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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谱》


章回目录

第一章暴风之夜

第二章倩女离魂

第三章永结同心

第四章隔墙窥影

第五章同是断肠人

第六章风尘多余恨

第七章痛定思痛

第八章江湖女儿

第九章古剑吟

第十章百花奇峒

第十一章泪眼问君

第十二章掌碎人心

第十三章二老戏风尘

第十四章刃战双魔

第十五章救命郎中

第十六章生命之火花

第十七章春蚕之死

第十八章邂逅

第十九章晴梅艳雪

第二十章风尘客

第二十一章蛾眉感虎目

第二十二章铩羽而归

第二十三章冷剑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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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暴风之夜

在江浙省武康县西北约二十七里,有山名“莫干”,旧传吴王于是山铸剑,因剑名“莫邪”“干将”故名。山水秀美,林木幽深,偶涉足,足以涤尘去俗,令人留恋忘返。

山上有泉,泉名“奔玉”,清冽而冷,人皆言与西湖龙井玉泉齐名,试品之,实冠诸泉也。每逢炎夏,游客云集,山上“栖霜坞”石径幽闭,虽皓暑之天,仰不见日,人行之,如入冰室,诚避暑佳处。

时值春暮,风和日丽,正是行猎之时,莫干山上轻骑纵驰,颇多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竟日引羽射雁,走马逐獐,来必有获,从不虚行。

人道是,山下二裘,骑术最精,箭法最准。所谓二裘者,实乃一对裘姓姐妹,长者芳名南芷,幼者芳名蝶仙,皆是楚楚动人的可人儿,为大户裘功老翰林的一双掌上明珠,夙日十分宠爱,二女虽年已及笄,但因自负过高,至今犹待字闺中,老翰林有时为此颇为发愁,但因事关女儿终身大事,自己也不便相强,故向听任之。

二女每日行猎,皆绕道山下一处茶楼,楼名“拾叶轩”,楼上夙有纨挎子弟成群,每日目送往还,因见二女芳华绝代,偏又骑射俱佳,虽有不少想入非非,但是一涉猎,无不垂丧而返。

日久,众公子皆只管爱在心里,却再不敢在二女前轻举妄言。据一林姓公子傅云:二女中南芷性较温柔,但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偶而兴雅尚可交谈几句,但对方若略有轻浮言行,定必素脸以待,一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她只是给你来个不笑不怒,不理不问,令你终而不行其道,含愧而返。

其妹蝶仙,更不要说了,艳丽一如乃姐,生性更为娇憨,天真率直,娇性无常,多少公子佳士为她陶醉得茶饭不思,只是如果你想动她的念头,不要说别的了,你只要对她无故的笑上一笑,她不用箭射你才怪!

那位姓林的公子,据说就被这蝶仙射了一箭,至今后脑上,还有碗大的一个疤痕,要不是城里钱老头动刀子把箭头子硬挖出来,这小子恐怕是死定了。

因此这么一传说,再也没有那个不要命的敢动二女的念头了,二女也因此,摆脱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日子倒也恬静相安。

而世上之事,常有不可思议之处。以南芷那么娇丽温柔的可人儿,又有一身惊人的武功,竟会在本年的初春,染上了一种温湿的疹疾,起而遍体发热,再而瘫痪。老翰林虽觅遍了全省名医,终至束手无策,一任这娇滴滴的佳人,香消玉殒,她竟然是死了……

多少公子哥儿,为这位小姐抚胸痛哭,唾天骂地,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自古木秀风摧,红颜偏多薄命,裘南芷的死,只可解说为天忌而亡。

自从她死以后,这莫干山上,再也看不见这一双娇丽如花的姐妹了。

因而“拾叶轩”客若晨星,生意冷淡多了,掌柜的刘胖子——一个四十八岁的山东人,想起来就叹上几口气,常常嘟噜着说:“他娘的!也不知是这姐俩害了我,还是我害了这姐俩个……”又道:“这样下去,只有他妈的撒摊拉倒,关门大吉!”

虽然这么说,这刘胖子还是每日苦撑下去,每到日暮黄昏,或是午睡小醒之时,他总会推开一扇窗,在这茶楼上凭窗远眺。

他仿佛记得,那所大宅子的后院,那扇为紫藤萝遮满的后门,每天都是那个时候,被一个秃头的老佣人推开,由里面驰出一对白马,而马上那对冰肌玉骨,黛眉杏目的佳人,嬉笑着纵马而出。

她们追着笑着……喝!成群的年青人都出来了……于是她二人总会到自己这茶楼坐一坐,喝两杯茶。他还记得姐姐爱喝香片儿,妹妹却爱喝竹叶青,于是……生意就来了……远近的年青人都来了,到晚上总是赚个一两八钱的,日子可真过得舒服。

而如今呢……?

自从大小姐死后这两个月,那位二小姐竟是裹足不出,每天刘胖子眼巴巴的望着,真是:“伊人不知何处去,满座沙灰伴清风……”

刘胖子又挤了一下那双成了一道缝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心想着看也是白看。

“她是不会再来了……”

忽然,他好像听到一阵乱哄哄的声音,这声音正是他渴望已久的声音。

刘胖子不由喜得一怔,忙由楼上“通通通”,扭着大屁股下了楼,他的眼睛一亮,喜得结结巴巴地道:“二……二小姐!你可真来了……可想死……”

忽然他觉得话不能这么说,于是又改口道:“可等死我了……”

目光望处,裘蝶仙依旧是美洁如仙,风姿不减昔日,她微微微颔首笑着下马。

刘胖子亲自接过了马,系在楼前,蝶仙莲足轻款,已进了拾叶轩。

只听见轰的一声,身后立刻又跟进了六七十个年青人,这其中不尽是年青人,还有几个老头儿,有人笑他们这么老了,还有此雅兴,他们回答得更妙,他们说:“老了有什么关系,只要心不老就行了……”

有的还说:“老?谁说老叫他出来,我们比划比划,我不打扁他才怪……”

这只是一段小小插曲而已,且说裘蝶仙走进拾叶轩,找到了夙日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刘胖子走过来笑道:“二小姐今天喝什么茶,还是竹叶青?”

却不知这姑娘眼圈一红道:“不!我喝香片儿……”

刘胖子心中一怔,心说:“不是大小姐才喝香片茶吗?”转念之间他却明白了,不禁又挤了两下眼,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裘蝶仙似乎比以前消瘦多了,一张素脸儿,两弯蛾眉,长长的睫毛,在蛾眉之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要你一看它,好像魂都要被她的眼神带走了……

然而似乎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却含着无比的忧郁,伤感,要不是她父亲老翰林,再三的催促她出来散散心,她将是终日在家以泪洗面,这女孩太可怜太可爱了……

刘胖子端上了茶,看了她背后那口宝剑一眼,她左大臂弯上,尚挂着一面小弓,胁下一壶白羽短箭,他猜到定是上山行猎,于是他咳了一声道:“哧!小姐这些日子你是上山,那山上雁真多,还有鹤、天鹅、兔子,鹿……到处都是……”

他还是干笑了笑收住了话,因为姑娘的眼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杯茶,她是在想她姐姐……

刘胖子叹了一口气,只有回头去另外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裘蝶仙微呷了半杯茶,看看日已将暮,这才丢下一锭银子,就往外行猎去了。

她翻身上马,一路策动缰绳,那马响着铃儿,就向莫干山上一路绕去。

天空有几声鹤唳,姑娘仰首马上,几点白影翩迁青云之间,一径收翅向峰顶疾投而下。

蝶仙皱了一下秀眉,据她夙日行猎经验,鹤唳空投,定是遇了蛇蟒之类,似此情形,当无例外。

于是她抖擞了一下精神,莲足双磕马腹,白驹长啸一声,拨剌刺急窜而上。

半个时辰后,她已来至山顶,顶上有“白云亭”,再上就没有路了。

山风呼呼,吹得姑娘长发飘然,下视武康县城,田舍井然,炊烟袅袅,大有登莫干而小天下之感!

有几只秃顶的大鹰由亭上振羽凌空,却不见那些白鹤的影子,于是她想活捉白鹤的心意,不由感到失望了。

她不得不策马向对峰林内驰去,马行如风,须臾已深入其中。

眼前来至一颇为阴暗之处,泉声潺潺,风景不俗,泉侧有奇石,无不苍然耸峙。

蝶仙下了马,她想喝点水,忽然她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像似有人在急促地喘息呼痛声,闻之令人机伶伶直打寒噤。

裘蝶仙不由蓦地一惊,心中暗想:“难道这种地方,此时还有人不成?”

而且听此人连声呻吟,极像是得了什么疾病也似的,裘蝶仙这么一想不由连水也顾不得喝了,仔细再一倾神细听,果然那呻吟之声愈来愈真。

而且尚可分辨出是一老人,谁知就在此时,猛又听见,原先呻吟之声忽停,却接着一连串的促急笑声。裘蝶仙不由驻足,连连皱眉,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一会哼一会又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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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情不自禁,就循着那奇特的笑声,转进了眼前石弄,美景豁然开朗。

一丛丛的花树点缀着这石弄的尽头,那是一片背阳的山坡,泉水自两侧绕流而出,在日暮的现时,阳光无力地由浓密的林叶之间穿射而出,编织成了一片五色缤纷的光芒,不规则地洒在小山坡面上。乍看起来,满地黄澄澄的,像是铺满了金块……

那片喘笑之声就是由坡下的一些大石内传出,蝶仙不由加紧赶上了几步,忽然她感到脸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她这纯洁而不染织纤的心里,竟会浮起了些污秽的波纹,仿佛那些呻吟渗和着的笑声,令人下意识地感觉到,包含着颇有淫荡的意思,虽然裘蝶仙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黄花少女,对于那一方面的事,可以说几乎连想也没想过……

她红着脸迟疑了一会,那笑声时发乍止,隐约之间,仿佛尚听见有蹦跳之声……

裘蝶仙到底忍耐不住,咬了一下嘴唇,就慢慢向那片石林走去。

当她走近那些石头,才发现乱石之中,竟赫然耸峙着一所石屋,石屋上生满着藤蔓,尚开着一种黄黄的花,屋呈圆形,样式各别。

那种极为荡人心神的笑喘声,就自石屋中传出,裘蝶仙定了定神,心想既来了,不妨看个清楚,到底这人是怎么一会事?

她想着,为了慎重起见,由背后撤出了剑,剑上青蒙蒙的光,使她增加了不少的胆力。

她用剑分削着遮在身前的枝叶,开着路向那石室行去,脑中不由暗奇道:“莫非这室中之人,一辈子也不外出不成?……要不然怎么连条路都没有呢?……”

须臾她已走近在石室之旁,那种刺耳的苍老笑声,正由石室之中阵阵发出,不时尚渗合着蹦跳翻叫之声,像是那人在忍着极大的痛苦,即便是笑,也绝不像是正常的笑声,像是为人强迫似的笑!

裘蝶仙初时尚觉犹豫不决,而此时,她已分辨出,室中是一老人。

而老人此时,正是在忍受着一种少有的痛苦……

“身为侠女的我,怎能见此不问?……”

现在她再没有什么感到不好意思了,当时一纵身,已至那室门之前。

那门是一色青石,封闭得颇为紧密,她方要用手去推,忽然她看见门侧握把处有一石孔。裘蝶仙心想:“万一室中人真要不是好人呢……那我贸然闯入,难免不大好意思,还是先由这小孔中,向内偷看一下好了……”

裘蝶仙想着就弯下腰,由那石孔中向内一看,令她确实吃了一惊。

原来室内光线阴暗,除了一个大蒲团之外,别无长物,一些轻书图谱之类悬满四壁。

就在这石室正中,此时正狂蹦乱跳着一个古稀的矮老人。

老人那付尊容乍看起来,真是吓人,身高不过三尺,一颗冬瓜也似的头,竟是奇大无比,头上乱发,用一根麻绳不规则地缠束住,皮肤却是惨白无比,瘦骨嶙嶙。

最奇是这老人,上身竟是通身赤着,下身仅用一块黑布围系腰下,看来愈法显得奇丑无比。

他这么满室的乱蹦乱跳,不时却又睡在地下乱滚乱叫,明明张着大嘴在笑,细看之下,却是泪流满面,声音已到了力尽声竭的地步了,只是由丹田内硬逼而出的笑声,令人意识到此老定是疯子。

要不就是他突患了癫狂症,裘蝶仙看见真是触目惊心,她本是一个同情心极重的少女。看见老人那副痛苦的表情,竞不由恻隐之心大动。却见怪老人此时正在狂叫着:“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天啊……这……神卷……可害死我了……”

裘蝶仙一时不明其语,当时在室外娇叱了声:“老先生!我救你下山去!”

说着运功一掌,把那扇大石门,推得吱呀呀一声开了一缝。

心中正自奇怪,这门怎么如此沉重?却听见室中老人一声狂吼道:“你……女人!快……快走!”

虽然他这么说着,可是却像一阵狂风也似的扑了过来。裘蝶仙正自心中一惊,却见那怪人,双目如火地望着自己,那姿态恐怖已极!

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方道了声:“老先生……你!你!你这是怎么啦?”

怪老人却一阵狂吼,猛扑了上来,双掌箕开,如十根钢钩也似的,直往裘蝶仙身上抓下。

裘蝶仙见其双掌未到,却带着一股生平从未领受过的劲风,不由大吃了一惊。

慌忙向后侧闪身辟开,怪老人一招扑空,喉中发出尖啸,却用双掌猛力一击那扇石门,关了个死死的。

裘蝶仙见状,心中才似乎觉出了不妙,方叱了声:“你你……你干什么?”

却见那老人此时身形少定,双目直直地看着自己,咧开大口,像似小儿得饼也似地嘻嘻笑着一双瘦臂凌空舞着,状似欣喜欲极!

裘蝶仙至此方觉出不妙,一挺手中剑,叱了声:“你闪开,让我出去!”

怪老人一跃而近,伸腕就抱,双目赤红怒凸,似乎已失去理性了似的,裘蝶仙不由大怒,一振腕,掌中剑“白蛇吐信”分胸往老人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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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以为老人定是见剑到来,定必回身逃躲,自己可乘机逃走,早些离开这不祥之地!

谁知她可想错了,眼前此老,无论内、外、轻,各门功夫,已可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又岂是裘蝶仙如此一个并无多少真功夫的少女可能敌住?

所以这一剑来势虽疾,眼看已到了老人胸前,这老人只一翻手,“铮”的一声,手指长甲,正点在平扁的剑身,喻然点在一旁。

那种超然的神力,竟使裘蝶仙几乎把剑不住,这才大吃了一惊,向右一旋身,二次娇叱一声,掌中剑“横扫千军”二次平出,直往老人横腰斩去。

但是老人竟有她意想不到的功力,这一剑带起一片霞光,眼看已到了老人的腰上。

这怪老人喋喋一笑,大头向旁一侧一俯,那口剑竟擦着他头发削了过去,依然是削了一个空。

怪老人此时如鬼魂附体,简直已丧失了人性,身形一附接着向上一挺,二次往裘蝶仙疾偎了来,他那对赤红的双目,像是要喷出火来,令蝶仙体会出,他意不在取自己性命,却是一种强烈的欲的渴求。

这纯洁的姑娘,看到此几乎都要吓哭了,再次娇叱了声:“你放……我走!”

双足一拔,用“巧燕掠空”的身法,方想从怪人头上掠过,越窗而出。

但是怪人此时怎会容她出去?她身形方一纵起,就觉足下窜起了老人身影,其快如箭,一双鸟爪,箕开着直往自己双腿上抓来,凌劲的指风,使裘蝶仙觉出此老人内功惊人。

裘蝶仙此时由怕而怒,不由一咬银牙,心说既不能逃开这怪人掌握,干脆给他拼了,如果老人真有恶意,自己宁可横剑自刎,也誓不能令他遂愿。

想到此。在空中突然一腾双足,“细胸巧翻云”,已倒过娇躯,正逢着那怪老人上窜而起的身子,就见裘蝶仙口中清叱了声:“哪里跑!”

这一次她由上而下,掌中剑运足了功力,闪起一道青电,“长虹贯日”直往这怪人大头上猛刺而下。

怪人像似早就预防着有此一招,裘蝶仙剑势虽可说其快无比,但老人大头摇处,裘蝶仙剑尖,只是差着不到一寸,依然刺了个空。

情急之下,裘蝶仙二次把长剑剑尖向上一挑,唰地一拧剑把,这口剑转了个急势,卷起一片光墙,直似神龙卷尾也似的,直往怪老人身上扫去。

然而她又失望了,怪老人虽然身在半空,然而他那精赤的身子就像是有伸缩性似的,一弓一缩,在半空中就像滚绣球也似的,迎着冰冷的剑刃,滴溜溜一阵疾转。裘蝶仙虽然自信这一剑运用得极为巧妙,可是竞连这怪人的身边也没沾着。

到了此时,裘蝶仙才觉出不妙,奈何势成骑虎,只有与对方一拼了。

娇躯方一落地,已觉出背后老人如影附形,蝶仙向前一跨步,掌中剑借着走势,向后一挥,好一招“孔雀剔羽”,唰一声向后挥去。

这种背后现剑,裘蝶仙运用得不能不算快了,无奈她已为上天注定了命运。

命里该有此一步劫难,以至于纯白的玉璧,为此沾上了终生洗不净的污点,为了它,使这可怜的姑娘捐弃了一生的幸福,这实在是太令人想不通而发指的一件事了!

且说裘蝶仙长剑方后挥而出,猛然觉得手中剑一紧,像是为人硬抓了住。

不由吓得惊叫了声,“金豹剪尾”猛一个翻身,就在此时,一阵手痛,宝剑竟吃那怪人硬给夺出了手,呛啷啷一声,弃之于地。

裘蝶仙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此时宝剑出手,却见那老怪人依然痴望自己。

他只是张着盆也似的大口,喉中虎虎有声地喘着,身上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通体汗如雨下。

他仿佛在泣诉着什么,但是谁也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

裘蝶仙惊道:“老鬼!我与你拼了……”

纤掌往起一扬,以“双阳沓手”,呈前后两侧,向老人腹肋猛袭了过来。

这双掌不前不后,砰砰两声,相继打在老人的腹肋之上,蝶仙心方一喜。

却不知陡然觉得掌上一软,就像是击在棉褥之上也似,丝毫没有弹力。

惊魂出窍之下,才想起了这种“绵体功”的厉害,不由急疾地向外一撤双掌。

怪老人身形猛地欺近,喉出怪音,裘蝶仙左手“铁琵琶”功向外猛挥。

眼看已打在了老人胯下,竟见老人那只鸟爪,慢条斯理地向下一探,看来十分缓慢,可是竟未容自己逃开,就觉手腕子上一酸,被老人刁住。

裘蝶仙不由羞急之下,右掌“顺水推舟”猛击而出,怪老人此时已丧失了理性,一心只为“情”念所填膺,以致在古稀之年,破坏了自己以往声名。可是这也是命中注定之事,莫可如何罢了。

裘蝶仙掌出如电,“砰!”一声,又打在了老人赤袒的上胸,声如击革,却又觉得手下一软,这才知道目前怪老人竟是将内外功力已练至极上之境。

大凡一个人,如果能将内外三合练到六朝聚元,三花盖顶的极上境界之时,其本身素质,可自我调剂,即所谓刚柔随心,可硬可软,可高可低,在武林中一般来说,武功如到了这般境地,也就没有什么大进展,要再想精进一层,只有往禅功上发展了。

所谓禅功,也就是坐功,这种功夫主要是在净质返虚,这是一种无止境的功夫,一直可练习到培神固元,元神再结的地步。

到此也就是所谓的成道了,也就是正了果。

此时裘蝶仙两番掌击怪老,明明掌已击实,对方瘦如鸡肋的胴体之上,竟似柔若无物,这才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中向外一夺手。

惊魂之下,就觉自己背后“灵台穴”上一麻,顿时一阵目眩,咕噜一声倒地,人事不省。

此时阴云四合,本来爽朗的天空,竟会在瞬息之间,变得阴沉无比,豆大的雨点,开始自空而下,刹时之间风起雨骤,雷声隆隆……

风雨的咆哮之声,掩饰了一幕丑陋的悲剧,这是天意,渺小的人类,除了听凭摆弄之外,又能如何呢?……

当风停雨息,雷声静止的时候,天已到了午夜时分,空山狼啼,听来令人汗毛耸然。

小室内燃着一盏昏暗的瓦罐豆油灯,闪闪地冒着萤光,依稀地照亮着这间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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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爱的姑娘,此时在老人暴力的制服之下,她已失去了宝贵的贞操,不再是一个纯洁的孩子了。

然而这对那位怪老人来说,也同样的是一个大大的损失,数十年的潜意苦修,这老人企望能打出七情六欲,完成最后的一节“情欲”,而使自己功力更进一层。却不知此时竟贸然来了这位好心的姑娘,她来得太不幸了……

除了带给她自己终身的辛酸,却也破坏了这位旷世奇人的数十年苦心……

因为人到底是人……毕竟不能视每一人,都以圣人的目光去视他!

何况这怪老人,他本身实是一个正直仗义的武林侠隐,而此时的遭遇,连他自己事后冷静时,也万万没料到。因此他啼哭,他咆哮……他就像失去了灵魂也似的喃喃诉说着,不时地用手重重地打着自己的脸,老泪扑扑打打,像雨点也似的落在地上……

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胡子,泪眼望着那位方才才遭到自己糟踏过的姑娘。

她的脸就像是一朵欲开待放的蓓蕾,那么晕红欲滴,那么纯素,虽然尚在晕迷之中,依然散放着一种少女们独有的闺阁气质……

她那微合着的双瞳,挂垂着红红的泪痕,怪老人看到此,哭叫了声:“天啊……”

“可怜的姑娘!你……你杀了我吧……我……我哪里还配作人?”

他那叠满了皱纹的脸上,掀起了惨痛的回忆。他想到了自己的行为,就像当头响了一个焦雷,数十年的立志苦修,弃家别乡,来到此莫干山,参习“七魔神卷”。眼看此情关,最多不超过旬日,即可通过,至时自己武功,已可独步天下,傲视武林,却万万想不到,竟使自己功亏一篑,这还不说了,最使自己痛心的是这无辜的少女的善后问题……

忽然这老人由地上突然站起,现在他已不是赤身露体了,却穿着一身肥大的黄衫。

他咬着干枯的下唇,想道:“我还是一走了之吧……”

于是他自墙上摘下了一口古剑,方要去理出一些图谱书籍,忽然他竟黯然地痴立当处。

一个比电还快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心中暗自唤着自己的名字道:“雷鸣子呀!雷鸣子……你这么,撇下这可怜的姑娘,你忍心么?”

“万一她醒后为此寻死,那你不是天下大大的罪人了……你身为成名的武林前辈,竟能作出这种丧心昧良的事么?”

这么一想,他几乎吓呆了……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他把长剑摘下,放于几上,垂头丧气地又重新回到裘蝶仙身旁。

他简直不敢用眼看这姑娘一眼,因为他深恨着自己的行为,同时也不由恨着这位可怜的姑娘……

忽然裘蝶仙在大蒲团之上翻了个身,朦胧地睁开了眼,当她略微看清了室内的一切,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忙自翻身坐起。

眼前是一个奇丑无比的老人,身高不过三尺,头大如斗,脸上叠满了皱纹。

这怪人身着一身葛布肥衣,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裘蝶仙不由惊得尖叫了一声。

她突然追忆起方才的一幕,不由双目一阵发黑,顿时又倒在蒲团之上,差一点又自昏去。

她用手颤抖地摸着自己身上,衣衫尽开,雪肌毕露,同时全身上下,百骸尽酸。现在她已清楚了一切,自己宝贵的贞节,竟葬送在这奇丑的老人之手……

不由得一阵心酸,哇一声痛哭了起来,心中正自盘算,这可如何是了……?

忽然身旁一声苍老的叹息道:“姑娘……”

裘蝶仙一咬银牙,自蒲团之上倏地纵起,玉掌扬处,打了这老人一个满脸花。

最奇怪这怪老人,这一次却是有意不躲,还未用功力防止,这一掌,直把他打出去八九尺远近,一交坐于就地。

老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指印,裘蝶仙像疯狂了似的再扑而近,口中哭叱道:“不要脸的老狗,姑娘与你拼了!”

一时玉掌连翻,老人就像是一个皮球也似的,被打得在地上东滚西晃。

可是他始终连手也不回,一时之间,被裘蝶仙掌击足踢得遍体鳞伤,裘蝶仙此时已把这怪老人恨之入骨,直恨不能立时能将这老人制于死地,打了一阵,老人竟是不避也不回手,蝶仙心中虽奇,但是犹未能发泄心中刻骨之恨。

泪眼飘处,却见室内几上,搁着一口长剑,不由飞扑上前,伸手拿过,一振腕,霞光闪处,竟把老人那口剑撤出了鞘,一时寒光夺目。

裘蝶仙宝剑在手,一拧腰已至那老人身前,剑光一闪,“嗤!”的一声,血光溅处,竟将那老人一耳斩了下来。她此时已杀红了眼,二次振腕,这口剑闪起一篷白光,直往老人头上斩去,说时迟,那时快,这口剑眼看已到这老人头顶,忽然这大头怪人向上一抬手,五指向外凌空一抓,呛然一声,裘蝶仙那么凌厉的势子,竟会吃怪人这么凌空一抓,差一点,竟将手中长剑平空抓出了手。

不由蓦地一惊,老人五指死扣,竟凌空将那口剑抓了个结结实实。

一任裘蝶仙用尽腕力,那口剑直似生了根似的,休想摇动分毫。

却见老人满面鲜血地望着裘蝶仙道:“姑娘且慢,容老夫把话说完,听凭你任意下手如何?此言不出,老夫死不瞑目!”

裘蝶仙玉手掩面泣不成声道:“你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老人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可知老夫我是谁么?”

这怪老人此时满面鲜血,鼻青眼肿,但由他看着蝶仙的目光里,却充满了和蔼,丝毫没有仇视之色,他用着悲愤苍老的口音道:“如果我不道出这事情的原因,姑娘你定以为我是一个淫凶暴恶之人,其实……”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自我掩藏于此山已有二十五年了……这二十五年之中,我从未离开这莫干山一步……”

裘蝶仙本来内心充满着悲愤,真恨不能一剑将这丑恶的老人杀了,自然对他的话,根本不曾用心去听,只是低头哭着,然而她听到后来,由于老人口音,充满着激动的语调,使她由不得抬起头,以那双剪水双瞳,向老人望去。当她看到老人满面鲜血,那种从容视死如归的态度,她的心竟突然软了。一时松剑,哇的一声,又扒在那蒲团之上,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想:“我今后怎么办呢?……既为此丑怪老人奸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她脑中闪过,然而她生性是一个倔强的姑娘,老人前后的态度,使她深为不解,虽然她在哭着,却在细心听着老人倾诉。忽然她听到老人长叹一声:“我姓闻名继天……”裘蝶仙不由蓦然抬起了头,她用流满了泪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怪异的老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人,竟是名满天下,人人敬仰,以十三枚金环称雄武林的前辈异人雷鸣子……不由抖声道:“你是雷鸣子?……”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点着他那大头道:

“我就是雷鸣子……姑娘!你先慢动无名,听老夫细细道来,你就知我并非如你想象之坏,而所以会造成此误,全系你的介入,也是天意……”

裘蝶仙此时因内心已抱着必死之心,反倒安心不少,此时闻言心说“这你老狗,反倒怪起我来了!”当时闻言冷笑道:“雷鸣子!自小就由师父口中知道你,只以为你是一位有德行的前辈异人,却不知你竟会是如此一个人……人,你还……有什么好解说的……姑娘一生全坏在你这无耻的老人手中了……”说着眼泪扑簌簌又流下来了。

老人被骂得搔首顿地,见裘蝶仙这一哭,劝又不好,不劝也不好,皱了半天眉才叹道:“不瞒姑娘,我因自封于此石室,已近三年,这三年之中,我因参习一种神奥的功夫,这种功夫是综合七情六欲的一种潜虚功夫。”

裘蝶仙不由哭声放小,静听着雷鸣子的话。这矮老人接道:“这种功夫,练时要以极大的耐性和定力,日日要熬受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困绕……是一种极为难练的一种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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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舞了一下那双瘦爪,继而慨然说道:“因我事先知道这种功夫难练,所以在这莫干山极峰,寻觅了此一处人迹不到之地,……”

“我在这些乱石之中,自己凿起了此一石室,自一开始练这种功夫时,我就把我自己深深的锁在这石室之中。……”

雷鸣子说到此时,语调竟也转为悲怆,像是在惨痛地叙说着一段回忆,他用手拭了一下流在脸上的鲜血,继续道:“我用大石为门,就是怕万一有人来此,即便是想进此室,也不得而人,却不料姑娘,你竟是有一身武功之人,这千斤大石,居然也被你推开了……”

裘蝶仙此时才慢慢相信,闻言只是泫然泪下。雷鸣子遂又道:“当你才进石室之时,我正在克制情欲最紧要的关头,如彼时你闻我呼声,即速转回,并非无及,只是……”这怪老人说到此,不由泪流满面,又接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你……竟以为我是染了重病,尚要好心救我下山,我那时心中虽尚明白,但怎耐此情欲一念,三十年来曾未动过,这突一狂发,竟是再也撑持不住……姑娘!你总该知道,我本心是如何的痛苦……”

“此举固然是害了姑娘你的终身,可是也白费了我三年禁室的苦心……并且前功尽弃,这种功夫一生一世也别想再练了……”

说完此话,一时如丧考妣的低下了头,少顿了顿又抬起了头道:“姑娘当时见我之痛苦,那是这种功夫,练时必有的过程……”

说着他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指着四周的石壁道:

“姑娘请看,这石壁之上,满是凸凹不平的空隙,这些都是我练至‘怒欲’之时的发泄,如果那时有人贸然进入,那就更不堪设想了……因此我只是用掌在这石壁上猛击,这原理和此情欲一样的……”

裘蝶仙这时才知道,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想到伤心时不由又扑在蒲团之上痛哭起来。

一旁的雷鸣子话已说完,他重新由地上拾起自己那口“雷音剑”,面色惨痛地行至裘蝶仙处,将剑向蝶仙身边一放道:“我话已说完,以我曾为堂堂一派之掌门人,竟会作下此事,罪不可饶,姑娘!你就尽管下手吧!这么做也许令你心中稍安……”

裘蝶仙内心本已把这雷鸣子恨之入骨,但此时闻过他这一番话之后,才知道这是上天的旨意,只可怜自己命苦,竟会赶上此事……

此时再闻这雷鸣子一番话,不由愈发触动伤心,直哭了个天昏地暗,心中怒恨虽对这雷鸣子减了不少,但只要一看到他那付长相,或听到他那种声音,都足以令自己心烦气躁,简直讨厌他到了极点。

雷鸣子木然地站在她身前,那不满三尺的身形,站着和自己睡着差不多高。

裘蝶仙不由哭叱了一声:“你滚开,我恨你!”

她哭叫着猛一翻身而起,雷鸣子只以为她这么一怒,自己是死定了。

然而他本来是抱着等死之心,此时见状,方要闭目受死,猛然见裘蝶仙劈手拿起了剑,剑刃闪起了一篷寒光,直往自己颈上绕去。

雷鸣子不由大惊,大吼一声,那只瘦臂往空虚按了一下,呛啷一声,裘蝶仙手中剑,竟自脱腕而落于地,裘蝶仙不由又哭起来。

这姑娘的哭声,在此荒山寒夜里,就像是抛起的钢丝一样,那么尖,那么脆,那么馀音荡然,就连一旁的雷鸣子闻声也不禁泫然泪下。

哭了半天,依然不停不歇,雷鸣子急得在一旁一直摸着大头,一脸的苦相。

他用着泣抖的声音道:“姑娘……你不要哭了,有什么事,你不妨提出来,我们好仔细研究一下……如何?”

话尚未完,裘蝶仙已厉叱一声道:“不要你说话……你……难道害得我还不够?我只希望我马上死,我看着你就讨厌!”

雷鸣子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少缓又道:“姑娘!我自问方才所为,人神共愤,但是这却不能怪我……姑娘,我只求这一生,能永远帮助你,使给你能重新快乐……”

裘蝶仙不由恨声道:“你能带给我什么快乐?我只希望这一辈子永远不见你……”

雷鸣子苦脸道:“如果姑娘不见弃,我愿将我这一身功夫,倾囊授你,从此你在江湖上,将无人能敌。姑娘!你可不要误会,我此举是有什么企图……我只是想能对你有所帮助!”

裘蝶仙此时一跃自蒲团上站起,她用手擦着脸上的泪,闻言冷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今生今世恨你至死,我才不稀罕你传授什么武功呢!”

说着她由地上拾起了自己的剑,翻身站起,忍着又要流下的泪,夺门而出。

雷鸣子忽然追近门口,用着悲怆的口音喊道:“姑娘!”

裘蝶仙回头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鸣子顿了顿道:“姑娘你此番何处而去?”

裘蝶仙曼哼了一声道:“你管不着!”

就这么,这可怜的姑娘,怀着一颗痛疚破碎的心,开始步入了浓密的森林,须臾就失去了她的影子。

大头的老人,单手扶着石壁,目视着这可怜的姑娘消逝后,不由垂下了两行老泪……

他用着泣抖的语调自诉道:“天啊!她走了……闻继天!你将成了千古的罪人”,有一个念头使他突然想起,不由一阵心惊肉跳,他想道:“要是这姑娘有了孩子怎么办?……”

想到此,雷鸣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继续想下去:“那时这可怜的姑娘,在未出嫁以前,却生了孩子,这……这可怎么办?……”

“那时她家里又岂会容她?……而这可怜的姑娘,又将会是如何的一个下场呢?……”

雷鸣子不由痴然而立,代之泪而流下的,却是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

然而又一个怪异的念头,在他大头内旋回着,使他竟掀起了丝笑容。

他心内狂叫道:“孩子!如果我真有一个孩子,那该多么好啊……”

“我将把我一身绝世的武功,倾囊传给我的孩子,将来叫他在江湖上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想到此,这雷鸣子几乎忘记了方才所闯下的大祸,竟自高兴得跳了起来……就连他耳上的痛也忘了,他疯狂也似地扑向林中,狂叫着:“姑娘!姑娘你回来!你回来我有话给你说……”

茫茫静夜,这姑娘早就不知去向了……

老人开始沮丧地返回石室,他自己喃喃地念道:“我一定要这孩子……我已经害了他的母亲,却不能再对不起这孩子……”

虽然孩子是否能有,尚还是一个谜,但是老人充满着自信与热望,仿佛这孩子是真的有了似的。

三月后……时间已经是盛夏了,天气炎热已极,莫干山上,已建起了不少的屋舍,为供一般富室避暑之用,因为天气热的关系。

所以那“拾叶轩”的生意,却比以前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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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当黄昏时分,这楼上总是坐着不少客人,高谈阔论着今古奇事。

自从三月前的那一个暴风雨的日子以后,那位裘府的二小姐裘蝶仙,竟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人们偶尔见她凭窗小立,却总黛眉深锁,满面凄愁之色,像是怀着满腹的心事也似的。

渐渐人们都传开了,说这位裘蝶仙小姐,因为她姐姐的死,竟自悲伤成病,竟自卧病深闺,好不可怜!

就连裘老翰林自己,也以为果真是女儿伤心过度之下,竟染成了疾病,这一急不由焦虑异常,看着女儿终日蛾眉深锁,面色也日渐苍白。

只是再一问起,女儿总是强颜欢笑,声言父亲多虑,老翰林虽自心忧,也莫可奈何,劝她出去散散心,她总是苦笑着摇头。

有时请来了大夫,裘蝶仙却以无病为词,硬把大夫推出了门,几次以来就是裘府再延医,也没有大夫愿意去了。

而那位可怜的裘蝶小姐,竟在三月后的一天,开始卧床不起了。

谁也不知道她害的是什么病,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到晨晚,高热难耐,直烧得周身如火,遍体如焚,每发时只一个时辰,过此时间以后,却一如常人。

老翰林本人也颇识医理,只是似此怪症,也感束手无策,找了几位大夫,均是摇头称奇,不敢下方。

小姐的病,也就日复一日的延了下去。

令她自己奇怪的是,这种病情日日如是,并不见加重,却也不减轻,同时有一个显著的现象也就只她自己微微可体会出。那就是,有些过去的衣服,如今竟会不合了腰身,穿起来都显得过紧。

显然的,这裘蝶仙小姐是发胖了……

然而终日为病魔所缠绕的她,竟还会发胖,这不能不算是一件奇事了……

但是这个发现,除了她自己以外,任何人也没看出来,她偶尔想起来,也是甚感不解。

且说这一日,这位裘蝶仙正卧病在床,因时逢暮晚,正是疾症发时,通体火热难耐。

忽然在裘宅的大门口,出现了一个极其矮小的老人,这老人一颗头奇大无比,头上却带着一个大大的斗笠,身着一身黑袍。

他轻灵地自裘宅后山的树林中绕出,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手中抱持着一个黑漆的木罐,小心地放在裘宅的大门口,然后四下看了一下,显得十分慌张地由身上拿出了一张写就的纸条压在那黑漆的木罐之下。

然后他又左右看了几眼,猛然伸手在大门之上啪啪啪,一连重拍了几下。

跟着见他足顿处,那矮小的身形,就像脱弦之箭也似的陡然拔空而起,瞬息已隐在门前的林内。

他巧妙的掩身树后,由枝叶的缝隙里,向那大门偷偷望去。

果然门开处,一个秃顶的老人出现了,这老人四下看望了一下没有人,口中咦了一声,正想回去,忽然他发现地上的那个漆罐,不由弯腰拿起。

树后的大头老人,看到此,才算事务完成,含着微笑转身腾纵而去。

那裘府的老仆裘安,持起那漆罐,心中不由暗自奇怪,在罐下尚压着一张写着字的纸。

裘安幼随主人为僮,也颇为识得些字,细向那纸条上看去,却见其上写的是:“罐中良药,为治尊府小姐之疾,日食二粒,定有妙用,速送上勿误!”

这裘安看完后,不由一惊,忙将那黑罐打开,果然是满满一罐黑色丸药,散发出一种异香,不由心中大喜,忙将门关好,三脚两步地跑到内宅,将这黑药罐带纸条送呈给主人,裘老翰林也是一惊!

他把罐中药丸,取出细细观闻了一翻,确实也分辨不出药质为何。

用舌舔了一下,微微觉出些苦味,却也没有什么别的情形,想了半天,就持罐亲自到女儿房中来了。

这时裘蝶仙正自热得满床乱滚,呻吟之声不绝于耳,裘老翰林睹此情形,不由强忍着泪喊了声:“蝶仙闻声先忍一下,看看这药能吃不能?”

裘蝶仙闻声,见是父亲,不由泪流满面道:“爸爸!没有用……你老人家还是回去吧!”

老翰林闻言打开了漆罐,一时落下几滴泪道:“蝶仙!这药也许有用,你不妨试试看!”

说着顺手递上了两丸,裘蝶仙虽觉这药也是无用,但为稍安老父之心,当时忍痛接过,也不顾及细看,就往口中一放,一旁丫环送上水来,蝶仙接过喝了几口,将药送下。

老翰林就往一旁椅上一坐,眼巴巴地看着女儿,说也奇怪,蝶仙自服下这两丸药以后,先时仍自呻吟不绝,意想不及一盏茶时光,就觉由丹田中,升起一股清凉之气,所过之处,通体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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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竟将身上暴热,消失一净,不由呻吟顿止,翻身下床,惊问父亲道:“这药丸,你老人家自何处得来的?”

老翰林见状,不由喜得几乎呆了,张着大嘴半天,才笑着将上情告之。

裘蝶仙不由暗奇,接过那黑罐,看了半天,着实也猜不出,那送药者究系何人。

芳心把这人感激得刻骨铭心,自此以后,固然每到晨昏,依然是病情复发,只是一服下那罐中药丸,马上就痛楚尽失。

只是要去根,却是办不到,但就如此,已使这裘小姐,减去了不少的痛苦。

罐中存药,不下数百,一时倒不愁食尽,这段日子里,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裘蝶仙却意外觉出,腹部竟会日渐涨大,初时尚可掩饰,三月之后,愈法加大。

裘蝶仙至此,才觉察出不妙,不由吓了个魂不附体,知道那一日的孽缘,竟令自己怀下了身孕?……每当深夜想起,拥忱而泣,直恨生不如死!

只是人都是如此,非到万不得已之时,轻易不愿寻死,更是曾经寻死未遂之人,二次寻死,却是更需要无比的决心和毅力。

裘蝶仙此时心情正是如此,既已把那丑恶的雷鸣子早已忘却,在家中又过了一段恬静的日子。再想寻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有好几次,她背人偷翻医书,查到了打胎的药方,偷偷书于纸上,令心腹丫环到市上买回服下,可是那么做,只带来自己更大的痛苦。

有几次竟因服药过剧为此吐血,然而腹中胎儿,却是固苦磐石,休想将他移动分毫。

渐渐老翰林也觉出不妙,追问之下,蝶仙只是流泪,死也不吐一言。

这一来,那位裘功老翰林,不由大怒,本想将女儿撵出门外,只是夙日心爱蝶仙过甚,又仅剩此独女,虽觉此事丢人太大,却竟不忍心真把女儿赶出大门。

除了关照全府上下,不准向外吐出一字以外,自己平日也是不向女儿房中多走一步,自认生女不淑,徒叹奈何罢了!

转瞬夏尽秋来,秋去冬至,又过了一年,眼看来年已到,按日子算,蝶仙怀胎足有十月。

裘老翰林外表虽不再理女儿一句,只是暗里却已为此发愁,不时密嘱蝶仙身侧女婢,一旦发现小姐有何异状,即速告之裘安延医。

却不知,转眼之间,春尽夏至,那位可怜的小姐,除了大腹日渐膨胀以外,竟丝毫没有临盆的现象。

老翰林至此才怀疑,自己果然多疑了,女儿分明不是怀孕,竟是染上了一种怪疾。

这么一想,顿时又改了初态,每日至女儿房中加以慰问,一面延医至家诊治,不觉之间又是两月过去了。

蝶仙腹大如故,依然毫无生产现象,至此全家上下,全认为是染上了怪症,就连蝶仙自己,也居然认为,这定是一种怪病而已,一颗心反倒放了不少。

这一日清晨,在裘府的门外,又出现了那位大头的矮老人。

这矮老人依然戴着一个大斗笠,身着一袭黑袍,手中还摇着一串铃铛,看来倒满像是一个走方郎中。

他怀着神秘的姿态,来至裘府大门前,犹豫了半天,心中暗想着:“这姑娘怀孕已有这么久了,到底孩子生下来没有?怎么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且……我每日在府外偷听,连一声婴儿的啼声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着别是因为那孩子,因样子太像我了,一生下来就被那位姑娘给捏死了?或是给弄丢了吧?

这么一想,这矮老人不由急得一阵头上冒汗,最后他把牙一咬,决心冒险进府内一探虚实。

于是他略为整理了一下衣服,摇了一下手上的串铃,在裘府的大门上敲了两下。

须臾门开,依然是那秃顶的裘安走出,矮老人露齿一笑道:“麻烦贵管家……府上可是有人患了疾病么?”

裘安一怔道:“不错呀!你是干什么的?”

矮老人用手拍了一下背后的小药箱道:“我是一个走方的郎中,生平擅治任何疑难大症,烦你带我进去通禀一声吧!”

裘安惊视着矮老人,因为他身形太矮了,站着竟才够到自己脐上,一颗头却是奇大无比,只是那双闪烁的双瞳,令自己不敢逼视。

当时闻言后不由略为想了想道:“好吧!你跟我进来吧!”

矮老人遂迈进门,别看他人矮腿短,走起路来还是真快,要不是裘安在后面跑,真还跟不上他。

裘安一面跑一面叫道:“喂!喂!郎中!你懂不懂规矩?这可不是你自己家,你这么乱闯什么?”

矮老人闻言方才止步回头微笑道:“你走得太慢了……我还有七八个病人没看呢,麻烦你快点去给你们老爷通禀一声吧!”

裘安瞪他一眼,哼道:“你就在这等着吧!”

说着这才往后室走去,还回头看了一眼,心想看你三寸钉那份德性,你还会看病呢!真是天下怪事多!

矮老人待其走后,心中微微想好了应词,自信如此做,决不致令那位姑娘发现自己,胜券在握,反倒泰然。少顷裘安转回,在内应门前点手道:“老爷有请!”

矮老人这才咳嗽一声,提着串铃一路走进,此时裘老翰林已由门口迎出。

他生平见闻颇广,一眼见这矮老人,就知定非一般常人,尤其是那对精光四射的眸子,身上那袭黑袍也是非丝非绸,看不出是何质料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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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不由向这矮老人一抱拳道:“小女何幸如之,竟蒙先生高人亲临承医!”

不想话尚未完,那矮小郎中一翻眼皮惊道:“什么?是令嫒害了病?”

裘老翰林不由也是一怔道:“正是小女,先生有何高见?”

矮老人闻言双手不由连摇,笑道:“实在对不起……小老儿我生平发过誓,决不为坤客看病,对不起,告辞了……”

说着扭头就走,裘老翰林眼光过人,自一见这矮老人,就知不是常人,见其要走,如何肯放?不由忙上前延臂阻那矮老人道:“先生请转……”

这矮小老人遂有意叹道:“并非是我有意如此,实在是晚生生平最忌女色,怕一个医治不好,误了令嫒玉体,岂不有负你老人家盛意!”裘老翰林闻言不由暗奇,略为皱了一下眉头,遂道:“小女延医,一向是不露面,只出一腕,只需先生量脉,这可施得么?”

矮老人闻言不由大喜,当时尚有意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晚生破例效劳,时间不多,就请先生快带晚生一去吧!”

裘老翰林大喜,即刻点头反身,带着这矮小郎中,一路向后厢房行来。

在内房中见了名丫环,老翰林遂把丫环拉至一旁,告其大夫要给小姐看病,你速去通知小姐一声,令她准备一下。

这丫环领命飞跑而去,裘功老翰林此时见这郎中,在室内依然头上还戴着那大斗笠,不由一笑道:“先生请宽帽凉快凉快吧!”

矮老人却嘻嘻笑道:“不用,不用,还是戴着好!”

裘老翰林口中不便再说什么,但心中却暗奇怪,此时已转向内室,那矮老人却显得很紧张,并用手把那大斗笠向下又拉了些,几乎都遮过了眼睛。

裘老翰林看在眼内.不由暗笑,这位郎中真是个书呆子……就是忌女色,也不必如此呀!

此时裘蝶仙已在闺房之中,将素帐放下,人在被中,仅出一腕,置于几上。须臾见父亲随着一郎中入内,因隔着一层厚厚的夏布帐子,只模糊看出是一戴斗笠的大夫,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于是害羞地将娇躯向内半侧,露腕于外,那矮小老人进室后一直目光视地,连蝶仙这边一眼都不敢看,此时裘老翰林笑道:“请先生量脉!”

矮老人哼了一声,那几上原置有小枕,此时红着脸,将蝶仙玉腕放于枕上,以右手三指向她脉门上一搭,遂自闭目不动。

他自幼秉赋特佳,十六岁已武功出众,练成金钢太虚之身,三十即掌“无极派”,五十而后,穷习各门武功经典,可谓之一时武林中仅有的一个奇人。此时这一把脉在蝶仙腕上,暗中却以无相神功,由指中传入蝶仙体内。

蝶仙遂觉一股暖气由脉门而入,心方奇怪,不想未容出言探询,就觉头脑微微一昏,竟自沉然入睡。

矮老人此时用“无相神功”以指逼入蝶仙体内,催其入睡以后,这才默运先天神智,细心地由对方脉跳血行之易数上推测。

仅盏茶之后,已明确定出,果然蝶仙腹中有了身孕,胎盘极固,乳婴在腹位置极怪,且生欲极强,已由蝶仙血循中,看出此子在身体内食量惊人。

当时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落下了两滴老泪,不由竟动了一种先天的父子天性,就是对蝶仙也不由情不自禁,起了一种莫名的依依之感。

心中不禁暗自想到,这可爱的姑娘,为自己落得如此地步,怎不令人痛心欲裂。

五十年以来,这雷鸣子从未动过一丝凡念,却想不到竟会对此母子动了凡心。

此时内心只盼终身依奉此一对母子,终得天年于愿已足!

然而他何尝不知自己年已古稀,而且长相一丑至此,对方仅是一年方及笄的少女,这么作太不可能了……然而他旨在报恩,并不求正夫妇之实,只望能永远不离开这可怜的姑娘……

他有时想,也许自己可令这姑娘幸福也不一定,譬如说,自己对她,只希望为一老仆,她要怎么,自己都可依她,而且自己尚可把这一身骇世的武功,倾囊传授给她……一刹那,他胸中想了这么多事。

待开目,却见身旁裘老翰林,以及几个丫环,都看着自己发呆。

这才惊觉,自己一时思虑过甚,竟露了真情,忙放开了蝶仙脉门,起身笑道:“恭喜先生,令嫒竟是……”

说到此,那裘老翰林不由脸色一阵苍白,忙插言道:“大夫有言少顷再细谈吧!请大夫赐方!”

矮小老人遂跟着老翰林外出,裘功一直把这小老人带至书房,遣开童仆,这才不由皱了眉道:“小女病症如何?”

这矮小老人不由展眉笑道:“令嫒竟是怀了身孕了,恭喜!恭喜!”

裘功不由面现不悦:冷笑道:“不对吧?要是有身孕,前三个月就该临盆了,何能延至今日,尚无消息?”

这小老人不由一笑道:“先生且勿误以为令嫒不贞,以晚生判来,令嫒竟是感天而孕,要怀孕十四个足月,方能临盆。”

裘老翰林闻言,不由大吃了一惊,半天没有说话。心想,这真是裘门中不幸,怪事连波而起,大女儿以怪疾而亡,次女又身中妖孽,中了怪胎,今后如传将出去,还有什么脸再做人?

想到此不由脸色杀青,半天才道:“如此说,小女再有两个月,即将临盆了……产时是否尚有什么……?”

矮老人一笑道:“先生不必多虑,方才由令嫒脉上看来,此婴求生之力极强,到时无需接生自会顺利产下,只请注意产妇二十天之内,不可见风……二十天之后就无妨了……”

说着矮老人拱了一下手,意为告辞。裘老翰林忙令人取重酬,这小老人倒不推谢,着实的竟收了下来,裘功一直送他到大门口,这才含忧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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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老翰林返回宅后,心中想起那大夫之言,不由大大着急起来,按一般传说迷信来说,凡是感天而孕者,定必是家门不幸,所产婴儿,多半是个怪物。自己裘家,向来是世代书香之家,如果女儿真生下一个怪婴,传言出去,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做人?

如说将女儿赶出门去……只是自己又不忍心,何况女儿原是无辜的,只能怪上天有意,又何能怪罪女儿?

这么左思右想,心中好不焦虑。

他也不把那大夫之言告诉女儿,心中想出了应对的办法,只是候着蝶仙生产的那天,再定一切。

光阴如箭,炎夏已到了尾声,算一算日子,裘蝶仙怀孕足足已有了一年又两个月时间,如果那雷鸣子的话是真的,那么临盆也就是在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一夜,差不多已到了子时,蝶仙忽由梦中惊醒,觉得口干舌燥,当时翻身下床,至几前倒了一杯水,方喝下两口,猛然一阵腹痛,直如刀绞一般……

差一点痛昏过去,勉强忍痛上了床,不想这一走动,痛苦更是加倍,仿佛就觉得万虫在腹内齐咬一般,痛得她全身一阵发抖,冷汗涔涔而下。

昏蒙中仿佛有婴儿啼哭之声,只是两腿软瘫,心中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由一阵急羞,连痛带怕,竟自昏迷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时,天也差不多快亮了,白色的晨光,自窗中透进,依稀可令她辨别室中情景。

她觉得一物热热的在自己身上爬着,不禁大吃一惊,当时低头一看,顿时一阵脸红,泣叫了声:“天啊……这可怎么好?……”

原来目视处,竟是一全身漆也似黑的婴儿,正在自己身上爬着。

那婴儿方自出生,竟能爬行,尤其是那双黑光净亮的眼睛,闪闪地放着异光。

裘蝶仙吓得一把将这婴儿推至一旁,说也奇怪,那婴儿遭母亲如此推落,竟是一声不哼,只是扬着一双瘦小的双手,在空中抓着,他那漆黑的小脸上,露出天真纯洁的微笑,口中哑哑发音。

蝶仙惊慌中以衣裹体,全身竟自娇弱得没有一丝力气,方坐了一会,禁不住又倒睡在床上,眼泪弥弥而出,浸湿了枕头。

她望着侧身的婴儿,不禁发出极大的恶感。

这婴儿对她来说,本来就没有一丝感情,由于恨他父亲过恶,自然对他也恨到了极点……

她含着泪看着他,除了五官尚小不辨美丑以外,全身上下,竟是一黑如墨,瘦同鸡肋……

看到此,蝶仙气得不由把脸转向内侧,一阵辛酸,又自落了不少的泪……

然而婴儿的小手,却不住地在自己背后搔抓,口中哑哑发音,在他那天真无邪的幼小心灵之中,又何尝想到自己的出生,曾是这么一场足以断人心肠的泪史?使自己父亲犯下了弥天大罪,母亲却饮恨终身……

他只是一种先天性的依母初恋,他用他漆黑的小手抓着母亲的背,还不时以头在母亲身上拱动着。

蝶仙流了半天泪,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婴儿一眼,她忽然发现,这婴儿除了那一身瘦骨与那雷鸣子一样以外,面部五官竟和自己有八九分相似,自己这么一看他,他竟向自己挤着眼,张着小口而笑。

蝶仙不由心中频然一动,几乎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此时心情竟有了显著的变化。

那就是她对婴儿,已不似方才那么恶感了……

一种先天的母性,不知不觉之间,滋润了蝶仙的心,她含着泪闭上了眼,喃喃地念着:“雷鸣子……你这老东西,你……把我害苦了……”

“天啊!……这可怎么办呢?”

然而一阵清脆的啼声,使她急速的睁开了双目,无辜的婴儿,开始向母亲的冷谟抗议,他舞动着那双小手,亮晶晶的泪水,由他那漆黑的小脸上滑下来。

蝶仙看到此,竟也硬不下手,口中叫了声:“娇儿啊……”

一把已把这婴儿揽入怀中,她觉得婴儿不停的以头在自己怀中拱动着,口中哇哇娇啼,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

蝶仙不由霎时飞红了脸,看着怀中的他,一阵眼热,竟自又流下泪来,口中叹了声:“冤家……”

就手解开了上衣,婴儿已窜头而入,当他那温润的小口,在自己rǔ头上吮吸着,这位害羞的姑娘,几乎连眼都不敢睁,她初次的领受是痒痒地,并且有些痛。

少顷宅内已惊动了,不少丫环都涌到她房中,于是整个宅内都传开了。

蝶仙因自幼失母,由父亲教养长大,裘功老翰林虽纳了四房妾,但都无嗣。

此时蝶仙产子的话,很快的传人他耳中,他惊慌失神地忙跑到蝶仙房中,耳中已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之声。

当他用力推开房门之时,却首先接触到女儿那双惊恐的眼神,父女相对怔然。

蝶仙泣叫了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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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翰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不要难受了,这是你的命……”

说着走近蝶仙身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孙,不看还好,这一看不由双睛一阵直冒金星,心中暗暗叫了声:“这真是一个怪物……”

他青着脸看着这婴儿不发一语,胸中却在想着:“这孩子我们裘家决不能要……”

他正想把这话告诉女儿,忽然他发现女儿正低头看着那婴儿,目光竟似含着无比的怜爱之色,他不由突然凉了一半,到口的话竟强行忍住。

当时在女儿房中耽了一会,略为安置了丫环一下,叫她们好好侍候着小姐,说完了话寒脸而去。

裘蝶仙何尝不知父亲此时的心境,待父亲走后,她由不得又流了不少的泪,低头又见怀中的婴儿,一身皮肤竟是墨一样黑。

一时不由恨到极处,眼中流泪,口中却道了声:“不是你这小畜生,害苦了我了!”

说着用手在他那漆黑的皮肤上捏了一把,忍气把他往床边上一丢。

这小家伙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这几声哭,却又使得蝶仙心软了,正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蝶仙只好又叹了口气,把这小冤家抱至怀中,那孩子也真乖,只要蝶仙一抱起他就自然不哭了,只是以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母亲,嘴角荡起无比的笑意。

就在她母子对依的时候,裘府大门口,正徘徊着一个矮小的老人。

他依身身着黑袍,头上戴着大斗笠,不时地长吁短叹着。

偶尔门前没人时,这老人就把那只仅存的耳朵,贴近门边,似用心地向里面静听着。

忽然由府内,传出一阵清楚的婴儿啼声,老人不由兴奋得跳了起来。

他疯狂地窜入门外相对的林中,在林内他纵声大笑,一双瘦臂禁不住向空狂舞着,口中唾液滴洒不已,他用着激动的声音道:“天啊……我雷鸣子果然有后了,有儿子了……”

他又像疯狂也似地狂笑着,遂语道:“裘姑娘……你太好了……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你……你是我的恩人……”

说着这怪人竟面向那所巨宅跪下了,他兴奋得流下了眼泪。

他再次以泣抖的声音道:“皇天在上……从今以后,我雷鸣子就是裘姑娘你的奴隶……我是你的仆人……我将毫无代价的为你服务,裘姑娘……”

他流着眼泪又道:“裘姑娘,为了报答你的恩,我愿为你死……”

在这暮晨的荒山中,这一代侠宗,竟自痛哭失声,泫然泪下。

他用他那大如小车轮也似的头,在地上撞着,喃喃又自语道:“裘姑娘!你回到我身边吧……我多么爱你啊……每天我只要能看到你,那怕是一眼也够了……姑娘!你听到了我的声音么?”

忽然他又想到了那孩子,不由兴奋得一跳而起,向空舞着瘦爪道:“孩子是我的……天啊!你们可知道?”

“你们可知道,我雷鸣子有了儿子了……我有儿子了……哈哈……”

“我要使他在武林中扬眉吐气,我要把我这一身好本事都传授给他……”

他边说边笑着,直向山的深处跑去,那里有一所石屋,就是他的家!

多少日子以来,每到清晨或黄昏,他总是由山顶偷偷潜下,徘徊在裘府的门前……

可是一天又一天,从没有孩子的哭声,于是他也是一天又一天的失望而归。

有几次他大胆的窜入裘府以内,可是他没有勇气,再去蝶仙的房外窥视。

在这位纯真的姑娘之前,他仿佛觉得自己太卑鄙,太渺小了……

于是他也只好含泪而归。

却不料今日,他真的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他人就像疯狂一样的跑回他那石室之中,整整的一天,他的心都萦绕在错综的思念之中。

午夜的明月,照得莫干山上一片树林,都像是洒了一片雾也似的。

夜——是那么黑,那么静,它包含了一部分的甜蜜,却也包含了太多的罪恶!

在裘府的宽大院落之内,一片冷寂,除了偶尔的秋风,战瑟着院中的梧桐唰唰作响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的乱嚣之音。

忽然在一所阁楼上,一扇房门“吱哑”的一声被推开了,闪出了一个高瘦的人影。

此时明爽的月光,正照耀着他的脸,令你很奇怪,因为他正是这所宅院的主人,裘功老翰林。

他在自己的房子里,为何还要如此鬼鬼祟祟,这真是令人不解了……

看吧!现在他正轻轻的迈着步子,不时的左顾右盼,生怕为外人发现,显然他是去作一件阴谋。

他小心轻快地绕过一所花厅,月光正拉长了他的影子。他只穿着一身肥大的睡衣,如此寒夜,意欲何为?

他的脸在月光之下,显得很阴沉,眉头深深的皱着,煞是怕人。

如果你是一个心怀坦率的人,我相信你不会有这种表情,只有心怀阴谋的人,才会有这种表情,因为良心先就在谴责着他自己,使他表情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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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地又走过一条走廊,不由脚步放得慢了,他的脸开始红了,心也发抖。

他站在廊下,自己互握着双手,传出清晰的格格一阵骨响,他脑中想:“我真的要这么做么?……天啊!”

“我必需要扼死这婴儿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战瑟的双手,开始犹豫不决,忽然一个念头电也似在他脑中闪着:“你家门的清高声誉,全在这婴儿的身上,你还犹豫什么?”

“现在正是下手的时候……等天亮了,可就来不及了……”

他开始长吸了一口气,用手拭了一下额角的冷汗,面对着正是女儿蝶仙的卧室之门,只见他咬了一下牙道:“干!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于是他开始战瑟地前行着,他用手轻轻地推开了女儿的房门,慢慢地迈步而入。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尚还跟着一个人——一个矮小的大头老人。

他兔起鹤伏地跟着裘老翰林,展开极上乘的“凌虚幻步”,没有带出一点声音。

当裘老翰林进入他女儿卧室之后,老人的身形,就像一只怪鸟也似的扑上了房顶。

抬起头,老人的一双瞳子晶光四射,含着无比的威芒。

老人一向是和蔼的面容,从未冒然地发过怒,然而今夜,当他目睹着裘功之时,他的那双眸子,几乎怒凸而出,似快要冒出火来了!

他洞悉裘老翰林的阴谋……微微听他冷笑低声道:“好毒的老人!你是想绝我雷鸣子的后,我告诉你,今生休想!”

正在此时,天空起了一阵夜风,雷鸣子顺手掀起一片瓦,向下一抛。

静夜里叭的一声脆响,就像平空放了个炮也似的,而那矮小老人的身形,猛然一个倒翻,直如脱弦强弩也似的疾快,嗖一声已掩身在院中一棵大槐树之中。

室内的蝶仙,正在好梦方酣,为这种剧声一惊,不由马上翻身坐起。

她发现一黑影正在自己房中摸索,闻声方欲夺门而出,不由惊叱了声:“谁?”

那人似离门尚远,一时想逃已自无及,不由立刻转过身来,笑道:“是我!傻孩子,连爸爸都认不出了么?”

蝶仙不由一怔,遂笑道:“爸爸这么晚还没睡呀?……”

裘功的脸色此时已红过了顶,只是在午夜里,对方不易看出罢了,他用颤抖的声音干笑了一声道:“今晚上风很大,我怕你被子没盖好……过来看看。你看,风把瓦都吹到地上来了……”

裘蝶仙不由坐起身,心中感到无限安慰,她本觉自从自己不幸染病以后,父亲似乎渐渐对自己疏远冷淡多了,却想不到,他老人家仍是如此爱自己,这么夜深了,他还是到来为自己盖被子……

想到此,蝶仙不由心中感极而泣,方想说些什么,裘功却咳了一声道:“你乖乖的睡吧!夜已深了,我走了……”

蝶仙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见父亲把门带上出去了,他来到院中,不由长叹了一声,心想:这这真是太不巧了……眼看已快下手了,却会落下来一块瓦,今夜并没有什么风呀?……”

他懊丧地在前面踱着……

然而不远的一棵大树上,正有两个明亮的眼睛,始终盯视着他。

那双目光里,所蕴藏的是恨,是怒,若非有某些顾虑,他会毫不留情地对老翰林猝下毒手。

当他发现裘功的背影,已经离他太远了,他才从树上飘身而下,一路紧随其后。

裘功不向屋内走,却转向院中一所秋亭,当他方一跨进亭内,亭顶上却先他而多了个人儿……这矮小老人,好快的身法。

他在亭尖之上却可清楚听到裘功在亭内的叹息声,雷鸣子心想,“这么晚了,他还不……莫非仍还不死心么?”

正自怀疑,裘功却再度走出亭外,隐隐听他口中说道:“今日不行了,还是明天吧……”

雷鸣子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感觉到,自己应该对他有所警告,否则那可怜的孩子,命恐怕不会太久了……

猝然见他两弯秃眉向上一挑,单手按亭,向上一振,午夜里,他身形就像箭头子一样起在了空中,在空中“细胸巧翻云”,一个猛势已翻在了裘功的身后,向前一欺身,骈二指仅向前一探。

裘功就觉身后一股冷风,猛袭而至,使自己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忙一回身,茫茫黑夜,何来异状?

他不由脸都发白了,暗想道:“今天晚上可有些怪……莫非闹鬼不成?”

当他惊慌失魂的来到自己房中,关上门之后,偶一转动,仿佛头上少了些甚么……再一注意,不由吓得他脸一阵青,差一点站不住脚,在他脑后的发辫,此时仅剩了短短的一小截了,另一大段,却似为利剪所剪而去。

当老翰林正自荡魂落魄之时,那条矮小的身形,犹自不闲着。

他以极上乘的轻功绝技,一路扑向了蝶仙的房外,他胸中此时很乱,心中反复地想着:“如此静夜,我岂能潜身一少女房中?”

虽然这少女一度曾和他有过……然而少女就像是天上的星一样,那么明,那么亮,而自己……仅是一个人间丑类。

自己对于她,只敢痴想,却不能高攀……

忽然,他又想道:“我不如此做,未来孩子的生命,可就不保了……”

想到此,他的胆力又大了,他想:“我只留字示警就够了!”

想着他蹑足而至蝶仙门边,为恐推门有声,又一振二臂,已上了丈许高的横窗。

他那矮小的身材,霎时之间,竟像缩成了一个肉球,跟着向内一滚,已进去了。

飘下室内,真比一片树叶还轻,因为他那双光亮的瞳子,便于夜中视物,所以室内一切,一窥无遗。

他也不敢向床上多看一眼,一径向着桌前行去,案上有现成的笔墨。

遂见他振腕挥毫,那是九个大字:“小心婴儿,有人欲害之!”

然后持着那张写好的字条,轻足走至蝶仙帐前,立刻一张极美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么娇躯横陈,那么眉目如黛……隔帐的她,就像是一个雾中的美人。

露在被外的那一对雪腕,就像是洗净的莲藕也似的,那么美,那么甜,那么酥酥地……

她那么恬静的睡着,呼吸着……床前的老人,竟不由自主地淌下了泪,他不由想着:“她是天上的嫦娥,我哪儿配?”

他用抖颤的手,将那张纸条,轻轻放在了蝶仙枕下,正想反身而去。

忽然——

忽然他觉得眼前一亮,他看见一个东西,一个黑黑的小东西,正宁谧的睡在蝶仙身旁。那是一个人,一个婴儿,老人几乎变得疯狂了,若非是他想到了现在的立场,定会扑上前,抱起这条小生命,因为那正是他的骨肉。

他痴痴地驻立帐前,隔着帐子,那双如电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婴儿的脸。

那幼小的鼻口眉目之间,蕴含着挺劲的生命之力,雷鸣子已判出,这孩子的未来,定有一番超人的成就,他竟忍不住单手揭开了帐子。

当他的大头才一伸进蚊帐之内,月光正由窗口穿进了帐子,帐内的她和他,两个相对的面首,是多么强烈的一个对比啊!

他俯首细看着婴儿,目光中充满喜悦之色,他知道婴儿这身皮肤,先典上曾谓及过,那叫做“玄胎衣”,并不是永久性的。

只需自己配制几种草药,日夕与以擦浸,不出三月,定可还其本来面目。

婴儿有完好的脸盘,就像床上的姑娘一样的,口鼻耳目之间,象征着来日的英俊不凡!

雷鸣子看到此,不由低下了头,轻轻的在那婴儿脸上吻了一吻,就把头收回来了。

当他又以前法,将身形缩成一团,自窗中翻出以后,明月已到了一边的树梢。

他觉得办了一件称心的事,再没有任何时间的心情,能比他今夜更高兴了。

这位曾经叱咤江湖的一代奇人,身形一展开,就似惊雷骇电,一路纵腾,倏起倏落,霎时之间,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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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倩女离魂

一个天将透曙的清晨,东方才微微有些鱼肚白色,大多数的人,此时尚在好梦方酣,然而——已经有人起来了,一个老人起来了……

他匆匆忙忙的在这条小路上行着,不时左顾右盼,足下加劲的行着,显然他是有一件非常急的事,使他不得不如此急赶着。

当他跄踉的脚步爬上了这座高峰之后,已喘成一片,抬起头看一看,莫干山峰白云如带,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行了……就把他丢在这里吧,这里没有一个人,谁也不会知道的……”

于是他将手中的小竹篮打开看了看,篮中竟蜷睡着一个混身漆黑的小孩,虽经过这沿途奔行,这孩子却依然是那么平静,他用他那只小又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老人。

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鸡鸣——裘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证明天不久就要大亮了……“我还要在天亮以前,要赶回家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想着他不由更变得战瑟了,忽然他把心一狠,想道:“这孩子既是感天而生,又如此怪像,分明是妖孽投胎,女儿生下如此怪婴,若传将出去,我裘门世代清白,将为此子败坏尽净……”

“此乃你投错了娘胎,可怪不得我裘功狠心,小杂种,你去吧!”

说着话,这裘功猛然由地下提起那小竹篮,正欲用劲向崖下扔去,忽然,凌空一声怪啸道:“手下留人!老狗你敢!”

裘功篮已出手,猛觉一股绝大的劲风扑面而来,模糊中但见一黑影坠空而下。

裘功被那股劲风逼得立足不住,一连倒翻了好几个斤斗,站起身体不敢再往上看,不由连滚带爬而下……

不言这裘老翰林狼狈情形,且说那只被裘功惊慌中掷出了手的篮子,眼看已往崖下坠去,忽然凌空长啸着坠下一条极快的人影。

这人就空伸臂,于千钧一发之间,正抓住了那下坠的篮柄,在空中挺腰作势,活似亮脊金鲤,只往上一挺,就空弹起丈许高下,惊魂一霎之间,就见他单臂借力峭上,向上一弓一弹,连人带篮,“嗖!”地一声,已窜上了壁边之上。

这人站定身形后,叹了口气道:“好险!晚来一步什么都完了……”

黎明的曙光正照着这突来怪人的脸,这人竟是一个不满三尺的大头老人!

篮中传出孩子清亮的哭声,这位一世怪杰,武林中闻名丧胆的雷鸣子,至此竟也动了父子天性,听着这孩子的哭声,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把孩子由篮中取出,抱在臂弯里,这孩子竟停了哭声,睁着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他,雷鸣子不由重新现出了笑容。

他想着:“现在孩子是我的了……我要把他好好教养成人,只是……”

雷鸣子想到此,不由又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裘蝶仙恨自己已入骨,今生是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的了,然而——雷鸣子自从和那少女,有了如此一段孽缘邂逅之后,竟自动了数十年如同止水的性念,裘蝶仙的影子,已牢牢的种在他的印象中,剔之不去,挥之不离,他竟深深的陷于苦恼失恋中……

雷鸣子想着这段孽缘,一时泪如雨下,怀中的小生命又开始啼哭了,老人不由暂时止住了悲怆的情绪,他知道孩子是饿了。

这是一个难题,如此深山野洞之中,何处去给他找到奶汁来喂他?

这么一想,雷鸣子不由打了个寒噤,忽然远处一声怪鸣,雷鸣子不由抬头一看,见是一只黑角灰毛的大羚羊,正自由一方怪石之上,觅路下窜,它腹下垂着彭膨膨的乳房,老人不由心中一动,暗忖:“我不如将这只羚羊活捉了回去,每日令它喂这婴儿,岂不是一件绝妙之事!”

想着他身形毫不迟豫,一连三个起落,已纵至那母羊身侧,持掌就向羚羊角上抓去。

但是他可错估了这东西的厉害,这种羚羊生性极野,性情凶暴已极,差一点的虎豹,它也是不惧,顶头双角更是其硬无比,无坚不摧。

此时猝然见及这老人,向自己递掌就抓,如何肯容得,一声厉鸣,颈项向下一低,雷鸣子单爪抓空,那畜牲猛然向前一拱腰,直往雷鸣子背后猛袭了过来。

雷鸣子不由低叱了声:“好畜牲!”

那似皮球也似的矮身子,猛然向上一跃,母羊那一角,却巧不巧,克嚓一声,撞在了一方青石之上,那么坚硬的石质,竟吃它这一角,撞成了五六寸深的两个石洞,一时灰飞石扬,声势却也是吓人。

奈何它却太已低估了敌人,这一看未撞着老人,遂觉背上一沉,敢情那矮小老人竟已落在了它的背上,不由一声怒啸,一跳丈许,连路颠甩,但背上老人却像是被浆糊粘在了背上似的,一任这羚羊窜山越涧,弹跳颠抖,竟不能把背上的老人移动分毫。

即使是在地上打个滚,但只要它一站起来,老人还是照旧落在它背上,这一来,可把那只生性急躁的母羚羊给制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一个时辰以后,那只愤怒的母羊,垂头丧气地戴着背上的一老一小,直往这山峰慢慢行去。

胜利者,却在它的背上高歌着,不时尚有几声婴啼,给这宁静的清晨,带来了一番点缀,当他们到达老人的石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当太阳再升高一点的时候,却正照在裘府的阁楼之中,那美丽的裘蝶仙小姐,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了那双像星星也似的大眼睛。

她含笑下了床,轻轻的走到墙角的小床,口中笑道:“小东西,妈妈来看你了……”

然而当她目光才一接触到墙角的小床面时,不由陡然吃一惊,床上竟空空如也!

蝶仙不由跑向室外,正遇见一名丫环,那丫环是专门侍候小姐的,小名叫小红,此时笑着叫了声:“小姐早啊!”

蝶仙不由急道:“小红,你看见小少爷没有?……”

小红一怔道:“没有呀!小少爷不是睡得挺好吗?”

蝶仙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小红忙跑向内室,果然失去了婴儿的踪影……

于是全府都惊动了,裘老翰林也匆匆地赶到女儿房中,他是那么的狼狈,行动慌张,脸色不正,脸手之上还有几处带有伤痕。

但是,此时却没有人去注意这些了,他在蝶仙床前善意的说着安慰的话,裘蝶仙已哭得芳心尽碎。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以来,那婴儿已和她发生了极重的感情,虽然他是那么丑陋,然而母亲的眼中,仍然是觉得孩子是可爱的!

她抬起头,向父亲哭问道:“爸爸!……您看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呢?……”

裘功皱着眉道:“这事可真奇怪……唉!”

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摸着女儿的发丝道:“孩子,你也不要伤心了……依我看来,这孩子既是感天而生,也许……总之,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想到的,也许是上天又把这孩子收回去了……”

这虽是一句极不通情理的话,然而却使蝶仙打了一个冷战。

她猛然往起一坐,恨声道:“哦!莫非是你?……”

“你……你……你这老怪物,害得我好苦……怎么?你还不死心!连孩子也抢去了!……”

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滴滑腮而下,裘功却听了大吃一惊,抖声问道:“孩子,你!你说谁?谁是老怪物?”

蝶仙不由反身又扑到了床上,裘功不由吓了一跳,见状长叹道:“好孩子,你也别难受了……你还年青,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孩子既然丢了,反倒少了一番牵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但是蝶仙此时脑中,包含着的竟是一腔疾怒,反倒不是伤心了,她猜测到孩子一定是为雷鸣子所偷去了,她想:“我一定要从他手中,把那孩子夺回来……这老人太卑鄙太下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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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波平静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两天来裘功曾有意派出了不少的仆役,到处去找那婴儿的下落,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蝶仙整整的难受了两天,她猜测孩子定是雷鸣子所偷,心中已把雷鸣子恨之入骨……

晚上她轻轻地由床上起来,将身上归置好了,方摘下了剑,忽然房门开处,竟是自己贴身小丫环青萍,蝶仙不由一惊:“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青萍红着眼圈道:“小姐!你……我一猜你就要走……你到底要上哪去?”

蝶仙不由叹了口气道:“我……”青萍接道:“我猜小姐一定是要去找小少爷是不是?”

蝶仙苦笑了一下道:“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青萍忽然看了一下左右,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声的道:“小姐……小少爷是……”

说着她头竟低下了,蝶仙不由一惊,不由皱眉道:“你说什么?小少爷怎么样了?”

青萍抬头吞吐道:“是门房老张说的……他说前天大清早上,看见老爷……看见老爷……”

蝶仙不由一惊道:“看见老爷怎么样了?”

青萍咽了一口气又道:“看见老爷提着个小篮子,偷偷的打开后门往外跑,老张也没有敢出声,好像还听见篮子里有小孩子哭……”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一竖蛾眉道:“这……是真的?什……什么时候?怎么……”

青萍红着脸小声道:“老天!小姐你可小声点,这事可没准,不过老张是这么说给我听的,还关照我不许对外人说……我一听就是气不过……老爷这么作可真不对……”

蝶仙闻言不由一阵心酸,连眼泪也流出来了,强自咬着上唇道:“老张看见……老爷把小少爷丢到哪去了没有?”

青萍皱眉道:“那他倒没说,只说后来天快亮了老爷才回来,衣服也破了,而且摔得鼻青眼肿的,看样子像是爬了山似的!”

蝶仙听完半天没有作声。

她忽然想到父亲这两天果然是鼻青眼肿的,而且和自己谈话情形,也大异往常。

想到此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暗忖:“爸爸!你这样做也未免太心狠了……这孩子虽然生于不雅,但到底他是女儿的骨肉……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就把他给丢了……”

想着不由扑到床上,一时连气带悲,竟自嘤然而泣,青萍在一旁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急得直扭着手中的小汗巾。

蝶仙哭了好一会子,愈哭愈伤心,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父亲突然的闯进房中,说是给自己盖被子……如今想起来,定是一件阴谋……

想到此,她一切都明白了,其实她不恨她爸爸,只觉得自己无脸再在这家中处下去了……

她扒在床上哭着,脑子却在不停地转着,她想那孩子会被爸爸丢到哪里去了呢?

想到此,她就像被好几百支钢针一并刺入,竟再也容忍不住,只见她突然止住了泪,翻身下地,对着一旁青萍道:“这附近只有莫干山,老爷一定是把他丢到莫干山上去了……我去找他去……”

“这可怜的孩子……恐怕早……”青萍不由一怔道:“小姐!我陪你去……我去找灯笼!”

蝶仙没有说话。青萍惊慌出门而去,蝶仙忙将长剑系好背后,现在她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只见她莲足轻点,已似乳燕穿林也似地穿窗而出,轻飘飘的落在了院中,娇躯再扭,已飞纵上了围墙,她依然是身手不减昔日。

午夜里,她那娇小的身材,就像星丸跳掷也似的,倏起倏落,不到一个更次,她已扑到了莫干山下。

仰目山上,黑漆漆一片,夜风震瑟着山上的树木,发出唰唰的响声,不时尚传来三两声兽吼。

她忽然觉得有些怕了,然而当她想到那可怜的孩子,不由得胆力陡然大增。

远处山腰上,明灭着几盏灯火,那是大修院的尼姑们尚在作晚课,村墟夜舀复于疏钟相间,好美的境地!可是蝶仙忧心如火,哪还有心情去欣赏这些?

蝶仙展开了一身轻功,就像是一只夜鸟,飞扑上了莫干山,倏起倏落,一刹那已扑近了山腰。

“这孩子会被抛弃到何处去了呢?……”

忽然她心中一动,暗念道:“那雷鸣子就在这山上,也许他已把那孩子救下来了,我不如到那里去找找看……”

想着,雷鸣子那张丑陋的面容又上了眼帘,令她大感烦躁,雷鸣子在她心中,实在是早已种下了恶感,她实在没有办法,能使自己对他略为宽宥,她不禁又感到有些犹豫不决了。

因为现在天太晚了,如果那婴儿确实已为雷鸣子救去,自己尚可仗理前去问他讨回,假使那孩子根本就不曾为他所救,自己这么贸然找到。这个怪物万一再旧恶重为,那可是羊入虎口插翅难飞了。

想到此,蝶仙不由打了个冷战……心想这事情千万莽撞不得。

于是她先就在附近找了一转,山上大草那么深,可怜的蝶仙,她就像失了魂似的,找遍了全山的每一个角落,当她含泪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倚在石边时,天已经亮了,太阳从地平面一跃而出,殷红的阳光,照射在这姑娘可爱的脸盘儿上,她已是红泪阑干了!

由这片乱石林中,正可上望着那幽林的深处,蝶仙想着:“那个老怪物,就住在那林子里……等一会我还是偷偷去看看……”

忽然一阵歌声,划破了静穆的气氛,由那片林中传出,歌声乍听起来,就像杀猪也似的,但却有一种威武的豪气。蝶仙不由吃了一惊!

忙即站起身藏向石后,那豪迈的歌声方一小停,却传出了一串甜蜜的婴儿笑声。

蝶仙差一点叫出了声,因为那笑声正是自己儿子的声音,怎能令她不大吃一惊!

跟着眼前出现了一幅怪异的图画,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她看见由小林中踱出一只又高又壮的大羚羊,但在羚羊的背上,却坐着一老一小。

那丑陋的雷鸣子仅盘坐坐在羊背上,一任那羚羊起伏的行着,却好像是粘在了它背上似的。

而最奇怪的是,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竟双手搂在老人前颈项下,一面笑着叫着,那姿态像是欢喜已极,雷鸣子摇晃着斗大的头,那雄壮的歌声,就从他喉中发出,震得山摇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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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不禁蓦然一阵无名伤心,一招手抽出了背后的长剑,纤腰一拧,已纵身而出。

那只羚羊正行其间,陡然见状,不由吓得猛一抬前腿,人立而起,吓得背上的雷鸣子“哟!”了一声,骂道:“畜牲!你敢捣鬼,吓了我的儿子,我不活劈了你……”

忽然他张大了嘴,眼睛也直了,猛然由羊背上飘身而下,口中抖声道:“……你……姑娘……”

蝶仙冷笑一声道:“老怪物,你害得我还不够……难道……”

雷鸣子苦脸道:“姑娘……你说的是什么?我何尝……”

蝶仙不待他说完话,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孩子是你救的,但是你却不配收养他,我恨你一辈子,决不容许你和孩子接近!”

说着一纵身已至老人身边,伸手就去抱那孩子,但出乎意料之外,那小东西却是双手死抱着老人不放,蝶仙拉了两下没拉动,禁不住一阵伤心,竟自流下了泪,她泣诉道:“小冤家!你不要妈妈了么?……”

孩子只是张嘴大笑着,雷鸣子不由叹了口气道:“姑娘……”

蝶仙猛然一跺莲足道:“罢了!”

说完猛然翻身就走,才一转身,又听见那孩子尖锐的哭声,她的心竟同刀扎了似的,正在此时,眼前黑影一闪,雷鸣子竟又落在自己眼前。

蝶仙蛾眉一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鸣子忽然流下了两滴泪,凄然感伤道:“姑娘!为了孩子……你也留下吧……”

蝶仙哼了一声道:“你是做梦……”

雷鸣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我知道你此时已恨我入骨……我何敢再存非份之想,上次的罪恶,非但姑娘饮耻一生,即使老朽我,又何尝不怀恨终身……”

蝶仙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然道:“那你又为什么叫我留下呢?”

雷鸣子不由落下两滴老泪,单手拍了一下怀中的婴儿道:“只请姑娘,凡事都为着孩子想一想……姑娘!你忍心离开撒下你的亲生骨肉不管么?”

蝶仙闻言就似被一根尖针刺入内心似的,她以那双泪眼看了孩子一眼,他那黑如墨也似的肌肤,在母亲眼中并不觉得如何丑陋,忽然她想到自己为这孩子所受的苦……如今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他,何能甘心?凑巧那小鬼也正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撇嘴作欲哭又止状,蝶仙不由心一酸泣道:“你不是会照顾他么?……”

雷鸣子悲声道:“姑娘!你忍心这孩子自幼就失去母爱么?……何况老朽我已到了风烛残年,万一哪一天死了,这孩子后依何人?……”

蝶仙闻言心中不由一软,但她是一个非常灵俐的女孩,闻言后心中虽为所动,但实在是放心孩子不下,假使自己即使领走了这孩子,又能何处去呢?

“难道还能回家么?不回家,江湖上我孤身一女,又如何抚养这孩子呢?……人家要问起来,我怎么说呢?”如此这么多方面一想,她不由当真动了心。

但如此并不是说她对雷鸣子生了好感,在她的心目中,她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暴风雨的一夜,那一夜带给了自己一生的追恨悲伤,可以说坏了自己的一生,那么赐给她这一切的人,她又如何能忘记?如何会赐予那人以谅解?

想到此,她不由冷冷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矮小老人,点了点头道:“好!我留下来……”

雷鸣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闻言后咧开大口喜道:“姑娘……你肯留下来?……天啊!”

他差一点又要跳起来了,但蝶仙淡然又接道:“可是,我却有两个条件,你必需答应我,我才肯留居于此。”

雷鸣子点头道:“姑娘你说吧!”

蝶仙冷冷的道:“第一我虽住在此,但却永不和你同居一室,须另外在对山峰上为我建一石室,让我独居。”

雷鸣子叹了一口气道:“姑娘那么作……唉!依你就是。”

蝶仙遂冷漠的道:“老实说,我已恨你入骨,我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你,以后每隔三日我自会来此看我的孩子……”

雷鸣子不由落下两行老泪,苦笑道:“这样很好……如有何事,我可就近照顾姑娘你。”

蝶仙不由冷笑一声道:“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求你。以后除了我来此看孩子时,我不愿再看见你,希望你也不要去找我……”

雷鸣子点了点头,蝶仙遂道:“似如此,孩子大了,你我都不许干涉他的自由,一任他自定去留。”

雷鸣子听完连连点头,忽然他仰脸想了一会道:“对山有一三元峰,峰上曾有我数年以前建筑的一座石室,姑娘有意,不妨就住于那石室内……”

蝶仙闻言没有说话,雷鸣子遂就前行导路,窜行如飞,蝶仙尾随其后,半个时辰后,已至另外一峰,乍看起来风景似尚较原山为佳。

在丛林深处,果然发现了两间颇为宽敞的石室,石质鲜明,光线也较雷鸣子现居处通畅明亮得多了,蝶仙知道他所以选择那幽暗深谷,是因为要练那七情神功的关系,不过如今他已练不成了。

雷鸣子送至室口,只道了声:“室中各物俱全,姑娘善自珍重……”

说着叹了口气,抱着那婴儿,纵跃如飞而去,蝶仙待其走后,黯然地踏进石室之内,但见内室甚大,前室有石几石凳,尚有一方大蒲团,可供夙日参习功力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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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室仅有石榻一方,她实在太累了,也且脑子里太乱了,这几天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令她自己也无法来处置,只好任作是命吧!

现在她再也不顾意去多想了,一切都随诸于命运的安排吧!

就这么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倒在了石床之上,眼泪独自淌个不停,她实在太累了!

流出的泪被风给吹干了……渐渐她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满室红光,敢情太阳又已经垂在山边了,裘蝶仙忙翻身坐起,出乎意料之外,床前却堆满了东西,有被褥以及食用餐具,还有一些常用的琐碎物件,堆了高高的一大摊。

她猜到那是雷鸣子送来的,也就乐意的收下了,这两间石屋子,经她细心一布置,却焕然一新,石室后有小泉,取用极便。

忽然她发现石桌上有一竹篓,开视之,内中竟是装置着一篓饭菜,同时腹内一阵饥饿,正想取出食用,猛然她摇了摇头,将菜篓放下,暗忖:“既然你这么恨他,却还为何再吃他送来的食物?你难道就不会自己做么?”

想着她赌气将那提篓推至一旁,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把篓子提回来了。

人生本就是那么微妙的,有许多人,也许只受了对方些许恩惠,就感到内愧十分,即所谓受人桃李,报之以琼浆,但他们会对某些人的恩惠视为当然的,而毫无愧疚地领受对方的奉献。相反地,有些人轻易不肯以小惠示人,但有时候,他们会自甘情愿的去服侍一个人,任劳任怨而不计任何报酬,正因为各人都有不同的心理,所以我们不能一概论之。

就拿眼前的雷鸣子和蝶仙来说,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在雷鸣子来说,以他身份、武功,武林中谁不敬畏三分,差不多的人,即使令他看上一眼,他也会认为不肖,然而却死心塌天地敬服着蝶仙。

他曾对天发过誓,愿终生为蝶仙的奴仆,如果蝶仙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顾虑地授首而上,因为他心目中,以为能多为蝶仙作一件事,似乎无形中减少了对她往日的一分罪恶,所以他是那么的心安理得地自然去侍候着蝶仙。

而在蝶仙本人来说,因她受害于雷鸣子太深,雷鸣子几乎坏了她整个的一生,令自己几乎无颜作人,所以她眼中看来雷鸣子对自己的任何恩惠,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不会使自己少有不安。

因此她想到这里,即取过了饭篓,取出食物饱吃了一顿,将篓子置于室外门边。

从此,这可怜的姑娘,就开始过着这种漫长寂寞的生活,每晚她只需将饭篮子放于室口,第二天往取,内中定必重新装满了新的熟食,足够她一日之量。

她也按照规定,每三日到对峰一次,至时老人定必欣喜待之,然后蝶仙带着她的孩子,母子相处整整一下午,晚上再回来。

那孩子自从食羚羊奶液之后,体魄竟日渐健康,这期间,雷鸣子曾上山采集几种药材,一待采集齐后,据说可煎熬成汁,每日与孩子洗浸些时候,不出数日,能使这婴儿肤色转为白色。

转眼之间,蝶仙已来此三个多月了,日子是那么平静,三个月以来,蝶仙已体会出雷鸣子果不失为一正人君子,从未对自己有任何放肆的言行。

有几次譬如对面而见,他竟会先行引避,仿佛有自惭形秽之感,这反而使蝶仙芳心大放。

然而蝶仙除了对他已解除戒心之外,简直仍然谈不到丝毫好感,只要一看到他,足以令自己心生厌恶,所好雷鸣子从不相强,虽然他心的深处,爱蝶仙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他表面却从不显出。

他只是忠诚的侍候着她,细心的掉换着她的膳食,譬如蝶仙喜欢吃的东西,那怕这东西是极难获得的,他也会毫不考虑的去尽力取猎到手。

因此三月来,他们相处得平安无事,也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然而有些事情的发生,实在是微妙已极,令人不敢想象。就拿他们来说吧,上天竟在此时,投了一块小小的石子,使原先已平静的波面,又飘荡起了无数的涟漪……

这一日清晨,太阳尚未出山以前,裘蝶仙在室外林中练了一趟剑法,觉得气血充沛,身手竟较往昔大有精进,不由心中暗喜。

忽然当空一声鹤唳,蝶仙不由仰首上视,果见一黑一白两只仙鹤由远而近,一刹那已飞临在这三元峰之上,束翅箭投而下。

蝶仙自幼喜鹤成性,见状不由一阵心喜,暗忖:“我不如把这对鹤儿打下来,养着玩儿岂不有趣?”

想着见身侧有不少花斑碎石,这种碎石石质极硬,且多梭角,以它作暗器,颇似“五芒珠”,因粒数不大,施展极为乘手,蝶仙夙日俱以此为暗器,以为惯例,此时顺手抓了数枚在手。

再仰首,那双鹤儿,已投临峰顶三四丈高下,似正翔觅处下栖状。

蝶仙见机会难得,容那双白鹤再次现腹临近时,运劲于手腕上,猛然清叱了声:“着!”

跟着玉腕扬处,手中暗器,一线而出,待临那双鹤儿身前数尺远近时,猛然一错而开,各分两枚,向二鹤翅根之上击去。

这种暗器手法毕竟不同,因距离又近,力道又足,一闪已至,那白鹤想是较惊,见状猛然振翅一翻,蝶仙暗器擦羽而落,竟是没有伤着。

可是那黑羽仙鹤因距离太近,一时大意,想闪已自不及,蝶仙这一对尖石,不偏不倚,双双全击在了那黑鹤的翅根之上。

就见它在空一声悲呜,顿时飘落一片羽毛,一阵翻滚,噗的一声,落于地。

蝶仙不由大喜,忙急纵身形赶近一看,见那黑鹤犹自满地飞扑呱呱连鸣不已,蝶仙不由叱了声:“看你还往哪跑?”

说着莲足点处,“嗖!”一声已窜在那只黑鹤身旁,一晃右掌“金鸡现爪”,直往鹤颈上就抓,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把眼看已快抓在那鹤颈上了,猛听“嗤!”的一阵轻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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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一股风袭面而来,蝶仙也非弱者,一闻声,就知是有暗器而至。

单掌本已递出,只好临危向后一挫掌,眼瞟处却见一片树叶直奔自己面门疾射而来,不由暗吃了一惊,当时不容迟犹,忙骈二指,向前一跨步,娇躯半斜,那树叶已到眼前。

蝶仙口中叱了声:“什么人?”

跟着点指,已把那片树叶打落在地,只是自己竟感到二指一阵火热,可见来人功力之惊人了。

蝶仙点落这片叶子后,身形已拧出八尺以外,目扫处不由暗吃了一惊。

原来此时正由树内踱出一少年文士,这人一身青色儒衣,头戴垂缌公子便帽,状极儒雅,右手尚持着一卷诗册。

此时此地,出现了这种人物,不得不使蝶仙大感惊异了,见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呆住了。

那少年此时盯视蝶仙,似也颇惊异,但只一瞬间,却冷然哼道:“大胆贼婢,如何伤我黑儿,今日却要你还我个公道呢?”

匆匆交目,蝶仙只觉得这公子面大耳垂,剑眉星目,仪表不俗,正不知此人为谁?

此时一听对方口出不逊,不由触动前隙,冷笑了一声:“这鹤儿本是野生,姑娘打鹤儿,关你何事,竟然暗箭伤人?我还要跟你还个公道呢!”

说着莲足一顿,已窜至那少年身前,少年闻言两弯剑眉微向两边一分,哼了一声道:“好个厉口的姑娘,今天我倒要你认识一下本公子的厉害!”

说着慢条斯理地将那本书向怀中一揣,垂着一双大袖道:“你如果识相,快点把我鹤儿伤给包扎一下,我看在你不知情份上,暂不和你一般见识,否则……”

说着这儒生猛然剑眉一竖,星目泛光,看来确实不怒自威,但是他那凌厉的目光,偶一接触在对方少女身上,竟自视向一旁,由不得俊面一红,这证明他夙日尚不常和异性对手接触。

蝶仙自一见这儒生现身,心中竟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本来一腔怒火,竟似发不起了似的。

此时被对方这么一激,不由又重新起了娇嗔个性,闻言蛾眉一扬道:“你说的蛮好……姑娘可没功夫跟你瞎闹,这鹤儿本是我打下,自然我要拿回去了……”

说着向前一纵身,又往那只黑鹤抓去,眼看已近鹤身,猛听那儒生一声喝道:“住手!”

长衣飘风,这儒生已横身在蝶仙身前,大袖向上一翻,呼噜噜带起一阵疾风,竟以一双雪白的袖管,直往蝶仙身上扫去。

蝶仙见这人一出手,就知来者不善,能以衣伤人,这人定有一身惊人的内功,也就是说内功到了极上境地时,可飞花伤人,抡衣为刃,他能把深奥的内功精力,运逼在一切柔弱的物件之上,发诸于人,无异身受对方拳掌剑刃一样。

此时这少年书生一双衣袖,卷起一股劲风,直往蝶仙身上卷到,蝶仙知道厉害,足点处,拔起丈许高下,已落在那书生身后。

猛见她向上一提二臂,身形“黑虎剪尾”,猛然掉过身来,玉掌在胸前一交叉,排山运掌,向外一抖玉臂,容指尖已快临近那书生背后,只要一扬指尖,就算把掌力撤出去了。

蝶仙心方一软,正想临时撤掌,却不知那少年身法竟是别具一格,以不变而应万变,容蝶仙掌已临近,堪堪已快吐劲的一刹那,猛见他长身半侧,头也不回,猛甩左臂,以“大摔碑手”重手法,猛然向蝶仙二臂上挥来。

劲猛力足,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此时才知来人果然是一功不可测的异士,自己万万不是对手。然而她生性要强,更何况心恨这人太已欺人,一时势成骑虎,决无中途无故罢手之理。

此时见状不由紧咬银牙,一分二臂,改掌式为“玄鸟划沙”,以十指指尖,直往这少年两后肋上猛划了去。

这少年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一纤弱少女,竟会有此功力,招式用空,也不由蓦然一惊!

但见他口中哼了一声:“来得好!”猛然向前急一抢步,仿佛踉跄一跤,蝶仙双手划空,猛见那书生一个急旋,已闪至蝶仙身旁,伸铁指照准蝶仙腰下“气海穴”就点。

指尚未至,已透出一股无比劲风,蝶仙就觉穴眼附近一麻,大惊之下,忙向外一让身子,同时抖掌以“金剪手”直向那少年腕上剪去。

这是一招败中取胜的招式,逼得那少年后退一步,他此时面现慈笑,事实上他与这少女一搭上手,心先就软了多半。

所以动手,只不过是考验一下对方功力,此时见对方一介弱女,竟会有此身手,不由心中反倒生出敬仰之心,怜香惜玉之心一生,自然就不会再施以辣手了。

且说蝶仙见这一招得手,心中不由一喜,她又何尝知道对方是让自己,否则一上来蝶仙早就输了。

此时那少年身形向后一退,口中道:“姑娘算了吧!”

蝶仙却误以为戏言,不由娇声叱道:“你算了,我还不算呢,凭什么你用暗器伤人?”

说着话已再次偎近上身,用“单掌伏虎”式,往那少年文土胯骨便切,那文士不由哂然一笑道:“姑娘何故逼人过甚,难道余某尚且怕你不成?”话未完,蝶仙掌沿已到,这少年猝然向下一矮身形,右手以“铁弓手”向外一弹,直往蝶仙右腕臂上弹崩了去。蝶仙方自一惊,忽见对方身形一闪,蝶仙方自抽手避招,猛觉身侧疾风猛袭而至,猝见少年一双大袖,以“排云袖”功,自身侧猛挥了来。

蝶仙此时再想回闪,可就有些来不及了,惊慌中方扭动娇躯想往右闪,经不住那文士大袖上所逼来的一股气流,如影附形,顿时只觉那凌厉的劲道,竟逼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口中方叫了声“呀!”已被逼得一阵踉跄,脚一软,眼着跌坐于地,猛见身前人影一闪,那文士又已立在自己身前,单掌向外一伸似微微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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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身子本已倒下,此时被少年这么一推一按,顿时硬给抵住了,算是没有倒地出丑。

就如此,她已羞得粉颊嫣然,眼圈一红,差一点流下了眼泪,后退了两步,单手向颈后一背,“呛!”的一声龙吟,竟自撤出了一口长剑,眼中转着泪,用手指那文士道:“不行,你欺侮人……姑娘今天给你拼了!”

说罢压剑就要上前,那少年见状反倒吓了一跳,主要是他见人家一个姑娘,竟被自己逼得哭了,觉得心慌意乱,自己本身原就没有想使她难堪,此时见状不由急得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双手连摇道:“姑……姑娘!何必如此动怒?这万万施不得!”

裘蝶仙蛾眉一挑泣声道:“什么施不得,你好好的为什么这么欺侮人?打了人就算完啦?才没这么好的事……”

说着依然直着眼往那儒生走来,这儒生闻言不由红着脸一连又后退了好几步,手摸着头道:“老天!你把我鹤儿打伤了,反而说我欺侮人?算我倒霉,我那鹤儿我不要了,你可别哭好不好?”

蝶仙自见面,就对这儒生生有无限好感,此时一对敌发现他竟有这么一身功夫,不由芳心更生敬仰之心,此时见他被自己逼成那付样子,脸红脖粗语无伦次的样儿,一番委曲伤心,已自化没了影儿。

此时见状由不得被逗得破涕为笑,噗哧笑了一声,用泪眼瞟了那文生一眼,忙止住,玉面含羞地哼道:“屁啊!那仙鹤是你养的?鬼才相信,根本就是没主的野鹤,你看我打下来了想混水摸鱼骗过去,却编出这一套鬼话……”

说着抬了一下眼皮,见少年那副皱眉的样子,不由得又要想笑,当时哼了一声道:“是你的鹤,你叫它看,看它答不答应?”

这本是一句气话,心想即使真是他所豢养的鹤,也万无能应人言的道理。

却不知那文士闻言后,点了点头道:“好!我就叫给你看!”说完冲着那黑鹤叫了声:“黑儿!”

那黑鹤闻言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不由喜道:“怎么样?我不骗你吧!”

蝶仙冷眼旁观,才知果然那仙鹤是人家养的,不禁顿觉气减了八成。没非少女心性都是如此,即使是无理,也非要占点便宜不可。

此时见状目翻白眼笑道:“它也没答应呀?”

少年见对方无理取闹,不禁少去畏心,此时面对这少女,见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不美到了极点,顿时生出一片景慕向往之心,只是自幼追随异人为师,家法甚严,从不敢对异性心生妄想,出言挑逗。

此时一见云雾化解,不由宽心大放,当时双手一抱,向蝶仙一拜哂然道:“好啦!算我没理该好了吧,鹤儿既是你喜欢,好在我有两只,这只就送给你好啦……”

说着又瞟向那只黑鹤一眼,不由剑眉一皱道:“你看你心真狠,把它打成这样,弄不好伤了骨,以后就不能飞了!”

说着忙向前蹲下身子,那鹤儿见主人到来,竟自把身子凑了近来,一双目中,竟弥弥地淌下泪来,犹在那少年身上连连磨擦不已。

蝶仙本是一少女,心地至厚,童心并未少改,此时见状,竟自不由差一点流下泪来。

此时也走上几步,弯腰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会打得这么重,这……这怎么办呢?”

少年正在与那鹤儿看伤,闻言扭回头,见蝶仙那副小孩样子,不由一笑道:“你也别伤心了,既然知道错了,总算心还不恶……”说着抬头看了一下天道:“天可不早了……”

说着由长袋中取出一白色小瓶,双手递给蝶仙道:“这是我去年从家师在青城山习艺时,家师采集百草所练的丸药,功能强血生肌,去腐生新,一共赠我三瓶,这一瓶就送给姑娘吧!”

忽然他觉得第一次见面,平白无故送人东西,实在是冒昧得很,不由脸一红改口道:“姑娘可取出两三粒,与这鹤儿服下,它的伤就无妨了……”

蝶仙这一走近,和少年这一对对谈,越觉其五官俊秀,气宇不凡,无形中更生了无限好感,此时单手接过那药瓶,低低地道了声:“谢谢你!”

少年露出编贝之齿一笑道:“不要客气!”

于是他又看了一下天,正巧蝶仙也在看他,他不由脸红了红又说了声:“天不早了……”

蝶仙也跟着看一下天,少年似无理由再多逗留,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说着移足走了几步。蝶仙此时闻言不由一惊,由不得以那双剪水双瞳,注定着这俊美的少年,她多么不愿叫他走啊,只是她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少年走了两步,又不由回过了头,脸一红道:“姑娘!你贵姓?可否……将芳名赐告?”

蝶仙低了头,小声的道:“我姓裘!”

少年接问道:“裘?芳名……?”

蝶仙羞道:“蝶仙,蝴蝶的蝶,仙人的仙。……你呢?”

只可惜最后那两个字,声音太小,以至于那少年没有听到,仅听少年口中反复的念着:“裘蝶仙,裘……蝶……仙,这名字太美了……”

良久,蝶仙觉得对方还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呢,不由得慢慢抬起头来向对方一看。

她的脸色不由变呆了,原来那少年此时竟已无踪,蝶仙忍不住扑上前,四下一望,满林阳光,哪有那少年的影子了?

她不由忽然感到一阵寂莫之感,多少年了,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感觉到,只是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变了,她觉得这个人生,并不如她往日所想的那么恐怖,那么痛苦……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如今少年偶然的来,带来了一阵阳光;他突然的去,却又把阳光带走了。

留下的更是无比的痛苦和失望,更较先前为甚。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正是多么需要如此一个人啊……需要这么一个和自己一样年青的人……有了他,自己就可以忘了眼前的痛苦,忘了那老人……

然而,少年的来是那么突然,难道自己幸福竟是这么微微的一闪么?

想着想着,这可怜的姑娘由不得芳心尽碎,一交手扒在一方大石上痛哭了起来。

那哭声直如幽咽的流水,那么婉转,那么凄惨,闻之足以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她边哭边摸着那只黑鹤的羽毛,此时倒不是为别的伤心,主要是她想到了自己以往眼前的遭遇,她想到自己年纪青青这一辈子将如何是好啊?

难道这一辈子永远都住在山上么?难道永远一个人就像这么一个孤儿似的么?

想着她不由哭得更伤心了,这两年来她从未这么伤心地哭过,这一哭足使天地为之动容,草木为之含悲。

正当她哭得伤心的时候,一个大头的老人正由对山提着食篓往这三元峰顶石室行来。

他照旧把食篓放于门口,拿起昨天的食篓,反身就走,忽然他听到了蝶仙的哭声。

雷鸣子不由大吃一惊,他慌忙的遁声往觅,发现了蝶仙,见她正抱着一只黑鹤在石上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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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子不由痴痴地立在一旁,他想上前去劝问一番,但是他是那么自愧,由蝶仙的哭声里,他听出这哭声是包含着多少久远的伤心啊!

他不由在一旁也陪着落下了不少的眼泪,他用心声泣求道:“可爱的姑娘,你不要再伤心了吧……你原谅了我吧!姑娘!都是我害了你……我雷鸣子如今既做了天大的罪人,来世但求变犬马以谢姑娘……”

想着这雷鸣子一时哭得好不伤心。蝶仙正在伤心不已之际,隐闻得不远处传来阵阵抽搐之声,不由顿止哭声,抬头一望,却见自己居处林前,站着一个矮小的黑衣老人,那正是害了自己一生的雷鸣子!

裘蝶仙不由一时转悲为怒,娇躯一纵,已至雷鸣子身前,带泪叱道:“你还来干什么?雷鸣子!我真想杀了你!”

雷鸣子不由后退了好几步,带泪道:“姑娘!你你……不要哭了……你说吧!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蝶仙泣道:“我要你做什么?我看见你就讨厌,你还不走?”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剑,雷鸣子不由喟然长叹了口气,落了几滴老泪掉头而去。

蝶仙待他走后,注视着他矮小的身影,心中不知是悲是怒,暗忖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是我害了他?还是他害了我?……”

想着怏怏返身而去,手中的鹤儿犹自呱呱鸣着,蝶仙把它抱进石室内,打开了先前那少年所赠的药瓶,一阵异香扑鼻而出,果然大非寻常药丸可比。

瓶中所置满满一瓶绿色丸药,那黑鹤呱呱连鸣两声,不待蝶仙喂食,已张开了大口,目光注定着药丸。蝶仙不由依言给它服了几丸,收瓶人袋,细看那黑鹤一身黑羽,油光发亮,一双大眼红光四射,端的是神俊无比。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新得异禽,这么一调弄,竟把先前一腔忧愁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蝶仙每日练功弄鹤,日子倒也相安,转瞬之间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这些日子里,她偶然也会想到那少年,只是奇怪他到底从何方而来?为何匆匆一面,竟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这一天时已巳初,蝶仙由石室中踱出,觉得十分无聊,阵阵山风吹在身上,微微觉得有些冷嗖嗖的,当空中闪着几颗星儿,顺步往对面的小林中行去,只见片片石林,被当空那轮皓月映得一片银色,像穿了一件霜衣似的。

空山狼啼,闻之令人毛发悚然。蝶仙边行边观赏这番景致,由不得在月上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倏起倏落地向前疾窜着。

正在兴致头上,忽然听到一阵婉转笛声,直如鹞鸾出谷,荡回林中,十分动听。

蝶仙不由即速止足,闻那笛声,吹弄得十分凄婉,由远而近,随风送闻,好像就在眼前似的。细听之,直如二情侣互诉幽情,如泣如慕,闻之几令人泣然而下。

蝶仙本是多情之人,此时闻声,几乎听呆了,一时怔立当地,一直听到一曲末了方如梦初醒,暗叹道:“此人真是一至情之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心中不由大奇,这附近居然还有如此雅士,自己居然会失之交臂,诚可憾也!

正自后悔方才只顾听那笛声,竟自忘了循声往觅,以致错过了一瞻高人雅士的机会,方怨艾间,忽听笛声再起。

这一次却一转悲哀为壮烈,小小一枝笛管,被这人吹奏出金马铁戈,虎啸龙吟之音,闻之令人不胜振奋之感。蝶仙感奋之余,忙循声往觅。

进入一片小林,来至一座乱石小峰,石木错落颇为难行,蝶仙生恐错过时机,笛声又止,忙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身形倏起倏落,一路腾纵而上。

不想身形已近,笛声忽止。蝶仙此时正立身一石上,微闻有人一声轻叹道:“独坐青石梢,引笛惊宿鸦,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仰颈苍空里,星星知我心……”

音调清晰,字字清圆,蝶仙不由寻声望去,见一人跌坐石峰之上,面朝峰下云海,正自喟叹感语。

夜色中,但见此人一身儒衣,被风吹得左舞右荡,翩然若仙,右手持着一管绿闪闪的翠笛,感叹方毕,竟自又将翠笛往口上凑去。

于是笛音又起,直如仙乐自空飘临,裘蝶仙不由痴然凝目,一时竟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

她究系一明理少女,心虽早为笛声陶醉,却不便现身示人,是故只想偷听数曲即归,却不知此时意恍心乱,足下未免放重了些……

那儒士正自凭月吹笛,闻声忽然停住,猛一回头,月光之下,但见一素裳少女,正立于身后不远,不由大吃一惊。

单掌往石上一按,就像一只野鹤似的拔空而起,在空中大袖一扬,已经飘飘的落在了蝶仙身前。

蝶仙乍惊之下,不由脱口惊叫了一声,“倒莲拔步”,娇躯一连后退了七八步。

那人口中方喝了声:“什么人?”

不想目光扫处,俊眉一展,脱口喜叫了声:“是裘姑娘么?”

蝶仙乍惊之下,只疑这人欲向自己用武,正侧身以防,闻声一惊,月光之下,但见这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细一认之,芳心不由大喜,当时赶上了一步,笑唤道:“你是余相公……”

只因少年今夜去冠,改束发髻,故乍看起来却少别于昔日,蝶仙乍看竟未认出。

少年为蝶仙这么一呼,不由一笑道:“咦?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姓余的?”

蝶仙此时面对少年,但觉其英姿超然,长身玉立,英俊之中别具体贴之感,尤其这少年一颦一笑,一语一行,均似有无比的吸力,左右着自己的灵魂,使自己一看见他,就有一种舒适安全之感。

蝶仙听对方这么一问,状极率直,不由羞笑道:“你忘了……那天你自己说的?……”

少年此时已含笑走近,对面而立俏皮的皱眉问道:“那天我说了?……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蝶仙不由哼了一声,有意压低了嗓子学着少年那天的口气道:“姑娘何故逼人过甚,难道余某当真就怕你不成?”少年被说得玉面一红,蝶仙也跟着笑了。

那脆铃也似的笑声划破了寂空,衬着这少女娇柔的倩姿,偶尔吹来的小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用雪脂也似的手,轻轻的拢着头发。

这些少女细微的动作,看在这少年的眼中,是多么富于诱惑的力量啊……那少年不禁看得呆了。

蝶仙见他只是痴痴的望着自己,先只觉得好玩,谁知良久亦然,不由有些害起羞来,她斜瞟了他一眼,连羞带笑的嗔道:“喂!你是怎么了?……有完没完呀?”

少年似大梦初醒的“哦”了一声,自觉失态,也不由显得不十分自在,口中吃吃道了声:“今夜幸逢姑娘……一时喜极,竞自失态,尚请你不要见怪才好……”

蝶仙嫣然一笑道:“谁怪你来着?”说着眨了眨眼又笑道:“倒真看不出,你这人不但武功出众,而且还吹得一口好笛子哩……那曲子真把我迷住了!”

少年汗颜一笑道:“空山无聊,引笛自娱,却不知竟惊动了姑娘……真是罪过,姑娘可别见笑。”

蝶仙这一就近交谈,更觉对方文静儒雅,由不得芳心微微起了一阵波纹,少不得多瞟了他一眼。而多情的少年男女,常常把内心深处的感情,借着目光的流传,而抛向对方……这一眼,已使她和他都深深的陷于感情的圈子里了……

蝶仙本是落落大方惯了,不管对任何人,永远是那么率直天真,从未因交谈而令自己害过羞。因为她从来对任何人,没有动过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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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思并非说是她没有感情,而是她真正的感情,却潜在内心的深处,正如初懂感情的少女,时常把感情封锁到内心的深处一样。她们尽量把自己伪装成冷冰冰的态度,那样子人家乍看起来,定会说她们没感情,而事实呢?我相信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没有感情的,正因为他们是有所拘束,有所顾虑,一旦他们发现了适当的用情对象,那感情就会在情不自禁的情形之下,牢牢盘结在对方身上。

蝶仙正和如今普通的少女心情一样,只不过她有一段惨痛的遭遇而已,然而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却依然是那么真纯,那么洁白,那么甜,那么美!

此时她忽然对眼前这少年,感到害起羞来,同时举动也显得不大自然了。少年每一顾视她,都令她感到无比娇羞,但却有一种兴奋感。

二人相对良久,山风阵阵,吹得二人裙裳飘扬,少年咳了一声道:“此处风大,姑娘可愿随愚兄绕至后坡一谈么?”

蝶仙只是点了点头,少年见状颇喜,随放步前导之,边行边笑道:“上次巧遇姑娘,还只以为你是偶而游山至此,如今判来,姑娘莫非竟也住在此山不成?”

蝶仙见他边说着话尚且只顾回头,不意间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交,忍不住噗的笑了一声。

少年脸一红尴尬的回身笑道:“光顾说话了,竟差一点摔了一交……”

蝶仙哼了声道:“可惜没摔着,要不然才开心呢!”

遂一绷小脸笑道:“你别竟问我,我还没问你呢!见了两次面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闻言嫣然一笑道:“我姓余叫燕青,去年别师后,因遵师命要在此山采集几种药物,故独自暂居在这莫干山,已经来此快半年了……姑娘你呢?”

蝶仙闻言不由低下头,转念一想,不便以实言告之,只笑了笑道:“我也住在这山上……”

少年似颇喜道:“要知道你住在这里,我早就去找你去了……”

蝶仙仰脸微笑道:“你找我干什么呢?”

余燕青不由脸一红,遂也低下了头,呐呐道:“我也不知道……自从那天见了姑娘以后……”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抬起头,蝶仙正以那双剪水双瞳注视着自己……那流动的目光中,荡漾着异样的情意,竟自落下泪来。

但她瞬即低下了头,用手把流出的泪擦干了。少年见状大吃一惊,只疑自己说错了话,吓得上前一步,抖着声音叫了声:“你……你……我不是故意的……”

忽然那姑娘抬起了头,泪儿虽又流出了,但她的脸上,却是带着甜甜的笑,兴奋地道:“你说……下去。我不怪你,我喜欢听……”

少年一怔,一刹那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冲动,他竟拉起了蝶仙的手,抖道:“裘姑娘……”

蝶仙仰起了脸,让流泪的眼,看着这俊美的公子,她一任少年握着她的玉手,多少年……自己以为生命已干枯了,已幻灭了……却不知竟会蒙得这年青人的青睐,她不由感极而泣……

余燕青握住她的手,觉得她的手是那么战抖着,正自心奇,忽见这少女仰起脸儿,那苹果似的小脸上,现出了一对梨涡,失神地微笑道:“你看我……还年青么?……”

少年不由一怔,心想这真是小孩,遂接口道:“当然……”

蝶仙又羞问道:“我……很美么?”

少年痴然的连连点头,忽然蝶仙竟扑到他的怀中,竟伏在这少年的肩上哭了起来……

余燕青只当是这少女定是受了什么委曲,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一时不知如何,竟也跟着莫名其妙地伤起心来,俊目中竟也流下泪来。

这是心情的感应,人常常会为至情所感动,作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更何况一对久怀相思的少年男女了,似这么对注了好一阵子。

蝶仙哭了一会,心中猛然想到,自己这算什么呢?

由不得止住了哭,心中这么一想,自然回复了正常形态,不由从少年肩上仰起头来,出乎意料之外,却见那少年,反倒泪流满面,一个劲抽搐不停。

当时不由回泪为笑地推了他一把道:“你哭的是那门子呀?真奇怪!”

余燕青被蝶仙这么一笑一推,顿时一怔,遂即破涕为笑红着脸,一时不知所答,只吃吃道:“我……我……”

蝶仙此时已挣开他怀中,闻言笑道:“我我我,真没羞!一个大男人,人家哭,你也跟着哭?”说着忽然顿时又笑道:“我问你,你哭什么呢?”说着仰着脸笑眯眯地看着燕青。

余燕青窘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姑娘伤心,我也跟着伤心……”

蝶仙不由叹了口气,一时觉得这少年人真难得,自己今生如能委于此人,该是多么幸福啊……

然而她转念一想,自觉此身已是花柳残身,即使这少年对自己真有情意,自己又有何面目去接受于他。想到此,就好像由头到脚,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那先前热情之念,顿时冷了一半。

闻言后仅叹了口气,就把头低下了,忽然她竟觉得自己万万是配不上对方,与其以后痛苦,还不如现今先疏远他好些。

想到此不由猛一抬头,正碰着燕青那双痴情的目光,由那双目光里,可看出这年青人,是多么真诚,多么坦率,那是多么纯洁的一份感情啊!

看到此,蝶仙的心竟突然又软了,到口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了。

燕青见状不由爽朗一笑道:“姑娘如有兴,不妨到寒舍一玩如何?”

蝶仙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天太晚了,我想回去了……”

少年不由面现失望之色,少停又复笑道:“那么,我送姑娘回去可好?”

蝶仙闻言不由微叹了口气,正想拒绝,忽然她看见对方那种真挚的表情,竟自不忍心再令他失望,当时微微笑道:“还得走很远呢,你不怕累呀?”

燕青展眉道:“再远也没关系,我才不怕呢!”

蝶仙白了他一眼,芳心被他这两句话,颇为感动,当时一笑道:“好吧!那我们这就走!”

说着转身行了几步,不由又回盼笑道:“我们比一阵轻功如何?看看谁快?”

余燕青不由一皱剑眉道:“我看还是慢慢走些好,天太黑了……”话未完,蝶仙已娇笑着腾空纵起,边道:“偏不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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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竟自展开了“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一刹那已扑出去数丈以外。

余燕青见状只好跟纵而上,几个起落已追在蝶仙身后。边跑边笑道:“姑娘好快身形,愚兄怕是追不上了……”

蝶仙回眸哼了一声,笑道:“你装什么傻,谁不知道你轻功好?”

说着躯一弓一弹,这一次却使出“草上飞”的绝上身法,一提丹田之气,“嗖嗖!”一连几纵,直如脱弦强弩,一径向那三元峰疾驰而去。

然而背后的少年,一任自己跑得多么快,他总是仅仅差着自己一尺之距,一盏茶后,二人已相继扑到了蝶仙所居的那间石室。

蝶仙猛然将身形顿住,一回身,那少年赫然在目,这一阵疾驰她已由不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然而再看那少年,却依然面色镇定,衣衫平整,并无丝毫喘息之色,顿时脸色一红,芳心不由对这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知道对方无论那一方面武功,都比自己高得太多了。就以这阵轻功而论,自己已施出浑身解数,对方却似没事一样的,所以没有超过自己,定是怕自己害羞,有意落后尺许替自己保全面子,似此心性,真是难得!

想着不由羞笑道:“余兄神技,小妹真是自愧不如了……”

燕青尚自谦道:“姑娘好快的脚程,愚兄才是自愧不如呢……”

蝶仙脸色一红,顺手一指面前石室道:“我就住在这……余兄请回吧!”

燕青似尚想再说几句,蝶仙已微微一笑道了声:“再见!”竟自回身入室而去,燕青注视着她婀娜的身材一直走进了石室,这才含着一腔似悲又喜的心情转身而去。

蝶仙由门缝里,偷瞧着他走远了,她的眼泪竟不由又弥弥流下……她想:“多么美的一个少年……”

她心情此时是如何的矛盾,既想疏远他,却又想接近他,正是剪不断,理还乱……喃喃的听她泣诉道:“天啊……我该怎么办呢?”

就这么她含着一腔更沉重的心上了床,展转到天快明了,才昏昏的睡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天大概微微才有一些透明,一阵微微的敲窗之声,使她猛然由梦中惊醒,翻身下床,叱问了声:“谁?”

外面微弱低沉的回答道:“姑娘……是我……我……”

蝶仙不由秀眉一展,笑嗔道:“是余燕青么?……怎么你又来啦?”

然而话虽是这么说着,也由不得她芳心一阵惊喜,慌忙将窗子推开,窜身而出。

目瞟处果见余燕青远远的立在一方大石之前,他见蝶仙突然现身,面色一红,生怕蝶仙出言责怪,忙抢言道:“姑娘早啊……”

蝶仙目不转睛地笑视着他道:“当然早罗……天还没怎么亮呢……我问你,你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燕青不由低下了头低声道:“昨夜我……唉!一夜也睡不着……”

蝶仙俏皮地皱眉道:“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

燕青忙摇手红脸道:“不!不!我是想请姑娘……帮我去采一种药,不知你可答应么?”

蝶仙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我可没时问……还是你自己去吧!”

余燕青闻言脸色不由大失所望,苦笑了笑道:“好吧……”说着叹了口气,才转身走了几步,却听见蝶仙笑唤了声道:“你回来!”

余燕青闻言转身,红着脸道:“姑娘,何事吩咐?”

蝶仙由昨今两度交谈之中,一颗芳心实早已系在了这少年身上,只不过她心性娇顽,有意于言语之间逗对方发急,借此取乐,这本是一般少年男女的常态,取乐自在不言中。

且说燕青傻瓜也似的回过了头,蝶仙却忍不住银铃也似地一串笑声道:“你别急啊……我问你,你是真心想请我去帮你采药呢?……还是别有原因呢?……”

燕青红着脸道:“自然是诚心诚意……我不懂姑娘你的话……”

蝶仙不由玉面一红,遂冷笑一声道:“既如此,你去采你的药吧……”说着秀目一红,竟似要落下泪似的,一转身就往石室中行去。

燕青见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大急,慌忙追上了三四步,喊道:“姑娘请回!你……”

蝶仙闻言停步不走。燕青慌忙转身到她面前,一时情急,由不得握起了她一双玉手,惊道:“妹妹!我不会说话……莫非有什么话得罪了妹妹……”

蝶仙闻言挣开了他手,红着眼圈道:“谁……是你妹妹?不害羞!”

说着由不得破涕为笑,但马上又忍住了。燕青见状不由叹了口气道:“唉!可把我给吓死了……我是说,没有说错什么话嘛,怎么妹妹会生了气?”

蝶仙闻言哼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其今晨着一色纯表,外罩玄色披风,再衬上他那斜挑的剑眉,俊朗的眸子,更显得挺秀不俗。

燕青见她抬头看自己,不由一笑,正想又上来温存,蝶仙已退后了一步,低头道:“算……了……吧,人家都寒心死了……”

燕青皱眉道:“好好的寒什么……心嘛?”

蝶仙不由得脸一红,哼了一声道:“我只以为你是……谁知你是想我去给你采药……”

燕青闻言不由被逗得哭笑不得,才知她伤心竟是如此,一时摇头笑道:“唉!你真是误会我了……”说着往前又移近了点,轻声道:“我一来时不是告诉过妹妹说,昨天我一夜都没睡着么?……”蝶仙不觉顿时羞得玉面通红,啐了口笑道:“谁听你胡说……”

然而她内心,却对燕青这句话,感到无限受用,一腔多心的伤感,顿时消除。伤感既去,脸不由又重新布上了欣喜之色,微微露出一对小酒涡道:“你说去采什么药?”

燕青闻言不由喜道:“妹妹不提,我几乎忘了……我们快去吧,迟了那东西可能就溜走了……”

蝶仙本是一懂事不深的孩子,这一听不由喜形于面道:“什么东西呀?……怎么药还会走不成?”

燕青笑道:“岂只会走,简直还会跑呢。妹妹一看可就知道这东西有多精了!”

蝶仙听完不由笑道:“好!我们就去,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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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回身窜入窗内,须臾已持剑而出,笑道:“那我们就快走吧!”

燕青见状一面回身前行,却笑着打趣道:“刚才叫你去你不去,现在你也知道好玩了吧!”

蝶仙笑白了他一眼道:“要是找不着,我才再给你算账呢!”

谈笑间,这对多情少年,身形展处倏起倏落,却一径往远山奔驰而去。

在他们笑声的尾音尚未消除以前,却在石屋之后又出没了个呆痴的人影。

那人正是不满三尺的武林怪杰雷鸣子,他来此送饭,不意间,却令他发现了这件事。

他的心就同万把刀扎了似的,忽然想到蝶仙所以对自己如此冷漠的原因,定是这突出的少年所影响的,看着那少年,他的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忍不住头上的短发一阵颤抖。

本想扑出一掌结果那少年,然而当他看到蝶仙对他那种温情的态度之后,他的心忽然又软了。

他觉得在蝶仙眼前,去伤害这少年,那太不是一件聪明的事情了。

虽然他对蝶仙,自认一切都差得太远,自己只愿终身侍她如仆,别的一切都不敢妄想,然而,不可否认的,他衷心仍是多么的痴爱着她……

“爱情是自私的”,这话一点也不错,那是不容许任何第三者加足的……何况雷鸣子视为圣明如神的她,更是不容许任何人对其染指!

“再怎么说,她一度和我有过不平凡的关系……我又怎能容许第二个人去接近她?”

雷鸣子思念着这些问题,五内俱焚。一个人也许可以原谅忍受对方的气,却往往受不住自我嘲笑,雷鸣子就是在自我的侮辱情绪之下,感到不可忍受,感到无比的震怒,因此他狂吼一声,劈空击出一掌。

那无比的罡劲之风,“咔嚓”一声,将二十步以外的一棵杨树一折为二。

接连着他那矮小的身体,像皮球也似的暴跳如雷,他用手抓落了自己的胡子。

忽然,他竟落下了两行眼泪……此时他却是深深的陷于痛苦之中。

然而威震武林,曾为一派掌门人的武林奇人雷鸣子,他并不是一个毫无思想的人,他也并不是一个可任人轻易辱侮之人!

当他痴呆地行过这片林中之后,他已酝酿着一个解决这问题的办法。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双活跃的男女吧!二人以不寻常的轻功提纵之术,一前一后,一刹那已扑向了一片浓密林中。

此时东方微微透出些红霞,太阳尚未出来,这片树林俱是些不高的灌木,成群的鸟雀在林中穿飞嬉叫成了一片,蝶仙方自笑问道:“怎么还没有到呀?”

燕青忽然停步,小声的比了手式,轻声道:“轻点!就快到了,别把他给吓跑了……”

遂小声道:“这是一成年的肉芝,已成了形了,往常在日出以前出去活动,我们只要偎在它根边,小心地等一会就可看到了。”

蝶仙闻言不由惊喜十分,还想再问个仔细,燕青已拉着他尖足而行,二人低穿过那片灌木丛林,眼前美景豁然开朗,杂花漫生,飞瀑如雨,眼前遍生着高仅尺许的细草,尚有一道流溪。

燕青前导转过左侧崖角,猛觉一股幽香袭人鼻端,心刚为之一快,眼前形势又变,先是一片挺然松杉古木挡着去路,林前谷抱峰环,展开大片平地,四下千株杂花,妃红丽白,萼绿蕊黄,疏密于间,巨细高下,屈伸偃蹇,千姿百态,齐放芳华。

晨霞弥拔,望将过去,五色缤纷,灿若云锦。正中耸立着一方青石,直似琼瑶世界中,簇拥着一圈绵绣。蝶仙虽在此住了甚久,但似此旖旎风光,却是从未见过,不禁看得呆了。

正在心旷神怡之际,忽闻燕青口中低道了声:“快蹲下!”

蝶仙忙避向一方石后,却见燕青满面惊喜之色,一面用手向那方青石连连指动,蝶仙心知有意,忙顺手望去,差一点惊得叫了起来。

原来目光望处,正有一匹全白的小马,在那青石之上仰首窜跳着,那小白马,大约有一尺见方,一双红眼,红似玛瑙,滴溜溜满处乱转,惹人怜爱已极!

若非是蝶仙亲眼见它满石乱跑,真不敢相信天下会有此怪事,完全以为那是一只玉石雕制而成的小玉马,此时一看,不禁看得呆了。

再看那小白马在大青石面上扑跑了一阵,不时仰首天上,似颇快慰,悠然自得,偶尔低音,嚼食石面生出的几根野草。蝶仙由不住凑近燕青,小声道:“我们现在还不下手,等什么时候?

燕青却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别慌,我现在正在找它的根在那,否则你还没上去呢,它早就跑了,以后一辈子也别想再出来了!”

蝶仙听后,又惊又喜,当时真还不知世上居然有此奇物,偶由古史上记载得知,千年以上首鸟,有成形者,多为人表,食之对人极补。却尚不知竟有能变成马形,居然尚能四处走动,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了!

想着,忽见一大鸟震翅飞过,那小马吓得娇鸣一声即无影踪。蝶仙心方一惊,燕青已解说道:“没关系,它只不过是暂避一下而已,等会还会出来的!”果然那大鸟只在石上盘旋一阵,似自知无此口福,振翅而去。

须知这等灵物,无论任何动物,只需食其肉汁,俱可收长年延寿之功,所以人兽鸟禽等,只一见,无不欲得而甘之。

那小白马本是千年成形肉芝,平日幻成马形在土上吸收日出华气,小调其身,已有了七八分功候,只待再后一年,即可成为人形。虽依然生于石土,却可兼为动物生象,无论水火石土,均可通行自如。这种成年芝马,最是精灵小心,自知得天独厚,遭百类馋涎,故日常出入都极为小心,只要有任何鸟兽在旁,决不出游,听嗅感觉都极为灵敏。所以林中各兽,虽均知有此一物,却是干看着丝毫奈何它不得。

且说那大鸟方振翅飞去不久,果就见那小白马又由石中钻出,顾视左右了一下,竟由那石上跃下地面,一路疾驰而去。

蝶仙方要纵出去追,突觉右手被燕青紧拉住了,微闻其喜道:“任它走呢?”

此时那芝马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却见燕青面带喜色的往起一站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到那青石之上,去找一找那芝马生根之处了!”

蝶仙不由惊疑地跟着他翻上那大青石,这石面虽不甚大,却也有三丈见方,最奇是上面竟有一半漫生着青草,绿油油的十分可爱。

蝶仙正暗疑,却见燕青微微皱着眉头,往那石面青草走去,蝶仙也尾随前往,忽见燕青笑道:“果然是这里了!”

蝶仙不由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燕青笑着似乎向一片草中指去道:“石面生草本属罕有,但是你看这一片草,却比四下的草色更为油绿,所以那肉芝定就在这草丛中无异,我们不妨到里面细心的搜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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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闻言细一注视,果然不错。燕青手指那片草地,非但颜色较常草更为翠绿可爱,而且长度也远较石面上别草为高。

当时抽出背后长剑,随着燕青一路拨草而入。此时燕青由另一面进入,二人面对向草中寻去,似如此在那片草中转了好半天,竟一无所获。

眼看东方红霞愈浓,日出当在不久,燕青不由着起急来,生恐太阳一出,那芝马转回,定必又要易处生根,再要想找它,可就千难万难了!

谁知就在此时,蝶仙方以手中剑斩着杂草,无意中剑过处,似着一物迎刃而过,不由行前低头视之,见一矮小植物,紧贴地面而生,有叶八片,叶形如掌,却是又厚又红,自己方才剑过,竟无意间,削落了其中一片叶子,淌下了不少白色汁液,又浓又多,蝶仙这么就近一视,竟感到异香扑鼻,忍不住“咦”了一声。

余燕青见状忙赶了过来,蝶仙指给一看,燕青不由大喜道:“果然被你找到了!”

说着忙走近那小红树之旁,以剑沿石轻轻挖下,数十剑后,竟将那小红树起了出来。

蝶仙见生根处,竟是一匹白色小马,只是其上满布根须而已。

燕青将那本肉芝交在蝶仙手中,一面拾起一旁地上的一片被削落的叶子,叹到:“可惜,这叶子竟被你削落了……损失了不少青汁,看来最少一年,才能补上……”

话说之间,红光忽然一盛,二人偏首视之,东方日出,刹时之间,就听身后一声娇鸣,声如儿啼也似,二人忙回头一看,不由又惊又喜。

目光望去,竟见那匹小白马又回来了,在石端跳啸不已。同时蝶仙手掌中那本肉芝,生根处,竟似有一种力量连连鼓动着,似欲夺手而出。

燕青见状忙叫:“蝶妹千万抓紧,叫它掉在地上就完了……”

蝶仙笑道:“你放心,它跑不了!”

此时手中肉芝跳了半天,那小白马在远处石上,似已跳得力竭,不由连声嘶呜了起来。

朝着二人,竟将一双前蹄跪了下来,连连向二人叩首不已。蝶仙见状不由秀眉一皱道:“我们放了它吧,看它样子怪可怜的……”

燕青闻言不由笑道:“千万放不得,这东西最会装这副样子,你可别上它的当,不信你一走近,它马上就跑!”

蝶仙闻言一试,一走动,那小白马果然翻身就跑,同时手中芝根,又再猛跳了起来,因一时大意,竟差一点被它跳落在地,这才知道,果然这东西灵异无比。

站定之后,燕青已偎近身旁,蝶仙不由得皱眉道:“那马捉不到,怎么办呢?”话说之间,燕青似见石后小白马微一探头,知道它竟在偷听,不由一笑,有意大声道:“既然捉不到,干脆我二人就把它分吃了算了,听说还是大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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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永结同心

蝶仙道:“你吃腿如何?”

燕青笑道:“不!不!我吃头,你吃腿。”

燕青蝶仙二人这么假意一争,可把一旁的那小芝马吓坏了,但听石后发出一阵细尖悲啼之声,二人闻声回头,果见那小芝马伏地而出,对着二人叩头如捣蒜,口中哑哑吐音,状极悲伤。

燕青笑看了蝶仙一眼,知已得计,不由对着那芝马笑骂道:“好个小东西,你还在我面前来这一套?现在怎么不跑了呀?”

那芝马只是哑哑连声悲鸣,不时点着头。蝶仙不由不忍道:“只要你乖乖的回来,我们保险不伤害你,要不然我们可要把你吃了!”

那匹小芝马听到最后,不由吓得连声娇喘了起来,全身一阵颤抖,越发叩头不已。燕青看了蝶仙一眼道:“那来这么多话给它噜唆,我们把它吃了吧!”说着二人各持那芝马一足,作势就要撕开,就听一声娇啼,再见那小芝马竟如箭矢也似地扑向了二人足前,只向上一窜,已和那芝根合之为一。

燕青不由笑向蝶仙道:“这就好了!想不到今日竟能凑此奇功,总算不虚此行了……”

二人边说边向回路上走着,此时旭日东升,大地一片赤红,翠草沾露,百鸟声喧,莫干山上晨景无边,莫怪乎这一双少年英侠留连忘返了!

燕青把蝶仙送回之后,又谈了很久,这才作别告辞而去。

他小心地捧着那一本成形的肉芝,方一踏进了洞府之门,猝然使他吃了一惊。

原来在那间他所居住的石室之中,赫然立着一个怪人。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看花了,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人,实在是长得太丑太可怕了。

他那矮小的胴体,最多不过三尺,一颗头却是其大无比,混身上下是又黑又瘦,脸上重叠的皱纹,使你乍看起来,简直分不出口鼻耳目之所在。

这怪人身着一身和他那身材极不合适的葛布肥衣,前大襟垂拂地面,后大襟却仅及腿踵之间。

如果不是他亲自所见,他真不敢相信人世之上,竟会有如此的人?

然而使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这怪老人开合着的双目,虽然在重森的皱纹之下,每当开合间,却射出了冷森森的两股锋芒。

这种凌利的眼神,也许普通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可是在一个武功有极高造诣如余燕青这种高手眼中判来,确实令他自己深深感到,此人定有不可思议的超然内功。

因此——这老人大有来头。

燕青勉强忍着心内的惊恐,不让惊慌的脸色形之于面,在微微地一怔之下,重新把脸色放得很从容地道:“阁下是……?”

怪老人仰天一阵狂笑,声如夜枭,然后晃动了一下那直如企鹅也似的胴体,慢慢向前走动了几步,收敛了那可怕的笑容,发音如鸣锣也似地道:“我老头子姓什么你先别管,小子!我先问你是姓什么?你名字叫什么?住在这山上干什么?……”

如果一口气能转得过来的话,他会一连再接下去好几个为什么。

燕青尚未来得及思虑回答之前,他又咽了一口唾沫道:“你师父是谁?……”

然后他挥动了一下那只又粗又胖的膀臂,面红耳赤地吼道:“小子!你说!你快说!”

我相信任何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去忍受类似像这怪老人的一番无理抢白!

更不要说是一向自恃颇深的余燕青了,他无缘无故地被这丑老人像审犯人也似的这么一番审问,早已无名火起。

此时闻言后,几乎想扑上去,二话不说,先给他一顿狠揍再说。

可是,他到底忍住了,表情愈发显得冷清,丝毫没有带出怒容。

世上常有些人,他们愈愤怒,脸色却是愈显得平易过人,燕青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了。

因此当他听完怪老人这些像连珠炮也似的抢白之后,只微微笑了笑。可是,任何人也会看出,这种笑容有异寻常。

果然在笑容之后,余燕青将两道弯眉倏地向两边一挑道:“喂!矮老头!如果你识相,最好请你老人家移驾回宫!”

说着他把脸向左面一偏,嘴角上弯,满脸显出不肖之色。

怪老人头上的短发,在听完燕青这几句话之后,一霎时根根倒立,活像一只发怒时的鹦鹉一样。

他勉强忍住那无名怒火,“嘿嘿”低笑了一阵,道:“怎么着?小伙子!你叫我走?”

燕青冷笑一声道:“本来就没有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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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矮老人慢慢向前走了几步,以单掌缓缓作刀切式,对着燕青室中一方青石矮几上切去。

只听见“沙”的一声,跟着半尺左右的一个石角,滚落在地。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目瞪口呆,暗道:“这老人好高的腐石掌功!”

原来掌功中最难练者,莫过于腐石掌一种,这种掌力练到最后,可出掌为刃,和内家气气功夫极为相似,只要武功中能练到如此地步,少说也须有二十年以上的纯内功,才可至此。

最奇的是,眼前这怪老人单掌下切,双目却微微冷笑地视着燕青,单掌切入石面,看来竟像是在切豆腐也似,并不见沙石下落。

余燕青看到此,才知眼前这怪老人,果然是大有来头。不由轻视之心去了个净尽,面色一正,冷笑道:“先生既身负奇技,定非泛泛之流,请问登门之故?”

怪老人嘿嘿一笑道:“当然有原因……”说毕往一旁石几上一坐,俨然一副主人派头,冷哼了几声才道:“小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燕青脸色一变道:“老人家!如果你再不说出贸然进入我房中的原因,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这老人翻了翻眼皮,面色愈发难看地哼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我姓闻名继天,江湖上人们送了我个外号叫雷鸣子……”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口中“哦”了一声,一连退后了七八步。在他的记忆中,仿佛尚自记得师父曾对自己说过,江湖中曾有这么一位人物,是武林中的一个奇人,软硬轻功夫都已练到了超凡人化境地,尤其是十指气气功夫,为武林中绝无仅有的一种功夫,可凌虚抓物,隔空点穴,端地厉害到了极点。

传说中似闻此老早已物化,却不知竟在此地此时遇见了。

这么一想,余燕青不由吓了个魂飞九天,当时勉强镇定了一下,微微向着雷鸣子弯了一下腰道:“想不到竟是雷鸣子老前辈,尚请原谅方才后辈失敬之处,不知你老人家突现侠踪,有何见教,后辈如能效劳处无不从命!”

雷鸣子冷哼了一声,顿了顿道:“如此甚好!小伙子!我先问你叫什么名字?”

燕青怔道:“后辈余燕青,家师为楼霞岭大方观主,弟子到此山,为奉师命,采办药物……”

雷鸣子闻得燕青为大方观主弟子后,面上微微带出惊异之色,点了点头道:“这就更好了,余燕青!我告诉你,大方观主和我早年交情素笃,你既是他的弟子,也就等于是我晚辈……”

余燕青弯腰称是,忽见这雷鸣子把双目猛地一张,射出两道奇光,然而转瞬他却又低下了头,一张老脸涨了个通红,燕青心中不禁暗自纳罕。

忽见这雷鸣子又抬起了头冷冷地道:“余燕青!你如今所要采的药,可曾都采好了?”

燕青点了点头愣道:“采好了……”

雷鸣子猛然一瞪双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燕青听后不由心中一怔,暗忖:“好个多事的老人,我走不走又关你何事?”当时眼珠一转,认为还是容忍着一点的好。想着强自忍怒道:“晚辈因留恋这莫干山景,暂想多玩几天……前辈你……”

雷鸣子挺身站起,冷笑了声道:“啊?你是留恋山景,我看你倒像是垂念一个少女的美色吧?”

余燕青不由俊面一红,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暗奇自己和蝶仙的事,这老人如何会知道?……

更使他奇怪的是,这雷鸣子又如何要干涉自己和蝶仙之间的事?

想着不由微微抬目,上瞟了那雷鸣子一眼,一时气往上冲,不由剑眉一挑道:“是又如何?老前辈!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一点了吧?”

说罢尚自面现冷笑,目视一边。雷鸣子闻言后仰天一阵长笑,声如夜枭,听来令人毛发悚然。

笑声甫停,这雷鸣子却一声断喝道:“余燕青!我告诉你,你还是干脆死了这条心,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住不住在这莫干山,反正以后不许你再去见那裘蝶仙一面,否则的话……”

说到此,只见这雷鸣子猛然五指箕开,向地上凌虚一插,一片灰石溅起,竟将那青石地面,实实地插了五个指孔。

这种惊人的气气功夫,简直是令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把一旁的余燕青不由吓得呆了,一时只是愣愣地看着这怪异的雷鸣子不发一语。

雷鸣子说完此话,转身大跨着脚步往石室之外而去,竟是头也不回,须臾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余燕青追到室口,但见满地阳光,哪里还有那雷鸣子的踪影……不由望着那一片树林,发起愣来了。

一霎时之间,他感到自己不能忍受,虽然他自信雷鸣子武功定是高出自己不知凡几,但士可杀不可辱,自己毫无理由,为他的一句恐吓,而放弃即将获得的爱情……

这是多么令人切齿痛恨的一件事……即使是一个最懦弱的人,他们也定会有一种本能的向强暴者的反抗,何况眼前的这位余燕青,本身就一向是个个性极强的少年,他又如何会去向一个暴力者加以屈服呢?

想到此,余燕青不由望着那片树林冷笑了一声,轻轻的耳语道:“雷鸣子!你放心,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他懊恼的转回石室之中,心中像压上了一个千斤的担子。

他想立刻去找蝶仙,见了她问个清楚,到底这雷鸣子是她什么人?然而,方才老人那种凌厉的声色,使他不得不暂时想来有些心悸,因为雷鸣子实在是一个太不好惹的人物……

就如此他整整的在这石室之中呆了一天,那颗移来的成形芝马,他小心地把它移植在一个石臼之中。

匆匆来到莫干,已有数十天之久,大方居士所嘱的任务,本已完成,按说可以离开了,可是余燕青却迟迟不走,显然他是另有期待。他自己也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少女,竟会如此的迷恋?她那细柔修婷的影子,始终离不开自己的心坎,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她。

如今在他思念之中,又加上了一层新的恐吓,他终于容忍不住了。

当月亮初上到树梢的时候,余燕青翩然离开了石室,四顾了一下四周静谧的环境,他仍然心中带有一层恐吓,莫名地期盼着,不要让那怪老人看见才好!

于是他展动身形,一路飞腾奔驰,兔起鹤落地直往裘蝶仙居处而去,不一会已至蝶仙住处。他犹豫了一会,方想上前叩门,忽见那扇门“呀!”地一声开了一扇,一个少女的身影翩然而出。

月光之下,这少女白净的面容,两颗星星也似的眸子,正是蝶仙。只要一看见她,燕青不由立刻生出了无比的勇气,即使是为这么一个少女去“死”,也不见得就是一件什么可怕的事……

一霎时,他不由变得兴奋了,正想上前去叫她,忽然他含笑而立,他想:“我先不叫她,看看她到底是去干什么?”想着就倚在一颗树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昏暗之中,他看见蝶仙用手帕素巾,把满头的秀发扎住,用那双剪水的双瞳,往四下扫视了一眼。

燕青仿佛听到她口中自言自语的道:“乖孩子!妈来看你了……”

余燕青不由陡然吃了一惊,忽然他心中感到酸酸地,脸上挂下了两条笑容,他想:“他莫非是去找我么?”

想着他由不住笑了,能够被自己心上的爱人称之为“乖孩子!”这是多么酸溜溜而值得回味的一句话啊……

他看见蝶仙此时正腾身往对面的小径上扑去,身形巧快已极,一霎那已出去十数丈以外,余燕青顿时足下加劲,一路紧跟了下去,可是跟了一程,他不由感到怀疑了。

因为眼前蝶仙所奔驰的道路,并不是去自己住处的路,这不由令他惊异不已,暗忖:“莫非她在本山,尚另有认识的人么?”

这么一想,他不由暂时立住了脚,本不欲再尾随了下去,可是转念一想,他禁不住又跟了下去。他想看看蝶仙到底去什么地方?到底有什么急事,会令她如此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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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能的有一种意识,去探询人家的秘密。也许你本来许没有去存心如此,可是往往你却由不得去想了解一下,尤其是对于你所熟识的朋友来说,更是如此。

余燕青此时正是抱着这种心理,充满了好奇的观念,一路尾随着蝶仙而去。月夜之下,一前一后两条人影。各以江湖中罕见的身法点纵翻腾,不一会已扑向了对面的一座山峰,蝶仙的步伐开始慢了下来。

燕青仍然是好奇的跟着不发一声,忽见蝶仙闪身进入一松边小径,直向石后绕去,燕青暗自纳罕,心想:“她到底是上哪去呀?”

想着心中更是充满了惊异,一路轻步尾随了下去,渐渐穿林出径。

眼前是一座修立的小亭,蝶仙像似轻车熟路也似地绕过了小亭,山路愈法难行,眼前奇石如林,星布罗列,高下错立,可是蝶仙却似轻车熟路也似地一路点纵而前。

燕青又跟随了一程,忽见蝶仙竟在一座石室之前站定脚步,燕青慌忙隐身石后,忽见那石室之门开了一扇,由内中走出了一个全身不过三尺的怪人。

这人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长可及地,一颗大头大如麦斗。

燕青不由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不是那雷鸣子么?……”

“此时此地,这裘蝶仙来此做什?……”

这么一想,燕青不由觉得大是不能,一时在石后愈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注意着他们的举动。

使他吃惊的并不仅此,而是那武林中提起来闻名丧胆的雷鸣子,眼前竟似在这少女面前,变得比一头小猫还要柔顺多了。

燕青眼见他向看蝶仙弯腰行了一礼,口中叫了声:“裘姑娘!”

蝶仙竟冷冷的道:“孩子呢?”

雷鸣子苦脸道:“姑娘……”不想话尚未完,那蝶仙突然蛾眉一竖,一声叱道:“你不要再哕嗦了,我是来看孩子的,可不是来看你的,雷鸣子!你可要……”

说到此蝶仙竟由不得哭了起来,她用玉手平空向雷鸣子一指道:“你可要想明白一点……你难道还害得我不够么?……雷鸣子!你说!你说!你还要我干什么?你说呀?”

雷鸣子不由长吁了一口气,他那张老脸上,在月光之下,掀起了痛苦的皱纹道:“姑娘……你就不看别的,只看我对你这一番痴情吧……”

蝶仙不由往空啐了一口道:“亏你说得出口,雷鸣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的年纪足可做我的爷爷了……你!你……你这不要脸的老鬼……”

雷鸣子不由黯然的摇着头,转身进入石室之中。余燕青心中猝然吃了一惊,暗忖:“好个无耻的老人!你也不看看你那份德性,岁数多大了……”

想着直恨得银牙连错,要不是有蝶仙在旁,他真恨不能扑将出去,找那雷鸣子理论一番,心想:“怪不得他阻止自己和蝶仙来往,原来他自己却在暗地里向她苦缠,看来这雷鸣子却是卑鄙已极!”

可是他仍然不明白,蝶仙又为什么来找他?这又是什么事呢?

一念未完,却见那雷鸣子去而复返,这次怀中却抱着一个数月大的婴儿,月光之下,这婴儿肤黑如墨,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开合之间精气逼人,这婴儿好怪的一付长相。

余燕青方自心中一惊,却见蝶仙已叫了声:“儿啊!可想死娘了……”

她飞扑到雷鸣子身前,由他怀中,把那婴儿接抱了过来,搂得紧紧地。燕青闻言猝然心中一动,全身打了个寒噤。

遂见蝶仙流着泪在那婴儿的身上脸上亲着,雷鸣子却是哭丧着脸在一旁看着。良久,蝶仙把孩子递过,却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愤声对着雷鸣子道:“你不是说可使他皮肤变白么?为什么还是老样?”

雷鸣子叹道:“姑娘你别慌呀……只要我把几种药采齐了,就快了……”

蝶仙冷笑了一声,遂见她转身就走,却又听见那雷鸣子道了声:“姑娘……你!”

蝶仙猛然回身,蛾眉一挑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雷鸣子低了头半天才道:“姑娘……你一个人……住太寂寞了,还是搬回来吧!”

蝶仙啐了一口道:“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你!你……”

她用手指着那战瑟的老人。一时花容失色,泪如雨下,用着颤抖的音道:“雷鸣子!我求求你,以后你千万别再说这些话了……这是不可能的……你难道还觉得害我不够么?”

雷鸣子呐呐地低头道:“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终身能在姑娘你的膝下作一个仆人……俗谓‘一夜夫妻百世恩’,我……”

余燕青听到此,直惊得口中“哦”了一声,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暗忖:“天啊……这是真的么?……”

“难道以裘蝶仙如此一个妙龄少女,竟会同雷鸣子如此一个耄耋的老人是夫妻?”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怎么可能呢?可是眼前是事实……从他们口中亲自说出来的,又不容燕青不信……

燕青仿佛觉得双目一阵发昏,差一点站立不住……耳中却听见蝶仙清叱道:“不要说下去了!不要说下去了……”

遂见一条黑影拔空而去,直往乱石旁边之小径一路扑纵而去。余燕青痴痴地凝视着那条人影,认出了那是裘蝶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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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震怒,像是突然之间丧失了一件最心爱的东西似的。他愤恨着雷鸣子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由方才二人的谈话之中,他已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蝶仙定是已失身在他的淫威之下了!因此才会产下了那个孩子……

霎那之间,他感到一种空虚之感,他想道:原来蝶仙已有了孩子了……

一时他疯狂的喊了一声:“姑娘……你等着我!”

只见他拧腰纵步,快如箭矢也似的直往那乱石小径中直追了去。

谁知就在他那矫捷的身形方纵出不及数丈,猛觉一股极为疾劲的罡风,往自己身后袭到。余燕青在半空,就势向左一个猛翻,斜刺里却扑出一个一身黑袍的怪异老人。

这怪人一双铁掌扑了个空,只见他二次向后一挫双掌,口中哼了声:“小伙子!你是找死!”

二次向上一垫步,用“扑身打虎掌”之式,出右掌直往燕青右肋上猛劈。

这怪人“霍”地一现身,燕青已看清了来人竟是那雷鸣子,自知今夜休矣!

但是他此时,已把这雷鸣子恨之人骨,雷鸣子这么突然一现身,却正合了他的心意,当时无心再去追蝶仙了,只把满口银牙一咬,侧目一看,雷鸣子这种罡劲的掌力,已至肋下,不由大吃一惊。

他久仰这怪老人一身武功确是了得,这种凌厉的掌力,别说真叫它打上了,就只略为掌风罩向了身也是不死必伤,想着哪里还敢少缓须哭。

只见他拧腰退肘,“倏”地猛出双掌,以“琵琶散手”中“剪金枝”的招术,直往雷鸣子来掌臂弯上猛剪了去。

这一招施得是又疾又快,雷鸣子虽是内力充沛,可也不敢硬接燕青这一招剪金枝,直气得厉厉哼了一声。

只见他头上短发,一根根全倒立了起来,右掌向后猛地一撤,那矮小的身形已倒纵出丈余之外。

只见他秃眉一竖,哈哈一阵狂笑,用手一指余燕青道:“余燕青!你可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今天我却要你知道一下我雷鸣子的厉害!”

余燕青和雷鸣子这两招一对,并未落败,不由胆力大增,他本是少年血气方刚,又兼以初次出道,那知天高地厚,闻言后,后退了一步,哼了一声道:“雷鸣子!我一向敬重你是武林中的前辈,却不知你竟是如此一个荒淫无人性的东西……你还有脸教训我……”

此言一出,但见那雷鸣子矮小的身材,猛然暴长了寸许,老脸一阵通红,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他冷冷地哼了声:“你……你说什么?”

燕青见他如此表情,只以为他羞愧难当,不由胆力又大了不少,见状冷笑了声道:“雷鸣子!你做的丑事自己知道,方才你们所说之言,句句我都听见了……”

说到最后,他竟变得更加悲愤,俊目中几乎像是要喷出火来了。

雷鸣子闻言之后,仰天一阵狂笑,声如夜枭,月夜之下这老人箭发如林,看起来确也有几分惊人。

忽然他强自压下了那无比的震怒,声调却很低沉地道:“好得很……好得很……”

任何人也会由这怪老人的语气之中,听出不祥之兆,那语调阴冷可怕已极。余燕青由对方语音之中,已觉出老人定有非常之举。

果然雷鸣子那双瞳子向上一翻,凝目着燕青哼道:“小伙子!你骂得好……”

他嘿嘿冷笑了一阵,向前走了几步,凝目看着燕青,目不少瞬地又道:“可是小伙子……你却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我雷鸣子是做错了事,可是……嘿嘿……”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恐惧,一双瞳子怒凸着,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任何人看见他这双目光,也会令你不寒而栗。

余燕青吓得一惊,却见雷鸣子拖长了语音道:“小伙子!你太聪明了……你知道的太多了……嘿嘿!所以我是不能让你再活下去了……”话犹未了,身子猛地向下一蹲,双掌箕开,蓄势待发。

余燕青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见雷鸣子此时这种动作,知道这雷鸣子竟是蓄本身功劲,欲一举之间,以重手法毙己于掌下。

看到此,燕青哪能不惊心?就在老人才一蹲下之际,余燕青不由一咬银牙,喝了声:“老怪物你欺人太甚,我与你拼了!”跟着一顿双足,全身霍地跃起,突出双足,以一双足尖,直往雷鸣子双目踢点了去。

这一式名叫“点天心”,燕青因知雷鸣子那种重手法发出定是非同小可,所以先下手为强,这双足尖踢出,果然雷鸣子内力尚未运足,掌力不便发出,燕青双足眼看已快点上了自己双目,不由厉哼了声,猛然向后一个倒势,想以“铁板桥”功夫,先躲过对方来势再说。

却不知余燕青已胸有城府,就在雷鸣子身形向后一倒之霎那,燕青叱了声“哪里跑!”倏地在空中一分双足,一双足尖,直往雷鸣子两肩“肩井穴”上踢去,同时就空一抡双掌,拖了一手“挤按力”,直往雷鸣子倒垂下的肚腹上猛自按了下去。

这种“挤按力”一展出,雷鸣子哪能不知道这种掌力的厉害,眼看雷鸣子不伤在燕青的双足之下,也绝难逃开燕青的这一式脐按力之下了!

余燕青这种掌力向外一撤,跟着吐气开声。“嘿!”的叫了两声,内力已自全数由掌心中逼出,但听轰然一声大震,石碎灰扬,直把那地面打了两个深有尺许的大坑。一时尘土弥漫,却未伤着那雷鸣子丝毫衣襟。

尽管如此,那种凌厉的声势,也足以使雷鸣子感到一阵心惊,暗忖:“好个刁厉的小子……”

这一式,在燕青自己想像中,无论如何定能伤着那雷鸣子了,却不知依然出了一手空招,这一双掌方向下一接,待发现击在了地面,已心知不妙,方暗叫了声:“不好!”

果然这“不好”二字尚未出口,猝觉项脊之后寒风猛袭而至,那种绝劲内力,几乎已使自己窒息过去。

余燕青慌忙向上一抢步,挺腹收脊,这是大方观主亲传的一式避掌秘功。尽管如此,燕青仍然被对方那种凌厉的掌风抖得向前猛然跄踉了好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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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听背上“呛!”的响了一声,雷鸣子这种“气气”的指劲,无巧不巧,却正击在了燕青的长剑口匣之上,算是没使余燕青立伤掌下,就如此,余燕青顿觉后心一阵火热,由口鼻之间直冒热气。

他不由暗中叫了声:“好厉害的雷鸣子!”自己侥幸不死,全仗背后长剑救了自己一命,想来犹自胆战心惊不已。

这种“气气”的功夫,虽可说是为内功之中极上乘的一种功夫,可是施功之人,却是异常消耗气神,所以擅此功的老手轻易不愿以之应敌,若欲施之,必出手即欲制对方以死命。却不想,依然没有把燕青丧之掌下,非但没有将对方毙之掌下,竟连伤也没有伤着一点,心中也由不得暗暗吃了一惊。

此时余燕青死里逃生,才知道这雷鸣果然不是好惹的,他方才那一腔疾怒,不由猛然化了个尽净,知道自己若再以死相拼,定在怪老人手中讨不了好去。

想着强忍着内心焚热,双足一顿,倏地拔空而起,可是他身后那雷鸣子又岂能任他逃开手下,燕青身形方向下一落,雷鸣子已如旋风也似的扑到了近前,猛然一舒右掌,随着倒转的身形,右掌甩出来。“金鸡拒羽”,往燕青太阳穴就点。

燕青见状不由一咬银牙,知道自己要想在他手下逃走,可是万难了,事到如今,也只好施出自己全身功夫,与这雷鸣子一拼!

雷鸣子这一招又疾又快,实出于燕青意料之外,不由在惊惶之下,往右一甩头,猛然沉肩,右掌倏地向外一翻“拨云见口”,用掌缘找雷鸣子脉门。

雷鸣子身躯随着掌式猝然一横,由左往右一个绕步盘掌,身躯很快已然圈了近来。

余燕青左掌点空,雷鸣子已然二次随截在他面前,反把去路阻住,就听雷鸣子口中喝了一声:“你还想跑?”

