,就知道你没吃饭,这是我娘做的咸菜肉包,还热着呢,你赶紧趁热吃。”柳沁儿在落隐身旁蹲下,将怀中捧着的包裹打开,把三只肉包塞到落隐手里。日落前她回家时路过了落隐家的木屋,见屋内一片漆黑,知是落水寒并不在家中。这落水寒一向孤言寡语,没事也甚少主动与村中其他人家来往,自落隐去了那梧桐城镇南督军大营后,他便更少在家内,行踪不定,少有人知。

落隐接过肉包,越发觉得饥饿,便大口往嘴里塞。边吃边嘟囔到:“沁儿你对我真好。”

柳沁儿正昂首瞧着远处墨蓝的大海出神,听到落隐的话,回头又瞧见他这副孤苦无人照顾的模样,不知怎的,心生出好一番可怜来,只觉得眼角儿泛酸,怕眼泪流出来给人瞧见,忙用手指拭了拭眼角 。

那落隐只顾埋头苦吃,没有注意到柳沁儿的神情举动,而一旁的夜冷烟却是默然全看在眼里,她便也在一旁抱膝坐下,静静地看着这两人。

待落隐吃完肉包,那野兔也烤得差不多了,此时火光下,油光熠熠,通身金黄,一股焦香入鼻,勾得馋虫出窝。

“落隐,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这野味闻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夜冷烟不禁称赞道。

“哪里话,我父亲往日里打鱼出海,我时常一人在家,便只好自己去打些野猪野兔之类的,久而久之,便也摸索出了些烧烤的手艺。”落隐道。

说罢,落隐便从那火上取下兔肉,掏出鹿铁手赠他的那柄鱼刃,切下了两只肥厚的兔后腿,分别递给柳沁儿和夜冷烟。二位姑娘接过,都只觉得香气扑鼻,叫人口水直流,便也顾不得那几分矜持,尽兴吃了起来。

落隐见她二人吃的高兴,自然也觉得欢喜自豪,自己便也切了块肉吃了起来。

此时海风阵阵,月朗星稀,涛声浑厚,柳沁儿只觉得少了点什么,便说:“如此良辰美景,怎可没有酒呢?”

“酒?”落隐一愣,随即一拍腿起身,道:“酒我这倒是有,还是宋大叔上回给我爹拿来的好酒。”

片刻后,落隐便从屋中提出一坛子酒来,那酒坛上还扣了三只碗。

“来,难得落隐回来,今日一叙,加上夜冷烟姑娘也是初来乍到,这第一碗,干了。”柳沁儿端着酒,学着往日柳凌空那一辈人的模样道。

“好!”落隐和夜冷烟应声附和,逐一碰碗,三人一饮而尽。

“这酒好辣!”一碗猛然入喉,辣得柳沁儿直咳个不停,满面通红。夜冷烟也好不到哪去,正捂着胸口直喘。独落隐一人没事,瞧着她两个姑娘的窘态,哈哈大笑。

“对了,落隐,你到了那军营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你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厉害?快说与我听听。”柳沁儿平复后,拉着落隐道。

落隐便将自己入营后,是如何被张牧沙所罚,尔后又是如何身负重伤,随后又是如何受到天怒法师指点,以及受迫参与那武试大会等事,都一五一十全娓娓道来。

“想不到你入营短短三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真是叫我倍感惊奇,也为你感到自豪,落水寒大叔若知道你已是一等武士,一定会很欣慰的。”柳沁儿道。

“我还想告诉他呢,可惜回来后他也不在家,这个时候也未回来,也不知是去哪了。”落隐挠挠头,有些失落地说到。

随后,借着酒兴,他们三人便在这徐徐海风吹拂中,开怀畅聊。正聊到兴头上,忽觉海面远处闪过几道荧光,像是电光火石一般。落隐警觉地抬头张望,发觉此刻头顶夜空已是浑沌不清,之前的月色星光,早已倏忽不见。落隐二话不说,也未及向柳沁儿她们解释,便一脚踢翻那篝火,赶紧用沙扑灭。

“走,快藏起来。”落隐压低了嗓子说到。

柳沁儿和夜冷烟虽未回过神来,但见落隐此举动,也明白了七八分,便也立即收声,屏气凝息,赶紧跟随着落隐猫身往黑暗处的几块大礁石堆后藏身。

三人方藏身于礁石之后,那海面上的荧光便倏忽而至。一个黑色的庞大身躯驾着一头巨大的凶兽一般的坐骑,已经踏上了沙滩。那身影纵身跃下,行了几步来到了方才落隐生火烤肉之处,他蹲身拾起烧焦的木炭嗅了嗅,又摸了摸木炭下方的温热沙砾。然后忽地一下立起身来,四处打量搜寻,随即目光落到了几串混乱的浅浅脚印上。

他转向脚印的方向,似乎就要走过来。夜色里,他的面庞混沌不清。

“糟了......这,这是......”落隐趴在礁石后,看到这个黑色身影后,压低了颤抖的嗓音说,“暗影骑士。”

“什么,又是暗影骑士?”躲在一旁的柳沁儿闻言,也吓得不轻,不敢相信道,“你没看错吧?”

落隐伏下身来,靠着礁石挨着柳沁儿坐下,沮丧又紧张地说:“千真万确,就是暗影骑士,他身后还跟着一头霜狼。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火光。”

“怎么办?”

“别慌,他不一定发现了我们,我们躲到浅海里的礁石堆那里去,不要发出声音。”夜冷烟忽然低声道。

落隐和柳沁儿二人一愣,扭头看向夜冷烟,只见夜冷烟面色平静,一点也不似身处险境的弱女子。他二人随即点点头,接着三人便更加压低了身子,借着轰隆的海潮声的掩盖,慢慢在黑暗中向更偏僻隐蔽的礁石深处爬去。

那暗影骑士朝着礁石堆这边看了看,似乎正要前来,忽然他身后亮起一圈白色辉光,那圈子似一人周身大小,片刻后那光圈一闪,随即转瞬即逝,一个身着紫色法袍的身影出现。

“巫妖大人,您怎么来了。”那暗影骑士立马转身,毕恭毕敬道。

“嗯,我在那殿中估摸着你差不多该到此地了,便感知你气息,用斗转星移之法传送至此。”巫妖护法道,“上次你们被绝世高人所袭,更说明这渔村和这南黎明海不寻常,此等不寻常的人物隐居在此,只怕也与那南海所藏之物有关,与故此我打算亲自来瞧瞧。”

黑暗隐蔽处中的三人也目睹了这道白光降临以及白光中现身而来的紫衣人。

柳沁儿心里一阵恐慌,低声道:“此人居然能使用时空转移这种禁术,必然来头大不寻常。”

“嘘,千万别出声。”落隐道。

一旁默认不吱声的夜冷烟却心内暗自一片纳闷:“巫妖这老鬼居然亲自来了,难道这南黎明海一带真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且看看先。”

“劳您大驾了,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暗影骑士恭敬地对巫妖护法道。

“既然有高人在此,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逼他自己现身,哼。”巫妖冷笑道。

“属下不明,如何逼此人现身?”

“我自有办法,你且随我先潜入那渔村之后的珈蓝山。”

“那......”暗影骑士回头看了看那几串沙滩上的脚印,道:“这个要怎么处理?”

那巫妖护法也顺着脚印的方向抬眼看来,目光缓缓落定在落隐他们藏身的几块礁石上。他双目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却只是极为短暂,就连一旁的暗影骑士也未必察觉。他眯眼凝视着那几块礁石,似乎已经洞穿一切,却一语不发。

“不过是蝼蚁罢了,无需费神。”过了片刻,巫妖又淡然撇嘴冷笑道。

说罢,巫妖便抬起左手,指向那茫茫大海,忽地掌心一翻,五指猛然一握,顿时只见那不远处海水翻腾不止,冒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中,很快钻出了一只形容怪异可怖的海妖,来到巫妖面前。那海妖蛇发人面,面似美人双目带水,上身似人,下身似蛇。这海妖手持一柄黛色长弓,那弓也好似一条弯曲的毒蛇,她扭动着蛇尾身躯,行动极为迅捷。

“去吧,杀了那几个蝼蚁。”巫妖对着这召唤出的海妖淡然吩咐道。

“滋.....吓......”那蛇发海妖发出奇怪的声音,似是在回应巫妖的命令,随即一摆尾,便朝着沙滩上脚印的方向迅速游去。

那夜冷烟常年身居黑暗冰原,耳力极为敏锐,此时在嘈杂的海浪声中忽然隐约听见滋滋的细微怪声,心说不对,便悄悄扒着礁石探头张望,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却吓了一跳,浑身都绷紧了起来。她看见那只蛇发海妖正目露凶光地搜寻着海滩,不多时就要到爬行到他们三人的藏身礁石处来了。

“啊?这是......一定是巫妖召唤出来的妖兽,这老鬼惯常使用这召唤远古精怪的把戏。”夜冷烟暗自嗔到。

“落隐,沁儿,我们得赶紧走,此处不能再呆了。”夜冷烟回过身,神色紧张道。

“为何?眼下那暗影骑士和那紫衣人还未走远,我们贸然出去,很可能会被他们发现。”落隐道。

“再不走,只怕立马就得死在这了。”夜冷烟指了指礁石外说,“你看那个海妖。”

落隐听她这么一说,立马起身爬上礁石朝外一瞧,被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海妖的恐怖外形给吓了一跳,却不知怎的,那海妖忽然扭头就朝着落隐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落隐只觉得那目光邪魅至极,好似有人用火把在自己眼珠子前晃了一晃似的,顿时脑胀头昏,手脚也不知为何竟有些疲软。手臂一乏力,落隐便从那礁石上滑坐了下来,一屁股跌坐在海水里。

“怎么了?”柳沁儿问。

“不知道......方才,那海妖看了我一眼,我便浑身乏力,眼冒金星......”落隐有气无力道。

“什么,看了你一眼?那.....”夜冷烟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忙扭头看向礁石外的方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那蛇发海妖已经提着弓,目光狰狞地来到了礁石前,不停发出“滋,吓......”的声音。显然,它已经将他们三人视为了到手的猎物了。所以它并不着急,只是一步一步逼近离它最近的夜冷烟。

“快跑!”夜冷烟忽然听见落隐喊了一声,紧接着自己就被落隐一把给推了出去。

还未回过神的夜冷烟在慌乱中看见,落隐持着一把不足一尺的鱼刃就迎面朝着那蛇发海妖的腹部刺了过去。那海妖来不及躲闪,只是本能地一扭身用那蛇尾相抵。只听见“呲啦”一声,那蛇尾被落隐的鱼刃给划开了一道四五寸长的伤口,紫红色的血直流。

剧烈的疼痛激恼了蛇法海妖,它狂扭着身躯,一尾将落隐扫飞出了老远,嘭地一声撞击在海边岩石上。落隐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一时动弹不得。那海妖猛地凑上脸来,张大嘴朝着落隐嘶吼,鲜红的信子带着黏湿的唾液在空中颤抖,一双可怖的眼珠子里透射着骇人的蓝光。那些蛇发,俨然就是一条条毒蛇,纷纷张开了嘴露出毒牙,也朝着落隐嘶嘶直叫。

落隐抬眼,只与那愤怒目光接触了一瞬,便立即感到筋疲力软,头昏脑涨,越发动弹不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消看一眼这怪物的眼睛,便浑身无力好似瘫痪一般......”落隐心里暗自揣测着。

“落隐,你还好吗?”夜冷烟慌忙喊到。

不及落隐回过神,那海妖已转头抬手,搭箭射向夜冷烟。危急处,柳沁儿一个翻身,箭步冲向夜冷烟,拽了夜冷烟的胳膊就势往沙滩上一滚,这才侥幸躲过了那海妖的一箭。那海妖见状,立马又在手中幻化出一支箭来,那箭矢有如毒蛇之头,毒牙冷冽。那箭朝着柳沁儿后背就飞了过来。柳沁儿伏身在地还未来得及起身躲避,眼见着就要被射中,慌乱中只好闭眼等死,忽地却听见一声乒嘭之响,夜色里飞溅出几道火星儿,再睁眼看时,那蛇箭已被斩断成两段,前段的蛇头跌落在沙地里,蛇口胡乱地开合着。

原来是鹿铁手恰好今夜巡海,行至此无人海滩处,忽远远瞧见一片异动,似有诡异之光,便急忙前来。刚赶到,便见那蛇箭已出,欲取柳沁儿之命,鹿铁手便用尽全力,掷出一道飞刃,直斩那蛇箭于半空。

蛇发海妖惊异万分,扭头四顾,赫然发现鹿铁手已经一个躬身跃至了它的身前。不等它反应,鹿铁手已取两道飞刃,猛地用掌力拍入了海妖的两肋之间。蛇发海妖剧痛万分,痛苦嘶吼着,持铁弓的左臂重重击在鹿铁手的胸口,将鹿铁手震出十步之外。鹿铁手勉力停身,手捂胸口,喉头涌出一口淤血,可见伤势不轻。

那海妖此刻疼痛万分,顾不得众人,只是疯狂扭动身躯,蛇尾在浅滩上乱扫。鹿铁手暗忖:硬碰硬只怕不能力敌,于是先闪身至一旁,扶起瘫坐在岩石下的落隐,赶忙儿撤到远离海妖的沙滩处,同柳沁儿她们会合在一块。

“鹿大叔,多亏你赶到!”柳沁儿爬起身,见是鹿铁手,欣喜道。

“事不宜迟,你们先回村报信,我暂且先来引开这个海妖。”鹿铁手道。

柳沁儿点点头,拉着落隐和夜冷烟转身便欲走。

此刻,那蛇发海妖已忍痛拔除了肋间两柄刀刃,正咬牙切齿地朝鹿铁手看来,两只魅蓝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众人大惊,还未回过神,便见那海妖已经抬手,拔弓就射,嗖嗖嗖嗖四道利箭刹空而出,似四道流火,直指四人而来。

“不好!”鹿铁手暗叫了一声,情急间立即使了个水盾之法,立时就从地底冒出了数道湍急的水流,在四人面前急速蜗旋,仿若四道盾牌,将那利箭给抵飞至了天外。

“你们快走!”鹿铁手喝了一声。

落隐三人忙应声就跑。

跑了几步,落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回头大喊:“鹿大叔,别看它的眼睛!”

“什么?”海浪声中,鹿铁手没听清落隐的言语,却只是收了法门之后,本能地抬眼注视正走过来的对手。

却见那蛇发海妖双目此刻蓝光幽幽,嘴角挂着一丝邪魅,只消看一眼,便好似摄人心魄。

“怎么......怎么回事!”鹿铁手忽然发觉到浑身乏力,竟四体无法受控,肌肉骨骼里好似有万蚁啃噬。想抬脚,脚如缠有千斤石,想伸手,手似缚有百条荆。

“糟了!果然中了那海妖双目的束缚。”一旁的落隐放心不下,其实并未走远,此刻注意到鹿铁手神情身姿,心下一顿,知其有难,忙回头撇下了柳沁儿和夜冷烟两人,独自朝鹿铁手飞奔而去。

但为时已晚,鹿铁手已被那海妖绕身缠住,活似一只被蛇捆住的猎物,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眼见那海妖已经抬起了一只利爪,正欲朝鹿铁手的心窝处掏去。落隐虽已急冲至身前,但还是差了三步,危急之下,落隐心内念头一闪,心随意至,抬手便射出了一道灵犀一指。

这道灵犀一指,力道十分迅猛,目力几乎不可追随。只见夜色里刹那间有红光一闪,一个血洞已赫然贯穿了那蛇发海妖的前额,从那脑后喷薄出一大团粘稠的液体。海妖松开了鹿铁手,随即应声倒地,双目圆睁,却化作了两颗黑石,片刻气息全无,只剩了那一头蛇发还在有气无力地扭动,片刻之后也化为了死寂。

落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满头的冷汗仍在往外冒。

鹿铁手也起身站了起来,拍了拍落隐的肩膀道:“好小子,多亏你救了我一命。想不到你如今竟也有如此能耐了,我倍感欣慰啊。”

“哪里话。”落隐摆摆手道,“这海妖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双目有治人束缚之力,千万不可直视。方才我就是看了它一眼,以至于全身瘫软。”

“怪不得,我与它对视后,竟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鹿铁手道,“你可知道这怪从何而来。”

落隐摇摇头,说,“我也不知,方才我们一直躲在礁石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没多久这怪物就冲了过来。”

“你们为何要躲在此处?”

“因为暗影骑士,”落隐说到这,忙一拍脑袋,道:“对了,一定是那暗影骑士带来的紫衣人所为,方才我们发现有一暗影骑士同一紫衣人从那海上而来,现已不知去向。”

“暗影骑士?紫衣人?!”鹿铁手惊得双目圆睁,下巴都要脱落,“这可不妙,走,我们赶紧通知村长和柳凌空!”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朝村中疾行而去。

第二十三章 暗影再现(三)

待落隐和鹿铁手二人赶至村口,刚要进村前往柳长生家,忽然听见一阵巨大的隆隆之声,随即感到一阵强风从后背袭来,刮得人站立不住,而脚下大地也震颤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落隐勉强立住,犹疑问到,与鹿铁手面面相觑。

话音刚落,落隐仿佛又听到一阵阵涨潮一般的海浪声,忙回头一看,眼前竟是翻滚的海水正汹涌而来。

“这是涨潮?”落隐疑惑不解。

却见鹿铁手眉头紧锁,神情十分紧张,他望着那已经开始没过他俩脚踝的海水,缓缓说到:“只怕不是涨潮,而是海啸要来了。”

“海啸?”