猝然见他向外一抖掌,以“黑龙现爪”之式,反向余燕青“华盖”穴上打来。

这一式用的非常劲疾,余燕青原在脚尖点地,此时雷鸣子掌到,他向外倒窜了一步,把左掌向回一收“金丝倒缠腕”,反向雷鸣子脉门上切来。

余燕青自幼随侍大方观主习艺,已有十五年之久,一身软硬功夫尽得观主真传,而且练就了一身“童子功”,武技却是十分了得,此时性命相关,在这一代怪人雷鸣子面前,不得不把~身本事,尽数展了出来。

二人这么一动上手,转瞬之间,已对了十余招。只见二人此起彼落,直如飞絮浮萍,掌力收缩,重若猛鸷,吞吐如意,这种武林中罕见的身手,一较开了,足令人惊心,莫不为之动容。

余燕青边战边想,知道要凭手法掌力来对付这雷鸣子,实非他的敌手,只有展出一身小巧功夫,期盼以此来取胜那雷鸣子。

想着不假思索,倏地一改身法,把一身轻功绝技展开,一时之间,只见起落进退盘旋闪避,身法确是快到了极点。

这时二人正走了个面对面,雷鸣子一声冷笑,用“蜻蜒点水”式,向前一挺身,右掌突由左臂弯突出,“金龙探爪”,直奔燕青“肩井穴”便打,这一式用得非常灵巧,变化神奇。

余燕青往左一斜甩肩头,右掌翻起,用“叶底摘花”式,反向雷鸣子“曲池穴”就点,这一招,在余燕青来说,不能说是不快了,可是这雷鸣子已经恨燕青入骨,自一动手,就没安心想叫他逃开掌下。

此时余燕青往起一长身,本是往左斜着的,右脚连点过尺许,换步眼,撤开身,那知雷鸣子已不容燕青再走开,他竟用一身绝技,气提丹田,左脚尖一用力,却是横着窜出了三尺,快同飞鹰也似的已转在了燕青身前,他竟不惜消耗本身气血,再次用出了“气气”真劲,以“横断紫金桩”的式子,他本是双掌拜佛式的合在前胸,此时这么猛一凑身,倏地双掌一分,赤红的右掌,直劈了出去。

他这一掌可含着三种力量,“横劈”,“指点”,“掌印”。

慢说此时那余燕青还是斜着身形,就算是正面临敌,眼看着他这种招式,只要容这雷鸣子把掌力撤出来,想折,想接,想避,全是不容易了……

何况雷鸣子这种掌法,内含“气气”真功,只要容他掌风扫上,可也是不死必伤。

燕青独觉一股绝大气劲,突临后脊,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一下想逃开,可不是容易的了,雷鸣子十指长甲已快沾到了燕青背上,雷鸣子猛的向外一扬指甲,余燕青已觉出自己要坏在他手里了!

突然在这干钧一发之际,当空一声清叱,寒光一闪,一口利剑,直往雷鸣子大头上削了去。

这种突现身的身法,奇快无比,更因出手是一口利刃,雷鸣子任凭功夫如何精纯,也不由蓦地一惊,只好一咬牙,掉头翻避,可是无形中掌力可解下了。

就这样,余燕青在他掌风一震之下,已向前一阵猛扑,仗着他自幼从师,练有“混元一气童子功”强把丹田元气提着,没有被雷鸣子把元劲震散。

可是他竟是立脚不住了,左脚一点地,一个转身,一跤倒坐地上,只觉中气已经纳不住了,心头火热,双耳直鸣,方想开口发声,突听那乍现侠身的人影叱了声:“不要开口!”

遂觉眼前人影一闪,自己身子已为那人扶坐住了,皓月之下,这人竟是去而复还的裘蝶仙,燕青不由叫了声:“蝶……”不想这一开口,心血上涌,只听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再也把持不住,顿时向后一仰,昏了过去。

裘蝶仙此时心乱如麻,又羞又急,由不得热泪在眸子里转来转去,此时见心上人竟自吐出了血,可见受伤不轻,禁不住哭叫了声:“燕青……”一跤扑倒地上,将余燕青抱了个紧,但觉他上身奇热如焚,不停地颤抖着,不由一时乱了手脚,一时却也忘了再去找那雷鸣子理论,只是哭作了一团。

良久,才听身侧一声长叹道:“罢了!唉!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说话尚好,这一说话,始令蝶仙惊觉出,原来雷鸣子尚在身旁,顿时大怒,当时一挺身已窜在了雷鸣子身前,娇叱了声:“雷鸣子!你好狼的心……”说着话一上步,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雷鸣子胸前就扎,雷鸣子早料定蝶仙有此一手,见其剑到,仅后退了半步,凹腹吸胸。裘蝶仙这口剑直差着寸许,竟是没有刺着,正想二次进招,却见雷鸣子身形一个斜旋.却已转到了燕青身前,弯腰下俯。

蝶仙只疑雷鸣子又要再下毒手,不由吓得尖叫了声:“你敢!”

却见雷鸣子只是弯腰视着燕青不发一语,蝶仙此时已赶上,还剑于鞘道:“雷鸣子!你好狼的心,我问你,他到底与你有什么仇?你居然要对他下这种毒手,你说!你说!”

说着这姑娘的热泪,由不住又流了满脸。雷鸣子不由哭丧着脸,半天叹了口气道:“唉……姑娘!你是明白人,难道还要老夫我解说不成?”

蝶仙闻言玉面一红,由不住用那双呆呆也似的眸子瞟了他一眼,暗忖:“莫非我与余燕青之间的交往,他知道了不成?”

但是她口中仍然不服输地道:“我……我明白什么?你说!”

雷鸣子苦笑了声道:“姑娘……”蝶仙此时方寸已乱,不由一跺脚哭道:“我不管!我不管!”

雷鸣子叹了口气道:“我并没干涉姑娘……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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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此时哭得更厉害了,不由一面跳着,一面哭得更响道:“当然你不能管……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雷鸣子被她哭得直皱眉,蝶仙哭叫了一会儿自泣道:“我不管,你得替他把伤治好……你好狠的心……”

雷鸣子目光注定着燕青,充满了愤恨与悲哀,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道:“我不能……”

蝶仙猛然抽出了剑,雷鸣子尚以为又要向自己扑来,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却听见蝶仙带着哭声道:“那么我也不要活了……”

说着玉手抡剑,这口剑绕出了一团剑花,直朝自己颈上绕了下去,寒光一闪,眼看着即将血光乍溅。

突然间,那雷鸣子已似一阵风也似的扑临近前,出二指以“金刚指”力,猛地往她那口剑身上一点。呛啷啷一串颤金之声,蝶仙顿觉一股绝大劲力,掌中剑竟是再也无法把持,就像一道匹练也似的飞出老远,“铮”的一声直插入青石地面尺许,尤自摇颤不已。

裘蝶仙惊得后退了一步,哭道:“你要怎么样?你……”

雷鸣子忽然叹道:“姑娘不要误会……待我将这位哥儿救醒了就是……”

裘蝶仙闻声这才止泪,尚自抽搐道:“救醒有什么用?你要把他伤治好才行!否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对你是寒心透啦!”

雷鸣子只是摇头不语,闻言重新走到余燕青身前,弯腰低首,只见他用手先在燕青“云台”“华盖”二穴上推抚了一阵。

蝶仙此时已含泪偎至二人身前,见燕青上胸起伏频繁,牙关紧咬,面色铁青,不由一阵伤心,只喊了一声:“燕哥哥……”由不住又淌下了一脸眼泪。雷鸣子正在以“推穴过宫”的手法,在为燕青推拿,闻言仰首看了蝶仙一眼,心中那种酸可就别提了!

蝶仙见状又哭又哼道:“你还看什么?难道嫌打得还不够重幺?”雷鸣子见余燕青久久仍不醒转,知道自己这种气气功夫,已伤了对方内脏,非一朝一夕可复元,此时叹道:“姑娘可把这位哥儿给掺起来,我好小心给他推拿一番,以他内功造诣,当不致有多大伤害。”

蝶仙忙依言把燕青扶好,雷鸣子遂略闭双目,似在凝神御气,少顷闭目,缓缓伸出右掌。蝶仙不明道:“你要干什么?……”雷鸣子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她的话,那只掌却已缓缓地在燕青的“肺愈穴上”上,只见那只掌一阵颤抖。

果然不久即听得燕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双俊目由不住睁了开来。

当他那双目光接触到这丑陋的老人一霎那之时,他全身不由一阵疾战,大喝了声:“雷鸣子!纳命来吧!”

说着猛自扬起右腕,直往雷鸣子当头劈去,却被雷鸣子闻继天仅一翻腕,已刁在了他的脉门之上,跟着他嘿嘿一阵冷笑道:“余燕青!你要与老夫动手,还差得远呢!我要不看在裘姑娘的面上,嘿嘿!”

说着连连冷笑不已。那余燕青此时连气带怒,本已醒转,此时竟不由得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顿时又昏了过去。

一旁的裘蝶仙早已没命也似的扑抱而上,哭作了一团。

雷鸣子见状长叹了一口气,正欲返身而退,却被蝶仙赶上含泪道:“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

雷鸣子闻继天,本是对蝶仙百依百顺,然而此时他心中,忽然起了极大的转变,虽然他心中依然是深深的爱着蝶仙,甚至于可为了蝶仙牺牲一切。

可是,他却恨余燕青入骨,尤其是要他去救治一个曾夺去了蝶仙的情敌,这在他来说,实是一件认为不可忍耐的事。

然而雷鸣子,他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知道眼前对燕青的敌视,将是一件大大不智的事情。

因此在蝶仙追上他泣诉的一霎那,他脑中忽然暗暗的自叫道:“闻继天……你也太糊涂了……这余燕青如今不是已在你手中了么?他又怎能再逃出你的手去?……你莫非就不能在为他疗伤之时,暗用些手脚么?……”

这一想,雷鸣子不由大喜,当时向着蝶仙佯作苦脸道:“姑娘请不要难过,若救不回这位哥的伤,我甘愿以身供殉如何?”

说着已再次走向燕青身前,弯腰把燕青抱起,直往石室走去,蝶仙在一旁小心的扶着燕青双腿,一面泪眼看着这年青人。

她此时真恨不能一剑把雷鸣子杀了,可是她却知道雷鸣子那一身武功,虽然自己即使是杀了他,谅他也不敢还手,然而燕青的病却是又危在旦夕,自己又有何能奈,能救过他的命呢?……

这多方面一想,她不得不强忍着对老人的怨恨,只是望着燕青落泪不已。

雷鸣子把余燕青一直抱进石室,把他仰置于石榻之上。

此时蝶仙已掌上了灯,雷鸣子先由身上取出几丸丹药为燕青服下,这才问蝶仙道:“我此番为他不惜以本身三味真火之功,使其各路穴门打开,此功一定能使其伤愈,只是为防他醒后,又要向我取闹,所以先以点穴手,使他昏迷不醒,此点尚请姑娘不要见疑才好!”

蝶仙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雷鸣子看在眼中,更是醋火酸天。

当时沉着脸,走至床前,先伸二指,在燕青前胸“气海穴”上各点了一指。

此气海穴,为人身三十六穴中,元关吸气之门,亦为所谓一般修行者所谓丹田,其位在心下肾上,脾左肝右,生门在前密户居后,其形如环,其白如绵,方圆径寸,密里一身之精粹,此即玉环,亦名气海。

医者每每于重伤之人,以手按其“气海”,盖其处正与脐相对,为人命之脉根蒂,可控全身精血。

此时雷鸣子运功一点燕青气海,只见他喉结动了一下,即不再动。

乍看起来,这余燕青仿佛是死了一般,此时老人把大袍脱下,挽起一双袖管,只见他运用着一双掌,连连往燕青各处穴道上拍下。

起先是循序渐进,到了后来,老人双掌运转如飞,并且由燕青身上,蒸起蒙蒙一层白雾,全体竟自汗下。

雷鸣子此时更是通体汗下如雨,蝶仙在一旁看得惊心不止。

似如此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雷鸣子掌势方自放慢,同时燕青脸上已透出一层红色,不像方才那么惨白了。

按说此时,如果雷鸣子住掌,燕青非但伤已痊愈,尚可为此得福。

因为老人此时却已用本身三味真火,将燕青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全数打开,且于“任”“督”二脉更串然贯通。

只是他此时脑中却酝酿着一个可怕的意念,蝶仙早日随师,虽不能说学得如何了不起的一身武功,但对于各门功学,却有相当了解,此时眼见雷鸣子居然肯以本身真力,为余燕青贯通任督二脉,由燕青面容上看来,确知大为好转,芳心不由喜之不禁。

此时见雷鸣子已端坐一旁,只以为全功已完,正想上前把燕青抱起,离此而送其至他自己住处,却不知方一上前,却见那雷鸣子沉着嗓子叫了声:“姑娘休忙。”

蝶仙不由突然止步回视着雷鸣子道:“不是已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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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子冷冷的一笑道:“还差一点,姑娘只稍待一刻,即可送他回去了……”说着话,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漠之容,再次走到燕青身前,那双眸子射出阴冷冷的两道奇光,注定在榻上燕青的面上。

蝶仙正不知他还要施何医术,却见雷鸣子一只右手覆地抚在了燕青肋下,遂见他双目闭成一线,跟着那只右掌连连颤抖不已。

蝶仙正自看得出神当儿,忽听榻上燕青猛然惨叫了一声,全身猛然一个疾翻,却为老人左手反掌按住,跟着双目也睁了开来。浑身却是连连抖动不已。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慌忙抢扑了上去,口中惊叫了声:“这是怎么了?……”

却见雷鸣子回首微笑道:“不妨事了,他全身各处大穴尽开,尤其是任督二脉已开,以后对他练功,将是大有益处,你可以携他回去了!”

蝶仙闻言将信又疑,只是老人面上看不出一丝异状,燕青面色依然红润,也就没有想到其他别的。

当时闻言尚自心喜,慌忙自床上抱起他来,雷鸣子微笑道:“至多十日,定可行动自如,姑娘快带他走吧!否则待他醒转之后,就诸多不便了!”

蝶仙此时虽对雷鸣子恨恶少减,可是依然懒得看他一眼,闻言后慌忙抱起燕青,转身出洞而去。

雷鸣子目送着这一对年青人远去后,面上带出一丝冷笑。

隐隐听他口中念语道:“余燕青……那怕你此生苦学一世,也终难与我雷鸣子一争长短了……”

原来这老人,在最后一霎那,抚掌于燕青肋下,却以本身“无相神功”,暗中将燕青肝脾之内合精气震散。

表面上待燕青醒过后,依然和往昔一样,行动运功自如,可是如果他要再想进一步,研求极上内功,却是无望了。

老人此举,实是具有深心,他因看出燕青如今年纪青青,已有如此高超内功,只要假以时日,不消数年,定可和自己一较高下,那时可自己万万不是他对手了。

所以竟不惜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举,以至于日后为此身败名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蝶仙此时抱着余燕青,一路加速飞驰,不一刻,已来至自己住处。

当时将燕青安置在自己床上睡好,见他仍自沉沉昏睡尚未醒转,也不便叫他,自己就在石榻上运功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起了一阵辗动之声,微听燕青口中连连呼道:“水……水……”

蝶仙不由翻身下地,果见燕青双目已开,知道他已醒转,慌忙倒了一杯清水,扶起燕青,将水徐徐喂其喝下。

却见燕青一双俊目,竟自牢牢的瞪视着自己,无限的情泪,自那双眸子里流出,蝶仙不由含泪叫了声:“燕哥哥……”

燕青点了点头笑道:“姑娘……”

蝶仙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含笑道:“燕哥哥,你还觉得痛不?”

燕青摇了摇头,忽然他竟把头转向身后一阵抽搐,泣不成声。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正想出言安慰他一番,却见燕青慢慢回过了头,用着战抖的声音道:“蝶仙!你还是不要管我吧……我我我……”

蝶仙不由一时怔然,闻言后惊道:“燕哥哥!你伤还没好……还是少说话吧!”不想此言未了,余燕青忽然冷笑了声,道:“姑娘……我今生今世,已与那雷鸣子誓不两立,只是我不明白……”

说到此,竟是呐呐不能出口,蝶仙不由心中突然一惊,抖声道:“你……燕哥哥!你说什么?”

燕青忽然闭上双目,冷然道:“只是我不明白,这雷鸣子到底与姑娘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此言一出,蝶仙就像是晴天响了一个焦雷,顿时面色惨白,她勉强定了定心道:“我也是在山上才认识他的……没有什么关系……你……”

燕青闻言张开双目微微冷笑了笑道:“那么,那个孩子是谁的呢?”

蝶仙不由面色惨变,一时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最不希望,一直隐瞒他的事情,仍然是让他知道了……

一霎时,她感到无比的羞愧、自卑,但觉通体上下一阵冰寒。

燕青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冷电也似的,射进了她的心,她感到在纯洁的他的面前,自己是如何的下贱与卑鄙……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配去喜爱占有如此一个纯洁的年青?

正当他心神交战不可自制的时候,床上的燕青却翻身坐起,用着战抖的嗓音道:“蝶仙!你说呀?……你说……你不能骗我……我……”

一刹那,眼泪自这可怜姑娘的双目中流出来了,点点滴滴都湿了她的衣服。

她就像丧失了灵魂也似的,一交跌坐地上,她几次张开了唇,可是到口的话,又自行忍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刀扎了一下似的,她忽然抬起了头,滚流出的热泪,温温地滑过了脸盘,苦笑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慌,过两天我会告诉你的。”燕青握住了她那柔若无骨的手,在她那凄苦的面色之下,他领略到蝶仙此时内心的悲痛,使他不忍心再追问以下的话。

他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她,很久的时间,都在彼此的沉痛中过去了。

此时窗外已微微透出了一线曙光,天已亮了。蝶仙擦了一下流在脸上的泪,面色变得异常爽然,抬起头见燕青独自以一双泪眼痴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她一阵心酸,差一点竟想扑在了他的怀中。

可是她是一个不凡的女孩子,她虽然和一般少女同样具有丰富的感情,可是她那冰洁的节操,却是一般普通少女所没有的。

她永远不希望别人同情或是可怜自己,更不愿再以败絮之身,去承受眼前这纯洁的年青人的热爱了!

然而这些私念,都深深的藏在这可怜少女内心的深处,任何人也不可能看出这一霎那,她内心已决定了一项意念,这意念在她一生之中,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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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笑着走向燕青,那爽朗的面容,嫣然的倩姿,使燕青猜测不透,为什么一刹那她会和方才迥异两人?

她用手摸了摸燕青的额角,微笑道:“好多了!大概再有几天就可下地了……”燕青痴痴点了点头,遂见蝶仙婀娜的娇躯离室而去。

现在反倒觉得心地坦然了,当希望立即将成为事实的美景,都成为幻想之时,人们常常有着意想不到的转变。

蝶仙就在如此的心情之下,反倒一切都坦然了。

她变得不再去抱怨任何人,即使连雷鸣子如此一个丧失了自己一生幸福的人,如今他似乎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深深的去恨着他了,她只是痛恨自己的命运,使她欲哭无泪,欲呼无声。

烈日的余威方一消失,暮昏却带给了人们安适之感。这已是燕青疗伤的第六天了,他已能行动自如了。

只是蝶仙仍劝他在床上躺着,每天蝶仙亲自送饭给他吃,有时二人欢谈着一些趣事,其乐融融。这六天以来,蝶仙绝口不谈那件事情,燕青心中虽怀疑,只是他也不便问,他反倒后悔,不该问蝶仙那件事,他知道自己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少女。

“爱”能够弥补一切,残缺将为圆满,悲伤将为幸福,使一切不美好的,都将化为理想,只要有真正的爱存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燕青反倒想不再去追解雷鸣子以及那孩子和蝶仙之问的关系了。

他在门外痴痴地怅望了一下满天的红霞,踏着悠闲的步子,出了石室,觉得此时精神充沛,体力已差不多复原了,不由展开脚步,倏起倏落的在附近山峰之上奔驰了一阵,发现已能腾跃自如,心中不由高兴万分。暗忖如此情形,分明已完全康愈了,想着不由转过身形,一路往回路上疾驰而回,他想如让蝶仙知道了,一定不知如何代自己高兴呢?

谁知当他扑回了石室之后,依然是空空如也!按平日,蝶仙此时总是守在他床前,简直连床都不许他下,往往要等着自己入睡后才离开,今天怎么一直没见过她呢?

燕青不由心中甚感奇怪,忽然他发现室中情形有些变了,首先他发现墙上那把蝶仙的佩剑不见了,床头的箱笼半开着。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已意料到事情的不妙,一时五内如焚,环首四视,果见正面白石兀上,有一封厚厚素笺被石尺压着。

上面正楷写着:

“燕青哥留阅”

一行五个秀笔正楷,娟秀无比,并无下款,正是未顾视心先酸,那一道多情泪,不自主的由少年的俊目中,流出来了,一点一滴都滴在信面之上,湿润成花般的泪痕。

他含着战瑟的心,用冰冷冷的双手慢慢的启开了信封,由内中轻飘飘的飞出了一截白绸水袖。

燕青弯腰拾起了这截绸袖,认出正是蝶仙平日穿在身上的那件翠衫之绸袖,心中由不得打了个冷战。

他先顾不得细看这截绸袖,慌忙把这封素笺展开,用浸满了泪的双目往上看去,于是一篇真情荡漾的挺秀草书,展在了眼前。

原句是:“燕青:用信笺代替了我最后的一瞥,就那么默默无息的离开了你,‘人’……总是要分别的……”。

燕青咽了一下唾液,含着辛酸的泪,继续再往下念去,“燕青!我是人世上一个可怜的人,但我并不希望因此而获得你的同情……未来的岁月中,我不知道要走多少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是我将去追寻一个远离开‘人’的地方,在那里隐居一生。燕哥哥,在即将远离你之前的一霎那,我不知要向你说些什么,我只会流泪,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可怜薄命的女人。

你不是始终怀疑我和雷鸣子之间的关系么?燕哥哥,我和你一样的深恨着那丑陋的老人,因为他毁灭了我一生的幸福,夺去了我的贞操……燕青!我已不是一个纯洁的少女了……面对着诚坦大方俊逸的你,我只有自惭,我配不上你……”

燕青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抽搐着继续往下读去,几乎是一字一泪。

“我只求你一事,孩子虽是孽种,但却是我的骨肉,我不愿他长大了知道这件事,因此我令他姓裘。只求将来孩子大了你能视其为子,不要把这一段往事告诉他,使他母亲无脸见人,专此托咐,尚乞肯首。

水袖一截,残诗半首,留赠多情,倘与君缘未尽,他年相见,请出视之。妹自留一袖,分袖为缘,合句为诗,此未来耳,

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妹对君思念不变,真情不减。敬书数行,聊表心意,尚乞善自珍重!谨候侠安。

妹裘蝶仙于黎明之前”

余燕青惊叫了一声:“蝶妹!”当他蹒跚的脚步,飞扑到了门前之时,只见夕阳正拉长着黄昏的影子,暮鸦鼓翅由前窜飞而过。

暮色之中,哪还有蝶仙的影子?

他想到这封信既是黎明写的,此时蝶仙怕早就走远了……

怪不得今天一直没见她呢!……

燕青仿佛做了一个梦,他感到欲哭无泪,他知道蝶仙此时早已带着那婴儿走了……

“她们上哪去了呢?……”

展望着这充满了现实、冷酷、势利的人群,这可怜的姑娘何以为生?

那一截白绸水袖,还紧紧握在他的掌中,他痴痴地把它重新展开,无意间果然发现,有两句不全的残诗,上面写着:

“漠漠晓云雾,

隐隐一帆开……

……

只书写了两句,下面应似还有两句,但却未书写而出,想是那两句一定是书写在那另一截绸袖之上。

余燕青痴痴地望着两句诗句,一时也想不透内含何意,只是用心的在猜测着,不知在暮色之下,站立了多久。

那双星星也似的眸子,泛漾着懊丧失意的光,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脸上凉凉的,他长吁了一口气,正想转回,却听得一声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声音苍老,但颇为宏亮,燕青不由猝然大吃了一惊,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却见眼前闪出了一个头戴着大斗笠的老人。

这老人身高不过三尺,一身玄色肥大长衫,被风吹得前飘后仰,踱着慢步,直往燕青身前走来。

余燕青心想这是谁?却见这人把脸向上一仰,燕青不由大吃一惊,二话不说,向前一窜步,抡掌照着这人就打。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雷鸣子闻继天,面上带着一层惘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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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这一掌来势虽疾,可是要想伤这老人却是不易。只见他向外一拂大袖,就有一股无比劲风,把燕青震出四五步之外。

燕青方蓄势再上,却见这雷鸣子长叹了口气道:“小伙子!算了吧……你还差得远呢!”燕青不由一怔,他自知此时自己身手,若和这雷鸣子比较起来,确实是差得太远,闻言后不由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老人。

他奇怪老人此时的面色,竟罩着一层凄愁之色,而且脸上似和自己一样,犹留有泪痕,不由吃吃道:“你……你来干什么?”

雷鸣子苦笑了一声道:“想必这事情你已知道了,我也不必瞒你……可是小伙子!你可知我内心的痛苦?一失足成千古恨……”

说着,这一向傲视武林的前辈奇人,竟低下了头,他强自忍着流出的泪,用着战抖的嗓音接着道:“我只希望用未来的时日,把那孩子教养成人,借此报答那可怜姑娘的一丝歉意,可是……她太倔强了……如今……她竞走了!带着孩子走了……”

良久——老人抬起了头,苦笑了一下道:“我知你和我一样,依然是一无所获,所不同的是你们彼此相爱着……”

说到最后,声音显得异常凄厉,发须皆立,猛然抬起头,冷目如电,但一瞬间,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弱了。

他微微冷笑了一声道:“余燕青,我恨你!因为你的介入,而使我们无故分散……可是……”

说着,这一代怪杰,忽然仰天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吓人已极。他冷笑的又接道:“可是,我却不愿现在取你的性命……嘿嘿……孩子!我虽老丑至此,可是我并不会向你服输低头,裘蝶仙——她永远不会嫁给你,我要以无比的毅力,去得到她,直到……”

“直到我离开人世的一天……那怕我为她做牛做马……我将要得到她!”

燕青听得一阵心惊,但是老人那双凌厉的眸子,射出强烈的锋芒,令燕青确实相信,这老人的信心太可怕了。因此,他也就更恨他!他冷笑了一声道:“雷鸣子!你这无耻的东西……你以为这么做,就能够得到她么?”

雷鸣子后退一步,燕青用手指着他战抖地道:“你那无耻的行为人神共愤,你……你难到还嫌害得她不够,还要令她一生一世痛苦么?你的良心何在?……雷鸣子……”

老人冷然的木立着,不发一语。燕青几乎声泪齐下的道:“雷鸣子!今天你不杀我,你将后悔一辈子……一旦我武功练成,我岂能饶你活命?”

雷鸣子微笑地点了点头道:“小伙子……我等着你!未来的时日还多,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你……”

燕青恨声道:“蝶仙是我的,她永远也不会爱你,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老人哈哈一阵狂笑,声停一剪秃眉,愤然作色道:“好!小伙子!我们一言为定,看看到底谁胜谁败。自今日此时起,以三十年为限……”忽然他落下了两行老泪,他想到三十年太长了,自己是否能活这么久?……

不由咬了一下唇,恨声道:“以二十年为限,二十年以内看看谁得到她,你敢么?年青人!”

燕青点点头道:“好!”老人冷然道:“今日誓言若外传一字……”燕青挺了一下胸接道:“天诛地灭!”老人点了点头,苦笑道:“好得很!”

说着他举起了右手,燕青毫不犹豫的走上,伸出右腕。

二掌相击。“拍!拍!拍!”

空山音迥,听得十分清晰。三掌既毕.雷鸣子就像箭矢也似的,陡然拔起数丈,已飘身数丈以外,侧身回颈冷冷的道了声:

“朋友!再见了!”一霎时,他身形直如星丸跳掷,倏起倏落,直往山上翻去。

此时天风冷冷,彤云四合,余燕青长叹了一声,隐隐听他口中念道:“可怕的老人……”

当他转过身来。天空已现出了几颗星星。远处的禅钟,当当敲了七响,这俊美的年青人一跺脚,飘然而去。

夏去秋来,转眼间已可说是到了暮秋的日子了,一片片的落叶自树枝上凋零而下,阵阵的秋风,战瑟着大地,天气确是已经很冷了。

这处的斜阳道上驰来一匹黑马,它拖着疲倦的步伐,无力地走着,一看就知,这匹马是走了太多的路了……

马上坐着一个年青的姑娘,一身青布衣服,头上却带着一顶细草编结的草帽,宽大的帽沿,下遮着这姑娘的一双剪水双

瞳,一双足却穿着一双黑布帮子的布鞋,周身上下是那么朴素,没有一点脂粉富贵之色。

这马徐徐地行着,穿过了一丛树林,眼前却是一条白石羊肠小道。

道旁有一个箭头指标,斜指着这石道的尽头处,碑上是三个大字:“寒山寺”

这姑娘翻身下了马,一手牵着这匹黑马,直往那小石道上走去。

行行复行行,渐渐始看清了那“寒山寺”的大门,深深的闭着,正有无数晚鸦在那儿戏耍飞舞着,看见了这一人一马,都呱呱振翅而飞。

姑娘牵着马由这寺外的侧门而人,就见院中行出一个香火婆子笑道:“裘姑娘,你回来了……”

姑娘含笑着看了这婆子一眼,点头道:“回来了。”

那婆子轻声道:“小天才睡着,你别吵了他……”

姑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然后再把这匹马牵向一边寺院内的马槽中,转身而出。那婆子又跟上了几步,皱着眉道:“怎么样?那事情能做不能做?”

姑娘含笑点了点头道:“没什么,只要洗洗衣服,再就是给他们布置一下房子,旁的没什么事……”

这婆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拉起姑娘一手,细细看了看说道:“可惜了这双手了,这那像是干这苦活的?唉!姑娘,你可千万别累着……”

说着这香火婆子,举手擦了一下眼泪,正要转身而去,却被这姑娘伸手拉着向后一拖,笑道:“婆婆,我还你钱。”

却不知是用大了力还是怎么地,那婆子竟被扯得一跤坐地,来了个屁股墩儿,口中“啊唷”了一声,心中可在想:“好家伙!这姑娘劲儿还真不小呢?”

这姑娘见一时失手,不由慌了手脚,忙从地上把这老婆婆扶起,一面笑道:“摔着了没有?真是……”

那婆子怔怔地摇着头道:“没关系!没关系……”

姑娘这才由怀里摸出一个手巾包儿,打开了手巾包儿,里面是几块碎银,她伸手捻了一块,对那婆子道:“这钱还给你,婆婆……”

这婆子一怔道:“姑娘!你这做什么?……”

姑娘摘下了草帽,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笑道:“还你钱呀?今天我找到工作了,主家儿说什么非要我收下这些钱不可,我本来不好意思要,后来一想,用处还多着呢,我也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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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还不想要,禁不住姑娘硬把钱塞在她手里,这才收下,一面口中尚自念着:“阿弥陀佛!这一家可真是大善士,好人家……”

这少女连连点头,于是二人相继进了大殿,正有六七个小尼姑,在佛前参拜诵经香烟缭绕,木鱼声夺夺响个不住。

老婆婆把手抚在口中作了个禁声的姿态,拉着这姑娘轻轻地绕过殿后,掀开白布门帘,一直往后寺走去。

往后是一开的天井四合院子,东西正房都被庙里面的师太和尼姑们住满了。

只有最后一间用竹子搭的柴房空着,这姑娘就住在里面。

婆子轻轻推开了门,姑娘伸头进去看了看,床上正有一个三四岁大,梳着冲天小辫子的孩子在熟睡着。

这孩子白净的脸儿,浓浓的两道剑眉,鼻正口方,虽年纪还小,可是望之仪表非凡,尤其是身体十分壮,小胳膊小腿,看起来都蛮带劲儿。

姑娘看了看,又把门带上了,看了那婆子一眼道:“这孩子真能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那婆子摇头笑道:“说起来这孩子可真乖,才来几天呀,这庙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都爱给他玩,刚才还在问我妈妈呢?我告诉他妈妈挣钱去了,挣钱给你买东西去了,他这才睡,不一会就睡着了……”

姑娘听后不由把脸扭过一旁,由不得流下泪来。那婆子见状可吓坏了,不由忙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姑娘忙擦干了泪,假装着接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感动了,这庙里的人都太好了,尤其是婆婆你……”

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这是什么话……唉!你们这娘俩无依无靠,也太可怜了……”

姑娘低头不语,这婆子握住姑娘一只手,微笑道:“真个的,你也来了不少的日子了,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微微抿嘴一笑道:“我姓裘!”那婆子皱了一下眉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姓裘……你这孩子!”这裘姑娘接笑道:“名字蝶仙……”忽然她转了一下眼珠,抿了抿嘴道:“叫小……蝶”

老婆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裘小蝶,好名字……姑娘,你爷们是干什么的?他死了有多久了!”

这少女落下几滴泪,她真怕再回忆过去了,自从离开莫干山之后,已经匆匆有四年了,这四年来蝶仙受够了人间辛酸,到处受人白眼,只是她因负有一身奇技,所以还没受到什么欺凌。

身边的钱用完了,她只有靠做活计,变卖为生。

奇怪的是身边的孩子,竞在第二年的头上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一直病了一个多月,这场病,竟把满身的黑皮脱了一净,和以前完全变成了两个面目,聪慧伶俐,活泼可爱,蝶仙给他取了个名字“裘孝天”。意思是暗示这孩子是奉天意而生,只要对天尽孝道就够了。

她从不回忆过去,好像往日是一场梦,她只想立意能把孝天抚养长大,能使他有一番作为,母子相依为生,得尽天年也就够了。

可怜那时社会中,一个少女的地位是太微小,以蝶仙如此一个名门闺秀,满腹经文,竟是无业可为,又不便抛头露脸的行艺江湖,四年来却是受尽了人间辛酸。

如今行到了甘肃地面,冻饿之下,竟会遇见了这么一座好心的寺院,得以收留,每日素食三餐,尚能一饱母子口腹。

并且由那婆子辗转介绍,还能在山下一家姓衙的大户家中,找到了一份洗衣的工作。可怜她一个往昔千金小姐,哪做过这种粗事?所幸她武功有相当根底,倒也不觉得什么苦。此时这老婆婆一问他丈夫,不由她想到那一段凄惨的往事,由不得又流下了几滴泪。

当时强忍着满腹辛酸,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赶车的,死了三年啦!”

老婆婆似颇惊异地叹了口气道:“唉,拿着这么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嫁给一个赶车的?唉……可怜!”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二人正在谈话之际,忽听前殿一阵噼啪之声,像是杯翻几倒之声,跟着一阵叫乱之声,蝶仙不由一惊,方一站起,却见由内门出来了两个小尼姑,正扶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酒气薰天。

那婆子见状恨声道:“又是这个老家伙喝醉了……”

说着忙上前帮着掺扶。蝶仙这才看出,竟是睡在自己隔室的那个老太太,自己没搬来以前,她就在这了……只知她是一个住闲的,每次回家总是喝得醉薰薰的,听说庙里师父们几次要撵她出去,却不知怎么,老师太却是不答应。仿佛十分护着她,非但不责怪她,还时常给她论南话北,扯经论典,真令人不解。

此时那小尼姑一面扶着一面埋怨道:“这真不像话,赶明儿个,可非得告诉师父一声,她要不走,我可不干了,还俗都可以!”

蝶仙听得直想笑,心想这尼姑说话可真好玩,谁知那小尼姑话方一完,就听“噗通、哨啷”一阵大乱。

四个人一齐都摔在地下了,那老太太手中一根拐杖也摔在一边,最气人的是,口开处,“哇!”地一声,直喷了那小尼姑一光头的酒菜,臭气冲天。

只有那喝醉的老太太,像没事一样的,仍然是四脚朝天的仰面睡着,口中兀自发着醉呓般的话道:“好酒!好酒……”

蝶仙由不住跑上前,此时那尼姑和香火婆子都由地上爬起来了,那婆子口中连道:“乖乖!可真重!几个人都扶不动她!”说着见蝶仙正在弯腰去捡那老太太的拐杖,不由赶前道:“姑娘!你别碰,可脏得很,还是我来吧。”

说着伸手往那拐杖一抓,谁知竟是没有拾起来。

蝶仙不由心中一惊,当时忙赶上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暗运内力于右腕,伸手把那拐杖一提而起,觉得沉重异常,若非事先贯力于臂,自己提不提得起还真不敢一定。

当时心中不由又是一动,暗忖:“想不到这老太太倒有如此神力,居然能用如此沉重的拐杖代步……”

想着不由借着暮色,一打量这老太太,只见她身着一袭大红袄,袄面上少说集有两分厚的油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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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红色,乍看起来,简直和酱色差不多,又肥又大,袄面差不多都快垂到了膝盖头上了。

一双大脚,比自己少说也长出三四寸,满头白发,朝天梳了个老婆卷子,面色又红又皱,真可说是面如重枣。

蝶仙把老太太这份尊容看在眼内,由不住一阵惊心。暗想这老太太打扮可真怪,想着先把那拐杖放在一旁,正想再去掺扶那老太太。

却见门帘启处,前跑之小尼姑由内而出,却跟着一个年有七十左右的老师太。

蝶仙知道这老师太,法号“净真”,是本寺的住持大师,在寺中地位最高,平日很少见她出禅室一步。

此时这净真师太一出门,凤目睁开一线,口中喧了佛号:“无量佛!”

双手在胸前合十了一番,那小尼姑一面流着泪,一面还用手指着地上的老太太说:“师父请看,吐了弟子一脸……”

老师太冷然的一挥袖道:“知道了,你们回去做功课去!”

那小尼姑看了一旁的尼姑一眼,红着脸退了下去。这位净真师太待弟子都进了前殿之后这才双手合十,正色的向地上那位老太太一拜道:“罪过!罪过!女擅樾还不请起,莫非要贫尼亲自动手么?”

地上的那位怪老婆子,依然是鼾声如雷,酒气薰天。那香火婆子不由走前一步,对着净真师太躬身道:“师太!她喝醉了,还是让我掺她进去吧!”净真师太微微冷笑着道:“恐怕你抱不动她吧?”

这婆子忙上前弯腰用力一抱,说也奇怪,方才三个人还掺不动,此时往上一抱,竟是轻轻如一只小猫也似的。

那香火婆子抱在手里,禁不住大吃了一惊。蝶仙虽觉奇怪,到底还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怪异之处。

一旁的净真老太太,看在眼内,表面虽是不动声色,可是她心中愈法知道老乞婆定是大有来头,绝非一般常人,当时口中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才转身回禅房中去了。

蝶仙忙帮着这香火婆子,一路把这怪老婆子抱进了房中,待把几上的油灯点亮,才看清室中的一切。

室中只有一张大木床,这么冷的天,床上只有一床草席,连被子都没有。

二人把她小心抬上了床,又帮着她脱下鞋,蝶仙又出去为她打了一盆水,找来手巾把她脸上的酒污洗了一净。

忙了半天,这老太太才呼呼沉睡了过去。无意之间,蝶仙一低头,才发现就在这木床之前,有一个深有三尺许的地洞。

这地洞像是新挖未久,四周新土堆起老高,当时不由暗自称奇,把灯端过,见只是一个普通的泥坑,内中并无何物。

只是在坑底,仿佛有一双深深的足印,蝶仙与那香火婆子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洞是干什么用的,看了一会也就算了。

于是蝶仙又把那拐杖给她拿进来,这才相继出室。

那香火婆子累了半天,还一个劲地直喘气,蝶仙此时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位老太太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道?”

这香火婆子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她姓秦,别的可不清楚了!”

蝶仙当时想了想,确也不知武林中,有这么一个姓秦的老婆婆,不由心中甚感怀疑。那香火婆子皱眉道:“要说这老太太是做什么的,我可真弄不清楚,她每天空着手出去,回来总是有酒有肉,要不然就是吃喝得烂醉如泥,这一带的人都叫她秦七婆婆……”

蝶仙口中低低念了一遍秦七婆婆,却也不知是何人也,遂问道:“她与老师太又是什么交情呢?怎么会容她住在这寺中如此胡闹呢?”

这香火婆子用手扣头怔道:“这事我也是奇怪呀……有好几次这庙里人要把她赶出去,都被老师太给留住了,好像是有一次全庙里人都误食井水中了毒……”

蝶仙不由深感意味的听下去,这老婆子又接下去道:“全庙里人都病倒了,连我老婆子也睡下了,那一次可病得不轻,就在那时候,好像这老太太来啦,也不知她怎么搞的,弄了点地草药给大家一喝,全都病好了,因此老师太简直把她当成了宝贝……”

蝶仙不由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嘛。却不知这位老太太就借着这么一点小功,一住就是好几年,永远不走啦!”

她摇了摇头接下去道:“本来是住在前殿,后来还嫌人吵,硬磨着老师父给她在这后院搭一问房子,她要一个人住,平常谁都不许到她这边来!”

蝶仙不由皱了一下眉道:“那我住在这,她不生气呀……”

这香火婆子一咧嘴道:“谁说她不气,昨天还在发脾气,说是要把你撵出去。还要摔你的东西,后来我劝了她半天,说这屋只住着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孩,人家是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她听了才算忍着了。唉!你看这老太太有多怪,这年头怪事可真多……”

蝶仙愈听愈觉这老太太可疑了,自己住在她隔壁,日后早晚能看出一些奇处.想着不由话题转过,和这老婆婆又谈了些别的,这才各自告别。

蝶仙回至室中,见孝天还在床上熟睡未醒,也不便惊动他。

又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把门关好,一个人在床上练了一阵内功,一待功毕,时已深夜。

这才翻身睡好,却不知此时方坐功完毕,精力充沛已极,更因心中由于方才所引起的诸多头绪,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入睡。

似如此又待有半个时辰,方在朦陇入睡之中,忽然耳中听得一丝异音。

那声音像似有人在挖地之声,不过声音异常轻微,若非仔细倾听,几乎是听它不出,蝶仙不由心中暗吃一惊。当时翻身坐起,暗忖:“如此深更半夜,难道还会有人去挖掘地不成?尤其是在这寺院之中。”

想着再一留神细听,愈觉那声音就在这眼前,当时不由仗着胆子轻轻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

这一走近,才听清楚,那轻微的细声,就在自己的隔室发出,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

她突然想起晚上把那怪老太太送回她房中时,在地上发现的那一个土坑,不由恍然大悟,暗忖:“一定是她……”想着轻足走近壁旁,扒抚在壁上仔细听了听,果然那声音,正是由那房中发出。

蝶仙心中不由暗暗生疑,只恨这墙上并无孔缝,无法一窥那室中情景,莫奈何,只好由褥下取出了自己的佩剑,用剑尖小心地往那竹夹墙上刺了一下。

她动作极轻,生恐带出了一点声音,剑尖过处,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缝纹,蝶仙小心地还剑于鞘,这才蹑足附自其上。

依稀之中,她看清了那室内闪着昏暗的灯光,再往下一看,直吓得蝶仙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手中剑差一点脱手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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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隔墙窥影

蝶仙蹑足屏息,由那壁缝向隔室一看,只见室内闪着黄昏昏的灯光,勉强可看清室内一切。

再向那床边一看,直吓得打了个寒战,手中剑差一点掉落在地上,心中不禁暗想:“老天,这老婆婆是在捣什么鬼?半夜不睡觉……”原来目光看处,白日所见那老婆婆,此时正弯腰用铲子,轻轻地把那土坑中泥土挖出穴外,四周已堆积了不少了,她仍在一下下的挖铲着。”忽见她双目乍开,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暗惊这老婆婆好纯的内功,那双眸子里射出的奇光,足以慑人心魂,令人心摇神荡。

就在她暗自惊吓的刹那,那怪老婆子一霎时,已把全身脱了个精光。

蝶仙不由暗中又叫了声:“我的老天!这是干什么嘛?……”

疑念之间,这老婆婆已把全身脱了个一丝不挂,蝶仙就见她全身瘦如鸡肋,又黑又黄,再衬上她那满头白发,一身鸡皮,看来也真叫人直打恶心。

这老婆婆将全身脱光之后,先坐于床上,盘膝坐了一会。

蝶仙只见她双目微合,似在运功调息,当时暗想自己果然所料不差,这老婆婆定是武林奇人了,只是不解她此举为何?就是练功夫,也不该把全身脱光呀?

蓦见这老婆婆此时竟自一旋赤体,不偏不倚,竟插落在那所挖的泥坑之中。

那土坑深有四尺,一直掩到老太婆肚脐以上,裘蝶仙不由更是大奇,就见这老婆婆,将身埋入后,双手不停的将方才铲出的那些碎土,一一用手拢入土坑之中,竟将环身所有一点小空隙,也填了个死死的,而且双掌犹自死命的往下按。

看样子,似已埋得紧得不能紧了,方才堆置坑外的泥土,全部都被她按入了埋身的坑中,看得裘蝶仙真是触目惊心,连大气也不敢喘。

似如此拍按了好一阵,那泥土的迫压之力,使这老婆婆不禁通体汗下。

尤其是脸上的汗珠,一粒粒都像黄豆一样大小,顺着颈子往下淌个不停。

而且蝶仙似已觉出,她口中所出的呼息之声,竟是加重了不少,嘘嘘有如狗喘。

老婆婆随着又把双目闭上,可是却是似闭又睁,仅开一线,露射出闪烁的锋芒,忽地她开唇长吸了一口气,鼻中长哼了一声。

蝶仙不由惊得差一点叫出了声,就在这老婆一声长哼之下,她那原先都已掩埋好的泥土,竟自由两肋腹脊之侧,一齐翻涌了出来。

老婆婆脸上已胀得血也似红,她的喘息之声,更是大大的加重了,一声声都如兽喘。

似如此喋喋喘息了好一阵子,脸上神色,才又转成和方才一样,于是她又运行着双臂,把适才上涌的泥土,又重新挤下身侧空隙。

又拍又按,和方才一样忙了好半天,待一旦全好了,才又略闭双目,少停似前状,鼻中长哼了一声,那些才按压下的泥土,又自翻涌了出来。

这老婆婆就像如此,一瞬也不间息,差不多十次以后,只见她全身汗如雨下,再为泥土一染,乍看之下,简直就像个泥人也似。

蝶仙自出生以来,哪里听过这种闻所未闻的怪事,惊得瞠目结舌,全身战抖不已。

这怪老婆婆十次以后,似内力已不济,就见她闭目不动,竟有半盏茶的时间,蝶仙伏在壁上看得脖子都酸了,正想回床休息,不料方要扭身,突见老婆婆兔唇大开,口中吐出黄弥弥的一片黄气,出口飘游不去,少待就见她瘦肋频动,那些散在头上的黄雾,竟自动归置成了一线,慢慢全数又投入了她的口中。

蝶仙这一惊讶,连困也忘了,不由精神大振,方想再看下去,那老婆婆已由坑中振臂跃出,她脸上带着无比的兴奋之色,又把所有泥土堆入坑中,取来铲子一一按平,就见她随手取了一方长巾,略将下体围遮住,蝶仙暗想:“你居然还害羞,可真不容易!”

遂见她又取了一套衣裤,在门边上伏耳听了听,回头只一挥掌,那盏豆油灯应掌而灭。

跟着房门开成一缝,这老婆婆翩然而出。

蝶仙一时好奇心大起,不由插好了剑,轻足走到门边,把门开成一线,却见那老婆婆,身形快如飞雁也似的,已窜上了这庙顶尖,几个起落,已自消失,身形之快,简直令蝶仙叹为观止。

她自知追那怪婆婆不上,只好把房门掩好,重新上床休息。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隔室又传来轻微的声音,蝶仙一骨碌由床上翻下,忙又从墙缝中向内一看,却见那怪老婆,此时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裤,像是方才洗过了澡似的,蝶仙猜想到,方才她一定是找一处山泉洗澡去了。

遂见这秦七婆婆翻身上床,隐听得吱吱一阵床响,蝶仙知道她是睡了,这才又回身上床。

在床上不由暗自思忖道:“照这情形看来,这秦七婆婆方才所练,分明是一种武林失传的罕世奇功,只是自己不知是一种什么功夫罢了。”而由她行动身手判来,这秦七婆婆已几乎是风尘侠隐一流的人物了。

只是武林中,怎么就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奇人?

这一夜,她几乎连眼都没闭,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一直不能去怀这桩怪异的人物奇事。耳中听得隔室秦七婆婆的鼾声,直如雷鸣也似,她不由暗念道:“这真是天下一个奇人……”

第二天清晨起床之后,裘孝天已经早就起来了,正在和庙里的小尼姑们,在前院嬉闹作一团。

蝶仙忙下地穿好了衣服,至室外梳洗了一番,不由想起了昨夜的事,偏脸一看那怪老婆婆的房门,门口已经下了锁了。

蝶仙不由心中暗惊,敢情那秦七婆婆已早就出去了,她不由暗自怀疑着,这怪老婆婆到底是做什么事的,她身上似包含着一层神秘之感!

想着她只皱了皱眉,那裘孝天此时已飞快跑来,老远就喊着:“娘!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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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不由摸着他那苹果也似的小脸,微笑道:“你起来这么早……吃过了早饭没有?”

孝天笑着点头道:“我吃过了,和庙里的小尼姑一起吃的!”

蝶仙不由晒然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不能叫小尼姑,要叫小师父才有礼貌!”

这孩子一偏小脸皱眉道:“她也没教我本事,我怎么能叫她们师父呢?”

蝶仙不由一瞪眼道:“你一天到晚就想学本事……这庙里的人你都叫师父,以后你再乱说话,娘就不喜欢你了!”

裘孝天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以后就叫她们师父……”

蝶仙不由摸了摸他的头,叹道:“好孩子,你乖乖在这里玩,娘要出去了!”

裘孝天眼圈一红道:“娘又上哪去?怎么饭也不吃?”

蝶仙不由一阵心酸,差一点流下了泪,尚自佯装微笑摸着他的头道:“娘去挣钱去……挣钱给你做衣服,吃饭!”

不想此言一出,那裘孝天忽然一跳老高道:“哦!对了……对了……”

蝶仙不由秀眉一皱道:“什么对了……”

就见孝天小手在裤袋里,一阵乱摸,掏出了一块黄澄澄的玩意,笑着往蝶仙手上一递道:“娘不要出去做事了,这是金子,有金子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忙把那金子自裘孝天手中接过,仔细一看,果然竟是一块重有七八两的金钱,钱面上雕镂着花纹,竟是当今圣上的相,再翻过来一看,却见上面两个凸出的字体“库存”。

蝶仙不由猛吃了一惊,暗忖这分明不是市面通用的金币,倒像是宫廷里的玩意……

当时也不及思索,忙问孝天道:“你……这是哪里来的?”

裘孝天不由翻着一双大眼睛道:“是婆……婆……给我的……”

蝶仙不由一惊,忙站起身,想去找那香火婆婆问个清楚,不想孝天却用手一指那隔壁的房子道:“不是那个婆……婆……是这个婆婆……是穿红衣服的婆婆!”

蝶仙更是大吃一惊,当时惊叫了声:“你说什么?……是秦七婆婆……她也不认识我们,给你钱干什么?”

孝天见母亲这么大声问,只以为在责怪自己,吓得几次撇嘴想哭,一面抖声道:“是她自己今天……早上。”

蝶仙不由叹了口气道:“看你吓成这样子,你也别怕,慢慢地说。”

孝天才点点头道:“今天早上,我在门口,看见这个婆婆提着棍子出门,她把我叫过去,问我叫什么名字?还问我娘是做什么事的?为什么爸爸不来……”

蝶仙不由眼圈一红,这孝天又接下去道:“我告诉她说爸爸已经死了……娘一个人挣钱养活我,不想这婆婆就掏出了这个叫我等娘醒了,把这个给娘,我问她是什么?她说是金子,是好东西……”

蝶仙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暗想原来这秦七婆婆,还是一个如此富有同情心的人。

只是自己和她一语未谈,萍水相逢,岂能无故受人如此厚赐?

想着不由嘱告孝天道:“孩子!你听着,这钱我们不能要,我们又不认识她,怎么能够随便要她的钱?”

说着把这金币向孝天口袋里一塞道:“等一会老婆婆回来以后,你把这钱还给她,她要是问你,你就说我娘说谢谢她,我们不要人家的东西,你知道么?”

孝天闻言,只是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蝶仙不由想起又问道:“她还说些什么没有?”

孝天一面点着头道:“她还说娘是一个好人,她很喜欢娘……”

蝶仙不由心中一惊,暗忖我并不认识她呀!也没给她说过话,她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呢?”

当时想着给小孩子说话也说不通,又嘱咐了叫他好好在庙里别乱跑,自己走到前院,把那匹马牵出来,一路向山下行去。

一路之上回思起这事,心中犹自不胜伤心,几年以来自己竟会沦落到了这般田地……而那秦七婆婆,更是一个不可理解的怪人,出手又是这么阔绰,真看不出她到底是一个做什么的……

她想着已行至山下,找到了那家姓卫的大户人家,主人是一个饱学之士,儒雅有风,十分同情蝶仙的遭遇,所以工作十分轻松,名面上是洗衣,却洗不了几件衣服,大部分衣服,都是给他家里原有的婆子洗,差不多时间都是陪着这卫宅的小姐一块念书。

蝶仙本是书香出身,满腹经文,和那位小姐攀谈之下,令那小姐大为惊叹,一时竟结为手帕之交,并嘱日后不需再洗衣服了,只和自己一块读书就好了。

蝶仙也不由喜出望外,当日和这卫府的小姐,一直欢谈到了晚上才回去,要依着那小姐的意,简直恨不能叫蝶仙搬过来住,后来经蝶仙再三拒却才罢了。

当晚蝶仙回家后,见孝天在院子里玩,忙把他叫过问道:“你把那钱还给婆婆没有?”

孝天点了点头道:“我给她了……”

蝶仙不由追问道:“她怎么说?有没有生气呀?”

孝天摇摇头道:“没有,她说娘是好人……”

裘蝶仙看了一下那秦七婆婆的房门依然是上着锁,不由奇道:“她人呢!”孝天道:“又出去了……”蝶仙笑了笑道:“好吧!你出去玩吧!”待裘孝天走后,她不禁暗里在想,这秦七婆婆真是一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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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回想到了昨夜她那种身手,定是一武功臻至化境之人,偏偏外形竟是如此不显露。

忽然有个奇异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她就像触了电也似的动了一下。

她想到,如果自己能随这秦七婆婆学上几年功夫,定有极大的成就……

她想到此,几乎兴奋得跳了起来。可是转念一想,现在连认识还不认识人家呢.再说即使认识了,人家看不看得上自己还成问题呢?

一想到此,顿时由脊椎骨肉,直冒冷气,方才一份幻念,不由又打消了个净尽。

正在暗自伤神的当儿,忽又听得庙外一阵人声喧哗,却见那香火婆子探头前院道:“我的奶奶,又是这位老祖宗喝醉了……”

蝶仙不由猝然一愣,当时随着这香火婆子,飞跑至前院一看,果然竟又是那秦七婆婆,只见她身上穿着,还是前天那件大红袷袄,一路蹒跚着,左手的拐杖乱点着地面,铿锵地发出阵阵响声,右手却依然是提着一个大红葫芦,也不看自己都醉成什么样了,尚自一面走,一面仰着脖子,咕噜噜直往喉咙里灌酒。

那庙里的小尼姑,一个个都捏着鼻子躲着她远远地,乱成一团。

裘蝶仙不由秀眉一皱,低叫了声:“我的老天……还喝哪!”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这秦七婆婆口中大叫了声:“好酒!”

只见她突然右手向上一甩,忽悠悠一阵风声,直把那手中大红葫芦甩上了半天。

这红葫芦经秦七婆婆这么一甩之力,就像一只冲霄野鹤也似,唰然一声飞起足有十余丈高。

同时这秦七婆婆却仰面朝天的一交摔在地上,就见大嘴突然一张,说时迟,那时快,那飞在半天的葫芦,忽然在空中翻了个个儿。

众人就见那盛置在内中的酒,就像一条玉龙也似的,从那葫芦口中倾倒了出来。

最奇是那葫芦,飞到最高之时,只是打着转儿,竟是不上不下,容得那葫芦中酒都倾出完了,才向下无力飞坠了去。

那些由葫芦中倾出的酒,就像一条银蛇也似的自半空垂挂而下,却是无巧不巧的注入了这怪老婆子的口中,一刹那,就像长鲸吸水也似的,已把那注出的酒吃了个干干净净,遂见她有意无意的向上一伸瘦爪,接住了那下坠的葫芦口中连连狂吼着:“好呀……妙呀……”

一面舐嘴咂舌,叭叭直响,只这随便的一手,像是玩笑也似的动作,直把在场之人看得都叫起好来了。

蝶仙不由暗自惊心,她知道这一手功夫,看起来像是玩笑也似,事实上若无数十年的纯实内功,断断是不能施为。

首先她那往空抛酒葫芦的一手,看来并不稀奇,可是能使那葫芦在空中打转而不即刻下坠,这分明是一种极上的内功,名唤“半空秋千”,只这一手功夫,没有三十年以上的精湛造诣万不能如此使展。

而空中坠酒、注酒,眼力准头,都配合得恰到好处,这种功夫,更非一般武林中人所敢尝试的了。

这么一想,蝶仙不由更是满心把这秦七婆婆,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遂见那秦七婆婆,此时发束已开,披了一头一脸白发,手中葫芦搁向一边,口中兀自叫道:“好酒……好酒……”

两只像鸟爪也似的枯掌,在空中平空的抓舞着,两只大脚也是满空乱踹,那种样子看来真是令人笑破了肚子。

此时院中的那些小尼姑,一个个都捧腹大笑不已,就连那香火婆子也笑得前伏后仰。

蝶仙不由心中不忍,遂上前对那香火婆子道:“秦七婆婆喝醉了,你还紧笑她作什,我二人还是把她扶进去算了,等会给老师太看见了又不高兴。”

这香火婆子闻言后皱眉道:“姑娘!你真是好心。不过,她可是三天两头的来这一手,可真吃不消,再说扶她一次,准得挨一次摔,别看她瘦,乖乖!还是真重……我劝姑娘你还是少管闲事算了,让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发疯,也就好了……”

蝶仙闻言秀眉微颦,还没说话,却见一旁走出一个小尼姑。

这小尼姑正是有天扶这秦七婆婆的那个小尼姑,只见她冷笑一声道:“这一次谁也别管她,叫她就睡在这里凉快吧……”

说了看着蝶仙一眼,气得嘟着小嘴道:“你没看见呀?前天我好心扶她,结果吐了我一头一脸全是酒菜,回去洗都洗不干净,到今天还有味儿呢!”

蝶仙不由强忍着笑道:“她喝醉了,又是无心,小师父就原谅她一次算了,等会师太要是看见,大家都不好看。这么吧!我去扶她进去算了吧。”

那小尼姑还气得直晃脑袋,一面还道:“你要是不怕脏你就去,反正我是不管她的事了,她死了我都不管!”

蝶仙知道在场之人,谁也不会去管这个闲事了。再看那秦七婆婆犹自向空舞着手脚,口中连连发着吃语,阵阵酒气随风四散。

蝶仙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走上前去,方走在那秦七婆婆面前,忽见她睡在地上的身子,猛然向左翻了个身,却正滚在了蝶仙身前不远。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这一翻身的当儿,那只翘在当空的大脚,竟自贴着地面,“唰”的一声,挟起一股疾劲之风,直往蝶仙双脚上狂扫了去。

裘蝶仙无防之下,不由大吃了一惊,慌不迭一点双足,用“倒赶千层浪”,蹬蹬蹬一连后退了五六步。方自将身形定住了。

当时不由心中大惊,暗忖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表示仍作无知,依然含笑上前,这次却见那秦七婆婆面朝下,睡得和死猪也似。

蝶仙暗忖,方才那一脚定是自己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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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弯腰以两手向秦七婆婆两肩上搭去,口中一面道:“七婆婆,你喝醉了,回屋里去歇歇吧!”

不想她说着话.这双手眼看都快要摸到了对方的双肩之上,只听得这秦七婆婆口中喃喃道:“好酒……”

那两条瘦臂,倏地在胸前一个交叉,身形已自又平翻了过来,伸出的手,却直往蝶仙两手脉门上刁了去。

这一式,分明是一手极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法,蝶仙吓得猛然一收二臂。

老婆婆的指尖,竟差着丝毫,自蝶仙两脉门边擦肤而过,蝶仙只觉得由七婆婆指尖上,传出数缕冰寒之气,几乎令自己叫出声来。

这么一来,就连裘蝶仙也不敢随便动她了。

却见这秦七婆婆翻了个身,呵呵一阵大笑,醉醺醺地道:“好孩子……难得!难得……”

说着醉眼突开,露出那双深凹在眼眶内的眸子,其红似血,望着蝶仙连连点了几下头,含糊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裘蝶仙不由一笑道:“婆婆你喝醉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说着弯腰用手掺在这秦七婆婆腋下,微微一用力,已把她掺了起来。

秦七婆婆一路踉跄着前行,那些小尼姑及那香火婆婆看了,都不由大感奇怪,暗忖:“这老家伙今天这么听话?”

裘蝶仙扶着她蹒跚的身形,并不觉得吃什么力,须臾已把她扶进屋内。

蝶仙因见她此时已是烂醉如泥,不便再给她说什么,只把她扶卧上了床,这才出外。

当日夜晚,裘蝶仙小心的倾听着隔壁的动静,果然三更以后,同样的声音出现了。

她小心的伏近壁缝向内一看,那秦七婆婆依然是醉醺醺的神态。

床下挖了个土坑,可是并未就跳下去,只见她小腹和白天一样涨起老高。

蝶仙知道那是喝下的酒,暗奇怎么这么久,这些酒还集在她腹中,丝毫也没有消化,难怪她此时依然醉态吓人了。

这秦七婆婆,一头白发,像鬼也似的佛在前额,此时周身衣服,已脱个精光。

她仰面睡在床上,双手来回的在腹部推动着,捧着她那比西瓜还要大的肚子,不时龇牙咧嘴。

蝶仙就见,在她床上,靠身边置着一个面盆,内中并没有盛水,心中不由大是不解,这脸盆放在床上作什么用?

正在疑念之间,就见这怪老婆子,玩够了她那盛满了酒的大肚子以后,霍的将全身蹲了起来。

裘蝶仙不由脸一红,心想别是要撒尿吧!那可不大像话。

正想把头偏过一旁,却见这秦七婆婆,只是把双掌伸出,掌心下对着那面瓷盆。

一刹那之间,她那伸出的手,竟涨得血也似红,每一根手指都粗如红萝卜一般大小。

裘蝶仙不由猝然吃了一惊,她知道此时这秦七婆全身内力,都已集中在这十指之上了,只是仍不解要那面瓷盆有何用途?

秦七婆婆此时十指来回的曲伸着,约有半盏茶之后,微微见她把双目闭上。

蝶仙就见由她十指指尖之上,隐隐透出水来,起先仅是有些水迹,谁知少停一会,竟闻得一阵滴滴答答之声,由那婆婆十指指尖,竟似落雨也似的流下不停的水珠,最后愈来愈多。

这秦七婆婆的肚子,也跟着小了不少,同时却由这壁缝中,传出了一股极浓的酒味。

蝶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由那婆婆指尖之上,所滴流而下的,并不是水,却是她白天所喝的酒。

眼见到这种怪事,蝶仙不禁叹为观止,暗思人世之上,竞真的有人,能练到如此地步,自己苦学数年,满以为武林中已少敌手,却不料这些年所见的,哪一个不是身负一身奇技?自己武功若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差得太远了。

可见练武一道,和求学问是一样的,永远是没有止境和练成的一天的。就拿眼前的这位秦七婆婆来说吧,以她这一身武功来说,武林之中,已可说是极少再有对手了,可是她居然仍是毫不怠懈地,这么每天一夜夜地苦练着。

这种决心和这种毅力,真可谓之惊人了,可见得“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这句话诚然是不假的了!

裘蝶仙想到这些问题,当时却暗暗下了决心,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下苦功夫,学得一身惊人的功夫。

而且要设法拜眼前这位自己衷心崇拜的秦七婆婆为师,只要她肯收自己为徒,那么将是自己毕生的幸福,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学成一身惊人之艺,将来在江湖之上轰轰烈烈闯荡一番。

她脑中想着这问题,目光仍是没离开那壁缝,此时就见,那盆内已盛了多半盆酒,一时鼻端酒气冲天。

再看那秦七婆婆,肚子已复元如初了,她顾视着盆内的酒,由不住咧开大口喋喋地怪笑了两声,平空挥动了一下她的那双瘦爪,像是兴奋到了极点。

蝶仙见她那满头的白发,披散在两肩之上,活像一个鬼枭也似,再衬着那盏昏暗的油灯,令人乍看起来,真是不寒而栗。

这秦七婆婆,此时运用着一双瘦爪,把满头的白发缠成了一个发卷,缓缓的下了床,把那盆酒,轻轻的端在了几上,这才一旋赤体,又跃至那土坑之中,接着又把泥土堆拥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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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像昨天一样的闭了双目,少顷开目,用丹田之力,又重新把按下的泥涌出身外。

似如此几次以后,又是通体汗下,蝶仙此时隐隐见她双目中射出兴奋的光,却听得她错齿出声地喃喃念道:“老杂毛……我这‘戌土九转神功’,已在旦夕就可练成了……你等着我吧……”

她说着话,牙齿错得咔咔直响,裘蝶仙不由惊吓得瞠目结舌,暗想道:“原来她这么苦练这种功夫,竟是欲以对付一个极厉害的仇家……”

看她这种痛恨疾恶的样子,定是和那仇家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以她这么一身奇功,竟还不是那仇人对手,看来这人更是不同凡响了。

思念之间,却见那秦七婆婆,愈说愈气,满头鹤发一阵耸动,若非事先被她缠成了团,此时定必会根根倒竖起来。

练功者须要心平气和,心绪一烦乱,什么功夫都别想再练成功,故此这秦七婆婆一番盛怒之下,再施功逼土,却就不如方才那么如意了。

不得已,她只好重新闭目养神,半盏茶后,才见她睁开了眼睛,正当她再施真力将周身泥土逼出的一刹那,忽然一阵清风,吱吱的一声密响。

蝶仙就见她室中,那扇离着地面极高的小竹窗,忽然被风突然吹得洞开。

就在那秦七婆婆和蝶仙同时惊疑之下,就听见喋喋的一阵怪笑。

跟着眼前人影一闪,直同怪鸟也似的在窗口闪进一个道人。

这道人一身玄色道袍,又长又肥,几乎已快把双脚都盖住了,头戴着一顶里外七星的道冠。

一颗怪头又瘦又小,面色黝黑,下额留着一缕三菱半须,那双深洼的双瞳,大小仅如黄豆,偶一开合,射出碧森森的两道奇光。

这道人偌大的身形,那窗口却大小仅有二尺见方,却不知他怎么进来的。

此时竟是弯腰坐在窗沿之上,面正朝着埋入土中一半的秦七婆婆,目光中闪出青蒙蒙的两道碧光,看样子真是凌厉已极。

秦七婆婆此时赤身露体,又当所练“戌土神功”正到了要紧的关头,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在此时突然会有人闯了进来。

惊魂之下,朝这人打量,不由吓得脸上陡然变色,口中只道了声:“你……”

那道人喋喋一阵怪笑,声如夜枭,用细长的瘦臂一指秦七婆婆道:“老丐婆……我找得你好苦……却想不到你居然会找到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说着又是仰天一阵怪笑,那声音听来刺耳已极,幸亏这是一座后院,离着前殿甚远,否则,这种笑声,定能把这庙中所有的人都给吓醒。

那秦七婆婆,此时已吓得面无人色,见她环臂遮住自己赤裸的上体,冷笑着对那突然现身的道人道:“徐道子……你……好!你竟找了来……你先出去,我马上会你便了……”

不想那被称为徐道子的道人,忽然喋喋一笑,目射凶光地道:“老丐婆,你可想错了,想叫我出去,你再想偷跑,那你真是做梦……”

说着又是一声冷笑,口沫横飞地道:“我还料不到,几年不见,你居然练起‘戌土神功’来了……想必是预备来对付贫道了……”

说着又是哈哈一阵大笑,二臂一按,已由那窗口,轻如一片落叶也似的飘身而下。

秦七婆婆不由连羞带急,瘦爪扬处,已掷出一把泥土,可别小瞧了这一把碎土,由秦七婆婆手中掷出,可就非比寻常了。

这一把碎土一出手,就像一支箭也似的,成一串电闪一逝而过,直往这道人喉下“天空穴”疾射而来。

就见这徐道子一阵怪笑道:“刁虫小技,也敢伤人!”

说着话袍袖微展,已把飞来的那一把黄土,收入了袖中,遂见他冷袖着双手,站立在秦七婆婆身前不及一丈,喋喋的哑语道:“秦瑛!三十年前的旧恶,你固然是夫死子毙,可是我徐道子何尝不是落了个残废……却不料你却仍心怀叵险,明知我赤阳神功你万万不敌,却隐居至此,偷习此戌土真功,想以此克制于我……”

说着目露凶光,又是喋喋一阵怪笑,戮指厉语道:“可是你却太不巧了……却在你将成功的数十天以前,为我所闯破。秦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徐道子一说话,裘蝶仙在隔室听得是句句惊心,首先她知道了那秦七婆婆的本名竟是叫做秦瑛。

自己自小就听师父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一位离奇的人物,姓秦名瑛,外号人称千面姥,有一身惊人的奇功,却不料竟会是此人!

再者这突然现身的道人,虽然自己对“徐道子”这三字不大清楚,可是由他那一只伤腿,和这份怪头上判来,极像是武林中传说的北天山上的一位极为难缠的魔头,人俱叫之以“人魔”的怪人。

要是自己猜测不错的话,那么今夜这两个武林中无独有偶的一双怪人凑在了一块,那就可不敢设想了。

此时徐道人这一番活说毕,那千面老秦瑛不由面如死灰,喟然长叹了一口气道:“徐道子,亏你还是散清教下之人,如有话容我穿好衣服再说不迟,我秦瑛戌土神功虽差在旦夕未成,可也就不见得怕了你……”

这道人往空呸了一声道:“老丐婆!你还当你是黄花少女呀?你也不自己照照,就凭你这份丑相,本真人还会对你起什么邪念,你真是恬不知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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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道人,确实已窥见千面姥秦瑛戌土神功虽未成,已有了八分火候,容她穿衣出来之后,自己还真没有一定把握可以胜她。

他知道秦瑛一生要强要名,绝不可能赤身和自己动手,再者她此时练功,已把元气消耗了十之七八,自己此时若除她,简直可说易如反掌。

这道人因思念到以上两点因素,不由杀机顿起,哪里还肯听千面姥之言,此时已一步步逼了上来。

千面姥此时连羞带急之下,自知大势已去,以此时此情,万万是逃不开这狠毒道人之手了。

可是她又焉肯容这道人,如此容易得手,当时见徐道子一步步向自己逼进,不由闭口不再言语。

那双盛怒的眸子,此时开成一缝,瞬也不瞬的注视着这道人。

徐道子本已步步逼进,此时见状,不由嘿嘿一阵冷笑,一连后退了三四步,以沙哑的语音道:“秦瑛!你还要作困兽之争么?哈哈!我看算了吧!”

他用手一指千面姥,恨声道:“我告诉你,你要是识相些,乘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本真人因念你修为不易,决不使你受罪,定给你一个痛快,事后就把你掩埋在你自己先挖好的这个洞中,否则,嘿嘿……”

他抖笑了几声,闪着那双绿光炯炯的鼠目道:那可是你自己找罪受了,我要不能用真阳神功,把你周身骨髓都炼化,我就不配称作人魔了!”

蝶仙不由在隔室打了个冷战,暗忖:“果然是这个魔头,看来那千面姥,今夜决难逃开这个魔头之手了……”

她忽然想到,这千面姥秦瑛如果就这么死了,那也实在太冤屈了。

而且她心中,本先就对这千面姥有许多好感,此时见状,不由一时忧心如焚,她不由暗暗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道:“蝶仙呀!蝶仙!你如果眼见这千面姥死于这人魔徐道子之手,而不加以援手,那你是枉称侠义道中的弟子了……”

蝶仙这么一想,不由勇气大增,当时哪里还考虑到自己是不是那人魔的对手,暗中偷偷佩好了镖囊,把那口长剑紧系背后,自己战瑟着,轻轻开了房门,轻足绕到了室后,抬头看见方才道人进身的窗口,正好在窗口生着一株柳树,高矮也正好与窗口齐。

当时不由大喜,一振二臂,以“巧燕钻天”的轻功绝技,已拔身在那柳树之梢。

借着那柳枝,把自己身形掩住,延颈向室内一看,已把室内二人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

此时就见那千面姥秦瑛,脸色愈发较前难看,依然睁着一线目光注视着徐道子,一任那人魔徐道子如何讥讽,她只是不发一语。

人魔徐道子说了半天,见对方不发一语,已猜知她是在蓄集内劲,预备和自己一拼,竟是不肯上自己的当,反倒费了自己不少口舌。

徐道子有见及此,不由勃然大怒,当时厉喝一声道:“秦瑛!本真人良言相劝,你却是装聋作哑,心怀叵恶,我倒要看看你这多少年来,到底练成了些什么厉害功夫!”

说着话,就见这人魔徐道子,身形猝然向下一蹲,骑马蹲式。他身形方一下蹲,千面姥秦瑛的目光也跟着突然大开,那双炯炯的双瞳,像似凸出来一样的,注视着人魔徐道子瞬也不瞬。

人魔徐道子见状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两条瘦爪,倏地举起,就听见咔咔的一阵骨节之声,密如贯珠。

裘蝶仙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上来了,心中却暗暗的想着:“好厉害的功夫,分明已到了内转九车的地步了!”

(按:内转九车和三花盖顶,同属内功中极上的两个境界,凡内功练到此境地之时,可使本体肌肉骨节,任意收缩伸长,内力更可收发由心,若施之以劈空掌力,可在三十步之内,取人性命。)

人魔徐道子两只瘦爪平空抓了好几次,最后就听口中“嘿”的叫了一声。

两只瘦爪,霍地转向千面姥秦瑛,就见他掌心一登,指尖向上一扬。

蝶仙就听得“嗤!嗤!”两声极为清晰的破空之声,遂见千面姥大嘴一张,牛吼也似的狂叫了一声,那种声音,乍听之下,简直是震人心魄。

蝶仙差一点被这种慑魂的异音,把自己从树上给震摔了下来,双耳都由不得嗡嗡直鸣。

再看那人魔徐道子,果然被这种“二气分功”的慑心神音,给震荡得一连退后了好几步。

那推出的掌力,竟自倏地撤了回来,他脸上神色更是突然大变,他做梦也没料到,这千面姥秦瑛,除了那戌土九转神功以外,竟还练了这种极为厉害的“二气分功”,看来自己要想制其死命,尚要大费一番手脚了。

人魔徐道子思念至此,不再迟豫,身形猝转,竟用了一式“流飞荡”,身形换了一面,飞快地转了个圈儿,一连劈出“白雁舒翼”“挽弓开隔”。

可是那土坑之中的秦瑛,竟也随着人魔的转势,飞快地掉过身来。

同样的吼出了两声,那种震荡的音波,在空中把徐道子飞驰来的掌劲,化了个净散。

人魔徐道子见一连三掌,那么厉害的掌力,竟连对方一根头发也没有伤着,不由大怒。

就见这人魔徐道子,猛然左拳横搭右虎口,一连前进了两步,已欺到了千面姥右侧,落脚处,离着秦瑛不及一丈。

忽见这人魔向后一滑身子,“鹞子翻身”式,倒纵出了五尺,云履轻滑,身躯陡转,双掌已合在了一块,吐气开声的“嘿!”了一声。

这种掌力却以武林中罕有的“朝天拜佛”式,推了出去。

这种掌力一出去,千面姥忽然大吼了一声,音震屋瓦,蝶仙差一点下了树。

那人魔终不逞势,一连后退了三步。可是千面姥奏瑛,这一声大吼方一出口,已由不得面红气喘,同时一连咳了好几声,汗如雨下。

人魔徐道子一连后退数步,站桩立定之后,见状不由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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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千面姥秦瑛接自己这种掌力,已用尽了全身内功,只要自己再以狠招相向,她一定是逃不开自己的手下了。想到此面色狰狞,嘻嘻一声冷讽道:“秦瑛!依我好言相劝,还是束手就缚的好,反正迟早都是死,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

说着话他身形却一阵侧转,裘蝶仙此时才看清,原来他有一腿,竟是齐踵踝之下,全部失去,却以人工装置了一个雪白的纯钢尖帽,套在踵踝之上,在地上只一点动,就发出铿锵之声。

可是他身形却是丝毫也不受此连累,此时已如一阵风也似的转向了一边。

只见他冷笑着突然又向下一矮,目光也同干面姥一样,注视着对方一丝不动,喉下骨节上下连连动着,面目愈法显得狰狞吓人。

千面姥秦瑛,见人魔徐道子突然作出这副样子,不由一阵心寒,暗忖我命休矣!

原来这人魔徐道子此时正欲施出的武功,正是仗以成名武林的“赤阳神功”,施展此功之前,先要把全身精力灌注双目,直到鼻端微感热痒,那时才宜出手。

人魔徐道子这么一来,千面姥秦瑛,到了此时,也无法再顾到掩遮上身了。

只见她双手由胸前一松,露出了她那一对米袋也似的乳房。

这两只松开的手,倏的指尖一扬,就听她厉哼了一声,竟以排山运掌的招式,将一双蒲扇大小的铁掌推了出去。

可是那徐道子此时侍视一旁,势在必得,焉再容千面姥这种掌力逼出。

就在千面姥向外方一推掌的一刹那,这位北天山异人徐道子,猛然双掌往胸前一沉,手心向下,秦瑛这种掌力方一推出,就见这道人左手指尖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登一吐。

当空一声轻爆,那千面姥一阵咳嗽,一时汗如雨下。可是那徐道子此时身形,并不少停,左掌方一出手,右掌随前身形下蹲之式,跟着向外一推,如封似闭,力发丹田,这是他苦心练就的赤阳神功了。

窗外的裘蝶仙,就在他二人对目光之时,已恐千面姥秦瑛有所闪失,早已在掌心扣好了三枚“枣核镖”。

此时见他左掌一推,千面姥秦瑛已面色如火连声大咳,不由大吃一惊。

遂见人魔徐道子二次发掌,她猜知这种掌力推出去,那千面姥秦瑛不死必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人魔徐道子向外方一递掌,如封似闭的一刹那,忽听得身后一声娇叱道:“打!”

他是久经大敌之人,更惯于暗器听风之术,此时突闻得背后叱声,不及回头,已觉得有三缕尖劲之风,直往自己背后上中下三盘,分“玉枕”“志堂”“尾龙”三处大穴上袭来。

人魔徐道子做梦也没料到,竟会在此时.突然会有人赶到,在自己即将凑功的刹那,而加以干扰,不由勃然大怒。

可是由背后而来的暗器,又不能不躲,莫可奈何之下“玉蟒倒翻身”倏地向后一转,掌中待发未出的掌劲,霍地向空一吐一扬。

只听得“呼!”地一声疾风,随着叮咚数声,竟把那疾飞而来的三枚枣核镖,打落尘埃。

随着这三枚枣核镖之后,剑闪也似的,自那小圆窗中飘下一人。

人魔徐道子尚未看来人面目,就见这人“白鹤亮翅”,一分右臂,轻啸声中,一口寒光耀眼的宝剑,直往自己上胸猛削了来。

徐道子惊慌之下,不由厉喝了声:“小辈!你是找死!”

只见他右脚一划,侧身现臂,右手大袖倏地向后一甩,以“拨云见日”的手法,直往裘蝶仙掌中这口长剑上卷了去。

就在这动手一刹那之间,千面姥秦瑛死处逢生,不由霍地一旋赤身,由那土坑中跃出,她先顾不得去对付那人魔徐道子,只是又羞又慌地穿上了衣服,衣服一上身,这千面姥秦瑛不由胆力大增。

遂听她一声厉吼,一旋枯木似的躯体,已扑近在徐道子身前。

此时人魔徐道子,正为蝶仙这口剑上的绝招“分光化雨”适得后退一步。千面姥秦瑛向上一扑,却正好赶上他这种后撤的疾势,她不由一声不哼,一双瘦爪上贯足了真力,十指如钩,直往人魔徐道子背后猛抓了去。

徐道子此时连惊带怒之下,已把这突然现身的少女恨之人骨。

正想以赤阳掌力,毙对方于掌下,可是猛然觉后背一紧,当时哪料到,竟是千面姥向自己猛下杀手,慌不迭向右一闪身。

可是秦瑛这种内力透出,无异十支钢爪,徐道子又是无防之下,只听得“嗤啦!”一声,竟把人魔徐道子后身连衣带背上的皮肉,给抓下了老大的一块。

人魔徐道子由不住痛得啊唷了一声,向前一个猛栽,一时鲜血如雨而下。

这一招就连千面姥秦瑛自己也感到出乎意料外,因为以徐道子平日武功而论,自己不要说伤他了,就能打个平手已是万幸了。

却不料一时竟凑此奇功,不由大喜,胆力陡增。

相反地徐道子无防之下受此重伤,此时一阵疾痛,痛穿心肺,已把方才聚集的真元之力,散了个尽净,不由哇呀呀一阵怪叫。

可是天下的事,就是那么巧。那人魔徐道子背后负伤,一心全在那千面姥秦瑛身上,此时连伤带痛,几乎不能站立。

方一挺腰,正欲往千面姥秦瑛身上扑去之时,一口冷剑如风掣电闪似的,直往自己小腹扎来。

总算他有一身奇功,虽在如此重伤之下,身手却依然了得。

他猛然向右一旋,可是因调动不灵,就听“嗤!”的一声。蝶仙这口利刃,竟扎在了他小腹的中衣,在腹肌上划了三寸多长一条血口子。

人魔由不住又啊了一声,疾痛之下,哪还再能恋战,猛然里就见他大袖一翻,呛啷啷一声脆响,竟把蝶仙手中长剑卷向了半天,可是他人在此时,却像怪鸟也似的猝然腾起,单手外攀,已把负伤之躯崩在了那扇小窗之上。

只见他回过头来,目闪血光地厉哼道:“好小辈!本真人有生之日,定不忘你一剑之恩,小辈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间,鲜血已如泉水一般,自他两处伤口中源源涌出。

他强忍着痛楚,全身抖战成了一片。

裘蝶仙为道人这种袖上神力,把剑荡出了手,虎口都震了开来,一时也是鲜血连滴不已。

可是她听见道人之话,兀自不甘示弱,娇躯一挺道:“姑娘名叫裘蝶仙,就住在这位老婆婆隔壁,要是怕了你也就不动你了!”

人魔徐道子口中哼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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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又见他闪着那双鼠目,看了千面姥秦瑛一眼,恨声发抖地道:“秦瑛!算你运气好,不过真人岂能饶了你,早晚你等着我吧!”

话未完,千面姥已一声断喝:“杂毛老道,你还不走!”说着扬手劈出一掌。人魔徐道子,无奈只好怀恨飘身而出。

可是正当他翻身欲出之际,他觉得背后伤处又是一阵奇痛,不由吃了一惊,回目处却见那少女左手微扬,心知竟又中了她一枣核镖。

不由狠狠的瞪了这少女一眼,飘身落荒而去,自此这人魔徐道子心目中,却多了一个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那正是剑伤镖伤他的人裘蝶仙。

裘蝶仙见他负伤逃跑。正欲腾身追上,却被那千面姥伸臂拦住了。

就听她长叹了一口气道:“穷寇莫追!”

裘蝶仙惊愣中站定了身形,这一平静,反觉不大好意思了,只是望着千面姥秦瑛发愣。

这老婆婆也不由面色一红,干笑了声道:“今夜多亏了你这女娃娃,否则老身这一条命恐怕已丧在这恶道手中了!”

蝶仙不由尴尬地道:“我也是一时凑巧……听见声音才发现的……”

千面姥闻言哈哈一笑,她一面整理着身上不伦不类的衣服,一面笑道:“凑巧?”

说着话目光中含着笑意,看着蝶仙,好似有无限神秘感似的。

蝶仙不由怔怔地点头道:“我是凑……巧嘛!”

话未完,这老婆婆已走到壁边,伸出鸟爪似的枯手,一指那墙上被蝶仙剑扎的一道极小的缝道:“姑娘,你还当我真不知道么?哈哈……”

蝶仙不由一阵脸红,顿时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见千面姥笑了笑道:“你已经看了两天了,还当我不知道么?只不过我觉得你这孩子心道很好,此举只是好奇,所以只是装着无知,任你偷看罢了!”

说着又是哈哈一阵大笑,仿佛已把方才那场要命的狠斗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蝶仙此时已羞得抬不起头来。

千面姥秦瑛见状又笑了笑道:“不过姑娘不要害怕,我要是想害你,也不会容你活到今天了,你坐下。”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蝶仙依言坐下,这老婆婆一眼看见蝶仙右手尚淌着血,不由一惊,霍然走过来道:“怎么?你受伤了!”

蝶仙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一点小伤。”

此时这秦瑛已把她那只伤手捧起,看了看笑道:“不要紧,只伤了些皮肉,一两天就好了!”

说着在一边抽屉内找了一小瓶药,取出一包用手捻碎,散在她伤处。

蝶仙顿时就觉一阵清凉,止住了痛,不由向她道了声谢。这千面姥此时把药品收好,一双目光却是光焰逼人的注视着蝶仙。

蝶仙被她这种目光看得面红耳赤,不由又低下了头,就见这秦瑛点了点头道:“倒是一块未砾的美玉!”

她忽然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学过多久武艺?师父是谁?”

蝶仙不由低头道:“弟子随江南金七妹,学了五年功夫……”

千面姥秦瑛皱了皱眉道:“哦!金七妹也居然教起徒弟来了?……”

蝶仙不由看了她一眼,笑道:“老前辈莫非认识恩师么?”

千面姥秦瑛微微笑了笑道:“我见过她,那时她还是小孩子呢?”说着又看了蝶仙一眼道:“和你现在差不多,唉!这已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了!我问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跑到庙里来了?你丈夫呢?”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裘蝶仙不由眼圈一红,热泪竟是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千面姥秦瑛见状,微感惊异,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有话就说吧,我知道你是有一肚子委屈。”

话一说完,裘蝶仙已由不住哭出了声,秦瑛只是一旁叹着气,也不去劝她,只是让她哭。

蝶仙此时竟是再也忍不住,边哭边诉了起来。

她从她出身,一直说到如何上莫干山行猎,如何闻声发现了雷鸣子,就见那千面姥秦瑛面色一惊,可是她并未打断她的话,仍容她慢慢的讲下去。

蝶仙这才一五一十把经过情形,边哭边说,说了个清清楚楚。

直听得那老婆婆时而瞠目,时而感叹,最后尚陪着蝶仙流了不少眼泪。

蝶仙直说到携子出奔,隐居在此寒山寺为止,一旁千面姥就像听了一篇神话小说也似的,蝶仙已说完了半天了,她还瞪大着双目发呆呢!

蝶仙说完,已哭成一团,秦瑛这才惊觉醒过来,不由长吁了一口气道:“好可怜的姑娘……”

蝶仙此时已哭伏在秦瑛腿上道:“婆婆,你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不是为了怎个可怜的孩子,我早就不想活了……”

这位一向心狠心辣的武林奇人,她从来对任何事,都没动心过,可是听完了蝶仙这一篇诉说之后,竟由不住泪流满面。

她用战瑟的手,把这位姑娘扶起,一面点了点头道:“好孩子!你不要再伤心了……你这一番遭遇,我老婆子真是痛心十分……”

她用手摸着蝶仙那一头秀发,只叹了一声道:“谁叫我们碰到了一块呢,我老婆婆一生从未收徒,从今起,你如愿意,就算是我徒弟了吧……”

蝶仙不由大喜过望。当时一交拜倒,对着秦瑛叩了两个响头道:“婆婆对弟子大恩,令弟子没齿不忘,既如此,请受弟子大礼,今生今世誓必追随师父,决不负你老人家一片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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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姥秦瑛目中闪出欣慰之色,长叹着点了点头道:“好孩子!你起来吧!”

蝶仙这才含笑而起,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眼泪。

千面姥秦瑛见状,那张枯黄的老脸上不由撇起了一片笑容,她顿了顿才道:“你方才所说的雷鸣子闻继天,我早就知道此人,久闻他已练成至上玄功,武功决不在我之下,却料不到为情之一关,居然作出这种伤风败伦之事,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一件事……"

蝶仙一时黯然没说话,遂见那秦瑛又皱了皱眉道:“我看他对你,定还是不会死心,早晚还会找上门来。不过你既随我为徒,谅他也不能把我师徒如何。他如再敢与你纠缠,少不得老婆子倒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说着目shè精光,显出一副不怒自威之态,裘蝶仙不由感到一种快慰,多少年了,她从未有这么心情开朗过,此时居然蒙这位前辈异人收之为徒,来日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想到这些,怎能使她不忧怀尽去,宽心大慰。这时忧念一去,由不得才想到了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忍不住惊疑地问千面姥秦瑛道:“方才那道人,和你老人家有什么仇呢,居然下此毒手,欲置你老人家于死地……”

秦瑛经蝶仙这么一提,不由皱了皱秃眉,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你哪里知道啊……”

说着尚不禁摇了摇头道:“这道人谅你也有个耳闻,他就是北天山人称人魔徐道子的那个魔头,此人幼负奇骨,更得大漠沙客传了一身惊人的武功,最厉害的是他练就的一种武功,名叫赤阳神功……”

蝶仙惊疑地倾听着,千面姥秦瑛遂又接下去道:“这种功夫极为厉害,发之于掌,可将人罩于掌力之下,一任他这种炎烈掌劲,把你骨血吸炼干涸而亡,这是一种极为毒辣的功夫……”

千面姥诉说着,似还余悸尚在,她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我……唉!”

她那枯黄的脸上竟会现出一层红晕,撩了一下眼皮,这才顿了顿道:“为师我认识他远在六十年以前……”

蝶仙啊了一声,千面姥仰起脸,像是回忆着那六十年以前的久远往事似的,半天才顿了顿道:“那时这徐道子还是少年,还没出家,虽不能说是年少英俊,倒也风采飘逸,更加上他那一身武功,曾博得了当时许多少女的倾心……”

蝶仙心说:“倒看不出来嘛!尤其是他那对小眼睛,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他呢?……”

可是她不能打断师父的话,继续往下听着。就见千面姥秦瑛脸又一红道:“那时为师也正是二九年华,也学了一身武功,平日居家深居简出,却不知如何,竟被这个魔头看中了,日久到我家来纠缠.我父因见他终日荒荡野游,故立意不允许这桩婚事……”

她微微冷笑了一声,又接道:“可是这徐道子,竟因此怀恨上了我和我父,从此一别而去,日子久了,我们也就把这事忘了!”

秦瑛又长叹了一口气道:“第二年,我因年岁已到,就由一方姓员外说媒,于是年八月中秋,嫁给其子方靖华为妻。”

说到此,这千面姥秦瑛竟由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来,显然是那方靖华使她如此。

她一面用手擦着泪,却接下去道:“这方靖华为一读书人,温文俊雅,已有进士的学历,却是对于武功一道,一窍不通,我夫妇自婚后,总算十分幸福……”

她又擦了一下泪,叹道:“第二年,我就生下了一子,满以为从此随夫,幸福无边,可是……”

她声音几乎都变得抖了,停了一停,少压激动才又接道:“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却想不到那求婚被拒的徐道子,竟在第三年翩然而返……”

蝶仙已预料到不幸的事情了,她睁大了双目继续倾神的听下去。

千面姥秦瑛目光中射出怒火,慢吞吞地道:“这厮因恨我父女拒婚之恨,这次回来之后,首先找上我家,那时我父已先故世,这贼子好容易找上门来,竟不能杀我父而泄愤,不由怅惘而返。却把那一腔怨怒,移在了我的头上,誓必要杀我而泄恨……"

“果然在一月明星稀之夜,这贼子找上了我家门,是时我丈夫正在凉亭与我饮酒,突然发现这厮,不由大吃一惊……”

她耸动了一下双眉,目光中闪出可怖之色,冷冷的笑了笑,又接道:“我当时惊怒之下,和这厮大打了起来,奈何这厮那时武功确是了得,又加上他新练成的赤阳神功,我竟不是他的敌手……”

老婆婆咬了一下牙。发出一阵响声接道:“我二人足足打了两个更次,后因我体力不支,为其一掌击在后心,吐血卧到一旁山石之上,我夫及爱子见状,都忘命似地向我扑来……”

千面姥此时双目微合,一时泪如雨下,她停了停,才又接道:“可恨那魔头,竟然狠心下如此毒手,连挥两掌,竟将我夫及那年方两岁的爱子,活活震毙掌下……”

说到此,她的双目突开,目红如血。蝶仙也不由为这人神共愤之事,气得频频动容。

千面姥秦瑛长吁了一口气道:“我那时眼前夫死子亡,真个是痛不欲生,奈何自身又负重伤,自知是敌他不过,可是我愤怒之下,将背后长剑拼命掷出……”

她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道:“那贼子万万没料到,我重伤之下,居然还有此一手,一时纵身闪避,竟晚了一步,为我那口紫阳剑,贯穿足踵而过……”

她微微冷笑着,好似总算出了一口气,遂又接道:“那贼子一时气愤之下,竟自行挥剑,斩去一足,至我身前说了一番英雄话,有意留我活口,这才愤愤而去……”

沉默了一会,蝶仙忍不住关心地问:“后来呢?”

千面姥秦瑛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于痛心失望之下,这才远走苗疆,重返恩师冷焰仙子门下,苦练绝技……”

说着她看了蝶仙一眼,点了点头道:“我那时的心情,可说和你现在差不多,恐怕比你更有过之!”

蝶仙一想,果然和自己如今情形有几分相似,当时也不由黯然神伤。

这千面姥秦瑛这才又接道:“所以自那时起,我立下誓言,今生务必要手刃这徐道子一泄心中之恨……”

“可是……十年之后,我再下山寻他,这厮却已音信杳杳,后来闻他居然在洞庭朝阳观从了道了……”

蝶仙不由急问道:“师父去找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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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瑛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你不要急,听我慢慢的说下去!”

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面现愁云道:“我当然找了去,我那时少年气盛,去时势焰如虎,到了那朝阳观,才知这厮就是那道观之主,此时他却云游未归,是我心火之下,将他那道观打了个粉碎,观中八个道人因阻我,也被我疾怒之下,一一给打死了……”

蝶仙不由“峨”了一声。

千面姥秦瑛看了她一眼,神色黯然点了点头道:“你定是怪我此举也太狠毒了……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也确实是太狠了一点。可是,一个人盛怒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试想我怀杀夫杀子之仇,已十年,怎会再考虑到什么叫手狠心辣……”

蝶仙忍不住皱着秀眉,又问道:“后来呢?”

千面姥哼了一声道:“我杀了那八个道人,又等了他十几天还不见回来,这才将他全观捣为平地,留下一信约其次月十五在岳阳楼见面比武,留下这封信后,我就走了……”

蝶仙喘了一口气,正又要想问,千面姥秦瑛做了一个手势,止住她的话,接道:“那徐道子回后,见弟子全死,道观已毁,也是立下和我绝不共生的大誓……”

她喘了一口气接道:“六月十五……啊!七月十五,七月十五那天晚上,我二人依时在岳阳楼上见了面,相约在湘江竹林,大战了一昼夜,可叹我竟仍是不敌,为其划中左肋一指,深有两寸许,本已无命,幸亏我识水性,纵身江中,才得活命。那厮因不会水,徒自望江暴跳如雷,自此以后,二十年我们没见面……”

蝶仙跟着念了一遍:“二十年……”

千面姥苦笑了一声道:“我自知这人魔武功较我高上许多,所以这二十年真不敢见他的面,故此我做了人皮面具七副,将自己化装成不同样的七人,从此行侠江湖,因此大江南北,就送了我‘千面姥’这个外号!”

蝶仙“哦”了一声,这才知千面姥这个外号竟是这么来的。秦瑛又接下去道:“二十年后,有一次在紫金山,我与这厮冤家路窄,竟无意又碰在了一块!又是一场大战,这一次狠斗之下,我才发现武功竟是大有精进,居然和他打了个平手,可是到后来,他一施出赤阳神功,我还是不敌,这一次又被我逃脱了。”

她顿了顿,脸上带着颇为伤感之色道:“我脱逃之后,连日又找到了我那恩师冷焰仙子,那时恩师已九十开外,已早不问身外之事了……”

“我苦求之下,她才问我什么事?我告诉她老人家,说我要学一种功夫,能专门破赤阳神功的……”

千面姥回忆起往事,似有无限感慨,蝶仙就好像在听着一个神奇多折的故事也似的。

这怪老婆婆微笑了笑道:“我那恩师听我话后一话不说,只取出一本黄皮小册,由内中撕下一张,丢给我,即闭目不语。我当时一看这纸片之上,满是回文,一字不识,只是当我再求她老人家讲解时,她却是不闻不言。我哭求了半天,自知无望,这才带着这小纸片下山而去!”

蝶仙不由问道:“师父,那小纸片上是什么呢?”

千面姥苦笑了笑道:“就是我现在练的这戌土神功,是一种专克罡热赤烈武功的绝学!”

说着面上微带喜色道:“我为了学这武功,找遍了整个回族,才请一人翻成汉文。自此我就专心潜习这种戌土神功了……”

裘蝶仙不由脸上一笑道:“啊!我知道了,就是师父昨天晚上埋在土里练的那种功夫……”

忽然她觉得自己是偷看的,不由玉面一红。却见那千面姥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那种功夫,我已像昨夜那么苦练了足有十年了……”

蝶仙不由惊得张口道:“十年?……”

千面姥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十年来,不论冬夏,我几乎没有隔断一天。因为我年岁大了,练这种功夫,要不了六年就足足可以了,而我虽练了十年,却只有八成火候,所幸戌土之气已成,这种功夫的成功是指日可待了……”

说着面上微有喜容。蝶仙听到此,才算是到了尾声,不由舒伸了一下玉臂,问道:“这种功夫,到底有多厉害,怎么你老人家要用这么久的时间去练?”

千面姥秦瑛哼了一声道:“非是为师我夸下海口,一旦我这戌土九转神功练成后,如今天下怕少敌手矣!”

蝶仙不由欣喜不已。此时窗外已透进了曙光,敢情二人只顾谈话,东方竟透出了鱼肚白色,天竟是亮了。

千面姥看了一下天色,口中哦了一声,这才向蝶仙点了点头道:“那人魔昨夜负伤而去,定是不甘心,早晚定要再度来此,我功夫练成之前,怕不是这厮对手,你更不用说了。因此我们不得不易处而居,你还是去收拾一下,今天我们就搬走为妙!”

蝶仙不由点了点头,千面姥似又想起一事,微微笑道:“孝天那孩子,我看他骨格清奇,幼负异禀,日后定有大成,我倒挺喜欢这孩子,你还是带着他一块去吧!”

蝶仙本在担心,有孝天跟着自己,千面姥是否会不愿意,此时闻言,不由大喜,忙跪在地上,向着千面姥深深一拜道:“恩师此举,无异救我母子于水深火热,弟子将永不忘你老人家大恩……”

千面姥呵呵一笑道:“你我今后已是一家人,就别客气了……你快去收拾收拾吧!”

蝶仙道了声“遵命”,这才跃起,开门往自己房中走去。千面姥也在这边清理着东西。

忽然千面姥秦瑛,听得隔室的蝶仙一声尖叫,随闻得一阵哭声。

秦瑛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夺门而出,跑向蝶仙房中一看,却见蝶仙面色苍白的抖哭道:“孝天……他……被那道人抱走了!”

秦瑛不由大吃一惊,张大了嘴道:“什么?……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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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蝶仙颤抖的手,指向墙壁,千面姥慌忙移目向墙上一看,也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只见雪白的墙面上,有一行用指尖深划的字体,原句是:“以汝子,取汝之命人魔手写”

蝶仙已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那千面姥秦瑛,此时也呆若木鸡似的,愣愣地望着墙。

隐隐听她错齿出声道:“好毒的恶道!好毒……的恶道……”

蝶仙不由连哭带问道:“师父!你看这孩子命还有救么?……”

千面姥秦瑛落下了两滴泪,她用手摸着蝶仙的头发,感慨道:“孩子!都是我害了你……”

蝶仙叫了声:“师……父……”

千面姥忽然冷笑了声:“孝天的命是决不会死……这点倒可放心!”

蝶仙不由哭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呢?”

千面姥秦瑛冷笑着一指那粉墙上的字迹道:“你看墙上不是写着么?以汝之子,取汝之命,嘿嘿!好毒的家伙!”

蝶仙哭道:“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师父你说说吧!”

千面姥恨声道:“孩子!这意思是,他将来自己不杀你,却要你亲生的儿子去杀你!”

蝶仙不由惊得打了个冷战,一时睁大了双目道:“那怎么可能?那怎么会?孝天怎么会杀他亲生的娘?”

千面姥秦瑛苦笑了一声道:“孩子!你好糊涂。这孝天才几岁呀?再过十几年以后,他又怎么认识你是谁?到时可能这恶道已为他另改一名了。那时即使是你,恐怕也认不出他是你亲生的骨肉了……”

蝶仙闻言。不由一时惊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暗想着:“好毒的道人……”

由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千面姥长叹一声道:“姑娘!你不要哭了,从今起我一定把这一身功夫倾囊授你,同时我将为你访寻这孩子下落,决不容这恶道毒计得逞!”

蝶仙只得停住哭声,只是母子骨肉情深,一时遭到分离,怎不令人痛心欲裂,当时眼泪滚滚而出。

千面姥想了想道:“这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蝶仙点了点头道:“他右足心有一颗朱砂痣……”

千面姥点了点头叹道:“若是找他不着,日后也只好借着这一点关系,来解释与他了……”

蝶仙尚自流泪道:“这孩子跟谁学武呢?”

千面姥秦瑛笑道:“以为师判来,这人魔徐道子,定是把自己一身本事倾囊授与这孩子,日后令他取你性命,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蝶仙此时擦干了泪,反倒泰然地道:“孝天要真如此,那弟子也只好自叹造化弄人了。”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

千面姥此时忽然“咦”了一声,走近一步,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物,只见是一颗金光闪烁的金星,仔细向上一看,只见上面写有“朝阳观主”四个小字,秦瑛不由大喜,当时笑道:“这就好了,想不到这厮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把这冠上金星遗失一枚……”

蝶仙此时忙也掩近身来,接过那枚金星,入手颇为沉重,当时尚自不解道:“我们要这有什么用?”

秦瑛一笑道:“日后如果那孝天真的受了那人魔教唆,不认亲母,你可把其足心的痣说出,顺便将这枚金星取出为证,谅那孩子会明白的了……”

说着嘱其小心将这枚金星收好。此时天已大亮了,千面姥又安慰了她好一阵,这才自转回房中去清理东西去了。

蝶仙一个人痛定思痛,又哭了好一阵子,她想起这一笔不可解的仇怎么了啊!

而人生之间,最悲惨的局面,都堆在她一人身上了,她想着不禁自叹命运弄人。

那雷鸣子已是自己不可共存的仇人,却想不到生下的孩子,也将是自己的仇人了。

雷鸣子,孝天和自己,这三人将是如何错综而不协调的三个场面啊……

因此令她不由又想到:“如果那雷鸣子知道这孩子如今落在了这道人手中,将不知如何暴怒……”

她忽然心中一动,暗忖:“我何不通知那雷鸣子一声,叫他去对付那人魔徐道子,不是极为理想么?”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感到这么作也不大好,就算那人魔不是雷鸣子对手,孩子也是落在了雷鸣子手中,这也非自己所愿之事。

再说,为此暴露了自己行径,日后定必又要受那雷鸣子日夕的纠缠,这是多么苦恼的事情啊!

蝶仙深深的困惑在自己这些可怕的意念之中,她几乎不敢想任何一件过去的事。

因为任何一件往事,都使她深深陷于痛苦之中。茫茫中,她向自己呼唤着:“请勇敢些吧!蝶仙!”

“努力活下去吧……未来的时日,也许是充满了光明的,也许是幸福的……忘了这所有的一切的吧……”

一刹时,她变得兴奋了,她变得达观了……她觉得她已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那另一个人,是远离了现实的人,忘记了过去的人,是一个充满着自信和坚强意志的人!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把宝剑系在了肩后,当她把一切都归置好之后,隔室却传来千面姥的声音道:“孩子!准备好了没有?”

蝶仙笑答道:“好了!师父,我们走吧!”

“好孩子!我们走,我们到苗疆去……”

一时蝶仙脑中充满着苗疆的一切,她嬉笑着扑出了门,秦瑛已等在外面了。

当她们肩并肩地踏出寒山寺的寺门时,红红的太阳正照着她们的影子,慢慢地把它们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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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同是断肠人

蝶仙随千面姥转回苗疆的第三年,一个深秋的日子里,寒山寺外,出现了一头小黑驴,驴背之上,坐着一个身着黑绸长衫的矮小老人。

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光里,这老人头上依然戴着一顶宽沿的大草帽,帽边都已垂到了他的眼睛。

他只是抬头看着,一任那小黑驴直向寺门走去,他脑中不停的在想:“皇天在上,保佑她这一次不再走了吧!我找得她太苦了!”

他用手摸了摸耳边的短发,此时都已成了白雪的颜色,他喘息着叹道:“唉!我是老了,不行了!看样子,我是要输在那年青人的手下了!”

渐渐小黑驴行到了寒山寺的寺门,这矮小的老人翻身下了小驴,他抬头看了看寺顶上的三个金字:“寒山寺”

心中想:这一次是不会错了。

想着就把小驴先拴好在门外一株小树之上,这才举步而入。

寺檐之下,一个老婆婆正在缝着衣服,见了矮老人不由一怔,遂站起身笑道:“老先生,你是烧香来的?还是……?”

老人心中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暗暗念道:“唉!我真老了,要不然人家为什么叫我老先生呢?”

想着不由含笑,点了点头道:“请问,有一位姑娘,是不是住在这寺里面?”

这香火婆子不由皱着眉头.抬头发怔。老人又解释道:“是一个年纪青青的姑娘,还带了一个小孩……”

这香火婆子不由啊了一声,老人脸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可是那香火婆子却走进了一步,兴奋地道:“我知道,是一个挺漂亮的姑娘,骑马的姑娘是不是?”

老人只是连连的点着头,因为他太兴奋了。可是,那香火婆子最后却长叹了一口气道:“早就走了!……走了有三年了!”

老人顿时脸色一阵苍白,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坐倒在地,他张大了双眼,痴痴地问道:“她……她走了?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香火婆子见状,不由奇怪的眨了几下眼,才道:“到什么地方我可不清楚,不过我知道是跟秦七婆婆走的!”

这矮小老人听后,不由更是一怔,他张大了嘴道:“秦七婆婆?是哪个秦七婆婆?”

香火婆子见状,心中不由大感奇怪,当时眨了一下眼道:“秦七婆婆不就是秦七婆婆吗?还有好几个秦七婆婆呀?”

矮老人遂又问道:“你说是千面姥秦瑛?”

香火婆子怔了一下道:“什么千面姥秦瑛?我就知道她是七婆婆!”

这矮小老人不由急道:“我问你,这老婆婆是不是非常爱喝酒?”

香火婆子立刻咧口笑道:“咦?你怎么知道?可不是,她每天非要喝得烂醉如泥不可!”

矮老人立刻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果然是她了!蝶仙竟会随她而去了!”

想着,不由点了点头,满面戚容地道:“不错!我认识她。我再问你,这老婆婆是不是穿一身红衣服,用一根拐杖走路?”

香火婆子咧口笑道:“不错!就是她。”

矮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了,他走到树下,把小驴子解下,无精打采地又翻上了驴背,脑中却不由在想:“她们是去苗疆了……秦瑛一向是住在苗疆的……”

于是夕阳的影子,慢慢把他拉长,须臾,就失去了他的踪影了。

十天之后,有一个年青人,又出现在寒山寺,他也是去找蝶仙,可是所得到的回音,依然是令他失望。他也去了,这个年青人,留下他的名字是“余燕青”。

闻继天和余燕青,这对痴情的人,一方面为了追随他们所爱的人,另一方面却是为彼此的誓言所督促,他们谁也不肯向对方服输,终于酿成了日岳断肠悲情的一幕,我们暂且先不去提它吧!

笔者现在再回过笔来,谈一谈本书未来的主角,那可怜远离父母的孝天吧!

那一夜,他正在浓睡之中,只觉得全身一麻,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他醒转之时,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个人背在背后,上下颠伏地行着。冷冷的夜风吹得他直打冷战,由不住出声叫道:“是谁呀……谁在背着我?”

可是那人只是频频地喘息着,并不回答孝天的话,孝天是一个个性极强的孩子,心中虽是害怕到了极点,可是他依然忍着不哭出来。

他低头看看这人的背,只可看出,是一个又黑又瘦的道人,同时鼻中闻出一阵极浓的血腥味道,再一仔细看,敢情这道人,整个上臂都是在鲜血淋漓之中。

孝天自出生以来,何曾见过这个?不由吓得大叫了一声道:“伯伯,你流血了!”

这道人鼻中哼了一声,由他喘息的声音里,可判出他跑了不少的路了。

同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自己不能在六个时辰之内,赶到一处地方求医,那么自己的命,势将是保不住了。

原来这人魔徐道子,在惊慌失措之下,连中了裘蝶仙剑镖之伤,还有千面姥秦瑛的白骨勾魂爪,乍看起来,虽都是些外伤,至多消耗些精血而已。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裘蝶仙那一枣核镖,无巧不巧正伤中了自己全身的命穴之一的“凤眼穴”。

大凡武功到了极点的阶段之时,全身各处穴门,都可自行封闭,只是要在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之中,觅一处穴道为命穴。

这命穴也就是他本身的要害了,也是全身最弱的一处了,关系着本身整个的内功关键,只要少有伤害,重则废命,轻则亦得落个残废。

裘蝶仙这一镖,无意之间,竟有一半伤在了这“风眼穴”的穴眼风上,就算这人魔徐道子,再是武功高人一等,到了此时,他也不能不惊魂出窍了。

于是再三思索之下,在这黄山右侧,有一处“落风磐”,那里住着自己一个多年未见的师叔,人称鬼见愁谷晨。如果能找到此人,那么自己的命,可就算是保住了。

只是这鬼见愁谷晨,如今已是九十左右的人了,江湖上失去这个老怪物的踪影,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人魔徐道子,还是数十年前,会同二师兄瞽叟谭晓非,前来见过此人一次,可是如今事过数十年了,真还不知他到底在也不在了。

不过人到生死关头,也只有一试了,徐道子他自己知道,自己这种重伤,除了这鬼见愁谷晨,如肯破格以他那“十焰神指”为自己启出暗器,保住本身真阳,尚能活命外,其它可以说丝毫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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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惜连夜背着孝天,翻越群山乱石,施出全身所有的轻功内劲,真如同电闪星驰似的,足足跑了有两个时辰。

他本来已血流过多了,如今这一运功施劲,整个衣衫,已全为血迹染透了。

而孝天,本是被点了穴在他背后,可是徐道子这一疾驰颠伏,再为子夜的冷风一吹,竟渐渐解开了穴道,而苏醒了过来。

人魔徐道子,本来心中对这孩子,丝毫也没有好感,更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又全是这孩子的母亲所伤,自然连带也恨上了这孩子。

只是他此时身负重伤之下,又不愿多费唇舌,消耗元力,所以只是一路纵窜着,一句也不回答这孩子的话。

孝天只觉得这道人窜纵之间,自己在他背后,就好像腾云驾雾也似的,奇快无比。

他幼负奇禀,胆力过人,此时这道人既未伤害自己,只是背着自己飞驰,起初他心中还感到微微有些害怕。可是,时候一久,他胆子也就大了,尤其是道人这一身武功,更令他小小的心灵中,存下了一种极大的钦佩之感。

遇到道人穿山坠涧的时候,他只是紧紧的把双目闭上,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道人的两膀。

人魔徐道子勉强渡过了三处悬岩,只觉得口中发甜,双目金星四射。

他知道,自己非要休息一下不可了。

于是,他扶着眼前一棵巨松,喘成了一气。小天此时睁开了眼,不由道:“伯伯!你受伤了是不是?……”

人魔正在痛苦难克之时,此时闻言不由咬牙切齿道:“那不是你个小杂……”

突然,他把到口的话吞住了,自己转念一想:“我怎么这么糊涂?……这样,还想将来让他去为自己消恨吗?”

他想着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以后不要叫我伯伯,我不是你伯伯,你就叫我道人就是了!”

裘孝天在背后,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点了点头道:“好,我叫你道人好了!”

人魔徐道子,只是喘息着不发一语。裘孝天于是又忍不住问道:“道人!我妈妈呢?……你要把我背上哪去?”

徐道子陡然一惊,同时他也实在累到了极点,于是顺手把胸前的丝带解开,把孝天给放了下来。

他心中暗想:这孩子下了地,一定会跑,那时……哼!不如就把他毙之掌下算了。

“否则,自己将要在这孩子身上花多少心血啊!”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孩子下了地,只是向他抬头看了看,当他真实的看清了这道人那种怪异的长相之后,确实是吃了一惊。

但他并没有跑,他只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道人,张大了眼睛道:“你!……你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人魔徐道子那只枯瘦的右掌.本已举起,欲往孩子的天灵盖上击去。可是,这孩子的这一句关心的话,猝然令他心中一动,于是由不住,那只高举的手,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他用那双大如黄豆的双目,冷冷的扫了这孩子一眼,一面喘道:“小孩!你不要多问,只在一边坐着……等我休息一会儿,我还要带着你走,你知道不知道?”

孝天闻后,皱了皱眉道:“你受伤了,还是我自己走好了……”

人魔徐道子竟不禁感到心内一阵发酸,差一点流下了泪。

本来,他有一段奇惨的身世,自幼就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一人的爱,即使是一句较为关心自己的话,也从来没有受过。

而此时,这小孩三番两次地关心起自己的伤来了,“人”就算是一个再坏、再恶的人,有时候也会变得温存起来。

当这些恶人蕴收着他们毒恶的一面,而呈现出先天自然的情感之时,那和一般好人,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也许他们所表现得更为激烈,更动人。

眼前人魔徐道子就是一个典型,平日他即使是手刃十数个人,也许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这一霎那,他近视着这可怜孩子纯洁的脸,他那种对自己衷心关怀的真情,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猝然变得心软了。

他第一次,为一句话而淌下了真情的泪,尤其是为一个孩子所流下的泪。

现在他把孩子拉了过来,苦笑道:“你不怕……不怕我么?……”

孝天眨了两下眼,摇了摇头道:“我不怕!你不会杀我!”

人魔徐道子顿了顿,又喘了好几口气才叹道:“小孩!你说对了,我是不会杀你。只是你要听我的话,要不然我还是会杀人的。”

孝天低头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我娘呢?”

这话才一出口,就见那道人,猛然双眉一挑,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冷冷的道:“你娘把你交给我了,从此你就是我的徒弟了,不要再想到你娘了,知……不知道?”

裘孝天听后睁大了眼睛,半天才点了点头。其实他那幼小的心灵中,此刻对他娘的影子,已经很模糊了。

接着徐道子倚身在松树之上,喘息个不停,他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快到子夜了。

空山风吼,时有狼嗥,他感到伤处一片麻木,尤其是内脏隐隐作痒,时有气息不接之感。

他知道,如果再不走,伤势一发,一切都不堪收拾了!

于是,他蹒跚地站起了身子,抖着声音道:“来……小孩,让我背着……”

孝天怔怔地走了过来,徐道子蹲下了身子,让他扒好后,再用丝带拴紧了,这才站起了身子,默默的听他自语道:“恐怕我不行了……”

说着话,他那枯瘦的胴体再次纵腾而起,活似一只怪鸟也似,一路穿纵起伏,直往一片乱石中翻越了过去。

又是一阵疾走,人魔徐道子停在一处绝壁之顶,他顾盼着眼前排云的山势,心中默默的想着:“如果那位老人家,尚还在世的话,那么!他就住在离此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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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他略略把双目闭了闭,暗提了一口丹田之劲,想回复一下精力。

不想就在此时,裘孝天忽然觉得身后,似有喋喋喘息之声,不由一回头,吓得尖叫了声。

人魔徐道子,素日功力,即使五丈以外,有飞鸟振翅之声,他也会惊觉,只是此时重伤之下,听觉自然差了许多。

孝天这一声惊呼,徐道子情知有异,不由赶上一步,“怪蟒翻身”,猛地把身形转了过来。

目光望处,就连人魔徐道子这种见过大阵势的人,此时也不由吓了个魂不附体。

原来他转身望处,就在一块凸出的青石之上,正伸伏着水桶粗细的一条黑鳞怪蟒。

这蟒蛇下半身,全在古松蔓草之间,看不清楚它到底有多长,只是它露出的上半个身子,少说也有两丈多长,一颗三角形的怪头,低伏在石面之上,一双怪眼,就像两盏明亮也似的灯,闪闪放着碧光,瞬也不瞬的注视着二人。

此时徐道子这突一转身,那怪蟒“吱!”地低鸣了一声,悉悉的一阵石沙之声,缩回了四五尺,蟒口中蛇信时伸时缩,吞吐个不休。

人魔徐道子身形这一退出,可吓了个魂飞九天,他知道如此大蟒,定能御风而行了。

自己既为它发现了,要想不战而退,恐怕是办不到了!

人魔徐道子这一吓,不由连身负的重伤也给忘了,当时口中“哦!”了一声:“我命休矣!”

想着,顺手把插在背后的那口长剑,撤出了剑鞘,身形矮处,那只镶有钢尖的断足,在地面上“铮!”的一点,人已窜出了两丈以外。

不想,他人退得快,这蟒早就蓄势以待,就在人魔徐道子身形才一纵出的霎那,这条怪蟒口中,发出儿啼的一声尖叫,那颗巨大的怪头,一伸一缩之间,全身就像是一支箭也似的,“哧”的一声平射了出来。

它全身带起了一阵腥风,箭也似的,已射向了人魔徐道子身后,揭唇露齿,照准徐道子后腿就咬。

人魔徐道子身方纵出,已早料到,这怪物定是随后而来,不待身形站稳,钢足点处,已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拔起三丈高下。

人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已轻飘飘落在了怪蟒腰身之后,徐道子见机会难得,他口中厉叱了一声:“好畜牲!”掌中剑“巧抹残砂”,剑身上带起一弯青霞,直向这条黑鳞大蟒身上挥斩了去。

那蟒本以为自己扑食任何东西,从没有说能逃开自己吻下的,满以为眼前这人,定也是口到身来,却不知敌人居然有这么的身形,反而掩到了自己身后,不由一阵急怒,口中“吱!”的一声怪呜。倏地掉转了蟒头,开唇露齿,“呼!”的喷出了一口白雾。

人魔徐道子剑已挥出,见蟒口所喷的毒雾,不由大吃了一惊,慌忙腾身而起。

但这蟒蛇在此盘踞已有数百年之久,岁久已通灵,平日向不出洞,只是由洞中喷出一片毒雾。

出口毒雾,就像白云也似的,飘浮在山谷之间,不论鸟兽,只要一过那层毒雾,定必身软无力,任凭这怪蟒吸入口中嚼食。

今夜因月色甚好,再逢月夜,尤其是天近子时,这大蟒必游出洞口,吸取月华,借以炼本身内丹,积年累月,这大蟒已成了相当的气候,更是皮韧如钢,齿可穿石。

此时见一口毒雾居然也没有喷中对方,不由吱吱两声尖啸,长身倏地甩处,照准半空中的徐道子身上猛抽而下。

人魔徐道子此时身负数处重伤,性命本已到了生死的关头,可是毒蟒来袭,焉容自己落于毒吻之下?

当时强自提住了一口丹田真元之气,这蟒身上卷之势,所卷起的罡劲之风,几乎令他感到窒息,这才知道,果然非同小可!

当时挺腰作势,以鲤鱼打挺之势,反弹起七八尺高下,只觉得背脊之下忽噜噜劲风扫过,遍体生寒,同时鼻中嗅到一股奇腥之味,差一点呕了出来。

此时他背后的裘孝天,早也在这怪蟒的一扫之下,连惊带吓的昏了过去。

人魔徐道子惊骇之余,侥幸闪开了怪蟒的一扫之威,遂听咔嚓的一声暴响。

这怪蟒的一扫,无巧不巧,正扫在了一樽凸出的奇峰之上。

这石峰高有五丈,约摸有三人合抱粗细,吃怪蟒这一尾鞭扫上,顿时一折为二,接着振天价的一声大震,声如雷鸣,顿时山摇地动,惊起无数夜鸦,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一尾不中,徐道子已飞纵上了另一石峰。人到了性命相关之时,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体力,就像徐道子身负重伤之下,本已该倒地不支了,可是,此时仍能纵跃如飞,只是这种体力究竟能支持多久,那就很难说了。

人魔徐道子身方一落上石峰,慌忙探手入囊,摸出一槽蛇头白羽箭。

这种“蛇头白羽箭”,为江湖上一种极为毒恶的暗器,通体长有八寸,尾羽约有三寸,箭头为精钢打制,尤其锐利十分,用时只须以三指紧箝箭尾,向外一翻即出,凭发箭人手劲腕力,强者可发百步见准。

最厉害的是,“蛇头白羽箭”箭头呈三菱蛇头状.打出之后,只一中入,由箭尖两旁,立刻弹出三根毒刺,中箭人鲜有活命者。即使是没有喂过毒药,要想把箭头子起出,也非得要连带着挖下一大块血肉不可。

所以这种暗器,江湖上只要是正直武林人士,多不轻用。而人魔徐道子,正是这门暗器的独家高手,一手六箭,夺命七星,更为江湖中人传名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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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这一槽白羽箭取在了手中,徐道子头也不回,右足“跨虎蹬山”式,向前一迈,铁指轻捏,倏地身形“借花窥影”向后一翻。

“唰!唰!”两声,一双蛇头白羽箭,已脱腕而出,这一双白羽箭,出手即并排一列,直往这怪蟒一双闪闪发光的眼上射去。

可是这种百年大蟒,昼吸日精夜润月华,早已岁久通灵,岂能如此容易就被人伤着?

这一双蛇头白羽箭,虽然来势奇快,那怪蟒只一偏头,只听见“铮!”“铮!”两声,箭尖射在蟒鳞之上,发出了两点星光。

那怪蟒虽是皮韧如钢,可是以人魔徐道子这种手力,自然也相当可观了,只痛得它吱吱连叫了两声,巨口再张,匹练也似的再次喷出了一口毒雾。

这口毒雾一出口,就像是一道云带也似的,直向人魔徐道子环身猛卷了过去。

人魔徐道子这一手双箭,确实也算是武林中的绝招之一,可是依然没有伤着怪蟒双目要害,一招失手之下,心胆已寒,怪蟒所喷毒雾,尚离着自己丈许远近,鼻端已闻到一股奇腥之气,几乎栽倒就地。

人魔徐道子失魂之下,长啸了一声,奋起最后余威,双臂一振,身形霍地拔空而起。

也几乎是同时,那条通灵怪蟒,蟒身一伸一缩,匹练也似的,随着徐道子身形疾射了起来,可是徐道子于昏迷之下,犹未忘记,制敌以毒招。

就在这条毒蛇霍然腾空的刹那,徐道子在空中沉肩现首,出右腕,连续以甩手箭打法“唰!唰!唰!”一连掷出了三支“蛇头白羽箭”,这正是他成名江湖的一手三箭打法。

三箭出手,快如电闪星驰,一闪已至,呈品字形,直奔巨蟒双目一口,疾飞了过来。

那蟒也是合该倒霉,一时轻敌过甚,身形已自窜起,再也没有料到,敌人尚有此一着杀手。

待它发现这三支蛇头白羽箭来势,想避已嫌不及,怆促之间,一闭双目,却是慢了一步。

总算蟒首偏动间,多少有了差池,更加以徐道子重伤之下,出手略为失了准头,但听“波!”的一声,那蛇口和一只左目均侥幸逃开,但那只右目,却是躲避不及,被那支蛇头白羽箭,射了个正中。

顿时短箭没羽,鲜血窜起了老高,只听见怪蟒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如儿啼也似。

同时尾鞭再次甩出,这一次长尾上挟着万钧之力,直把沿地木石扫了个树倒石起。

人魔徐道子也在怪蟒这一扫之威之下,连吓带惊,只觉得中气一阵发虚,鼻端再闻到一阵奇腥,顿时坠地人事不省。

就在人魔徐道子欲昏坠的霎那之间,他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极为凄厉的长啸之声,自空而坠,往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裘孝天在人魔徐道子背后,早就昏死了过去,待他悠悠醒转之时,似觉得有人用手在自己全身捏按着,不由口中微微哼了一声。

跟着他翻了一个身,睁开了双眼,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漆黑,身上有一种冷嗖嗖的感觉,不由吃了一惊,方想翻身坐起,突然似觉得一只冰寒的手,按住了自己,使自己动也不能动,同时耳中听到一种冷峭的口音道:“想活命就不要动。”

这种冷峻的语气,几乎使孝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时哪敢再动?

只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人,他心中不由在想:“莫非这是那个道人么?……这是什么地方?”

当时不由抖了一下,开口道:“道人……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了?……我……我怎么看不见你呢?”

这句话说完了半天,耳中才听到一声轻笑,虽然是一声笑,可是却使他打了一个寒战,因为那种笑声太冷峻了,令人不寒而栗!

接着才听那人用同样的语气道:“我不是道人,你要看我么?那么,你把头向右转,仔细的看一会,就会看见我了。”

裘孝天口中答应着,忙把头转向了右边,仔细地注视了一会,渐渐他双目适应了室中的黑暗,而能微微辨别出眼前的景物。

他看见身前不远,有一张大靠背椅子,椅上似坐着一个瘦高的人,但是却看不清什么样子。、

那人接着发出吃吃的两声轻笑,就像两支冷箭也似的射入了孝天的内心。

这两声轻笑过后,这人却又接道:“娃娃!你看见我了么?”

孝天摇头道:“我……我看不清楚……”

话方毕,忽见那瘦影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在空中微一摇晃,“哧!”地一声,冒出了半尺来长的一段火苗子,跟着点亮了他身旁的一截豆油灯。

在点灯之时,因这人头是低偏着,孝天只看到他蓬松极长极乱的一头白发。

等到这人把油灯点燃了之后,再次回过头来之时,裘孝天不由吓得尖叫了一声,向里面猛一个翻身,几乎吓昏了过去。

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天下就没有这么可怕的人,这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原来他目光所见,这人有一张极为干瘪瘦峭的脸,几乎是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目洼之内,闪闪地冒着碧光。

他身上穿着一件仿佛是黑绸的长袍,那就仿佛是一块绸布披在一具骷骸上似的,衬印出他那全身瘦骨磷磷。

他头上满生着如白雪也似的头发,经年累月,都披拂在肩后,一垂至腰,再加上他那瘦长的胴体,真是令人乍看起来,几疑妖鬼重生,哪里会像是人?

裘孝天自幼负奇禀,虽只是年仅龆龄,可是胆力确是高过常人,可是当他目光接触到这人时,竟由不得吓得全身一阵冷战,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只觉双目一阵发昏,竟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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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似又觉得,一双温热的手,在自己前心揉摸着,由这一双掌心里,贯入了丝丝的热气,孝天由不住又自醒转。

当他目光再次接触之时,他几乎又吓昏了过去,原来他眼前,仍是那个可怕的人。

最奇是,这人只在靠椅上,平推着双手,而自己竟会感觉得,似有人用手在自己周身肌肤上推摸一样,温温颇有暖意。

孝天这一睁开眼,那人才收住了手,同时由他口中发出一声喟叹道:“娃娃!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的!”

这人说着话,瘦枯的手在身前一捞,发出了一声叮当之声。

裘孝天才看到,在他坐椅两扶手处,竞横连着两道极粗的铁链子,想是集年累月,那铁链全都锈得蚀烂不堪,而奇怪的是。那人瘦峭的胴体,根本可以由锁链的空隙处,出入自如,这么看来,根本就失去了那锁链子的意义了。

孝天看在眼内,几乎又要吓得哭了起来,他忽然觉得那道人,虽然也是一个可怖的人,但比起这人来,却是好得多了。

当时不由大叫道:“道人伯伯!道人伯伯!你在哪里呀?”

他的声音,在这阴冷的石洞之内,来回的震荡着,只是却没有道人的回音。

忽然他回忆起方才,道人背着自己,途遇怪蟒之事,他吓得也不敢哭了。

他用嘴咬着自己的手背,心中默默的再想着:“道人一定是被那大蛇吃掉了……”

于是他那布满了泪痕的目光,又向这可怕的怪人望去,怪人那双闪闪发光的瞳子,自始至终。根本就没离开过对方的身子。

孝天这一看他,他才掀起干瘪的唇,微微笑了笑,道:“你是在叫人魔徐道子么?他因受伤太重,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过一会也就该醒了。喏!你看,他不是在那里么!”

孝天随着他手指处一看,果然那道人直挺挺的睡在一块大青石之上,孝天不由忙翻身下了大石,跑到了道人身前。

见人魔徐道子此时全身被脱得精光,只是身上有数处生斑,像是为人击伤了也似。

还不容他出声呼唤道人之时,他耳中又听到那怪老人凄厉的声音道:“这孽徒我找了他多少年了,难得他自行投上门来,来得正好!”

接着是一阵令人颤栗的尖笑之声,遂见他瘦骨在空中连连揉搓着,须臾那人魔徐道子打了几个喷嚏,果然翻身坐起。

孝天见他竟自醒转,不由大喜,尖叫了一声:“道人伯伯!道人伯伯!”

人魔徐道子闻声突然坐起,一眼看到了自己身前的孩子,嘴皮方自一动,可是耳中却听得喋喋一阵怪笑之声,声如夜枭,令人毛发栗然。

跟着却是一声冷峻的口音道:“徐道子!你还认得我这老怪物么?”

徐道子闻声抬头一看,不由从大石上扑向地下,一时叩头道:“弟子徐道子,参见师叔,多谢活命之恩!”

这瘦老人哈哈又是一阵大笑道:“徐道子,我谷晨被长白七子,合力关闭此山,已有二十年了,不想今日竟会见到你。”

徐道子听后忙接口道:“弟子不知师叔竟会被困,尚请师叔明言一切。”

那鬼见愁谷晨,仰天一阵大笑,别看他瘦同鸡肋,这一阵笑声,直把满洞震瑟得飞砂走石,就连人魔徐道子这种魔头,也不由被吓得面无人色,只是把头贴紧地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裘孝天更是紧偎在石旁,作声不得。

遂听得那谷晨用着悲愤的语调.说声道:“你不知道?……徐道子,你先穿好衣服再说!”说着那谷晨瘦臂扬处,飞来黑忽忽的一件东西。待落下了地,才知是一团衣服。

人魔徐道子低头一看,才知自己竟是赤身露体,他慌忙接过了地上衣服,匆匆穿上,一方面试着一运气,竟是通畅如初。

心中不由暗喜,同时更佩服这位师叔鬼见愁谷晨,果然玄功惊人,竟在自己无知觉之间,已把自己周身穴道打开,命穴中暗器取出,最奇是,此时竟自连一丝痛楚也没有。

这么一想,人魔徐道子怎能不惊喜欲狂,只是一转念一想,这位师叔,一向是手黑心辣,只要一句话答不对劲,他也许一举之间,把自己制之于死地。

人魔徐道子这么一想,又不禁流了一身冷汗。此时已穿上衣服,方往地上一跪,却听见那鬼见愁谷晨道:“你坐下,还有那娃娃,叫他也坐下!”

徐道子忙答应了一声,拉了一旁的裘孝天一下,回身坐在那青石之上。

这才抬起头,看了师叔一眼。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要依着我的脾气,凡是我门中人,只要见了我,我一定是毙之掌下,嘿嘿……”

人魔徐道子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谷晨却又接道:“可是,因为你竟敢主动来找我,而且所去路途,是奔我故居落风磐而去,可见你真是尚不知道我被困之事,也因为这一点,我暂且饶你一命,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当!”

说着他那深陷在双眶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冒出了两道碧光,哼了一声道:“由你脸上那种暴戾之气可看出,这些年,你定是为恶江湖,不知多少善良,坏在你的手中,我老头子也是饶你不得!”

人魔徐道子不由吓了个忘魂,他做梦也没想到,鬼见愁谷晨,竟会对自己说出了这番话。因为在他的意念之中,鬼见愁谷晨,更是较自己凶残十倍的杀人魔王。

其实他却不知道,三十年前,鬼见愁谷晨,确实是和自己一样的凶暴狠毒,为恶江湖之中。可是自从被长白七子,合力把他困在这石洞之中,足足有二十年之久。这二十年的静思、忏悔,使得这个无恶不为的杀人魔王,竟自完全变了气质。

现在只要是一想到他的往事,都令他自己怪声咆哮,他并发誓,要把自己师门一派,重整一新,只是他暂时又不想离开这困闭自己二十年的石洞,因为他正在苦练着一种独创的功夫。

人魔徐道子此时闻言,不由吓了个丧魂失魄,由不住叩头如捣蒜道:“师叔,你老人家务请开恩,弟子这数十年,在江湖上,已是闭门封剑,很少再问外事,从不敢为恶,你老人家千万不要误听传言……”

话还未完,就听那鬼见愁谷晨,仰天一阵喋喋怪笑,用手一指地上的徐道子道:“误听传言?……哈哈哈!数十年,我独困此石洞,别说是人了,连鸟也不见一只,还说什么误听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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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这鬼见愁谷晨,不由变得音调颤抖,像是极度伤感的低下了头,须臾才抬起头,用着悲抖地声音,接下去道:“徐道子!我就告诉你吧……”

徐道子抬起了头,战颤地看着这位师叔,只见他用枯瘦的手,掠了一下佛在面上的长发,喟然地长吁了一口气道:“二十一年前,在落风磐,我因误杀长白七子门人,金剑双笛,惹起了那七个老怪物连袂合攻,苦战了一昼夜之下,我因寡不敌众,被擒于他们的‘七蛟阵’之中。”

谷晨追忆着这页痛史,继续叹道:“他们把我一直带到如今这个石洞之中……”

他环视了一下这阴风冷冷的石洞,痛苦地接道:“当时进洞之时,我因在昏迷之中,不知如何进来的,后来才知,敢情这七个老儿,竟把我带到昔日他们长白派的前辈伏魔手方太极的洞室之中。”说着他用手指了一下四周,苦笑道:“也就是这个石洞。”

人魔徐道子此时只是静静的听着,鬼见愁谷晨眨了一下他那两点鬼火也似的眸子,接下去道:“你绝不会想到,这看来并无什么玄奥的石洞,它竟有七道门隘,每一道都是按先天斗极阵式所设,极尽玄奥莫测……”

说着他错着满口的利齿,克克有声的道:“可是这七个老儿,尚恐我能悟出玄机,更在再一道出口关隘处,封下了万斤大石,无异铜墙铁壁一般,他们的心真是太毒了!”

鬼见愁喋喋怪笑了两声,又接说道:“除此之外,他们把我用铁链锁在这红木大椅之上,并告诉我说:这椅子是往昔方太极行禅的座椅,功能焙本还元,你如能在其上日夕参禅,定收奇功,什么时候这条锁链锁不住你了,那时就证明你乾元已固,缩形治骨之术不知而成,那时也就离着你出洞之日不远了……”

谷晨又发出了怕人的一阵笑声,他两双枯瘦如鸟爪也似的手,紧紧的抓着那根铁链子,只一按撑,果然人已离椅而出,一面他仍恨声道:“这七个老儿,分明认定我,至少也不过有十年寿命,不待我功成,也会先死在这阴风惨惨的洞中了,其实……”

“嘿嘿!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的话不但赐给我一条活路,还意外造就了我今日绝世的几件武功!”

他说着话,脸上所带出的笑容,就像是用刀片刻划在一具蜡人面上的痕迹一样。

阴冷冷的声音,继续接下去道:“这长白七子,说完了这些话之后,他们每人用本身真力,在我身上点了一处穴道……可怜我,只是为了这七处闭穴,整整去了我五年的时间,才一一解开,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的大小诸天玄关,全都豁然而开!”

裘孝天只是睁着双眼,听这怪人说着,他根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觉得这怪人并不如想像之中那么可怕了。慢慢地,他也敢大胆地看着这怪老人了。

鬼见愁谷晨咧开大口,喜笑着道:“再过了五年,我果然乾元气成,只是人却消瘦至此,即使不施缩形,也可任意出入锁链内外了……

然后,我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把这先天斗极阵的七道石门悟出,一一以乾元掌力震开,从那时起,我就可任意出入了……”

人魔徐道子就像是听了一个极为离奇荒谬的神话故事一样,他呐呐地问道:“那么这么多年,你老人家都吃些什么呢?”

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起初十年,我只吃些他们留下的黄精山药,后来我能行动之后,我把这石洞内百丈以内的首乌野芋,都挖吃一净,其实在我来说,吃否均可了!”

人魔徐道子听后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方想说一句较为关怀的话,表示自己的慰忱,不想谷晨冷笑了一声,道:“我这二十年之中,悟出了以前的罪恶,发誓痛改前非,可恨本门中弟子,在江湖中少说也近百人,居然从没一人脑中念着有我这位老前辈,从没一人来看过我一次……”

这话固然也不假,可是他却不想想,人家就算来了,又怎么能见得着他。

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接道:“于是,我自己暗想,有一天我出去了,我要把本门中弟子杀得一干二净,我们这玄衣教为恶江湖,确实也太厉害了,要从我鬼见愁谷晨这里起,把它瓦解了,收山了……然后,我就永不问外事了!”

这几句话,说得那人魔徐道子不寒而栗,脸上时青时白。

鬼见愁谷晨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老实说,你这次来找我,究系何事?”

人魔徐道子心中打了个寒战,小心地答道:“弟子因遇见一旧日仇家,伤中要害,前来求师叔以十焰神指,将弟子伤中命穴的枣核镖取出,却不知半途竟会遇见了怪蟒……往后弟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旧日仇家……我且问你,这仇人叫什么名字?”

人魔徐道子心中一寒,心说:“就是说出也无所谓,莫非那千面姥秦瑛,你也认识不成?”

想着低头想了想,谷晨已不耐烦的哼道:“是谁?你说!”

徐道子抬起了头道:“弟子仇人,乃是久居苗疆的千面姥秦瑛!”

不想那鬼见愁谷晨,猛的怪眼一翻,“叭!”的一掌拍在了椅背之上,喋喋一阵怪笑道:“简直是满口胡言!徐道子,你还是说老实话好,那秦瑛一介女流,又能和你会有什么宿仇,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这一来人魔徐道子可再也坐不住了,慌忙由石上一翻而下,对着鬼见愁谷晨叩头如捣蒜地道:“弟子所言,句句实情,实在是和那秦瑛……和秦瑛前夫有仇,如今她前夫既死,故此这女人对弟子仍不忘旧仇,恨弟子入骨,只一见面,定施全力,欲制弟子于死命……”

话未说完,鬼见愁谷晨霍的往起一站,双目炯炯有神道:“那么,那雷鸣子闻继天又怎会赏了你一枣核镖,差一点送了你的性命,你倒是说说看!”

人魔徐道子不由陡然吃了一惊,他脑中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位人物,只是自己和这闻继天,一向是素昧生平,怎会又和他有什么仇?何况那一镖分明为一姓裘的少女所发,怎会又扯到雷鸣子头上去了?

想着不由伏身抖道:“弟子一向与雷鸣子素昧平生,那一枣核镖为一姓裘的少女所发。弟子实不知与雷鸣子有何牵连!”

鬼见愁谷晨,察颜观色,似觉这徐道子不至说谎,当时皱了一下那两弯吊客眉,探手入袖,摸出一物,往人魔徐道子身前一丢,“叮!”的响了一声,一面哼道:“你自己看来,看看是不是那老儿的东西?这老儿在武林中,是出名的难惹,你居然敢与他为敌,看来你是自寻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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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魔徐道子由地上拾起了那枚枣核镖,就目下仔细一看,只见镖身上,清清楚楚的雕着一个“雷”字,果然是这老儿行道江湖的标记,不由甚是不解。只是发怔地看着那枚枣核镖,苦思不解。

鬼见愁谷晨哼了一声道:“这且不去管他,我问你,这孩子又是哪来的?你深更半夜,重伤之下,又背着这孩子作甚?若非我即时赶到,岂不连你带孩子,全入了怪蟒的毒吻之下?”

人魔徐道子本来一向是冷漠无情的家伙,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感情,他对裘孝天,只是一时为泄心中之恨,以此向那少女报复,本来也没有十分考虑到他的去留问题。

可是自从和这孩子一路相处,突然他觉得这孩子,似有特别超人之处。只是要说什么地方超人,他也说不出来,可是无形之中,他已对这孩子发生了一种深湛的感情,这是他毕生从来没有的现象。

此时听鬼见愁谷晨突然问到了这孩子,一时又撤谎不得,可是要说是偷人家的,这话又说不出口,一时不由期艾无以为对。

鬼见愁谷晨哼了一声,冷目射向了石边的孝天,他心中不由暗忖:“这孩子根骨之奇,质禀之好,为我今生仅见,若能留此传我衣钵,那真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冷哼了一声,愈发追问道:“你说,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人魔徐道子不由吞吐道:“弟子沿途见他迷失路途,有心想带他回去,传他功夫!”

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有意扭头对着裘孝天嘻嘻一笑道:“娃娃!你说,他说得对么?”

孝天此时在一旁,听了半天话,胆力渐大,此时被谷晨这么一问,他又不擅撤谎,当时呐呐道:“我和妈妈在一起睡觉,不知怎么,这位道人伯伯就把我背走了……”

此言一出,那人魔徐道子不由吓了个面色惨白,当时再想出言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吓得全身一阵颤抖,向着鬼见愁谷晨连连叩头不已。

鬼见愁谷晨此时突然发出像夜枭也似的一阵长笑,直把石洞都震得轰轰直响。

声甫停,这谷晨已冷笑着道:“徐道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当着我面还敢撒谎,今日要是不给你厉害,来日量必你在江湖之中,为恶更多!”

说着话,枯爪猛的平空向上一抓,别看人魔徐道子,素日在武林之中,也算是第一等的高手了,可是今日在这位罕世老怪的手上,就同是一只小鸡也似的。鬼见愁谷晨用五指上的剑炁真气,只运功向地上一抓,那徐道子连声鬼叫中,已被那谷晨凌空把他抓了起来。

乍看起来,那徐道子就像被吊在半空中一样,谷晨只是平伸出右手,五指如钩地微微向空一抓,那徐道子却杀猪也似的尖叫了起来。

鬼见愁谷晨,似怒仍未消,又匀出左手,双手齐抓,人魔徐道子,更是叫得不成人声。

一旁的孝天,早就吓得个魂飞九天,见状只以为道人会死在这老人手中,不由抖声哭道:“老伯伯!你饶了他吧!”

鬼见愁谷晨本欲二手齐施,以分筋错骨手,让这徐道子饱尝荼毒,然后再把他武功破了,放他下山,谅他今后在江湖中再难为恶。

可是,左手方自举起,正要猛下煞手之际,突然听得这孩子的哭喊之声。

他的心不由猛然动了一下,说也奇怪,这往昔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向是手黑心辣,可是也和那人魔一样,竟会在初次的见面里,对这孩子发生了极度的好感。主要的原因,是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投了他的缘,更使他惊喜的是,这一生中,他从来没有能找到一个如意的传人,可令自己授他绝功。而眼前这幼儿,只是方才,谷晨为他推血过脉之时,已发现了这孩子有一身罕见出奇的骨骼,而且小小年纪,“任”“督”二脉已通,这简直是人世上极为罕见的奇童。

鬼见愁谷晨不由一见惊为奇才,当时已立心想把这孩子收为门下,为此,他才没有当时对那人魔就下毒手。

否则以人魔徐道子往日行径,如今又落到这谷晨手中,还能饶他活命?更不要说还为他疗伤了。

此时突然闻得孝天这一哭叫,谷晨偏头一看,不由长叹了一声,用着冷峭的声音道:“罢了!老夫我一生铁石心肠,今日却破格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暂饶你一次吧!”

说着右腕平空一翻,那人魔徐道子偌大的胴体,就像是一个大球也似的,突然被翻了出去,“碰!”的一声,摔在了石壁之上,差一点摔晕了过去。

这还算那人魔徐道子聪明的地方,他明明可以运气在空中翻落下地,可是他知道此老个性,你要是真的半空运功翻下,他定会接着有更厉害的杀手接着来。所以那人魔徐道子,宁可硬是挨一下摔,也不敢中途施功。

这一下直把他摔了个鼻青脸肿,总算内功练得有相当根底,浑练也相当有功夫,只是受了些外伤,倒还没有伤了什么内脏筋骨。

鬼见愁谷晨摔了人魔徐道子之后,像是没事似的,转身向一旁的裘孝天点头笑道:“小娃娃,你不要害怕,他是坏人,我老人家对于好人,永远不会这样的!”

孝天怔怔的擦干了眼泪,的确,在他这幼小的心灵中,已经习惯了任何的一切怪人怪事了。

试想,他所接触和认识的任何人,雷鸣子、千面姥、道人,和眼前的这鬼见愁谷晨,那一个不是都怪到了家?习以为常,他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时他擦干了脸上的泪,对着谷晨点了点头。

鬼见愁谷晨,忽然脸上掀起了笑容,他向着孝天招了招手道:“来!娃娃,你过来。”

孝天张大了眼睛,动了一下,终于站起来,慢慢地向谷晨面前走去。

一旁的人魔徐道子,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暗暗叫了声:“好大胆的孩子……”

鬼见愁谷晨待孝天走近到了自己面前,这才伸出长爪似的手,摸住了孩子的头,他低下了头,尽量放低了声音道:“好孩子,你怕不怕我?”

出乎意料之外,孝天却摇了摇头,谷晨立刻感到一阵狂喜,喋喋的笑了几声。

他又接着问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裘孝天怔怔的答道:“裘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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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见愁谷晨,点了点头,自语道:“裘孝天?……孩子!你父亲是谁?家在哪里?”

却不知那孩子呐呐地道:“我没爹,只有娘,我也没有家,长住在庙里。”

此言一出,鬼见愁谷晨不由吃了一晾,他摸着这孩子漆黑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忽然他心中暗忖:“我一定要尽最大的力量,把这孩子好好造就一番。”

想着他又点了点头道:“裘孝天,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学本事?”

孝天立刻精神一振,因为这个愿望,在他心中早已就根深蒂固了,当时闻言,不由脱口道:“我愿意……我愿意……只是……”

他说着低下了头,接道:“只是,妈妈不教我……”

鬼见愁谷晨脸上立刻带出了笑容,他看了一边的人魔徐道子一眼,点着头道:“好孩子,你以后就不要走了,你留下来吧!爷爷教你本事,只要你肯用功,你一定能学成一身好本事,你愿意吗?”

人魔徐道子在一旁闻言后,长吁了一口气,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也似,心说:“这敢情好,骂了我半天,你自己留下来了,我算是白费了心血,这么好资禀的小孩,真是到哪里去找啊?倒被这老怪物捡了便宜了!”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是嘴里却连哼一声也不敢,只是哭丧着脸,看着裘孝天。

孝天听了鬼见愁谷晨的一番话,脸上带了一层兴奋之色,他嘴唇动了半天,才呐呐道:“可是妈妈呢?妈妈现在到哪里去了?”

鬼见愁谷晨不由一怔,他那只炯炯有光的眸子,却又往一边的人魔徐道子脸上扫去。

人魔徐道子不由吓得打了个寒战,但谷晨却不去问他,只向着孝天微微笑道:“你放心好了,你妈妈一定很好,她要是知道我收了你做徒弟,还不知要多么高兴呢?”

说着哼了一声道:“徐道子你来,我有话告诉你!”

人魔徐道子慌忙走近,吓得全身直战。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要以你所行所为,百死而无憾。只是姑且饶你一次,要是下次再犯在我手里那可就是你死期到了!”

人魔徐道子闻后,不由心花怒放,知道谷晨既如此说,自己命是保住了。

当时惊喜之下,不由向着谷晨叩了个头,衷声道:“弟子谢师叔不死之恩,日后定必改过自新。”

说着又叩了个头,竟想翻身站起,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要慌,我还有事要交待你去做呢!”

人魔徐道子吓得忙又跪下,谷晨这才用手摸着裘孝天的头,注目徐道子道:“这孩子我留下了,我要好好的造就他一番。你自己武功还不行,哪里还有资格去教人家?这等美质到了你手,岂不可惜!”

人魔徐道子心内虽是一千个不愿意,可是他又敢说什么?只好唯唯称是。

鬼见愁谷晨又哼了一声道:“我要你去做的事,你可要记好了。”

徐道子抬起头,谷晨冷冷地道:“第一,你去找到这孩子的母亲,告诉她,我已收其子为徒,叫她不必挂念,日后这孩子技成,我自会差他去寻她!”

徐道子不由皱着两弯秃眉,考虑了半天,他实在不敢说不行,只好硬着头皮道了声:“弟子遵命!”

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不遵!”

接着又翻了一下那双碧光闪闪的双目,道:“第二件!”

人魔徐道子,跟着谷晨这“第二件”三字,不由内心猛跳了一下,暗忖:“我的老天,还有呀!”

想着,放下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哭丧着看看谷晨,然后他听着谷晨用沙哑的嗓子道:“从今以后,这孩子的母亲,一切安危,全在你身上,倘有伤害,定唯你是问!”

人魔徐道子不由暗叫了声:“我的老天!”当时呐呐道:“师叔!这……这……”

谷晨一翻寒目道:“怎么?办不到是不是?堂堂男子汉,难道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到?”

人魔徐道子,哭丧着脸,只急得抓耳搔腮。他心中不由切齿痛恨道:“这女人与我已有不共戴天大仇,我不杀她已是她的造化了,难道我还要保护她的安危不成?这万万也是行不通的事!”

他略略咬了一下牙,方想回答谷晨这事不成,可是当他抬起头,接触到谷晨那一对眼睛,还有交叉在他自胸前的那一对鸟爪也似的大手,他不由马上意会到,对方只需举手投足,自己可非要去见阎老五不可!

当时不由打了个冷战,本来是一句不愿的话,可是到了唇边,却改了谱儿,道:“弟子……遵命就是……”

待说完这句话后,才发现说错了,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此时,那谷晨听完徐道子话后,脸上才微微现出一些喜色。

他却接着哼了一声道:“很好!第三件。”

人魔徐道子本来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了,听到谷晨那“很好”二字时,心正一喜,却不料随着又来个“第三件”,不由吓得怔了一下,心说:“乖乖……还有第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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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晨左手玩着胸前那一串发了锈的铁链子,发出叮当当郎的声音,一面闪着那双深洼陷在目眶子里的双目道:“你过来!”

人魔徐道子怔了一下,但谷晨又点了点头道:“你过来,我告诉你第三件事!”

徐道子心想,他不会对自己如何,因为自己已答应了他的每一件事。

当时见状心内虽怕,可是还能壮着胆子,一步四趾的向着谷晨座前俟来。

可怜这人魔徐道子,往昔江湖之中,是多么一个声势气派,武林中人,谁见了他不畏之三分,却不想,今日在这鬼见愁谷晨面前,简直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也似的。

此时慢慢走近谷晨座前,不想身尚未站定,猛见那谷晨双目一睁,一声怪笑。

徐道子就知不妙,暗喝了声“不好!”,猛然垫步拧身,只见谷晨那一只鸟爪般的瘦手,霍的向上一抡,带起两股锐利尖风。

徐道子虽是退势如风,可是鬼见愁谷晨,下手向来是如同电闪星驰。

人魔徐道子,就觉得双耳一阵发凉,再看那鬼见愁谷晨,依然是好好坐在位上,只是双手上,各抓着一只血迹斑斑的肉耳。

徐道子见状,不由喘得鬼叫了一声,他下意识地往自己两耳上一摸,不由惊得瞠目结舌,同时双腿一阵发软,“卟通”一声,坐在了当地。

原来他双手接触到那原先生着双耳的地方,此时竟是一平若削,那一双耳朵,竟不翼而飞了。

同时,双手这一摸上,心中再一想,这才猛然觉得一阵奇疼难当,双腿一软,自然就坐了下来了。

鬼见愁谷晨,以闪电的手法.出掌如刃,削去了徐道子双耳,一声尖笑,声如枭鸟,声停才哈哈笑道:“徐道子,我已说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我既身为你师叔,岂有不对你这劣徒加以管教的道理,现在给你留小小记号,今后十年之中,你不要以为我远居深山,不知外事,我告诉你,如今石洞既开,我老头子可进出自如……”

他那冷得令人发抖的声音,又继续说下去道:“你及其他门下弟子的任何行为.也不会逃过老怪物我的耳目之下!你只要再被我抓到一次,哈哈!”

谷晨仰天狂笑了两声,那左手把右手的长袖,拉起了半尺多,遂把右手平空举起,同时伸平了中食二指,他口中又叫了两声道:“徐道子,你看!”

徐道子抖战的看着,见谷晨双目一睁,那双瘦同枯枝也似的瘦手连点了两指。

徐道子就听见“哧!哧”两声破空之声,同时遂见石壁上波波两声轻爆,跟着石面百花翻溅,竟自留下了两个深有半尺许的石洞。

这一手,直把那人魔徐道子,惊了个心飞胆散,暗暗忖道:“好厉害的隔空指力!”

谷晨露了这一手数十年苦练的“一指禅功”,面上重新现出一片冷笑道:“徐道子,你如自问本身功力,能受得起我老怪物这种指力,那么你就任意而为吧!”

徐道子不由吓得跪在地上泣道:“弟子万死也不敢违背师叔你老人家旨意!”

谷晨此时,眼见跪在地下,血流满面的徐道子,心中也不由突然一软,当时面色少释,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就起来吧!”

说着又顿了一顿,徐道子已经抖着站起了身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谷晨注视了他一会,苦笑道:“你不要以为师叔我是手狠心毒,你只要试一运行你本身真气看看,你此时奇经八脉,已被我用十焰神指之力全数打开了……”

说着双目乍合。徐道子尚不大信,此时闻言,试一提丹田之气,走奇经过八脉,果然宛如游蛇穿穴,豁然而通。

这一来,徐道子顿时忘了双耳新伤,高兴得喜形于色,方要跪地行谢,却见谷晨一挥手道:“去吧!”

人魔徐道子知道老怪物的脾气,当时哪还再敢跪下,只好叫了声:“师叔,你老人家保重,弟子去了!”

说着向着谷晨,弯腰拜了一拜,转身就走。不想才走两步,却听见一声:“回来!”

徐道子吓得忙又转过了身来,只以为那谷晨又有什么难题,却见谷晨闪着怪眼道:“我还在世之事,以及我居此处之址,不许向任何人透露,除去你告诉这孩子母亲,叫她放心以外。你记得么?”

人魔徐道子不由连连点头称是,这才最后又盯了那孩子一眼,才快快而出。

他脑中想着侥幸逃生的事,足下却往洞口走去,不想出了一门。前面还有,似如此转了半天,愈觉去路还多,不由大急了起来。

这才想到,方才那谷晨的话,果然不错,敢情这出口是一个玄天阵式,看样子,自己要进出不得了。

这一想,不由又吓了个魂飞九天,正自欲哭无泪的当儿,耳中却听得一丝极细的游音,彷佛就蕴弋在自己眼前道:“前行十步,往左急转。”

徐道子知道,这是谷晨用千里传音,引导自己出处,不由大喜,忙依言走了十步,往左一个疾转。说也奇怪,本来看着是无路的墙壁,这一突转,竟是通过,于是眼前又现石道。

至此,谷晨的话,在他面前一直说着,徐道子这才左七右八,时进时退,等他真正出了这个石洞之时,外面天已大亮了。

他站在山峰之上,看着东方的太阳,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虽只是一夜之间,他却好像过了一年似的。

其实,难道说他真有向善之心吗?难道他不恨鬼见愁谷晨去耳之仇么?

那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了。

他看着远远的山林,暗自咬牙道:“老怪物,总有一天,我要你知道我人魔徐道子的厉害,我要不把你错骨扬灰。誓不为人!”

果然,这人魔一睹誓,日后搬来了大荒二老,火焚谷晨,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鬼见愁谷晨,等人魔徐道子出去之后,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惊愕的裘孝天,龇牙一笑道:“娃娃!你怕么?”

孝天睁大了眼睛,瞪视着眼前这位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的怪人,点了点头。

谷晨哈哈一笑,长臂一捞,已把孝天给抱了起来,一面用着他自认为是最温和的声音道:“娃娃!你不要怕,师父对谁都凶,只是喜欢你这孩子,师父要把这一身所有的功夫都教给你,你要用功地学。孩子你几岁了!”

孝天用手比了个五的姿式,谷晨又是一阵大笑,他默默的想着:“五岁,这年岁正是练童子功的时候,将来这孩子的前途真不可限量。”

他一直为自己今生没有一个好的门人,来继承自己这一身绝学而伤感,如今徐道子带这孩子突然的来,在他来说,真是无异得获至宝,哪能不欣喜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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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裘孝天就在这洞中住了下来,谷晨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全部放在这个徒弟身上,他先从“气”“血”“筋”“脉”,四处根基上下手,并不先传他什么武功拳脚之类。

而裘孝天愕愕也觉得,这鬼见愁谷晨,并不十分可怕了,尤其是对于他,简直是无微不至,他们之间,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谷晨还有一种特有的技能,他能学任何的兽语,为了孝天,他竟也破格肉食,每隔数日,定必至洞外,发声引来多兽,加以杀戮。

他们师徒就如此相处着,转瞬之间,孝天已十二岁了,虽然功力尚自泛泛,但因幼负异禀,更加以得练奇功,所以虽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可是看起来,却远比一般十二岁的孩子高大结实多了。

同时因为长久的住在石洞之中看物,已练成了他一双夜眼,惯于暗中视物。

鬼见愁谷晨,另外还传授他各种奇门阵术,闲假之时,尚把一些江湖门派,武功掌故,不厌其烦的讲给他听,所以这裘孝天于武功之外,还学得了些更难得的阅历世故。

这一日,裘孝天早课坐功方毕,觉得腹中甚是饥饿,他轻轻地步出石室,见师父仍在盘膝,闭目坐在石蹲上,纹丝不动。

他知道师父这时正是坐功到了极要紧的关头,听师父说他坐功最近已到了“倒转九车”的地步,可以说已到了坐功的顶点了。

裘孝天不敢惊动师父,当时轻悄悄地由谷晨身前走过,一个人走至后室(按:这洞内石室甚多),乱七八糟地弄了些东西吃。

一个人走出了门口,望了望四下的山石,这么多年以来,他已把这附近都游遍了,自然此时也不会发生多大兴趣。

他略为在外面走了一转,也就又回来了,见师父犹自闭目未醒,自己闲着,不由闭着眼睛,按照这出洞的玄天七星阵法,左七右八地走了起来,居然进出通行无阻。似如此不管快慢,只要他按着步数去走,终至是毫无阻挡。

裘孝天不由一个人自得其乐,忽然他脑中一想,师父传自己的八卦生克阵式甚多,反正闲着,何不自己演来玩玩。

他脑中这么想着,果然灵机一动,先按着这洞中原先的布阵“先天斗极阵”走了三道门隘。也算是这裘孝天福缘凑巧,合陔有一番遇合。他忽然心中一动,暗忖:“我何不自创一套阵步,按反克步法,走他几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作用?”

他这么想着,果然足下后退三四步,依然是闭着双目,足下先侧走了三步,又往前进六步,再向左走了五步,暗合了反八卦的步法。

他想像中,定必会身子碰上了石壁,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最后一步跨出,竟是觉得足下一步踏空,整个身子突然坠了下去。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惊,口中道了声不好,忙把双目睁开,只觉自己竟是掉下了一个极深的地洞中去了。

当时吓得忙自提起一口真气,同时双手往两壁问猛然一攀,竟被他捞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块,身子总算没有掉了下去。

否则,这石洞深有数十丈,就算你有再好的轻功,落下也会摔成了肉饼。

这一来,裘孝天虽没有被摔着,也由不得吓了个魂飞九天。

当时真是上下不得,心中怕到了极点,试着往上攀登,倒也勉强可攀。

这么一来,裘孝天立刻胆力大增,他心中不由大奇,暗忖:“我在这石洞之中,少说也住了七年了,怎么竟是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一个地洞?同时也从来没听师父说过呀?这真是奇怪!”

他想着,试一低头下看,一眼望去,竟是深不可测,同时耳中彷佛微微听得有一丝极小的流水声。

这一来,裘孝天更不由得动了童心,他生来最喜玩水,这一听着下面竟有水声,顿时胆力大了一倍,心中却不由在想着:“管他的,我就下去看看,反正既摔不着,下去又有什么关系?真要是路上危险,自己再上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么一想,自己认为很有道理,当时匀出一手,略为把身子上衣服整了整,竟自双手交替着,向下一路退了下去,渐渐愈下愈沉,同时身上也愈来愈觉得颇有寒意。

到了最后,他两只手都觉得实在是麻到了家,暗计了下,少说也交替着下了千把之下了。

到了此时,他可真有点心虚了,当时双手抓着石壁凸石,考虑是否还要下去。

可是,他转念一想,如今已经下来这么多了,自己已筋疲力尽,要是再上这么远,自问此时体力,是万万也办不到了。

这么一想,他不由一狠心,心说管他呢,反正已经下来了,也许再下一些,就到了底了,否则上下都是一样不行,还不如往下行,要摔也摔得轻一点。

裘孝天脑中这么想着,又把把的递抓着往下坠来,同时他耳中所听到的潺潺水声,更较方才更为清楚了,彷佛就在足下不远了。

他的心,也就跟着大为开展了。慢慢水声愈来愈清楚,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向下一看,心中不由大喜,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目光望处,下面是一片石质的地面,离着自己悬身处,至多也不过五六丈高下,当时不再多虑,双手一松,人也“卟通”的一声落了下去。

此时他已上气不接下气了,所以双手一松,连丹田之气都没有法子提,这一交摔了个四脚朝天,头昏眼花,只觉得腰酸背痛已极。

他因到底了,也就由它在地上躺了半天,只觉得背心奇寒泛骨。

似如此躺了约有一盏茶的时候,总算才把元力恢复了过来,当时慢慢翻身起坐,心中却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想着站起身来,仗着他已惯于暗中视物,当时觉得足下是一条仅可容数人的碎石小道。

他心中想着,既来了,总要探个明白,反正有路一定有一个去处。

想着也就不再害怕,抖擞了一下精神,直顺着这条小石道,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初时,毫无异状.两壁似颇窄狭,一人行走,都似颇困难,如此百步之后,才渐为宽敞。

由着路途渐宽,耳中那淙淙流水之声,更为清楚悦耳,裘孝天更是不舍的疾行而下。

渐渐流水之声渐大,同时眼前地形,竞大为展开宽敞,目光视处,竟似一座极大的石棚,那淙淙的水声,正是一弯清溪,由那石棚之前绕过,直向一边石壁中穿了出去。

看来是一道伏在地下的伏流,最令裘孝天欣喜的是,此时目光所接,竟不是那种青质的石壁了,而是一望如玉的钟乳石面。

有些还是成条状,一条条自顶面下垂,远远看去,就像是数千百只犬牙交错在一块,又像是冬天在屋檐边上结的冰棍一样的。

裘孝天哪里见过这种美景,不由大声喝起了彩来,这一发声,更是万声齐呼,上下回荡,人在其中,彷佛音乐自四下齐鸣。

孝天几乎为眼前的美景所陶醉,于是愈发的向前试着走去,渐渐过了那石棚,才见有一处,全系水晶石所拱成的洞门。

门上有一块红色云石,石上飞龙蛇舞的雕刻着三个草字,细一辨认,那是:“冷肌轩”三个大字。

此时石门深闭,而门前玉阶,仿佛多年未经洗刷,都已生附着厚厚的一层青苔,看来愈发是白青参杂,醒目十分。

裘孝天不由双手叉腰,仔细端详着这石门上下,尤其是那冷肌轩三个草字,写得笔力雄劲,人石寸许,亦无上下款,更无年月日。

他忽然忆想,曾听师父说过,这洞府本是长白派前辈奇人伏魔手方太极的修真之处,上室并无什么发现,使这位老人家显得遗恨,莫非这“冷肌轩”,才真正是他修真之处不成?

这么一想,裘孝天愈觉有理,当时拾级而上,双手用劲往那石门上一推,不想,就如同蜻蜓推石柱也似的,竟是纹丝不动,休说是打开了。

这么一来,孝天不由大为奇怪,仔细的一打量,这石门上下,一平如削,光滑异常,看来并无有机钮之处。

裘孝天看在眼内,不由大为奇怪,当时下了石阶,远远的端详了半天,亦是丝毫没有可疑之处,这么一来,不由把满腹热望,打消了个尽净。

最后他气得在石阶上重重的跺了一脚,这一脚因在气愤头上,所以跺得重了些。

却不知这一脚方一跺下,就听见“克崩”响了一声,跟着由那石门内,传出沙沙一阵细声,历久不断,可是门并未立刻就开。

裘孝天不由一时大喜,接着又重重跺了一脚,可是那门内仍是沙沙声响,而门却是不开。

裘孝天一时情急,不由上了一级,又重重跺了一脚,这一脚,果然耳中又听得“克崩”的声音再起,沙沙之声更大。

这么一来,裘孝天可算抓到了窍诀,不由又退了两级,在第三阶上,重重又跺了一脚,这一脚,果然收了大功奇效,只听见又是“克崩!”的一声大响,紧接着,耳中听到轰隆隆一阵大响,眼见那洞门封石,由正中分成一缝,由紧而疏,逐次向两边移了开来。

身方一进,那石门竟自轰轰又自行合了拢来,裘孝天独自压住了满心的狂喜,抬头一打量眼前的情形,不由喜得张大了眼睛,唔唔叫了声:“好一处人间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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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风尘多余恨

裘孝天福至心灵,巧踏石级,竟然将那紧闭的石门打开,跟着他纵身入内。

不想身方往内一纵,只觉得足下一软,竟自踩中浮石,那扇敞开的月门,丝丝一片细声,竟自又合闭了起来,裘孝天再一踏那石阶,门又自开,不由宽心大放往内行去。

他目光往内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奇景,竟是他毕生仅见。

目光所见,绿树如茵,翠草环生,尚有一道小溪自院中穿过,溪上有石桥一座,横跨溪面而过,却有一道羊肠小道,通到一边的一个朱顶小亭之中。

那景致直如画中仙景也似,裘孝天不由看得呆了,他怔怔地走过了小桥,由那条小道上,直行到了小亭,向远处观望了一会。

他心中所奇怪的是,自己由石洞中下垂,少说也在百丈之下,而此处天光景致无一不美,莫非百丈之下的地面,尚有如此绝妙景色不成?

他脑中愈想愈觉奇怪,心中更暗忖,如要说这“冷肌轩”果真是那长白派前辈真人修真之处,又岂能仅有一所小亭?定必另有石室在旁,我何不仔细察看一下,也许为此有些遇合,岂不是好?

裘孝天脑中这么想着,不由步下了小亭,见十数步前有一座石观,其上满生着翠草野花,乍看起来,真像是一面锦绣屏障。

他不由一时直往那石观走去,不想身方走过那座石观,眼前却又变了一个世界,一眼所望,尽是白晶晶的钟乳石峰。

于晶光闪灿之中,但见一星状石峰,高耸十丈,被四下天光一照,更是晶光四射,耀眼生辉,裘孝天不由暗暗叫了声:“妙啊!”

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那星状石峰走去,这一走近,才发现那石峰之上,从上到下,用精工雕刻着大小数行字体,细一辨认,可看出是“瑶天别宫”,下款署名却是“桑海客天宝七年”。

裘孝天想了半天,也不知这桑海客是何如人也,当时再低头下视,才见竟是一座洞府,石观高撑,关闭甚紧,裘孝天只当又有机关,不由在上阶时,又重重的踩了几脚,这一次却是丝毫没有动静。

最后用手用劲往那石门上一推,却是毫不费力地应手而开。

门虽是应手而开,可是他人竟自跟着那门,一并旋转了起来,连着足下盈丈的石面,一起往内旋去。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惊,想念之间,人已入内,惊慌之中,一看眼前情形,不由吓得他差一点叫了起来。

原来这石门高有数丈,连着足下那块石面,少说也在数万斤之上,此时一转入内,竟是向着眼前崖面上猛撞了过来。

另一边却是一深有十丈的石台,人如不往下跳,也非被那大石门挤压成肉泥不可。

裘孝天不由大吃一惊,所幸他身负一身奇技,当时毫不思索,直往那石台之下跃身而落。

足方落下,只听见轰的一声大震,直震得山摇地动,裘孝天不由伸了下舌头,心想自己只要晚下一步,非为此榨成肉饼不可。

惊魂之下,愈是惊叹这造室者用心机密,只要略有疏忽,只此入门,就得送命。

他心中不由尚自暗暗称幸,遂回转身来一看身前,果然眼前有五间石室,呈星状散布在五个角落,石室全系一色的乳白钟乳石块所砌而成。

裘孝天已熟悉各种阵式,当时略一辨认之下,已看出了这五间石室,看来虽是散处如星状,无什出奇之处,其实却暗合着五极生克作用。

这种阵式,叫两仪生死门,只要一个踏错了部位,定必迷惘无知,百转其中,终生都不要再想出来了。

他心中直吓得打了个冷战,当时暗暗称幸,幸亏自己熟悉这种阵势,否则冒然而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了。

裘孝天此时辨认了阵势,当下心中更发不敢再大意粗心。

他站在阵外仔细观察了半天,找好各宫部位,这才一面背诵着入门的阵谱,双足一步步的踏了入内。

果然他丝毫没有困阻,不须数十步,他已走入了第一座石室。

只见室内设置极为简便,有一高可过人的大鼎,全身银白之色,鼎前有一细草蒲团,蒲团之上,却是空无一人。

另外还有一石榻,别无长物,裘孝天忙走到那大鼎之前,只见鼎盖厚有三尺,一色的青铜所制,若无一千斤臂力,定是打它不开。

裘孝天略用内力,将鼎盖揭起一缝,向内一看,只见内中竟有一粒大有茶盘的药丸,丸外为一层透明腊衣所裹包,鼎盖一开,竟散出一股清香之气,闻之令人神清智爽已极。

裘孝天不由把那大药丸拿了出来看了看,仍放于古鼎中。

再看这室中别无长物,于是他又默念着阵法,步步踩上生门,不一会,又转到了第二间石室,这室中有一条极长的书案,是环壁而设,因室是圆形的,所以那书案也是环壁而列。

案上井井有序地排列着各式书籍,多系线钉古本,室中亦设有香草软垫一方,足见过去室主,是一位极喜读书的饱学之士。

裘孝天因没时间,来不及去一一仔细翻阅那些书籍,看看是关于哪一方面的。

当时迫不及待,又按着阵法,穿入了第三间石室,这一次,尚未进室,他就大吃了一惊。

原来身尚在室外甚远,却见石室之中,隐隐有灯光透出,更因光头甚强,眩照得这晶莹石面,散发着五彩的颜色,远远望去,就像是万点彩鳞也似。

裘孝天心中虽是奇怪,可也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这一次更把他吓得呆了。

原来目光望处,这间石室之中,正中是一方长方的玉榻,玉榻之上,竟自挺挺的躺着一人,这人面色惨白,直如石灰,长眉出颊,双手也是形如鸟爪,交叉着平置于胸。

他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衣,足下却是一双新的挖云子便履,雪白的袜筒,直护到膝盖以下,一望就知,这人是一具死尸。

裘孝天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再看此人,似乎岁数并不太大,至多也不过六十出头,头上戴着一顶软沿儒士便帽,帽心还有一颗红孩儿的宝石结子。

只一看,定知这人生前是一儒雅之士,就在他环身四周,一共直立着二十大缸,每一缸都有两人高下,缸与缸的距离不过五尺远近。

最奇是每一缸的缸心,都有一根白绒绳所连接,那熊熊的火光,正是在这绒绳之头燃烧着。

裘孝天不由心中大疑,当时先不顾去端详那榻上儒士,先就跑到最后一口大缸处,纵身缸缘,向缸内一看,心中这才大为明白。

原来缸中,竟盛着满满一缸油,想是用来燃那巨形灯捻所用。孝天看到此,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暗忖,这人真是死得好气派,到如今灯光犹自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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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挨个的去看看那二十缸油,已燃了十七缸,尚有三缸,尚未燃完。

他暗忖着这大缸,如果满满一大缸油,三年也未必能烧完一缸,如此判来,这人少说已死了在五十年左右了。

五十年之久,这人尸身竟仍完好如初,看来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了。

裘孝天不由慢慢走到那长榻近前,仔细一打量那榻上之人,除了他那苍白面色之外,其他简直和生人无异,尤其是他那一双剑眉,斜飞出额,再衬上他那挺正的鼻梁,可以想知,这儒士生前,定是一翩翩佳士。

裘孝天注目他甚久,不由都看呆了。他心中忽然想到:“不管如何,这人定是一个武林前辈奇人,在他灵前,还是恭敬一些才好!”

想着忙跪下了身子,端端正正的对着这人,磕了三个响头,同时口中默默念道:“弟子裘孝天,参见真人法体!”

默念之后,猛一抬头,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目光接触之处,

正是那石榻尽头处,那石面上,赫然深深的写着一行草字,每一字都入石寸许,看来十分苍劲。

裘孝天细一判认,只见上面写的是:“不准移动我体。”

一旁却有一行小字写着:“长白末学方太极指写。”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敢情这人竟是师父所说的那位往昔技惊天下的长白派掌门人,伏魔手方太极!

却不料,他的尸身意会在此发现,而且历经数十年,竟是栩栩如生,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了。

裘孝天心中这么想着,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又发现,在这方太极尸身旁边,斜放着一口弯若弓背的剑,这剑若展直了少说也有三尺一二,可是生就是弯的,看来只有二尺三四寸长短。

那剑鞘通体漆黑,仿佛是一块墨玉挖空而成,裘孝天不由心中大喜,顺手拿起了这口怪异的剑,只见剑柄也是一色玉所雕,只是镶有明珠三粒,无不光华灿烂,并有两个凸出的白玉字,细一认,那是“穹星”。

裘孝天双手试着,按动哑簧向外一抽,只听“锵”的一声,霎时间冷气森森,寒光耀目,端的是一口极为少见的罕世宝刀。

孝天看着,心中不由暗自叹息了声道:“真可惜这么好的一口剑,竟会是弯的!……”

想着又把这口“穹星”剑合了起来,见剑鞘上镶有爬爪,只需往背上一贴,用手一按那对张开的爪齿,竟自紧紧的附在了背心衣衫之上,剑柄上飘拂下挺长的漆黑丝质剑穗,看来好不威风。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这口剑并非是伤残才弯曲的,却大有来头,是战国剑士欧冶子于七剑之后,另出心裁铸造好的一口奇剑兵刃,名唤弧形剑,除了可具备一切的剑招施展之外,而且尚可以勾挂运用,威力更较单纯的剑上发挥,更厉害多了。

这口弧形剑,自从落到了这伏魔手方太极手中,真可谓是如虎添翼,作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想不到他死之后的今日,这口剑,竟会辗转的落到了这裘孝天的手中!可见神物择主,造化于人是不可预料的了。

裘教天佩好了这口弧形剑,又见这石壁之上,尚有一面玉铮,当时腾身而上,把那玉铮又取了下来,只见上有三弦,多已松弛,想是多年未用的缘故,裘孝天试着把铮弦扭紧,轻一弹弄,声韵嗡然颇有古意。

当时他知道定也是一具不常见的东西,见铮面有丝带,用以背挂,当下毫不考虑的把它背在了背上。

再看看这间石室内,已没什么东西了,除了那闪烁的灯光,哄衬着死人的脸,惨兮兮的颇有冷意。

裘孝天恭恭敬敬,又跪在那伏魔手方太极的尸前,默祝道:“弟子今后定珍惜这一剑一琴,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好好安歇吧!”

祈祷完毕,这才站起身子,脑中默默忆念着足下的阵门,反身退出了这间石室,七八个扭转之后,又来到第五间房中。

只见这房中一式十七张挂图,像是深深的陷在墙壁之中。

图表之上,所画的却是仰卧坐立,姿态不一的各种姿式,开唇吐舌,叩龄咽泽,都令人望之如生,当时心中想知定是一门坐禅的功夫,自己看了多时,仅微体会出像是一种吐纳功夫,却不能尽解其意,正中也是一个细草蒲团,别无他物。

第五间,也就是最后的一间房中,裘孝天尚未走近,已觉身上似有嗖嗖之感,同时方才四间房子,全是玉门敞开,唯独此间房中,石门紧闭,同时竟有一阵隐隐雷鸣之声,由这房中玉壁传出。

裘孝天不由心中一动,再看这间石室,竟是秃立一处绝峰之上,绝峰对面却是百丈危崖,可是崖壁之上,却有丈许方圆的一个大口子,正对着这凸出的石室,那隐隐雷鸣之声,似乎就由那室口传出。

裘孝天走近石门,已体会出,由门缝之中,钻出丝丝生平从未领受过的劲风,直如钢针也似的穿肌刺骨,简直痛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于是孝天忙闪向一边,哪里再敢冒然启开房门入内?遂见一旁壁面有一二尺见方的洞孔,不由大着胆子潜身而入,才一入内,只觉得衣衫飘扬欲飞,迎面由那山口之中,吹来一股自己生平重未领受过的大风,若非裘孝天这十二年中,练成了极高的内功,只这一阵风,他也就吃不消了。

他一面强压丹田之气,施出大力千斤坠的定身之法,就如此,尚且左舞右晃,双目更是别想睁开了,尤其迎而来的风,几乎令自己为之窒息。

裘孝天不由吓了个魂飞天外,暗想:“好家伙,这算是什么玩意嘛!”

想着勉强通过这石室,见对面壁上亦有一自己进时同样大小的一处空口,不由直行了过去,无意间低头,却看见正中地面玉质石面之上,却有一双深有两寸许的足印,那足印显示出足尖向前,正是面对风口的形状。

裘孝天此时身子左舞右晃,哪还敢再在内多停一刻?忙自压着真气,步步为营的出了石室,待出得洞口,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出洞之后,回想起那双深湛的足印,犹自不寒而栗,心想:“这足印不知是何人所立,竟能把那么坚实的玉石地面,踩下两个脚印,可见为时之恒之久了!”

这么一想,愈觉这人简直是功力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要是自己入内,恐怕不出一盏茶时,就要在内现丑了,势必会像球也似的,在内左旋右转,出来还不得被碰得头破血流?可见武学之一道,真是仰之不视甚高,俯之不见其渊,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恒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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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孝天这么想着,内心更不由立下了决心,要学成一身人所不能的绝世武功。

此时天光已暗,他算一算,自己出洞的时间,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了,出来这么久,难免会令师父放心不下,而自己陡然发现这种奇迹,更是归心似箭,想早一点,把这消息告诉师父知道,也好听听他老人家见解。

想着忙循依来时步法,一路踩踏着阵步,出了这五间石室所列布的两仪生死阵。

他走到那石台之下,纵身而上,只往那门下踏石上一立,那扇门竟又像来时一样,吱扭扭的转了出去。

但见天光已暗,裘孝天所处身之地,仍在那“冷肌轩”之中。

当时哪还顾观察这轩中的美景!慌忙跑过山亭,又由石桥穿过,来至冷肌轩大门之下,足踏石级,石门启开,孝天不由纵身而出,再踏石阶关上了大门,仰头一看,此时身立又是地穴之内了。

而地穴之中,已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因孝天已惯于夜中视物,当时满心怀着兴匆匆的意念,直往那坠身之处驰去。

他在洞底,运行调息了一番,因知道这地洞极深,如不事先调好功力,势难攀登至顶。待功力运足之后,这才运行壁虎游墙的内功,一路悉悉瑟瑟的攀游了上去,中途休换了十数次气,才渐渐觉得离穴口不远了。

一盏茶之后,裘孝天已攀身在洞口之外,他默默记忆着来时,自己所踏的反八卦阵步,一步步向内走去,似如此转行了老半天,才走到来时道上。

如此再按照入洞的步法,直往洞中飞驰而去。他心中默默地想,师父可能早已醒了,如果发现自己不在洞中,定要责问一番。

这么一想,他足下更加疾驰。可是当他已走到了最后的一道洞口之外,方要转身而入,耳中却听到师父哈哈的大笑之声。

裘孝天不由吃了一惊,心想师父一个人笑什么呀?想着方要转身而入,不想方一抬步,耳中却又听得另一人阴沉的口音道:“老怪物,我兄弟找得你好苦啊,却不知你竟会潜身在这方真人的洞府之中享福,可真慕煞我这老朋友了!”

声音沙哑不清,裘孝天不由心中大吃了一惊,顿时将脚步停住了,当时蹲下了身子,借着一块凸出的石壁,把身子遮住了,再偷偷引目向洞中一看,这才看清了室中的一切。

原来昏灯之下,师父正自盘膝坐在一方蒲团之上,双掌和往日行功之时一样,双双轻按在膝头,只是此时脸色铁青,并且汗珠由两额滚滚而下,像是强忍着无比的痛苦模样。

裘孝天不由大惊,再侧目一看,在师父身躯右前丈许,石座之上,此时却坐着一个矮瘦的小老人。

这小老人,一头全白的长发,却编结成了十数根小辫子,满悬了一头,生就着一张小脸,大仅如掌,口鼻五官,无不奇小,乍看起来,真像是书上所绘的雷公也似。

他身穿着一件灰白的长衣,那种颜色,就和他的皮肤颜色几乎是一样的。

此时坐在石凳之上,目光却死死的注定着鬼见愁谷晨,嘻皮笑脸地道:“谷晨,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告诉你,此时你正自二气归海,上下不得之际,我要是想取你性命,简直是举手之劳,只是……”

这小老人仰天嘻嘻笑了几声,遂又尖声尖气道:“可是,谷晨!我们到底是五六十年的老朋友了,我还不忍心这么做,不过这一切,却都要看老朋友你赏不赏脸了!”

说着话,那一双奇短的小腿,在石凳之上,来回的踢甩着,状极逍遥。

裘孝天经这小老人这么一说,才知道师父此时,竟是正在行着吐纳内功,方才入气海之际,却这小老人突然闯进,一时惊扰,以至于二气不能归一,此时真要是想取师父之命,可谓之易如反掌,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暗忖:“只要此人略有对师父不利之举,我定猛然出手,给他个厉害。”

当时想着,依然不声不响的蹲在石后,小心地观察室内动静。

此时见师父闻得这小老人言后,全身一阵急抖,咬牙切齿地道:“池老甲,你这猪狗不如……的老儿,你想趁老夫这坐功紧要关头,来威胁我么?……哈……你真是做梦了!慢说,那伏魔手的弧形剑和五元丹不在我手,就真个在……我手中,我又岂能拱手让与你这老鬼,池老甲,你可真是恬不知耻了!”

那小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绿林道上,仅存的一对老怪物,大荒二老之一。

这大荒二老,年岁均和鬼见愁谷晨不相上下,一为刺瘤上官同,一为侏叟池老甲,各自都有一身怪异惊人的绝世武功,此时现身者,正是这大荒二老中行二的矮叟池老甲。

这大荒二老,五十年前,为争漠北沙金,曾和鬼见愁谷晨结下了不解之仇,只因当时比武之下,这池老甲为谷晨十焰神指点中了左肋,含羞带伤而退。

自此以后,这大荒二老绝迹江湖,并立下誓言,江湖上如再发现二老踪影之时,也就是谷晨死期到了。

二十九年之后,二老又自现身江湖,各自炼成更为惊人的绝技,挟愤寻仇,才知那鬼见愁谷晨,早已绝迹江湖,不知下落。

上官同和池老甲一怒之下,踏遍中原,却是真不见那谷晨踪迹,这才相信那谷晨定必早已身死.于是又重新在四川立寨收徒,党羽遍布川湘云贵,声势之大足可令过往商旅闻名丧胆。

本来,这池老甲万无能寻到这伏魔手方太极的居洞之理,只是,那人魔徐道子,素知这一段怨仇根原,更因在川西还和大荒二老有一面之识,此次受鬼见愁谷晨一番侮辱,不由心中怀恨入骨。因此这徐道子,自从离开谷晨之后,光疗伤就去了半年有余,他因洞悉谷晨和大荒二老之间的怨恨,所以不惜出卖同门师叔的情谊,竟自远奔川西,费了多年时光,才找到了这一双怪物。

当时即告以那鬼见愁谷晨如今还在人世的消息,大荒二老一听,真是又惊又喜,当时就要随徐道子前来找谷晨寻仇。

可是人魔徐道子,自从眼见谷晨那种神功之后,又加耳闻谷晨口述经过,已知今日之谷晨,武功已堪称到了化境,就以大荒二老如今武功,和自己三人找了去,也未就见得能把他怎么样。

当时不由把眼见谷晨之经过,详细告诉了大荒二老,上官同和池老甲一听谷晨竟在昔年长白派掌门人,伏魔手方太极洞中坐练了二十余年之久,更参透了上乘坐功玄关,不由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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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使他二人顾忌的是,久闻那伏魔手方太极,身死之时,把随身所带的一口孤形剑“穹星”,和自炼的一丸五元丹,都置于棺侧,供赠有缘,那么,那谷晨既在这方太极洞中,这两件东西一定落在了他的手中,那口剑先不去说它,只那一粒五元丹,如服下,只须以本身乾元真火熔化,少说可抵一甲子苦炼内功。

这么一想,这大荒二老如何不大为惊心?二人多了这么一层顾虑,所以才没有立时赶来复仇,二人又自封寒山练了三年,练成了“九阴白骨爪”。

二次出山,这才决心来寻谷晨复仇。只是二人虽然准备充分,可是因知道这谷晨更不比当年,还是不敢稍微大意。

商量之下,由徐道子先带池老甲,到谷晨处去秘探一番,再定复仇之计。

池老甲带着徐道子,一直扑奔黄山,这侏叟池老甲,果真是见历高人一等。徐道子只把他引至那石峰之前,池老甲已看出洞门隐处,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推解出进门的阵步,本想带徐道子一并入内,只是那人魔徐道子,至死也不肯入内,侏叟池老甲无奈,这才在天黑之后,仗着胆子,只身踏入了这石室之中。

用着他自推的一套入门阵法,居然毫不费事的,一直行到了七门之内,来至了鬼见愁谷晨坐功的丹室之内。也算是事情凑巧,这池老甲入洞之时,也正是那裘孝天误坠石井之时,是故二人错过了头。

池老甲潜至丹室之内,正逢那谷晨运行着吐纳坐功,到了最紧要之处。

侏叟池老甲,略一顾视之下,不由大喜,他知道天交子时,正是吐纳之气行经气海之际,只此一时,全身痪瘫,即便一小童,亦可致人死地。

所以他耐心的在一旁等着不动,眼看着谷晨所出白气,已到了细如游丝之际,这才猛然现出了身形,轻轻走在谷晨身前,用手在谷晨左肩一拍。

鬼见愁谷晨,又何知身侧侍有强敌?方自到了紧要关头,忽觉得肩上为人一拍,同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二气暴缩,同藏在气海穴门之内,一时吐吸不得,非要再静下心来,运行一周天,方可使二气复出。

只是此一刻,已身同废人,丝毫不能运力行功,他惊魂之下,向拍自己这人一打量,不由吓了个魂不附体。

虽然事隔多年,可是池老甲这种怪异的长相,他又怎么能去怀?

一看之下,这鬼见愁谷晨顿时面如死灰,心中暗暗叫了声:“我命休矣!”

当时强行提住了一丝尾气,奋声开言,仗着他数十年浸淫的超人内功,居然仍能开口说话,可是,已由不得汗如雨下。

那侏叟池老甲,做梦也没想到,谷晨居然能在二气归海之下,仍能开口说话,心中不由着实大吃了一惊,可是也因为如此,这池老甲愈觉得时机难得,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令他逃开自己之手了!……

此时侏叟池老甲,听得鬼见愁谷晨这番话之后,又惊又怒,当时仰空如儿啼也似的一阵尖笑,声停,却由那石凳之上一跃而下。

裘孝天不由惊得身子往起一站,只以为这池老甲,定是要向师父下毒手,正想冲身而出,却见那侏叟池老甲,身子离着谷晨有半丈许,停步不动,耸了一下眉头,嘻嘻一笑道:“谷晨,我这是给你说好话,存心想饶你一条活命,你莫非不知道么?”

鬼见愁谷晨眼皮一翻,哼声道:“谷晨身已百龄,虽死无憾!池老甲,你就不必再多言了,赶快给我一个痛快吧!否则,一等我气血贯通,嘿……那时,恐怕你来得去不得了!……”

侏叟池老甲闻言秃眉一竖,正要发作,忽然像是想起一事,又不由忍了住。

他哼了一声道:“谷晨,老夫是给你说老实话,那粒五元丹,就算已为你吞下,为今之计,你只要把方真人当初那口弧形剑拿来,我也就不为己甚,念在你我今日都已是这么一大把年岁了,我也就暂饶你一命,你又何故放生路不走,却一心要往死门里钻呢!”

他自以为,这一番话足可打动了鬼见愁谷晨的心了,可是话才一了,那鬼见愁谷晨猛的一瞪双目,抖战道:“池老甲,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告诉你这东西不在我手中,你要是再在一旁噜嗦,可怨不得谷某要出口骂你了!你还不下手等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那池老甲满头的发辫,根根都倒竖了起来。

只见他向前一上步,口中哼了一声:“谷晨,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池老甲手黑心毒了!”

他说话,猛然凌空出一掌,直往谷晨当胸,肺腑穴上猛击了去。

这一掌,由池老甲掌中劈出,带出了一股极为猛烈的劲风,谷晨方自暗忖:“此番休矣!”

眼看这股尖厉的劲风,已经堪堪击上了谷晨的前胸,霍然由墙角里劈出一股疾劲之风,就空和池老甲这股劲风一迎而消。

鬼见愁谷晨,和侏叟池老甲,都不由相继大吃了一惊,就在二老乍惊之下,裘孝天已由一边电也似的闪了出来,一个错步,已闪在了池老甲身前,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双手猛然向外一抖,“野马分鬃”,直往池老甲两肋上穿了过去。

侏叟池老甲,这一掌已注定要手到功成,却不料一边竟会突然飞出了这股劲风,居然功力和自己差不了许多,迎着自己的掌风一击而散。

池老甲不由大吃了一惊,再一注视,敢情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虽然池老甲方才那一掌,只用了七成劲,可是这孩子的年龄,才仅仅不过十三四岁,竞能敌过池老甲这种掌风。

池老甲看在眼内,焉能不惊骇不已呢?

惊愣之下,方想出言喝问,不想尚未开口,这孩子居然窜纵到了自己身前,一开式就是一手颇为难敌的分筋错骨手。双掌上带着两股尖锐之风,直往自己两肋袭到。

池老甲气得厉哼了一声,不及再发话询问了,当时一侧身子,猛然一抱双臂,用“恨满心田”的绝招,直往裘孝天双臂上削了去。

裘孝天见这池老甲双掌薄如册页,这么往下一抖,透带着一股尖啸,彷佛是金刀劈风之声。当下就知道,这怪物双掌上可有“观音掌”的功夫,如若让他这双掌沾上.可无异被刀劈上了一般,哪敢丝毫大意,慌忙不迭向回一坐双腕,身躯已自猛然腾空而起,向池老甲背后一落,一撤双掌,这一次却是用“浪赶金舟”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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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铁掌,直往这池老甲背心,一双“气海穴”上,猛然劈击了去。

侏叟池老甲不由怪叫了一声,只见他那矮小的身材,猛然一个倒旋,似旋风也似的霍然转过,身躯已用“飞蝉过残枝”的极快身法,上跃了七尺左右,孝天的一双掌,竟会递了空招。

侏叟池老甲,一面对敌,心中却在担心着,这谷晨不要借此运行真气。只要他一还原,自己恐怕以一敌二,万万是要落在他们手中了。

他这么一想.不由心中一阵急乱,此时身子已反扑在孝天身后,他猛的一咬牙,用“拳打半天云”的特殊手法,猛的向外一抖双拳。

顿时就闻得当空“轰!”的一声大震,一时沙石唰唰落了一地。

裘孝天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已全在这池老甲拳风之下,只要他再一进拳,自己已可说是万无活理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旁的鬼见愁谷晨厉哼了一声:“池老甲你敢!”

声出人起,一黑影陡然腾空而起,用“卷风游尘”的绝顶轻功步法,往地面上一落,一双长臂倏地向前一抖,挟起两股罡风,直向池老甲双腕上猛抓了去。

池老甲从那声厉哼中,已听出了,敢情竟是那鬼见愁谷晨醒转了过来,不由又惊又怕,双足微弹,已先窜出了七八尺以外。无形中,已把抖出的双拳给收了回来,孝天突觉背脊一松,忙向左一个猛翻,闪在了一旁。

他目光已看见,这个突然自空而降的人,正是自己师父鬼见愁谷晨,不由心中大喜,一时贴壁而观。

侏叟池老甲,此时怪叫了一声道:“谷晨,你来的正好,我们老朋友好好把这一笔旧帐算一算,看一看到底谁强谁弱!”

他说着这话,那矮小的身材,霍的一个疾转,已到了谷晨左肋,只见他一骈二指,直向谷晨“章门穴”上点去,他这双指方一递出,鬼见愁已觉得,由他指尖,透出来一股尖锐的指风,不由心中一惊,暗想:“原来这老儿,竟也练到了隔空点穴的功夫,怪不得他如此狂!”

他想着,不偏不动,猛吸了一口真气,将章门穴眼护住。

池老甲尖锐的指风,方一点上,只觉一股反弹之力,同时内心微觉得一阵发热,暗忖不好,他知道对方元力充沛,竟擅以气封穴,自己如冒然点下,非但伤不了对方,恐怕弄不好,自己还要为此受伤。

这么一想侏叟池老甲,不由吓得怔了一下,慌不迭把点出的手指,猛然往回一收,就势一矮身躯,探步欺身,已到了谷晨身后,“顺风抖白绫”,倏出右掌,直往背脊上猛劈而下。

鬼见愁谷晨向前一探身,也觉得冷风袭脊,知道这池老甲,果然今非昔比,莫说为他打上,只要为他这尖锐的掌风劈上,也是不堪承受。

谷晨这么一想,当时全身霍的向前一个猛扑,那硕瘦的躯干,已经扑到了地面,只凭一双足尖,点在了地面之上,竞以为支点,身形霍的一个猛旋,已到了池老甲身边,一双鸟爪突然翻起,直往池老甲全身抓去。

池老甲不由大吃一惊,当时一抖二臂,把自己苦练多年的“九阴白骨爪”,施了出来。

就听当空咔咔一阵骨响,四只鸟爪,相距着尺许的距离,竟自对拧在了一团。

四只枯爪,隔空这么一对抓,略一翻抓,只听见唰唰一阵细响,竟把洞顶的青石,像下雨也似的抓下了一大片,那种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孝天哪里见过这种声势,只吓得站立一旁,再看洞中二老,俱都是全身战抖,平仲双臂,掌开如箕,似以全力的在往空抓拧着。

鬼见愁谷晨,此时所运用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十焰神指”,而池老甲的“九阴白骨爪”,也正是他的得意功夫。

四只瘦爪,只往空这么一对击,却已扭成一团,就像是为绳子所捆在了一块似的,一时却分不开来,谷晨依然是直挺挺的站着,侏叟池老甲,身形却是半蹲着,双足是骑马分挡式的立看。

同时,由他二人的口鼻之间,喘出了虎虎的急息之声,一刹那,各人都已经汗如雨下。

似如此对峙,约有一盏茶之时,各人的喘息之声,更加大了,猛然那谷晨大喝了一声:“松手”

只见他瘦躯下耸,两只嵘嵘枯爪,猛的向下一按,头上青筋,根根暴露了出来。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那池老甲矮小的身子,一连向后踉跄退了四五步,差一点坐倒就地。

他依然平推着双手,只见脸色已涨成了紫红的颜色,身子已由不住渐渐向下蹲了下来。

一旁的孝天,正自看得惊骇不已之际,忽然又听得那谷晨鼻中厉哼了一声,一抖瘦臂,叫了声:“坐下!”

随着他那一双瘦臂抖处,池老甲果然“卟通!”的一声,坐于就地,一时全身战抖成了一片,同时由他头上所淌出的汗,已把他那满头的白发小辫湿了个透,他喉中发出一阵阵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临终的吼声一样。显然的,他已到了声尽力竭了。

孝天不由心中大喜,他知道这池老甲,内力不如师父,已为师父“十指神功”内力,迫坐就地。换言之,也就是都在师父的掌风笼罩之下,只要师父再用劲一按双掌,这池老甲不死必伤。

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渐渐侏叟池老甲,已声尽力竭,只见他牙关紧咬,双臂渐渐下弯,一双细小的眼睛,含着无比的恐惧,向谷晨望去。

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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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顾虑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便开口求人,可是,他真是不行了。

忽见他双手猛然向下一松,谷晨的“十指神焰”,已紧紧的把他扣在指风之下。

侏叟池老甲,忽然仰面喘道:“老朋友!来一个痛快吧!”

在半个时辰以前,这句话,还是由谷晨口中,向他所说,而此时,却相反的由池老甲口中说出,他说完这句话后,双目紧闭着不发一语。

他想念中,谷晨的双掌定会往下一按,那么自己定会死在他的“十指神焰”之下了。

可是,他一直等了半天,却丝毫没有动弹,不由惊疑的睁开双眼一看,不由令他惭愧万分。

不知何时,那鬼见愁谷晨,又已好好的坐在了那蒲团之上,正自闭着双目似在调神,池老甲这一睁开眼,不由翻身站起。

谷晨遂开目一线,由鼻中冷哼了一声道:“池老甲!要是在二十年以前,恐怕我谷晨是不会饶你活命了,只是,现在……我老了,我已发誓,不愿再多开杀戒了,你还不去等什么?”

侏叟池老甲被说得丑脸一红,但马上又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他狞笑了一声道:“鬼见愁,你这事可做借了,我池老甲,向来是不领人情的人……”

他闪着那双深陷在目眶之内,大仅如豆的瞳子,继续冷笑道:“今日之事,只有更加深了我们之间的仇,谷晨!你等着,我池老甲只要活着,我会再来找你……”

说着犹自喋喋冷笑不止。谷晨闻言,初是双目一张,灼灼逼人,但后来却又平静了下来,他也发出了同样怕人的笑声,瘦臂一抬,指着池老甲沉声道:“矮子,你如果再不去,可怨不得我谷晨对你无情了,我既敢放你,自然不会在乎你再来,相好的!谷某随时等着你,决不叫好朋友失望就是了!”

侏叟池老甲,这次和谷晨一对敌,才知对方功力果然较自己犹有过之,已是其掌底游魂,哪里再敢轻按其缨?

当时一连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看了一旁的裘孝天一眼,似颇惊疑地怔了一下。

因为他目光正接触在孝天背后的那口弧形剑身上,由这剑的外形上判来,分明是那口自己欲求多年的“穹星”古剑,怎会平白的挂在一个孩子身上?

这么一想,池老甲不由大为动心,只是那谷晨就在身前,方才自己才吃过他苦头,哪还敢再轻易招惹,同时对方已下逐客令,怎好再为逗留?

当时死死的瞪了那口剑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怎会来到这里?”

裘孝天不由嘻嘻一笑道:“真怪?这是我住的地方,我不来谁来?你来这里才奇怪呢!你不走,还想挨我师父一顿打是不是?”

池老甲一世横行江湖,哪里敢有人对他如此说话?当时闻言气得厉哼了一声,心中不由更是惊疑。惊心的是,自己多年不见这谷晨,却不料他竟收得了如此一个好徒弟,以此子根骨看来,分明是上上之材,小小年纪,已具有这般身手,要是再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池老甲听完这番话,真想给他一个厉害,可是强敌在侧,他也只有含恨怒哼了一声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我要不看你师父的面子,今天定要给你个厉害!”

说着又狠狠的看了一旁的谷晨一眼,冷笑道:“老怪物,你这徒弟太没有礼貌了,如果你不管,今后我可要代你管教了!”

说着扭头就去,临去之时,还特别狠狠的瞪了裘孝天肋边的宝剑一眼。

鬼见愁谷晨嘻嘻一笑道:“小天!你不可对长辈无礼,还不代为师送客去,否则你师伯可要迷路了!”

裘孝天含笑弯腰道:“弟子遵命!”

侏叟池老甲,不由老脸一阵通红,当时仰天哈哈一阵大笑,目现凶光道:“老怪物!你不必给我池老甲来这一套,一任你这洞中阵式千种,在我池老甲看来,简直是如履康庄大道,我既能来,还怕不能出去么?”

“谷晨!今日之事,我们是走着瞧,再见了!”

他说完这番话,猛然一个翻身,双臂一挥,身形已如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二人隐隐见其背影,在这两仪生死阵路中,时闪乍退,片刻已踱了出去。

鬼见愁谷晨,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不由喟然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裘孝天道:“幸亏你来的正好,否则为师可就难免要遭这厮的毒手了!”

孝天不由皱眉问道:“这小老人是谁呀!怎么和师父似有什么深仇大怨也似的?”

谷晨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你哪里知道啊?这人正是我平日对你说过的大荒二老之一,人称侏叟池老甲的怪人。他那一身功夫,也确实令人佩服!”

孝天不由啊了一声,他耳中早已听师父说过大荒二老的神奇怪事,想不到今日一见,竟是这么怪样的一个小老人。当时闻言,尚感不解地道:“他与师父究竟有什么仇?为什么要向师父下此毒手呢?”

谷晨不由长叹了一声道:“这已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也正暗操着绿林生涯……”

孝天不由眨了一下眼道:“师父,什么是绿林呀?”

鬼见愁谷晨顾视了他一下,脸色微微发红,他感到这孩子太纯洁了,当时不由长叹了一声道:“绿林生涯,也就是强盗土匪的生活……”

裘孝天不由张大了眼睛,惊疑道:“师父从前是强盗呀?”

鬼见愁谷晨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一点不错,你师父从前不但是强盗,而且还是一个强盗头子……”

他像深悔着过往的罪恶,继续叹息道:“那时间,江湖上提起我鬼见愁谷晨来,谁不畏我三分?我的势力遍及川贵甘陕,只要我谷晨一支铁鱼令行处,简直没有行不通的事……”

“可是,事情竟会发生了!”

裘孝天不由眨了一下眼,惊奇地看着师父,小心地听着这一段可怕的往事。

鬼见愁谷晨哼了一声,双目灼灼有光的道:“竟在那一年上,从蒙古大戈壁,迁来了这一双怪人!”

裘孝天忍不住问说:“是大荒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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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晨点了点头,继续道:“绿林之中,讲究是站山划地,不论在何处,都有一定的规矩。换句话说,我谷晨在川西安窑立舵,凡是要到我这地面上来的,起码要向我老头子礼貌一番,然后才可行事……”

“可是,这一双老儿,一向是目中狂傲无人,竟是不理这一套!”

谷晨鼻中厉哼了一声,彷佛追忆前情,尚有无比血仇深恨似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一双老儿,首先在云贵之间的青牛峒,立下了窑子,继而广招门徒,并派出了大批腿子,至川甘道上,采探来往商旅的货物,居然敢明面上,和我为起敌来了!”

孝天见谷晨一面说着,头上青筋暴露,知道师父是到了急怒的头上,当时也不敢捅嘴。

“我自从知道这事之后,心中虽十分恼怒,只因念及这双怪物,既是长居沙漠,疏于中原绿林规矩,并未即刻去找他们理论,只派手下得力拜弟青毛吼宋九州,持我金鱼令,前去告知大荒二老一声,请他二人来我处一谈。”

“谁知,宋三弟持我金鱼令前去,见到了这双老儿,因大荒二老言语轻率,一时不合,竟自动起了手来……”

裘孝天不由皱着眉毛道:“宋师叔一人,如何能是他二人的对手呢?”

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你可不要小看了我这位拜弟,他那一身软硬功夫,实较为师我差不了多少,更兼以擅打一手七星石,普通人只能五十步见准,我这位宋贤弟可八十步见准,非但如此,尚可以此打人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以此一技,江湖上不知多少高手,坏在了我这位拜弟的七星石之下,就是为师我来说,若以暗器一门来论,比起我这位拜弟来说,尚要略逊一筹!”

孝天不由惊道:“那么,他去之后,结果怎么样了呢?”

谷晨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微微有些发抖的道:“你听我说……唉……”

“这青毛吼宋贤弟.和这双怪物一打起来,起先只是和这池老甲动手,结果竟不分胜负!”

“宋贤弟此时才觉二老不是易与之流,深觉自己人单势孤,长久下去,那一旁的刺瘤上官同尚未出手,只要他一出手,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宋贤弟有了这个念头,才中途而退,不想他不逃还好,这一逃,却犯了二老的大忌!”

孝天忍不住问道:“什么大忌?”

谷晨冷笑了笑,继续道:“原来这一双老怪物对敌,最恨敌人中途而退,只要你中途想走,他二人定必要立意置其于死地!”

裘孝天不由心中一惊,暗忖这一双老东西,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怪脾气,真是人愈丑愈会作怪!

鬼见愁谷晨微微摇头叹息了几声,才又接道:“他这一跑可不要紧,原先侍立一旁,未出手的上官同也不由大怒起来,二人合力,扑追我那拜弟,宋贤弟一怒之下,才以‘倒打满天星’的手法,打出了一掌七星石,那上官同,竟为一石打中了左膝‘华盖穴’,击倒就地人事不省!”

“可是,这老儿果然厉害,竟在同时也打出了一筒‘捧日钉’,钉出如云,而且钉尖上皆喂有剧毒,可怜我那拜弟一时大意,正中了背心一枚,一时也负痛狂窜不已!”

裘孝天不由惊得呀了一声,谷晨看了他一眼,才又接道:“可恨那池老甲,明知我那拜弟中了毒钉,迟早毒发,也是身死,他竟是死追不舍,就在一弯小溪之旁,我那拜弟果然毒发不支倒地!”

谷晨说到这里,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咬牙切齿,继续的道:“可怜他倒地不支之时,那池老甲竞赶上,以冷魄生死掌,一掌将宋贤弟天灵盖顶,击了个粉碎,我那宋贤弟竟自一命归天!”

裘孝天不由也听得十分痛心,他想劝师父几句,只是一时却插不进了。

鬼见愁谷晨不由擦干了两行老泪,苦笑道:“这事情,还是事后从大荒二老那边传出来的。我当时大怒之下,决心亲自去找这大荒二老,一分高下胜负,并为我这贤弟复仇!”

孝天几乎都听得呆了,谷晨用着沉痛的声音回忆着这一段血腥的往事,接下去道:“可是事情竟是那么凑巧,竟在同时由漠北,来了大批商旅驼队,据我手下报告,驼队所携,竟是大批沙金,为数极多……”

他看了一旁的裘孝天一眼,脸色微微发窘的道:“我当时早已倦厌绿林生活,只想能把这一宗大买卖做下来之后,就此散众收山,这主意倒是很好!”

他冷笑了一声,接道:“只是,事情可真巧,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大荒二老,竟也打探到了这个消息,于是在一个狂风之夕,我们竟在漠北不期而遇!”

“我因人手多,又是先下手,所以先把这宗买卖抢了下来,那大荒二老,竟是心有未甘,居然和我硬抢硬拿。于是,我一怒之下,新仇旧恨一起膺胸,大战之下,那上官同为我阴灵掌所伤,池老甲亦为我十指神焰点中左肋,我正想再下杀手之时,嘿……”

裘孝天不由一怔,谷晨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总算这一对老儿命长,就在此时,沙漠中竟起了五十年来所未见的大风,一时黄沙如海,弥天盖顶而来,不得已,我和手下兄弟,只好掩饰着驼队亡命而逃,无形中,却也放了这一双老儿的活命!”

他说完了这一段往事,又长叹了一口气,才苦笑着看着裘孝天道:“却想不到,五十年之后,这一双老东西,却依然还在人间,而且这池老甲武功,更胜当年,这还真是一件令人头痛之事……”

孝天不由劝慰道:“师父请放心,那池老甲刚才已经尝到了师父的厉害了,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来了!”

“你哪里知道啊!……这大荒二老一世最重恩仇,何况方才动手,那刺瘤上官同尚未出手,此老武功心术,较其拜弟更胜十分,那池老甲既已现身,这上官同早晚也是定要来的了……”

说罢,垂头叹息不已,裘孝天不由也深感忧心,一时秀眉深锁,郁郁不乐。

鬼见愁谷晨见状,反倒开眉一笑道:“不过这事,你也不用发愁,师父我如今也远非当年可比了,这大荒二老不来便罢,如真敢冒然来寻仇……。”

说着他冷笑了两声道:“那还说不定是谁死谁活!”

他说完了这话,又微微一笑。回目到孝天身上,正想说什么话,忽然他双目一怔,满面惊容的咦了一声,用手一指孝天背后道:“你……你这口剑是哪里来的?快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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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孝天本想把奇遇之事,一口告诉谷晨的,经此一闹,反而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经谷晨这么一提,不由才想了起来。

当时口中哦了一声,笑嘻嘻的解下了背后的那口弧形剑,一面递上道:“师父不提,弟子倒忘了,你老人家先看看这口剑,尚称锋利否?”

谷晨先顾不得问话,单手接过了这口微微弯曲的剑,仔细在手上观赏了一番,愈发满面惊喜的道:“奇哉!这分明是方真人往年不离身边的那口穹星剑,如何会在你的手上?”

说着双手早已按动哑簧,把剑身由鞘中抽了出来,一时洞中闪出了一弯新月形的纯白光华,冷森森的逼人毛发,耀目难睁。

鬼见愁谷晨,口中不由连连赞道:“好一口弧形剑,长白神物,果然与众不同……”

说着顺手把剑合了上,面带喜色地看着裘孝天道:“你说,这口剑是哪里来的?”

裘孝天接过了剑,喜得站了起来,笑道:“师父,你先别慌呀,好事还多着呢!”

谷晨不由更是惊异不已,遂命孝天才把昨夜之事一一道出,从他如何巧踏空穴起,一直说到如何误入那方太极之洞府冷肌轩,如何再入内室,发现方真人法体,如何得剑,如何发现诸般奇物,说了个滔滔不绝,直把那鬼见愁谷晨听了个目瞪口呆,一时眉开眼笑。时而叹息时而顿首,最后重重的拍了一掌道:“这可好了,你还不快带我去等什么?”

裘孝天当时忙站起身来,笑眯咪的道:“师父!还有这面古琴,你老人家看一看吧!”

说着把一层外衣脱下,由背上解下了那面古铮。双手递与谷晨,鬼见愁谷晨接过,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拨动琴弦几下,发出嗡嗡的琴声,不由长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道:“方真人仗此一琴一剑,走遍天下,据说真人抚琴时有异音摄人心神,看来定是此琴了,只可惜为师于此道不精,否则当可传你一二了!”

遂颔首笑道:“缘份造化于人,真是不可思议,就拿为师来说,来此洞已有三十余年了,这洞中那一处我没有去过?可是什么也没发现呀……而你这娃娃,才来几年,却偏偏有此奇遇。看来是真人阴灵有知,而更象征着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望你好自为之,莫辜负了这一番造化才好!”

裘孝天不由连连点首,恭敬受命,鬼见愁谷晨把古琴递过,嘱要善自珍藏,这才道:“我们这就去吧!为师我确是急于一见方真人卢山真面呢!”

裘孝天笑嘻嘻的转身就去,鬼见愁谷晨随后跟上,按着出洞阵步,须叟已出了两三道石洞,孝天见差不多到了地方,这才叫道:“师父请小心,掉下去可不是玩的哩!”

说着。一手轻轻拉着谷晨手腕,默默忆起方才所走的步法,以反八卦步法,进退了数次,谷晨心中正自暗笑:“你这小子在捣什么鬼?哪有这种阵步走法的?”

不想一念未完,突觉足下一步踏空,方道声不好,二人竟自一并坠了下去。

裘孝天虽是事前小心,仍然是不及防患,这一次二人下坠,眼看这百丈石井,要是直摔了下去,二人怕不都要成了肉饼儿。

心中正自惊慌,突见谷晨一声长啸,一只瘦爪霍的向下一抖,已把孝天衣领抓住,同时见他左臂往壁问一舞,己把身躯贴在了石面之上。

裘孝天惊魂乍定,慌忙附身石壁之上,所幸石面凹凸不平,攀手着足极易,二人只前看了一眼,各自运行着“壁虎游墙”的轻功,只听得一阵悉悉之声,须臾已下了数丈之下。

鬼见愁谷晨问明了穴底还有多么深,自忖自己凌空踱形的功夫足可应付,于是只见他一松双手,全身就像是一片枯叶也似的,忽忽悠悠直向洞底飘去。

一刹那,他已落足在洞底,抬头上视一片漆黑,只好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孝天才由上而下,待离着穴底有十丈左右,才敢松手下坠,就如此,落下来,还险些坐了个屁股顿儿。

当时看了师父一眼,羞得满面通红,鬼见愁谷晨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如今轻功居然练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太难得了!”

孝天满以为鬼见愁定会骂自己一顿,却想不到反而夸赞了一番,当时不由大喜,站起了身子,已经通体大汗了,谷晨见状环顾了左右一下,叹道:“方真人择居此地,莫怪我是不知道了,小天!你歇歇再去吧!”

裘孝天知道师父急欲一观,不便久耽误时间,忙往前行,鬼见愁谷晨随后跟上,渐渐水声清淅,不久即来至那处月亮洞门。

门上有“冷肌轩”字样,鬼见愁谷晨至此已感乐不可支,举目那冷肌轩三字石刻,良久才叹息道:“好笔法!好劲头!确是真人手笔无异了!”

孝天不由脱口笑道:“师父你先走开,待弟子把这石门打开,里面比外面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谷晨往后退了几步,遂见孝天纵身在石阶之上,往返用足各踩了一下,一片丝丝之声,那月亮洞门,竟自徐徐张开。

鬼见愁谷晨长笑了一声,早已投身而入,孝天也随后而入,再踏石级,石门自掩。

鬼见愁谷晨长笑了一声,见翠树满荫,奇花如锦,时有鸣禽跹转花树,再衬上清溪小亭,朱桥翠柳,不由顿时觉得目绕神驰,由不住连连叫起绝来。

至此,这鬼见愁谷晨见一样赞一样,自恨自己美景近在咫尺,居然三十年未曾发现,白白令自己在那阴潮地洞之中度日如年,早知有此仙景,即使在此住上一世,又有何憾?

这么一想,这鬼见愁谷晨不由大为叹悔,自恨造化如此,又能何言?

当时裘孝天领着他,又至第二门观,走到那耸立的钟乳石峰。

尚未走过,已觉晶光刺目,于此夕阳西下之际,线线天光,自上分射而下,在空中交织成蛛网的彩线,再射到那晶莹的钟乳石峰之上,辐射出彩线万缕,一时红紫相间,满园飞虹,只疑身在琉璃世界,哪里像是尚在人间凡土?

裘孝天前次来时,已是黑夜,哪里见过这等景致,此时见状,不禁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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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竟连路也忘了带了,鬼见愁谷晨见状,更是感叹万分,见孝天只顾仰首呆视,不由笑拍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了?”

孝天这才惊觉,不由笑道:“这地方太美了,弟子都看呆了,师父!我们多看一会再走吧!”

谷晨嘻笑道:“傻孩子,今后你就迁居于此,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时间看么?走吧!”

孝天这才依依不舍的绕过石峰,遂用手一指那峰上雕钻的“瑶天别宫”道:“师父你看,这字体如此之大,莫非是谁有此匠工,居然能在这钟乳石峰之上,写雕此字体,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鬼见愁谷晨仰视长久,才叹息道:“那一旁不是有一行字?写着‘桑海客天宝七年’么?算来这字已经写了将近千年以上了!然而看起来.却犹如新刻其上,丝毫不带苍苔之色,想必是那方真人在时,时常与以濯洗清洁了!”

说着话,已和孝天转到那“瑶天别宫”洞前,裘孝天因有前次经验,遂请谷晨紧贴石门而立,在用手用劲推那石门。

二人一并跟着那石门,旋转了进去,随着足下万斤大石,直往迎面石壁之上猛击了过去。

裘孝天不由大喝了声:“师父快跳!”

不想鬼见愁谷晨,竟比他早有防备,只见他倏地一抡枯掌,口中吐气开声的嘿了一声,双掌并发,直往对面石壁之上推去。

这大石重逾万斤,更加上这种旋甩之力,该是何等沉重威势,竟吃谷晨这一双瘦掌,霍地推出,居然把二人立身大石,定得纹丝不动,这种惊人的劈空掌力,确是骇人听闻了!

经此一着,二人方能从容由石上飘身而下,谷晨尚自摇头叹息不已。

二人立定身形之后,展望着散布在眼前的五间晶莹玉室,谷晨颔首道:“好一盘五星两仪阵,这方真人真是人间高士,非我等所可望其背项了!”

遂含笑道:“小天,你看这阵式,该从何门而入,何门而出,才是安全上策?”

孝天不由笑着用手一指最前一间道:“先由中宫直进,次踏两仪‘巽’‘杜’,再入生门,按师父素日所说的生死极步入内,当可安全无虑了,不知这么走好不好?”

鬼见愁谷晨不由含笑点了点头道:“你果然不负我这多年来苦心造就你的心意,这么走确实是上策,只是你却忽视了‘杜’位之侧的‘死’宫了,要是主人在‘杜’位之旁按下‘死’门,你这么走,就太危险了!”

孝天不由吃了一惊,当时脸红道:“那么如何走,才可免去这危险呢?”

谷晨当时在掌心上,用长甲划了一会,哈哈大笑道:“如果舍弃‘巽’‘杜’二门不走,直走‘培’‘生’本位,非但没有危险,尚可牵制两翼,即使主人在各门上置有埋伏,亦莫能为害了!”

说罢不待孝天答话,已笑道:“走!你跟我走,包险比你昨天那么走,安全方便得多!”

说着话,左手一拉裘孝天,身形已经突然腾起,活像是一只凌空大雁,直往其中“培”宫别位上落去。裘孝天心中尚自不解,足下已由不得随着师父一并纵起,随着落了下来。

果然足一点地,毫无异状,遂见师父鬼见愁谷晨,侧动了身形,回头笑道:“你先不要动,待我试踏一周,你一看就知我的话不假了!”

他说着话,身形再次纵起,倏起倏落,直如跳枝黄雀也似的,一刹那已纵身入了这五星阵中,裘孝天见他几转,已消失了身影。

心中正自焦急,只觉身侧微风振衣之声,再看那谷晨已经赫然在目,他手中握着一把飞蝗石子,含笑点头道:“好厉害的阵势,如非我事先算出先机,如我二人同往,此番必定被困在阵中无疑了!”

孝天不由一惊道:“那我昨天,不是好好的通过了么?”

谷晨看了他一眼,叹道:“那是你运气,‘杜’门之上,只有一条小石径,宽不过尺,是用以牵击各阵用的,你竟正巧由那小石道上通过,所以幸免于难,否则你此时尚困于阵中,百世都别再想出来了……”

裘孝天闻言,好不惊心,一方面更是拜服师父阅历见闻广渊,当时不由道:“师父何故手持暗器?莫非左近尚有敌人不成?”

谷晨看了一下手中的飞蝗石,遂笑着又揣回囊中,一面摇头道:“我是用以投问阵势虚实,这里哪里还会有敌人,我们进去吧!”

说着身形又自纵起,裘孝天忙跟着师父前行,起落之间,已达第三间室门。

方一步入,已见室中灯火婆娑,正是那伏魔手方太极,法体卧处,裘孝天不由抢先一步而入,当他目光转向那列石案之时,他不由惊疑得咦了一声,目光望处,敢情那方真人的遗体,连着那长条石床,全都不翼而飞了,只是那室中的灯捻,依然闪着黄黄的火光。

谷晨见状,惊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了么?”

孝天此时痴痴的走前,一面低头看看足下道:“昨天晚上,那方真人的法体还停在这里呢,怎么只这一会,就没有了呢?”

鬼见愁谷晨心中也不由一惊,当时走到孝天身边,低头仔细看了看地面,不由“哦”了一声。

遂回身对孝天招了招手道:“你来看!”

裘孝天忙走向前,只见那原停放尸身的地面上,有一行石刻字,写着“不可开视,违者必死!”

再看那地面石板,大小正和自己昨日看见停放尸身的石床相似,想必是自行沉落了下去,不由惊道:“在下面了,师父我们打开看看吧!”

鬼见愁谷晨忽然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必了!自古先颜难得一窥,你只把真人体下剑取得后,法体即行自垂而下,可见这是真人当年有意的布置,分明不愿多见他人,我们又何故违真人之意,开石再看,不必了!不必了!”

裘孝天也觉师父此言不错,当时默默无语,那鬼见愁谷晨,久存一见真人法体之心,想不到缘份关系,竟扑空未见,不由微感扫兴。

当时默默无语,孝天指着那些环身大缸,有意道:“师父看这些缸,里面的油还没有点完呢。”

谷晨果然被这句话又引起了兴趣,遂含笑跟着孝天一一在室内转赏了起来。

这间石室之中,除了那些大缸之外,已别无他物,二人遂转向了侧室。

当时仍由谷晨在前带路,只几转已到了邻室,果然比起昨夜孝天那种走法便利了许多。

这第二间玉室,正是一间书斋,四面环壁,一望全是陈列着书,多系各式线钉古书。

鬼见愁谷晨顺手抽出一本,就近一视,只见其上写着“恼人诗抄”。

翻开一看,果真是一首首五言绝句,多用红笔加上了眉批注解,谷晨看罢,愈发感叹这方太极,非是武技精湛之外,竟还文贯今古,真是难能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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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把书放到原处,再顺手抽出一本,亦是类似手抄本,不由一一放好原处。

方要唤孝天再去另室,一眼却见孝天正自立在一座三足古鼎之旁,不由惊奇走近,孝天用手一指那古鼎道:“这鼎里面还有一颗大丸药,我上次没有拿走,师父你看一看吧!”

鬼见愁谷晨不由心中一动,当时走前一步,双手往鼎盖上一搭,略一用力,已把盖子揭了开来。孝天忙跑过来,把其中那丸用腊包裹的药丸拿了出来,谷晨遂把鼎盖盖好,把那丸药接过看了看,一时满面惊疑之状,孝天不由问道:“师父,这是什么药呀?”

谷晨拿到鼻上闻了闻,略一端详,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一面大笑道:“五元丹,五元丹!”

孝天不由奇道:“什么五元丹?”

谷晨此时更是大声狂笑了起来,他把那枚药丸递给孝天道:“你看那腊衣之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印着元字么?如果我猜得不错,定是那五元丹无疑了……”

孝天接过一看,果然那衣正反两面,都有一个极小的金字,仔细辨认之下,才发现是一个“元”字,当时仍感不解地问道:“五元丹是什么东西?师父怎么这么高兴呀?”

鬼见愁谷晨不由叹道:“痴儿!痴儿!你难到没听到方才池老甲正是在向我要这五元丹么?”

孝天翻了一下眼皮道:“是呀?可是这五元丹到底有什么用呀?”

鬼见愁谷晨小心地拿着这丸丹药,闻言道:“这五元丹,是方真人采羚羊角,麝香脐、金犀茸、松鸟涎、牝象胚五种极上补品,共集丹炉之中,提炼了整整七昼夜,用松子燃火,虎骨拌合,共成药五粒,功能起死回生,人服之,可抵一甲子炼气吐纳之功,真可谓之是罕世之宝!”

孝天不由听得呆了,谷晨遂把这丸药小心收好,一面点头道:“这粒五元丹,既为你发现,理应为你所得,不过如今你气血正旺,不宜服用,否则功效减半,大为可惜,我先暂时为你保存着,到时自然会给你,这样可免为外人觊觎!”

孝天不由笑道:“弟子身体素好,本不需此物,师父年岁过高,还是你老人家服用吧!”

谷晨微微摇头一笑道:“你能有此番心意,我已不胜快慰。只是我坐功吐呐俱已到了顶峰状态,这种灵药吃否也没有什么太大补益,反有损此药灵效,还是你留待后日不时之需吧!”

说着含笑道:“还有三室,我们再去看看吧!”

说着遂一径往一旁侧室而行,边行边以手一指道旁一条小径道:“昨夜你正是巧走此路,要是你不是一时福至心灵,此番已被困阵中,非待我赶来,恐怕你是出不去了!”

说着已转进首室,此室中仅有一软草蒲团,另有一长条石床。谷晨走到那石床之前,微微用手一摸,不由皱了一下眉,笑道:“小天,你来摸摸看!”

孝天不知究里,笑嘻嘻跑过,用手往那石床上一摸,吓得忙速缩回,原来手触处,那石床竟是奇热透骨,只是外皮却丝毫没有灼伤之痕,只是内骨却感到热痛难奈,当时不由向谷晨道:“好烫呀!乖乖!这玩意谁敢坐呀!”

鬼见愁哈哈一笑,遂大步走至那石床之前,直挺挺的睡了下去,一面笑咪咪的对孝天道:“在这上面睡觉,可真是奇乐无穷,伏魔手方太极真是有办法,居然连赤霞大师的炎石也给搬了来……”

孝天见状,见师父在上睡得眉开眼笑,居然无丝毫不适之感,不由笑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不怕烫呀?这床到底又有什么用?”

鬼见愁谷晨不由翻身下石,点了点头道:“为师我全身早已为乾元真火,将骨骸冶炼经年,自然视此炎石如常石无异了,不过不想方真人此举,定是用以冶炼全身筋骨,长久于此石上睡息,定可收洗肌冶髓之功,你不妨来试试看!”

孝天不由笑着点了点头道好,遂往那石床上一倒,初时只觉阵阵奇热,由肌肉传人,尚能勉强忍着,尚还笑问谷晨道:“试什么呀?”

不想这句话方一说毕,全身骨骸一阵阵剧热,直如火焚一般,当时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哎唷了一声,由那石床之上,一个鲤鱼打挺,窜身下地,满脸通红,只觉腹内俱是奇热,不由张大了嘴,呼呼直向外面吐着热气。鬼见愁谷晨见状不由呵呵一阵大笑道:“滋味如何?今后如果你每日能在这炎石床上调息一番,自有无穷收获。”

孝天不由皱着眉道:“弟子一向自认,在运气调温方面,颇有造诣,谁知今日看来,竟是等于没练一般!……”

说着不由叹了一口气,顿时低头不语,鬼见愁谷晨哈哈一笑道:“你还气馁?我已经认为难得了,你以为自己很差么?告诉你,要是普通练武者,不要说像你方才那样,还能躺下说话了,就是坐一下,也是受不了,你如不信只一看就知了!”

他说着顺手由身上掏出了一张废纸,往那石床上一放,一刹那,那张纸却被烘烤得卷成了一个卷儿,再一会,竟由白色变成了黄焦焦的颜色。谷晨顺手拿过,在掌心上略一抚按,再一张开,竟都成了一掌粉沫,其热可想而知。

裘孝天顿时看了好不惊心,谷晨遂笑道:“假使你内功运气不够的话,就算你能强忍着身内的酷热,可是身穿衣服,也早就烧得焦糊了,可是你看你身上衣服,不是和平常一样么?所以只由这一点看来,你的功力也确是了得了!”

孝天本来十分沮丧,此时闻言,再一低头看视,果然身穿衣物,仍然完好如初,这才转忧为喜。

二人又谈了一会,才又转向那间狂风吹袭的石室,孝天只在听石室之外,因为他昨夜确实已尝过了滋味,鬼见愁谷晨咧口一笑道:“这间风室不用说,也定是那方真人用以培炼筋骨的一处地方,你不妨随我进去看看,不要紧!”

说着话,遂低下了身子,由那壁边小洞钻入,才一入内,只觉骤风袭体,直如万把钢针透体而入,以鬼见愁谷晨这么一身功夫,也不由咬了咬牙,暗道:“好厉害!”

再看那孝天,已把身掩向自己身后,若非鬼见愁谷晨单臂拦着他,真还不知道要被吹成什么样子了。

鬼见愁谷晨略为振奋了一下精神,强提一口丹田之气,在全身各处穴道上行了一周,立觉周体温暖异常,遂向前走了几步,正至那风口处,地下有一双深深足印,谷晨把双足向内一站。

孝天心正不明,却见师父面风而立,一时吐气如牛,和哧哧对刮来的疾风,就空相迎,愈发觉得其声隆隆,震耳越聋。

似如此良久,才拉着孝天潜身而出,出室后,孝天已为巨风吹得鼻红眼肿,长衫尽裂,再看谷晨,竟和来时一般,连头发都没有乱一根。孝天内心不由深为折服,才知道师父功力果然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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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把这瑶天别宫踏了一转,愈觉美景无边,此时夕阳西下,暮色苍然,瑶天别宫中,更深深垂下了夜幕,一时鸟喧鸡鸣。鬼见愁谷晨不由看了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再下来吧,上面还有一些琐物,不妨也搬下来……”

裘孝天点了点头,二人遂又忆着来时步法,绕出室外,一直到那冷肌轩之外,外面早已伸手不辨五指了。

二人行抵那石井之下,当时仍由鬼见愁谷晨在先,裘孝天在后,用壁虎游墙功夫,直往上攀去。

一霎时二人已行至洞口,谷晨本已攀臂在外,忽然不知怎地,双手一松,全身直往下坠来。

孝天在他身后,不由大吃一惊,顿时一探手,把他右腕捞了住。

这一抓着他手,孝天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手摸处奇冷泛骨,抖成一片。

裘孝天不由吓了个忘魂,慌忙爬上洞口,把谷晨拉了上来,这时再一看,那鬼见愁谷晨,满脸铁青,战抖成了一团,他用着冰冷战抖的声音道:“我……我……我不行了……”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惊,几乎吓得哭了起来,当时不由急问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谷晨此时全身战抖成一团,他翻开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吃力的挤出了几个字道:“快……快把我扶到洞中去……快……”

裘孝天不由热泪盈眶,闻言那还敢怠慢,慌不迭抱起谷晨僵瘦的胴体,如飞的驰到了后洞。

他把谷晨轻轻的放在了蒲团之上,只见这一会功夫,谷晨已萎糜不堪,他无力地张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孝天,苦笑了笑,用着似同蚊蝇一般的声音道:“孩子……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孝天不由一时眼泪泫然而下,他不解地抽搐道:“师父!你老人家……犯了什么病?有什么药可医没有?”

谷晨闻言又抖战了一下,依然是用着极低的口音道:“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可是,孩子!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把我扶坐起来,我要靠着墙。”

孝天忙依言把他枯瘦的胴体扶坐了起来,当他手触到谷晨的背脊之时,他几乎惊吓得叫了起来,谷晨往昔那铁一样结实的脊梁,如今摸在手里,却像棉花一样的软了,瘫痪得几乎成了一团,如若不是靠着背后的墙,他是不可能再会坐起来的。

谷晨喘息着,良久,他流出了泪——

这位往昔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在想到他即将接受的命运之时,竟也忍不住会流下了泪,然后他用嚅动着的干唇,呐呐的道出了这可怕的“病”。

是的!世界上,谁又能逃得过“病”的侵袭呢——即便是像谷晨这么一个不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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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痛定思痛

鬼见愁谷晨让裘孝天扶坐好以后,这才用着战抖的声音接下去道:“孩子,师父真没有想到,师父不行了!”

孝天不由眼圈一红,接下去道:“师父,你老人家这是怎么一回事……要不要紧?”可是只这说话的一会时间里,鬼见愁谷晨已变得面色青紫,全身猝然萎缩下去了一半。孝天见状,真是吓得魂不附体,他忙伸双手,把谷晨瘫痪下去的身子,给拉了起来。

可是当裘孝天的手微微一松,鬼见愁谷晨又不由跟着软了下去。

这一位一世奇侠,武林怪人,到了此时,也不由洞悉出这种病源的来历,而从他那一双深洼在目眶内的双眼之中,滚滚落下了眼泪。他一面用着那双泪眼,望着自己一手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徒弟,一面似同蚊哼一般的声音,接下去道:“孩子……你可知道这种病的来历和名字么?”

孝天不由落着泪,摇头道:“弟子不清楚,师父你说一说吧!”

鬼见愁谷晨苦笑了笑道:“这就是数十年前,在苗疆一带,令人闻名丧胆的猩猩热……”

孝天由师父口语之中,可想出这种猩猩热,定是一种极为厉害的疾病,只是自己并没有听过这种名字,当时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难道说害了这种病的人,就没有办法去医治了么?”

鬼见愁咳了几声,他呼吸得更为急促了,同时他呈现出失望痛苦的双目,微微扫了裘孝天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见闻浅薄。

闻言之后,他顿了一顿,才道:“这种猩猩热,凡是中了此病的人,天下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的。换句说话,也只有等死……孩子……我先喝一口水,再慢慢给你说……”

裘孝天见师父往昔那瘦高的胴体,只这一霎那,竟会缩短至此,尤其是背脊处,竞隆起了老高,方才那几句话,说到最后,声音沙哑已极,不是自己离坐得近,几乎就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当时忙倒了一杯水,一面把谷晨扶坐了起来,给他小心地饮了几口,谷晨才微微显得情绪好些,又停了一会,他才道:“这种猩猩热,也是一种苗疆的桃花青瘴……不过它和毒瘴少有不同,却更较毒瘴为厉害!”

孝天依然是丝毫也不懂,他用一个软的草垫,垫在谷晨背后,鬼见愁谷晨才慢慢的讲了以下这个极为可怕的故事:

原来苗疆里,每到秋夏二季,尤其是在夏秋之交的日子里,流行着一种瘴气。

这种瘴气可分青散瘴、泥瘴、和五云桃花瘴,虽然同为瘴气,可是却大有不同之处。

散瘴只是森林中,一些集年累月的植物枝叶,年久经风吹雨打,潮湿霉烂不已,再经日光一晒,久之散发出一种气体。

因随风四散,故名日之散瘴。

这种散瘴毒性较小,而且每日出时都有一定时限,更以颜色微黑,所以人畜望之,尽可早避,而不至受害,即使染上这种毒瘴,也只不过身软无力,如以苗疆内所产的“枣叶酸”遍涂全身,不出一月,定可复元如故。

所以这种散瘴,虽然厉害,倒不是瘴毒之中最可怕的一种。

其次再说那种泥瘴,顾名思义,这种瘴毒,定是由泥土之内,散发而出的毒气。

苗疆之内,多泥泽水洼,尤其是在那暗不见天日的深山大谷之中,有些地方可说是经年不见日月,望之皆是一片浓林沃野。

往往人行其中,三五日不见天日,并不稀奇。

也就是这种密林之中,有深过六七尺的腐蚀集泥,这种腐叶,经年累月,已腐蚀如稀泥一般,久之自会散发出一种深黄色的气体。

这种深黄色的气体,也就是所谓的“泥瘴”了。

这是三种瘴毒之中,最好防的一种,因他本身,只是散发在那些浓密的大森林之中,而这种大森林,通常根本是游人罕至。

人畜要受害之时,多半是在暴风之夕,那些散布在林内的泥瘴,才会为风力吹出。

远远望去,这种“泥瘴”,就像一片黄云也似的,滚滚而来。

人们更可望见这种显著的标志,远远逃避之,即使是为这种“泥瘴”染中之后,用“枣叶酸”遍擦之,也可解除。

所以以上这两种瘴毒,都不能算是什么最可怕的瘴毒,最厉害的而是那最后的一种,名叫五云桃花毒瘴。

五云桃花毒瘴,所不同于其它瘴毒的是,这种毒瘴,完全是由日积月累而来的盛开桃花,千百年累积树下,腐烂如泥,正午时分,日光正烈,花泥经日光暴晒,外干内热,尽发之毒瘴,一时不易散出。日落之后,外间气温突降,内中温度仍然甚高,

才致慢慢散放空气之中,无论人畜中之,鲜有不立时倒毙当场。

这种“五云桃花毒瘴”来时,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朵朵的漫天红云,又像是飘浮在远天的红霞。

说来时,可真是速度惊人,似同电闪星掣一般,无论人兽,只要是闻上一点,顿时双脚发软,瘫软在就地,渐渐如醉如痴,既之全身奇痒,起一种类似“风疹”的暗红肉块。

如此不出两个时辰之内,定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失去了性命。

甚至于连那种,专治瘴毒的“枣叶酸”,对这种“五云桃花毒瘴”来说,也是罔效。

可是以上三种毒瘴,虽然都足以制人命,可是因各自都有显著的颜色,在聪明的人类来说,仍会事先远远逃避,或可计算其散发的时间。先行避之,那么伤害自是极微,在人来说,并不见得就是最可怕而不可逃免的绝难死症。

然而另外一种,也就是此时谷晨所说的“猩猩热”,可就不同了。

原来这种“猩猩热”,在苗疆本身来说,也是数年之中,难得一现的瘴毒。

这种东西的成因,说来也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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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说的散瘴、泥瘴和五云桃花毒瘴,各因时间和地点散发的不同,可以说绝少有机会,令这三种瘴毒凑合在一起的。

可是世事难料,巧在不期而遇。

这三种毒瘴,本是各具奇色,可是当它们聚集在一起之时,竟会变为无色。

可是虽然没有颜色,本身却具有奇热,远远扑面而来时,似同火焚一般。

这就是苗疆一带,令人谈起来,几乎吓掉了牙的“猩猩热”了。

它本身,既因丝毫没有颜色,更因出无定时,再因为人们也摸不清应如何防止,所以不来则已,只要这种“猩猩热”一来,可说是人畜等于遭到了一场极大的天灾人祸也似的。

凡是这种“猩猩热”热风所过之处,非但是人兽应风而亡,即使是草木,也会为之枯萎,真可说是极可怕而令人防不胜防的绝难大祸。

“猩猩热”初中人兽之时,现象和五云桃花毒瘴中人时之情形,极为相似。当时也是全身瘫软不已,既而发痒,最后何时只要一觉到冷,打一个寒噤之时,也就是毒泛入骨髓之时,那时命也就随之而去了。

鬼见愁谷晨,把这种“猩猩热”解说完毕之后,裘孝天已不由为这种奇病大症,惊吓得面无人色。

再看师父,全身已睡在那大蒲团之上,他前胸起伏频繁,可是脸色反较方才为好,尤其是语音,更较方才清楚了许多。

裘孝天不由心中微感宽慰,当时感叹叫道:“师父你歇一会再说吧!”

鬼见愁谷晨苦笑了一笑,抖声道:“不要紧,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你再听我说就知道了!”

孝天不由含着泪,点了点头。鬼见愁谷晨才用着沙哑的嗓音,沉声道:“当我还在少年的时候……大概有二十三岁的年纪……”

“我为了至苗疆去采办当地的肉桂和药材,因为是我师父紫须上人所嘱……”

裘孝天这时才知,自己的师祖名叫紫须上人,当时不便打断师父的话。只是静心的听着。鬼见愁谷晨回忆着这一段数十年以前的往事,接叹道:“我记得那一日……正行至一处叫‘秋和坪’的地方,时间已到傍晚时分了……忽然,我看见在我身前不远,有一群羚羊,大约有三数百只……”

裘孝天不由睁大了眼睛,凝神的听下去。谷晨不由又接下去道:“这一大群羚羊,都像是发了疯也似的,又跳又蹦,并且口中直吐着白沫子……”

“我当时因看着奇怪,因这种羚羊,即使是在苗疆产地之内,也是很难见到,它们头上双角,如果持到汉人区域之内,可以很高价钱出手……”

裘孝天不明究里的点了点头,鬼见愁谷晨眼中又淌下两行老泪,接下去道:“都怪我一时起了贪心,心想这为数百十只羚羊,如能把它们双角都取下,足可发了一笔大财……所以当时,我竟丝毫也没考虑到,这么多的羚羊,怎么会好好的发疯了呢?……我一时只是财迷心窍,当时撤出了剑,纵身入了那群羚羊群中……”

谷晨苦笑了笑道:“当我身形方一纵入之际,突然我听到,一旁树上一声苍老的口音叫道:‘小心瘴毒’!”

孝天不由吃了一惊,问道:“师父!什么瘴毒?”

谷晨叹道:“你听我说……原来那群羚羊,正是由数里以外的浓林之中,染了猩猩热,狂奔至此,一时毒发,只在方圆十数丈之内,打转不已……”

裘孝天听得惊心不已,当时忍不住道:“可是,那树上的人是谁?……”

鬼见愁谷晨看了他一眼,才呐呐接道:“你听我说呀!……”

“可是我听到,那一声呼唤之时,已经晚了一步,本来那一块地方,并没有猩猩热的侵袭,只是为这数百只以上的羚羊,每一只毛孔中,都已染满了毒瘴,各自抖奔,那毒瘴已散发数丈……”

“可怜我一时竟没料到,竟会如此。当我身子方一纵下,只觉得身上一阵奇热,顿时就觉得双目一阵发昏,腿上也突然觉得一软……”

鬼见愁谷晨说到这里,那双昏沉的眸子,忽然灼灼闪出了异光,好像那往事仍足以令他如今回忆起来,觉得心悸。

接着他继续接言说:“也就在我耳中,听到那人的呼叫之时,我拼命腾身想纵出来,同时我觉得有一股绝大劲风,由我身后猛击了过来,把我整个的身子,击出了足有五丈以外,我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孝天不由吓得脸上变色道:“后来呢?”

鬼见愁谷晨喘了一会,脸上带着疾苦的颜色接下去言道:“当我醒来之后,我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就如同生了一场大病也似……”

同时,我发现自己正睡在几根纵横交错着的树枝之上……”

“树枝之上怎么睡人?师父?”

“唉!我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孩子,别打岔,你听我说下去吧!”

孝天才没有着声,然后鬼见愁谷晨,才又接下去,微微颤抖着道:“原来,我竟是睡在一颗离着地面极高的一颗大树之上,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被人脱光了……

一个矮小的老人,正自用一根树枝,枝上捆着一卷布,布上浸满了一种黑色的粘液,在我全身上下,遍体的抹擦着……”

裘孝天不由愈感惊异了,他看到师父痛苦的神情,不由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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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见愁谷晨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的接下去道:“后来,我才知那擦在我身上的,竟是遂出瘴毒的枣叶酸。那老人见我醒后,才微微皱着眉毛,问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当时假改了名字,告诉他说,我叫李天仪……”

孝天不由怔了一下,可是他不便问出口,鬼见愁谷晨早已看出他的心意,不由叹道:“实在因为那时,我虽年青,可是在江湖上,已有相当的名声了,因为那时正处身黑道之中,我如把真名字道出,对方老人,如是一侠义道中人,定会不齿,就许当时,就死在那老人手中,更不要再想让他救我了……”

裘孝天心中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他如今已不会因为师父以往的恶行,而低视了师父的人格。相反的,却为着师父今日的痛改前非,而钦佩和崇敬,当时点了点头。

谷晨苦笑了笑道:“那老人见我说出名字之后,仰头想了想,似乎想不出江湖之中,有这么一个人,当时点了点头道:‘小朋友!你可知你已中了猩猩热了么?’”

“我当时大吃了一惊,那老人继续说下去道:‘所幸你染得极轻,又因你本身内功极好,所以中毒不深,否则你现在早已完蛋了……!’”

“我当时不由流泪,向这老人泣谢救命之恩,并问其姓名,才知道这老人,竟是纵横苗疆的野人王柴祥!”

谷晨说到此,脸上竟现出了一丝笑容,令人一刹时,真看不出他是在痛苦之中。他笑了笑,接着又长叹了一声道:“也幸亏我说了假名字,否则这王柴祥,最是疾恶如仇,如果我以真名相告,当时他准会袖手不管,那时我也非死不可了!”

裘孝天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谷晨又接道:“这野人王柴祥还告诉我说:‘我已为你把全身各处大穴,用推宫过位的手法.推拿了一周,命是保住了……’”

“我当时真是高兴万分……在树上道出了我深深的谢意……那柴祥用手指着那树下的羊群让我看时,那一群羊,早已横尸遍地。然后他笑了笑,又对着我说道:‘我也是和你一样,想要这些东西头上的双角,可是你看,现在我还没有去动它们一下!’

我当时羞惭万分,问他为什么?他才告诉我说,这些羊群虽已身死,可是它们身上,仍然染有瘴毒,最少要让它们在野地里吹放三天,才能把含染在它们毛内的余毒去尽,那时他再去下手,割取那羊首的双角。’”

鬼见愁谷晨,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微微闭着双目,没有说话,孝天不由奇道:“为什么那老人,没有染上猩猩热毒呢?”

谷晨张开双目,继续道:“因为他在毒瘴过去之后,才到那里去的,又为他事先小心,先爬上了一颗极高的大树,即使是瘴毒来时,只是压着地面丈许而来,不可能飘到树顶上去的……所以他丝毫也没有受到毒瘴之害!”

谷晨说到这里,才又叹道:“孩子,我当时只以为既为柴祥救回了命,就可平安无事了,但后来那柴祥才告诉我说,这种猩猩热,只一中人,定入骨髓,仗我禀质尚好,又因他已在我身上用了功力,所以已暂时无事,可是这种瘴毒,早晚要复发一次……”

鬼见愁谷晨说到这里,脸上呈现出一片死灰颜色,他用着颤抖的声音,接下去道:“他并且告诉我说,快则十年之内,慢则三十年之内,必定复发。只要再发之时,就是华陀在世,也是无能为力了,可是因余毒极微,我将要落得瘫痪终生,却不会死……”

谷晨落下了泪,看了一旁泣不成声的裘孝天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只以为,为数十年以来,我已参透了极高功力,吐纳坐功,俱都已到了上乘阶段,这种瘴毒可能已为我驱之体外了……”

接着他苦笑了一下,接语道:“谁知……仍然还是不能免掉,只不过延长了六十年之后才复发……”

鬼见愁谷晨结束了这段故事。裘孝天不由擦干了泪,用手握住师父冰冷的手道:“可是师父,难道就没有任何药,能治这种病么?难道就连弟子这一丸五元丹,也不能令你老人家复元如初么?”

鬼见愁谷晨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五元丹虽是人间至宝,可是却不宜为我所食用,在我来说,气血已开,筋脉早已培固,五元丹并不能对我有补益了,再说这种瘴毒已入骨髓,只可令其自行散发,却不能以药力强除,否则,恐怕我死得更快!”

裘孝天不由一时泪流满面,战抖道:“那么依师父如此说,可又该如何是好呢?”

鬼见愁谷晨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孩子!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我如今已经这么一大把年岁了……假使这瘴毒要在十年以前复发,我就是死也不会闭目,因为我遗憾没有一个人,能够继承我这一身武功……

可是,如今我已放心了,你已得我全身绝学,所差者,仅是功力而已,以后只要勤练下去,不出十年,定可在武林中,放一异彩……”

谷晨说到此,目光之中呈现出一股无比的欣慰之色,他用着深陷在目眶之内的双目,盯视着裘孝天,又点了点头才接道:“有了你这么一个如意的弟子继承我的衣钵,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孝天!你不要伤心!师父并不会就离开你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是不能像往常一样的行动了,我只能终日的靠坐着……可是!我并不会就死,我仍然可以说话……”

孝天闻言后,心中多少总觉开朗了一些,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师父,那种日子怎么过啊……”

谷晨笑了笑道:“师父不像你,这种日子,我早已习惯了,这三十年地洞之中的生活,同现在这种瘫痪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说着话,鬼见愁谷晨,努力的振奋了一下精神,他略为一运行血脉,除了“心腑”和“志堂”“灵台”“脑户”“太阳”各处大穴,尚能通畅之外,全身各穴俱已闭穴不通。

他知道,果然是不行了,今后的岁月,他几乎不敢多想,那种滋味,几乎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人除非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很少有不愿意活的,就拿鬼见愁谷晨来说,也是一样的。虽然他认为自己已形同废人一般了,可是他仍然内心寄托着,要以本身已成的数十年所培炼成的吐纳功夫,把本身上那些既已关淤,而不可能再打开的穴门打开,使自己能活动自如。

这不过是他的痴想和希望罢了,没有希望的人生,恰如失去源头的泉水,人们永远是为着希望而生存的,即使他们所希望的,已经接近为幻想,可是他们本身却不有自知,依然是这么期盼着,期盼着能够有实现的一天。

鬼见愁谷晨运行了一会气血,不由长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孝天道:“孝天!我不能再回到那方真人洞府中去了……那些美丽的环境,对于我已是无用的了……同时……我……也不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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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孝天不由怔了一下,悲伤地道:“师父!我可以背你下去……一点也不会令你难受!”谷晨抽缩了一下瘦长的双腿道:“孩子!那不必了……我如今已如风中残烛,一点也经不起波折了……我还是留在上面吧!你可以下去……”

孝天当时咬了一下牙,感慨地道:“师父既在上面,弟子也不想独自下去了……还是在上面好些!”

谷晨本想再令他下去,可是当他接触到孝天脸上真挚的表情,不由得他把到口的话忍住了,同时在他心中,此时也是多么的需要着这么一个徒弟,常在自己身边啊。

因此,他只是望了望他,遂即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些什么。

裘孝天此时把他发僵了的身体,扶得坐好之后,怔怔的坐在一旁的石壁上,心中不由暗暗在想,祸福之与人,真是一刹那之间的事情,谁也不能事先加以意料啊!

荒芜的斜阳道上,一匹黑色的倦马,驼着一个疲惫的年青侠士,他无力的用双手按在马背的皮鞍之上,一任那倦马无力地向前走着。

从他那仆仆风尘和疲劳的身体上看来,这青年不知跑了多少路了。

他不停的在想:“没有用了……她是不会在的……唉!看样子,我是要输在那雷鸣子闻继天手中了……”

“他一定早已找到了蝶仙,而得到了那姑娘了!”

这么想着,他更失望,他甚而灰心得连眼皮都懒得睁开来看一看。

因为所接触的一切,全都是失望啊……

那匹黑马,忽然停步不走了,仰首长嘶了一声,噗噜噜打了一个喷嚏。

年青人才无力的睁开了双目,他发现自己竟是走到了一处泥沼的边沿。

跨下坐骑,不时的想往泥沼中试蹄,却是欲行又止状,吓得他慌忙翻身下了马,死劲的把马头又拉了回来,暗想:“好险呀!要是走进这泥沼之中,那可连命也没有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六月的娇阳,虽然已剩下了落日的余晖,可是在这苗疆的荒野山林之内,仍是感到暑气袭人。

年青人皱着眉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自语道:“余燕青啊……看来你是走上绝途亡路了……就是眼前这一片山地,也不知要走上多久啊!”

他把马绕牵到了一片树阴之下,由马背上解下了一包食物,疲倦地坐在树下。

那匹马也弯下了颈子,嚼食着地下的青草,不时地扫着长尾。

余燕青吃了几个饼干,就着卤干了的牛肉,喝了几口水,这些食物,除了能使他感到肚子不再饥饿以外,他再也找不出别的好处了!

慢慢他闭上了眼睛,竟自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耳中听到一阵极为尖锐的喘叫之声,由身前的林中传出。

余燕青慌忙的睁开了双眼,由地上翻身而起。

此时天已暮色,四下昏沉沉的一片。而那断断续续的呼叫之声,竟是一个女人的口音,连续的呼叫道:“救……命……吉里格……吉里格……”

燕青虽不懂那“吉里格”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分明听出是有人在叫救命!

于是他振奋了一下精神,足尖点处,倏起倏落地直往那发声之处,飞纵了过去。

当他扑过了这丛树林,才意会到,那呼救的声音,就是由方才那泥沼之中传出。

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正当他尚在怅望之时,那娇喘的声音,用着颤抖的汉语道:“我在……这里……快救……救我……”

燕青慌不迭腾身飞起,已经纵身在一棵极高的树身之上。

果然他眼中看到,方才自己勒马的那个泥沼之中,正有一个少女,深深的陷在泥浆之中。

因为这少女尚在拼命的挣扎,所以愈陷愈深,已到了少女的胸部。

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他慌忙由身上取出了一串绳索,跟着飘身而下,直向那泥池之边扑奔了去。

他一面跑着,一面叫道:“姑娘你千万不要动,我这就来救你了!”

他说着话,把手中绳索打了个圈套,抖手一掷,不偏不倚,这绳圈,正套在了少女的身上。

那少女只是无力娇喘着,几乎又吓得哭了起来,她死劲的抓着燕青递过来的绳子。

燕青只是运替着双手,不一会,已把这女人拉上了岸,少女脸朝下扒伏在草地上,喘成了一片,她周身已染满了泥泞,看来却是狼狈不堪!

余燕青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这种池沼,尤其是要小心,愈动愈往下沉……”

可是他的话尚未说完,那少女忽然抬起了头,喘道:“谢谢你,先生……”

燕青就觉得目光突然一亮,尤其是少女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即使是在夜晚,也同样放射着明媚的光,他的语音不由中途顿住了!

于是他咳了一声道:“你先等一等,我去找一点水,给你先冲一冲……”

燕青说着话,正想回身就走,可是那少女却娇喘道:“不必了……还是我自己去洗一洗吧!”

她说着一面由地上挣扎着往上爬起,看来似甚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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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不由赶上了一步,伸出右手,想去扶这少女一把,可是那少女忽然娇躯往回一闪,余燕青竟扶了个空,却闻那少女娇喘道:“不要挨我,我自己会走!”

余燕青脸一阵红,他苦笑了笑,心想自己一番好意,这少女居然把自己当成浮浪之流,当时剑眉一挑,忽然他心中一软,心说算了,对方一个少女,有理也给他说不清,自己失望灰心之余,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他想着不由抬起了头,对着这少女苦笑了笑道:“姑娘你可小心着一点,晚上林子里可黑得很,我只是怕你失足跌倒,既然姑娘自己能走,那当然最好了。”

他说话之时,那少女一双秋水也似的眸子,始终凝视着燕青。燕青说完话,正要转身而去,却闻得那少女,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先生!你回来……”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慢慢回过身子,却见少女嘴皮动了动,半天才呐呐的道:“如果你愿意……还是请你陪我去好了……我并不是怪你……只是……”

燕青怔了一下道:“只是为什么呢?”

少女忽然泯嘴笑了笑。余燕青不觉心中坪然一动,那少女遂低下了头道:“我们苗族的女人是不许随便和男人接触的……”

燕青闻言心中一惊,暗忖真看不出,这少女竟是一个苗女,苗女有如此姿色,自己还真是第一次见过,当时闻言也不由笑了笑道:“那么你又为什么把我叫回来呢?”

少女低下了头,低低的道:“可是我发现你不是一个坏人,而且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

燕青笑了笑道:“好了,现在不要说了,我送你去找一个地方洗一洗好了!”

这苗女用手往山那一边指了指道:“那边山涧之下,有一个水潭子……”

燕青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走吧!”

说着转身率先而行,可是当他走了十几步之后,才发现那苗女,在后一跛一跛的跟上,燕青不由皱着眉毛问道:“你莫非是受伤了!”

这苗女点了点头道:“右脚跌伤了!”

燕青不由叹了口气道:“唉!那怎么走呀?路还有这么远!”

少女一声不吭的低下了头,燕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方才为了救这苗女,早已弄得泥浆满身,当时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我衣服也脏了,还不如我背着你去好了……”

少女惊异的抬起了头,像是吃了一惊,燕青看在眼中,不由哭笑不得,当时走近她身边,正色道:“姑娘,你放心,我是一个练武的人,我只是想救你,你不要怕,等你洗完了澡,我把你送到你家门口,我就走,你放心好了?”

那苗女用着一双光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燕青脸上直转,燕青才看清了这姑娘真是好一付面容,柳眉杏眼,瑶鼻樱口,尤其是那披散在颈后的一头秀发,又黑又浓,月光之下,直如嫦娥仙子也似,真看不出,如此姿色少女,竟是会出身苗族。

余燕青看在眼中,心内虽感慨万分,可是此时他一颗心,早已为蝶仙所占有了。

虽然他觉得眼前这小女,是那么美,那么甜,可是他看在眼中,竟没有起一丝向往之心,只是增加了他对这少女的同情与怜悯之心。

这少女容燕青说完了话,忽然像桃花也似的笑了笑,她眨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道:“你真是一个好人,你看,你身上衣服,都已被我弄脏了,等一下你也洗一洗好了……”

燕青见她这一笑,直如桃花开绽也似,尤其是在她那娇嫩的小脸之上,掀起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一时真令人为之神驰。

燕青想了想,也实在觉得自己有洗个澡的必要,当时也笑了笑道:“好吧!那么,我快背着你走吧!”

那少女闻言,果然羞涩涩的往燕青背上伏去,忽然她又后退了几步,娇笑道:“真糟糕!我没有衣服,等会洗好了,我穿什么呢?”

余燕青不由一怔,他想了想道:“你家离这里远不远?”

这少女用手往后指了一指道:“绕过这片树林,再走一里多路,就到了……”

燕青想了想道:“好吧!那干脆我送你回家去好了,我那边有一匹马,你可以骑我马去!”

这少女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燕青忙纵身往那山后驰去,他听到少女口中惊叹的叫道:“啊!他是个会武的人啊!”

余燕青纵身到自己的马前,把它拉近到少女身前,这少女先不顾得上马,只是痴痴的看着燕青。余燕青被看得不大是味,尴尬的一笑道:“姑娘快上马吧!”

少女嫣然一笑的,翻身上马,一面却笑眯眯的对余燕青道:“你的本事真好……先生!可不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燕青不由想了想道:“我姓余,名字叫燕青,姑娘你呢?”

少女脸色微微一红道:“我叫云娜,我们苗人没有姓的。”

燕青重覆了一遍云娜二字,一面却牵着马,直往少女方才手指处走去。

似如此走了半天,谁也没有向谁说话,云娜在马上忽然想起一事,笑问道:“余大哥!”

燕青不由一惊,心说这女孩口改得好快,想着由不住突然转过了头。

云娜方笑着要说什么似的,燕青这么突然回头,她不禁中途把话止住,脸红了一下,遂低下了头,用着极低的声音道:“我这么叫你好么?”燕青不由才惊觉的笑了笑道:“啊……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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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才回笑的转动娇舌,道:“天这么黑了,你一个汉人,来这里做什么?……当心遇到了铜罗族的野苗,你可活不成了!”

燕青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一面前行着,一面道:“姑娘,我有我的事.一时也是跟你说不清楚,说起来,话太长了!”

云娜在马上垂下了头道:“余大哥!到底是什么事呢?”

燕青不由竟一回头,那姑娘像月亮也似的嫩脸,就在他颈边上,从她樱口之中,所喘出的热气,一丝丝都传人了他的颈子里,他觉得热热痒痒地。

燕青不禁心中一阵剧跳,的确!在他生命之中,除了蝶仙以外,他没有再接触到其他任何的一个少女,虽然他立心纯洁。

可是这种粉颈交垂,吹气如兰的情调,也不禁使他内心怦然而动。

他慌不迭又把头转向了前方,顿了顿,才回答云娜的话道:“我……我是找一个人……”

云娜口中哦了一声,少顷又道:“这苗疆之中,莫非还有你要找的人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燕青不由咬了咬嘴唇,心想这姑娘可真爱管闲事,老问人家不愿说的事。

可是对方既问,自己又不好不回答,当时长叹了一口气道:“她是一个汉人,已经来苗疆有好几年了……”

忽然他心中一动,暗想云娜既是当地苗女,也许她知道蝶仙的下落也不一定,我何不问她一问呢?

想着不由顿时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叹道:“姑娘!你可曾知道,这苗疆内,有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年轻的少女,住在哪里么?”

云娜仰脸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见过……余大哥!她们是什么人?”

燕青不由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姑娘!这是我的一件伤心事,你不要再问了,我还是快些把你送回去吧!”

说着这一人一骑,已经转过了眼前山坡,少女在马上,玉手轻拂,一指前面不远的一个山窝道:“我家就住在那山下面,马上就到了!”

燕青忽然止住了脚步,他看了看马上的云娜,含笑道:“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好在离你家已很近,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不想那云娜却在马上嫣然一笑道:“你看你身上,也全是泥,还是到我家去,洗一洗,换一换衣服吧!”

燕青摇了摇头道:“我这陌生汉人,不便打搅你们,谢谢姑娘你的好心,我想我还是这就走的好!”

不想那云娜忽然一把握住了燕青的手,她脸上散着无比的情意,道:“余大哥……你来吧!你看你的马也被我衣服弄脏了……还是到我家去换一付吧!还有我哥哥和父亲,一定也喜欢见你的……”

燕青心中果然动了一动,他微微皱了皱眉道:“我记得你们苗人,一向是讨厌汉人的,我想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云娜闻言已翻身下马,她小声道:“我爸爸最敬佩的是你们这种有本领的人,我想他们一定是非常欢迎你的!何况你又救了我的命,你可以放心!”

燕青本身本就有几分动了,此时闻言抬头想了想,不由笑道:“好吧!那么我就打搅你们一次吧!”

云娜不由大喜,她率先的往前走着,燕青在后牵着马跟着,绕过了这片树林,果然见数十幢石室,散落在对面石涧之中。

时当初夜,这些石屋之中,都燃起了灯,乍看起来,就像是无数颗小星,明灭在山林之中,甚是美观。

云娜回过头来,对着燕青笑了笑道:“我的家就是靠着山的那一家,我们快点走吧!”

燕青不由随着云娜的脚步,足下加快了步法,身后那匹黑马,已摇首扫尾跟着走来。

二人正在前行之际,忽见眼前火光一闪,有两个持火把的苗人,直朝着二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人,举起火把向二人照了一下,用着生硬的苗语说了一句,云娜不由咭哩咕噜对着二人说了一遍。

二苗人脸上神色大转,不时的翻着那双怪眼,朝着余燕青上下的望着。

云娜用手指二人道:“他们的名字是蚊三男和赤米西,我已对他二人说了,你很有本事!”

燕青不由皱了一下眉,心说这是什么名字呀?当时忙笑着向二人一抱拳道:“久仰!久仰!方才云姑娘的话,实在不敢当!”

无奈对这两个人来说,无疑是对牛弹琴,那蚊三男猛然伸出一双大手,霍地直往燕青双肩上,猛拍了下来,云娜正要开口解说,不想燕青是何等身手,他却不知道这是苗族中,对于佳宾的一种礼节,只以为是这蚊三男,有意向自己下毒手。

当时不闪不动,容得这蚊三男,一双肉掌,已眼看拍在了自己双肩之上。

燕青才猛然向下一沉肩,用“白猿献果”的手法,突然两臂向上一伸,正刁在了这蚊三男的一双手腕之上,略微的用了三成劲,向身后一扯,口中道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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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这蚊三男,本是一番好心,向对方表示敬意,却不料人家会来这一手。

一时口中哟哟连叫了几声,偌大的胴体,竞随着燕青这种猛送之势,一连摔出了八九尺,“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蚊三男口中被摔得怪叫了一声,只见他在那山地上猛然一个打滚,已经又翻起身来,倏地一个转身,伸出蒲扇大的一双大手,直向余燕青扑了过来。

燕青将身形向下一蹲,方想以掌力把蚊三男来势击回,那云娜已不由急得大叫道:“余大哥!你错了,他是在和你亲热呀!”

她一面扑了过去,把蚊三男拉住了,连声的用着苗语,在向他解说着。

余燕青听她这么一叫,不由恍然大悟,忙收回欲击而出的双掌,闪身一旁。

此时那蚊三男,也已为赤米西硬给拉住了,他那双眼睛,几乎都要冒出火来了。

余燕青不由深感惭愧的,走近了一步,向着那蚊三男双手抱拳道:“方才都怪小弟无知,尚请原谅我的唐突才好……”

云娜忙用苗语,把燕青的话转了过去,那蚊三男总算还是一个明理之人,当时只是怒视了燕青一眼,独个儿扭脸就往回走。

另一苗人赤米西,也转身举火而去。

余燕青不由怔了一怔,一时心想好没情趣,望着云娜苦笑了笑道:“我真冒失!唉!这可怎么是好呢?”

云娜不由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他们一会就会好的……真想不到你的本事这么大,那蚊三男在本族之中,一向是臂力最大的一人。却不料只被你一拉,就摔了一个大斤斗!”

燕青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唉!真是太冒失了,我还不知贵族竞有这么一种礼节,你怎么也不早告诉我一声?”

云娜伸出舌头,缩颈一笑道:“我的天!你倒是听我说呀!人家话还没有出口,你已经把他摔出去了!”

她说完这话,见燕青垂丧的神情,不由笑道:“你也不要再难过了,我们快回去吧!你看,父亲他们都来啦!”

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忙一抬头,果见不远处火把通明,走来了一大帮子人。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穿锦服的微高的老人,在他身旁尚偎着一大伙人,一行人用着轻快的步伐,直向余燕青和云娜这边走来。

燕青不由怔了一怔,小声问云娜道:“怎么会这么多人?哪一个是你父亲?”

云娜微微一笑,小声道:“第一个老人就是,他是这地方的土司!”

燕青这才知道,原来她父亲竟是这一族的土司,不由微微怔了一下。

云娜早已经含笑跑了上去,那老人笑拉着她的手,望着云娜身上直皱眉头。

燕青远远听云娜用着苗语,在向他父亲说着,并且不时的尚用手,往回指着。

随后这一大伙人,直向燕青处走近,余燕青忙牵着马迎了上去。

尚没走近,那为首老人已笑着走近,猛然伸出双手,直往余燕青双肩之上猛拍了下来。

燕青知道这是对方亲热之意,一任这老土司双掌拍上,就觉得这老人,一双热热的手,抓着自己的双肩,一阵乱摇,他口中嘿嘿的笑了几声,又咭哩咕噜的讲了几句苗语。

云娜却在一旁笑道:“爸爸!他不懂苗语,还是用汉语来说吧!”

这老土司,似乎怔了一怔,才改口笑道:“多谢壮士,救了小女一命,尚请赐告尊名,以志怀念!”

燕青不由心中一惊,他想不到,这外相极为苍老的苗人,竟能说得如此一口好汉语,尤其令人惊异的是,而且词意甚佳,像似有相当学识的人也似。

当时慌忙向老人抱拳道:“小可余燕青,一时路见令嫒失足泥沼,救人之事,人人得而为之,实在不敢当谢,老伯太谦虚了!”

这老土司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一把拉住了燕青的手道:“先生如无事,尚请至草舍一谈如何?就使令小女沐浴更衣之后,再当面拜谢救命之恩,万望先生勿再推辞才好!”

燕青口中连道:“不敢!不敢!”

已由不住为老人拉着手往回走去,此时一大批人手持火把,由身后围拢了来。

燕青见皆是些赤着上身的苗人,一个个膀大腰圆,扎结栗肉,看来凶猛十分。

老土司向四下诸人,笑嘻嘻的用苗语说了几句话,四下众苗人,立刻都哄叫了起来。

余燕青见一刹时,自己身侧已围满了数百苗人,俱都向自己挥手示意,不由慌了手脚。

老土司见状,哈哈大笑,遂向燕青道:“他们都在向你欢呼,欢迎你的莅临!”

燕青见眼前场面,至为热烈,一时暗想:“想不到这苗族之中,人情亦如此温暖,我还以为他们一向是歧视汉人呢!”

老土司又用苗语说了半天,这群人才让开了一条路,燕青才跟着那土司,一路由人群之中走了出去。

他手中那匹马,也早由苗人接了过去。余燕青这一随着这老土司走入,才发现眼前地势,并不如方才自己所见的那么小。

在这一列石屋之后,那广大的森林旁边,少说也有近千家以上的苗民,错落在整个山谷或林中,在这些住户之四周,都有一道石林围绕着,再因侧背,均系百丈大山,在此安家立户,确有极好的天然屏障。

燕青此时随着老土司,走过了几丛居落,直向背山的一处石寨之中走去。

在那石寨外道,尚有数十苗兵,都带着锋利的苗刀,见老土司行近,一起弯腰为礼。

燕青也含笑答礼,一行四五人,直入石寨之中,进门是一处极大的石棚。

石棚之中,明恍恍的燃亮着数十盏松枝油灯,漆黑的油烟,把棚顶早已薰了个漆黑。

这座石棚,也不知老土司筑来何用,一展里许,又宽又长,每十步皆有松枝火把一盏,百十只齐燃,照得这条通道耀目生辉,远远看来,就像一条火龙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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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棚之下,尚有百十座石案,直列棚下,旁有石椅千座。燕青猜知,这定是苗人用以喜庆大会时聚会之处,不由对着这项宏大建筑暗赞十分。

这老土司想是有意借此机会,让余燕青见识一下,他们苗族中的宏伟建筑,边走边笑的指说着两边的石座道:“这是本族用以聚会之处,可容人三千,光巨石就用了三万七千余块,兴建此石棚之时,可说是苗族中历所从未见过的盛举!”

余燕青不由赞不绝口,遂问道:“尚未请问土司尊姓大名,贵族族名如何称呼?”

这老土司边行边笑道:“我名字叫大康,本族族名也叫大康,因出生之后,在你们汉人的北京城,逗留过一段极长的岁月,所以尚通汉语,小女云娜虽由我处学得汉语,却是自幼在苗族长大,倘有失礼之处,先生尚请包涵一二才好!”

燕青口中连道不敢,心中暗忖,难怪他父女,说得这么好的一口汉语,原来尚有如此一段渊源,由不得心中对这老土司,又生了一番新的敬意。

此时老土司和燕青在前,两个赤着上身的苗兵在后,一行四人由这石棚之中,岔道而出,步上一条人工规置得极为美雅的小道。

道旁满是奇花异卉,待再行数步,那两个苗兵,却侍立在一处岔道口不动了。

大康土司延臂笑道:“寒舍已到,请进!”

燕青推让再三,只好拾级而上,眼前是一座全系白石兴建的大厅。

乍看起来,直和汉人富人居室无异,可是细看起来,格式尚是略有不同。

此时由大厅风屏处,走出了两个头梳丫角、身着苗装的少女,朝着老土司伏地一拜,大康含笑挥手命起,遂笑向燕青道:“我因久居北京,已深慕汉族文化,故此居室,虽处苗疆,却依汉室图样兴建,请至另面暖厅一坐如何?”

燕青连连称谢,略一打量,大厅之内,一式的红木家具,太师椅上,全铺着厚厚的虎豹皮毛,厅内廊柱之下,皆悬着汉人的琉璃灯,内燃红蜡,一厅十数盏,照得大厅之内晶光四射,甚为美观。

余燕青看在眼内,暗暗吃惊,想不到这荒凉的苗族之内,各式刀戈,有矛有剑,悬挂了一墙,地上铺的是血红的厚毯。

大康延手让坐,燕青欠身在椅上坐下,方才所见那两个苗女,又复出现,各自端上一杯松子清茶,往着二人遥遥走来。

大康土司忽然起身微微一笑道:“苗疆野地,无以待客,尚请先生不以见怪才好!”他说着话,忽然走向一个苗女身前,把那杯茶,由那苗女手中接了下来,却转身直往燕青含笑走来,把手中茶微微向外一送道:“余先生请用茶!”

余燕青方觉这土司,也真是太客气了,当时慌忙伸出双手,往大康土司送来的茶杯上一接。

不想手方往那瓷杯上一接,微微向回一拿,才觉得那瓷杯竟像是生了根也似的,纹丝不动。

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慌忙一抬头,却见那老土司,正自微笑的看着自己。

燕青不由恍然大悟,这才知眼前这个老土司,敢情是身上怀有武功,有意借着献茶,来试探自己的功力。

他先闻那云娜说过,苗族中人,最敬仰有武功的人,顿时心中一动。生怕令这老土司对己轻视,当时暗运内力于双臂,嘴上仍然含笑道:“你老人家太客气了,小可何人,岂敢劳动土司亲自献茶!”

他说着话,那双肉臂,微微往那盖碗杯底上一沾,暗以拇中食三指,向杯底瓷沿上一扣,可已把臂力运在了三指之上。

当时再往回一收,只听见老土司足下一阵微响,那大康土司早已面红耳赤的向后退了一步,他面色极窘的嘿嘿笑了两声道:“先生高人,小女之言诚然不虚也!”

再看他手中的瓷杯,已到了燕青手上,而杯中水,竟是滴水未溢。

大康土司足下地毯,却不知如何隆起了老高,这种情形,也只有他二人自己心里有数,局外人是丝毫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此时那另一苗女,恭敬的把另一杯茶,与大康土司献上了,二女相继退下。

老土司举杯微微呷了一口茶,他心中蕴藏着一句话,正欲开口,却见软帘启处,翩然走进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女。

余燕青再往这少女细一注视,不由猛然一怔,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而眼前这个粉搓玉揉,细柔娇酥的绝代少女,竟是方才那满身泥泞的云娜。

她周身穿着一套苗族的大红罗裙,一垂至地,却在双臂弯上,各套着十数枚极细的金环,闪闪的发着金光,再衬上她那细自的肤色,愈发显得她体态婀娜,轻盈无比。

她这么突然的一走进来,首先对余燕青嫣然一笑的叫了声:“余大哥!”

燕青不禁忙由位子上往起一站,口中惊道了一声:“姑娘来啦?……”

老土司微微一笑道:“云娜!你还不快向余先生谢过方才救命之恩!”

云娜对着燕青深深的一笑,娇躯轻弯,直向余燕青深深的拜了下去。

燕青慌忙抢上一步,猛然延出一臂,扶住了云娜的双臂,只觉人手细软,他的脸立刻轰的一下就红了!

却听到那老土司哈哈一声大笑,燕青吓得慌忙松手退开,却见那老土司正自灼灼有神的打量着二人,他用手捻着颔下的长须,不时的连连点头。

云娜此时经燕青这么一掺一扶,当着父亲的面,也不禁羞了个玉面绯红,当时退至一旁一张靠椅边,坐了下来。

燕青这一细看,愈觉得这姑娘身材修立,胖瘦亦正适中,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之间,荡漾着无比的青春魅力,几乎令你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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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看在眼中,不由暗自感叹,似此绝代芳华,不要说在这苗疆野族之中了,即使是在汉族之中,也是万人中难觅其一。

如果把眼前这云娜,和自己那位心上人裘蝶仙比较起来,真可说是春兰秋菊,一时难辨轩轾了。

只是自己这颗心,也只容许自己对任何美的少女给与评价,却不可能心存染指之心。

他不由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却把目光转向了老土司,因为他发现,云娜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充满了无比的情意,默默的向自己注视着。

当少女们这么注视着一个男人时,你只有逃避,却不可回视,因为那么会使你把你自己深深陷于痛苦与陶醉的现实里。

你会觉得,你的生命一霎时变得多么渺小,而在对方明媚、富有暴烁力的目光里,开始暗淡而失去了光辉,最后向对方屈服!

燕青把目光转向一旁,也正是这个道理。他正因为爱蝶仙太深,所以他无时无刻,都在警惕着自己,不要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实在来说,并不是他自己太没有自信的能力,而是对方那个少女,太有诱惑的力量了。

任何少年,在她那青春妩媚的顾盼之下,都会怅然忘我,而感到自信心强烈的动摇着。

老土司双目像冷电也似的,洞穿了二人的心,他得意的一笑,向着燕青道:“小女自幼失母,经老夫延先生数位,广授经书,尚称明理达事,只可惜对于武功一道,却因未遇明师而耽误,只随老夫学了几手花拳绣腿,实在糟蹋了她先天美质……”

他说着顿了顿,又眼望着燕青笑道:“方才虽小试,已确知先生武功有独到处,臂力尤其惊人,今后如蒙能抽暇不时给小女以指导,想必胜过老夫数倍,不知先生高人,肯玉成小女一番么?”

燕青不由俊脸涨了个通红,他有心想客套几句,却觉得这种事,并不是几句客气话,所能打消了的。

再说苗人心直,也许自己几句客气话,反令对方心生误解,认为自己是心存轻视,那才是不值呢!

因此他低头想了想,对于这几句话,实难作答,他心中暗忖:“我来此只是做客,短日即走,岂能为此多事逗留,有违初意,这事万万是答应不得的!”

他想着不由方欲恳谢一番,不想方一抬头,却见云娜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正自注定着自己,隐隐透着无限喜悦与希望之情。

燕青不由蓦然之间,感到一阵心软,不禁把到口的话中途忍住了。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道:“老伯此言太客气了,小可那会什么高超武功,只不过幼随恩师,略精技击而已,如以授业令嫒,恐怕反而有损美姿……”

话方到此,忽见云娜面色一阵发白,目光之中顿呈出一片失望之色。

燕青本已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此时见状,不由大是不忍,慌忙改口接道:“不过老伯如认为小可有和令嫒研讨武功的必要,小可定勉力以赴之!”

老土司那两道浓眉,本是深深的皱着,此时不禁爽朗的展开了。

他哈哈的大笑了几声道:“余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小女如蒙先生玉成,真是她天大的造化。”

他说着不由回目看了爱女一眼道:“云娜!你还不向余先生谢过,自明日起,你需要小心的向余先生求教武功,可不容有丝毫怠懈,以免有负余先生苦心!”

余燕青心中不由长叹了一声,暗想,这真是造化弄人了,自己不辞千里,跑到这苗疆地方,本心是为了寻找蝶仙,却不料,竟会在苗疆失望之余,遇见了这番奇遇,看样子,自己是万难摆脱这父女的一番深情好意了。

他想着,那云娜已再次含笑向自己道:“谢谢余大哥!小妹天质愚笨,倘有不通之处,大哥却要不厌赐正呢!”

燕青忙道:“那里!那里!”

待说完这二句客套话之后,才打了一个冷战,暗想这不是等于答应对方了么?

他心中仿佛又有所失,一时百感交集,举棋不定,后来他自己在心中作了个决定。

暗想,我反正既来苗疆,一定要查出蝶仙下落,否则绝不空回,我何不暂时就住在这云娜父女处,一方面可免除自己风餐露宿之苦,再方面亦可略微成全那云娜一番,更可借此机会,暗访蝶仙下落,岂不是一举数得?

他这么一想,立刻心情开朗了许多,遂把面上忧容尽去,重新换上了一层喜悦之色。

其实老土司坚词的留下燕青,一方面固然是心存爱才之意,其实还另有一番用意,想借重燕青身上的一身武功,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老土司见燕青慨然答允,不由高兴万分,遂拍了两下手。

方才现身的那两名苗女,又复出现,老土司用苗语向她二人说了几句,二女遂即退下。

老土司这才回头对燕青笑道:“我们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待客的,如先生不弃,老夫想以苗疆热烤飨客,尚乞先生一尝!”

燕青此时本已觉得腹饥,闻言只欠了欠身道:“后辈岂敢,蒙老伯上待,尚请一切简便才好!”

老土司不由大喜,遂点头道:“今天我太高兴了……我一生之中,最敬仰的就是身负奇技的侠士,只可惜本族俗务太多,我仅不过空有其心,却无处接纳罢了!”

燕青愈发汗颜道:“江湖中尽多奇人异士,像后辈这身功夫之人,真是车载斗量,比比皆是。”

大康土司哈哈大笑,边道:“余先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忽然他停住了笑声,凝目着燕青道:“余先生苗疆之行,不知有何贵干?倘有未完之事,老夫愿以地主之身,略效微劳,不知先生肯见告否?”

燕青不由脸色一红,忙道:“事情已办完了……办完了!”

正说至此,却闻得那云娜在一边噗哧一笑,燕青方用眼睛去看她,不想云娜已向其父笑道:“余大哥来苗疆是找一个人,结果到今天也没找来,爸爸你可不可以代他寻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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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司不由一怔,遂笑道:“余先生真有这么一回事么?”

燕青本是笑脸,可是一提起这事,他脸色不由突然变得阴沉了,对方既问又不便不答,当时只苦笑着点了点头。

老土司不由又是一怔,看了女儿一眼,问道:“余先生要找什么人?你知道么?”

云娜秀眉微颦道:“他只说是老少二人,却不知是什么样人?”

老土司遂转向燕青道:“余先生所要找的,是什么样人?老夫既掌土司,对于这区域之内,尚还熟悉,余先生说出,我或许知道也不一定!”

燕青摇了摇头道:“晚辈在苗疆,已历时一载,大概这师徒二人,早已迁居别处,亦未可知!”

老土司仍自凝目期告,余燕青不由为对方关怀所感,当时慨然道:“晚辈欲访之人,是一个少女,和一个老太太,也许那少女姓名,老伯不知,可是那老太太,在武林中却是大有名头,又因她长居苗疆,也许老伯知道也未可知!”

大康已忍不住催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燕青想了想道:“江湖上,皆称此人为千面姥秦七婆婆,老伯可知有这么一位人么?”

老土司闻言欣然点首道:“原来是这位老人家,她的一切,苗疆中人,谁人不知,只是这位老婆婆,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仅知有其人,却也不知她着实居处……”

说着话,皱起了浓眉,燕青初时精神一振,后来又不由黯然垂丧。

老土司见状,颇觉不安道:“好在先生既下榻寒舍,来日方长,我想以后总有机会见到她的,何愁这一时呢?”

燕青闻言也点了点头,偶一偏目,却见云娜正自注视着自己,欲言又止。

燕青不由一笑道:“姑娘有话要说么?”

云娜微微启齿笑了笑,瞟了父亲一眼,遂又低下了头,放低了声音道:“余大哥方才说要找两人,除了秦七婆婆以外,那另一位少女又是谁呢?”

燕青不由脸色一红,却见那老土司,此时也正含笑看着自己.当时微微一怔,遂笑道:“哦!那是我一个……”

他一时真不知如何出口,当时脸又红了一下遂搭讪道:“她名字叫裘蝶仙,姑娘莫非认识么?”

云娜见燕青语言犹豫,心中不由更生疑念,闻言后杏目微转,心说:“好呀!你倒反问起我来啦?”

当时微微一笑道:“大哥的朋友.小妹怎么会认识?……”

说着她用杏眼瞟了一旁的老父一眼,颇觉下言碍于启口,但是她仍然忍不住,脸红了一红道:“方才大哥的话尚没有说完呢!那位裘姑娘,她是大哥什么……人呢?”

方言到此,却见大康土司正自拿起茶杯,向燕青让茶。燕青心知这云娜要问什么,正自心想难以解答,见大康让茶。慌不迭举起茶杯,向老土司朗声道:“老伯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声音说得相当大,正好把云姑娘说出的下一半话给混了过去。

云娜鼓足了勇气,问出这句话,却被父亲敬茶给岔了开去,再问又碍于启齿,一时气得鼓着小腮帮子,直生闷气。

燕青看在眼内,心中真想笑,当时俊目向她微微一扫,叹道:“姑娘不要为愚兄之事操心,这事想必日后定会有眉目的!”

他这句话分明面上是一句好话,暗自颇有劝姑娘少管闲事之意,云娜慧外秀中,焉有听不懂他这句话的道理,一时黯然低下了头。

无限的心事,在她的心眼里起伏着,那两汪多情的眼泪,却不禁在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中,转呀转呀,就是差一点没淌出来。

燕青见她这一伤感,粉颈低垂。双颊绯红,那蕴在双目中未流出的泪,就像荷花含露,珠滚玉盘也似,不由也怦然心动,英雄气短,自然难免儿女情长,他这种怜花惜玉之心一起,日后却为他自己带来了无限伤怀,几至于饮恨终身。

燕青此时见状,心中一软,不由微微笑道:“姑娘爱人之爱,愁人之愁,如此侠女心襟,令愚兄好不感怀!”

云娜本自忆景伤情,闻得燕青这两句话,一时由不住伤怀尽去。

本来嘛,话是开心的钥匙,余燕青这两句话一说,那初涉“情”场的云娜,不由芳心大释。

那汪多情泪,只是转呀转呀的,这会却不见了,在她那苹果也似的小脸上,如春蕾开绽也似的,浮起了浅浅的一双酒窝儿,可不是,她又笑了!

老土司在女儿说话以至于低头伤感之时,他始终没说一句话,可是他却能了解女儿伤感的原因。他那双深陷在目眶以内的眸子,从一开始,就如冷箭也似的射进了女儿的心。

他知道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今天才真正的心有所属了!

同时他更感到,余燕青是一个非常稳重正派的少年,无论谈吐人品,都是上等,自己正愁女儿一天天大了,这苗疆村夫野男,岂能匹配女儿终生之事而烦恼.却在此时走来了这多情伤怀的余燕青。

老土司往昔阅人多矣,他自信自己这双老眼,如果不花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少年,正是自己理想的佳婿,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处成此事。

渺小的人啊!渺小的燕青啊,即使你自命为一世奇侠,可是你对于“感情”这两个字的认识,又是如何呢?

记得有位西洋哲学家说过,他说:“在一声消失的爱情最后一声叹息里,听到了一个新生的恋爱音节,那是极具愉快的一件事,正如看完落日的余晖,再回过头来看天边复出的明月一样……”

余燕青就是这么一个人,虽然他一千个一万个忠于他的爱人,忠于他的诺言,但是“感情”之发生,直如奔雷飞电,那就如同氢与氧的结合而成水是一样的,你不可能事先去预料,更不可去加以防范,因为你完全是处于被动的地位,那么什么才是主动呢?告诉你,那是“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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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燕青在云娜的笑容里,感到全身精神振奋,真的!这是奇迹。

这个少年人,自从离开了蝶仙之后,他已久尝了失恋滋味,风餐露宿,饮马江湖,他所缺少的,正是像云娜这种可爱姑娘的关怀与笑……

哥德说:“如果得不到所爱者的微笑,那么你说,人生又为了什么呢?”

虽然眼前说云娜是燕青的所爱者,还太早了一点,但一点点小小的是非,都象征着未来的趋示。

云娜用充满了“领情”与“会心”的眼波,向燕青传递了她的感情,而那年青的侠士,也自收受了。

老土司搓了搓手,咳了一声。的确!在这种场合里,这老人是太多余了。

但是他是一个人,一个会动的人,又怎么能叫他不说话呢?

他说话了,他说:“大概晚饭快准备好了吧!我还是去看看去。”

果然他已发现到,自己应该怎么去做了,可是当他瘦长的胴体,方一站起之时,软帘掀处,那个年青的苗女已款款而入。

她向主人弯腰说出了晚餐齐备的消息,老土司遂转头向着燕青笑道:“苗疆野域,无以飨客,余先生有不惯处,尚请明言才好!”

燕青寒暄了几句,从位上站起,云娜也随后跟上。当时,老土司在前,燕青居中,云娜殿后,一行三人鱼贯的穿出了暖厅。

燕青才看清了,这所老土司的私邸,十分阔绰,尤其建筑得十分宏伟。

暖厅之外,是垂着紫红幔帘的六角形饭厅,所异于汉人者,是这饭厅之中,所列置的不是八仙餐桌,而是一座红石砌就的火灶。

这座石灶,砌起有三尺高下,作圆形,台上绕着一圈钢丝骨架。

炉中熊熊的松枝,正劈劈拍拍的燃烧着,因为有松子的关系,全室非但没有一丝烟火之味,却散布着阵阵幽香,也没有黑烟上薰。

在钢架旁边,置着三张软椅,另有一石案,十分光华,案上有小玉盘各八。

内中分置洗剖好了的各种家禽,另有牛、鹿、野猪等各色野味,俱都切得大小适中,有长锥形钢又数把,铸有红木把柄。

另有五大钵,分置酱、油、酸、姜、辣五味,供人自行涂抹烤食之。

老土司微微一笑道:“苗族中四季全是烤食,不像中原汉族,尚分热炒凉拌,余先生如认不惯,老夫另差人换以汉族食物如何?”

燕青忙笑道:“晚生最喜烤食,这已太好!”

云娜只是抿嘴而笑,此时老土司由苗女手中接过了钢叉,燕青和云娜也各自接过,分别由案上盆中,插取自己所喜禽畜,在钢丝架上烘烤,待已呈焦状,再分以钵中佐料抹涂扫之。

如此一会,油脂腾芳,滴在松枝火中,噼噼啪啪作响,一旁二苗女,不时以松枝往火中徐徐加之,少顷各人手中肉食已熟。

有侍者送上玉盘,盘中另有小形刀叉一份,颇似今日之西餐食具。

燕青正暗想,苗人多喜饮酒,不知他们是不是也有此习?

正自思念,老土司已笑问道:“余先生如不见外,少饮一二杯本族所酿的麦酒如何?保险不较你们中原所酿少差!”

燕青方想客气几句,一旁苗女早已由内室取来一个白瓷小坛,分在二人面前,各斟了一杯。

云娜只少少倒了半杯,燕青见酒色纯白,直如清水一般,但酒芳上薰鼻梁,知道酒性必烈且醇,当时正想举杯先敬主人一杯。却见云娜离座款款而起,玉手持杯巧笑倩然的道:“小妹多谢余大哥救命之恩,恭敬大哥一杯!”

燕青忙道:“愚兄不敢!”

说着一仰头,把手中酒一饮而尽。老土司见状,不由一惊,方道:“此酒性烈,余先生不可急饮!”

无奈燕青已一饮而尽,待咽下之后,才觉其热如焚。那酒性由口鼻耳目之中一齐钻出,呛得他几乎流出了泪,一时好不难受。

云娜见状,不由掩口而笑,老土司也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燕青也只好强作笑容坐了下来。

随后又各自敬酒了一番,这一顿晚饭宾主皆欢,少说也吃了一个时辰。

老土司是每饮必醉,今日更不例外,直吃了个酩酊大醉,云娜忙差人,亲自随同老父人内休息,遂又转回,对燕青面色微红道:“家父因见大哥肯留居舍下,一时饮酒过量,你不会见笑吧?”

燕青忙道:“姑娘说那里话,老伯快语快人,愚兄正有相见恨晚之念呢!”

云娜遂盈盈含笑道:“大哥居处,小妹早已命人在后室布置好了,可愿去一观,尚能如意否?”

燕青虽没有醉倒,全仗内功精湛,将酒力丝丝由毛孔中逼出,此时汗如雨下,也有几分酒意阑跚,闻言哈哈大笑道:“余燕青呀!余燕青!你数年飘荡江湖,今日才遇热肠知己啊……”

语音响亮,上震屋瓦,他说着一时热泪泗滴不已,云娜见状,只以为他醉了,吓得芳容失色,忙上前掺起燕青一臂道:“大哥喝醉了,快随我进去吧!”

边说边扶着燕青蹒跚地,向内走去,余燕青边行边笑道:“姑娘不要扶我,我自己会走……我自己会走!”

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他心中渴念着的裘蝶仙就在眼前,那么美笑嫣然,那么体态姗然,一时他再也忍不住,往着蝶仙扑抱了过去。

他抱着她,在她脸上狂吻着,吻着她秀丽的发丝,吻着她发烫的小脸。

他再也顾不得她的挣扎,嘴中痴痴的念道:“啊!蝶妹妹!蝶妹妹!”

“我终于找到你了……蝶仙!这许多年,你到哪里去了呢?……害得我的好苦啊……!”

迷糊朦胧之中,他觉得进了一间极为华丽的房间,他被蝶仙抱在一张软榻之上,他挣扎着想起来,嘴中尚泣诉道:“啊!蝶仙!你……你不要走呀!”

关上了门,黯然走出了断肠的云娜,她含着泪,对着门苦笑了笑,心想:“原来那裘蝶仙是他衷心热爱的人啊……”她揉了一下眼睛,痴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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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江湖女儿

檐前的八哥嬉闹成一团,黎明代替了黑夜。

于是——

大地又光明了,阳光由几棵老榕树的枝桠之间,像蛛网似的交射了下来,在天空交织成美丽的图案.照着几片才飘落下来树叶。

空气是那么温柔安静,啊一可爱的早晨,可爱的今天,不止是人,其实就连天地万物,都应该珍惜这早晨的时光,不是吗?

可是人间偏多的是懒虫,一任可爱的早晨,就像一条无声无息的蛇一样的,轻轻地溜了去,只有在苗疆,在这远离中原的化外之区,人们才真正的把持了“人生”。朋友!你把持住你的人生了么?那么?我告诉你,请先珍惜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早晨。

云娜早早的就起来了。

她独个儿,正支着头,望着檐上那一群叫嚣着的八哥,她尚未全消睡意的小脸上,带着一些模糊的神采,这可能是昨夜她睡得不好。

尽管是花圃中万花献媚,那大朵的野柚花,就像葡萄也似的,一串串的挂满了树枝,散放着浓郁的清香,尽管是那群黑翼的八哥,叫得那么甜,那么妙语如珠,可是——

可是——此一刻,这些对于这个姑娘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失意的时候,美丽的一切,也都是黯淡无光,太阳的光也不再是金色的了,而月亮又何尝有什么诗情画意?啊!天地万物的美,不都是先由于人的“美”而后,才能感觉到它们的美吗?

她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了懒洋洋的娇躯,真的!连这位一向天真任性的云娜姑娘,也会有黯然神伤的时候,“情”之于人,真是有想像不到的威力了。

她眨了几下那双隐藏在睫毛之下的大眼睛,心中不由想着:“这会也不知醒了没有?唉,昨天真不该叫他喝那么多酒!”

这一想到喝酒,云娜的脸就更红了,她清新的记得,燕青酒醉之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用那有力的臂,那么热烈的抱着自己,啊!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云娜更是叹了一口气,那樱桃也似的小嘴,嘟得像个小枣子似的,她不停的想:“原来他却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

她还记得,那人的名字是叫裘蝶仙,也就是他此行来苗疆,所要找的人!

这一夜,云娜脑中,也就是转着“裘蝶仙”这三个字,她用一切的想像能力,去替这从未见过面的裘姑娘,勾画出了一幅美丽的面影图案。

然后,她就为着这幅假设的人影而伤心,而流泪,甚至对它嫉恨……

她想着,不知不觉已移步到了燕青睡室之旁,只见那门扉还是紧紧的关着。

云娜在外小声的叫了声:“余大哥……”

可是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云娜不由黛眉微频地又小声叫了一声:“余大哥醒了没有?”

仍然是丝毫没有回音,一个突然的念头,不觉在她脑中一闪:“不要是他走了吧?”

这么一想,这小姑娘可吓坏了,慌忙的扭开了门,那门本来没锁,一推也就开了。

余燕青仰面拥枕而睡,也就是昨天他酒喝得太多了,竟失去了应有的机灵。

云娜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她轻着步子,轻轻的走到了燕青身旁,凝视着他那热情奔溢的俊面,两道斜挑着的剑眉之下,那又黑又长的睫毛……

他是那么甜而静的呼吸着,仿佛在梦中,已获得到了他所要的……

云娜轻轻的由他怀抱中,想把那枕头拿出来,给他盖点东西,不想手方触那枕头,忽见燕青猛然一个翻身,双目倏地睁了开来。

云娜不由吓了一跳,慌忙笑道:“余大哥是我?”

燕青注目一看,不由脸一阵红,窘笑道:“姑娘是你……这么半夜……有事吗?”

云娜不由一怔,遂眨了眨眼睛,噗嗤的一笑道:“你啊,我看你真是睡昏了头……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半夜呢!”

她说着忙走到窗前,顺手把窗帘扯开,阳光立刻就像是金蛇一样的射了进来,简直是耀眼生辉,燕青不由口中啊了一声。

他由不得俊脸倏地红了一下,斜视了云娜一眼,窘笑了笑道:“真是!天都大亮了!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呢?”

云娜一双沉波的双目,凝视着他良久,本来想问问他裘蝶仙的事。可是一个女孩子家,这种话总是难出口,再者自己现在总共才认识人家两天,哪能就问人家这种话?

所以话到了口边,又勉强的忍住了,只微微一笑道:“谁叫你昨天喝了这么多酒呢?”

燕青干笑了两声,怔怔的看了云娜一眼,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今天似乎较昨日更明艳夺人,她那漆黑的一头秀发,像云彩一样的披散在半露的香肩之上,那双明媚的大眼,似羞又喜的看着自己,那么转呀转呀的……

余燕青只一顾视,不由心中一阵乱跳,他慌忙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遂翻身下床。

不想才一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仅穿着一套内衣短裤,不由脸一阵红。

云娜忽然转过了身子,燕青忙跳下床,穿上了衣服,却听见云娜笑问道:“好了没有?”

燕青不由顿了一顿道:“换好了……”

云娜才笑着转过了身子,当她那双大眼睛和燕青的目光才一接触之时,她却由不住脸色又红了红,四目相视,一时俱都愕然。

燕青笑着道:“你父亲可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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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点了点头。燕青笑了笑.他弯下腰,把被子叠好后,转过身来,却仍见云娜依然注视着自己,仿佛有无限深情,要向自己说似的。

燕青不由心中一惊,遂又干笑了笑道:“你起来了多久了?”

云娜只动了动小嘴皮子道:“很久了……”

燕青总觉得这气氛不大对劲,于是他有意走到窗口,探头外出吸了口气道:“啊,今天天真好……”

姑娘仍然是毫无表情,可是她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是注视着燕青,余燕青忽然心中一怔,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她怎么了?”

想着他走近了一步,正想出言问问,忽见房门一开,那老土司大康走了进来。

燕青不由笑着道了声:“老伯早!”

大康土司哈哈一声大笑,他一把揽过了爱女云娜,笑着向燕青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早?老弟!你快去洗洗脸吧!今天我们得好好谈谈,昨天光顾得喝酒了,还有好些话还没说呢!”

燕青忙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此时云娜本在回想着那裘蝶仙的事,正想要怎么问他才好,苗女最是性直情痴,不像汉人,那么讲究考虑,她们只要是看中了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要设法争取到手,那怕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了这条命也没有什么不值得的!

关于这一点,笔者甚感奇怪,暇来曾翻阅过不少闲史野志,大抵是愈不开化的民族部落,其族中女性,多半是愈为多情和痴心,而且一经选择到所爱的对象之后,那怕是为其粉身碎骨,亦不变移初衷,誓必要争取到手才后已。相反地,愈为开化之民族部落之中女性,却往往用情不专,中途变志者大有人在,暇来深思,深不解其中之故,走笔记之,以博读者一笑。

云娜此时也就有这个趋势了,昨今两日一见余燕青之后,这个年轻的侠士,已经深深的抓住了她的心,更何况泥沼之中,肌肤相亲,对她更有救命之恩,如此,这云娜更是死心塌地的爱上了燕青,芳心之中,真个是非君莫属了!

虽然她知道,燕青如今正迷恋着一个叫蝶仙的女人,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甘服输,一定要把他从蝶仙手中抢了回来。

眼前这一阵莫名的呆怔和伤感,正是云娜坠于此项深思之不想却在此时,她父亲竟来了,当时不由把一腔悲伤情绪,勉强压制着,换上了一副笑脸,在老土司怀中撒娇笑道:“今天天气真好,我正想来找余大哥教我练功夫呢,不想他还没起呢……”

老土司低视着爱女,不由一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是……人家余大哥才来一天,你就来磨着人家练功夫,也不让人家好好歇两天,小心把人家气跑了,看看以后谁还敢教你?”

云娜不由嗤的一笑,杏目旁视着燕青道:“大哥!你真的就这么爱生气吗?”

燕青不由脸红的笑道:“这是老伯说笑话,我那会这样……何况!”

忽然他又把以下的话给忍住了,云娜不由蛾眉微皱了一下,追问道:“你说什么……大哥!你倒是说呀?”

燕青闻言,不由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自己本不愿说这句话,可是云娜这么一问,倒不容他不说了。

想着星目微偏,正看着那姑娘一双微透着无比情意的眸子,正盯视着自己。

她那微嫌篷松的发丝,就像远天深厚的乌云也似,那么浓密密地……

燕青不由暗自咬了一下牙,心中虽觉这姑娘,尽管已是美到极点,可是自己决定心意和她保持一个距离,否则后果堪虑!

其实,这种内心先行布署的防线,对于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来说,是不是有用呢?那就有待于事实来证明了。

燕青遂叹了一口气,他不敢把目光视向云娜,因为在云娜那种富有青春媚力的眸子里,所射出的光焰,就像是一团火……

人们立在火边,总是危险的……

因此他却看着老土司,一时颇为感慨的道:“燕青数年漂泊,四海为家,可谓之风餐露宿,遇者多是穷凶恶极之辈,今日才真遇热肠知己,……你父女对我太好了……”

说到此,他由不住低下了头,一时却是感慨万千,云娜叫了声:“大哥!”

燕青不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云娜玉脸一红,她蠕动了一下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她竟是没有说出来,老土司此时也笑着走近到了燕青身前,用掌在余燕青背上,拍了一下笑道:“小兄弟!你能把我父女当成知己,老夫已高兴万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唉?算了老弟,去洗脸去吧!”

燕青望着他笑了笑,一霎时他觉得自己太悲观了,男子汉大丈夫,本应有随遇而安的气魄,又何故终日期艾至此,岂不令人见笑了?

他想着不由顿时改了初态,当时随着老土司父女,一同走出了房间。云娜不由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洗脸好不好?”

燕青尚未说话,老土司已笑道:“你这孩子,我就知道你又有鬼主意了,那解冰池,岂是随便可以去玩的,你那一点功夫……”

才说到此,云娜已嘟起小嘴道:“爸爸真扫兴,人家要去那里玩嘛,好在余大哥也不是没功夫的人,你老人家还怕摔着他了不成?”

这句话,惹得燕青和老土司,都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燕青不由笑了笑道:“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么?”

老土司不由笑着点了点头道:“那解冰池,为本地最负胜名的一个地方,因处地极高,上下颇为不易,要是身上没功夫的人,还真不容易攀登,虽距此处不算远,可是来徊总要费相当时间,你还真想去么?”

燕青也是少年好奇,闻言看了云娜一眼,只见她正望着自己眨了两下眼,不由会意的向老土司一笑道:“既有如此去处,小侄不妨前去观赏一下,老伯看使得么!”

老土司不由哈哈笑了两声道:“要是别人去,老夫我还真不放心,既是老弟你去,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沿途要小心了!还有!”

他说着看了一旁的云娜一眼,笑了笑道:“小女随着先生去,一路之上,尚请费神照顾一下……”

燕青不由红着脸道:“这个自然,老伯请放心……”

云娜笑问道:“爸爸你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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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司嘿嘿笑了两声道:“那么高,我老了,可不比你们年青小伙子,我不去了,你们要去,就快点走吧!”

云娜笑着答应了一声,一面看着燕青,眨眼一笑道:“余大哥!你跟着我来,可别走丢了!”

说着格格笑着转身就跑,燕青看了老土司一眼,笑了笑道:“那么小侄就先行一步了!”

大康土司挥了挥手笑道:“你快点去吧,云儿已走远了!”

燕青转过身来,果然云娜此时,正展开了身形,倏起倏落在向前奔着,尚自不时回身玉手频招,余燕青不由暗笑了声:“我看你往哪里跑!”

只见他一提丹田之气,右足尖微微用劲,一点地面展出“青丝步”,只见身形倏地向上一窜,三数个起落,已赶在了云娜背后。

云娜正在运功向前飞驰,只觉得背后冷风袭人,猛一回身,差一点和燕青撞了一个满怀,不由口中“呀!”了一声。

燕青却负手含笑立在身前,云娜不由脸色一红道:“想不到你轻功这么好,真是难得!以后你一定要好好教教我!”

燕青不由脸色一怔,身形前弯,小声道:“不知姑娘宠召有何见教?”

云娜不由一怔,遂红着脸,笑了笑,又白了他一眼才道:“我呀!我一点事也没有,就是想和你在一起玩玩,……所以才!”

她说着见燕青依然是睁着那双光亮的眸子,看着自己不动,不由顿时低下了头,呐呐道:“怎么样?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在一块?”

燕青见状,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但他不忍放在面上,只微笑了笑道:“姑娘说哪里话……能和姑娘在一块玩玩,愚兄是求之不得的,哪还会不愿意呢?”

当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他不禁已多少感到有些后悔了,可是话已出口,他只把那双剑眉,微微挤了挤。云娜虽然仍是低着头,可是她那吹弹可破的小脸之上,已轻轻地泛起了浅浅的两个酒窝。

终于她慢慢抬起了头,羞涩地看了燕青一眼,笑了笑道:“我们走吧!”

说着回过身来,直往一条山边小径上行了去。燕青心中此时默默想道:“我只要立心纯洁,也许对方只是一片天真,我又何必这么认真呢!”

这么一想,他不由把一番矜持之心去了不少,当即在云娜身后笑道:“姑娘慢行,倒是等我一步呀!”

云娜回身笑道:“我们这么走可不行,那解冰池离这还远着呢?你看!”

她说着,玉手朝山尖上一指,只见白云时开乍合,因距离太远,只微微看到了墨绿的阴影,燕青不由一惊,心说:“好家伙,这小妞的劲可真大,这么远,就算施出轻功来,也怕要走上一两个时辰!”

当时不由怔道:“这解冰池,倒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池子呀?怎么会在这么高的山尖之上?”

云娜笑道:“所以才稀奇嘛?这地方我一共也只去过两次,都是跟着爸爸去的……”

说着她翻过身来,倚着一块大石头坐下,又仰着脸,看着燕青道:“这解冰池的怪事可多了,一时也说不完……”

燕青不由也提起了兴趣,遂也坐下道:“都是些什么怪事?”

云娜遂又曲了一下玉指,道:“第一呀!它是生在山尖顶上,又深又大,水深可见底……”

燕青心说:“这也不算怪呀!”

云娜眨了一下那双大眼睛,继续道:“第二,那水却是没有风,自己会打着漩涡儿,不管是人禽,休想泅水而过,只要一下水,非被卷到池子底下不可……”

燕青不由一惊道:“有这种事?”

云娜白了他一眼,笑道:“你听哪!还有怪事呢!”

燕青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别是你瞎吹吧!”

遂见云娜张大了眼睛道:“最奇怪是,那池子里的水是热的,要说是温泉吧,怎么会跑到了山尖上去呢?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燕青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是有点怪,不过,我还不大相信?”

云娜竖了一下眉毛,道:“你不相信?”

燕青本是一句随口的话,却见云娜闻言之后,那种紧张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灵活的眸子,当她那种活泼认真的神采,贯注到燕青的身上之时,余燕青一时真忍不住要笑了。

云娜见燕青目光之中,隐隐藏着笑意,不由脸红了一下,嘟着小嘴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笑什么嘛?”

燕青摸了一下头,心中却由不住暗想:“这女孩子真好玩,尤其是说话,每一句话如果细想起来,都令人想笑!”

他想着不由侧目看了云娜一眼,不想本来还能忍住不笑,谁知道一看他却也忍不住,顿时“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云娜气得脸一阵红,把背转过了一边,直嘟着小嘴。燕青笑了半天,才算忍着了。

想一想,这么也不太对了,当时咳了一声道:“云姑娘……”

不想那云娜却是没有理他,燕青不由笑着拍了她肩后一下道:“我是笑你好玩,你怎么竟会生气了?”

谁知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那云娜竞忍不住香肩连耸地哭了起来。

这么一来,燕青可有点惊慌了,他不由焦急地挨到云娜身后,方把脸凑近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不想这句话没说完,忽见云娜娇躯一倚,嘤然一声娇啼,竟自全身都倒在了燕青怀中。

按说,这云娜哭得太离奇了。

只是,这在一个初涉情场的女孩子来说,也并不算稀奇。

有时候少女们的喜怒是无法捉摸的,你又怎么知道,这女孩子此一刻是在想些什么呢?

她这一倒下哭泣可不要紧,余燕青可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说是为了自己方才笑吧,可是只是笑一笑,也不致令她伤心成这个样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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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在一个少女最伤心而哭泣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你别劝她,否则那可真没完。

燕青倒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只一任那云娜,扒在自己胸上哭着。

他觉得身上热湿湿地,都为这女孩流出的泪打湿了。起先他只是皱着眉,可是后来他毕竟是忍不住了,他用手轻轻拍了拍云娜的肩膀道:“姑娘!你这是为什么呢?……”

他说着剑眉微皱,云娜此时哭声已小,闻言连脸也不抬,只是扒在他怀里喘着声音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你!”

燕青不由一惊道:“为我?”

云娜边哭还“嗯!”了一声,燕青这一下可更糊涂了,忽然他笑了笑,口中哄笑道:“啊!算了!算了!算我方才不该笑该好了吧!你看你哭成这个样子,鼻子红红的,……”

云娜本在伤心,此时被燕青给扶了起来,本已觉得又羞又窘,此时再一听燕青这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燕青心方一喜,可是却见云娜倏地又收敛了笑容,低眉凝目道:“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燕青皱了一下眉道:“我的老天,你知道什么呀!”

云娜翻了一下睫毛,瞟了他一眼,但又低下目光,一面抽搐道:“我知道你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燕青不由一惊,他倒不是认为对方说错了话,却是吃惊她忽然说出这句话的意思……

这象征着这云娜对己的心意,那确是可怕的……

一时——他不禁怔住了!

云娜说完这句话,本以为燕青定会解说一番,但出乎意料之外,对方却是惊怔着,一句话也不说,当时不由慢慢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看他,可忍不住眼泪扑扑打打流出来了,由不住一翻身,却扒在了那大石之上,又自低声抽泣了起来。

燕青见状,这才惊觉,当时笑了笑,轻舒猿臂,已把云娜抱了起来。

云娜边哭还挣扎着要起来,燕青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云妹!你听我说,先别哭好不好?”

其实他这云妹二字,才充分表明了他此时纯洁的内心,那只是希望叫对方认清了,自己只不过是视其如妹,决无别意。

可是,苗族之中,情人尤喜以兄妹相称,这在云娜那小心眼里面,早就是醉心已久的称呼了。

此时这么突然一听到,哪能不又惊又喜,顿时哭声就小了许多。

燕青用手巾,替她把脸上的泪轻轻擦干了,云娜果然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只剩下喘息了。

燕青见她仍然闭着双眼,那一对眼泡,已红肿得像个小桃子也似,不由心中暗想:“唉!你这又是何苦啊!”

忽然那小妞长长的吸了一下鼻子,发出“咕!”的一声,她倏地睁开了眼睛,望着燕青“噗嗤!”的一笑,一面道:“好吧!你说吧,我听着呢!”

燕青见状,顿时心中强烈的激动了一下,一刹时,他突然感觉到这苗女,却有特殊的风韵,充满着火爆一般青春活力,那切实的在震慑和诱惑着自己了。

因此那到了嗓子旁边的话,一时却不知是否再该出口了

他望着她那苹果也似的小脸,正有几颗新流出的泪,凝在那绯红的小脸上,亮晶晶地,就像是两颗珍珠也似的,燕青忍不住伸出了手,用火热的手指,轻轻地把它们擦去了……

云娜轻轻展动了一下娇躯,咬着小嘴唇儿,哼了一声.似嗔又笑的道:“你不是要给我说话嘛?怎么又不说了?”

燕青此时正是心神荡漾,意乱情迷之际,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这云娜,娇艳得正同一枝盛开着的芍药花,散放着青春的火焰。

而自己此时的生命里——真可说是已经枯萎干涸很久。

那是多么需要着,像这么一位可爱的少女啊!

他想着不由一时低首,痴痴地看望着她,由不住微微的笑了!

云娜玉臂轻攀,那春藕也似的两条玉臂,柔柔地软软地,已轻轻攀上了他的双肩。

燕青低下了头,她只是杏目微合,樱口半开,她仍然是那么频频的娇喘着,低低地,她口中仿佛在念着:“啊!燕青……燕青!”

燕青不由再也忍不住,他猛然低下了头,云娜双臂一紧,人已贴依了上来。

于是,她们两张火热的脸,凑在一块了……只等着爱神为他们之间点上了火,那四片火热的唇,就会粘合在一块了……

忽然——

那年青人,像触电似的打了一个冷战,他猛然挣开了云娜一双玉臂,低低的叫了声:“啊!云娜!快不要这样……你……”

云娜只是惊怔的看着他,她懒洋洋地倚身在他结实的肢体之上,慢慢地又闭上了眼,她只是小声的哼着:“好哥哥!抱我吧……吻我吧……”

燕青几乎又要投身在她怀中了,可是,正因为一个女人的影子,给她的印象太深了。

每当他只要心情旁移时,那女人的面影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使他打了个冷颤,而总会责恨着自己。

一刹时,他想到了蝶仙和自己的海誓山盟……他想到了和雷鸣子的打赌誓言……啊,这一切,全是要靠一份真实的爱,和持久坚真的毅力来实现的啊……

而我……

他不由想到:“而我!已为这项誓言,坚贞不移的苦了这么多年……”

“眼前万万是糊涂不得……何况我真正深爱着的只有一个蝶仙啊!”

想着他不由痛苦的摇了摇头,他几乎不敢再注目在云娜脸上了,他只喘叹道:“云娜,请原谅!我!我只能喜欢你,可是我却不能爱你……”

朦胧中的云娜,对于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付清凉剂地震慑了一下,一时几乎要流下了泪,终于她抖声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燕青不由叹息了一口气,他想如果他照实说出了自己和蝶仙的爱情的话,这女孩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自己又怎么忍心……

想着他不由苦笑了笑道:“唉!你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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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也几乎认为,这句话说得太不高明了。

因为眼前的她,分明已是亭亭玉立,风姿卓越的成熟年岁了,这“太小”二字,实在是有欠深思。

云娜不由一怔,她眨了一下眼睛,像一串银铃也似的声音,回问道:“我……我太小了?燕哥!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十九岁还算小嘛?”

燕青涨红了脸,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凄苦的笑道:“云娜!我……唉,我们还是先不要谈那个问题好不好?总之!我有难言之隐,云娜请你原谅我,我实在是不愿意害你呀……”

云娜此时擦干了脸上的泪,相反地,她此时却变得异常镇定,闻言之后,只微微的点了点头,却由燕青身边站起。

燕青不由一阵心酸,一刹时,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残忍的事情,他不由勉强装着笑容,走上了一步,拉起云娜一只玉手道:“云娜!你不要难受,我俩现在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嘛?……”

云娜那双美目只是蕴满了泪珠,凝视着远天,不发一语。

燕青忽然伸出铁腕,搂紧了她,他小声而激动的说:“世界上,又有什么能比一份真纯的友情来得可贵?云娜!我们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

云娜用含满了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她耳中已听清了燕青所说的每一句话。

只见她抽泣了一声,却转过身来,把一半香酥酥的娇躯,全倚在了燕青的怀中,她用着带泪的声音,向燕青说道:“燕青哥!你说的对,你……你太伟大了……请你不要怪我吧?”

燕青不由一怔,他却是感到出乎意料之外,这云娜竟能这么理智的去听进自己的话,这更使他本人感到内心歉疚和伤感。

当时他紧了一下搂在云娜身上的手,叹了口气道:“云娜,你并没有错……只是我……唉!我怎么会怪你呢?”

一时这位英俊的少年,感到无限伤感,他感到一双眸子酸酸地,像是要流泪了……

二人偎依在一块,彼此都可感觉到对方跳动的心声,虽然眼前已为一片伤愁所迷罩。

可是,能够和心爱的人依偎在一起,总是一件甜美的事情。

沉默是最好的时间……

让树林子内徐徐吹出的小风,吹着他们的衫裾,吹扬着云娜那乌云也似的发丝,吹干二人颊边多情的眼泪!……

人儿啊!你们以为这么作,已是逃避开了感情的纠缠嘛?其实只不过是更加深了一些,不爆发则已,否则将恐难以收拾了!

良久——燕青才笑了笑道:“我们该走了,要不然恐怕上午回不来了!”

云娜不由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大哥要不说,我几乎都忘了,我们快走吧!”

她说着率先的向前而去,可是她一只手,却紧紧的拉着燕青,一路向那陡斜的山道上行去。

山路本窄,二人再一并行,愈发感到难行,差不多走了有三四里,眼前山势愈法陡峻,危崖千乱石崩云,仰视白云如带,更仿佛就在二人头上举手可捞。云娜笑喘了喘道:“再往上走,可就难走了,只能一个人走了,你可要小心了!”

燕青一笑道:“我倒不怕啊,你自己可要当心点才是。这么吧,你先在前面走,我就跟在你后面,万一你滑下来,我也好有个照应?”

云娜笑着点了点头,只见她仰面山上喘息了一阵,猛然吸了一口真气,娇躯扭处,人已腾起,一路点纵着,直往山顶疾纵而去。

燕青知道云娜是成心在自己面前卖弄,可是也由不得心中略惊,倒看不出她竟有这么一身挺好的轻功,当时足踵之间略略施力,展出草上飞的轻功绝技,已紧依在云娜身后,直行而上。

本来他以为就算这山再高,以二人这么展出轻功攀登,也不过盏茶时间就可到。

谁知这么一行走起来,可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只觉山外有山云外有云,以余燕青这身功夫,俱已感到吃力十分了,那云娜更是娇喘吁吁不时停身掠发,早已香汗淋淋了。

她仰望着山上的云丛,蛾眉微微皱了皱道:“真怪!我记得以前来,好像没有这么高呀?怎么这一次爬了这么久还不到!”