“对。”鹿铁手刚说完,那远处的海浪便似蛟龙出海一般,蓦地腾起老高,跃起约有数丈,随后朝着渔村方向凶猛袭来,其势迅猛无比,一眨眼就已经越过了原来的沙滩一带。

鹿铁手目睹此状,心里一惊,喊了声“快跑!”,便拉起落隐的手,朝着那村外上山的路跑去。

落隐却一把拖住,不肯前往,而是往村中跑去。

“不行,村中老小一百多口人,我要去喊醒大家逃命!”落隐慌乱地大声说,而此刻最先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隔壁家的陆大娘和鱼泡儿。

“来不及了,孩子,再不跑你自己也会死在这海里。”鹿铁手紧随他身后,道。

那海水来势汹汹,紧追在他二人身后,正说着,一个滔天的巨浪打来,将他俩都卷进了暗流汹涌的海水里。落隐被那从天而降的巨浪给打懵,脑袋一阵嗡鸣,淹没在那海中,不辨方向,只觉得上下左右前后皆是一片墨蓝混沌。而那海潮不停翻滚,不论落隐怎么奋力摆动手脚,都无法浮出水面,落隐拼命挣扎,渐渐感到胸腔内已气息不足,巨大的压迫感已经袭来。

忽然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落隐的手臂,将他一把提出了水面背在了背上。落隐慌得呛了一口水,睁开眼瞧见原来是鹿铁手。鹿铁手此时正催动法门,使出了御水之术,在那海面上如梭鱼一般飞跃滑行。 那身后的浪一层高过一层,穷追不舍,好几次都险些将他二次再次卷入其中。

汹涌翻滚的海水很快便席卷了整个渔村,一些靠海岸近、地势低的房屋,已然被湍急的海浪给推成了废墟。鹿铁手背着落隐好不容易一口气爬上了半山腰,歇下来回头一看,发现整个渔村已被淹没在一片汪洋大海里,而那巨浪滔天的海水配合着狂风,正肆虐着整个珈蓝海岸。

“完了!”落隐悲伤地面朝山下渔村跪了下来,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他们一定都死了,死了......”落隐看着那翻滚的大海,兀自呢喃到,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回头对鹿铁手道:“沁儿!铁手大叔,你有没有看到沁儿她们。她们先我们一步回村,应该也发现海啸了才对。”

鹿铁手四下里张望,此时这半山腰静悄悄的,前后都是竹林,不见半点人影,他摇了摇头道:“兴许她们也逃出来了吧,也许在山的那一头。”

“是吗,那我们赶紧去找找。”说罢,落隐便抹了抹眼泪,爬起来往那林间深处走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在一片稀疏的林间开阔处,落隐发现了前方隐隐传来光亮,像是篝火。鹿铁手紧随其后,也注意到了光亮。

“说不定有人。”鹿铁手看着落隐,有些兴奋地道了一句。

“嗯!”落隐也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二人便拨开竹林枝叶,一路小跑,朝那光亮处奔去。

及至跟前,果然是几堆篝火,火旁正影影绰绰围坐了不少人。落隐一眼就看到了离自己最近处的一堆篝火旁,那坐着的正是柳沁儿,而她一旁是夜冷烟。只是那柳沁儿正抱膝而坐,将脸埋在双膝内,不停啜泣着,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正处在巨大的悲痛中。

在那火旁,还有几名年轻的护卫和渔民,想必是今晚在外巡海才逃过一劫。而稍远处一点还燃着三四个火堆旁,每个火堆旁围着十来个人,看来情况并没有落隐预料的那么糟糕,约有六成左右的村民还是逃了出来。看到此情此景,落隐和鹿铁手顿时感到心安了不少,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落隐在人群中看到了柳凌空,他正在几个篝火堆之间来回走动,一面清点着人数一面安抚着众人情绪,而柳沁儿的母亲纳兰氏正在一旁照料几个受伤之人。他也看到了住在村东头的舅舅铭石,还有那村西头的张南烛医师。而村长柳长生的身影,却似乎没有瞧见。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火边默然不语的柳沁儿,立即就明白了些什么。

落隐缓缓走过这些篝火堆,一一打量着这里的每一张面孔,搜索他所熟知的人。所幸的是,在最远处篝火一侧,落隐看到了鱼泡儿他们一家三口,却没有瞧见陆大娘的身影,他不由得心里一沉。而剩余的这些面孔里,他同样没有瞧见父亲落水寒和宋大叔。落隐随即心头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却又不敢去深想,好似一把重锤即将敲击在心上,却又没有落下。

“有没有看见我爹?有没有看见落水寒?”落隐有些慌乱挨个询问。

可是询问了所有人之后,回应他的,都只是无奈地摇头。

柳凌空此时看见了他,感到有几分意外,便问了声:“落隐?你怎么回村里来了?”

“柳叔,是张牧沙督头遣我回来送小黑的丧信。”落隐回道,又赶忙问:“你可看见我爹了?”

柳凌空摇了摇头,眯眼沉思了一瞬,随即又道:“傍晚未至前,我倒是见过他,他跟老宋头正赶着出海,说是要去捕捞一种只会入夜才会出现的鱼。”

“哦。”落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想着,兴许落水寒跟宋大叔还在某片海域上呢。

鹿铁手此时走过来,默然无语地拍了拍落隐的肩膀,拉他在火堆旁坐下,恰好落坐在柳沁儿的身旁。

柳沁儿抬眼看了看落隐,嘴角微微颤动着,两个眼角隐隐沁着泪珠儿。

“落隐,我爷爷他,他......”

“沁儿,你......别太难过了......”落隐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听闻此言,柳沁儿心里却像忽然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一把抱住落隐结实的胳膊嘤嘤地哭了起来。原本蓄藏已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泉也似地流。

落隐不敢乱动,只好坐直了身躯,让柳沁儿靠着。自己一边感受着柳沁儿身体传来的颤抖,一边呆呆地注视面前那堆篝火。而篝火旁,闪烁不定的火光里,另一双冷静眼睛却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此刻在山下,已是汪洋一片。凶猛的巨浪仍在翻滚着,狂风正搅动着整个大海,乌云密布的夜空里,不时几道闪电划过。那海水之色显得诡异而浓重,好似有千万只墨鱼将汁液排在海水里。

“凌空大人,不好了,海里好像有什么怪异之物正浮出来!”突然有一个临山查看的年轻护卫,扭头对柳凌空喊到。

柳凌空赶忙走至山边,举目而寻。众人闻言,也都好奇朝大海处张望。

只见这恶浪滔天的海浪里,出现了两个土丘一样的圆顶,真有什么体型硕大的东西正冒出水面来。柳凌空不禁心头一紧,凝神注视着那海面上的变化。落隐、柳沁儿还有夜冷烟三人,也经不住好奇,伏在山边小树旁,仔细观察着那海面动静。

很快,那些圆顶便行出水面来,竟然是巨大墨绿色身躯的海怪,一共两只,半截身躯已经露出了海面。落隐迷眼细细打量,这海怪身高约有三丈,身围勘比一艘渔船,巨大的额头好似岛型的圆顶,圆顶之下是一对比鹅蛋还要大的眼珠。更为骇人的是,这两只海怪手里还各拎着一只巨大的铁锚,就仿佛是从远古战船上扯下来的一般,那铁锚的尾端还拖着半截铁索。

众人吓的不轻,纷纷往后退缩,蜷抱在一起。那两只海怪正缓缓往岸边踏来,涌上岸的海水虽然淹没了村庄房屋,却淹没不了海怪硕大高耸的身躯。那些漂浮的房屋门窗碎片,便翻滚在两只海怪身边。

“这难道是......潮汐猎人?”柳凌空皱眉思索着。

“不错,正是潮汐猎人!”一旁的鹿铁手神色凝重地点头道。

“潮汐猎人不是那传说居住在大黎明海海心处潮汐岛上的上古妖兽么?据传那潮汐岛所在,距此十万里之遥,从无人见过,只在古籍中有所记载。想不到竟真有此妖兽。”柳凌空大惊失色,有些不可思议道。

“但传说中,那潮汐猎人向来不与人之大陆接触,只因与曙光之神曾有契约。但今日,这妖兽竟跋涉十万里之遥,入侵我珈蓝半岛,究竟是怎么回事?”鹿铁手也疑惑不解道。

“这海啸想必就是潮汐猎人之法,即如此,怕是来者不善了。”柳凌空双眉紧蹙,道。

他紧接着又回头看了看此时幸存的众人里,会功法或拳脚者,也不过十数人而已。这些人中,除去鹿铁手与落隐之外,余者皆为二等以下术士或武士,莫说与这潮汐猎人抗衡,只怕连抵挡那巨大铁锚一击的能耐恐怕都没有。

此刻那两只潮汐猎人,已经迫近山脚站定,只见为首的那只,隔空仰首大吼了一声,顿时山摇地动。吼声过后,那海浪渐息,潮水缓缓退至原本的海岸线以下,夜空乌云也散尽,一轮清冷的皓月高悬在天外。

众人这才目睹了那村庄的狼藉,房屋已倒塌得所剩无几,遍地是散落的家什,还有,那些未逃出生天的村民的尸首。

那潮汐猎人站定在山边,仰望着处在半山腰的柳凌空等人,片刻后忽然高高飞身跃起,离地约有十丈,抡起手中的铁锚,对着那山体就是狠狠一敲。那铁锚砸下,山体剧烈震颤,周围山石纷纷滚落。众人皆跌坐在地,惶恐不已。那潮汐猎人落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交出来!”那潮汐猎人用沙哑地沉的声音喝到。

柳凌空与鹿铁手面面相觑,不知其是何意,众人更是不解,不知这潮汐猎人所要为何物。

“交出来!”潮汐猎人又再次吼到。

等了片刻,见无人吱声,那两只潮汐猎人变得有些不耐烦,一前一后飞身而起,高高抡起铁锚,朝着半山腰猛地砸来。这一次,两道硕大的铁锚重重砸在半山腰众人歇息的林子旁,只觉狂风一阵,土裂山崩,像是地震一般,众人皆被土石所伤。而那落隐、柳沁儿和夜冷烟三人,刚好身在山边处,山体猛然一震,夜冷烟脚下一块巨石恰好脱落,她未及反应,只是惊叫了一声,就随那巨石跌落了下去。

落隐、柳沁儿二人大惊失色,心头一颤。这半山腰处少说也有十四五丈之高,人若跌下去,粉身碎骨。

惊慌中,半空里忽然跃出一个身影,一手抓住了夜冷烟,一手催动法门幻化出了几道粗藤锁在山边一棵千年老树树身上,这才在半空中悬住身形,救了夜冷烟一命。

那身影,原来是鹿铁手。那粗藤束缚之法乃是地门之术中的缠绕之术,正是鹿铁手拿手法门之一,往日里鹿铁手最擅擒拿之术,故此这一招被他命名之曰老藤缠身,若是用在对敌之时,能牢牢捆锁住敌人,任其如何力大无穷,也难以挣断这数根老藤的缠绕。鹿铁手右脚轻点崖壁,纵身一荡,便拉着夜冷烟将她扔回到了山腰的平地上。

落隐赶忙儿接住夜冷烟,扶她立身站定。柳沁儿也是吓出一声冷汗,见夜冷烟平安无事,便赶忙拉过她在一棵老树下坐下。那夜冷烟也是惊魂甫定,正捂着胸口慢慢呼吸吐纳。

却说这鹿铁手光一心救人,没留意到眼下的潮汐猎人已经再次袭来。他刚将夜冷烟送回到山腰之上,自己还悬在半空之际,那潮汐猎人的一记锚击已经打来。他慌忙躲闪,避过这巨铁的致命一击,手用力抓着老藤在空中飘荡,后背不慎撞击在崖壁,疼得他直咬牙。

而那潮汐猎人见状,索性收了锚,巨手一挥,竟迸射出一道激流,直打向鹿铁手。鹿铁手悬在空中,躲闪不过,被这一记激流狠狠击中胸口,仿佛被巨石捶胸,只觉骨碎脏裂,双目发黑。一口淤血猝然喷出。而那潮汐猎人见得手,咧嘴一笑,又接着一记铁锚打来,将那鹿铁手撞得嵌入崖壁里数尺之深,筋骨俱碎。

伤势一重,那法门便也失灵,老藤断裂,鹿铁手丧失了意识,急急地坠落了下去。

“鹿大叔!”落隐伏在崖边,见此惨状,忍不住大声呼叫。一旁的柳沁儿也是惊得满面泪水,伤痛不已。而夜冷烟更是大为震惊,愣愣地呆坐在那,显然没有意料到潮汐猎人竟如此残忍,又惊又气,却又不能暴露身份,气得双拳颤抖。

一旁的柳凌空已经飞身而下,向着那正在坠落的鹿铁手扑去。

柳凌空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抓住鹿铁手,却猝不及防被横空飞来的一锚给阻拦,惊得他收腰一点,双脚踏在那铁锚上,一个空翻撤出老远落地。原来那潮汐猎人知道他要救人,便故意阻挠。这一阻挠,鹿铁手已然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山脚下,不省人事。而那潮汐猎人仍不罢休,用巨手抓起鹿铁手,卡住脖子一拧,只听啪的一声,那鹿铁手便彻底断了气,头颅耷拉在胸口。

“喝!”那为首的潮汐猎人大喝了一声,像是在向众人示威恐吓 ,随后,这个得意的怪兽用力向大海一扔,将已死去的鹿铁手抛入了那茫茫的深海里。

第二十四章 暗影再现(四)

“鹿大叔!”目睹如此惨状,落隐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大喊着,跪在山崖边,双目噙满了泪水。却又无能力,只能愤怒地用双拳敲击地面。他摸出腰间那柄鹿铁手赠他的鱼刃,只觉得心里一阵阵苦涩,那往日鹿铁手教他习武的情景历历在目。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愤怒,爬起来作势就要跃下山崖跟那潮汐猎人拼命。

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给牢牢抓住了胳膊,不得前进半分。落隐惊得一抬头,见竟然是柳凌空。柳凌空已然回到了山腰之上。

“你去了不过是徒然送死,又何必?”柳凌空沉沉叹气道。

“可是我,我!”落隐只觉得胸中积愤难平,却又无法辩驳。

“此怪乃是上古妖兽,功力非凡,你鹿大叔身居一等地门术士多年,功力几近于我,尚且被轻易杀死,又何况是你这点拳脚。”

说完,柳凌空忽然面色一沉,眼神极为凝重,因为他看见那潮汐猎人正攀住山崖往上爬来。

“落隐,沁儿!你们俩带着老弱妇孺,赶紧躲往山林深处。”柳凌空忽然回头命令道,“其他人,随我来!”

言毕,柳凌空就对剩余的年轻护卫们使了一个眼色,带着他们,冲向山崖边,催动法门,朝着那两只潮汐猎人跃身而去。落隐有些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被一旁的柳沁儿拉着,带着一众老弱妇孺赶忙儿往深山里去了。

已经攀爬到一半的潮汐猎人忽然见从天而降数人,个个都杀气腾腾,只好放弃攀爬,陡然将身一纵,落回到那山脚的废墟上,尔后为首的那只将那黑铁铸成的巨锚猝不及防地用力甩出,直击向冲过来的珈蓝武士们。

冲在最前面的柳凌空见势不好,大叫了声:“快闪开。”随即一个燕子翻身,躲过了那巨锚。而一旁两个二等术士却来不及躲闪,被那铁锚击中,撞飞出了老远,五脏六腑俱裂,落地便没了气。

柳凌空见状,一时心惊,趁这潮汐猎人还未收回身形之际,便一咬牙运足了法力,使了一招“蛟龙出海”,刹那间两道巨浪化作的蛟龙,气势汹汹地朝着潮汐猎人撞去。潮汐猎人躲避不及,只得硬吃这两条巨龙,嘭得一声被撞飞出百步之远,跌落在海床浅滩上。怎奈那潮汐猎人皮糙肉厚,虽摔了狠狠一跤,却未伤分毫,但却彻底被激恼。

为首的潮汐猎人爬起来,收回铁锚,怒吼了一声,示意同伴与他一道发起攻击。

此时柳凌空早已经号令众术士列阵四周,齐齐施法,催生出了一个巨大的地门法阵在潮汐猎人站立处。那潮汐猎人见脚下地面忽然迸发出道道蓝色辉光,不知何意,只是怒气大发,双脚一腾,就举着铁锚要杀将过来。刚跑出一步,却见那地下钻出数十道青藤,一眨眼间就缠绕住潮汐猎人的双足,使其绊倒在地,而紧接着,又从地里生发出数百道蛇形树杈,瞬间交织成两个浓密厚实的巨笼,将两只潮汐猎人困在了笼中。

法阵乃集十数人之法力所成,其力量远在一个黑袍法师的力量数倍之上,寻常妖兽根本无法抗衡。

那潮汐猎人抬头看了看这树木生发而成的巨笼,开始疯狂扭动身躯,铆足了力气欲挣断这些树枝和藤蔓。这怪物的力气着实大得惊人,众人倍感吃力,正施法的双手也因潮汐猎人的剧烈扭动而渐渐感动将要控制不住,纷纷颤抖起来。

柳凌空见势不妙,便腾空而起,列于众人之中,“嗨”的一声,落身于那阵法的边缘处,猛地对地一拍,将体内巨大的灵力注入地门之阵中。只见那阵中交织成巨笼的条条藤蔓和树枝猛然膨胀,比先时粗了一倍有余。潮汐猎人受这法力所制,顿时只觉得一股巨力压来,便颓然趴伏在地。

众术士见潮汐猎人倒地,以为得手,纷纷高声叫好。柳凌空见那两只潮汐猎人倒伏在地,半晌没有动弹,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柳凌空缓缓站起身,转身刚想往回走,却听见耳后又传来一阵隐隐的喘息声。他警觉地回头,盯着那伏在巨笼之中的潮汐猎人。

另一头,落隐和柳沁儿已经带着一干村民找到了山林深处一块安身之地,是一处不大的山洞,四周高树掩映,洞口有巨石遮挡。安顿好众人,落隐却起身爬出洞外。

“落隐你去哪?”柳沁儿一把拉住他的衣角问道。

“我得去瞧瞧,不管怎样,我得把鹿大叔的尸身给找回来,好好安葬。”落隐回头,有些黯然神伤道。

柳沁儿知他脾性,便点点头,说:“那你小心。”

落隐应允了一声,便翻身而出。

“我也去,那鹿大叔是因救我而遭毒手,我不可不管。”夜冷烟说着,也爬出了洞外,跟着落隐身影追去。

心绪难平的落隐一路狂奔,穿过山林,只朝着山下海边奔去。夜冷烟顾虑身份暴露,不敢施展身法,只得提着裙摆快步小跑,不多时已被落下老远一段距离。

待落隐奔至海岸边,却见一干护卫们正围立在沙滩上,虽然气喘吁吁,但神情亢奋,看上去似乎很高兴。而不远处得山滩上,是被巨笼捆住的潮汐猎人,那笼中的潮汐猎人似乎已经被制服,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终于制服了这两只怪物了。”落隐见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久后,夜冷烟也赶至海边,来到落隐身旁,弓着腰不停大口喘气,道:“你可慢点,我追不上你。”

“你怎么也来了?”落隐一愣。

“这鹿大叔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死于潮汐猎人之手,如今尸骨未知,我怎能坐视不理?”夜冷烟道。

“嗯,那待我去找条渔船,我们一起去那海里找寻。”落隐点点头。

忽然间,一阵巨响,大地一阵剧烈震动,紧接着一阵巨大的气流席卷而来,将落隐和夜冷烟,还有众人刮倒在地。漫天顿时都是细沙,混混沌沌看不清前路。片刻后,那风沙才散去。此时众人大惊,发现那法阵中的两只巨笼已经被挣破,那为首的潮汐猎人已然立身而起,满脸愤怒,向天仰声嘶吼。

每个人都惊讶不已,同时又疑惑不已,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为何这只妖兽是如何挣脱连红袍法师都无法破解的牢笼而出的。

唯独在风沙中闪身到一处礁石之上的柳凌空看清了发生的一切。原来那声巨响和震动,正是那潮汐猎人使出的终极法门,“毁灭触手”,一瞬间无数墨绿色的章鱼一般的触手轰然冒出,向四处急速冲击,将那地门法阵产生的枝杈藤蔓折了个粉碎。

落隐也一脸惊诧之色,不知所措,同一干术士愣在原地,目光牢牢盯着那暴怒的潮汐猎人。

“快散开!”

听到柳凌空忽然传来的喊声,众人才回过神,只见那两只身躯庞大的潮汐猎人正气势汹汹地挥动着手中巨锚冲了过来。那有力的脚步震得整个海岸大地似乎都在摇晃。众术士惊得忙各自闪身,四散而去。

落隐和夜冷烟二人也赶紧朝着不同方向撒腿就跑,却偏偏那潮汐猎人给盯上了夜冷烟,对她穷追不舍,眼见着没几步就要赶上了。落隐见状,心说不好,赶忙回身朝夜冷烟那头跑去。眼见着那潮汐猎人已经赶上了夜冷烟,夜冷烟甫一回头,刚想闪身躲避,却发现已经为时已晚,那重若千钧的巨锚已经狠狠飞来,近在眼前。危在旦夕之际,落隐一个飞身横扑而来,抱住夜冷烟就地一滚,只差毫厘间,恰好躲过了那巨锚。那巨锚嘭的一声砸在他俩身旁,掀起一阵沙石,气流将他俩掀至老远。

“你没事吧?”落隐赶忙问。

“嗯。”夜冷烟却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落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紧紧抱着夜冷烟,他的手还搂在人家姑娘腰间。他忙松开手,爬起身来。

“谢你又救我一次,不然我只怕已死在那巨锚之下。”夜冷烟道。

那潮汐猎人收回巨锚,紧接着转身,又朝他二人看来。

落隐忙向还伏在沙地上的夜冷烟道了声“继续跑!”,尔后自己跳至潮汐猎人面前,同时摸出腰间鱼刃,朝着面前这怒目圆睁的潮汐猎人就是猛力一掷。那鱼刃朝着潮汐猎人的右目直飞而去,潮汐猎人对这突如其来的飞刃毫无防备,慌乱中急忙扭头,却还是被鱼刃给扎中了右眼上的眉骨,疼得潮汐猎人厉声叫唤。

潮汐猎人中招,不堪其辱,愈加变得愤怒,哪还顾得上夜冷烟,通红的双目里只有落隐的身影,便怪叫了一声,只管追着落隐狠狠杀来。落隐见已成功引开潮汐猎人,便奋力朝海边疾跑。不多时,他却很快被潮汐猎人追上,他听见身后脚步声,慌得扭头看时,那黑色的巨锚已经举在半空,近在咫尺,只待下一刻就直朝着他后脑猛烈袭来。

落隐心内一急,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转身抬臂格挡。只听得“嘣”地巨大一声,隐约之中蓝光一闪,好似两头巨象相撞,巨大的力量搅起海岸边的细沙和海水,一片混沌。那落隐被罩在漫天扬起的沙雾中,身影不明,生死也不明。而那沙雾中,潮汐猎人巨大身躯隐约可见,正直直站立着。

“不好。”柳凌空暗呼了一声,连忙闪身跃了几步,朝那混沌包围处赶去。

夜冷烟方才被推开后便寻了块礁石藏身,一直盯着狂奔的落隐还有那穷追不舍的潮汐猎人,忽见此景,禁不住心内一沉,仿佛有根弦啪的断裂一般,心里不由得格外紧张起来。

待柳凌空跃至那跟前,漫天沙雾渐散,他这才看清景象,不由得一愣。说是一愣,莫不如说是大为一惊。他看见那沙滩上,已然凹陷出了一个巨坑,在那坑的中心,落隐单膝跪倒在地,两只前臂上赫然各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虽然伤口不浅,但从落隐用力支撑在地的姿势上看去,似乎并未伤及臂骨。而那巨坑的边缘,便是那直直站立着的潮汐猎人,此刻正双目圆睁,呆滞地怒视着前方,嘴角汩汩地淌着墨绿色的血液,像是受到了重伤一般,它那只挥锚的右臂还举在半空,手里的巨锚却不见了。

柳凌空下意识地四处搜寻了几眼,发现那黑铁的巨锚早已飞出了十丈之外,正倒插在那远处的浅海里。

等他再回过头来看时,那站得僵直的潮汐猎人浑身沾满了自己的血,忽地轰然倒地,大地也跟着一阵轻微颤动,额上依旧插着那柄鱼刃。半晌之后,再没有半点动静。柳凌空此时端目细瞧,才看清那倒地的潮汐猎人胸口上赫然一片血肉模糊,隐隐散发着几丝烟火之气,仿佛被烈焰灼烧一般。潮汐猎人胸前原本坚硬的一层厚甲硬皮早已被烧得焦黑,连同内里的筋肉和心肺也被烧焦了一大半。如此看来,这妖兽恐怕已然是毙命无疑。

讶异之余,柳凌空立时扭头看向那跪立在沙坑底部的落隐,目光里充满了疑惑和惊诧。

以落隐初升一等武士的资质,就算再有天资,也绝不可能有如此不可思议地力量在瞬间击杀潮汐猎人这等远古凶兽。柳凌空心里顿时疑惑不已,暗道:这落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本武试大会上令人刮目相看,权且只当他有骄人天资罢了,但此刻看来,似乎并非如此简单,莫非他在有意隐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想到此处,柳凌空眉头紧锁,思虑万千,但又一思及这落隐乃他在这村中看着长大,落水寒也不过一介平凡渔夫,他这一猜测在细究之下似乎又显得不大可能。

正思绪不宁中,那一边剩下的那只潮汐猎人见同伴已死,顿时暴怒不堪,悲愤交加,仰天长啸了两声后,便气势汹汹地朝仍旧跪立在沙坑之中的落隐袭来。

落隐在那沙坑中,已然身疲力竭,此刻双臂勉力支撑着身体,浑身正在不停地颤抖着。他一时也想不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那道蓝色光芒依旧停留在他的脑中,而他腹中像是有团熊熊烈焰在燃烧,让他觉得浑身既难受又滚烫,直烧得双目通红,头昏脑涨,比高烧不止还要厉害千百倍。他隐隐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前来,却没有力气抬眼细看,他已经虚弱得只消一阵海风就能将他吹倒在地。

朦胧不清的视线里,他只看见一个巨大的墨绿色身影正冲过来。

第二十五章 暗影再现(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身影突然出现,横在了落隐的身前。只见他双掌合莲,骤然一道漩涡水柱,在那潮汐猎人的脚下如一条冲天巨龙钻地而出,将它搅上了半空,水柱随即消失,那潮汐猎人便从半空直直坠落下来,未及落地,却见那地里又噌地刺出几道粗壮笔直的枝杈,恰好迎着那潮汐猎人后背刺入,最后穿膛而出。这潮汐猎人便被架在这几根倒刺上,不多时便气绝而亡。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了结了这头凶兽,那一旁观望的夜冷烟不禁呆了,她这才看清此人原来是柳凌空。想不到这柳凌空竟有如此了得,原来这就是曙光黑袍法师的能耐,果然不可小觑。夜冷烟心内暗自叹道。

柳凌空这才收了身形,长嘘了一口气,他转身看了看虚弱不堪的落隐,伸手扶起他。落隐努力起身,抬着头朝他挤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多谢柳叔救命之.....”话未说完,落隐忽然脸色大变,变得煞白,双目竟然变得有些惊恐,直直地看着柳凌空身后。

柳凌空立时回头,发现那气绝的潮汐猎人尸体旁,竟从天而降两道身影。海岸边其他护卫目睹这两人忽然降临,也都心内一紧,赫然大惊。

只因他们都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影,身披寒光闪闪的鳞甲,骑着一头巨大的白毛霜狼。

“暗,暗影骑士!”众人惊呼。

而暗影骑士身旁这人,身着紫衣,头披风帽,面目隐藏在月光的阴影下。虽不及暗影骑士高大魁梧,却透出一股更叫人不寒而栗的恐惧之气,明眼人一望便知,此人之恐怖只怕更远在暗影骑士之上。

面对连黑袍法师都难以应对的暗影骑士,舍生族最一流的冷血杀手,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暗暗蓄力,催动体内法门,以便能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

就连如今位列珈蓝黑袍法师之首的柳凌空,也不禁冒出了冷汗。毕竟在此之前多年的战争里,还从未听闻或见过暗影骑士被打败。凡所见识到的,只有一个画面,那便是,同暗影骑士交过手的,都成了暗影骑士寒铁重剑下的死尸。

这暗影骑士环视众人,视线最后却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礁石之后的夜冷烟身上。他忽然从霜狼背上跳下来,拖着长剑缓缓朝夜冷烟走去。落隐见状大惊,作势就要朝夜冷烟跑去,却被柳凌空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半步。

“你冲过去,救不了她,只是死路一条罢了。”柳凌空低声说道。

落隐咬牙颤抖,却也明白柳凌空之意,心内一片慌乱与着急,却也只能默认观望。

却说那夜冷烟倒是神情笃定,淡然自若,面色并不慌乱。她只是紧蹙着眉心,死死盯着这个越走越近的暗影骑士。而她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悄然运起了法门,一只箭矢正在幻化成形。虽然天穹之弓不在手,但凭寒冰之箭,至少也有机会与之一搏。

“参见小郡主!”这暗影骑士行至夜冷烟面前却忽地单膝跪地,垂剑拜道:“不知小郡主亲临,属下护驾来迟,还望恕罪!”

一干珈蓝众人闻言,皆惊诧不已,未曾料到这样白衣飘飘的一介少女,竟然是舍生族的小郡主。

“小郡主,老夫来迟,未曾料到小郡主竟然先老夫一步赶到此地,是在惭愧惭愧。老夫受麒麟郡主之命,前来渔村寻找伤我暗影骑士的神秘高人,想必是小郡主不放心,故此亲自前来,如此亲力亲为,老夫实为感动。得见小郡主安然无恙,老夫也就心安了。”那一旁的紫衣人此时也走上前来,隔了几步之遥,抱拳高声说到。

此言一出,便招致珈蓝众人愤恨目光,众人看向那夜冷烟,纷纷议道:“她居然是舍生族的奸细,一定是她引来的潮汐猎人!”

夜冷烟从那礁石后迈了两步,走上前来,沉着脸冷冷向紫衣人道:“原来是巫妖护法大人,想必这潮汐猎人就是你召唤而来的吧。”

简直是一派胡言,睁眼说瞎话,呵,看这老贼耍什么花样。夜冷烟心里暗自思忖。

“的确如此,你也看到了这小小渔村中藏龙卧虎,老夫不过是担心小主安危,唯恐不能及时赶到,这才匆忙召唤了此远古神兽,以先行一步。”

“哼,护法大人,恐怕你此举不是为了护我周全,而是连我也想杀了吧?”夜冷烟一脸正色,冷冷向巫妖呵斥道,“况且,你即是要寻人,又为何要水淹全村,坑害这一村无辜老弱妇孺?”

“小郡主言重了,拂了我一番好意。你有所不知,这渔村的水,深不见底呐。”那巫妖却是邪魅一笑,乜斜着眼扫了一眼柳凌空等人。

“你这是何意?”夜冷烟不解道。

一旁暗影骑士此时接话道:“不用此法,那人怕是不会现身。”

夜冷烟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只是瞥了暗影骑士一眼,便孤身往外走去。

最为惊诧的莫过于落隐,他瞪大着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夜冷烟,他没有想到自己一路认识并带来渔村的这位少女,竟然是来自舍生族的一场灾祸。更为可恨的是,那些死去的村民,还有为救她而死去的鹿铁手,虽不是夜冷烟所杀,却是因她而死。落隐双拳紧握,浑身因愤怒而发抖。

“你站住!你竟是舍生之人,随我前来渔村,你们究竟有何图谋,你......”落隐手指着夜冷烟,咬着牙愤恨说到,一时气急以至于伤势更重,难以言语。

夜冷烟闻声,蓦地一愣,这才意识到原来落隐等人还在一旁,她迟疑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受伤的落隐。

“不,不,不是这样,落隐你听我说。”夜冷烟声音竟有些颤抖。

“还有什么好说的,上一次暗影骑士潜入珈蓝海域,杀了我村多名护卫,而这一次,你们再次出现,若没有图谋,又怎会跋山涉水来我这小小渔村,若没有图谋,这潮汐猎人为何会出现?还有,这老妖方才所言,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落隐质问到。

“我......”面对落隐的质问,夜冷烟一时语结,不知该如何对答。她受黑麒麟所托探查巫妖背后阴谋一事,决不可泄露。而此刻,眼下所闻所见,于落隐和柳凌空等人看来,确如落隐方才所言,似乎合情合理。况且这舍生族与曙光各族千百年来不共戴天,你死我活,谁又会认为自己同巫妖不是一伙的?说出来只会更叫人笑话罢了。思之及此,夜冷烟便也作罢,只是转过头,一脸冰冷之色看着暗影骑士和巫妖,不再言语。

此时,海岸边的沙滩上,一片静默,除了阵阵海浪声。

那巫妖看着夜冷烟,只是冷笑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来,望着不远处的柳凌空与落隐二人。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这小小渔村里,竟还有如此不凡的高人,只是一招,就杀死了潮汐猎人这等神兽,此地,不简单呐。”巫妖冷冷注视着柳凌空的双目,刻意拉长声调道。

柳凌空并不言语,只是看着这深不可测的舍生族老妖,如今面对暗影骑士和巫妖,他根本毫无胜算,故此不宜轻举妄动。

“看来,上次杀我暗影骑士的高人,便是你咯?” 那暗影骑士此时转过身来,缓缓走向柳凌空道。

“我不明白你所言何事?”柳凌空迎过暗影骑士的目光,淡然道。

“哼,别装了,这村上下,除了你,我看也没有人在你之上了。”那暗影骑士有点不耐烦,随即掀开了右臂护甲,露出一道巨大的伤疤,道:“这道伤痕,我会加倍还你。”

柳凌空一头雾水,不知这暗影骑士所言何事,但心中却猜出七八分,想必是有不凡之人,在上次这暗影骑士逃出渔村前,被人所重伤。他心里暗想,无论如何,这巫妖和暗影骑士此次前来,必定不会轻易罢休,不管这神秘高人是否现身,自己决不能退缩,不然这所村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恐怕都会惨遭毒手。

“暗影队长,你可要多加小心呐。”一旁的巫妖不冷不热道。

“上次是我大意,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近我身来。”那暗影骑士冷笑一声道。

“我并不知你被谁所伤,不过,你们今日杀害我渔村老小,这笔帐不能不算。”说着,柳凌空便目光变得格外凌厉,面色也沉了下来。

“柳叔......”一旁的落隐深知暗影骑士的厉害,不免有些担心,轻轻扯了扯柳凌空衣袖。

“不用担心我,孩子,你先躲到一旁去。”柳凌空安慰道,轻轻推开了落隐,示意他走远。

落隐见状,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便点点头,捂着胸口忍受着剧痛,一瘸一拐步履蹒跚地朝不远处渔村废墟方向走去。夜冷烟见他伤势如此之重,心下不忍,忙走去伸手想要帮扶一把,却不料被落隐一个甩手打开。落隐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朝前方缓缓行去。

这一边,柳凌空已然催动起了全身的灵力,从头到脚正泛着隐隐可见的天蓝光芒,他的眼神已变得沉静和冷冽。面对着这个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冷血杀手,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因为他十分清楚,一旦他败于暗影骑士手下,按照暗影骑士的冷酷,他必然会杀了所有人,不留一个活口,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知道在这个忽然消失的渔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话音未落,那暗影骑士已然跃回霜狼的背上,挥着寒铁重剑就朝柳凌空刺来。

柳凌空见那剑来,不多不闪,等到剑尖近在咫尺之际,才顿时忽地将身一纵,离地二三丈之高,跃出四五丈之远,叫那暗影骑士刺了个空。而旁人还未及看清他的身形,他已在半空嗖嗖两声掷出了两道借助地门岩力幻化而成的、极为迅捷的破甲之刃,直直朝着暗影骑士胸口而去。 那来势之汹,有若闪电。

“哼!”那暗影骑士冷哼一声,似乎不以为然,一扯霜狼,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经来到了柳凌空的头顶,直扑下来。

柳凌空见飞刃落空,忙抬头急看,却见两只毛茸利爪已经疾扑而来,来不及躲闪只好交臂硬挡下这一击。怎料霜狼这一扑,势大力沉,立时就将柳凌空给掀飞至老远。柳凌空翻身落地,脚蹬沙地一路退行了数丈,这才稳住了身形。

而这一头柳凌空身形甫定,那一头暗影骑士的攻势便已眨眼而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恶狠狠的霜狼举着利爪已经朝柳凌空面目袭来,眼见着就要一巴掌扇在柳凌空脸上,柳凌空双腿一磴,猛迎向那利爪,借势用力一跃,立时高高跃起。那暗影骑士却早已料到此招,早已磴身跃离了霜狼之背,手握着重剑只等柳凌空一旦跃起便是一剑利落劈下。

柳凌空已身法极快,却断然没有想到这暗影骑士竟然比他更快,慌忙间忙从掌心射出两道粗藤缠住那重剑。只听“唰”的一声,射出的粗藤在刹那间就被那利剑斩得七零八落。不但如此,那剑尖更是划过了柳凌空的手臂,赫然划开一道一尺来长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柳凌空赶忙一个燕子翻身,急急坠地。那手臂上的鲜血,滴落了一地。

顾不上疼痛,柳凌空趁那暗影骑士得手放松警惕之际,立马甩出两道破甲之刃直插暗影骑士双目而去,那飞刃方一离手,柳凌空便紧跟着身形一动,手心里催生出两道水门涡旋之斩,朝着那暗影骑士急扑而去。

暗影骑士眼疾手快,立时横剑一挡,便撞飞了那两道破甲之刃。剑还未收,暗影骑士便忽见柳凌空已挥动双掌照着自己胸口打来。 嘭嘭两声,两道球形涡旋之斩已击中暗影骑士 ,顿时两道浅蓝色辉光从暗影骑士胸甲处四射而出,只剩了暗影骑士惊讶的面目映衬在那辉光中。

“太好了!”远处观望的珈蓝众人都为之一振,握拳惊呼。

可是,悬在半空的柳凌空却丝毫欣喜不起来。因为他此刻已经看清,那被涡旋之斩击中的,不过是一具留在空中的残像。

“居然这么快,真身在哪?”柳凌空心说,立马扭头上下左右张望。

等他看到暗影骑士真身,却已来不及了,只见一道银光一闪,暗影骑士那狰狞的笑容只是在他侧眼的余光里闪现了一下,一股巨大的疼痛就已经从他腹部传来。暗影骑士的一剑,已经刺穿柳凌空的腹腔。尔后,暗影骑士猛地又一拔剑,顿时血沫飞舞,柳凌空在巨大的疼痛中,重重坠落在地。