燕青也不由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微微笑道:“反正在山顶上,走那一条路都会到的,我们不妨在这里稍微歇一歇再走吧!”

云娜点了点头,侧目一看,自己二人此时所立身之处,已在半山之上,虽是山径窄峻,可是靠右却有一片平坡。

虽然密密生着高可参天的古树,可是六月的骄阳,依然刺透了树叶的盖顶,一丝丝的都透入了林内,于是地面上像洒了一地金珠也似的,亮澄的甚是好看。

云娜不由喜得叫了一声,燕青不由一怔,遂见云娜用手往那边树丛中一指道:“这地方这么美,我还不知道呢!我们到那一边去玩一玩可好?”

燕青此时偏首一看,也不由为那美丽如画的景致吸引,当时已由不得笑着点头道好。

云娜率先纵身向那边飞跑而去,燕青忙纵身跟了上去,这一走近,愈觉眼前景致清新如画。

密压压的树林,却像是搭了一个极大的树棚也似,一眼所望,展出少说也有四五里之遥,地面上全像绿葺葺的草丛,有几块凸出的大石,石上也全爬着红紫不等的各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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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时都不由为这奇特景色所迷惑得怅然而立,燕青不禁笑着叹息了声道:“想不到这地方,会有如此美丽景色,真不禁令人留恋忘返……”

话方到此,忽见一条全身花白相间的小鹿,自一块大石之后,猛地窜起,略向二人窥视了一下,一弹后足掉头就跑。

云娜不由喜叫了声:“小鹿!”

猛地腾身,往那小鹿猛扑而去,燕青也不由见猎心喜,当时足下用劲,用“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倏起倏落的直向那条小鹿后影疾扑而去。

那小鹿本在右边打着瞌睡,忽为二人说话声音所惊扰,不由夹尾便跑。

二人这么一追,它不由愈发跑得快了,霎时已扑出了这座树棚,鹿行本疾,窜纵跳伏之间,已把二人拉下了一段距离。

燕青此时也是成心要在这鹿身上显些身手,当时边跑边叫道:“姑娘你在一边看,待我擒它!”

他说着话,右手突往胯下革囊中一探,已由囊中取出了双瓦面透风镖,叱了声:“你还往哪里跑!”

猛地见他向上一长身,身形如穿云野鹤也似的倏起倏落.直往那条小鹿身后疾扑了过去。

尚离着那鹿约有三丈许,骤然见他口中喝了声:“着!”

就见他倏地右臂向上一扬,掌中一对瓦面透风镖,发出了“嗤!嗤!”两声尖啸,随着那幼鹿身后两肋疾飞了去。

一时只听“噗!噗!”两声,血花并翻,以余燕青这种手劲,这一对钢镖,实实打入了那鹿内脏之内,只听它口中尖鸣了一声,一弹四足,窜起了有七八尺高下,跟着“噗通”一声,翻跌在地,顿时一阵急颤就不动了。

燕青心方一喜,身形往下一落,已欺过在那死鹿之旁,伸手方想往那鹿腿上抓去。

就在这一霎那之间,猛听得“呱!呱!”两声疾叫,就空“嗤!”的一阵疾风之声。

同时亦听到身后云娜口中尖叫了声:“燕哥小心!”

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当时没顾得回头,慌不迭向前一伏身,就势向右一闪,把身子侧开了尺许。

当时就觉得,紧擦着自己衣边“嗤!”地一声,飞穿来了一杆长有五尺左右的利矛。

燕青万万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时,会有人欲暗算自己,不由又惊又怒。

还没容他翻过身来,耳中已听到“呼啦!”的一声怪啸。

猛由那一边,一颗高有三四丈的大树之上,噗噜噜飞纵下来一人。

这人往下一落,手舞足蹈,想是不擅轻功,直震得那地面“通!”的一声大响。

燕青此时已掉过身来,惊慌之下,一打量这坠下之人,不由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有生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人的!

只见这人面如锅底,一双眼睛却是其红如火,想是因为皮肤太黑的关系,竟连眉毛也看不清了,那一颗头,却又尖又小。

最奇是,却生着一个极长的颈项,少说也有尺许长短,在他那颈项之上,叠套着一连十数枚钢环,无不是擦得亮晶晶的,映着日光闪闪生辉。

全身皮肤也是其黑如墨,上半身赤裸着,露出瘦骨如柴,下半身却是用一条宽仅有三指的红布,略微将前阴兜住,那种样子看来,真是丑到了极点。

此时身形往下一落,猛然翻开那厚有寸许的红唇,“呼啦!”的一声怪叫。

燕青有生至今,未曾见过这么怪异的人,当时不由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怪人右手还持着一口苗刀,又扁又厚,看来虽十分笨重,可是迎着白光,闪闪生光,可想知这口刀定是锐利十分。

猛然见他那条长颈,向上猛然一伸,那颈项本长,为他硬性这么向上一提,不由又拉长了数寸,由是那些颈上的钢环,伸缩了一下,发出哗啦啦的一声交鸣。

也不知是这些钢环太多了还是怎么,直把那怪人一颗极小的头,给扼得紧紧地,头上青筋暴露,他此时再向上一伸,那两颗怒凸出的红眼,几乎都要离眶外出,随着他那长颈,就像雄鸡晨鸣也似的,往前弯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呼拉!”声。

燕青一时不知这怪人,到底是人还是怪,不由惊怔了一下。

云娜此时已大叫了一声:“燕哥千万别下手,这是长颈猓猓!”

遂见她倏起倏落的已飞扑到了燕青身前,满面惊吓的拉住了燕青一条膀子,一时脸都青了。

燕青此时不由怔了一声道:“什么长颈猓猓?”

云娜先顾不得回燕青的话,忙回过身来,对着那长颈怪人连说带比的叫了一阵子。

那怪人本已作了一个青蛙伏地的姿式,预备朝二人猛扑了过来。

此时想是见云娜居然擅苗语,虽然云娜所说之言,他仍然是不懂,但他却知是本地友邻的一种方言,不由把欲扑出的势子缓了下来。

只见他那一双怒凸而出的眼珠子,就像橄榄也似的朝着云娜滴溜溜一阵乱转,长颈一伸一缩,又发出哗楞楞一声碎响,又喊出了一声:“呼拉!”

燕青本来被他来势所惊,此时略一静神,再一打量他这份尊容,直忍不住要笑出了声。

云娜闻声,不由将头轻摇了摇,小声道:“千万不要笑,你是不知道这种长颈族人最是难缠。”燕青当时虽止住了笑,但心中却由不住暗笑:“一个小小的长颈猓猓,又有什么了不起,看他那份样子,直经不住我一掌就给打扁了!”

此时那长颈猓猓,想是在静心倾听云娜的话,听了半天,才慢慢站起了身子。

忽然他用手往地上那条死鹿身上指了一下,口中又是“呼拉!”的叫了一声。

云娜不由回头笑向燕青道:“他是要这只死鹿,就给了他算了!”

燕青不由皱了一下眉道:“你怎么这么怕他,这只鹿不是他打死的,凭什么要给他?”

云娜不由叹了口气道:“唉!你是初次来,不知道这种长颈猓猓的厉害,他们是各族之中,最蛮横不讲理的一种,为数又多,真要来了,我们两人万万不是他们敌手。我看,这条小鹿给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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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虽是满心不服,听了云娜这一番话,也不愿因此而把事情闹大,当时忍着气点了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就给他算了!”

云娜立刻对着那长颈猓猓连连点首,用手比了一个叫他把鹿拿走的姿式。

在他二人说话时,那长颈猓猓一颗小头时左又右的偏看着二人,颈上钢环哗啦哗啦直响,一对朝天鼻孔一吸一张,发出喋喋兽喘之声。

那种姿态看来真令人忍俊不禁,燕青在说话之时,他已有两次要试着过来,都因燕青一看他,吓得他又缩了回去。

此时云娜看着他连说带比了半天,他似也懂了二人的意思,只见他两手连连向前伸着,口中呼拉呼拉直叫,声极刺耳。

燕青不由气得直皱眉,暗想这家伙怎么就会说呼拉两个字?天下竟有这种怪物!

想着不由和云娜后退了几步,遂见这长颈猓,猛然向前一弹一窜,已到了那条死鹿之前,燕青以为他定会背了就跑,却见他一面瘦爪往那死鹿后爪上一抓,猛然又是“呼啦!”的一声大叫。

随着他这一声大叫,陡见他长臂向两边猛地一分,一时“嘶拉!”一声,血光蓦现,已把那死鹿一劈为二,血肠洒流了一地。

遂见这长颈猓,长颈伸缩之间,发出哗啦啦钢环互击之声,已把那颗小头伏在了鹿腹之内,一时只听得唏唏喳喳一片吸吮之声,竟自把鹿腹之内鲜血吸食了一净。

他那一双瘦爪,尚自不离的在鹿腹之内,乱掏乱摸着,所抓出之物,尽数往口中塞填不已,一时血腥遍地,满身满脸全是,看来却是残忍已极。

燕青当时冷笑了一声道:“我们走吧!愈看愈有气!”

云娜点了点头,二人遂轻轻的直往林边绕去,不想才绕到那长颈猓身边,却见那长颈猓忽然把手中鹿尸往一边草中一抛,“刷”地一声跳了起来。

他颈上十数枚钢圈,发出哗楞楞的一阵脆响,一时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遂见他用一只占满了鲜血的手,往二人一指,口中呼拉呼拉又是一阵怪叫。

那一双红眼睛,骨鲁鲁直打着转,也不知他说些什么,看样子像是在说不准走的意思。

燕青至此,可真是再也忍不住,当时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想怎么?惹急了我不揍死你!”

那长颈猓猓虽不懂燕青说些什么,可是由燕青神色上看来,却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当时又是“呼拉!”了一声,燕青一拉云娜道:“我们走!看他敢怎么样!”

他说着拉着云娜往前就走,不想才走了几步,却见那长颈猓猛然一弹后腿,就像一双狸猫也似的扑了过来,陡然举起掌中亮闪闪地那口厚刀,没头没脑的,直朝燕青猛劈了下来。

燕青当时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找死!”

他说着话,那长颈猓的一口刀,已挟着无比的劲风,到了燕青自己耳边。

遂见他右足向前猛然一跨,右肩倏地向左一侧,已把上身偏了过来。

陡然见他右掌向上一翻,用“德公八一式”中的“进步穿心掌”式,猛地顺着对方那一刀向外一抖,口中遂叫了声:“去你的吧!”

只听见“砰!”的一声,这一掌实实兜在了这长颈猓猓右肋之上。

还算燕青手下留情,只想给他一个惊惕,叫他知道厉害,所以手头上只用了六成劲。

就如此,已不得了,当时只听见“砰!”的一声,那长颈猓偌大的一个身子,就像是抛球也似的,被燕青这一掌击出了丈许高下,“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一时掌中苗刀,也飞出了好几丈以外。

他口中“呼拉!”一声怪叫,在地上一连翻了好几个转,顿时给摔昏了过去。

云娜见状,不由吓得脸一阵白,当时急道:“糟了!你可惹出麻烦来了,我们快走吧,要不然他们来了,可就走不了啦!”

燕青不由皱了一下眉道:“惹了什么麻烦?我们……”

这句话还未说完,猛听到一片呼拉之声,一霎时黑影连闪,竟由那无数大树之上,就像雨点也似的,一连落下了为数百十怪人。

燕青不由剑眉一挑,当时后退了一步,惊心之下一打量眼前这些怪人,无不是秃顶红唇,长颈套环,和先前那怪人一模一样。

这一猛然坠下,为首十数人,不分清红皂白,各自怪叫了一声,朝着燕青一扬右臂,十数杆长矛,就像飞蝗也似的,直朝二人飞来。

燕青见状不由吃了一惊.因为这种长矛可不比射来的利箭,还可用剑去打拨。

这种长矛,每一杆都有核桃粗细,四五尺长,再加上飞驰的劲力,不要说你想用剑去挡了,就是用掌侧击,也不一定就能给击落在地。何况为数又是这么多。燕青一看情势不对,当时不由右臂一搂云娜,倏地向草地上一扑,一阵疾滚,直滚出了两三丈之外。

那飞来的利矛虽多.却没有一支挨着了二人,俱都扎了个空,纷纷落向三四丈之外草地之上。

燕青抱着云娜,这么一阵疾滚,虽然是出了两三丈之外,他可知道要想站起来,还是逃不开对方利矛之下,他在滚着之时已急叫道:“姑娘!我们闯!”

倏见他身形起若惊鸿,就好像是一只凌空大雁也似,已倏地窜到了那群长颈猓猓之间,铁掌向外一堆一送,暗吐内功小天星真力。

只听砰砰两声,两个长颈猓猓,立刻为他这种内家掌力,将胸骨震碎死于非命。

群猓中立时一片大乱,呼拉怪啸之声,此起彼伏,声势极众。

燕青惊魂甫定之下,向四外一打量,不由暗叫了声:“我的老天!此番休矣!”

原来目光所望之处,满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头,为数岂止千百?呼拉之声历久不绝于耳,他们散布极广,这整个树棚中,几乎全是他们天下。

燕青不由暗中连连喊糟,心说这么多人都藏身树上,自己二人,居然连他们一点踪影都没有发现,这真是一件怪事。

当时不由把心一狠,回头看了那云娜一眼,只见她已惊吓得脸上变色。

原来正有二长颈猓猓向她身边窜去,云娜虽也会几手功夫,可是一来为对方如此阵势所骇惊,再来此时她却赤手空拳,而敌人无不是人手一口明晃晃的钢刀,相形之下,不由斗志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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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长颈猓猓一扑至前,一个举刀就剁,一个却是延臂直向云娜腿筋上捞去。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先顾不得应付身前这一群猓猓,双掌向两下一分一按,口中叫了声:“云娜你别怕,我来救你!”

他说着这句话,身形已以武林中的绝学“一雁冲天”,倏地拔空而起。

身形在空中,活似一只凌宵大雁,略一跹翻,已头朝下,脚朝上的直往云娜身边扑去。

他这种绝技一施展出来,在场众猓,无不惊哗怪啸成了一团,纷纷往空中指去。

那暗袭云娜的二猓,闻得惊啸之声,不由俱感一惊,倏地回头看去。

就在他二人回视的刹那,只觉当空黑影一闪,随着就觉得迎面劈来一股自己生平从未领受过的罡风,二猓方被这种风力呛得咳了半声,只觉得口鼻一阵发麻,“呼拉!”一声,各自仰面翻到。

燕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空中突发“乾元闷心掌”力,只向外一登掌心,二长颈猓随即当场闷声窒息而亡。

随着他在空中的身势一坐一收,已轻如一片落叶也似的飘在了云娜身边。

云娜早已吓得变颜变色,燕青一落地,她慌不迭扑上前,抱住燕青一臂,全身连连颤瑟不已。

此时众猓大哗,他们眼见这少年如此神勇,举手投足之间,自己这边竟有五人死在了他的掌下,俱都认为这是从未有之怪事。

于是一片暴啸如雷之声,从四下响起,蜂拥而上,燕青见状,知道自己要想逃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主要是敌人为数太多,里外十数层,自己杀不胜杀。再说,主要的是还要保护着云娜。

此时见状不由跌足叹息了一声,遂由背后,把那口不轻用的“雷音剑”撤出了鞘。

这口“雷音剑”为燕青师傅之宝,历经千年,剑上光气浮游,冷气森森,就像是一泓秋水。

这口剑一撤出了鞘,遂递向云娜道:“姑娘用此防身!我们合力杀出一条路就好了!”

云娜忙接了过来,有此一剑,她不由胆力大增,惊慌之下,连连点头。

此时众长颈猓猓叫声益大,燕青本以为他们早就应该攻了上来,谁知只闻叫嚣之声,再一顾视,原来这为数千百的长颈猓猓,一刹那之间,竟全部分散了开。

有的在数丈高树之上,有的在树下,有的还手持盾牌,把身子遮住,仅露出那颗小头。

一目所见,满是为数千百的头颅,红目血唇,再加上他们颈上钢环发出的哗哗之声,乍看起来,真不知他们是捣什么鬼?

燕青不由一惊,心想这么一来,自己真还是不好对付他们了。

偶一顾视,满目所见仅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有些藏身在深草碧树之中,仅出一头,只是滴溜溜的转着。有的却是反吊身躯,只一足勾着树杆,垂下长躯,全身弯曲有若蚯蚓也似。

尤其是那条长颈弯伸出,直如一条弓也似的,偶一伸缩,钢环乱响。

这真是一群人间丑类,而世界之大,简直是无奇不有……

经此一来,二人倒也能从容而布署了,云娜把背靠着燕青的背,二人贴背而立,以应付那群长颈猓猓,即将或许来临的攻势。

但是良久都不见动静,可是二人中有一人略微一有动势。那千百小头,立刻就会发出呼拉呼拉的怪叫,像是恐吓着二人不要乱动之意。

尤其令二人心惊的,也可以说是唯一令二人可怕的,却是那些持在他们手中的长矛。

锋利的矛尖,在日光之下,闪闪冒着光,也就是说,只要他们高兴,那为数干百的利矛,会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角度里,向二人立身之处,飞射而来,一任余燕青有一身惊人之技,只要一想到这里,也不由会由脊背骨中丝丝冒出冷汗。

僵持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情况都是这样。

二人中只要有一人一动,定必会引起他们呼叫之声,可是他们也不真的就出手。

时候一久,燕青已见此时由四外又陆续来了不少长颈猓稞。

都是悄悄的来,又悄悄地隐藏了起来,人数已蔓延出了十数丈以外。

燕青此时皱了一下眉,小声对云娜道:“你把宝剑给我,快扒在我背上,我们只好突围而出了。”

云娜急道:“我看还是向他们讲和好了,要跑太危险了!”

燕青微叹道:“没有用,方才你没看见吗?给这群野蛮东西讲和,还有什么用?你快扒到我背上,我带你跑,这还有一点希望,要不然我们只有等死了!”

云娜此时一想,燕青的话也有道理,当时慢慢把那只持剑之手缓缓放下。

四外群猓,又是微微的一阵噪动,但见云娜没有动作,也就声音小了。

忽然她把剑往燕青手上一递,猛然娇躯一翻,已实实地抱住了燕青颈项。

几乎是同一个势子,就在云娜的手方一抱紧燕青的双臂.燕青已长啸一声,双足顿处,展出“燕子钻天”的轻功绝技,背着云娜直纵起四五丈高下,双足往下一找树枝。已伏身存一棵参天古树之上,掌中剑“金风送爽”向外一递。

只听见一声惨叫,立刻就有一名长颈猓猓,被燕青这一剑,刺了个前后穿心,由那五六丈高的大树上,忽悠悠的跌落了下来。

就在二人身形陡然拔起之时,但闻四下一阵惊叫之声,立刻万矛齐发,就如飞蝗雨点也似的,往二人原立身之处飞投了去,嚓嚓嚓一片细声,全部深深的扎入地面土内。兀自摇晃不已。

燕青心方又惊又喜,只听身侧一阵金刀劈风之声,当时不

由偶一偏视,正有一健猓,手持苗刀,猛地向自己腰肋上剁来。

燕青看也不看,掌中剑“脱袍迎风”向外猛的一挥,只听见“呛!”的一声,竟把那长颈猓掌中刀斩了一半。

那长颈猓吓得“呱!”地一声怪叫,扭身想跑,可是燕青已饶他不得了。

只见他拧腰垫步的向前一上步,掌中剑“白蛇吐信”向外一伸,立刻血花一翻,那长颈猓连半声也没哼,遂自大树上翻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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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此时已杀红了眼,他知道如不奋起全力突围,自己和云娜可全出不去了。

只见他长啸了一声,身形在杀了那名长颈猓之后,竞无半点迟疑,用“八步凌波”的轻功,在树枝之上两个起落,已窜出了数丈。

立刻就有三口苗刀,往他身上齐挥了来,一奔小腹,另二口却是分朝他双肩上直劈了来。

余燕青不声不响的向前一递剑身,用“金鸡摆尾”的招式,呛呛!两声,迫开了左右来袭的双刀,同时“单提炉”式,猛出右脚,踢飞来刺小腹的那口苗刀。

这三式,虽是不同的姿式,可是看将起来,几乎是同时出手也似的。

立刻三口刀,同时由对方掌上脱掌而出,燕青把抬起的右足,猛然向后一拧,整个的身子刷的一个疾转,可是掌中剑,在他转身之时,已圈出了一道银红,那三个疾扑而来的猓猓,各自惨号了一声,尽数撞死在燕青雷音剑下,尸身飞溅出数丈之外。

这种神功奇技,可把在场众长颈猓猓吓了个忘魂丧胆,但这种长颈猓猓性最团结,一任敌人再强,如首领不发令制止,他们是至死不休。

此时虽见同伴,在数度照面之下,已死了八人,非但不知难而退,却益增同仇敌忾之心,惧都由四下往二人疾扑了来。

燕青方背着云娜,纵扑过一树,立刻嗤!嗤!一阵尖风,迎面飞来三支利矛。

余燕青此时真是已杀红了眼,见状长啸了一声,却纵身往飞来的矛矢中纵去。

立时见他铁腕在空中一阵挥动,一片口片察之声,已把那三支长矛劈落在地。

星目瞟处,却见树丛中,正有三个长颈猓猓,方想缩颈而逃,余燕青疾怒之下,在空中左手一探革囊,已摸出了一把金钱。

随着他这种下落之势,蓦地见他向外一翻左掌,但见当空金星连闪,一阵细微轻啸之声,已用拇指之力,把金钱捻出了三枚。

那三个长颈野猓,方一缩颈,但见眼前金光一闪,立时呼拉的一声怪叫,被燕青这种金钢指力,把那三枚制钱,全数打入了脑骨之中,也是向后一仰就完蛋了。

余燕青身形略一逗犹,遂飘身由数丈高的树身之上,飘身而下。

此时那些长颈野猓,都发现出遇到了从未见过的大敌,一时怪啸连声,各自偎依了上来,雨点也似的箭矛,就像雨点似的,直向着二人立足之处投射了过来。

余燕青此时身躯展动,有如奔雷骇电,掌中剑迎拨着就空飞矢,已飞窜进了野猓阵中。

立时惨号连声,尸横遍野。

可是那些长颈野猓,却不知哪来这么多,竟是杀不胜杀,前赴后涌,多的就像蚂蚁似的,一时怪声嚣天,燕青此时已杀红了眼。

他不知死在他剑下的猓尸,到底有多少,但是他觉得一只右手,已齐根酸麻不堪,齐臂之下,已完全为鲜血所染满,成了红色。

云娜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她只是把头紧紧的附在燕青背后,双手紧紧的抱着燕青。她鼻中所闻到的,全是阵阵膻腥的血味,几乎令她想呕了出来。

燕青此时已杀得筋疲力尽,他不由暗自着想道:“要是再这幺下去,光累也要把我累死了!”

那些长颈野猓仍然是窜前纵后的跳叫着,他们仿佛也因丧人太多,临时改变了游击战术,分伙的迎击和隐藏。

这么一来,燕青果然更感到吃力了,同时他脸上所淌流的汗珠,已使他双目几乎睁不开来.一条右臂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于是,他不由喘叫着:“云娜……我不行了……”

云娜抖声道:“那么把我放下来吧……我来跟他们拼了……”

燕青此时奋起余威,拼命的纵身到一巨石之上,他猛然放下了云娜,但却紧紧的拉着她一只手。

这一霎那间……产生了世界上最真挚的感情,忽然他咬了一下玉齿,恨声道:“姑娘!这口剑给你吧……我不行了……”

云娜不由吓得直想哭,一时惊吓得说不出话来,而此时那些散奔着的长颈野猓,俱都又像蚂蚁也似的,直向燕青莅身的大石之上攀登了去。

燕青实在累得支持不住了,他翻身坐在大石之上,探手摸出了一把金钱。

心中却想,只要这群东西,真想爬上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被擒之前,先让他们吃这一掌金钱。

就在他注目着那群长颈猓猓,正欲翻腕将掌中金钱掷出的霎那。

忽听到一声沙哑的怒啸之声。

这声啸声方一喊毕,那些本来已爬石一半的野猓,俱都停步不动,一面回头探视。

燕青此时也不由甚感惊异,再往发声处一看,却见那声沙哑的啸声,却发自一个发须皆白的矮子野猓口中。

这老猓猓,虽然身材极小,可是那条长颈却比在场任何人更要长。

一颗小头,看来真是小得可怜,全场众人俱是赤身露体,唯独他却穿披着一件黑羽披风。

小头之上,尚编结着无数发辫,此时双手高举,连连的摇着,同时口中更是呼拉叫个不止。

那为数千百长颈猓,立时停止了叫嚣之声,俱都往后一步步退回。

本来已爬上大石的几个人,也由石上跳下,规规矩矩的退向一旁。

遂见这矮小野猓,一步步走了出来,长颈四顾了一番,却转视向石上二人。燕青不由惊问身侧的云娜道:“这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云娜此时看了看道:“这就是他们的长颈猓的头子,外号叫铁花峒主的,大概就是他吧?”

燕青此时见那铁花峒主,此时正与五六个长颈野猓在交头接耳的谈着什么,不时目光向自己这边看来。燕青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不知道这家伙,又要玩什么花样?”

云娜皱了一下眉道:“我想大概不会吧……恐怕是要向我们讲和吧!”

燕青不由怔道:“讲和?不会吧!他们不是已经马上就要赢了吗?还讲什么和?”

话方说完,就见野猓群之中,跑出了一个光头的苗子,远远地跑到二人石下。

二人正奇,这人形貌装束,全和眼前这群长颈猓猓完全不同,却见那苗人仰头哇拉的说了几句话。

云娜立刻面有喜色的对燕青道:“这人会说我们族的话,他说他们要给我们讲和,问我们答不答应?”

燕青一笑道:“当然答应罗!”

云娜遂哇拉哇拉的又对着那人说了一遍,那人又回了几句。

云娜回头对燕青道:“他说那铁花峒主说了,有事要和我们商量,要是我们答应,不但不杀我们,还给我们作朋友,要不然他们虽死了这么多人,仍然是不在乎。”

燕青闻言冷笑了声道:“他们还有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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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不由皱了一下眉笑道:“我看不妨答应他们算了,反正到时候还怕没有机会跑吗?我们不如就答应他们好了!”

燕青略想了想,觉得也只有如此了,当即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说话可要小心些,不要受了他们骗了……”

云娜笑道:“这个我知道,你看我对他说好啦!”

说着又转过头,对那苗人说了几句,那苗人立刻脸上颇为变色的,转过身来,用长颈猓猓的话,向那铁花峒主传了过去。

燕青立刻就见,那铁花峒主脸色怔了一下,燕青不由忙问道:“你给他说什么?”

云娜笑道:“我告诉他说,我是大康司的女儿,你是土司最好的朋友!”

燕青不由笑了笑,心说这姑娘倒蛮会利用人事关系,这么一来,果然是有点用,遂又见那铁花峒主又长颈连连伸动,说了几句话,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噎在了喉咙之中一样,那种音调真是难听已极。

立在石前的那苗人,立刻又把话翻译了上去。云娜遂笑问问燕青道:“铁花峒主说和我父亲是这苗疆地方,两个最大的种族,还是好朋友呢!”

燕青不由皱了皱眉,心说,“你父亲怎么还给这种人交朋友?”

但是不管如何,眼前看样子是不会打起来了,遂见云娜又说了些什么,那苗人又传了过去。

立刻就见那铁花峒主,长颈四顾,大声叫言了好几句。

燕青心方奇怪,就见那为数上千的长颈野猓,突然把手中刀矛,哗啦啦一声,一齐抛在了地上,俱都后退了一步,坐在地上。

燕青不由笑看了云娜一眼道:“你叫他们这样的吗?”

云娜一笑道:“当然!这么我才好下去呀!”

燕青此时也把宝剑插在了鞘中,对着云娜一笑道:“看在是你父亲朋友份上,我们不妨就给他们真的讲和,看看他们到底要求我们做什么事?”

云娜此时手拉着燕青,二人一起由那巨石之上飘身而下。

那石头高有三丈,燕青有意展露一手功夫,在空中轻轻一拉云娜,强提一口丹田之气,一时轻如一片枯叶也似,轻飘飘落在了地面,连一点细音也没有。

这一手果然有用,众猓猓中立时发出了一片唏唏之声,各自交头不已。

此时那苗人忙跑到二人近前,露出一付黄板牙齿,笑着说了几句。

云娜遂同他说了几句,那苗人立刻跑到了铁花峒主身前讲说了一番。

二人此时这一走近,可把铁花峒主那付尊容看了个清楚。

只见他那满头白发所编的小辫之上,尚垂满了小铃哨,只要略一摆动,就会发出叮叮之声。

最奇怪的是,他那长颈足有二尺,颈项之上钢圈,更是有数十枚之多,无不亮光闪闪,而这些钢圈,每枚都大小不一。

靠近颈下的较粗大些,由是愈上愈小,最后接近头的那几枚,更是粗细仅如杯口,所以永远也不会掉下,更因此,才能把他那天生的长颈,支持着直立不倒。

二人此时忧心一去,心情不由开畅了许多,再一远看那铁花峒主那副怪样,忍不住相视笑了起来。

不想才一笑,那铁花峒主忽然呼拉叫了一声,一时颈弯有如雄鸡,一双凸目盯着二人看了半天,那苗人慌不迭向二人小声说了几句。

云娜立刻抚着嘴道:“他说铁花峒主最恨人笑他,他说我们这么对他是不亲善的表示!”

燕青只好把笑容强忍了住,咳了几声,才轻轻的向云娜道:“你问问他看,有什么事给我们商量?要不然我们要回去了!”

云娜此时见那铁花峒主,一双红目正自滴溜溜乱转看着二人,知道他还在生气,不由脑筋一动,遂对苗人说了几句,那苗人立刻转了过去,铁花峒主立刻怒容尽去,对着二人呱呱叫了几声,连连点头不已。

燕青不由问云娜道:“你对他说什么?”

云娜笑道:“我说我们是笑他长得英俊,而且脖子最长,所以他高兴得要命。”

燕青一怔道:“你这不是骂人吗?他还高兴?”

云娜噗嗤笑了一声道:“哎呀!你哪里知道,我听父亲说,他们长颈猓猓,都以颈长为美,脖子愈长的才是漂亮,而且受人尊敬,你看这铁花峒主,不就是因为脖子最长,所以才当了峒主吗?”

燕青听得直皱眉,心说这才真是没听说过的怪事。此时有两个长颈猓猓抬着一张藤制的睡椅,放到了那铁花峒主身前。

那位峒主立刻就睡上去了。

这不由又令燕青一怔,遂见那铁花峒主,在椅上转了个身,把肚子朝下,却把长颈反伸出椅外,口中又呼拉的叫了一声,同时一只满挂了各种兽齿的右手,朝二人指了一指。

立刻就有二猓猓,又送上了两张睡椅,燕青笑了声道:“谢谢!”

遂往椅上一坐,不想那峒主,一双细手连连比着,似授意燕青把坐姿改正一下,要向他那样。

二人都不由弄得啼笑皆非,为了要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事,也只好暂时闷着一下了。

想着二人对笑了一下,各自往椅上睡了下去,皆都是背上腹下。

铁花峒主喜得呱呱叫了好几声,那苗人立刻传过了话。云娜遂告诉燕青说:“那铁花峒主说我们很好,要请我们到他族里去吃饭。”

燕青不由一怔,遂皱眉道:“我的老天!那不是活要命呀,我看就算了吧!”

云娜不由笑了一下道:“其实我倒想去见识一下,听父亲说他们族中怪事还多呢!反正现在已没事了,我们去玩一玩就是了,好不好?”

她说着,笑得如同一枝盛开着的海棠花也似,燕青虽然心中是不欲如此,可是看了她这种样子,当时不忍拂她心意,只好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真是顽皮!反正我又不会说苗语,只有跟着你跑了!”

云娜闻言大喜,遂对着那旁边的苗人说了几句话,大意是接受了那铁花峒主的邀请,那苗人很快翻译了过去,遂又见铁花峒主猛然自椅上站起,双手一连拍了好几下,随后声如火鸡也似的说了一大篇话,立时掌声四起,欢啸之声历久不绝。

那苗人立刻翻译过来,云娜遂笑向燕青道:“铁花峒主对他们说,我二人与他是好朋友,还说方才死的那些人都该死,叫他们把他们埋起来。”

燕青不由心想,这叫什么话嘛?当时强忍住了笑,对着那峒主连连点点头表示谢意,这位长颈峒主说完了话,想是一口气说话太多,那条长颈弯曲过剧,此时不得不略作活动,用以轻松一下肌肉,只见他长颈时弯又伸,颈上钢环响成了一片。

燕青见状实在是忍不住,由不得哈哈大笑了起来。那身前苗人,对云娜讲了半天,云娜满面惊异的对燕青道:“方才他说,这长颈猓猓颈上钢环,全是祖传下来的,他们一生之中只打一枚,用以留传后人,于是愈存愈多,钢环愈多之人,表示他们身世愈久,最是受人敬仰!”

燕青心说真是怪事未闻了,再向那铁花峒主颈上一看,果见他颈上钢圈又多又亮,足见这位铁花峒主,身世悠久了。

这时那位峒主又拍了两下手,立刻走来了几个健猓,分向他本人和燕青云娜三人走来。

燕青心方奇怪,却见那猓猓走到自己椅前,各自延手握住了二人睡椅,心方一惊,腹下椅子,已各被二长颈猓猓抬得悬空而起。

一时千人欢呼,掌声如雷。再看那铁花峒主也为人抬了起来,于是三人顺成一列,由十数健猓前导,一路直往一条羊肠小径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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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古剑吟

燕青和云娜在那睡椅之上,一时只闻欢叫之声喧天,竟被那些长颈猓猓,把椅子抬了起来,直往一条山旁小径上行了去。

至此,燕青也只好耐着心,心想一切等到了那长颈猓猓族中,再去说吧!

反正对方只要对二人有任何恶意,自己二人要想脱逃,也不见得就逃不了。

他这么一想,也不由和云娜一样,把一腔忧愁,去了一个干净,忧心既去,再一注视足下那群猓猓,更不由要笑出了声。

原来这些长颈猓猓,脖子本长,尤其是颈上钢环,每一走动,即发出哗楞楞的响声,他们的长颈时伸时缩,活像一群飞跑着的鸡群也似的,再加上那颗小头,被汗水湿透之后,迎着日光亮闪闪生辉。

燕青忍住笑,向云娜道:“你光知道好玩,也不知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去,要是万一有一个闪失,我又怎么好回去向你父交待?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云娜闻言微微笑道:“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们决不会对我们有任何恶意,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欢迎我们呢?”

燕青闻言侧视了一下,那位铁花峒主,此时正看着自己二人微笑。

他不笑还好看一点,这一笑起来,那颗小头前后乱颤,颈上钢环哗啦哗啦直响,唇本奇厚,再一翻开,露出里唇之肉,其自如雪,两排牙齿,已残缺不全,又都呈其黑如墨,光他一张嘴上,已占了三种极为显著的颜色,那是“红”“白”“黑”!

燕青也只好对着他尴尬的笑着点了点头,遂转过脸来,笑向云娜道:“这位峒主因何要取名铁花峒主呢?”

云娜笑了笑道:“详情我也不知道。我听父亲说,好像是此人一出生下来,身上就满是各色花纹,全身都是,在他们族中来说,这是领袖之相,故及长成后,大家就公推他为峒主,都叫他为铁花峒主!”

燕青点了点头,心想还有这种怪事,当时又转过脸来,向那铁花峒主身上,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果然满身俱是红白斑点,遍染全身。

燕青本以为是他自己涂在身上,此时闻言,才知原来竟是生来俱有的,也不能不说为怪了!

那位铁花峒主,好似没有仰睡的习惯,此时又在椅上,翻了一个身子,又把肚子朝下背脊翻到了上面,那条长颈伸出椅外尺许,咧开厚唇,但听又是“呼拉!”的一声怪叫。

当时就有二猓,闻声飞跑而去,须臾,竟持来一根如蚊烟香也似的东西。

遂见一猓用托盘托到那铁花峒主面前,另一长颈猓,打着火石,点燃纸捻。

铁花峒主遂用口含着那卷香一端,由一猓猓点燃另端,于是一口口的白烟,就从他那红白黑三色的阔口之中吐了出来。

燕青看得直想笑,心说,这老家伙,倒还真会享受,走在路上,还有如此花样。

遂见那铁花峒主,又长颈不时伸缩,发出几声怪音,像是在说些什么。

果然竟有二猓猓,又飞跑到了燕青及云娜椅前,二猓每人手中,都持有一具托盘,盘中放着类似前形的卷烟,直向二人劝吸。

燕青及云娜,见那卷烟,又长又软,其黑如墨,不要说去吸了,就是看起来,也大不是味儿,俱都各自摇头称谢不止。

可是那随在二人身前的苗人,此时见状,不由仰首对着云娜咕哩呱拉的说了一大套话,云娜遂微微面现惊异的对燕青道:“他说这种卷烟,是他们族中的宝物,从不肯轻易请人吸用的,劝我二人赶快收下!”

燕青闻言,不由皱了皱眉,遂由那猓猓手中,把那托盘接了过来。

云娜此时也接了过来,那擅译的苗人,此时手扶云娜一椅柱道了半天,云娜连连点头。

燕青问故,云娜遂回眸笑道:“他说呀,这不是普通的烟,是用苗疆中的耗象,和一种叫竹狸的骨头磨成粉所制成的,吸食之后,对人身大有补益!”

燕青自幼随师,专门采集各种药物,所以对于各门药物都知之甚清。

此时闻言之后,不由大吃了一惊。他久知那苗疆之中,确有这种耗象和一种叫山竹狸的东西,这两种动物,体积都不大,大小仅如同猫一般,只是确极难捕获,为数又极为稀少,只要捉住一只,持往中原,出手千金。

它们所值钱者,并非其本身皮肉,乃是那又瘦又小的几根骨头,对于练功夫的人,更是有极大的俾益,却不料这长颈猓猓族中,竟把这么尊贵的东西,拿来制成烟,供人吸食。

当时因有此观念,遂不由笑道向云娜道:“那么我们不妨就吸几口玩玩吧!”

说着话,遂又向那长颈猓猓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会意,点燃了火捻,往那卷烟另端点去。

燕青口含一边,微微用劲一吸,顿时就觉得口中一甜,一阵奇热之气,直往腹中灌输了去,由不住一连呛咳了两声,连眼泪也呛了出来。

当时连连摇头,不敢再吸。云娜见状,哪还敢再吸,于是俱都挥手,令长颈猓猓取了去。

铁花峒主在侧面椅上见状,不由连声怪笑,活似一个鼓翅长鸣的大鸡也似,长颈伸缩不已。

此时穿过了眼前一片森密密的茂林,山路愈发仄窄,仅容一人通行。

于是铁花峒主睡椅在前,云娜居中,燕青最后,三乘椅轿,鱼贯而行的向前通行着。

差不多又行了半个时辰,二人已感不耐,却见不远前展露出一极宽广的谷地。

那山谷地势极为广大,一眼望去,竟是不见其边,尤其是谷中,瑶花异草,渲染得这一片山谷,如同涂上了一层胭脂也似的醉人。

这里尚见有瀑布四五,直如银龙倒挂也似的,斜垂山上,发出清新悦耳的淙淙水声。

云娜虽是久居苗疆,可是似此美景,真还是极不多见,不由在那椅轿之上,翻身坐起,连声赞叹不已。

燕青也不由暗中奇怪,想不到这穷途末路,竟会出现如此美景?一时也不由看得呆了。

地势这一转宽,身后那些猓猓,俱都如潮水也似的一涌至前,叫嚣之声不绝于耳。

同时由那大山谷之中,此时也跑出了不少长颈猓猓,男女老少都有。

只见千面长颈伸缩不已,叮哨之声响成了一片,简直是水泄不通。

二人此时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在椅上供人参观了,可是却也乘机观查了他们一下。

这一看,二人更是不由连连称奇,亦禁不住想笑。原来这些长颈猓猓的长颈,仅仅限于男性才如此,女猓猓那副样子,更是令人不忍出看。

按理说,他们都是一个种族,也应该生就一条长颈,才通情理。

可是二人目光所见的猓女,非但没有一人有那种“长颈”的现象,却相反地,根本连一点脖子都没有,一颗颗的小头,简直就是生在两肩骨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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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想前后左右看人,俱都要连带着,把全身转了过去,看起来真是形同木偶,丑不忍睹。

而最气的是,像如此姿色的女人,还是偏爱打扮,每一个女人的发型,完全不一样。

有的效河族中妇人装饰,发垂前额,头上悬满了各种饰物;有的在头上梳满了发辫,每辫辫梢,都拴着一块兽骨,每为各类兽齿;有的披散着头发。简直是多不胜举,丑态无奇不有。

最可笑的是,还有全头都用刀剃光了的,只在头顶正中,留上粗如手指也似的一缕头发。那种丑样子,看起来,直能把隔夜的陈食,全部呕了出来。

女人所以美者,主在一个“秀”字,而这群猓女,简直不知什么是屁股什么是脸。

不是你捏我一把,就是我抓你一下,咕咕噜噜乱作一团,全身上下,也和男猓一样,仅用布带一条,略遮前后,露出一身黑白。

“痴肥”几乎是这族女人的一种通病,一个女人,如果于“丑”“矮”“黑”三者之外,再加上一个“肥”字,那可真丑不堪言了。

她们一涌而至,把燕青和云娜的椅轿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经七八名男猓开道,亦是随开随合,怪叫怪笑之声,不绝于耳。

云娜虽是苗女,可是对于这远邻的贵妇,还是第一次瞻仰芳范。

这一看,简直是吓了一跳,顿时尖声向燕青道:“余大哥,这些是什么东西呀?是男的还是女的?”

燕青本已没有好气,闻言后哼了一声道:“这都是你非要来不可,你看吧,弄出这么一大群东西,看得真叫人要吐!”

云娜不由噗嗤的一笑,不想这类猓女,模仿成性,虽是生就那一付吓死人的尊容,倒颇能吸收他人美姿,云娜这么一笑,本是无心之举,玉手轻掩至口。谁知那为数百十的猓女,俱都手遮厚唇,“噗噜噜”笑个不止。

于是你对着我,我对着你,各自演习了起来,一时怪声噪耳,臭气薰天。

这还不算,学到好笑时,竞自扭作一团,纵声大笑“各答!各答!”之声,此起彼落。

闹到性发时,各自手攀胸前,那米袋也似的大垂乳,照着对方挤来挤去,射出乳汁,弄得满脸满身都是。

燕青不由气得把星目闭了个紧,心道:“我的老天爷,饶了我一条命吧!”

云娜更是气得蛾眉频竖,杏目圆睁。正巧还有一个猓女不识风趣,竟掉转奶头,一面口中“嘤母!”的叫了一声,手按乳房,射出一道乳汁。

云娜无备之下,竟被她射了一脸,就觉一股膻骚之气,中人欲呕。

当时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叱了声:“无耻丑妇,去你的吧!”

说着玉手倏翻,“砰!”一掌,正击中在这猓女右肩头之上。

虽然云娜功力不深,可是在这气愤头上,已不知施出了十成劲力。

这一掌,直打得那丑女哇呀的一声大叫,那又黑又肥的矮躯,活像一个球也似的,被击了七八尺以外。她这一倒,自然也连带着,压倒了好几个,一时人声鼎沸,乱成了一团。

那其他的猓女,此时一看,都吓得呼拉拉散开一旁,再也不敢偎近二人了。

这么一来,反倒是好了。

再看那被打的猓女,此时竟似一头肥猪也似的,在地上滚作一团,又哭又叫,声势也颇为吓人。

经此一闹,那前行的铁花峒主,竟似也知道,就有一健猓,飞跑至前,把这边情形,向那位峒主报告了一番。

此时燕青云娜二人坐椅,已被抬行到了前面,二人见那铁花峒主,一双瘦臂按了按,二猓遂把其睡椅放了下来。

燕青和云娜坐椅亦被放了下来。二人正奇,为何尚差一段路,却不走了。

却见那苗人,由铁花峒主身前跑来,至二人身前,说了一大番话。

云娜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又何必呢!”

燕青忙问故,云娜秀眉微皱道:“铁花峒主说,那名猓妇,对我们不礼貌,要当众处置她一下!”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正不知如何说法,却见已有一长颈猓猓,飞快的跑到了那正在地上打滚的女猓身前,各自拉住其一腕,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直向那铁花峒主椅前行去。

云娜心中不由暗想,这铁花峒主,不知要如何去处置她。

想着就见那女猓,已被拉到了铁花峒主身前,二长颈猓猓遂松下手,各自离开而去。

再看那女猓猓,想是自知犯了大罪,全身连连颤抖不已,随着一跤扒伏在地,对着铁花峒主,一时叩头如捣蒜一般。

此时四下众男女猓猓,无不鸦雀无声的静静看着。那女猓磕了半天头,口中更是连声的悲号着,可是再看那铁花峒主,面上却是丝毫没有表情。

那颗小头之上,一对凸出的怪眼,不时的眨动着,想是强忍着满心的愤怒,在倾听这女猓的申诉。

忽见他长颈倏地一伸,发出哗楞楞一阵杂鸣,厚唇开处,怪叫了几声。

顿时那女猓,就同没有命似的,拼命向着铁花峒主足下扑了去。

可是,不等她扑过身前,已有二长颈猓,领命由铁花峒主身后跑出,一边一个,又把那女猓猓给拉了起来。此时云娜不由忙问身边的那苗人,铁花峒主的命令是什么?

那苗人告诉她说,铁花峒主是处她死刑,要活活用绳子吊死在树上。

云娜不由大吃一惊,当时忙命那苗人,快代自己到铁花令主前去求情。

那苗人尚似有难为之意,只是不肯去。

此时那女猓猓,忽然拼命挣开了二长颈猓猓的手,飞快的跑到了云娜足前,一跤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云娜知道她是要自己为她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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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忙由椅上站起,此时那二长颈猓猓,已扑到了女猓猓跟前,方自怒吼了一声,正欲再度把她拖走,云娜已忍不住,娇躯一扭,已来至那女猓猓身前,玉臂突出向两下一会,口中叱了声:“慢着!”

那两个长颈猓猓,偌大身子,吃云娜这双玉臂一挡,各自不由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

云娜遂面向铁花峒主用苗语说了几句,那铁花峒主,本扒睡在椅上,见状不由愣了一下,慌忙由位上坐了起来。

云娜身前的那名苗人,此时只好跑到二人之间,把云娜的话翻译了过去。

铁花峒主初闻之下,颈不时左右的晃着,似乎颇不以为然。但看了看一旁的燕青,深觉自己还要用这汉人,不便违他们的意思。当时如同大鸡也似的,又朝着那翻译的苗人叫了半天,那苗人遂对着二人一躬,转了过去。

云娜遂向燕青道:“这铁花峒主说,这女人对他的贵宾不礼貌,本该处死,只是看在我的面上,免她一死,但却要当众羞辱她一番!”

燕青不由皱了皱眉,心中虽也不愿如此,但对方是一族之尊,既说出此话,已足见买了面子,又岂能逼他收回成命。

云娜也是有此感觉,当时闻言之后,只告诉那苗人,请其告铁花峒主,要量刑轻一点,那苗人唯唯点首,遂把话译了过去。

铁花峒主遂向一旁一健猓,把长颈附了过去,低嘱了几句。

那长颈猓猓立刻呼拉的叫了一声,对着四下女猓猓咕哩呱拉地说了半天。

立时那些女猓发出雷鸣也似的一阵欢叫之声。燕青及云娜,

正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却见众女猓猓一涌而上,把女猓猓身上那一根仅有的布条子,也给扯了下来。

各自那米袋也似的大乳房,对准那地上女猓猓,乱挤一气。

一时白雾漫天,那女猓猓就像是被乳汁洗了一个澡也似的。一时满头满脸全是白色汁液,满地乱转,口中连声怪叫不已。

一旁的为数千百长颈猓猓,包括铁花峒主在内,无不鼓掌跌足大声怪笑不已。

看得燕青和云娜二人,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心说这是那一国的刑罚呀?可真是没听说过的怪事。

再看那丑女猓猓,已被奶汁洗了个澡,再加上地上泥尘,那一身可真是好看透了。

一直哭着叫饶了半天,那铁花峒主,才拍了两下手,那群女猓猓,方才停手,喜笑着端着那颗小头,转身而去。

那被罚的女猓猓,慌不迭由地上翻爬了起来,一时赤着身子四处乱找,她那一条身上的布带子,可是早已被众长颈猓猓拿去了。

她找了半天,不由“呱!呱!”怪叫个不住,双手护着身子如飞而去。

那种狼狈的丑相,就连原本颇为同情她的云娜和燕青,也不由大笑了起来。

此时铁花峒主步下了睡椅,伸缩着那长有二尺的脖子,直往二人走来。

他站到二人身前,噗噗的说了几句,那种由他那曲折的发音管里,所逼出的声音,听来真是令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边说着话,不时还用手,向身后指着,那苗人忙上前翻译了一番。

云娜遂对燕青道:“铁花峒主请我们步行入内。”

燕青只好走下了睡椅,一行三人并肩而行。燕青遂请云娜叫那苗人,转问铁花峒主,到底有什么事要向自己商量。

铁花峒主闻言,面上罩着一层神秘的颜色,那橄榄也似的小头,朝二人顾视了一番,长颈收伸,又发出叮哨一阵脆音。

他向着二人咕噜咕噜的说了几句,那苗人译了过来,原意是:“你们不要急,先请在我们这里住一天,到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云娜闻言不由一惊道:“那我还要在这里住一夜呀?”

燕青更是大为不乐,但对方一番亲切之举,却也令你难以推辞。

云娜遂转过了话,告之自己二人出来,父亲大康土司定是不放心,可否派一人代为送信回去转告一声,也请父亲放心。

铁花峒主闻言马上答应了下来,二人闻言心才略安,此时见这片山谷之中,满是一座座的皮帐,也有在山边挖成的穴洞。

那种情形,比之那富庶而汉化的大康苗族,可是差得太远了。

二人边行边看,不远前有一座极大的洞穴,完全是凿山壁而成的。

那洞口还站着两个长颈猓猓,各自手持着长矛,腰悬挂刀,见铁花峒主来到,俱都伏地为礼。

二人知道,这座石穴,定是铁花峒主的住处了,见铁花峒主率先而人,二人只好跟了进来。

只见入门处,一直到石室之内,地上全系铺着各式兽皮,四面壁上,凿磨得亦颇为平滑,毫无一般洞穴之潮湿现象。

二人本在烈日下曝晒良久,这一入内,顿觉有无限阴凉之感。

这石洞极大,却有无数洞门,分隔成室若干,在室之间洞门处,俱有兽皮为帘。

此时那长颈猓猓,把二人领自一间颇为宽大的大厅之内,厅内有青木及红木太师椅各数樽,二人心想,那些太师椅,定是他们不知由何处所抢来的。

落坐之后,有二长颈猓猓,在三人面前献上了三个木制的筒杯。

杯中盛着一种黄白色的汁液,铁花峒主举杯向二人劝饮,燕青和云娜,各自举近唇边,尚未沾唇,却有一股膻腥之味,不由俱都皱了皱眉,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把杯子放了下来。

再看那铁花峒主,却是长颈后仰,将木杯中乳汁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又有人送上一杯,他接过又是一饮而尽。

三杯下肚之后,这位铁花峒主,向二人说了几句,一只瘦手连连朝着一边洞门连指。

那苗人立刻告诉二人说,峒主请二人今晚,就睡在那边房间之中。

二人会意点了点头,此时那位铁花峒主,好似豪兴大发,他朝着二人指手划脚了半天,后经苗人翻译过来,才知他说的是有意带二人参观一下他这座洞府,二人对看了一眼,俱都同意。

于是铁花峒主伸缩着长颈,迈着步子,走进了一间房间,咧开那“红”“白”“黑”三色的阔口,向二人指着房内说了半天。

那苗人立刻向二人译了过去道:“峒主说,这是他珍宝室。”

二人俱都一怔,心想倒要看看,那是些什么珍宝,想着施目向室中望去。

只见这间室中,平置着两张极大的石案,案上列置着各式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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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再一注视,那些被这位铁花峒主所列为的宝物,都不由几乎笑出了声。

只见首张石案之上,满是汉族中,人们身上所穿的衣衫鞋袜,以至于锅碗杯盘,好坏粗精不一,摆满了整整一大石案。

四面墙上,所悬着的,亦多为汉族中,一般极常见极普通的东西。

举凡如垂钓的鱼竿,划船的竹篙和船桨,以至于刀剑弓箭之类,挂了满满四壁。

二人不由对视一笑,心中却不由想:“想不到这位峒主,居然还如此慕咱们中原文化,这倒是想不到的事情了!”

再看那第二张石案之上,才是各色金珠细柔,金光闪闪的摆了一石桌全是。

燕青看了看,遂转目一旁,无意之间,目瞟处,却见一边室角丢着堆杂物。

最外角落里,却有一口黑鲨鱼皮鞘的长剑,形式极为古雅。他不由突然心中一动,暗忖:“这分明是一口古剑,看外观形式,极为珍贵,却为何会弃之地上呢?”

他想着不由移步到那剑旁,弯腰伏身,把那口长剑取到了手中。

这一拿过细视,愈觉剑鞘上黑色斑点,若现若隐,隐隐中,似有一层云雾在其中似也。

燕青看到这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我的天!这分明是一口极为罕世的奇珍,只从这鞘上看来,分明是千年鲛皮所制,可想知定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刃无异了!”

此时那铁花峒主,扭过脖子,见燕青在端详那口宝剑,不由走了过来,指着那剑说了几句,经译者翻译了过来,燕青始知,铁花峒主说,这口剑永远也打不开,是一口没用的东西。

燕青心中暗奇,当时反复的又看了看那剑身,只见剑柄和剑鞘接连处,有暗锁哑簧扣着,不由心中暗笑道:“怪不得你们打不开,连锁还没开呢。”

当时遂转笑向铁花峒主道:“这口剑,我却能开开,只是打开后,你却如何谢我呢?”

这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经辗转译了过去,那位铁花峒主竟自怪笑不止,一面咕哩咕噜的说了半天。云娜由那苗人口中得悉,笑向燕青道:“铁花峒主说,这口剑,他曾经用一百个人的力量,都没有打开,他不信你能打开,他说你如果真能打开,他就把这口剑送给你。”

燕青当时心中一阵狂喜,忙连连道:“好!你告诉他一言为定,待我开给他看!”

云娜告诉那苗人,把话传了过去,铁花峒主走了过来,重重的握了燕青手一下,表示一言为定!”

燕青遂退后了一步,口中叫了声:“闪开了!”

云娜和铁花峒主,都不由吓了一跳,各自后退了一步,惊愣地看着燕青。

遂见他笑嘻嘻地把玩着那口黑鲛皮鞘的古剑,前后看了看,以拇食二指,微微在剑把尖上,扭按了一下,落出“叮!”的一声。

铁花峒主不由怔了一下。燕青笑嘻嘻的对他用汉语道:“你看,这就马上开了!”

说着话,右手猛然用力,在那剑鞘上一拍,只听见“呛!”的一声大响,那剑身平空震跳起足足有整十丈之高,随着燕青右手平掌握剑,以中食二指轻轻一压剑身,微徐振腕向外一抽,顿时室中之人,都觉眼前一阵奇亮刺目。

宝剑出鞘,霞光万道,神物利器,果是与众不同,这小室之中,顿时闪出了一片青霞。

一时冷气森森,随着剑身的光芒,如灵蛇吞吐也似的伸缩不已。

铁花峒主不由惊得连眼都直了,“呼拉!”一声大叫,猛伸双臂,直往那口剑扑去。

但燕青此时又如何能容他将剑抢了过去,单手回抽,但见霞光一闪,他口中叱了声:“铁花峒主焉能出言不算?”

那位铁花峒主,顿觉头皮一阵冰冷,下意识地手掌往那小头上一摸,只吓得他脸色一阵发青,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全身战瑟不已。

再看峒主那一头小发辫,此时竟是全部齐根,被燕青掌中剑剃了一个精光,他不由吓了个忘魂丧胆。

燕青此时微微一笑,遂合剑于鞘,剑上有青红彩带,就手背在了背后。

云娜见燕青无意之间,得此神品,不由芳心大喜,遂向燕青道:“余大哥!你就不要再吓他了吧!”

燕青得此神品,再怎么说,总是对方的东西,想一想也太做得过火了。

当时不由朝着那铁花峒主一抱拳道:“在下多谢峒主厚赐,倘有驱使,万死不辞!”

云娜忙嘱那人译了过去,铁花峒主此时摸着那颗光头,一个劲发着愣,直到这苗人把话译了过来,他才略为清醒。

但见他那一双又细又红的眉毛,向两边分了一分,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

云娜心正奇怪,这家伙丢了这么一口好剑,竟还会笑,这可真是奇怪了。

遂见铁花峒主,长颈伸缩不已,说出了大番话,苗人译了过来,云娜见燕青此时正自笑咪咪的盘弄着那口剑。

当时知道他新得神剑,开心不已,不由对着他一笑道:“你先别高兴,收了人家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呢!”

燕青不由一怔道:“他说什么?”

云娜低眉笑道:“他说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啊!”

燕青此时满心欢喜,自然对这点小事,也没放在心上。当时点了点头道:“你转告他,不管什么事,我决不后悔!”

云娜遂把话转了过去,铁花峒主大喜,此时洒开大步又往别室去。

燕青和云娜二人,忙又跟上,只见铁花峒主笑嘻嘻的掀开一室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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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闻内中一阵咕呱惊叫之声。二人都不由吃了一惊,慌忙伸颈进去一看,俱不由忙又把头缩了回来。

只见室中,铺着一张极大的软席,席上竟是赤裸裸的坐卧着数十个女猓猓。

俱都是膀大腰圆,黑皮松肌,看得二人直要吐了出来,铁花峒主抑笑嘻嘻的掀帘入内。

立刻被这一群女猓包围了,他倒是艳福不浅,摸摸这个,弄弄那个。

于是那像大鸡也似的笑声,断断续续的由那伸缩着的长颈之中,硬给蹩了出来。

身后苗人却笑着向二人说了半天。燕青问故,云娜脸色绯红的啐了一口道:“真会作怪,这些还是他的妃子呢!”

燕青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再看那位铁花峒主,此时处在众香国,大有乐不思蜀之味儿。

一会抱一下这个,一会嗅嗅那个,有时还伸出舌头,在那些女人身上舐一舐。

铁花峒主这么玩了半天,忽然扭头对着燕青,咕哩咕呱的说了几句。

连那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铁花峒主用那双灼凸的大眼一看他,那苗人吓得立刻止住了笑声。

遂用苗语,呐呐的向云娜说了几句。

云娜由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面摇头和那苗人说了几句,令其转谢。

燕青在一旁,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笑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呀?你也说给我听听看!”

云娜忍着笑,白了他一眼道:“当然哕,这种话你最爱听了!”

燕青愣了一下道:“到底是什么事呀?你快说吧!”

云娜只是格格的笑了起来,一面道:“铁花峒主说,如果你喜欢,他可以把这些爱妾借给你一个,叫你选一个带到你屋子里去!”

燕青不由脸一阵红,双手连摇道:“我的老天,谢谢!谢谢!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云娜更是格格大笑了起来。

铁花峒主见二人笑得如此开心,遂也好奇地离开了他的美女阵营,搭讪着走向二人,问了几句。

那苗人遂又把他的话转了过来道:“峒主问你们笑些什么?”

燕青不由笑向云娜道:“你就告诉他说,说我嫌他的太太太美了……”

云娜只是格格地笑着,也没把话传过去。铁花峒主调笑了一阵女人,遂又向二人说了几句,就走出去了。

那苗人立刻向二人笑说了一阵,云娜连连点头道:“铁花峒主请我们暂时回房去休息,等一会还要请我们吃饭呢。”

燕青早就巴不得如此了,当时点头道好。就由那苗人,领着二人出了这间房子,向左边拐了一个弯,有一条平窄的石道,那苗人便领着,直向那条石道走了去。

燕青不由心想:“想不到,这里面地方还不小呢,只看能把山石凿成如此,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想着那苗人已把二人领进了一间石砾清滑的室内,这房间地下全是铺的兽皮,有一个拱出的石床,其上倒铺着一层厚厚的禾草软垫。

那苗人朝着二人一鞠躬,便退出去了。

二人还没感觉到什么,尚自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待他走后,燕青首先发现不妥,不由“哦!”了一声。

云娜问故,燕青脸色微微一红道:“我们两人,怎么只有一间房子呢?”

这一提醒,云娜也不由脸红了一下,凤目在室内四下转了一周,噗嗤一笑道:“妙的是,还只有一张床呢!”

看得二人直皱眉头,要不是此刻是客,真想抽出宝剑,把这群无耻之辈,杀一个精光。

燕青再一看,果然只有一床,不由皱了一下眉,云娜正要转身去找那苗人。

燕青不由笑了笑道:“姑娘不必再麻烦了,这张床,就让给姑娘今晚睡好了,我没有什么关系!”

云娜不由一怔,遂笑道:“那怎么行?还是大哥睡,我就在一边坐一坐好了!”

燕青一笑道:“姑娘不要客气,我实在是已参习坐功,坐睡都是一样的……”

云娜微微一笑道:“那么,我还是叫他再准备一间好了,这么大家都有床睡多好!”

燕青皱了一下眉道:“当然那么很好,只是……”

云娜双眸微转道:“只是什么呢?”

燕青遂笑道:“其实也无所谓,我是怕万一分开了,要是夜里有个什么不大好照应,其实也没什么。”

这么一说,云娜倒真给吓住了,当时连连摇头道:“我都忘了这一点了……这么说,我们还是在一间房子里好些。”

燕青见室内,有一张石桌,还有几把石椅,当时见墙边有不少兽皮,遂取过一方,置于几上,边向云娜微微笑道:“这么一来,晚上就可在上面打坐了!”

云娜此时似突然想起一事,笑道:“余大哥真是好福气,平空无故得了一把好宝剑,借我看看好不好?”

燕青经她这么一提,才似想起,当时笑嘻嘻的道:“当然好罗!这可真是运气!”

他说着反手把这口古剑,连鞘儿一齐解了下来,遂双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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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笑着接了过来,燕青方才匆匆也没看清,不知这口剑剑名为何。

此时也凑了过来,和云娜一齐低头,仔细的看着这口剑。

只见这口剑连剑鞘带柄,全长有二尺五六,剑柄上满镶细珠,柄端却是刻着一个蛇头,蛇口之中尚衔着一粒全红的宝石,石上因布满尘土,光华阴暗,只用手略一拨弄,闪出一片红色光华映入眉目。

云娜看到此,忍不住连声赞了起来,玉手轻按弹簧,发出了“呛!”的一声,跟着把剑身抽了出来。

只觉得一丝丝的冷气,由那剑身上传了出来,逼人肌肤,略一抖动,剑身上发出一片龙吟之声。

云娜顺手往一边壁上刺了一下,但觉剑尖一挨石面,发出“丝”的一声,如同刀切豆腐也似,只觉得手上一软,剑身已入石半尺。

如此神物利器,云娜别说是见,真还连听也没听说过,于是笑嘻嘻道:“这真是一口稀世的宝剑,也只有大哥如此身手之人,才配它啊!”

说着忙把剑合于鞘内,交到燕青手中。燕青接过了剑,微笑道:“我这功夫又算什么,比我强的多着呢。只是这口剑却是一口罕世宝刃,却不知怎会落到了这铁花峒主的手上?这真是奇怪!”

说着又把玩了一阵,才见剑柄之尖,有两个凸出的小字,细一辨认,竟是:“蕉叶”两个小篆字。

一时也想不起这“蕉叶”剑的典故,只知是一口极为不凡的宝刃罢了。

当时把剑又背在了背后,此时云娜延脸笑道:“大哥既有这口好剑,原先这口剑,就送给我算了!”

燕青不由一怔,心想这口剑是恩师所赐,虽比新得这口差上许多,可是亦不是一般凡品所可比拟,自己怎能不得恩师允许,随便赠人?

但云娜既说出了口,又不便不答应她,当时略为呻吟了一下。云娜不由脸一红,笑道:“我是给大哥说着玩的……”

不想燕青忽然抬头,正色道:“既然姑娘有意,这口剑就赠与姑娘便了,反正有此蕉叶宝刃,日后倘若师父责问,也有说词了!”

云娜不由笑哈哈的注视着燕青良久才道:“真的呀?大哥不怕挨骂?”

燕青脸红了一下道:“不怕!”

云娜尚眨着那双大眼睛,嘻嘻笑道:“那我收起来罗,……要是别人送我这口剑,我是万万不敢收受,只是大哥要送我,我是非受不可了!”

她说着真把那口剑系在了背后。二人正在谈笑之间,那先前苗人,遂又走了进来,欠身说了一句。云娜笑而向燕青道:“铁花峒主请我们去吃饭!”

燕青早已腹饥,当时和云娜一并外出,那苗人在前引路,三人穿过那道石弄,来至一间大室,尚未进内,已见其中火光闪闪,鼻中已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肉香,不由益增饥饿。

待进室之后,却见室内黑压压坐满了一圈人,细一看,全是那铁花峒主的妻妾们。

正中是一大石案,石案是圆形的,案上满置着一些兽禽的肉块,正中尚有一个大瓦钵,钵中盛满了一种黄色的酱。

正有几个长颈猓猓,用尖叉叉上了肉,在那酱中醮来醮去,然后再持至正中一个大火炉上去烘。

一时只听见噼噼啪啪的大响,那些烤熟透的油脂,滴落火中,冒出挺高的火苗子,全室上腾着极为浓厚的香味儿。

燕青本以为他们一定是吃食一种极为怪的东西,却不知竟还吃得如此文明。

此时那铁花峒主,已由那石案另端,起身迎出,他显得挺亲热的,把二人拉到一旁石几旁坐下,所坐者是一个草垫。

二人见铁花峒主那颗小头,被火光薰得满头大汗,颈上钢环,更是闪闪生辉。

二人落坐之后,铁花峒主也坐了下来,那四周的猓女,一齐发出一阵欢呼拍掌之声。

二人不由吓了一跳,再看其中有一女猓猓,想是没有欢呼,铁花峒主用手指了她一下,后者立刻咧开大唇欢呼了起来。

燕青冷眼旁观这种命令式的欢呼,不觉好笑,遂看了云娜一眼,云娜也正看着自己抿嘴而笑。

这一阵子拍手欢呼,按说只是一种欢迎的表示,须臾即停。可是这群女猓猓们,却一直叫笑拍打了下去,延了半盏茶之久。

燕青几次三番都气得想离座而去,都被云娜给拉住了,一直闹了半天,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此时在一边侍候的几个长颈猓猓,把烤好的肉,分置在每人面前碟中。

碟中各有一把小刀,遂见那些女猓猓,刀手齐下,抢食着那些烤好的肉。

有的三口两口吃完了,还伸手想到燕青云娜二人盘中抓去,却被那铁花峒主的叱声所止住了。

二人吃了几口,但觉香酥可口,于是也就放心大吃了起来。

燕青无意间抬头,看见铁花峒主颈上那数十枚钢环,扼得又密又紧。不由心想:“他连说话都难,却又怎么能吃饭呢?”

心中正自不解,却见那铁花峒主,拍了两下手,遂走上了两名长颈猓猓。

二猓各自低下了头,小心的附手在这位峒主颈上,于是一枚枚的钢环,自铁花峒主的颈上取了下来。

二猓小心地,把这些解下的钢环,垂直的叠在一边石案之上,一直叠了老高一大串。

燕青不由心中好笑,再一看那铁花峒主,竟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那铁花峒主,一颗颈项少说也长有二尺许,平日有这些钢环支持着,倒能直立,此时这些钢环突然一去掉,那条长颈,就仿佛如同面制的一般,忽悠悠的直向一边倾了下去。

幸亏一旁一猓妇手快,忙用双手,把长颈给暂时托住了。

然后再小心慢慢地,把他长颈给扶正了起来,还有两人一边一个,小心的招呼着,生怕这位峒主长颈再倒下去。于是他才一口口的往那“红”“白”“黑”三色的嘴里送着肉吃。

二人看得面面相觑,俱感心惊肉跳,心说这真是毕生以来见所未见的怪事!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二人俱感已饱了,正觉口渴难耐,却见有一长颈猓猓,手捧着一大瓦盆热气腾腾的汤走进来。

就有侍者,在各人面前分了一碗,二人细观那汤汁极为浓醇,颜色纯白,阵阵香味直薰鼻梁。

由不住各自呷了一口,只觉得这浓汁,似极纯的鸡汁,却又像是有鱼和奶油在其中似的,二人都想不通,这看来极其野蛮的长颈猓猓,对于吃食一道,却有独到精致的烹饪之法,这真是怪事了!

饭后二人回至原室,铁花峒主也没有去打扰他们。

二人归室之后,云娜坐在床上,燕青却倚几而坐。

四只眼睛往往一碰,却不自觉的又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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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只是她却说不出口。

燕青冷眼旁观,这一天来,他和云娜相处太近了,他领受到,这姑娘却是美艳夺人。

一瞬间,他更觉得心中十分紊乱,他看着云娜那对亮而充满了痴情的眼睛,已猜想到这一刻,对方到底是想些什么。

他怕听到云娜说出来……因为他实在也没有自信的能力了!

于是他微微闭了双目,做出十分疲倦的姿态道:“姑娘,我们睡一会吧,今天太疲倦了!”

云娜虽有满腹辛酸,想借着这时候吐诉一下,只是燕青既疲倦至此,她也只好答应了一声,再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滚至床内,一面轻轻闭上了眼睛。

却不知她一上午穿山越岭,早已疲倦不堪,此时既想睡觉,一闭上眼,不久也就入了梦乡。

燕青在一旁坐了一会,由云娜鼻息知道这姑娘确是睡熟了。

他不由轻轻的站起了身子,慢慢踱到窗前。

那窗子是凿在石壁上的,大有尺许见方,由窗内可远眺室外。

燕青无聊地看着窗外,正想着一腔难以排遣的愁怀,忽听一阵乱嚣惊叫之声。

燕青不由注目一看,只见一群长颈猓猓,各持矛刀,正在追捕着两个飞跑的同类。

那两个长颈猓猓,想是跑得慢了一点,被身后那群持矛的猓猓给捉按住了。

一时就有一人,用个软索,在那两个猓猓身上,捆了个结实。

燕青不由剑眉微皱,心说这两个猓猓大概是犯了罪了,要不然怎么会被捆上了呢?

想念之中,却见又有一长颈猓猓,双手抱着一大捧各色鲜花,走向那被捆的猓猓之前。

那两长颈猓猓,不由吓得鬼魂附体也似的,连声大叫着,一面朝着一方磕头不已。

燕青不由心中奇怪,再看二猓所磕头的方向,铁花峒主正坐在那里。

这位铁花峒主,此时不知如何,那双凸出的双目之中,竟流下了泪,不时地用手去擦着。

可是他仍然挥着手,令那些持矛的长颈猓猓,把这二人压逼走着。

于是就有一长颈猓猓,把摘来的那些鲜花,不分全身上下,在二猓身上插满了。

二猓此时更是鬼也似的尖叫了起来。

燕青不由心中奇怪,只是这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便多问。遂见二猓猓被那几个持矛的猓猓,连拖带拉的推走了。那铁花峒主待二人被拉走之后,才用手擦了一下眼泪,慢慢起身往堡中走去。

燕青想了半天,也想不透这是什么道理。当时看了看,云娜自熟睡未醒,也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云娜这一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才醒了过来,燕青含笑立在床前,微笑道:“姑娘这一觉真是好睡……天都快黑了……”

云娜不由脸一红,慌不迭翻身坐起,她忽然伸出了玉手,拉住燕青一臂道:“大哥……你也躺会吧!”

燕青不由笑了笑道:“我不睡,方才你睡觉时,我已经休息过了……”

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微微“哦”了一声,云娜忙问道:“有什么事么?”

燕青遂笑着,把方才所见之事说了一遍。云娜不由秀眉微皱,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二人谈了一会,那苗人正好进来献茶,遂向二人说了几句。

云娜笑向燕青道:“真快,又该吃晚饭了!”

她说着不由皱了皱眉,遂转向那苗人,把方才燕青所见的事,告诉了那苗人,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想那苗人,听了以后,面色大变,全身竟自连连颤抖起来,并且对着云娜双手连摇,似乎不要叫云娜再说下去。云娜不由更是奇怪,再三追问之下,这苗人才叹了一口气,说了几句。

燕青见云娜脸色大变,不由怔了一下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云娜看了他一眼,张大了眼睛道:“他说,那两个人,是献给这山上的大神去吃的,叫我们不要多问,要不然神会发脾气的。”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再看那苗人,想是已忌讳着自己出言太多,转身就跑了。

云娜看了燕青一眼道:“大哥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还真有吃人的神吗?”

燕青不由微微点了点头道:“哦!我明白了……那铁花峒主说有事求我,看来定是与此有关了!”

云娜不由一惊道:“莫非他想请你去除这大神吗?”

燕青不由皱一下眉,冷笑道:“我看哪是什么大神,一定是……”

云娜不由吓了一跳,忙接问道:“一定是什么?”

燕青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走吧!我们还是去见铁花峒主再说吧!也许不一定是这件事。”

云娜点了点头,于是二人转身而出,那苗人尚等在门外,见二人出来,才对着二人鞠了一躬,转身带路而去,仍然是到了中午吃饭的那间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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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之中,此时仍然是乱烘烘的坐满了人,二人一入内,却又爆出一片欢叫鼓掌之声。云娜不由皱眉对着燕青一笑道:“我的老天!又来了,这可真受不了!……”

二人注意到,那位铁花峒主,每餐吃饭时,都有二人,从他颈上,把那些钢环一枚枚取了下来,叠在一边,待吃完之后,再把那些颈环一枚枚的装上。

此时铁花峒主又把那些颈环取下置于一边,一面吃着,一面说了些什么。

那苗人立刻至二人身前代译了过来,云娜不由笑问燕青道:“铁花峒主说了,他要请你办一件事!”

燕青不由洒然一笑道:“这我们不是早知道了么?到底是什么事呀!”

云娜代译了过去,那铁花峒主忽然踱下了位来,满面欢欣感激地朝着燕青一拜到地。

这么一来,在座之人,都不由吃了一惊,燕青慌忙过去把他掺了起来,一面惊道:“峒主何必如此,小可既答应为阁下服务,怎敢受如此大礼?快起来吧!”

谁知那铁花峒主,却是泪流满面,口中哑哑连声,死也不肯起来。

仿佛是在说:“这件事壮士无论如何要做到,否则我将跪地不起!”燕青急得直用眼往一旁的云娜看去,云娜此时忙跑过来说了几句。

那苗人忙把话译了过去,这位峒主才由地上含泪而起,他对着身边的那位苗人连哭带笑说了半天。

那位苗人,边听脸上还变着颜色,不时连连点着头,待铁花峒主说完话之后,这苗人才向云娜,把峒主的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云娜听得冷汗阵下,当时把这番话一一告诉了燕青。

原来,这地方名叫百花峒,一面是苗疆中最富有的一块地方。

长颈猓猓,自搬到此地以后,天时地利,使这一支怪族,非但没有被淘汰,却愈繁殖愈多,势力一天天壮大,足可与其他苗族分庭抗礼。

谁知好景不长,竟在去年初,由十万大山那边游来了一条赤鳞大蟒。

这蟒蛇竟见这百花峒地方山明水秀,竞自盘桓不去了。

这条大蟒蛇,百花峒只有三人见过它的形状,也只是惊鸿一瞥,据那三个长颈猓猓回来归告之,这东西竟是他们一生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三人只远远一见,已有两个当时吓昏了过去。

后来回来这么一说,才使百花峒整个地震惊了起来,就由这位铁花峒主,率领所有部族,全部武装,照那猓猓发现之处,前去搜寻。

谁知竟是费了整整两天时间,连那东西的影子也没见到,一个个沮丧而回。

从此以后,他们在短短一月之中,一连失踪了一百多人,这些人多半是放在山中守夜之人,竟是一去不回。

这么一来,才知道又是那东西作怪了,一时全族大哗,弄得食寝不安。

铁花峒主为了安内,故此告诉大家,这是上天降下的大神,为了要使全族平安,只有每日选一人,自行上山,供那大神享用。

这种方法,初时尚还有效,谁知道那东西竟是吃上了瘾,小小一人,岂能饱它馋吻?

不到十天,竟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这条红鳞大蟒,大发雷霆,窜至部族之中,尾扫村落,竟把全族居室,扫塌了个尽,伤人无数。

临走还被这条大蟒吞食了十七人之多,这才稍息怒火,从容而去。

铁花峒主自此以后,哪还敢再对这条大蟒有一丝怠慢之处,眼见数代来苦心经营的村落,为这畜牲扫乱败坏了个尽净,只好率众上山伐木,从新建设。并在后庄,立了一个大祠堂,供上香火。全族人日日至彼处求告上苍,企求能天降雷鸣,把这条毒蟒除了,以安人心。

这才又暂时相安了下来。

那蟒蛇性喜红花,被它吞食的人身上,如果没有彩花点缀,也会遭至它雷霆暴怒。

铁花峒主尚能清晰的想起,有几天,因没有在供的人身上插花,他曾听到那条蟒蛇如同鬼叫也似的怒呜,总算还没有再大发脾气,只把山口内松树扫倒了数十棵,才衔恨而去。

自此以后,族人哪再敢对大蟒有一丝蹩扭之处,每日天将过午,总要选两个族人,用绳子把全身捆得密密地,然后于其遍体,插以鲜花,用人把他们抬到每日送食的大石上,一任那二人在石上痛苦哀号,到晚上月上中天时分,那蟒自会出来受用。

日久已成习惯了,那蟒蛇白日也不知藏身何处,虽是搜索遍了附近山林涧谷,却休想发现它一丝踪影,只是一到午夜,它必出来。

每食人之后,尚要在石上,留下一滩新鲜的口涎,用以为标志,表示它已受用了,否则就是它没吃到,再不就是又有别的意思了。凡是看到没有口涎的时候,族人要赶快杀牛斩鸡,连同人供,一齐献上,要不然大难即临,这几乎是毫无怀疑的事情。

自此以后,除人供以外,每日还要以生牛生羊,各一只,共同献上。

似如此,这条怪蟒,才从此再也没有发怒了。

可是,长久的这么供应下去,百花峒所有猓猓,连老弱妇孺,一共算起来,也不过七八千人,似怪蟒如此食量,如何供应得起。

于是这铁花峒主不得不另动脑筋,每日派人,至外地去生掳两个外族之人,用以来供这条毒蟒食用。

这么一来,才少少为长颈猓猓族中,少去了些精神威胁。

可是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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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怪蟒,不知如何,竟是胃口有独到的欣赏之处,别的族人吃久了,总觉那味道,还是没有长脖子的一种好吃。

于是又发了一次脾气,下了一次山,用尾巴把他们盖好未久的新屋,给扫塌了七八大幢,总算这次还留了一点面子,没有噬人。

这么一来,这位铁花峒主,可真是伤透了脑筋,只好忍痛牺牲,每天仍以同族之人飨之。

由于从前他们每天,到别族中去掳活人的关系,使其他外族之人,视他们为大敌。

他们在其他各族中,原先的良好声望,至此全部断送了。

于是不论那一族中,只要一看到长颈猓猓出现时,无不畏同蛇蝎,敬鬼神而远之!

其实他们真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好一天天的这么忍了下来。

那条大蟒蛇对于吃食一道,选择极精,它有几个显著的口味,是这些长颈猓猓所熟悉的。

第一、过肥过瘦,过老过小都不要。

第二、女人绝对不要,关于这一点,它会由供者的脖子来分别。

这些又怎么知道呢?

原来有一次,供上了两个女人,第二天去看时,二女原封未动的躺在石上,只是已被怪蟒口中毒雾毒死,全身变成了紫茄色也似的。

其他过高过瘦,过小过老者,都是一样。

如果你要分别这是事实的话,你只需放在石上一老一壮,第二天去观之,那老者一定是毒死死在石上,原封不动,可是那壮的,已经没有了。

这么一来,这条怪蟒,简直就是吃定了这群长颈猓猓了。

在往昔的日子里,它为了吃食一道,每天都还要出外觅食,可是自从移居到这百花峒以来,每天都可安享清居,只要到晚上出来一趟,到一定的地方,把那些特为自己准备的东西,吃了就走。

它也看定了,这群长颈猓猓好欺侮,凡是有不如它心的地方,只要发一次脾气,定又有好吃的奉上。

而这长颈猓猓,又为什么不会迁居到别处去呢?

说来可笑,原来这长颈猓猓,心性最是守旧、固守。

这百花峒是他们十数代以来开殖的地方,更加以风秀山清,附近可猎之物既多,种作物也是十分发达,于是他们极不愿离开此地,那怕是受着大蟒如此虐凌,他们还是原守祖宗留下的旧地,至死也不肯迁移别处。

铁花峒主——此人倒是一个挺有心思的人。

他一方面对这条怪蟒十分恭敬,有求必应,可是暗中,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为着能除这条大蟒,而用尽心血。

燕青和云娜今晨,所以在林中遇到他们全族出动的原因,也正是这位铁花峒主,率众去搜寻那条怪蟒。

他们全部隐在树上,每天都是如此,只希望那条大蟒,会突然由树下经过。

那时候他们就可以矛箭齐发,多少也令这畜牲受一重创。

其实他们都错了。那条大蟒已有千年以上的生命,全身上下硬若铁石,绝非他们那些刀箭所可伤害得了的,幸亏没有让他们碰见,否则那简直是不堪设想了!

燕青此时听完了这一篇话,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尚未答言,云娜已抖声道:“大哥……我看这事情,决不是你一人所能办得了的,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们……”

不想燕青低头深思了一番,只由云娜这一段口授,他已知道这条蟒蛇,绝非一般蛇蟒可比。自己虽有一身功夫,可是若拿来对付这种通灵的怪蟒,那可真是危险万分了。

只是他先前已有言在先,答应了对方,又受了人家这么一口罕世的宝刃,此时又岂能反悔?

再说自己身列侠义门中,对于这种事,不闻说还则罢了,既耳听到了,又岂能不管?

他想着,不由举棋不定。那铁花峒主,想是由对方那种样子上,看出来燕青有犹豫不决的意思,不由一时泪流满面,仓慌着又走下位来,对着燕青又要拜下。燕青见状,慌忙躲过一旁,由不住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这种事,人神共愤,愚兄既身为侠义道中人,又岂能不闻不问?请姑娘告诉他,我决心为他们除此怪蟒便了!”

云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之中,浸含着一泡泪水。但是燕青是那么严词正义,自己虽是心中一万个不愿叫他答应此事,只是这种话,竟是出不了口,闻言之后,只急得花容失色。

燕青不由洒然一笑,用手向那口新得来的“蕉叶”剑上拍了拍道:“我得了这口剑,正好拿它来试试利也不利,姑娘就不必为我伤心!”

云娜当着众人,自然不便流泪,只忍着泪道:“话虽如此,大哥还是一切要小心才是……”

燕青点了点头。遂向铁花峒主道:“峒主放心,这件事我定尽力去为,只是我可不能担保,是不是一定能把它除了,反正我尽力就是!”

铁花峒主不明白他说些什么,只急得双手紧紧抓着那翻译的苗人,连连惊问着。

那苗人又只好再去问云娜,只是这姑娘低头不语,闷了半天,她才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想道:“反正这种事,我决不让他单独赴险,到时候我一定也要跟着他去,助他一臂之力,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块!”

想到这里,抬头看了燕青一眼,才把燕青的话,翻译了过去。

那苗人立刻笑着告诉了铁花峒主,铁花峒主闻言不由大喜。

他几步扑上前去,紧紧的抓着燕青双手,感激得热泪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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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本来对这长颈猓猓,没丝毫好感,可是自从耳闻了他们这段凄惨的故事,内心不由对他们同情十分,再由于这位峒主,对自己二人这么深情的招待,不由一霎时,觉得这一族也变得十分可爱了。

他微笑着扶起了铁花峒主,那峒主此时走到了几前,大声的对着所有人,呱拉呱拉的说了一大篇,大意是把燕青肯为她们除害的事情宣布了。

立刻这些人,发出雷鸣也似的欢呼之声,俱都跪伏在地,连连向燕青叩头不已,口中尚自发出“唏唏!”的呼叫之声。

从这些人的虔诚态度上看来,可想知平日对这条怪蟒恨畏之深了!

此时那苗人遂走进和云娜说了几句,云娜小声告诉燕青道:“铁花峒主问你什么时候去?”

燕青不由想了想,遂道:“既然要做,就愈快愈好。我想干脆,今晚,今天晚上好了!”

云娜既然心中已想定了,反倒不觉十分顾虑,当时遂把话转了过去,铁花峒主闻言之后,不由大喜,他略为说了几句,就转身人内而去。

那翻译的苗人,遂告诉二人说,峒主要亲自带燕青先去看看那地方,然后晚上燕青才好独自去。

燕青心中存着这件事,反倒是吃不下东西了,当时点点头道好。

不想云娜忽然站起身来,两眼发直道:“我也要跟大哥去看看!”

燕青不由一怔道:“你……你去干什么?别胡闹了!”

云娜笑了笑道:“反正那蟒蛇要半夜才出来,现在大白天,我就去看看有什么关系?”

燕青不由皱着眉想了想,心想就让她现在去看一看,也没有什么关系,既然那铁花峒主都可以去,她去去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由不住笑了笑道:“你去倒是可以去,只是不可乱跑,万一要叫那蟒蛇给吃了,那可怎么是好?”

云娜见他说着话,嘴角微微上弯,露出一排又细又白的牙齿,更增英俊潇洒,不由羞了个大红脸,当时生恐他不许去,不由哼道:“好哥哥!我一定不离你身边,这总该好了吧!”

燕青见她此时玉面垂羞,那么明眸上翻地顾视自己,益增娇媚之感,当时只觉心中动了一动。

闻言之后,笑点了点头道:“这才听话……”

云娜见他答应了,这才欢喜的告诉那苗人说,燕青已答应了。

那苗人尚问,是否要带什么东西,燕青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是去看看,什么也不要!”

说着二人离开了饭厅,来至前室,落坐后不久,那铁花峒主已由后室走了出来。

出来之后,就笑着拉着燕青的手,咕哩呱啦的说了半天,后经那苗人翻译过来,才知他说的是:“那蟒蛇每到上月时分,才肯出洞,现在去是一点危险也没有!”

二人均微笑不语,此时又来了几个持戈的勇士,一共是八个人。

一行十一人,出了这石室,早有人在门外备好了十数匹野驴,这种野驴,虽然性野,可是经这般长颈猓猓加以世代驯养后,已解人意,无异和马匹一样,平日乘骑负重均甚方便。

各人都上了驴背,由二长颈猓猓在前,抖动缰绳,一行十一骑,遂直往前奔驰了去。

山路虽难行,可是这种野驴,窜山过涧,十分稳重,脚程又快,不一刻已步上了绝崖陡峰。

夕阳之下,那些云丛,都在众人头顶飘来飘去,虽是盛夏酷暑,在此亦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二人方自惊叹山路难行之际,忽见前行的铁花峒主,忽然把坐骑放慢,遂向一处岔口内弯了进去,余骑皆后跟而上。

燕青就觉眼前山势豁然开朗,一目所望,尽是陡峻的危崖大石,如蚕卵也似的一望眼过去,满是石云,真个有“乱石崩云”之势。

铁花峒主遂翻身下了驴背,众人也都跟随下了来,前面因全是石丘,不便行马。一行人徒步走进,燕青边行,边在打量眼前形势,心中不由阵阵吃惊,暗忖:“如果那怪蟒真要是蜷伏在此,要除他还真要费一番事情了。只要它往这些石丘里一钻,要找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铁花峒主边行,还一边回头来哇哇说个不停,那苗人也懒得再为他翻译,因此谁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待转过了一层石丘之后,众人忽然耳闻到有人哭叫之声,仿佛就在眼前。

就见前行众长颈猓猓,却停步不前,燕青、云娜也就站着脚步。

铁花峒主在二人面前,手指前方说了些什么,二人顺他手指处望去。

就见三四丈前,正是一个谷峰之口,四面满是石林,正中有一方极大的圆石。

那石上正躺着两个长颈猓猓,燕青认出,正是今天所捉的那两个猓猓。

这两个猓猓,全身都被绳子捆在一块大石之上,身上满插着各色鲜花。

此时见众人来,不由皆引动长颈,怪声泣号求救了起来。在他二人之旁,一棵松树之上,尚拴着一牛一羊,皆是活生生的尚自弯腰嚼食着石缝中的青草,像似不知大难将临。

燕青为了要明白一下这附近地势情形,遂放步往那大石走去,云娜自然也跟了去。

铁花峒主勉强大着胆子也跟上,有几个胆小的猓猓,都不敢再走了,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

一行六七人,走近那块大石,那两个预备喂食大蟒的长颈猓猓,更是放声悲号了起来。

燕青先不去理他们,脚尖点处,如同海燕掠空也似的拔空

而起,接着以“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提纵之术,一连几个起伏,已翻上了那石上绝峰。

此时只觉天风冷冷,彤云开合,略一向下俯视,只见身在云雾之中,好一番壮伟山势。

他本幼随恩师,历练经年,更知凡是有这种毒虫大蟒所盘居之处,附近植物,不是枯萎尽死,就是挺开正盛,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此时他小心地顺着那块大石之下的石沟,直往上仔细瞧去,果见石沟两侧,那些白色石质,全呈着一片焦黄之色,再往上看,连草木树色,也全是焦黄枯萎尽净,燕青不由点了点头,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好毒的东西!”

当时手搭凉棚,直往这峰上望去,但见石如卧云,哪里能看出一个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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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身左石下一望,只见万丈深渊,隐隐有淙淙流水之声,参着阵阵的松啸,听来更是幽静异常。

余燕青心中盘算了半天,也不知这条大蟒确实藏身之处,心想一切只有等到晚上再来详细勘查一番了。

此时身下众人,俱都仰首上望着燕青,不知他到底在捣什么鬼。

燕青看了半天,才由绝峰之尖,提起一口丹田之气,几个扑纵已如野鹤投云也似的,落在众人身前。

铁花峒主及身侧众人,眼见燕青如此神技,都不由暴雷也似的喊起好来。

云娜忙笑着上前道:“大哥!你看出些什么来了?”

燕青剑眉微皱道:“这东西奇毒无比,只由这附近山石树木颜色,都可看出来,就是尚看不出它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云娜听得脸色一变,燕青见她忽然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

当时不由有意安慰道:“不过这附近山石这么多,到是一好防身的地方,即便是除不了那蟒,想必逃命尚非不可!”

云娜不由芳心略慰。此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那些长颈猓猓,早已吓得不轻,就有人连连催着快回去。

燕青见那两个石上人,正自哭得没声断气,不由心想这也难怪,试想这么活生生的人,拿来喂蟒,哪还会有不害怕的?

当时不由对二人道:“你二人也不要怕,今晚上我负责那蟒蛇伤不着你二人就是了,只是为了引那蟒出来,你二人也只好委曲一会了!”

那苗人把话大声译出,二猓的哭声,才算是略微减低了些。

铁花峒主又连问,晚上是否还需要些什么东西,燕青想了想道:“人倒是不需要,只是最好能准备上几十桶桐油,不知有没有?”

云娜把话转告过去,铁花峒主连连点头,表示他们有桐油。

燕青遂大喜,告以请立刻派人,回去把桐油提来,只放在这大石上,自己晚上再来安排。

说着遂和众人回身而去,铁花峒主立刻传下话去,命二猓猓飞骑赶回办理此事。

然后大家才重回到石林之外,一行九人骑驴而回,在路上就见有几个长颈猓猓,用驴子驼了十几篓桐油,燕青吩咐他们只要运到那地方就不用管了。

一路上,云娜只是用那双大眼睛看着燕青,没有说一句话,她确实心中在担忧着,不知到底如何才好。最后她仍然给自己下了个决定,那就是,我一定偷偷跟他一块来。

燕青星目旁扫,见这小姑娘脸上愁一阵喜一阵,不知她想些什么,但他却知道,一定是为自己的事担心,想着不由笑向云娜道:“你在想什么呀?”

云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没有想什么。大哥!”

燕青不由问道:“什么事?”

遂见云娜吞吐了半天,才呐呐道:“我想,想今晚上我陪大哥来好不好?”

燕青不由一惊,忙摇手道:“那怎么行,这岂是开玩笑的……你只乖乖的睡好了,到半夜我一定会回来!”

云娜此言本是试探性的,她早知燕青不会答应的,因此闻言之后,只微笑了笑,遂不多言。

燕青看在眼内,心中不由一动,已猜出了云娜心中之意,不由略微皱了皱眉,只转了一下双目,已想出办法来了。

当时遂也不说破,脑中此时倒真的为着今晚的任务而感到十分紧张了。

一行人马,又重回到了百花峒,此时天光已暗,暮色四垂,待进到石室之后,屋中已掌上了灯。

燕青把晚上需用之物,如暗器之类,都检视了一番,看看云娜,也在一边系靴子弄宝剑的,他心中更明白自己所猜不错:这姑娘一定也想跟自己去。

当时仍不说破她,待各物都整理好了,燕青推说好困,晚上既要对敌,此番一定要休息一下。

遂至石几上运行了一番坐功,待气返十二周天之后,已觉全身精力大增。

再看那云娜,依然在床上支着头,看着自己,燕青不由心中暗暗着急。只好又重新再运行一遍功力,待这一遍运完之后,睁开眼偷偷一看,云娜果然已睡在床上了,她微微闭着眼正在养神。

只看她手里尚紧紧抓着宝剑,就可知她根本没睡着,燕青不由心中一喜,暗忖此时不下手就走不了啦。

想着左手微微一按几面,人已如一片乌云也似的陡然腾起,往床面前一落。云娜方觉面前冷风一吹,正要睁眼,只觉右肋“睡眼穴”上一阵发麻,顿时全身一阵发软,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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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百花奇峒

余燕青因知云娜不忍自己单身赴险,定要尾随自己,更知她武功有限,如不加以阻止,到时真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这才在施功后,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猛然扑至榻边,点了云娜的“睡穴”。

这姑娘只在榻上打了个冷战,顿时全身一阵发麻,就昏睡了过去。

燕青见其真的熟睡了过去,这才放心大胆,把全身衣服小心整理了一下,背后那口新得来的宝剑,用丝绳把它小心的系在后面,这才轻悄悄地把门打开,只见室外一片静寂。

远远地,只有两个猓猓,拿着火把在走来走去,燕青因知月上中天,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自己此行使命,关系着全族人命,不由不使他感到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大意。

他轻轻地走了出来,待行过那两名猓猓处时,本以为这二人是守卫的猓猓,谁知再一细看,二猓猓身前,却有三匹野驴,俱都鞍蹬齐备,二猓猓见燕青行出,俱都伏地拜膜不已。

燕青不由会意笑道:“我知道了,你二人是峒主命来陪我去除那大蟒的吗?”

他这话说完之后,不由又觉好笑,心说给他们说也是白说,

不想二猓猓竟是这长颈猓猓族中,唯一能听汉语之人,昔年尚在内地川边干苦力,能说半生不熟的川语,他二人语言天才,还是昨天才被人发现的,于是被人举之铁花峒主身前。

铁花峒主不由大喜,立刻命令二人今晚去陪侍燕青除蟒,二猓一听,不由吓得屁滚尿流,只是峒主令出,又不能不从,只好叩首而出。

二人一名乌雷一名昆金,均是胆小如鼠,领命而出,备好了野驴,一路商量结果,决定到时苦苦哀求燕青,请他独自涉险,燕青既是一本领极高侠士,定然不会强令他们送命。

乌雷和昆金远远把野驴备好,就在对商着计策,此时燕青一来,二猓忙跪地见礼,闻言之后,二猓对视了一言,昆金干笑了两声道:“大侠客去杀妖怪,我们给你老送马来了……”

燕青不由又惊又喜,才知二猓竞擅汉语,不由忙把二人掺起笑道:“真难得,你二人还会说汉话,好吧!时间可不早了,我们走吧!”

二猓对看了一眼,才相继上了驴背,燕青策骑如飞,一路向那百花峒顶极峰而去。

二猓猓虽是心惊胆战,可是他们早已有决策,无论如何,到了峰半,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走了。

三骑如飞,瞬间已驰近了那乱石峰上,忽然后面昆金发出一声惊叫道:“大侠!请停一下……”

燕青忙勒住缰绳,回头问故。那昆金已由驴背上翻身而下,一面对着那另一猓猓乌雷吱哩呱啦的说了一大套,大意是骂他说:“你他妈的,真是想上去送死呀!还不下来?”

乌雷闻言不由忙从鞍上滚下,二人在燕青马前一跪,叩头如捣蒜一般。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忙由驴背上翻下,奇道:“你二人是怎么了?怎么好好不走了?”

那昆金拧了乌雷一把,乌雷又扭昆金一下,一时你推我让,谁也不敢先说。

燕青不由看得又气又笑,他心知二猓定是胆小不敢前去,当时不由冷笑了笑,领转驴头,直向山峰顶尖上疾行了去。

二猓猓尚在你推我拉,最后乌雷咳了一声,抖声道:“大侠客……我们……我们……”

谁知抬头一看,身前只有二人自己所骑来的二匹野驴,燕青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一来二猓不由顿时吓了一跳,慌忙站起了身子,于是又互相责怪了一番,决心就在这附近,守候燕青归来。

同时在他们心目中认为,燕青是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二人认为只要等到天亮,他二人就回去,铁花峒主问起来,就说燕青已死于毒蟒馋吻之下。

燕青本以为带着二猓是一个累赘,他二人既怕成这样,正好自己一个人去,还方便些。

他一人独骑,一路领缰,直向这百花峒峰顶上行去。山路陡峻,乱石穿参,尤其是夜行,可真是有点令人提心吊胆。

午夜星稀。那些云丛,都在石峰之半飘来飘去,回头下视,更觉山路崎岖,同时山风又起,吹得燕青全身汗毛根根竖立。

燕青因觉这条山路,他曾走过一次,倒也不十分心惊,一直行到了那山口岔处,才把坐骑放慢,但觉山势豁然开朗,一目所望,尽是陡峻的危崖大石,如蚕卵也似一起一伏,接连数里之遥。

行到此处,是非要下来不可了,燕青下了驴背,把这匹野驴牵到一座大石之后,小心地系上。

此时山风更大了,呼呼之声不绝于耳。余燕青不知如何,心中却也泛起了一丝寒意,他不知这怪蟒到底有多大,不过由它食量上看来,这东西定是一自己平生未见过的大怪物。

就算他本领再大,可是像这种毒物,他一生之中,还从来没有遇过,此时深夜星稀,自己独自一人赴险,弄个不好,这条性命,可就得赔上了!

这么一想,余燕青哪能不吓了个目瞪口呆?不禁感到犹豫起来了。

什么事都是这样,不想一点事都没有,愈想可就顾虑愈多了。燕青想着这件事,一时反倒举棋不定了。要依着他本性,他真想马上就转回去了。

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曾在人前夸过大话,又接受了铁花峒主的请求,又收了人家这口剑,如果一无所成的就回去,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这么一想,他胆子不由突然又加大了不少,一个人低头想了想,决心豁出这条命不要,也定要把这畜牲给除去了。

燕青想了一阵,这才仰首山上,隐隐尚闻得风声之中加着有人悲号之声。

因距离太远,那声音已经听不太清楚,可是燕青却知道那定是大石上,那两个猓猓所发的哭声,虽然二猓猓和燕青并无丝毫交情,又系化外野民,可是人皆有不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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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长颈猓猓这么一啼哭,愈发增起了燕青同仇敌忾的决心,当时再也不犹豫,展动身形,一路兔起鹤落,直向那大石处轻登巧纵了去。

一盏茶之后,他已可看见那块平圆的大石了,月光之下看得分外清楚,二猓猓早已哭了个声尽力歇,尚在有气无力的喘叫着。

余燕青又往山尖石沟各处看了看,并未见有丝毫异处,这才仗着胆子,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三个起落,已纵过了那大石之旁。

此时二猓正在泪眼对视而泣不成声之际,忽见黑影一闪,俱以为是怪物来了,各自惊叫了一声,竟自吓昏了过去。燕青不觉好笑,先抽出剑,想把二人手脚上绳索斩断,放下二人来。可是转念一想,又把剑收回去了。环目向四下一望,果见有十数个竹篓,列置在大石附近,燕青纵过去,提起一篓看了看,鼻中已闻到一股极浓的桐油气息,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自己如果不快点布置,说不定那大蟒就要来了。

想到此,他不敢再略为迟疑,就手打开了竹篓顶盖,双手举起竹篓,几个纵身已出去了八九丈之远,遂又行到这石峰之边。

向下引颈,只见望不见底的深涧,流水之声淙淙不绝,可想知其下定有伏泉,那蟒蛇或许不是从下面上来的。同时这石壁峭陡如削,如说那条蛇是由下面上来的,似乎不大可能。

燕青为了断这蟒蛇归路,于是沿着这山涧附近,把那一大篓桐油沿涧泼了一周,这才又回去持了一篓,又泼了一遍。

最后把石沟上下,通用桐油给泼上了,一时怪气薰天,随风益浓。

燕青看看差不多了,这才一路飞纵扑返原处,果然鼻中已闻不到那股桐油气息,只是再往涧边行达数丈,那味道可又出来了。

燕青于是又在各处要口,都用桐油泼满了,预料中,那蟒蛇不来则已,只要一来,就无路可退了。他另外藏了剩下的四五篓桐油在几棵大松树上,以便等会和那大蟒蛇交手时施用。

待一切都布置以了以后,再看当空明月,已渐渐升到中天。

燕青勉强把那腔畏惧心情,向下压了压,见附近松下有一块石头,他就走过去坐下,运起坐功来了,差不多又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实在再也定不下心了,干脆也就不再运功了。

他忽然想到那两个猓猓,此时还是先把他们给救下来算了。否则那蟒来了,就可能来不及救了。

想着他就过去把那两个猓猓摇了几下,二长颈猓猓本已快醒,燕青这一摇,俱都醒转,这才知道原来是救他们的人来了。

一时忙翻身跪地,连连叩首不已。燕青忙挥手,低声道:“你俩还不快逃命,真想死不成?”

二猓猓虽不懂燕青说些什么,可是知道是叫他们逃命,一时撒腿就跑,直往峰下一路奔驰而去。

燕青远远看着他们背影,方自叹息了一声,忽然他鼻中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

这阵甜味,像是由山上飘下,初闻似觉如甜蜜也似,可是到后来,那味儿竟是直薰脑门,甜味之中,更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奇腥。

余燕青久随师父,惯养蛇兽等毒物,此时一闻这种味道,不由大吃一惊,当时连看也不敢看,在石上一顿双足,用“巧燕窜云”的极快身法,已拔身在一棵古松之尖。

至此他才敢向那山尖上望去,他知道那种又甜又腥的味道,是从那蟒蛇口中所喷出的气息,无论人畜,如发觉好闻,只要多吸上十几口,准保会中了蟒毒,直至全身瘫痪不动为止。

燕青惊心之下,由囊中掏出避毒丹,含于口中,同时因处身之松树极高,渐渐那股味道就淡多了。

他心中方自奇怪,那怪蟒何故久不出现,方自惊异,却见山峰附近,一阵夜鸟惊哗,飞起一群乌鸦,没命似的,直向山下展翅而去。

就在这群夜鸟没命似的投空而下之际,只听见一片丝丝之声,同时燕青鼻中扑过了一阵腥风,简直是中人欲呕,就见峰

上咕噜噜滚下了不少大小山石。随着这些石土之后,就像是一匹黑缎也似的,挂下了一截蟒身,燕青细一往那怪蟒上身一看,不由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几乎由树上掉了下来。

原来那蟒蛇,少说有小圆桌面一般粗细,通体黑亮,黑光闪闪,一颗怪头呈三角形,只是两腮外凸,益较一般毒蛇更为显著。

明月之下,红唇如火,那条蛇信更是时伸又吐,看来却是骇人已极!

燕青一时吓得简直不知怎么是好,竟然靠着松干,连动也不敢动一下,遂见那蟒一路蜿蜒游下,像是轻车熟路一般,直往山下游来。

那粗如桌面的胴体,只是丝丝的向下滑着,出了少说有三丈多,竟不见尾,由此可见这畜牲之长了。

燕青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再偏头一看那蟒首,却攀游到了一棵大松之上。

那松树少说有合抱粗细,可是这蟒首及上半截身子往上一栖,只听吱吱一阵木响,竟被压成了一面弯弓也似的,树梢都快垂到了地面之上。

燕青不由暗自惊心,心说:“我的妈!这东西怕不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这么大的畜牲,我还真没有听说过。”

他一面看着,一面不由心想,奇怪这畜牲尽往树上爬,为何不游下去吃那牛和羊呢?

想念之中,却见那松干,却因蟒身逐渐加重,愈法往下弯去。

那蟒首却从松梢慢慢探了出来,居高临下,直向下垂了去。

余燕青慌忙由身上摸出了两口柳叶飞刀,这种飞刀,打制得极为锋利,刀口有护刃挡着,只一掷出,护刃随风而开,中人有死无活,更因刃口全抹有奇毒,见血封喉,即便是蛇蟒毒物,亦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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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摸出这两口柳叶飞刀,却不敢马上掷出,心念这东西,可非比一般蛇兽,一掷不中,那可就有生命危险。

他以右掌掌心,托着这两口飞刀,必要时只要一翻腕子,这两口刀,定会脱腕而出。遂见那蛇首上一对光亮的眸子,大若小碗,青光闪烁,看来实在是怕人已极。

最奇是这对蟒目,燕青看来虽极易投射,可是那蟒却是岁久通灵,无时不防备着敌人袭击,它自知全身上下刀剑不入,而仅有这一对双目,是其要害,所以平日外出捕食之时,那对双目,总是似睁又闭,仅露出一缝,敌人即便有意害它,亦难得手。

今夜实因这怪蟒鼻中先闻到那桐油气息,发觉情形有点不对,所以才睁开双目,四外看看有无异状,那双怪眼,虽然睁开了,却不时的眨动着,远远看去,它那双眼睛,就像是两盏明灯。燕青有好几次都振腕欲发,却因那蟒临时眨动眼皮而中止,不由心中大为焦急。

再看那黑蟒,前半截怪体,已由松上垂了下来,远看过去,直如倒挂黑泉,通体上下,映着月光,发出黑闪闪的光华,煞是怕人。

燕青心正战瑟,只见那黑蟒两腮,一霎时鼓动频烦,心中正想:“别是这东西要吐毒气吧!”

一念未完,果见这条怪蟒红唇翻处,“波!”一声,如匹练也似的,由蟒口吐出一道极白之气。

这道白气一出口,直如闹空银龙,在空中略一伸缩,“唰”一声,顿时散开如云雾一般,遂见那蟒目迳自合上了。

燕青不由看得暗自心惊,心忖:“好厉害的东西,这白气定是喷出的毒气,我可不能让它沾上身子……”

想着正要侧身闪避,却见那白气散开如云,就像一面撤开的鱼网也似,直向石面上慢慢沉了下去。燕青正不知何故,却听见下面一声牛叫,跟着一阵翻动之声。这才知道,原来这怪蟒吐气是为毒食下面的牛羊,方自看得心惊,就见那黑蟒,猛然一仰蟒首,发出“吱!”的一声蟒啸。

随着就见当空飞起一只整牛,那黑蟒就口一咬,已把那飞上的牛身衔住了。

奈何那牛身太大,巨蟒虽是口大如盆,却也只能衔进那牛的头部,拖下整个牛身,在半空中转来转去,看得好不惊人!

燕青有两次,都举腕欲把飞刀出手,却因为那蟒首仰伏不一,很难取得准头,因一击不中,就有生命危险,所以他始终不敢轻易出手。

他干脆在树上把心硬给定住了,心说:“我不如再等等看,说不定有好机会也未可知?”

他想着勉强定下了心,注目着那怪蟒,倒要看看它怎么把这只整牛吞食下去。

遂见那蟒蛇仰了好几次头,都没有能把那牛吞下,最后想是发了怒,隐闻其口中闷哼了一声,两排钢齿向下一合,一时鲜血连滴,“噗通!”一声,竟把整个牛头给咬了下来,那牛身遂落了下去,跟着这蟒连向上空抬了几次头,已把口中食物咽了下去。

蟒首略一向天窥观,跟着又低垂了下来,那巨松立刻又吱吱被压得响了好几声,遂见那蟒身竟自黑油油地直向石下游了去。

燕青至此才算看清了这蟒身全部形状,起先燕青只以为是一条通体黑鳞的大蟒,谁知此时这怪蟒向下游时,才看清了原来这大蟒仅上身是黑颜色,整个下身竟是其白如雪,月光之下,白光水亮,那腥膻气息,更是随其出势,益渐加重。

它怪体每一伸缩,那紫红肉圈就像汽球也似的涨大了许多,其色透明,腹中肝脏,均可看观甚清,燕青不由心中暗暗称奇。

他哪里知道,这条大蟒,早已岁久通灵,昼吸日精,夜浸月华,已有过千年道行。通体上下,更是刀箭不入,而仅有这透明肉环,是其全体一处要害,其软如腐,不要说刀箭暗器了,就是一粒石子,如能命中是处,也会应石而入,伤其性命在举手之间。

可惜燕青一时只顾看得新奇,竟忘了出手,遂见那怪蟒又向下滑了许多。

再看那透明肉环上下却生着密密的两圈肉爪,密密麻麻如同蜈蚣也似,不时上下交错,像是专门护着那圈透明肉腹处一般。

燕青心中方自一动,暗想:这圈肉环,莫非就是这怪蟒的要害不成?

一念方动,那蟒已把整个身子游了下去,同时它口中更像儿啼也似的,一连发出了好几声怪啸,长尾一个疾扫,刷啦啦一声暴响,竟把左近巨松,一连扫倒了五六棵之多。

燕青藏身处之大松,因距离尚远,巨蟒这一尾,竟是没有扫着,就如此,随着它尾稍,却飞起了满空砂石,刷啦啦就像雨点也似的落了一地。

余燕青不由吃了一惊,暗忖它为何发怒?却见那蟒仍是余怒未消,口中吱吱连声,那毒气就像云雾也似,自它口中狂喷个不停不休,长尾再度甩起,竟自甩向了那块平滑的大石面之上。

只听一声暴响,那大有两丈见方的巨厚青石,吃怪蟒这一尾,竟打得石质碎裂,大小石块,溅起满天花雨,那石上原有的一羊,也自随石震向了半空,忽悠悠由十数丈高空,直向山底落了下去。

燕青这才知道,原来是那蟒发现供食少了两个人,这一来,以它夙日个性,那还不发雷霆,闹个天翻地覆了。

遥见它那少说有七丈长的躯体,一直向崖边游了过去,边行边发怪啸,声音凄厉耸听已极。

谁知那崖边石林,早为燕青预先洒满了桐油,这怪蟒方一游进,鼻中已嗅到了那阵气息,不由全身鳞甲梯梯一阵颤抖,忙速把蟒头倒了回来,口中长信吞吐如火,那怪啸之声益加凌厉。

燕青远远在树上见状,不由暗笑道:“畜牲!三面都有,我看你往哪里跑?”

果然这巨蟒本意下山肆威,欲把那长颈猓猓全族扫为平地,却不知燕青早有预知。

这种桐油子生油,最是怪蟒等软体毒物的克星,虽然说来难以令人置信,可是那种桐子气息,只令这大蟒嗅得少许,就觉通体麻痒不堪,非要在地上翻擦,藉以施搔抓之效,如嗅多了,更可令全身骨骼酥软不堪,有行不得也之苦。

所以那怪蟒有鉴于此,更因其本身功力已绝高,虽觉全体麻痒,倒能勉力克制,忙速把前躯转了回来,长尾呈“乙”字形,在石面上一甩,就像一枝黑白两色的羽矢也似的,陡然射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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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它那壮大硕长之躯,挟起漫天腥风,直向那断崖峭壁山涧处窜去。

这么一来,它苦子可吃得更大了,这断崖石林之间,早经燕青泼满桐油。

这怪蟒疾怒之下,本想凭自己多年道力,由这峭壁陡涧疾窜而下,亦可绕道至猓族。

却不想这一用劲窜起,前躯本长,向下一伏一贴,已有丈许,正好沾上了燕青铺洒的桐油地方,不由发出了一声极为悲厉的怪啸之声。

要是寻常蟒类,此时怕早已通体麻软不堪了,而这怪蟒却因胎气已成,要想伤它,却是不易。

就如此,也够它受的了。

随着它这一声厉啸之后,它那黑白两色的巨体,就如同抽了筋也似的猛然往正中一阵蜷盘,一时石破惊天,树倒尘扬。

休要轻视它这一盘之威,那合抱粗细的石笋,竟吃它缠得喀巴巴一连倒下了十数根,紧随着它那长躯甩处,一一都飞上了半天,巨雷般地落下石涧,余音荡耳历久不绝。

余燕青在树梢之上,虽看不清到底那巨蟒干些什么,可是此等威势,却是他毕生以来,从未见过,也不禁吓得透体涔涔冷汗直下。

那怪蟒索性大发雷霆,一时厉啸连天,毒雾狂喷,口中腥涎喷出如雨。那条粗如水缸般的长尾,更是漫天乱甩,无论山石树崖,只要为它尾鞭扫上,无不应尾而折,一时树拔石扬,碎石溅了满空,如冰电也似的,噼噼啪啪落了满山满谷。这等声威,真是足令当者心寒。余燕青身上,无意间,竟被碎石打上了不少,亦感刺骨疼痛,由此可见这蟒性发时之威势了。

燕青虽见怪蟒性发至此,心中却不胜欢喜,暗想:“好畜牲,我还正愁你力量太大了,你就多用一点吧!等你用完了以后,我再好好收拾你!”

这蟒蛇性一发即不可收拾,约盏茶时间,已把那涧崖边里许方圆的石林,尽数给扫荡一空,它犹未能尽性,却一路又往回路上游来。

沿路更是遇树拔树,逢石碎石,儿啼也似的啸声,刺耳欲聋。

似如此约有半个时辰,这百花峒峰顶上已被这怪蟒几乎扫荡一空。蟒性虽小,可是那只是因为声尽力歇而已,可是怒焰仍然有增无已。

燕青观其来势,已离着自己藏身大树不远,不由暗自惊心,心想待它来近了,先赏它两口飞刀,打瞎了它双目以后就好办了。

想着不由又取出那两口飞刀,一面侍机待发。果然那怪蟒,一路上树倒石溅而来。

燕青远远见其额首上那对怪眼,时睁又闭,射出碧蒙蒙的两道光芒。因其口中所吐出毒雾过浓,那对眸子时隐时现,极难取得准头。

余燕青因已在侧候过久,早已不耐,怪蟒这一行近,他更不由有跃跃欲试之感。

遂见那巨蟒,正向自己树下两丈许以外一处石弄中窜去,怪首一仰,又是“吱!吱!”两声尖叫,露出了那对青光闪烁的怪眼。

燕青见时机难得,当时一声不发,用二臂屈腕之力,向外一翻,只听见“嗤!”一声疾啸,这一对薄如纸翼的飞刀,电闪而出。

一出手就并作一列,映着月光,发出两道寒电也似的冷芒,直向那怪蟒一双眸子上猛射了过去。

燕青因一时求功心切,竟不及待那蟒再行近些,他哪知那蟒早已岁久通灵,听嗅感觉都极为灵敏,燕青这两口飞刀,如直掷出少掩光芒,倒许可凑了奇功,这么一来,他可就算是为自己闯下了弥天大难了!

燕青这一对飞刀出手过急,刀面又是平着飞出,故此刀面上闪出两股青蒙蒙的光华,那怪蟒本来正在仰首观望,猛然见眼前光华一亮,不由口中“吱”了一声,那颗怪头猛然向左面一偏。

这么一来,却正错开了这一对飞刀的来势,只听见“铮”“铮!”两声,那么锋利的飞刀,击在这怪蟒两额,竟是没有伤着对方丝毫,只爆出了两点金星,一刀遂即落地,另一口却由那怪蟒腮边滑了过去。

就如此,那怪蟒已忍不住“吱!”地怪叫了一声,一面长尾甩动,“叭!叭!”打得四山都响起了回音,却朝着燕青这边急速游窜了过来。

燕青满心热望,全寄托在这一对飞刀之上,只要凑功,怪蟒双目必瞎,那时就算它烈焰再高,自己也不怕它了,定可将其除去。

却不料竟会失手,不要说没有伤着怪蟒双目,就连那怪蟒身上一片鳞甲也没有打下来,暗器方一出手,他已自知要糟了。

可是他仍然自恃有一身武功,并未十分胆寒。暗器一失手,余燕青已反手拧剑,“呛!”的一声,青光闪处,再次把那口新得的“蕉叶剑”撤在了手中。

前古奇珍,果然有异寻常,这口剑一出鞘,已闪出了一二尺长短的剑芒,午夜里伸缩不已。

也合该燕青该有这一番大难,本来他不拔剑,或许那怪蟒尚不易立时发现他藏身之处,这期间,如果燕青仔细一点,也未尝不能再发暗器,伤怪蟒双目。

谁知他这临时一急,抽出了剑,无异把自己藏身之处,给暴露了出来。

那怪蟒正在疾怒头上,突见离自己不远处一棵大树间,青光一闪,那光亮颇和适才往自己双目飞来的光华,极为相似,这么一来,不由立时怒到极点,只听它口中发出了一声极为刺耳难听的一声长鸣,那黑白二色的巨大长躯,在地面上一弓一伸,就如同是一道长虬也似的,挟着一阵腥风,倏地射空而起,直向燕青藏身那棵大树之上,猛然窜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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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只听见“咔嚓!”的一声暴响,那大树竟吃这怪蟒上身一撞之下,顿时齐腰一拆为二,一时万枝齐下,噼啪之声震耳欲聋。

就在这声暴响同时,余燕青已挟剑,施出了上乘轻功,猛的长啸了一声,用一鹤冲天的功夫,突然拔空而起,活似一头凌霄大雁,足足拔起了有六丈高下,直往另一棵老松之梢上落了下去。

那怪蟒前段身躯方一沾地,已窥见燕青藏处,长尾倏地卷起,直如一条闹海金龙也似,直向燕青即刻落身的那棵大树上扫去。

立刻又是一声暴响,燕青此时已知不易藏身,干脆一咬银牙,用“八步赶蝉”的绝技,由那松树之梢,倏地弹起了身子。

待身形向下一落之际,掌中剑“小枝剪春”,倏地点起了一点寒星,直向那怪蟒上颈猛刺了过去。

那怪蟒想是也知道这口剑非比寻常,不敢让它沾上了身子,无奈此时正自怒不可遏,见状,反倒不躲,口中吱吱一连两声怪叫。

那上半身躯刷刷一阵疾抽,竟自缠卷叠盘了起来,可是余燕青剑势已不容它再少缓须臾,就见他往前急赶了一下,掌中剑“金鸡舒翎”,只听“嗤!”一声,这一剑,竟整整刺进了那蟒上躯前脯半尺许。

随着他剑尖向外一抽,竟带出了一股血雨,那蟒万也没想到,竟会吃了亏,立时负痛,口中又是“吱!”的一声尖鸣。

就见它那颗三角怪头,猛的向外一探,“波”地口中吐出了一道白气,就如同是一支白箭也似的,直向燕青全身疾射了过来。

燕青一剑得手,心中不由大喜,就势一挫腕子,由“金鸡舒翎”为“玄乌割砂”,立时“嗤!”的一声,腥血四溅,顺着燕青这一剑尖,竟把那大蟒前腹下侧,整整划开了一尺许长的一道大口子,连鳞甲也剔了不少。

那怪蟒夙日是何等声威,岂能吃这个亏,这一剑虽未刺中要害,可是燕青腕力绝大,深深刺入内肌,连刺带划,也伤了个不轻。

顿时一阵奇痛,那原本已收盘好了的长躯,霍然展了开来,长躯舞空,发出震天价也似的一声暴响,竟被它这一尾,把附近石林,扫倒了一大片,磨盘也似大的石块,飞舞了一天。

燕青无意间,后胯为一石扫上,直被打出了五六步,差一点睡倒在地。

同时那迎面而来的蟒口毒雾,离着自己尚足有丈许,却已令他感到奇腥泛骨,略一吸闻,已感头昏眼花。他知道只要让它喷上,自己这条命,可就别想活了,当时哪还顾后胯石伤,慌不迭一踢双足“倒赶千层浪”,倏地如箭头子也似地,反窜出三丈以外。

足尖方一落地,已由不住双目阵阵发黑,一连后退了五六步,才把身形站隐。

这才知那毒气厉害,自己也只不过闻了一点点,已是如此,要真是吸上一口,哪还了得?

这么一想,不由吓得一阵哆嗦,暗忖:“好厉害的畜牲,今日我余燕青给你拼了!”

他想着,身形可不曾停留,生恐毒气又到,足尖起处,已点着这一片石笋,轻登巧纵了起来。

那怪蟒身持全身刀剑不入,一时轻敌,想不到吃了大亏,这一剑直痛得它口中吱吱连声,那双怪眼碧光大增,紧紧的瞅着敌人,想是要喷出火来也似,此时一舒柔躯,又自如箭也似的射奔了过来。

燕青身形展开,倏起倏落,随着掌中那口剑,就像是一盏明灭着的灯火,在那乱石杂林之间倏起倏落,煞是奇观。

那毒蟒顾视了很久,前躯人立左舞右现,最后又是吱地叫了一声,由那高矮长短不一的石笋间,伸动长躯,直往余燕青身后猛窜了过来。

燕青虽是前纵着,可是不时偷目后视,看看那怪蟒已跟进身后,离着自己最多不过三丈许,不由探手入怀,又摸出了两口飞刀。

他口中发出一声疾叱,倏地把上身向后一翻,同时右足向前跨进了一步,“群牛望月”势,往天一现脸,同时右手已用“飞针度线”的手法,把一对飞刀反掷了出去。

这一对飞刀一出手,立时并排而飞,一闪即至,依然是直奔着怪蟒那双眸子猛飞了过来。

那蟒正在运气,欲喷出第二口毒气,猛见眼前寒光一闪,知道又有利刃向自己飞来。

当时也先顾不得喷出那口毒气,猛的把前额向地面上一贴,因身躯过大,燕青这一对飞刀,竟是双双击在了大蟒后背。

立时又是“铮、铮”两声,只不过击落了两片鳞甲,那怪蟒不用说,更是怒焰高炽,长尾猛扫,已凌空窜起,直向余燕青猛扑了过去。

燕青满心打算,这一手绝学,决不会再落了空,却不料依然又被那怪蟒躲开了,一时心中不由吃了一惊,这时才感到有些害怕了。

惊吓之中略一迟豫,只觉背后腥风猛扑,燕青知道那怪蟒已来至后背,自己要再想跑,可就来不及了,一时把满口银牙一咬,“刷!”一个猛转,把身子掉了过来。那蟒长信外吐,剑齿如锯,燕青这么猛一转,它口中不由吱吱吱一连叫了几声。

随着它两腮一鼓一开,又喷出一口白气,因距离太近,这口毒气一出口,就向燕青面上猛袭了过去。

燕青此时已把生死置于度外,蟒口一开,他就知毒气要到,慌不迭把上躯向下一低,掌中剑就势抖出,直往那怪蟒一颗尖嘴上猛刺了过去。

那怪蟒想是知道燕青这口剑非凡品,方才一时大意,已经吃了苦头,此时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燕青宝剑才一递出,它倏地把前颈转向了一边,口中怪啸了一声。

立刻身后长尾,就如同是一道白龙也似地,直往燕青全身猛卷了过来。

余燕青近视这大蟒,更是惊心动魄,由它鼻中传出的呼呼喘息之声,就像狮虎吼声也似,全身鳞片,每一枚,都有碗口一般大小,月光之下闪闪放辉,尤其是由它那巨大的躯体上,所传出的那股腥臭气,真可说是中人欲呕。那种声势,不要说还和他对敌了,要是胆小一点的,只看上一眼,也就要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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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用“巧云凌云”的身法,拔起足有五丈高下,可是那蟒尾,竟不待他身躯下落,跟着直向半空扫去。

余燕青立刻就觉得,有一股莫大的劲力,如排山倒海也似的直向自己身前逼来。

他不由在空中一领手中剑,倏地向外一翻,用“大鹏单展翅”的招势,把掌中“蕉叶剑”向外一挥,剑尖之上扫出尺许长的剑芒。

那蟒蛇口中尖叫了一声,一时竟被剑刃扫中下尾,实实给斩下了四尺许的一截长尾,立时洒下了一天血雨腥风。

燕青这一剑得了手,可是却沾了一身蟒血,顿觉得一阵恶心。

同时那怪蟒负痛,软体振处,燕青竟被弹起在半天之上,一时忽悠悠直向一处乱石间坠了下去。

他只觉得那只持剑的右手,感到一阵酸痛,差一点连宝剑也撒出了手,身形堪堪已将将落向地面,那怪蟒已再次凌空窜到。

燕青遂即落地.只觉全身一阵麻软,眼前怪蟒来势如风,挟起一空飞石,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余燕青不由暗忖:“我命休矣!”

他不由一时气贯右臂,猛然向前一纵身,已迎头接过怪蟒身前,掌中剑“惊涛拍岸”,“唰”地荡起了一片光华,直向那蟒首,没头盖脸的猛劈了过去。

那蟒当时人立而起,口中吱吱连声,这时它可真是怒到了极点。

要不是它方才肆威已久,把一身劲力用了个尽,此时燕青就是再有两个,也难逃它的毒吻之下。此时见状长信暴吐,那上半身鳞片只听格格一阵密响,竟自一片片都翻了起来。

猛见它前颈用劲一收,火唇开处,由它口中,顿时散出了一片红云。

这股毒雾才算是这怪蟒本身丹元之中,最为毒烈元气,一向轻不吐出,此时因全身劲力已竭,更心恨敌人过甚,才不惜消耗真元,而把这种胆脾中的元气喷出了一口。

余燕青立时就觉得鼻端一甜,顿时眼前一花,那出剑之手竟是再也无力递出,口中哎呀了一声,仰身直向乱石丘上倒了下去。

一霎,他耳中仿佛听到,有一声尖叫道:“快向左偏,你想死吗!”

燕青在全身无力之下,听到这声清叱,不由奋起仅有余力,顿时一屈双膝,用“癞驴打滚”招势,一阵翻滚,出去了五六尺以外,顿时他头脑一阵发晕,就不省人事了!

在他晕迷的同时,由那片石笋对边处,如同电闪星捷驰似的,驰来了一双人影。

前行之人,黑巾系面,仅露出双目,身着一身粗布黑衣,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

她身后一人,却是一长身修立的姣姣少女,也是黑巾扎面,和那老婆婆一样,仅仅露出一双光亮的眸子,她手中持着一口寒光闪闪的剑,紧紧随着那老婆婆身后,一路兔起鹤飞的向那大蟒处驰来。

那老婆婆出声喝警之后,却在同时扬臂,发出了一对金光闪闪的“子母金梭!”

那怪蟒喷出那口丹元毒气之后,更因身上负伤累累,已感痛苦不堪,正想负痛要把燕青咬碎,以泄心中之恨。不想长颈方一微偏,只觉眼前一亮,波,波,两声,那一对子母金梭,竟实实全打入了怪蟒双目之中,那大蟒立时发出如同儿啼也似的一声怪啸,长躯一伸一缩,竟自往空猛窜起了十丈高下。

也就在这一点空隙之下,那老太太才向前一伏身,已窜在了燕青身前。

只见她一探枯爪,已把燕青抓起,就手把燕青掌中剑接在手中,这才回过头,叫了声:“丫头!这人交给你了,我来对付这畜牲!”

她说着单臂一抖,余燕青偌大的躯体,在这老太太手中,就像是一只公鸡也似的,被摔在了半空,正凑上后来那姑娘的来势。

只见那长身少女,左臂向上一迎,娇躯向前一拧,口中微微嘤了一声,已把燕青飞来之躯,就空给扭抓了住,身躯再转,已用“狂叶舞秋风”的轻功绝技,连同着余燕青一齐,侧窜了四五丈以外。

她谨遵着老太太的吩咐,哪敢在此地丝毫停留,纤腰扭处,一路兔起鹤落着直向那片乱石沟后面疾驰了回去。

她找到一处绝高之地,离着那毒蟒已远,这才把手中提着的那人放了下来。

低头一看,只见这人全身全脸,都沾满了腥臭的蟒血,自然看不出他容貌形状了,更因燕青满头发丝全开,根本连是男是女,一时也难以看清了。

这少女心中惦念着师父独力斗那怪蟒不过,芳心只想着去帮师父除蟒,一时也无心来看这伤者是谁了,慌忙由身上取出一白脂玉瓶,倒了两粒丹药,塞向燕青口中,又由身上取下一水壶,玉指分开燕青牙关,把壶中清水,徐徐灌入些,约摸着已把那两丸药送下后,这才重新把水壶背好,又把燕青脸朝下搁置一石上,这才一路轻登巧纵,直向那毒蟒处猛扑了过去。

遂见来处,老太太平持着燕青那口青光闪烁的剑,正和那条瞎蟒打在了一团。

那蟒一时大意,竟为老太太独门暗器,把目打瞎,一时奇痛连心,空有一身劲力,竟是无从施展,平白把各处山石树木,打了个稀烂。

同时它口中所发出的厉啸,更较先前尖锐多了,红口开处,那淡红色的毒烟,连着那些腥毒的口液,更是滴泗不已。

再看那老太太,虽是一大把年岁了,可是那种身形展动起来,可真难以令人置信,简直如同狂风飘絮也似的,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有时凌空十丈,有时倒窜身躯,真个是起落如鹰隼飞猿,进退如狮虎熊象,动若狡兔,静如山岳。

它身躯每一上拔,随着那老太太右手剑光提处,总会喷出一道血泉。

如此数十次之后,那大蟒全身,少说也被扎了好几十个大窟窿,赶到这少女扑身来到之时,那蟒已烈性减低了不少,尚在做最后挣扎。

这少女此时一到,已惊叫道:“师父,它死了没有?”

那老婆婆冷笑了一声道:“好厉害的东西,它竟是死也不肯把那要害之处现出来!”

这少女不由皱了一下眉道:“什么地方是它要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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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婆婆一面喘息着,那双眸子,仍是不离开那条毒蟒翻腾之处,闻言之后,平举手中剑,往那大蟒身躯一指道:“你看,那黑白颜色交接处,不是有一圈肉环么,那才是它的要害,只是不易得手,待为师少息之后,再除它便了!”

少女不由嫣然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师父你看我的!”

她说着突然探手入囊,摸出一掌五芒珠,向前一跨步,抖手叱了声:“着!”

只听铮然一阵脆响,这一掌五芒珠,已为这少女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全数打了出去,闪起满空紫光,亮晶晶地,直往怪蟒那圈透明的腹部要害处,疾飞了过去。

那老婆婆冷笑一声道:“没有用,白打!”

果然那一掌五芒珠,霎时已驰至怪蟒要害之处,眼看已要打上了,忽然那圈肉环之处,悉悉一阵密响,那肉圈两侧一时竟扬起了数十只细爪,只往那要害处略一掩遮,少女那一掌五芒珠,立时一片叮叮咚咚之声,尽数撒满了一地,却没有伤中怪蟒要害一枚。

少女不由脸一阵红,气得一嘟小嘴,再次又由囊中掏出了一把五芒珠,方要往那怪蟒掷去.却为那老婆婆延臂给拦住了,一面呵呵笑道:“没有用!没有用!你还不服气?”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道:“那么说,莫非就除它不得了?”

老婆婆嘻嘻一笑道:“你知道什么?我是等它气焰少尽,再下去除它,现在却不可求功过甚!”

说着偏首又问道:“方才那小伙子功夫还真不坏,可惜中了蟒口奇毒,看来要想康复,非要等些时日不可了。你到底怎么救他来着?把他搁在哪里了?”

少女秀眉微微一皱道:“我只给他服下两粒太乙丹,把身子给他翻过来了,先把他安置在一块石头上,等会再去看他!”

那老婆婆点了点头,想是气闷不过,遂把脸上黑巾扯了下来,喘了一口气道:“要不是这人这一口好剑,要想凭你我二人兵刃除它,那真是休想!”

说着她扬了一下那口剑,愈觉剑身光泽夺目,以这老婆婆数十年江湖上之见识,竞由不住连连夸起好来,一时爱不释手的观赏着。

她二人只顾在一旁说话,却不知那大蟒,虽然满身负伤数十处,又因瞎了双眼,看不见二人,可是听嗅之觉,是极为灵敏,性又狡诈万分,二人对话,竟为它听到了声音,一面仍然满地乱翻着,已离着二人站身之处不远了。

猛见它口中“呱!”地一声长鸣,猛然一曲长躯,挟起一阵腥风,直向二人立身之处,疾窜了过来。

这老婆婆见状。不由大吃了一惊。慌道了声:“不好!”

猛然用手往那少女纤腰一搂,一顿双足,倏地拔空而起,真是快如电闪也似。

她身躯方往另一石上一落,这怪蟒口中毒雾已向她二人原立足处,噗地喷出了一口,同时长尾掉处,发出一声大震。竟把那大石扫了个粉碎。

少女身在空中,已不由吓了个忘魂,这才知道这怪蟒,果然非比等闲。

那老婆婆一面放开手,想似为怪蟒所激怒,当时哼了一声:“畜牲!我看你还要凶到何时?”

她口中说着这句话,身形已倏地拔起,在空中猛然一挫腰,霍地劈出一掌。

这一掌却是向一边一棵大树劈去的,立刻那树发出一阵折枝之声,枝叶飘了一地,逗得那蟒二次吱的叫了一声,长尾甩处,直向那大树扫去了。

它这里长尾方自扫出,那老婆婆身子,也正在此时向下落来,只听她一声断喝道:“孽障!你死定了。”

随着她那一双大红段子鞋,向蟒身上一点,跟着向外一划,已把身躯站住了。

那蟒至此才知上了当,可是再想收尾,那老太太已不容它如此了。

这蟒急得呱地一声惨叫,向上一拱长躯,想把这老太太由上抖落下来。

可是这老婆婆,正是本书前集中所谈过的武林异人,也正是燕青苦苦找寻的千面姥秦瑛,人们俱叫她是秦七婆婆,身负一身奇技。那少女也正是燕青梦寐以求的裘蝶仙。

她师徒二人,本在这百花峒避胜隐幽,日日苦练奇功:蝶仙已由这位武林异姥处,学得了一身惊人的功夫,比之昔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师徒正因来百花峒不久,尚不知此处隐有这么一条怪物。

今夜因月色正好,师徒二人,方自在山后练习轻功,突闻后峰阵阵叫嚣之声,隐隐尚有树倒石飞之声,千面姥秦七婆婆,略一倾听,已知是一条大蟒为怪,那声音之中,似在和什么激斗也似。

不由忙自峒中,带好了兵刃暗器,和蝶仙二人,一路纵跃如飞的赶奔了过来。

渐渐二人才看清,竟是一条生平从未见过的怪蟒,正和一人在乱石岗中狠斗着。

秦七婆婆不由大吃了一惊,急催着蝶仙兼程飞驰而至,正逢燕青中毒昏迷霎时,这千面姥秦瑛,救人心切,不由发声喝警,一面这才奋身除蟒。

可笑蝶仙,竟不知所救的,那全身染满蟒血之人,竟是余燕青,否则早已伤心欲亡了!

且说此时千面姥秦瑛,双脚往那蟒身上一落,暗中却施出“留云步”的功夫,如同黏在了那蟒身上也似,一任那大蟒长躯拱缩不已,也休想移动她足下分毫。

遂见她一探手中长剑,已把大蟒致命处之两排细爪,给斩下了一大片。

那蟒想是自知性命不保,不由又是吱地的一声怪叫,倏地掉转蟒首,直向千面姥秦瑛身上猛咬了过去,秦瑛喝了声:“好畜牲!”

足尖用力一踢蟒脊,人却如同一缕青烟也似拔空而起,那大蟒到了此时,不由凶焰顿减,它知道那要害处,两排护体钢爪一失,自己生命也就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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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这畜牲哪里还再敢在此恋战,慌忙伸缩着伤躯,直向来路乱石峰上,拼命疾窜回去。

可是此时秦瑛,又岂能容它就这么窜回去,只见她顿足拧腰,快如飞鹰野狸也似地,已扑向那蟒身之后,只见她向上一扬手。

立时那蟒吱吱一连惨叫了几声,全身竟悉瑟瑟一阵盘卷,刹时已围成了一圈。

尽管如此,千面姥所发出的一对金梭,已实实打入了那大蟒要害深处。

这蟒一时负痛,长体再一紧缠。更把那一对金梭,刺入到肝脾深处,立时一声极凄厉的尖鸣之声。自怪蟒口中传出,紧跟着全身万鳞齐动,发出刷啦啦的一阵鳞片抖动之声,那本已卷好的长躯,竟在此时,犹作奋命之一击,如同一条卷尾金龙也似的,直向二人立处,排山倒海也似的直扫了过来。

蝶仙不由忙向地面一俯,千面姥秦瑛,却是往上猛然拔身而起。

怪蟒长躯,却是由二人中间,挟着令人窒息的一阵罡风,呼噜噜扫了过去,哗啦啦一声暴响,击碎了一片大山石,遂见它那长有七丈,黑白两色的怪体,在乱石飞溅中一阵翻腾缩动,跟着慢慢来回伸缩着。

千面姥秦瑛和裘蝶仙远远在一片乱石峰上,眼看着这怪蟒如是翻抽着,足有半个时辰,才算慢慢的不动了。

此时天空已微微现出了一丝曙色,展目方圆二十丈内外,无论树石都摧坏了个尽净,二人怅怅地看着那条已死的大蟒,不由涔涔冷汗直下,回忆前情,犹觉不寒而栗。

良久,蝶仙才看了千面姥一眼,轻声问道:“师父!它死了吧?”

秦瑛不由长叹了一声道:“或许是死了!好厉害的畜牲……我们下去看看吧!”说着她率先飘身而下,蝶仙随后跟着飘下身来,淡淡的天光之下,看着这条罕见的怪蟒,似觉得甚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感!

千面姥仍恐它没有死,又纵身上去,在它要害处,狠狠地剌了十几剑,见其丝毫没有动静,这才证明它真正的是死了!

蝶仙不由秀眉微颦的叹息了一声道:“师父,这蟒怎么处置呢?”

千面姥秦瑛不由略微吟哦了一会,慨然道:“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这么!”

她说着走到那蟒首前,仔细看了一会才又道:“我们把它先用剑斩成几十断,到了明天再说!”

蝶仙笑道:“乖乖!那不把人累死才怪。”

千面姥秦瑛此时跃上蟒首:用剑尖平着把蟒口扳开,只见齿白如剑,上下交错着,试用剑刃削了一下,只听铮的一声,仅仅伤了一道分许的裂痕,千面姥秦瑛不由叹息了一声道:“这东西真不知是从哪窜来的?居然连我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蟒了,这牙齿我得慢慢把它挖下来,留着作暗器施放。”

蝶仙更是笑眯眯的跑近,用剑剔开蟒唇,见二门齿,长有尺许,又尖又利,不由笑道:“师父,这两颗牙齿,可以拿来作两把匕首。”

秦瑛含笑点头,忽然抬头看了看天道:“好吧!我们这就动手吧!天可要亮了,天亮了惊动了人就讨厌了!”

蝶仙不由应了一声,纵上蟒背,手起一剑,只听见“呛啷”一声,差一点把掌中剑震出了手,再看那蟒身却连一道裂纹俱无,不由大吃了一惊道:“师父!我这把剑砍不动!”

千面姥秦瑛闻言这才想起,原来这蟒一身皮鳞,刀箭不入,除非是如掌中这口前古宝刃,寻常再利的刀剑,也是无用。

想着挥动手中长剑,已自尾部:斩下了挺长的一截,方要再往下斩去,忽听蝶仙叫了声:“师父先不要斩!”

秦瑛一愕,遂见蝶仙趋前道:“师父不是从前说过,如用千年蟒蛟之皮,制成衣服,非但刀剑不能伤害,即使水火也不惧吗?”

秦瑛不由咧口一笑,连连点头道:“不是你这一说,我还真忘了,那才是真正可惜了呢?”

说着不由又皱着眉望了一阵,暗忖:要是把整个蟒皮,全都剥了下来,怕剥到明天,也剥不完,不由一时竟发起愁来。

蝶仙看着那蟒,不由笑道:“师父,我看先剥他几段再说,剩下的那些,明天再剥也不迟,好在这地方位处极峰,也不会有什么人来!”

她说着不由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呵了一声,立刻点动足尖,一路倏起倏落的直向不远处石峰猛赶了去,千面姥方自惊疑。不一会遂见蝶仙去而复返,两臂上却捧着一人,一路疾驰了来,见面喘道:“师父快救救这人吧!怎么他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呢?”

千面姥秦瑛不由啊了一声,暗怪自己真是糊涂了,只知在想处理那蟒尸的办法,忘了还有一人,受这么重的伤还没有救呢!

想着忙令蝶仙把这人置于石上,此时天已微明,黎明的曙光,照着这人,只见其全身上下,俱是染满一层紫红色的鲜血,腥气扑鼻。

千面姥微微在这人的手腕上摸了摸,不由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人是中了蟒毒了,非要苗疆中盛产的百年老参,日日与以饮下少许,直到全身消肿了,才可下地!”

蝶仙不由皱了一下秀眉道:“可是他现在身上并没有肿呀?”

千面姥秦瑛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要慌呀!凡是中了蟒毒的人,很少有人是不发涨的,这人想是内功很高,否则现在早已肿胀不堪了!”

说着,这老婆婆又把燕青眼皮翻开看了看,见已呈现出紫红颜色,知道中毒已深,非一二日所能苏醒过来,不由忙把他全身翻了个身,也顾不得对方身上那些血腥了,先在背心上“乾元穴”上重重的印了一掌,只听燕青口中“哇!”一声,吐出了一口。

二人见所吐出,尽是紫红色的血块,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口中呼了一声,千面姥秦瑛见状,反倒面有喜色道:“这还有救!这所吐出的,全是蟒毒,来,你招呼着他两手平伸着,我再好好为他背后各处穴眼上推拉一番,叫他把余毒吐个干净!”

蝶仙忙过去,平伸着燕青二臂,只觉这人二臂,人手冰也似冷,不由秀眉微颦,暗想:“这人可真可怜,看样子还不定能活不能活了!”

想着遂见千面姥秦瑛,一双枯掌,满在他背后各处大穴上缓缓推按了过去,如“志堂”“凤眼”“气海”“尾龙”等各处要穴上,都推按了一周。

每印下一掌,燕青都不由哇的吐出一口,俱都是黑色血块,一时奇腥扑鼻。

千面姥秦瑛,这么不厌其烦的一连推行了三遍,到了后来,才见燕青口中所吐出的秽物,由紫红的血块,而变成淡黄的汁液。

最后才渐渐的没有了。

同时她们才慢慢听到了这人疾促的喘息之声,并微微带着一些呻吟。

蝶仙不由暗叹了一声道:“这人真可怜,也不知他家在何处?我们还是把他送回去吧!”

千面姥秦瑛微微点了点头道:“等天大亮了,看看他是否能醒过来。唉!看样子他是一天半天不会醒了,好在此人全身根骨奇佳,内力元气充沛,虽中了这么重的毒,至今元气仍然丝毫未散,所以性命是保住了,以后只要小心调养,至多一月,也就可复元了!”

二人说话之时,天已大亮了,蝶仙再低头看了看这人,只觉其面轮廓,极为俊美,颇似一故人,心中虽动了一动,倒也没想到其它。

只见这人全身衣衫尽裂,长发散了一脸一身,再加上全身全脸,都是蟒血,看来真是形同鬼怪也似,只是此一刻,这人的呼息之声,比以前又大多了,他胸前不时起伏着。秦瑛望着他魁梧的身材,不由点了点头道:“这小伙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自己才多大年岁,居然敢单人独剑,来除这条巨蟒,真是胆大已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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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不过……他这番胆力和义为,却值得人敬仰,因此我老婆子也愿破例明天送他回去,亲自为他采上几种草药……”

蝶仙正自看着燕青发愣,无意目光一转,似见不远处石下,有人影一缩,不由吃了一惊,千面姥秦瑛也自发现,不由用手一按石面,身形突然腾空而起,待往下一落,已出去了数丈之外。

她口中大喝了声:“什么人?”

身形再次向前一纵,已来到那岭前乱石间,目光中已看见,正是一对长颈猓猓,各挺着长颈,亡命也似的直向岭下疾奔而去。

此时蝶仙也自赶到,不由探手入囊,取出了两枚五芒珠,玉手微扬,“嗤!嗤!”两声,已把这一对暗器打了出去。

那两个长颈猓猓,正是昨夜陪燕青而来,熟通汉语的二猓,因胆小而留在山腰半岭。一时又不敢回去,本欲俟到天亮再回去,无奈一夜间,听得岭峰石破天惊,树倒尘扬,那怪蟒口中吱吱的鸣声,二人这才知道,燕青已和那怪物打了起来,不由吓了个屁滚尿流,一时在石后缩作一团,直到后来才听到,那大蟒鸣声渐小,似声尽力遏。

二猓猓私下判断,那怪物是死了,可是久候燕青,竟也是不下来。

这么一来,二猓猓更猜想,也许燕青也死了也不一定,由是俱都伤心起来。

二猓猓虽是胆小如鼠,可是同情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燕青去山上除怪,主要还是为他们族人,此时心猜他已身死,不由俱痛哭了起来。

最后二人商量了一阵,才决心在天明以后,冒死也要上峰来察看一番,起码也要把燕青尸首找下去,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这么一想,二猓猓才相继掺扶着,一路偷偷摸摸爬了上来,沿途所见,满是碎石断树,不时尚有一滩滩的鲜血,和蟒身上亮光闪闪的鳞片。

由此二猓猓更判断出那大蟒确实已被燕青杀了没错了,不由胆力放大了许多。

最后才敢慢慢找到了蟒尸附近,猓猓远远已看见那条具有七八丈的大蟒尸,俱不由吓了个魂飞九天,要不是见其僵卧当地,四周全是血,证明它是死了,只这一眼,已足够又把二猓猓给吓回去了。

二猓猓这才一步步逼进,却不想竟惊动了蝶仙师徒,千面姥秦瑛再一喝问,二人本是惊弓之鸟,不由吓得回身就跑。

不想不跑还好,这一跑,却招来了蝶仙一对五芒珠,蝶仙因感与二猓猓并无仇恨,所以暗器出手,仅是奔向二猓猓腿部下手。

暗器一出手,只听见二猓猓各自尖叫了一声,已跌倒在地,连连怪叫不已。

千面姥秦瑛,只一纵身,已来至二猓猓身前,手中剑往上一扬,方道了声:“你们是干什么的?”

不想二猓猓,早哇的一声大叫,口中连连哀求道:“奶奶饶命……”

一面磕头如捣蒜一般。千面姥秦瑛和蝶仙,都不由大吃了一惊,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两个长颈猓猓,居然还擅讲汉话,顿时都不由惊得一愣。

二猓猓一面磕头,一面道:“我们是来找一个汉人的……奶奶和姑娘请饶命!”二猓猓说着,竟是泣不成声,那条长颈,想是因为过分伤心,时伸又缩,颈上钢环,不时发出哗啦啦的一片响声,由二猓喉中,发出的那阵哭声,就像是火鸡啼鸣也似的。蝶仙竞忍不住“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二猓猓本在伤心,突然听见蝶仙笑声,不由抬起小头看了一眼,哭声就低了许多。

蝶仙不由回头对千面姥笑道:“师父!我看就算了,他们是找人的……”

千面姥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这种长颈猓猓最是狡猾,找一个人,找谁?”

二猓猓不由吓得又是一个哆嗦,相继又啼哭了起来,内中一猓猓忙趋前叩头道:“奶奶……”

蝶仙不由又忍不住噗嗤一笑,倏地一竖秀眉道:“不要乱叫,我师父也不是你奶奶,你们乱叫些什么?小心我师父揍你!”

千面姥秦瑛皱眉回头看了蝶仙一眼,不耐道:“哎呀!算了!算了!还管他们叫什么,我也不真的是他们奶奶,就叫他们去叫吧!”

说完这句话,想是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一时又气又笑,狠狠的瞪了蝶仙一眼。

蝶仙更不由捂嘴笑了起来,千面姥秦瑛,这才回过头来一竖秃眉道:“你说呀!”

那猓猓只顾伸着长颈听二人说话了,秦瑛这么一喝,不由吓得慌忙一收长颈,口中呼啦叫了一声,才抖道:“我说……我说……奶奶饶命!”

千面姥秦瑛气得脸一阵红,斜眼看了蝶仙一眼,见蝶仙也正看着自己,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不由气得哼了一声,忙把目光转向那猓猓。

遂闻那猓猓哭哭啼啼,打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四川音,对二人道:“这山上出了一个妖怪,每天都要吃两个人,要是我们不送来,它就要发脾气。”

千面姥秦瑛侧目看了蝶仙一眼,蝶仙也正在看她,二人会意点了点头。

那猓猓又继续下去道:“前天来了一个汉人……是个男的……”

蝶仙插口道:“来了一个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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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姥秦瑛看了她一眼,叹道:“你不要打岔呀!听他怎么说。”

蝶仙不由皱着眉,回头指了一下道:“师父!不知是不是他啊?”

千面姥哎呀了一声道:“我叫你不要说话,你倒是先听他们说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口多舌的!”

蝶仙不由被骂得脸色一红,气得嘟着小嘴道:“好!我不说话就是了……什么多嘴多舌的……”

千面姥秦瑛,自从晚年收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徒弟以后,确实对她过分溺爱了些,平日根本连说她一句都舍不得,师徒二人,真可说是相依为命。

此时见状,不由一展满脸的皱纹,嘻嘻一笑道:“鬼丫头,我老婆子说你一句,你还敢生气?看我不大巴掌揍你。”

蝶仙扭了一下娇躯道:“你揍好了……反正打死算了!”

千面姥秦瑛见状,竟是再也忍不住,一把把蝶仙搂了过来,咧开大嘴呵呵笑道:“乖女儿,别生气,师父是逗你的。我怎么舍得打你?就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啦?”

蝶仙也不由破涕为笑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逗着我玩的……”

那两个长颈猓猓,在一旁真是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腰,一时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面部表情更是滑稽,千面姥偶一侧目,这才发觉,不由老脸一红,忙松开了蝶仙,三角眼一瞪道:“你愣什么愣?快说呀!那个汉人怎么样?”

这猓猓本已被二人逗得快笑了,此时闻言吓得叫了一声,才答道:“啊!是的,汉人……汉人……”

蝶仙早忍不住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千面姥不由半笑不笑地对蝶仙道:“你可别笑了,就这他还说不清楚呢,你再一笑,他干脆也不要说了!”

说着又回目看那长颈猓猓,只见他长颈伸缩着,吞吞吐吐接下去道:“那个汉人还带着一个女娃子,到了我们族来……我们铁花峒主……峒主……”

想是他一时不知下面的话,用汉语怎么说才好,不由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他身后那另一猓猓,想是都感到不耐烦了,遂见他用土语,骂了他同伴一句,把他往后一拉,自己趋前,叩了一个头,才接言道:“是这样的……我这同伴说汉语不好,你们有听没有见,还是我来汉(和)你们讲一讲吧!”

二人不由听得直皱眉,心说:“我的天!你比他更糟!”

但她们并未阻止他,遂见这长颈猓猓咳了一声,接下去道:“事情是这个样子……前天由这处有来了两个汉人,一个男子汉(和)一个女子。男的这样高,女子这样高!”

说到“这样”二字时,还用手比了一个高矮的姿式,二人都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千面姥总算勉强忍住了笑,哼了一声道:“你少废话,快说吧!”

不想那长颈猓猓翻了一下鼓出的一双眼睛,伸着长颈抖道:“是……是……这个话是好话,不是给你乱讲……树(事)情是这样子……”

他又伸了一下长颈,像是振奋了一下精神,才又接下去道:“男子汉女子,他们武功都很好,后来有来到我们族里,我们的族长……”

说着他笑了笑,露出满口黄板牙,总是发现这场合,并不适合他笑,忙又绷住了脸,咳了一声道:“我们的族长,他的名住(字)叫住铁花峒主,铁花峒主……”

蝶仙不由秀眉微颦,对千面姥道:“师父!他在说什么嘛,我都搞糊涂了……”

千面姥仍然是含笑不语,只是津津有味的听着。这猓猓睁着一双核桃也似的眼睛,看了二人一会,顿了顿才又接下去道:“我们那个族长,因为那个男子本事卡(很)好,所以汉(和)他讲,这个山上出现了一个妖怪,哇……那个妖怪,本事太大,它每天都要处(吃)两个人,因此。把我们的兄弟都快处(吃)完了……”

蝶仙简直是愈听愈糊涂,不由直用眼去看千面姥秦瑛,千面姥微微点了点头叹道:“原来是这样子的……这畜牲真是死有余辜……”

说着反向那猓猓道:“原来如此。可是和那汉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再说下去呀!”

那长颈猓猓,说了这些话,见对方居然会意,不由高兴得手舞足蹈,遂又接下去道:“我们族长太愁了……后来看见这个汉人男子,本事卡好,就汉(和)他讲,请他们给我们帮忙,到祭(这)个山上来,把妖怪杀鼠(死)……”

蝶仙不由岔言道:“师父什么是‘鼠’?”

千面姥忍不住笑了笑道:“就是杀死的意思,这猓猓的话可真难懂,连我也是半猜半听!”

遂闻那猓猓又继续接下去道:“那个汉人的男子……”

蝶仙秀眉微微一皱道:“你就说那个汉人好了,不要再加什男子女子,听来头都痛了!”

那长颈猓猓口中连连称是,遂接道:“那个汉人后来可怜我们族长,他看见他太老太好,就答应了……”

蝶仙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一面怕师父骂,用手捂着嘴,不敢出声。遂见那长颈猓猓接下去道:“所以他……他昨天就到这个山上来了……昨天晚上,就有来,到现在还没有下山,我和我的朋友找他……事情就是这样的……”

二人听这猓猓讲完,才明白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俱都不由点了点头,蝶仙不由笑着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个汉人现在受了很重的伤,我们正在救他,你们来看一看是不是他?”

千面姥遂也转身往燕青处走去,二猓猓相互对视了一眼,才慢吞吞的跟在二人身后,四人走过了这片乱石林,已来至那蟒尸之处。

二猓猓远见那大蟒首,不由又吓得鬼也似的大叫了起来,蝶仙回头道:“你们叫什么?早已经死了,你们还怕什么?你们这长颈猓猓胆子可真小!”

二猓猓被骂得一句话也不敢答腔,待绕过蟒尸,至一方平石上,二猓猓看见了一个混身全是紫血的人,躺在石面之上,虽然由面容上已分不清是不是昨夜来的那个汉人了,可是从衣着打扮上,仍然可断定,定是那个汉人无异,俱都不由扑上前去。

一时跪在燕青身前,用头撞着石头,大哭了起来。蝶仙被他们哭得也不禁鼻子酸酸地,差一点落下泪来,也不知如何,她似乎特别同情这个受伤的人,其实她自己也认为自己并不认识他,怎会对他有这种感觉呢!”

更难得的是这两个猓猓,竟然伤心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连千面姥在一边,也不由连连点头叹息。蝶仙不由上前一步,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这人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了?”

二猓猓边哭边点头,千面姥顿了顿道:“唉!你二人也不要哭了,他的命我已救活了,你们快把他抱起来,我师徒跟着你们,把他送回你们族里面,我还要亲自给他煎熬几付药呢!”

二猓猓闻言,这才减低了哭声,一个抱头,一个抱脚,把燕青把了起来。

千面姥遂回头看了一看道:“稍微等一下,等我先用东西,把这条蟒尸给遮上,以免为人发现了大惊小怪。”

其实她是怕人先把这宝贵的蟒皮给剥了,蝶仙会意,二人展动身形,倏起倏落,在这附近,斩下了许多松枝,把这蟒全身遮盖了起来。

因蟒体过大,二猓猓也帮忙,用石头把四周遮上,并且堆成一堆石块,谁也不会疑心,附近石块多的是,四人忙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算把现场给料理得清爽了些,这才抱起燕青,一行四人,直向这石峰之下行去。

石峰陡峭,二猓猓行走极慢,有几次都差一点摔下去,蝶仙只好从二猓猓手中,把燕青接了过来,她用一双玉手,平平地把燕青捧着。

她的心感到沉痛,很难过,不知如何,这个受伤的人,的确使她感到很伤心。

她看着他的脸,在散发披拂之下,这一刹时,已红肿不堪了,不时呻吟着。

蝶仙不由默不作声的往下行着,她心中却在想:“这个年轻人,现在不知是如何的痛苦啊……”

想着她脚下加快了步子,紧随着师父的足步,再看师父,此时一手一个,把二猓猓都提在了手上,在前纵跃如飞的,直向峰下驰去。

蝶仙也展开了身形,在乱石峰上一路轻登巧纵,霎问已到了峰半。

却见那儿系着三匹野驴,二猓猓下地说,这野驴正是他们骑来的。

于是蝶仙小心想把燕青放在驴背上,但千面姥此时却回头道:“蝶仙!你就小心招呼着这人,一块骑上去吧,这山路下去还远着呢,我们都要骑!”

说着她也纵上了驴背,二猓猓共乘一骑,蝶仙不由脸一红,扭妮道:“师父!我把他放在驴背上,我和你老人家骑一匹好了!”

千面姥不由一怔,遂笑道:“傻丫头!这怕什么呢?我们侠义道,只知道救人济世,你还拘束这些小节做什么,快点上去吧!”

蝶仙被师父说得脸一红,只好上了驴背,这么一来,她无意中,算是把这人拥在了怀中了。

只觉得这人全身冰冷,口中兀自不停的哼着,似乎在含糊地说着呓语,只是也不知他说些什么!