“不妙!”落隐心口一紧,看到柳凌空被一剑刺中,暗忖只怕凶多吉少了。

果然,那暗影骑士降下身来,立在倒地的柳凌空身侧,将那寒铁重剑一挥,指在柳凌空的脖颈处。

不远处的夜冷烟见此情景,虽不免为柳凌空感到有些可惜,却还是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目,不忍看暗影骑士动手。以她对暗影骑士的了解,深知这个冷血杀手是决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刚闭上眼,却忽地听见了“叮当”一声,好似刀剑掉落在地的撞击声。她忙睁眼看去,却是一愣,眼前的景象叫她不敢相信。

第二十六章 危机暗生(一)

眼前所见的是,那柄寒铁重剑掉落在暗影队长身后十步开外的沙地,柳凌空依旧捂着方才被刺穿的腹部正咬牙躺在地上,眼神里却是充满了惊讶。眼神更为惊讶的是一旁僵立的暗影队长,不仅是惊讶,还有几分错愕,以至于他那张开的嘴都忘了合上。他保持着方才握剑的姿势,手臂却已是一团焦黑,那不成形的焦肉上缭绕着丝丝青烟,似乎被火炙烤过一番,不住地颤抖着,其实细看之下可见,他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

那是一种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也是一种放弃了骄傲的颤抖。

而不远处的浅滩上,在层层涌上来的海浪里,渐渐走出来一个墨色的身影。

此人一袭深青色的长袍,面目隐在海潮翻滚的暗影里,叫人看不真切。所有人都默然不语,紧张地注视着此人。他仿佛踏浪而来,却又浑身不沾半点水气。更叫人惊讶或感到恐惧的是,他周身环绕着一道道莫可名状的明紫色荧光,那道道荧光不断闪耀,短促而急速地在他周身环绕,不时碰撞不时交织,刺得人眼珠生疼。

他的出现带着一股厚厚的、密集的却又捉摸不着的压迫感。随着他每往前行一步,那种逼仄的压迫感就强烈一分,越发叫人感到透不过气来。

此刻,他已经走上了沙滩,来到了暗影队长的面前。

方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依旧在暗影骑士和柳凌空的脑海里浮现着,当然,也在巫妖的脑海里浮现着。在暗影队长即将挥剑动手的那一刻,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一道蓝紫交加的电光闪过,形似一枚小小的鸡蛋,凭空急速袭来,惊得暗影骑士忙横剑相挡。顿时那剑便被震飞,而暗影骑士的手臂也在那一刹那被灼烧得焦黑。

更为可怕的是,暗影队长又感觉到了那股万蚁噬骨,浑身经脉麻木且无法动弹的痛楚。这种感觉,俨然跟那一晚撤离渔村后被人偷袭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是......是你,你才是那......杀我暗影骑士之人......”暗影队长抑制不住恐慌地嗫嚅道。

这人却并不说话,只是漠然地看着暗影队长。暗影队长这才看清此人,戴着一副白面黑目的面具,其画相似人非人,更叫人不寒而栗。

“你是何人?!”暗影队长提高了嗓门质问到。

那人不语。

暗影队长后退了半步,再次问到:“究竟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依旧不语。

“不管你是谁,我今天都要杀了你,我暗影骑士是不会被打败的!”暗影队长用力吼到,却气喘吁吁,像是在奋力给自己平定恐惧。

说罢,他便突然催动体内灵力,用完好的左手吸回那柄落在不远处的寒铁重剑,然后大喝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面前这神秘人的心口猛刺而去。

然而他所刺中的,只是那一瞬的残影。那人的真身已然停留在了他的背后。

“什么?”暗影队长心里直冒冷汗,心念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闪到我身后去的。”

暗影队长并不罢休,紧接着又回身一扫,而被剑所扫过的,依旧只是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暗影队长心底一慌,赶忙儿四处搜寻,再转身时却赫然发觉此人就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

这次,未等暗影队长出手,那人已结结实实一记拍掌,重重击在暗影骑士的腹部。几道蓝紫色的电光在他掌心一闪,随即如锁链一般包裹了暗影队长的身躯,暗影队长应声倒地,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浑身抽搐不已。电光在他周身闪耀了片刻便熄灭了。

“嘭!”那人掀起一脚,将那半死的暗影队长踢飞了起来,恰好落在相隔数十步的巫妖跟前。

巫妖早已是一头冷汗,心内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他活了千余年了,内心早已同他的妖法一样强大,但面对此人,他还是感到了一丝恐慌。并不全是因为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暗影队长,更因为这个人让他猛然想起了一千年前那场舍生复兴之战,在舍生族即将吞没整个大陆的最后关头,那个头戴斗笠身形高大、从南黎明海上飞来的恐怖身影。

一千年前,那个在曙光大陆即将覆灭之际降临的身影,好似恶魔一般,穿梭战场如风般无息,双手引来天穹里万道雷电,只用了一个黎明,便将十万舍生雄兵全部化为了枯骨,那尸横遍野的战场,一时间仿佛一座巨大的焚烧场,满地只剩烧得焦黑的烂骨和遮天蔽日的浓烟浊气。

“这人是何人,同一千年前那恶魔又是什么关系?”巫妖盯着这青色长袍头戴面具之人,心底却忍不住暗自揣测着。“不,我的生门之法的直觉告诉我,此人不是那个恶魔,那恶魔无身无相,当时我在它身上感觉不出任何生灵之气,但眼前这人却是活生生的人。”

想到此处,巫妖心内的恐惧便少了许多,只要对方还是个有血有肉之人,以他巫妖修炼了千年的生门与死门之法,就必定应付得来。

柳凌空此时忍着疼痛,仰视着身前这来路不明的高人背影,心里一半是转危为安的宽慰,一半是不可思议的揣测。此人身上隐隐透出的气息,让柳凌空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多年前的那个无所畏惧的背影,那个悲壮而无奈的背影。

那个人,曾有力挽狂澜之力,恰如眼前这神秘高人,但却英年早逝于那黑暗冰冷的舍生峡谷里。思之及此,柳凌空忽然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终于出现了。”那巫妖又恢复了先时的傲慢之态,丝毫不惧地开口道:“上一回暗影骑士折戟于此,我只当是意外,今次看来,确非意外,只是没想到这珈蓝半岛的小小渔村里,竟然还潜藏了如此不世出的高手,想必这南海一带,确有玄机啊。”

这青袍之人闻言,忽然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言语,只是迈开步子,朝巫妖走去,掌心里已经汇聚出一团急速旋转的电光。

那巫妖是何等精明老辣之人,早已默念法门,忽地枯手一挥,两道十分巨大且十分骇人的冰霜之气,从天而降,好似两条冰霜巨龙一般的模样。霜气幻化而成的恶龙,掀起层层沙石,咆哮着猛烈袭来,瞬间就将那人吞没在一团巨大的白色霜气里。就在巨龙环绕,霜气开始急速凝结的一瞬,一道紫色闪电忽然冲出,伴随着“啪”的一声,停在了一块礁石之上。

而先时那两条巨龙环绕之处,已然化成了一座巨型的冰山。

那青衣人看了一眼,而后又是“啪”的一声,带着一道长长的紫色电光,闪身到了巫妖的面前。他掌心的电球已然膨胀,越发明亮,只消一招就能置巫妖于死地。

巫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一般。果然,此刻那巨型的冰山嘭的一声碎裂了,从中孵化出一只没皮没肉、只剩一具骨架的冰霜巨龙,比之先前两条巨龙更为庞大了许多。这冰霜巨龙呼啦扇动了两下那枯骨组成的巨翼,一时间天地变色,寒风大作,无数冰渣如同细碎的刀刃一般呼呼刮过,惊得落隐、夜冷烟还有那一干护卫们,纷纷侧身遮脸而避。只见他们的衣服上,脸颊上,手臂上,顿时留下了无数道细碎狭长的伤口,好似被无数飞刃所伤。

而那海岸上,整片沙滩都已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连涌上沙滩的潮水都在瞬间化成了层层冰凌。

众人脸色冻得发青,只觉得天地间,一股莫名的却刺骨异常的寒气袭卷而来。

众人还未回过神,那冰霜巨龙已噌地一下跃上了半空,仰天尖啸了一声,转眼就朝着那渔村的后山那头飞去了。

“若杀了我,这条来自不死深渊的冰霜巨龙,将永远无人能收服。它所到之处,将会冰封一切,生灵化作冰尸。”那巫妖用低沉沙哑声音缓缓道:“不过,你若有办法收服这冰霜巨龙,不妨先杀了我试试。”

那青衣人戴着面具,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只见他一把扼住巫妖的喉咙,将他举离了地面。巫妖那张惨败的面庞,渐渐变得青紫肿胀。但不远处的夜冷烟却似乎看出来,以那来自不死深渊的冰霜巨龙的力量,那青衣人也似乎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在犹豫。

“杀了我罢,看看你有没有办法能救山上那些人,咳咳。”

“你再不去,我敢说,那整座山都将变成冰造的坟墓。”

说着,巫妖朝山那头瞄了一眼。

那冰霜巨龙已经飞到了那山的上空,正盘旋在山林之间四处搜寻着。

“哼!” 那青衣人忽然松开了手,放下了巫妖,开口道:“收了那龙,我且放你们走 。”

巫妖摸了摸自己被勒紫的脖子,咳了两声,阴冷地笑道:“果然识时务。”

说着,那巫妖枯手一挥,那远在山边的冰霜巨龙立时就掉头飞了回来,缓缓盘旋在巫妖和青衣人的头顶。巫妖左手凭空一抬,那躺在沙地上不省人事的暗影骑士队长便被抛到了冰霜巨龙后背宽大的脊柱上,尔后巫妖也跃上了巨龙。

“怎么,小郡主,难道你还要留在此地不成?”立身在冰霜巨龙背上的巫妖低头朝不远处的夜冷烟冷冷道。

夜冷烟抬头看了他一眼,思忖了片刻。又回身看了看倚坐在一旁礁石下的身负重伤的落隐和柳凌空,欲言又止。落隐见她朝自己看来,立马别过头去,脸色阴沉。

身份已经败露,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反倒会身陷囹圄。夜冷烟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也轻身一纵,跃至了那冰霜巨龙的后背,随巫妖一道往北而去。

冰霜巨龙扇动巨翼,缓缓上升,忽地双翼一振,荡起一阵飓风一般的气流,飞速地消失在了墨色的夜空里。

寒冷的气流中,隐隐约约留下巫妖狂傲的声音:“后会有期,下次一定让你们都死在我手里,哈哈哈哈!”

夜色下的海岸,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众人依旧满怀着惊讶和疑惑,注视着巍然屹立在海边的青衣面具人。那人却只是淡然地扫了一眼在海滩上的珈蓝众人,尔后转过身,又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

“前辈!请,请留步。”落隐忽然喊了一声,然后忍着伤势的剧痛,缓缓站了起来,朝前行了两步。

听到声音,那青衣人微微一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落隐一眼。

“感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从何而来,你有恩于我们全村,可否告知名姓?”落隐忙道。

青衣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落隐半晌,尔后便转身,“啪”的一声留下一道长长的电光残影,消失在了遥远的大海深处。

落隐一脸愕然,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立在海风轻拂的海岸上,注视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蓝紫色光影。

让他疑惑的,是他隐约感觉到,这青衣面具人身上,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第二十七章 危机暗生(二)

灾难已过,风波平息。

在张南烛医师的治疗之下,柳凌空和落隐等负伤之人,休养了几日后便伤势痊愈,元气也恢复了八九分。这几日,落隐便也留在柳凌空家中养伤。

损毁的渔村也在大伙儿的齐心合力之下,很快重建。只是规模大不如前,也没了之前热闹繁荣之象,本来就不多的人口,又少了五成。

落隐为此黯然神伤,尤其是邻居陆大娘也死于非命。但庆幸的是,在灾难之夜的翌日黄昏,落水寒和老宋头便驾船回来了。据说,他们那天送一船鲜鱼去东部沿海的凌云城,由于海途遥远,便在那凌云城里留宿了一夜,得幸躲过渔村之难。

落水寒得闻落隐重伤一事,前往柳凌空家中,见到浑身青肿躺在床上的落隐,心里甚是难过和担心。

“如何伤重成这般模样?”落水寒关切问到。

“不碍事的,张医师已替我治疗过,并无大碍,按他配的药服下,休养几日即可痊愈。”

“不过我也听凌空说了,你为了救人,同那海怪以命相搏,你有这份勇气和担当,为父也深感欣慰。”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见那潮汐猎人杀来,无处可躲,只觉得体内一热,忽然眼前一道蓝色气罩出现,尔后那潮汐猎人就撞了上来,五脏六腑好似有千钧之力猛敲了一下,我被震得差点昏死过去,好一会儿才醒转,睁开眼时,却见那怪已倒地死了,后来柳叔说是我体内神力护体,杀死了那潮汐猎人。”

“恩,这倒是奇了,不过我也听说,你进步神速,短短三月已是镇南督军营里的一等武士,你有如此资质和成就,倒是大大在我意料之外。”

“爹,回到军营后,我会更加努力,我要成为月光骑士!”

“什么?”落水寒微微一愣,随即又平复了面容,道:“其实为父并不期望你能出类拔萃或名震一方,只求你学点本事,能安稳度日,也让我老来有个依托便好。”

“爹......”落隐忽然神色凝重地看着落水寒,欲言又止。

“怎么?”

“我想成为月光骑士那样了不起的人物,是因为,只有变得强大,变得无所畏惧,我才能守护渔村老小,才能阻挡暗影骑士,才能叫村里那些人日后不敢嘲弄你,轻视你。”落隐忽然眼角带泪低声道。

落水寒闻言,深深动容,凝视了落隐的面庞许久,尔后却一语不发,只是慈爱地摸了摸落隐的头。

随后几日,落水寒忙于同一村老少修葺房舍,重建家园。落隐则在柳家养伤。柳沁儿心疼落隐,日日来送汤换药,十分周全体贴,令落隐大为感动。两人虽两小无猜,但如今每每柳沁儿叫落隐脱下上衣要给他上药时,落隐越发觉得脸红心跳,倒不是因为让柳沁儿瞧见了他赤膊着上身,而是沁儿略带冰凉的手指在他胸口或后背轻拭时,那细心的动作和温柔的触碰叫落隐浑身酥麻,心里似小鹿乱撞。

又过了两日,落隐已彻底伤愈,打算翌日一早就赶回那梧桐城的镇南大营。柳凌空也需回营操持,便带上落隐,一人一马,天色未明就动身出发了。一路无话,柳凌空策马在前,落隐紧随其后。一直行到日当正午,二人才找了处路旁驿站歇马喝水。

拴好了马后,二人在那阳棚下坐下,柳凌空叫了两盘海物,内有烤鱼烤虾烤螺等,又要了两份清汤面。吃毕过后,柳凌空看了看天,时辰还早,日头正盛,便也不急着出发。只是正襟危坐,瞧着落隐。

落隐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便开口道:“柳叔,你看我做甚?”

“有一事问你,”柳凌空低声道:“那叫夜冷烟的白衣女子,你是如何认识的?”

落隐一愣,回想了下,道:“大概半月前,我同岂若进城购粮,在街市路遇见夜冷烟带着一婢女,当时并不知其是舍生之人,只是见她们两个弱女子受小......受几个流氓滋扰纠缠,我和岂若便出手相助,赶走了那几个流氓,解了围,故此有过一面之缘。再后来,前几日我回渔村送信,出城时恰好又遇见夜冷烟,她说听闻珈蓝渔村风景秀丽正打算前往,故此才结伴回村。”

柳凌空闻言,凝眉沉思。

“都是我不好,居然没察觉她竟然是舍生族的奸细,害我渔村糟此大难,都怪我,如此太大意,轻信了她,害死了多少老小。”说着,落隐面色有些难过起来,心内自责不已。

“你也无需过于内疚,你初入这世间,年少无知,自然识不得真假。”柳凌空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舍生族此举,并非偶然,而是早有谋划,所以即便没有你,那叫夜冷烟的女子还有那巫妖和暗影骑士,一样会来此造孽。”

落隐闻言,仍是低头不语,在他看来,若不是他引夜冷烟前来,也许那巫妖和潮汐猎人也都不会出现了。

“舍生族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几次三番入我渔村,想必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柳凌空忽而沉思道。

“秘密?”落隐不解。

“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何事,但我直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不然他们不会长途跋涉,冒着途经整个曙光联盟腹地的风险前来。”

“哦,听柳叔你这么一说,似乎确实如此。”

“另外还有一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何事?”

“便是那从海上而来的,青衣面具之人。”

说罢,柳凌空眉头锁得更紧,似乎对此事的疑惑更甚。落隐也点点头。

“柳叔,你说此人会不会是我曙光联盟的某个隐世高人?”落隐问。

柳凌空一愣,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是,这个可能性我也曾想过,但在我曙光的苍炎、珈蓝、飞黄、矮人四族中,无任何一族是使用此人的招式和法门,更为不可思议的是,那人行动如闪电,其法门似乎能引雷电之力,这在我曙光四族内,是绝对做不到的。”

“我们所习练的法门里,这水火山石风木之力,皆可引用,为何这雷电之力不可?”落隐一脸茫然不解,问到。

“这水火山石风木之力,之所以可引用,乃因其皆为我曙光大陆之凡力,故能受制于我各族法门。而那雷电之力,属天外之力,不可得也不可控,乃上古传说中神之专属,非凡人可企及。”

落隐闻言,眼睛一亮:“那,此神秘人乃是神的化身?”

柳凌空一愣,觉得落隐此话虽有些不着边际,却似乎又说得通。只是,这传说中的神,千百年来都只是流传在传说之中罢了,并非真有史料可循。况且,这说神论神的人遍地皆有,而真正信以为真者,怕是一个也没有。

但不管怎么说,这青衣面具人,却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神也罢,人也罢,总之一定会有个来历。柳凌空蹙眉细忖了良久。

“神之传言,缥缈不可信,想必此人来历特殊,非我常人可知。既然此人海上来,待我禀明大祭司,去那南黎明海上细查一番便知。”柳凌空道。

二人又休息片刻,便牵马动身上路。暂且不多赘言。

却说那巫妖携着重伤近死的暗影骑士和心情复杂的夜冷烟,回到了舍生峰内。

冰封圣殿内,众人立在冰封王座之下,那黑麒麟独坐在王座之上。四壁烛火灼灼,殿内寂静无声,气氛如同殿外那寒冰刺骨的天气一样,格外阴沉压抑。

王座之下的众人里,除了巫妖和夜冷烟,暗夜牧师也来了。余下还有几位舍生族的高级将领。令夜冷烟颇感意外的是,她在那几位高级将领中看到了恶魔巫师列昂和裂魂者肖无步。

列昂乃是当下舍生族法师之首,暗夜牧师的嫡传弟子,生门法术的集大成者。平日里在那舍生峰的一处岩洞内,一心闭门研习新的法门,除了教授和训练冰霜法师之外,甚少露面。而肖无步则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其所习练的魂穿无影法门,来无影去无踪,加上他生性冷淡闲散,对族内权利之争以及族外复兴大愿,皆毫无兴致。若非有黑麒麟的召唤,根本无人知道他的行踪。

那夜冷烟立在一旁,看着黑麒麟并不好看的脸色,知道今日必将是个艰难的日子,也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的难堪一幕,便索性谁也不看,兀自盯着远处墙角一处烛火。那黑麒麟看看夜冷烟,又看看气势逼人的巫妖,面色十分压抑,却又不好表露。只好也一语不发,静观其变。

“护法大人,应你之请,各重要人等皆已到场,不知你有何事相商?”黑麒麟看了一眼夜冷烟后,面色镇定自若问到。

“禀我主,此事非同小可,只是老夫也不知其中缘由,故特此需要同小郡主澄清一番。”巫妖抬头背手,神情傲慢道:“千百年来,我族同那曙光联盟势同水火,而如今,更是我族复兴之际,前线各处都战火四起,同曙光各族更是势不两立。这个时候,我们的小郡主却悄然出现在那珈蓝族群之中,同他们来往密切,相处甚欢,不知是何意?如此看来,最近几次敌我交锋,明明是我军占上乘之势,但最后都落势而败,不知是否另有玄机呢?”

此话一出,夜冷烟忍不住心头怒火燃烧:这老妖,明明是他擅自阴谋在先,此刻却转换玄机,先发制人,欲诬告我通敌叛族。

“不知护法此言何意?”黑麒麟问。

“我不妨明说,此前几次意料之外的溃败,我一直耿耿于心,百思不得其解,怀疑是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而此番得知小郡主竟私自去往珈蓝领地,同那珈蓝渔村一干人等厮混在一起,令老夫大为惊讶,不得不叫老妇生疑,故而今天想问一问小郡主,你是因何而去?又是如何同那珈蓝黑袍法师等人相熟?!”

此言立即引起殿内众人心中轩然大波,一时间,各人都皱眉沉思,目光在巫妖和夜冷烟之间游走。

“护法此话言重,冷烟那是我亲侄女,一心为我舍生光复计之,又怎么会通敌叛族呢?”黑麒麟立马袒护道。

“老夫也是这样想,小郡主决不是那叛族的奸人,所以才越发不解,夜冷烟为何会出现在那曙光大陆最南端的珈蓝渔村,可否小主坦然交待,也叫大家释怀?”

夜冷烟回过头,冷冷看了巫妖一眼,心想:好一个巫妖,一定是我出现在渔村引起了他的大您,故而才故意用通敌叛族之罪压我,其实却是意欲探我是否知其暗地里的谋举,若我不能给个周全之辞,怕是会从此无法在族中立足,进而更可能牵连姑姑于困境。

见夜冷烟迟疑,巫妖便道:“若小郡主不能给个妥当的交待,怕是难逃奸细嫌疑啊。”

一番话,顿时引起殿内议论纷纷。

“护法大人,您多虑了。”夜冷烟此时忽然转过身,冷言笑道:“此事始末,我原打算查清楚后再公之于众,但既然今天你问起,我说便是。”

“我听闻几月前,我族号称影子杀手的暗影骑士,居然毙命于珈蓝渔村一带,那渔村不过是珈蓝族的边郊,既非重镇又偏远不堪,不知何须我族暗影骑士这样的精锐前往,实在叫我想不通,这是其一。其二是,暗影骑士莫名在执行任务中毙命,如此令人震惊和不可忽视之事,居然无人上报,看来是有人在刻意隐瞒,隐瞒如此大事,其后必有大谋。所以冷烟越想越觉得害怕,为舍生大业计,为我族安危计,我不得已乔装打扮潜入珈蓝渔村,为的就是要查明此疑案。”说完,夜冷烟看了一眼巫妖,又刻意提高了声调问到:“不知,护法大人,以为冷烟此举如何?若是护法大人得知这等诡异之事,想必也会如冷烟一样,务必要探查个清楚彻底,对吧?”

巫妖一愣,脸色沉沉,没有料到夜冷烟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冷静机敏,一下竟倒叫自己无法言答了,更可怕的是,她这话虚实难定,若她真知道自己暗地里的举动,那岂不是黑麒麟也已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必然会处处发难?思之及此,巫妖又兀自冷笑了一番,我堂堂巫妖,又怎么受制于这等不知深浅的小辈。

巫妖呵呵笑道:“小郡主果然是年少英才,一心为我舍生计,老夫深感欣慰。”

“只是有一事,冷烟不明白,还需问问护法大人。”夜冷烟发问。

“小郡主尽管问便是,老夫知无不言。”

“我们都知道,这暗影骑士营人数不多,但乃我族上乘精锐之兵,故其管辖之权一直以来都是由护法大人所掌握,其一兵一卒,训练出行皆由护法大人监管,可数日前有暗影骑士毙命于珈蓝渔村,不知为何巫妖护法大人竟不知情,也未有任何军情上报,如此大事,按规矩,不得隐瞒。不知护法大人做何解释?”

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目光皆看向了一旁神色捉摸不定的巫妖,且看他要如何解释。

第二十八章 危机暗生(三)

“我虽掌管这暗影骑士营,但从不敢擅自行动,更不会隐瞒暗影骑士这等精锐的伤亡事件,若是暗影骑士被杀,这可是要事,我又怎敢私自隐瞒?“巫妖面不改色,接着道:“因此,老夫不知道小郡主是从何处听得暗影骑士命丧珈蓝渔村这等消息。”

“休得狡辩,昨日在那渔村我分明听见你同那暗影队长说,要找出杀死暗影骑士的人。”夜冷烟见巫妖如此信口抵赖,怒道。

“噢?小郡主方才不是说,早就获悉了暗影骑士死亡的消息,这才去渔村探查的,既如此,分明是早有消息来源才是,为何这下又成了昨日在渔村听我所言,你若此等信口雌黄,妄图诬赖于老夫,还请拿出真凭实据来,不然今日,对于此等中伤,老夫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巫妖怒目圆睁,好不骇人。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哼,这还不容易?”夜冷烟冷哼一声,道:“暗影骑士全员不过三十二将,此刻叫那暗影骑士全营立即来圣殿面见我主便是,除了昨天重伤的暗影队长之外,看看是不是一个都不少,若少了一个,还请巫妖大人说个明白。”

黑麒麟看着夜冷烟,嘴角露出极细微一笑,似乎把握十足。随即冷眼看着巫妖,静观他如何收场。

“唔,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巫妖点点头,似乎毫不介意,随即对一护卫传令道:“去,命暗影骑士全营即刻前来圣殿,面见我主,除暗影队长重伤不必前来,其余一个都不能少。”

说到“一个都不能少”几个字时,巫妖特地提高了声调,意在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真切。

不消片刻,暗影骑士们到殿,三十一员一字列阵站开,立在那冰封王座之下。

夜冷烟来回扫了数眼,发现除了未到场的暗影队长之外,确是三十一员,一个都不少。顿时心里有些慌乱无措,心说:姑姑分明告诉我说暗影骑士遭袭丧命于神秘人之手,且在那渔村,暗影队长也如是说,为何今日却一个也没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思毕,夜冷烟抬头,恰好撞上黑麒麟的目光,二人面面相觑,又不好表露出来。

“如何,今日大家都看到了,我暗影骑士营,全员皆在此。不知夜冷烟所言有暗影骑士毙命于珈蓝渔村一事,从何而来?”巫妖道。

夜冷烟半晌不语。

“既如此,方才你所言之事也就纯属子虚乌有,那么,还请小郡主,向各位解释清楚,你在那渔村究竟所为何事,若说不出个一二,今日便要治你一个通敌叛族之罪!”巫妖不急不慢道。

“这......”夜冷烟一时语塞,未曾料事情竟会成这样。她不由得看了座上的黑麒麟一眼,黑麒麟此时也是眼角暗藏焦灼之色,嘴唇紧咬。

“既是如此,巫妖护法私遣暗影骑士潜入珈蓝一事便是空穴来风,也还了巫妖护法一个清白。”一旁的暗夜牧师开口道,“而小郡主,想必是误信了他人谣传,一心为我族担忧,做出了一时冲动之举罢了。”

“牧师说的是,既然是误会,现在清楚了,各位便散了吧。”黑麒麟赶忙儿圆场道。

“我看不是误会这么简单吧?”巫妖并不罢休,随即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目光最后又看向座上的黑麒麟。

他接着道:“既然谣传已破,那么小郡主私自结交珈蓝族,潜藏渔村一事,便着实说不过去。在那珈蓝渔村,小郡主同珈蓝一干人等言语熟络相处甚欢,是不争的事实,我与暗影队长皆有目睹。若你同他们无甚交情,为何面对潮汐猎人,那珈蓝之人会为你拼死相护?”

一语毕,大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低声交头接耳,猜忌的目光不时扫过夜冷烟的面庞。

“我也想问巫妖大人一个问题。“夜冷烟抬头道。

“有何问题?”

“既然我出现在那大陆南端的珈蓝渔村不合时宜,那为何偏偏巫妖大人带着暗影队长也会出现在渔村呢?莫非你也有不可告人之举?还是说你一直在跟踪我而意图不轨?”

巫妖早料到夜冷烟会巧言反击,神色从容道:“我确实是跟踪你,只因有驻守舍生边境的守军前些日子上报,发现有不明者私自出境,进入曙光部族的领地。故此老夫深感不安,才一路追查,想不到跟至渔村才发现,原来这不明者竟是我族尊贵的小郡主,暗夜游侠!”

夜冷烟一时语塞,没想到巫妖居然会用如此直白无耻的回答来诡辩。谁到知道,虽然一直以来名义上出入边境或进入敌方领地,需要各级向上请示,但为了行事或执行任务的方便,历来各头领以上的人物,都已习惯于自由出入。如今巫妖居然拿此名存实亡的规矩为借口,摆明了是早有盘算和应对。

但在明面上,他这番话却是合情合理,叫在场各人也不好辩驳。

再者,若夜冷烟辩驳说自己并非违反规矩,而是受黑麒麟的指派而出,则又恰好着了巫妖的道,将黑麒麟陷入了尴尬和受质疑之境。

夜冷烟何等聪敏,顿时就明白了此话的玄机,便缄默不语。她感到十分窝囊,又无法说出真相,只好强压内心冲动和不满,久久盯着巫妖的眼睛。她看到其中的狡诈,也看到了其中的老辣。自己同巫妖比起来,确实嫩了不少。

“若说不出,即是有不可告人之勾当,我族如今雄图复兴之际,又怎可容忍有人背族通敌,坏了我族大业前程。”巫妖高声向众人说到,又特地看着黑麒麟接着道:“还请我主深明大义,将夜冷烟按叛敌之罪处置。”

“这,此事还有待进一步查明,待查明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黑麒麟道。

“难不成我主想徇私包庇不成?”巫妖质问道 。

“若冷烟真有叛敌之举,我定不会包庇,一定严惩。只不过冷烟乃我亲侄女,一手由我抚养长大,我深知她秉性,对我和对我舍生一族,都是忠心耿耿,决不会有二心。”黑麒麟正色道。

“既然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为何小郡主一言不发?莫不是真有什么秘密,被我老夫说中,以至于哑口无言?”说着,巫妖看向夜冷烟,目光如炬。

“冷烟,我相信你定是清白的,你尽管直说出来便是,又有何惧?”暗夜牧师走到夜冷烟面前道。

暗夜牧师乃是夜冷烟的启蒙之师,又怎会怀疑夜冷烟是那不义之人。

“牧师,我......”夜冷烟欲言又止,她看了黑麒麟一眼,深知此事不能言明,否则便害了黑麒麟,巫妖若知道是黑麒麟派她暗中调查自己,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甚至会公然篡位夺权。

“日后,我定会向各位说明事实,但眼下,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恳请列位大人,能信夜冷烟。”夜冷烟抬起头,向众人道。

“日后?笑话!今日如此重要场合,给你机会,你都不说,如何教我等信你?”巫妖一甩衣袖,随即又向黑麒麟逼问道:“敢问我主,今日之事若没个交待,以后何以服众?”

厅内众人纷纷点头,议论声不止,似都觉得巫妖言之有理。那站在人群一侧的 恶魔巫师列昂和裂魂者肖无步倒是一脸平静之色,一语未发,似信非信地来回看着巫妖和夜冷烟二人。

“黑麒麟,你若狠不下心来,或想寻私包庇,那今日老夫替你处理便是。”巫妖见黑麒麟迟迟不作声,便上前一步道,说着就要挥手喊护卫进来。

“且慢!”黑麒麟忽一拍冰封王座扶手道,“夜冷烟一事,我自有定夺,当然不会徇私。”

黑麒麟看了座下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开口道:“来人,将夜冷烟即刻押下去,封印法门,收监于地牢,待查我派人查明真相,择日公开定罪,一定给我族人一个明白的交待。我黑麒麟决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奸细,也断然不会错杀一个无罪之人。”

语落,黑麒麟咬牙忍痛挥出一道极寒封印之掌,那掌气直透夜冷烟后背而入,瞬间封印住了夜冷烟灵力命门。随即,大厅门外进来四个冰霜护卫,将夜冷烟用铁链束缚之后,押往了那舍生峰底下的幽冥地牢。

黑麒麟咬牙看着面色得意的巫妖,停顿了片刻后,又开头道:“另外,还劳驾列昂和肖无步二位,能受命此事调查之任。”

“此言甚是,列昂与肖无步二人深居简出,多年来不偏不倚,又在我族颇具威信,此事由他二人处置,定能给大家一个公明的结果。”暗夜牧师忙接话附和,怕巫妖又玩出什么新的花招来。

巫妖乜斜了黑麒麟和暗夜牧师二人一人,知道他二人的心事,便冷哼了一声,“人人都知二位在族内公信,那就有劳列昂肖无步二位了!”

说罢,巫妖便一甩衣袖,昂首阔步,带着一干亲信还有那三十一暗影骑士离场而去。

第二十九章 危机暗生(四)

没多久,舍生族暗影骑士潜入珈蓝半岛并杀死了六名护卫一事,以及巫妖召唤抄袭猎人屠杀渔村一事,便传到了梧桐城内。镇南督军营内,上下皆为震惊,将士愤恨不已。

恰逢北方又突然传来了消息,北疆战火四起,舍生族的部分先锋军已经在北疆的军事要地雪松城的外围发起了数次侵扰,隶属于雪松城北部防御要塞的木格镇、外特镇和落马镇三镇已经兵力吃紧,各族大部分平民百姓已经转移到了中部各大城镇里。镇北督军不得已派人急回曙光联盟大本营,苍炎的主城——赤焰城——送回战事告急的消息和请求增援的要求。

赤焰城的苍炎先知知情后,便向各族大城的城主发出来调兵的请求。

此刻镇守梧桐城的白虎将军,也即珈蓝族的月*祭司,便立即召唤步兵营、骑兵营和法师营各营执事入城到镇南督军府相会。

柳凌空身为黑袍法师右营执事,自然在其召唤之列,接到消息后便匆匆入城。彼时柳沁儿已经在家休养了半月有余,恢复得十有八九,在家憋得慌闷,吵闹着一定要随柳凌空一同前往梧桐城,柳凌空拗不过,只好带她一起前来。

到达城内镇南督军府时,已是晌午,柳凌空将车马交与那门前的侍卫看管,亮明了身份,静候了片刻,及至内卫前来引领,便牵着柳沁儿步入门内,直朝着督军府的大堂走去。

穿过大堂前花园时,柳凌空停下脚步对柳沁儿说:“沁儿,大祭司召集各执事,你不便入内,且先在这休息下,等我出来。”

“嗯。”柳沁儿应声道,独自走到那花园中央一处亭子里坐着。

柳凌空入了内堂,看见此时白虎将军已经端坐在正中,其余各营执事皆已到堂,分别坐在下方两侧,唯留了右排紧挨着白虎将军一张椅子空着,不必说,这自然是留给柳凌空的。左侧依次坐着骑士左营督头,法师左营执事,步兵左营督头,右侧依次排开便是法师右营执事,骑士右营督头,步兵右营督头。按理说,骑士右营督头的座次和军中地位应略高于法师右营执事,但只因柳凌空胆识和能力过人,战功赫赫少有人能及,且曾在一次突围战中对骑士右营督头有过救命之恩,因此这骑士右营督头一直以柳凌空为兄,而这军中上下各督头和执事也都对他极为尊重和倾佩。

白虎将军见他来了,也起身相迎,不只因为对柳凌空最为器重,也更因他俩乃珈蓝旧识,比之于他人,两人之间更有一份亲近。

却说柳沁儿哪里能安分地坐下来,能有幸来这赫赫有名的将军府内,满是好奇,自然要到处溜溜瞧瞧。此刻她正趴在花园的门廊处,悄悄地往前方大堂内张望,恰好看见白虎将军正在同她父亲寒暄。只见这白虎将军一身素色的华服,下摆处绣着几片云朵的纹饰,长长的黑发披至腰间,头顶上挽了个云髻,眼若丹凤,双眉如剑,虽面若桃花,却英气逼人。

“想不到白虎将军竟是个女的。”柳沁儿心内不免惊讶,暗自说到,“这镇南大军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都在这了,也不知是何大事发生。”

几句寒暄之后,柳凌空落座。白虎将军环视众人,语调平静地开口道:“近来舍生族逐渐有复苏之迹,一是北方突发战事,几支舍生先锋军来势汹汹,已经攻至北疆要塞雪松城下,而且据前哨的消息,后面还有十几万的舍生大军正在前来,目前我镇北守军伤亡严重,士气低落,联盟首领苍炎先知已经向各城发出了增援请求,二是前些日子有暗影骑士远跨大陆潜入珈蓝半岛,目的尚不明确,但杀害了南部渔村数名护卫。所以今日召各位前来,主要商讨派兵北上增援一事,其次是关于增强整个南部地域的守备一事。不知各位有何看法?”