一行三骑,直向峰下疾行着,到日上三竿时辰,已到了峰下了。

再往前走了有三四里路,遂见眼前扑来了一大堆人,千面姥和蝶仙远远已看见,所来之人,都是些长颈猓猓,一个个提着矛,拿着盾,远远的直向这边走来。

那骑驴的二猓猓,慌忙策骑上前,和他们哇哇说了一大套,立刻那群猓猓发出暴雷也似的一阵欢呼之声,大家又纵又跳,有的把矛都丢了起来,一时欢呼之声直冲九天。

千面姥和蝶仙知道他们是庆祝那怪物被杀的消息,可是却奇怪,怎么没人来问候这受伤的汉人,正自心中不平,忽听见一声尖叫。

那声音,是从一个女孩子口中所发出来了。

一刹时,自那群人群中,飞快的跑出了一个姑娘,蝶仙见这姑娘,长长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

她一跑出来,就四面张望着,眼中流着泪问二人道:“他呢?……他呢?他在哪里呀?”

忽然她一眼看见,看见蝶仙手中抱着的那个血人,正是她要找的人,她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她就像疯子一样的跑上前去,口中尖叫道:“快把他给我……给我……我可怜的燕哥哥啊……”泪如雨点一样地,由这可爱天真的大眼睛之中,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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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泪眼问君

这姑娘这么一叫,千面姥和蝶仙都不由大吃了一惊,相互对看一眼,俱不知这姑娘是谁。但是,她们俱都被这可爱的姑娘那份素挚的感情所感动了……

尤其是蝶仙,女孩子家最同情女孩子,她看见这姑娘,哭喊着直往自己这边跑来,不由眨了一下大眼睛道:“这人你认识么?”

那姑娘一面哭着,一面还蹦着脚道:“我怎么不认识!他就是跟我一块来的……你快把他给我吧!”

蝶仙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口中啊了一声,一面翻身下了马叹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位相公中毒太深……现在还不能交给你,等我师徒把他送进去,那时候你再好好照顾他吧!”

此时那姑娘还是一个劲哭着不依,蝶仙不忍,要把燕青递过去,一边的千面姥却含笑道:“不要给她,他身上有毒!”

蝶仙不由一怔道:“有毒?那我们手上不都沾了蟒血了么?”

千面姥哼了一声道:“那可不是,不过没有什么关系,救人要紧!”

她说着一面转过了脸来,对着那哭着流泪的少女微微一笑道:“女娃娃!你不要怕,这小伙子死不了,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了,你不要哭!”

那少女将信将疑地看了千面姥一眼,口中哭声不由减低了不少,一面抽搐道:“老婆婆!你一定要救他……”

千面姥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你请放心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住在哪里?”

少女一面用手擦着脸上的眼泪,一面慢吞吞地应道:“我叫云娜,家住在大康族……”

千面姥不由皱了一下眉道:“啊!大康族,那离着这里还远得很呢!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云娜此时全心全在燕青身上,这老婆婆还一个劲多话,她真急死了,闻言后仍自用着那双流满了热泪的眼睛,一个劲地看着燕青,对于千面姥的话,似乎就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此时那一大群长颈猓猓都来了,就见为首一个身材矮瘦,颈项特别长的猓猓,往二人立处走来。

站在千面姥身前,那两个会说汉语的人,立刻就小声对二人道:“我们峒主来啦,铁花峒主来啦……”

蝶仙才知这身披鸟羽的怪相人,竟是铁花峒主。要是平时,她要看见他这份怪样子,早就忍不住要笑了,可是此时,却为怀中这素不相识相公的伤,而感到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因此虽见对方那付怪模怪样的姿态,竟是笑不出来了。

铁花峒主行近二人,想是早由那二猓猓口中,得知这师徒二人武功了得,更因助燕青除蟒有功,不由心中存下了敬仰之心。

此时离着二人尚有五六尺,就站住了脚,双手往天上高举着,口中呱呱乱叫了一阵,遂朝着二人拜了下去。千面姥忙含笑道:“峒主不必多礼!”

这老婆子说着话,仅平平地伸出一手,铁花峒主立刻就觉得,前胸有一股绝大的劲力,硬把自己给逼了起来,不由吓得呼啦的一声怪叫,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翻着一双鼓泡泡的眼睛,直发愣。

那一旁的猓猓遂向二人道:“峒主方才说,谢谢两位大侠客,把妖怪杀死了,他请你们到族里去。”

千面姥看了云娜一眼,不由笑了笑道:“小姑娘!你家既是在大康族,我们就到你家去吧?不必再在这里耽误了!”

云娜只是哭着点头,千面姥遂向那擅汉语的长颈猓猓道:“你就告诉那铁花峒主,说这位哥儿受伤太重,我们要回去给他好好治疗一下,就不到贵族去了!”

这长颈猓猓忙把话翻译了过来,铁花峒主虽感有点失望,可是也无可奈何。

此时令人牵来了几匹野驴,又说了一大套话,一时全族人,都朝着千面姥等跪了下来,欢呼叫喊之声,震耳欲聋。由此可见,这些长颈猓猓,对那大蟒毒恶之甚,对千面姥等之感激情形了。

千面姥微笑着接受了这群猓猓的欢呼之后,这才扭转头来,对蝶仙看了一眼道:“我们走吧,路还远得很呢!”

蝶仙看了一旁的云娜一眼,只见她依然瞪着眼睛,直看着手中抱着之人,不由暗暗感叹了一声,忖道:“这姑娘也太痴情了……”

想着又低头看了一下腕上托着的燕青,心中忖道:“这位相公也真是好福气,能得到云娜的青睐,也真是值得骄傲了……”

想着不由笑向云娜道:“妹妹要是不放心这位相公,还是交给妹妹自己招呼吧!”

云娜本有此意,只是难以出口,此时闻言,反倒不好意思了,当时脸红了一下道:“还是你先抱着吧,我怕把他摔着了……”

说着话,竟低下了头,羞得脸色通红,千面姥一旁相窥,不由暗笑了笑。

她对这种小儿女的感情,无限感触,尤其令她同情。只是她有一点奇怪,那就是蝶仙。今天似乎变了,怎么竟会对这陌生受伤的人,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味儿,似乎过分的关心……

她奇怪蝶仙自从跟随自己以后,对于别的男孩子简直是连看也不看一眼,当然,千面姥明白,这是因为她有一段痛心的往事,因此只以为她从不会再用感情了。

可是千面姥私下里,却暗中一直在留意,留意为着这心爱的弟子,物色一个年貌武功才学相配的年轻人,可是,这种人选,中原已是难选,更何况是这苗疆野地,化外之区了……

因此这愿望,一直存在千面姥秦瑛的心中,可是却渺茫得如同天边的浮云一般,永远似乎没有实现的一天了……

而此时,蝶仙的这一点无意动作,就像是一点鳞火也似的,在千面姥心中突然明亮了一下……她不由心中突然一动,却把目光仔细向那受伤的燕青望了去……

这一眼,千面姥秦瑛不由突然心中一动,虽然这受伤的人,满身满脸,全染满了腥臭的蟒血,已难看出庐山真面目,可是这老婆子,却依然由他那挺直的鼻梁,和标准的面容上判出,这是一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

他那结实壮健的胴体,平躺在蝶仙双腕之上,那么英气蓬勃,豪迈的起伏着,令你可想到,他受伤前的那种俊秀风采!

“这是一个难得的年轻人……”千面姥脑中这么想着,她的目光,不由又转到另一条驴背上的云娜。

阳光由几棵树缝中射下来,正瞧着这可爱姑娘的脸盘儿,她是那么的娇嫩,两颊绯红,就像是新从山尖跳出来的太阳。

她那双乌油油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掩饰之下,就像两颗天上的星星也似,偶一顾盼,目光总是落在了燕青身上,感情在她目光之中,闪照着多么强烈的火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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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姥秦瑛看到此,不由内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想,他们本是多么理想的一对啊……

蹄声得得,在山石上不停的响着,几个人心中,都像是压着了一块大石头也似的,有的低眉深思,有的泪流满腮,只因为她们都有一腔难忘的心事……

蝶仙见云娜此时正驰近自己身边,不由嫣然对她一笑说道:“妹妹也学过武功吗?”

云娜斜眸瞟了她一眼,不知如何,她对蝶仙自一开始,就生出衷心的好感,她觉得蝶仙不但武功高而且人也长得真美

偏又是蝶仙一口一个妹妹,叫得那么甜,云娜不禁更是衷心存下结纳之心。

此时闻言之后,不由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对着蝶仙羞涩涩一笑遂道:“姐姐千万不要这么称呼,小妹可不敢当……”她说着用手裹了一下散下的头发,遂接道:“小妹只随家父学过几天,不过是略知武技皮毛而已,比之姐姐高人,真是判若云石之别……”

蝶仙不由笑得更甜,她想不到云娜居然也这么会说话,当时啊哟了一声笑道:“你可别捧我……师父听见可又该骂我了……我这本事还差得远呢……”

云娜不知如何,忽然那双已止住泪的眼睛,竟又突然一红,亮晶晶的泪,直在她那大眼眶子里转呀转呀……她把头转向了一边。

蝶仙不由秀眉微微一皱,遂又问道:“咦……你这是怎么了?”

云娜本是触动心事,突然想起来伤心,蝶仙这么一问,她又不擅说谎,当时不由玉脸一红,遂动了几下樱唇,才道:“我……唉……我怎么说呢?……”

蝶仙竟由不得笑着眨了几下眼睛道:“你说呀,没关系,是关于他的事是不是?”

她说到这个“他”字之时,还用手指了一下半依在自己身前的燕青。

云娜不由脸又一红,遂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蝶仙追问了一句:“他怎么样呢?”

说着她不由齿咬下唇,声音里微微带着些笑意。云娜偷目看了她一眼,一时只觉得这少女真是美极了,不由暗忖:“我一定要和她交一个朋友,叫她也教我本事。”

想着不由叹了一声道:“我告诉姐姐,姐姐可不许笑话我!”

蝶仙含笑点头道:“那当然……我不笑你就是。”

云娜遂又看了看前面的千面姥,这个老婆子想是有意离着她们一段距离,让她们谈谈体己话似的。云娜这才不由红着脸道:“我是说燕哥本来答应我,从明天起就教我练本事的,想不到今天就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蝶仙听到“燕哥”二字,似微微一愣,但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燕哥,也正是她自己席梦不忘的燕青哥哥,当时虽觉耳熟,倒也听过就算了。

当时闻言之后,掀起了一颗小小的酒窝道:“不要紧,他的伤包在我和我师父身上好了,一定把他治好……”

云娜又小声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蝶仙见前路尚遥,好在闲着也是无聊,又因和这云娜谈得投机,不由干脆打开话匣子,扭过脸来,看了云娜的脸道:“你既然和他已经这么好了……怎么还叫他一个人去涉险呢?你可真放心!”

不想不说还好,蝶仙这么一说,那小妞不由哇的一声又哭了。

蝶仙不由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暗怪自己说话刺伤了她,由不住内疚十分,暗忖:“这女孩真比我还好哭。”

当时不由张大了眼睛道:“你……唉!我是随便说说的,你可别哭呀!”

云娜一面抽搐着,一面喘道:“姐姐说的对,都是我不对不好,不应该让他去,只是没想到,他会把我点了穴,自己一个人去了……要不是遇见姐姐和这位老婆婆救他……”

她说着又哭了,尚自接道:“那……那……我可怎么得了啊?”

蝶仙不由心中深深叹息了一声,暗想:“这两个人,想不到如此亲爱,听起来真是令人羡慕……唉!真希望这男的伤快点好……”

想着不由笑道:“你放一百个心,他的伤一定会好的!”

此时千面姥已在前转过了身子笑道:“你们两个有完没有?一个劲在那里嘀咕些什么?快点走吧!”

蝶仙脸一红,小声对云娜笑道:“这老太婆真讨厌,我们快点走吧!”

说着双腿一磕跨下坐骑,这匹野驴泼刺刺赶了上去,云娜也随后赶上,待走到了千面姥身前,见那老太太仍含笑问道:“姑娘!你哭什么?”

云娜不由低头哼道:“没有什么,只是……难受!”

千面姥秦瑛不由呵呵笑道:“难受?……难什么受?”

蝶仙在一旁白了师父一眼,笑道:“师父也真是……你老人家管这么多干什么?……”

千面姥更不由大笑了起来,一面笑骂道:“好丫头!只许你问,我老婆子问一句就不行……好!好!我不问,你们尽管去谈你们的吧?”

说得二女都不由脸红了,蝶仙还偎过去,举起小拳头不依,千面姥一面策骑后退,一面笑道:“好丫头,你还想打师父呀?……小心你驴上的人掉下来了,到时候这位姑娘可不依你!”

蝶仙本想追过去撒娇,此时闻言,慌不迭把身边的燕青往怀里紧紧一抱,待发现师父是耍自己时,不由羞了个玉面通红,娇哼了一声,一时真急得要哭。

云娜在一旁,更是羞得满脸通红,连头也不敢抬了。

千面姥见自己几句话,把两个小姑娘都急成这样,不由更是呵呵大笑不已,一面道:“你们脸皮可真嫩,动不动就脸红,这有什么害臊?我老婆子活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红……好了……我们快走吧!”

二女闻言,这才各自抖动手中缰绳,泼刺刺直向山边小径疾驰了去……

云娜在马上,向着遥远的一片房舍指手道:“我的家到了……你们看,已经有人出来接我们了!”

话未说完,已见远处黄泥道上,驰来了数匹怒马,马上皆是坐着身着大红的苗生,马行如风,扬起了满天尘土,一霎时已和这边迎了面。

双方相互都勒住了坐骑,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满面惊喜的用苗语对云娜说了些什么,云娜又回了几句,那苗人遂上马拨头而去。

于是云娜又上了驴背,遂对千面姥道:“他已去通知家父了,我们快进去吧!”

千面姥含笑点头,一行数人策骑驰上了一条石子道,这道路是人工铺成的,在路的两侧,都栽种着榕树,阳光虽烈,道路上却十分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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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了一片草舍,云娜前导,已驰过了那辉煌建筑的大石门。

众人翻身下骑,却听见门内一阵靴履之声,遂闻得一人大嗓门,用着极纯的汉语道:“是云儿回来了吗?你们上哪儿去了?”

方说到此,迎面已看见了云娜,不想云娜早一扑上前,抱着大康土司,大哭了起来。

大康土司一面用手拉着爱女,一面惊疑的看着千面姥和蝶仙,口中连道:“好孩子有客人在,你先别哭,到底什么事.你慢慢说呀!”

云娜这才含泪站起,她用手一指燕青道:“燕哥哥为了去杀一条大蟒,竟受了重伤……要不是这两位大侠客救他,恐怕就没有命了……”

大康土司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当时竟顾不得先和蝶仙师徒见礼,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燕青身前,伸手就要抱过。

蝶仙却后退了一步道:“他身上还有毒,还是我先照顾他吧!”

这老土司闻言,竟由不住咧开大口,看样子竟像要哭的样子。他后退了一步,抖声大叫道:“那怎么得了?……这……”说着他回过头来,对身边一人哇啦哇啦说了一大遍,那苗人领命而去。

云娜听出是令那人快去找一个医生来,不由插口道:“爸爸请放心,这位老婆婆本事可大着呢!她说她能把燕青哥哥给治好!”

老土司不由一怔,遂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千面姥,只见这老太太身高足有六尺五六,鸡皮鹤发。一对大脚,尚穿着一双绣花段子鞋,满面红光,却是如重枣也似的叠在一堆。那鸡窝也似的白发,却打成了一个朝天髻子,那种怪样子真可说是,连他们苗人也没有这么怪样的。

可是这老太太,那双目光之中,却射出了令人不敢逼视的目光,闪闪逼人。

老土司一生阅人颇多,只一眼,已看出了这怪老婆子绝非寻常,当时不敢怠慢,慌忙对着二人一抱拳道:“在下巴札鲁西,向二位侠客见礼,尚请入内上坐才好……”

千面姥只是呵呵一笑道:“好!好!我们正要拜访,走吧!”

她说着第一个迈腿就往里走,蝶仙不由秀眉微皱,心说:“师父也是太没礼貌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不客气的?”

想着也无法,只好目光视向那老土司,大康土司面现笑容,遂对蝶仙引臂笑道:“请进!”

蝶仙也含笑点了点头,遂跟着千面姥一并入内,这边老土司却小声向云娜道:“她们是谁呀?叫什么名字?”

云娜不由脸一阵红,心中暗骂自己可真糊涂到家了,同行了这么一大段路,又说了这么多话,竟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不是糊涂到家了么?

她想着只对着父亲摇了摇头道:“我……我也忘了问她们……只知道她二人杀了大蟒,救了燕哥哥的命!”

大康土司不由叹了一口气,他心中实在是为了燕青难受,想不到竟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好容易自己看上了一个理想的乘龙快婿,却不料竟会有这种事发生,他不由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同时足下也加快了步子前进。

千面姥秦瑛,跨着大步在前,就好像是来在她自己家一样,该拐的地方就拐,有门就推,而且步伐之快,竟连老土司连走带跑,跟着都嫌吃力。

好容易走完了这段内庭甬道,已来至老土司居住的那幢雄伟建筑。

已有苗女先把内室阁门拉开,千面姥回头问了声道:“是这个门吗?”

老土司气喘吁吁从后跟上道:“请上!请上!”

老婆子一迈腿率先而人,进了客厅竟是不坐,遂又回头问道:“麻烦土司,快把这位小兄弟给放在床上,先弄一盆净水,给他洗洗满身的血,再换一件衣服,这一路走了这么久,可能他中气又接不上了,我得先赶快给他推宫过穴和和血!”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伸胳臂挽袖子,露出一双其黑如墨的膀臂,其上肌肉如盘龙扎丝也似的.看来真是吓人,就是二十来岁大小伙子,膀子上肌肉,恐怕也没有他结实了。

直看得室内各人暗暗惊心,老土司闻言忙答应着,云娜此时早忍不住道:“来,姐姐,我带你到他房里去吧!”

说着她轻憷的走出厅门,蝶仙抱着燕青后跟着,千面姥也跟在后面,一行人出了客厅,穿过了一道花圃,来至燕青所居住的那间房子。

云娜推开了门,蝶仙不由心中暗暗赞叹了声:“多么雅致的一间卧室啊!”

睡榻上铺着猩猩红的绲毡,最上面是一张香草细编的软席,蝶仙不由笑了笑道:“他这么脏,怎么往上放呀?”

云娜不由急得道:“没关系!救人要紧,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蝶仙一面弯身把燕青放在了床上,一面凤目斜瞟,直看着云娜笑。

云娜被看得脸色绯红,正要说些什么,却有两个苗婆,自外打水进来。

云娜亲自由盆中拿出毛巾,去为燕青擦着脸上的血迹,热泪又自一滴滴由她多情的双目中滴了下来。

这时千面姥和老土司都走进来了,老土司皱着眉道:“我们出去,先叫他们给他换一身干净衣服,也好叫这位大侠客,给他治伤!”

云娜含泪点了点头,这时千面姥师徒都出去了,在室外浴面洗手,云娜又在燕青衣箱里,找出了一套洁净衣服,她先把燕青最外面衣服脱了下来,见里面衣服尚很干净,当时交待了一苗人几句,嘱其小心把燕青衣服换好,身上洗干净,这才返身出去。

这一出外,外面客厅里,诸人都已经聊起来了,老土司正自举杯向千面姥致谢。

这时云娜走在千面姥和蝶仙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弟子叩谢婆婆及这位姐姐,救了燕哥一命,……”说着竟朝着千面姥和蝶仙,深深的鞠了一躬,千面姥不由呵呵笑了几声,连道:“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姑娘,他衣服换好了没有?”

云娜回头看了一下道:“大概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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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眨了一下眼睛道:“弟子真是失礼,走了这么一大段路,竟还不知道婆婆及这位姐姐的名字呢?”

千面姥不由笑了笑道:“啊!你问我叫什么名字吗?……呵呵……”

她说着不由又笑了好几声,遂止住了笑声道:“人家都管我叫秦七婆婆,你也叫我秦七婆婆好了!……”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那老土司更不由口中啊了一声,由位子上猛然站了起来。

他直眉竖眼的道:“什……什么!你老人家就是千面姥秦七婆婆?……”

秦七婆婆翻了一下老眼,显然对于老土司的态度,感到奇怪,可是令她奇怪的更在后头呢,一旁的云娜竟自一交坐在了就地,蝶仙慌忙把她扶了起来,不由奇道:“妹妹,你怎么啦……”

云娜闻声惊奇地看着她,呐呐道:“这么说……姐姐你是裘蝶仙……姐姐可是?”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愣了一下道:“不错呀!我是姓裘,小字蝶仙,你如何会认识我呢?”

这么一说,云娜更不由脸色一阵苍白,她暗暗地叫了声:“天啊!原来真的是她……她就是燕哥找了好几年的那个裘姑娘,现在想不到竟找着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想着她几乎伤心的流下了泪,不由一时发起了愣来。此时老土司已走下位来,对着千面姥深深一拜道:“在下久仰老前辈大名,今日才能幸会,真是失敬得很……”

说着他眼珠一转,视向蝶仙道:“这位裘姑娘既是老前辈高足,可见武功定是不凡了,老朽能迎上尊师徒贵客,真是蓬荜生辉……”

千面姥此时真有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砸了两下嘴道:“土司你可别给我老婆子来这一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得说清楚!”

老土司也不知自己女儿突然伤心的原因,当时闻言不由一愣道:“没有呀?……我们是久仰前辈大名……”

说着突然他想起,燕青曾告诉过自己,来苗疆,主要是找千面姥师徒的,不由口中哦了一声。

一时竟没有把话接下去,只是斜眼看了云娜一眼,云娜此时已在蝶仙掺扶之下,坐好在位子上,只是她脸上表情,更较先前显得悲伤。

她只是低着头,千面姥不由更奇怪的“咦”了一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快说呀!”

老土司才慢吞吞地道:“不是的!是一个人找你们,找了好几年啦!”

云娜不由抬起了头,忍住泪看了蝶仙一眼道:“姐姐,你们不知道?”

蝶仙不由脸一红,她又意料到,可能是雷鸣子来了,可是她仍不由摇了摇头道:“我们怎么知道?”

此时千面姥的目光,也转向了云娜,云娜不由睁大了眼睛道:“有一个姓余的,叫余燕青的,你们不认识?”

蝶仙不由一阵喜悦,她冲动得往起一站道:“什么?是他!……他……他在哪里?”

说着她的脸马上红了,声音竟也变得低了。千面姥此时倒也明白过来了,她早由蝶仙口中,得知燕青和蝶仙之间的一段事,此时闻言后,不由“哦”了一声。

她笑嘻嘻地看了蝶仙一眼道:“这可是找你的,没有我老婆子什么事,你们谈谈吧,我去给那小伙子治伤去了!”

她说着话方往起一站,正好那苗人来报,已替燕青沐浴更衣好了。

于是千面姥答应着,就进去了。

云娜此时早已忍不住又流出了泪,她心中可真是奇怪,暗道:“她明明救了他,抱了他一路,怎么还会没看出来是他呢?”

想着她不由擦了一下流出来的泪,慢慢抬起了头道:“姐姐真不认识他?”

蝶仙眨了一下眼道:“不!我认识他,我和他很熟,只是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你……你见过他吗?他现在在哪里?”

云娜一阵心酸,真是酸心到了底,闻言之后咬着嘴唇,定了一会心才道:“好!我带姐姐去看他。”

蝶仙不由似笑又颦的愣了一下才道:“你别逗我……到底他在哪呀?”

云娜苦笑了一下道:“谁逗你?来!姐姐跟我来!”

蝶仙将信又疑的站起身子来,怀疑的看着云娜,殊不知此时云娜已经寒心到了家,当时款动莲足,直向前走去,蝶仙满心狐疑的跟着她走了几步。

廊前悬着一面黄闪闪的古铜镜,蝶仙忽然站住了脚步,轻声道:“妹妹,到底是真是假呀?”

云娜头也不回,只短短的道:“是真是假,你一看就知道!”

蝶仙虽觉此时云娜口气,似不如方才那么客气了,可是她此时,满心都为着这崭新的希望所充满了,只想着一见自己心上人,所以倒不在意云娜对她的态度如何了。闻言之后不由羞笑了笑道:“那么,妹妹你等我一下,我的头发……”

云娜不得不停住了脚步,慢慢回过头,却见蝶仙正红着脸对着镜子,用手在理那一头散乱的青丝。

镜子里的她,是那么明艳若仙,长身修立,樱樱瑶鼻……云娜看着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时没说什么。

蝶仙慌慌的用手把头发理了一下,又整了一下衣服,还回眸笑道:“妹妹不要笑话我,我这个样子,实在是见不得人……”

云娜偷偷擦了一下泪,苦笑道:“已经够漂亮,不要再照了!”

蝶仙不由一惊,才觉出云娜语气不善,不由转过脸来,皱着眉道:“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怎么……”

云娜不由鼻子一酸,眼泪由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蝶仙忙上前用手扶着她,只觉得她身子隐隐在抖着,当时耐着性子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我……”

云娜不由一把抱住蝶仙的脖子,哭道:“不!姐姐你没有错……只是……我怎么办呢?……”说着更不由香肩连耸地泣不成声了。

蝶仙不禁秀肩微颦,她一面紧紧地搂着云娜的上肩,一面和声慰道:“好妹妹!你别哭,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要能帮忙,一定帮你忙就是了!”

云娜闻言不由也颇感动,她慢慢抬起了头,用含泪的双目看了蝶仙一眼,苦笑道:“姐姐是不会帮我的,只怪我生来命苦就是了……”

说着嘴角往上一挑,那样子可真是伤心到家了。蝶仙方要再安慰她几句,云娜已长叹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子,道:“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他吧!”

说着迳自往燕青房中走去,蝶仙不由怔道:“妹妹走错了,那是你朋友的房间呢?”

可是云娜却理也不理地,一手已把燕青房门推开了,千面姥此时正在燕青身上,用两只手掌推行着,见云娜进来,不由一笑道:“姑娘放心,他不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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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说完这句话,蝶仙已随后进来了,她满心狐疑地跟了进来。

不想她目光方自一接触到床上的他,不由顿时怔住了,她身子一阵战抖,用着嚅嚅的声音道:“啊……是他……”

忽然她像疯子也似的扑到了床前,口中惊叫了声:“燕青……燕青……怎么是你?”

她说着双手已经抱在了燕青的双腿之上,可是当她目光一接触在千面姥身上,不由忙收回了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哭着低下了头。

一旁的云娜,更是扭过了身子,她流着泪,根本不敢看蝶仙的表情。

千面姥此时可真是急了,她怪叫了声:“丫头,你怎么了?……你认识他?”

蝶仙此时真有无比的辛酸,似有万种幽情,只是在她一看到燕青的刹时,都勾引出来了。

她真想抱紧了他,大大的痛哭一场,可是师父就在一旁,还有云娜,自然她做不出来。

可是她内心一时真就像万刀齐扎一般,听见师父的话,她哭着点了点头道:“师父……他就是余燕……青……就是弟子给你说的燕青……”

这位老太太不由愣得直翻白眼,她口中“哦”了一声,不由把目光转向了云娜。

云娜本已止泪,千面姥这么一看她,她不由地把头低下来了,一面更是伤心得掉下泪来。

千面姥此时也顾不得再在燕青身上推行了,她直起了腰,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情很有点怪,我老婆子也知道,你们都别伤心了,他是不妨事了,也很快就醒过来了!”

二女只是在一旁落泪,这一会,她们心中都不由想了很多事。

云娜心中是想,燕青本来就只是把自己当妹妹一样,他伤前脑中念念不忘的,只是蝶仙一人,此时要是见到他,自然那种喜悦,是可想到的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失望和伤心。要知道她们苗女,用情最专,要不就是不爱,只要她们爱上了一个人,决不会中途变节,就是至死也只爱此一人,休想再去移爱第二人。

云娜更因为当初燕青救她之时,已无意间和她有肌肤之亲,这就更令云娜芳心内对他专一不二了。

想不到突然之间,竟会出了个蝶仙,人家和燕青,本是有情在先,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他们的结合都是应该的。云娜只能痛心失望,又能如何呢?

因此云娜此时脑中,只是一片渺茫,一霎时,她就像丧失了灵魂也似的。

一个人感情如果到了此时,也正是生命有了危险,她很可能做出任何举动,这是任何人,也难以预防和猜测到的。

她只是傻傻的站立在一边,对于千面姥的话,她根本没听到,因为她深深地陷于绝望和伤感中。

可是一旁的蝶仙呢?她又是什么感觉呢?

裘蝶仙在初见到燕青的一霎那,却是有无比的振奋。多少年她梦寐中以求的人,今日突然看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诸位不难想到的。

可是当她在一边稍微冷静了一会,她的思虑,已令她自己感到可怕。

她忽然明白方才云娜为什么流泪了,不由令他打了一个冷战,一个电也似的念头,闪进了她的脑中,她不由想到:“莫非他们俩人已经很好了?要不然怎么会?……”

她想到云娜对燕青那种关心的样子,二人既然同出同宿,可见感情已到了相当的地步了。

这么一想,顿时她只觉得半身一阵发麻,由不住愣在当场,作声不得。

她本来在燕青身边,就有一种自卑的感觉,老以为自己已是破絮残花,虽然自信坚贞洁操,可是不管如何,贞操已失,和对方那么一个翩翩少年,比较起来实在是有一点不大配。

此时再这么来回一想,更不由一股凉气冷到了脚底。当时偷看了一下云娜,见她更是如痴如醉的愣愣发着神儿,眼泪淌了满脸都是。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用手把眼边的泪擦了擦,往起一站,笑向云娜道:“燕哥哥死里逃生,这是一件可喜的事,妹妹干嘛哭呀?我们还是出去谈谈吧!”

云娜吸了一下鼻子,心中不由暗想:“我的伤心你哪里知道啊……你当然高兴罗,可是我呢?我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莫非我就真的,把燕哥哥让给她了?……”

“不!我决定不能这么做……”

她想着,不由咬着嘴唇儿,又发起愣来了,直到蝶仙推了她一下,她才惊觉,当时低头,就跟着蝶仙一并出去了。

二人默默无语,手牵着手一起走到了客厅,厅内空空的没有一人。

然后二人各看了对方一眼,又默默无语的坐下了。停了一会,蝶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唉!……我真没想到就是他……要不是妹妹亲自带我去看,我真不敢相信!……”

云娜也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忽然她觉得自己一双手,被蝶仙轻轻握住了。

云娜不由一惊,忙侧过脸来看着她,心中不知要说些什么。蝶仙苦笑了笑道:“妹妹!说实在的,你怎么知道,我和燕青认识呢?你说给我听!”

云娜心里又是一酸,暗忖道:“你可真忍心,紧问个什么劲呢!”

可是她仍然叹了一口气道:“他告诉过我,我怎么不知道呢?”

蝶仙眨了一下眼道:“他怎么给你说来着?”

云娜仰着脸,目视别处苦笑道:“他说他和你很好,他一直心里就在想你,这次来苗疆就是为了找你!”

她嘴里说着,心中不由暗想:“这些你听了,该舒服了吧!”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蝶仙仅仅笑了笑,这笑容多少含了某些伤感的成份,遂摇了摇头道:“妹妹!你错了,他是骗你的。”

云娜不由心中一动道:“什么?他骗我什么?……”

蝶仙见她此时态度,竟突然变得如此振奋,由不住心中一阵发酸,暗道:“小妮子,你真存不住气……你可知道我爱他,比你爱得更深呢!只是……”

她想着不由眼圈又红了,但是她突然想起此时可不能让云娜看出一丝痕迹来,否则这事就难办了。

所以当时她勉强把要流出的泪,强自忍了住,苦笑了笑道:“他骗你,其实我和他,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很久不见了罢……”

云娜不禁心内一阵喜悦,秀眉突的一扬,可是突然她又皱了起来,冷笑了一声道:“姐姐!你何必骗我,我也不是小孩,什么都看不出来,谁不知道你们彼此都深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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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不由连声音都有些抖了。蝶仙见状闻言。更是一阵心酸,可是她是一个极为沉静的女孩子,尤其是心细如发,做一件事,决不会拖泥带水,尽管是她心中再难受,只要她认定了,那么做是对的,什么都拦她不住。此时见状,反倒一笑道:“你真受骗了,他找我你猜是为了什么?”

云娜见蝶仙此时竟是和方才那种失神的样子完全两样了,不由心中狐疑了起来。

尤其是蝶仙说的这句话,更不得不令她追问道:“是……为了什么呢?”

蝶仙眼睛转了一转,遂轻点着头浅笑道:“我借了他一件东西,他是找我要回去的……”

云娜不由心中一喜道:“什么东西?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蝶仙见状,真是一滴滴的泪,直往肚子里流,只是此时是全心促成二人,闻言知计已得逞,虽是伤心,可是在另一方面来说,却令她心灵上,似轻松了不少。当时笑了笑道:“什么东西你就别问了,反正你知道是拿一件东西就是了……”

云娜不由低头想了想,她此时心中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猜疑之情,只是她不愿叫蝶仙看出来,可是她两颊边已由不住浮起了一对浅浅的酒窝,她心中禁不住在想:“燕哥哥也是说找她们,却也没说别的,也许就只是想找她要一件东西吧……”

想着她不由又暗责自己,可真是太多心啦,平白无故。不分事情本来,就乱哭一阵子,还不知叫她怎么笑话自己呢?

这么一想,不由脸可就红了。

当时慢慢抬起头,看了蝶仙一眼,却见蝶仙正自秀眉微颦,似在凝思着什么也似的,自己这么一看她,她却不由马上又笑了。

云娜反倒不好意思的笑道:“姐姐一路走,大概饿了吧,我去叫他们弄些点心来,我们吃着玩玩吧!”

说着话,方要站起身来,已被蝶仙一把又扯回来,却见蝶仙微笑道:“我不饿!我们谈谈嘛!”

云娜其实哪里饿了,只不过觉得不好意思,借故找点事情做做而已。

此时被拉了回来,一张玉脸,早已红成了桃花也似,只好一屁股又坐下了。

蝶仙心中不由暗笑道:“小妮子,你这会准不恨我了吧!”

当时抿嘴笑了笑道:“妹妹!我是把你当成自己人,所以才给你说这些,你可别笑话我。当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挺投缘,所以才……”

云娜羞涩涩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两颊早已绯红,可是你可以看出,她那种兴奋的情形,并非羞涩所可能掩饰的……

一霎时,她觉得蝶仙是那么和蔼可亲,由不住反过手来,紧紧地握住了蝶仙,羞笑道:“姐姐说些什么嘛?小妹那会笑……能交到姐姐这么一个朋友,真是小妹八辈子的福气……”

蝶仙不由心说:“小妮子改口改得可真快……”

当时转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外表看起来,这是镇定而悠闲的动作,其实呢,她此时内心,早已泣不成声了。

她微微笑问云娜道:“我你既是姐妹了,可是无话不谈……我问你,你到底喜欢燕青不?”

云娜不由脸一阵热,马上扭过脸,连喘带笑道:“不要谈这些嘛?……”

说着就要站起身子离去,却又被蝶仙给拖了回来,她的脸就由不住更红了。

其实,她就是不说,蝶仙也已经看出来了,但蝶仙心中既已有了打算,她自然更要了解对方彻底一点,当时笑眯眯道:“你说呀?”

云娜偷看了四周一下,大厅内一个人也没有,她不由开口欲言,可是却又羞于出口,吞吞吐吐道:“唉!姐姐问这些做什么嘛……”

蝶仙内心已酸到了极点,可是犹自装着笑脸道:“当然要问罗,我可以帮你的忙呀!”

云娜不由低下了头,半天又哼了一声,蝶仙知道要她说出太难,不由循其语气,追道:“你要是喜欢他,就点点头,要是不喜欢,就摇摇头好不好?”

云娜又哼了一声,只是低头不语。

蝶仙叹了一口气道:“我起先原以为,你二人是彼此相爱的,谁知道我竟是看错了,原来妹妹根本不爱他……看来我这个忙是帮不上了!”

她有意把这句话,说得语调又低又长,一面却偷偷的打量她面部表情。

果然云娜本是低头不语,听到了蝶仙的话后,她变得不再镇静了,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

蝶仙就觉得,她那一只抓着自己的手,愈抓愈紧了,听到最后,竟是再也忍不住,抬起了头。

蝶仙侧脸一看她,这小妮子只红着脸,叫了一声:“姐姐……”

她说着话,脸变得更红了。蝶仙又冷笑了一声道:“算我多事好不好……”

这么一说,云娜可真沉不住气了,一面紧紧摇了蝶仙的手一下,一面秀眉微皱道:“哎呀……不是嘛!……不是嘛……”

蝶仙仍然寒着脸道:“不是什么?……不说就算了!”

云娜不由又晃了蝶仙的手两下,遂长叹了一声道:“唉……姐姐既然这么关心我,一定要问,那小妹就告诉姐姐……”

蝶仙这才回眸为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说吧!”

云娜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未言之前,眼圈先是一红,那泪儿不由在双目之中,转来转去,似有无限伤心及委屈似的。

蝶仙不由看得心中一怔,当时翻了一下眼皮道:“你……你怎么了?”

云娜遂苦笑了笑,把那双大眼睛连眨了几下,算是没有流出了泪,这才道:“我要是说了,姐姐可不许笑!”

蝶仙点头道:“那是什么话,我笑你干什么?”

云娜才点了点头道:“我……实在是爱他……”

说着她不禁又低下了头,两颊已红得如火一般,蝶仙看在眼内,那份难受就别提了。

停了半天,才勉强问了一句道:“他呢?”

云娜仍然低着头道:“怎么?”

蝶仙呐呐地道:“他爱不爱你呢?”

想像之中,她以为云娜一定也会点头,可是这句话问了半天,云娜也没有答腔。蝶仙不由摇了她一下道:“我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呀?”

云娜忽然抬起了头,浅浅地笑了笑,这笑容含了些苦笑的成份,遂跟着又长叹了一声。

蝶仙心中不由一动,暗忖:“莫非我猜错了,燕青不爱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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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不由愣愣的看着云娜,云娜这才秀眉微皱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他对我很好,但是他脑子里,像是永远惦念着一个人似的……”

蝶仙不由轻轻“哦”了一声。

遂见云娜低下了头,接下去道:“起先我还以为他是怀念着姐姐……谁知姐姐一说,我才知我自己是猜错了。可是……这真是奇怪!”

蝶仙听她说着这些话,一时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直由眸子里流了出来……。

多少年来,她强忍在心中的一番幽情,都为云娜这几句话,给勾引了出来,她才知道,自己竟是冤枉了燕青。原来他心中,一直是想念着自己,再想想他一个人,不辞千山万水,跑到苗疆找自己,莫非我就真忍心,不理他吗?……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太负情了,真后悔刚才答应云娜的那一番话。

想着不由移动目光,却正与云娜那双充满疑问的眼光,对了一个正着,立刻她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眼前的云娜,冰清玉秀,是那么不染纤尘,那么明艳夺人的一个姑娘……。

“而我呢?……”她不由自嘲了一句:“我已是一个被人奸污过了的女人而已……我是没有资格再能得到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的……何况,我还有一个儿子……”

这么一想,那先前的一份热望,顿时烟消云散。她不由暗自庆幸自己道:“幸亏你想到了这些,否则,即便是你得到了燕青,你仍将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一旁的云娜,在一旁私看着蝶仙的表情,真是如坠五里雾中一般。

她的心不由又动了一下,暗想:“方才的话别是她骗我吧,要不然她好好流什么泪呢……”

想着她不由正欲开口,却见蝶仙却眨了几下眼,浅笑道:“妹妹,我真感动,我真同情你……都由不住哭了!”云娜此时已入壳中,那知真情,见状不由心里又快乐了,同是尚暗责自己,真是多疑!

遂见蝶仙浅笑道:“你放心,迟早燕青一定会喜欢你的,像妹妹这么的可人儿,他不爱,那才是个大傻瓜呢!”

云娜的脸立时由不住大红了,她不由依附在蝶仙臂旁浅笑道:“姐姐才真的漂亮呢……”

她本想问蝶仙到底喜欢谁呢?可是一时却没好意思开口。蝶仙不由苦笑了笑道:“我么?”

一时她声音却变得抖了,云娜这一句,本来是不关紧要的话,却像一支尖刺,深深刺入了她的内心,她不由暗自伤心道:“是啊……我又何尝比你丑呢,……只是我却不能和你比……”

一霎那,她想起了坏了她一生幸福命运的雷鸣子,不由恨得她玉齿紧咬,无限的热泪,都由她那水汪汪的眼睛里淌了出来……

她不由又重新诅咒道:“雷鸣子……我要恨你一辈子,无论你如何在我面前忏悔,我都不会原谅你……”

云娜见她突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也不由吓了一跳,不由在一边咳了一声。蝶仙这才警觉,忙又回复了平静的脸色。

她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妹妹!世上每一个人,都有一件他们自己认为伤心的事……正因为我心中永远存着一件伤心的事,所以变得不愿去爱任何人,同时更不愿再去接受任何人对我的爱了……”

云娜张大了眼睛,似曾领略到一点她话中的意思,可是她仍然陷于迷茫之中,她不由秀眉微皱道:“姐姐!你这句话说错了……”

她接着说:“伤心的事,固然大家都有,但是那只是人性一面阴影,最好的方法是把它赶快淡忘了……如果说为了自己失意和伤心,而不再去爱人或没人爱,这不是等于留恋罪恶,而抛弃光明一样的愚蠢吗?……”

这小姑娘,滔滔不绝说出了这一大段话,可是并不能转回蝶仙那如同一口古井也似的心。

她那美丽青春的心扉,早已因为失去了光明和自信,而变得枯萎了。

虽然有时也会令她想到,自己仍是一个年青的少女,可是当她再试图用一般同龄少女一样的心情,去率直地用她的感情之时,她就会自觉到,已失去了那股原有的青春魅力了。

也许她所表现的,更是一般少女所没有的另一种矜持的美,可是,那却是她自己不能体会得到的,她只道自己是不应属于快乐这一群的了。

因此她听完云娜的话后,浅浅的笑了笑,她心中暗暗赞叹,云娜能有这一份见解,已是很不容易了。她扶起云娜一手道:“谢谢你的安慰,只是你要明白,一个已经破碎了的心,就算能够复原,也是残缺不堪了!你还不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已和你们不一样了……”

云娜兀自皱眉问道:“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呢?”

蝶仙见她那种天真真挚的表情,不由更是感动,不由叹了一口气道:“遭受过一次创伤的心灵,是不能以一个完好的心情来忖量的……”

她伤感地接下去道:“在我现在看来,我唯一的享受,就是平静,因此我不愿再把自己带入烦恼的感情之中……妹妹!这种心情,你是不会领略到的?”

云娜一时反倒插不进嘴了,因为她确是没有领略过如蝶仙所说的那种心情。她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这么说,我真不知怎么劝你了,不过我总以为,要想室内有阳光,你需先打开窗子,一个紧紧关闭着的心扉,是得不到快乐的。就如同没有打开窗户的房间,是得不到阳光照射的道理一样的!”

蝶仙显然的点了点头,她轻轻皱眉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换一样话题,谈谈别的好不好?”

云娜知道,她仍然固执她自己的见解,一时也没办法使她转过这意念来,当时也只好浅浅一笑,道:“好吧!我们谈谈别的吧!”

方说到此,却见厅帘启处,千面姥正由厅外进来,一进门就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你们两个谈完了没有?都说些什么?这么亲热,我老婆子也来凑凑热闹好不好?”

她说着遂笑嘻嘻地,直向二人走来。

蝶仙和云娜不由脸色一红,慌忙由位子站起迎了上去,这老婆子一把一个,把二人搂了个紧,她凑面在云娜脸边道:“你说,你们都谈些什么?”

说着她又回头看了蝶仙一眼,不由口中“噫”了一声道:“好家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都哭得眼圈红红的,这到底是干什么?”

二女对看了一眼,更是粉颈低垂。蝶仙不得不强笑道:“没什么。云妹为了余兄的伤,所以伤心,我劝她不听,自然陪着她落了几滴泪……”

千面姥秦瑛,不由心中一愣,暗忖:“这丫头是怎么了?从前一天到晚余燕青如何如何,见了面也挺伤心,怎么这一会又变得这么冷了?……”

想着这老婆子不由暗自奇怪,又在她脸上看了看,不由冷哼了一声道:“孩子你不要骗我,我也不问你,只是不要太糟蹋自己!燕青的伤很重,看样子,我们还有好几天耽误,你可不要糊,自己好好想想!”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生怕云娜听出了语中含意又多心,当时忙打岔笑道:“弟子的事自己会办,你老人家就别为我操心了,倒是余兄的伤要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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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话,斜目瞟视着云娜,果然云娜满心全在蝶仙那一句燕青伤势的话上,对别的倒是没有在意,此时正是关心地看着千面姥。

千面姥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蝶仙一使劲朝着自己施眼色,不由中途把话忍住没有出口,心中怀疑,也不便马上问,只好忍着。闻言才含笑道:“这条怪蟒可真厉害,也真难为了这孩子,居然一个人斗了半天……”

云娜忙追问道:“老前辈,他伤在哪里了?”

千面姥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他身上倒一处外伤也没有,只是到此时,仍然晕睡不醒。依我看来,定是受了那畜牲的毒气,由此可见这东西的厉害了!”

云娜不由急得双手互扭作一团,蝶仙也是心痛如绞,只是她此时早已立了心愿,反倒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闻言之后,微笑道:“师父看不要紧吧!”

千面姥皱了一下眉才道:“要紧大概是不要紧,不过……”

二女的心,不由同时都提到了嗓子眼,遂见千面姥松开二人,一屁股坐了下来,接道:“我已经把他全身三十六处大穴,穴门一一都打开了,按理说,应该是该醒了,同时他身上的毒,我已用推和之法,早就逼出来了,怎么说也应该醒了……怎么到现在还是昏沉沉的?奇怪!”

这么一说,蝶仙却沉不住气了,不由面现惊慌,更是眼圈一红,差一点流出了泪。

千面姥见状不由安慰道:“你们二人不要担心,今天叫他好好睡睡,要是到了明天他还不醒,我老婆子为了救人,拼着损耗一些精血,定以‘八掌还魂’的手法,使他醒过来就是了……”

二女闻言这才一颗心放了下来,云娜虽放心下来,到底还不知这“八掌还魂”是一种什么手法,对于其是否灵验,尚在猜测之中。

可是蝶仙因跟随秦瑛已很久了,知道这种“八掌还魂”的手法,是一种极耗心血的手法,施功之前,先要整整坐功两个时辰,把心火功力,全部贯于双臂之上,施功之时,不能发一语,这还不算,并且还不能喘气,要在一口气之间,运行八种掌式,将病人全身穴道推行八周才止。

这种功力,直有起死回生之妙,因极耗本身功力,施功之人,非不到万不得已,极不愿施展。

千面姥擅此功之后,一生之中,也不过仅用过两次。有一次是蝶仙亲自目睹过的,所以一听师父说出此话,顿时芳心大放。

千面姥此时看了蝶仙一眼道:“现在他静息之时,最好谁也不要去吵他,正好我师徒利用这个时间,再到峰顶去一趟!”

蝶仙不由一愣,千面姥龇牙一笑道:“你忘了,还有那蟒皮没有剥呢!要是有别的高手捷足先登,岂不可惜?”

蝶仙这才想起,不由点头道好。云娜也要去,千面姥正色道:“姑娘!你功力有限,登那千仞高峰还是太危险,再说令尊如知道,一定也不放心,同时万一这时燕青醒了,谁照顾他呢?”

云娜听到此,才暗怪自己真是荒唐,当时笑点了点头道:“我们这有好马,老前辈和姐姐就快一点去,快一点回来,我们等你们吃晚饭!”

千面姥笑应道:“一定赶回来吃饭!”

遂看了蝶仙一眼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就走吧!”

蝶仙虽是满心放不下燕青,只是她想到,既然自己决心促成云娜与他,还是狠下心一点好,否则拖泥带水,于事无补。

当时想到此,不由笑着点头道好。

云娜忙出去,关照家中仆人,去备上两匹最好的快马,牵来前院。

于是千面姥就带着蝶仙上马飞驰而去,云娜一直目送着她们背影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房去。

她一个人,满怀着一腔心事,在院子里踱着,庭院之中,藤萝花开得正盛,成群的蜜蜂,正来回的飞来飞去,在上面盘旋飞绕着。

天气仍然是热得闷人,云娜走到花架树荫之下,不由望着远山发起愣来。

无限的伤感心事,都一一浮上了她的心怀,她脑中想着裘蝶仙,暗忖:“这姑娘人真好……她和燕青之间,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还是另有隐情呢?”

“不管如何,她总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于是她又想到了燕青的伤,她立刻显得不安了,正不知他的伤,是否真的那么严重呢?难得这千面姥古道热肠,要是他真的今夜伤仍不好,那也只好请千面姥明日以“还魂八掌”为他治一下了。

云娜脑中正自这么想着,忽然她听到一声小锣敲得“当!”的一声,跟着又响了两声,一人口中高高的喝着:“躯毒除瘴,擅治百病!”

那人虽是离着云娜尚远,可是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却能传到了她耳中。

她不由一怔,心想:“这事真怪,怎么这地方会出现一个汉人的郎中呢。”

想着她不由忙跑到墙边,开了侧门,走出墙外,墙外是一丛荒林,有一道羊肠小道曲折地伸向林内,那锣声和唱叫之声,正由那条小径中传出。

须臾,一个矮小的人影,由小路中出现了。

云娜乍看起来,不由吓了一跳,几乎不能相信,这人会有这么矮。

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老人,他头上戴着一个极大的斗笠,大得已盖过了眉毛。

这矮老人穿着一件雪白的麻布长衫,也是衣长人小,都拖垂到了地面。

他一只手尚拿着一面金属小锣,二指上夹着小锤,一下没一下的往锣上敲,发出了一片清脆的“当!当!”之声。

随着他那矮小的人影,已慢慢接近了云娜身前。

云娜更得以看清了这人的样子,只见他赤红的脸膛,两耳孔中垂出了挺长的两股白须,随风飘向肩后,仿佛是两条白绸也似。

他的眼睛好像似睁又闭,只是帽子戴得太低了,令人看不大清楚。

这小老人年纪已到了耄耋,可是腰干却挺得直直地,布履白袜,意态却极为消闲。

云娜不由看着心里发愣,暗想:“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从未见过有这么一个人呢,他是从哪来的?”

想着,这小老人已走过了,想是天气太热,他走到了一棵大树树荫之下,一面取下了斗笠,露出了那颗大头,云娜不由又吃了一惊,再看他头发全都白了。

这老人取下了斗笠在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一面左臂微曲,放下肩上一个朱红小药箱,口中连连叫道:“好热的天!”

他抬起头,当空的娇阳,照得他眼皮直眨着,他不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猛然抬起了头,似发现云娜正望着他,他不由龇牙一笑,先向云娜点了点头。

云娜不由也傻傻地点了点头,方要回身进门,却听见那小老人咳了一声道:“小姑娘慢点!”

云娜不由一惊,忙转过了身子,怔怔的看着这老人,遂见这小老人往前走了几步,点着头道:“请问,这地方是大康族不是?”

云娜点了点头道:“是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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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嗯了一声,又戴上了斗笠,嘻嘻一笑道:“是就对了……”

云娜方要转回,却听见这老人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是被蛇咬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云娜不由一惊,忙转过身来道:“老先生你说什么?”

老人嘿嘿一笑道:“我是说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被蛇咬,小姑娘你看我这碗饭还怎么吃?”

云娜不由心内一喜,忙笑道:“你是说,你会治蛇咬的病是不是!”

老人又吐了一口唾沫道:“大毒蟒,二指虫,小花信,竹叶青,地青子,我都会治,只要经我老头子金针扎上,保险起死回生!”

云娜不由大喜道:“要是被毒蟒喷昏了的人,你会不会治!”

老人连连点头道:“会!会!那最容易了。”

忽然他两眼一翻道:“谁被蟒毒喷了?你快带我去瞧瞧!”

云娜不由大喜,上前一步说道:“哎呀!那可太好了,你快来吧!有人被蟒蛇伤了,已经一天一夜没醒过来了,你快去给看看吧?”

这老人哦了一声,就提起了小红箱子,怔了一下道:“那可真巧,我算来着了,快带我去瞧瞧!”

云娜一面回过身子,一面道:“快!快!你跟我来。”

说着就领着这老人一路疾走,进了墙内,那老人一路走一路还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女的我可不看!”

云娜笑道:“当然是男的!”

老人又问了一句:“是年青的还是老的?老的我可不看!”

云娜不由回过了身子,心中暗喜,这事可真巧,当时答道:“真巧,正好是个年青的。你老人家快来吧!”

老人哼了一声,点了点头,这才提着小箱子,一路跟着云娜走进室去。

云娜一直把他带到燕青房中,这老人一进门,先把门关上,走过床边,往床上燕青看了几眼,不由叹息了一声,对燕青道:“我老人家要是晚来一步,这小伙子就没救了。”

云娜不由吓了一跳,遂见这老人走前一步,轻轻用手把燕青眼皮拨开了看道:“咦!奇怪?他受了这么重的毒,怎么身上一点毒都没有了?”

云娜不由道:“有一位老婆婆,给他先看过了,把毒已经先除去了,所以没有了。”

老人点了点头道:“我是说呢!好吧,姑娘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云娜一怔道:“帮什么忙?”

老人眼睛一转,已得奇计,不由心花怒放,暗忖:“余燕青呀余燕青,你虽立意坚苦,要和老夫打赌为敌,此一番,你却是着了老夫我的道儿了,到时候我看你怎能甩开这姑娘?”

他想着不由脸色一怔,对云娜道:“姑娘,这年轻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云娜脸色一红,还没有说话,老人马上又加了一句道:“你可愿意为他的伤牺牲一点……”

老人后语拖得极长,似难以出口,云娜闻言低头道:“只要能救活他,不管什么我都愿意!”

老人连连点头道好,遂面有喜色道:“武林之中,最重道义,却不在乎什么小节,其实所谓牺牲,也只不过是牺牲一点虚伪的名声问题而已……”

云娜不由脸又一红,她想不到老人所谓的牺牲,竞和自己名节有关,当时不由怔了一怔。

老人似见其脸色微有难为之色,不由马上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要是不愿意,这孩子命可就不保了!”

云娜不由吓得一惊,马上应道:“老人家……我答应……只是……”

老人遂顿了顿道:“其实也没什么,等我为他治疗之后,你只要依我言,为他实行推和之法就行了!”

云娜闻言不由点了点头道:“好!怎么推呢?”

老人遂点了点头道:“来!我告诉你。”

遂附近其耳,小声说了几句。云娜不由一时脸红如火,吓得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老人遂冷笑了一声道:“答应不答应,姑娘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老夫言尽于此,我这就为他治伤了!”

他说着由小箱子里拿出了几个竹筒子,云娜低头想了半天,一时真是百感交集。

她想到老人要自己做的,不由脸又一阵发热,但是为了救燕青哥哥的命,她只好默默心愿了。

老人看了她一眼道:“姑娘放心,这事别人谁也不知道,只要半个时辰就成,如果这位哥儿知道,真要感激你一世呢!”

云娜只是红着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老人见状心知她已经答应了,当时咳了一声道:“如此姑娘请先出去一下,半个时辰后再来,那时老夫已去,只姑娘一人助其康复吧!”

云娜不由点了点头,遂离开而去,老人待其走后,这才把燕青全身衣服脱下,把备好竹筒,一一叩在他身上三十六处大穴之上。

这才施展本身六十年精纯的内力,将一股干阳之火,自双掌贯入燕青体内,将燕青精血整个推行起来。

须臾,燕青已通体大汗,鼻中已哼出了声,约盏茶后,已睁开双目。

当他目光一接触到眼前这老人时,他不由全身一阵颤抖,只是苦于中气不接,无法出言。

虽然这老人耳孔和头上,以先伪装了自发银髯,可是燕青一眼已看出了这人竟是自己没齿痛恨的雷鸣子,不由一时急得全身急抖。

老人嘻嘻一笑道:“余燕青,这是老夫第二次救你性命了,你看你该如何来谢我吧,想活命就不要开口说话!”

他说着遂一一把那些竹筒,自燕青身上取下,由每一竹筒之中,倾出了不少的黑色血块,他口中嘿嘿笑了一声道:“好了,大功告成,老夫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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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掌碎人心

雷鸣子闻继天待云娜离开之后,这才把燕青全身衣衫尽去,取出三十六个竹筒,以雷火金针之法,为燕青扎了一针,并把那三十六个竹筒,一一叩在燕青穴道之上,同时施出本身六十年苦练的一股干元之火,自双掌贯人燕青体内。

约盏茶之后,燕青头上已蒸蒸冒着白气,同时透体涔涔汗下。

约莫中燕青似觉得,有一双火热的掌,正在自己全身推按着,不由心中吃了一惊。

须臾他竟能睁开了双眼,当他目光一接触到眼前这位替他施功的老人之时,他不由全身颤抖了一下,那双微弱的眸子疾迷的交睫了几下。

虽然雷鸣子事先已改装了一番,可是并不能躲开燕青的双目。

他已看出这人竟是自己没齿痛恨的雷鸣子闻继天,不由怒目突睁,只是却由于新疴初愈,中气不接,想说话都办不到,只急得全身直抖。

雷鸣子嘻嘻一笑道:“余燕青,这是老夫第二次救你性命了,你看该如何来谢我吧!想活命就不要开口说话。”

他说着遂一一把那些竹筒,自燕青身上取下,由每一竹筒之中,倾出了不少黑色血块,他口中嘿嘿笑了一声道:“好了,你的伤我已为你治好了,只是你此时却不能言语,不过已不妨了,至多十天,也就可下地了……”

他一面把那些竹筒小心地收起,冷笑了一声道:“不是我雷鸣子夸口我所练这三阳真火,那老婆子那两手,还差得远呢?”

说着他提起了小药箱,又看了看燕青的脸,点了点头道:“孩子,据我看方才那位姑娘,对你极似钟情,人也长得漂亮,决不在蝶仙之下……”

说着他挤了一下眉毛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又何必非和我老头子争一个人,这不是奇怪吗?……”

他冷笑了一声道:“我要是立心不轨,杀你易如反掌,只是我乃堂堂丈夫,不愿乘人之危,只是君子受人点水之恩,亦当以琼浆报之。余燕青!你也是读书明理之人,老夫两度救你性命,你看你该如何来报答我吧?言尽于此,尤希你勿自误误人才是!”

他说话之时,就见床上的燕青,两太阳穴青筋暴起,双目怒凸,知道这年青人,非但没有一丝感激之意,内心却更恨己入骨。

这位一代异人雷鸣子看到此,知道自己想软说对方之计不逞,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猛然他双眉往两下一分,矮躯一旋,已至床前,突然抡掌欲击而下。

可是当他看到这少年人,那种视死如归的眼神儿,也不由心中突然软了。

于是他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忖道:“我闻继天乃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掌武林一代宗师,岂能做这种乘人于危之事,日后如耀扬江湖,岂不令人耻笑?”

这么一想,这怪老人心中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慌忙将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唇角挂上了一条浅笑道:“明人不做暗事。余燕青!老夫今朝好人做到底,要是按你对我这种态度,早就该一掌把你震死,只是,唉!我就不说了!”

方言到此,就见余燕青,猛然上身在床上作势一挺,像是怒到了极点,“哇!”一口,吐出了一口鲜血,人却又僵到床上,昏了过去。

雷鸣子不由吃了一惊,忙放下药箱,伸手在他脉门上摸了摸,知道只是他一时急怒攻心,想出口骂自己,结果中气不调,晕厥了过去,没有什么关系。

当时冷笑了笑,遂又拿起药箱,开门自去。

他经过那庭院中之时,却见那姑娘,正焦急的怅望着自己。

雷鸣子不由嘻嘻一笑道:“小姑娘!你可以放心了,老夫以用‘雷火金针’救了他一命,你快去吧!”

云娜不由又惊又喜,由身上掏出了一枚金角子,笑递过去道:“先生请收下吧!”

雷鸣子哈哈一笑,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回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却猛然回过头来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云娜心中正自“砰砰”乱跳,欲往燕青房中而去,此时闻言,不由对雷鸣子道:“小名云娜……先生你……?”

雷鸣子白眉一耸,遂转过了身子呵呵一笑道:“姑娘!你不要误会……”

他跟着嘻嘻一笑道:“那位小哥儿,是你什么人?”

云娜脸一红道:“这……他是我一个朋友……一个……一个……”

雷鸣子闻言到此,不由计上心头,当时哼了一声,看着云娜道:“我说呢!方才老夫替他施针时,一直听到他昏迷中,口中叫着云娜你的名字,想不到竟会是姑娘,可见他爱姑娘之深……”

跟着他还叹了一口气道:“唉!这种情痴,真是难得……”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偷窥着云娜脸上神色,果然这年青的姑娘,在听得雷鸣子这几句话之后,全身兴奋得战抖了起来。

她那桃红的脸,就如同春蕾开绽也似的,掀起了两圈梨窝儿。

她已不能克制住那一腔原有的少女矜持情绪,竟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红着脸笑道:“老……伯伯?你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叫我的名字?他还说了些什么?”

可是他心中早已忍不住,大叫道:“天啊……这就好了……他原来心中也这么爱着我啊!天啊……”

她那一双眸子,几乎都快高兴得流出了泪来。雷鸣子见状,心中不由暗叹道:“果然是一个痴情的姑娘!”

他想着,不由仍然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所以我想,姑娘即使是为他牺牲一点名声,也是值得的!”

云娜不由立刻低下了头,老人私窥计已得逞,不由微微一笑,遂道:“姑娘!你切记不要让他说话,我走了!”

说着即转过了身子,云娜此时已把这雷鸣子感激到家了,不由在身后唤道:“老人家,还没请教你老大名如何称呼呢!”

雷鸣子回头一笑道:“化外郎中,还有什么名字,姑娘休问了,再见吧,姑娘还是救人要紧!”

说着人已行至墙边侧门,启门而出,云娜目送着雷鸣子出门之后,这才想起自己任务未了,不由脸一阵热,只好姗姗行至燕青门前。

她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几次想推门进去,都止住了,脸色更是齐着耳根都红透了。

忽然她咬了一下牙,心想:“我还有什么害羞的?反正我这一生,是除了他,我也不会再嫁别人的。何况那老人家也说了,我如不如此,他生命很难保住,就不如大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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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一个性情率直的姑娘,只要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有所犹豫。

此时意念既定,虽然仍觉不大对劲,可是为了救她心上人,也顾不得了。

当推门而入,目光望处,只见燕青仰面向天,由他面色看来,已微现红晕,可见已大有起色,只是眉头深锐,双目紧闭。

云娜慢慢行至他身前,见床前尚有一滩鲜血,不由心中微微一怔,暗忖:“怎么他还吐血?……”

由此可见伤仍未痊愈,记得方才那矮小郎中,伏在自己耳上曾嘱过,自己只要如此如此,到时他定会苏醒过来,不知灵不灵验?

云娜想到这里,先把四面窗帘拉了下来,又发了一阵愣,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害羞地把身上罗衫一一脱下,露出赤裸的玉体。

她到了此时,已顾不得什么是害羞了,因为她脑中,只想到燕青的病,能够马上减轻。

再者,她也自认为此身已属燕青,即使是燕青不要自己,自己也不会去爱任何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她照着雷鸣子的话,把整个娇躯,都钻进了燕青被中。

当她玉体方一进入燕青被中,挨到了燕青的身体之时,她不由陡然大吃了一惊,冒了一身冷汗,芳心直吓得“通通”一阵乱跳。

再低头,朝燕青身上一看,霎时不由羞了个玉面绯红,冷汗涔涔直下。

原来此时和自己紧偎在一起的燕青,竟也是衣衫尽去,赤裸裸地一丝不挂。

这么一来,吓得云娜一掀被子,忙下了地,都几乎吓哭了。

可是待她稍微冷静了一会之后,又不由令她重新想到了这任务的重大。

于是她不由又慢慢钻进被窝去了。

首先,她遵着雷鸣子所教的话,把赤裸的燕青,紧紧抱在怀中,然后把樱口压在燕青唇上,她已紧张得芳心“通通”乱跳。

云娜只是一个小女孩,哪知雷鸣子此举的用意?当时只知道照着雷鸣子所教的话,这么去做,可没想到,到底这些动作,有什么效果?尤其是对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来说,这些动作又有什么用?可怜她,尚自一口没一口的,把自己提出的丹田之气,向燕青口中输灌了过去。

似如此一盏茶之后,她已累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淋,那被她紧抱在怀中的燕青,本来只是一时急怒,昏了过去,就是没有人为他这么推和度接,过一会也会自己醒了过来,何况云娜尚自这么呼一口吸一口的为他度气,自然一会,也就幽幽的醒了过来。

燕青在朦胧之中,觉得全身紧紧为人抱着,只觉得那人柔若无骨,同时尚隐隐觉得自己一张嘴,竟是严如合缝的为人吻着。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不由苏醒了过来。

在同时,云娜久不见功,已经急得哭出了声,一滴滴的眼泪,由眼角滑了下来,直流入了燕青的口中,正无可设法,忽然她觉得,燕青全身一阵颤抖,鼻中似微微哼了一声。

云娜忙低头一看,这一眼,不由令她喜得心花怒放,一时连哭也止住了。

原来怀中的余燕青,已经睁开了双目,正自惊异的瞅着自己。

他身子此一刻抖得更厉害了,尤其是两片嘴唇,连连的张着,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口。

云娜一时竟忘了,自己此时仍是赤身露体,当时狂喜之下,一把抱住了燕青,喜道:“燕哥!你醒过来了……这就好罗……”

燕青喉中痛苦地哼了一声,身子在云娜一触之下,竟自本能的向后一阵急缩,头上已急出了汗,当他那微弱的目光,在云娜那如同石膏也似的皮肤上,一接触之时,他的脸霎时飞红了。

他慌忙的把目光移到了一边,马上闭了起来,全身就像是触了电也似的颤抖了起来。

虽然他口中,没有说出一个字,身子也不能用一分力量,用来表明他此时的心意,可是他内心却在大声的疾吼:“天啊!我余燕青一世英名,如今丧在这无知的姑娘手中了……”

于是两粒晶莹的泪珠,从他那紧闭着的眼缝中,滚落了出来。

他简直不敢睁开眼,因为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将会使他血液为之翻腾,那简直是太罪恶了。

“云娜竟会不知羞耻,全身赤裸地睡在自己怀中……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余燕青脑中这么想着,不由倏地睁开眼睛,愤怒的凝视着云娜。

他心中已在大声的疾吼着道:“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还不滚开?”

可是云娜又怎能体会出他目光中的原意,当时犹自吟泪道:“燕哥!你醒过来了,我真高兴,只是你千万不能说话,这是大夫嘱咐我的,你要记住了……”

燕青只因为中气不接,不能吐出一语,可是内心却是明明白白,那一双星目之中,不觉竟滚出两粒泪水,当他那双含泪的眼,接触到云娜双目时,他不由显然的往后动了一下。

这一动,他的脸不由蓦然又红了,回为他自己也已觉出,竟是光着身子。

只见他上身抖颤着,道了声:“你……”

却已是喘成了一片,如果此时床前有把刀,而他仍然能动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举刀扎向自己腹中。只是此刻,他却连翻一个身子的力量都没有!

云娜此时见他醒转,一心只在惊喜,竟忘了自己尚是赤身,虽看出燕青神情有异,却只以为是病态,并未想到其它。

当时由桌上端起了一杯水,示意要喂燕青饮下少许,而燕青只是注视着云娜,几次嘴皮欲开,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云娜不由娇叹了一声道:“哥哥!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要不是有一位郎中来救你,叮嘱小妹这方法,还不知你要到什么时候才醒呢?”

燕青惊疑愤怒的目光,不由看着她,像是在问:“谁?什么郎中?”

云娜不由羞笑道:“是一个又老又矮的汉人。这老人真是活神仙……”

忽然她想到了那老人嘱咐自己的话,一张玉脸不由霎时变得绯红。

一霎时她羞得猛然离开燕青,缩向一旁,口中结结巴巴道:“燕哥哥……是那郎中叫我这样做的……你!”

可是燕青的目光,依然是愤怒的盯视着她,额角上都已渗出了粒粒的汗珠,他仍然不能原谅她的无知与荒唐,以至于把自己一世英名付于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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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慌了。

她这才突然想起,为什么燕青自醒来之后,自始至终.都是这么虎视眈眈的视着自己。

蓦然问,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娇羞,脸红如布,猛然她抖声扒在燕青身上道:“怎么?燕哥哥你不相信我吗?……”

可是对方的目光,仍然是含着泪,无情的看着自己,那错综的目光里,像是包含着无限的愤怒、悲伤和疑问。可怜的燕青,他只能这么盯视着云娜,除此之外,他又能如何呢?

云娜不由惊慌的尖叫道:“燕哥哥,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你不能不相信我吧?”

她那绯红的双颊,凝上新流下的泪珠,就如同似苹果含露一般的美,那一双波光微流眸子,就像是风雨中受袭下的两盏小铁灯……啊……

突然间,燕青在她的眼光之下软化了……

也耳闻着她那真诚而动人的声音,目视着她那真诚而娇怜的表情,他不由突然相信了。

闭上了那双晨星也似的眸子,他不由重复的想着:“是真的……她说的是真的……”

雷鸣子真是太卑鄙了……他竟会想出这么一条计策来陷害我……

忽然他涨红了脸,愤恨使热泪如同瀑布也似的自双目之中倾流出来……

他张开了那双已现出晕红之色的眸子,含情而懊丧地看着云娜:“不要哭了姑娘……这是命运的摆布……我不再恨你了……”

云娜不由破涕为笑了,在燕青的目光里,她似乎已经看出了燕青对自己的慰解。

本来像云娜这么一个女孩子,在燕青面前,她从不知去任性放纵自己的感情,她本有着热爱燕青的心,一切都唯燕青是听,对方的一颦一笑,将控制着她本人的喜怒哀乐。

自然,如果燕青不介意她是无耻的话。她自己决不会为此而自责的。因为!

因为——她相信她自己,是纯洁而爱人的!那么,又有什么不对呢?

现在燕青既然不生她的气了,当然这是一件可喜的事,她不由用手背,把挂在脸上的热泪擦了擦。露出一对小酒窝笑了笑道:“燕哥哥!是不是你已经相信我说的话了?”

燕青连一个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只用那种眼光,无力的顾视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只在云娜赤裸的身上转了一转,却视向了一边,跟着闭上了眼睛,那是一种多么痛苦的表情,云娜低头一看,这才警觉地“哦”了一声。

她几乎羞得抬不起头来,不由忙下了地,由椅上拿起脱下的衣裳。

方穿上里层中衣,那扇关着的房门,突然“呀!”的一声推开了。

云娜不由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匆慌忙乱之中,自己竟忘了把门闩上好,此时竟自有人进来了。

她不由又羞又急,玉颊绯红的扑上一步,方道:“不要进来……等一下……”

单手平推,正准备把那扇门关好,可是那门已经大开,一个老婆婆进来了。

这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转回的秦七婆婆。

她本是皱着眉推门而入,可是,当她目光一接触到云娜之时,她不由突然一怔。

云娜更是呆若木鸡地站着不动了,老婆婆怔了一怔,又顾视了床上的燕青一眼,回过头道:“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娜不由落下了两滴泪,床上的燕青,此时更是羞得面红如火,他用那双充满了羞涩和惊恐的目光,盯视着这才进门的老婆婆,两片嘴唇抖成了一片。

他多么想说几句话,说几句为自己和云娜洗白的话,可是,他却说不出口……

同是这老婆婆又是谁呢?

云娜抖声道:“婆婆!他……他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只是还不能说话!”

千面姥目光在云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见她衣衫半解,露出羊脂也似的皮肤?不由面色微显不悦,她鼻中冷哼了一声道:“我老婆子真是来得太不识趣了……既然他已好了,我们这就走!”

她说着话犹自狠狠地看了床上的燕青一眼,作了一个冷笑的姿态,方要转身而出,云娜已急得口中嘤然一声哭了起来。

她扑前一步,哭道:“老前辈,你不要走!你千万不要误会……我……。”

千面姥冷笑着转过了身子,哼了一声道:“这是你的家,我老婆子有什么资格来干涉你,姑娘,你不要解释了,让我走吧!”

燕青目见此情形,真是心如火焚一般,虽然他不能开口说话,可是他内心却了解一切,此时见这老婆婆要走,不由得猛然一个翻身,全身战抖成了一团。

这么一来,就连千面姥也不由吓了一跳,慌忙抢上了一步,把燕青扶着睡好了。

可是当她一摸着燕青身子之时,她的脸也不由突然变得红了。

燕青更是急得头上青筋暴跳,口中几次张口,却是尹唔不成语。

秦七婆婆不由回头,皱眉看着云娜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娜羞涩涩地望着千面姥,呐呐道:“是一个郎中……他嘱咐我,要这么做的……否则,燕哥哥的伤就不能好!”

千面姥一惊道:“什么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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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这才把详细情形,一五一十对千面姥说了个清楚,直听得千面姥直眉竖眼,最后口中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想不到会有这种事?这郎中真是活神仙……”

她说着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燕青身前,伸手在燕青腕上把了一下脉。

果然只是这么短短的一会,燕青的脉门穴道,已由死门上转到了正常。

这不能不说是“奇迹”,就连纵横苗疆数十年的一代异人秦瑛,也不由不惊愣得瞠目结舌。她不由内心暗自忖着:“这郎中真神人也!听云娜说他医治之时,只凭几枚竹管,这分明是江湖中传说已久的‘小窥天’手法,想不到在这化外的苗疆野地,竞还会有人擅此绝世医术,这不能不说是奇怪了……

“再说,燕青双目目光,本是赤红荡散,分明是蟒毒已入脑中,这种脑中余毒,非要施医之人,以极高内功乾元之气贯入,余毒方可驱出,自己明日所欲施之八掌运魂,也不一定就能于短短一霎时见功,而这野郎中,竟能在这一霎时之间,使燕青回复魂归,清醒了过来,并且由余燕青目光之中看来,分明余毒尽去,所差只是元气不足而已,只要休养些日子,不难康复。以此看来,这郎中非但医术举世罕有,即论内功身手来说,自己也是难以望其背项,这到底又是谁呢?”

这么一想,这位平日一向自负过人的怪老婆婆,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愣立在当场。

数十年来,这千面姥秦七婆婆,就从来没有为一事而害怕过,可是此一霎那,她内心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与惊吓。

由以上各方面推想起来,她以为自己下了一个证明和断言:“这郎中是一个罕世异人!”

想着她不由把紧皱着的双眉,向两边展了一下,目光迟疑地转向云娜,点了点头道:“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姑娘!你可看清了这郎中是什么样子?”

云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个子很矮,头很大,穿着一件白衣服……”

才说到此,千面姥不由“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雷鸣子!”

可是云娜接道:“还留着很长的白胡子,头发也是全都白了……很长,一直披在脑后。”

千面姥不由怔了一下,暗忖:“不是他,他是没有留什么胡子的……奇怪!这又是谁呢?”

想着她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燕青的面色,不由摇头叹道:“想不到这苗疆野地,竟会藏有如此异人!我老婆子真是走了眼了,不过这位异人,只要不走,早晚我是会见着他的。”

她说着:不由又皱了一下眉目视着云娜自语道:“不过,他又为什么叫你们如此呢?这……我就不懂了……?莫非……”

她说着不由恍然大悟,呵呵笑了两声道:“原来这位郎中,是有意促成你们啊……哈哈!可是又何必呢?”

云娜不由一惊道:“老前辈!他有意思促成我们什么?……”

秦七婆婆低着头想了想道:“这位老人家,大概体念你对他的一番心意,有意借此让你二人正了名份,日后燕青却不能舍你而去……”

她说着不由冷笑了一声,目视着燕青,却没有把话接下去。

她脑中已经想到了她那可怜的徒弟,她想:“可怜的蝶仙,如果此时她知道了这种情形,还不知要如何伤心呢!”

想着,她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周,一时慨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云娜已经把衣服全部穿好了,不由上前了一步,道:“姐姐呢?”

秦七婆婆不由长叹了一声道:“天下就有这么凑巧的事,那条蟒皮,我们藏得如此隐密,想不到依然还是让人给剥去了!”

云娜吃惊问道:“怎么会呢?”

秦瑛长叹了一声道:“我们赶去之后,那条大蟒,已被人挖出来了,虽然那蟒皮,并未被人全剥了去,只是前腹下,一块最为珍贵的腹衣,已经全被人剥了去……”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道:“由这人眼光手法上看来,这人非但见识过人,并且武功也非同小可,手中更持有削铁如泥的利器,想不到这素来平静的苗疆,一日之间,竟会出现了两个异人!看来这真是一桩奇事了。”

这时燕青在床上微微哼了一声,他那狐疑的目光,自秦七婆婆一进这屋子之时,就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千面姥这才突然想起,原来床上的燕青,尚不知道自己是谁呢?不由含笑连连道:“余燕青,你也许还不知我老婆子是谁吧?我姓秦,外人都称我是秦婆婆。”

燕青不由双目猛然一张,在床上一阵抖,他那本来紧皱着的双眉,忽然向两下舒了开来,那样子分明是已兴奋到了极点。

秦瑛见状不由呵呵笑了几声道:“孩子!你不要紧张,不要开口说话,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

这时云娜忙走到床前,对着燕青,用手一指千面姥秦瑛道:“燕哥哥!这位老前辈,就是你要找的人,要不是她老人家,你早就没有命了!”

燕青不由目光之中,显出一种极其奇特、惊异、兴奋的光采,他上身不由作势要坐起来,可是力不从心,只听他用着战抖的口音,说出一个:“裘……”

千面姥已知其意,不由微微一笑道:“你是问蝶仙是不是?”

燕青勉强的点了点头。千面姥秦瑛不由顿了顿才道:“她也来啦!现在大概也该到了吧!”

燕青不由急战了一下,那双瞳子疾速的在室内转了一转,面上带着极为紧张的表情。

云娜看在眼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时千面姥微微一笑道:“我出去一下,你快把他衣服穿一下吧!”

说着秦婆婆就转身出去了。二人都不由脸色绯红,燕青心中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对方此举,也是出自无可奈何。

由此也更可见她对自己一片深爱之心,只是,既有肌肤之亲,在感情上来说,自己却不能脱了关系,看来,自己真是陷入极度烦恼之中了。

偏又是他现在,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于连做出一个拒绝她如此做的动作都做不出,只好任凭云娜,含着娇羞把自己衣服,一件件的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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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不由又羞又急,忍不住把那双星目闭了起来,云娜玉手触着他胸肋之间,可清晰的感觉到,他内心在激烈的跳动着。

于是她的脸更为绯红了,方自惊愣了一下,却听见那扇门,“呀!”的一声又开了,二人不由大吃了一惊,目光一齐投向了门口。

却见推门而进的,却是一娇娇玉女。

这少女正是裘蝶仙,她本是微笑着推门而进,可是当她目光,向二人一接触之时,不由突然愣了一下,口中不由呐呐道:“啊!真对不起……我……”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却又把头缩了回去,燕青虽只是匆匆一瞬之间,可是已经看出了这人竟是自己梦寐以求,为她废寝忘食的裘蝶仙,不由双目倏地一睁,喉中抖声涨出了一个:“蝶……”

却接不上气来,无尽的相思和辛酸,一霎时只化作了两滴晶莹的泪水,由他那星星也似的眸子内流了出来,他内心不由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暗想着:“唉……什么都完了……云娜这姑娘,虽是一片爱我之心,却把我害苦了……”

只恨他自己,虽是满腹辛酸,却不能出一言来解释,只急得忧肠绕结,用着那双含泪的双目,盯视着云娜,他是多么希望,云娜能够体会出他的心意,而立刻把蝶仙找回来解释一番。

可是云娜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她已娇羞得玉面通红,几乎抬不起头来。

但是,她自己认为,即使蝶仙看见了,也没什么可耻的。因为自己本来是热爱着燕青的,就算是为他背上名誉,也没有什么是不值得,反正自己早晚已是他的人了。

云娜虽是成长在中原河域,可是到底是苗族血统,仍然是脱不了那种苗人先天的禀性,尤其是那种死心眼儿,只要是自己认定了该怎么做,一任海枯石烂决不中途变更。

云娜就是这种死心眼的人,此时虽然不胜羞涩,却仍然把燕青衣服一件件穿好,轻轻把燕青扶下之后,这才笑了笑道:“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想看她,我这就去把她叫回来……”

说着她即回身开门而出,果然那蝶仙,正自一个人呆若木鸡似地坐在厅内椅上,一只右腕轻轻地托着香腮,在那儿发愣呢!

此时见云娜一出来,不由放下了手,莞尔一笑道:“真是恭喜妹妹了,想不到他醒了,这就好了!”

云娜不由脸一红,也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他醒了,恭喜我干嘛呀?”

蝶仙却上前捉起云娜一只手,她紧紧地握住它,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可是,她却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云娜本以为蝶仙完全要问方才所见之事,只要她问,自己再将实情相告,却想不到,蝶仙并没有提到这事,自然也就不愿再提了。

蝶仙此时却又换上了一副笑容,只见她秀眉微微往上一挑,道:“这就好了,只要他醒了,我就放心了……妹妹!你快带我去看看他吧!”

云娜不由点头笑道:“我就是出来找你呢!要不是有一位郎中来救他,恐怕他现在仍然还没醒呢!”

蝶仙不由一惊,遂问起经过。云娜少不得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把自己赤身和燕青疗伤一节隐过。蝶仙听完不由秀眉紧紧皱在了一起,暗忖:“莫非那老怪物又来了不成?只是……从这云娜口中所说样子又似不像……”

她脑中这么想着,不由发起了愣来,云娜不由推她了一下道:“姐姐,你这是怎么啦?……”

蝶仙不由玉面一红,忙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快进去吧!”

说着二女遂推门进了燕青房间,四只眼睛,立刻对视着,再也分不开了……

良久,蝶仙才苦笑了笑道:“燕青哥!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燕青深情的目光,眨动了一下,也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是开口不得,他辗转了一下身子,张口欲言。

蝶仙和云娜,二女都不禁紧张地摇了摇手,一齐开口道:“不要说话!”

云娜说完话之后,脸红了一下,她看了二人一眼,笑了笑道:“姐姐?你陪燕哥一会吧,我出去一下就来!”

蝶仙不由一惊,暗想:“不好!莫非她看出我二人有异了吗?”

当时不由脸一红,拦身在云娜面前,哼道:“不……你不要!”

可是当她无意把目光转向床上的燕青之时,燕青正以那双满含泪水的目光,看着自己,那是多么深湛期待的一份姿态啊!

蝶仙不由心中一软,到口的话,竟说不下去了。云娜遂笑了笑道:“姐姐和燕哥哥,多年不见,也许有许多话要告诉他,小妹在一旁也插不进口,我只出去一会就进来!”

蝶仙不由一时愣住了,云娜遂推门而出,蝶仙待她出室之后,一颗心却是跳得更厉害了。

良久,他听到床上燕青微微哼了一声,忍不住只好转过了身来。

多少年以来,她芳心之中,所爱者仅此一人,就说是她为了顾全他和云娜之间,已决心成全他和云娜。可是一个人爱一个人,总是无法改变的。

望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容,蝶仙不由慢慢移动莲足,走到了他的榻前。

她看见余燕青那种渴望的姿态,那嚅动的嘴唇,像是要吐说些什么,于是,她就更伤心了,勉强的把银牙一咬,那久欲滚出的珠泪,就像两粒珍珠也似的,由她那双大眼睛之中滚了出来。

她用着战抖的声音,轻轻地叫了声:“燕哥……你这是何必呢!……”

燕青依然盯视着她,一任泪水浸满了双目,他却是连瞬也不瞬一下。

由他那疾烈的喘息声中,可想知他此时情绪是如何的在激动着。

蝶仙擦了一下流出的泪水,欠身坐在燕青床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是不……配你如此爱的……你何苦?还要跑到这里来找我?……要是万一有个不幸,你又叫我如何再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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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话,那双秀目只是凝视着地面,却连燕青的脸都不敢看一眼。

可是燕青此时竟抖声张口说了个“我!”字,一时只急得面红耳赤。

蝶仙不由吓得忙用手按在了他前额之上,嘱咐道:“你不要说话……千万……千万……”

说着她由不住眼睛又红了,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番深情……只是……”

她本想把内心的意思道出,可是当她目睹着燕青此时的姿态,她心不由又软了,不由暗忖:“他如今正在重伤之中,我又如何再能去刺激他,不如还是假意骗了他,一切等他病好了,再说也不为晚!”

想到这里,愈觉有理。不由抬起头抿嘴一笑道:“你受的伤可不轻,千万不要说话,这几天我天天来陪你好不好?”

燕青耸动了一下,眼中放出了奇异的色彩。

蝶仙轻轻用红巾,把他额角的汗珠擦了擦,她几乎忍不住又要哭出声来。

只是当她目视着燕青此时兴奋的神采,她的眼泪是再也不敢流出来了。

她觉得燕青的手,在自己掌心里热得怕人,同时他五指竟自弯曲着,反握住了自己的手,蝶仙不由对他微笑了笑,燕青启了启像是要说些什么,蝶仙不由摇了摇头道:“你不要说话,我来猜你想说的对不对,要是说对了,你就点一下头,否则就摇一下头,知道不?”

燕青立刻作出一个会心的微笑,那笑容,也只有蝶仙才能体会出。

于是她眨动了一下那双大眼睛道:“我猜那是想问我,这几年都到哪里去了可是?”

燕青不由疾速的连点了几下头。蝶仙不由启齿一笑,轻声道:“只点一下就够了!”

说着遂叹了一口气道:“这话说来太长了……以后有机会慢慢再告诉你好了,我只告诉你一个大概吧!”

燕青又点了一下头。蝶仙遂笑了笑道:“自从离开你之后,我曾一度住到一个庙里……”

燕青点了一下头,表示道:“这一点我知道!”

蝶仙愕了一下,道:“你也去过那座庙?”

燕青又点了一下头,蝶仙不由抓紧了他的手,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就在那个庙里,遇见我师父千面姥秦瑛,收我为徒,从那时起我就随师来至苗疆,一晃眼,已经好几年过去了……却不料竟会在此处遇到了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燕青口虽不能言语,可是心中却十分明白。他见蝶仙虽是装着没事也似的在谈论着这些,可是双眉暗锁,隐含着无比愁怨悲伤。知道她此时,定是不尽所言,尚有极痛心的话不忍出口,自己一来为她悲伤,再者也不想多问她往昔情形,怕她想起来伤心。

当时躺在床上,只把一双俊目,骨碌碌在蝶仙身上直打着转儿。

蝶仙诉说了一阵,不由感慨益深,当时仰天长叹了一声。她本有千言万语,想要问燕青一个明白,只是因顾及燕青新伤未愈,即便是问他,也答不出,心中好不难受,只是把一双秀目盯视着他那痴情苍白的脸,不发一语,就连自己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这样过了一会,蝶仙忽然想到了云娜,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暗想:“我真糊涂,竟把她给忘了……幸亏还没做出什么亲热形象,否则要是此时,被她进来闯见,那岂不是百口莫辩?”

这么一想,她不由立刻清醒了不少,同时她又想到,方才自己匆匆进门之时,分明见燕青赤裸着身子,云娜正在为他穿衣,可见二人感情,如今已到了不避嫌疑的地步,自己更在云娜面前发过誓言,决心不再动感情,并曾立心助二人结为美眷,此时万万不可陷自己于感情陷阱之中。

这突然的念头,立刻如同是一盆冰水也似,自她头上一直浇到了脚底!

她不由松开了拉着燕青的手,往起一站,苦笑了笑道:“你看我都忘了,你新伤初愈,哪里能用这么多脑子,我光顾了给你说话,竞忘了应该让你安静的睡一睡了。真是……”说着,她竟不敢再去看燕青那双眸子一眼,匆匆离床向门边走去,这时房门却正好被人推开,蝶仙见推门而入的正是千面姥,不由喊了一声:“师父!”

干面姥一怔道:“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叫我在外面好找,你却跑到屋子来了!”

蝶仙不由脸红了一下才道:“我一回来,就被云娜妹妹拉进来,燕哥哥的伤竟好了!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师父你老人家来看看吧!”

千面姥不由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想不到我老婆子,在苗疆纵横了数十年,却第一次输了眼,却不知道,这地方竟藏着一个异人郎中,非但医术能起死回生,就是武功方面,也是我老婆子一个劲敌,这人真是奇怪了!……”

蝶仙不由秀眉微颦道:“方才云妹妹告诉弟子,弟子也是苦思不解,真不知这怪人是什么人了,不过据弟子看,此人倒是一心术善良之士,旨在救人济世,别无恶意,这也很难得了。”

千面姥不由微微点了点头道:“要说这人心性,却是一善良之士,燕青若非此人大力成全,要想回生,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着她嘻嘻一笑,扭过脸来看看燕青道:“孩子!你可不要忘了,你这条命,若非是那异人救你,此时即便仗着我老婆子那点还魂掌亦可还生,可是要想中气恢复如此快,却是办不到的事情,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亦当以涌泉报之,你却不要忘记,日后要好好报答一下这位老人家呢!”

燕青闻言之后,不由在床上战抖了一下,只见他脸色在聆闻完千面姥这一番话之后,竟自一阵转青,双目怒凸,一口玉齿锉得“咔咔”直响。

二人见状,都不由吃了一惊,蝶仙不由惊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一面走到了燕青床前,千面姥也不由吓了一跳,走至床前,伸手在燕青脉门上摸了摸,微奇:“由脉道上看来,你已大为见轻,不可再为此事忧心,我再为你开一付药,日夕按时服用,至多旬日,你定可下床了!”

蝶仙闻言不由急道:“那么师父就快一点开方子吧!”

说着忙走至案前,就着案上墨砚,磨起墨来,千面姥看在眼中,不由内心感叹不已。暗忖:“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啊!这余燕青已与那云娜姑娘有了共被之亲,又岂会舍去云娜,再娶你呢?我看你真是痴心妄想了!”

其实她又哪里知道,蝶仙早已立下决心,非但对燕青,没有再存白首之想,更有心暗助云娜和燕青二人接为连理,她所以对燕青如此,那只是本着一番恩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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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姥看在眼中,虽是连声叹息,可是内心也不由痛心十分,不由暗暗咬了咬牙想道:“这一切,无异都是那郎中所促成,平白无故,害了我可怜的徒弟!那野郎中,我日后见不着他还则罢了,否则只此一点,我老婆子也定要叫他还我一个公道!”

想着不由走至案前,坐了下来,一面运笔如飞,已经写好了一付药方。

蝶仙忙接了过来,匆匆出室而去,千面姥本以为她是交给云娜,请其差人前去配购,谁知等了半天,仍不见归,这才知道,原来竟是她自己去了,不由心中更是感叹不已。

她一个人,不觉支着头,在书案之上发起愣来。

忽然她听见,这间房子一边的窗栏上,有人轻轻用手指弹窗的声音。

千面姥武功何其惊人,自然有一些细声,她已惊觉,方把头向那窗口一扭,即听见窗外,一声极为苍老的声音喊道:“秦老婆子!老夫找你多时了,可愿出来与我老人家一见吗?”

千面姥秦瑛闻声不由大吃了一惊,口中一声不哼,双腕一用劲,一按桌面,人却如同一只凌空怪鸟也似,突地窜窗而出。

千面姥秦瑛,自入武林以来,差不多的人,见了这位老婆婆,谁不敬畏三分?因此日久,养成了她一副极为自大的习气。

此时突听得窗外这人,出口竟敢叫自己是秦老婆子,不由早已怒火上升,哪里还能忍住对方的叫阵,不待回话,人已腾身而出。

她身子起自半空,只一挥手,那两扇窗户,已应手而开,人却如同怪鸟穿林也似的穿窗而出,身形向下一落,轻如落叶,同时她口中又叱了声:“什么人?”

可是目光望处,只见百花竞媚,亭榭默然,哪里有任何人踪影?

千面姥秦瑛是久经大敌之人,此时见状,不由心内也暗暗吃了一惊。

因为她自己这种出窗疾势,已可说是江湖少见,可是竟连这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可见这人身手之快,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了。

这么一想,就连这位一往自负的怪老婆子,也不由一时愣住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忽地身后不远处,一声轻笑道:“老婆子找打!”

千面姥不待这人暗器出手,红足向前猛踢出一脚,身形陡然一个急拧,已把身躯转了过来。

这种进步盘身之势,用得极为轻灵巧快,身躯方一转过,却看出了两件微物,挟着两股轻哨之声,直向自己双目上疾飞了过来。

这怪老婆子不由勃然大怒,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敢向自己叫阵戏侮,这是这位老婆子一生所没有受过的奇耻大辱。

当时见暗器到来,因速度快,不容她看清究系何物,因恐所来暗器,是喂毒一种,不敢用手去硬接,只把红色大袖,向外倏地一翻。只听见“嗤!”的一声,已把这两枚暗器卷在了袖中,跟着向外一展袍袖,已把这暗器抛了出来,出现却是轻飘飘只似无物。

千面姥不由一惊,再一打量,不由气得闷哼了一声:“好小辈!胆敢戏侮我老婆子,小辈,这是你死期到了!”

原来目光所见,那飞来之物,哪是什么暗器,竟是两片枯叶,为自己大袖一卷,已飘出了数丈之外。

这么一来,这位千面姥秦瑛,才知道自己是真正遇到了劲敌,满头白发不由霍然全都直立了起来,瞠目向暗器来处一看,仍然是空空如也。

这位怪老婆子,不由被逗得怒火万丈,当时厉叱了一声:“小辈!我看你往哪里藏!”

她口中这么说着,人却蓦地腾空而起,一起一落,已出去了五丈以外,静空之下,那儿只有几棵老榕树,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哪有什么人影?

这么一来,秦瑛不由愈发暴怒了,正自环目四视,找寻敌人踪影,却听见一声冷笑道:“老婆子!老夫在此,你莫非看不见我么?”

千面姥秦瑛,只顾在平面上搜索,此时闻声,抬头一看。

却见就在自己身前那棵老榕树之尖,迎风立着一个奇矮的老人。

这人不过三尺之躯,一身雪也似白的衣衫,被风吹得前拂后扬,尤其是他额上那三菱长须,就像三条白绫也似的,被风飘在颈后,乍看起来,确是俊潇飘逸。

千面姥看在眼中,心中一动,暗想这人,定是救治余燕青的野郎中了。却不知此人为何要与自己为敌,当时疾怒头上,哪里还能想到许多,鼻中冷哼了一声:“老儿,我看你还往何处跑?”

说着,这千面姥秦瑛,双腿微微用劲,向上一弹,人却如同一支短矢也似,倏地射空而起。

这一手功夫,在轻功之中,名日“冲天燕”,较一鹤冲天更为难练。

起身之劲力,全凭丹田之一口混元真气,借小腿曲拱之力。拔身而起,在轻功之中,这是一种极为难练的功夫。

此时千面姥身形这么陡然一拔起,双掌更是十指齐开,形同两只鬼爪也似。

随着她这身形向下一落,一双怪爪,已凌空直向这矮小老人身上猛抓了去。

可是这位一代怪老,雷鸣子闻继天,确有一身迥异而令人想不到的武功绝学。

他全身本如同浆糊也似的,直立在那粗细如拇指也似的树梢之尖,千面姥身形倏地一起,尚不待她那种爪力抓出的霎那,这雷鸣子竟自哈哈一声狂笑。只见他全身霍地向后一仰,一双足踝,猛然在那粗如拇指也似的树枝上,用劲一踹。好一式“寒蝉划枝”,竟自快如飞箭也似的,“倏!”地一声,已跃身到了另一棵树梢之尖,只见这老儿,双手冲着这边一拱,嘻嘻一笑道:“千面姥姥!在下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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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姥秦瑛,自入江湖以来,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早就不由怒叱了一声:“老儿!你哪里逃?”

这老婆子果然有一身惊人之技,只见她全身似也像雷鸣子那么,猛然一踹树梢,把身子窜了出去,可是一只左足,用足尖却暗自勾在了树梢上,身形这么一倒仰了出去,如同逆风扯旗也似,突然扯了一个笔直,随着她瘦长的枯躯,一个疾转,如同一面风车也似的,在那老榕之尖,忽悠悠转了一周。

她这一式,果然用着了。

就在她身子方一反纵之霎时,雷鸣子在那另棵树尖,早又再次掠起,正以“凌波锁云步”的身法,向远处一棵大树尖上踱去。

可是这动作,已在千面姥秦瑛意料之中,就在雷鸣子身形方自窜出的刹那,这千面姥口中却清清楚楚的叱了一声:“打!”

随着她那转动如风车也似的躯体之中,铮然一声脆响,飞出了一片金星。

这片金星一出手,就似出巢众蜂也似,朝着雷鸣子半空的身影之上,沿头带脸一涌而上。

这正是千面姥驰名武林之中的暗器独家打法,名唤“千手菩提”,不过所用暗器,却非是一般所谓的菩提子,却是一掌金丸。

凭千面姥这种掌力,这一掌金丸出手,各自带着一阵刺耳的尖啸之声,只一瞬已飞临在雷鸣子身前。

可是高手对敌,往往有令人想不到的奇特之处,就拿这一刹那来说吧。

按情按理来说,雷鸣子此时身在半空未下之际,千面姥这一掌暗器,为数既多又劲,无论如何,雷鸣子也是难以再逃开了。可是就在这一掌金丸出手刹那,这一代怪杰雷鸣子,猛然一双大袖向外平起一展,霍地向下一扇,乍看起来,就像是苍鹰振翅一样,倏地腾身而起,足足有七八尺高下。

千面姥这么厉害的一掌金丸,竟自是全数落了空,一时叮叮咚咚,一阵乱响,那些金丸散落了一庭院都是,击起点点金星。

而雷鸣子身形因腾起七八尺许,却不能再像方才那么平窜而出了。

无可奈何之下,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倏地一个骨碌,已轻飘飘直向地面落了下去。

待身形往地面上一落,这位雷鸣子不由仰天呵呵一阵大笑道:“好一手千手菩提,老夫拜服了。老婆婆!我们外面去,不要败坏了人家庭院中清静!”

他说着话,右手往下一提肥大长衫,人也以极快捷的轻功提纵之术,一路倏起倏落,直向这后院那耸立的峭壁断垣之上飞扑了去。

千面姥秦瑛,满以自己这一手“千手菩提”,至今在江湖中仍有“一绝”之称,平素自己即使是对付强敌,亦极少出手。今日恨这矮老人欺人太甚,所以才在猝然之间,施了出来,却不料这么厉害的一掌金丸,为数何止百十,却连对方衣服也没沾着一点。

这么一来,这位一向不可一世的千面姥秦瑛,也不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随着她身子,也由树梢飘身而下,耳闻得这怪老人,出口讥讽,不由更是怒火膺胸,当时口叱了声:“一任你到天边,祖奶奶也要见识见识你这老儿是什么变的!”

这老婆子性急如火,这一急,不由自主什么话都道了出来。可是她这一身功夫,却也令人暗自折服,话一出口,已用“八步凌波”的轻功,遁着雷鸣子身后,一路紧驰急追了下去。

二人一前一后,各以全身轻功展出,展开了,真是如同飞丸跳掷也似,倏起倏落,一晃眼已自无踪。

一盏茶之后,二人已驰出数十里之外,正是一处半斜的坡面之上。

坡面之侧乱石如云,老藤纠葛,看来十分陡峭,千面姥此时眼看已和前面怪人,相距不过一丈左右,这老婆子不由一声不哼。猛然运出全力,足下用劲拚命一点,已经窜在了雷鸣子身后,双掌向外一抖,已用“金龙抖甲”的重掌力,直向雷鸣子后心“志堂穴”上猛然击了过去。

雷鸣子引她来此,本心也是要在此地,以一身骇世奇功,把这老婆子折在掌下。

故此足下稍微放慢了些,不想足劲只收了一半,已觉出了背后疾风狂袭。

这种掌风一出手,雷鸣子已不由暗叹了一声:“好厉害的掌力!”

这种掌风奇寒泛骨,虽离着雷鸣子背心尚有尺许,可是雷鸣子已体会出,这种冰冷刺骨的掌力,自己确实不敢大意了!

当时慌忙向前猛然一跨步,倏地一个“怪蟒翻身”,把身子倏地转了过来,同时双掌相互交错着,向外猛然一抖。

这一式“左右弦”,雷鸣子是用以对付千面姥极厉害的“九阴白骨爪”的,所以内力十分充沛,随着他吐气开声的一声叱道:“来得好!”这种“左右弦”掌力,已呈正反两面,“霍”地劈了出去。

立时一声大震,声同击革,千面姥秦瑛“倒踩七星步”式,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雷鸣子闻继天,因是斜侧着身子,所以用“浪赶金舟”的身法,也侧划出了六七步,他二人都把这种罕世的内功,借着弹动的身形,化之于无形。

可是着足处的山石,却起了一阵极大的震动,一时轰轰之声不绝于耳,无数山石,就像西瓜也似的,直由山上往坡下疾滚了下去,但见石飞沙扬,一时黄尘漫天,声势也端地惊人。

二人这一对掌,各自体验出了对方的掌力,谁也不敢再对对方,心存一丝轻视之心了。

那千面姥秦瑛,身形后退了七八步,足下青石,一连为她踩碎了好几块,同时她感到一双臂膀,竟是齐根发了麻。虽然雷鸣子身形也是同样被震得后退不已,可是自己是直扑进掌,而对方却只是回身迎击,这在运力上来说,自然就差一点了。可是竟能迎抵着自己这种掌力,在内行眼中看来,自己和他比较起来,分明已是差上了一筹。

这位怪姥,一世傲视武林,却料不到今日,竟会遇此劲敌,不由又惊又怕又怒。

此时身形这一退转,她不待余劲全泄,双足霍然向两下一分,已用“骑马单挡”之式,把身形立了住,一刹那,她满头的白发,就如同鹦鹉顶毛也似,霍地全数直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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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子“浪赶金舟”,身子斜跨出了六七步,也是双臂发麻,心中暗忖:“好厉害的老婆子,看来今日我欲戏侮她一番之心,是行不通的,弄不好,还就许败在她的手中也未可知。”

他这么想着,脸上却丝毫也不带出一些神色来,单手一提长衫,身子再度腾飞而起。

这一次却是用“三绞足”的极上轻功,一连三个起伏,已直向悬崖之尖上腾身而去。

千面姥秦瑛此时,如何能容他再逃开眼下,她生就了一副不服人的脾气,即使对手武功较她更高,她也是抱定不到黄河心不干的决心。

所以此时雷鸣子这一腾身欲去,这位怪老婆子,发出一声如同怪枭也似的惨笑,声音极为刺耳,随着她这一声怪笑,这千面姥秦瑛,双掌齐胸,猛然往脐下用劲一按,却以“潜龙升天”的招式,倏地拔身而起,赶到身子向下一落,已沾足在一奇石之尖,只听她喋喋一阵怪笑,怒叱道:“老儿!今天祖奶奶与你拚了,我看你还想往哪里跑?”

她说着话,果见那身高不过三尺的白衣老人,身形突然停住了。

他头上依然戴着那个大斗笠,此时却用手把它推在颈后,露出了他那又光又大的一颗怪头。

他那又矮又瘦的身躯,在那肥大的衣领衬托之下,更显得萎弱不堪。

千面姥口声方住,这怪老人身子却如同风车也似的,在那奇石之尖上,滴溜溜一个转身已把身子转了过来,嘻嘻一笑道:“老婆子!你想要我走,我老人家还不走呢,有本事你尽量施展出来好了,徒逞口舌又有何益?”

他说着话,脸上带着一副极为从容之色,那白皱的面皮,却叠起了重重的皱纹。

千面姥看在眼中,不由心中一惊,暗忖:“这人到底是谁呢?怎么武林之中,竟从来没听人道起过有这位怪人?要说是那雷鸣子吧,可是由发须衣着上看来,又似不像,这真是令人费解了!”

她脑中这么想着,一时竟忘了答他的话了,雷鸣子见自己说完话后,这怪老婆子那双灼灼瞳子,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视着自己,不由冷笑了一声,转身轻点云履,却以“潜龙升天”的身法,拔身而起。

千面姥这才突然惊觉,见对方怪老人竟想待机逃逸,如何能容得?

可是她确实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在轻功提纵术上来说,这怪老人更有奇特造就,虽然自己如施出全力去追,也未尝就追不上他,可是那总是一件头痛的事。

此时见雷鸣子,身形又自腾起,而且起势更疾更快,不由慌了手脚,一时脱口骂道:“老王八旦,你要是不战再逃,祖奶奶可要骂你祖宗三代了!”

雷鸣子本是成心要试试千面姥到底功力如何,待对方声尽力歇之时,那时自己再以小巧身法,戏侮她一个够。不想这位老人家,急怒之下,竟自骂出了这种粗话,雷鸣子虽是不睬不理,可是听在耳中,也是刺耳异常,当时边跑边侧身道:“老婆子!你要是说你追不上,我老人家自然就停步不走,等你如何?”

千面姥立刻又是一声吼道:“放你的屁!”

她那双大脚用力一踹石面,双掌霍地向后一挥,竟以“苍鹰扑兔”之势,猛然朝雷鸣子停身处投穿而去,可是这一次她仍然扑空了。

这种追扑之势,看来十分惊人,二人全是立足在断壁残坡之侧,起落着足,全是些凸出的尖石,草上满是青苔,极不易着足,一个点踏不稳,翻落涧下,怕不立时就成了肉泥?

可是这一双武林怪人,各自运用出他们数十年以来的武功火候,在这陡壁断崖之间起伏腾纵着,直如康庄大道,看来真同儿戏一般。

但见窜高纵矮,倏起倏落,在这无人的荒岭之巅,两条疾劲的身影,一刹时已兜了一个来回。

这时那千面姥秦瑛。已到了怒不可遏之时,她心中也知道对方竟是存心戏侮自己,不由心中暗暗立下了决心,今日誓要与这怪老人一决雌雄,否则自己是决不甘心情愿。

这时雷鸣子已觉得那千面姥秦瑛,轻功果然了得,自己施出了全部功力,也只不过把她拉后了丈许,想要摆脱,却是休想。

再者,由千面姥那种叫骂出声形势上判来,这老婆子确实被自己逗得也差不多了。

他这么想着,不由一咬满口银牙,低低自诉道:“秦瑛呀!秦瑛,这才是天上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你既敢揽我雷鸣子至爱之人,我又何能再与你善罢干休?”

他想到这里,明眸旁视,已窥清了眼前形势,正是一片乱石叠林,千丈悬崖,排云而起,这片白云如绸如带,轻飘山腰,此时天风冷冷,确令他感到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这位一代怪杰雷鸣子,回思到这一段情魔孽恨,不由喟然长叹了一声,陡然把身形站住了。

他那矮小的身子,猛然往一方尖石上一落,霍地转过了身子来。

这时那千面姥秦瑛,也正是双手紧拉着血红火裾,猛然扑了上来。

她身子往雷鸣子所立的石尖上一抢,雷鸣子却不由自主地后退到另一座石峰,依然是停身不动。

至此二人立身相距,至多不过一丈左右了,就见雷鸣子哈哈一声狂笑道:“老婆子!不要追了,此处就是你埋骨之处,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千面姥此时,已是发束全开,衣裾狼藉,老脸之上汗如雨下。

她内心已把这怪老人恨之入骨,此时开声,仍然以为雷鸣子还是存心想跑,不由双掌一交错,用“龙形乙式穿身掌”,方自欲腾身扑去,却见那怪人双手负前,并没有一丝逃态,这才又突地把身形站住了。

闻言之后,喋喋怪笑道:“很好!很好!老儿!这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不过我老婆子还没有活够,还不想埋在这个地方,老儿,你若有意,我今天就成全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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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话,并不延迟,双掌一错,又欲腾身而上,却见那老人伸出单掌喝了一声:“且慢!”

千面姥本要扑上,闻声一愣,不由眨了一下眼睛冷哼一声道:“老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雷鸣子此时冷笑了一声道:“老婆子,闹了半天,你到底知道我是谁呀?我与你又有什么仇呢!”

千面姥不由一愣,心想:“对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不知道呢?”

当时面色涨了个血红,咧开血唇,又是喋喋一阵怪笑,道:“老怪物!这话我正要问你,你倒反而问起我来了,不过不论如何,我秦瑛在武林之中,从不容许任何人轻易放肆,更何况你这老儿,居然几番戏辱于我,只此一点,我们已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雷鸣子在千面姥说话之时,那双光亮烁烁的眸子,一直盯视着她,由那湛湛的目光之中,可看出,这老人蕴含着一份多么久远的怨恨。

他一直听千面姥把话说完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冷笑道:“老婆子!你放心,等我老人家把要说的话说完之后,一定不会叫你失望就是了!”

千面姥厉叱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雷鸣子不慌不忙.慢慢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慌,听我说?”

千面姥虽是怒到了极点,可是见雷鸣子既如此沉着,像是若无其事也似的,也暂时压住了一腔急怒,勉强后退了一步道:“你说!”

雷鸣子冷笑了一声道:“秦瑛!光棍一点就识,我老头子,纵横江湖,已过七十年,手下从未遇见敌手……”

秦瑛心中一惊,虽然这是任何人也能说出的两句平常的话,可是此时此地,由这个矮丑的怪老人口中道出,就像似特有份量。

她冷哼了一声道:“老儿!你说这些废话作甚?要知道我秦瑛也不是好惹的?”

雷鸣子说话之时,脸色极为难看,此时被千面姥无故打断,他像更为愤怒了。

他冷目扫了她一眼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秦瑛气得厉哼了一声,她那一双其大如箕的怪手,早已交叉在胸前,只要一言不合,随时都可以全力,制对方于死命。

可是那矮老人,偏是不慌不忙,慢条斯文地道:“秦瑛!老夫不是危言耸听,平心而论,你那一身功夫,要是与别人对敌,尚可有几分把握,可是要与老夫为敌……”

他说着,那惨白的面上,深深的掀起一丝笑容,冷森森的,煞是怕人。

遂听他接道:“嘿……那还差上一筹!”

这时那千面姥早就厉吼了声:“老儿欺人太甚!”

猛见她把交叉在胸前的一双枯爪,霍地向外一扬,身形却突然腾了起来。

由她十指尖上,猝然发出了十股粗如原指的黄色气炁,挟着十股尖劲之风,直朝雷鸣子全身上下,猛然抓了下去。

这正是千面姥秦瑛数十年苦练而成的“戌土神功”,突然一施出来,功力确是令人咋舌。

雷鸣子说话之前,早就料到她有这一手,此时见她上肩一晃,已不待她双爪抓出,人却如同一缕轻烟也似的飘落在另一块凸出的石尖上。

千面姥十指之尖,所发出的气罴,不偏不倚,却正抓在了雷鸣子原先立足的那块石尖之上,就听见喀嚓的一声暴响。

一时石沫纷飞,溅出了满空石弹,那么坚硬的石质,吃这怪老一双枯爪平空一抓,竞自齐顶掀去二尺长的一截,犹自留下深深的指痕。

这种骇人的神功,就是看在雷鸣子眼中,也不禁惊骇不已。

可是他仍然是不带出丝毫惊异之色,反倒朝着那发怒的千面姥嘻嘻一笑道:“好厉害……老夫倒不知你居然练有此功,等会除你,少不得要大费些功夫了……千面姥!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怎么却如此没有耐性,莫非让老夫把话说完都等不及吗?”

千面姥秦瑛此时真被这雷鸣子逗得三尸暴跳,五窍生烟,闻言之后,尚不得不装着镇静的样子,由是她脸色愈发显得难看了。

她用着战抖的声音,厉声哼道:“好……矮鬼!你说吧!等你说完了,祖奶奶再送你归天也是一样!”

雷鸣子点了点头道:“是呀!你何必慌在一时!”

话未说完,千面姥又已暴喝了一声:“老东西……你……”

雷鸣子倏地怒叫了一声:“住口!”

这一声,声音就如同是雷鸣也似,千面姥也不由吃了一惊,翻目一看那矮老人,却见他用右手指着自己嘿嘿笑道:“秦瑛!你少安毋燥!老夫是不在乎你的!今日既见了你,你想走都不成?哈哈……那你真是做梦!”

他忽然止住了笑声,倏地白眉一耸道:“老夫念在你同属武林一道,平素为人正直,武功也是练来不易,此时再最后出言相告,你若能听,最好不过,否则就不是老夫所希望了……”

千面姥秦瑛一时为他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由涨红了脸怔道:“我老婆子不懂你说些什么?”

雷鸣子哼了一声道:“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老夫此来,只是向你要回一件东西!”

千面姥秦瑛不由面色一沉道:“胡说!我又欠你这矮鬼什么东西?”

雷鸣子闻继天忽然仰面朝天,喟然长叹了一声,由不住滚下了两行热泪。

一旁的千面姥秦瑛,不由霍地吃了一惊,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不由吃了一惊道:“你……”

雷鸣子苦笑了笑,用手把流出的泪擦了一擦,看了千面姥秦瑛一眼道:“秦瑛!我确实是敬佩你功夫了得,才如此委曲求全……老夫只问你要一个人!”

千面姥不由刹时变色道:“一个人?”

雷鸣子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一个女孩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如今的得意弟子裘蝶仙,老夫要你把她交还给我!”

话未说完,就听见那千面姥秦瑛大喝了一声:“好畜牲!原来你这老鬼,竟是雷鸣子……今天我更是饶你不得了!”

她说着双目赤红如火,早忍不住扑身而上。可是雷鸣子巧妙的身形,早又闪在了一边。

他用冰冷也似的眸子,盯视着这怒不可遏的千面姥秦瑛,冷声道:“不错!你骂得对!老夫不是别人,正是雷鸣子闻继天!”

他说着忽然伸手,朝着下额上的那一缕雪白的长须上一扯,那缕长须,竟自应手而落。

随着他把两耳的白髯,也抓下来了,露出了本来面目。千面姥秦瑛在数十年前,曾见过雷鸣子闻继天一次,故而尚能依稀记起他的容貌。

此时他这一露出原样,千面姥不由怔了一下,这才冷笑道:“很好!闻继天,我老婆子久想见你了,你居然还有脸问我要回那蝶仙?”

她说着不由声音也发了抖,她进前一步,厉声道:“莫非你害得她不够?闻继天?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我老婆子今天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变的?”

这位怪老婆子,愈说愈怒,再也顾不了其它,猛然向前一扑,抡掌照准了雷鸣子前胸就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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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二老戏风尘

雷鸣子显示出真面目之后,千面姥不由大吃了一惊,她在数十年前,曾见过闻继天一次,故尚能依稀记起他的容貌,此时不由冷笑了一声道:“很好!闻继天,我老婆子久想见你了,你居然还有脸问我要回那蝶仙。”

这老婆子一生疾恶如仇,这几句话,她说得更是声音都发抖了,跟着厉声道:“莫非你害得她还不够?闻继天,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我老婆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颗心是什么变的?”

这位怪老婆子,愈说愈怒,再也顾不了其它,猛然向前一扑,已扑近在雷鸣子身前,“排山运掌”,双掌上挟起无比劲风,照准了雷鸣子前胸就劈。

雷鸣子想不到这千面姥如此气盛,当时原也有意施展几手功夫,给千面姥一个厉害,此时更不怠慢,凹腹吸胸,把前躯收回了半尺许。

可是千面姥秦瑛这种掌风,依然把他震得向后连晃了几下。

闻继天一时轻敌,差一点受了内伤,这才知道这位老婆婆不好对付。

当时冷笑了声道:“丑老子!哪个还怕你不成?”

他说完这句话,那如冬瓜也似的躯体,忽然滴溜溜打了个转,已自转到千面姥身侧。

他口中冷哼了一声:“打!”

突地抖掌而出,一出手就是双阳沓手,一前一后,直奔千面姥侧肘脊上之“章门”,“气海”两处大穴上击去。

这两处大穴,一在背后近肾两旁,一属肋脐处气血相交处,皆属死穴之一。

雷鸣子这种掌力撤出,却暗以贯穴手法,凝气成柱,直灌了过去。千面姥本也是个中好手,焉能不识得这一招的厉害。当时慌不迭一划莲足,口中怪叫了声:“老小子,你敢下毒手?”

这老婆子满头鹤发,一霎时竟自根根倒竖了起来,可是被雷鸣子这种掌势,迫得不禁腾身而起。

身形方一窜起,却又听到那雷鸣子哈哈一阵大笑道:“老婆子!别跑,再接这个!”

雷鸣子身形跟纵腾起,他其实倒没安心要伤秦瑛,只想杀杀对方威风。

二人身形几乎同时落地,身形一落,秦瑛已扬掌猛抓过来,直取雷鸣子“华盖穴”。

雷鸣子对付这种高手,不得不把自己四十余年浸淫锻炼的一套“四煞擒龙手”施展开来。

千面姥以内功练气见长,掌法虽也不弱,可是闻继天这种独得之秘,一施展出来,身形掌力如迅雷疾雨,一招分四式,变化虚实难测,也不禁感到暗暗心惊。

这时千面姥用了一手“寒鸡拜佛”,掌力沉实,她那枯枝也似的十指,已经沾到雷鸣子面前,双掌只要一分,掌心一现,这种掌力就算用上了。

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雷鸣子接她这一招,竟用了诱招之法,身形故意往前欺。

千面姥心中一喜,眼见闻继天矮胖身子,好像是收不住了。

她口中叱了声“着!”

指尖霍然向上一扬,可是闻继天那双肥胖的双掌,却从容地往里一圈,反从秦瑛的外侧往起一拢,已经穿了上来。

秦瑛方觉不妙,闻继天指尖一合,往下一沉,这一来竟把秦瑛双掌给锁住了,就听他哈哈一声大笑,突地向外一推双掌。

这种“顺水推舟”的势子,可是顺着秦瑛的臂弯往里递,秦瑛知道这种掌力的厉害,不由也着了急,口中怪叫了声:“好老儿!”

她双掌用足了力,猛然往外一分,想把雷鸣子双掌震开,那知雷鸣子没容她双掌用上力,已经往开一分,往下一沉,二次一合掌“摩云推手”,向外一递,秦瑛再想救这一招,可来不及了。、

这一双掌,指尖已经递到了秦瑛小脑边上,他忽然心中一顿,口中:“嘿!”地吐了口气,硬把掌力向回撤了些,算是实力没有用上。

千面姥秦瑛也用“仙人幌影”的救命绝招,向外抢出尺许,她足根用力,双掌后翻,把身形拔起,退出了二十来尺。

随见她通红着脸,拧身一纵,又窜近雷鸣子身前,只见她脸上已泌出了汗珠,可知已是受创。

千面姥秦瑛一生纵横武林,除在那人魔徐道子的赤阳神功之下败过半招之外,几曾受过如此委屈?此时为雷鸣子戏辱了一番还不说,终于还伤在他掌下,日后传扬出去,这脸如何丢得起。

当时脸色大惭,怒叱了声:“老儿,祖奶奶只要不死,定不忘你这番大恩,我们等着瞧好了!”

她说完话,方要腾身纵去,忽地眼前人影一闪,那闻继天矮胖的身躯,又飘在了她的眼前,只见他咧嘴嘻嘻一笑道:“老太婆,要不是我掌下留情,此时还会有你的命在?你是打不过我的!”

千面姥秦瑛不由一声大吼,足下是“金丝缓止步”,一连跨进了五六步,“小天星”掌力,发出了八成,霍地向雷鸣子当胸击去,雷鸣子哈哈一笑,双掌下按“一鹤冲天”,拔起了九尺,在空中“二九戏秋千”,平窜出了丈许,轻如鸿毛也似,飘落在一边怪石之上。

可是秦瑛那种乾天掌力,也是端的惊人,打起了一空碎石,那青石地面,吃她这种凌锐掌力一扫,竟自成了一道半尺来宽数寸许深的浅沟,碎石飞溅远达数丈,噼噼落落泼了一地都是。

雷鸣子看在眼中,也不禁暗暗心惊,暗忖:“好厉害的老婆子!看样子要等她筋疲力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时表面不动声色,仍然是嘻嘻一笑道:“老婆子,你自以为功夫了不起嘛?以老夫看来仍然是不堪一击!”

千面姥秦瑛虽然是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可是仍然是火性极高。

此时被雷鸣子几句话,说得不禁怒焰狂炽,当时不由厉吼了一声:“矮鬼!有种的就不要跑,祖奶奶要是赢不了你,就不要活了!”

她说着竟再度把身子纵起,双手是“虎扑式”,一前一后用“双撞掌”的掌力,直向雷鸣子闻继天两处“肩井穴”上猛然击了过去。

这种身法招式,都可说快到了极点,雷鸣子此时脑中盘算着一个计谋,见千面姥掌风疾劲,知道这老婆子掌力浑厚,要是容她打上,那可不是玩的,当时矮躯猛然向后一翻,却用一条右足的足尖,点在那方怪石之尖,全身滴溜溜打了个疾转。

这一手功夫,名唤“蜉蝣戏水”,尤其是在闻继天这种身手之人,施展出来,更具威力。

千面姥秦瑛这么快的一招,竟自再度落了空招,不由呵呵喋喋一阵怪笑,声如枭鸟,听来更觉刺耳异常。这声怪笑突然收敛,她的脸色,更是愈发的难看了,猛见她全身霍然向下一蹲,双手齐开如箕,一刹时粗如红萝卜一般大小。

雷鸣子见状,猛然心中一惊,暗忖:“好家伙,这老婆子竟然还练有内家玄功,这可不是玩的!”

他心中这么想着,早就一踹石尖,“平湖射目”,“唰!”的一声,已平射出两丈以外,在空中“云里翻身”,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他这一身轻功,也确是令他感到自傲,看在千面姥眼中,却是更妒恨十分。

就在这千面姥正欲扬耗内力,把苦练而成的“戌土神功”施出的霎那,雷鸣子忽然双手连遥,口中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喂!老太婆且慢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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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姥此时怒从心上起,恶自胆边生,双目已自赤红,只消吐气开声,这种神功就算出手了。可是突然见状,不由一垂双手,恨声道:“老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闻继天眼珠一转,不由计上心来,暗忖:“这老婆子如此气盛好强,我只需如此这般,何愁她不上钩?”

当时只一盘算,愈觉有理,不由故意皱眉道:“我二人既无深仇大怨,你若对我下这种毒手,不太狠心吗……?”

千面姥本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这时闻言不由厉唤了一声道:“我老婆子已与你誓不两立,你还想逃得活命吗?”

她满以为对方定是惧怕自己,施出这种“戌土神功”,故此拖延,当时不由心中大喜,同时暗想道:“原来这老鬼只是有一身好轻功,掌力却是不行,要不然他为何两次三番的不敢接我的掌力呢?嘿!……这一下可要给他个厉害!”

当时想着不由冷笑了声,继续道:“老鬼,我告诉你,我这种戌土神功,不发则已,要是真个施出,你如要想逃得活命,恐怕难比登天。老儿!你有什么话,还是趁快说的好!”

雷鸣子闻言,心中不由暗笑道:“老夫苦练竟年,早成元虚之身,你那戌土神功虽是无坚不摧,可是又能奈我何?”

可是他表面闻言之后,却有意露出极为惊讶之态,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抖声道:“什么?……戌土……?”

千面姥秦瑛呵呵一笑道:“闻继天!你此时若跪在地上,与我老婆子叩上三个响头,老妪念在同属武林一道,就破格让你生还,要是还敢倔强,嘿嘿!”

“那可怪不得我老婆子手黑心辣了!”

闻继天冷笑了一声,有意道:“士可杀而不可辱。老夫纵横江湖一生,岂能与你下跪,哈!”

“我看你真是梦想了!”

千面姥不由厉叱了声:“那你就是找死!”

她猛然一抡掌,就要把内力贯出,可是闻继天矮躯向侧一跃,口中又急喊了声:“慢来!慢来!”

千面姥鹤发林立,赤红着双目道:“你待如何?”

闻继天见她火气更盛,心知计已得逞,不由更加定心,慢条斯理地拍打了一下那身肥大的长衫,咳了几声,才道:“老婆子!老夫知道你这戌土神功,天下少敌,可是,哼……嘿嘿!”

千面姥闻他面赞自己,不禁得意十分,急于一听下文,哼了声道:“那还要你来说?”

闻继天冷笑了一声,道:“可是我老人家就一副不服人的脾气,尤其是你这种功夫,老夫也只听传闻,并没有见过,很想见识见识,难得有今日这个机会,我们不妨印证一下彼此的功夫,你说好也不好?”

千面姥一笑道:“这一点你请放心,我老婆子一定不使你失望就是了!”

她说着面上却隐隐现出杀机。

雷鸣子闻继天却有意接下去道:“可是老婆子,我们目的是在于印证,只可点到为止,却不可伤人啊!”

千面姥哼了一声道:“这一点可恕我不能做到,我这戌土神功,不施出则已,一经施展出来,却很少不伤人的!”

可是她心中一转,暗想:“既然这么说,他一定不敢比了,倒不如骗他一下,好在到时候,他想逃也逃不了!”

当时一念至此,不由狞笑了一声道:“不过,我老婆子到时候留点心就是,万一要是收手不住,那你不要怪我手黑心毒!”

闻继天嘻嘻道:“只要你临阵小心一点就是了,何况老夫也不一定就会落了败仗!”

千面姥秦瑛此时已站好了身子,闻言后迫不及待地道:“好了,话已至此,我们这就动手吧!”

闻继天至此才嘻嘻一笑道:“老婆子!自古以来比武可都有些名堂,我二人既非亲又无故,比个什么劲呢?”

千面姥秦瑛不由又气得厉叱了声:“老鬼,你少信口雌黄……”

她心中已把闻继天恨之入骨,满心想在等一会的比试之中猝然给他来一个厉害,此时闻言,只以为那闻继天心生怯意,存心作罢,不由心中大急,当时脱口接道:“那么你又意欲为何?”

闻继天冷冷的道:“我知你恨我入骨,老实说,我也看你不太顺眼,何况你又强收了我妻子裘蝶仙……”

千面姥秦瑛一闻起蝶仙名字,更不由怒火上升,往空呸了一口,厉叱道:“丑鬼!你居然大言不惭,你不提蝶仙还罢了,如今我更是饶你不过了!”

闻继天嘴皮动了动,冷峭地道:“所以我们还是借这比武,来定个诺言可好?”

千面姥早已被雷鸣子逗得神智昏玄,怒焰狂炽,哪里还会想到许多,闻言之后,抖战着声音,厉声的喝叱道:“什么诺言,你快说!”

闻继天冷笑道:“我如输在你掌下,非但跪地与你叩上三个响头,而且从此绝迹江湖,再不生任何是非!”

千面姥只是冷笑不语,她心中却在想:“你还想活着逃出我老婆子掌下不成?我看你真是做梦了!”

雷鸣子见她不语,遂接道:“可是你要是输与我了呢?”

千面姥哼了一声道:“任你,和你一样就是!”

闻继天摇了摇头道:“老夫可不要你叩什么头!”

秦瑛一怔道:“那你要如何?”

闻继天露出白牙一笑道:“你只要立刻离开苗疆,而且发誓今生不许再入苗疆一步!”

秦瑛不待他说完,已点头道:“可以!可以!”

闻继天龇牙一笑道:“我还没说完呢!”

秦瑛秀眉一横道:“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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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子闻继天这才长叹了一声,双目竟自呈现出一片红晕的泪迹,道:“我还要你留下蝶仙,而且发誓,今生今世和她断绝师徒关系,从此不再和她见面,你可答应吗?”

千面姥秦瑛一任此时癫昏至此,可是听到了雷鸣子这几句话后,也不由突然吃了一惊,当时脱口道:“这……”

闻继天不由接道:“当然,如果你自以为技不如我,我们不比也无所谓,这只是我一个建议而已。”

千面姥秦瑛,此时强忍怒火,低头细细寻思了起来,她想道:“这雷鸣子夙以谋诈而见称江湖,我不要上当才好……可是……”

她继续思忖道:“莫非此举又有什么鬼诈在内……”

可是一个极强有力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她想到:“那雷鸣子武功再高,可是绝不会是我戌土神功的敌手,反正他是死定了,我又何妨就答应他,否则他还以为我自怯呢!”

想到这里,不由脸色铁青道:“矮鬼!按说你这种话,本该十死有余,只是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姑且答应你就是。矮鬼,我们闲话少说,这就开始吧!”

雷鸣子见她答应了,不由心花怒放,当时胸有成竹的冷笑了一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驰马难追,到时候可不许反悔,老婆子!”

千面姥秦瑛秃眉一竖,冷笑道:“亏你还是武林道中人,武林中人最重信义,一诺千金,岂有反悔之理!”

雷鸣子闻继天闻言大喜,不由把那件长衫下摆,往上一捞,顺便往腰带上一匝,满脸春风的道:“好!好!”

他说着身形已自纵数尺,双手往空中一举,千面姥秦瑛,早已迫不及待的一旋身躯,快如闪电星逝也似的,窜在了雷鸣子身前,右手一扬,就预备发招,不想那闻继天忽然又自双手连摇道:“慢来!慢来!老夫还有话说!”

秦瑛儒声叱道:“快说!快说!”

闻继天却嘿嘿一笑道:“秦老婆子,别慌,我们还没说怎么个比法呢!你猴急些什么?”

秦瑛一怔道:“不是说好了对掌吗?”

闻继天翻了一下眼皮道:“不错!是比掌呀!可是怎么比呢?”

秦瑛大怒道:“你是想耍赖?嘿嘿!”

这老婆那一头雪白头发,又自行倒立了起来。可是那一直嘻皮笑脸的矮老头儿,此时态度却变了过来。

他呵呵大笑了几声,声色俱厉的叱道:“耍赖?哈哈……”

“老婆子!大丈夫一言如皂染白,我又岂能说了话不算数?”

秦瑛不由脸上一阵红道:“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闻继天注定着千面姥秦瑛,那双眸子里,闪闪冒着精光道:“秦老婆子!你看这方圆十丈树石参差,高低不平,若纯粹较量掌功,恐怕有点碍手碍脚吧?”

秦瑛左右注视了一下,果然心有同感,不由眉头一皱,道:“我倒不在乎!哼!”

雷鸣子闻继天接口道:“你不在乎,我可在乎!”

秦瑛厉声道:“你意欲如何?”

雷鸣子嘻嘻一笑道:“从现在起,我二人就在这方圆十丈以内动手过招,各人都施出绝招,不论掌功暗器,只要身上被对方指掌,或是暗器扫中一点,依照规定,就得算输。老婆子,你看这公平不公平?”

千面姥秦瑛大脚一跺:“胡说!你又捣什么鬼?”

雷鸣子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了?害怕了是不是?我以为你暗器是远不及老夫的……嘻!”

秦瑛此时真是被雷鸣子逗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那一腔无名火冒起老高。

当时大吼了声:“放屁!”

闻继天皱了一下眉,心说这老婆子一急,可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冷笑了声,正要说话,那千面姥秦瑛已怪叫道:“丑鬼!就是这么着,你如果再有花样,我老婆子可不听那一套了!”

她心中已暗自想道:“我轻功不如他,可是囊中一袋枣核镖,却也颇具神威,一掌‘巧打满天星’,曾折过多少绿林好汉,谅这老儿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闻继天听罢,这才抖擞了一下精神,伸手摸了一下紧藏在肥大衣服之内的蛟皮随囊,心知七十二枚白骨钉在内,不由宽心大放,当时大头连连点了几下道:“好,好!我们是活冤家,今天不分出高下来誓不罢手!”

他说着话,矮躯滴溜溜一阵疾转,已自千面姥身前,双手一抱喝了声:“请!”

双膝一屈,已窜自一怪石之上,千面姥虽是已怒不可遏,可是名家出手,总是以礼为先,自己又怎能失去了礼节?

当是尽管心中已怒到了极点,也只得后退了一步,展开一招“大鹏展翅”,口中哼道:“丑鬼!话可说好了,只是在十丈方圆范围之内,你要是只跑不战,姑奶奶可要破口大骂你了,我们是先小人后君子!”

雷鸣子在危石之上,眯缝着眼嘻嘻一笑道:“那你可管不了许多,好在我能跑,你就能用暗青子招呼我,不是一样吗?”

话方说完,那千面姥秦瑛,早已忍耐不住,厉吼了一声:“老丑鬼!你活不成了!”

千面姥此时已存心要把雷鸣子毙之掌下,故此口中厉吼着,身形已自腾起,往下一落,“夜叉探海”十指上可全运施着极为厉害的劲炁。

她接二连三在雷鸣子手中吃了亏,下手可不能再心存一丝仁厚,这一招十指上可运足了功劲,猛然下抓,无异是十把钢钩。

雷鸣子身形一晃,又自无踪,可是他立足的那块危石,吃秦瑛这种指力,只抓得一声大响,碎石溅了附近满空都是!

雷鸣子身虽避开了这一招,可是目睹斯情,也不禁一阵心惊肉跳。暗想:“好厉害的混元炁!想不到这老乞婆,居然内功到了如此火候,要想胜她,却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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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未完,又听见那秦瑛口中叱道:“老儿你还想跑?纳命来吧!”

不要以为这千面姥秦瑛,真个是愚蠢无智,其实她这一招递出之后,早想到雷鸣子定会闪避在自己身后。

果然就见她向前一扑,猛然一招“猛虎剪尾”,“刷!”的一声把身子翻了过来,千面姥双掌一前一后,用“大双阳翻天掌式”,一上一下,一奔雷鸣子胸上“鸠尾穴”,一奔脐上一寸之“分水穴”。

这两处大穴,皆为人身要害穴道之一,千面姥秦瑛这一招二式,却也是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以那特具奇智的雷鸣子闻继天,他竟没想到,那粗鲁的怪老婆子,竟会有这么一手杀着。

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是秦瑛掌来如风,双掌掌心,各呈鸡心状,指尖微曲,十指劲炁已自外放,把闻继天周身四周围了个紧,只待她指尖一弹,这种内力可就算施了出去。

雷鸣子焉能不识得这一招的厉害?

当时因事出意外,不禁慌了手脚,猛抬头,千面姥秦瑛那双赤红的眸子,正自灼视着自己,似乎都要喷出了火来。

闻继天毕竟是久经大敌,虽然在这一霎那之间,他仍然能在不可避免的招式之下,求得解脱。

他口急叱了声:“老乞婆你下毒手,老夫……”

那疾劲扑奔两处大穴的重手法,不得不令他把未出口的恶语,暂时忍住。

同时他发现对方掌力,是从下往上,这种灌穴手兼翻天掌式,却是出乎闻继天意料之外。

他到了此时,才知自己竟是轻估了对方实力,以至于此番落得性命垂危。

他迅速的自丹田运出一口真气,把“鸠尾”“分水”两处穴门封闭。

同时于危急一霎之间,用“九转回肠”的奇妙玄功,硬把踏地的身躯,如皮囊也似的猛自提起,左右双掌“腕臂开隔”,霍地向左右一张,用“勾搂掌”中的第七式“海底金针”,直穿秦瑛前心。

这种招式,固然也是厉害万分,可是却吃亏在了一点“慢”上。

雷鸣子闻继天这种招式,方一递出,耳中已听得那秦瑛吐气开声的叫了声:“着!”

猛然十指一翘,掌心一登,两股疾劲的掌力,已经吐了出去。

雷鸣子就觉得前胸似有万千双锤击下也似,心中暗道:“不好!”

危险万分之下,这老头子掌力也自递出,把秦瑛逼下石峰,可是他却觉得喉头一甜,双目直冒金星,这才知道,自己一时轻敌,至已受了内伤。

所幸他闭穴得早,全身犹有游潜护身,否则只此一势,雷鸣子就得毙在对方掌下。

千面姥秦瑛满心以为对方就是再机灵,也难逃开自己这么一招,掌力一撤,也难免自信过甚,直待对方“海底金针”一招递进来,这才突然警觉,掌风交错之下,自己竟被迫下了来。

她不由老脸一红,心中正自又惊又恼的当儿,耳中却听得那雷鸣子口中发出像枭鸟也似的怪笑,他那状如企鹅也似的胴体,随着他这一声怪笑,霍然上拔了三四丈之高。

秦瑛一错双掌,只以为他在空中定有狠招下击,却见雷鸣子上腾的身子,忽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也似一阵飘摇,却坠落在三丈之外。

雷鸣子虽然身负重伤,可是他知道这伤势只要以自己先天元力封闭得体,一日半天尚不至发作,同时他心念着眼前这阵比试,只要自己一露出伤情,无疑是承认自己败阵,那就什么也不要谈了。

所以尽管他此时内心如火焚,可是他犹自显出满脸惨厉的笑容,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自他脸上滴了下来。千面姥秦瑛,见状只是惊疑不已,她又哪里知道,雷鸣子闻继天分明已受了自己的掌伤,否则,大可到此中止,而闻继天也无可狡辩哩!

闻继天这时惨笑了笑道:“老婆子!你竟敢下如此毒手,我雷鸣子可饶你不得了!”

千面姥秦瑛此时心中也着实暗暗心惊,因为方才那种掌力,自己可以说是用了十成的功劲,却想不到对方仍然像是没事人儿一样的,这简直是难以令人置信,莫非老儿已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吗?

所以闻继天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只怔怔地看着对方,不发一语。

雷鸣子说完了这句话,二臂一分,如苍鹰搏兔也似的霍然拔空而起,直向千面姥秦瑛身上扑去。

这位怪老头子,此时竟也恨透了千面姥秦瑛,身形向下一落,右掌疾出,挟起一股极大掌风直向千面姥秦瑛身上袭去。

秦瑛甫一领略到这种掌劲,不由也是吃了一惊,当时不敢实接,忙向外一晃身躯,已闪出了数丈之外。雷鸣子闻继天身形向下一落,却扑了一个空,正要侧身横扑过去,听见那千面姥秦瑛嘿嘿笑了一声道:“丑鬼!看打!”

这怪老婆子说完这句话,猛然身形往左一偏,拧身甩肩,眼中已眇着闻继天下落的身形,她陡然沉肩现腕,用“倒托金梁”的手法,向后一翻手腕,只听见嗤嗤一片尖风之声。

雷鸣子闻继天向下一落身子,就知对方定有暗器打来,此时惊顾之下,只见一道银线,自秦瑛手中飞针穿线也似的穿出。

闻继天不由心中暗惊道:“无怪这老乞婆,胆敢与我比试暗器,原来手法如此高明,我确是大意不得呢?”

思念之间,那道银线已穿临身前,夹起一股极为细微锐利尖风,直向自己前胸“肺腑穴”上直袭了过来。闻继天用“老子坐洞”的身法,把身形微微向后一坐,却不闪躲。

那首枚暗器,已临前胸,竟是一枚银光闪烁的“枣核镖”。

雷鸣子冷笑一声,微骈双指,往那首枚暗器上一敲,铮然一声,竟把那枚枣核镖打落尘埃,却不想这第一枚枣核镖方一落地,雷鸣子就见眼前银光一闪,那第二枚暗器,如同星丸跳掷也似的突然跳起尺许,直往雷鸣子面上袭来。

雷鸣子想到此,微起左腕,用掌沿轻击这暗器左面,“叮!”一声,遂落尘埃!

果然这枚暗器一落地,那第三枚枣核镖却“嗤!”一声,下降了三尺许,直往雷鸣子脐下“中极穴”上打来。

雷鸣子大袖一挥,身形拔起丈许,那暗器竟擦着他靴底打了过去。

雷鸣子闻继天这时虽从容躲开这三枚枣核镖,也不由心中惊吓十分。

此时身形往下一落,可再不有丝毫迟豫,足尖一点地面,已凑近在秦瑛身前用“游龙探”的式子,向外一抖右掌,口中叱了声:“打!”

秦瑛就觉得他掌上发出一股极为罡劲的疾风,直向自己“华盖穴”上击来。

这怪老婆子几次三番,都没有把对方拾倒下来,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此时闻继天这一掌劈来,千面姥秦瑛口中哼了一声,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容得雷鸣子指尖已快沾到了自己胸前的刹那,秦瑛猛然一翻右腕,用“分云见日”的手法,骈拇、食、中三指,直向雷鸣子右腕“脉门穴”上拿了过去。

雷鸣子一翻手腕,“金丝缕腕”也向千面姥秦瑛手腕子上刁去。

高手对招,果有不凡之处,只要一见对方递招的样子,就知这一手的威力。所以有时候,只需一比划,对方就知是什么招式了。

此时雷鸣子这一式“金丝缠腕”,也只不过才一翻腕,千面姥秦瑛已迅速的把右掌撤回,大步一跨,已至闻继天身形右侧,“铁琵琶手”十成功劲,直向闻继天后胯骨上,猛然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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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子此时虽已运气,强自把方才伤处穴道封住,可是到底伤处非轻,再这么一用劲,已由不住泌出了汗珠,把一件白绸长衫都浸湿了。

他自知此时自己是无能为力接受千面姥所发出的沉厚掌力。

当时身形猛然一个滴溜,已闪在了一旁,猛然一摸长衫,海燕掠波似的窜向了一处石尖之上。千面姥叱了一声道:“老儿莫跑!”

她口中这么叫着,身形也自猛然腾身扑上。可是雷鸣子闻继天却在这时,把那颗大头微微向前一低,大袖霍然向后一挥。

只听见铮铮数响,他口中低喝了一声:“打!”

三枚灰白的白骨钉,已自脱袖而出。这种白骨钉,武林中绝少以之为暗器的,因收之不易,且份量较轻,可是伤人之后,

决不易拔出,只一歪动,这白骨钉会折断体内,除非用刀把整个伤处四周的肉,连根一齐挖了出来,否则极不易取出,而且施功人只要内力浑厚,这种白骨钉,只要一人体内,自会折断,且碎成粉末,就是把整块肉挖出,也不易取净。

所以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暗器,差不多正教高手,有以其取之不易,有以其太为歹毒,所以很少人用它,失传武林已久,差不多人,根本就连名字也记不清了。

此时雷鸣子用“阴爪”一掌打出了三枚白骨钉,一出手就呈品字形。

三枚暗器一奔“咽喉”,两奔“期门”一闪而至,秦瑛这时身形腾起,已料到对方可能有乖,却想不到竟是这么阴损的暗器,当时一晃上身,闪开了奔“咽喉穴”的那枚白骨钉,随之一分双掌,“童子分挑”,噗!噗!两掌,已把奔两处“期门穴”上的暗器,给磕打在一旁山石之上。

果然这两枚暗器,一碰石面,俱都成了碎末,溅洒了一地都是。

千面姥秦瑛证实了心中的猜疑,不由吃了一惊,她身形此时已往下落。

可是雷鸣子闻继天,此时自知自己先前一时大意受了极重掌伤,决不是千面姥对手,自己唯一取胜机会,全在暗器之上了。

他这种暗器手法,厉害的是,只要一出手,就决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

此时这三枚暗器,只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厉害的手法尚未施出。

千面姥秦瑛足尖一点石尖,冷笑了一声道:“丑鬼!你还有暗器没有?……”

不想这话方一出口,就见那闻继天矮小的身躯,突地往左面一晃,秦瑛忙向右一闪,只以为左面定有暗器袭来。

却听见那雷鸣子嘻嘻一笑道:“再看这个!”

第二次向前一伏身,“刷!”地一个转势,这一次却是用“燕双飞”的绝招,一掌打出了两枚白骨钉,直奔秦瑛一对肩井穴上打来。

秦瑛身形已自晃到了偏右,却不料闻继天竟是声东击西,一时倒令她慌了手脚,她掌中原本扣有三枚枣核镖,以备待机打出。

此时见状,也说不得,只好一翻手腕子,把三枚枣核镖全打了出去,眼见当空波波两声轻爆,两枚白骨钉,化成一阵细雨,纷纷下落,剩余的一枚枣镖,带起一溜银光,直往雷鸣子后心“志堂穴”上打去。

雷鸣了口中哼了一声“好!”

他猛然把身子向后一转,袖角飘处,那飞来的一枚枣核镖,竟自石沉大海。

这时二人距离不过两丈左右,雷鸣子向侧猛跨出了一步,眼角已侧窥出千面姥处身部位,这位一代怪杰雷鸣子,此时已安心绝不再叫千面姥秦瑛逃开自己暗器之下,他身形侧跨之际,已看见秦瑛正自探手入囊,心知她也是欲取暗器,哪里还容得?他知道只要容她把暗器取出,自己再要想伤她可就不大容易了。

当时一挥大袖叱了声:“打!”

秦瑛一惊,她此时已被雷鸣子暗器吓成了惊弓之鸟,只闻得声音,已腾身纵起。

这么一来,却正中了雷鸣子缓手之计,千面姥身形方一腾起,耳中已听到嗤嗤两股尖风,日光之下,两道白线一左一右,直向自己两肋上袭来。

秦瑛一分双手,方把这两枚白骨钉挥落在地,耳中却又听得尖风如哨,紧随着这两枚白骨钉之后,竟自又闪出一排三枚白骨钉。

秦瑛身形已自腾起,万没料到雷鸣子暗器手法,竟是快得出奇,当时一咬牙,用“凌空八绞足”的绝顶内功,把欲坠的身形凭空一阵翻滚,已自闪出了七八尺以外,挟起一阵疾风,直往下飞坠了下来。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那雷鸣子猛然大喝了一声:“老乞婆,你还想往哪里跑?”

就见他一连向前窜了两步,突然一扬二臂“野人兽曝”,由他双手之中,嗤嗤一连射出了十数道灰白光影,直向秦瑛全身上下猛射而去。

这手“巧打天星”的手法,可以说厉害到了极点,慢说是那千面姥秦瑛此时身在半空,难以闪躲,就算是在平地间,要想闪避这种暗器,也是万难了。

千面姥秦瑛陡然见状,不由大吃了一惊,双掌以“莲台拜佛”之势,陡然向外一翻,猝发掌劲,把飞奔面门前胸的十数枚“白骨钉”全数磕飞。

可是一任她掌力如何雄厚,要想全数都照顾到,可是万难了。

千面姥左脚盘勾而起,以足尖点开了当前的一枚白骨钉,她眼角已看清了,一连四枝白骨钉,直向自己连肋带腿猛袭而来。

秦瑛不由银牙一咬,出了一身冷汗,心说:“好毒的雷鸣子!”

这老太婆疾怒之下,右掌连着肥大的袍袖,猛然向下一挥,叮哨一阵相击之声,那飞奔而来的四枚白骨钉竟自全数打落地面。

她心中方自一喜,不想左足一阵奇痛,顿时忍不住脱口叫了声:“啊唷……”

忍不住一阵踉跄,斜跨出了四五步,差一点摔倒在地,低头一看,左足踝处,竟中了一枚,那白骨钉长有五寸许,竟有一半深深地陷于足踝之中,鲜血染透了白布长袜。

千面姥大喝一声,陡然用右掌心,面向足踝跟上用劲一击。

那枚深深陷在肉内的白骨钉,突然被震得反弹出来,竞没有一些碎骨留于肉内。

再看秦瑛一张老脸,此时已成了猪肝颜色,身形向后微微一晃,竟自一跤坐倒就地,她抖战着伸手一指雷鸣子道:“丑鬼……你……”

雷鸣子闻继天此时铁青着脸色,微微对着千面姥秦瑛一拱手道:“闻某承让了!”

这时秦瑛已站了起来,闻言后,她不禁低下了头,全身气得一阵阵颤抖。

一刹时,她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来,呐呐自语道:“孩子!师父出卖了你了……”

一时之间,这位不可一世的怪老婆子,竟自抽搐着低泣了起来……她想着,她即将要离开自己盘桓了一生的苗疆……而且抛弃了那个自己一手拯救调教的爱徒,只为了……只为了是和那丑鬼打一个赌,一念之差,将使自己叹悔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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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不敢想,蝶仙再落在那雷鸣子手中的命运……万一有一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全是自己一手所促成的……

一想到这里,由不住令她机伶伶直打寒战,她猛然抬起了头,那身长不过三尺许的大头老人,正自负手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冷笑着看着自己。

千面姥不由双眉一竖,冷笑了一声道:“丑鬼!想不到你竟施用如此阴损的暗器,虽胜之不武……”

闻继天嘿嘿一笑道:“江湖之中,谁人不知老夫我以十三枚金环和七十二枚白骨钉见长武林,难为你活了一大把子年岁,却是如此见闻寡陋,你再无知,又岂能怪得老夫,这岂不是大大的笑话!”

千面姥秦瑛被这几句话,说得满头白发一根根倒竖了起来,厉叱了声:“住口!”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身子向前跄了一步,掌开如箕。雷鸣子一看即知她是在运用一种极为厉害的掌力,心中不由大吃了一惊。

要按平时,雷鸣子一身功夫,确实较之这千面姥秦瑛要高上一筹,可是此刻,他已身负重伤,只是勉强提着气,致令千面姥观看不出而已,这时见状,心知如果这老太婆真要施出那戌土神功,自己说不定就许当时断送在她的双掌之下。

一时之间,他不由仰天哈哈一阵大笑,声调高仰,响遏行云。

千面姥秦瑛不由突然一怔,怒道:“你以为好笑吗?”

闻继天哼了一声道:“堂堂侠女,言出而无信,岂不可笑?”

千面姥秦瑛不由怪眼怒睁,但瞬间又回复了常态,她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丑鬼!你说的对,我是输了……从今以后这苗疆地方,再也不会看见我了!”

闻继天冷笑了一声道:“还有裘姑娘的事……”

话方到此,千面姥秦瑛不由怒叱了一声:“住口!”

雷鸣子不由一怔,秦瑛遂低下了头,半天才道:“我知道……我……”

说着她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和蔼,看了雷鸣子闻继天一眼才呐呐道:“丑鬼!我既输,自当遵言而行,可是我却有个请求,希望你能做到。”

她说着苦笑了笑接道:“当然这是随你的意……你是不会如此做的……”

雷鸣子见她如此,心中也不禁有些歉疚,当时点了点头道:“老乞婆!你说说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为你尽力!”

千面姥秦瑛闻言之后翻了一下眼皮,冷笑道:“我老婆子一生好强,却料不到中了你这丑鬼奸谋,令我一生难以做人!”

说着她又顿了顿才接道:“蝶仙虽从我数年,但我师徒相依为命,我既输在你这矮鬼手下,足见不配为她师表,即使便离她而去,也无以为憾!只是……”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又接下去道:“只是我求你,不要把我离开她的原因告诉她,这点你能做到吗?”

雷鸣子本以为是一件什么辣手之事,却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件小事,其实即使是她不安置,雷鸣子也万万不会把实情说出的。

此时闻言之后,含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是怕丢脸,这一点我答应你就是了……”

千面姥秦瑛冷笑了笑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怕丢脸,不过有一天,我仍会把这脸挣回来!丑鬼!有一天当你我再见之时,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雷鸣子嘻嘻一笑道:“但愿如此!”

他说着目示山下,拟欲取道下山而去,千面姥秦瑛见状不禁又道:“还有一件事……”

闻继天回过头来看着她,哼了一声道:“还有什么事?”

秦瑛忍着满腔愤怒道:“你预备把蝶仙如何处置,莫非你害她还害得不够吗?雷鸣子!你的良心何在?”

雷鸣子闻继天闻此言后,不由脸色一阵青,他猛然喋喋怪笑了几声道:“秦瑛!你也太多心了。”

他用着一阵凄怆的语音,接下去道:“你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你这老乞婆一人,才是真正的爱她吗?哈!”

他似有一种莫名的悲哀,致令他感到一阵伤感,这两句话,竟使他潸然泪下。

秦瑛见状也不由怔了一下,当时哼了一声道:“那余燕青如今伤体初愈,他和蝶仙本是一双两好,如今千里迢迢找到了苗疆,你如能成全他二人,实在功德无量……”

话方到此,已被雷鸣子枭鸟也似的一阵怪笑所打断,千面姥见雷鸣子这一刹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又何知,这几句,正说中了雷鸣子心中的隐疾。

雷鸣子笑声一敛,用着冰冷也似的声音道:“秦瑛!这事情你就不要多管了,老夫自有处理的办法,言尽于此,我们后会有期!”

他说完这句话,双臂一振,已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拔身在一棵斜凸出于断崖的古树枝桠之上,虽然在重伤之下,看来仍是身轻如燕。

千面姥秦瑛笑了声道:“雷鸣子!我老婆子只要不死,自有见你之日……”

遂见闻继天回头一笑道:“好!我等着你!”

他说着话不禁仰空长笑了起来,身形也在此时,离开了那棵古树的枝桠,直向岩下直坠了下去,远看过去,如星丸跳掷,只是几个起落,已自无影无踪。

千面姥秦瑛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这才长叹了一声,缓缓向山下行去。

一刹时,她心中充满了忧虑与伤怀,一路上老泪纵横,可是她到底是一极为要脸之人,个性孤僻已极,尤其是当她憧憬着有朝一日得报夙仇深恨之时,她竟自把眼前的伤怀,而抛诸在脑后了。

当她到达山下之时,已是彤云四合,暮景苍然。这位一代怪姥怅望着来路,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口气,心中默默想道:“我还是离开苗疆吧!”

余燕青伤势本已不治,幸赖雷鸣子以本身“三阳真火”将全身血脉打通,又以绝世医术“小窥天”手法,将体内余毒去了一个干净。故此只一个时辰,他竟大见轻松,只是中气不接,一时半刻,想说话仍是不易。

他只眼巴巴地看着室内每一个人,当他发现自己千里迢迢找寻了数年的蝶仙,竟会在此不期而遇,他几乎高兴得要狂喊而出,他多么想能把别后的一切,向蝶仙倾诉一番,只是却苦于不能出口。

尤其是云娜听信那雷鸣子之言,竟然裸体为自己疗医,此举他虽是处心纯洁,光明磊落,可是男女有别,终觉不便。事又凑巧,竟让心上人闯见,一时有口莫辩。却想不到,那裘蝶仙似乎并不以此责怪自己,反而百般安慰,体贴有加。

燕青自离开蝶仙之后,数年来受尽风霜露宿之苦,尤其是思慕往昔情爱,几变半痴状态。如今空一晤会玉人,床前探视软玉尽温,自然心中有一番消受,方自暗想,自己一番苦心相思,总算没有白费,至此而后,总可与心上人永不分离了。

可怜的燕青,他又哪里知道,此时蝶仙外表虽温存有加,实则内心早已对自己另有打算,只是蝶仙是一个极为沉着的女孩子,她虽然内心深深的爱着燕青。可是每当她一想到自己,就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她想着自己是败柳残身,何况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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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下一子,再者,眼前的云娜,冰清玉秀,分明已深深的爱上了燕青,自己从旁观察,燕青也似与她有了相当的感情,而且自己此时的介入,无异拆散了二人的好梦。

这么一想,蝶仙不由一番热情,冷到了脚根。满心想着,只要燕青伤势一好,自己定随恩师远走大漠,从此再不作他想了。

她心中虽这么想着,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当燕青深情的眸子,向她顾盼时,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可是,她总是死死压制着。

这是燕青和蝶仙二人心中的想法,可是那云娜呢?这天真率直的姑娘,也似乎一改往日的个性,而变得忧虑了!起码她已经觉察到,有了蝶仙的介入,将是自己和燕哥哥之间极大的障碍。

可是她却深信着蝶仙的话,更不愿轻易地就放弃了燕青。

这是三个年青人心中的想法,同时也是他们深深的苦恼着的问题,只是谁也不愿意说破而已!

燕青仰睡在床上,脑中反复思索着一些令人心烦的问题,久久不能释怀。

尤其是当他思念到雷鸣子此时的出现,令他冷汗涔涔而下,他想着那个阴险的老人,决不会放弃蝶仙的。

他定会用种种的方法去得到她,而自己也就无形中存着一个潜在的敌人。

思念到此,他忍不住在床上叹了一口气,正想把双目闭起,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那云娜竟自不知何时进到了室内,正自手扶床沿,泪眼迷离的看着自己,不时抽搐着,像是才哭过似的。

燕青不由心中吃了一惊,当时急道:“你……你……!”

不想却被云娜一只柔软的手阻在唇上,遂见她又用另一只手擦了一下眼睛,破涕为笑道:“你不要说话,我没有什么……只是,只是心里有一点不好受!”

说到这“不好受”三字之时,她声音不禁变得有些发抖了。

燕青惊疑地注视着她,像是在问:“为什么不好受?你告诉我……”

云娜娇声叹了口气,那两弯蛾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深情地顾盼了一下燕青,却微微一笑道:“你在想什么?”

燕青摇了摇头。云娜哼了一声道:“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在想心事,方才我还听见你在叹气呢!”

燕青不由慢慢把目光移向云娜脸上,却发现只是两天的功夫,这姑娘竞消瘦了不少,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更深深陷于一片忧郁之中。

当时不由颇为感动地叹了一声,呐呐道:“云妹!你这是何苦……不要太苦了自己……”

云娜本想用手再去阻他的嘴,可是燕青的话竟已说出口,她不由又惊又喜,突然张大了眼睛,喜形于色地道:“呀!你能说话了……”

说着这句话,竟忍不住紧紧的执起燕青一手,一面嬉笑道:“这就好罗!这就好罗……”

燕青见状更是感动地长叹了一声,慢慢地道:“为了我的伤,这几天可苦坏了你了……”

云娜忽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眼圈红红地道:“燕哥哥!我一点不苦……只要你的伤能好,我就是再苦也无所谓……”

燕青见此时云娜轻偎在枕前,一张脸几乎已凑在了自己脸上,当时不由惊觉的向后移了一下身子,心中却由不住暗暗想着:“这姑娘分明对我已有极深感情……已到不避嫌疑地步,若是让蝶仙闯进,哪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禁不住由脊椎骨中直冒冷气,偏又是对方一番热情,深深款款,自己如若忍心说出,岂不令人家齿冷寒心?

这么一想,忍不住一双瞳子,在室内到处的转视了起来。

云娜是何等聪明智慧之人,哪里有看不出的道理,当时不由心中一冷,鼻子一酸,差一点又流下泪来,但她却仍然装出一副笑容道:“燕哥?你看什么?……”

燕青才警觉,不禁俊面一红道:“我……是想……秦老前辈……”

云娜何尝不知,燕青心中分明是在想着蝶仙,却谎称秦七婆婆,当时也不说破,只浅浅一笑道:“秦老前辈,好似去追寻一人,不想去了一下午了,还不回来,真是急人!”

她说着眼珠一转,却又接下去道:“倒是那蝶仙姐姐……怎么也是一去不回来……真奇怪了……”

她说着话,眼波却斜扫着燕青。果然见他闻得自己这句话后,怔了一怔道:“蝶妹她上哪去了?……”

云娜一股冷气。直冷到了脚根儿,当时眼圈一红,抖着声音道:“她呀?她却给你抓药去了!”

燕青这才发觉声音不对,再往云娜脸上一看,只见对方那双大眼睛,正自盯视着自己,晶莹的泪水,直在眼眶子里打着转儿,不由大吃了一惊,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玉手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不想这句话方一出口,门外却娇滴滴地回了一句,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一齐回身向房门望去,却见那室门不知何时大开,蝶仙正自满面春风的当门而立,燕青不由一阵面热,忙松开了握着云娜的一只手,一时直惊得目瞪口呆。

云娜更是一阵娇羞地娇声:“姐姐!”

当时回身扑上前去,一只手拉着蝶仙道:“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

蝶仙不由噗嗤一笑,一面瞟了睡在床上的燕青一眼,一面把荷在香肩上的一个小竹篓取了下来,喘了一口气,笑道:“方才你不是还怪我回来的晚嘛?怎么这会又说早了?……”

云娜不由刹时玉面绯红。蝶仙见状,生怕对方无法下台,说完了这句话,不由立刻哈哈笑道:“我的小姐!你不知道那路有多远呢!可把我累坏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一条小手帕,在脸上扇着,凤目有意无意地又瞟了燕青一眼。

只见她长发垂披在肩后,轻轻挽了一个发髻,粉面上香汗淋淋,可知她果然跑了不少路。

沉默了半天的燕青,这时不由呐呐道:“蝶妹!真累坏了你了……快些坐下吧!”

蝶仙目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笑着对云娜道:“他还算有点良心,还想着叫我坐下……”

一面说着,一面却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有意无意地又看了燕青一眼。

燕青不由一阵大窘,正急得头上直冒冷汗,不知如何解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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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娜见状大是不忍,当时格格一笑道:“姐姐!那你可真是冤枉了人家了……”

蝶仙口中“哦!”了一声,笑咪咪地道:“我冤他什么来着?”

云娜不由咬了一下口唇,生怕蝶仙看出自己情态有异,强自浅笑道:“姐姐没回来,他不知问了多少次了,人家一心记挂着姐姐,姐姐却还怪他,这不是太冤枉了人家?”

这小妮子说着话,也是一个劲往燕青瞟着眼皮儿,心里那份伤心,就别提了!

蝶仙见自己几句话,竟把二人急成这样,心中反倒大为不忍,同时更可看出云娜对燕青爱慕之深,由不住心中泛起一股莫明的酸溜溜感觉。

她心中暗自感叹地叫了声自己的名字道:“蝶仙!你这是何苦呢?”

想着她几乎再也不敢用眼睛去看床上的燕青一眼,因为她知道自己感情的弱点,那是万万敌不住这少年人深情的顾盼的……

也许你曾下过决心,要使自己热情的意念,回归于冷静,可是一份诚挚的感情,所放出的热情,足以令你已复平静的内心,又沸腾起来。一个人逃避他的敌人并不难,可是要想逃避一个深爱着的人,那却是千难万难的一件事!

蝶仙此时的心情就是如此,她已知道自己感情的弱点,所以她更加警惕着自己,唯恐使自己又陷入原先的情网之中。

她脑中想到了这些,不由把先时心情,勉强压下了许多。这时燕青却呐呐道:“愚兄这条命,多亏蝶妹及秦老前辈搭救,否则早已不治了……蝶妹深情,愚兄没齿不忘……”

蝶仙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你别光谢我一个人,其实我一点忙也没帮着,倒是云妹为了你可吃了不少苦哩!”

她说着眨了眨那双光彩美丽的眸子,笑盈盈地看着云娜不语。

云娜脸一红道:“哎呀!我又帮了什么忙呢?”

燕青不由默然点了点头道:“云姑娘对我恩情,我也是一样的永世不忘……”

蝶仙对着云娜挤了一下鼻子,道:“还有呢!师父她老人家救你,要不是她老人家,你呀!早就被那大蛇给吞了!”

燕青不由皱了皱眉,心说:“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劲逗我玩……到底还气不气我也不知道!”

当时闻言之后,只好叹了口气道:“秦老前辈大恩,愚兄又岂能时刻忘怀?……”

蝶仙噗嗤一笑道:“你要报恩的人可多着呢,看你今生一世都报不完……你呀!”

她说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竟使她忍不住再说什么了。

当时一收嬉笑之色,绷了一下小脸,哼道:“你好好给我睡在床上养伤吧!什么报德报恩的话少说……”

说完了这句话,想是一时发觉神态太严肃,这算是什么嘛?又忍不住笑了笑。

那种冰冷玉秀,轻颦浅笑的姿态,直看得燕青如醉如痴,若非有云娜在身前,早不禁要失声一诉幽情了,此时只是怔怔的看着蝶仙,欲言又止。

蝶仙见状生怕他一时冲动,说出什么话来,当着云娜的面,难免令她娱会。

当时忙岔口道:“你看,我只顾了说话,都忘了正事了。”

说着离坐而起,云娜和燕青都不由注视着她,不知是什么事。

却见蝶仙先把那紫竹小篓上一花杆小锄取下,一面小心地把篓盖打开,扭脸笑着看燕青道:“为了这棵朱茎老参,我真费了不少事呢!”

她说着自篓中取出一个草卷儿,把外面草打开,现出一棵长约五寸许的老参来。

燕青自幼随师采炼各种草药,阅厉甚丰,此时只一见这老参,就知是一棵极为难觅的百年老参。只见那参,通体朱红颜色,皮皱如枣,又粗又亮,参上须尾极长,须上还沾着细土,一

看即知是才出土的新鲜玩意。只此一参,如持之中原,出手即可千金,却想不到竟会为蝶仙轻而易举的采回,不由吃了一惊。

云娜在苗疆多年,参茸肉桂见多识广,本没有什么可惊之处,只是像这么大的老参,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过,不由偎上去惊喜道:“这大参定已通灵,姐姐一人却是好本事,如何采到手中的?”

蝶仙得意地一面小心用巾布擦着那参上泥土,一面笑嘻嘻地道:“本来师父药单上,并没有叫我采这人参的,也是我凑巧碰见的。”

说着扫了二人一眼,才接道:“我采完药回来时,经过一座石峰,那石峰之下有一清潭,潭水极浅,可是奇怪的是水面上却挺生着极高的草茎……”

二人不由都为她的话吸引得入迷地听了下去,蝶仙才喘了口气道:“我心里奇怪,怎么草会由水里面生出来呢?也是我一时心灵,记得恩师曾说过,有一种‘朱茎参’,却是生在水中的,……我当时又见那些草茎长得极为葱郁,一时好奇,卷起了裤腿,下水去挖了一阵,不想把满池弄了个遭,依然没有发现……”

她咽了一口唾沫又接道:“谁知在我失望上岸之时,才发现一条红色茎根由石上垂至池内,费了我半天事,顺着这红茎,才总算在池边把这东西给挖了出来。因听家师说过,一出土灵性即去其半,这才小心用它原有叶子包裹起来,现在尚未失去原色,正好食用!”

说着她小心地把这老参放在桌上,对云娜道:“妹妹,你去拿一个磁碗和一片竹片来,等会时间久了,灵性一失就太可惜了!”

云娜忙应了一声,反身而去,燕青忍不住在床上翻了个身子,却见蝶仙只是小心地在盘弄着那支老参,却连一眼也不看自己。

燕青看着不由一阵莫名伤感,禁不住叹了口气,口中叫了声:“蝶妹……”

蝶仙以二指在唇上按了一下,比了个禁声的姿式,微笑了笑道:“你的话不说我也知道,你就别说了!”

燕青忍不住道:“这些年你真狠心,叫我找得你好苦……”

蝶仙回身苦笑了笑,叹道:“云妹就回来啦,有话以后再说如何?”

燕青不禁也苦笑了笑道:“我知你心已变,可是我爱你的心,却是永生也不会改变的……”

蝶仙不由低下了头,心中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遂又听得燕青发抖的声音道:“也许你误会我和……”

言方到此,却见蝶仙小声斥道:“呆子,她来了!”

果然云娜玉面含笑由外而入,手中拿着一个青瓷小碗,和一枚竹片,一进室就笑道:“想不到姐姐如此能干,这竹片儿要来作何用处呢?”

燕青只好把出口的话忍住,只是怅然地看着二女,心中黯然神伤。

蝶仙由云娜手中接过了东西,遂笑道:“听师父说,参性最敏,若以金属刀割截,功效却要失去一二,最好是竹片。我也是第一次试验,也不知这话对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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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轻轻把那老参举起,用竹片小心地在参根处切下一片,遂见由参内涌出一股极为洁白的浆汁,蝶仙遂用磁碗小心地接着,须臾已接获了小半碗,再看那老参,却只剩下一副残皮,光泽尽失,状同枯萎也似的。

蝶仙这才放下那参肉,小心地把那半碗参汁端到床前,对燕青笑了笑道:“你快把这喝下去吧,补得很呢!”

燕青此时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不知蝶仙到底对自己心存何意?

要说她对自己没有感情吧,却是处处透着关怀;若说有情吧,看来又只是轻描淡写,难以令人猜透。一时不由呆住。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蝶仙,竟忘了伸手接过那碗来。蝶仙见状回头笑唤道:“妹妹!你来扶起他来,好喂他喝下去呀!”

燕青这才惊觉道:“不要!我自己能起来!”

一面用劲挣了两挣,仍然是原处未动,不由脸色大惭。这时云娜已伸出玉腕,轻轻把他托了起来,燕青只好装着闭目不见,神色之间更显不安。

蝶仙看在眼中,不由暗笑道:“你倒会装,背着我时哥哥妹妹有多亲热,这一会又老实起来了。”

想着心中更是有气,遂有意把碗递与云娜道:“妹妹你喂他吧!我还要去熬那药呢!”

说着不管对方答应不答应,把碗往云娜手上一送,转身就走。

云娜心知蝶仙是有意给自己找机会,好亲近燕青,当时接过碗,脸色虽一红,心中却是半羞半喜。

燕青此时见状,更不由心中冷了一半,当时不禁赌气暗忖:“你又何苦对我如此?莫非我为你还有什么不尽情之处吗?”

当时猛然睁开双目,口中说道:“不劳费心,我自己来好了!”

说着竟自伸出手由云娜手中,把那古瓷小碗接了过来。云娜还没想到其它,只是怔了一怔,可是蝶仙却听出语音不善,又恐他新伤未愈,万一力不由心,把那碗参汁倒翻,岂不可惜了?

当时又恐云娜不好下台,见状忙回身跑来,伸手把那碗参汁,由燕青手中抢过来,一面皱眉道:“你怎么行?还是我来吧!”

不想目光望处。只见燕青脸色惨白,微微战抖着,不由心中一软,那两弯紧皱着的蛾眉,不由也随着展开了,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遂回眸向云娜笑道:“妹妹,你可会熬药?要小火!”

云娜哪里又知二人心中闹的什么鬼,只是看着发愣,此时闻言忙道:“我会!我会!姐姐交给我吧!”

她说着忙跑至桌前,把那小药篓提起,回头笑向蝶仙道:“可是现在就熬?”

蝶仙默默地点了点头。云娜又看了燕青一眼,皱眉道:“燕哥,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燕青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你请放心吧!”

云娜这才婀娜地转身而去。待她出室之后,蝶仙不禁叹了口气道:“我知你是生我的气可是?”

燕青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不敢……”

蝶仙不禁双目一红,差一点流下了泪来,如非她心中坚持着那份意念,此时早就忍不住滚身人他怀中,可是她却强自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滚出来,闻言低头想了一会。

她本想把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只是回心一想,燕青如今仍在病中,如果把真话说出,也许会使他大受打击,岂不是为德不足?自己一生之中,深爱着只此一人,又何忍心眼见他如此?

要知蝶仙是一遇事颇能镇定之人,凡事只要经她一下决心,决不会中途变志。

此时内心虽也凄苦万分,见状却仍然装作无事一般,强自打起了笑容道:“好了!算我不对,给你陪个礼该好了吧?”

燕青哪真忍心生她的气?只是初涉情场,少年男女偏多这般喜笑冤缘。此时见状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一面仰脸看着蝶仙道:“你可是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蝶仙见他如此天真,心中更是不忍,当时露出一对小酒窝道:“当然是真的罗,你有什么地方叫我生气呢!”

燕青不禁愁容尽去,答道:“我只以为你又不理我了……”

他说着,不禁一时触起这多年来的相思之苦,竟不禁落下了泪来,一面忙用袖子擦了擦,见蝶仙那双剪水双瞳,正自垂视着自己,深湛的目光中,泛出了无比的情意,燕青不由忍着泪,破涕笑道:“我实在思念妹妹过甚,今日一见你,难免失神,你……可不要笑我!”

蝶仙浅浅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呢?”

说到后来,她竟差一点也快哭了,为恐失态,她笑着扬了一下手中青瓷小碗道:“快些吃下去吧!等会……”

方说到此,只觉得那只左手一温,竟被燕青实实的握了住,不由顿了顿,笑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怎么了?伤才好一点,又不老实了……还不放手?”

燕青哼了一声道:“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我,我才放手,要不然我一辈子不放!”

蝶仙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莫非他看出了我的心意吗?”

当时再朝燕青脸上细看了看,只见他那双晨星也似的眸子,正自含怨似喜地视着自己,决不像是洞悉了自己心情神态。

蝶仙不由释去疑怀,一面黛眉微颦,笑道:“你到底放手不放?……你……”

燕青剑眉微挑道:“你答不答应?”

蝶仙不禁叹了口气道:“我答应就是了!”

燕青这才松开了手,当时由蝶仙手中接过碗来,就嘴几口,把碗中参汁饮了个干净。

蝶仙见他这番形状,不由后退了一步,娇笑道:“好呀!你倒会装,这哪像个有病的样子呀?一点样子也没有!”

燕青俊面一红道:“我是说没有什么病了吗,你偏不信要喂我,难道吃药还要有什么样子吗?”

蝶仙见他说时眉飞色舞,自己也只不过一句令他开心的话,竟把他喜成这样,竟连伤痛都忘了,可见对自己之痴情!而自己对他和云娜之多疑,似乎是不对的!

这念头只是像电也似的,在她脑中闪了一闪,可是当她回想到,云娜和他那种肌肤相亲的姿态,又怎能说是自己多疑?

她这么一想,也不禁发起愣来。

燕青此时饮下这碗参汁,愈发觉得精神大振,此时见状,不由拉了她一下道:“蝶妹!你怎么啦?”

蝶仙不由一惊,嗯了一声,回眸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

燕青皱了一下眉道:“秦老前辈怎么还不回来,天都快黑了!”

蝶仙闻言不由警觉道:“真的!师父她老人家到哪去了?”

燕青皱了一下眉,怔了一下道:“好像是追一个人去了!”

蝶仙道:“追一个人?是谁?”

燕青想了想,不由脸色一变,半天才叹了口气,自言语道:“莫非会是这老儿不成?”

蝶仙眨了一下眼皮,惊道:“哎呀!你倒是说清楚呀!真急死人了!”

燕青看了她一眼,满面戚楚地道:“蝶妹!你可知那雷鸣子也来了吗?”

裘蝶仙顿时就如半空响了个焦雷,惊愣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时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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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刃战双魔

裘蝶仙乍闻那雷鸣子闻继天来了苗疆,不由吓了个失神落魄,直如半空响了一个焦雷也似,一时后退了好几步,面上变色道:“你说什么?那个老!老怪物真的来啦?”

燕青在床上叹息了一声道:“我岂会骗你?……”

此时蝶仙已坐在一张椅子上,闻言后,发了半天怔,盈着一汪眼泪问道:“那……可怎么好呢?……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莫非你见过他了?”

燕青苦笑着点了点头。

蝶仙张大了眸子道:“你见过他了?什么时候?”

燕青见她吃惊了成这样,心中更是难受万分,不由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唉!非但我见过他了,说起来这老头子还是我救命恩人呢!”

蝶仙更是不解,只是此时她脑中思想已乱,只顾想些可怕的问题,闻言之后,只是怔怔的看着燕青发骇。燕青苦笑道:“这老叟虽是诡异十分,他知道我此来是为你……”

他脸红了一下,看了一眼蝶仙,见她没有反应,才又接下道:“所以在我临危之时,故示可恶,想令我知难而退!”

说到此,更不由冷笑道:“哼!我又岂能上他的当?”

他说着不禁自身也触动伤怀,颇为伤感地看着裘蝶仙,恨声道:“无奈我爱妹妹太深……此行本不顾生死,又岂是这老魔头所能吓阻……”

他还要说下去,蝶仙却流泪道:“不要说下去了!”

这一刹时,她确是颇为感动,心想这燕青对自己也是太痴情了,其实以他武功,又岂能和雷鸣子相较?无异以卵击石,自己若再对他如此冷漠,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她心里虽这么想着,可是却低着头,连余燕青一眼也不看,只呐呐道:“那雷鸣子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可知我在这里吗?”

燕青点了点头道:“他知道!”

蝶仙把那双剪水双瞳翻了一下,似颇为吃惊地抖动了一下,实在地,雷鸣子闻继天,对她内心的威胁实在太大了,这几年来,只要一想到他,几乎都会令自己坐立不安,更何况耳闻他已来到此地,已经发现了自己?

余燕青不由顿了顿,道:“姑娘你也不要为此担心,好在我既来此,已安下心眼儿,要活我们一块活,要死我们也一块死,绝不能令那个老怪物称心如意……”

蝶仙咬着唇儿,发了一会呆,此时苦笑了笑道:“我自然不会怕他,你也不要为我担心,先顾你自己眼前的身体吧!”

燕青窘笑了笑道:“我的身子已经不大妨事了,再养几天,总可以下地了。”

蝶仙此时低头在想着什么似的,只见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会似发怒,一会又似发愁,黛眉颦颦,目如秋水。燕青一时也猜不出她脑中在想着什么。

忽然蝶仙猛一抬头道:“你告诉我,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燕青不由一怔,心想这是怎么啦,莫非她还要找他去不成?

当时皱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蝶仙蛾眉一挑,目射奇光,道:“我找他去……你快告诉我他住的地方!”

燕青惊得心里一跳,闻言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慢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蝶仙蛾眉一竖,方要说话,燕青已把身子向上坐了一坐,叹息道:“蝶仙你听我说,你千万不能去找他,这个老怪物武功方面,实在不是好惹的,你就算找到了他,又有什么用,无异是飞蛾扑火……”

裘蝶仙冷笑道:“那么,莫非我还等他来不成?”

燕青苦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想这事还是等令师秦老前辈回来之后,再想对付之法才好!”

蝶仙不由黛眉微展,心中顿然开朗了许多,心中暗想:“我真是吓糊涂了,怎么会把她老人家给忘了!”

当时点了点头道:“你看我都忘了……师父要知道他来了,一定会给他一个厉害!”

她本是阅历未深的一个孩子,心事一松,也不由顿时心情就开朗了许多。她把手中青瓷小碗,往茶几上一放,回顾着燕青,似笑又嗔地道:“怎么这事,你不早告诉我呢?”

燕青脸红了一下道:“我,唉!本来我都不想告诉你的,免得你心里又瞎想。”

蝶仙心里不由动了一动,不由暗自感伤道:“你也是太痴情了……燕青!我终于会令你失望和痛苦的!”

想到这里,不由一时心情黯然,姗姗行到了燕青床前,见对方那只深情的眸子,正自含着无限浓情深深地顾盼着自己,不由愈觉难受,只好浅笑了笑道:“你!你老看着我作什么?”

燕青口中“哦”了一声,吓得慌忙把目光移向一边,蝶仙不由心里又是一酸,却格格一笑道:“呆子!我是逗你的!”

她说着一时忍不住,竟坐在了燕青床边,轻轻握住了燕青一只手。

可是,一刹时,她又为自己多情的举动,而感到冒失了,竟自发起呆来。

燕青紧紧地回握着她那一只柔似无骨的玉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和消受,一时情不自禁,方想说上几句深情相思之言,可是蝶仙却低低叹息了一声,由燕青手中挣回了腕子,遂即站起来,红着小脸,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你……你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燕青愣愣地看着她,这一会心里却由不住想,暗忖:似乎蝶仙对自己的感情变了许多,总似有意或无意地在逃避着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二人一时各怀心事,四目相视,竟自久久不移,正自心事忧忧,却见云娜从室外行进,她双手小心地端着一碗药汁,一进来就尖叫道:“哎唷!姐姐快接过去,烫死人了!”

二人不由各自一惊,蝶仙脸一红,这才回身飞跑了回去,一面接过了药碗,一面笑道:“你呀,可真是没用,一碗药都端不好,快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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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把碗接了过来,云娜此时双手连连的甩着,挤着鼻子哼道:“你不要说我,我就不信你不怕烫……”

蝶仙此时已把药汁放在一旁桌上,回身笑道:“我才不怕呢!谁像你,大小姐!”

云娜瞟了一下燕青,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不由脸一红,举起一双雪腕,正要不依。

蝶仙慌忙双手连摇道:“好了!好了!别闹了,你看人家那里正难受着呢!”

云娜果然听了这句话就不闹了,忙走过燕青床前,低头看着燕青。

燕青本是心事重重,云娜这么一看他,不由使他感到一怔,愈发不自然,只苦笑了笑。

云娜吃惊地睁着一双大眼睛道:“燕哥,你怎么啦?……”

燕青本没听见蝶仙说自己什么,此时闻言,更不由窘道:“我!我!”

云娜此时急得直想哭,红着眼圈道:“燕哥!你要知道你伤还没好,千万不要再多想,叫人多……多不放心!”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脸一红,想到蝶仙尚在身后,不由回头看了蝶仙一眼。

没想到蝶仙此时也正看着她,云娜脸愈发挂不住,羞了个绯红。蝶仙却掩嘴一笑道:“是嘛!叫人家多不放心!”

云娜哼了一声,正要不依,蝶仙却走上一步,轻把玉腕在云娜肩上一搭,正色道:“我是给妹妹你开玩笑的,你千万不要怪我……”

她说着,又看了燕青一眼,明眸却又回到了云娜脸上,愈发正色道:“我们侠义道中,讲究的是心法意爽,妹妹虽非我道中人,可是倒没有一般闺阁女子忸妮之态,实在是难得的很……”

说到此,她声音低了许多,目光竟不再盯视着云娜,可是仍然接道:“此次余兄若非遇见妹妹……这条命也早就没有了!”

方言及此,燕青和云娜,都不禁各自叫了一声,一个叫“蝶仙……”一个却是叫“姐姐”……

可是前者语调凄苍,后者却是多少带了些羞喜的意味,反映着二人不同的心情。

可是蝶仙仍然低着头,连二人看也不看一眼,继续说下去道:“大丈夫知恩必报,我想余兄若是有一些良心,定不会令妹妹失望,好好报答你呢!”

燕青不由顿时心中一凉,脸色更不由一变。蝶仙此时看了他一眼,竟自带着一种莫名凄酸。

她紧紧地抚在云娜肩上,一时心思万缕,这几句话,却说得她自己直想哭。

云娜回过脸来羞道:“姐姐你今天怎么啦?……老拿小妹取笑……我!我……”

蝶仙绷着小脸,似笑又嗔道:“怎么了?我的话说错了吗?”

这时燕青却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背向了里面,心中却在暗暗生气,也不知蝶仙究竟是对自己安着一份什么心,为何总似有意把云娜和自己凑在一块?这可真是奇怪!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就是了,她一定还是认为我和云娜之间……

想到此,不由心中一冷,忙又把身子翻了回来,却见二女目光,都直直的注视着自己。

燕青想解释几句,可是到口的话,竟是无法出口,只是看着蝶仙直发愣。

蝶仙恐被云娜看出了蹊跷,慌忙回身笑道:“光顾了说话,药都凉了!”

她正想伸手把药端起,却见云娜已抢先过来,把药碗端起道:“姐姐,交给我吧!”

蝶仙笑了笑道:“当然该你喂他了,我已经喂过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走向室外,口中却低低地吟道:“我去看看师父去,怎么她老人家,到现在还不回来?”

说着话,已走出了房间,燕青忍不住叫了声:“蝶仙……”

蝶仙回头一笑道:“干什么?我在门口去看看去,就回来!”

燕青被她把自己要问的话先答了出来,一时反倒默默然,见云娜已走到自己跟前,生恐令她见笑,只好勉强笑了笑道:“我是怕你去找那个老怪物去……”

蝶仙笑哈哈已出了室外,顺口回道:“我才不会呢?”

云娜闻言即一怔,此时蝶仙早已去外,她不由皱了一下秀眉道:“什么老怪物?”

燕青虽有满腹心酸,可是面对着这好心美丽的姑娘,却是无法吐露,此时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哪里知道啊……”

云娜愈发不解的看着他,燕青遂叹道:“姑娘可知那为我治伤的老人是谁?”

云娜微微变色道:“他不是一个游方的郎中嘛?”

燕青冷笑了一声道:“姑娘可被他骗了……此人并不是一野郎中,却是愚兄一个极大的仇人!”

云娜不由突然一惊,“哎呀”了一声,燕青也不禁吃了一惊。

云娜不由抖声道:“什么?……他是你仇人?……那怎么会……那怎么会!”

燕青苦笑道:“姑娘不要惊慌,他虽是我仇人,但这一次却没有害我。”

云娜翻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是呀!他不是还为你治好了伤吗?……怎么又会是你的仇人呢?他叫什么名字?”

燕青摇头哈笑道,“此人心术诡异十分,决非姑娘所能想到,他所以救我,却是别有用心……”说到此,不由长叹了一声。

云娜此时已横过燕青坐在一张椅子上,闻言愈发不解道:“什么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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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看了她一眼,嘴皮动了动,只觉得这隐情万万不能道破,尤其关系着蝶仙英名,同时也不是一时半时所能说清楚。

当时转了一下眸子,苦笑道:“说来痛心……姑娘还是不要问了……”

云娜方自再想追问,偶一注视,却见燕青满面怅惘之色,心知这一定是他一桩痛心的往事,对方此时又在伤中,自己何忍再触起他的伤感?

这么一想,也不由把到口要问的话给忍住了,当时浅笑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不问。可是你也不要再为这事难过了,一切事都等你伤好了再说!”

燕青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云娜此时却东顾西看的惴惴不安道:“燕哥!我看这房子两面都是大窗,又启开看……怪害怕的,你还是换一间吧!”

燕青不由感动地一笑道:“你不要担心,那仇人是不会来的,来了我也不会怕他!”

云娜皱眉道:“还是小心点好,你现在还受着伤,……怎么能和他打?”

燕青笑道:“今晚上有蝶仙姑娘的师父保护我,我还怕什么?你尽管放心好了!”

云娜这才点了点头,可是她脸上带着一层迷惘之色,半天才道:“这老人到底是谁?为什么……”

燕青叹了口气道:“姑娘你是不知道的……这老人是武林中一个极为难缠的人物……姓闻名继天,外号人称雷鸣子,和我有一段宿仇,却想不到,竟会在此,又和他遇见了,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云娜不由张大了眼睛,惊吓地问题:“他为什么又要救你呢?……”

燕青叹了口气,只是摇了头没有说什么。云娜这才想起来,口中“哦”了一声道:“真对不起……我说过不问你的,现在又忘了!”

燕青苦笑了笑道:“倒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实在是提起来令人痛心……何况……唉!还是不说的好!”

云娜苦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时轻轻由桌上把那碗药端了起来,走至燕青身前含笑道:“快些把这碗药喝下去吧!”

燕青见药色墨绿,浓如浆糊也似,却是透明的,试用舌尖舔一舔,竟是奇苦无比,不由皱起了眉来,云娜翻了一下眼皮笑道:“怎么了?苦是不是?”

她说着,由燕青手中接过了药碗,试在口边尝了尝,也禁不住连声尖叫了起来。

燕青见她苦得龇牙咧嘴,舌尖乱吐,也不禁失笑。此时接过了碗来,就近口边,一仰脖子,“咕咕”几声,直把这一碗药汁,饮了个干净。

这时云娜已飞跑着出去,须臾又笑着跑回,手中却拿了一个小瓶,笑道:“我拿了几块冰糖,你吃一块润润口吧,要不然可苦得令人受不了!”

燕青一面接过瓶子,倒了块糖放人口中,一面皱眉道:“我生平随师出外采药,倒是从来也没有吃过像这么苦的药!”

云娜黛眉微颦,笑道:“我才倒霉呢!你吃药,我尝的又是那门子呀?”

二人说着话,天已慢慢黑了。

经此一闹,余燕青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只是他满心惦着外面的裘蝶仙,不由显得有时神色不安,云娜见状笑道:“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我去瞧瞧去!”

她说着,转身出室而去,一直停了许久,才见她怏怏走回道:“真急死人!”

燕青不由一怔,呐呐道:“她一定是找师父去了……姑娘你也不要急!”

云娜这才慢慢坐下,此时一个苗女姗姗而至,见室门未开,遂站在门口用苗语说了几句,云娜也回了几句,那苗女应声而去。

燕青问故,云娜遂笑道:“她说吃饭了,问你要吃些什么,我告诉她,给你准备一碗莲子羹,等会我自己喂你吃!”

燕青不由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姑娘你太累了,其实我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去……你快去吃饭吧!”

云娜遂站起来道:“我一点也不累,你先闭着眼歇一会儿,我去一会就来。”

燕青真希望自己一个人静一会,闻言点了点头。云娜遂又倒了一杯茶,放在燕青床前,小心嘱了一番,这才匆匆离室而去。

燕青待她走后,一个人沉沉地思索着,暗想“情”之一字,对人之干扰,实在太大了。

试想眼前二女,无不是冰肌玉骨,偏又都是如此大方雅淑,令人只一瞬,也是够刻骨留影。

尤其是蝶仙,燕青一想到她,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每句话都得小心的妞儿,而且心眼极多,人又聪明透了顶。

这种女孩最爱为自己打死扣儿,有时候却会不顾一切地去做一件她自己认为对,而事实上并不对的事情,谁劝也不会听的。

燕青一想到此,两弯剑眉,不由紧紧凑在了一块儿……

可是蝶仙那种亭亭玉立,绝世风华的佳影,跟着也就浮上了心头时,他又不禁展眉笑了。

而这云娜呢?

那是一个有着娇娜玲珑的身材,有着温存的个性,看上去是属于娉婷纤柔的一型。

自然她也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妞儿,可是她和蝶仙那种长眉入须,长身玉立,顾盼生姿的意态又不同了。

云娜的美完全是一种内敛的,安详的美,却不同于蝶仙那种于静中之外的美,即使不说话,也显得娇媚袭人,满座生风,那是含有一种外铄力的美。

本来就“美”字一言而论,二女如春兰秋菊,实可谓难分轩轾!

可是不知如何,自己总似不能忘怀于蝶仙,尽管是岁月匆匆,奔途迢迢,可是这少女的影子,只有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了更深的意念,在自己骨节上,刻下了更深刻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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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这一份腻情,将永随着自己,只怕遣之不去,挥之不离了。

余燕青脑中思索着这些恼人的问题,不由星目煦然,一刹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辗转病榻,不胜唏嘘感叹不已……

天空中群星密布,一弯新月冉冉复出云层,两畦花圃那挺高的花架子下,散放出一阵阵浓郁的丁香花香……

余燕青转了个身儿,口中喃喃念道:“……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故人何处去?青春老!”

言之未毕,云娜已笑着托着盘儿进来了……

蝶仙匆匆由燕青房中走出,走了几步,待出了室门,脚步也就放慢了。

她似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沉闷,一时真想放声哭他几声,可是你如要问她为什么,她可又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反正就是郁郁不乐罢了!

她一个人郁郁不乐的走到了大门口,见几个苗兵,正自抱着雪亮的鬼头刀,来回走着,赤着黑亮的上身,露出一身虬粟肉,十分凶猛。

那苗兵见了蝶仙,双双弯腰施了一礼,口中咕哩咕噜地说了几句,双手连连朝着外面挥手,也不知他们是说些什么。

不过由他们形态上看来,似乎是绝无恶意。

蝶仙究竟是个姑娘家,脸嫩,不由一阵脸红,心知言语不通,给他们说也是白说。

当时只含笑点了点头,匆匆走出了大门,此时天已暮晚,景色苍然。

她一个人静静沿着这一条石道而下趟下去,不知不觉走了里许以外。

天色也就愈发的显得晚了,有几处石穴里,此时已掌上了灯,闪闪的散出黄光。

苗人掌灯习惯,和汉人不太相同,他们是用一只羊角,内盛油脂,以线捻紧燃之,插之门首,火光熊熊,油烟袅袅腾起老高。

裘蝶仙心中不禁闷闷地想着:“奇怪?师父怎么出去到现在还不回来?听燕青说,分明是追踪那雷鸣子而去,别是遇着了什么意外吧?莫非……”

这么一想,不由令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是再也静不下去了。

当时左顾右盼了一阵,见右边有一小丘,乱石杂陈。

蝶仙不由连跑带纵地走到了那小丘之下,一面用手分着些乱藤枯枝,爬到了丘顶,登高远望,想找一找这附近是否有师父的踪影。

就在这时,却听见一声颇为刺耳的声音道:“咳!咳!请问一声……”

蝶仙不由一惊,猛然回过头来,却见一个年约四旬的道士,正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道士头上挽着一个半尺许的道髻,一身黄葛布的道袍,其上积垢累累,远看都成了黑的了。

这道士一面把一匹瘦马拴在一棵树上,一面还回头口里招呼着说话。

蝶仙心中一怔,也不知道这道士是否对自己说话,当时把头转过一边,并不理他。

可是那道士拴好了瘦马之后,一路跑着过来,口里仍然叫道:“喂!喂!”

蝶仙禁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心中这时才确定,他是向自己说话,不由内心微愠道:“怎么这道士一点礼貌都没有?”

当时看了他一眼,没有好气地又把头转了过来。这时那道士已跑至蝶仙身前,龇牙一笑道:“姑娘,贫道给你说话呢!”

蝶仙这时近视这道士,一张雷公脸,兔耳鹰腮,满脸油滑之色,一望即知不是善类,本就对他没有一些好感,此时闻言,不由柳眉一竖,哼了一声道:“哪里来的老道,姑娘可不认识你,你又给我说些什么,讨厌!”

说着又把脸转过了一边。那道士碰了一鼻子灰,非但没有一丝羞态,却把顶厚的嘴唇,用舌头舐了一下,露出一口黄牙,嘻嘻一笑道:“唷!好厉害!”

蝶仙哪有工夫给他瞎噜嗦,方自秀眉一挑,正要发作,却听那道士又接道:“裘姑娘……你不认识贫道,贫道却认识你呢!这一个月来,可把贫道找苦了……”

这一句话,倒不由令蝶仙吃了一惊,不由把本欲出口的话暂时忍住了,口中奇怪的“咦”了一声,道:“我与你这道士素未见过面,你怎么会认识我呢?道士你倒要说清楚!”

蝶仙说着话,玉手已轻轻摸向了剑柄,暗想只要一觉出苗头不对,先出手给这道士一个厉害。

那道士似已看出蝶仙脸色不对,不由双手连摇,嘻嘻笑道:“裘姑娘,你可别拔剑……有话好说!”

蝶仙杏目圆睁道:“道士你说!你是哪个道观里的?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知道我姓裘,要是有一字虚假,可怪不得本姑娘剑下无情!”

说着话,这姑娘还是真恼了,玉手一按哑簧,“呛”地一声,竟把那口长剑给撤出了剑鞘,剑身上响出了一串龙吟之声。

这姑娘一抡掌中剑,用剑尖向那道士一点,杏目圆睁的叱了声:“你说!快说!”

这道士见状,心说好家伙,好厉害的姑娘,怪不得师父叫我遇着她,说话要当心呢!

当时见状,双肩一耸,冷笑一声道:“裘姑娘!请先收下了这杀人的玩意儿,贫道才好说话。贫道并非外人,说起来和令师秦瑛,也有些渊源呢!”

蝶仙一听不由一怔,见这道士一双黄眼珠子正自注视着自己,面带着一脸油滑之色,似怒似笑,真不知这道士到底是什么用心。

蝶仙不由略微愣了一下,暗忖这么拿着剑,也确实不像话,尤其不知道道人是何家数,万一真要是和师门有什么渊源,自己如此,岂不是大大的冒失了。

这么一想,只好勉强忍着气,把那口剑往地上一插,冷笑道:“你说吧!”

那道人嘻嘻一笑,冲着蝶仙打了个揖,道,“裘姑娘万勿要多疑,小道法号上飞下云,家师……”

他说着黄眼珠子转了一转,才又接道:“家师大名,恕小道不便直告,好在姑娘等一会一见即知!”

蝶仙低低念了声:“飞云……”

遂冷冷的道:“飞云道人,那么你找我作什么,我可不认识阁下!家师外出未返,有什么话,等她老人家回来,你再当面对她老人家说好了!”

这飞云道人,闻言面容不由一喜,但瞬间即回复常态,口中“哦”了一声道:“原来秦老前辈竟外出了,叫贫道又扑空一趟,好不遗憾!”

蝶仙不耐地翻了一下眼皮,哼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吞吞吐吐的,你说清楚些!”

道人四下看了一眼,往前凑近了一步,笑道:“究竟什么事,贫道知道的也不清楚,不过家师和我找寻贵师徒已非一日,想不到今晚才无意找到姑娘的下落,咳!咳!……姑娘要是不介意,现在不妨随贫道辛苦一趟,一并去见见家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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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冷笑了一声道:“你我素不相识,还是等一下家师回来以后处理的好!”

飞云道士脸色一红,怔了怔,遂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其实贫道只不过是遵命而行,姑娘不去,贫道自然也无力干涉,只不过事情似乎很急,若是为此耽误,可不是小道的责任。”

他说着不由诡异地笑了笑,转身就走。蝶仙闻言,不由低眉思索了一会,见道士已走出了好几步,不由口中喊道:“喂!道人且慢,姑娘有话问你。”

那飞云道人其实早知蝶仙有此一举,闻唤之后,心中不由一喜。

可是他仍然装着懒散的样子,慢慢转过了头来,冷冷地问道:“姑娘还有何事吩咐,请快赐言,小道此刻还需赶回回复师命呢?”

蝶仙不由玉面一红,微微皱了一下秀眉,吟哦了一阵道:“你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吗?”

道人翻了一下眼皮道:“这是什么话?出家人不打诳语!”

蝶仙看了他一眼道:“令师真的和家师是朋友吗?”

飞云道人嘻嘻一笑道:“岂止是朋友,他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此次家师因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和令师商量,据闻贵师徒,已来苗疆……我们才匆匆找了来,在此地苦寻了月余,不想无意间发现了姑娘的侠踪……”

这道士缩颈舔唇地方言到此,蝶仙已不耐地摇了摇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道人一怔,蝶仙这才微微一笑,脸色微微一红,道:“方才都怪我太冒失了,尚请道长不要见怪才好……”

她这么一笑,如春蕾开绽,直把那个飞云道长,看得内心一阵火热,一双猪眼都变直了。

只见他连连咽着吐沫,口中笑道:“那里!那里!……”

蝶仙不由一阵恶心,忙自收敛笑容,皱了皱眉道:“令师清居,离此远近如何?”

飞云道人缩了一下脖子道:“不远,不远,由此下绕,顶多不过十里之遥。”

他一面说着,一面尚用手一指那瘦马道:“姑娘要是嫌远,小道这里还有一匹马尚可代步……嘻嘻!”

蝶仙冷冷一笑道:“那倒不必了……”

她低头想了想,暗道:“这道人的话,也许是真的,否则,他又如何会知道我师徒的名字呢?……再则,他也不必给我打什么交道呀?我不妨就随他去一趟,看看到底有何事。”

这么想着,她不由又抬起头来,看看这道人几眼,忖道:“凭他这份德性,就是有什么事,我也能打发他回姥姥家去……”

当时不由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就随你去见令师一趟就是了。”

飞云道人不由大喜,忙自树下解下了那匹瘦马,一面笑嘻嘻地迎上道:“如此姑娘请上马,小道愿为马僮,一路牵引而行,嘻!”

蝶仙不由脸一红,随即愠道:“道长请上马先行,本姑娘在后跟着,十里路瞬息即至,用不着客气了。”

飞云道人不由心中一冷,心说好厉害的丫头,你先别凶,等会叫你知道我师徒的厉害!

可是这飞云道人,本系一色徒,虽是三清教门人,却从不服守清规,平日败坏在他手中女子不知凡几,今日一见蝶仙这种玉秀佳人,早不由色欲大起,若非心知这师徒二人来厉,此刻早已忍不住要动手了,此时闻言,虽是讨了个无趣,倒也不怒,当是又舔了一下厚嘴唇,嘻嘻笑道:“姑娘既不愿骑马,贫道也不便骑,我们徒步而行,也是一样……”

他心中打算着,既不能效宋太祖千里送金娘一骑一行,并肩漫步,倒也情趣,所以自己这才舍马不骑,提议步行。

不想蝶仙自一见他,根本已把他厌恶到了极点,若非心念着他也许与师门有所关连,早就下手给他一个厉害了!

却不料这道人居然还想和自己同路并肩而行,当时闻言之后,忍不住蛾眉陡然一竖,却勉强忍住这番疾怒,冷笑了声道:“道长此言差矣,有道是男女有别,何况……道长又是出家之人,同路而行,究多不便,道长如一定谦让,不如就作罢论……”

说着脸色一寒,有如冰霜,自有一番不怒自威之态。

飞云道长不由丑脸一红,心说好厉害的丫头,道爷看你又如何能逃出我的手法?

他心中因存下了希望,对于眼前这些,倒也能不动声色的忍了下去。

此时闻言,唯恐这姑娘真个返身不去了,那可是自己白费了力了。

当时慌不迭连连暗笑道:“姑娘不要见怪……嘿……”

他干笑了几声,才又接下去道:“贫道是怕姑娘跟不上……所以……所以……”

蝶仙不由冷冷地道:“没关系,道长请上马吧……”

说着话,把脸往别处一扭,连看也不看那飞云道人一眼。

飞云道人连连碰壁,心中也不禁有气,当时瘦手一按皮鞍,人已飞身上马。

他口中呵呵笑道:“既如此,贫道头前带路了,山路难行,姑娘足下可小心着点!”

他说着话,还把那双猪眼眯缝了一下,递了一个自以为风流的眼神,跟着双足一扣瘦马双腹,这匹瘦马拨刺刺已经窜出了数丈以外。

蝶仙忽然心中一动,暗道:“看这野道人,分明是一奸滑好色之辈,我不要上了他的当了吧?”

可是她却生就一副要强个性,既然话已出口,好歹也要去看一个清楚。

当时不假思索,纤腰微伏,已用“燕子三抄水”的轻功绝技,叟叟叟,一连几个起伏,已追在了那道人马后,相距不及一丈。

马上飞云道人,见状不由心中一惊,暗想怪不得这小妞如此大胆,敢情有这么一身功夫。

当时双腿连夹,那匹瘦马,愈发窜伏若飞,一霎时,已绕着山旁小径,跑出了六七里之遥。

裘蝶仙这时也展出了一身轻功提纵之术,始终也没有被道人拉下多远,可是也由不得鬓角都见了汗,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这时那道人才把马步放慢,在马上回身笑道:“裘姑娘好一身轻功,贫道好生拜服!”

蝶仙气得哼了一声,没有理她。这时那飞云道人想似也看出蝶仙气喘吁吁的样子,可不敢把马驰快了,只放着轻快步,一路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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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人却朝着身后,连连地回头注视着,生怕这姑娘半途又转回去了。

这么一骑一行,转瞬之间,又趟下了七八里,此时所走之路愈发显得荒径无人,同时四外更是没有任何住家,空山狼啼,景色十分怕人。

蝶仙此时不由暗觉出路程并不如这道人所说的如此之远,不由心中有些猜疑。

可是她仍然仗着胆子,一路紧跟着道人而行,正想出言问一声,却见那道人回首龇牙笑道:“姑娘不要心急,快到了!”

他一边用手向着前面一指道:“喏!你看,那边不是有一座石屏,绕过那座石屏就到了!”

蝶仙闻声一看,心说:“我的天!还有这么远……”

原来目光望处,那道人手指之处,少说还有四五里之遥,只见有一堆乱石,高下不一的参差耸立着,分明是一处无人的乱石山岗,这道人师徒,如何会选了这么一处地方居住呢?

想到此,蝶仙不由一惊,足下不由突然停住了,一时疑念丛生不已。

飞云道人此时见她突然立足不行,不由也是一怔,忙把马身勒住,翻身下了马来。

蝶仙秀眉微皱,喘道:“道人,你这是怎么说的,要是你早说要走几十里路,我可不来了!”

飞云道人嗤嗤地笑了两声,耸了一下肩道:“所以我要姑娘骑马呀!其实这一段路倒不远,只是乱石道路,难走些罢了,姑娘要是真不能走,还是骑马好了!”

一面说着话,那双黄眼睛珠子,咕噜噜上下转着,直往蝶仙全身上下转着,神采之间,尤为不善。

裘蝶仙此时喘息稍定,心中不由十分后悔,暗怪自己行事太也任性,本不该随着他来的,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硬着头皮闯一闯,看看到底这道人是何路途,如果这道人真是如其言,确系和师父有事相商,自己也算不枉此行。否则,干脆施出师门绝学,给这恶道一个厉害,就便把他给剪除了,也算一消心中之恨。

想到此,不由冷笑了声道:“道人!你也太小瞧你家姑娘了,今夜姑娘既敢单人一剑随你来,还有什么好怕的?道人!你就头前带路吧!”

飞云道长至此,似乎已不像先前那么谦虚了,闻言后只冷笑说了声:“好!我们走!”

他说完这句话,重新又跨上马背,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又自向前疾冲了去。

蝶仙此时内力又已恢复,不由气提丹田,莲足点缩,一路轻登巧纵,直蹑随这飞云道人马后疾扑而来,转瞬间已来至那一片乱石岗前,道人已由马上翻下,用手一拍马股,自任那匹瘦马一路翻石越涧而去。

飞云道人这才回过身来狞笑道:“裘姑娘,请随我来!”

这道人说完这一句话,虾背一弯,猛然直朝那乱石岗上扑去,身形竞也颇为轻快,点纵揉升,一霎间,已经翻上了十数丈。

蝶仙此时反倒心胸泰然,存着“既来之,且安之!”的心,当时也自猛力跟上。

眼见那飞云道人,往一处石坪前一落,裘蝶仙也跟纵而至,口中尚问道:“尊府到否?”

话才出口,这道人倏地一个回身,冷笑道:“裘蝶仙,地方已经到了,哈哈!”

他猛然仰天一阵狂笑,蝶仙不禁为他引得陡然火起,方自蛾眉一挑,却见道人一敛笑声道:“这才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裘姑娘,你是来得去不得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为大声,余音荡绕,历久不绝。蝶仙至此才知有诈,不由又惊又怒,娇叱了声:“好个恶道!我看你往哪儿走?”

这姑娘可是怒到了极点了,这句话才一出口,已忍不住一提丹田之气,用“蜻蜓点水”的轻功绝技。一个起落,已扑至这道人身前。

她口中只哼了一声,双掌已贯足内力,直朝着飞云道人两旁胸肋上,用“进步推身掌”力猛然向外一递,直扑了过去。

这道人怪目旁视,预料着方才自己大声说话,定必已惊动了师父,此时宽心大放。

同时他更存心想在师父眼前逞些威风,若能把这少女败之掌下,岂不是更显光荣?

所以蝶仙这一扑上,更合了他的心意,他呱呱地一阵狞笑道:“好丫头,在本道人面前,你还敢递爪子?”

他口中说着这句话,身形已猛然转到了蝶仙右肋上侧“气血囊穴”上点去。

裘蝶仙不由吃了一惊,暗忖:“这厮还擅点穴,倒不可轻视呷!”

思念之中,慌不迭一滑左足,猛然往下一沉,一带双臂,身随掌走,一腾身就窜出三丈多远来。

飞云道人狞笑着跟纵而进,猛往上一扑,蝶仙此时安心不和他作正面相接,可是内心已把这飞云道人恨之入骨,安心想以一生所学,今夜要把这道人毁之掌下。

此时几个起落,竟自摸奔了偏北一带,贴近悬壁之间,故意脚下放慢了些。

飞云道人仗着这一带地势熟悉,所有峰岭形势,了如指掌,见状暗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此时陡然一腾身,用“燕子钻云”的绝上轻功,猛然扑了过来。

正逢着蝶仙下落之势,这道人厉哼了一声:“想跑可不行!”

就见他身子向下一落,猛然一掌探出,用“云龙探爪”的招式,直劈蝶仙后背。

蝶仙觉出对方掌风已到,忙一晃身,把他这一掌闪开,并用千面姥秦瑛所授的“潜移默解”进身之法,把娇躯转过了一半来。

只见她左掌从外一探,骈双指“二龙戏珠”向飞云道人两眼上便戳。

飞云道人满以为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能耐,却想不到如此扎手,此时一掌劈空,双指已到,他不由一回头,已把对方双指避开。

就见他身形向下一矮,从左往右一晃身,身躯贴着地面翻了回来。

他鼻中哼了一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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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一双瘦臂,向外一抖,直往蝶仙两肋便打。可是蝶仙一甩右肩头,脚下用力,腾身纵起。

蝶仙此时和这道人连换数招,已知这道人得有家传,久战之下自己可讨不了好。

她本智慧过人,此时一边对敌,已观好了眼前形势,存心想以地势取胜对方。

此时身形一腾空,并不知后纵,反往高处猛拔而起,娇躯甫一下落,鼻中也自娇哼了一声:“好恶道,姑娘失陪了!”

那飞云道人,此时哪还容她身形落稳,闻言只以为对方真个要逃,不由大急。

他本是矮着身躯,此时猛然往起一长身,双臂向前一抖,用“虎扑”式,竞自向蝶仙身后扑来。

哪知蝶仙此时落脚,已是到了一个最险的崖口,成心诱他来此。

此时见道人双掌来式非常疾猛,身到掌到,想要把自己伤于掌下。可是蝶仙早已备好,容他掌风一到,这姑娘一声娇叱,玉臂往后一抖,却用“鹞子翻身”,娇躯却往后斜翻了回去。

如此一来,那飞云道人双掌扑空,还是事小,最主要的是猛扑之下,脚下可收不住势了。

飞云道人此时才觉出不妙,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勉强往回一收势,可是蝶仙此时娇躯一落,二话不说“排山运掌”,猛朝飞云道人身后击去。

只要容她这种掌力一撤出,那飞云道人,就是有托天本领,要想逃开,也是不易了。

可是就在这一霎那之间,猛然一声枭鸣也似的怪叫道:“丫头住手!”

猛见眼前火光一闪,一条黑影,捷似飘风,竟由当空猛坠而下。

这乍来之人,身形下落之势,可谓之奇巧已极,身躯一落,

正是二人之间。

这时蝶仙才看清,竟是一身穿黑布道袍,头戴七星道冠的瘦高道人,唇上留着黑须,自己似乎在那里见过也似。

还不容她心中思索,这老道人身形轻快已极,脚一沾地,大袖狂舞,“噗!”一声,已抓住了那欲坠崖下的飞云道人,向回一带劲,那飞云道人偌大身躯,竟自被拉得往回栽出了七八尺,一跤坐地。

可是这老道士身子并不少缓,跟着“勾步盘身”,却用“勾搂掌”向蝶仙右肩头下“中府穴”上打来,掌风疾劲,一闪已至。

裘蝶仙智取飞云道长,眼看这一势已然得手,却不料半空中,竟然窜下了这么一个怪人。

尤其惊心的是,这老道人这种掌力一撤,离着蝶仙尚有尺许,蝶仙身形竟自连晃了起来。

蝶仙吓得往后一坐,双掌用师父秘授的救命“封掌”之式,向前交剪着一递,那老道人嘿嘿一笑,身形迳自腾空。落向了一处凸出的石笋。

这时蝶仙方始看清了,那老道人手中,尚持有一枝火势袅袅的油烟火把。

熊熊火光之下,这老道人好一付狰狞的面像,背后似还斜系着一柄短剑。

那飞云道人此时却扑上跪地叫了声:“师父……这丫头就是裘蝶仙,不要叫她跑了!”

这老道人怪目一翻,厉声叱道:“无用的东西,还不退到一边去!”

飞云道人被师父斥得脸色通红,忙躲向了一边,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蝶仙。

这时蝶仙才知,这怪道人竟是那飞云道人的师父,不由又惊又怒。

但仍然唯恐是师门故人,尚自忍着气,上前对着这怪道人行了一礼道:“不知前辈法号如何称呼。召后辈来此,有何见教?请赐告之。”

这人闻言之后,喋喋一阵怪笑,声如夜枭,黑夜里听来。更觉刺耳异常。

蝶仙方自怪异,这怪人已冷冷说道:“裘姑娘!匆匆数年,你连贫道都不认识了吗?……哈哈!”

他说着又自仰天大笑了几声,跟着见这道人一长身已如一片落叶似的,飘在蝶仙身前。

目黑风高,四野箫箫,若非这道人手中那枝油松火把,几乎是伸手不辨五指。

裘蝶仙退后一步,就着道人手中火把,往他脸上细一辨认。

只见这道满头乱发,直如乱草也似,虽然戴着一顶道冠,却遮不住这些乱发,纷纷如茅刺一般,伸张在冠外。

一颗怪头又瘦又小,面色黝黑,下额留着三菱羊须,尤其是一双怪眼。大小仅如桃仁,偶一开合,射出两道碧森森的冷光,脸上皱纹无数,拱背如虾,真是人世之间,难以觅出的怪相。

蝶仙惊魂之下,朝这人一打量,不由吓得脸色陡然大变,口中不由惊吓道:“原来是……你!”

一面说着,不由退了好几步,花容骤变,这怪道人喋喋又是一阵怪笑。突然一收笑容,用手中火把往前一指蝶仙,尖声怪气道:“怎么样?姑娘想不到吧?想不到我这老怪物如今还活在人世上吧!”

他怪声怪气地说着话,又是仰天一阵大笑,可是任何人也能听出,这种笑声,声调太已凄厉了。

他继续尖声道:“我人魔徐道子,在江湖上谁不畏我三分,却不想竟会险些丧生在你这丫头手下……

“裘蝶仙!本真人受你一剑一镖之仇,数年来日夜未敢去怀……不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晚竟能再看见你,本真人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居然敢和本真人动手?”

蝶仙在一注视他之后,脑中突然想起了这道人的来历,不由吓得脸色苍白。

她知道这怪道人,竟是师父的大仇,外号人称人魔徐道子的那可怕的人物。

平日就连师父提起他来,也是惧怕十分,却不想今晚竟会让自己见上了。

蝶仙心中不由深深地后悔,自己不该冒冒失失就随着那飞云道人来此,看来今夜自己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她一想到了自己的骨肉裘孝天,不由令她陡然一振。

当时听得这徐道子说完后,她不由定了定神,冷笑了一声道:“好个无耻道人,江湖道中,何曾有你这么无耻之人,我师徒找你也非一日。道人,姑娘正要问你,你把我那苦命的孩子,究竟带到何处去了……”

她说着话,到底经不住母子情深,眼圈红了一红,又接道:“你如有一份人心……道人!你快快把那孩子交上,本姑娘即使死在你这恶道手中,也是死而无憾,要不然……”

蝶仙说到此,竟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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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魔徐道子不由一怔,遂呵呵笑道:“好无耻的贱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姑娘,却又从何处来的孩子?哈哈!”

蝶仙不由羞得玉面绯红。徐道子却不理她,又接下去道:“你问那小杂种吗……我可以告诉你,他如今并不在本真人手上

……是死是活,我可不敢说!”

言方到此,就听见蝶仙一声尖叱道:“好恶道!你还我的孩子来……我与你拼了!”

蝶仙到此,已再也不存求生之念,当时背手,已把后背长剑,撤出了剑鞘。

此时纤腰一拧,已窜在了道人身前,左手一托右手剑柄,一出手就是极为厉害的“剑指南天”。

这是秦瑛所授剑招中一套“分光剑”中的起式,夙日蝶仙极少施展,此时惊怒之下,竞把这一套剑招展了出来,以之对付眼前这个魔头。

这一剑,挟着一道寒光,直向人魔徐道子咽喉上点去,眼看已快刺上,就听见这徐道子一声长啸,厉叱了一声:“大胆丫头,你还敢动手!”

眼前就见火光一闪,这徐道子竟自一抡手中火把,用“横架金梁”的招式,居然把这枝油松火把,当剑招来施唤。

只听见“呛啷!”的一声,迎了个正着,裘蝶仙这口剑,竟反被震得跳起了尺许,一条右臂,竟是齐根酸麻,差一点把掌中剑脱了手。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道人内力惊人,竟能把内力提贯在松枝之内,使之坚硬如铁,自己掌中青钢剑刃,竟是削它不断。

一剑走空之下,这徐道子已如风车也似的闪进,他忽然叫了声:“接着火!”

猛然一挥右手,掌中火把,就像是一条火龙也似,倏地划空而起,直向一旁的飞云道人身上落了去。

飞云道人慌忙伸手,把落下的火把,接在了手中。那人魔徐道子火把出手,人却如同飞隼也似,一阵旋风,已来至蝶仙的身前。

这道人竟自一伸招爪,用“分叶拿果”的手法,直朝蝶仙这口剑柄上擎来。

裘蝶仙往回一带手腕子,勾足盘身,掌中剑“金鸡剔羽”,剑上带着一片光华,直向人魔徐道子右腿上扫了过去。

徐道子右足一点地面,发出了“铮!”的一声,蝶仙才想起,他这条腿,原来残废,慌不迭向回一抽剑。那徐道子却一声怪笑,腾空而起。

人魔徐道子果然功力惊人,以一双空手,对付蝶仙这口剑,并无丝毫逊色,反倒把蝶仙卷了过去。

裘蝶仙身式本是进势,迎着了这种风力,竟自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七八步,方自拿桩站稳。

可是此一刹那,那人魔徐道子已如影附形般的偎了上来,他口中喋喋发着怪笑,声如夜枭,身形向下一低,一卷大袖“浪卷黄沙”,直望着蝶仙手中那口剑刃上卷了过去。

蝶仙此时早已吓得心惊肉跳,当时见状,忙往回一抽剑。

不想那徐道子怪叫了声:“你还想跑!”

只见他左掌一抖,掌开如箕,直朝着蝶仙左肩头上“肩井穴”上猛然抓了下来。

蝶仙就觉得一股绝大劲风,陡然间向自己肩上逼了下来,不由大吃了一惊,慌不迭向左一闪身,方自闪开了这一掌。

可是人魔徐道子这一招是在掩饰袖上招式,蝶仙方自暗庆躲开了这一招,不想突觉掌中剑上一紧,“呛啷!”的响了一声。

蝶仙就觉得一股极大的劲力,在掌心上一挣,如不放手,虎口定裂无疑。

同时耳中听得徐道子叱了声:“还不撒手?”

蝶仙可真是聪明,这口剑竟是再也把持不住,“嗤!”地一声,带起了一道青光,飞上了半天。

那人魔徐道子跟一声长啸,陡然把身形披上了半天,就空一伸手,已把那口腾空的宝剑,接在了手中。这种腾身接剑,看起来几乎是一个式子,可谓之奇快无比。

宝剑一接在手中,就见他全身在空中一翻,用“细胸巧翻云”的身法,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

午夜里,他这种腾翻之势,看起来,可真像是一头怪鸟也似。

也不过是交睫时光,那人魔徐道子,已冷笑着站在了蝶仙身旁。

他掌上玩着蝶仙那口剑,用着那双又小又亮的双瞳,注视着蝶仙冷冷地道:“凭你这两手,也想在本真人眼前猖狂,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蝶仙不由后退了一步,惊吓道:“老道!你想怎么样?……”

人魔徐道子嘻嘻一声冷笑,把掌中剑往旁一插,只见他脸色猝然大变,一霎间,已隐现出了一片杀机,遂见他身形向下一低,哈哈一阵狂笑道:“裘蝶仙……本真人找你们师徒已非一日了……这数年来曾找遍各处,总算皇天有眼,到底让我找到了你这丫头……”

他说着话,蝶仙就见他那苍白的脸色,一霎间,已变得血也似红。

尤其是由他身上,传出了一阵极为清俐的格格骨响之声。

蝶仙已猜出这道人定是在施一种极为厉害的掌力,当时不由吃了一惊,自知如今落在这道人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求生之心,人皆有之。裘蝶仙眼见道人如此施展,尽管足心惊胆战,可是也不由强自提贯起一缕丹田之气,暗忖:“这徐道子掌力不发则已,他要是想下毒手,我也说不得只有舍命和他一拼了!”

她想着,左手却暗暗自身后镖中,摸出了一大把枣核镖,再加以全身内力,都已提贯在右掌之上,只要一抖掌,这一掌枣核镖,定可以“漫天花雨”打法打出手,二人相距如此之近,这徐道子就是再能,也是逃不开自己手法。

蝶仙私心里这么想着,倒是蛮合理的。

只是她又哪里知道,这人魔徐道子,此时所施出的,又岂是一般普通掌力?

人魔徐道子此时所运用的,正是他浸淫已久,仗以成名的“赤阳神功”。

这种功力不发则已,只要一经推出,蝶仙定会当时死于非命。

同时蝶仙所打出的一掌枣核镖,只为这种掌力一击,也会纷纷反击而回,非但伤不了对方,还有自伤之可能。真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功力。

人魔徐道子蓄力已全,不由嬉嬉笑道:“这又怪不得我朝阳观主手黑心辣,全系你咎由自取。嘿嘿!”

他笑了几声,冷然又接道:“不过,本真人杀人之前,一向有个规矩……我问你,临死之前,你尚有何要求,只要你说出口,本真人一定为你做到!”

蝶仙本已抱定必死之心,此时闻言,不由冷笑了笑,她心中虽然害怕到了极点,可是并没有把它放在脸上,尤其令她担心的是孝天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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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此,她竟再也忍不住,流下了两滴泪。人魔徐道子,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你如有事可在临死之前说出,本真人念在出家人行善份上,一定为你办到就是……”

他说着话,脸色愈发显得狰狞。

蝶仙不由一咬玉齿,厉叱了声:“妖道,姑娘学艺不精,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也是死而无憾,你尽自在一旁噜嗦些什么?”

人魔徐道子如怪鸟也似的一阵长笑。连连点着那颗小头道:“好!好!道爷就送你上西天吧!”

这人魔徐道子说完这句话,竟自不再丝毫迟疑,就见他把一双瘦臂向前一伸,又是格格一阵骨响,十指霎时粗大了一倍。

就见他目注蝶仙,眸子内闪闪射出奇光,猛然向外一推,这种掌力,可算已经提贯而起了。

此时他只须把十指指尖向外一推,蝶仙就得当场死在这种“赤阳神功”之下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猛然那一旁的飞云道人,抢上一步,大喊了声:“观主且慢……”

人魔徐道子掌力眼看快要逼出,闻声之后,不由吃了一惊,慌忙把双掌向后一带。

紧跟着,他已腾身出了丈许,惊疑之下,一打量这人,竟是自己弟子,不由怒道:“你有何事?”

飞云道人忙道:“弟子有话面禀……”

徐道子不悦道.“你且说来!”

飞云道人此时慢慢走到了师父身前,用着极小的声音道:“师父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二人虽有师徒之分,但事实上,这飞云道人,比徐道子也小不了太多,更因平日诡计多端,见重于人魔徐道子。

所以师徒二人说话,有时显得很随便,人魔徐道子闻言知道有故。

当时翻了一下怪眼哼道:“你说呀?”

这飞云道人才又看了一旁的蝶仙一眼,把身子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您老请想呀!如今只是捉到了个小的,那厉害的老的还没着落呢?”

人魔徐道子斜了一下眉道:“这又和杀她有什么关系?”

飞云道人叹了一声道:“您老可真是,唉!”

遂又转了一下眼珠子道:“那千面姥秦瑛,自知功力比不过您老.那还不是一听见您老的大名,就跑得没影了……不是吗?”

人魔徐道子哼了一声:“她跑得了吗?”

飞云道人翻了一下眼皮,小声道:“怎么跑不了?要说打,是打不过您老。可是要说跑,人家为什么不能跑?要不然这些年,她怎么一直都能躲着我们爷们?”

徐道子一想,这话也对,当时点了点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飞云道人表面没什么,心中却忍不住骂了句:“好笨的东西……”

只见他又把身子探过了些,小声道:“如今唯一一个诱老的来此的办法,就是把这小妞活捉回去……”

话尚未完,徐道子已冷笑了一声道:“哼……?你……”

说着冷目瞟了这个徒弟一眼。飞云道人忙接道:“您老听呀……那秦瑛为了要救她徒弟,还能不自投罗网吗?……到那时候呀……”

他耸了一下肩膀,继续道:“老小可都在您老掌心里了,那时候报仇雪恨,还晚是怎么?”

人魔徐道子不由喜得一咧口道:“对,这个点子好……只是……”

他说着又看了一边正在注视着自己的裘蝶仙,那女孩正含着冷笑看着自己这边。

徐道子不由哼了一声道:“只是,谁能一天到晚看着她呀!一个不小心,跑了可麻烦……”

飞云道人歪唇一笑,小声道:“这个您老放心了……弟子自信还有点能耐,她跑不了?”

人魔徐道子正要说话,偶一偏目,不由大吃了一惊,猛然一把抓住了飞云道人,口中喊了声:“不好!”

霍地腾身而起,同时右手大袖,猛然翻出了一股绝大的疾风。

空中叮哨地响了一阵,落下了一天银雨。

可是蝶仙这种“漫天花雨”打法,得之千面姥亲授,曾经下过苦功夫的。

这一掌枣核镖,出手又猛又疾,安心是要想把这恶道师徒,毙在这一掌暗器之下。

所以暗器出手,她一点声音也没出,下手又快又重,眼看着这一掌暗器,出手如云,没头无脸,直朝着徐道子师徒二人,全身罩了下去。

同时蝶仙身形也跟着腾空而起,猛然朝着石峰之下,翻越了下去。

可是她也太小瞧了那人魔徐道子,此人是出名的下手狠辣,而且轻功提纵术上,有着异乎寻常的惊人造诣。

就在这一大片暗器漫天而来的霎时,这道人居然倏地腾空而起,大袖翻处,已把奔向自己前方的一片暗器打翻在地。

同时他左手一抖,已把他宝贝徒弟,摔了出去。可是仍然出手慢了些,那飞云道人,身方被扭翻了去,方自又惊又吓,只觉得后胯上一阵剧痛,噗!噗!两声,竟中了一双枣核镖,以裘蝶仙这种腕力,这一双枣核镖,竟自深深地陷于飞云道人肌肉之中。

一任他是钢打的汉子,也禁不住痛得“哎唷!”了一声。

身形向地上一落。可是再也挺不住劲了,“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连门牙都抢掉了一个,顺着口角,直向外流血。

在另一面呢?那人魔徐道子,仗着轻功提纵之术有独到之处,起身得快,又加着打落了不少,所以侥幸并没有被暗器伤着。

可是尽管如此,黑色道袍上,已被打穿了不少窟窿。

人魔徐道子疾怒之下,厉啸了一声,同时喊道:“好丫头,你还想跑?”

这怪老道人说着话,在空中“云中观肘”,一张左腕,猛提了一口真气,直向岗侧斜坡上,猛然电闪星驰般落了下去。

蝶仙暗器一出手,已抢到了地上自己的宝剑,亡命地急奔而下。

可是人魔徐道子这种降身之法,实在是太快了,只往下一落,正落在蝶仙身前。

他狞笑了一声:“给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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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一伸枯爪,猛然朝着蝶仙面上抓来,十指指尖上逼出了丝丝的冷风。

蝶仙此时不由一咬银牙,厉叱了声:“好恶道,本姑娘给你拼了!”

她猛然一扭纤腰,掌中剑“白蛇吐信”直向人魔徐道子前心就扎。

人魔徐道子喋喋一阵怪笑,叱道:“你还能动手?”

说着话,人已如同风卷黄叶也似,滴溜溜一阵疾转,已转到了蝶仙身后。

猛然见他向下一弯身,用“玄鸟划砂”的重手法,猛然朝着蝶仙后肋上猛划了过去。

蝶仙一竖剑尖,“木兰舞裙”,猛然一个疾转,剑上划出了

一圈剑光,直往人魔徐道子双手上斩削了过去。

这一招也是又疾又猛,更加上蝶仙此时是拼命的心情,所以气势更非同小可。

人魔徐道子冷哼了一声。只好把递出的双掌,强自收回。

蝶仙莲足此时赶踏了一步,口中叫了声:“道人看剑!”

这一次却是施出了一剑三环的救命绝招,剑身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一连是“秋夜点香”、“子牙挑竿”、“风卷残云”,分往人魔徐道子三处要穴上点劈了去,分明是点咽喉挂两肩,可谓之快捷已极。

人魔徐道子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喝了一声,猛然一点二足,用足跟一登地面,“金鲤倒穿波”,“嗤!”一声,窜出了有七八尺以外。

可是蝶仙此时哪里还容他逃开,一点足尖,用“燕子飞云纵”的身法,一起一落之间,已到了人魔徐道子身前。

她手下可是真不留情,往前一伏身,“拨草寻蛇”,“刷”地一声,直往徐道人上身削了过去。

人魔徐道子容得剑尖已到了身前,他猛然发出一阵怪笑之声。

同时黑大的袖管,已自翻起,这一次却是用“拨云扫雪”的疾招。

只听见“呛啷啷”一阵交鸣,蝶仙就觉得虎口再次一阵火热,掌中剑二次又出了手。

就在她惊魂欲飞之下,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同时也感到自己后身“志堂”、“灵台”两处大穴上一麻,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挺立不住身形,口中“啊!”了一声,已翻身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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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救命郎中

裘蝶仙把一掌“枣核镖”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之后,身形却倏地腾起,一面拾起了宝剑,直向崖下拼命逃逸。

可是人魔徐道子早已有见于此,长啸一声,已自飞身追来,一阵疾斗之后,蝶仙竟再次不敌,手中剑二次又出了手。

同是她在惊魂之下,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已觉身后“志堂”、“灵堂”两处大穴上一麻,情知为人点了穴道,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再也挺立不住身形,口中“啊!”了一声,已翻身在地。

人魔徐道子冷哼了一声道:“好厉害的丫头!”

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这才回头叱道:“你还不下来等什么?这丫头已叫我收拾倒了!”

徐道子话说了半天,才闻到一阵低低呻吟之声,同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拐一扭的,直向自己这边走了下来,徐道子定目一看,果是自己那位宝贝徒弟,不由吃了一惊,道:“你这是怎么啦!方才不是好好的吗?”

飞云道人一只手揉着后胯,龇着牙,慢吞吞的走下来,口中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我可又吃了这小妞的亏了……你老看看我的伤吧,八成还不轻!”

徐道子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说着那飞云道子人已走近,人魔徐道子这一近看,不由狠狠的骂了一句:“好毒的丫头!”

再看这位飞云道人,整个半面身子,全被血染成了红色,这还不说.脸上更是一片血糊。

别看人魔徐道子一生心辣手狠,可是他对于这个亲手教出的徒弟,却是疼爱到了极点,平日更是不肯给他受一点委屈。

此时借着火光,这么匆匆一看,不由愤怒填胸,当时一回身厉声道:“我先毙了这丫头给你报仇!”

他说着欲举掌朝着地上的蝶仙劈去,不想那受伤的飞云道人却大叫了一声:“师父使不得!”

徐道子回过身来道:“她把你伤成这样,你还替她说情?”

飞云道人活动了一下大腿,勉强笑道:“没有怎么样……小伤!”

徐道子用手一指他脸上道:“你的脸伤……”

说着这老魔头一阵伤心,连声音都抖了,他对他这徒弟,却是“爱”到了极点,尤其是见他脸上血糊一片,更不知道伤到如何程度,怎不令他疼心欲泣?

飞云道人不由晃了一下头笑道:“脸上没伤,只是我摔下来磕了一个牙,流了点血,这怎么能怪她?”

说到她时,还用手指了地上的裘蝶仙一下,好在是他脸红不红,此时也看不出来了。

人魔徐道子不由怔了一下,心说:“我这徒弟是怎么了?还帮起她说话了……”

飞云道人夙以鬼才见称,此时暗忖师父神色,情知自己说错了话,师父已起了疑心,那可不是玩的,师父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立心,那准是一掌结果了她。那自己可是白欢喜一场了。

想到此嘻嘻冷笑了一声道:“师父!不是我说你,你老人家做事就是气上用事……也不想想事情的大体?”

人魔徐道子受到了徒弟一番抢白,不由老脸一红,气道:“我做什么事不顾大体了?”

飞云道人缩了一下肩膀,龇着牙道:“你老想呀!你好不容易把这小妞捉到了,给你老人家气头上打死了,那不是前功尽弃吗?你老人家不要以为我受了她的害,还替他说情!”

说到此,这飞云道人又端了一下肩膀,冷笑一声,道:“嘿!那你老人家可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瞧扁啦,我都记住了,到时候,我才整治她们呢!”

人魔徐道子此时一听,不由连连点了点头。心想倒看不出我这徒弟,用心思可是比我强多了,我倒是把他给想左了!

当时哼了一声道:“谁都像你这种好耐性,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来!”

这句话,把受伤的飞云道人也给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当时摇了摇头道:“叫师父这么一说。我成了窝囊废了!”

人魔徐道子也笑了,一面皱眉道:“别瞎扯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一手把地上的裘蝶仙提了起来,歪着脖子看着飞云道人道:“怎么样?能走吗?”

飞云道人试了两下。勉强道:“也许行……”

人魔徐道子大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上去一把,把他挟在了腋下,单足一点地,已腾身而出。

论起轻功来,这人魔徐道子却是不弱,一路倏起倏落,虽带着二人,依然是快如飘风,尤其是那只断了的左足,按上了钢尖,点扎在石面上,发出一阵琤琤琮琮之声,一刹时,已扑到了那石岗深处。

再行片刻,已到了住处,徐道子把二人放下,飞云道人活动了一下筋骨,他此时竟先不管自己伤处是不是严重,第一个先注视着地上的裘蝶仙,见她此时仍是牙关紧咬,尤其是面上有几处皮肤,已被提提放放时,给擦伤了好几处。

这看在飞云道人眼中,自然十分心疼,当时不由望了师父一眼道:“这小妞,你老怎么安置她?”

徐道子翻了一下眼皮道:“你不是说你看着她吗?”

飞云道人这一喜,差一点忘了还有伤,不由猛在地上蹬了一脚道:“对!我都忘了。”

徐道子虽发现他出言有些颠三倒四,可也还没有想到其它。

这时俱都进了石室,所谓石室,不如说它是石洞来得切合实际一些。

这石洞本是原有的,也不知是那一前朝隐士在此开的,极为宽敞,内里黑森森的。

徐道子一手持着火把,一手夹着蝶仙,飞云道人跟在后面,一迳向洞内走去。

飞云道人师徒本是各居一室,内中起居器皿,甚为舒适。尤其是飞云道人这一间,还备有厚褥软榻,他又不擅素食。还在另室备有烹饪器具。飞云道人却把蝶仙安置在他自己房中。他自己搬在隔壁一问小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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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人魔徐道子先把飞云道人身上各处伤给仔细治疗了一番,虽不是制命伤,可是枣核镖已深深陷在了他肉里,要起出来也是很费事。

飞云道人平常是最娇嫩,在师父面前是一点委屈也不受,可是这一次,这么大的痛苦,他居然也都能忍住了,并且是一声都不哼。

非但如此,尚搭讪着笑道:“到底是女孩子,施暗器跟玩似的,这条腿要是不动弹,就觉不出什么大痛来。”

人魔徐道子对于徒弟这种反常现象,倒不甚留意,还着实鼓励了一番。

徐道子治好伤之后,不由嘱咐飞云道人道:“这丫头,我可是交给你了,她要是跑了,你也不要来见我了!”

飞云道人不由皱了一下眉,遂又笑道:“不会!不会!”

徐道子冷笑了一声道:“我在我那石室,就在出洞边处,她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飞云道人对这一句话,倒是放心了不少,徐道子交待完了之后,迳自回室而去。

飞云道人出了一会神,这才一拐一遛的走到了石室之中。

那睡在床上的裘蝶仙,脸色红红的,就像是一朵花。飞云道人不由心中一乐,暗想:“这可真是我飞来的艳福……这种大美人,打着灯笼我也没地方去找呀?”

想着先低头看了一个仔细,愈觉床上玉人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只是牙关犹自死命的咬着,飞云道人不由口中哦了一声,自言道:“我真是昏了头了,她的穴道还没有解开呢?”

说着就要去把她穴道解开,可是他心中又忽然动了一下,暗忖:“要是我解开了她的穴,她给我翻脸,现在我又受伤,怎么会打得过她呢?”

想到这里,他可真有点发愁了,心想不解开这穴道吧,可又怕闭穴过久,影响到她的生命,他不由在房子里着了半天急。

最后他只好把蝶仙抱到一间极小的石室之中,那石室有一问窗户,可和原室相通,自己可任意开闭,更有厚厚的石门,关上后决不怕她能跑了。

为了心痛玉人,他带着伤,还铺了一张床,这才把她背后的剑、暗器等物,全解了下来收好,自己拔剑在手,遂在她后心抡掌一击,蝶仙“哇”地叫了一声,算是醒了过来。

可是究因点穴过久,虽是醒转,却觉得周身软弱无力,在床上翻了个身,才慢慢睁开眼睛。

飞云道人向前一逼,剑尖已点在了蝶仙前胸衣边,裘蝶仙不由一抖嗦,遂见这飞云道人嘻嘻冷笑道:“姑娘,你可不要称能,这口宝剑可不是好玩的,你还是听话一点好!”

蝶仙这时神智略清,才想起了是怎么一回事,当时秀眉一挑,将身子一挺,大有不怕他那口宝剑的样子。她这么一挺,飞云道人反被吓得把宝剑向回一缩,连眨了两下眼,心说:“好家伙,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当时短眉一竖道:“裘姑娘,你脑子可得放清楚一些,你这条命要不是道爷我再三说情,此刻早就没命了……你心里可应该有个数!”

蝶仙不由气得直想掉眼泪,当时又挺了一下胸道:“妖道!你要杀就杀,只管说这些废话作甚?”

飞云道人把宝剑收回了半尺,闻言后挤眉一笑道:“姑娘,你可错了……道爷要想杀你,还能留你活到现在吗?”

一面说着,脸色上可带出一阵轻浮之色。蝶仙见状不由一阵无名火起,哪还管他手中持着宝剑,猛然凌空一掌劈了过去。

她虽是坐着发掌,又因体力未复,掌力自然逊色十分,可是那飞云道人,无防之下,只以为自己剑尖对着她,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手。

却做梦也想不到,她竟敢有这么大胆子。居然朝自己发掌,一时无防之下,竟被她这种掌力,震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直撞到了门口。

飞云道人不由勃然大怒,厉喝了声:“好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莫非本真人就杀你不得吗?”

他说着,一扭身躯,这才发现自己后胯受有重伤,此时这么一用力,不由痛出了一身汗,顿时锐气大减,心想这么打下去,我虽然有剑,也未必是她对手,还是先关一关她,杀一杀她的威风好了!

想到此,一个翻身,已出了石门之外,顺手一推,已把石门关了拢来。然后在外,把锁给锁上了,这才隔着门冷笑道:“姓裘的,你在里面好好歇歇吧,道爷就住在你隔壁邻室,有什么事你招呼我一声……”

他说着又奸笑了两声道:“打归打,朋友还是朋友,道爷就不信蹩不过你,我们走着瞧吧!”

他说完话,这才一拐一扭地回到了自己房中,隔着一个尺许大小石窗,依然可看到蝶仙房中的一切,飞云道人把宝剑搁在桌上,心中十分懊丧,暗恨自己真不应该把她穴道解开这么早,应该……

可是转念一想,师父就在左边,虽然他对自己平日听信得很,可是如果被他发现了这种事,仍然不是玩的。

想着这飞云道人,把手中剑狠狠地往桌上一丢,心中不由纳闷得很。

可是他耳中,却听到一阵似银铃也似的哭泣之声,十分悲惨。

飞云道人不由吃了一惊,忙走过窗前,偷偷隔着窗缝往里一看,果然那裘蝶仙,此时正扒在床上哭呢。

照说蝶仙本不致如此好哭,可是这些日子来,所遇的每一件事,无不令她忧心伤情。雷鸣子的出现。师父的失踪,再加上和燕青之间的矛盾感情,那一件也足够她忧心泣血的了。

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会无意中又碰见了这人魔徐道子,弄到了如今这个下场,到现在不死不活,更是令人难受。

这么一想起来,可是再也忍受不住,当时扒在床上竟自大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想,自己该怎么办呢?有心想死吧,又觉得自己受一辈子委屈,尤其是死在这地方,更是做鬼也不光彩。可是要是不死吧!眼前这个罪可怎么能忍受?这么反复一想,更是哭了个不停不休。

飞云道人扒在窗户边看了半天_,见她犹自哭个不歇,不由叹了一声道:“姑娘!你尽管哭些什么?你只要好好地在这里,肯听道爷的话,道爷决不会亏待你……”

方说到此,蝶仙已猛然抬起头来,厉叱了声:“不要脸的东西,你给我滚!”

她说着,猛然由床上窜了起来,吓得飞云道人忙自后退了几步。

当时脸色一红,正要发作,却又把气给忍住了,只惨笑了笑道:“好姑娘,你不要凶,我就不信蹩不过你……到时候我不叫你跪着求我,我就枉称是飞云道长了!”

蝶仙此时挤干了脸上的泪,冷笑道:“跪着求你,道人你别做梦吧!”

飞云道人此时可真气得不轻,口中连连道:“好!好!你也不要嘴硬,我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

蝶仙把身子背过,跟本是瞧也不瞧他一眼,只见室中一盏昏暗的油灯,闪闪地冒着微光,蝶仙看到此一阵伤心,不由落了不少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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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偷偷把四周打量了一番,只见这间石室,四壁石质非常坚固,石门少说厚有尺许,这一切都不容自己做非分之想。

裘蝶仙不由又叹息了一声,所幸房中一切起居用具倒很全。试着在四壁推按了一阵,居然尚有一处暗门,是一间厕所。

室中尚有一个蒲团,可供坐功之用,另有一榻,铺设俱新。蝶仙再看看那扇可通隔室的石窗,此时已关上了,时已深夜,又加上连番劳累,蝶仙不禁觉得疲累十分,当时侧身躺在床上,唯恐自己睡熟之后,着了那飞云道人什么暗算,所以心中像吊着一件什么东西也似,连眼也不敢闭。

似如此半醒半睡,竟自过了一夜,一夜之间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那飞云道人和人魔徐道子,均未出现过,就连那扇石窗,也没再开过,蝶仙不禁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她心中不禁暗道:“哼!那飞云道人,想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想令我听他摆布,那他可太失算了,我裘蝶仙又岂是摇尾乞怜之辈,哼!”

这么想着,反觉得心中十分安静,她想着,自己宁可饿死,也决不向他有何乞求,真要是饿死了也就算了。

这种视死如归的心思一定.她可就安心得多了,见室中有一蒲团。

干脆给他来一个眼不见为净,裘蝶仙想到这里,就盘膝坐上了蒲团,按着师门所授坐功,静静沉下了气,行起了这种禅门功夫来了。

果然这种功夫,对于避食甚为有效,一盏茶之后,气贯全身上开“百匡”下抵“涌泉”,也就不再感到饥饿了。

她本有极深根底,此时冥冥用气,但觉一股热气,由命门贯入,通行十二玄关,直达“涌泉”,再由七十二脉周行全身,不到一刻竟自入定了过去。

她这么一入定,也不知什么时候,待她醒过之时,天已是深夜了。

糊里糊涂,竟过了整整一天。此时坐功之后,矜平躁释,神清志宁,只觉得通体舒泰无比,不由下了蒲团,这时肚子忍不件咕咕叫了一声。

裘蝶仙到底不似得道老僧,可避食人间烟火,这一觉得腹空,愈发不能忍耐,一时两腮连连冒着酸水,初尝饥饿之苦,才知不易忍受。

可是她只一想到若要去开口求人,不由立刻冷了一半。

最后她咬了一下牙,心说:“我就是饿死,也不能去求人!”

想到此,含着怒又坐到了床上,却见几上有瓦罐一个,这倒非前有之物。

蝶仙把瓦罐取过一看,竟是一罐白水,她不由冷笑了笑,心说:“有这罐水,我一时半日还死不了,看你们能把我怎么办?”

她心中想着,用杯子在罐内掏了一杯水喝了,天尚在午夜,由那石窗缝中,隐隐透过来一些灯光,蝶仙不由心想:“这道士这么晚还不睡觉。他在做什么?”

想着不由由那一边石缝中凑目向隔室中望去,却见昏黄灯光之下,飞云道人正自盘膝榻上,双手连连搓动着,不时由骨节之中,发出一阵骨骨响,蝶仙不由心中一惊,暗想:“倒看不出这个狗道人,尚有如此深湛的功力呢!”

看到此心中不由愈发担心,暗忖自己莫非就真个被他们关在这石洞里一辈子不成吗?

这么一想,她不由又发起了愁来。

当时往床上一倒,心中不由反复的思索着这个问题,又想到这师徒二人,和自己本有大仇,却为何把我擒住,又不杀害呢?

要说把我饿死吧!这不是反而费事吗?那么,他们用意何在呢?

既想饿我,又为什么给我送水呢?

她不由愈想愈不得头绪,不由在床上长叹了一声,不想这声音,竟惊动了隔壁的飞云道人,只听见咔咔一阵石响,那石窗已开了。

蝶仙不由猛然翻身坐起,遂见火光一闪,那飞云道人,已持灯面窗而立。

他把手中灯光,向蝶仙室中晃了一晃,嘻嘻冷笑了一声,道:“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蝶仙蛾眉一挑。冷笑了一声道:“道人,你想不给我饭吃,就可迫我屈服吗?那你可真是梦想了……

飞云道人露出黄牙一笑,耸了一下肩膀道:“岂敢!岂敢!小道可没有这个意思……”

他说着又挤了一下眉毛,神色诡异地咳了两声,翻了一下眼皮道:“姑娘,人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嘻!姑娘你也是聪明人,小道可用不着绕舌了……”

蝶仙看到他这副丑态,早已无名火高三丈.当时厉叱了一声:“住口!”

这飞云道人正说得起劲,被这么一叱,不由惊得一愣,当时脸色一变。

可是那两弯浓眉又迅速地分向两边了,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嘻嘻笑道:“好!你精神还好得很,我现在给你多说,可是自讨没趣!”

说着他又龇了一下牙道:“不过姑娘,只要你什么时候饿了,隔着窗户招呼我一声,连吃带喝的,我是什么都有。”

蝶仙冷哼了一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饿死也不会向你要的!”

飞云道人小眼珠子一翻,冷笑了一声道:“好!算你有种!”

说着正要把石窗关上,可是突然他口中“咦!”了一声。

把手中灯光又向蝶仙室中照了一照,用手一指蝶仙房中石几上的瓦罐,哼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蝶仙见他指的正是那一罐清水,不由也没好气地答道:“我知道是哪里来的?”

飞云道人不由左右又看了几眼,只见四壁严然合缝,并没有一处破损,心中不禁狐疑忖道:“这可真是奇怪了……昨天我并没看见有一罐水呀……怪不得她不怕了!”

当时不由暗恨自己大意,这么一罐水放在桌上,竟是没有发现。

猛然见他抖手打出一物,那瓦罐“波!”一下,被打了个粉碎,剩下的水流了一地。

裘蝶仙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把这飞云道人恨之入骨,暗想:“好毒的家伙,你以为如此,我就会向你屈服了吗?哼!”

当时只是冷冷地看着,也没理他。飞云道人打碎了这盛水的瓦罐之后,嘻嘻一笑,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此举做得也太过分了些,不由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也不要生气,这水也不知放了多少天了,不能喝了……”

他脸上又回复了一层油滑之色,补上一句道:“其实只要姑娘你回心转意,别说区区一小罐水,哧!大鱼大肉,什么没有?”

他说了这些话,见蝶仙只是低头不语,只以为她已有些动心了,不由“嘿!”的笑了一声,道:“姑娘!你饿不饿呀?”

不想蝶仙猛然一抬头,同时右掌猛地一抬,飞云道人吃过前亏,见状暗叫了声“不好!”,倏地向后就退,可是手中油灯,却吃蝶仙这种劈空掌力,“拍!”一声,击了个正中,直飞出数丈以外,在石壁之上撞了个粉碎,一时灯油四溅。

飞云道人脸都气紫了,抖声叱道:“好哇!小贱人!你累次三番逞能,道爷都让着你,你倒是变本加厉了,好!好!”

他后退了好几步,用手一指蝶仙道:“告诉你吧!你既落在道爷手中,想出去可是心存妄想!你不是不怕饿吗?道爷就先饿你五天……”

他气得搓了一下手道:“这五天,我决不来扰你,你仔细想想吧,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们再说话!”

“哼!好糊涂的丫头!”跟着“碰!”一声,石窗又自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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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冷笑了笑,见他已把窗子合上,倒落了一个清静,见桌上瓦碴遍处都是,水流了一地.心中不由暗怪自己真笨,当时应该把这罐水藏起来就好了,这一下可好,一个人也许可以几天不吃饭,但却不能几天不喝水,自己看样子是要死在这石洞中了。

想到此,虽然未尝没一丝死的伤感,但只一想到,若要自己向这万恶道人屈服,那可是一件自己决不愿意做的事情!

她想着不由狠狠地一咬手,暗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是因饥渴而死在这洞中,那也是自己命该如此,士可杀不可辱,自己有什么好害怕的!”

想到此,不由抖搂了一下精神,下了地,在这大小不及两丈见方的小室里。踱了一周,自己用手在石门上,暗用内力推了几下,却像是铜墙铁壁一般,休想动摇它分毫!

蝶仙自知逃走这条路是绝望了。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希望师父能在此时出现,或有救自己出去的可能。

可是她哪里又会知道,千面姥秦瑛,此时早已离开了苗疆,正在赴中原的大道上奔行着呢!

这间石室,三面无窗,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方洞,和飞云道人那间连着。

可是却仍有一块方石为窗,填堵着,除非这窗子打开,约模可由邻室,窥出一些天色的明暗,否则简直是分不出日夜来。

蝶仙把这小房子四周看了一个仔细,仍然是一筹莫展,抬头看看室顶,却是一色的方石顶面,整整齐齐的分着二十块石面,都磨擦得闪闪生光。她不由心中暗想:“看石洞情形,不知是若干年前,哪一位高人在此清修之所,却会落到了这对妖道师徒手中,竟用来囚禁自己了,成了牢房了。”

想着不由苦笑了笑,见桌上有一盏油灯,自己摸出千折火,把灯捻子点上,立刻这小石室之中,顿现光明,她把燃捻子拨得小小的。

再在房中四处观察了一番,愈觉得室中一几一案,均非常物,无不雕磨得精细十分,手摸之处冰凉透骨,情知绝非常石。

那地上的大蒲团,也是有异一般,用手按起来,又软又厚,定是这室中原有之物,人魔徐道子师徒,误打误闯,却找到了这么一所修真之处,真是贼星高照。

要在平日,裘蝶仙见此佳处,定会喜悦十分,可是今日这种局面,她却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端着灯看了一圈,最后仍然放回几上,顺手一挥,熄灭了灯。

想一想,还是去运行一趟坐功好了,想着又回坐到蒲团之上,盘膝坐定。

这一次却是费了半天功夫,仍然不能矜平躁释,只觉得心事重重。

一闭上眼睛,幻象丛生,勉强坐了半天,非但不能人定过去,却觉得腰酸腿痛,心知心情不定,勉强坐也是无用。

也就在这时,肚子不禁又觉得饥饿了,她哪里知道,糊里糊涂,在这石室之中,已经关了两夜一天了,这两夜一天,只喝了小小一杯开水,在一个年青人来说,自然是受不了的。

蝶仙这一觉得饥饿,同时也就感到有点懒洋洋的感觉,自己摇了摇头道:“莫非我真要饿死在这里吗?”

她想到,常听人说,人要饿死之前,是头发昏,周身没有一点力气,就像是睡觉一般地睡不醒了,看来自己已有初步的兆征了!

这么一想,她心中不由吃了一惊。

她本是一个年青的少女,一生遭遇虽惨,却从来没有受过这种“饥饿”的罪,尤其是明知“死亡”是向自己一步步逼近之时,这种痛苦,更是令人不能想像的难当和忍受。

蝶仙仍然咬着牙,强忍着腹内的饥饿,直饿得双目发黑,不知不觉,这已是到了第四日的头上了。

这期间,那隔壁的飞云道长,也曾开过两次窗户,但却被蝶仙一顿臭骂又骂回去了。

于是,飞云道长也决心要饿到她张口求饶,或是全身瘫痪时为止,那时便不难得逞兽行。

裘蝶仙知道,愈是叫动,愈消耗体力过甚,相反地,也就更觉得饥饿的威胁。

尤其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口渴舌燥,嘴唇都裂开了。

这一夜,她确实是感到恐怖,试着运行了一下元气,虽能前后贯通,却是迟滞吃力得很。

蝶仙不由闭上了眼睛,心说如此下去,自己最多再能忍他个五天,恐怕是非死不可了。

想到此,心中更是恶恨那飞云道人到了极点,她不由从床上坐起。

只觉得一阵飘飘之感,蝶仙心中这一刹时,不由促起了杀机,心说:“我就是要死,在死之前,也要想个法子,把这恶道先给毁了!”

脑中恶念一起,不由在室内到处找了一周,突见石几旁有一石鼓。

蝶仙不由心中一喜,暗想,我只假装喊叫,这厮一定会开窗询视,那时我悄悄立在壁边,以全身之力。把这石鼓砸出,那厮无防之下,定遭毒手无疑。

心中这么想着,当时就走过去,两手往那石鼓之上一搭.往上一举,不想那石鼓,竟是动了动,没有举起来,蝶仙不由双目又是一阵发黑,后退了两三步,竟自反坐在地上。

她这才明白,自己这几天水米不沾,内力早已亏损,竞连那数十斤的石鼓,也举不起来,这么看来,临死之前,想报仇泄恨也是无望了。

想着心中好不难受,眼泪也不觉顺着眼角淌了下来,只是傻坐在地上想心思。

忽然——

忽然她听到了一声极为低沉的声音,由上空传下来道:“姑!姑娘!”

那声音几乎低得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楚,可是在即将死亡的裘蝶仙听到,无疑是一针强心针。

她不由一下子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低低地问了声:“是谁!”

她问过这句话之后,又坐在了床上了,因为并没有一丝回音。

她暗笑自己真是饿昏了,这铜墙铁壁一般的石头洞里,还会有谁能进来?

可是,正当她失望之下,那鬼魅一般飘渺的声音又出现了,那是低哑的声音:“姑娘!不要动……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接着一沉极为细微的丝丝之声,蝶仙抬头看时,那方石面,已自错开了半尺许的一个空间,接着一个黑藤的小篮子,由天上忽悠悠的掉了下来。

蝶仙不由精神大振,先顾不得说话,双手一捧,已把那小竹篓,由绳上解了下来。

那绳子立刻收了上去,立刻一片丝丝之声,那石面又合了上去。

蝶仙不由大惊,忙轻叫了声:“喂!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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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姑娘不要问我是谁,总之我对姑娘没有恶意……明晚我再来送饭,我走了。”

蝶仙听这人说话之声,极为苍老,情知是一武林高人,当时不由脱口说了声:“老前辈,你要救我……”

不想方说到此,才知发声太大,一定惊动了隔室之人,不禁吓得一呆。

却听老人叹了一声道:“姑娘!你放心……有老夫在,谁也伤你不得……那飞云道人此时正在其师房中,你说话大声没关系。”

蝶仙不由大喜道:“老人家,那你快救我出去吧!”

不想老人咳了一声,想是又用手抚着嘴,喘道:“姑娘,老夫此时身上也受了重伤,尚要数日才能大动,此时自问还不是那徐道子对手,过几天我一定救你就是了……”

他喘着道:“我要乘他师徒没发觉之前,赶快离开,否则生命不保……”

“姑娘!那篓中是食物,你吃后藏在床下,明晚我再来换收。好好保重,我走了!”

蝶仙不由忙道:“老前辈……老前辈……”

不想那人一声也没出就走了。

蝶仙不由怔了半天,心中却不住地想:“这人到底是谁呢?……只凭其在重伤之,尚能来去此洞如无人之境,可知定是一位身负奇功的前辈。既蒙他亲口告诉说,要救我出去,那一定是不假了……我还愁什么呢?”

这一乐,可是喜了个心花怒放,匆匆把手上竹篮打开,那还管是什么菜。

顺手一摸,竟是一只整鸡,热腾腾的,还有几个热馒头,另有一小罐汤。

这姑娘可饿坏了,先端起汤来,一饮而尽,入口香气四溢,竟是一罐鸡汁。

于是随后摸黑吃了两个馒头,吃了半只鸡,立刻精神大振。

她心中忽然想到,人说大饿之下,只可吃八成饱,我还是少吃一点吧!

想着伸手进篓内一摸,热热的东西还多着呢,还有几个大桃子。

这一喜,可真是不知手往哪里放了,匆匆又吃了一个桃子,愈发觉得甘芬甜润无比。

可笑她自己也没曾看见,此时这副吃相,狼吞虎咽手抓口按,弄了个一手一脸。

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禁笑了,心想要是此时有人看见这份吃相,不把他吓死才怪。

食物一下肚,可就万事太平了。

她匆匆把东西放在篮内,藏好在床下,这才翻出一块布,把手脸擦了一净。

一切就绪,往床上一倒,只觉得肚子还嫌不够,可是她因想到那飞云道人,也许要回来了,要被他发现了,那可是自讨倒霉,所以虽知一伸手,就可拿得食物,也只好忍下了。

自己闭了一会眼睛,渐渐全身散出了一股热气,她心中暗想着:“这一下是死不了啦!”

想不到绝处逢生,遇见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竟会在他自己重伤之下,而救了自己一命,这种大恩,真是天设再造。

她心中想着:“只要我能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一下这好心的老人!”

一时心中,充满了对这老人的感戴之恩,想想不由脸上也带出了笑容,自语道:“那飞云道人这条计是走差了……我看他怎么收场!”

方想到此.却听见隔室有了响动,裘蝶仙忙侧了一下身子,装出全身无力之态。

遂听见一苍老声音。正是那人魔除道子声音问道:“这丫头,你饿了她几天了?”

飞云道人奸笑着回道:“四天了……你老看看她吧!”

接着那石窗就打开了,透进一片灯光,人魔徐道子连连问:“在哪呢?”

飞云道人嘻嘻一笑,用手一指道:“那不是……饿扒下了!”

他耸了一下肩,奸笑道:“我说姑娘……喂,喂!”

蝶仙有意一声不哼,人魔徐道子冷笑道:“这丫头倒会装蒜!”

飞云道人却紧紧皱了一下眉,心说:“别饿死了吧!”

当时又大叫了一声:“喂,喂,裘姑娘!裘姑娘!”

蝶仙身子动了一下,人魔徐道子嘿嘿一笑道:“怎么样?我说她是装的吧,才四天,哪能会死了?”

他把手中灯光,向上抬了一抬,把光线往里面点了一点,飞云道人忙拉了一下他手道:“你老可别大意,这丫头的劈空掌可厉害着呢!前两天我就一时大意.叫他给打碎了一盏灯。

徐道子冷笑了一声道:“她也敢……”

说着又照了照,才道:“现在你叫她坐坐,她都怕没有力了,别说施劈空掌了。”

飞云道人这时放大了喉咙道:“裘姑娘,你只要把你师父秦

瑛的藏身之处告诉我们,我保险给你饭吃!”

说着又嘻嘻一笑,可是蝶仙在床上却是一声不哼。人魔徐道子冷笑了一声.又接道:“其实你就是不说,本真人也不愁找她不到,只是想省一点事罢了!”

蝶仙这时偷偷开目一线,见二人并着肩站在窗口,那人魔徐道子,想是见自己没有回音,脸上已带出一片怒容。

这时回头对飞云道人冷笑道:“我倒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看她能硬到什么时候?”

说着就要把那鸟爪也似的枯爪,向房中抓去。飞云道人不由吃了一惊。

他口中嘻嘻笑道:“你老先不要慌……”

说着一面施着眼色,就势把人魔徐道子的手给按了下来。徐道子哪懂他眼色是什么意思,不由把怪眼一翻,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飞云道人脸一红,忙附唇在徐道子耳边轻声道:“你老就是这个脾气,唉!你就别管了,把她交给我吧,我一定能问出来!”

人魔徐道子对他这个弟子,真是言听汁从,闻言后,哼了声:“那也好!”

说着转身就走.飞云道人自师父手上,把灯接了下来,一直送徐道子出了门,这才又同到窗口。

他脸色此时变得十分和蔼,低声下气地叹了一声,又啧了两声,才道:“这是何苦呢?……”

跟着又叹了一口气道:“你看饿成这个样子……唉!姑娘,我是存心救你的,你也看见了,方才师父那九阴白骨爪,要是抓上了你,嘿嘿!姑娘,可有你的苦吃……”

他说着,伸出舌头,舔润了一下那又厚又黑的嘴唇,作出一副自以为同情的表情,道:“我说姑娘,人死可是不能复生,

拿着你姑娘这么一条身子,死了可犯不着……”

说着又笑了笑,把头伸近了一些,小声道:“姑娘!你只要把千面姥秦瑛的落脚地方说出来,就没你的事了!”

他又咧开口笑了笑,用极小的声音道:“你别看我是个道人,嘿!姑娘,我打开窗子给你说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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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那张丑脸居然也显得很不好意思,变成了猪肝色。

同时脖子又往里伸了一些,咂了两下嘴道:“老实告诉姑娘你吧,我这个道人。可和别处观里的道人不一样,更和庙里的和尚不一样……嘻!我们是可以娶老婆的……”

蝶仙听到此,气得全身发抖,但她为了更想知道一下这恶道人的心事,仍然勉强忍着疾怒,可是她已慢慢右掌微微弯起,聚着内力,只到时候,就给他一个狠着看看。

飞云道人一面说着,见蝶仙只是动了一动,却并没有对自己反驳,不由心中大喜,只以为对方已有几分动了心,愈发嘻皮笑脸,低声道:“这不是么,我话也说清楚了,我的这点小心思,姑娘你哪会不明白?我还再多一句,我是打一见面,心里可就有了你了……”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又耸了一下肩道:“你别看老道对你那么凶,嘿!他那是吓唬你的,他虽是我师父,可是什么事,不分大小,都是我给他拿主意,简单说一句,也不怕你不信,他就是听我的,我叫他怎么着,他就是怎么着!”

最后这两句,声音是真小,大概是真怕被师父听到了。

他这里说了半天,床上玉人,依然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可有点急了。

当时擦了一下厚嘴,又笑了笑,道:“姑娘!你可是明白人,干脆,我就听你一句话,你只要说一声好,嘿!你不是没吃饭吗?我这马上就去给你端去,鸡、鸭、鱼、肉,别看这是山上,

嘿!不怕姑娘你笑话,自你一来,我就给你预备上了,今早上我还替你炖上了一只鸡!”

他舔了一下黄牙,皱了一下眉,看对方仍然是不哼不动,不由也自觉说得没趣。

一个人端着灯,皱着眉,又咳了一声,忍着不耐,低声道:“喂,喂!姑娘!”

蝶仙这才翻了个身,沉吟了一声,一只手还装着直揉眼睛。

飞云道人不由一盆冷水浇了个底,心说:“这好,才睡醒呀!我这半天话,合着是白说了,真他妈的…”

一时又呆又气,朝着蝶仙直翻白眼珠子,还不得不忍着懊丧,又叫了两声,蝶仙才睁开眼,飞云道人又照着方才的话,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自认为这一遍,说得比前一次更为动人,可是蝶仙仍然没有一些反应,飞云道人临完还补充了一句:“要是姑娘不好意思直接答复这个问题,只要点点头……我知道姑娘家是脸嫩!”

他咧嘴笑了,最后眯缝着眼道:“我也说了半天了,得!翻来复去,不就是这么点事吗?我可就听你一句话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直向蝶仙递着眼色,不想猛然就见蝶仙双眉一挑。

这飞云道人吃过前亏,一见就知不妙,慌忙想往后退,可是蝶仙已由床上,“刷!”地一声,猛地窜了起来,右手一挥“嗤!”地劈出了一掌。

飞云道人做梦也想不到,她饿了四天四夜,居然还有如此掌力。

大惊之下,想往回收头,可晚了一些。

只听见“啊呀!”一声,这种劲风,实实地在他左脸腮帮子上猛然扫了一下。

幸亏蝶仙是元气未复,否则只此一掌,就可把他送回西天了。

就如此,那飞云道人也禁不住杀猪也似地大叫了起来,一边左脸顿时肿起了老高,色作青紫,奇痛入骨,这飞云道人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噗通!一声,坐了个屁股蹲。

同时他手中那盏灯,也是再也把持不住了,“叭!”一声摔在当地,粉碎了。

蝶仙隔窗冷笑道:“道人!也叫你知道一下本姑娘的厉害,看你还敢胡说八道不敢?”

飞云道人无防之下,受此重创,一时坐在地上,痛得直想叫。

勉强爬起一站,不想那只腿伤,本就尚未复元,这一站起来,气头上多用了几分力,不由“噗!”一声,又坐下了。

他一只手揉着脸,口中唉哟道:“好……好……好毒的娘们,这一下可叫你打得不轻!”

说着话,已顺着口角直淌着血,连里面一排大牙,都活动了。

这飞云道人,自出娘胎,哪受过人家这种打,一时连痛带气,全身都颤抖了来。

一面回头往地上狠啐了两口,啊哟道:“好娘们!算你有种……”

说着话,他已经站了起来,连眼睛都红了。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对这姑娘这番用心,算是白用了,私欲一去,恶心大起。

他举起那只气得发抖的手,向裘蝶仙一指道:“丫头……这不是饿了四天了,看样子你还是一点事都没有……好!好!我也不打你,我倒要看看你能蹩几天……”

他心中此时已把裘蝶仙恨到了极点,内心已存着活把蝶仙饿死之心。

此时一面说着话,一扭一拐地走到窗前,狠狠地把石窗用劲一关,又上了锁。

蝶仙不由快意,大笑了起来,她边笑边道:“狗道人,我们走着瞧,姑娘就不信会饿死在这里,哼!”

飞云道人用手在石窗上重重拍了一下,叱道:“小贱人,道爷给你说了半天,你竟恩将仇报,好!好!你就等着瞧吧!”

他气得往上一扒,再也不愿多说些什么了。

自己用手揉着那半边脸,只这一会功夫,已肿得像大馒头也似,就痛得口里直流口水.那一排牙更是一个个地齐根痛。

这飞云道人不由抖哼道:“可打死我了!娘拉个蛋,我要不把你碎尸万段,我算是你养的……”

他在这边赌咒发誓,那一边的裘蝶仙却是笑了个乐不可支。

她心中想,这一下可把他打了个好,足以警戒他下次不敢胡言乱语了,直高兴了半夜。

第二天,果然一整天,那窗户也没开一次。蝶仙心知那飞云道人是存心要饿死自己,其实,这也正对了自己的心思。

这一天,她分三次把提篮中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到了晚上,她静静的坐在蒲团上,等着那老人再来送食物。

果然三鼓一过,她又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极为低沉的老音喊道:“姑娘!姑娘……”

蝶仙仰头应了一声,轻轻道:“你老人家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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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面催促道:“快把昨天的篓子拴在绳子上……”

说着由上面又垂下了一个小篮子,蝶仙解下了那小篮子,又把空篮子系上,老人拉了上去,才叹了声道:“姑娘!你没事吧?还好不?”

蝶仙笑了笑道:“我没有事……你老人家放心吧!”

那老人口中答应了声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蝶仙不由关心的问道:“老前辈,你的伤好一点了没有?”

那人叹了一声道:“已见好了……姑娘,你只安心的在这里呆着,我过两天总有法子救你的!”

蝶仙不由感激地道:“老人家……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又不认识我!”

那老人闻言.似乎顿了一顿,才叹道:“姑娘……”

那声音,像是包含着无限的委屈,可是他只是叫了这一声姑娘,没有下文了。

停了半天,这老人又叹息了一声道:“见了面如果姑娘不恨我,已是好的了……我们还是不谈这些吧!”蝶仙不由一怔,忙道:“弟子承老前辈难中赠食,无异恩同再生,见了面只有感激不已,又怎会恨你老人家呢?老前辈如此一说,弟子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她说着话竟连声音都抖了……

房上的老人沉默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蝶仙又叫了声:“老前辈!”

那老人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你还是不要这么叫我……老夫不敢当!”

蝶仙才知老人仍未走,不由笑道:“听你老人家的声音,起码比弟子大得多,叫一声老前辈,又有什么关系?……”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蝶仙不由暗想:“这老人为什么一个劲老是叹气,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吗?”

想到此,不由蛾眉微皱道:“老前辈……你为什么老叹气呢?”

老人只是苦笑了笑,当然这动作,蝶仙是不会看到的。

良久,老人才徐徐地道:“姑娘,你以为你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吗?……可是老夫的一切遭遇并不亚于你呢!”

蝶仙不由把那一双蛾眉皱得更紧了……

对于老人突如其来的话,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可是她内心却充满了真挚的同情之心,虽然她自己此时仍在难中……

老人接叹道:“当我少年时,曾饱尝了离弃的痛苦……但当我老年时,更令我陷足于孽情之中……

唉?姑娘,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是多么微妙啊……姑娘!如果我们发现我们不能躲开或逃避时,最好的我们只有去接受他……”

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就连蝶仙也不禁感到有些伤情!

随着老人的话,她不由想道:“是的,人生一世,实在太渺小了……我本来以为老年是人生的晚景,有着舒泰的心情,可是如今看来,如果少年有所遗憾的话,老年将是更痛苦的啊……”

想到此,她不由流着泪,道:“老前辈,你是一个人吗?”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蝶仙又追问道:“你没有家人么?没有儿子女儿?”

老人发出了一声长叹:“自然是没有的了!”

蝶仙不由把头低下了,她心中想到:“这老人太可怜了!”

忽然她心中动了一下,暗忖:“老人这么救我,无异再造,他既如此孤独,我不妨就拜他为义父,为他晚年消解一些寂寞,岂不是好?”

可是这念头只是在脑中转着,却是无法出口,玉脸刹时绯红了。

老人听她半天不言,不由反问道:“姑娘,你在想什么?”

蝶仙浅笑了一下妞妮着道:“老前辈……”

老人答应了一声,可是内心,在蝶仙每唤一声“老前辈”的时候,总似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而“老前辈”三字,就像是一面无形的冰墙,把“他”和“蝶仙”之间的距离隔得更远了。

他总会自卑地想着:“听!那位姑娘是如何的在称呼你?……我老了……老人是不配……”

一个人老了,必需和年青的一代,在某一方面,分划得很清楚。

眼前这痛苦的老人,他并不是不明这些的,可是,他抱着大无畏的精神,他的人生哲学是:“爱”可以解决一切;“真诚”能融化地上的石头。他的人生哲学就是“爱”和“真诚”。

他凭着他的两件法宝。要去攀触的,常是人们所认为是企图妄想的东西,自然他所获得的是“痛苦”和“更痛苦”。可是,他总是咬牙坚忍着!

他的信心从不动摇,可是此一刻,他竟会感到有些心情浮燥了,他不停的自己唤着:“我老了……老了,我应该离开她,为了她的快乐,我应该离开她……”

可是当他想到和某人击掌誓言时,他忍不住勃然又起雄心。

那足以扰乱他心情的声音,从室下传出来了,她说:“老前辈,你能不能现出身来?我多么想看一看你啊!”

老人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迅速的站起了身子,摇了摇头道:“不……不……我要走了!”

他常是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对于其它的一切,他也常常以此去衡量。

他意料到蝶仙会有更惊人的话说出来,如果自己不即刻抽身的话,那会将令他无法去处置了。

他站起身后,接道:“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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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矮小的身材,也就消逝了。

蝶仙慌忙叫道:“老前辈……老前辈!你不要走,我还有话给你说呀!”

可是即使这话,那老人听见,他也不会回身的了。

裘蝶仙不由怔了一下,心说:“多么离奇古怪的老人!”

她用玉手托着玉脸,心中不停的想着:“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多怪人?”

然后她为自己下了一个定论:“他是一个武林中的奇人,他有一腔诉不完的隐情,可是他又不愿人们太过了解他,因为人们会去同情他。武林中一些人,常常是不愿取得人们同情的。这个老人就是这种人!”

她这么设想着老人,似乎自认为很透澈,她想到要拜他为义父之事,也无须急在一时,等出去以后,再向他当面表达也不为晚。

这么想着,她不由又换上了一副笑容,同时她想知道老人为自己送的都是什么菜,就小心地把篓子揭开,立刻她鼻中闻到了一阵阵香味。

借着几上的残灯,她看出了篓中是一个白瓷的托盘,内中三个挺大的荷叶包,不用揭看,她已猜出了,那是她素日最爱吃的“荷叶粉蒸鸡”,另有冷热四色菜肴,俱是平日自己爱吃的。

她不由呆呆地看着篮子,心中默默地想:“这老人怎么会知道我爱吃的东西呢?……”

当人们在无法解答一项疑问时,常常会搬出来一个“巧合”。

“巧合”和“偶然”也确实为人们解决了不少的问题,自然眼前姑娘的怀疑,最后仍归置于“巧合”和“偶然”了。

篮分两层,下层是一盘馒头和二色面点,内中又有蝶仙爱吃的“茶豆糕”,另有五六个红软的大水蜜桃。这是一天的粮食,也许是太多了。

蝶仙又把它小心的藏在床下,停不许久,隔室有了动静,她又吹灭了桌上的灯,坐到蒲团之上,练习坐功去了。

日子就是这么的过去了……

四天来,她靠着老人的丰盛食物,非但没有一丝衰弱的感觉,反而精力大为充沛。

尤其是静中参习的坐功,更令她体会出了一些秘诀,偶然老人指点她一下,却令她收到前所未有的惊人效果。于是,她心中更确信,这老人是一个异人了。

有几点地方,不得不令她感到怀疑。

自然这些怀疑,并非可以用“巧合”和“偶然”所能解决的了。

老人常常是问她一些问题,但自己却很少回答她所问的!

即使不得不回答时,却是含糊其词,有时更以长叹之声,代替了回答!

老人不愿现身,他的理由是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可是事实上,他却能穿山越岭地来为自己送饭!

老人对自己有着极为浓厚的感情,这感情似乎又超过了一个陌生人关怀的常情以外。

这些问题,蝶仙始终没有法子去解答,可是不论如何,老人对自己是没有一点恶意的,这是不可否认的。而人们对于别人的善意,也总是无法加以拒绝,何况蝶仙眼前正是处身在苦难之中。

人魔徐道子坐禅方毕,时正当午,唤来飞云道人,二人正在商量,如何处理蝶仙之策。

忽然小路上一阵阵串铃之声,十分扰耳,人魔徐道子不由皱了皱眉道:“奇怪!这地方莫非还会有汉人郎中吗?”

一言提醒了飞云道人,不由慌张的站起道:“不会吧?……我去看看去。”

人魔徐道子因见徒弟身负镖伤,虽经自己敷上了刀伤散,可是见效甚微。此时不由面有喜色,看着飞云道人,道:“要真是一个郎中,不妨唤他进来,给你看看伤,要不是郎中可别多管闲事!”

飞云道人答应了一声,一扭一拐的出了山洞,洞外火伞高撑。

这时候虽是已到了初秋季节,可是炎热之威较盛夏犹有过之,洞内和洞外,直同两个世界一般。

飞云道人一拐一颠地走到了一棵老榕树之下,手搭凉棚四下看了半天。

果然串铃之声又起,一苍老声音唱道:“九世秘传,专治内外大病大疾!”

串铃声哗楞楞响成一片,飞云道人不由心中一喜,注目看时,那羊肠石道之中,已转出了一个身高不过三尺许的一个小老人。

这老人头戴着一个极大斗笠,身着一袭肥大白衫,长须飘胸,右肩至后背,背着一个朱漆小箱,右手拿着一串走方串铃,不时地摇上一摇,俨然是一个走方的野郎中。

飞云道人见这郎中走了一程,又气喘吁吁地口中尚连连自叹道:“好热的天……好厉害的秋老虎……”

说着他已走到了一大块凸出的石荫之下,由腰带上解下了一条长巾,连连在头上擦着。

飞云道人不由咳了一声,叫唤道:“是看病的吗?喂!”

这老郎中似没有看见有人,此时闻声,不由怔了一下,一颗大头四下里望着,口中尚自言道:“这是谁在说话?在哪呢?”

飞云道人又加大了声音道:“喂!喂!你来!你来!”

老人才算看见了他。不由嘻嘻一笑道:“道爷是叫我吗?”

飞云道人皱眉不耐道:“不是叫你是叫谁?你过来……”

老郎中才戴上了斗笠,背起了小药箱,慢慢朝他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喘道:“这苗疆真是热,湿气又重……连我郎中住久了,也保不了有个病呀什么的!”

说着随口吐了一口痰,小小一段路,这郎中走了好半天才到。

飞云道人早已等得不耐,此时催道:“快着点呀!要是病重的,不完个舅子了!”

这老郎中掩口“噗!”的笑了一声,用着晋陕的口音笑道:“道爷可真会说笑话,哪能就死人了……”

说着已走到了飞云道人身前,口里尚自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

飞云道人见这郎中这一行近,竟是矮得出奇,高才到自己胸前,尤其是一颗大头硕大无比,不由心说:“这郎中真是好德性?”

当时差一点笑了出来,其实他自己那副尊容也不怎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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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郎中走到身前,翻着眼道:“道爷说谁要完了?我快去看看去吧!”

飞云道人心说:“好!骂到我自己头上了。”

当时一瞪小眼道:“老头你别乱说话,真是要死了,谁还找你,我问你,你会看病不会?”

老人闻言老脸一拉道:“道爷问的可好,我老头子不会治病,这么大热天我背个箱子满处转,我发疯了是不是?”

飞云道人不由笑了笑,心说:“这老小子火气还不小呢!”

当时点了点头道:“你都会看什么病?”

郎中咧口一笑道:“这可说不清,反正是病就医……”

飞云道人打趣道:“这么说老头你还是个全才哕?”

老人嘻嘻一笑道:“全才可不敢当,不过像道爷你这种伤外,不是老夫夸口,我是一次就好!”

飞云道人不由一惊,心说我伤在胯肌,隔着衣服,莫非他都能看出来?”

想着不由怔道:“怎么连我受的伤都看出来了?”

老人哧哧一笑,用手一指飞云道人脸上道:“道爷脸肿这么高,我老头子眼又没瞎,还会看不见吗?”

说着又吐了一口痰,又反问道:“是怎么着的?是挨了巴掌是怎么了?”

飞云道人不由丑脸一红,心说原来他说的是脸上,当时搭讪道:“哪有的话。老头,我把你叫来,固然脸也要治,可是主要的是给我治治腿上和屁股上的伤,你会治不会治?”

老人口中唉哟了一声,皱眉道:“屁股上的伤,治是好治,不过……”

飞云道人不由又气又笑,当时哼了一声道:“你放心,不是痔疮,银子是小事!”

老人龇牙一笑道:“行!行!没问题。要是痔疮,咱可不愿治,大热天味可臭!”

飞云道人也忍不住想笑,这老人说着话,一面还伸出了手,往道人身后按去,口中念道:“是哪里伤?我瞧瞧!”

飞云道人不由闪身让开,又气又笑道:“到里面去看呀,在外面像什么样子,老头你简直是外行嘛!”

老人点头笑道:“对!对!到里面去看去,外面太热了!”

飞云道人又看了看他,才点了点头道:“来!你跟我进来,到里面可不许乱嚷啊!”

说着转身朝着石洞之中行去,小老人随后跟进,一进门连道:“真凉快,这地方真凉快!”

人魔徐道子闻声不由也走出来,却和这小老人走了个对面,那老人一怔道:“又一个老道!”

飞云道人忙回头道:“胡说!这是我师父,你少说话!”

人魔徐道子在初一看这矮小郎中时,不由心中一动,此时见那郎中往里去.不由哼了声:“站住!”

飞云道人和那矮小郎中一齐都站住了,回过了身子。徐道子往前又走了几步,往这郎中脸上看了半天,哼了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这矮老人笑了一笑:“我是看病的……这位老道爷,你也想看看吗?”

徐道子冷笑了一声道:“我来苗疆也快半年了,怎么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郎中?你住在哪?”

矮老人摸了一下头,龇牙一笑道:“这位爷说话可是笑话了……你不知道我,能怪我吗?我好好装个看病的干吗?”

人魔徐道子在此老一笑时,愈发心中一动,总似在何处见过此人似的。

只是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正要发言问个仔细,一旁的飞云道人却笑道:“你老人家也过份小心了,盘问他一个看病的糟老头干吗?”

说着挥了一下手道:“来!老头,跟我进去!”

这矮老头还用眼翻了人魔徐道子两眼,这才转过身来,嘴里还噜嗦着道:“这是怎么说话的?是你们请我来的,又不是我找来的……简直是审江洋大盗嘛!”

飞云道人听见也装没听见,一直带他往自己住处走去。

中途经过蝶仙困处,石门上锁着重重的,一串锁链,老人狠狠的看了那锁链子一眼,口中道:“喝!这还真锁着人哪!”

飞云道人不由猛一回身,却见老人脸色极为自然,本是随口一句话,飞云道人这才松下脸道:“老头子你嘴里可别乱说话,小心道爷揍你!”

老人推脸傻笑道:“这年头都变了,动不动就讲打,不管道人和尚,三句话就是比拳头,我老头子可经不起道爷一手拇指头!”飞云道人对于这老郎中的牢骚,倒是能装出不闻不问的态度。

待进到房中之后,飞云道人这才揭起衣服,露出了几处伤口,老郎中不由皱眉道:“这是被镖打的吧?”

飞云道人干笑了笑道:“不瞒你说,正是被镖打的……这几天上了药,痛是止住了,可是就不见好。”

老郎中点了点头,看了看伤处,用手在伤口附近用力按了几下,飞云道人不禁痛得唉哟!啊哟!连声,老郎中低头直笑,只是飞云道人没有看见罢了。

老郎中看了半天,点头道:“怕疼是不行,里面脓多得很,要挤出来才行,你要忍一忍!”

飞云道人本以为这老郎中定是医术专门,谁知进门之后像似对自己伤,根本不当回事,伸手乱挤乱按一气,心中很是不悦。

只是郎中交待,又不便不依,忍痛道:“你怎么也不上药?……我看是没什么脓吧!”

郎中笑道:“你不知道,来来来!扒下!扒下!”

飞云道人只好依言扒在一方石床之上,老郎中二指运劲,狠狠的按了几下,飞云道人不禁又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老郎中

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叫了……”

飞云道人翻身站起,却见地上仅是点点血迹,不由抖声道:“他妈的!你会不会看?你说是脓,这简直全是血,哪是脓呀?”

郎中双手连连搓着,皱眉道:“我……我以为是脓,结果并没有……道爷你也不要发脾气,我已给你上药了,三天保险全好,不好你找我!”

飞云道人不由气得脸色一阵发青,猛然举起手来,正想朝这郎中身上击去,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下了这口气。

他恨恨地一跺脚道:“妈的,你给我滚!给我滚!”

老郎中背上小药箱,连连点头道:“我走!我走!唉……”

飞云道人怒叱道:“叫你滚!你听到没有?”

老郎中缩了一下脖子道:“道爷还没给我钱呢!这么吧,你给二两吧,我也不多要!”

飞云道人短眉一挑道:“你还要钱?没揍你都是好的了!你走不走?”

他一面说着,一面倒着往后退,飞云道人跟着上前,用手往他肩上推了一掌道:“你还不快滚!”

这一下,那老郎被他一推之势,竟像皮球也似的突然飞了出去。

他口中“啊唷”叫着,那短小的身子往下一落,正好由蝶仙被关着的石门边上落下,只见他大袖一翻,有意无意间,却正挨在那条锁门的铁锁之上,只听见“呛!”的响一声。

谁会看见,这一刹那之间,这老郎中已在锁上弄了手脚,他竟是袖藏宝刃,借着一翻之势,用“拨云见日”的招式,已把门锁一斩为二。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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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生命之火花

原来那郎中不是别人,正是雷鸣子闻继天,乔装成医,旨在救裘蝶仙,只是谁也没有看出来罢了。

他借着身形翻倒之势,大袖向外一翻,暗中却施出“拨云见日”的功夫,在大袖之中暗藏匕首,只一翻,已把那门上钢锁一削为二。

飞云道人却未想到,自己只顺手一推,却把对方摔成这样,心中不由吃了一惊,怔了一下,那雷鸣子闻继天已站了起来,一面耸着肩道:“咱的老奶奶,道爷你可打死咱了……银子不给还打人,这可真是反了……反了!”

飞云道人龇牙一笑道:“反了?反了又怎么样?老头你到底走不走?”

说着又往雷鸣子身边走去,这老郎中不由吓得连连倒退,口中兀自叫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没有?……我老头子可怎么活啊?”

飞云道人此时见他愈来声音愈大,不由大怒。当时一拧腰,已窜过在雷鸣子身前,接着一伸手,已抓在了这老郎中臂根处,他冷笑着道:“老家伙,你给我到外头去凉快凉快吧!”

他口里说着话。猛然一翻手,暗中用力向外一扔一扬。

果然这矮小郎中,整个身躯,被他突地甩起半空,似抛球也似,四脚朝天,往下落来。

飞云道人心中一惊,暗想这一摔,这老头可准得回姥姥家去了。

不想眼看就要摔临地面的一刹那,这老人一声怪叫,沙哑地嚷道:“哎唷!可要出人命了!”

他口中这么嚷着,在空中猛然一翻,成了手脚向下之势,噗的一声落在地面之上,却是轻巧已极,并没有伤了丝毫。

飞云道人不由吃了一惊,那老郎中却是掉头就跑,口中兀自怪声大叫不已。

飞云道人此时确实为这老郎中惹得怒火万丈,同时,心中也有些疑心,暗奇这么高摔下来,要是常人,早已摔了个骨断筋折,这郎中却是恁嘛没有,他心中这么一起疑心,可就愈是要求个水落石出了。

他口中高叫道:“老郎中你慢走,道爷有话问你!”

说着话,一拐一溜地猛追而上,已到了这老郎中背后,飞云道人这一次是安心要试试这老郎中是否有些苗头。

他口中这么嚷着,却伸出了一双黝黑的手,往郎中双肩上猛然扑按了下去。

在武林中,这一势名唤“打油锤”,是施展浑力,实在最厉害的手法。

飞云道人这一双手上,虽没有千斤之力,却也有五百斤腕力,再加上一扑之势,这种力量就相当可观了。

谁知这一双手,“啪!”地一声,搭在了老郎中双肩之上,想像之中,老郎中定会翻身倒地,肩骨立折,可是事实却大大相反。

就见那郎中像似没有事似的,飞云道人反觉一双手掌,连指骨一阵钻心的奇痛。老郎中却回头一笑道:“道爷!你还有事么?”

飞云道人不由脑门子轰的一声,心说我今天可看走了眼啦,原来这老郎中竟是一武林高手。

奈何此时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飞云道人一愕之下,已定下了心神。

他冷笑了一声道:“相好的,道爷看错了你了,光棍眼里是揉不进砂子的,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他说着话,人却窜在了一旁,一双黑黑的眼睛珠子,骨碌碌的上下打量着这老郎中。

雷鸣子闻继天,这时也转过身来,他先朝着飞云道人龇牙一笑道:“道爷你说的是啥,咱可不懂!”

飞云道人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因为这一霎间,由那老郎中一双眸子之中,所泛出的光芒,就像是两道冷电也似的,任何人也会看出,是有异寻常的。

飞云道人不由噜嗦了一下,暗忖这种目光,分明是内功已臻至极点的人物,我与他瞎混了半天,竟是没有看出来,真可说是白白活了!

当时面色一阵苍白,又惊又吓,强自冷笑了一声,说道:“朋友!你装得倒蛮像,道爷招子不瞎,相好的!我看你还是乘早放聪明一点,老老实实报出万儿来,来此究竟是什么用心,道爷看在你这么一把子年岁上,也不与你一般见识……否则……朋友,这地方可不是随便令你来去自如的……”

飞云道人说完了这一番话,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沉着,只等着这老郎中的回音。

不想这老郎中一直翻着白眼,听完了道人这一番话之后,一面龇着牙,一只手却摸着脖子道:“道爷……什么叫‘相好的’……‘招子’……还有‘万儿’……这些都是什么玩艺?”

飞云道人不由大怒,认为这老郎中,简直是给自己装糊涂,欺人太甚!

当时短眉一挑,厉叱道:“老朋友!你也装得太像了!……道爷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飞云道人说完这句话,一扭腰。“嗖!”一声,已窜在了雷鸣子闻继天的身前,狞笑了一声道:“老儿!看掌!”

他猛然右臂向起微扬,已挟起一股绝大劲风,直向雷鸣子闻继天的左臂头就劈。

这一掌已眼看沾到了这老郎中肩上,就见这郎中口中怪叫了声:“啊唷!道爷可别打人哪!”

他口中这么叫着,身形猛然朝下一缩,脖子向旁边一歪,这飞云道人的右掌,竟是轻轻沾着他的衣边打了过去,打了个空。

飞云道人身形一旋,已翻出了七八尺以外,再一打量这老郎中,只见他满面惊慌之色,傻头傻脑地看着自己,连连后退。

飞云道人到了此时,不禁又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这老儿分明的是一江湖土老,那又像是精于技击的武林高人,尽管是看来不像,可是方才他随便一躲,竟能逃开自己一掌,这其中实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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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道人心中这么想着,当时冷笑了声:“郎中,再看这个!”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子却已再次窜过,这一次他因城竹在胸,下手自然就更厉害了。

只见他在这老郎中身前一落,身形向下倏地一矮,双掌齐出,这一次却是以“双阳杳手”的手法,向外递招进势。

左右双掌一正一反,猛然直往雷鸣子前胸“肺腑”“心坎”两处大穴上按来。

这种来势可谓之太猛了。

同时飞云道人为了慎重,左腿亦用“跨虎登山”之势,向雷鸣子身侧,斜跨出了一大步。

他心中想着,如果这老郎中即使能躲过自己这一双肉掌.侧边这一腿,他也是万万闪不开的。

动手过招,可是刻不容缓的事!

飞云道人双掌一抖出,那老郎中口中怪叫道:“道爷……打人啦!救命!”

他口中这么喊着,猛然身子向后一倒,看来就似为道人掌势所迫,向后倒下去的模样。

飞云道人这时左腿也至猛地踏出,暗想:“老兔子,我看你有什么方法,躲过道爷这一腿?”

他心中这么想着,那老郎中一倒之势,背脊已挨到了飞云道人横踏而出的腿上,道人只需把腿劲向上一崩,这老郎中顿时就得骨断筋折。

飞云道人厉叱了声:“去!”

他猛然向上一提劲崩腿,可是这一刹那之间,这老郎中口中大叫了声:“老奶奶,可摔死咱了!”

他那矮小的身材,倏地向后一翻,在飞云道人的腿骨横面上,就似玩单杠也似的,倏地打了个大车轮,飞云道人腿已踢起,竟又是一个空。

再看那老郎中,竟是坐在地上,哭丧着脸道:“道爷你这是怎么了,钱不给咱,还一个劲给咱过不去……”

他顿了一下,抖声道:“这样好了,咱认倒霉……只请道爷放咱回去就行啦!”

他说着把那小药箱子,重新背好了一下,往起一站,就往外走。

飞云道人此时,真是被这老郎中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腰,当时愕了一下。

勉强定了一下心神,暗想天下可没有这么凑巧的事,两次都让这郎中给逃开了。

此时这老郎中,居然背着箱子,想往外逃,飞云道人可沉不住气了。

他大喝了一声道:“朋友!你不露两手,想走可不容易。”

他口中这么喝着,也再顾不得身上有伤没有了,足尖一用劲,“浪赶金舟”,嗖!嗖!两个起落,已到了这老郎中身后。

这一次,他手下再也不留情了。

身形向下一落,用“通心拳”中的“捣天灯”,右掌半握拳,“霍”地朝着老郎中“志堂穴”上猛然捣去。

这一拳,飞云道人可是用足了内力,拳风十足,因是前捣之势,老郎中又是背心朝后,看来是不大容易想能躲开了。

可是道人这一拳才捣出,那老郎中又是大叫了一声,说道:“好家伙,打死人了!”

这一次,他身子猛然向前一倒,只靠一双足尖点着地面,全身却是笔也似直,只挨着地面半尺许高,硬凭着一双足尖点着地面,把身躯笔也似地崩着,却是丝毫不动不倒。

这么一来,无异十足的暴露身份,飞云道人不由大吃一惊,他口中冷笑道:“相好的,我看你还怎么跑?”

口中喝叱着,人却向下一矮身,猛然抡起双掌,有“洗浮山”之势,霍地双掌齐出,直往雷鸣子背心之上按了下去。

这一势可说是劲猛力足,老郎中一笑,也不见他如何躲避,飞云道人这一双掌,可又走了空招,耳闻老郎中长笑之声,再看那矮小郎中,却已坐在了一边一块凸出的石块之上。

飞云道人惊愕得不知如何是好,那矮郎中已嬉嬉笑道:“道人,我老头子一个劲让你,你怎么一点好歹都不知呀?莫非我还真怕你不成?”

他说着话,猛然向下一飘身,竟比一片落叶还要轻,方才那种龙钟老态,尽数全无。

飞云道人惊愕了一下,脸色一阵铁青,用手一指老郎中道:“你……你是谁?”

这郎中双手就空一拳,露出又黑又瘦的一双胳臂,只见他笑嘻嘻的晃着那颗大头道:“道人,你也不要问我是谁,你不是自认为有一身功夫么?来!来!来!老夫就陪着你玩玩,看看你是不是就能伤了老夫!”

他说又自仰头冷冷大笑了两声,声音极大,似乎并不怕人听见似的。

飞云道人恨恨的盯视着他,心中却有些胆寒心虚,知道这老郎中定是大有来头。

只是这口气实难下咽,再者师父就在近侧,大不了惊动了他老人家,也定能给这老郎中一个厉害。

他心中这么一想,顿时胆力大增,当时冷笑了一声,对雷鸣子恨声道:“郎中,此处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有本事我们到外面去……”

雷鸣子闻言正合心意,当时点了点头道:“我老头子本来要出去,是你这道人偏要留难,真不知你是居心何意?”

他说着话,猛然回头大笑道:“这么一来,这石洞之中没有人了,道人你不怕有人要逃跑么?”

飞云道人他又如何得知,可是也不容他再作多想,那老郎中猛然翻身就往洞外跑去。

飞云道人冷笑道:“老头子!你跑不了,此处正是你埋骨之处!”

老郎中回头一笑道:“那可不一定。”

他足下走得极快,飞云道人后跟而上,一前一后,起落纵伏之间,已扑到了门口。

老郎中足下极快,飞云道人竟是跟他不上,眼看着这老郎中直往一片斜坡上驰去。

飞云道人不由大喝道:“老匹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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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到此,那老郎中忽然转过身来,就向他阴沉沉地一笑道:“这地方实在好,我们就在此处凉快凉快吧!”

飞云道人已扑过身前。

老郎中忽然回头对着一棵大树上龇牙一笑,飞云道人不知他笑些什么。

遂见这老头儿,又回过头来,对飞云道人嘻嘻一笑道:“打了小的,老的也来了,这可真好,道人,你大可放心了,打不过有那断脚的老道给你接着!”

飞云道人心中不由一嘻,当时顺着方才老郎中望的地方望去,只见一棵大树在山风里摇晃着,哪有师父什么踪影?

飞云道人不由又是一阵情虚,奈何此时正好应上了“羞刀难人鞘”这句话了。

眼前局势,是非打不可了。

飞云道人怪叫了声:“老儿!纳命来吧!”

猛然向前一窜,已到了雷鸣子身前,“排山运掌”,一双瘦掌上挟满了劲风,霍地直向雷鸣子胸肋上击了去,雷鸣子到了此时,竟也不再只是闪躲了。

飞云道人这一双掌,眼看快要打实了,这老郎中口中叫了声:“来得好!”

他猛然一翻大袖,扬起袖角,直往飞云道人一双手腕上卷去。

这种招式,看起来直同儿戏,毫无什么威力,可是飞云道人看起来,却不敢如此大意,他知道内功高手,往往可以借力于一苇一巾,在他们手中无异剑刀一般得力。

所以雷鸣子这翻起的大袖,看来虽是软绵绵的,飞云道人知道,要是让它卷上,那可就不是玩的,当时吓得慌忙往后一缩。

可是雷鸣子大袖翻出,人却如影附形,跟着已逼近了身来,左袖“风卷大旗”,霍地卷起,直向飞云道人面门上拂卷了过去。

飞云道人就觉得一阵绝大劲风,袭面而来,一时几乎为之窒息,不由大吃了一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雷鸣子就是这么一举手之间,可是在飞云道人看来,又知道自己,比起这老郎中来。简直是差得太远了,和他打起来,真无疑是以卵击石。

当时向下一伏身,又飘出七八尺以外,一双小眼,骨碌碌朝着雷鸣子直转。

雷鸣子龇牙一笑道:“怎么着,不打了?”

飞云道人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又不知道怎样才好,满面羞惭愤恨之色。

雷鸣子嘻嘻又笑了几声,把背后小箱子抖了一抖,又看了飞云道人一眼,才道:“不打了是不是?我可走啦!”

说着转身就走,不想才走了几步,那飞云道人又喝了一声:“不要想走!站着!”

这老郎中还是真听话,叫停就停,当时又转过身来,翻了一翻眼皮,道:“怎么着,还有事?”

飞云道人此时见人家又回过了身来,一时可又失去了主张,当时脸一红,吃吃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雷鸣子用手拍了一下身后的小箱子道:“我是看病的,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飞云道人哼了一声道:“相好的!光棍一点就透,道爷也确实佩服你这一身功夫,诚心想交你个朋友……”

方说到此,这老郎中,忽然已呵呵大笑了起来,笑声把飞云道人未完的话也打断了。

飞云道人脸色一青道:“郎中,你莫非还不愿意么?”

雷鸣子双手合十,向他一揖道:“道爷你饶了我吧……我是高攀不上……我走了!”

飞云道人脸都气青了。

老郎中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这一次步法很快,不想才走没几步,就听见后面疾风袭背,他是久经大敌之人,只一听这风声,已知是有暗器来到。

雷鸣子哈哈一笑,身躯微拱,已直窜了起来,只听见一阵叮咚之声,竟是两支瓦面透风镖,一奔后心,一奔脑门而来。

雷鸣子冷笑了一声,身形已自落下地来。

诸君或许会奇怪,以雷鸣子如此一身功夫,足可以举手之间,把这飞云道人制之死地,何故却要对他一再让步示弱呢?

说来这其中,实在是不无原因。

原来雷鸣子一心只是想救出洞中所困居的裘蝶仙,袖藏宝刃之一挥,已将钢锁转开为二,但是他却担心蝶仙并不知道。

所以有意在蝶仙室外,大说大笑,好令蝶仙惊觉,后来又暗示蝶仙乘机脱逃。

其实,他本身功力,虽已恢复了十之七八,行动已可自如。

可是他对那以“赤阳神功”闻名江湖的人魔徐道子,仍是不无戒心。

要在平常功力正常之时,他或愿与那徐道子做殊死一战,可是如今功力既未全复,这种险,他却是能够不冒为最好!

可怜这痴情的老人,他一心一意全在那蝶仙身上,只要蝶仙能顺利出来,至于他自己的安危,他却是没有太顾虑。

他本可早早脱身,可是他心中只是担心着,那徐道子如果仍在洞中,蝶仙是太危险了。

因此他故意大吼大叫,把人魔徐道子引了出来,这么一来,蝶仙虽是脱了危险,但为他自己却带来了一场难以摆脱的灾难了。

此时他暗算着,已经耽误的时间不算是不久了,因恐打伤了这飞云道人,他师父人魔徐道子定是不肯甘休,打将起来,难免两败俱伤。

他有了这种心理,才想匆匆退身,谁知劫难之与人,却有微妙不可思议之处,你简直是不能事先防范和躲避。

雷鸣子此时身一下落,口中厉叱道:“好道人,居然胆敢暗箭伤人,今日不给你一个厉害,谅你不知我雷鸣子何如人也!”

飞云道人闻得这郎中突一报名,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老郎中,竟是名满江湖的雷鸣子闻继天,这一惊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闻继天说出话后,心中也自惊觉,自己竟是一时情急,暴露了身份。

话一出口,也不由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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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飞云道人双手一抱,道:“原来是雷鸣子闻大侠,久闻大名如春雷贯耳,这就莫怪小道不是敌手了!”

雷鸣子一声冷笑道:“道人!你还有什么话说没有了?”

飞云道人见雷鸣子此时脸色,可没有先前那么和善了,一双瞳子炯炯精光,心中就知道,自己今夕算是遇到了魔星了。

当时不由深为悔恨,暗恨自己真是有眼无珠,谁惹不了,单单惹上了这位怪人,人家要走,自己还追着打,这可好……

他久听师父说过,这雷鸣子在江湖上的一往事迹,绘影绘形,记忆颇深,久闻此老,素有好好先生之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人如犯了他,那可是没有完,他是非要打得对方跪地叫爹不可。

这么一想,这飞云道人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闻言之后,心中暗想:“我不如把他约到洞府之中,引师父徐道子出来会他便了!”

当时仍装着镇定,干笑了两声道:“小道有眼无珠,错罪了高人,尚请前辈不要见怪,并请至寒舍一谈如何?”

雷鸣子嘻嘻一笑,心说这小子改口也改得真快,当时摇了摇头道:“贵府我已光临过了,现在却是没有功夫……道人你的心思我也明白!”

他说着又仰起头来哈哈一阵大笑。

飞云道人皱了一下短眉道:“前辈……”

闻继天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你是想要你那师父来撑腰是不是?小道!你也太胆小了!”

言方至此,忽然当空一阵怪笑,声如夜枭.遂见黑影一闪。自空下坠。

待往地下一落,二人才看清了竟是那人魔徐道子,都不由吃了一惊。

飞云道人更是狂喜的叫了声:“师父,是你老人家来啦!”

人魔徐道子却是没有理他,一双怪目,却是射向雷鸣子,一声干笑道:“贫道老眼果然未花……想不到荒山野地,竟蒙青海派掌门的垂临,真是意想不到……”

雷鸣子对于这位人物,也只是二十年以前,赴君山白虎轩主群侠宴时,匆匆见过这人魔徐道子一面,如今事隔多年,久未谋面。

此时面对,不由细一打量这人魔徐道子,只见其身着一件长可垂地黑袍,发如乱草,目小如桐子,开合之间精光四射。

再看他一只左脚,竟是齐足踝处,为人斩削了去,却安上了一个纯钢的雪亮钢尖,点着地面铮铮有声,看来愈显狰狞。

此时说了这番话,脸上更是红青不定.喋喋怪笑了两声,又接道:“闻大侠驾临敝地,不知有何贵干?……”

说着话,瞟了一旁徒弟一眼道:“小徒无知,胆敢冒犯高人,贫道愿代其向闻大侠驾前领罪!”

说着嘿嘿干笑了两声,又看了飞云道人一眼道:“你还不回去,莫非还怕闻大侠就斩你不得么?”

飞云道人脸红了一下,弯腰向闻继天行了一礼道:“弟子多有得罪,既有家师出面,小道只得告辞了!”

他说着话。翻身纵跃如飞而去。

雷鸣子冷笑了笑,此时见人魔徐道子谈话如此奸诈,情知事情不妙。

当时也只好一抱拳,含笑道:“君山一别,匆匆二十年岁月,道长仙容依然如昔……老夫却是发眉皆霜了!”

说着话,还仰空打了一个哈哈,像是不堪回首之慨。其实这两声笑,任何人也会听出,却含有极为狞厉刺耳的成份呢!

人魔徐道子闻言,瘦皮猴也似老脸上,炸裂开了两条笑容,单手一打问讯,冷冷道:“闻大侠言重了,贫道这二十年来,侥幸未死,却是灾劫重重,如今苟延残喘,虽剩一副臭皮肉,却是残而不全!”

他说着这句话,下意识移动了一下那只断腿,钢足尖在青石地面上点了一下,发出一阵叮叮之声,心中却更引起了一番疾恨。

当时喋喋一笑道:“哪里还谈到什么仙容依旧……闻大侠未免挖苦贫道过甚了!”

雷鸣子苦笑了笑,心中才知原来这二十年之中,这怪老道,竟也藏有隐恨,可见武林中人,很少能有退身自安之人了。

愈是武功高强,愈是名高岁老之人,却愈是落不了恬静下场。

当时想到自己,如今年已垂暮,说不定那一天就许弃世入土,却想不到在这垂死之年,竟会种下了这么一段离奇痛心的情债,以致在垂死之年,尚要长途奔波,与情场上的少年争一夕短长,思想起来,真是痛心疾首,而兴“造化弄人”之叹了!

当时双拳一抱道:“道长言重了!老朽虽还活着,可是却仍未能摆脱尘世之争,多年来疲心伤志,已是风中残烛……哈哈!哪里能得求道长如此清修之福啊!”

这两位武林中怪杰,这一叙起旧来,无形中战志已消,其主要原因,各人都明白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俗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二人心中既存有这种观念,自然打起秋丰来了,谁也不愿再出手动武了。

人魔徐道子听雷鸣子这么说完之后,不由哈哈也是一阵大笑。脸上先前的不愉之色,已在这一笑之中,扫了一个干净,朗声道:”如此说来,闻大侠以德高众望之年,亦未能求得净净之身,非只贫道独兴老来嗟叹之苦了!”

说着又大笑了几声,单手一稽首道:“山居就在左边,闻大侠如不见弃,贫道愿略备水酒,聊表敬意,不知闻大侠可肯再次赏光否?”

雷鸣子闻继天,此时一心只想早一点摆脱了这怪道人,哪里还有心去与他瞎聊,更不会再去与他共饮夜谈了。

想着不由一展双眉,满面春风道:“道长抬爱,老朽本当遵命,奈何俗务羁身,却是刻不容缓,只好先行告辞了……好在来日方长,如道长不弃,老朽定当随时造访……”

说着干笑了两声,只待对方口风一松,自己就可马上抽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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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魔徐道子见对方言辞坚绝,求去甚急,心中自无强留对方之理。

当时淡淡一笑道:“闻大侠清居何处,贫道愿小送一程,以志景仰之心……”

雷鸣子呵呵笑道:“风尘浪迹,四海为家,哪里还会有什么定居,道长盛情,老朽心领了!”

说着一抱拳,正要转身,人魔徐道子却是私下以为,能够认识这怪人,日后对自己大是有益,却倒是动了诚心结纳之意。

此时见对方即刻要走,反觉自己十分失礼,当时怔了一下,嘻嘻笑道:“闻大侠且慢,贫道送你一程!”

闻继天见对方执意如此,也只好回身,脸上强自挂着微笑,心中却暗骂:“好个不知趣的道人,还当老夫真个与你高谈论交呢!”

一念未完,却听见身后一声大喊道:“师父快不要放走这老儿,可出了事情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一惊,随着这句话之后,由乱石之上翻扑下一人,正是那飞云道人。

雷鸣子闻继天,这时一见飞云道人来状,心中已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时不由心中一惊,知道此时自己若想脱身,反而不妙,不如放大方一些,看看眼前情势,再定去留如何了……

想着在一旁却是不发一语。

这时那飞云道人,已扑至近前,见雷鸣子像是没事也似的在与师父谈天,似乎怔了一下,只是看着雷鸣子,却不发一语。

人魔徐道子冷笑了一声道:“还不与你闻师伯见礼,只管傻看着人家作什?你有什么大事,如此慌慌张张?”

飞云道人这时才似清醒过来,匆匆看了师父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形态十分怪异。

徐道子冷笑道:“什么事,你说呀?”

飞云道人干笑了笑,凑近了些,才小声道:“不得了啦!那裘蝶仙不知被谁放了,门外钢锁竞为人斩开了……”

才说到此,人魔徐道子不由大吃了一惊,惊问道:“什么!她跑了……”

说着眼睛猛然往雷鸣子扫去,却又转了回来,飞云道人这时看了雷鸣子一眼,更加放小了声音道:“弟子方才已仔细想过,今天下午,也只有这位雷鸣子来过……而且!而且……”

人魔徐道子忽然大喝道:“不要说下去了!”

说着冷冷狂笑了一声,那小如桐子的眸子,放出了一阵奇光。

遂回过脸来,看着雷鸣子闻继天,冷冷地笑了笑道:“闻大侠,这话可该怎么说?”

闻继天怔了一下道:“什么事?”

人魔徐道子不由陡然翻了一下小眼,厉声道:“老朋友!到了此时,你还给我装糊涂,可就显着不太漂亮了!”

雷鸣子不由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道长!我可不懂你说的什么?老朽因有要事在身,可要失陪了!”

人魔徐道子尖笑了一声道:“闻大侠,想走也可以……可要把人交出来。否则……”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光亮的眸子.在闻继天身上转了一周,继续道:“否则……老朋友,你就要把贫道先打发了……”

雷鸣子此时想了想,心知此时要想跑,却是来不及了,看样子,不给这徐道子一些颜色,要想走是不容易了。当时不由也定下心来,冷笑道:“徐道子,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必呢?你就算能伤了我,那女娃娃已走,与你又有何益,何况你还不见得能伤了我……”

徐道子听到此,脸色一阵暴变,当时冷哼了一声,向前进了两步,道:“这么说,那丫头果是你放走了?”

雷鸣子冷冷地一笑道:“道长做事也未免太过了……一个小小女孩,你们竟这么对付他,活活饿死……”

他冷笑着接道:“老夫实在看不下去……”

徐道子厉喝了一声,说道:“我问你是不是你放走的?”

雷鸣子点了点头,沉声道:“除了老夫,谁有胆子敢在道长你眼皮子底下闹鬼?哈!”

他笑了一声,不屑地道:“老道!你认栽吧!老夫出入你那洞中,如入无人之境,放人你们还在鼓中……只这一点,老道!你还不认栽么?”

徐道子一时脸色铁青,他一连后退了几步,满口牙齿,畹吱有声!

只见他狂笑了一声,猛然一收敛笑容,点了点头道:“朋友!我真佩服你,这几十年以来,还没有人胆敢硬打着旗号,摘我的招牌的,老朋友,你算是第一号。”

说着又笑了两声,一双目光之中,射出了灼灼的逼人神光。

他向前走了一步,冷笑道:“久仰阁下以一套先天无极掌,领袖江湖,贫道不才,今天倒要斗胆请教了……”

他说着话,脸色极为难看,身形前倾,大有跃跃欲试之态。

雷鸣子此时暗中已提足了丹田之气,见状哈哈一笑,说道:“道长之言,敢不从命,闻某候教了!”

徐道子勉强忍着怒容,顿了顿才道:“闻继天,贫道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且说来,如何要坏贫道的大事?你说!”

他说着话,双目之中,似乎都要喷出了火来。雷鸣子一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济弱扶贫,本是你我侠道本事,老夫实在不知这其中,有这多牵连,否则,我也懒得惹这个麻烦……”

说着又于笑了两声。

徐道子狂笑了一声,道:“你倒说得轻松……今日之势,已难善了!”

他冷笑了一声,偏头对飞云道人叱道:“你先闪开了,闻大侠乃是一代高人,为师我要好好请教他一番……”

飞云道人闻言让至一边,当中空开了二丈方圆的一块空地。雷鸣子却是微笑不语,可是他袖在双袖中的一双手,却把内力聚集掌心,以备必要时,随时出击。这时那人魔徐道子嘿嘿笑了几声,双手一拱道:“贫道倒要领教领教闻大侠几手高招,也好叫我这野老道人长长见识!”

他说着话,右手黑大袍袖,向右边一挥,左手却是环胸而抱,意态极为如意,口中却说了声:“请!”

雷鸣子见这道人随便一式,看来似乎很平常,可是在久经大敌的雷鸣子看来,却是武术中极为厉害的一套“凤翅掌”的起势。

当时不动声色的脚踏子午桩,双掌交叉着往胸前一抱,口中道了声:“道长手下留情!”

人魔徐道子焉有看不出这种起势的厉害,他脑中确知这种起式的来路,不是天竹派的“青丝三掌”,就是青海派的“德公八式”,心中不由微惊。暗想只要雷鸣子一发招,自己定能窥出先机,再施以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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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雷鸣子说完话后,只是目视着对方不言不语,徐道子冷冷又道了声:“闻大侠请!”

雷鸣子撩了一下眼皮道:“道长请!”

却仍然是纹丝不动。徐道子不由恨得咬了一下牙,心说:“好东西,你也给我来这一套!”

当时冷笑了一声,又道:“闻大侠来此是客,请先发招,贫道也好偷学一二高招!”

雷鸣子嘻嘻一笑道:“主人不先发招,客人岂能放肆?还是道长先出招为是!”

人魔徐道子当时脸都气青了,恨声道:“闻大侠既如此说,贫道只好放肆了!”

他这句话方一说完,人却陡然拔空而起,带起了一声极为凄厉的长啸。

身形向下一落,捷如电闪星驰般地,已凑到了闻继天身前,右手一扬,五指如钩,直朝闻继天面门上挖了下来。

闻继天知道他这一式,纯粹是要使自己不明家数,主要为的是掩护他下面那一套“凤翅掌”的厉害手法,当时哂然一笑,身形向旁一晃,一合双掌,用“童子拜观音”的一式,霍地合掌而出。

这一招本也是和徐道子抱了一样心理,双掌一撤出,徐道子却似怪鸟也似的腾在一边。

他嘿嘿冷笑了一声道:“好厉害的‘童子拜观音’,只是闻大侠把一套‘青丝三拳’隐而不漏,却未免显得小器一些了吧!”

雷鸣子心中不由一惊,暗惊这徐道子果然目力不凡,当时哂然道:“彼此,彼此!道长‘凤翅掌’掌下留情!”

徐道子哼了一声,脸色微微一红,当时口中说道:“既如此,贫道献丑了!”

说完这句话,人魔徐道子大袖向一边一挥,却用“铁拂尘”的第一式,猛然朝闻继天下盘扫来。

闻继天知道这才是“凤翅掌”中的招式,并知道他袖沿之上,运出的是极为厉害的“铁袖功”,当时不敢轻易招架。

他心中这么想着,猛然一咬牙,顿时挥出大袖,袖管之上暗用“铁袖功”,却以“拨草寻蛇”的招式霍然挥出。

刹时之间,只听见“波!”的一声轻爆,闻继天错肩拧腰,徐道子却“风卷落叶”,二人几乎是同一势子,一左一右,各自腾身而起,往下一落,都不由老脸一红,二次往当中一合。这才各自展开一身绝学,呼呼劲风之中,但见两团人影时进又退,忽上忽下,疾劲时,但见人影飘飘,掌风呼呼,真有虫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之势。

笔者趁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不妨回过笔来细细谈一下,那关在石室中的裘蝶仙姑娘。

原来闻继天伪装成郎中,至石洞为飞云道人治伤之时,蝶仙已听出了些动静,只是不知是什么事罢了。

她心中只觉得室外似有飞云道人与人争吵之声,不由偷偷附耳墙边,听了半天,无意间,却听到门上“呛!”的响了一声。

蝶仙不由一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有人来救我不成?”

而且她耳中听到那乱骂声中,似乎有一人,颇似那送饭给自己的人声,这一来,她不由立刻精神大振,暗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位老前辈怎么会来这里吵闹呢?”

想着不由用手轻轻往那石门上一推,只听见“呛啷!”的一响,像是门锁落地之声。

这么一来,蝶仙不由又惊又喜,暗道:“果然是那位老人家来救我了!”

想着又定了一下神,耳听室外吵叫之声,似乎渐渐远了,裘蝶仙这才右手运劲,慢慢往那石门上推去,只听见一阵咔咔之声,那门竟开了半尺许,蝶仙不由一阵狂喜,当时忙回到床边,把宝剑背好背上,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又附耳细听了听,并没有一点声音,裘蝶仙不由猛然闪身而出,只觉得心中“通通”直跳,当时又重新把那石门关上,还把地上断锁拾起,细一看那锁棍上,竟是为利刃削断,截断处十分利落,知道来人定持有宝刃,否则是斩不开如此钢锁的。

当时匆匆把断锁又插回石门锁洞之上,这才匆匆往洞外溜去,石洞之中没有一点声音,她心中暗想这师徒二人到哪去了?

想着已至洞口,只觉阳光满地,耀眼生辉,她在洞中关了许久,不见天日,此时被阳光一照,只觉亮光刺目,难受已极,因怕为人发现,不敢丝毫迟豫,纤腰一拧,似脱弦之箭般地窜了出去。

等她奔驰了一阵之后,才靠着山壁阴凉处,直热得香汗淋淋,娇喘吁吁。

她忽然想到了那救自己出来的老人,自己和人家萍水相逢,非亲非友.蒙人家如此大恩,真不知如何去报答人家,她心里这么想着,更觉得要见对方一下。

只是这老人现在也不知到哪去了,眼前情形,自己又不便久候,万一又被那人魔徐道子师徒发现,那可真是不敢想……

想着忙又匆匆往山下赶去,因恐途中遇见人魔徐道子师徒,所以她所走之路,尽找曲折的羊肠小道,这样走了约一箭之地。忽然她耳中听到一阵疾烈的打斗之声,不时传来枝断石碎之声。

裘蝶仙不由心中一惊,已猜知定是那救自己的老人,在和人魔徐道子做殊死之斗。

她不禁感到犹豫了,暗想这位老人家为了救自己,眼前遇此大敌,自己又何忍袖手不问?

想着秀眉微皱,又细听了听,那呼叱打斗之声,就在身侧一座山岩之后。

裘蝶仙一时义愤填胸,再也没考虑到自己本身危险,当时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霍地拔起数丈,身形向下一落,已掩身在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之后。

夕阳之下,但见山窝里,有一块宽有两丈方圆的空地上,正自展腾着两条疾劲的身影。

因为二人身形太快,蝶仙一时竟没有看清二人的面貌。

可是当她目光微向侧旁一转时,她不由一惊,这才发现一边一块青石上,坐着一个黑瘦的道人,这道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切齿深恨的飞云道人!