“大督军,虽说此次南下的舍生先锋大军号称三万,但这镇北督军穆云鹤如今手握的重兵也两万有余,却节节败退,真是无能之至,想那二十多年前我等跟随大督军镇北抗敌,不足一千五百人马,却大败舍生族南下的五千精锐。”骑士左营张督头有些不满道,“这穆云鹤仗着自己是苍炎先知穆震之子,平日里飞扬跋扈,娇纵自负,不把其他人放眼里,这次啊正好挫挫他这娇纵之气,我等不必理他,暂且按兵不动罢。”

“是啊,我军镇守着南部各镇,此乃第一要务,不派兵也是说得过去的。况且还有东西部好几大盟军在我们的北侧。”步兵左营宋督头道。

“不过,话虽如此,但若雪松城一破,我北方防线将迅速崩溃,彼时舍生族的数十万大军将会占领北方各地大肆杀戮,继而大举南下,虎视赤焰城,尤其是那不死老妖黑麒麟的两万冰霜法师和三万恶灵食尸鬼战士,尤为可怖,所到之处尸横遍野,鸟兽灭绝。中部苍炎主城内外虽有十万重甲骑士和五万法师,加上矮人和飞黄两族各三万战士,彼时兴许能奋力抵挡,击退舍生大军,但到那时势必艰难,损伤惨重,且必然祸及百万平民,村镇尽毁。”法师左营执事道。

“嗯,事关重大,方以大局为重。”白虎将军点了点头,又面向柳凌空问到,“凌空,你意见如何?”

“雪松城乃北疆第一要塞,地势险要,四周绵延万里沙漠,此城为舍生族南下入侵曙光大陆的并经之路,若只是保持僵持恐怕只能勉力阻挡舍生先锋军,不是长久之计,从目前来看,对方来势凶猛,战力也在我镇北守军之上。但若能重挫这三万先锋军在此地,斩杀先锋首领,那黑麒麟便不敢轻举妄动,自然收兵退回忘忧山以北,若一旦城破,中部地区地势平坦,四通八达,我曙光联盟各军则难再有险塞可守,只能退守重镇赤焰城,而那赤焰城乃苍炎主城,一旦城破,将大势难救,我联盟各军必然士气尽失,到那时,舍生数十万大军侵吞整个曙光大陆,我们这梧桐城各镇连同珈蓝半岛各村落,也必然沦陷,后果不堪设想。”柳凌空详道。

一语毕,其他各人纷纷议论,唯张督头脸色稍有不悦,缄口沉默着。白虎将军见状,便问:“张督头,我知道你素来对穆云鹤颇有些微词,但此刻大敌当前,事关今后的大势走向和联盟的安危......”

“将军!”张牧沙打断道,“属下只是担心这次告急并非那么简单,穆云鹤一心想压过各大首领,登上先知之位,舍生大军虽来势汹汹,但苍炎先知派给穆云鹤的却也是苍炎的精锐兵力,照理应誓死相抵,为何退守如此之早?只怕是想借此增援之求而将各大督军的力量置于前线同舍生大军厮杀,这样一来,即可保全他自己的实力,又能很大程度地削减其他督军的实力。”

柳凌空看了看张牧沙,又回头看着白虎将军,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你这番担心,我又何曾没有想过,但存亡事大,名利事小,况且我乃联盟四大将军之一,若不增援,岂不是更加招来非议和质疑?”白虎将军缓缓道。

一时众人皆沉默,都望向白虎将军。那将军环视了下众人,用手捋了捋耳边鬓发,继续开口道:“如今派兵增援之事已是必然,我们去了,便要誓死将舍生族抗击在雪松城之北。我决定调一万人马北上,只留法师右营和步兵右营与我留守梧桐城,同时也需有一位能领帅印的大将统领北上之师,不知哪位愿前往?”

“不如让属下去吧,当年镇北抗击舍生入侵,我营同那先锋军首领幽鬼有过数次交手,说起来也算是老相识了,我熟悉他的战法和用兵习惯。”柳凌空起身请命说。

众人见他起身,一致觉得柳凌空确实是最佳人选,但白虎将军却摇了摇头,说:“此次出征就无须凌空前去了,你那法师右营留守城中还另有要事,所以你还需留下来帮我处理处理。最好还是请这四个出征之营的管事来领军的好。”

“将军,既然如此,且让我领兵吧。” 张牧沙起身抱拳道,一脸笃定的神情和气势。

白虎将军看了看其他几位,众人也都是点头默许,无人再起身争领,便一拍座椅扶手道:“好,张督头随我征战多年,经验丰富,有勇有谋,且身为我精锐兵团月光骑士的首领,最是合适不过了,那就由张督头领军,十日内集结出发。”

白虎将军停顿了须臾,又说:“另外半月前南黎明海附近的珈蓝渔村里发生了两起命案,六名二等护卫被杀,据说是舍生族的暗影骑士所为,若果真如此,那此事背后一定有巨大的蹊跷,既然派遣暗影骑士长途跋涉至此,想必不会是为了偷袭个小小渔村,杀几个护卫也解释不通,所以我想,唯一可能就是为了探寻某种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能给舍生族带来巨大的好处,甚至是帮他们实现复兴,只不过恰好暗影骑士遇上了巡海的护卫,所以他们不得不杀人灭口。”

“将军所言甚是,所以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也要摸清到底暗影骑士要找的是什么,若真如将军所言,这找寻之物有复兴舍生族之力,那我们务必要阻止舍生族得逞,不然将是我曙光各族的灾难呐。”步兵右营督头齐林火接话道。

“嗯,这也正是我所想,所以我需要林火和凌空二位留下,一来加强城中和半岛守备,二来着手在黎明海域也开展搜寻,看是否有什么可疑之物。”

事情商议完毕,白虎将军便示意众督头和执事的散了,独留了柳凌空等她一等,说是凌空不像其他几位督头常在这营里,平日难得相见,要邀他一道午间吃个便饭,也叙叙珈蓝旧事。柳凌空应声留下。

第三十章 危机暗生(五)

其他人走后,白虎将军同柳凌空一同步出大堂,走到花园里,正好看见柳沁儿端坐在园中亭子里默然看花,安然恬静,顾盼神离,眉目清秀,着一袭紫色纱裙显得婀娜娉婷。白虎将军见了喜不自禁,一把牵过柳沁儿的手儿,说到:

“想必这就是沁儿丫头了吧?想不到多年不见,我家沁儿已经出落得如此水灵,越发讨人喜爱了。”

“谢将军夸奖,您以前见过我?”柳沁儿有些疑惑,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位女英雄。

“呵呵,将军那是外族人的叫法,我本是珈蓝出身,你还是叫我祭司吧。”

“是,大祭司。”

“我见你时,你还是个两岁不到的娃娃,自然记不得了。”月轮祭司笑说,“掐指算来,你也应该年方十七有余了,真快啊,眨眼十多年过去了,我都快成老人了。”

“祭司您不老,您要换套我这样的纱裙走出去,还不知迷倒多少少年男儿呢!”沁儿俏皮地接话道。

一句话哄得月轮祭司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直说:“瞧这丫头,嘴跟抹了蜜似的,我呀是真老了,若不在这军营里,我充其量就是一个黄脸婆。”

“瞧您说的,那还得了,要不一会儿我陪您出去到那城隍大街里转一转,保准那街上的人都以为您是我亲姐姐。”

“哎哟,真是不得了。“月轮祭司眉开眼笑,转向柳凌空说,“你看你这丫头啊,又漂亮又伶俐,真恨不得把她留下来给我天天作伴,又只怕你这当爹的舍不得呢。”

柳凌空笑了笑,举手作揖回道:“大祭司您见外了,若是您不嫌弃,就叫沁儿跟随着您,有您的教导和关照,我也更加放心,总强过她现在成日里闲在家跟渔村那帮小子游手好闲地胡闹。”

“沁儿,你愿意跟在我左右么?”月轮祭司侧过脸征求柳沁儿的意见,沁儿自然是愿意,连忙点点头。

“当然愿意啦。”沁儿满口答应,一则是因为她对月轮祭司怀有崇拜仰慕之情,二则因为她自小野惯了,巴不得出来多见识见识大千世界,再有就是她前些日子已经得知落隐参军入了骑士左营又横加受伤一事叫她担忧不止,这样一来她也有机会能见上落隐。

月轮祭司轻拍着柳沁儿的手背,拉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太好不过了,我常年在这军营里,苦闷得很,周围也都是些大老爷们,难得有个知心的人儿一起说说话,解解闷,有你陪我,日后可就快活多喽!”

事情商议完毕,白虎将军便示意众督头和执事的散了,独留了柳凌空等她一等,说是凌空不像其他几位督头常在这营里,平日难得相见,要邀他一道午间吃个便饭,也叙叙珈蓝旧事。柳凌空应声留下。

其他人走后,白虎将军同柳凌空一同步出大堂,走到花园里,正好看见柳沁儿端坐在园中亭子里默然看花,安然恬静,顾盼神离,眉目清秀,着一袭紫色纱裙显得婀娜娉婷。白虎将军见了喜不自禁,一把牵过柳沁儿的手儿,说到:

“想必这就是沁儿丫头了吧?想不到多年不见,我家沁儿已经出落得如此水灵,越发讨人喜爱了。”

“谢将军夸奖,您以前见过我?”柳沁儿有些疑惑,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位女英雄。

“呵呵,将军那是外族人的叫法,我本是珈蓝出身,你还是叫我祭司吧。”

“是,大祭司。”

“我见你时,你还是个两岁不到的娃娃,自然记不得了。”月轮祭司笑说,“掐指算来,你也应该年方十七有余了,真快啊,眨眼十多年过去了,我都快成老人了。”

“祭司您不老,您要换套我这样的纱裙走出去,还不知迷倒多少少年男儿呢!”沁儿俏皮地接话道。

一句话哄得月轮祭司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直说:“瞧这丫头,嘴跟抹了蜜似的,我呀是真老了,若不在这军营里,我充其量就是一个黄脸婆。”

“瞧您说的,那还得了,要不一会儿我陪您出去到那城隍大街里转一转,保准那街上的人都以为您是我亲姐姐。”

“哎哟,真是不得了。“月轮祭司眉开眼笑,转向柳凌空说,“你看你这丫头啊,又漂亮又伶俐,真恨不得把她留下来给我天天作伴,又只怕你这当爹的舍不得呢。”

柳凌空笑了笑,举手作揖回道:“大祭司您见外了,若是您不嫌弃,就叫沁儿跟随着您,有您的教导和关照,我也更加放心,总强过她现在成日里闲在家跟渔村那帮小子游手好闲地胡闹。”

“沁儿,你愿意跟在我左右么?”月轮祭司侧过脸征求柳沁儿的意见,沁儿自然是愿意,连忙点点头。

“当然愿意啦。”沁儿满口答应,一则是因为她对月轮祭司怀有崇拜仰慕之情,二则因为她自小野惯了,巴不得出来多见识见识大千世界,再有就是她前些日子已经得知落隐参军入了骑士左营又横加受伤一事叫她担忧不止,这样一来她也有机会能见上落隐。

月轮祭司轻拍着柳沁儿的手背,拉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太好不过了,我常年在这军营里,苦闷得很,周围也都是些大老爷们,难得有个知心的人儿一起说说话,解解闷,有你陪我,日后可就快活多喽!”

一路说话,一路行走,不多时他三人就已经穿过花园来到了督军府里的内庭,月轮祭司即招呼家丁准备午饭,便又带着柳凌空父女俩进到书房歇息说话。进了书房,月轮祭司关上门,请柳凌空落坐,自己则坐在书案之后的椅子里。柳沁儿则自觉地立在侧旁。

这书房格外空旷,除了西面靠墙一立书柜,四周的几件作摆设的器物之外,也别无多余之物。南面一侧开了几扇窗,窗外是一片翡翠的竹林,郁郁葱葱,造就了这一方静谧,也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外面朝房内观望的视线。而环绕那竹林,则是一方人造的精巧小桥流水,几道水流从假山上顺流而下,落在那潭底的青石上,击起一阵阵哗哗水声。

落水寒瞧了窗外一眼,忍不住心里叹道:“好精巧的布局,既未坏了这庭院格局,又恰到好处地遮蔽了房内情形,而那水声则掩盖了房内言语之声,真是妙。”

柳沁儿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很快就被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副圆月状的弯刀给吸引住了。那刀好生奇怪,左右各一柄,形似上弦之月,刃口宽阔明亮,刃背上刻有虎形纹饰。让柳沁儿不解的是,刀柄位于刀身中部,如此一来握刀之势好比握弓。这该如何施展开来,沁儿一边想一边情不自禁地用手比划了起来。

这一比划恰好让月轮祭司给看见,于是问她:“你在做什么?”

“ 哦,回祭司大人,我看到墙上这对刀好生奇怪,正思忖是如何使用,便忍不住比划了起来。”柳沁儿回道。

“原来是这样。”月轮祭司掩嘴笑了笑说,“这副武器不是刀,它唤作珈蓝月刃,乃是我们珈蓝族的上等兵器,能通过我族的天门之术催动,具有释放炫光伤害的能力,被眩光击中者会视线模糊,头晕脑胀,轻则手脚发软行动迟缓,重则四肢麻痹、暂时失去意识。”

“据说这月刃传入我珈蓝族也有一千五百多年了,称得上是曙光大陆少有的神兵利器之一,一直都由每一代珈蓝先知保管,直到五十年前,因为祭司大人的神勇和为曙光大陆立下的汗马功劳,先知特意将这副兵器赠与祭司大人。妙的是,祭司大人正是天门术士出身,与此月刃可以说是天作之合。”柳凌空补充道。

“呀,真是不得了,原来不是凡物,怪不得如此与众不同呢。”柳沁儿感叹到。

“凌空,这北上抗敌之事虽急,但查明暗影骑士潜入珈蓝半岛这事恐怕更为紧要。”月轮祭司侧了侧身,转向柳凌空,神情肃穆地说。

“祭司大人,还请明示。”柳凌空似有不解。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流传甚久的传说,只是时间太长,到了现在,除了老辈的珈蓝人还知道外,你们年轻一辈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又是传说,暗影骑士出现后,家父也曾提过恐怕跟一个传说有关,难道是......”

“嗯,你父亲柳长生当年同我一道出生入死,沙场肩并肩多年,所以他也一定同我猜想的是一样。”月轮祭司道。

柳凌空坐直了身子,迫切问道:“究竟是何传说?”

“且听我道来,沁儿,你也坐吧。”月轮祭司娓娓道来,“大约一千年前,这片曙光大陆上曾爆发了一场灭世的战争,舍生族大举入侵,势不可挡,各族几乎都被杀戮殆尽,只剩了寥寥数百人最后退守在这梧桐城外南边的仰天峰上,彼时的舍生族强大无比,已经侵占了整个大陆,末日来临之时,最后的关头是珈蓝族的上古五叶大神突然降世,以雷电之力击退了舍生族数十万兽兵,拯救了苍生。”

“可是,这跟暗影骑士来南黎明海有什么关系?”沁儿插嘴道。

月轮祭司继续说:“相传五叶大神打败舍生王之时,夺得了一本卷轴,这个卷轴具有起死回生、召唤百万死灵鬼兵的幽冥之力,舍生王见自己的几十万兽兵已经死伤殆尽,便用神秘的血咒开启了卷轴,妄图借用幽冥之力重振旗鼓,并消灭五叶大神。彼时卷轴已经红光大盛,死灵和鬼兵就要复活,五叶大神只好用尽全身的神力封印住卷轴,然后将其带往了位于遥远的南黎明海的深处的五叶神殿,并化身为一块巨大的四象神石,借助神殿本身的力量一起,将卷轴封印,使幽冥之力永远无法复活。”

“那这么说来,舍生族想找的就是这本卷轴了?”柳凌空道。

“想必如此。但千百年来,我珈蓝族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南黎明海边,数百只渔船在远海里航行,但从没有人知道这个五叶神殿在哪里,更没有人找到过四象石,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还很难说。”月轮祭司缓缓说道。

“时间如此久远,随着海水的涨落以及地震变化,有时海岛会沉入海底,若真的存在,会不会已经沉没在深海的海底某处了?”柳凌空思忖道。

“嗯,我也怀疑是这样的。怕是那舍生族的黑麒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冒着巨大风险,派人来寻找。也不知道他们此次找到了没有,若没有则肯定还会继续派人潜入我珈蓝半岛,但若是已经找到,那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月轮祭司不无担忧地说。

“依我之见,他们应该还没有找到,若真是已经得手,幽冥之兵一出,北方疆域早就该尸横遍野溃不成军了,不至于舍生族仍只派出幽鬼带着三万先锋军强攻雪松城。” 柳凌空说到。

月轮祭司点点头,“嗯,确实如此,那既然这样,我需要你赶紧率领能力卓越的法师远赴黎明海上搜寻,如果真有四象神石,我们一定要在舍生族之前找到它。那南黎明海变幻莫测,深海里凶险异常,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留你的原因。”

“明白,明日我便着手此事。”柳凌空回道。

一旁的柳沁儿听完后却已经眉头紧锁,心里暗想,原来那晚看到的暗影骑士居然是为了寻找四象石而来,随即又想起自己同落隐一起找到的那根具有时空转移之力的法杖,似乎也落入了暗影骑士之手,若是他们知道怎么使用那根法杖,偷袭暗杀曙光头领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越想越觉得情势不妙,却又不能吭声,柳沁儿只好一脸苦闷,缄默不语。

第三十一章 北上出征(一)

骑兵左营张督头领了兵符之后,随即派人通告了即将出征的各营将士们,十日后便北上支援抗敌。出征令下达后,营内各房议论纷纷,有人对此表示担忧,但多数将士士气高涨,兴奋不已,这帮曾在沙场上驰骋的战士,已经修养了好些年,此刻已经迫不及待要再次冲上战场一盏雄威。

翌日,军中各处已经开始忙碌着储备粮草,修制装备,以及出征前的诸等事宜。彼时黄昏将至,太阳已经匍匐在地平线上,正缓缓西沉。橙红的霞光渐浓,如一张巨大的幕纱覆盖着营地外有些突兀冷峻的城墙。此刻落隐正当班,职守在西大门的城墙高塔上,同他一起职守的是尤岂若。说起来这入营几月,几番波折后,尤岂若便同落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二人最为年少懵懂,又经常被安排搭档执行职守和操练,所以少年人最是容易交心。

尤岂弱因为名字听起来像“尤其弱”,而常常招营中老兵们的嘲笑和戏弄,又加上他本性随和,众人讥笑耍弄他他也不恼不气,只是陪笑任大家取笑一回。倒是落隐脾气耿直,有些鲁莽,有那么两次实在看不过眼,冲进人群替尤岂若打抱不平,跟一帮子老兵们闹起冲突,拳脚相向。他一个愣头青哪里是一帮在战场摸爬滚打的老将们的对手,结果没三两下就被打趴在地,众人嬉笑而去,只留他鼻青脸肿地躺在沙地里。这来了军营几个月,却已经被揍了八九回了。

每次挨打完之后,尤岂若都一边帮落隐涂抹药膏一边说:“下次别那么冲动了,他们不过是取笑我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都不介意,你又何苦替我招些皮肉之苦。”

“没事,我身板结实,从小就耐揍。”落隐忍着疼痛笑笑,说:“我就是看不得他们欺负你老实,哼,你等着瞧吧,不出半年,我一定会超过他们,把受得这些打都还给他们。”

“其实只是闹着玩而已,再说我也习惯了,你何必那么当真。” 尤岂若有些无奈地安慰道。

此时站在高塔上的落隐默默地望着西边有些像血的残阳,若有所思,掏出铁手大叔送他的那柄短刃在手里把玩着,身后长长的影子映在城墙上,鼻梁上还带着上次被揍留下的淤痕。持枪站在另一侧相聚一丈之远的尤岂弱,则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他朝落隐挥了挥手,喊到:“嗨,落隐,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你紧张么?”