裘蝶仙强忍着心中怒火,仍然定心地往下观去,这时场中已有显著的分明。

只听见一声长啸,蝶仙不由吃了一惊,再看却见一条矮小人影,似球也似的突然拔空而起,如同星丸下掷也似的,倏地向地面上一落。

这落处,竟离着蝶仙只有两丈左右。

这人向下一落,一阵踉跄,“扑!”地一声,坐于就地,只听他口中哑着嗓子叫了声:“好恶道……”

方说到此,口开处,嗤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蝶仙因离这人落处极近,一时只觉这人长须飘胸,还不及细看,耳中已听一旁的飞云道人大喝道:“老儿,你好狠心,我看你哪里跑?”

蝶仙慌忙回身场中,却见那人魔徐道子脸色青紫得十分难看,双手按腹,此时也自坐下了身来,一只手抖成一片,正向那矮老人指着,口中吃吃有声,却是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

不过看样子,伤势也是极重。

裘蝶仙不由一阵惊心,方想往那矮老人身前扑去,耳中忽听得一声厉叱,当空人影一闪,这人往下一落,哈哈大笑道:“老儿,我看你还想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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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一闪身,已来在雷鸣子身前,蝶仙已看清了来人,正是那飞云道人。

飞云道人因见师父受了重伤,竟是和雷鸣子落了个两败俱伤,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因见雷鸣子伤势不轻,不由恶念陡生,一声长啸,向前一纵,已扑到在雷鸣子身前,双掌一错,猛然用“双撞掌”,掌上运着十成功力,直向雷鸣子前心猛击了去。

雷鸣子自知自己中了徐道子“赤阳掌力”,生命已危在旦夕,方自闭目调息的当儿,飞云道人这么往前一扑,他突然开目,暗叫了声:“我命休矣!”

方自一瞪双目,提起一缕先天真气,暗忖只要这飞云道人胆敢下毒手,那也说不得,只好落得个同归于尽。

谁知他一只手方自举起,猛然头上一声娇叱道:“好道人,你胆敢乘人之危,你的死期到了!”

雷鸣子惊喜之下,不由把掌劲一收,却见由身后大石尖上,怪鸟也似的飘下一个少女。

雷鸣子只朝这少女身上一瞟,已不由惊喜得一阵疾抖,呐呐嚅道:“姑……娘……是你……你……”

蝶仙此时背向着雷鸣子,并未转身,闻声娇语道:“老前辈,内伤过甚,先不要说话,待姑娘先除了这淫道人再说。”

雷鸣子此时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消受,虽带着极重的伤,这一刹那,却是不觉得痛苦,他心中暗自忖道:“啊!她已经对我改变了态度了……这……这……这可能吗?……”

“也许她并没有认出是我……是的!她一定没有认出来,因为我已改了样子!”

这么一想,雷鸣子立刻呆若木鸡……。

他立时可以想到,这姑娘如果发现是自己时,那种冷寒绝厉的态度!……

雷鸣子打了一个冷战,他挣扎了一下,想要站起身来,此时如果有个地缝,他也会马上钻下去的……

虽然眼前有他盼望已久的人……虽然他为她历尽千辛万苦,可是当他一想到,这姑娘那种绝情的态度之时,他立刻感到一阵未有的可怕的战瑟……

然而他此时的体力,并不能再容许他力发由心了,他挣扎着往起一站,想乘蝶仙正在和飞云道人疾战时偷偷溜走,可是才一举步,只觉得胸腔一阵闷压,忍不住又呛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珠,一粒粒垂挂在他胸前雪白的长须上,就像是百数十粒红红的樱桃,又像是无数的念珠!

雷鸣子不由一阵头昏目晕,顿时又坐在了地下……他气息喘喘地看着这些鲜血,由不住一阵心酸,眼圈也红了……“我是完了……我是活不成了……”

忽然他心中一动,暗想:“我还怕什么呢?……我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难道我要死在没人的野地里么?……”

“难道在我临死之前,还不容许我好好看看她么?……我的死不是也是为了她么?”

雷鸣子心中这么想着,再也不打逃走的念头了,他只把那颗过大过重的头,垂了下来,强自忍着第三次欲喷出的鲜血。

一枝秃笔实难兼顾两边发生的事情,因此作者再回过头来谈谈蝶仙。

她身形纵扑而下,脑中因感恩人受了重伤,芳心不由大怒,当时喝令老人不要开口,一面掌中剑往飞云道人一指叱道:“道人!今日是我报仇的时候到了,我看你今天还有什么本事,能够逃开姑娘剑下?”

飞云道人此时眼看已把雷鸣子毙之掌下,却不想半空里飘下了这个要命的姑娘。

惊疑之下,望这人一打量,不由狞笑了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哼!这么说,果真是那老不死把你救出来了……”

他冷冷地看了一旁的雷鸣子一眼,道:“他救了你的命,今天看你又有什么方法,能救他自己的命……”

说着脸上又带出了一丝狞笑,忽然一他抖战了一下,突然觉察出,此时自己本身的危难了。

徐道子此时和雷鸣子一样,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自己失了靠山,身上又有数处镖伤,想要对付眼前这个姑娘,却是一件大大不易之事了。

这么一想,他再也顾不了一旁靠树喘吁的师父了,猛然拨头就跑。

蝶仙此时闻言,心知那位救自己的老人,已是生命不保,不由一阵惊心,方目一愣,却见飞云道人转身想逃,不由一时气急,娇叱了声:“狗道人,你纳命来吧!”

娇躯一拧,已窜至飞云道人身后,掌中剑“乌龙穿塔”,直向飞云道人背心猛刺了去。

飞云道人打了个“旋风”,飘身一侧,当他惊慌转过身来时,他的脸都吓青了。

他抖叱道:“你……你……想乘人之危么?”

蝶仙冷笑了一声道:“道人!你往日的威风哪里去了?今天姑娘要看看你的良心是什么变的!”

说着再不待飞云道人答话,一点足尖,已又窜在了飞云道人身前,掌中剑“玉带围腰”,闪出了一圈寒光,直向飞云道人拦腰就斩。

飞云道人到了此时,才真正体会到,生命是难以保全的恐怖了。

他口中怪叫了一声,倏地腾起了七八尺高,只觉得旧伤奇痛,他口中又“啊!”了一声,待落下地,已踉跄出去了四五步,方自拿桩站隐。

蝶仙身负自己和那位恩人以及师父三项大仇,早已把道人师徒恨之入骨,此时手下再也不留丝毫情面,娇叱之声,又自滑身而进。

飞云道人见状,自知生命不保,不由一咬牙,霍地错臂进掌,用“排山掌力”,照着裘蝶仙胸腔就打,俗云:“一人拚命,万夫莫敌”,飞云道人手中虽无兵刃,可是这种掌力也甚了得。

蝶仙不欲硬接其锋,倏以“燕子投林”之势,窜起了两丈许。

身形向下一落,可是蝶仙这时身形已够上了步眼,掌中剑“白蛇吐信”,猛地递出。飞云道人身形才转过了一半,冷冰冰的剑锋,已贯穿了他胸肋。

裘蝶仙自入道以来,今天却还是第一次杀人,杀者虽是穷凶极恶之辈,也不禁有些心寒,慌不迭向回一抽剑,带起了一股血泉,竟自喷了她一身一脸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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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地反纵至一旁,目视着飞云道人手按伤处,前跑了几步,才“噗通!”一声摔倒就地,翻了一下双目,也就完了。

蝶仙惊愣了一下,却听见身后老人叹道:“姑娘……饶了……那……徐道子吧……他……”

蝶仙这才想到还有一个人魔徐道子,不由慌张地向那人魔徐道子望去。

只见徐道子,此时仍然背着一棵古树坐着,一声不动,面色显得黝黑,嘴唇更是成了紫色,不由暗惊救自己这老人好厉害,看样子这人魔徐道子,也是身受了极重内伤,性命多半不保了。

当时因一心只念着那老人,倒也不去管徐道子生死如何。

她惊叫了声:“老前辈……都是弟子害了你……”

她猛然扑身到老人膝前,却见这老人紧紧的低着头,胸前一块极大血迹,显然是新吐出来的。蝶仙不由一阵心酸,顿时再也忍不住,猛然抱住了这老人双腿,泪如雨下道:“老前辈……你……你要不要紧?……”

老人仍然是低头不语,可是他双肩连连地抖动着,蝶仙只能看到他沾满了鲜血的胡子。

她不由把他抖战的双腿,抱得更紧了。

她泣道:“老前辈!你为什么不给我说话呢……你为什么不看一看我?”

他抽搐着,用着沉痛和苍老的声音说道:“姑娘……你走吧……我不行了!”

可是蝶仙却哭叫道:“不!不!你老人家不能死……我背你去找大夫……我们快走!”

她一面说着,已经站起了身子,并且紧紧抓住老人的双肩。

老人惨笑了一下,忽然抬起了头来,他抖声道:“姑娘!看看我是谁……看清楚了我吧!”

蝶仙不由一惊,她退了一步,仔细注视着老人这染满了血迹的面孔,她像触了电也似的一阵颤抖,她只感到一阵头昏目晕,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跤坐在地上,她短短地说:“原来是你……你……雷鸣子……”

她猛然翻身,扒在一边的一块大石之上,痛哭了起来,一时只哭得声尽力竭。

旁边的老人,陪着落下了不少的泪。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未曾想过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是太自私了。

“我是如此的老朽……她却是一个如花的少女……这太不配了!太不衬了……”

这一霎时,在他的思想里,有了极大的改变,他就像恶梦初醒也似的,他蠕动着嘴唇,半天才道:“是的!是我……裘姑娘,我找了你好几年了,今天总算看见你了……”

说到此他苦笑了一下。

姑娘的哭声,仍是一声接一声地,她看来是如此凄伤,一声声都刺在雷鸣子心窝里……他忽然抖颤着说道:“裘姑娘……我现在明白了!我是不该来找你的,我太老了……我不配……”

他又哭了,他继续说:“我也占据了你的幸福了……不该再来占据你的终生……你!”

“你走吧!姑娘,我求求你!你赶快走吧!”

蝶仙这一刹时,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感觉,这一刹时,她也有了一种从未想过的念头,她忽然抬起了头,用流泪的眼睛看着这个垂死的老人。

她用着爽朗的姿态,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走!”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坚定地道:“你对我太好了……这个世上,只有你真正的爱我,虽然你年岁已老,可是……”

她惨然地笑了笑道:“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忽然——

她像疯狂也似地扑上前,紧紧的抱住了这个满身血污的老人。

点点热泪,都由这美丽的佳人的眸子里,淌了下来,一滴滴都滴在老人身上。

她用她红得像苹果也似的小脸,紧紧挨在老人的头上,娇声道:“你不会死……我们去找大夫!”

雷鸣子全身阵阵地颤抖着!

这不是害怕,不是惭愧,却是发自生命泉源深处的狂喜……他狂叫道:“这是……真的?……姑娘……”

蝶仙娇笑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大声说道:“是真的……继天?你应该相信我……我发誓我不骗你……”

闻继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那抖战的身子,这一霎时更抖得厉害了。

蝶仙见状,尖叫道:“继天……你……”

闻继天听到这种亲热的称呼,从眼前这个少女的口中吐出,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一切都是太真的事实了。

没有一支笔,能够描写眼前这种感人至深的情形,也没有一个画家,能画出这么美丽的画面……

这一切,是超然的人生,发自内心的真情现出的“真”“善”“美”,太感动人了。

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也!”在闻继天来说,也真有这种感觉,是:“朝闻爱,夕死可也!”

然而他的生命,也只是在短短的时刻中了,甚至比之望夕更短促了。

当生命兴奋得像火花也似地突然爆发时,“冷却”似乎是紧跟来到,它要人们镇定,要人们用思索和平静,把享受兴奋的情调延长……

雷鸣子也是如此!

他立刻想到了现实,他那染满了血迹的面颊,再也没有笑容了!

他知道生命的余晖,也只是最后的一霎间了,一切的理想,美梦,对于自己,都只能说是一个泡影,一个五颜六色的泡影。

“太晚了……”

他终于伤感地叹了一口气。这时蝶仙已把他由地上双手拖了起来,她弯下腰,要去背他。

可是他却用力的推撑着蝶仙的身子,他惨然地说道:“不……不!好姑娘!不要走了!那是没有用的!”

蝶仙回身正色道:“继天!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我是真心的爱你的……你要相信我,我们现在去找大夫……”

雷鸣子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喜悦得涕泪交流,他点了点头道:“能听见姑娘你这句话,我……死也甘心了……”

蝶仙微微一笑道:“那你答应叫我背着你去吧?”

雷鸣子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先坐下,你听我说!”

他说着话,脸色已发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裘蝶仙不由紧紧皱着娥眉,急道:“可是你的伤……”

雷鸣子咳了一声,呛出了一口血,他喘了一会,重新露出了笑容道:“你坐下!听我说……姑娘,我要你知道,我是太高兴了!”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可是雷鸣子坚定的目光,和他那和蔼的笑容,迷惑着使她坐了下来。

她不知道雷鸣子要说些什么,只是她已吓得脸上变了颜色。

雷鸣子顿了一顿,道:“姑娘,我中了那徐道子赤阳掌力,这掌力,已伤了我五脏六肺!”

他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我是没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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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紧紧的抓着他膀子,惊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救?……我们走!”

雷鸣子匀出一只手,摸着身侧的小药箱道:“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本身就是一个大夫,我能医治任何疾难大症,可是我却不能救我自己!”

蝶仙不由猛然站起身子,含着眼泪道:“不行……你是不会死的,我们再去找别的大夫,一定能救!”

雷鸣子一直是微笑着。

这一会,他那双瞳子的光采,也变得混黄不清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不要急!我有紧要的话要告诉你,不说就来不及了!”

蝶仙惊愣了一下,忽然她又扑在老人怀里,一时泪如雨下,她说道:“都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闻继天咳了一声,道:“不要这么说,姑娘,我永远也不能原谅我自己过去的大错……”

“但是,姑娘,有些事情,我们虽然错了,但却只有错到底,也就是说,为了要使自己良心平安……对于你……我是不能再存痴想,可是我却要对你有责任……对那可怜的孩子有责任……”

他看了一下远天,西天的晚霞渲染得一地殷红,一天就要结束了。

他想到他生命,也正和天色一样,也快结束了。

他喘了一会,让蝶仙在他双腿上哭声少停,然后他才再接道:“我知道,我貌虽奇丑……自入道江湖以来,受尽人们嘲笑……所以我才发誓不入江湖,日与山石为依,不想我命中魔星高照,竟自不能摆脱这一步情劫,以至落下了今日这一笔孽债!归根还是怪我定力不坚……”

他叹了一声,道:“我自造孽,于怨无责,却害了姑娘你……这真是天理难容!”

蝶仙抬起头,说道:“这些事都已过去了……你不要再说了……现在最重要是你的伤势,总要想个办法医治一下才是!”

雷鸣子眨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说道:“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姑娘,你不要耽心……我的岁数已大了,即便是死,也无以为憾了!”

蝶仙嘴一撇,又想哭。

可是这一次,她却忍住了。

她觉得自己,仍然和以前一样,显然是太懦弱了,她想到此,不由紧紧地咬着牙,暗忖:“是的!也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吧!我为什么要为他这么伤心呢?我不是一直恨他入骨么?……”

可是当她目光接触到老人的面容时,她不由立刻和先前一样的软弱。

她立刻又原谅他的一切了!

虽然他害了自己一生,虽然他又丑又老,可是他却是真正的“爱”着自己。

于是她又想到,若非是他救自己,自己早已饿死了,而他更为了救我,却把他自己的生命牺牲了……她依然是孤单的一个人,或许是一个飘渺的孤魂,他并没得到什么……却是付出了最宝贵的生命。

世界上的人,又有谁有他如此痴情呢?

她想到了燕青,虽然算得上很痴情,可是还有一个云娜爱着他,他对云娜也不能说没有丝毫感情,而这可怜的老人,却不同了……

于是她对雷鸣子,立刻又有了新的估价。

也许她对于这可怜的老人,是怜悯,而不是爱,可是在表现的动作上,二者往往一致,即便是当事人自己,若不细细的分析,也很难以清楚。

蝶仙是一个充满了同情心的女孩,尤其当她于痛心意乱的此刻,她只知照着性情的本意去作,却并没有时间,去想的很多了。

于是她叹息了一声,杏目微微瞟了老人一眼,伤感的道:“我本是一个薄命的人……其实也不配你如此关爱……我并不恨你!”

她停了一下,才道:“我是说,从现在起,我已不恨你!”

雷鸣子惨笑了一下,蝶仙继续道:“我发现一个人的一生,很少没有一件遗憾的事,我只能说,我深深感到遗憾……”

老人抖声说道:“是的……这是我最遗憾的一件事!”

蝶仙苦唤了一下道:“你这多年以来,对我的忠心和爱,已经足够抵偿你所犯下的过错……相反地,却是我对你不起……虽然是现在……”

她眼圈红了,慢慢说道:“可是已经太晚了……”

雷鸣子紧紧的握住她软玉也似的手,涕零道:“不晚……不算晚……”

蝶仙苦笑的看着他,觉得他这种话,实在是太幼稚和自欺了。

雷鸣子微笑着,展露着痛苦的姿态道:“这些日子来,我时常想……如果在临死之前,能得到你的微笑,或许能让我再看上你一眼,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事实上.我竟远比我所理想得到的更多,姑娘,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蝶仙低头落了不少泪,她握住老人一只干枯的手,此时益发觉得冰冷了。

她不由怔了一下,抬头道:“你……怎么了?”

雷鸣子用力睁开了眼睛,微笑道:“没有……我只是高兴……太高兴了……”

蝶仙觉得他这时,愈发抓得紧了!同时他那疲倦的面色,愈加疲倦了。

虽然他脸上有笑容,可是似乎很用力!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像冰箭也似的,突然刺进了她的内心。

她感到不祥的预兆,意识到,这可怜的老人是要死了。

她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原有的矜持了,她猛然抱紧了他,抖声哭道:“你……你为什么高兴?你要死了!”

老人又用力睁开了眼皮,微笑着道:“是的……我要死了……可是,我太高兴了……我……”

蝶仙不由用力吸着自己的嘴唇,热泪像雨点也似的,一点点一滴滴,都落在了老人的脸膛上了。

这个脸,再也不是红色的了,却是青白白的,十分怕人。

可是在蝶仙眼里,怀中的老人,这一霎时,竟变得那么神采丰朗。

他深深地印进了自己的心灵,他是那么的“美”,从没有一人,能够比得上他的美!

蝶仙紧紧地贴在他血污的脸上,这一霎时,她没有了羞涩,她用浸满了泪水的热唇,吻着老人的脸,老人的额……

雷鸣子再次睁开了双目,目光之中,却闪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可是只一霎时,那光彩又暗淡了。

他呐呐地道:“姑……娘……我……”

蝶仙不由紧紧抱着他,说道:“你说什么?快说吧……”

雷鸣子仍然是微笑着,无力的目光在蝶仙梨花沾露般的脸

上转动着,然后吃力地说道:“我们的……孩子……孩子呢?”

蝶仙不由连连点着头,说道:“他在……他很好……”

其实这句话,她是言不由衷的,可是眼前,她只好这么安慰着,这个垂死的老人……

雷鸣子模糊地道:“哦……哦……太好了……”

他挺了一下身子,手脚都显得不大自在了,蝶仙不由落着泪道:“我把你放平着睡睡吧……”

说着轻轻捧着他背,慢慢想把他平睡在地面上,可是老人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疾烈地喘道:“不要动……不要动……我要……”

蝶仙又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一面流泪道:“这样好么?……”

老人脸上又挂满了笑容,用着如同蚊呜也似的声音说道:“对了……这样……好……”

蝶仙不禁呜呜放声哭了起来,她哭道:“这……这怎么办呢?……你不能死啊……”

可是雷鸣子已不能回答她的话了,他全身努力地抖动着,做了最后的一次,与生命的斗争。

不幸,他失败了!

他那青白的脸,映着红霞,是那么的红……谁说他死了呢?

他就这么安静而舒适地离开了这个丑恶的人生,慢慢闭上了那双曾经傲视武林的眸子……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因为他死在他至爱者的怀里,可是毕竟他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他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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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春蚕之死

天边现出了一抹朱霞,一轮红日也慢慢降下去了……太阳虽然下山了,可是明天仍然会再次的升起,可怜的雷鸣子,却是一去永远也不回来了。

在临去的一霎那,那红红的脸膛,也曾和皓日争辉,也曾在唇边挂上微笑……

这一切像似无限的美,像似多么死得其所,可是,这毕竟是残酷无情的现实!

蝶仙拚命地摇着他,哭叫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可是这位一代怪杰,除去脸上带着微笑,却没有别的任何表示了。

蝶仙用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又拨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紧紧拥抱着他僵冷的尸体,大声哭道:“闻继天!你死得太惨了……我对不起你……你再看看我吧!”

在这荒凉的山岭上,没有人迹,没有杂声,只有这姑娘断肠的哭声,随着徐徐的晚风,散发在这山径的树林和山石角落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只觉得哭得连眼泪也没有了,而且腰酸得几乎都坐不起了。

她才意会到,夜已经很深了!

而怀中的老人,此刻是完全的冰冷了,就连那一丝微笑,也变成了凄苦的丧容。

真的,生命是如此的怪,“生存”和“死亡”非但在于有生者的歌颂和咀咒,其实就连无生命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如此?

泥土掩埋腐烂着死去的肉体,却润发生长着青葱的树苗……这一切是“无情”和“凄惨”,不过,也绝非有类似范仲淹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情,也难以使人生出这种多余的伤感罢了!”

裘蝶仙手捧着老人的尸体,发了一会呆,她心中不停地想:“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如何来处置他呢?”

阴冷的夜风,使她打了一个寒战,鼻端更嗅到一阵阵的血腥味儿。

她觉得两只手又湿又粘,而脸上更是被干冷的血迹,绷得紧紧地,想作一个哭或是笑,都很不自然。

她忽然想到,像雷鸣子闻继天这样一个武林名人,他的死,似乎不该太草率处置。

于是把雷鸣子尸体放下,抽出了宝剑,就在山岭边上,觅了一处开朗的地方,就用手中的剑慢慢挖了下去。

这么足足挖了两个时辰,才算让她挖了一个相当深的土坑。

虽然她有一身功力,可是这么不停的运力挖凿,也不禁累得香汗淋漓。

正当她预备把宝剑还回鞘中时,无意间目光一瞟,却见三丈前的一棵老树之下,似有一黑影慢慢地蠕动着,蝶仙不由吃了一惊。

当时把手中剑一挺,叱道:“什么人?”

可是那黑影,似乎只顿了一下,却加速向前爬动着,裘蝶仙一跺小莲足,“嗖!”一声,已窜到了那东西之前,方要仔细看去。

谁知那黑影,已带着一阵急速的喘息之声,竟然向自己身上扑了过来。

蝶仙慌不迭向右边一划步,这才看清了,那黑影,竟是一个枯瘦的道人,正是为雷鸣子闻继天重伤掌下的人魔徐道子!

原来这人魔徐道子,虽然用“赤阳神功”,在无防之下,把雷鸣子五内震碎,可是他自己却也在怆促间,为雷鸣子“乾元问心掌”,把两旁肋骨,全都震断了。

按理说,这人魔徐道子的命,也是不能再活下去了,可是这徐道子竟然知道自己生命垂危万分,中掌之后,立刻自己封闭了五处大穴,盘膝树下,一任眼前天塌了,他也不管。

果然此老内功深湛,经三个时辰的坐功调息之下,竟然把持住了一口元气。

当他偷偷睁开双目之时,才发现了眼前的一切,雷鸣子竟死了,那裘蝶仙竟自在为他挖坑,人魔徐道子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如果此时再不走,待那姑娘发现了自己,那可是死期到了。

想着,这才忍着胸肋之间的奇痛,勉强在地上爬了丈许,眼前是一处垂崖,而且草长过膝,人魔徐道子暗暗庆幸着,忖道:“只要我爬到了这草丛之中,我这条命就算是得救了……”

人都是这样的,愈是到了快经过成功的门坎之时,往往是“功亏一篑”。

人魔徐道子只认为自己是得了救了,不禁全身劲气一松,竟自发出了些声音,蝶仙突然发觉,正在观察之时,他仍想快快窜进草中就没事了。

不想这一用力,以他如此重伤,哪能禁受得住,鼻息之间,带出了极大的声音。

这才把蝶仙给引了来,人魔徐道子做贼心虚,其实他只要在地上不动,蝶仙就是发现是他,也不见得就会一定置他于死地。

可是他偏偏觉得不先下手,定无活路,不如落一个同归于尽,所以这才猛然由地上窜起,双掌十指,如同十把钢钩也似的,直朝着蝶仙心窝上插了过来。

可笑这徐道子,尚还以为自己有多么厉害呢!

不想这一窜起,已痛得冷汗直流,裘蝶仙向右一闪,人魔已扑空坠地。

蝶仙一领手中剑,冷笑道:“我当是什么怪物呢,原来竟是你这恶道,好嘛!想不到你命这么长,居然在我面前还敢行凶,我看你还能活到几时?”

她说着话,新仇旧恨突地翻起,当时一晃娇躯,又闪到了这人魔身前。

人魔徐道子这一翻腾,伤处无异火上添油,只痛得全身瑟瑟直抖。

蝶仙身一扑近,他岂能不知,可是到了此时,他可是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不要说再叫他伸手打人了,就叫他翻个身,恐怕也很难了。

裘蝶仙宝剑向下一探,已点扎在他的后背,锋利的剑尖,立刻刺进了人魔徐道子的外衣,扎在肉里有两三分之深,徐道子竟自狂叫了起来。

蝶仙正想用力把宝剑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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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心中想到了一事,那口剑竟是没有刺下,她不由冷笑了一声:“徐道子,你听着,你此刻生死可全在姑娘我的手中!你是想死想活?”

人魔徐道子本以为是万万活不成了,此时闻言,竟似有无限生机,当时不禁心花怒放,全身抖成了一片,他吃吃用力的道:“姑……娘饶……命……我……”

蝶仙“嗤”地冷笑了一声,见他如此脓包,本想一剑给他了账。可是却因为一件事,她不得不暂时忍住这口怨气,当时哼了一声道:“无耻的道人,你往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说着重重地在徐道子腿上踢了一脚,徐道子惨叫了一声,喘成一气道:“姑娘你……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蝶仙冷笑道:“我问你,我那孩子,你到底把他放到哪里去了?”

徐道子虽是在生命关头,可是这句话仍然使他打了一个冷战,他知道自己只要说出了那孩子的藏处,自己这条命可就当时完蛋了。

蝶仙见他竟无回音,不由手中剑又往下插进了一些,叱了声:“快说!”

徐道子惨叫道:“我说!我说!”

他抖成了一片,真想不到这人魔徐道子,如此一个江湖怪杰,在临死之前,却是如此的脓包?

他一面急速的喘着,一面断续地道:“姑娘!我!如说出以后……你可一定要放我逃生……否则……”

蝶仙料不到这狗道人,竟还会想到此点,当时真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念在那孩子身上,真恨不能一剑就送他回老家。

此时闻言,知道徐道子是借此点,和自己换命,当时杏目一睁,娇叱道:“你说不说?我……”

徐道子此时经过一番冷静之后,自知只要自己以那孩子的下落为条件,这姑娘就杀不了自己,当时心中反倒定下了不少。

此时闻言喘道:“姑娘要是不答应……贫道宁死也不会说出!”

蝶仙气极了,狠狠又踢了他一脚,怒叱道:“你到底是说不说?我杀了你!”

可是那人魔徐道子却是一声也不哼,只是虎虎有声的残喘着。

蝶仙怒了半天,同时心忧着这徐道子不要是要死了,那自己可更问不出个名堂来了,无奈权衡轻重之下,只有暂时依了他。

当时连声音都气抖了,怒哼道:“好吧!你说吧!”

徐道子蠕动了一下身子,试着一运中气,愈发连上下都觉得困难了。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就是裘蝶仙不杀自己,可能也保不住了。

只是求生之心,人皆有之。徐道子迟疑了半天,竟自发出了一声阴凄凄的冷笑,道:“姑娘……武林之中,最重信用,一诺千金,你可是说了话要算数?”

蝶仙冷笑了一声道:“对你这种败类本来谈不到什么信用,只是姑娘既然说出了,当然是一诺千金,你莫非还怕不相信么?”

徐道子这时自觉生命已不保,便是能逃得眼前活命,也将落得尸陈僻野。

到了此时,他却是对这条生命没有什么依赖了,求活之心既去,却禁不住恶念陡然而生。

当时暗自运行着内力,缓缓提贯于右掌之上,直累得喘气如牛。

蝶仙见他久不答话,不由厉声道:“你怎么不说话?只要你说出来,我决定放你就是了,要不然我恼了,可是马上杀了你!”

徐道子面朝地喘道:“姑娘把宝剑拿下来……贫道也好说话……”

蝶仙鼻中哼了一声,当时见他伤重至此,自问他也逃走不了。

当时愤愤地将剑提了起来,峨眉一挑道:“你说吧!”

徐道子这时嘴中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发音极小,似闻言语之中,有什么“黄山”等语。

蝶仙只以为他是要死了,当时走过了一步,一面把娇躯向下弯了些,口中却叱道:“你声音大一点好不好?”

不想那徐道子,猛然在地上一翻,口中发出了一声极凄厉的狂吼之声,同时右手扬处,蝶仙就觉得一股冷风直向自己脸上逼来。

蝶仙万万没想到,这人魔徐道子垂死之人,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来这一套。

当时一晃上躯,侥幸闪开了头,可是左肩头竟来不及闪躲,被这股迎来的冷风在肩头上扫了一下,如一把利刃砍了一般,直痛得“嗳唷!”了一声,一连倒退了四五步,方自站定了身形。

那徐道子满心想一掌只要劈中了这姑娘面门,以自己这种“阴炁内劲”,定可当时制对方死命。

却不知一来蝶仙命不该绝,再者他此时已是气息奄奄,功力已大大打了折扣,即使是这一掌击中了蝶仙面门,也不会就使蝶仙丧了性命,何况只是扫了对方肩头一下。

蝶仙无防之下,吃了暗亏,左肩头顿时一阵发麻,又酸又痛,一时连眼泪也痛出来了。

那徐道子一掌没有伤着对方要害,竟自忘命也似的朝前一阵猛爬。

只可惜再想跑,却是来不及了。

蝶仙已忍着奇痛,猛然一拧娇躯,已窜到了徐道子身后。

人魔徐道子霍地一个转身,仍想作困兽之争,可是蝶仙哪里还会容他逞凶,掌中剑向外一挥,由上而下,施了一招“斩金凤”,只听见人魔徐道子一声惨叫,顿时鲜血进溅!

这一剑,直把人魔徐道子上身一劈为二,尸身“叭嗒!”一声,落出了三四尺以外。

裘蝶仙剑斩了徐道子之后,发了一会愣。

一生之中,她从来没有经过像今天这么多的可怕事情。

她慢慢回身走了几步,又痴痴地坐下。此时月亮已高高的升起,她清晰的可见一滴滴的血珠,由剑尖上滴到地下。

同时左肩头方才为道人伤处,此时竟是火灼也似的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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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还剑于鞘,轻轻地抚摸着肩头,这一刹时,她却觉得人世之间,真像充满了鬼魑一般的凄凉和可怕……她觉得自己累了,不由靠身在一棵老榕树之上,眼睛无力地看着面前那些又长又细的树须,她展动了一下身子,想站起来,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只觉得眼皮一酸,也就不自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上了中天,她才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似比昨夜更疲累。

她慌忙由树下站了起来,才想起了这一日夜间,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打了一个冷战,重重的咬着下唇,抬目这一片山岭附近,只见一片零乱,石倒树摧,最可怕的是横躺着的三具死尸,红血渲染,真令人看着不寒而栗。

蝶仙暗暗叫了声:“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当时慌忙跑到了雷鸣子尸身前面,又痴痴地望了一会,很奇怪,她此时的感慨,却和昨夜大大不相同了。

她看着雷鸣子挺直矮小的身子,脑中不由想着:“人死了是不能复活,任何人都会像他这样的,总有死的一天,我又何必为他如此伤心呢!”

想到此,她的心中果然就好多了。

当时把袖子略微卷了卷,露出春藕也似的一双玉臂,小心地把雷鸣子尸身提了起来,然后放在那个挖好的泥坑里……

她本来很伤心,可是这一刹那,她却不觉得如何痛苦了。

一把把的泥土散在死去的雷鸣子身上。慢慢也就看不见他了,看不见这个往昔咤叱风云的人物了!

雷鸣子闻继天,也就在这时正式和人间断绝了一切往来,其实,如果生存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值得依恋的话,那么也许“死亡”倒是他很好的归宿。

蝶仙把雷鸣子埋了以后,又找了一块青石竖立在他墓前,在石面上刻下:

“一代大侠闻继天之墓”

然后她恭恭敬敬地对着这座孤坟叩了几个头,算是对于死者,作了最后一次的拜别。

一切就绪,却又是日上中天,火伞高撑了,蝶仙在树下少歇了一会,她觉得这个地方,实在也没有什么再值得自己留恋了。

横陈在山窝里的两具死尸,发出阵阵血腥,裘蝶仙随便砍了一些树枝,遮掩在尸身之上,然后她头也不回地顺着一道山路小径,直向山下走去。

短短的几天,她就如同是做了一个恶梦似的,简直令她不敢想。

她在一处山泉中,洗了洗脸,就匆匆地下山了,她脑中记挂着师父,更念着余燕青,虽然她已决定成全燕青和云娜之间的一段姻缘,可是燕青却是在她意念中极难剔除的一个影子,这是不可否认的。

她这么一路想着行着,差不多快到了傍晚,才算看到了大康族的石庄。

这里虽不是她的家,可是此刻看到它时,却给她一种无比温暖的感觉。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却在想:“师父这几天不急死了才怪……”

其实她又哪里知道,千面姥秦瑛早已离开她走了。蝶仙这么想着,足下更加快了,待走到庄门口时,早有一苗兵飞跑人内,口中哇哇怪叫不已。

蝶仙只对他们微笑了笑,遂举步入内,才跨进中门,就见由内中飞跑出一人,尚没跑到,口中已大声喊道:“姐姐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蝶仙抬头看时,见来人正是云娜,不由也笑了笑,一面迎上道:“云妹……”

云娜已握住了她的手,一面怪道:“这几天你上哪去了呀?可把我们急死了,到处派人找你……”

蝶仙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进去再说吧……一言难尽。”

云娜遂又双手合十笑道:“感谢老天,总算你回来了……”

蝶仙暗中一打量这云娜,益发觉得她玉润冰秀,明艳动人,尤其是笑起来嘴角那么微微上弯着,更增无限娇妩天真。

当时心中不由暗暗赞叹了一声,只觉得如此姿色和燕青正是天生佳偶,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望着云娜那巧笑倩兮的小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又爱又怜,不由发起愣来。

云娜不由笑推了她一下道:“姐姐你怎么啦?……老看人家!”

蝶仙这才警觉,不由玉面一红,当时笑了笑道:“妹妹真美!”

云娜红着脸一笑道:“你……”

遂白了她一眼,才道:“谁不知姐姐是个大美人儿,拿小妹开什么心……”

可是她口中这么说着,也禁不住高兴得笑了。其实女孩子哪一个不爱美?那一个又不高兴被人家称赞?自然云娜也不例外了。

二女边说笑着,已走进了一层院落,云娜边走边道:“姐姐这几天不在家,燕哥哥可急死了,一天到晚问,急得茶饭不思……”

蝶仙不由脸一阵红.闻言却是停了一会没说话,半天才似无意地问道:“燕青他好一点了没有?”

云娜笑道:“好多了,已能下地了……”

蝶仙不由“哦”了一声道:“这么快?”

云娜回头笑道:“你还嫌快呀?我真是以为慢死了,他再要不好,恐怕连我也要急病了!”

这虽是一句普通的话,可是由此更可看出,云娜心中是如何的深爱着燕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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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闻言心中似同针扎,可是她却望着云娜,嫣然地笑了笑,叹道:“要不是妹妹,恐怕他还好不了这么快呢!”

云娜笑道:“哪里是我的关系,这全是那个老郎中的力量,要不是他,燕哥哥现在活不活得成,还成问题呢!”

蝶仙听到那老郎中三字时,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难受,一时差一点落下泪来。

这种感觉就连她自己也想不通,那是为什么?

难道说她是真正的爱上了雷鸣子不成?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雷鸣子对于她,一向只有恨和仇,那哪里谈得上爱?

如果说她对雷鸣子的爱,是出于怜悯,那也似乎不像,世上无论多么伟大的爱情,只要一转为怜悯,那可就是一文也不值了。

可是笔者分折她这种感情,仍然是倾向于后者的可能为大些。只是她在雷鸣子新丧之后,伤心之余,感情难免是冲动了些。

其实只要她冷静下来之后,仔细的分折一下,她就会觉得,她对于雷鸣子的“爱”,实在说来,是为其至情感动,一时的冲动罢了,如果雷鸣子没有死,她们之间真正是否能相处一生,那也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雷鸣子是死了,这段反常的感情,却成了一桩无头的公案了。

云娜见蝶仙这一霎间。脸色极为凄凉,哪里知道,自己无心一句话,却正触到了对方的痛处,当时见状,不由吃了一惊道:“姐姐怎么了?”

蝶仙苦笑了笑道:“没什么……”

说话之间,已走过了这片花圃,蝶仙方一抬头,却见正前方亭下立着一个儒衣少年,正自满面凄容的盯视着自己,这人正是那痴心的余燕青。

蝶仙不由顿时就愣住了。

云娜这时也发现了燕青,不由急上前道:“啊呀!你怎么跑出来了?……这怎么行?”

可是燕青一双黯然的眸子,只是直直地看着蝶仙,对于云娜的话,却是如同未闻见一般。

云娜拉住了他一只胳臂笑道:“唉!真是!我掺着你回去吧!”

燕青挣了一下道:“不……不……我是听见裘姑娘回来了,所以出来接她的……”

他说着话,那一对流露着痴情的俊目,却是紧紧地看着蝶仙,这几句话,更是有一种苍然欲泣的感觉,就连蝶仙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她几乎不敢再向这少年多看一眼,因为由燕青这种眼神之中,传出的光彩,足以令她感到一阵阵战瑟,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假使不是昨天才发生那件离奇可怕的事情,蝶仙万万是不会有力量,来抗拒此一霎问,由燕青眼神中,所放出的这种魔力!

可是这时,蝶仙虽然一样感到心神震荡,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死去的雷鸣子,和她曾对雷鸣子许下的爱,那虽是已成了无影儿的事情了,可是这时想起来,仍然直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根。

蝶仙终于勇敢地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

这时云娜也正自惊疑地看着她,蝶仙心中一动,暗想:“我万万再不能自毁毁人了……”

想到此,不由强压着满心的伤怀,却朗朗的一笑,道:“呀!你怎么跑出来了……”

当时慌忙抢上了几步,搀住了燕青另一只手,一面侧脸半笑着对云娜道:“来!妹妹,我们把他扶进去!”

云娜到底是解情不久,哪里能体会出他二人心中那种断肠的苦楚,只是有点看着纳闷罢了。

蝶仙此时这么一摧,她也禁不住又笑了。

当时搀着燕青另一只手,心中尚怪道:“他这人就是不听话,不叫他出来,他偏要出来,真是没办法!”

说着杏目旁乜,着实的白了燕青一眼,无限真情,只是这一顾视之间,流露无遗!

蝶仙看着,心中自然又是一阵伤感?

燕青此时目窥玉人,虽只是几天没见,可已落成一副神采黯然的样子,只见她发乱衣零,尤其是双目肿泡泡的,直似吃了极大的委屈,心知这几日她定有一番凄惨遭遇。

他本是痴情之人,此时虽是自在病中,可是看到了心上人落成这种模样,也禁不住一阵心酸,那泪儿只在目眶中打着转儿。

他咬了一下牙,忍着伤心道:“你……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蝶仙本已是强忍着伤心,哪还再经得起他这么深情的一问,顿时眼圈一红,无数的相思,都化作了点点晶丸一一滑腮而下。

她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

云娜见状,翻了一下大眼睛道:“姐姐,你有什么难过的心事,不妨说出来,我们也好为你想个法子解解闷……”

蝶仙噙着泪,看了她一眼,愈觉难受,要不是当着二人,她此时真想失声痛哭一番,只是此刻她却不便如此任性。

当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燕青一时禁不住反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满脸关切的道:“妹妹……你……”

不想蝶仙却猛然把手抽了出来,一瞪双目道:“你做……什么?”

燕青不由一阵脸红,霎时连耳根子都红了。这一刹那,他感到又羞,又愧,又惊,目光望着蝶仙,几乎呆住了……

云娜虽没看见二人动作,可是蝶仙的话,却令她吃了一惊。当时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真不知二人闹的是什么把戏。

蝶仙方才举动,有意是令燕青寒心,再者更恐云娜对自己见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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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突然狠着心来了这么一手,此时见燕青兀自呆成这样,心中不禁又软了。

当着云娜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幽怨地看了燕青一眼,叹了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说着垂头迳自向室内行去。云娜还不知究竟,当时小声问燕青道:“她怎么了?”

燕青这一时脸色铁青,微微战抖着,他紧紧地咬着牙,心中却想道:“她果然是变了……”

当时只觉得无限委屈一齐翻湃着,由不住足下一阵踉跄,云娜不由惊叫道:“姐姐快来……他!”

蝶仙闻声也不由猝然回过身来,她一窜身,来至燕青身前,一伸玉臂,方要往燕青臂上抓去,可是不知如何她却又猛然把手收回来了。

她痴痴地看着燕青,道:“你……”

燕青冷笑了一声道:“多谢你关怀!我自己会走!”

说着赌气往房中走去,蝶仙不禁一时呆住了,她忽然苦笑了笑,心中却忖道:“你又哪里知道我心中的苦衷……燕青!你这是何苦?”

这一霎时,她心中却是感伤不已,只觉得双眼一阵发热,差一点又要流泪。

所幸云娜并未看见,她也就强自把欲流出的泪珠忍住,姗姗地随后而入。

云娜陪着燕青进房之后,才出来,皱眉问蝶仙道:“姐姐你是和燕哥哥生气是不?”

蝶仙微微一笑道:“谁说的?”

云娜不由笑道:“你不要骗我,你们那个样子,我哪还会看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呀?”

蝶仙仍是摇了摇头笑道:“你可真多心,我为什么生他的气呀?他伤好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娜眨了一下眼睛道:“那他为什么不理你呢?”

蝶仙不自然的笑了笑,道:“我不知道。”

云娜不由分说,拉住了她一只手道:“来!我给你们两个讲和。”

蝶仙笑挣道:“讲什么和呀?我们本来也没吵架呀!”

云娜寒着小脸道:“姐姐不是我说你,燕哥到底是在重伤之中,你不妨就让着他一点,何必呢?”

蝶仙闻言不由一怔,这句话果然使她心中一动,她不由默默地想着:“我也是做的太过份了,试想燕青新伤未愈,万一要为此令他有个好歹,我又于心何安?何况我本是爱他若狂?此举更是有愧于心……”

想着她那颗欲硬的心,却是再也狠不下去了。当时不由望着云娜浅笑了笑道:“他呀!他这个人也是太小孩脾气了,动不动就爱生气……其实。”

说着又对着云娜一笑道:“你倒是真关心他!这么吧,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我就去给他赔个礼去。”

云娜被蝶仙说得玉脸通红,当时讪讪道:“他要不是受重伤,我才不会这么关心他呢!”

蝶仙只微微笑了笑,心中却是有股说不出的味儿,当时转了一下眼珠子道:“他在哪里呢!”

云娜拉着蝶仙手道:“来!我带你去。”

说着拉着蝶仙,直向燕青住室走去。蝶仙此时心中倒急于看看燕青,看看他到底气成什么样子,当时也就随着云娜一直走进了房中。

却见燕青直直地坐在一张木椅之上,面色铁青着,双目像是发呆一般。

二女进室,他像是无睹一般,云娜不由笑着相呼道:“燕哥哥,人家来给你赔礼来了。”

不想燕青却是连眼皮也不撩一下,云娜轻轻推了蝶仙一下,小声道:“你倒是说话呀!”

蝶仙本有一肚子委屈,此时见状,更是触动了感怀,眼圈不由一红,低低叫了声:“燕……青……”

可是眼珠一转,却发现云娜在前,到口的话不禁又忍住了,秀眉不禁微微一皱。

云娜可真是天真到了家,她心中只想到能令燕青愉快,却忽略了二人之间彼此的心病,见状尚嫣然一笑,推了蝶仙一下道:“去!去!你去给赔礼去,我出去,不偷听就是了。”

说着对蝶仙笑了笑,就跑出去了。

蝶仙本是一惊,可是看云娜脸上表情,却不像是洞悉二人隐情似的,不由略为放宽了一下心,这时轻轻移动莲步,走到了燕青身前。

燕青只侧脸看了她一下,苦笑了笑,又把头回过去,仍然是凝视着地面不语。

蝶仙不由心中十分难过。当时忍不住眼圈一红,叫了声:“燕青!”

燕青又看了她一眼,仍是无语,蝶仙苦笑了笑道:“你不理我了?”

燕青冷冷一笑道:“我真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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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这时定了会神,遂道:“燕青!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我其实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燕青这时却突然由位子上站起,冷冷地向着蝶仙双手打了一躬道:“小姐有话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蝶仙不由一连退了好几步,一时热泪簌簌流了一脸都是……

她咬了一下嘴唇,忽然一踢小蛮靴道:“你!你不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够受的了!”

燕青不由也是一怔,但,很快地他仍然回到了原来的态度,当时苦笑了一下道:“姑娘!我并不比你好受,恐怕更较你尤有过之吧!”

蝶仙这时又落了几滴泪,她用手背在脸上擦了一下,抖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几年你受了很多委屈。”

燕青忽然冷笑了一声,接道:“所以姑娘才对我这样,是不是?”

蝶仙低下了头,闻言抬头冷冷地道:“很好!你就永远这么对我好了……”

燕青苦笑了一下道:“姑娘!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蝶仙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燕青俊目一扫,面色隐隐透出无限凄凉之色,注视着地面,苦笑道:“多少年不见,我心中一直牵挂着一个人,不想千里迢迢找到了她……”

他说着忍不住流了一滴泪,继续说下去道:“我找到了她,为了她我受尽了多少苦……几乎死在这荒凉的苗疆!可是,可是她竟变了!”

他忽然抬起头,用冷电也似的目光,盯视着蝶仙,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可怜那个年青人么?”

他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道:“那人太自作多情了……哈!”

燕青说着,竟忍不住突然一把抓住了蝶仙一只手,声音发抖地道:“姑娘……你说那人该怎么办……他究竟该如何呢?”

蝶仙在燕青说话时,早忍不住已哭成了泪人也似,娇躯阵阵颤抖着。

她忽然把被燕青紧握住的手抽了回来,一连退了好几步,而燕青此时感情也到了极度冲动的时候,一发即不可收拾。

他踉跄地由位子上站起,向蝶仙走去,口中疾喘道:“你……蝶仙……你不能这么对我……姑娘!我想死你了!”

却不想新病初愈,体力未复,这么一急,竟自“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蝶仙不由大吃一惊,慌不迭回过身来,猛扑在他身上,连抱带拉,想把他扶起来。

可是这多情的少年,却借此机会,紧紧抱住了她,他喘道:“好妹妹……妹妹!”

蝶仙见他流着泪,那双本来失去力量的臂,此时却像两道铁匝也似的围着自己,一任她如何挣扎,却不能脱开,她耳中听到他断肠的呼声,尤其是由燕青嘴中传出的热气,接触在她脸上,那就像是两股无比的暖流,深深地传到了她的身上。

一时之间,她的感情和预先埋伏的矜持观念,可就完全崩溃了!

她猛然扑在他的怀中,哭道:“燕青!我的好哥哥……”

他们紧紧的互抱着,两颗心都像是紧紧地合成了一个,那沾满了泪痕的脸,更是贴在了一块。

燕青喃喃地诉道:“我们走……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永远再也不分开了!”

这突然的话,就似同一支冷箭也似的,深深地射到了蝶仙的心里。

她猛然吃惊地叫了声:“啊!放开我,放开我!”

她突然用尽全力,挣开了燕青,翻身站了起来,她惊恐地道:“燕青!我们不能这样!”

燕青仍朝她扑过来,蝶仙一闪身,已让在一旁,可是她一只手,却在燕青身后兜住了他的身子,没有令他摔倒。

她急促地道:“好哥哥你坐好……请听我说!”

她说着连眼泪都急出来了,一面喘道:“你坐好,听我说呀!”

燕青这才清醒了过来,顿时回身,“通!”一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脸色刹那间,又变成了青紫颜色,忽然他用发抖的双手蒙着他的脸,一滴滴的泪,却由那颤抖的指缝中泌了出来。

蝶仙这一刹那,真如同万刀齐扎,她扑到燕青身前,伏在他肩头上哭道:“燕哥哥……你不要难受,请听我说……我不是变心了……我爱你!”

燕青没有说什么。蝶仙咬了一下牙道:“我告诉你,我遇见雷鸣子了!”

果然这句话,如同一铁锤敲在了他头上似的,燕青突然怔了一怔,那双手也缓缓地放了下来。

蝶仙苦笑了一声,道:“可是他死了!”

燕青不由猛然转过了脸,蝶仙又重复了一句,说道:“雷鸣子死了!”

燕青这才似晴天一个霹雳,他顿了一下,脱口道:“他……他死了?”

蝶仙含泪点了点头。燕青不由呐呐道:“不可能……他前几天还很好……”

话未完,蝶仙已苦笑插言道:“我亲眼看到的,而且还是我把他埋了!”

燕青不由苦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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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地低下了头,却道:“这应该是好消息……是不是?”

蝶仙忽然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是好消息?”

燕青倏地抬起头,可是当他奇异的目光,和这姑娘那种神采一接触后,他忽然又变得冷漠了,他眨了一下眼睛问道:“你莫非不高兴么?”

蝶仙不由哭着摇了摇头,道:“燕青!我错了……以前我却是太狠了!雷鸣子他其实是个好人,我不该……”

她忽然把话吞住,扭头看了燕青一眼,只见燕青目shè精光的盯视着自己。

蝶仙吓得把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燕青这一霎间,如同是处身梦境一般,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真的,真的是由蝶仙口中说出来的。

这些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支又细又尖的针,深深地刺进到了他的肉里。

他再也不能感到安静了,他似感到一种从没有受过的奇耻大辱。

血液澎湃着,涨红了他的脸,他吃惊道:“什么?你!你说雷鸣子是个好人?”

蝶仙点了点头道:“是……是……他是一个好人,燕青!”

她流着泪,接下去道:“你没有去接近他,他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说着跟过去,紧紧地抓着燕青的肩头道:“你想想吧,他不是曾用他本身的功力,为你治好了伤吗?……”

燕青闪开了她的手,他脸色这一霎那变得铁青,只听他冷笑了一声。

他回过了身子,注视着蝶仙惨白的脸,连连点了点头道:“莫怪你变了……怪不得!”

蝶仙不由低下了头,她流泪道:“请你原谅我……而且我的命这次也是他救的……”

燕青点了点头,苦笑道:“你是说,你爱上了他?”

蝶仙战抖了一下,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燕青又追问了一句说道:“是不是?”

蝶仙滚下了两滴泪,抽搐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燕青这时心中已冷到了极点,蝶仙的话,已算是给了他真切的明示,虽然雷鸣子已死了,可是他在临死之前,却已经得到了蝶仙。

他想到了雷鸣子击掌的誓言,由不住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紧紧地咬着牙,心中是羞愧与悔恨。

爱和恨,只是转念之间,他感到伤心、失望,因为这一霎那,他已感觉到,失去了蝶仙,失去了这个他曾爱若性命一般的人儿,他悔恨的是自己浪费了时间和感情……

他就像木头人也似的愣住了!

蝶仙这时痴痴地看着他,她实在不知找什么话去安慰他。因为她自己也同时感到需要有人安慰。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但这一瞬间,在他们心中的感慨,却不尽然相同。燕青是感到极度的伤心,失望和愤恨,而蝶仙却于伤心之外,更感到愧疚与忏悔。

良久,蝶仙抖声叫道:“燕青,这是我的命运……”

她继续道:“我是天生苦命的人,任何人只要和我交往,他一定也会不幸……就像你!”

她缓缓抬起手,把面颊上的眼泪擦了一下,看着那如木头也似的燕青,伤心地说道:“我们以前的交往……”

燕青不由回过眼来,痴痴地注目着她,他急于想要听听下文。

蝶仙颤抖着小嘴,继续吐诉道:“就像是一个绮丽的梦……燕哥哥!我要告诉你,这个梦令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

燕青苦笑了一下,心中却愤愤不平的忖道:“哼!你只把它看成一个梦吗?”

但是他此时却已是灰心透了,他只用充满了留恋和灰心的目光,在蝶仙面上转了一转,却又低下头。

蝶仙上前了一步,小声道:“为了你终生的幸福,我必需要永远离开你……燕青!你知道我是一个苦命而且是一个万念已灰的人,我们即使是勉强的结合在一起,那也是一件终生痛苦的事情,因此……”

燕青实在忍不住,不由笑了一声。

蝶仙此时心如刀割,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此时不拿出勇气和毅力来的话,那么一切原有的计划,将全部落空了。

那结果不但是破坏了云娜,而且也同样的葬送了自己和燕青。

她非常了解自己,经过这连番几次的变故碎心,自己已可说是万念俱灰了。

虽然她相信自己爱燕青,可是这份爱情,是否能敌过她自己的自卑和心灵上永久的谴责,她就不敢想了,那是万万敌不过的……

蝶仙是个非常倔强的女孩子,她决定做一件事情之后,很少会改变的。

因此这一刹间,她虽考虑到了很多,可是最终她仍然决心离开燕青。

当时心中虽难过万分,可是她仍然狠着心道:“我离开你之后,请……你千万善自珍重,燕青!你的前途还远大得很……而且云娜……”

言方到此,就见燕青猛然转过头来,目光如电地射向了蝶仙。蝶仙不由吓得一哆嗦,却没有把话再接下去,燕青这时脸色苍白。

他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去求你可怜,至于别的,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不必为我操心了!”

他忽然站了起来,又向蝶仙一拜道:“姑娘!我谢谢你……”

这种举动,对一个女孩子来说,那是非常难堪的举动。蝶仙自然也不例外。

她不由脸色惨然变色,秋水双眸之中噙着滚动的泪珠。

她抖了一下,还没说话,燕青却又是一拜道:“如果姑娘没有话了,我想休息了,我很累……”

蝶仙不由哭着叫了声:“燕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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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却一板俊脸道:“在下不敢承受姑娘如此称呼,如不见弃.请直呼贱名……”

蝶仙见这一刹时,他竟是对自己完全变了样子,变成了如此无情的态度,自己也实在在这里不能多留一会了,闻言之后,又低了一会头,才见她缓缓抬起头,吱了一下牙道:“好!我走!我……走!”

燕青早已灰心到了极点,闻言之后,只是苦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蝶仙双手掩脸,猛然转过身来,匆匆夺门而出,燕青却如同倒了的大树一般,直挺挺的扑倒在牙床之上。

他感到有生以来最大的失望,他的心已完全碎了,他用被子埋着自己的嘴,喃喃道:“燕青啊……可怜的燕青……”

“你从遥远的中原来,只是为了这忘情负心的姑娘么?”

他忽然翻身坐起,冷静了一会,忖道:“这太不值得了……太残忍了……”

他冷笑了一下,可是那可怕的笑纹,才一出现,却为忧伤的情绪取代了。

只觉鼻子一酸,眼泪扑扑打打又落了出来,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蝶仙匆匆夺门而出,迎面却碰见了云娜,她手中端着一个茶壶笑道:“姐姐你上哪去?”

蝶仙忙做出一个微笑道:“你看,我连脸都没洗呢,而且我肚子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云娜笑道:“我就是来找你去吃饭的。来!跟我来。”

蝶仙见她那种天真的样子,心中不由微微感叹忖道:“唉!我要是像她就好了!”

她想着不由愈发觉得云娜可爱,一时紧紧握住了云娜一只玉手,摇了一下道:“妹妹真好……”

云娜脸红了一下,羞笑道:“怎么回事?”

蝶仙拉着她手道:“走!我们吃饭去,没事!”

云娜翻了一下白眼,心说:“这位姐姐今天可真怪,怎么好像有些疯疯癫癫的,怎么回事?”

想着已被蝶仙拉着走了老远,她边走边笑道:“你拉我到哪去呀?”

蝶仙脱口道:“吃饭呀!”

云娜抿嘴一笑道:“到哪里去吃饭呀?”

蝶仙不由一愣,才脸色微红的笑道:“你……你不是知道吗?”

云娜噗嗤一笑道:“我当然知道哕……只是你好像比我还清楚,拉着我乱跑,到底到哪去呀?”

说着拉着蝶仙转了个身。蝶仙脸一红道:“已经过了呀?”

云娜媚眼一笑道:“可不是……”

说着云娜拉着蝶仙的手,进入一个房子。蝶仙这时暗自警惕道:“我怎么了?可别教她看出来了……”

想着强自镇定了一下,云娜已笑道:“姐姐请坐!”

蝶仙笑着坐下,见桌上摆满了菜,当时问道:“你不吃呀?”

云娜说:“我和燕哥哥早就吃过了。你一定饿坏了吧,快请吃吧!”

蝶仙端起了小碗,手持牙筷往嘴中扒了两口,只觉得一阵鼻酸,眼泪一滴滴都滴到了饭里,嘴中只觉阵阵发涩,哪还能下咽一口?

她本是腹饥如焚,可是此时拿起饭碗,却连一口也难以下咽。

偏巧云娜在侧又替她用筷子拣这个夹那个,关心倍至,蝶仙强自下咽,只吃了大半碗,实在是不能吃下去了。

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向云娜笑道:“我本来很饿,谁知这时反倒不饿了……”

云娜皱了皱眉道:“半碗实在是太少了,再吃一点好不?”

蝶仙已站起了身子,她实在不能再为自己的脸色多作掩饰了,她苦笑一下道:“我……我太累了。妹妹,我想睡一会!”

云娜傻傻的点了点头道:“好!……我带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几天你大概吃了不少苦。”

蝶仙差一点要哭了,她点了一下头道:“是的!我是吃了不少苦!”

云娜还想说什么,蝶仙已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走吧!”

云娜皱眉道:“你还跟他怄气?”

蝶仙一笑道:“谁说?我是为我自己的事。”

云娜这时已把蝶仙带到她自己原来的住处,忽然她愣了一下道:“秦七婆婆有一封信……”

蝶仙本来要往床上躺下去了,听了这句话,不由猛然回过了身来,张大了眼睛,哦了一声道:“我师父呢?”

云娜更是莫明其妙地转了一下眸子,道:“她老人家没和你在一块呀?”

蝶仙不由吃了一惊,当时摇了摇头道:“没有……你方才说什么信?”

云娜这才点了点头道:“前四天有一个人来,送了一封信,说要面交给你,是婆婆写的。”

蝶仙不由急道:“信呢?”

云娜已由身上掏出,递上道:“信已经接到好几天了。”

蝶仙匆匆接过,见信封上字迹果是师父手笔,写着:

“面交

裘蝶仙亲展

内详”

一旁另有一行小字,写着:“此信至秘,不可为外人视!”蝶仙不由一惊,当时看了一旁的云娜一眼。云娜笑了笑道:“放心,我没有偷看!”

蝶仙脸红着笑道:“妹妹不必多心,这真是奇怪……”

说着她两弯秀眉不觉又皱了起来,当时回身走到床边坐下,把信拆开,从头到尾慢慢看了下去。

云娜在侧,见她看信时脸上阵阵变色,一双手更是抖成了一片,只看到一半,已忍不住泪流满面。云娜不由大惊,当即忙上前一步道:“你怎么了?婆婆信里说些什么?”

蝶仙已把信看完了,匆匆揣入怀中,她苦笑了一下,说道:“师父走了!”

云娜皱眉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蝶仙落了两滴泪,她叹了一口气,呐呐道:“她没有说,不过她是永远也不回来了,而且也不要我了……”

云娜不由一怔道:“那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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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这时双目发直地看着地面,闻言只是痴痴地摇了摇头。云娜知道她定有难言之隐,当时也不好再多追问,只是满面愁苦地叹一口气,道:“姐姐你多保重身体,唉……急坏了身子可犯不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蝶仙这时才真是万念俱灰,当时闻言,强作笑容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妹妹!”

云娜发了一会呆,自己虽有满腔同情之心,可是这时却是一句话也劝不进去。

她知道当无法替别人分忧解愁的时候,最好还是令对方安静的去思虑,自谋解决对策,因此,她轻轻地苦笑了一下,说道:“姐姐还是早一点睡觉吧,过去的事不要再去为它难过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蝶仙只对她痴痴地点了点头,她只觉得全身像似轻飘飘的。

云娜走后,她一个人痴痴的想了半天,时而流泪时而苦思。

由这封信中,她知道师父和雷鸣子遇着了,而且败在了雷鸣子的掌下,师父信上只说因和雷鸣子有约在先,所以才舍自己而赴中原,会后去处不定,嘱其不以她为念,要善自珍惜,并劝她最好能嫁燕青,彼此有个照顾。至于和雷鸣子打什么赌誓,为什么要离开,信中却含糊其词,未能尽述。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心说:“现在我可真是孤身一个人了,本来还有个师父,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这也好!”

她又把师父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禁不住又落了不少的眼泪,心中却想:“师父倒念念不忘我和燕青之间的事……其实,这怎么可能?”

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黑沉的夜色之中,像送了些令人生寒的凉风。

那小风把脸上的泪吹干了,也似乎把她心中那紧压着的铁块吹开了些,她轻轻踱到窗口,对着黑茫茫夜色舒了一口长气,心中却感到舒畅了些。

她想道:“这地方我不能再呆,明天早晨我还是走吧……”

想到“走”,她又似乎有一种莫明的伤感,余燕青那俊秀的影子,立刻又浮在眼前。

她拚命摇了摇头,冷笑了笑,忖道:“我真的就这么没有决心么?真的是忘不了他么?”

想着她不禁又发了一会呆,最后她心中下了个决心,决定明天一早离开这里,她要离开苗疆,回到她自己家里去,至于那个孩子,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到底落得如何下场,她也不知道,更不敢想,可是她心中一直想着,他一定仍然活在人世上,自己只能沿途留心,找不找得到,那可不敢说了。

她一个人,深深思索这些恼人的问题,直到了东方已见了曙光,才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高三竿,也正是她热睡方甜之时,一阵紧密的叩门之声,把她吵醒了。

她匆匆翻身下床,门外云娜已尖叫道:“姐姐快开门,不……不好了!”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惊,慌忙把门打开,只见云娜惊慌失措地扑进房来,一进门就急道:“燕青哥哥走了……”

蝶仙不由一怔,道:“不!不会吧!他不是伤还没有全好么?”

云娜忍不住泪如雨下,她紧紧抓住蝶仙,抖道:“姐姐你帮我找找他吧……他伤还没好呢!他到哪里去了呢!”

蝶仙秀眉微微一皱,心中不由一阵急跳,她知道,燕青的走,完全是为了自己,可是这话她又怎能说,同时这一霎那,她心灵上受了重重的谴责,听了云娜的话,她已呆住了。

云娜只望着她,泪如雨下,她紧紧地抓着蝶仙膀子,继续追问道:“姐姐,他上哪去了,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我去追他去!”

蝶仙不由长叹了一声,眼圈一红,她摇了摇头道:“妹妹!你不要难受,我一定设法把他找回来就是了,我们先到他房中看看!”

云娜感激得涕泪交流,一面连连点首道:“谢谢你!谢谢你!”

蝶仙苦笑道:“我们快去吧,也许他没走也不一定!”

说着率先出室,云娜匆匆地在后面跟着,蝶仙进入燕青住室之后,果然床上没有燕青的人影了。

而且被褥叠得十分整齐,原先置在几前的一些他的随身衣物,也没有了。

蝶仙不由偏头看了看墙上,那把宝剑也没有。

她不由秀眉微微皱了皱,云娜一直注视着她,她本已失了主意,只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蝶仙的身上,只希望着她能使燕青回来。

此时见状,不由忙问道:“他走了没有?……”

蝶仙先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走到窗前,在窗栏横条之上看了看,果然有一个浅浅的鞋印子,她不由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他竟越窗走了……”

云娜已忍不住哭出了声,她边哭边道:“姐姐!……,那,怎么办呢,快去追他吧……”

蝶仙这时推开了窗,探首下望,只见窗台离着地面,少说尚有两丈左右,而燕青竟能由此纵下,可见轻功已复了不少。

当时不由娇笑了一下,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楚。这种苦衷,却不能为云娜道及,只能深深埋在她自己的心田之中。

她冷冷的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也没有用了,他既能由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可见身手甚快,现在追也来不及了。”

话方到此,云娜又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她哭着说道:“姐姐!你要救救他……他……”

蝶仙这时脸色苍白十分,她紧紧的用牙齿咬着嘴唇,芳心中一时乱了方寸。

此时也只好勉强的笑了笑道:“妹妹,这事情不是哭所能解决的,你先安静下来,想一想看看!”

云娜抽搐道:“想什么呢?”

蝶仙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他走的?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云娜擦了一下眼泪,结结巴巴道:“我因昨天睡得太晚了,所以早晨起得太迟了,谁知进到他房中,他已经走了!”

说着又是直掉泪,蝶仙心说:“这不是白问吗?”

当时皱眉道:“别哭!别哭……他留下信没有?”

一言惊动了云娜,她不由左顾右视了一下道:“什么信?大概没有……吧!”

蝶仙忙走到他床前,翻视了一遍,并不见什么信件,当时又走到桌前,只见花瓶底下,露出一尖纸角,她不由移开了花瓶,把那张纸取到了手中。

只见上面几则字迹,写的是:

我走了,请不要找我。云妹!我对不起你,你对我的大恩,我今生今世是报答不了你了,但愿来生变犬变马,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的。

我已看穿了人生,一切都是假的……人生一世,就同似一场梦一般,我的梦已醒了……

云妹,请你不要伤心,我知道你对我的深心,只是我遗憾我的心已完全碎了,就算你得到了我,我也不会再给你一些感情了,请你原谅我!

令尊驾前,请代为敬意,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父女的大恩,再见了。祝你快乐。愚兄余燕青顿首。

蝶仙当时不由愣住了,一时只觉得双目一阵发酸,热泪禁不住倾眶而出。

这时云娜早已自蝶仙手中,把这封信接了过来,一字一字的仔细读过,只见她双手阵阵地颤抖,她抬头看着蝶仙流着泪道:“姐姐,他这是为了什么?……他是讨厌我是不是?……我!”

说着她已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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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这时苦笑道:“妹妹放心,我一定为妹妹把他找回来就是了,至于信中的话,也许只是他一时伤感之言,你也不要当真,总之……”

她说到此也不禁顿住了,只觉得喉咙里似有个东西噎住一般。

她停了停道:“你等一会,我进房去拿东西,我这就去追他回来!”

云娜流着眼泪道:“我也去!”

蝶仙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在家等我,有你我反而走不快。”

云娜不由抽搐了一下,道:“他要是不回来呢!”

蝶仙虽感到这是最难办的事,他要是不回来,自己是丝毫莫能为力,可是她却不忍使云娜失望,当时苦笑了一下道:“不会,他总会回来的!”

说着她忙走到了她睡的那问房中,把宝剑系好,所幸除了这口剑以外,别无长物,匆匆又走了出来,云娜紧紧地跟着她,一同走了出去。

待走到大门口,云娜对门口苗兵问了几句,那苗兵立刻指手划脚了一番。

云娜听后,立刻面上现出一片迷惘之色。蝶仙问故,云娜才苦着脸道:“他们说他昨天夜里就走了,是由那一条路走的,还骑着一匹马。”

说着“那一条路”时,还用手朝一边一条红泥土路上指了一下。

蝶仙往路面上遥望了一阵,叹道:“这就难追了,唉!他这又何苦啊……”

说着,她也感到一阵伤感。只觉得视线茫茫,秀目中噙着欲流未出的泪水。

云娜不由急问道:“追不上了么?”

蝶仙苦笑道:“很难说,我试试看……”

她回过头来看了看道:“有马没有?”

云娜连道:“有!有!”遂对一旁苗兵说了几句,那左侧苗兵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须臾已牵出了一匹自身黑首的骏马出来,蝶仙不再迟豫,当时一长身,已飘飘落在了马鞍之上,玉手一领马缰,那马唏聿聿一声长啸,方高蹄欲奔,云娜却在一旁大叫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蝶仙一领手中缰绳,苦笑道:“这可很难说……”

说着她低了一下头,略作思索,遂又抬起头,肯定的道:“这么好了,最好找着他,很快就回来,否则我一月之内,定有回音,你放心好了!”

云娜痴痴地点了点头,道:“姐姐你要想着回来啊!”

蝶仙惨然一笑道:“我么?……可不一定了!”

她说完这句话,不再犹豫,一领马绳,那马早已拨刺刺冲了出去。

只见她纤纤玉体,在马背上略有起伏,已消失在马蹄所扬起的红色尘土之中了。

云娜一直目送到失去了一人一马的踪影,才怏怏地流着眼泪回去了。

她像是丧失了灵魂也似,这几个月和燕青相处以来,她已深深的爱上了燕青。

平日耳鬓相磨,不知消磨了多少逸情艳境,余燕青这年青人的影子,早已根深蒂固地种在了她心灵之中,已到了不可分离的地步。自然燕青这种突然的失踪,对于她来说,那实在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这种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那天真幼稚的心中,哪里又看得出,燕青和蝶仙之间感情的畦篱。

虽然有时令她也难免起疑,可是在她深思之后,总又冰释了这番疑心。

因为她相信蝶仙曾对她说过的保证,更相信燕青对她的感情是不会更变的。

可是,她却忽略了,一份泛滥的感情,却比洪水更可怕,那是任何威力也挡阻不住的。

她这回到了自己房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由扑在床上哭了个够。

“哭”——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那是一件不可少的发泄工具。

不论“恨”或是“爱”,“伤心”或“烦恼”,那敏感的泪水都会源源而出。

云娜自然也不能例外,她整整哭了一个上午,后来实在哭不动了,才停止了。

然后她又把燕青所留下的那封信,仔细地又读了一遍,仍然是一字一泪。

她心中喃喃地诉说道:“狠心的燕哥哥……你竟忍心把我留下走了……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天这么大,地这么广,我到哪里去找你……?”

她又想到了蝶仙,更是百感交集,她想她是不是能够追上燕青,要是追不上,恐怕她就不回来了。

想想哭哭,气气又骂骂……

可怜的云娜,她每天都是这么打发着过日子,不知不觉竟是半月的时间过去了。

余燕青没有回来,自然去追燕青的蝶仙,更是没有什么下落了。

云娜每天都是眼巴巴地期待着,从黎明到黄昏,只是每天她都失望了。

她本是一个活泼任性的女孩,从不知“愁”是什么滋味,可是现在她明显的变了,她常常会注视着一些细物而发呆,如果说“相见使爱情甜蜜,离别使爱情尖锐”的话是对的,那么她如今确是变得十分尖锐了。

她本来对燕青的返回,存有无比期望,可是半月之后的她,对于这项期望也渐渐冷淡了,甚至于她已把它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痴情的云娜。仍然是惦念着她心目中唯一的燕哥哥,即使在梦中,她仍忘不了要和他见面。

她对“爱情”本不认识,可是如今她却深深体会到了,那味儿是一杯走了气息的白干儿,可是端起杯子的人,就得继续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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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邂逅

云娜因久候燕哥不至,芳心中不禁焦急万分,后来也催马而去,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哪里知道江湖之间的险恶,一心一意的只是惦念着心上人的安危,匆匆就道,以至于产生了悲惨血泪的一篇,这是后语,暂且不去提她!

现在转过笔头来,谈谈余燕青这个失意伤心的人吧!他偷偷地潜出了云娜的家,脑中又灰心又愤恨。

这个世界上,这一刹那,他认为对他太残酷了,对于爱情,他也认为灰心失望到了极点。

他忿忿地想道:“我得到了什么?……”

每一想到这个问题,他总会黯然地低下了头,而最使他断肠的却是,雷鸣子虽然死了,可是却在临死之前,得到了蝶仙。

“他虽死无憾……因为他已应了他生前的诺言,可是我呢?”

在黑沉沉的驿道之上,他继续地走着,频频地苦笑着,他接着想:“我虽是活着,可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呢?……可怜的燕青!”

他这么自笑自嘲着,在黑沉沉的道路上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天上虽有星月,可是在他看来,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这一带地势他本不清楚,黑夜里摸索,更是不知究里,他走了几步,不由又站住了。

他脑子里想:“我这就走了么?这一走不是永远也见不着蝶仙了么?我辛苦的找了她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莫非就这么离开了?”

想着他不由又站住了,热湿湿的风,吹在他脸上,他又有些感到茫然了……

他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裘蝶仙的影子,不由得又浮上了他的眼前,那么轻颦浅笑,余燕青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用手在头上捶了一下,赌气道:“你还想她作什么?这么没出息!我余燕青乃是堂堂男子汉,莫非为一个女人……”

可是当他想到了云娜,他这一腔愤恨,却提不起来了……

这个姑娘太爱自己了,自己也负她太多了,他想道:“她要是看见了那封信,不知要如何的伤心呢!唉!这些都不要去想它了……我还是走吧!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到中原去吧!”

想着他就从石上站了起来,觉得虽是意志消沉的很,可是体力似已复元得多了。

这条驿道,本是直通内域的一条官道,平日白天,人马骆驿不绝,可是此时深夜里,却显得冷清清的,道路两侧的野地里,不时尚传出三两声狼嚎。

燕青先恐二女发现得早,也许会追自己,要是被她们再追回去,那可是丢人。

因此他展出了一身轻功,拚命地赶驰了一个时辰,已由不住汗如雨下,气喘如牛了。

他这久伤新愈之躯,哪里容得他如此施展,当时只好又靠在路侧的一棵树根边上,倚着树身休息一会,他觉得口干舌燥,却因为来时匆忙,除了自己那口剑,和一些银两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带。

燕青不由紧紧地皱着眉头,心想:“这样下去,岂不要渴死了?……”

想着正自发愁,倏地官道上,自来处传了来一阵车声,得得的马蹄和辘辘车轮声响成一片,在静静的夜里,更令人听得十分清晰。

余燕青不由一怔,心说:“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赶车?……”

当时忙站了起来,往远处一望,果见里许以外,有黄光一点晃动着,直向这边疾驰而来。

他知道那黄光,是车辕上的吊灯,不由心中大喜,暗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它叫住,搭个便车,这样就好多了……”

当时忙向路当中一站,须臾,那车声已近,还听得见叭!叭!的皮鞭声,这辆马车,真是如同电闪星掣一般地向前窜着。

交睫间,已到了燕青眼前,竟是一辆双马黑漆车厢的大马车,车辕两边,一边吊着一个黄光炯炯的马灯,这马车陡然在这苗疆野地出现,更显得华丽十分。

燕青本以为是一辆载客的普通马车,这一近视,才知自己弄错了。

可是他在穷途末路之时,好容易看到了一辆马车,就好像在沙漠之中,发现了一口井也似,是如何也不会放它过去了!

当时思量之间,这马车已电闪而至。

车把式座上,坐着两个人,燕青却没有看清二人是什么长相,他伸出双手,大声道:“赶车的行行好,停一停!”

那马车本是飞快的驰来,突然路中间发现了人,二马不由猛然一个紧刹,双双扬起前蹄,唏聿聿一声长啸,那赶车的,口中怪叫了一声,差一点由前座上翻下来,惊魂之下,一打量眼前,才发现路中央站着一个人。

这赶车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赤着上身脊梁,这一下气可大了。

当时怪叫了声:“他娘的!哪来的小子!”

他操着一口北方土腔,说着话,一抡手中皮鞭,盘了一个鞭花,猛然照着燕青脸上抽了下去。

燕青没想到,这赶车的汉子居然这么蛮横,当时见他皮鞭没头带脸抽下来,不由也吃了一惊!

他虽是新伤初愈,可是要对付这种汉子,还是游刃有余。

当时见那皮鞭鞭梢已到了眼前,不由猛一下一低头,就势让过了鞭尾。

可是他一只右手,却猛然由后面伸出,“噗!”一把,已抓住了鞭尾。

那车夫用力向后一带,却是纹丝不动,这才知道,这陡然现身的少年,不是好兆头。

当时不由大吼了声:“呔!小子!你是干什么的?半夜三更,你拦着路,是想劫财是不是?小子!你可要睁开眼睛看看,这是……”

方说到此,他身旁坐着的一名中年汉子,已插口道:“好了!好了!你少说几句吧!”

燕青见有人打圆场,当时也就把右手一松,放开了手中皮鞭,双手一抱,对着那车把式身侧的汉子道:“朋友受惊了!”

那汉子倒似颇有礼貌,也一抱拳道:“岂敢!岂敢!这位兄台……?”

燕青不由俊脸一红,忙又一抱拳道:“小弟可乃是一过路人,只因人生路陌,想搭兄台一个便车,待天明后,即刻就走,决不多扰……”

这人闻言嘿嘿一笑,用脚尖一踩足下铁丝罩灯,已把亮光照在了燕青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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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听他笑了两声,道:“原来是位小兄弟,你是想搭车是不是?”

燕青点头道:“请多多赐便,我实在走不动了!”

这人宏声道:“兄弟!你可弄清楚了,这车子可不是普通客车,你还是另外找车吧!”

说着用肘一撞车把式道:“走!”

那赶车的方要抖动马绳,燕青那肯轻易放过这机会,当时一把抓住了马绳。

他抬起头,恳切地道:“这位兄台,你就方便方便吧!如今天晚了,哪有什么车?……你就搭我一下吧!就是要几个钱也无所谓,我实在有要紧事要赶路!……”

这人先一瞪眼,似要发作,可是听了后来的话,不由噗嗤一笑,扭脸对那车夫道:“你听见没有?还有人给我们钱?……哈!”

他笑着对燕青道:“小兄弟!你这句话,可说得愈发外行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老实告诉你,兄弟!这车子是一个外人也不能搭,什么原因,我也不能告诉你……”

他说着又扭过脸,皱着眉,似颇着急地对车把式道:“你倒是走呀!别愣着啦!”

这赶车的一抖手中马绳,才发现还在人家手中呢,当时不由又大吼了一声:“他娘的,你这小子倒底是想死想活,是给老爷找别扭是不是?”

他说着一用劲一抖手中皮绳,可是依然是在对方手中,连动也不动一下。

这一来,他不由扭脸看了身侧汉子一眼,小声道:“我看八成许是那话儿来啦!”

这人见燕青死不放行,不由也动了肝火,当时一扭腰,“刷!”一声已飘下了地面。

燕青见他下车身手,极为俐落,倒像是一个练家子,在这苗疆野地,陡然有这种身手,不由得令人吃惊十分了。

燕青这么想着,不由乘他下车之时,打量了这人一下,只见这人四十上下的年岁,鼻正口方,两道剑眉,貌相十分威武,并没有一丝油滑之色。

他身着一袭黑缎长衫,腰扎青绸长巾,这种衣饰,更是不像一般江湖人物。

余燕青一时之间,可真判断不出,他是干什么的。

这人一下车,不由上下又看了燕青几眼,脸色一绷道:“老实说朋友你是干什么的?光棍眼里可揉不进砂子……要是真个是过路人还则罢了,否则,嘿嘿!罗大人手底下可不是好惹的!”

燕青不由一惊,这才知道,原来这汉子,竟是个官场人物,只听其自称为“罗大人”一语当可知之。

只是,这人既是官场中人,却有一身功夫,这就令人费解了。

而且谈吐之间,却又是一口江湖黑语,这就更令人猜测不透了。

燕青心中有了这么多疑惑,不由一时不知所措,当时脸一红,呐呐道:“兄台之言……小可实在不懂,小可实是身上不舒服,又饥又渴,实在是走不动了……莫非兄台,竟把我当成了劫路的强人不成?……”

这人在燕青说话之时,一双眸子闪闪有神地盯着燕青,果见燕青脸有病容,而且察言观态,见他倒不似一个恶人,不由长叹了一声,道:“小兄弟!你这么一说,我就清楚了……只是,唉!我不能搭你……给你点水喝倒可以。”说着回头看了车把式一眼道:“拿些吃的来。”

赶车的还未下车,只听见“呼啦!”一声,那漆黑的车厢,竟下了一扇帘子,由车中闪出了青蒙蒙的灯光,燕青不由暗叫了声:“好讲究的车子……”

这车帘子一放下,由内中伸出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头来,叫道:“罗侍卫,爷爷问什么事?”

这黑衣汉子,不由拉下笑脸道:“公子!没什么事,只是一个过路的,想搭我们车,我这就打发他走!”

说着不由转过脸来,正色对燕青道:“兄弟!你可看清了……我们实在不便搭你,并不是不肯,实在是……”

他似有难言之处,而车中主人的身份,更是不便轻易泄露似的。

燕青这时也大致明白了,心知车中主人,定是一朝中显贵人物,自己可不便惹他们。

当时方自举棋不定,不想那小孩却伸出头,对燕青瞧了一阵,朗声道:“他干嘛要搭我们的车?”

那姓罗的不由笑了笑,道:“小公子!他说他有病,走不动了……不过我这就叫他走!”

小孩忙把头收了回去,燕青此时不由苦笑了笑,对着姓罗的汉子一抱拳道:“兄台既有难处,小可不敢相强,这就告辞了。那吃食决不敢收受……”

他跟着一转身道:“再见了!”

不想方走出两三步,突然听到一声尖喊道:“喂!喂!回来!回来!”

燕青一回头,却见竟是那小孩,由车窗中伸出头来,一面向自己招手大叫着。

燕青不由一怔,遂回过身子道:“小朋友!你是叫我么?”

小孩连道:“是叫你!是叫你!”

此时那姓罗的不由一怔,忙道:“公子!我们赶路要紧!”

不想那小孩却道:“爷爷叫他上咱们的车,他又有病……多可怜!”

汉子闻言张大了双眼道:“是中堂说的?……这……”

小孩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

遂又向燕青招手道:“你回来呀!”

燕青此时由那汉子口中,得悉车中人物身份,既被称为“中堂”,可见身份不低,不由吃了一惊,自己一介草民,竟容他破格优待,这可不能不说是奇事了。

当时不由皱了一下眉,苦笑道:“小朋友!我不打搅了!我还是自己走吧!”

不想那小孩似乎特别对燕青有好感,此时见他要走,不由急得要哭,一面大叫道:“罗赞!你快叫他回来呀!天这么晚了,他又有病,叫他到哪里去啊!”

那罗赞闻言,面上仍是有为难之色。这时却由车中发出一声苍老的声音道:“罗侍卫!”

罗赞不由猛一合腿,宏声应道:“有!”

车中老人道:“既是有人要搭便车,你就叫他上来吧,外出人能给人方便,就给人个方便……”

这被呼为罗侍卫的,口中答了声:“是!是!”

他脸上带着极为惊异的表情,看了余燕青一眼,道:“老弟!算你走运,这是我们大人特别开恩,你还不谢过?”

车中老人微笑道:“赶路要紧,这些闲章都免了吧!”

罗赞道了声是,遂低头小声问燕青道:“老弟你贵姓?”

燕青抱拳道:“小可姓余……”

罗赞笑道:“余老弟!你上车吧!我们三个人并排着坐,好在天一明你走你的!”

燕青不由点了点头,笑道:“这个自然!罗兄请放心!”

说着手扶车厢,正要上座,不想那小孩又叫道:“喂!姓余的,你到车里面来坐吧,外面风大。”

燕青不由笑了笑道:“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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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车门开处,那小孩已跳了下来,一面叫道:“我已给爷爷说好了,叫你到后面去坐,你快上来吧!”

燕青不由红着脸看着罗赞,这罗赞,平日作为极有分寸,他可知道这种侍候差事的重要,一点也大意不得,此时闻言,不由双手一抱,躬身道:“禀大人,这搭车人来路不明,依卑职看,还是谨慎些好……”

这时由车内露出一个发须斑白的老人头来,微微向燕青上下打量了一下,咳了一声道:“没关系,你叫他上来吧!既是病人,怎可见风?你也太多心了!”

这罗侍卫碰了一鼻子灰,可不敢反驳,口中连道:“是,是!是!”

这时小孩已拉住燕青一手道:“来吧!快上来吧!”

燕青无奈,只好道了声:“小可打搅了!”

遂和小孩上了车厢,他背后背着小小一个衣包,内中除了些衣物银两以外,就是那口剑,因裹在衣包之内,仅露出一些剑穗子来,以至于罗赞并没有看清,他口中尚道:“余兄弟!你可仔细点,车中坐着当今兵部尚书陆中堂大人,兄弟你可要言语小心点,要是有个冒犯……”

他微微笑了笑道:“那可是你自己惹麻烦!”

燕青不由颇为不悦,当时冷冷一笑道:“罗兄太多心了,小可只求一席坐处,决不敢惹什么是非……”

方说到此,又被那小孩给拉了上去,随着车门关上,马车得得地继续前行而去。

燕青上得车后,只见车内燃着两盏极为耀眼的明灯,车厢内颇为宽敞,置着两张红绒软椅,可坐可卧,四周有丝绒窗帘遮着,以至于灯光一点也不能外泄。

就在那绒椅一边,半倚半坐着一个年约六旬左右的老人。

只见他长得方面大耳,剑眉虎目,颔下有两三寸长的短须,根根见肉,十分威武。

此时想是旅途之中,也没戴帽子,露出一头花白头发。身上穿着一套酱黄缎子长衣,腰扎质软带,带中镶着一块四方形的白玉佩环,一双粉底福字云履,虽在旅途,却掩不住雍容豪气。

老人面容更是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那孩子更是粉妆玉琢,红嘟嘟的小脸,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朝着燕青,更是看上看下。

燕青这时恭敬地向老人一抱拳道:“小可不知大人急事赶路,否则天胆不敢造次,尚请大人恕小可唐突之罪!”

这位兵部尚书陆大人,本是就灯看书,此时合上书本子,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你坐下。”

燕青本不惯和官场中人打交道,此时闻言,只抱了一下拳,也就坐下!

这位陆大人,遂用手一指小孩道:“这是我孙儿小俊,这孩子顽皮得很……”

燕青笑了笑,对着那小俊点了点头,一时目光又回至一边,这种场合,他也不便多话。

这陆尚书此时就近,把燕青上下打量了一会,心中不由对燕青生出好感,当时一笑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燕青看了他一眼,呐呐道:“小可姓余名燕青。”

陆大人点了点头,道:“你身上有病,还是在椅子上躺一躺吧!不要拘束,没关系!”

燕青十分感动,难得这位大人,贵为兵部尚书,却是对人如此谦虚,这可是当今官场上,极为难能可贵了。

当时不由弯腰道:“谢谢大人,小可只靠一靠也就舒服了。”

陆大人此时亲自由一边几上取出一个皮囊,笑着递与燕青道:“这水还热着呢,外出人没有多大讲究,小伙子你凑和着先喝一点吧!”

燕青忙双手接过,口中道:“不敢劳动大人……”

这位兵部尚书哈哈一笑道:“老夫虽身为尚书,可是一生一世最讨厌这些虚名虚势,余老弟!你就不要太客气,我们还要同途共话一番呢!”

燕青忙道:“是!是!”

陆尚书此时又递过了一个杯子,燕青只有接过,自己酌上了一杯,一气饮了个尽,这才觉出竟是上好参汁,如此一连喝了三满杯,那位陆尚书和他孙儿小俊,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看,燕青喝完了,恭敬的把水囊和杯子递上,陆尚书一面接过,却笑了笑道:“小兄弟!你得的什么病?要不要紧,我随身还有些却寒发汗的良药,不知你是否能用上?”

燕青俊脸微红道:“谢谢大人,不用了,小可病已经好了,只是如今虚弱些罢了,只略为歇歇也就痊愈了。”

陆尚书微微一笑,遂点了点头,又把一旁的书本子拿起,就灯看了起来。

燕青也觉得心中一松,偶一偏头,却见那小俊,正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像似什么怪物也似的,燕青这一看他,他却又由不住红着脸,把头转向一旁去了,燕青此时细一打量,这祖孙二人,无不正气凛然,只是如此深夜,这位兵部尚书携带幼孙,这么轻车简从的。由苗疆仆仆风尘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这可真令人想不透了……同时他们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须知那时马客盗贼遍处皆是,这位陆尚书如此轻车简从,万一有一个失着,那可是后果不堪设想……

燕青这么想着,不由又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愈是看不出一丝兆朕。

他不由心中暗笑道:“我又何必替人家操这份闲心,如此深夜,这位陆尚书便衣夜行,自然是有要紧事,再看那位罗赞,身手极为不凡,这位陆尚书既有此人保护,自然也就放心了!我又何必多想什么!”

想着也就暂时把眼睛闭上,车行如风,这一路因路面平稳,车行更是其快如矢,只听见二马得得蹄声,已不知驰出多远了!

老尚书放下了手中书本,叹了声道:“如此疾赶,到天明大概也就入川了!”

燕青忙问道:“老大人此行欲奔何方?”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返京师,不过入川尚要小停些时日,顺便考察一下蜀中军风……”

燕青默默点了点头道:“老大人蜀中可有亲眷么?”

这位尚书点了点头,笑道:“有的!”

遂用手一指小俊道:“他父亲现职四川学台,老夫把这孩子交给他,也算交了差了,哈哈!”

说着哈哈大笑了几声。

燕青不由也笑了笑,老尚书眨了眨眼,对燕青道:“小伙子!你一个人到苗疆来做什么?看你样子不像是一个做买卖的人呀!”

燕青恭敬的道:“小可不是买卖人,来苗疆只是为找……找一个人而已……”

他脸上不由黯然变色,这位陆大人平日阅人众矣,此时只一看眼前这年轻人,已知他心中隐有极大忧伤,不由浓眉皱道:“那朋友找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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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不禁心中一酸,苦笑了笑道:“大人不必细究,小可实有难言之痛,一言难尽……今后这一生,小可也只有浪迹风尘,再也不……”

说着泪光晶晶,在他那双星目之中,滚来滚去,老尚书口中“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遂不再多问,可是一双眸子,却盯在燕青身上,半天才笑了笑道:“小朋友!你是遇到了爱情方面的纠纷了是吧?”

燕青想不到这老尚书如此厉害,居然一眼就把自己心事看穿了。

当时不由一惊,禁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俊脸通红,又摇头又点头,形态至为尴尬。

老尚书目睹此状,更是愈发的明了了,不由宏声大笑道:“怎么样,我这双眼睛还不花吧?”

燕青感慨地叹息了一声道:“老大人真神人也,小可实是庸人自扰……大人见笑了!”

不想这老头儿闻言,却连连摇头道:“说什么庸人自扰,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任何人都是一样……”

他眨动了一下那双明亮的眸子道:“小伙子!把你心中的事告诉我一下,也许我可以为你尽点力……”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种事你又如何为我尽力?”

当时不由面上讪讪地,他实在不愿把这种心酸的事,再说出来,更不愿讲给这么一个陌生的人听,可是老尚书那种关切的态度,却又使他难以拒绝,一时不由为难起来了。

他脸色通红的看了看他,却是呐呐说不出话来。

老尚书见状,不禁呵呵大笑了起来。

他对着余燕青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太冒昧了……第一次见你,就问你这些话,自然你是不会说了……可是小伙子!”

他顿了一下,不由正色道:“这几十年以来,我为官朝廷,颇能知人善认,只一见你,就辨出你是一个刚毅正直之士,所以成心结纳于你,否则我又岂能让你登车?……”

燕青不由被说得十分汗颜,更不知说些什么好。老尚书少缓了一下脸色,却叹息了一声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留恋过去,那是最可怜最愚蠢的事。年青人!你为什么不去想想,去努力未来,来弥补你所认为过去的遗憾呢?……哈”

老尚书一口气说到这里,燕青不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时心中突然有些开朗,但是那只是一刹时,当他回想到过去那种悲伤的岁月,和眼前的断肠事儿时,他脸上重新又罩上了一层阴影。

他苦笑了一下,道:“老大人,你的话是不错。可是我恨我自己太渺小了……太平凡了……”

老尚书莞尔一笑道:“年青人!并不是你做不到,乃是你不愿去做到啊!”

燕青惊怔了一下,道:“怎……怎么会呢?”

这位当今的兵部尚书,正是具有一番深心,要把眼前这有为的青年人超度下来,也可说是他独具慧眼,认出了燕青这个英雄。

陆老大人呵呵一笑,道:“我只问你,眼前的不如意,是……唉……这一段事,先放下,我自有为你解决之法!”

说着他叹了一声,看了惊愣的燕青一眼,翻了一下眼皮道:“年青人,你的学识如何?”

燕青脸红道:“学识?……”

老大人点了点头。燕青心中不禁狐疑了起来,心想他问这些做什么?

当时呐呐地道:“念了七八年书,略知圣贤之理……却没有什么成就。”

老尚书似乎脸色一喜,点了点头道:“这就很够了!……很够了……”

燕青不由抬头看着他道:“大人……你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尚书嘻嘻一笑道:“你是单身一个人吧!其实你祖上倒是世代富贵,只是不幸父母早故,一生饱受伶仃之苦……可叹!可叹!”他说着叹息着摇了摇头。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他猛然由位子站了起来,抖声道:“这……这……你老人家如何得知呢?”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吃惊,我是由面相上看出来的……我猜的不错吧?”

燕青这才痴痴地坐了下来,一时对这老尚书拜服十分,正因为老尚书一语说中了他的隐痛,不禁触动伤感,当时拚命的咬紧了牙,不让眼泪流出。

他默然地点了点头道:“是的,老伯你老人家没猜错……”

老尚书伸出温厚的手,轻轻地在他身上拍了拍,道:“不要难受,你可知我今日虽贵为尚书,往年也和你是一样的么?”

他声音十分柔和,那双眸子,却又是正气凌人。燕青听他这么说,一时反倒怔住了。

他惊恐的目光,和老尚书温和的面色一接触,这一刹时,他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他禁不住叫了声:“老伯!你……”

老尚书点了点头道:“你明白了么?孩子!我幼年的遭遇恐怕比你更苦,更多磨难啊……”

“只是,我战胜了它们,我把我的生命,贡献给了我们的国家……如今你可知我责任的重大?可是!孩子,我却是一个快乐的人了!”

他紧紧地抓住了燕青一只手。

燕青感觉到,由他掌心中,贯流着一股股的热流,那正是老尚书数十年来对国家生命的热力!

燕青一时不由感动十分!

老尚书不由松开了抓紧着他的那只手,叹了一声道:“现在国家正是多难之秋,张居正死后,政治日乱也不去说它,你只看。”

他点了点头,眨着那双光亮的眸子道:“杨应龙作乱播州,安南太尉阮沟称王于顺化……日本军犯朝鲜,兵虽退乱未平……”

他长叹了一声,苦笑道:“你们这一辈青年人,是该如何为国事而尽力,却终日周旋于儿女私情……”

他目光注定在燕青脸上,半天才道:“神宗皇帝是个好皇帝,只是他一人……”

说着他那双虎目之中,竟闪着晶晶泪痕,抬起袖口擦了擦,感伤地道:“我陆治虽是热血肝胆,却怕帮不了他什么大忙……”

燕青这时才知,眼前这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陆将军。今日的陆尚书,不由一时肃然起敬。

他张了一下星目,感动的道:“经老伯你这么一说,小可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陆治这时站起,拉了一床薄毯,轻轻盖在了那小俊身上,原来那小孩子已睡着了。

车棚上噼哩啪啦的响着,不知何时,竟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来。

夜——仍是漫长的在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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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小停,车座上二人,下车换了雨衣,重新扬鞭起程……

燕青这时似已扫除上车时那种郁郁的气质,同时对于这位老尚书,起了由衷的敬佩之意。

老尚书叹了一声:“好长的夜!到天亮还有一会呢!”

燕青呐呐道:“是的……”

陆治的眼光,又回到了他的面上。

四只炯炯的眸子对了一下,各自微笑了笑,老尚书笑道:“这一会,你气色比上车时好多了……”

燕青欠腰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夜能逢老伯,真是小可极大的造化……”

老尚书呵呵一笑道:“老夫在朝,向以直谏著称,差不多权贵,对老夫恨之入骨,故此为官数十年,虽是宾朋满座,却是知音无几……”

他呵呵笑了几声,又接道:“今夜想不到巧获知音,你既不嫌我老朽惹厌,我二人不妨来一个剪烛夜话,也不叫古人专美于前,好么?”

燕青剑眉一挑,喜道:“此正是后辈敢望不敢言耳!”

老尚书不禁又呵呵大笑了好几声,连连点头道好,他从身侧一提盆内,取出了一格,递与燕青道:“先吃些点心吧!”

燕青肚子早饿了.只是不便说,此时接过,也不再客气。

老尚书又亲自倒上一杯热茶,递上,燕青双手接过,道了谢。

俗谓“穷不言,食不语”,二人也不说话,各自吃了些东西。

老尚书只少进饮食,燕青却把一叠“鸡丝酥饼”吃了个干净,喝了两杯茶。

老尚书问道:“够了吗?”

燕青连连点头道:“多谢老伯,小可吃饱了!”

陆治接过食盒,归置好了,此时二人都不由精神大振。

燕青看了陆治一眼,问道:“老伯苗疆之行,是为公还是为私?”

老尚书眼睛眯成了缝,笑道:“自然是为公。否则,老夫我哪来如此闲情!”

燕青嘴皮动了动,本想追问一句,却不好意思出口,陆尚书已微微一笑道:“这本是君国大事,自然不便透露,不过随便说说也无所谓,我相信你不会走……”

燕青不由怔道:“要是有关国家机密,老伯还是守口的好……”

陆治哂道:“说说无妨!”

他遂把声音压低了些道:“你可知道苗疆一地,共有生苗野番,多少部族?”

燕青不由茫然摇了摇头道:“这……这小侄还不清楚……”

老尚书笑了笑道:“这也不怪你,其实连老夫我这十几日尽心考察,尚未能窥出全豹!”

燕青眨了一下眸子道:“这与老伯此行有关么?”

陆治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关了!”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看这苗疆,眼前一片太平景象,可暗中蕴藏着一番大大的兵戈……不久即将大乱了!”

燕青不由大吃一惊,道:“老伯是说,朝廷即要用兵苗疆了?”

老尚书目视着他,半天才点了点头道:“贤侄!你猜得不错。正是要用兵了……”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他脑中立刻想到了云娜,想到了那仁慈的大康土司,一时不禁暗然失色,呐呐道:“这……这……又因为什么呢?这地方不是一向很太平么?朝廷又何忍这么做?”

老尚书嘿嘿冷笑了一声,道:“孩子!你知道什么?”

他顿了一下,又接口道:“你只看这苗疆一地,各族丰盛秋祭的情形,其实他们各族无不穷兵黩武,阴谋勾结,企图侵我川贵内地,要是朝廷再不先下手,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了!”

燕青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当时张大了嘴道:“这……这消息可靠么?”

老尚书莞尔一笑道:“自然可靠了……”

他看了燕青一眼,轻松的道:“不过我此行暗里窥视了他们一下虚实,实力最强的却只有大康,黑刺二族。”

燕青不由大惊道:“大……康,大康族也阴谋造反么?”

陆尚书似乎对他这种态度,颇为惊奇,当时皱眉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着,你和大康族有来往么?”

燕青不由面色一红,点了点头道:“小可罪该万死……大康族土司父女,对小可有救命之恩……”

老尚书口中“啊!”了一声。

他忽然呵呵一笑,燕青脸上已吓得变了颜色,不想陆尚书用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道:“贤侄,你放心吧!我话还没完呢。”

燕青看着他,傻傻地点了点头,老尚书一面笑.一面却摇头道:“要是你与别族有所交往,老夫官命在身,就要老实不客气,拿你一个罪名……可是你却偷偷和大康族有交往,这也不无运气了!”

燕青这才一块石头落下地,当时怔道:“这是为什么呢?”

老尚书收敛着笑容,道:“大康土司在我汉旅生长有年,久受我文化熏陶,虽是苗人,却是识得大体,此次阴谋图反,仅他一族没有,非但没有参加,却暗中对各族告诫……”

他笑了笑,又接道:“老夫为嘉他这番志节,已决定,等返京后,立上奏章,保他乱平后,治理全部苗疆,列名为苗族大都统!”

燕青不由高兴得笑了,不由自主地道:“老伯此举功德无量,谢谢老伯!”

陆治不由一怔道:“咦!你谢什么?”

燕青这才发觉,不由俊脸一红。老尚书眼珠一转,心中已明白了八分。

当时皱了一下眉道:“你方才所说,大康族长父女二人对你有救命之恩,这是什么意思?”

燕青讷讷道:“是的?他父女二人……尤其是那位云娜小姐……小侄若非她伤中侍候,恐怕今生就没命了!”

老尚书心中已雪也似亮了,他面上毫不动色地道:“那位小姐有多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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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看了看他一眼,道:“她,她十九了……”

老尚书点了点头,遂转过话题道:“你放心,我一定事先通知他们,务使大康一族不受一毫伤害,借此报答他对朝廷忠心!”

燕青红着脸道:“老伯此举非但救了他们,也令小侄心安了……”

老尚书把头部向后靠了靠,燕青却发现他那双眸子,仍然盯着自己,一直盯视了许久。起先燕青并不在意,可是后来到底有些沉不住,不由窘笑了一下,咳嗽了一声。

陆尚书微微一笑道:“余燕青,你眼前既是灰心失意,四处飘零,却是有负少年好时光,何妨随老夫为国家尽一番力?将来或能谋个功名,也不负身为男儿一场……”

他顿了顿,接道:“贤侄,你意下如何?”

燕青想不到老尚书竟会有此心意,当时愣了一下。他本是万念已灰之人,此次奔返中原,亦没有一定去处,老尚书说出这种话,无疑为他展出了一条道路,他只思索了一下,不禁喜形于面。

当时尚不敢信这是真的,唯恐老尚书仅是一句戏言,不由紧张地问道:“老伯……你老人家所说可是真的?”

老尚书笑着点了点头道:“我颇有意思提拔你一下,只是看你可肯接受么?”

燕青不由喜得笑了,可是他立刻又皱眉道:“可是小侄……又能做什么呢?”

陆治呵呵一笑道:“套用一句你们江湖话,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贤侄,你有这么一身好功夫,还读过几年书,怎怕没事做呢!”

燕青不由一怔,心中暗忖:“这陆治好厉害的眼睛,他怎知我有武功呢?”

当时不由道:“老伯怎知小侄会武呢?”

老尚书又呵呵一笑道:“贤侄,你也太把我看差了……”

他顿了顿,微微耸动了一下眉毛,笑道:“你在车外,没上车时,我已由窗缝里,把你瞧了个一清二楚……只看你手抓马鞭那种出手劲头儿,就一切都清楚了!”

燕青不由脸红了一下笑道:“老伯真神人也!”

陆治嘿嘿一笑,道:“这还不算,你要不会武,带着这个干吗?”

他说着一欠身,已伸手摸在燕青衣包头上,五指一插已抓住了隐在衣包内的剑柄,向外一抽,已把一口长剑带鞘抽了出来。

燕青不由惊吓道:“小侄太冒失了……”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无妨,在外头走的人,兵刃自是刻不离身的防身之物……”

他说着话,目光却在那长剑上转来转去,满面现出惊异之色。

燕青不由缓和道:“老伯对宝剑也善品评么?”

陆治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身为武将,兵刃岂能不知,不过……这口剑……”

他反复的看了又看,抬头道:“可肯容老夫抽出一看?”

燕青点头道:“老伯请随意观赏。”

陆治未抽剑之前,先前后看了看。燕青心中却想:“这剑上有暗锁,莫非你也懂得开法么?”

却见陆治点头一笑道:“好精致的暗锁!”

只见他玉手向剑尾上一扭,又向剑柄上按了一下,双手一合在剑鞘上击了一掌,只听见“呛!”地响了一声,他口中赞了声:“好剑!”

猛见他单手握剑,向外一展势,寒光闪处,这口剑已抽了出来。

燕青对老尚书这种抽剑手法,十分折服。想不到他贵为兵部尚书,却对这种武林偏道,也如此有研究,这人真可谓之是博通一切了!

老尚书平横剑身,在剑上哈了一口气,但见白雾在剑身上只一转,已凝成了一粒极小水珠,滴溜溜顺着剑尖滚了下去。

这位武将出身的兵部尚书,一生之中,不知鉴赏过多少名剑宝刃,可是像燕青新得自苗族中的这口古剑,他却是第一次见过。

这时他口中连连道:“好一口吹毛断发的利刃!贤侄,你有这么一口好剑,愈可想见武技非凡了。”

他说着已把宝剑收回到了剑鞘之中,双手递过。燕青接了

过来,笑道:“剑倒是好剑,只是小侄这身武功,却佩配不上它,徒使神物减色不少!”

陆尚书哈哈一笑道:“贤侄你太谦虚了!”

燕青这时把剑收好,老尚书看着他笑道:“我对于好剑却是一直没有缘分,可是倒收有一口好刀,有削铁断玉之能,我却是爱它过甚,一向藏于书斋,改日请贤侄你过目一番,不过比起你这口剑来.却是差得太远了!”

燕青见他对自己这口剑,一直是赞不绝口,自己幸蒙赏识,于灰心之余,衷心已把这老尚书敬重到了极点。

当时不由抽出了剑双手捧着,正色道:“老伯既如此喜爱,这口剑就赠于老伯好了,小侄本不配使用!”

老尚书哈哈大笑,平手一推道:“贤侄你快快收起,老夫怎敢受用,即便是老夫厚颜收下,也是束置高搁,反有辱了这神物利器,你快快收下吧!”

燕青还想争辩,似见老尚书已有不悦之色,只得又把剑收了回来,插回原处。

老尚书这才回愠为喜道:“这才对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习武之人没有好兵刃怎么行?贤侄,我还指望你今后仗此宝剑,立下功劳呢!”

燕青只好唯唯称是。

经此一来,这位老尚书心中,更把燕青看重了。因为能把自己极心爱的东西赠送别人的人,只这度量,已非常人所能及了!

马车依旧前行着,二人又交谈了一些话,老尚书口气一变,却问些经文治乱典故,我们这位多才的少年人,竟是对答如流,

看起来这一场考试,已深深令老尚书大为满意了!

十一月的天,北京城已是大雪纷纷,尖风如哨,街道上都降着厚有四五寸的雪花,白日里车马频繁,来去一压,其硬如冰,却是滑溜异常,行人路过,若非特别小心,弄不好就得摔个四脚朝天。

出了西单排楼,入西四排楼,那是北京城挺繁华的地方,一般在朝显贵,多半居此,车马尤为频繁。

单说西四排楼中有一处“豹子胡同”,由巷口算起第二家,喝!这房子气派可大了!

远远看去,一色的红墙碧瓦,数不尽画角雕梁,高大的围墙之内,延生出无数老梅,在白雪的映衬之下,一朵朵都挺蕊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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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是寒风凛冽,可是墙内却满院春意,尽管是大雪漫天飞舞着,可是天还没全黑呢,这座府第里,已撑上了几十处灯火。

灯光和自雪一映衬,愈发超尘,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这是兵部尚书陆治的官邸,由门口往里望望,真有“侯门深似海”之叹!

那虎峙在大门西侧的四座大石狮子,在漫漫的雪花里,静静的蹲伏着,四个披着棉大衣的卫士,各自紧靠着墙,手中执着雪亮的器械。

这时一阵喧哗之声,大门旁侧的小门开了,卫士门猛然站得笔直,却由门内走出了两个小厮,各人持着一把铁铲,一个清衣内差随后走出,口中尚叫道:“今天可真冷!妈那个八字的,这雪老五还有个完没有?”

他说着用手吩咐着那两个小厮,口中道:“从门座儿铲起,一直到大门坎,凡是结冰的地方都得铲!”

两个小厮答应了一声,分头工作了起来。

这听差的拉了一下领子,双手互相搓着,一面看了四个站岗的一眼,龇牙一笑道:“各位辛苦了!今儿个,可真冷啊!”

门卫之中,有一个黑高个,也龇牙一笑道:“你老兄才出来屁大一会儿,就嚷起冷来啦,咱们哥四个,这会腿都麻了,他妈的!这差事真苦!”

那听差的嘻嘻一笑,扯长了脖子却又向那两个小厮叫道:“小子可别偷懒呀,台阶一登登的都得铲!”

那黑大个不由翻了一下眼皮,笑道:“福康!今儿个是有什么事么?好好铲起什么路来啦?”

这听差的一怔道:“怎么着,你们还不知道?”

四个门卫一怔,各自摇了摇头,这叫福康的是内宅一个得宠的听差的,故此这府内上上下下对他,都客客气气地,他翻了一下白眼道:“老大人就要回来了,你们还不知道?”

四个门卫不由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时候?”

福康缩脖子一笑道:“你们可真能行,府里面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怎么单你们四个还不知道?”

那黑高个“啊”了一声道:“我说呢!今儿个看着似不大对劲呢!福康,你可知老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福康双手互抱着,微微皱了一下眉道:“那可说不准,反正今儿晚上不回来,明天上午一定回来。早些日子,钱大人已派人来关照过了,算一算日子,今儿个是该到了。”

那两个小厮,此时也仰着头听,福康见状,挥了一下手道:“怎么着!听上疯啦?你们要是铲不干净,老大人要是摔着了,这个差事可是你们担着!”

二小厮吐了一下舌头,吓得赶紧低头,一时运铲如飞,碴、碴之声不绝于耳,逗得五个人一齐笑了。

福康一面摇头笑道:“天生的贱骨头!”

这时小门中,又钻出了两个高个儿听差的,手中点着火把,分走到大门两侧,尖着脚,举着火把,把石框子里面的灯给点着了,福康笑道:“老大人是要回来了吧?”

两个听差的,其中一个点了点头道:“也许吧!”

说着各自拿着火把,又进去到别处点灯去了,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这是深门巨院中一般下人们的不同脸色,他们脸上表情,正说明了他们工作的情绪,得宠的固然喜形于面,不得宠的也得凑合着干,日久天长,所以他们之中,有的都成了老蚰子了。

黑大个子把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杵道:“老大人这次出去了好几个月了,也该回来了!”

一言未完,只听见得得一阵啼声,白雪翻溅处,已飞驰而来了四骑黑马,马上人衣械鲜明,待到了门口,四人一齐勒马,黑马打了个旋儿,口中尚自喷着热气。

这时为首之人,翻身下马,直向门口跑来,口中连连嚷道:“门口哪位管事?劳驾出来说话!”

那黑高个是个伍长,当时笑道:“兄弟有什么事?”

这小官儿跑上了台阶,笑道:“我们是派去接陆尚书,老大人车已到了,马上就来了,请府里预备着迎接,我们兄弟还得回头保护着车,先来送个信。”

众人不由大惊,这小官说完话,回头就跑,那黑高个嘴里还叫道:“伙计!喝杯热茶再走吧!”

小官回头笑道:“别开玩笑了,车都到了,还喝茶呢?”

说着飞跑下去,翻身上马,一伙四骑,又向来路上飞驰而去。

福康这时向两个小厮叫道:“你们两个快着点,我进去复话去了,太太小姐马上就出来啦!”

他说着转身往内宅就跑,四个门卫各自抖擞了一下精神,开始互相对走了起来。

盏茶之后,门里面一片燕语莺声,接着两扇大门咕隆隆朝两边推了开来。

只见一片衣光鬓影,涌出了十来个丫环婆子,有的手里拿着灯,有的还拿着带绷子的绣花布,你推我叫,乱成了一团。

只听见一声“太太来啦”,立时鸦雀无声,跟着又走出了四个十六七岁的小丫环,当中却拥着雍容华贵的一位老太太。

这正是陆尚书的原配夫人,今年也有六十多了,可是头发还不怎么白,腰干还是笔也似直,嗓门尤其大,却是一口京腔,双手合着,吊垂着一个小暖和炭篓子,一出来便道:“等会大人回来了,大伙别嚷嚷,老大人这次出去,全是私事,又没穿官服,叫街坊邻居知道了不大好……”

众人齐声答应着。

太太左右看了看,问道:“小姐呢?”

一个小丫环尖声道:“我去找她去!”

说着回头就跑,太太叹了口气,叨道:“这么大姑娘啦,她爹回来啦,都不说到门口来一趟,唉!真是好女儿……”

话未说完,那位金枝玉叶,亭亭玉立的千金小姐,已跑着出来了。

这么冷的天,她连一个斗篷都不披,一手提着水绿的八福裙子,小脸蛋红红的,一面跑一面道:“他老人家到了没有?怎么不早告诉我?”

说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太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是痛又是气,半笑道:“你看看,小心岔了气,刚吃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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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老远叫了声妈,已跑过来拉住了太太一只手,一面跳道:“爸爸要回来可是?他老人家说给我带好东西回来的,不知忘了没有?”

太太用手抚着女儿肩头上的雪,笑道:“你爹是好记性,哪会忘了?”

这会有两个望街的听差的,飞快地跑上了台阶,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来了!来了!小的看见车了!”

太太还没说话,小姐问道:“你看见了?几辆车?”

听差的皱眉道:“只一辆,马倒是不少。”

太太笑道:“老爷这次出去,是便衣私访,哪能像过去一样惊动?你下去吧!”

听差打个扦下去了。

太太伸手在头上摸了摸,理了理半白的头发,还问女儿道:“你也给妈瞧瞧,簪子插好了没有?”

这位陆尚书的掌珠,秀眉一舒,笑道:“好了,美啦!”

逗得四围丫头婆子都笑了,太太脸也红了,又叹又笑道:“你这孩子……”

这时一阵马蹄车轴声,已进了胡同口,头前四匹快马,四个马上卫士,已飞驰而至,其后是一辆黑漆四马大花车,车后又是四骑快马护卫,好威风的兵部尚书。

太太和小姐已忍不住掺着手,下了台阶,马车却在大门正中停住了。

四匹马跑了长路,虽是在下雪的天里,身上和口里,全向外冒着热气。

上来两个长随,把车门开了,小姐已忍不住先叫了声:“爸爸!”

老大人在听差的掺扶下,下了车门,这位掌珠早就扑上来,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

老大人咧口笑道:“好孩子!叫爸爸喘喘气,还有朋友呢!”

小姐不由玉脸一阵绯红道:“还有朋友?在哪呢?”

陆尚书不由呵呵笑了,这时太太也走了上来,二老互拉着手问了安好。

陆尚书回过来,笑道:“贤侄,地方到了,下来见见你伯母,和小女吧!”

陆小姐忙向后退了一步,遂听车厢内朗声道:“小侄这就来了!”

跟着车帘翻出,出来了一位锦衣俊貌的少年翩翩公子哥儿——也就是上回讲到的余燕青。

他星目向人群中一扫,也禁不住俊脸一阵通红,微微朝老大人一笑,露出雪白的一口细齿道:“老伯……您老代小侄引见一下吧!”

陆大人呵呵一笑。遂用手一指陆夫人道:“这是内子。”

燕青趋前叫了声:“伯母!”

跟着躬身拜了一拜,陆夫人忙笑道:“老身不敢当……公子请起!”

燕青遂直起腰来,陆大人这时一只手,正拉着女儿,不由一笑道:“这是小女陆用梅,你们见见!”

这位陆小姐本来是又蹦又跳,可是这一会,可变得老实多了。

当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眸子,才一接触到这少年人时,她的脸突然红了,由不住粉头低垂。

燕青倒挺大方的叫了声:“陆小姐!”

老大人呵呵笑道:“这是我新结识的一位小朋友,承他看得起我,一路上我们很谈得来……”

陆夫人这时上下把燕青打量了一番,心中也不禁暗暗赞叹道:“好俊的一个小伙子……”

当时笑道:“这位公子大名怎么称呼?”

陆尚书嘻嘻一笑道:“我都忙昏了,他叫余燕青,我们进去说话吧!”

陆夫人口中叨道:“正是的!快进去吧!”

一伙人拥拥挤挤进了大门,余燕青紧紧跟在老大人身后,那位陆小姐本是紧挨着他,却故意落后了一步,燕青回过身来道:“陆小姐请先行!”

陆用梅脸一阵红,呐呐道:“余大哥先走……”

燕青尚要谦虚一番,老尚书已笑道:“燕青!你不要客气了,快走吧,外面冷!”

燕青忙答应了一声,跟了上去。这位陆小姐故意落后几步,她望着燕青俊影,发现了燕青背后尚自系着一口长剑,剑穗摇动着,愈发神俊十分。

她不由脑子里想:“倒看不出,他还会武呢!”

那群丫头更是私下里谈开了,有人说:“这个公子哥不知是哪门上的,长的可真帅呀!”

有的说:“好漂亮,你看他那双眼睛……”

陆小姐听在耳朵里,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儿,不知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脸上热热地,心中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她跟着想:“不知道这位余大哥,只是来我们家玩玩呢?还是要在我们家长期作客呢?”

她脑子里这么想着,已匆匆随着众人进了花厅,厅内湘帘高卷,老尚书又让燕青入了座。

陆小姐见母亲在座,也静静的凑在母亲身边坐下了,陆大人看着女儿,笑哈哈道:“姑娘你可好?”

用梅抿嘴一笑道:“我好!爸爸送我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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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尚书冷冷一笑,连连点头道:“有!有!等过几天清理出来再给你!”

用梅不由喜得一跳,玉手方自一拍,一眼看见了燕青,那对星目正看着自己,她突然又把手放下来了,脸跟着红了。

这时听差的献上了茶,陆尚书笑向太太道:“叫人理出一间房子来,从此以后,他就住在我们这里了。”

燕青欠腰道:“小侄实不敢多扰,以小侄拙见,还是住在外……别处好些……”

陆大人一翻眼道:“这是为什么?”

燕青呐呐道:“承老伯关照,今后仰望处尚多,眼前实不敢给老伯多添麻烦……所以……”

陆夫人已笑哈哈道:“没有关系,家里房子多的是……”

陆大人已笑道:“你既知道仰望处多.就更不应住到别处了,好孩子!你就不要客气了,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外人!”

陆夫人已笑向女儿道:“你去照顾一下吧!需要什么东西,叫丫环婆子到我房里去拿去。”

陆用梅看了燕青一眼,转身就走。燕青讪讪道:“怎能劳动贤妹……”

陆小姐回头一笑,轻声道:“没有关系!”

说着已翩然而出,燕青汗颜的坐下,老大人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对太太道:“这孩子文武全材,我邀他来,想要重重的用他一下……”

夫人连连点点头道:“怪机灵的孩子……”

燕青平日奔走江湖,是何等的威风,此时却为人家一口一个孩子,说得俊脸通红,这一霎时,他不禁心中有了无限感慨。

他自幼父母双亡,仗着恩师收纳,从未领略过父母的爱护,陆尚书夫妇这种热情,顿使他领略到一种未有的感觉,面上不禁现出一片戚戚之色。

这时丫环来说,请二人沐浴,老尚书笑着拍了燕青背一下道:“先洗洗澡,等会再谈!”

燕青知道客气也是无用,反正人家对自己恩惠大了,俗谓“大恩不谢”,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倒不必斤斤挂齿。

想到此,不由欠身道了声:“好!”

也就随着那小丫环,直向内宅走去。老大人见他背影消失后,才正色对夫人道:“你不要看他小小年纪,他却有一身好功夫,人聪明正直,可怜他自小父母双亡,如今竟是无家可归,所以我决心收留他……”

陆夫人一怔,道:“年纪轻轻的,你想让他做什么?可不能委屈人家孩子!”

老大人嘿嘿一笑道:“教你说的!我还想重用他呢!当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我想……”

他皱了皱眉道:“等以后再说吧!”

说着遂站起来,也到后房去洗澡去了。

且说燕青随着那小丫环一直穿廊过室,走出了一道院子,燕青心中念道:“这陆府好大的地势……”

那小丫环走了一段路,脚步慢了,她手中打着个小灯笼,回头一笑道:“公子小心路,可滑着呢!”

燕青微笑道:“无妨!”

小丫环翻了一下眼,瞟了他一眼,一面转过身来,笑道:“公子您贵姓?”

燕青不由剑眉微微一皱,心说:“这小丫环话可真多!”

因此行是客,不便作态,只好微笑道:“我姓余!”

那小丫环嘻嘻一笑道:“是吃的鱼呀?”

燕青脸红道:“不是!”

那丫环发出一串银铃也似的笑声,娇声道:“我逗公子玩儿,可别生气!”

燕青也没有说话,心中却在想:“现在的女孩子,胆子是比以前大多了,这么大一点,也会耍花腔逗人了!我此来是客,千万要谨慎言行才是,不要因无心言语,落了什么是非,那可是有负老大人对我这一番优厚了!”

想着脸上丝毫也没有表情,紧跟着这丫环进了一幢房子。

一进内,就感到热气逼人,小丫环反过身来一笑道:“公子请进去吧!”

燕青道了声:“有劳!”

方一抬腿要进去,那小丫环又叫道:“公子可带着换洗衣服?”

燕青脸一红道:“我带是带着……只是那包衣服,不知贵府听差搬到哪去了?”

小丫环吐舌一笑道:“公子真有礼貌,一个听差的,还说什么‘贵’不‘贵’,你放心,我这就给您去拿去,只是公子请先在这门口等一会,要不然……”

她脸一红,羞笑着转身就跑了。燕青望着她背影摇头叹息了一声。

扫目园中,大雪仍自纷纷下着,吃四外灯光一照,一片片大如铜钱,假山石边几株红梅,在这初冬之夜,一株株含苞待放。

偶而吹来一阵寒风,几株雪松瑟瑟摇曳着,雪球由树帽子上一团团的滚下来。

燕青痴痴地望着它,心中一时不禁生出了无比的感慨,他想着:“人生的变幻真是太大了……谁又会料到我余燕青今日的下场呢……”

人生之中,常常有一些极小的细节,但是请不要轻视这极小的细节,很可能它将就是你人生的极大转机,也许你将会为这小的细节而受福一世,或是受难终生!

燕青脑中这么深深地感慨着,却见花叶分拂处,走出了一个亭亭少女。

这少女尖着脚,踏着一条小道而来,燕青只以为是那小丫环来了,当时忙把目光转向一边,有意不看她,那小女远远瞧见了燕青,也站住了脚,只娇滴滴的叫了声:“余大哥……”

燕青不由一惊,忙注目一看,口中“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贤妹……愚兄失迎了!”

那冒雪而来的小女,正是陆尚书的千金陆用梅,这时望着燕青笑了笑道:“大哥住处,小妹已拾掇好了,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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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晴梅艳雪

燕青正在对雪伤感,却见陆府千金用梅远远分拂着花叶,一路冒雪而来,叫了声余大哥,并谓住室已收拾齐备,请谐同一观,看看是否满意。

燕青不安道:“愚兄怎敢劳动贤妹玉体……这……真是太不敢当了!”

用梅脸蛋微微一红,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显出无比娇娜,她低下头道:“没关系!是妈叫我来请你的!”

燕青窘笑道:“我初次来,就给府上添了许多麻烦,真是罪过!”

用梅这时抬起头,眨了一下眼睛道:“大哥是说完了没有?”

燕青摇了摇头,随着脸色一红道:“我忘了拿衣服……已由府上一位姐姐去拿了!”

陆用梅抿嘴一笑,忙又忍住了,她心里不禁想:“这人倒是礼貌周到,一个小婢,他也称她为姐姐。”当时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等大哥沐浴完后,小妹再引大哥去看房子吧!”

燕青弯腰,红着脸道:“谢谢你……”

陆小姐脸色微红地笑了笑,转身而去。燕青一直目送着她亭亭的玉影消失后,还不自觉,他脑子里却由不住思忖道:“这陆小姐,可真称得上是冰肌玉骨纤柔姿态,只看她走起路来,那种细碎的步儿。分明千金之躯,比之武林佳丽又是迥然不同了……”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这么想着,不禁失态,全身立在雪地里,仍然不觉。

突然身子为人推了一下,燕青向前跄了一下,不由大吃一惊,倏地一个转身。

这才看清立在身前的,竟是方才去为自己取衣的那个小婢。

燕青不由脸一红道:“啊!你……回来了?”

那小婢双手后背着,眯着小眼道:“公子是看什么呀?这么直眉竖眼的?”

燕青脸一红道:“没什么……”

那小婢用手一捂嘴,噗嗤的笑了一声,燕青不由一怔,心说莫非她看到了么?”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不自在,小丫环笑了两声,才道:“我是笑公子真是好雅兴,看这一身的雪啊!”

燕青这才惊觉地,往身上拂了拂,一面窘道:“这雪下得可真大,想不到北京城这么冷!”

那小婢仍是背着手笑着,一双眸子,上上下下的看着燕青,笑道:“现在还算好呢!到了腊月天还要冷呢!公子要是现在就嫌冷,以后呀……”

她转了一下眸子,哆着小嘴笑道:“怕没法过呢!”

燕青不由心说:“这丫头话可真多……”

但自己初来,又不便施什么性子,只搓了一下手,干笑了笑,小丫环遂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了前面晃了晃笑道:“公子不要衣裳了?”

燕青微微一笑道:“谢谢!”

遂一伸手,接过了衣服,只觉得那小丫环抓得很紧,原来那丫环,还想逗燕青玩儿,不想手才往后一缩,衣服却到了对方的手中了。

她心中不由暗奇道:“这位相公好快的手法啊!”

当时不禁又想起一事,一只手轻拍着胸膊道:“刚才可吓死我了!”

燕青皱了下眉道:“什么事?”

这小丫环伸了一下舌头道:“公子行李里,还有一把宝剑呢!好家伙……”

燕青见她说话神态滑稽,不禁也笑了,当时一笑道:“那宝剑是我防身之物,你不抽出来玩,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遂转身走进浴室里面去了,却听到身后那小丫环娇唤道:“我等一会打灯笼来接你!”

燕青在内中应了声:“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听见那小丫环的回声,想必已经走了。燕青一人在内,见室内六七个大暖炉,煮着热水,另有青石浴缸,古铜镜具,十分豪华。

他洗了一个舒服澡,对镜理了一下装束,沿途疲累已消失净尽,只是有些懒洋洋的,见旁有一紫红木,上铺虎皮的睡椅一具,不由在上躺了一会,谁知这一躺竟是睡着了。

朦胧中却被一阵乱燥之音给吵醒了。

燕青慌忙坐起,耳中却听到那小丫环的声音道:“快进去看看吧!别是出事了……”

另有男的声音道:“哪会有这种事?我进去瞧瞧去!”

跟着七嘴八舌,人还真不少呢,燕青不由大吃一惊。跟着又有拉门的声音。

燕青忙走出这间休息的暖房,才一出二门,就见一听差的正自揭帘而进,见燕青出来,不由一怔,遂笑道:“我的少爷!你老可洗完了……”

说着回头嚷道:“没事!没事!大眉儿就会瞎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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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这一出来,他的脸不由得轰一声红了个透,原来这浴室门前,丫环婆子听差的,站了十来个,七八个灯笼,照得院子里通明!

燕青尚自不解,那小丫环已笑着跑近道:“你可出来了,好家伙。这个澡洗了少说有两个时辰,天都半夜啦!”

燕青才知自己一时睡着了,竟害得众人空紧张了一番,不由向大家微笑道:“没事!我只是在椅子上睡着了……麻烦诸位了!请回去吧!”

众人才七嘴八舌的笑着走了,那小丫环名叫大眉儿,这时笑得前伏后仰道:“我的公子爷,要睡也回房里去睡呀!我还以为在水盆里出了事呢!可吓死我了!”

燕青也被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不由道:“你早来了,怎不在外叫我一声……?”

大眉儿道:“我怎么没叫?叫了好几声,后来才去找人去的!”

燕青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真是太失礼了……”

大眉儿这才拿起灯笼笑道:“没什么失礼!我送你回去吧!”

燕青本待说不用,可是此间一切生疏,只好略道感谢,才一举步,却见回廊里,姗姗行来一盏灯笼,走过了才见是一前一后两个丽人。

大眉儿回头一笑道:“小姐来了!”

燕青不由立足不动,须臾行过面前,才看出前则是名丫环,后面披斗篷的才是那位金枝玉叶的陆小姐,远远的又听她道:“大眉儿!余公子出来没有?”

大眉儿把灯笼向后一点,大声道:“呶!这不是么?”

陆小姐这才走上来,对着燕青一笑道:“怎么洗这么久?刚才有丫环告诉我,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快进去吧,外面冷!”

她说着又回头对那小丫环道:“把斗篷给余少爷!”

原来那小丫环肩上还搭着一件紫红缎子的红绵斗篷,此时闻言忙插上灯笼,双手把斗篷递上。

燕青谦谢地笑道:“谢谢!我不冷!”

陆上姐接过斗篷,亲自递上道:“你披上了吧!我知道你们会武的身体不怕冷,不过大哥刚从浴室出来,还是小心点好!”

燕青只好双手接过来,面上红红的,可是内心十分感激,当时把斗篷披在了身上。

偶一偏目,却见陆小姐一双眸子,却在注视着自己,他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却不由想道:“燕青呀!你可不要忘了你此行的任务,切莫再陷自身于情孽,而不克自拔!”

这突然的感触,就像一根尖锐的针。深深刺痛了他而令他有所警惕。

他不禁顿时面色黯默,茫茫似有所失!

陆用梅秀眉微皱道:“大哥你怎么啦?”

燕青这才惊觉,忙笑道:“啊!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这位陆府千金,虽是大家出身,倒不像一般千金小姐,素日只守闺房,不出门外一步,见人扭妮作态,她却是一向大方,琴棋书画,无不精湛,府中各人,上上下下对她虽极敬重,她却并不自持尊贵,谈笑风生,所以全府都极为赞颂这位小姐。

这时燕青随她,直向房中行去,陆用梅边行边道:“这房子离着侧院很近,我已关照过下边人了,说你喜静,叫他们无事不要乱走……”

燕青又道了声:“谢谢!”

用梅却偷偷笑了笑,她心中想:“这余大哥真多礼,人又斯文,只是奇怪,父亲怎会说他武功好呢?”

想着已走出了一晋院落,眼前是一月亮洞门,大眉儿挑着灯笼先走出去。

燕青见洞门前,一条石板小路,整齐的直穿进去,那石板都是圆形,一块块距离约有半尺,其上再一积雪,甚为美观!

洞门内花叶扶舒,晴梅艳雪香光外溢,燕青不由叹了声道:“这地方太美了……”

用梅笑了笑道:“爸爸说大哥高人雅士,文武全材,嘱我要找一处雅静地方,我一时想这小秋馆地方较静,而且又没有什么闲人,所以擅作主张,就把大哥行李搬到这里面来了……”

她又看了燕青一眼,微笑道:“不过要是你不如意,还有别的地方。”

燕青不由脱口道:“这里太好了,真是谢谢贤妹……”

用梅笑道:“你还没看里面呢!怎么知道好?”

说着已进入洞门,这是一晋和外室隔开的小院,有一个小池子,只是池水早已冻结,池边还有一个小亭子,都为白雪罩得厚厚的。

这条石板路,通着一幢极为精巧的小宅子,总共是三四间房子,却是建筑得精致异常,环宅种栽着许多花树,令人望之顿生幽雅之感!

小丫环揭开门帘进去,在门坎棕奠上,把鞋上沾雪弄干净,用梅一面弄着鞋上的雪,一面道:“这小秋园里,只有大哥一人居住,要是嫌寂寞,可到后院去聊天!”

燕青正色道:“愚兄久走风尘,所结交都是草莽风尘人物,十年以来居无定所……”

他目光之中,流露着一片凄惘之色,遂接道:“直到今日,才令我有一些家的感觉……”

他欢喜的看着陆用梅,道:“我太喜欢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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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姐心中暗喜,她抬了一下眼皮,羞涩地道:“大哥既喜欢,最好在这里住一辈子……”

燕青望着她笑了笑,这时用梅已进入室内,燕青随后跟着进入,目光望处,这小小厅室内,竟是布置得雅丽十分,不染纤尘,琴棋书画无不俱备。

陆小姐回眸一笑道:“这是大哥的书房,兼作客室,大哥要想看书,侧室还有间小小藏书房,所收书籍,俱是小妹家父和小妹读物,大哥可随便看看!”

说着她走到一旁壁根处,用手往那涂满壁画的墙壁上一推,丝丝一阵微声响处,竟作成一扇小门,推了开来,陆用梅微笑着弯身入内,回身点手道:“大哥来看看呀!”

燕青答应了声,遂也弯身而人,见这小阁室,宽不过丈四,壁上全紧钳着紫木书架,缥湘千帙,整齐罗列,一眼视去,层层密密,据私下估计,少说也在万卷以上。

小室形状殊异,如龙蛇般伸出,用梅前行指点着,竟弯曲出六七丈,尚未走尽。

用架上红绿纸笺,条条伸出,其上俱标明书名著者,可见主人,并非陡拥万卷,不顾阅读之辈,由是心中更对这陆氏父女生出无比敬意。

燕青边走边估计着,这些书,要是细读,只怕自己读到老也读它不完,而用梅指点之间,妙语如珠,引伸些书中内容,经文典章,无不中肯显要,自非一般食古不化者所能望其背项。

燕青这时心中不由暗道惭愧,自忖着,平生虽喜读书,亦曾以儒生自命,今日和这位陆府的千金一比起来,可真是相形见绌了!

这伸延曲变的书室,虽不宽,却是极长,地上铺着松软的地毡,高壁处环架着各种兽头,加以明灯辉煌,三五步便有一盏,俱是薄如蝉翼,上绘花草人物山水的宫灯,明明闪闪,极其华丽!

好容易看完了藏书,用梅遂回身笑道:“大哥不要看书这么多,其实我们一个人,只要能精读其十分之一,亦不难称为博学之士了!”

燕青微笑道:“贤妹所言极是!愚兄昔日只知草莽奔驰,早年虽读过些经书,也都忘得差不多了,难得府上有如许藏书,愚兄当把卷终日,再也不想玩枪动剑了!”

用梅哂然一笑,道:“大哥这话也不尽然。听家父说,大哥非但武技惊人,只文学也比小妹大有过之呢!”

燕青摇头笑道:“令尊太以谬赏了,愚兄读过几天书,可万万不敢和你相比……”

用梅只瞟了他一眼,低头一笑,也不再辩,二人看完书室,徐徐步出,用梅随手一带,壁门自关,闭得严紧合缝,若非知情人指出,外人断断是看不出什么奥妙之处。

陆用梅今夜因感佳宾来临,兴致大增,这时巧笑倩然道:“大哥看这间房子布置尚能合意不?”

燕青来时,并未仔细看这书房,此时为用梅一语问及,不由笑道:“太好了!”

只见这间书房客室兼有的外间,布置得更是格调幽雅已极!

屋顶上垂下两盏水晶灯,这种灯制作得更是巧具匠心,是用特制的珠球,内中空心引蕊点火,其下满装水银,灯光下洒,如明月玉盘也似。

地上亦铺着浅色地毡,壁上悬有双笛一琴,另一矮几上,横置一七弦古琴,颜色黯黑净亮,矮几前有一坐卧两用靠椅,上铺“金丝猴”皮软垫,另一幽金楠木长书桌临窗而立,笔砚精雅,井井有序。

桌上有一三足小玉鼎,幽香郁沉,青烟袅袅,伏案临窗,可观山茶花迎风吐蕊,能置此室,已不是俗辈中人了。

燕青不由暗自感叹了一番,这时那大眉儿,将软帘打开,一面笑道:“公子!这是小姐亲手给你拾掇的卧室,你看好是不好?”

燕青脸色微红道:“贤妹何需自己劳心,愚兄真是罪过了……”

用梅见燕青神采兴奋,芳心也是高兴不已,此时闻大眉儿所言,玉脸也不禁一阵发热。

当时瞟了大眉儿一眼,遂向燕青含笑道:“大哥只要看着满意就是了,还说什么费心不费心,我也只不过是说几句话,忙的都是她们丫环婆子!……”

燕青叹道:“话虽如此,倒底给贤妹添了不少麻烦……”

用梅笑了一声道:“我有什么麻烦?这房子从前就是我住的,原本上就没移动什么……”

说着她不禁声音变小了,头也低下了,燕青心中怦然一动,顿时竟怔住了!

还是那小丫环大眉儿“噗嗤!”笑了一声,二人才突然惊觉,四只瞳子一交接,各觉面上讪讪,遂又把脸转向了一边。

燕青举步进入卧室,迎面就看见自己那口长剑,高高的悬在床边墙上,卧室内四周上壁,全系精工绘画的人物,细看之又男又女,无不眉清目秀,或坐或笑,或起或卧,栩栩如生。

正面轩窗,湘帘半卷,老梅数本,时散清芬,更有细竹百竿,妙态娟娟,时发清啸,一片绿云吃台面灯光一照,映入眉宇皆碧,比起外间竹林亭馆,明月小桥,幽静中别具清丽之情,光景迥然不同。

最奇是白雪漫天,而此舍独不觉十分寒冷,不禁暗暗称奇,回目看了用梅一眼,用梅似已看出,遂笑道:“此处本是我住处,故每日都有家人清除雪迹,是故连日雪天,这后院不见雪迹,更因四下有暖棚设置,也不太显得冷。”

燕青喏喏连声,自从进这陆府后,这府中所见处,不论楼台亭榭,无一不是华贵高雅,富丽堂皇,真可谓之极具匠心,巧夺天工。

陆小姐至此,才含笑向着燕青福了一下道:“大哥沿途劳累,时候也不早了,也该休息了,小妹暂时告退,明日再请教益!”

燕青弯腰道:“谢谢贤妹,明日再向令亲及贤妹问安!”

说着直送这位陆小姐出到外间,那随行的小丫环,尚在外面等着,此时为小姐披上斗篷。

用梅临走时,叮嘱那大眉儿道:“大眉儿!你可要好好侍候着余少爷,要吃什么,只管关照厨房,要用什么,到后面来拿!”

大眉儿连连答应着,燕青才知这大眉儿,竟是府里拨来专门侍候自己的,不由益增恐慌,连连摇手道:“不敢当……我这里什么事也没有!这位姐姐还是回去吧!”

大眉儿用手往一边一指,笑道:“我住在这里,公子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是了……”

说着启唇一笑,冒着雪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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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见她住处,为一极小的独间,并不和这所精舍相连,心中不由放了些心,他可真怕这大眉儿,再来给她七胡八缠的!

那陆小姐,也似看出了燕青心情,不由抿嘴笑了笑,轻招玉腕,道了声:“再见!”

茫茫大雪之中,一主一婢,已消失在院中了。

燕青在外呆站了一会,只觉得此时心情空荡荡,似有所感又无所感,只是觉得人生的一切,都是太奇妙了,妙得令人无可思议!

他站立了一会,遂转身回室,直进到卧房之中,见有绿色绒缦长垂至地,不由用手一分,才现出绵榻一方,榻上叠着鸳鸯双枕,水绿湘绣的缎面被褥,叠成了睡筒儿,只往内一钻就了。

燕青默默叹了一声,啄磨着道:“这陆府千金,心眼可真细呀!”

想着不由把外衣脱下,把睡房门关上了,走至窗下,看了一会雪景,想了一会心思,才把灯光拨成最暗,这才上床睡了。

第二天,天尚黑着呢,他已早早起身了,一个人洗漱完毕后,见院中大雪已停,徐步而出,对着东方作了一会吐纳,再回房中,天也亮了。

燕青在书房中,找了一卷“少作残集”,凝神读了半卷,正自意念神驰,耳闻一声轻笑道:“公子起来啦?”

燕青慌忙转身,却见那大眉儿正自含笑走进来,她身上换了一套蓝缎子棉袄,头上梳了一条黑长的大辫子,还正在自己编着。

燕青欠身笑道:“我早起来了!”

大眉儿一翻眼皮道:“早起来了?天才亮呀!”

燕青合上书本子笑道:“我起得早,天还黑呢,我就起来了……”

大眉儿一跳道:“呀!那我赶快去给你打水去!”

燕青笑道:“不用,我已经洗过了。”

大眉儿看着他直翻白眼,燕青遂走过了几步,微笑道:“我是练武的人,每天都起得很早,更用不着人家侍候我……”

大眉儿怔了一下道:“那以后我也早起!”

燕青摇头道:“你也不练武,早起干嘛?”

大眉儿甜甜地一笑道:“啊!我知道了,练武的人,都愿一个人练,不愿教人家看,是不是?”

燕青笑了一笑道:“嗯!对了。所以你就不用太早起来了。”

大眉儿又翻了一下眸子道:“我这去给你端早饭去!”

燕青笑着点了点头,大眉儿出去了,他也一人踱了出去,顺着那小石路,直出了那月亮洞门,见宅子里,已有不少人起来了。

有那没见过燕青的,都看着他发怔,他一个人绕过了小池子,见池水都冻得成了冰,丢一块石头,在冰上滑出去老远。

正在独自欣赏这雪后美景的当儿,却听见另一花格墙内,有人说话之声,颇像似那陆尚书的口音。

燕青把衣服整了一整,遂向那围墙内行去,才一跨进洞门内,耳中已听到一人哑嗓子道:“老大人!这一掌是真够劲!对!就是这么打法!”

燕青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这陆尚书还懂得武功呢!这倒是难得了!”

想着已轻步跨入,只见不远处有一翠亭,亭侧巨松十余株,陆大人正在松侧,外八字脚的站着把式,身子是“骑马单裆”的跨着。

在陆尚书身边,站着一个六十五六的矮小老头儿,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夹袍子,头上光着,也没带帽子,双腿都裹着护腿,看起来,还真像一个练家子。

那陆大人正劈出一只肢臂,领的是一式“黑虎偷心”,可是以燕青眼光看,部位和劲头儿,都还不够,这种招式,应该是钻拳,陆尚书却形伸掌,一边那位老师傅还一个劲儿赞着好。

燕青不由眉毛皱了皱,心想自己练武承名师指点,垂十余年,就没听说过有这么握拳的。

俗谓“攒拳如卷饼,出掌如瓦菱”,试看老大人这种掌式,拳不像拳,饼也不像个饼,南北各派虽是武功招式上同异有别,

可是初练架式,全是一致的,这位老尚书也不知练的是哪一派的。

他想着愈发不着声,向前走了几步,见前面正有一棵松树,遂隐在了树后。

这时却听那老人咳了一声道:“以老大人当今身手,虽不能说如何了不起,可是一般武林中,却是应付有余了!”

陆尚书白眉一分,呵呵笑道:“这全是老师傅大力教导,我倒不知道进步得如此神速!”

那老人双手抱拳,弯腰道:“卑职不敢。老大人身怀异骨,智慧又高于常人,自然练起功夫来事半功倍!”

这几句话,说得陆尚书眉开眼笑,他眯缝着眼道:“老夫本以为像我这种岁数的人,练功夫,只不过是保身而已,谁知道居然还能御敌!”

老头儿一耸短眉道:“怎么不能?像大人如今这种身手,上来十个八个大小伙子,尚不当它回事!”

陆尚书叹了一声道:“早知练武如此容易,我前二十年就练了……”

说着似颇有感慨的摇了摇头,那教功夫的小老头,脸色微微一变,笑了两声,道:“是啊!老大人要是前二十年就练功夫,如今武功简直高不可测了,恐怕像卑职这种身手也偎不上大人的边了!”

陆尚书笑道:“钱师父过谦了!”

那小老头嬉笑道:“这是实话!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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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在松树之后,听得直想笑。心说这位钱师傅也不知是一位什么样人物,不知他的身手如何?既能被老尚书聘来亲授武功,自然不是泛泛者流了。

果然他的机会来了!

就听见老尚书笑道:“乘这会不下雪,钱师傅!你把你那套‘落英散花掌’展出来看看吧!”

那小老头一抱拳道:“这套拳因已绝学,武林中人大有觊觎者,所以卑职数十年很少施出。既是老大人非要学这套拳法不可,卑职也说不得,只有先现丑了!”

陆大人满面喜色道:“这是钱师傅的抬爱!”

燕青甫一闻“落英散花掌”之名,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暗惊:“这落英散花掌,乃武当不传之秘,自己对这套掌法也不过略通门径,要说到‘精’之一字,还差上些火候,却想不到这北京城,一个府中教练,居然却精于此掌,这真是不能不令人惊异了!”

想着越发凝神屏息,要看一看这位钱师傅,如何展露这手武林绝学的功夫。

那老头儿,还像这么一回事似的,先在地上走了一转,一走三晃荡,步步踏实,通通之声,震得四周齐有回音。

燕青眉头一挑,心说:“这钱师傅倒有些混练功夫,只是落英散花掌,全系提气凌虚的功夫,怎么这位钱师傅,却用‘走马步’的混练硬功夫来作开场起势呢?这可真令人如何也想不通了!”

想像之中,那钱师傅已走了二十七八步,他一边走,还一边侧脸看着陆尚书。

陆尚书见他每踏一步,那石子地面,都有一个半寸多深的足印,不禁嬉笑道:“老师傅脚上真有功夫!”

钱老头儿蒙受了赞扬,满脸皱纹都笑开了,嘿嘿傻笑了一声。

只见他突然停止了走步,猛一个转身,领了一招“大鹏展翅”的功夫,窜出了丈许以外。

身形向下一落,双手一合,用“赶金舟”的身法。向前抢了两步,才拿桩站稳。

燕青不由更是愈发不解了,因为这几手功夫,全是多余的!

可是那老头儿确有他的用意,不相信你看,陆大人果然拍手叫道:“钱师傅真有两下子,这一手功夫叫什么名字,你得好好教我!”

钱老头儿笑得抿不拢嘴,一面道:“只要大人愿意学,小老儿是随听差遣,愿效犬马之劳!”

老大人嘿嘿笑道:“钱师傅真是太客气了!”

燕青正自等得不耐,只听那钱老头儿口中叫了一声道:“老大人注意了,请看我的手!”

他说着双手霍地向下一沉,双足足尖一分,手与足是一个式子展开。

在练拳掌功夫上来说,这是一招起式,又叫“拉架子”,要是功夫好的,对方只一拉架子,就可看出他这一套功夫的名堂和名字来。

此时这钱老头儿一拉架子,燕青不由要笑出来,他心中想:“这不是一般武林中初学的‘八卦掌’么?”

他脑子里方这么一想,那老人已叱了一声,随之把身形展了开来。

首先打了个“旋风腿”,双手拍了好几下鞋面,这一手不但他会,连老大人自己也会!

遂见他吐气开声,左五右六,呼呼有声地,把一套八卦掌展了开来。

在这一套“八卦掌”上,他还真有功夫,一招一式,燕青都还看不出什么破绽。

那陆尚书素日虽也爱讲武,只是马步战术,对于武林中长靠短打,他却是一窍不通。

此时这钱师傅,把这一套武林中极为平凡的“八卦掌”一展开,只见人影飘飘,掌风呼呼,陆尚书竟是喜得眉开眼笑。

只见他跟着这位钱老儿转来转去,口中赞叹连声,这么一来,那位钱老头儿更是起劲了。

本来这一套掌法,一会也就完了,可是那老尚书一赞,他却不得不又从头练一遍。

由是陆尚书更是赞叹不已,钱老头简直卖了老命,一连重练了三遍。

最后还踢腿迈了个高,才算把身形站稳了,他脸色已红成了西红柿了。

老大人忙上前握起他一手道:“老师傅武技惊人,辛苦了!”

钱老头儿只是连连晃着,却是不开口说话,实在他喘得太厉害了,说不出话来了!

燕青看到此,不由叹了一声,心说:“这钱老头儿,简直是花拳绣腿,像他这种功夫,武林车载斗量,居然还配教人武功?这可真是害人不浅!”

当时因藏在树后太久了,唯恐为人发现不妙,不由闪身而出,一面朝二人处走来,一面出声道:“老伯早啊!”

那老大人正在和钱老头儿说话,闻言一回头,立刻上前笑道:“原来是老贤侄,你起得可真早啊!”

燕青这时走过二人,遂向陆大人施礼道:“小侄多蒙厚待,衷心既感且愧,今日……”

方言到此,老大人已一挥手,呵呵大笑道:“我可不愿听这些……老贤侄!你昨夜睡得可好?”

燕青点了点头道:“很好!”

那小老头儿,在一边上下地打量着燕青,脸上显现出无比惊奇之态!

老尚书只是拉着燕青一手,嘿嘿笑个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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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地,他确实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一个人最高兴的是,能见别人在自己为他造就的生活领域内,而感到舒适愉快,这种内心的安慰,是不能形之于笔墨的!

眼前的老大人,就是如此,他见燕青此时脸色一扫昔日风尘之色,回复了翩翩少年风采,心中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感慨!

他诚挚的拍了燕青肩膀两下,道:“好孩子!好孩子……”

那钱师傅这时见有生人来,不由一抱拳道:“这位是?……”

老大人“哦”了一声,笑道:“你看我只顾说话,竟会忘了给你们引见引见了!”

他说着又点头笑道:“说起来,你们俩个,更应该亲近亲近。”

他用手一指那钱老头儿,道:“这是钱千里教练!从前没来之前,北京城马场子胡同,都叫他是铁掌秃鹰!”

钱千里傲慢地对燕青点了点头,燕青倒是一抱拳客气道:“久仰!久仰!”

老尚书遂目对那钱千里笑道:“这就是方才我对你说的那个少年,他姓余叫燕青,他身上可有真功夫,不在你之下。”

钱千里寒着脸道:“余先生的事,老夫已由老大人口中知悉,只是老夫想问一声,余先生师承何人,是哪一派的呢?”

燕青不禁心中有些不悦,因为这钱千里说话之间神色傲慢已极!

尤其是初次见面。就这么问人家门户师承,这是很不礼貌的举动。

燕青微微一笑道:“小可功夫倒是练了几年,确没有什么惊人之处,门户师承也就不必再说了!”

钱老头儿脸色一沉,遂也十笑道:“余先生想是藏技不露吧!”

说着竟大笑了几声,老尚书遂对燕青道:“钱师傅今年已六十六岁了,可是身腿都还不显着老,掌上有真功夫!”

他这一句掌上有真功夫,燕青听着差一点想笑,只好忍着,还连连点头。

老大人更进一步赞仰钱千里,对燕青道:“他外号叫铁掌秃鹰,贤侄你想,铁掌证明他掌上功夫好,秃鹰呢!”

燕青看了一下钱千里光头,心说:“秃鹰不就是说他是光头么?”

可是老大人却另有解词道:“贤侄你看天上的鹰,身手有多么矫捷?钱师傅能为人称之为‘鹰’,由此可证明他轻功是如何了!”

说着叹了一声,遗憾的道:“可惜你来晚了,要是早来一步,你就可看见钱师傅那一套落英散花掌了,真是没话说!”

燕青暗笑道:“是啊!是没话说!是气得没话说!”

当时闻言,故作惊讶道:“这么说,钱师傅是武当派了?”

那钱千里不由脸一阵红,含蓄地哼了一声。燕青遂道:“武当派自钟先生开派以来,确是做了些惊天动地之事,钱师傅既是武当门下,武技定必惊人了!”

老尚书听他赞仰钱千里,自然心中也甚高兴,连连大笑了两声遂道:“你们是英雄惜英雄,谁也用不着客气了!”

燕青遂装糊涂道:“老伯起这么早,莫非也是练功夫么?”

老尚书笑了笑,看了钱千里一眼道:“我是谈不到什么练功夫,只是这位钱师父愿意指点我一下,我也就不愿放弃机会而已!”

三人正说话间,只听见远远用梅喊道:“爸爸!”

三人忙一回头,只见陆用梅正由月亮洞门内走出,她身上穿着紫色缎袄,小脸冻得通红,远远先对着燕青甜甜一笑。

老尚书呵呵一笑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姑娘跑近了,用眼白了燕青一眼,才道:“我听爸爸说大哥每天早晨要练功夫,所以赶了个早起,想去偷看他练功夫,谁知还是起晚了,大眉儿告诉我说他天不亮就起来了!”

燕青不由笑了笑。陆尚书含笑道:“傻孩子!你大哥练功夫,还会给你看到!”

那一边的钱千里,此时见老尚书对余燕青赞不绝口,心中甚感不是味儿。

偏又是插不进口,只把一双眸子,向燕青由上看下,暗中却忖道:“这人年纪青青,看来极其斯文,莫非这种人,还会有什么真功夫不成?”

想着不由咳了一声,用梅看了他一眼道:“哦!”

钱千里抱拳叫了声:“小姐早!”

用梅微微一笑道:“听爸爸说,钱教练本事大得很,今天难得见着你,你就练一手功夫看看好不好?”

钱千里尚谦虚道:“是老尚书过奖,我哪会什么功夫!”

用梅望着父亲,撒娇道:“爸爸叫他练练看嘛!”

陆大人爱女心切,不由笑了笑道:“你这孩子就知什么事都起哄……”

说着遂回目看着钱千里笑道:“钱师傅如果不累,何妨露一手,我也想看看呢!”

正说着话,那大眉儿也远远走过来,走近燕青道:“公子!早饭我已端去了!”

燕青笑道:“谢谢你,我现在想看练功夫呢!”

陆小姐含笑道:“等会和我们一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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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眉儿一听说有人要练功夫,她也不走了,当时悄悄问用梅道:“小姐!谁练功夫?”

用梅指了一下钱老头,大眉儿笑向燕青看了一眼,说道:“余公子练不练?”

用梅秀眉微皱,当时以目视意,向大眉儿白了一眼,大眉儿马上不说话了,只是面上带着薄笑。

燕青因站处挨着陆尚书,并没留心她们说些什么,其实陆小姐本心,早想借机会,看一看余燕青到底有何身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已,所以先请钱师傅练功夫,等钱师傅练完之后,就是她不说话,别人也会请燕青表演一手了。

大眉儿一说,用梅唯恐叫燕青听见了,先行退走,所以以目暗止住了她。

这时陆尚书连连催促之下,那钱老头儿才走下了场子,向燕青一抱拳道:“老夫练得要是不好,阁下可要多包涵!”

燕青笑道:“钱师傅太客气了!”

钱千里当着好几人面前,愈发想卖弄一下,当时向老大人请示道:“不知小姐想看什么功夫?”

用梅忙道:“钱师傅不是会一套什么落英……掌?听爸爸说厉害得不得了……”

钱千里脸色一红。老尚书笑道:“对了!钱师傅你就再辛苦一下吧!这位余贤侄远道而来,也让他看一看吧!”

钱千里这时,可是脸色挂不住了。

他心中可知道,自己哪会什么落英散花掌,分明是一套最常见的八卦掌,只要练过两三年功夫的,谁都会。这姓余的少年,既也会武,这八卦掌万万是瞒他不住,等会使出来他要是一语道破,自己可是丢大人了。

当时想到这里,不由摇头一笑道:“这套掌法耗元气过甚,大人如不见责,卑贱不如另换一套掌法,给小姐解解闷吧!”

老尚书听说他另练一套掌法,不由大喜道:“好吧!钱师傅受累了!”

钱千里这时想了一下道:“卑贱练一套罗九三二式吧!”

燕青不由剑眉微皱,倒还不知有这么一套功夫,当时只笑了笑。

陆尚书连连道好!钱千里这时身形向下一塌,“白鹤亮翅”向外一分右手,足尖一勾,随之左五右六的练了起来。

这时院中诸人,全部凝神御气,看着这钱千里练得起劲!

五招一过,燕青已看出了眉目,暗忖:“好精的老小子,你以为如此,就能瞒过我么?”

原来这钱千里因怕燕青认出,而自己所会有限,所以将一套“红拳”和“劈掌”混合练出。每三招必拉混一式,好混人耳目。

他又哪里知道,燕青又岂是好瞒得过的,只见他窜高纵矮,搂上盘下,所出掌力,居然把地面雪花震得翻滚不已。

那小丫环大眉儿不禁惊叫了起来,用梅也喜道:“钱师傅果然好功夫!”

燕青这时暗观钱千里足下,每踏一步,都通通有声,而且他鼻息间,出气的声音特别大,心中就知道钱千里内功极差。

转瞬间二十余招过后,那钱千里虽然气喘如牛,可是因得人欣赏,竞自猛练不已,燕青却是看得不胜愁苦,有心想回去,又怕当着众人,扫了那钱千里的面子,只好耐着性子看下去。

钱千里这套掌法,练起来范围还真不小,从这头一直练到了那头,二松之间,竟是有五丈见方的距离,这又使行家如燕青者见笑了。

因为无论练拳也好,练掌也好,所讲究的是“稳”“灵”“扎”“实”,高手练技,往往只在地面上画一个一丈或更小些的圆圈,在其中展技,一套功夫练完后,要不出圆圈方为上技。

试观这钱千里,这身功夫可真是差远了,一套功夫未完其半,人却远跑了四五丈以外,燕青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这陆尚书既以知人善任著称,却为何会找到这么一个酒囊饭袋来教授武技,待之如上宾,似此师质,真可谓误人至深了!

一念未完之际,那钱千里已把身形站住,双手连连抱拳。

这么冷的天,他额角上已自涔涔汗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成了一片。

这时掌声不绝,燕青双手已抬起,可是这个手却是拍不下去,只望着那个钱千里发愣。

这时钱千里喘息稍定,才道了声:“好难练的功夫……”

老尚书连道辛苦。钱千里这时目光转向燕青,却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不发一语,不由又抱了一下拳,说道:“余先生高见如何?”

老尚书也笑道:“贤侄你看钱师傅功夫怎么样,他是三十年的真功夫了!”

钱千里脸一红,忙插口道:“没有三十,二十五年许不假!”

燕青这时实在忍不住,不由一抱拳道:“钱师傅这一套‘红拳’和‘劈掌’,小可倒是数年没看人练过了!”

钱千里脸色蓦然一红,老尚书也一怔道:“贤侄!这不是一套罗九三二式么?”

燕青摇头笑了笑道:“大概钱师傅临时又改了!”

钱千里这时嘿嘿一笑道:“余先生果然眼力不差,老夫适才所练正是一套红拳和劈掌,倒被余先生看出来了……”

燕青微笑了笑,老尚书这时心中可有些不悦,暗怪这钱师傅居然敢欺瞒自己。

他虽不精技击,可是对于“红拳”和“劈掌”这种普通的功夫,早年也曾练过。

此时经燕青一说,再一回想,果然和自己过去所练的极为相似。

当时这位陆尚书赫赫一笑,只看了那钱千里一眼,钱千里脸上可挂不住了!