“啊?”落隐有些没回过神来,扭头问到:“你刚说什么?”

“我说,马上要出征了,就要去跟那些舍生族的鬼兵们战斗了,你紧不紧张?”

“我......”落隐脑海里又回想起那夜里目睹到的舍生族暗影骑士对珈蓝护卫的屠杀,心里泛起说不出滋味的涟漪,那种骇人的恐惧感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倒不是说那场杀戮有多么的血腥可怖,只是落隐生平第一次目睹人被杀的过程,加上年纪尚轻,一时很难释怀。过了半晌,他才幽幽地叹道:“有点。”

“我现在一想到我们就要冲上前线,跟那些传说中的鬼兵对抗,我就不由自主地哆嗦,心砰砰跳个不停,这几天我都没睡好。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战场上?”尤岂弱有些紧张道。

“我也不知道呢,”落隐看了对面的尤岂若一眼,说:“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听天由命了。”说到这里,落隐又不禁有些失落和害怕了起来,想到若是自己此去真的战死在北国雪原里,连尸首说不定都会被那些鸟兽吃掉,又想到自己那穷苦老实的爹,从此后更是无人陪伴和照顾了,一时更是觉得悲伤不已,心底泛起一阵阵彷徨,好不难过。正巧他低头看到不远处的沙场上走过一队月光骑士,又忍不住叹惜:若我此时已经是一名月光骑士该多好,这样就可以从容面对沙场,不怕被杀了,甚至还能对抗那夜的暗影骑士,为那些死去的珈蓝护卫复仇了。

看着落隐半晌没吭声了,尤岂若朝他摆摆手道:“不过我听老兵们说,一般都不会让我们这种初等兵士直接面对敌人,我们主要负责防御工事和营地守卫,真正战斗时,我们守在最后一道防线上,随时待命,及时救治伤员。”

“是嘛,若是这样,我倒松了一口气了,像我们这种菜鸟,连老兵都打不过,真的跟舍生鬼兵短兵相接,不消一招就下地府了。”落隐转过头叹了口气道,“我娘死得早,从小我跟我爹相依为命,住在海边的茅屋里,靠出海捕鱼和打捞些海物过日子,我还真的挺怕死的呢,我还舍不得我爹,他是个贫苦的渔夫,也没啥本事,唯一有的就是我这个儿子,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得给他养老呢。”

听到这里,尤岂若也不禁感慨道:“可不是呢,我跟你差不多,只是我没了爹,家中只有一个老娘和一个姐姐,靠着我爹生前攒下的一点积蓄,开了间小酒楼,就图我混出点人样,回家后能为家里照应做主。”

“你爹以前做什么的?”落隐问。

“我爹以前是个铸剑师,也在这镇南督军营下。”

“铸剑师?是什么?”落隐摇摇头,他不懂这个称谓。

尤岂若继续说道:“就是高级铁匠,专门打造兵器的,我爹专司刀剑铸造,所以叫铸剑师,月光骑士们用的寒光剑一大半都出自我爹之手。”

“原来如此,那你爹挺了不起的嘛,我听说月光骑士的寒光剑都是取千年寒铁打造淬炼,剑身极重,而刃如月面一样寒光凛凛,吹毛可断,一般的工匠根本打造不出来。”

“可不是么,我爹算是这梧桐城里数一数二的铸剑工匠了。”

“那你爹是怎么……就走了?”落隐迟疑了下,不想说出那个死字。

“唉……”尤岂若长叹了口气,眼神也略微黯淡了下来,说到:“大概七年前,我突犯恶疾,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奄奄一息,那医馆的大夫说需得去仰天峰上寻一味叫七苦紫的草药,方能医治。我爹便上山攀峰去寻草药,不巧遇上暴雨,山石滑脱,他不幸摔落山崖,就这么去了……所幸白虎将军知道了后,及时派人去采了草药来,我才病愈活了过来,随后她又替我们家厚葬了我爹。”

说罢,尤岂若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你我都是苦命人。”落隐也随着哀叹了起来,随即又说:“既然如此,我俩平日里本就情投意合,况且你无弟我无兄,不如我们就认个兄弟,同生共死,比那一胞生的也不差分毫。你看如何?”

“太好了,我求之不得呢!”

俩人一拍即合,少年心性又最是至纯至真,于是二人一同朝着那绚烂的夕阳,下跪拜了三拜,结誓曰:患难与共、死生共契、不分你我。

尔后起身,落隐便复从怀中摸出那柄短刃,递给尤岂若,道:“既然拜了把子,也得有个信物交换才是,我全身上下也没有个像样的物什,只有这柄渔刃,乃是我村里的铁手大叔赠于我防身的,我就送你罢。”

那尤岂若接过短刃,将刃抽出刀鞘,放在手里端详,却突然面色严肃,像是惊讶不已。

“怎么了?”落隐道。

“这,这”尤岂若赶忙像烫手山芋一般,将那渔刃交还到落隐的手里,连说:“这刀太贵重,我受不起,你务必自己收好。”

“这又是为何?”落隐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加疑惑了。

“你有所不知,这并不是把寻常的短刃,而是用采自于火璃岛的金刚石淬炼打造而成,这种金刚石十分稀有却坚硬异常,用它打造的利器,能削铁如泥,削石如木,不会生锈也不会豁口,乃是兵器里的上等之品,常人有爱好收集刀剑者,都是百金求之。”尤岂若解释道。

“唉,想不到鹿铁手大叔竟然赠我如此宝贵之物。”落隐惊叹道,随即又想起鹿铁手的枉死,忍不住又哀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唉声叹气起来?”

“哦,没,没什么。”

落隐想了想,渔村那场经历还是不要对尤岂若说起的好。再说,也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

“从你这刃上的打磨纹理和刃口的角度来看,这把渔刃至少是经过了百火灼炼千锤打造,方成此物。”尤岂若继续道。

“你怎么只看了两眼,就能知道这兵器的好坏来?”落隐顿时对尤岂若刮目相看,多了几分佩服。

尤岂若撇了撇嘴,道:“我自小跟在我父亲身旁,看他铸剑,好剑坏剑,各色铁石,也看了不知有几千几百了,多少知道一些。”

“不得了,想不到你居然有这等本事。”落隐赞道。

转眼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到了换岗的时分。远处的鼓楼传来阵阵的声响,沉闷而悠远,夜幕掩映下的梧桐城里逐渐亮起了灯火,因为才入夜,依旧人声鼎沸,川流不息。落隐二人下了城墙,回到营房里,盥洗完毕,已经是饿得饥肠轱辘,正打算去后头膳房里找些吃的,不料刚出房门,便迎面撞上督军张牧沙带着两名护卫正走进来,神色肃穆。落隐和尤岂若被唬了一跳,赶紧靠边倚墙站立行礼,叫了声“参见督军!”

张牧沙一只脚跨进营房的门,朝里四下打量了下,发现并没有其他人,便走了进来,在房中央的一方板凳上坐了下来,随即说到:“你们二人,进来。”

他二人赶紧进来,立在张督头的对面,低头不语。督头的两名护卫守在门外,以免有人贸然闯入。张牧沙见他二人如此紧张,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俩坐下来。

第三十二章 北上出征(二)

“明日就是出发之日,我今晚是特意来找你们的。”张牧沙道。

“找我们?”落隐问到,有些不明其意。

“嗯。”张牧沙点点头,“落隐你初来乍到,还未受训出师,不可对敌,况且法师大人曾一再嘱托我要好生照应你,所以此番出征,你就在大帐中,跟随我左右,一来保你平安,二来也随我历练历练。”

落隐一听,喜不自胜,赶紧作揖一拜,回道:“谢谢督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喜为忧,转头看了看尤岂若。

那张督头看在眼里,又继续开头道:“尤岂若,也随我左右。你虽已入伍一年有余,按理说此次出征应该随大营上战场对敌,但我知你不善打斗,你爹曾是我军的一等铸剑师,与我交情也非浅,如今你爹已不在人世,你是我故人之子,岂有送你上战阵冒生死之险的道理。”

听到督头这么说,尤岂若和落隐都明白这是对他俩的特别照顾,且二人都跟在一处,自是高兴,连忙行礼致谢。

“所以你二人,明日一早,就整理好行囊,来我护卫营挂名。”话毕,张牧沙便起身抖了抖那一身青色战袍,踏出门外带着那两名随身护卫走了。

此时的尤岂若兴奋不已,拉着落隐的手道:“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要上战场面对那些可怕的舍生族怪兽了。”方才还忐忑害怕得要死,此时尤岂若已经完全松了一口气。

落隐虽然也高兴,但却又另有几分忧虑。他暗自思忖,自己初入兵营,籍籍无名,虽然无对敌之力,但也轮不上得到如此优待,跟随在鼎鼎大名的月光骑士首领的左右。从张督头所言来看,是受了天奴法师的嘱托,如此看来法师并非只是做个人情安置自己入营而已,而是格外看护自己。这让落隐再次疑惑,自己父亲到底跟天奴法师是什么交情,或者不如说他其实疑惑的是自己父亲一介渔夫,乡野小民,怎会攀得如此人物且交情至深。在落隐的印象里,父亲落水寒老实又木讷,既无深厚家世,也无过人之技,十几年来都生活在渔村里,日子过得清贫,还时常遭受落隐舅舅的嘲讽。

越想越糊涂,更加觉得腹中饥饿,落隐干脆一抹脸,摇了摇头,起身拉起尤岂若跑出营房去找吃食。

此时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二人来到营地东侧的膳房,发现锅里灶里已经空空如也,连块落锅底的锅巴都没有。说来也是,这军营里都是虎狼之辈,饭量一个大似一个,哪里还能有剩。来晚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要不,咱溜出去,进城买些吃的去?”落隐说。

“这,”尤岂若支吾着,“这恐怕不成吧,军营里有规定,入夜后不得擅自出入,若是被抓住了,可是要大棍伺候的呀!”

“咱们小心点,早去早回,不要被发现不就行了嘛!”

“不,不,太危险了,我不去。”

落隐叹了口气,双手叉腰,摇了摇头:“那怎么办,总不能这么饿一晚上吧,我可受不了。”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尤岂若一脸无奈地说。

“唉……我看只怕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两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也不知是天色昏暗还是二人饿得头昏眼花,竟然走错了回自己营房的路,一抬眼发现走到了将军府的附近。院落四周挂着灯火,沿着墙外有两队护卫在来回巡视。 落隐灵光一闪,忽然就心生一计。

“嘿,有了!”落隐突然笑了一声,兴奋地拍了一巴掌尤岂若的后背。

尤岂若本来就饿得乏力,被落隐这一拍,差点没给拍得趴倒在地。“有啥,这么大惊小怪的,拍这么用力,差点我就死你手里了。”

“嘘,你小声点。”说着,落隐就拉着尤岂若猫着腰一溜烟跑到了将军府西侧远离护卫的一处墙根下。“我跟你说,这里面肯定能找到吃的,说不定还有山珍海味。”

“这里面?这里面可是将军府啊,闯进去可是要被当做刺客处死的呀!”尤岂若瞪大了眼睛嗔到。

“我知道,”落隐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不是晚上么,夜色昏暗,我的意思是咱俩翻墙悄悄进去,摸到膳房里,这个时候膳房里肯定没人了,我们手脚快点,找到吃的就赶紧溜。”

“不太好吧……”尤岂若犹豫着。

正犹豫着,忽然一阵咕咕之声传来,二人一愣,原来是来自尤岂若的肚内的轱辘之声。“好吧,死就死,总比做个饿死鬼好。”尤岂若一咬牙,道。

“就是嘛,来,跟我来。”

说着,落隐就率先一个壁虎爬墙,在黑暗的树丛掩映下,翻过了墙头,落在了内院的走廊上。尤岂若紧随其后,也一个翻身跟了进来。他二人猫着腰,将身掩在墙根的阴影里,四肢并用,连滚带爬,一路摸索过去。这将军府内,房间众多,但人却很少,落隐跟尤岂若一连探进了几间房,都没有人,可惜也没有找到食物。

“你说这膳房在哪啊?这里房间跟迷宫似的,我俩都绕了半天了。”尤岂若有点焦急道。

“这,我也不知道呀。”落隐挠了挠脑袋,“再找找,肯定能找到。”

又爬了一阵,他二人忽然闻到一股香气,凝神细嗅,对没错,是食物的香味。这下可把他二人乐得,赶紧顺着墙角站起来,朝香味飘出的这件房溜去。悄悄推开门,房里灯火通明,却无人,正中央的一张圆桌上摆着一盘烧鸡,一碟牛肉,一碟青菜和一些热气腾腾的糕点。这可把落隐和尤岂若高兴坏了,连忙爬上桌,一人撕了一只鸡腿就往嘴里塞,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去抓那盘里糕点。

连着这间房,里面还有一间房,房内的人正在沐浴,听到外间悉悉索索的声响,立马警觉了起来,悄悄起身擦干穿好了衣服,摸上了门后挂着的一柄青钢长剑,摒住呼吸悄无声息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一头,落隐跟尤岂若吃得正欢,完全没有顾及四周是否有人进来。“真是太好吃了,这将军府里的东西果然大不一样,比往日里我们吃的那些糙饭可美味多了。”尤岂若塞了满嘴道。

“嗯,嗯,快吃,吃了赶紧走。”落隐头也不抬地说。

“对了,我们等会一走,这满桌的狼藉,摆明了就是有贼进来过了嘛,岂不是会惊动那些护卫和将军?”尤岂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

“那就只当是小贼来过了呗!”落隐狡黠地一笑,“反正没人发现,我们明天就北上出发了,更没人找得到了。”

“唔,说得也是!吃完赶紧溜。”尤岂若附和到。

正说话间,忽然二人听到背后一声厉喝:“哼!小贼,还想溜?把手脚留下!”

这一下把二人唬得不轻,连忙翻身起来,抓起桌边的木凳。抬眼间,只看见面前一位紫衣少女,怒目圆睁,正挥着一柄长剑朝他二人急急砍来。落隐赶忙用木凳一挡,只听得哐的一声,剑身已经劈入木凳一半之深,此时正卡在里面。落隐同这少女僵持着。

这一剑把他二人吓得不轻。喘气之余,只见尤岂若眼睛盯着那剑道:“好剑,乃是用入炉五次提炼出的至纯青钢,百锤打造而成,锋利异常,吹发可断。”

“你居然还有心情研究这剑,还不快闪?”落隐啐道。

“哦!”尤岂若闻言,赶忙一个翻身,从那桌底下滚了过去,钻到了屋内另一侧。

“岂若,你先走!我自会脱身。”落隐喊了一声,同时还举着手里的木凳,死死卡住那少女的长剑。

“那你小心。”尤岂若道,连忙翻身从窗口跳了出去,跑了。

那少女见已经跑了一个,哪里肯罢休,喝了一声“我看你怎么脱身!”,说罢一吸气倏地一下抽出长剑,又是一剑劈下。落隐再次举起木凳格挡,可惜这次少女力道更为犀利,木凳瞬间被劈成了两截。落隐顿时傻了眼,急得往后躬身一滚,滚到了墙角,却发现退无可退。可眼前的剑紧跟着又来了,这次是照脸砍来。

落隐哪里是对手,本就做贼心虚,看到这汹汹气势,连忙蹲下捂头大喊:“女侠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了!别杀我!别杀我!”

说完心里就默念着,完了完了,要命丧于此了。可是忽然间就没了动静。落隐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睁开眼往上看。这一看,却发现那紫衣少女已经收了剑,立在咫尺之遥,正捂着嘴不出声地笑个不停。

“哎呀,怎么是你呀,沁儿!”落隐备感意外,却又喜出望外。

“不能是我么?”柳沁儿撇了撇嘴,笑道:“幸亏是我呢,不然你现在已经是剑下鬼了。”

“万幸万幸,真是吓死我了,哎哟我的姑奶奶哟,幸亏是你,幸亏是你,不然我真死了。”落隐拉过一张木凳坐下,气喘吁吁地说。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军营里的规矩么?”柳沁儿收了笑脸,责备道,“这擅闯将军府可是刺客行为,被拿住了要杀头的。”

“我们饿得受不了,到处找吃的,这才冒险潜入将军府的。”落隐答到。

“那也不能胡闹呀!这不比在村里,军营里军规森严,由不得你肆意胡来。既到了这里,就收敛下你那顽皮心性,好好学些本事,也不费你爹一片苦心。”柳沁儿道。

“哦,明白了。”落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回答说。

柳沁儿也在一旁坐下,这才仔细打量了下略显狼狈的落隐。只见他灰头土脸,嘴角还残留了偷吃后的残渣和油腻,穿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短褂,也不知是原本的白衣染灰了,还是原本的灰衣洗白了,裤子已经破旧不堪,一条腿的膝盖处还有一个破洞。柳沁儿又是想笑,又心生可怜,知道他想必是囊中羞涩,舍不得添置两件新衣裳。于是从腰间摸出一个天青色的钱袋,一把拉过落隐的手,拍在他手里。

落隐吃了一惊,连忙把钱袋给推了回去,直说“这是做什么!”

“你拿着,去买两身新衣新鞋。”

“不用,不用。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再说在这军营里,平日里都穿兵服,用不着再买新的。”

“你拿不拿,不拿我可就生气了,再也不见你了。”柳沁儿脸一沉,嗔道。

“这……”落隐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愁得只挠脑袋,又怕沁儿真的会不再理他,又不好意思接受她的馈赠。

沁儿见他这般模样,转怒为喜,扑哧一笑,顺势又抓过他的手,一把仍把那钱袋塞到落隐手里,说:“好啦,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既然出来了,总不能太窝囊让人取笑不是?再说了,大丈夫是谋大事的,难道还拘这点儿小节?你再推辞,岂不是叫我一个姑娘家面上更过不去了?”

落隐蹙眉想了想,好像也是,只好接了过来。端在手里看了看,好精致的一个钱袋,上面绣了柳叶垂绦,一股少女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落隐竟有些脸红,怕被柳沁儿看见又笑话,赶紧收在怀中。

“对了,沁儿,你怎么在这?”落隐问。

“我随我爹前来拜见大祭司,祭司留我伴她左右,我也巴不得出来见见世面,便留下来啦。以后,我就长住在这将军里了。”柳沁儿答到。

“那可太好了,以后又能时时相见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屋外一阵喧哗,像是出了什么事情,赶忙起身出门,在走廊上就远远看见将军府院墙的侧门外,火光明亮,人声熙攘。柳沁儿和落隐赶至门外,只见六七个护卫围成一个圈,其中两人正押着一个擅闯的刺客,此时正在用绳五花大绑。只听见那被绑之人不住地哀声求饶:

“我不是刺客,真不是,求你们放过我呀。我真没干坏事,别杀我呀!”

第三十三章 北十上出征(三)

“哼,夜闯将军府,定是图谋不轨!你是何人?”为头的护卫斥责道。

“我,我是自己人呀!”那人痛哭流涕,“不信你们看我的腰牌。”

那护卫头领一把扯过他腰间木牌,看了一眼,又斥到:“即是本营中人,就理应知道营中规矩,为何还闯入将军府?明知故犯,必有蹊跷,料想你必是个奸细!”

“大人饶命啊,不是奸细,我不是奸细啊,真的是误会。”

“少罗嗦,夜闯将军府本就是死罪一条,看你是本营中人,暂且收押地牢,待明日一早禀报了将军大人再论处!”

落隐此时已听出是尤岂若的声音,赶忙对柳沁儿说:“那是我同命相怜的苦兄弟,真不是奸细,得赶紧救下他。”

柳沁儿吃了一惊,问到:“就是刚才同你一道偷吃的那人?”

“正是正是。”落隐答。

此时眼见着护卫们就要押着尤岂若走了,柳沁儿于是快步走到护卫跟前,拦住了众人。“请等等。”沁儿对护卫首领说到。

“沁儿姑娘,请问有何事?”护卫首领抱拳行了个礼。

“这位被绑的是我的朋友,不是奸细,还请大人放过。”沁儿答到。

“这位是你朋友?”护卫首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身后被绑的尤岂若,又看了看柳沁儿,说到:“我们抓到他从将军府翻墙而下,行为鬼鬼祟祟,似乎有所图谋。”

“这……”柳沁儿一时语塞,支吾着急想着搪塞之词。落隐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步接过话道:“我们刚才在玩捉迷藏,捉迷藏……轮到他躲起来,他一时犯傻躲墙上,就掉了下来。”

“对对,我们在玩捉迷藏。”柳沁儿也连忙附和道。

“捉迷藏?”护卫首领皱起眉头看了看他二人,似乎不相信他们所言,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尤岂若,只见尤岂若一副可怜的眼神,鼻涕挂了满脸,不住地点头。护卫首领随即又朝向落隐问到:“那你又是何人 ?何时进来的,怎么不见门房有通报?”

这一问让落隐傻了眼,张着嘴干着急,却挤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二位都是我的旧友,知道我来到营中,特意来看我。我接他们俩进来时恰是晚饭时分,护卫换班之前,所以你未曾知道而已。”柳沁儿答到。

“沁儿姑娘,恕我直言,这营中有营中的规矩,将军府乃是重地,闲杂人等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进入,我虽相信姑娘的为人,但此事非同儿戏,恕我难以从命放人,若真无罪,明日审过了自然也就无事了。”

一番话让柳沁儿和落隐竟不知该如何再对答,眼看着尤岂若就要被押走,忽看见月*祭司带着几名随从从大门处走了过来。原来墙外的嘈杂声早已经惊动了正要歇息的大祭司。

“参见将军!”一众人见大祭司走到跟前,赶紧行礼。

月轮祭司摆了摆手,问到:“是何事如此喧哗?”

“禀报将军,左营初等骑士尤岂若夜入将军府,被我等擒获,正要关押待明日交由将军大人您来审问。”护卫首领上前一步禀报。

“嗯?”祭司看了尤岂若一眼,尤岂若更加害怕了起来,早已哭得不像样子,边哭边哀求到:“大将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奸细啊……”

“你叫尤岂若?”祭司问到。

“回将军,是的。”尤岂若答到。

“你家父可是铸剑师尤金铭?”祭司继续问到。

“正是。”尤岂若有些惊诧。

“唉……”月轮祭司似有些惋惜地笑了笑,道:“难怪我见你似曾相识,当年你父亲突然故去,我去你家中时,你正病重昏迷在床,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但容貌还是认得出的。说来唏嘘感慨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你父亲,他跟随我多年,虽是属下,莫不如说更似老友。你父亲可称得上是整个曙光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铸剑大师,经他手打造出来的兵器就仿佛有了人性一般,能与使用者气血相融,有如合二为一。当然,也并非每个人都能驾驭你父亲打造的剑器。”

“是……将军,我……”一番话又触及到尤岂若那心酸的记忆,他竟抹泪不止,“还请将军赎罪,岂若鲁莽无知,坏了营中规矩,甘愿受罚。但天地良心,以我那故去的父亲为誓,岂若绝不是奸细。”

“祭司大人,实属误会,尤岂若不是坏人,我可以担保。”柳沁儿见状,也急忙向月轮祭司解释,“他同落隐知我来了军营,前来看我,我们一时忘形,瞎闹而已,他爬上墙头不慎摔下,这才引起了误会。”

月轮祭司看了看柳沁儿,又看了看尤岂若,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想必是小孩儿心性,一时坏了规矩,顶多是个问责之罪,就此放了罢。”

听到祭司这么一说,押着尤岂若的护卫们便立即给他松了绑,落隐和柳沁儿赶紧行礼谢过月轮祭司,尤岂若也破涕为笑,忙不迭地抱拳作揖拜谢月轮祭司。

“既如此,也无甚大事,你们先去吧。”月轮祭司挥了挥衣袖,示意护卫们散去。

见已经平安无事,落隐拉着尤岂若悄声说,“那我们也赶紧走吧。”尤岂若回过神点了点头。二人遂后退了几步转身悄悄溜走。

此刻月轮祭司正在同柳沁儿说话,一转眼发现落隐和尤岂若二人已经在夜色中走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张嘴欲唤住他二人,但又转念收了嘴,并未出声。

月轮祭司拂了拂耳边的鬓发,目光却停留在渐渐走远的落隐的背影上。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平静,目光却格外深邃。陪在一旁的柳沁儿见状,便问到:“祭司大人在瞧什么?”

“丫头,那位想必也是你的好友吧。”月轮祭司向柳沁儿问到。

“回祭司大人,他叫落隐,同我自幼一块儿长大,我俩时常在一处玩耍。”柳沁儿答到。

“这么说来,”祭司转过头,看着落隐道:“他也是来自珈蓝岛喽?你可知父亲是做什么的?”

柳沁儿点点头,回到:“他父亲是个渔夫,在我们村里是个看水识鱼的行家,为人和善,却不善同人来往。落隐出生时娘就没了,同他爹相依为命,以捕鱼为生,日子过得有些贫苦。”

“他爹是个渔夫?你可知其名姓?”

“嗯是个渔夫,名为落水寒。”

“这落水寒以前可曾习过法门?位列几等术士?”

柳沁儿蹙眉想了片刻,尔后摇了摇头道:“不曾,据我爹说,落水寒本不是我南黎明海渔村的人,原是柳叶城的一介书生,后来落难携妻逃到此地,他妻子有一个堂哥在我渔村是个铁匠,于是便带着落水寒投奔而来,只可惜几年后落隐他娘,在生下落隐时难产,虽然最终孩子生下来了,但她却没能挺过来。这落水寒除了读书写字外,既无蛮力又不懂法门,为了生活和养大落隐,便跟着村里的宋老叔学起了捕鱼。”

月轮祭司听了后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兀自思忖了片刻后笑了笑,却又轻轻摇了摇头。柳沁儿甚是不解,于是问:“祭司您在思虑什么?”

“哦,也没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其实就一直注意到这个少年,那神色和眉宇间的英气像极了我多年前的一位故人,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些心绪扰乱罢了。”祭司道。

“想必那故人一定同您交情匪浅,才以至于让您心绪波动。”柳沁儿说。

“沁丫头,你果然伶俐细致,所言正是。”月轮祭司笑了笑,拉起柳沁儿手,继续说,“说起来,这位故人与我不但交情深厚,还与我有过救命之恩。他乃是苍炎族的上代先知后人,位列炎门黑袍法师之首,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精通炎门、风门和我珈蓝族的风门三门之术,称得上是这曙光大陆上的术法集大成者,也是苍炎族内一直悉心栽培的继承人。二十多年前,我二人奉命一起深入舍生高原追击舍生的先锋大将幽鬼,由于地势险恶,漫天冰雪,我在丛林中了幽鬼的陷阱,身负重伤,差点命丧于幽鬼和暗影骑士的剑下,是这位故人在危机关头凭一己之力,挡住了幽鬼和十几个暗影骑士的围攻,将我救了出来。”

“那这位故人如今在何方,如此厉害的人物,想必在我曙光联盟里也是大名鼎鼎之辈。”柳沁儿不禁感叹道。

“唉,只可惜,他英年早逝。他在同幽鬼的缠斗中,不幸遭到了暗影牧师的偷袭,以致邪毒入体,虽然得以逃出敌人的追击,但回来后没多久五脏六腑以及全身经络都已被邪毒侵蚀,心智也陷入迷乱,一旦控制不住就会变成得了失心疯一般的魔性之躯,不分敌友,大开杀戒。他为了避免入魔后造成生灵涂炭,也为了摆脱无尽的痛苦,在最后一点理智的控制下,毅然独自前往了忘忧山脉,往那舍生峡谷的万丈深渊里跳了下去。”

说罢,只见月轮祭司拢了拢衣袖,背手于身后,怅然若失地抬头望着墨色夜空里那一弯朦胧的月亮。白色的月光在她的双眸里有些黯淡,那眼底不停跳跃着的光影却又似乎像是在重述着往昔回忆。柳沁儿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轻挽祭司的手臂,侍立在侧。

片刻后,祭司似是神转,轻叹了一口气,思绪回到当下,轻抚着柳沁儿的手又道:“方才我感兴趣于此少年,不光因为他有些神似我那早逝的故友,更因我隐隐察觉到他体内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潜力,所以我才好奇他的来历。”

“不同于常人的潜力?”柳沁儿有点疑惑不解,她认识落隐十多年,从未发觉他同村里那些小子们有什么不同。

“嗯”月轮祭司点了点头 ,继续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方才他在我身旁,我似乎察觉到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流动,但这股力量格外奇特,同我珈蓝族的水格属性全然不同,倒有几分似苍炎族的火格,却也至多只有五分相似。”

“那另外五分呢,似什么?”柳沁儿好奇地问。

月轮祭司缓缓地摇了摇头,同样表示出疑惑:“我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力量,另外那五分感觉,十分陌生,只觉得像无数光球在黑暗中闪耀,胡乱碰撞。全然不似珈蓝族水格或苍炎族火格力量那般在体内如涡漩一般循环往复。而且目前这力量的格局,已经同一名二等水门术士无异,也就是说这潜力大小相当于一个蓝袍法师所拥有的能力。”

“居然有这等事,可他既然如此厉害,为何我同他从小一块长大,竟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柳沁儿更加惊讶不已。

“那是因为这股力量还未经过任何训练和引导,他尚还不知道如何调息体内的潜力并运用,此时的这般能力就好似一颗被壳包裹的鸡蛋,所以他才会与常人看上去无异。即便如此,在这股潜力未被掌握之前,这种人还是会有一些胜于常人之处,通常表现在悟性较高,领悟事物或学问很快,又或者身体素质较为出众,伤病之后较常人更易恢复。”

“唔……这么说来,似乎确实如此,这家伙身板结实得很,而且在村里跟着铁手大叔学那些擒拿功夫,一帮小子里唯独他领悟得最为迅速,运用得最好。”柳沁儿撇嘴回想了片刻后道。

“这样的人世上虽然罕见,我却也曾见过几位,天生体内潜力过人,但若是埋没在芸芸众生里,没有经过合适的法门训导习练,也就如寻常百姓一般无异。但若是习练得当,牵引有方,便可在五六年内突飞猛进,抵得上寻常骑士或术士二十年的修为功力。那苍炎族的先知穆震,还有青年一辈里的柳凌空,便都属于这般人物。”

“什么?我爹竟然也是这等角色?”柳沁儿虽然知道柳凌空乃珈蓝族一等一的黑袍法师,但却也未曾想到柳凌空居然会厉害到如此地步。

“正是如此,你爹是我珈蓝族近几百年来难得的奇才,从入籍初等术士到成为一等术士,且通过黑袍法师试炼,只用了短短的十五年,而其他的术士们,无一不是得经过四五十年的刻苦修炼和沙场的百般历练,才能达到黑袍法师的修为。所以如今,放眼整个曙光大陆,你爹都称得上年轻一辈高等法师里的翘楚,更重要的是,我珈蓝族眼下正处于种族复兴的好时机,他也将肩负起我重振我珈蓝族复兴的重任。”

“那苍炎族的那位穆震呢?是他更厉害,还是我爹更厉害?”柳沁儿忍不住问。

月轮祭司看着她,笑了笑,说:“眼下看来当然是那穆震更为了得一些,毕竟你父亲还年轻,修为和历练还远不及穆震,莫说不及穆震,就是眼下离红袍法师的试炼也还需潜心修炼些许年月。你可知那穆震乃是你祖父辈的人物,大大小小的征战历经了上百次,其法力还在红袍法师之上,对于苍炎各式法门的掌握可以说早已登峰造极。传言说他才十三四岁时,为了打造火眼神杖曾独自一人前往赤霞山脉,进入无风谷杀死了两只双头火眼怪,然后取下它们的眼睛带回家,打造了如今他手中这柄举世无双的火系法器。”

“竟然这般不得了。都说那无风谷的双头火眼怪身长有一丈有余,凶残无比,比舍生族的猛兽霜狼还要凶猛数倍,听说它们乃是上古存活下来的异兽,能如人一般直立行走奔跑,两手执铁树干做成的木杖当武器,最可怕的是它们能异常精准地投掷火球打击猎物,凡进入它们视线内的猎物,若在百步之内,几乎没有逃脱火球的可能。且那火球来势迅疾,势大力沉,堪比炎门上等术士的法门。”柳沁儿感叹之余,说到。

“丫头,你可知道这落隐现今入了哪个督头营下?”月轮祭司问。

柳沁儿摇摇头,回到:“今晚上才匆匆相见,还来不及叙话。”

“也无妨,他尚未经任何磨练,璞玉一块,任凭在哪一个营下苦练想必都能有长足的进步。”月轮祭司微微笑了笑道。

说话间,不觉时辰已渐晚,墨色的苍穹越发深沉,远处夜空里月朗星稀,偶有些晚归的乌鸦穿过树林。营中各方兵士也多已躺下歇息,只剩下值夜的巡逻护卫点着灯火在营中各处巡视。

柳沁儿陪着月轮祭司进了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大概是第一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居住,柳沁儿虽感疲乏,却一时难以入眠,于是便坐在窗前,仰头看着窗外的月色。这让她想起在渔村坐在海边看月亮时的情景。海边的夜同这城里的夜是不同的,海边的夜晚墨蓝一片,四下混沌不清,只有月光跳跃在墨色的海面上,万籁俱寂里,只有一阵阵的浪潮声由远及近地翻滚而来,带着扑面而来的腥气儿,月亮悬在海面之上,好似一个格外大的银盘。而这城中的夜是嘈杂的,窗外透着各处漏射过来的灯火的光芒,时而有巡夜的脚步声沉闷地经过,时而有草丛中蛐蛐的叫声,时而又有风穿过树林扰起的悉悉索索之声,那月似挂在天的高处,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白色轮廓。

她想起方才祭司大人说的那番话,心里仍止不住感到一阵阵的兴奋,原来家父柳凌空竟是如此的不同寻常,又是如此地备受祭司的器重。而同时这兴奋里,又有那么些许是因为得知落隐竟是如同柳凌空一般的人物,具有世间罕见的天生潜力。她心里暗自思忖,怪道平日里总觉得这小子有些与众不同,可又说不上是缘由,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若他从今起收了那副顽皮偷懒的心性,在这营中潜心受训,随军多加历练,假以时日修为必不可限量,也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想到这里,柳沁儿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遂心似鹿撞,赶忙儿收了遐想。

夜色越发深沉,周遭早已安静了下来。此刻在骑士营的一间营房里,落隐正躺在木板床上,一时无聊至极,便又摸出那块白色八角石牌捏在手里摩梭把玩。这石牌细看之下,果然剔透精致,堪比白玉。那上面的纹饰却显得十分陌生和诡异,落隐端详了片刻,恍惚间似乎觉得那纹饰像一张野兽的脸,却又看不出来是何种野兽,再久看时,也不知是恍了神还是别的缘由,落隐竟觉得那纹饰所代表的野兽竟然眨了一下眼,唬得他差点手一滑,险些将这石牌给跌摔在地。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看时,那感觉又荡然无存。“想必是我恍了神罢。”落隐暗自忖道,随手便将那石牌置于枕下。

他将头枕着双臂,继而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在他身旁的另一张铺上,尤岂若早睡得深沉,鼾声连绵不断。落隐注视着清冷的月光,想象着有一天自己也身着银质的轻甲,手持雪亮的寒铁阔剑,骑在凶狠沉稳的黑豹背上,在月光下的丛林里、在海面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无人可敌。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那小黑对自己平日里的欺辱,心中有些忿忿不已,想起小黑和他爹王麻子那副叫人讨厌的势利嘴脸,转念他又想起了他爹落水寒,想起了舅舅铭石往日里斥责他和他爹的那些言语,心里忽然感到一阵不是滋味,随即幻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出人头地,尤其是能以月光骑士身份回到渔村里,想必铭石会对他刮目相看吧,那小黑和他那群狐群狗党们也再也不敢在自己的面前叫嚣了。

他有些沮丧,又对即将开始的出征憧憬着,九天后他就将随军开拔去往北方那残酷的战场了,这对他而言意味着新的生活的开始,也许也意味着命运的改变。

落隐遥望着窗外夜空,今夜恰是月圆之夜,又逢天气晴朗,所以那月亮看起来似乎格外的大,也格外的明亮。落隐便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一回月亮来,不知为何他似乎觉得今夜的满月与以往略有些不同,那月看上去有些泛红。兴许是我凝神注视太久,一时眼花罢,落隐心里暗念道。此刻想着想着,禁不住一阵阵困意来袭,落隐眼皮子开始打架,那月亮也在眼里渐渐变得恍惚不清,无数个光圈在眼里晃动,慢慢地落隐感觉大团的黑暗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而他的身下,那块白色的八角石牌,此刻正隐隐泛着一圈朦胧的、叫人难以察觉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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