钱千里心中不禁暗恨燕青道出自己隐秘,自己声望此刻在尚书面前,已有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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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要使自己转回声誉,唯一的办法,只有能露一手特别的功夫,或是把燕青去打倒。

前者,他实在再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功夫了,后者经他考虑后,认为或许不难。

因为燕青外表一派斯文.尤其是双手如玉,都还留着挺长的指甲,像这么一个人,实在是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功夫!

钱千里想到这里,不由胆量大增,当时双手一抱,朝着余燕青道:“余先生藏技不露,真高人也!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瞻仰一下高技?”

此语甚中诸人下怀,都不禁附声起来。老尚书呵呵一笑道:“贤侄你何妨露一手,也叫老夫开开眼界!”

燕青谦虚道:“后辈虽会几手薄技,却不敢以此自恃,老伯还是不要为难才好!”

老尚书见燕青说得干脆,倒不便再勉强,只是心中有些扫兴。

偏巧那一旁的钱千里,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见燕青如此推却,更以为他定是没有什么实学,不敢在自己面前展露,否则何至于如此藏拙呢?

这么一想,这铁掌秃鹰钱千里,立刻胆力大增,不由赫赫一笑,朝着燕青又是一抱拳道:“余先生不必客气了,老大人一向是爱才若渴,余先生定是初来脸薄,不愿当众独演……”

他略为顿了顿,才又接道:“这么好了,老夫愿意和余先生过过手,对对招,借此给尚书解解闷,余先生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老尚书眉头一皱,他又看出了,这钱千里是有心想折辱燕青一番。

因燕青初来,虽知他有些功夫,可是到底如何,老尚书也不知,万一要是与钱千里打起来,在钱千里掌下有个好歹,那可是对不起人了。

老尚书心仁意厚,一想到这里,不禁忙岔口道:“我看这个……”

他眼光向燕青一抛,却见这年青人脸上带着微笑,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因此这句话,中途停住,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用梅此时也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看着燕青,观察他的神色如何。

燕青微微一笑道“钱老师高见固然极好,只是动手过招。难免有个轻重,我看……”

钱千里呵呵一笑道:“余先生顾虑了,老夫对于武功一道,浸淫了也快三十年了,别的不敢说有什么大把握,可是下手轻重,倒能如意控制!”

他耸动了一下眉毛,又笑道:“余先生尽管把一身绝学,向老夫我身上施唤好了,不碍事的……嘻!”

燕青仍然是带着微笑,他心中可不禁在想:“好狂的东西!今天我要不煞煞你的威,你真还以为你是天下第一高手呢!”

当时哂然道:“钱老师意思如何呢?”

钱千里见他居然似有允意,不由大喜,当时嘿嘿又笑了两声道:“老夫没有什么意见,余先生看着比什么都可以。老夫一定奉陪!”

燕青不由剑眉一挑道:“钱师傅,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可是奉陪钱师傅,可不是钱师傅奉陪小可!”

钱千里脸一红,手一挥,笑道:“反正都一样……都一样!”

这时老尚书见余燕青竟然丝毫没有怕意,心中倒不由放下了。

当时对二人笑道:“二位既有意较量一下,这倒是难能可贵的,不过……”

老尚书心中仍为着燕青担心,当时看了燕青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道:“我以为既是比试着玩,不妨点到为止,用不着真打狠斗,二位意下如何?”

燕青微笑道:“老伯之言极是!”

钱千里却慢吞吞地笑道:“卑贱愿尽力,不过要看余先生下手轻重而定了!”

陆小姐这时见二人剑拔弓张,已大有动武之势,心中不禁又惊又喜。

当时偎近了一步,道:“余大哥要是没意思,还是改天再练吧!”

她说着话,一面眉尖直动,暗示燕青不要打,可是燕青只微微笑笑,遂道:“愚兄陪钱师傅玩玩,贤妹看看如有不到之处,尚请不吝指教一二。”

用梅吐舌一笑道:“大哥真会开玩笑,我是什么也不懂!”

那小丫环大眉儿这时小声问用梅道:“余公子要和钱师傅动手是不是?”

用梅点了点头,大眉儿不由道:“哪怎么行?”

方说到此,却为老尚书的眼光给止住了,吓得她直伸舌头。

这时钱千里把一双袖子卷起了半截,长袄下襟也捞起了一半掖在腰带上。

他似乎已等不及了,走到了场中,对着燕青笑催道:“余先生快请吧,我们随便玩玩!”

燕青到此,也不再客气了,当时慢步踱出,轻衣便履,步态极为潇洒。

用梅不由在一旁道:“大哥把外衣宽一下吧!”

燕青回头一笑道:“不用了,随便玩玩!”

钱千里直看得眼睛冒火,心说好小子,你倒是挺消闲的,不把我老头子看在眼内,等一会叫你吃到了苦头,你就知道我老人家可不是好惹的了!

当时这钱千里又一抱拳道:“余先生如何练法呢?”

燕青哂然道:“悉听尊便!”

钱千里咬了一下牙,道:“既如此,我们就对一下掌法吧!”

燕青点了点头。钱千里咧口又笑道:“以一百招为限如何?”

燕青摇头笑道:“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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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千里赫赫笑道:“那么八十招?”

燕青仍然摇了摇头。钱千里一怔,心想这小子老嫌多,莫非不想给我见真章?那我可不能让他这么如意。”

当时傻笑了一声,道:“余先生客气了,动手过招,要没有百八十招,如何能分出胜负输赢呢?”

燕青心中暗笑:“你可真是少见多怪!”

当时微微含笑,说道:“这话不尽然,我们旨在互相观摩,又何必如此认真?谁胜谁败,都不舒服,何必呢?”

老尚书不由叹道:“贤侄这话说得不错,钱师傅火性是太大了!”

钱千里被说得老脸一红,当时还弯腰应了声:“是!是!”

可是他心中,更是愈加把燕青恨人了骨,心中暗忖道,只要一出手,一定要给对方一个厉害。

当时寒着脸冷冷道:“那么余先生以为多少方为合适呢?”

燕青缓缓竖出二指道:“依小可看,至多二十招就够了!”

钱千里怔了一下道:“余先生说笑话了……”

燕青见他执迷不悟,心中不禁不悦,当时正色道:“钱师傅如不以为意,全听尊便,总之,小可最多出二十招,如果二十招分不出胜负,小可甘拜下风如何?”

他说话之时,一双眸子内,陡然射出奇光,光射数尺,钱千里不禁一惊,待他凝神再看之时,那两股锐气已经消失。

他不由干笑了笑,点头道:“好!余先生请多指教!”

说着他抱了一下拳,道:“余先生请!”

燕青长袖飘然,双手微微一合,轻轻道了声:“钱师傅掌下留情!”

他说着这句话时,身形已突然转动,大家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走的。

可是他身子已经到了那棵大松树之下了,雪面上连一只足印都没有。

只是这一点,谁也没有注意到罢了,其实只这一起式,这种“踏雪无痕”的轻身提气功力,已不止较这钱千里高出十倍了!

钱千里见对方人影一闪,已到了自己侧面,在武功学上来说,燕青所走的步法,正是“蹂中宫”“入洪门”。这一点,那钱千里倒不外行。

他已多少感觉到,有些不妙了!

陆用梅心中一阵狂喜,她已为燕青这种翩然的身法而惊异不已了。

大眉儿尖叫了声:“好快,他怎么走的?”

用梅轻嘘道:“你只看,不许说话!”

老尚书也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上,钱掌秃鹰存心要把一身功夫施展出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余燕青折辱手下。

这时见燕青已经拉好了架式,自己岂甘后人,当时向前一跨步,用“跨虎登山”的架式,把步子迈开了,扭过肩来,道了声:“请!”

他这一句话方一说完,只觉头顶上微风一响,一条人影飘过。

钱千里忙回头一看,燕青已直立在自己面前,他脸色不禁一红,心中已自觉到不妙。

当时“白鹤亮翅”向外一分右腕,直劈燕青上肩。燕青纹丝不动,待其掌到,右手倏地向外一分,骈姆食二指,直向钱千里“分水穴”上拿去。

钱千里慌忙向后一夺臂,向下一弯腰,用“双锤贯肋”的手法,猛然往燕青两边肋骨上击来。

燕青哂笑道:“钱师傅好手法!”

只见他猛一长身,身形滴溜溜一阵疾转,已自无踪,钱千里“唰”地一个转身,余燕青赫然在目。

这一下,钱千里可有些沉不住气了,只见他大吼了一声,一连赶出去三步。

这一次却用“插手”的功夫,双双向燕青小腹上插去。

这种功夫,可称得上是重手法,要是给他插上了可有生命之忧!

可是今日钱千里,所应付的这个对象,可不是一般人那么好对付了。

双手才一递出,就见余燕青微微一笑道:“何必如此?”

只见他右手大袖向外一翻,袖沿竖起如刃,直向钱千里双腕上斩去!

不要小看了燕青这一双袖管,在他内力贯注之下,无异一把钢刀。

他这条衣袖一挥出,已自袖缘上,逼出了一股尖锐的劲风,甫和那钱千里双腕一交接,已不禁痛得他一龇牙,不禁大吃了一惊!

当时忙向回一抽手,惊怔之间,只觉头顶冷风一飘,遂闻燕青笑道:“小可领教了!”

他这种飞腾的身手,只不过往返三数个照面,在场诸人,无不惊吓得张口结舌。

实在说,老尚书、用梅以及大眉儿,只觉得他动手间,如同玩笑一般,那像是和人动手过招?根本连他影子也没看清。

这时见他双手抱拳,分明是已比完了一般,都不禁心中不解。

那钱千里更是脸色青红不定,当时回过头来,怔道:“余先生……胜负未分,为何中途罢手?……”

燕青微微一笑道:“小可承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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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千里哼了一声,猛然向前一跨步,右掌一抖“黑虎掏心”,直往燕青心窝就捣!

他口中尚叫道:“胜负未分,我可不领情,看拳!”

这一拳,他倒是用足了内力,呼地一声,劈胸而至,燕青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右腕轻启,“噗!”的一把,正刁在了这钱千里的脉门之上。

他口中冷然道:“钱老师莫非尚不服输么?”

说话之间,那钱千里全身已抖成了一片。盖因燕青拿穴之故。

他这种身手,可把老大人吓坏了。

他心中真不解燕青所施出的招数,此时见钱千里汗流浃背,心知定是吃了苦头,可是再看燕青,也不过只是二指轻轻捏着钱千里手腕子。

那姿态,简直就像是玩儿一般的,可是钱千里用出了吃奶的力量,身子晃前晃后,也别想能把这只右手给挣了出来!

老尚书看到此,直惊得眉飞色舞,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竟是一位武林中奇人,怀着一身奇技,自己无意之中,竞罗致了如此人材,可真是匪易所思了!

燕青这时微微一笑道:“钱师傅你错了,你是不适合练武的!”

他说完这句话,右手二指轻轻一松,身形一移,如同秋风扫叶也似的飘出了两丈以外,正好落在了陆氏父女身边。

钱千里这时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打算把身子站稳。

他看见眼前的情形,不禁怒火上升,大吼了一声:“姓余的以巧取胜,不算什么真功夫,我岂能和你甘休?”

他说着,猛然扑到,却为老尚书叱了声:“不可!”

钱千里一怔站住了,他脸色涨得紫红道:“大人……他没有赢?”

老尚书微微点了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钱千里怔了一会,恨恨的跺了一下脚,看着余燕青道:“余先生!老夫早晚还要请教?”

燕青抱拳道:“小可随时候教!”

他又笑了笑道:“不过!……”

钱千里大声道:“小子!不过怎么样?”

老尚书在这个场面里至为尴尬,因为那钱千里虽是他部属,可是平日老尚书练功夫,皆以师事之,不便对他过于喝斥。

再者燕青此来是客,尤其燕青又没错,原本是被逼才动手的,自己更不能怪他了。

当时只急得连连叹气。钱千里此时又扑了过来,正要动手。却见燕青笑着递一物道:“这是钱师傅的鼻烟壶,先请收回吧!”

钱千里突然探手入怀,不禁脸色大变,顿时就怔住了,这时那大眉儿已惊得叫起来了!

燕青慢慢走近,把手中青玉鼻烟壶向钱千里手中一塞。冷笑道:“小可要是想制钱师傅死地,在第二招‘就下水啄’一势之中,已够了!”

钱千里这时脸色发青,燕青笑拍了一下他肩道:“钱师傅,武林之中,能人异士到处皆是,不要说像钱师傅这种身手了,就是小可这种身手,武林中也是车载斗量,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微微顿了一下道:“譬如今日这种场面,要是小可想制阁下死命,真是易如反掌!”

他把长袖抖了一抖,微微一笑。钱千里可真挂不住了,当时扭脸就走了!

老尚书尚叫了声:“钱师傅不要介意才好!”

钱千里回头苦笑道:“卑贱无颜在府中多留,老大人有此高手,不愁武功不精!”

陆尚书怔了一下,那钱千里也就走了。

燕青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了一声,这时用梅已把他看为神人一般,钱千里一走,她首先笑道:“大哥好俊的一身功夫,那师傅也是太不自量了!”

说着她还哼了一声。尚书这时紧紧抓起燕青一手道:“贤侄,恕我眼拙……我竟是始终没看出来,贤侄竟会有这么厉害的一身功夫……”

他叹了一声接道:“那钱教练比起来,可差得太远了,怪不得你,是他自找!”

燕青微微笑了笑道:“习武者最忌自满气浮,这钱师傅别的还好,就是这两点没做到……小侄略事惩戒,主要是煞煞他的傲气,老伯不至见怪吧!”

老尚书呵呵大笑道:“不会!不会!”

他拍了燕青一下道:“今天我算真正见识了,在以往,我还真不知道,练武能练成这样,今天我才算信了!”

用梅注视着燕青道:“大哥!武林之中,有没有女侠客?”

燕青不由点了点头道:“不但有,而且很多……”

陆用梅低了一会头,半天才抬起来道:“大哥……我……”

老尚书已看出女儿心意,不由笑道:“你想跟你余大哥学武是不是?”

用梅微笑道:“爸爸猜对了……不过,不知人家肯不肯教我?”

他说着,杏目微微向燕青瞟了一眼。燕青红着脸道:“以后有机会,愚兄定代你留意访寻名师,只是愚兄可不敢当……”

用梅不由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道:“我知道大哥不肯,何必说这些……”

燕青望着老尚书苦笑了笑,道:“后辈实因武技有限,不敢有损令嫒美质,想不到倒会见疑……”

陆尚书正色道:“贤侄!自我路上一看见你,可就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希望你也不要把我们当外人看……”

燕青惊道:“老伯何出此言?”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如没有,自然更好……”

他略为把白眉皱了一下,遂道:“老实说,你看用梅这孩子根骨如何?”

燕青微窘道:“令嫒秀外慧中……自是练武上材,正因如此,所以小侄不敢……”

方说到此,陆尚书已笑道:“好了!什么都不用多说了,她既是可造之材,贤侄,你就不要再谦虚了,你就收个徒弟吧!”

燕青急得双手直搓,偏偏那用梅精灵已极,这时已跑过去,叫了声:“师父……”

燕青羞笑道:“你万万不要这么称呼……我!”

用梅笑道:“那你非答应教我本事,我才不叫,要不然我人前人后都管你叫师父!”

燕青急得连连点头道:“好!好!我答应!”

陆尚书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见燕青那一副可怜样子,不由一收笑容道:“贤侄你也不用发愁,小女年已十九,要想练什么功夫,可都晚了些,贤侄只教她一些防身功夫,会个三五套也就够了!”

燕青闻言才转忧为喜道:“原来如此,那小侄就放心了!”

用梅在一旁插言道:“没这么好!我要学剑!”

燕青点了点头道:“那容易!”

用梅笑道:“你不要说容易,到时候你只要不嫌烦就好了!”

大家都被她引笑了,老尚书叹了一声道:“这钱师傅我一直以为他有多大功夫呢,今天一见,唉!简直是不够格……”

燕青笑道:“老伯练了多久了?”

老尚书脸红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别提了!我练了好几个月了!”

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想开了,我老了,就是学会了,也没什么用……我以后只把身体弄好了就行了!”

用梅这时笑道:“光顾说话,早饭还没吃呢!”

老尚书拍着燕青的臂膀道:“走!我们吃饭去,饭后我有事给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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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风尘客

在一间空花的阁楼内,四周都爬满了藤萝,虽然如今都凋零净尽,可是由那些怒滋挺生的茎枝上看来,不难想像得出昔日的丰茂情形。

熊熊的火,在壁炉里燃着,地上是厚厚的地毡,四窗都下着暗帘,有一扇紫红色的隔屏,横列在厅中,把客室和餐间分开,这是陆府西院的赏花厅。

素日这阁楼多半是空着,西院遍植梅花,时值大雪,老梅多已盛开,有的迎风现蕊,有的尚娜婀地打着朵儿,和四外白雪互相映衬,益发显得清丽出尘。

偏院有花坛设置,花坛有椭圆形也有长方形,坛边雕花,绘纹,无数圆形小墩,以带状之草地或铁环为边缘,内植多年生之草花及观叶植物,依其色泽生长之高低,配置不同之图案。

天气虽冷,可是暖棚设置内之撄草花,及球根海棠等多已开放,郁金香,水仙,洋水仙,香红花,金鱼草,香董等也都仍是青油油的生长着,这些在赏花厅内,都可一目爽然。

有时候太太也来这里,她只是看看花,打发着婆子丫环,剪折些回去插花瓶,她从不在这里过夜,因为嫌这院里太冷清,倒是老尚书却十天半月总要来这里住几天,把这地方看成消闲养心的好地方。

因此这洞门口那块“赏心园”的匾,就是老尚书亲笔题的,他倒是满喜欢这儿的!

炉火照着老尚书和用梅的脸,显得红红的,燕青却是背手面窗立着。

听差的把帘子卷起来,燕青已可看到那整齐的花径,院子里冬青树,剪得整整齐齐,台阶上,百十来盆晚菊,粉白紫墨,各色不一,他不由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暗中思忖道:“花儿也是格别,似乎只有在富贵之家,才格外显得艳丽啊!”

于是他不难想到,春日这园中的情形,定是花海花山了,而秋日登楼,持螯赏菊,又是何等的一个调调儿啊!想着,那两道剑眉,不禁往两处分开了。

老尚书换了袍子,含笑着走近。道:“贤侄!你也喜欢花么?”

燕青转过身来一笑道:“我喜欢!只是鉴赏能力却谈不到。”

陆尚书笑着点头道:“这也难怪,人们只知看花赏花,却很少懂花爱花的……”

燕青不由点了点头,笑道:“这么说来,老伯对于花,定是颇有心得了!”

用梅也笑着跑近,道:“你谈起花来,爸爸劲儿可大了!”

老尚书嘿嘿一笑道:“心得倒谈不到,只不过数十年来,我接近它们,学着鉴赏,倒不能说是门外汉罢了!”

他用手往窗外指道:“比方说,天冷了,有些花就得赶快往暖室里移,有那不能移的,就得用腐叶或是马粪,把根上涂盖着,要不然就得冻死了,一到结了冰再移却晚了!”

他得意地用手指着那些花坛道:“你看,那里面的那些石竹,桂竹香,黑心菊等,都是我叫他们移过去的,如今长得挺好!”

他又用手指着另一处用稻草盖着的花池子道:“这温床里,我也种下了天竺葵,天芥菜,吊钟海棠,金袋花……,一到天暖和了,都可移到院子里了!”

他皱着眉一连串的报着花名字,燕青有好几样都是没见过的,老尚书又用手比划着道:“该剪的就得剪,不能心痛,不该剪的,那却是一枝也不能多剪,剪错了就麻烦!”

燕青倒没什么,用梅已笑道:“好了!好了!你老人家老说个没完了!”

老尚书才嘻嘻一笑道:“这里面学问大着呢,要是懂了,平日消磨消磨,真是意思大了!”

燕青不禁甚为佩服,暗想着这老人,真不愧是个博才之士,不由笑道:“以后要请教老伯的地方多着呢!”

老尚书呵呵大笑了几声,道:“你把我家里的教练给打跑了,这府中上上下下的安危,你可要负责任!”

燕青听老尚书忽然插出了这么一句,不由一怔,当时脸一红道:“也不是我打他,是他自己要找着我打的……”

老尚书和用梅不禁都笑了,老尚书边笑边道:“那我可不管,反正在没有新教练来之前,这宅子里出了什么事都找你!”

燕青点头一笑道:“好!好!哪会有什么事?我才不怕呢!”

他笑了笑,遂想起一事道:“老伯方才不是说晚饭后有话要给我说么?”

陆大人点了点头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如今朝廷是多事之秋,要你乘机立功名么?”

燕青点了点头道:“是的!”

老大人皱了一下眉道:“如今机会是有了……”

燕青喜道:“什么机会?”

老尚书展了一下眉毛道:“对于苗疆用兵的事,我已下了决定,在一月之内就要进剿,因为他们兵力雄厚,所以我想上旨请调云贵兵力一部分……”

他笑了笑道:“到时你可持我手函面见曹总兵,他见我信,定会重重用你,而平苗疆之乱势必成功,至时我可在御前,亲为褒奖,大小有个功名,你看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燕青不由惊喜不已,半天才道:“老伯此举固是令小侄感激,不过……小侄初次领兵,恐怕太生疏了些吧!”

老尚书哈哈笑道:“你放心,带兵也没什么难的,何况你也不一定带兵,详细情形,到时再仔细研究,我现在只不过是先告诉你一声!”

燕青不由大喜,但偶一回头,却见用梅却是黛眉微颦,自己一看她,她却装着一笑,遂对老尚书道:“余大哥才来,又要走么?”

陆尚书笑着摇头道:“不!还有个把月的时间。怎么?你不愿意?”

用梅脸红了一下,遂羞笑道:“我是怕他走了,没人教我练功夫了!”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你还真要练功夫?练功夫哪有这么容易就练成了?你真要有心练功夫,以后我给你找师父,看看你受不受得了?”

用梅不由脸一阵红,心里被父亲说得挺不痛快,燕青本想劝劝她,.可是当着老尚书,又颇觉不便,当时只好笑道:“贤妹请放心,这一月之内,我定能好好教你一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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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说到此,用梅已苦笑了笑,红着眼圈道:“算了吧!我一个月也练不出什么!”

说着转过身子就走了。燕青不由一怔,他忙走上一步想解说几句,可是老尚书却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他,于是他到口的话又忍住了。

目送着用梅姗姗的人影消失之后,老尚书微微一笑,对燕青道:“这孩子也太任性了,天下什么事都要由她的性子,你不要管她!”

燕青尴尬地笑了笑,老尚书深湛的目光注视了他一会,忽然笑了一笑道:“我记得你在马车上,曾经告诉过我认识一个女孩子的事……”

他莞尔一笑道:“我想多了解她一下,孩子你能讲给我听听么?”

燕青不禁蓦地一惊,他诧异老尚书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问题,一时不禁面红如火,呐呐道:“这……这……老伯!”

他尴尬地一笑道:“这却已是过去的事了呀!”

老尚书点了点头道:“是的!你可以告诉我听听么?”

燕青急得双手搓了搓,笑道:“当然可以……如果你老人家不嫌烦的话!”

老尚书呵呵一笑道:“好!你不要急,慢慢地给我讲来!”

他笑了笑道:“你坐下!”

燕青依言坐下,老尚书自己坐下后,回头叫了声:“倒茶!”

进来了一名丫环,为二人献上了茶,又转身出去。陆尚书站起走到门口看了看,把帘子拉上,这才回头一笑道:“没有人了,你讲吧!”

燕青苦笑了一下,道:“我说出倒无妨,只是老伯却不可笑!”

陆治应声道:“不会!不会!”

燕青这才长叹一声,把一段辛酸往事,从头到尾,几乎是一字一泪,全部道了出来。

老尚书也不禁嗟叹连声,时而凝神,时而顿足击掌,直到燕青说到自己如何不告而离,路遇马车为止,陆尚书竞自一瞪双目道:“贤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燕青本已说得伤心流泪,突闻尚书此语,不由用噙着泪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对呢?”

陆尚书嘿嘿一阵冷笑,道:“俗谓君子知恩必报,常谓爱之以桃李,报之以琼浆。那位裘小姐固然有些无情,可是照你所说,那云娜小姐,却是对你一往情深,救你于穷途末命,你既对裘蝶仙寒了心,于情于理,都应该对云娜有个交待,怎可不告而行?这……”

老尚书摇了摇头,皱着眉道:“要不得!这太要不得了!……”

燕青怔了一下,遂苦笑道:“老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云姑娘故然对我有意,可我也不一定要那么报答她啊?”

陆尚书仍然摇头道:“这话可更不是这么说的。照你所说,分明是你对那位云娜姑娘,并非没有感情,而所以突然理智的关系,主要还是裘蝶仙的出现,要是裘姑娘一直不出来,你能保证你不爱云姑娘么?”

燕青脸红了一下,仍然摇头不认。陆尚书冷笑了一声,道:“这种事,你也不要否认,人家云娜姑娘,既和你已肌肤相亲,一个女孩子,她要不嫁给你,你叫她还嫁给谁呢?”

说着他又冷笑了一声,燕青一时不由吃了一惊,这问题他倒从来也没想到过,陆尚书此刻一提,他不由顿时就怔住了。

陆尚书似乎对云娜非常同情,此时见状,纵笑了笑道:“多情自古空余恨。这话一点也不错,说起来你们几个人,谁都值得同情,只是你们都没有想开!”

燕青呐呐问道:“想开什么?”

老尚书哈哈一笑,遂道:“你们都自以为是至情不二,既没有结合的可能,就不该在当初种下情因,等到事情临门,反而你推我滚……”

燕青脸色不禁一阵通红,老尚书说到此,声音稍微和谐了些,顿了顿才又叹道:“其实你们为什么不想一想,这么僵持的结果,徒使三方饮恨终生,这有什么好?”

燕青咽了一口唾沫道:“那么,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老尚书手摸下巴,叹道:“依我之意,如其三人痛心,不如一人,这二女之间,你要下定决心,由其中选其一,选定了……”

他看了燕青一眼,正色道:“就和她结婚!”

燕青苦笑了笑道:“老伯!你不要说笑话了,这是不可能的……”

陆尚书一翻眼皮道:“咦!这怎么不可能?”

燕青叹了一声道:“老伯请想,那裘姑娘既在雷鸣子前发誓不嫁别人,她的个性,您老是不知道,一言出口,是再也别想叫她变更的,何况她也走了!”

陆治微微一笑道:“那么如此就更好了!”

燕青奇怪地看着他,道:“怎么会更好呢?”

陆尚书一收笑容,道:“你既知和裘姑娘已无希望,却为何不和云娜结婚?莫非这女孩……”

方说到此,燕青已叹道:“老伯!这……这是不可能的啊!”

陆尚书反问道:“怎么不可能?你倒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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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见陆尚书对自己这事,居然如此认真,自己满腹委屈,他并不十分在意,却一口的为云娜叫屈,偏又是没有理由同他解说。

此时听他这么一问,不由脸红了一下,吃吃道:“这这……怎么可以……”

老尚书保持着微笑和镇静,笑咪咪道:“她长得很丑是吧?”

燕青摇了摇头。老尚书又一笑道:“那就是人品差?”

燕青忙分辩道:“不!不!人品好极了!”

陆尚书笑道:“和那位裘姑娘比起来,到底谁强呢?”

燕青怔了一下,遂皱眉道:“这……都差不多。”

陆治“哦”了一声,拍了一下手道:“我知道了,你是嫌那云娜姑娘没有武艺,而且又是苗人是不是?”

燕青苦笑道:“老伯如果这么想,那小侄简直是猪狗不如了……”

说着长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不要乱猜,我只是觉得此心早已给了蝶仙,她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因此云娜虽有一万个好,我却不能对她再生异心!”

老尚书虽面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由不住暗暗道了声:“好个痴情的孩子……”

当时看着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那么,你是决定此生不娶了?”

燕青伤感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陆治笑了一下道:“你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全家后嗣祗你一人,你就这么耽误了么?”

燕青急得双手连连搓着,一面苦笑道:“这可不能……这么说!”

陆尚书笑道:“好!好!我只问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云娜姑娘呢!”

燕青脸红了一下,怔道:“这……喜欢也不行啊!”

方说到此,陆尚书已笑着摆手道:“好!好!不要多说了,只要喜欢就够了!”

燕青反倒一愣道:“什么够……了?”

老尚书只是摇头笑,半天才道:“我只是问问,没什么用意……”

燕青叹了一声道:“老伯!你只是同情那位云娜小姐,却不知道裘姑娘的遭遇更可怜呢!”

陆尚书默默地注视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全说错了,照你所说,这位裘姑娘冰清玉秀,分明人间仙女,尤其艳若桃李冷似冰霜,更是一般世间少女比不上的……”

燕青对于他的批评,十分赞同,不由连连点头。陆尚书顿了一下,接下去道:“不过,她既为誓言而守诺,似乎……你就不必过于再对她痴念了……”

一提起蝶仙,燕青不禁黯然神丧,眸子内泪光盈盈,他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要忘了她……”

老尚书这时呵呵一笑,站起来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事了。”

他又在燕青肩头上拍了两下,道:“男子汉大丈夫,凡事都要提得起放得下,你还要想开些才是……”

燕青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老伯!我们还是不谈这个的好!”

陆尚书点头道:“你如果不怕冷,咱们到院子里走走,去看看梅花去好不好?”

燕青点头道好,于是二人慢步而出,穿花越径,对着院中那片盛开的梅花观赏了起来,老尚书兴高采烈地一一指说着,真个是孜孜不倦。

二人一直观赏了约半个时辰,后因老尚书尚要处理公务,才作判袂。

燕青独自返回住处,心情十分沉重,主要是老尚书方才的那一番话,令他心中烦躁不堪,他脑子里不停地映着蝶仙和云娜两个人的影子,他实在不知道,如今他应该走的步骤了。

天黑了,燕青所住的这片院落,是如此的冷落。他负手站在窗前,向着窗外怅怅地看着,心中不禁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惘怅!

这时传来阵阵的钟声,这正是寺庙里作晚课和尚们敲的钟声,他不由突然怔了一下,心道:“久闻这北京城乃天子脚下,我既来此,何故只闷在房中,不如出去走走,岂不比闷在室中好些?”

想到此,不由拍了一下手,暗怪自己真是糊涂,白白闷了一天。

当时匆匆由墙上摘下了剑,换了一身衣服,正要步出,忽见门帘揭出,大眉儿笑嘻嘻地走进来,一见燕青这种穿戴打扮,不由秀眉一蹙,道:“唷!公子要出去呀?”

燕青笑点了点头道:“是……我想到街上去走走,只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

大眉儿眨了一下眼睛笑道:“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只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玩?”

燕青微笑了笑道:“我初来北京,人地生疏,只不过想找个热闹的地方走走瞧瞧罢了!”

大眉儿双手一拍道:“那容易,你出了单排楼,往前走,卖杂耍的可多着呢!公子既要出去,我去叫欠喜子给您套车。”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燕青忙一把拉住她,大眉儿回头眯着眼一笑,燕青这才觉出不对,忙把拉着她的一只手松开了,他脸不由蓦地红了。

大眉儿扬了一下眉道:“公子有事么?”

燕青红着脸笑道:“我是说不用套车了,我自己走。”

大眉儿仍是笑眯眯的道:“哪怎么行?北京城你又没来过,要是走迷了路,不是麻烦吗?”

燕青被她说得又气又笑,他哪里知道,这小丫环,竟是有意逗着他玩。

闻言之后,尚一本正经道:“没关系,这么大人怎会丢了?你简直把我看成小孩子一样了!”

大眉儿低头一笑,小声道:“本来就是小孩嘛?”

燕青皱了一下眉道:“什么?”

大眉儿抬头一笑,一连后退了几步,连连摇着双手道:“我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燕青被这小鬼逗得哭笑不得,当时望着她皱眉半笑道:“太顽皮了,你当心我告诉小姐!”

小丫环一吐舌头道:“那可不得了,公子你可别这样!”

燕青笑道:“你好好看着家,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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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转身就往外走,不想大眉儿又由后追上,一面跑一面道:“公子你等一等!”

燕青回头怔道:“还有什么事?”

大眉儿笑道:“你不是不认识路么?”

燕青皱了一下眉道:“这没有什么关系,我可以问路!”

大眉儿摇手道:“不用!不用!您请在屋里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燕青尚不大同意,却被她连推带拉,又给推回去了,弄得他摸不着头脑,当时忙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我……”

大眉儿又跑出去了,一面道:“公子只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说着已跑得没影了。燕青只好坐下来,心中不禁暗想这小丫头捣什么鬼,只是想不出个名堂,正在发呆,却听见门外一阵足步声,隐隐听到一人哑着喉咙道:“到底什么事呀?谁是余公子?喂!喂!别拉!别拉!”

燕青忙站起身来,却见门开处,大眉儿进来了,她身后尚拉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童。

这小童一身蓝布小棉袄,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长得胖胖的,一双嘴皮子,又红又厚,足下是一双老棉鞋,一进门就挣脱了大眉儿的手,气道:“叫你别拉,你没听见是么着?”

燕青听这小童一开口,倒是打着一口京片子,又见他这种滑稽姿态,不禁笑了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那小童睁开了大眉儿,一抬脸见燕青站在眼前,不由一怔。只是翻着眼皮子看着燕青,满脸惊疑之态。大眉儿这时才向燕青笑道:“公子!我给你找了个好跟班的!”

燕青还没说话,这小童却怔道:“什么跟班?我给谁跟班?小姥姥!”

说着一转身就要走,却为大眉儿一把又拉回来了,她口中叫道:“二虎子你敢不听话,我不告诉你娘,用劈柴揍你!”

这傻子倒真被吓住了,他回过头来,上下对燕青看了几眼,向大眉儿道:“他!他是谁?”

大眉儿道:“他是谁你还不知道呀?是余公子,你还不赶快跪下来磕头赔不是,你看你娘不揍你!”

二虎子一听脸一阵红,呐呐道:“真的?他真是什么……公子?”

大眉儿差点想笑,一面用手捂着嘴道:“哎呀!你这小子可真是麻烦……”

二虎子闻言,这才走到燕青身前,看了半天,突然一屈双膝,“扑通”一声,朝着燕青跪下了。

燕青忙上前双手一掺,把二虎子掺住了,不想这小子竟是死脑筋,硬是非要磕头赔礼不可,燕青手掺着他,他尚自一个劲的往下打坠,一面口中尚嚷道:“不行,我非磕不可,要不咱娘非打我不可!”

燕青只觉他似力量不小,但和他平生并不想识,怎好受人大礼?当时不由双臂用了几分劲,硬把这二虎子给架住了。

这小子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仍待想挣脱一分一毫,挣了半天,还在燕青手上,一时不由傻了。

燕青笑道:“何必呢?你好好磕什么头?我也没怪你!”

接着双手再往上一提,二虎子已直直的站了起来,燕青这才皱眉问大眉儿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叫他来干什么?”

大眉儿用手一指二虎子道:“他叫二虎子……”

燕青不悦道:“我知道他叫二虎子,就是二狗子又管我什么事?你弄他来干什么?”

大眉儿不由格格一笑,一面摆手道:“哎呀!余公子你听我说嘛!”

二虎子仍是傻傻地看着燕青,满脸带着惊异之容,看着燕青竟是目不转睛。

燕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辨目向大眉儿问道:“你快说呀!”

大眉儿笑道:“他是钱大婶的儿子,钱大婶是西院里侍候三太太的人,这小子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做,到处溜达,所以人家给了他一个外号叫做满街跑……”

才说到此,那二虎子哑着嗓子道:“你叫开口笑!”

大眉儿正在说他外号,不想自己外号,却被他给翻了出来,当着燕青不禁玉脸一红,当时跺了一下脚,红着脸对着他尖声道:“你要死了,我开口笑关你屁事?”

二虎子一翻眼皮子道:“那你又为什么叫我满街跑?”

大眉儿嚷道:“你满街跑的外号,又不是我给你取的,谁不知道,你说我干什么?”

二虎子也不示弱道:“开口笑也不是我取的,是小三儿他姨取的!”

大眉儿回头看了燕青一眼,见燕青目光之中带着笑意,不由哼了一声,一跺脚嚷道:“你找死!好嘛,好你个满街跑……”

二虎子涨红着脸道:“你开口笑!”

燕青见他们两边,各不示弱,大有相持不下之势,不由忙笑道:“好了!你们尽管吵些什么?谁管你们是满街跑还是开口笑,倒是为什么来呀!”

大眉儿又羞又笑地瞟了燕青一眼,道:“公子真是的……”

燕青半笑道:“这也不关我的事,你把他带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没说清楚呢,你们自己倒先吵起来啦!”

大眉儿喘了一声道:“好吧!我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说着又笑了笑道:“我因为怕公子迷了路,所以想起这二虎子,是本地地理通,公子你想他外号叫满街跑,当然一定……”

燕青生怕他们又吵起来,忙笑止道:“好了,好了!你是想找他陪我一块去是不是?”

大眉儿点了点头,道:“怎么不是?”

这时二虎子在一边却嚷道:“那你为……为什么不早说?”

大眉儿看了他一眼道:“早说!现在还晚呀?”

燕青忙笑道:“好了,既如此,我们就走吧!你到底是不是满街跑呀?”

二虎子一怔,傻傻地点了点头道:“是!是叫满街跑……”

燕青忍不住一笑。大眉儿早就笑道:“呶!你看,这是他自己说的吧!”

二虎子涨红了脸,吃吃道:“你……你……是开口笑,二姨说开口笑是一种点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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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实在忍不住笑了。

大眉儿扑上去想打二虎子,听见燕青笑声,不由转过身来,又哼又笑道:“公子你怎么了嘛?”

燕青忙收笑道:“没什么?”

大眉儿高嘟着小嘴道:“他说我你就笑,我说他你就不笑!”

燕青还没说话,二虎子已嚷道:“他怎么不笑?哼,姥姥!”

“姥姥”是二虎子的口头禅,不管什么话,一急了总加上这么一句,这本是北京人一句俗语,意思是不答理不领情的意思。

燕青见为二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禁不耐道:“好了!你们别争了。二虎子!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街上走走?”

二虎子滋牙一笑道:“行咧!到哪去呀?”

燕青倒颇欣赏他这股子憨劲,当时一笑道:“随你便,你领我去!”

二虎子缩了一下脖子赫赫一阵傻笑,大眉儿被引得眯了一眼笑道:“瞧你那做像!”

二虎子看了她一眼,也没答理她,他哑着嗓子道:“你姓什么……嘻嘻!”

燕青笑道:“我姓余,我们走吧!”

二虎子皱皱一声道:“咱们走!”

说着转身正要走,大眉儿一声尖叱道:“站着!”

二虎子回头一皱浓眉道:“干什么?”

大眉儿没好气地笑道:“干什么?我可把余公子交给你啦,要是出了岔你可小心点……”

燕青弄得又气又笑,道:“瞧你说的,走!二虎子!”

二虎子狠狠地瞪了大眉儿一眼,用舌头舐了一下厚厚的嘴唇,本想说什么,却为燕青推了一把,向前冲了一下,不由把到口的话给忍住了。

二人遂自来到了院中,二虎子两手往裤腰里一揣,打了一阵啊啊道:“喝!真冷!”

他回头龇牙一笑道:“你不冷呀?”

燕青摇头一笑道:“不冷。”

二虎子缩了一下脖子道:“你别尽催我走,你倒是带着子儿没有呀?”

燕青听出来他所谓的子儿,是指的钱,当时不由拍了一下腰袋道:“放心!有的是!”

二虎子一听有钱,可乐了,当时先赫赫笑了一阵,抖擞了一下,足下倒也快了。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这院子洞门,已来到了前院,只见宅子里到处灯光闪烁。

二虎子一手拉着燕青腕子道:“来,余公子!……别叫她瞧见了!”

燕青一笑道:“怕什么?”

二虎子龇牙一笑,道:“怕咱娘,她最不愿意我出门。”

燕青点了点头,小声道:“原来怕这个,没关系,看见你娘了我给说情。”

二虎子还是一个劲摇头,燕青只好由他拉着,从花径小道中穿出。园中地势极广,这小子果不愧是满街跑,三拐五拐又出了好几重院子,眼前来到了门口,二虎子远远的就站着了,燕青问他道:“怎么不走了?”

二虎子呐呐道:“公子!这可得看你的了。”

燕青怔道:“看我什么?”

二虎子缩了一下脖子道:“我……我……门口站岗的不叫我出去。”

燕青皱了一下眉道:“那为什么?”

二虎子两手往袖筒里一插,呐呐道:“我娘关照他们的……”

燕青一抚他道:“不要紧,我去讲一声。”

二虎子忙挣开手道:“不行!不行!你……”

燕青怔了一下道:“那只好你回去了,我一个人去了。”

二虎子赫赫一笑道:“你也别急,我有办法!”

燕青皱眉道:“你到底是走不走?我可没时间。”

二虎子手一伸道:“来二两!”

燕青怔道:“钱呀?”

二虎子直点头。燕青只好摸出了一小块银子,往他手上一放,二虎子掂了掂道:“这许有四两,太多了!”

燕青不耐道:“算了!快走吧!你要钱做什么?”

二虎子又用牙咬了半天,也没咬动,他想了想道:“好吧!我们走……”

燕青忙率先往门口走去,二虎子紧跟在后面,门口四个站岗的见燕青走来,他们认识,为首一人,弯腰叫了声:“公子你出门呀?”

燕青笑答道:“出去玩玩。”

二虎子忙向前一窜,不想却为一黑高个一把给扯住了,一面道:“好小子,满街跑!你上哪去?”

二虎子急得叫道:“余……余公子!”

黑大个见他认识燕青,不由一怔,把手松开了。燕青忙笑道:“我因初来北京不识路,所以请这位小哥儿带路,你们就让他出去吧!”

黑大个笑了笑道:“当然……当然……”

一面小声对二虎子咬牙道:“娘的!你倒会找靠山,该我的……”

方说到此,二虎子嘻嘻一笑,把那块银子往那黑大个手里一塞道:“拿去!拿去!这是四两,我满街跑对得住你了吧?”

黑大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惊,遂即眉开眼笑道:“小子!真有你的,得!你请吧。”

这时燕青早已在门外了,二虎子笑着追出来,燕青问他道:“你给他说什么?”

二虎子晃着脑袋道:“他奶奶的!这黑大个最不是人凑的……”

燕青皱眉一笑道:“你嘴里干净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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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子嘻嘻一笑,才道:“我就是上月偷了他二两银子花了,这小子就永远记住了,告诉咱娘,娘也没钱还他,这小子一气,给我来了个封锁,只要他站岗,我就一辈子别想出门,这还不说,他还关照所有站岗的,前门后门边门,我简直别想通过,这小子真损!”

燕青也笑了,一面道:“这是你活该,谁叫你偷人家的钱?”

二虎子一翻大眼道:“总共不过二两银子,谁也不是没见过,他妈的,黑大个以后走着瞧,等年下发饷,我不偷他个狠的,我就不姓二?”

燕青一愕道:“你姓什么?姓二?”

二虎子赫赫一笑,用手在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道:“我都糊涂了。妈的!把真姓都给忘了!”

他说着站定了,仰头想了一会,才“哦”了一声,笑道:“想起来了,我姓钱。”

燕青暗笑了声:“这小子真傻到家了!”

当时忍不住笑道:“管你姓什么,我们走吧!”

二虎子这一阵子劲可火了,一出门,就像是马出了笼子一样轻松自在。

二人边说边走,渐渐就到了大街上了,冬天天黑得快,街上早就亮了灯了。

北京城果不愧是天子脚下,热热攘攘好不热闹,二虎子指着这里那里,嘴中是道个不停。

燕青初次入京,一时倒真看花了眼,二虎子还是真熟,逢人就打招呼。

二人行到了一处,见前面围着好些人,隐闻锣鼓之声,敲得震天价响。

燕青看了一眼道:“这是干什么的?”

二虎子咧口笑一道:“是柳家班子,对!就是!”

他笑对燕青道:“是卖艺的,我们看一看吧!”

燕青摇头笑道:“那没什么好看,我们往前走。”

二虎子连连摇头道:“公子你不知道,这卖艺的可比一般卖把式的强多了,人家是有真功夫,尤其是那小妞,嘿!”

他缩了一下脖子,燕青这时身中听到锣鼓之声敲得更响了,并且听二虎子说得这么带劲,不禁有些动心。

心中却想看看,这些卖艺的,难道还真有什么惊人功夫不成?

当时忙把身后佩剑,往后拉了拉,为外衣遮住了,二虎子早已分开人群,大嚷道:“开水来了,要命的赶紧让!”

这一嚷,倒还真有用,立刻人群刹时分开了一缝,二虎子一拉燕青,顺势就进去了。

待这些人发现上当了,二人已早进去了,不由都骂起来了。

燕青心中好笑,暗笑这二虎子真是奸坏到家了,经此一来,二人反倒走到了最前面了。

二虎子往前面坐着的人肩上拍了拍道:“借光,借光!”

坐着的人不得已往两边挤了挤,露出一块空隙,二虎子一拉燕青,他首先跨过一条腿,骑在凳子上,一面龇牙咧嘴道:“哎唷!哎唷!瞧这份挤,朋友再让让吧,还有人呢!”

那两旁坐着的人,一面嘟咕着,不得不又凑出一块空隙来,

二虎子一扯燕青,小声道:“坐吧!不坐就来不及啦!”

燕青只好一厚脸,忙坐下了,二虎子把另一条腿一翻,道了声:“谢谢!谢谢!”

跟着也坐下了,燕青真要笑出来了。

有一个老头,上下看了二虎子半天,吹出一口旱烟道:“你这小子倒是真精,我老人家站了一个时辰了,还没赶上个位子呢,你一来了,还是上座。”

二虎子回头一笑道:“好说!那是你老屁股懒!”

老头一怔,气得猛吹一口烟,正要说话,却为场上的锣鼓声给吵过去了。

燕青也就乐得看个便宜座,二虎子一拉他袖子道:“公子!你看,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沙回子,功夫好!能一掌碎石碑,人家是道地的武当派!”

燕青笑了笑,没说话,心中却想:“小子,论这一方面,你懂得可太少了。”

想着也不由顺着二虎子手指处一看,果见一张木椅上,正翘腿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有六十上下的年岁,留着尺把长白胡子,穿一件黑紫羔皮袍子,一只手端着烟袋杆,眯缝着眼一个劲抽不停,一任锣鼓敲得震天价响,他却是不闻不问,外面虽不少人叫着开场子,他还是照抽他的烟。

老头左面是一个棉布围子,圆圈围了一转,厚厚的棉帘子搭拉着。

隐隐听围子里面,有小娘们在试着嗓子,又嘻又笑,闹成一团。

布围子外面靠右,才是敲锣打鼓的坐处,六七个人,都是老棉袄,家伙点子还是挺凑合。

场子宽有五丈见方,场中裁着三根高杆子,高都有三丈四五,上面绑着不少玩意,有绳子,有板子,还有几把亮光闪闪的钢刀。

四外吊杆上,排着十来个大灯笼,光是真足,燕青看了看四周,心中暗暗吃惊,心想到底是北京城,要是别地方,就算卖艺的再叫座,也不过八十个,可是这柳家班子,竟能招来上千的客人,这不能不令人大大的感到惊奇不已了!

大伙都不耐烦了,忽然锣鼓声猛然一停,观众本是一片噪声,此时竟也突然随着锣鼓之声而停住了。

燕青小声问二虎子道:“这是怎么回事?”

二虎子小声道:“要开场了。”

他用手一指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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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忙顺其手指处一着,却见那老头儿,使劲地把烟袋杆子,在鞋底上瞌了一阵子,又咳出了口粘痰,这才站起来,慢条斯理的,把烟袋杆子往腰上一塞,往场上走了几步,偏头往一边也看着。

燕青不解,顺其目光视处,才见人群之中,穿出了一个矮小子,这矮子好似生就侏儒,站着比人家坐着还低一头!

他双手捧着一个箩筐,里面哗啦啦响着钱,匆匆走到老头身前,把筐子递上。

老头儿接过了,看了看,又晃了晃,鄙夷的一笑,擦着一口京腔道:“这么些个人,只这点儿,我们爷们可要饿死了,这不行!”

他说着一笑,向那侏儒一腿踹去,同时口中尚笑骂道:“你怎么得罪了客人?去一边子去。”

这一脚,还真是带劲,“叭”的一声,看来正踢在那矮子后腿上,那小矮子却就势翻出了丈许以外,往地上一个屁股蹲儿,痛得直咧嘴。

四下有人叫好的,也有人叹息可怜的。

燕青却微微一笑,心知老头这一脚看来是沉实有力,实在只一个花式,响腿,踢在矮子身上,可以说是没一点力。那矮子配合踢势,起来的身段,却是恰到好处,看起来,还真像一回事似的。

二虎子叫了声:“好家伙!公子你看这一腿!”

燕青笑道:“这是绣腿。”

不想却被那老头儿听到了,他突然往燕青脸上看了一眼,嘻嘻一笑道:“还真有行家!”

说着笑向矮子叱道:“起来吧,别装孙子了……”

那矮子由地上一咕罗站起,对群众扮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跑开了。

这时四下暴雷也似地叫起好来。

老头儿又往燕青这边看了几眼,这才朗声道:“有位朋友说了,说方才老夫那一腿是绣腿,是见高明,可是绣腿能练到此地步,也不容易了!”

说着打了个哈哈道:“好了!言归正传。”

他揣起了筐子晃了晃,又一笑道:“钱太少了怎么办呢?”

立刻下面有人嚷道:“叫大妞出来讨钱!”

老头儿嘻嘻一笑,装腔道:“什么?我耳朵背,叫谁?”

下面立刻乱嚷道:“大妞!大妞!”

老头儿龇牙一笑道:“啊!是叫我们大妞呀!这可不行,常言说得好,男女有别,这么大姑娘,怎么能叫她抛头露面的?”

他这话一出口,立时下面又乱成了一片,老头走了半圈,哈哈一笑道:“那位先生说了,他说卖艺的,你装他妈什么蒜,能练功夫不是照样抛头露脸?”

他嘻嘻一笑,道:“说得对!”(锣声)“说得对!”(锣声!)

老头一分双手,锣声立止,又遂道:“常言说得好,有钱小姐住绣楼,无钱闺女走四方。”(锣声又响)

老头儿走了一圈,忽然大声道:“谁叫我们大妞有我这不成才的老子,为了吃食穿衣,说不上抛头露脸!”

他回头大叫了声:“出来吧!大妞!”

这时那先前矮子,立刻一个箭步扑到了布围子前,一手拉开了棉布门帘,由其中一声叱道:“来啦!”

众人但见红影一闪,已由棉布围帘之中,箭也似疾地闪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

这姑娘一出,燕青立刻就觉得目光猛然一亮,禁不住暗暗叫了声:“绝呀!”

二虎子见过这位姑娘的,还不觉十分惊讶。燕青却不然了,他看到了这姑娘人影,只觉得一阵心跳,立刻把口张开,也闭不上了。

在这种场合里,看到这样打扮的少女,而又是如此美丽出奇的少女,使他好似入到梦中,神智昏惑起来。

原来那个姑娘,这一闪身而出,身材灵巧已极,那副玉立神俏,光艳面貌,简直可以说是上帝精心结构的杰作,而那种自然姿态,薄怒风情,更是画家灵感苦工的结晶,简直不能形容,也没有法形容。

大致来说,她有着不太长的身材,似乎比常人稍高一些,但高得那么好看,骨体健美,似乎不能说胖,那也只胖到把曲线表现到恰好的地步。

她那脸儿,是不折不扣的长圆形,五官在比例上看似生得稍大,但看着只觉太美丽了,若有一部缩小便成了缺陷,尤其五官配合适宜,那细长的天然弯眉,遥遥的分着……如同碧海一般的美目,目下垂直的一条脂玉似的鼻子,由眉眼鼻的中间距离空隙,显得明秀疏朗,表现出她的开展心胸和明朗性格。

她那挺直的鼻子,表现了天真和任性,阔度稍大而尝闭拢的嘴儿,表现了她的意志坚定,鼻和口的连接,又表现了她生气时的娇嗔和嘻笑的妩媚,而上唇中间的高峰,却似风情的源头,只一微动,腮颊上便弥漫了温柔情致。

总而言之,这是一张谁看到也得心跳,看久了便得神经衰弱的妞儿!

可是衣服打扮,却太不配套了,头上虽是时发,但已久未修理。

那头发留得很长,万缕青丝,直披颈后,她竟把长的青丝,由颈后摺起来,发梢弯到头顶上,用卡子束起来,很像从前老婆婆所戴的高髻儿,样儿非常滑稽,但在她头上。只因软玉似的额,和乌云似的发,相衬得太美了,反不觉头发的格别了。

她身上穿着蓝布短袄,青布长裤,腰间还系了一条青绸长巾,脚上白袜青鞋,通身衣服都是旧的,但不知因何,只是漂亮,好像干净得没一点土味儿,她就是这样一副形相。

然而这副形相,还是由二虎子眼中看出来,至于燕青他却可以说是视而未见。

因为自这大妞一出场,他已为她的容光照花了眼,在燕青眼中,那姑娘目中射出晶亮的光,好似一片明波,光亮闪耀。

再加上大妞脸上发出的玉气光寒,融成一片,就把出的神儿摄住了,只觉得眼中,正看到了一个绝美的人,至于这美人是何形容,他却未能辨别。

大姑娘就是这么地出来了,她目光向场子四周千百人匆匆一转,四下立刻静得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但稍停一刻,却暴雷也似的喝了一个全彩。

燕青不知怎地,也跟着起哄叫了声好,二虎子双手拍得叭叭直响,一面侧脸道:“怎么样公子?”

燕青点了点头道:“长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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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子一缩脖子笑着,挨近在燕青耳旁,小声道:“公子!这妞儿好是真好,就是太凶了些,教人看着可怕,谁要是娶了她做老婆,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做汉子的可够受的!”

燕青摇头一笑道:“这样天仙似的人儿,若能做她丈夫,每天就是挨几下又有何妨?”

二虎子先是一怔,又龇牙一笑道:“咦?你倒是豁出去了……”

话方到此,又为一阵紧锣密鼓给打乱了,二人目光不觉又回到了场上。

再看这一会,那姑娘又在场上四周走着碎步呢!她穿着青布鞋,只是用脚尖点着地面,身形是急快如走马灯也似。

燕青是老行家,只一注视,已不由吃了一惊,心忖:“原来这姑娘还真有些功夫呢,只看其上肩一平如水,就可知了。”

姑娘走了三四转,忽听那老头吆喝了声:“大妞!大爷们要赏钱了,你接着家伙讨去!”

老头儿说着话,右手一翻,已把手上的箩筐,如同飞盘儿也似的甩出了手,直向半空中飞去。

四外众人都不由齐口惊叫了一声,担心那姑娘没有这么好脚力,赶不上筐儿。

可是大妞却有绝活儿!

只听她清叱了一声,猛然一拧纤腰,“嗖!”一声已窜出了丈许以外,玉手向上一托,四平八稳的已把那竹筐儿接到了手由……

这一手功夫,在燕青眼中固然不算什么,可是在一般人看来,却是不得了,于是又是一声喝彩。

二虎子大声笑道:“怎么样?这一手功夫可不简单,真行!”

燕青却已为这大妞风采牢牢吸引住了,他轻轻“嘘”了一声,暗令二虎子别出声。

大姑娘已持着大箩筐,翩然地双手向前身一抱,四下弯了个腰。

她自一出场,到现在为止,都是绷着那张清水脸儿,一任四下人叫喝得多么响,她却连眼皮也不撩一下,此时这种四下弯腰,也不过是每日的例行公式而已。

燕青见这大妞那双剪水双瞳之中,似乎含着一些不可散开的忧虑,可是一切言行,又是如此自然,并不带着勉强。

因自她一出场,已可说完全把他给吸住了,此时四下掌声如雷,叫笑之声,更是哄成了一片,这姑娘行了一个环礼之后,纤腰微侧,已翩如穿花蝴蝶也似的,向人群之中行去。

于是所过之处,只要她把箩一伸,钱子儿就像雨点儿似的,向筐子里投去了。

燕青所坐之处,离着那大妞儿最少还隔着八九十个座头,心中不由动了一下,暗忖:“我该给她多少呢?这等身手姿色,就是一掷万金也是值得!”

二虎子嘿嘿笑了一声道:“要钱了……”

他仰脸看了燕青一下道:“公子把我几文吧!”

燕青递给他一把铜子,二虎子笑着揣起了一半,眯眯着眼笑道:“这铜子儿分两次给。”

说着话的时候,大妞已走了过来,差不多每一个座头都讨到了,也没有一个座是不给的。

大妞低着眉,每逢人赏下钱,她也只是轻轻地说一声“谢谢!”

那声音很低很低,你要不仔细听,决不会听见,一刹那已走到了二人座前。

二虎子一扬手,重重的摔了一大把铜子在箩子里,口中叫道:“大妞!这是我给你的!”

大妞这才抬了一下眉,那双晶亮的眸子,向二虎子一接触,略带惊疑之色。

她认识二虎子,因这小子是老看白戏的,每一收钱他就跑了,人家收完了钱,他又回来了,是有了名的死赖皮,对他印象不大好。

可是这一次,他竟是大方得很,一出手就是一大把,大妞不由愣了一下,但少不得口头上还是说了声:“谢谢你!”

二虎子骨头都软了,连连摇手道:“不用谢!不用谢!”

大妞箩筐又往前递,正递到了燕青座前,大妞头仍是低着。

燕青早把备在手上的一块银子,向筐子里一塞,他原意是拿整块银子给卖艺的,在那个年头,到底是太令人吃惊了。

可是自己要是同情这姑娘处境,决心想多给她一点,却又不想令她看出格别来,所以才别出心意,用快手法,把银子往铜钱下一塞。

不想弄巧成拙,大妞本是低着头,燕青这一伸手,已显着与一般人不同了。

偏巧大妞只见一手一伸,却不见有钱,不由顺手往钱筐子里一摸,顿时一大块银光闪闪的银子现出来了。

那年头,一般苦朋友,很少能见到整块银子的,尤其在走江湖卖艺的朋友,要想有人能赏大银元宝的,那可真是绝无仅有!

当时就令她怔住了,她猛然抬起头来,要看看这位赏钱的人是谁。

昔日有人说,少年男女互相有着吸引力,又有人说年青的眼光,向不肯浪费于少年以外的人,这话是一点也不错。

这大妞儿一日表演三场,只是像玩耍似的,全神都在表演的动作上。

看到人群,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也没有阻滞的,可是这一刹时,看到了燕青,就好像似车行路上被石头阻碍,停顿了一下,她的清水脸儿,也不禁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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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燕青这样俊美少年,是很少见得到的,尤其是在这种江湖班的园子里,几乎经年也难见一个,何况他还持具有一种亦儒亦侠的气质,本来目之于色,具有同嗜,谁不爱看漂亮的。

俗语说,一看君子,再看小人,所谓一看,便指着天地间绝美之物,人人都有当鉴的权力,所以一看为法律所不禁,人情所特许,不过在一看之后,便需立刻提到男女之别,礼教之防,低头走开,若再看这二眼,便是挟有私心,自显人格卑鄙了,这是昔日礼教社会,对于一般人的看法,今日自不然了。

大妞儿初次把眼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心中只想这人怎样清秀,此时还在君子的范围之内,但是眼光离开之后,却又不自主的回来了。

燕青见她如此,又见众人目光全向自己看着,不由俊脸一红,忙把目光转开了。

大妞儿这才警觉,她匆匆说了声:“谢谢相公!”

这“相公”二字,可以说从来也没由她口中说出过,这还是破题儿头一遭!

她自幼随着父亲走卖风尘,嘲风弄月,摹俏描情,久已练成一副不易羞涩的脸皮,但这时竟红了,可见是向来未经有人闯入的处女心坎,已被燕青的俊秀神采攻占,起了波澜。

大妞说完了这句话,马上低下头。向前紧行了几步,不注意,却碰在了一只凳子腿上,差一点跌了一跤,踉跄地跑了几步。

燕青不禁“啊”了一声,猛然站了起来,可是大妞又红着脸向别处讨钱去了。

他又慢慢的坐下了,场中的老头此时嘿嘿一笑,道:“小心哪,大妞!”

大妞回脸看了她爹一眼,这一霎时,她唇角微斜,似含有一丝笑意,倏地已转过身子去了。

燕青正在发愣,一旁的二虎子探过头来,低声笑道:“公子你可真大方!”

燕青仍作不解道:“我大方?”

二虎子“啧”的吸了一声,巧笑道:“那块银子怕有四两,她练三天也练不了这么多呀!真大方!”说着神情又笑了。

燕青红了一下脸道:“你看见了?”

二虎子耸了一下肩道:“怎么看不见?这么大!”

他用手比了一下,又接道:“我看她是爱上了……”

燕青忙斥道:“别瞎说了,出场了。”

二虎子目光转向场上。这时由帘里出了两个年纪较长的妇人,也是穿着便衣,内中一个生得极美,身材也很苗条,三十来岁的年纪,另一个却是一个又黑又蠢胖妇人。

二女手中都拿着一口明光晃晃的刀,施着血红的刀衣,二虎子用肩头碰了燕青一下,小声道:“那个美的,就是大妞的娘,叫七娘,都快四十了,看起来就像二十七八……你看她多漂亮,迷她的人多了!”

说着把七娘夸了个了不得,燕青虽觉七娘很美,但比起大妞儿来还差得多,他心中不由暗想这二虎子岁数不大,懂得还真不少,也善批评,可见城市里的人,比起别处小地方,见识大不同了。

二女出场,引起了一阵掌声、叫声,那哄动情形,不在大妞之下。

原因是一部分上年岁的人,尤其是欣赏七娘的风韵,和年轻人欣赏大妞儿的天真活泼又不同了。

那丑妇名叫翠花,因为人长得蠢,二虎子对于她,倒是没有什么评语。

二女在场上,左来右去,互相对舞了一趟花刀,娇叱连声,倒也精彩。

只是燕青看来,这才算是真正的江湖把式,花拳绣腿,只是好看罢了。

各自抱刀一笑,博得了如雷掌声,二妇人向台下扫了一转,那七娘启口一笑道:“今儿个大家是真捧场,奴家这里谢谢大家!天真冷!”

丑妇舞了一圈刀花,学样叫了声:“天真冷!”

只是她却是一口江北话,和七娘一口京片子互一对衬,愈发刺耳。

立刻下面又笑开了。

忽然门帘开处,先前那小矮子窜了出来,一出门就哑着嗓子道:“七娘!”

七娘回头一笑道:“矮子!有什么事?”

那矮子一个劲招手,又蹂脚又招手,逗得众人全笑了,妇人杏目一扫,嗲道:“就你事多!”

说着轻移莲步,走近那矮子,低下身子,矮子这才扒在她耳根子上说了几句。

燕青就见七娘柳眉一舒,笑眯眯,似在说:“多少?四两?”

矮子直点头,又咬了半天耳朵。燕青还听到那矮子叮嘱道:“是大妞说的……”

七娘挥手令去,等矮子走后,她才满面春风地回到场上,眼光向四下里一转,娇声道:“我们姑娘说,有一位好心大爷,一赏就是四两银子,这可真是我们大恩人了!”

四下立刻起了一阵骚动,相互交头接耳,因为这数目相当吓人。

七娘笑道:“这位好心的人,请亮亮相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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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目光在人群之中,慢慢搜索着。二虎子一笑,用手拉了燕青一下,小声道:“人家叫你呢?”

燕青瞪了他一眼,忙把头低下。七娘目光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又娇声道:“这位大爷既不愿露脸,奴家只有先谢谢你老……”

这时那丑妇人却在一旁,用扬州话帮腔道:“大爷心好,一赏四两,我们回去多烧点香,祝大爷长寿百岁……”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架式,再加上那一口江北口音的浓腔,把四下又逗笑了。

七娘笑眯眯道:“要是客人们都像这位大爷,我们发财了!”

那丑妇接腔道:“要是客人都一毛不拔,我们就饿扁了!”

燕青忍不住也笑了,二妇人退了一会步子,因叫不出那赏钱的阔人,只好又搭讪着,舞了一会刀,施了些柔软身段。

随后那老头儿,亲自下场子,打了一套拳,倒是一套正宗“八卦拳”,踢了一路“弹腿”,燕青不由点了点头,认为颇为难得了。

观众之中,有那懂的,不禁大声叫好,不懂的看着热闹更是叫好,于是这一场十分成功地结束了。

再下一场,是戏法的,出了一个中年瘦子,光着膀子,向四下打了个揖,就马上开始他的惊险绝活玩意了。

他抽出了一口剑,向口中慢慢吞去,不一刻,只剩下了剑柄。

想是把整只剑身都吞入腹中,所以脊背不能弯曲,口中也不能说话。

只见他哮喘着,一双眼睛像红火球也似的暴突着,四下叫好之声不绝。

这变戏法的。把吞剑当作拿手玩艺,同时也很痛苦,所以轻易不练,练时却要多讨钱,果然众人看他可怜,扔了不少钱。

这瘦子才由口中抽出剑来,剑身长约二尺,上面挂着许多血丝,他用布拭去,跟着又鼓腹运气,“噗”的一声,又吐出了杯口大小的一个铁球,上面也有血。

二虎子皱着眉,不胜侧惚地解说了一阵,说变戏法的练这套功夫,很是受伤,照例必须先吞铁球,后吞宝剑,以便铁球挡住剑尖,不致剌破肠胃。以燕青判来似乎不大可能,可是,倒也不能说出是什么理由,因为他明白要想提起内力,胃中这么大钢球,硬给吐出来,这简直是太玄了,想那变戏法的另有门道!

只是这种把戏看过也就算了,下面又是一对小男孩,都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表演了高空飞秋千的节目,又有几种杂耍,节目由技击转入轻松有趣的逗趣上,一时众人爆笑不绝!

最后老头儿上场抱拳,向众人一笑道:“最后一个节目,是我们大妞出场,照例请各位赏个茶钱!”

锣声又大响了,四下凝神摒息,等了一会,门帘开处,大妞又出来了。

燕青不禁心中一动,原来这姑娘换了衣服了,竟换了一身紫红缎子的紧身小袄,足下是一双红缎子绣花鞋,鞋尖上还有个大绒线,两胯上是“人”字爬纹,全白色,一直到脚,看起来,真是愈发显得婀娜亭秀,风姿飒爽了。

众人立刻喝了个全彩,姑娘倒是挺大方,美目向四下一扫,很快转到了燕青身上。

燕青就见她向着自己微微一笑,他不觉如何,竟自脸上一烧。

大妞儿似也发觉燕青发窘,目光比闪电还快的一扫而过,可是一转之后,又狠狠盯了他一眼,才瞟向一边而去。

二虎子见大妞一出场,就侧脸对燕青道:“她换衣服了,八成就是为了你!”

燕青低叱道:“别乱说!”

二虎子“嗤”的笑了一声,燕青一看他,他做了一个鬼脸,才转过脸去。

这时大妞却在场上,如同穿梭似的打着拳,伸腿,过腰,递掌,一举一动,无不是美到了极点,令人有兴“叹为观止”之念!

大妞自一上场,一心一意,全在燕青身上,故这一趟功夫,练的是格外起劲。

四下之人,他们只以为,这大妞因今天有人赏了大钱了,所以格外卖力,其实哪里又知道,大妞内心的深处,已为这翩俊的公子所踏入了。

逢到燕青看得起劲,拍手或微笑时,她自己也禁不住朱唇微绽了。

她一心一意的练功夫,但眼光只望着燕青,好像目无他人,一颦一笑,只是为他而发,燕青的目光也一直跟着她转,跟着她笑……看来我们这位多情少年,又有一项新的考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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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蛾眉感虎目

大妞精神抖擞起来,把这一套功夫演练得格处起劲。四下叫好之声不绝于口,只见人影闪闪,衣鬓飘飘,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那灵活明亮的眸子,每向人群中投望之时,任何人都不由心中一阵疾动,暗暗的叫道:“她是在看我啊!”

其实大妞儿全神全意,只是注视着正前排的余燕青身上,不过燕青此时亦为四下爆雷也似的叫好声所沉醉,并没领会到场上大妞的多情眼波。

说来奇怪,这些人本是为大妞儿叫喝采,可是燕青仿佛是在为自己喝采似的,其实他自己也忘记了,双手几乎自开场到现在,都没有开始停拍过,二虎子冷眼旁观,早已了然,他笑道:“公子!您歇歇吧!”

燕青偏头问道:“歇什么?”

二虎子撇了一下嘴,又耸了一下肩,笑道:“我是说你老手累了吧!”

燕青不由脸一阵红,一时却又无言以对,只又气又笑的瞪了他一眼,这时锣鼓突然停歇,四下掌声更是拍得震耳欲聋,更有人大声喝采,逼着再来一个。

大妞儿一收拳脚,倒也是面不红来心不喘,她杏目朝着场中一瞟,玉手一抱,娇笑道:“练得不好,请各位大爷多多原谅!”

说到最后几字时,眼光却直直的注在了燕青脸上,凑巧燕青此时也在随和起哄,正自叫了声:“再来一——个!”

你道如何,最后一个“个”字,要拖得如此长呢?这里面有个缘故:

原来大妞这时眼光,却正往他这边看来,燕青正自叫得起劲,可是和大妞的眼光一接触,他怎么好意思再叫下去?

可是又不能只说一半,所以把一个“个”字,拖得这么长,他的脸不由蓦然红了。

大妞儿抿嘴一笑,遂对场上众人娇声道:“既然有位相公叫再来一个,我就破格儿,再演一回,演得不好,可不许笑话我们!”

说着又向燕青递了个眼波,燕青只觉得一阵发热,忙把头低下了。

却听见二虎子一个劲用牙缝往里吸气,燕青心知自己情绪定已为他看出,不由朝他笑了笑,二虎子用大姆指抹了一下鼻子笑道:“真有一手,这大妞真看上你了,不是瞎话!”

燕青剑眉一挑,二虎子忙摆手笑道:“这是笑话,你老可别认真。”

燕青本是佯怒,此时见状,也半笑道:“你到底看不看?要不然我们走了!”

二虎子龇牙一笑道:“怎么不看,人家还特地为你多演一套呢!”

燕青把头转过,不理他了,这时那大妞手中拿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正对着场中人道:“奴家这一套剑法,名叫薄情剑……”

方说到此,台下又起了一阵哄,有人高声叫道:“大妞一点也不薄情呀!热情得很!”

有的则叫道:“唷!薄情呀?大妞!到底怎么个薄情呢?”

大妞只是含着笑,对于这般人,她倒能装着没听见,这时场中那矮子,却摆下了二十七根木桩,这些木桩,都是插在原先的地洞里的。

木桩一插好,燕青已看出,是一个寻常的八卦阵势,不禁心中微微一惊,暗忖:“想不到这普通江湖卖艺姑娘,也竟然知道摆下八卦阵势,这我得好好看了。”

正思念问,却听见二虎子一阵吆喝道:“喂!喂!你老儿是怎么回事?”

燕青忙一侧脸,却见一个中年汉子,生得浓目大眼,一脸落腮胡子,一身黑缎子短袄,个子十分高,一只手已把二虎子身边一人推开,另一只手,也正在推二虎子。

那双微带着红丝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场上,一面口中嘿嘿笑道:“这可热闹!咱非看不可了!”

二虎子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见,跟着一屁股就坐下了。二虎子一条大腿来不及躲,正被这大汉坐了一下狠的,不禁痛得“啊唷”了一声,一面猛推这大汉道:“你这人是哪来的?怎么乱坐?”

这大个子一偏头,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说我是哪来的?”

二虎子大怒道:“这么挤了你还往下坐,你没看见人呀?”

大个子龇牙一笑道:“挤?挤一点热么!”

二虎子一伸手,却为大个子一把抓住手腕子了。大个子嘻嘻一笑道:“小子!你别撒野,我虎皮张青可不是好惹的!想舒服回家去!”

二虎子一听是虎皮张青,不由眼都直了,他可知道这小子是这一带有名的难缠,而且有两下子,双臂有六百斤的蛮力。像

二虎子这德性,真经不住他一家伙砸的,当时吓得一怔。

大个子嘻嘻一笑道:“怎么了小子?”

二虎子偏头看着燕青,叫了声:“公子……”

大个子这才发现,不由把手一松,放开了二虎子,冷笑了一声道:“窝囊废!”

燕青在这种地方,倒能保持镇静,见状只微微一笑,反倒往右面让了让,二虎子这才松敞了些,可是大个子二臂一张,二虎便被挤得直龇牙,一面皱眉道:“你别……别挤行不行?”

虎皮张青短眉一挑,哼道:“你小子是找麻烦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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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因有燕青在侧,不由胆子又大了些,他冷笑了一声道:“朋友!你找错人了,我们陆尚书府的,你惹得了么?”

虎皮张青一抡胳臂。却为侧面伸出的一条手给接住了,遂听那人一笑道:“张朋友!算了吧,大家都是看热闹来的,何必呢?是不是?”

说话这人,正是那斯文儒雅的余燕青,虎皮张青晃了一下,竟是没有动,心中不由大吃一惊,正要喝斥,燕青已微微一笑,放下了手。

张青脸红了一下,狠狠地瞪了燕青一眼,所幸这一场争执,只有左边少数三五人发现,虎皮张青这一不吵,也就安静了。

于是各人又回目到了场上,二虎子还一个劲地斜着眼睨着张青。

燕青碰了他一下,小声道:“算了,你打不过他!”

二虎子心中却不由暗想着道:“人家都说这位余公子是一身好功夫,谁知道,他却如此胆小怕事……娘的这虎皮张青,我早晚是要动动他,他好受不了!”

想着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回目到了场子上。

这一会功夫,那大妞儿早已上阵舞开了,一口剑施得银光闪闪,尤其衬着她那灵活婀娜的身材,更显得疾如电闪,快似飘风。

这一趟三才剑,配合着足下的走桩,可是十分的精采,赢得了满场掌声。

就连二虎子,看到此,也忍不住鼓起掌来了,那一边的虎皮张青,更是满口的叫好,他声音十分响亮,加上极为浓重的冀省土腔,这一施劲叫唤,定令全场震惊,就连场上的大妞儿也吃了一惊,偷空儿向这边递了个眼波,她的脸顿时就红了。

虎皮张青更是嘻着大口笑道:“大姑娘充咱飞眼,充咱飞眼!”

他用手在二虎子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咧口笑道:“喂!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二虎子把他手挣开了,小声骂了句:“什么玩艺!”

可是那声音实在是小得很,可不敢叫大个子听见,这时虎皮张青更是狂声大笑了起来。

他口中的大蒜味儿,散落了半个场子,尤其把二虎子薰得直咳嗽,他实在坐不住了,小声对燕青道:“公子!我们走吧!”

燕青正在看得入神,闻言摇了摇头道:“等一会,快完了。”

说话之间,果然大妞由木桩上,向前一点,轻轻的落下地来。

四下掌声如雷,大姑娘桃花也似的面容上,略微带起了些微娇羞。

她向众人一抱拳,笑道:“现丑了!”

说着往燕青这边递了个眼波,微微一笑,突地一个转身就跑了。

燕青这时才发觉到,原来大妞儿头发又改了样子了,这一转身,才看见一条黑光海亮的大辫子,甩起了老高,辫梢上还结了个蝴蝶结了。

这本是一般姑娘们最普通的发式,可是梳在大妞儿头上,那简直是太美了……

大妞儿都跑进去了,燕青还在发呆,二虎子咳了一声道:“得!爷!走吧,明天请早!”

燕青这才警觉,不由脸一阵红,心说我这是怎么了,简直是着了迷了。

当时笑了笑道:“好吧!我们走吧!”

说着正要站起,却见锣声又起,那老头儿在场中,向四下打揖道:“客人帮帮忙,可别抢着走,多少赏几个再走!”

原来是又要收钱了,有那脸皮厚的,也就一哄而散,脸皮薄的,或坐着的,都在摸钱,等付完了钱再走。

那矮子方拿起箩来,要挨个儿讨钱,忽然门帘一掀,大妞儿又出来了。

她先朝着燕青一笑,遂朝着矮子跑去,一面道:“老窝窝,让我来吧!”

矮子外号叫“老窝窝头”,叫熟了,干脆就叫他老窝窝了。

这时老窝窝本已拿起筐子,闻言回头笑道:“怎么着,姑娘自己收钱?”

大妞儿接过箩筐,一双眸子仍在注视着燕青,像是无限焦急之态,匆匆接过来就跑了。

本来她收钱,一向都是从左往右,可是这一次,却改成由右向左了。

因为燕青坐处是靠着右边的,二虎子这时见燕青又坐下,不由皱眉道:“大爷你怎么不走了?”

燕青摇了摇头,红着脸笑道:“人家还没收钱呢!”

二虎子张眉道:“你老有钱没地方给了?走吧!”

说着拉了一下燕青的衣裳,燕青还是摇头不答应,二虎子无奈,只好也坐下了。

大妞儿在一边收钱,眼睛可没离开燕青,本见燕青站起来,她几乎快急哭了,这时见坐下来了,才算一块石头落下了地。

一会功夫,就走近到眼前了,她却反把头低下了,走得也慢了。

燕青手中暗捏着一块银子,眼巴巴的看着她走近了,忽然大妞抬起头,对着燕青甜甜一笑,篮子却由燕青头上过去了,送到了二虎子眼前。

大妞儿哆着嘴,脸红红的,似笑又不笑,看了燕青一眼,却抢步到了二虎子跟前,单单把燕青给空了过去,燕青手本已举起,这时不得已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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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暗想:“这是怎么回事?别人都收,就是不收我?”

他还在发愕呢,一边的二虎子可是眼睛雪亮,也不禁翻着眼皮直乐。

大妞篮子递到了,二虎子还不觉得,她小声的叫了一声:“该你了!”

二虎子这才惊觉,“哦”了一声道:“该我了!该我什么了?”

大妞脸一红道:“该你的银子了!”

二虎子撇了一下嘴,把一把铜子儿丢到她篮子里,大妞儿又轻轻叫了一声:“谢谢你!”

二虎子一摆手,笑道:“得了,别谢了!”

大妞足步跚跚离开了,二虎子偏头哈哈一笑,道:“他妈的,人是真不能丑,一丑了什么都吃亏!”

一面说着话,还斜着眼瞧着燕青,燕青这时手中尚捏着那块没有递出来的银子,闻言后,匆匆揣起,怔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意思?”

二虎子一翻白眼,道:“什么意思?意思可大了!”

燕青脸一红,二虎子赫赫一笑道:“你看,你老成心想给她银子,这大妞却是故意绕开你不要,到了我这里,我想不给都不行!”

他一面说着,尚自一个劲地摇头道:“这叫什么话?……真是……”

燕青一皱眉道:“你别乱说了,人家只不过是忘了给我要了,也不是故意的。”

二虎子干笑了一声道:“得了大爷……”

他龇了一下牙,用手一指自己鼻尖道:“我二虎子可不是瞎子,什么我看不见?你老可别把我当白痴!”

他晃了一下脑袋,做了一个大妞方才递筐子的姿态,道:“这么一绕,就过去了,这么大的人,她会看不见,根本就是爱上了相公你了!”

燕青听他说话口音大极,生怕为别人听见了,不好意思,当时忙一拉他袖子道:“你别瞎说,我们走吧!”

二虎子干笑着,连连点头道:“得!算我瞎说,我们往后看,看看我说错了没有。”

说着正要迈步跨出,却然听见身侧暴雷也似的一声大叫道:“大妞姑娘,你别走!”

二人都一惊,再一看,原来是二虎子身侧的那个大汉虎皮张青所发,都不禁一怔!

虎皮张青一只手,捏着半小块碎银子,一只手朝着大妞招着,一面口沫横飞道:“来,来,来!大姑娘,二爷还没赏你银子呢!你怎么跑了?”

大妞儿红着脸回头看了他一眼,呐呐道:“谢谢张爷,你已经赏过了……”

虎皮张青仰天一阵大笑道:“不错,我是赏过了,大妞儿,谁叫你长得这么逗人呢?来!来!”

他那只大毛手,兀自招着,大妞儿只是皱着眉不肯过去。

这时旁边就有人道:“大妞!张爷赏银子,你还不快过去?发什么呆呀?”

大妞这才持着筐子,低着头,往张青走过来。

燕青看到此,不由剑眉微微一皱,二虎子更是吓了一跳,拉着燕青膀子道:“不好要,大妞吃亏了。张青这小子,绝没有怀着好心!”

燕青冷冷一笑道:“我们先不要走!”

二虎子闻得燕青语气不善,不由翻脸看了燕青一眼,怔道:“相公,你老可别惹事,这张青可不是好惹的!”

燕青微微一笑道:“谁说我惹事?”

说着话,那大妞已快走到了张青面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红着脸,只把筐子探了过去,小声道:“谢谢你张爷!”

不想那虎皮张青,冷冷一笑道:“过来吧!大姑娘!”

他猛然一把握住了大妞的手腕子,用劲往里面一带,大妞无防之下,不禁为他拉得向前一晃,这一来不要紧,那手中的竹箩,可哗啦一下,全撒了,铜子儿滚了满地都是。

大伙一哄,全往地上抢钱去了。

大妞虽也会个三招两式,可是对于这种场面,可还没经验哩!

此时见状,不由吓呆了。

她抖着声音道:“这……这怎么办?你……”

虎皮张青嘿嘿一笑,一面手中施劲,继续把大妞儿拉过来,口中笑道:“大姑娘!没有关系。这些钱,张老爷还赔得起,嘻!你只要……”

他猛然把大妞往怀中一带,用两只手,朝大妞用力抱了过去。

这时全场子里可闹开了,大妞一嚷,班子里的人也都惊动了。

那老柳头子一面分着人,一面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时大妞早自张青怀中挣了出来,哭着往老头子怀中一扑道:“爹!他欺侮我……”

老头子一听可火了,他先朝张青上下打量了几眼,冷冷一笑,道:“原来是张大爷,我们大妞怎么得罪了张爷,请告诉小老儿一声,张爷可犯不着生这么大脾气……”

说着用手一拍大妞道:“你先进去!”

大妞流着泪,道:“钱都洒了。”

老头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先进去!”

大妞点了点头。不想一声狂笑道:“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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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见张青已迈步跨过,只见他虎目圆瞪道:“老头子,你姑娘不会做生意,我要她给我道个歉,这不行么?”

柳老头子压着心中愤恨,勉强笑道:“得了,张爷,干嘛跟她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你老高抬贵手,请吧!”

虎皮张青哈哈一笑道:“放屁,你倒说得轻松!”

他摇了一下头道:“不许走!”

说着双手往腰上一插。柳老头子浓眉一挑,可是他仍然忍住了。

他知道这虎皮张青,在北京城是有名的混混,难缠已极,尤其是自己是吃江湖饭的人,得罪了这种人,很是不值得。

由于这些,柳老头子勉强又忍下了。

他皱了一下眉道:“大爷既然是一定不依,小老儿就代表小女,给大爷你道个歉!”

说着深深向张青打了一躬道:“我这里给大爷你赔个不是!”

虎皮张青嘿嘿一笑道:“老头子,你是真糊涂,还是假装蒜?”

柳老头儿怔了一下道:“张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青一瞪眼,厉叱道:“谁要你这个糟老头子赔礼道歉,我要的是你女儿,叫大妞过来……”

大妞一听这话,双手往脸上一捂,扭回身子就跑。张青哈哈一笑道:“你想跑?”

说着向前就追,柳老头子一看可急了,他把身子一横道:“张爷,你老高抬……”

才说到此,张青赫赫一笑,劈面一掌,朝着柳老头子脸上就劈。

他口中骂道:“去你娘的!”

他这一掌来势极猛,柳老头子往左一偏头,张青这一掌劈空了,柳老头子口中冷冷道:“张大爷,可不要欺人太甚了!”

张青一掌劈空,气可大了,他口中唷了一声道:“老小子,有一手嘛!”

只见他向下一杀腰,“唰”地一腿,直向柳老头子的双腿上扫也过去。

柳老头子早年虽练过这些功夫,可是如今岁数大了,身骨了老了。平日走江湖练把式,那也只是一些花拳绣腿,再加上不敢太得罪这虎皮张青,也没想到张青居然这么狠,身手更是不弱,一时大意之下,这一腿竟是没有能躲开,只听见“叭!”的一声,他口中“啊唷!”了一声,“噗通!”一下就躺下了。

虎皮张青哈哈一笑道:“就这点能耐,还来现眼!”

他说着话,一回头又笑道:“大姑娘!大姑娘!你出来!”

他口中这么叫着,一面却朝着里面跑,不想他这才一迈腿,却听见身后一声冷笑道:“姓张的!你回来!”

张青不由一惊,猛一回头,却见身前站着一个长身少年。

这少年生得剑眉星目,穿着十分儒雅,仔细一看,才认出了,竟是坐在身侧的那位少年。

张青慢慢回过身来,怒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燕青满面怒容,冷斥道:“朋友!你也欺人太甚了,欺侮了人家姑娘,洒了人家的钱,还要打人么?”

虎皮张青愣了一下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张爷的事?”

燕青哂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实在看不顺眼,所以要伸手管这件事……”

他说着,伸手往地上一指道:“这些钱都是你弄洒的,你要一个个给他们捡起来,然后再给他们磕头赔罪,我才放你回去,否则今天我可要重重的治你!”

虎皮张青尚未说话,那地上的柳老头儿已爬了起来,一看这种情形,不由连连打揖道:“我的好相公,你老是读书人,千万不要管这种闲事,可不能……”

燕青微微一笑,伸手推了推他道:“老头儿你先退后,这件事情我是管定了,这是有王法的地方……”

柳老头子见燕青一个文弱书生,居然也敢跟着趟这趟混水,生恐出了命案,当时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摇手道:“哎呀!我的少爷,这种事情你就别管了,碰到这种事,我认倒霉还不行么?”

方言到此,虎皮张青却走上一步,一掌把柳老头儿推在了一旁,冷笑道:“去你的,这种事你别管,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管二爷我的事?”

他说着,脸朝着燕青赫赫一笑道:“小子!你说了半天,恕我一个字也没听见,不过我倒是真服气你有这种胆子,我虎皮张青,在北京城,虽不能瞪眼杀人,但是双脚一跳,却能九城乱颤……你居然敢见着我直眉竖眼的说话,我算服气你……”

他忽然哈哈又大笑了几声,看了四周的人一眼,猛然一瞪眼道:“老子伸出一条胳膊来,你小子当杠子玩,你他妈的真算有种!”

他这里话方一毕,突然间,只见眼前人影一闪,遂听得“叭!”的一声。

顿时只觉得自己左脸上一阵奇痛,再看时,燕青仍站在原处未动。

只是对方唇角上,带着一丝冷笑道:“这是你自己讨打!”

虎皮张青挨了打,还不知人家是怎么动手打的,可是四周的人,包括那柳老头子,可都是看清楚了,一时起了一阵哄动。

他们这才算认清了,原来眼前这少年人,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异人,一时全怔住了。

虎皮张青先是一怔,后来才算想清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大喝一声道:“好小子,你敢打人?”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扑,已到了燕青身前,倏地抖掌照着燕青脸上就打。

他这里手才一伸,却失去了对方踪影。

张青虽无实学,可是倒也会些粗浅功夫,此时见状不禁一惊,心知遇到了劲敌。

当时倏地一个“怪蟒翻身”,把身子转了过来,余燕青果然站在眼前。

虎皮张青这时脸都青了。

他大吼了一声,道:“小子!你还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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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却是用“连环错掌”的手法,双掌交错在胸前,一前一后“霍”地朝着燕青直击了过去。

燕青见他双掌来势甚猛,不由冷笑了一声,只把双腕一分,暗用“拿穴”的高手,以“燕双飞”的擒式,只向外一分,却是不偏不倚,正好刁在了虎皮张青一双手腕子上。

别看这小子膀大腰圆,力大劲猛,此时只为燕青四个手指轻轻一钳,全身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也似,一时萎缩成了一滩。

燕青哂然一笑道:“怎么样朋友,你服不服了?”

虎皮张青只是翻着一双如血之目,死死的盯着燕青,口中希里糊涂地道:“你放……开手!”

燕青哂然一笑,遂松开手,却不想那虎皮张青倏地往后一退步,身形往下一探,随着站起之时,他手中已多了一对明晃耀眼的匕首。

这么一来,场子里立刻大乱,都叫道:“不得了啦!有人动家伙了!”

二虎子这时跑到了燕青身旁,急道:“相公!我们赶紧走吧!他动刀子了!”

燕青哂然一笑,就手轻轻一推,二虎子已被推到了一边。

这时场上数百人围着,见有人动刀子了,都吓得往后退了开来,无形中空出了两丈见方的一个四方场子,只有燕青与虎皮张青站在场子里。

张青双刀在手,不禁胆力大增。

只见他那狰狞的面容,带着一片杀机,双目血也似的道:“小子!你不要跑,爷爷要不叫你血溅当场,爷爷算是对不起你!”

他说着话,把双刀猛然晃了一下,慢慢朝着燕青走了过来。

在他想象之中,燕青必定是吓坏了,谁知对方非但没有吓着,反而满脸带着笑容,双手袖在袖筒子里,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虎皮张青心中怔了一下,暗忖道:“莫非这小子不怕死么?……”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一个箭步,已到了燕青身前,口中叱了声:“看刀!”

猛见他身形向前一伏,左手匕首“白鹤亮翅”向外一展,直往燕青侧肋上就扎。

同时右手一分,用“毒蛇出洞”的招势,明晃晃的一口钢刀,直向燕青前心扎去。

这两口刀来势俱猛,任何人都以为,这一次燕青是逃不过去了。

谁知道,大大出乎了他们意料之外。

虎皮张青身形向前一扑,双刀一闪就到,也不知如何,只见这少年人,陡然向外面一伸手腕子,刀光一闪,再一看,两口匕首,却到了燕青手中。

四下暴雷也似的叫了一声好,虎皮张青这一下可是真吓住了。

他脸色吓得惨白,直直地看着余燕青,全身抖成了一片。

余燕青双刀在手,微微笑了笑,只见他把两口刀交叉在一起。暗中用力一绞,只听见“铮锵”一声交呜,一时火星四射。

再看那两口短刀,竞各自一折为二,随着燕青双手一松,“铛”的一声,坠落尘埃。

虎皮张青突然意会到,这个少年不是易与之辈,自己再要打下去,丢脸更大,干脆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当时猛一拧身,双脚用力一踹,直向场外飞纵而出。

倒也看不出来,这小子轻功还有两手。

可是他要和眼前的余燕青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他这里身形方自纵起。

突然听得背后一阵喧哗之声。

张青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呢,只觉得双足踝处,一阵发痛,遂听得一声轻叱道:“下来吧!小子!”

随着身形竟被人家硬给拖了下来。

张青惊怕之下,一声怒吼,用力一挣,只觉得对方双手如同两道钢箍也似,自己这一用力,几乎都要陷入到肉里去了。

张青痛得又是一声怪叫,身子可也就摔下来了,只听到“噗!”的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只见他在地上翻了一个身就昏过去了。

这时候场子里都闹开了,哄的一阵,又都一齐围了起来。

那先前被张青揍的老头子,此时一拐一溜的跑到了燕青身前,张慌失措地道:“大侠客!大侠客……”

燕青一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侠客,只是看不过去,伸手管管事情罢了!”

柳老头子又深深鞠了一躬道:“小老儿可真有眼无珠,尚请大侠客……”

方说到此,燕青已轻轻把他推开道:“你不要说了,这小子,我还没有制他呢!”

说着回头向张青望去,这时早有百十人把张青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青和柳老头儿分开众人一看,却见二虎子正蹲在张青身前。

这时见燕青来到,这小子往起一跳,咧口大叫道:“好家伙,相公!原来你老是真有功夫,我是算真佩服了你!”

他回头向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笑,遂大声道:“他娘的!张青这小子无恶不为,今天算是叫他尝着厉害的了。他奶奶,这一家伙,不把他小子蛋黄给摔出来才怪!这就叫活该!”

他这番话,倒把众人都给引笑了,也是因为张青素日为恶太甚,一般人皆惧于他的威势,谁也不敢怎么样他,此时见状,

无不大喜,一时交头接耳,纷纷指着张青所为,引为快事。

二虎子骂过了,又跑到张青头前,蹲下了身子,用手把张青眼皮翻开看了看,一面扬着脸对燕青道:“这小子八成许是完了!”

燕青微微一笑道:“不会,你闪开了!”

二虎子往后退了些,燕青遂也探腰,分一手把他眼皮子翻开看了看,笑道:“不妨事!”

说着一抡手,已把张青给翻了个身儿,背朝着天,众人又是轰的一声笑了。

因为此时的张青,在余燕青手里,就像是个小鸡也似的,燕青只一翻就过来了。

二虎子哈哈一笑道:“相公,你把他翘过来干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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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一笑道:“你看吧!”

说着用脚尖在虎皮张青背上,轻轻踢了一下,再用脚尖一挑,张青又翻了过来。

二虎子眼巴巴道:“怎么回事?”

燕青见自己已为他开了“后腔”,按说如是一时闷过了气的,也就该醒了,谁知竟是无效,不由心中一惊,忖道:“莫非真把他给摔死了?”

想着低下了头,细细朝他脸上打量了一下,这一看不由看出了端倪。

他却是微微一笑,也不说破,遂向二虎子道:“他大概是热了,二虎子你去找一桶冷水来,给他洗洗脸。”

二虎子可乐了,连道:“好!好!我去!”

说着转身就跑,须臾,已拿过一个桶来,笑问燕青道:“相公!怎么不说话?”

燕青接过水桶,含着笑,把桶中的水,朝着张青脸上慢慢洒去。

尤其是对着他口鼻之间,一点点浇下去。

果然这个方法有趣,才浇了一会,那张青已忍不住了,鼻子里一进水,那可比什么都难受,顿时就咳嗽了起来。

他这里一咳嗽,燕青遂也把水桶放在了一边,含笑看着他。

虎皮张青咳了半天,他仍装着未醒,双目冗自紧紧闭着。

二虎子见状道:“相公!他醒了吧?”

燕青扭头一笑道:“看样子不给他点重手法,他还醒不过来,来!我们给他看看!”

说着一只手拉着二虎子往张青走来,张青哪里是没醒,只是装睡罢了!

这时一听此言,他再也忍不住了,双目马上睁开。燕青见他睁开了眼,不由站住了脚,一笑道:“你醒了?我就不信你不醒!朋友!别赖在地上了,这算是什么好汉?”

张青自出娘胎,还真没受过这种气,此番连辱带气,带吓,众目之下,可真有些丢不起这个脸。

当时翻身坐起,先用手醒了一阵子鼻涕,尚老脸偏过头,向人群中道:“哪位朋友有手巾,借一条给我施用?”

众人又是一阵笑,却没有人借给他。

他倒也能自我安慰,“嗤!”地笑了一笑道:“他娘的!这都是好朋友!”

说着翻身站了起来,用手擦着脸上的水,连燕青一眼也不看。

燕青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倒也不愿再十分的去侮辱他,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张青一面擦,一面又问道:“没有人借我么?”

二虎子“噗!”的一笑道:“你将就吧!”

张青猛然回头一看,一见发话人是二虎子,知道和燕青是一块的,气焰不禁就软了。

他只苦笑了笑道:“朋友你说的对,谁叫我张青不知自量的,他妈的拿着钉子当蚊子打,那不是他妈的找着倒霉!”

说着瞟了燕青一眼,不过目光之中,除了显着自嘲的神色之外,别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这种话,立刻又把四周的人,都给引笑了。

燕青遂由身上掏出了一块绸巾,随手丢了过去,口中道:“朋友接着!”

张青吓了一跳,忙一错身,才看清了是块手巾,不禁放下了心。

当是一伸手,把燕青丢来的手巾给接住了,口中还道了声:“谢谢!”

他说着,把手巾往脸上脖子上擦了一阵子,一面口中自语道:“这才是好朋友,上阵是冤家,下阵是朋友……”

他擦了半天脸,目的是为了给自己遮羞。

燕青有意借他手巾,也是成心给他个台阶,好叫他下台。

因为这种江湖中人,生就是可杀而不可辱的个性,要是过份给他难看了反而不好。

所以燕青有见于此,才以借手巾为由,多少为他保留一些面子。

虎皮张青也不是笨人,果然借着这个台阶也就乘势下来了。

他把头上水擦干了,果然也想好了应对之词,先把手巾往腰里一插。

这才回过头来,双手朝着燕青一抱道:“我虎皮张青,生就一副傲骨,从来就没有服过人,今天我算第一次服人!”说着深深朝着燕青一拜道:“我张青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尚请少侠不要与在下一般见识!”

他说完了这句话,又抬起了头道:“柳老爷呢?”

一旁的柳老头子怔了一下,还弄不清这一声“柳老爷”,竟是唤他。

还是看热闹的人推了他一下道:“叫你呢!”

柳老头子脸一红,咳了一声道:“张爷是唤我么?”

张青转过身来,苦笑了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请把大姑娘也叫出来,我张青要当着这公子面前,给两位赔礼。”

柳老头子闻言不由干笑了一声,连连摇手道:“张爷可别这么着,小老儿可受不住……算了吧!只要张爷今后不恨我们就好了……”

张青仍是死命不依,柳老头子急得头上冒汗,一个劲看着燕青。

燕青正想算了,方要出言,却见人群之中,低头走出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正是大妞儿!

她穿着一件深蓝布的小棉袄,梳着一条油光水亮的大辫子。

她匆匆走出来,头也不抬的叫了声:“爸!是叫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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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头子一看,叹了一声道:“你还出来干什么?你莫非还真想叫人家张二爷给咱们磕头?”

大妞不由怔了一下,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匆匆朝着这里燕青瞟了一下。

这一盼之间,真是说不出是“爱”是“谢”,总之,无限的柔情蜜意,只在这一瞟之间,如同电流也似的,都传了过去。

燕青也不知如何,本来他是挺大方的,可是大妞儿这一出来,他的脸,却由不住蓦然红了。

却见大妞儿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他这里才算把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她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方想跑回去,却不想一旁的张青,早叫了声:“大姑娘!我张青不是人,我这里给你磕头赔礼!”

他说着,果然“噗通”一声跪下了,对着大妞“通!通!通!”一连磕了三个头。

大妞儿一时张惶失措,还不及说话呢,张青却又充着柳老头子磕了三个响头。

柳老头子“啊唷”了一声,忙跑了过去,双手亲自把张青给扶了起来。

张青就是脸皮再厚,这种情形之下,可也是硼不住了。

只见他大嘴一咧,笑道:“我张青不是人!”

他一把推开了柳老头子道:“你老人家别管,我这里还得给你拾钱!”

说着往地上一扒,就往箩子里拾钱。燕青看到这里,自己也不便再多留了。

他知道等一会,这柳家班子,定又是要千恩万谢,自己如何受得了!

当时乘他们乱的当口,轻轻一拉二虎子道:“我们走吧!”

二虎子正张着大嘴,看得有劲,被燕青一拉,心中还不大愿意,经不住燕青一瞪眼,吓得连连点头,说道:“好!好!走!”

二人遂由人隙间,偷偷走了出来。

这时大家全神都注意在场子里,谁也没再注意到他们二人。

二人居然轻轻松松摆脱了这场纠纷。燕青走出了人群,临别之时,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大妞儿一双张惶失措的目光,似乎在人群之中搜索着自己。

二虎子嘿嘿一笑道:“大妞在找你呢!”

燕青拉了他一下道:“我们快走,等一会,他们可要找来了。”

二虎子一面跑着,一面道:“我二虎子,今天晚上算是开了眼了,公子你是真行!”

燕青这时已隐隐听到身后人声嘈杂,柳老头子的大嗓门已在叫道:“余公子在哪?老天爷!可别走呀!”

燕青不由大急,只见他一双手,往二虎子腋下一探道:“我们走,你闭上眼!”

二虎子尚自发愣呢,只听见燕青口中道了声:“起!”

二虎子遂觉得,身子突然随着燕青的手势,猛地窜到了半空,不由吓得叫道:“我的妈,这是?”

燕青另一只手,把他嘴一捂,轻斥道:“不要出声!”

只见他身形倏起倏落,不一刻已纵出了十数丈之外,已翻到了另一条街。

燕青这才松开了手,携着二虎子,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

二虎子看了左右一下,兀自惊吓得直龇牙,半天才出了一口长气道:“公子!你老别是神仙下凡吧?”

燕青轻笑道:“我这一点本事算什么,比我强的,不知道有多少,只是人家不愿意显露出来而已!”

他看了左右一下道:“我们回去吧!你认识路不认识?”

二虎子连连点头道:“笑话,我满街跑,还会不识路?”

他说着又怔了一怔道:“公子!这还早呢!要不要上八大胡同?”说着又“吱”地一笑道:“……去玩玩……嘻!”

燕青摇头笑道:“今天不去了,以后再去吧!”

他哪里知道,八大胡同之中,是些什么名堂,所以顺口应付了过去。

二虎子闻言,似乎略微扫兴,但仍然摇晃着头道:“好!那就是明天了!”

燕青点了点头道:“明天再看情形。”

二虎子赫赫一笑道:“以后相公到哪里去,我都跟着,我就是你老的跟班儿……”

他嘻着大口,又晃了一下头,边走边道:“今儿个我回去后,就跟咱娘说,我干脆搬过去住,只是……不知道大眉儿这丫头答不答应?”

燕青笑了笑道:“你搬过来就讨厌了!”

二虎子怕道:“我的相公!我讨什么厌?以后你看吧,我一定把你老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燕青只是含笑不语,随着二虎子穿街越巷,渐渐走出了这条巷子。

深沉沉的夜,偶尔传来被夜风震动的窗户,发出“啪啪”之声,寒冷的侵袭,又较白天更厉害得多了。

燕青在枕上翻来覆去,脑中思索着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更使他难以入眠!

大妞儿的影子,始终不能离开他的眼帘,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只要燕青一闭上眼,就似向着燕青微笑,于是她那修腴的身材,伸腿,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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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在场子里的动作,都一一的又回到了眼前,燕青不禁长叹了一声,干脆把眼睛睁开,只觉得身上阵阵的发冷。

他轻轻坐起,把窗帘拉开了缝,凑目窗外一看,不知何时,大雪又下起来了。

一片片的雪花,在茫茫的夜空中,显得更美,轻飘飘的盖覆在地面之上,在那里掩盖,丛丛相叠……

燕青暗忖:“怪不得这么冷呢!原来天下雪了……”

想着方要放下窗帘,突然窗外似有人影一闪,在雪地里一晃即失!

余燕青不禁大吃了一惊,忙把目光贴近了些,仔细地在雪地里搜索着。

果然,被他发现了!

只见在一棵老松的后面,闪出了一条人影,白茫茫的大雪之下,只看出这人一身玄色夜行衣,高瘦的个儿,背后斜背着一件兵刃。

这人双手在嘴上哈了一下热气,紧紧的又搓了几下手,似乎有些受不了这午夜奇寒。

他把衣领向上拉了一拉,身形倏转,“刷!”的一声,出去了一丈五六。

燕青暗暗皱了一下眉,忖道:“这人功夫不错啊!这么晚了,他来此是做什么呢?是偷东西呢?还是……”

想着他不由心中有些紧张,匆匆穿上了衣服,可是他目光,始终不敢离开这夜行人。

只见那黑衣人,把身子隐向了墙角,跟着响起了一声胡哨。

那声音就和秋日的蟋蟀差不多,若非燕青盯着他看,几乎不能相信,是这人吹的!

在他这声口哨方一消失,另一条人影出现了,往墙头上一落,同时落下了不少雪块。

这人的轻功,较诸前者,可差得远了。

他身子方一落,遂闻得墙下人嘘道:“轻一点!”

接着那人在墙上张顾了一番,身形一翻,落了下来,发出了不算小的声音。

燕青不由暗吃了一惊,心想这夜行人胆子太大了,如后面这人这种轻功,也敢出来现眼!他不由剑眉微微一挑,谅你二人,也不能有什么大胆的举动!”

他想着,遂见二人一聚首,那后下那人,似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的。

他口中说着话,却因距离太远,声音又小,燕青听不太清楚。

可是燕青已决心要暗中侦查他们一下,当时匆匆放下了窗帘,套上了一双软底靴子,把长剑往后背一背,摄足走出了卧室。

他把书房的侧窗,轻轻开了半扇,先向外看了看,不见什么动静。

遂见他身形微拱,如箭矢也似的射了出去,往地面上一落,双手一抱膝头,用轻功中极为难练的“寒猫戏檐”,只一翻,已窜到了墙角里。

待他轻轻的站起来,已隐在一棵大树之后,落身之处,正在二人身后数丈之外。

燕青心中暗惊,幸亏自己不曾带出什么声音,否则一定把二人惊动了!

他目光向二人瞟了一眼,身形已欺上去,只见二人也正是蹑首蹑脚地往前面走。

燕青一矮身,用“踏雪无痕”的身法,已隐到了二人身后。

他身子方一站定,突见前面瘦长的夜行人,“倏”地一个回身。

燕青忙向树后一掩,身形紧往下一扒。

这人口中“咦”了一声,轻轻道:“老弟!你听见了没有?”

另一人这时才回过头来。燕青不由心中一动,暗叫了声:“原来是你呀?”

这时才看清了,那人六十左右的年岁,唇上留着短须,正是白天教老尚书练武的那位教师爷,燕青还记得他外号人称“铁掌秃鹰”,姓钱名叫千里,是自己手下败将。

立刻他打了一个寒战,暗忖道:“这钱千里来此做甚?莫非他们此来的目的,是要对我不利么?”

想到这里,余燕青不由剑眉微轩,脸上现出了一片怒容。

钱千里回头四下望了望,道:“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见?”

那人忙拉了他一下,附耳说了几句,遂见钱千里摇头道:“你放心,这园里任什么人都没有,我们这么说话,更是没有人听见。”

那瘦高个子喘了一下肩膀,道:“兄弟!你可认清楚了没有?别瞎扑乱闯的,这是尚书府,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钱千里冷笑了一声道:“师兄你放心,决错不了……”

他往前瞻望了一下道:“今夜,我要不把这小子给拾倒了,他也不知道我兄弟有多厉害!”

燕青心中才算明白了过来。

当时暗笑道:“原来如此,你要是安着这种心,今夜我可是放你们不过了!”

当时他仍然隐着身形不声不动,目光仔细地朝着那个瘦子打量。

只见那瘦子有七十以上的岁数,头发胡子都白了,可是一双眸子里,却是炯炯有光。

这人听了钱千里的话,叹了一声道:“来!我有话问你!”

他说着身形一闪,已到了燕青身前,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只以为身形为这老者看出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谁知这老人却在自己面前不及三尺的一块大石边上站住了。

他借着大石一侧隐着身形。

钱千里也跟了过去,于是二人几乎就等于站在燕青身边一股。

那老人皱着眉,小声道:“兄弟!这个仇你一定要报么?”

钱千里咬牙道:“一定得出了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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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了一下,又问道:“咦!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师兄你还问这种话?师兄莫非……”

那老人头连连摇着,叹道:“唉!千里,我并不是怕事,不过……”

钱千里眨了一下眼道:“大哥你有话请说,用不着……”

老人又叹了一声道:“我是惦记着,这人既是陆大人好友,我们把他杀了,这不是……”

钱千里冷笑了一声道:“这他叫活该,娘的!臭小子!他才多大岁,居然瞧不起人……”

他想到了白天受辱情形,不由一手握拳,重重在掌心上擂了一下,遂道:“大哥请放心,这种事,只有我们两个心里有数,谁也不知道!”

老人挤了一下眉,道:“话虽如此,可是总不大好!”

钱千里往地上跺了一脚,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胆小如鼠……”

那老人怔了一下道:“兄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钱千里放低了嗓子,挨近了一些道:“老哥哥?你答应帮我这个忙的,你可不能到头来不算……”

那人仍然皱着眉毛,看不出什么转机。

钱千里看了他一眼道:“老哥哥,你要知道,这小子只要一天不除,兄弟我饭碗可就是一天不保……”

瘦老人翻了一下眼皮,道:“这我知道……”

他游目四下看了一阵子,才叹道:“说实话,这人功夫怎么样?”

钱千里先是一怔,才慢慢道:“唉!我不是给你老说过了么?你怎么老不放心?”

老人点头道:“你是说他以巧取胜?没什么真功夫?”

钱千里点头道:“这小子就会两手轻功,要讲实在的,别说是你,比起兄弟来,那差远了!”

燕青不由暗中好笑,却是不动声色,他心中却暗暗打着主意,决不想叫这钱千里逃开手去!

瘦老人低头想了一会道:“这么说,你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我在外给你把风,这总行了吧?”

铁掌秃鹰钱千里闻言一怔,头摇得比卖针线的小鼓还厉害,一面道:“大哥!这可不行……”

瘦老人翻着眼皮道:“怎地不行?”

钱千里皱眉了半天,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轻功差,万一打草惊蛇,岂不是不妙?”

瘦老人想了想,才叹道:“这话也不错……”

他直了一下身子,长叹了一声道:“唉!看样子我是得出手了!”

他拍了钱千里一下道:“兄弟!你是知道的,我饿鹰诸一波,这十年以来,就没再给谁动过手呢……”

才说到此,钱千里已笑道:“老哥哥你别开玩笑了,谁不知大哥你一身好功夫,小弟我虽是和你同师授艺,要论功夫,连边也沾不上呀!”

这倒是实话,钱千里师兄弟共四人,同师授艺,四人同拜欧阳秋为师。

这欧阳秋为一身怀绝技之人,那一身功夫,确实是不弱,只是此人一身傲骨,而且为人量窄已极,生平到了七十以后,才收下一徒。

这徒弟就是“饿鹰”诸一波,把一身绝学,都传了这诸一波。

等到年已八旬,才又收了两个徒弟,事实上,后收徒弟,功夫都是诸一波代传,欧阳秋收徒目的,无非要徒弟奉养他终天而已!

欧阳秋生就挥霍成性,三个徒弟的孝敬,仍不能令他过得舒服。无奈,在垂死之年,又为人所劝,勉强收下了富商之子钱千里。这钱千里家中富有已极,一生醉心武学,只是为人笨拙,禀质也差。欧阳秋一见即知,根本不是练武的材料,本心连门也不叫他人,只是这钱千里虽然天质驽下,可是为人却是够圆滑的,于是大把银子孝敬,欧阳秋老年志哀,在他如此孝敬之下,不由也就委曲求全,把他收下了。

说来这钱千里也够可怜的,自投师以来,没得着师父一天教导,全由小师兄“黑鹰”莫天奇一手教出来的。

这黑鹰莫天奇,自己本身就没什么,请想,哪还能教出什么徒弟来。

五年之后,欧阳秋一死,钱千里的受艺时间也就结束了。

他们师兄弟四人是:

饿鹰:诸一波。

厉鹰:毛尖。

黑鹰:莫天奇。

秃鹰:钱千里。

要论功夫,饿鹰诸一波第一,毛尖第二,后二者都不行,钱千里尤次之。

这一次钱千里受辱而回,愈想愈气,他知道凭自己功夫,就是再练二十年,也是别想能报了仇。这才想到了饿鹰诸一波,心知自己这位师兄,身上是有真功夫,若能把他说动,许能替自己把仇给报了。

当时备了一份极重的礼,亲自登门求见。

饿鹰诸一波,生平也有个小毛病,和他师父一样,爱占便宜。首先他看中了钱千里这份礼,再一听钱千里诉说的余燕青,根本是不见经传的人物,尤其是在钱千里的形容之下,这余燕青哪里有什么功夫,简直是花拳绣腿!

钱千里告诉他说,钱千里之所以败,完全是看在老尚书的面上,再者是余燕青取巧。而且又搬弄唇舌,说这余燕青,居然连师父欧阳秋也骂上了!这还不算,他又说:“你们师兄弟,全是饭桶,难为你师父怎会教出你这一群宝贝?”

饿鹰诸一波一听这话,就是泥人,也有他三分土性,哪受得了?

于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本来预定的是,由诸一波出面,明面上撒帖子请余燕青赴会,然后再当着众人之前,和余燕青较量,当面羞辱于他。可是后来钱千里一琢磨,认为这么做大是不妥,因为燕青的功夫,他是清楚的,自己师兄虽然也厉害,可是不一定打得过人家。

要是当面再丢了人,那可是太不堪设想了!

于是忙又进言,怂恿师兄和他夜晚行刺,给他来一个人不知,鬼不觉,这么做,既免去了得罪尚书爷,又能报仇泄恨,真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诸一波果然被他说动了,可笑他一世英名,到了晚年,竟做出这种糊涂之事。

于是当晚等夜静更深之后,师兄弟二人,这才各自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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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千里还再三劝说,硬要师兄把仗以成名的暗器“千蚊钉”带上。

这“千蚊钉”,是欧阳秋独家暗器,形状极小,如同牛毛一般,一发百枚,令人防不胜防,尤其是每枚针上,都涂有奇毒,中人必死!

要依着诸一波说,既然敌人如此饭桶,根本连兵刃也不必带,只凭空手,也定能手到功成,又何必把这种暗器带上?

可是禁不住钱千里一说再说,说什么以防万一,又说什么有备无患!

诸一波虽依言带上了,可是心中不禁有些嘀咕,倒也没说什么。

谁知一路之上,那钱千里可原形毕露了,还没到陆府,他就口头上软了。先说余燕青轻功不错,后来又说掌功,也会一点,诸一波愈听愈不是味,可是由于已应诺在先,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此时由钱千里带路,来在了内院,那钱千里更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说了一大篇话。诸一波闻言后心中不悦,仔细想了想道:“好吧!我们一块进去,你要小心着,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钱千里见师兄答应下来,心中也甚高兴,只是一听说要自己也进去,不由有些为难道:“这……还是我在外面比较好些……吧!”

诸一波笑了一声道:“不行!你也进去,要不然我不认识。”

钱千里咬了一下牙,道:“好吧!只是你……走头里!”

诸一波冷冷一笑道:“这姓余的住在哪一间房里?”

铁掌秃鹰钱千里犹豫了一下,用手向前一指道:“大概是这……里吧!”

饿鹰诸一波一抬右腕,青光闪处,已把背后那口长剑撤了出来,用左手袖子往剑身上一拂道:“我们去吧!”

他口中如此说着,足尖一点,已用“海燕穿波”的轻功绝技,一连三个起落,已上了房檐,钱千里足尖一拧,也自随后而上,只是他这身功夫,较诸他师兄,可差得多了。

燕青这时掩在他二人身后,也展开了一身小巧功夫,紧紧随着他二人不舍。

这时那诸一波在房上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叫钱千里为其守风。跟着诸一波身形向下一飘,只是他突出左掌,往瓦檐上一挂,真可谓之是身轻如燕!

燕青见他右手长剑,却在这时,直向窗棱缝中插了进去。

看到此,余燕青不由暗暗骂了声:“好大胆的东西,我余燕青要是不给你一点厉害,谅你不知我是何如人也!”

想到此,顺手自袋中摸出了一枚制钱,以中食二指轻轻夹着,只向外一翻一捻,口中轻轻叱了声:“着!”

顿时“嗤!”的一声,响起了一股尖风,直向那吊垂在半空中的诸一波飞去。

饿鹰诸一波一心正在打算着斩开窗门,却料不到,暗中竟有人对自己心存暗算。

当时听到叱声,就知不妙,左手一松,用“筋斗云”就空一滚,向侧面落下。

燕青所发来的那枚制钱,竟由他两裆之间穿飞了过去,只听见“嗤!”的一声,诸一波的青绸袷裤,竟被打穿了个窟窿,带着还画了一道血糟。

饿鹰诸一波身子往地下一落,不禁痛得直龇牙,双目一扫,已发现了燕青藏身之处。

余燕青打出了一枚制钱,身形也不再隐,他往起一长身,冷笑道:“钱千里,随你公子出来!”

只见他说着话一拧腰,身子如同一缕青烟也似的起在了半空,跟着向下一落,再一穿,已上了西墙。

饿鹰诸一波不由怔了一下,这时钱千里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吃吃道:“就……就是他!”

诸一波只一注视之间,已断定了这余燕青有一身惊人功夫,自己此番胜负难分,当时狠狠瞪了钱千里一眼,冷笑道:“好一个花拳绣腿,兄弟!你可害苦了我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气又恨的跺了一下脚,猛然拧身,直朝着余燕青落身之处,猛然扑了过去。

钱千里这时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一阵阵头皮发炸,无奈何,这事情,自己本是正主儿,诸一波只是自己请来的帮手,却是退却不得。当时见师兄追去,也自一咬牙,往前扑去。

诸一波用“八步凌波”的轻功,方往墙头上一落,余燕青轻笑了一声:“随我来!”

只见他身形再次住起一窜,却用“潜龙升天”的身法,倏地腾空而起。

诸一波如此快的身形,依然扑了个空,他目睹着余燕青这身功夫,心中真是叫苦不迭。暗忖这少年这身功夫,分明有极佳内功,轻功已到了“提气随虚”的地步了,说不得这一生英名就许要坏在这少年手中了。

无奈何,箭在弦上,却又不能不发,当时压低了嗓子,叫了声:“朋友慢走!”

说着足下加劲,用“草上飞”的轻功绝技,朝着燕青背影扑了下去。

他临去之前,回头冷笑了一声道:“兄弟!你也来!”

钱千里这时已把一口“折铁刀”撤在了手中,闻言扬了一下刀,抖声道:“他……他逃不了!”

说着也自随着二人紧追了下去,照说以他脚程,万万是追二人不上,何况他心胆已寒,小心更不愿紧追了下去,只是燕青脚程有意放慢,等着二人,不时回头招呼他们。

而诸一波更是暗恨钱千里,也是常常回头催促他。

如此一来,这钱千里,即便是有逃走之心,也是跑不开了。

这三人尾随尾,一路翻房越脊,倏起倏落,不一刻已出了陆府。

余燕青足下更是放慢,诸一波已追至身后,他冷斥道:“朋友!你还想跑么?”

他口中这么说着,掌中剑“金蛇吐信”,猛然向前一抖,直往燕青后心就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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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铩羽而归

饿鹰诸一波口中叫了声:“朋友!你还想走么?”

陡然间一拧掌中剑,用“金蛇吐信”的招式,把这口剑抖了出去,直往余燕青后心就扎。

这一招在诸一波施来,可以说不谓不快了,可是那前行的燕青,只把身躯向前微微一伏,容诸一波的剑尖,已到了他背后,陡然间见他向左一横步,背心贴着剑尖,刷地一个猛转,身子已经转了过来,同时诸一波的这口剑,可也走了空招。

一招递空,在对敌来说自属常事,可是饿鹰诸一波这情形,可有区别了。

长剑刺出,见燕青这一转回,他猛地里往回一收剑,可露出了破绽。

燕青也就在这时,猛地劈出一掌,直向饿鹰诸一波胸前就劈。

诸一波暗叫了声不好,总还算他身上有真功力,在危急之时,仍未忘了心寸,倏地一分左腕,用螺旋绞掌直向燕青右手腕子绕去。

燕青哼了声“好!”身形微微向后一坐,忙速收掌盘身,诸一波这时也把长剑掣回,用“刺颈针”的招式,直直地把剑刃递出,疾点燕青咽喉。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诸一波这一动手,在燕青眼中看来,的确是有真功夫,他不由吃了一惊,因自己是徒手,而对方却有兵刃在手,可不敢给他硬来,当时一点足尖,使出“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一连两个起落,已扑出了四五丈以外。

诸一波还只当他是想逃,哪里肯依,他冷笑了声:“朋友!想走可不成!”

他说着,一面回头看了钱千里一眼,却见他正扒在一截秃墙之上,不上不下。

诸一波这一看气可大了,狠狠的叱了声:“你倒好,我玩命,你看着玩,还不快跟着?”

说着忙展轻功,疾捉燕青而上,钱千里口中嘟嚷着道:“你光叫我,我也得上得了手呀?”

不得已,还只好压着折铁钢刀,随着诸一波身形猛扑而上。

饿鹰诸一波身形向前一扑,却见燕青身形下伏,他不问三七二十一,掌中剑“秋水长虹”,倏地递出,直点燕青后心。

可是这位公子,倏的一个翻身,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再看,他手中却多了一口长剑。

名剑出鞘,毕竟不凡,闪烁的银光里,饿鹰诸一波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慌忙向后一拧剑把,燕青的剑光,却由他头上迈了过去,把一顶风毡帽尖儿,也给削了下来,诸一波不由吓得“哦”了一声。

他打了个旋风腿,窜到了一边,一横掌中剑,道:“你果真是余燕青么?”

燕青点了点头道:“正是余某,朋友你贵姓?”

诸一波冷笑了一声道:“你既来北京城,却连九门四鹰的大名都不知道,也未免太寡闻了!”

说着耸肩一笑道“余燕青,我劝你还是少给我们为难,你一个人初来北京,善缘未结,却得罪了好朋友,可是不大上算呀!嘿嘿!你仔细琢磨吧!”

说着两双鼠目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燕青,连连冷笑不已。这时秃鹰钱千里也自后面赶了上来,持刀紧立在师兄身后,冷斥道:“师兄,哪有这么多话给他说呀?上吧!”

燕青哂笑道:“钱老师也来了,好得很,今天我倒要看看钱老师有什么能耐,再能逃出我的手法?”

说着一双眸子向钱千里一溜,钱千里不自然地冷笑了一声,用手轻轻推了诸一波一把道:“师兄上!上!”

诸一波恨极,猛然回过头来,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只是当着余燕青的面,又不好给他难看了,只气得回头狠狠盯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干什么?有种你自己上呀!”

秃鹰钱千里,万想不到师兄会当着人前,给自己来这一套,顿时不由怔了一下,呐呐道:“师哥……您这是……”

诸一波实在气不过,冷笑道:“你既不能上,就给我规规矩矩站在一边,把你的鸟嘴给我闭上!”

钱千哩气得往边上站了一步,嘴里小声嘟嚷着,说道:“你行,我瞧你的!”

诸一波听了正要喝叱,突然发现敌人还在旁边,这么吵起来,真是叫人笑话了。

当时只冷笑了一声,遂回过身子来,右手一平剑,左手骈中食二指,向剑面上一贴道:“朋友既不听诸某良言相劝,说不得只好向阁下请教了!”

他冷哼了声:“朋友请!”

余燕青心中暗想:“看样子,这老的分明被那钱千里愚弄至此,我却不便过于难为他,只把他制服了,再对付那钱千里也不为迟!”

想着也把掌中剑向怀中一抱,“苏秦抱剑”,微微含笑道:“请!”

这请字方一出口,诸一波早已电闪而至,掌中剑“春蝉划枝”,陡地分心就刺。

余燕青向下微微一矮,长剑用“盘剑”的手法,向胸前一绞,暗忖:“你这一剑只要叫我碰上,看它断不断?”

可是诸一波却是老谋深算,余燕青只一亮剑,他已知道来人所持之剑,定非凡物,哪里再能叫他碰上自己这口剑?

燕青剑光向上一绕,诸一波不退反进,一挺掌中剑,用师门绝学“浪子踢球”,倏地身形腾起,在空中一拆腰,掌中剑就势用“流星坠地”的疾招,直向余燕青后面挑去。

这一招用得相当阴损,就连余燕青无及之下,也不由大吃了一惊,当时忙向前一抢步,掌中剑“孔雀剔翎”,倏地向后一挥,直斩诸一波手腕子。

诸一波出了一身冷汗,心说好厉害的小子,今夜我要不施出些绝活来,看样子怕是要毁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中了!

思念之间,哪里再敢怠慢,慌不迭向回一抽剑,向前一塌腰,掌中剑“横扫千军”,直向燕青腰上猛斩了过去,又疾又劲!

余燕青不退不进,右手竖剑,倏地一个盘旋,只要诸一波真敢砍,他那口剑可就别想要了。

诸一波恨得牙痒痒,气的是并非技不如人,却是为了兵刃,处处受治于人!

想着往回拉剑,可算着了余燕青的道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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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他见对方把剑也向回一收,诸一波不由大喜,暗忖:“好!你收我就进!”

他想着又迅速地把掌中剑向外一抖,可是燕青收剑本是虚式,他是成心要把诸一波这口剑给毁了。

当时见诸一波果然上当,不由暗喜,一拧身,这口剑绕了一片剑花,只听见“呛啷啷!”几声大响,随着“铮!”的一声,落下一物。

诸一波低头一看,不由吓了个落魂失魄,原来掌中剑,只剩下了一个把子了。

这一惊,可是吓了个不轻,正要回身退出,可是余燕青却不容他如此任意了。

只见他向前一伏,掌中剑“独钓寒江”向外一点,诸一波只觉眼前银光一闪,遂觉肩头一冷,再看时,不禁吓得“啊!”了一声。

原来燕青那口吹毛断发,冷气森森的长剑,已经压在了自己肩上!

他不由吓得冷汗直流,这种情形下,燕青只要一翻手腕子,诸一波有两条命也完了。

生死关头,是给人的一种考验!

饿鹰诸一波自知完了,倒不失好汉本色,只见他把双目一闭,不言不语。

燕青冷笑了声:“如此脓包,也配为人撑腰?”

诸一波方要说话,但觉肩头一麻,已为对方点中了“肩井穴”,当时“吭!”的一声,咕噜就倒下了。

余燕青轻而易举的料理了诸一波,再一回头,已失了那钱千里的影子。

当时不由一怔,慌忙展动身形,窜上了墙头,月夜之下,果见那钱千里,忘命也似地往前奔着。

燕青不由冷笑了一声,用“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三起三落,已到了他身后,冷叱了声:“姓钱的!别跑了!”

钱千里口中怪叫了一声,慌忙转过了身来,一时抖成一气,道:“余……余大侠……饶命!”

燕青冷冷一笑道:“你怎么不厉害了呀?”

这钱千里倒也能屈能伸,当时腿一弯,“噗通!”的一声,竟自跪了下来。

燕青倒怔了一下道:“咦!干什么?”

钱千里一时磕头如捣蒜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可积点德,可不能杀了我,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

燕青实在是恨透他了,本想抓住他,给一个厉害的,可是见他如此,反而倒觉不忍了。

当时冷笑了声道:“我才不杀你呢!你起来!”

钱千里像是在做梦一般,摸了摸头,抖着站了起来,似哭非笑道:“真……真不杀?”

燕青斥道:“杀了你,还脏了我的宝剑呢?像你这种窝囊废,也出来现眼,真把练武人的脸都丢完了!”

钱千里被骂得哭丧着脸连道:“是……是……我太差了……”

燕青把剑还于鞘内道:“来!来!你跟我来!”

钱千里抖道:“做什么?……”

燕青怒道:“叫你来你就来,多什么嘴?”

这一下,又把这小子吓坏了,连声道:“是!是!大侠客您老别生气……您老说一是一,我哪敢放屁呀?”

燕青也不理他,一个人在前走着,钱千里在后面跟着,口中兀自道:“您老叫我上东,我不敢上西,叫我打狗,我不敢撵鸡!”

燕青又气又笑,心想这种人,也真有他一套,倒能顺应时局,此时闻言,虽是讨厌,也没理他,走了一程已到了方才地方。

燕青用手一指诸一波道:“你把他背起来!”

钱千里吓得一怔道:“他……他死了?”

燕青也没理他,钱千里不由咧口大哭道:“师兄呀!师兄呀!兄弟我可把你给害苦了……我的老天啊!”

他说着一面用头撞地,大叫道:“都是我叫你来的呀!哎呀!我的老哥哥,你变了鬼也不能饶我啊……”

燕青真想过去狠踢他一脚,不由大叫道:“你哭什么哭?”

钱千里怔了一下抽搐道:“哭什么?你把他杀了我还不哭?我什么时候哭!你也太狠心了……啊……”

一面说着又自痛哭了起来,燕青只微微一笑,心想我正在发愁,想不出一个治你的方法,你这一哭,我倒有主意了。

想着往旁边一坐,冷笑道:“你就哭吧!”

钱千里哭得可真厉害,一面还用头撞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哭了个声尽力歇,到后来只有喘气的份了。余燕青心说差不多了,这才站起来道:“哭够了吧?”

钱千里没有理他。燕青道:“走吧!扛着人,时候久了他可要闷过气了!”

钱千里一怔道:“什么?谁闷过气?”

燕青差一点想笑,当时忍着笑,一指诸一波道:“他呀?”

钱千里猛然站起道:“他……他不是死了么?”

燕青一翻眼睛道:“谁说死了?我只把他点了穴!”

钱千里过去用手在诸一波鼻子口试了试,果然还有气息,不由气得回过头来叫道:“我的爷!你怎么不早说?……”

燕青一笑道:“早说你就不哭了,你这种东西,只有让你自己制自己!还不扛着他走路?”

钱千里哭得全身都酸了,到后来才知人家是耍自己的,心里可火大了。

只是此时命还在人家手中呢,他又敢怎么样?当时叹了一下道:“这算什么话嘛?哪有这么整制人的!”

说着一面过去,把这位拜兄扛在了肩摆之上。燕青冷笑了一声道:“按说,我就应该把你押着去见尚书去……”

方说到此,那钱千里“噗通”一声又跪下了,一面叫道:“爷爷!你老千万……”

燕青怒道:“起来!起来!怎么逢人就叫爷爷!我话还没说完呢!”

钱千里口中嘟噜道:“叫爷爷还有人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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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说着已站了起来,燕青看了他一眼,见他这么大的人了,哭成泪人一样,心中暗忖道:“这人虽是小人,倒也有些感情……”

想着冷笑了一声道:“你只要以后改过自新,我就放了你去,并且不在陆大人面前提起……”

才说到此,这老小子又叫道:“谢谢爷爷……”

燕青皱了一下眉,钱千里慌忙改口道:“啊!不是爷爷……啊!啊!”

燕青看着呕心,当时一挥手道:“背着你师兄滚吧,以后再要犯在我手中,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钱千里大喜过望,弯腰不是弯腰,磕头又不是磕头,对着燕青反正来了一下,回头就走。

燕青又喊了声:“回来!”

钱千里怔了一下,慢慢回过身来,哭丧着脸道:“还有事么?”

燕青走过去猛一伸手,钱千里吓得鬼叫一声,再看燕青,人已退出七尺以外。

他自己觉得又不痛又不痒,心中正自狐疑,才听到肩上的帅兄“哎唷”了一声。

这才知道,原来燕青方才伸手,是为师兄解穴,倒把自己给吓坏了。

想着真是羞愧无地,同时更感到,自己这身功夫,真是给人家提鞋人家都不要。

当时只苦笑了笑,背着诸一波又回头跑了。

燕青直见他们消失于视线之外,这才展动身形,一路向陆府奔驰而去。

他回到了房中,所幸并无任何人发觉,想到了方才遭遇,亦可谓之是一番惊险了。

第二天他起床之后,见院中百花凋零,唯独老梅参差,枝枝吐蕾散芬,不由负手踱至梅下,正在心领神会之际,却见二虎子在房后一探头,又缩了回去。

燕青不由笑道:“出来!出来!藏什么?我看见你了!”

二虎子这才咧着大口,笑嘻嘻地踱了出来,一面走一面晃着大头道:“在相公面前是耍不开……嘻!”

燕青见这小子憨得可以,当时笑道:“你来做什么?”

二虎子嘿嘿一笑道:“来侍候你呀!”

说着小眼朝上下望了望,才又道:“不知大眉儿那丫头答不答应?”

方说到此,却见大眉儿,正自一手端着个大瓶,一只手拿着剪子,正在往院里走,远远的叫了声:“公子起来啦!我这给您打水去!”

燕青笑道:“不用!我已经洗过了!”

大眉儿笑眯眯的走近,看了二虎子一眼,笑道:“你昨晚带他到哪去玩了?”

二虎子“啧”了一声,又是“嘻”的一声,道:“可有意思啦……去了个好地方……”

说着仰着脸问燕青道:“公子!您说是不是?”

燕青脸色微微一红,搭讪着道:“还好……”

大眉儿转着眼珠子,正想说什么,二虎子已上前咧着大嘴笑道:“开口笑我有件事……”

才说到此,大眉儿已一挑秀眉道:“胡说八道!谁是开口笑,你这小子欠揍是不是?”

二虎子缩了一下脖子笑道:“好!好!不是开口笑……好厉害……我二虎子算是服气你了!”他说着用手摸着头一道:“我想给你商量件事怎么样?”

大眉儿摇头道:“咱们没啥好商量的,你满街跑请吧!”

二虎子干笑了笑道:“我想来侍候余公子,劳你驾,你给上房里说一声行不行?”

大眉儿摇头道:“不行!你还会侍候人呀?别骂人了!”

二虎子苦笑道:“这是什么话……”

他说着话,抬头看了燕青一眼道:“公子!你要不要我吧?”

燕青笑道:“我要你干嘛?”

大眉儿不由跳起来笑道:“好!这一钉子可碰得好,你小子怎么长的了,这么大个子连话都说不清,要不要你?你是个姑娘呀?”

二虎子说得脸一红道:“你这丫头是真损!我不给你谈了,有这功夫,我睡觉多好?”

大眉儿也嗔道:“你早就该歇着啦!”

二虎子气得晃着大头真走了,走了十来步,又忍不住回头对燕青道:“公子!不要忘了哼!哼!”

说着又回过身来。燕青笑道:“忘了什么?”

二虎子又回过头来,又挤鼻子又弄眼道:“咳!咳!今天晚上……”

燕青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你来找我就是了!”

二虎子这才撇着京腔,叫了声:“得——令呀!”

晃着大头走了。大眉儿等他走远了,这才笑着走过来道:“公子你们今晚上哪儿去呀?”

燕青笑道:“随便走走,不上那去!”

大眉儿一甩身后大辫子道:“算啦!不告诉咱们就得了,干嘛还骗人哪?”

燕青不由被逗得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忽见月圆洞口又跑出了个丫环,远远就叫道:“老爷有急事请余公子!”

燕青答应了声:“就来!”

大眉儿笑道:“文姐姐什么事呀,大早就来了?”

那丫环只道了声不知道,扭回头就跑了。大眉儿往空啐了一口道:“什么了不起嘛?给你说话都不理!”

燕青这时匆匆进室,大眉儿也跟了进来,对着镜子把衣服理了一下,就往陆大人那边去了。

待到了客厅,陆治已早坐在那里了,他见燕青进来,不由一笑道:“你来了,我等你呢!”

燕青脸一红道:“小侄来晚了,老伯原谅!”

老尚书微微一笑道:“你坐下,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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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告礼落坐,陆尚书嘿嘿一笑道:“我是告诉你一个顶好的消息!”

燕青惊道:“什么好消息?”

陆尚书笑了笑道:“我前些天不是给你谈过用兵的事么?现在圣上已下了旨了,各府州县早贴了告示了,定今明后三天,正式在大校场比技选试,选出三名武功最高的差用重职,……这不是你的好机会么?”

要按说余燕青讨厌仕途,只是如今万念俱灰,听到这消息,倒不禁一喜,当时道:“就是今天?”

老尚书笑道:“是太急了一点,我还是昨日上朝才知道,圣上指派我为统监法官,今日午时,正式开始,我已叫人给你报了名了,你去准备吧,这可是为朝廷效命的好机会……”

燕青心中又惊又喜,当时由位子站起,告了谢,正要告辞,陆尚书破口笑道:“我对你期望极深,希望你要好好应阵,须知一时轻敌,我虽是监法官,恐怕也救不了你……”

燕青笑道:“伯父所说极是!小侄定会小心从事……”

陆治点头道:“我此时即要上大校场,亲为安置事宜,在午时以前你一定要到,在门口自有人等你!”

燕青躬身告辞,陆尚书也匆匆出了花厅,迳向大门走去,燕青一个人匆匆回房,准备着午时应试的一切,首先把剑配好,又把镖囊装满了暗器,心想我不如早一点去,也好看看地势情形。

想着一个人匆匆出来,方走出洞门,却见陆小姐正披着一个大红斗篷,向自己院中走来,远远看见自己,不由招手笑道:“大哥早啊!”

燕青含笑道:“贤妹有事么?”

用梅笑道:“你是上校场去么?”

燕青点头笑道:“我是想早点去看看,贤妹如何得知?”

用梅抿嘴笑道:“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也要去呢!”

燕青怔道:“妹妹也要去?”

用梅一歪头,浅笑道:“怎么样?我是去给你捧场去的!”

燕青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要是丢人,妹妹你可不要笑我才好!”

二人边说边走,已出了一层院落,用梅问:“你现在就去么?”

燕青点了点头。陆用梅一笑道:“我去叫他们用车送你!”

燕青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可不敢如此招摇,只借一匹马就行了!”

用梅回头叫了声大眉儿,不一会大眉儿已笑着跑了过来,用梅安置她到前院去关照给余公子备一匹马,大眉儿答应着跑去。

一会大眉儿喘着跑回道:“公子请!马已备好了!”

说着又看了小姐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燕青不由奇道:“还有事么?”

大眉儿笑道:“二虎子听说公子要出门,也备好了马,说是为公子领路呢!”

用梅却皱了一下秀眉道:“谁是二虎子?”

大眉儿笑道:“就是那个外号叫满街跑的傻小子……”

用梅一笑道:“就是他呀!正好叫他领路好了!”

燕青遂一抱拳道:“愚兄去了,贤妹请回去吧!”

陆小姐脉脉含情的瞟了他一眼,笑道:“余大哥一马领先,我等一会和妈一块去!”

燕青笑了笑,遂转身而出,他心中不由想到,这陆小姐,看样子似对自己处处体贴,只是她却不知,如今自己哪里还有如此心情……看样子早晚定是要令她伤心……

不由他心中一惊,暗忖:“我此番如能考中,还是早早入营,离开的好,以免日子久了……”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已走到了门口。却见二虎子正由马房里走出,一个人牵着两匹马,远远看见燕青就大叫道:“喂!喂!公子!您快来,这匹枣儿红,可真难带,您快接过去吧!”

燕青笑着走过,接过了马,一面道:“到哪去,都有你的份,你又跟着干嘛?”

二虎子嘿嘿一笑道:“今天这个热闹可不能不看,要是相公中了状元,我二虎子是跟到底了!”

燕青笑了笑道:“我要是落了榜,我也就不回来了……”

二虎子似极有信心,连道:不会!不会!说着已把马牵出了大门,二人各上了马,燕青道:“你认识路不认识?”

二虎子翻了一下白眼道:“没给您说过么,我满街跑还会有不认路的?你只管跟着我,决错不了!”

说着一领马缰,这马得!得!的就出了大门,在大门口叫了声:“我是奉命送余公子去的!”

燕青暗笑这小子真会亮借口,想着二马已出了大门,二人抖开缰绳,两匹马可是跑得真快,须臾已跑到了大街之上。

一时之间但见鞭红帽影,人影幌幌,车如水来马如龙,二人不得不把马匹放慢。

又拐了一条大街,远远见有一处地方,围着不少人,大门外还站的有兵,晃亮的枪尖子,迎着日光闪闪生辉,二虎子一指道:“喂!您看,那就是校场子,今几个可真热闹,人真不少!”

燕青看着这种气派,也自心惊,大门外,青衣小队子,少说有二百以上,都是青巾包头,穿着前勇后卒的号衣,有的抱着明晃晃的鬼头刀,有的端着长脸,血红的枪尖子迎着风沙晃来晃去。

大门左边,一串十几张桌子,却坐着武职的小官,凡是入场子应试者,都要经过这些小官事先的盘问,才发给证明,由侧门人内。

燕青远远下了马,却见一个四十上下模样的官人,打量着自己,燕青不由对他笑了笑道:“小弟来此应试,不知如何办理?”

这人皱了一下眉道:“你是陆尚书府来的么?”

燕青点头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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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一抱拳道:“久仰!久仰!老尚书已关照好了……”

说着由身上掏出一个红色纸签,双手递上道:“这是应考证,请阁下佩带在身上,兄弟因公事在身,我不送你了!”

燕青忙道了谢,遂和二虎子拉马而入,门哨问二虎子是于什么的,非不叫进。

直把二虎子急得想哭。后来还是先前那个小官跑过来说了几句,那门哨才特意通行。

二人进入之后,但见里面地势极大,从东面一直到西面,一溜敞蓬,此时宾客已坐了满满一地。

进门口是接待室,靠墙边是马房,马差不多都满了,各色各样的马都有。

场正中,插着红蓝色旗子,有一条极整齐的道路,直通至中军大帐。

燕青已猜知,那定是总监考官,和监考官坐观之处,场子共分三个。

差不多每一场都有十丈见方,各色兵刃,各种竞技陈设,真是琳琅满目。

进场后,缴上应考证,就有接待官另发下一个黄签子,上有应考人姓名,把这个签子别在衣服上,然后被领入专门的一座敞蓬。

这敞蓬为长方形,内设靠椅百十座,已被应考人坐得满满的。

燕青被带到前排一个空位处坐下,这时蓬内乱哄哄的,仔细看看,真是三教九流,什么样人都有,有的静坐不动,有的却在蓬座高谈阔论着,有的还拉着架式,弯腰踢腿似在活动筋骨。

燕青看到此,不由暗笑,心说要是现在才开始练功夫,哪还来得及?

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心中也不知何感觉,患得患失,真是感慨不已!

正在发愣的当儿,忽见一边侧门开处,进来了一个武职军官。

这小官入内后,回头抬手道:“喂!你往哪里走呀?这里才是老生休息的地方呀?”

这才见一个黄衣少年,慢慢走了进来,这少年一入内,全蓬考生,均不禁吃了一惊!都不由暗忖:“怎么这种人也来应考了?”

原来这少年,颀长的个子,却是满脸病容,形容憔悴已极,双目深深地陷在目眶子里,看起来,几乎连抬眼皮的力量都没有。

少年生相怪异,满头黄发,虽是戴着帽子,可是由帽边下穿刺出来,想必是乱发如草,一双长眉,却也是其黄如蜡,再加上肤色如腊,所以看起来,简直是一团黄,倒是标准的黄种人!

他一进来,先向那小官叫了声:“谢谢!”

遂不自主地咳了起来,又吐了一口痰,那小官目光之中似怜悯又似责怪,望着他皱眉道:“你也是来考试的?”

这少年双手合拢,抱了抱拳道:“正是!”

说着又自咳了起来,一双深陷在目眶之内的眸子,向四下不停的转着,出息发声极大。

这种情形令人看起来都会大吃一惊,分明是得了陈年痨病行将就木之人,他不在家中好好疗养,却还跑出来应考,这真是奇闻了!

尤其是他这一抱拳,众人才看清了,原来他右手上,还拿着一根丝带子,带上还捆着几卷破书。

那小武官眨了眨眼道:“这不是文考。这是考武状元的,你可别弄错了!”

黄衣少年又一躬道:“小生知道,大人请吧!”

这小官才又看了他几眼,遂回身而去,一面口中尚自唠叨道:“报名处是他妈的死人,这种病人,也准他来考试,这不是开玩笑嘛?”

那黄衣少年,听到了却装作未闻,遂走向座位而去,可是位子都满了。

他踟躇地向四下望着,遂慢慢走到了燕青身边,正好那个位子,就是他的。

燕青见他由破书里面,翻出一张应考的号码,和位字上的对了对,这才坐了下去……

燕青这一远看,这黄衣少年,生就皮包骨头,一双颧骨生得极高,可是却是一口洁白细齿,那件黄衣服,质料也是极佳,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并不像别的考生一样,带的有各种兵器,他却是什么都没带,反倒带了几本书,莫怪那武官,把他误认为是来考翰林的呢!

余燕青不禁对这奇怪的少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双目光,自他一入场后,就从没有离开过他,心中对这人真是猜他不透。

黄衣少年自落坐之后,对于全场,包括任何人在内,也不看一眼,只把一双眼皮闭上了,看样子像是在假眠一般。

这时却偏过头,张开眼,对着燕青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燕青不由脸一红,也回笑了笑。

于是二人又把目光转过了,那病书生仍是闭上眼睡他的觉。

燕青心中不由暗暗想道:“闻师父说过,江湖之中,愈是不显眼之人,愈是有出奇的功夫。眼前这人,看来真是弱不禁风,他不是一无所成定必就是一身怀绝技之人,对这人,我可要小心了,说不定此人就是我一个大大的劲敌!”

他想着,不禁又仔细地打量着这少年,见他喘得更厉害了,而且咳声不歇,一只瘦手压在胸脯上,连连搓揉着,像似有无限痛苦一般,燕青不禁为他难受不已。

这少年喘了一阵,才又张开目光,四下扫了一眼,对着燕青一笑道:“这位仁兄,可肯赏一口水么?”

燕青忙道:“有!有!不必客气!”

说着遂自水囊中,倒了一杯,双手递过,一面道:“兄台!我扶着你!”

这人一笑,挣扎着坐起道:“不用!我自己来,哎呀!真谢谢了!”

说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一双黄眼珠子,又向燕青看了一眼,燕青不由问道:“还要么?”

黄衣少年苦笑道:“谢谢!我还要一杯!”

燕青浅笑道:“无妨,兄台口渴,尽管喝好了!”

说着把水囊递过,这病书生接过了水囊,似犹豫了一会,才点头道了声:“谢谢!”

遂见他一杯一杯,直喝了六杯,才把水囊递过道:“差不多了!谢谢兄台!”

燕青在他喝水之时,心中不由暗惊,一面思忖道:“这人何至于如此渴呢?难道他连喝口水的钱都没有么?……可是他穿着,又不似穷困之人,这人真是离奇古怪!”

想着不由含笑道:“还没请教兄台贵姓呢?”

这人看了燕青一眼,点了点头道:“我姓吕……”

燕青点头笑道:“原来是吕兄,吕兄看来染有贵恙,却要小心修养,不宜出走劳动呢!”

黄衣书生微微一笑,黄蜡的面皮上,掀起了两道皱纹,呐呐道:“我这病已不是一年两年了,无关紧要,只是看起来厉害而已,其实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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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不由怔了一下,心说:“我都为你害怕,你倒说没什么。唉!天下还真有这些怪人啊!”

黄衣少年喝了这么多水,精神似乎好多了,他一只手插到衣袋内,摸了半天,掏出了一个梨,用手擦了擦,就口咬着。

燕青心中一愣,暗想这人真怪,自己有梨不吃,却向我讨水,而且我在旁边,却让也不让一下,也未免太小器一点了!

想着笑了笑,也没介意。黄衣少年吃完了一个梨,手又伸到衣袋之中,摸了半天,才又摸出了一个大柑子,又红又大!

他面上带着无比喜色,用长指甲把柑子皮划开,然后剥下了皮,剥了一瓣塞入口中,又剥了一小片,递与燕青道:“兄台来尝尝,这是四川来的……”

燕青几乎想笑了,一小片橘子也来敬人,当时摇手笑道:“小弟口不渴,兄台请自用吧!”

黄衣少年口中“啊啊”了两声,又把那一小片橘子,放到了自己口中。

这个橘子也如风卷残云也似的下了肚,少年遂又把手探入袋中,一阵摸索着。

燕青不由皱着眉,心说:“倒看不出,他衣袋里装的东西不少呢!倒是什么玩艺都有!”

想着,病书生已自袋中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内中是四色菜,和十来个鲜肉大包子,他先拿了一个鸡腿,就嘴咬了一口,也不让人,遂自大吃了起来。

他这种动作,不止吸引了燕青一个人,几十道目光全为他燕青因靠他最近,此时这一看他吃饭,不由吓了个目瞪口呆,暗想:“我的妈呼!这家伙还有病呢!”

原来那一包,包括一只整鸡,和十几个包子,还有牛肉豆腐干等……少说也够二人食量的东西,居然被他风卷残云也似地吃完了。

看样子,他仍像是不会饱的样子,两只油手,东看看西望望,最后还是用原来包的纸擦了擦算了。

这时进来两个小兵,肩上挑着一个竹篮子,另有一个小兵,由篮中拿起一包食物,分发给应考之人。黄衣少年看了一眼,说道:“怎么?还有呀!”

说着又坐了下来,规规矩矩的,似等着再领一份,一会就发到他了。

原来凡是应考的,都有一份午餐,另有热茶供应,这是公家的福利。

姓吕的少年,又领了一份,依然是片甲不留,吃了一个精光,又喝了两杯热茶,可把一边的余燕青给吓坏了,他几乎忘了自己吃了,一双眼只是瞪着这黄衣少年看个不停。

这病书生吃了这么多东西,果然是精神大振,他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两只手往前面栏干上一扎,打量着场子里设备,叫道:“好家伙!玩艺儿还真不少呢!”

然后自言自语又说了几句,嘻嘻笑了几声,把头上帽子也摘了下来,露出像猴子也似的一头黄发,加上他那瘦癯的面容,真就像是一只大猴子!

余燕青到此时,仍分析不出,这人到底是何来路,只看着他发愣。

这人似也觉察出燕青一直在看他,此时偏头笑了笑,对燕青道:“兄台你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燕青忙答礼道:“小弟姓余名燕青……兄台大名是。”

黄衣少年只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答燕青的问话。燕青心中不由有些不快,暗想你这人也太自大了,怎么你问人家,人家问你你就不说了!”

他朝着燕青翻了翻眼皮道:“兄台府可是湘省?”

燕青一愣道:“是呀!你怎会知道?”

黄衣少年嘻嘻一笑道:“小弟生平阅人颇多,尤其善观头骨,兄台头骨前圆后扁,故一看就知是湘省人了……”

燕青真是哭笑不得,当时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兄台也是湘省人了?”

少年摇头道:“非也!”

燕青暗骂道:“非也!我用箭射你,看你那头的样子,才是前圆后扁呢!”

这病书生吃饱了,精神可大了,他用手指着自己头道:“小弟头呈椎形,下腮亦尖,俗谓钻天入地,这种头骨是正宗江人头骨,据考证,吾族生生世世的迁陡来说……”

燕青几乎大笑了起来,也没心听他说这些。这黄衣少年正在谈得起劲,忽听校场,碰!碰!碰!三声炮响,全场震惊!

总校场子上,一军官手持黄旗挥了起来,一时全场都鸦雀无声。

那军官挥了半天旗子,就见由两边雁翅也似的排开了两队勇卒,一个个衣械鲜明,十分威武。

随后又走上了七八名武职军官,看样子官位都似不低,上了校台之后,依次往两边位子上坐下,只是当中楠木长案,镶铜的大师座上,却空无一人。

燕青正在诧异,却闻得一阵虎威之声,遂见两旁将官一齐离座弯腰,长案后闪出了那位威风凛凛的朝廷命官——兵部尚书陆治来!

他出来后,略微点了点头。即走上位坐下,两旁将官才又坐下,案边同时闪出了两个文生打扮的人来,一个捧着一叠典册,一个却抱着用黄绸子包着的大印。二人出来,向陆尚书行了一礼,遂也在尚书左右落了坐,这时一个全身武装的三品军官,走至案前,行礼后,说了些什么。

燕青只见尚书连连点头,遂见那军官回过身来,走至台前,大声道:“各考生,各位来宾注意,现在我们要开始考试了,考生可按号数,分为三队进行比武,每队选出三名,然后再九名会试,由陆总监考官,亲自监考,各考生务要遵守考场规章,否则立刻驱逐考场,重则押扣察办!”

一时全场默默无语,这宁静的气氛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咳声。

众人瞩目,却见又是那黄衣少年,他扶在栏杆上,咳声不此,那发话的武官正在讲话,闻声皱了皱眉,立刻就有两个小武官跑了过来。

燕青最靠近这黄衣少年,当时唯恐他吃亏,忙用手轻轻一拉他衣袖道:“喂!吕兄!还是先忍忍!”

不想那病书生,却是咳得更厉害了,他那瘦黄的脸色,再一涨气,看来愈是可怕。

余燕青不由为他着急万分,这时那两个小官已闻声跑了过来,为首一黑高武弁,怒叱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衣少年喘道:“兵老爷,我实在是忍不住……咳!咳!”

说着又自咳了起来,这武弁不由浓眉一挑,正要喝叱,不想他身后那小官却皱眉道:“这种人,怎么也会入了考场?不要难为他,把他扶出去算了!”

那武弁答应了一声是!遂走了过来,冷笑道:“走吧!回家上炕吃药去吧!”

说着伸手往黄衣书生胳臂上就抓。那少年却只是咳嗽,这武弁拉着他一双手,拖拉了半天,竟是没有把他拖动一分一厘!

他也不想想,凭自己这么大力,对方又是一骨瘦如柴的病人,怎会连拖都拖不动人家?这分明是来头不简单,可笑这武弁即恼羞成怒,大吼了声:“妈的!你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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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抡拳,瞧着这黄衣少年肩上就打,黄衣少年口中大叫道:“哎唷!打死人了……”

其不知,痛的却是那名武弁,这一拳简直就像是打在了石头上一样,一时痛彻心肺,偏偏对方反倒大叫了起来,只把这兵弁气得脸色发青。

病书生这一叫一吵,可把全武场惊动了,就连坐在台上的陆尚书及各位大员全都惊动了。

那名台上的三品武官,他是管考生的,闻声可吓坏了,要是尚书怪罪下来,自己可就有失察的罪名,一时又惊又怒!

他脸色愣了一下,立刻回过身来,向台上弯腰变着颜色道:“卑职一时失察,有此无赖混入考场,待卑职亲察后,再请大人定罪!”

陆尚书微微点头道:“你去看看也好,不过你要记住,千万不要为难考生,须知朝廷旨在用人……”

这位陆尚书,果然阅历过人,已自觉察出事态可疑,所以如此关照。

这位武官答应了一声:“卑职遵命!”

说着转过身来,急忙由将校台上跑了下来,这时那蓬中更是闹得厉害了。

原来那小兵又吃了大亏了,只见他指着胳膊,大声骂道:“这小子打人,妈的!反了!反了!”

病书生却是一脸哭相又咳又喘道:“兵老爷,你行行好,可别屈说我,我怎么敢打你,这真冤死人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咳又喘,是令任何人看见他这种情形,也会相信他是真的。

先前那小官这时也跑了过来,拉着那个小兵,怒叱道:“你叫什么?金大人来了!”

这小兵哭丧着脸道:“老总!您不知道……我……”

小武官一瞪眼道:“好啦!别说了……”

不想这小兵眼见金总兵就来了,自己吃了这穷书生的大亏,哪肯如此就完了,当时猛的扑上,怒叱道:“小子!老子不把你蛋黄给踹出来,我可真就是你养的!”

说着猛的一脚,直朝着这黄衣少年小腹上踢了过去。

黄衣少年口中尚自喘道:“小的不敢当……”

说着话,这一脚已来了,燕青方自大吃一惊,心说这一脚要踢上了,黄衣少年可能就许横尸当场!

谁知事实上大是不然,只听见“噗!”的一声,那小兵口中杀猪也似的怪叫了一声,顿时就倒在了地上了,黄衣少年冷笑了声道:“我可不要你这现眼的儿子……”

他这一句话,说得声音极小,也只有燕青听到了,别人谁也没听见!

遂见这黄衣少年,猛然一指肚子,又怪叫道:“哎唷!踢死人了……唷唷……”

马上又是一阵咳嗽。这时那小武官慌忙跑到了那小兵身前看了看,见已昏了过去,一时大怒。反过脸来,正要喝叱。

可是黄衣少年这种呼痛的惨相,分明受伤不轻,一时不由到口的话又忍住了。

这时那位金总兵已走到了,他身后随了十来个器械鲜明的兵弁,一进来,就低叱道:“这是什么事?”

那小官慌忙跑过,弯身道:“禀大人!出……出了事了……”

这位金大人也是武校出身,如今居总兵,此次也是奉旨,办理招考事宜,却想不到,第一天,就会出了这种事情,在陆尚书面前,他面子十分难看,当时厉叱了声:“混蛋!说话都说不清!”

当时匆匆走了进去。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他也不由一愣,当时用手一指黄衣少年道:“是你闹事不是?”

黄衣少年此时指着肚子“哎唷”道:“小人天胆也不敢闹事,只因咳了几声,这位兵大爷过来动手就打人……哎唷……”

金大人皱了皱眉,实在这黄衣少年看来太不起眼了,当时哼道:“既是他打人,怎么他反而躺下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说!须知,这是考武才的场子,有王法的地方,可不容许你如此胡闹!我要重重办你!”

黄衣少年一听立刻大叫了起来,一面更是咳个不已,金大人听他咳叫之声太大,生怕又惊了陆大人,当时低叱道:“混蛋!你叫什么叫!我只是说说,也没有真办你,你倒是说呀!”

黄衣少年这才由地上爬起,朝着金大人一拜道:“小人谢谢大人,大人可不能不叫我考试,小人盼这一天,已盼了好几年了……”

金总兵不耐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打人?”

黄衣少年哭道:“小人怎敢打人?小人因练过几年气功,这位兵大爷不知道,用脚踢小人小腹,一时踢得过重,大概是扭了脚了,痛昏了过去……”

金大人在他说话之时,上下打量着他,心中不由暗忖道:“倒看不出,他还练过气功,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因为陆大人还在台上,他可不敢久耽误,当时哼了一声道:“既如此,你当然知治法,你把他治醒了没事,要不然我要重办你!”

他说着回头向一群兵弁道:“把他押下去!”

黄衣少年大惊,立刻摆手道:“大人慢来!我来看看他!”

金大人冷笑道:“好!你真能把他治过来,我就不办你……”

说着双手互抱着,连声冷笑不已。黄衣少年抖颤颤地走了过去,吃力的把那小兵翻了过来,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又看看嘴皮。

金大人不耐道:“你会不会治?大人可没工夫瞎耽误?”

黄衣少年连道:“会!会!”

说着,只见他一只瘦手,只在那小兵胸前摸了一下,口中叫道:“醒了!醒了!”

说着忙跑至一边。金大人怔道:“你跑什么?他人也没醒!”

黄衣少年笑道:“他醒了一定要给我拚命……”

金大人方一瞪眼,果见那小兵睁开了两眼,叫了声:“啊唷!痛死咱了……”

眼看见金大人,吓得把话闭住了,可是依然忍不住呻吟着。金大人见人已活了,当时狠狠地看了黄衣少年一眼,冷笑道:“这一次暂且饶你,你规规矩矩的在这里等着,要是再敢生事,本大人就要斩你!”

黄衣少年吓得摸了一下脖子,金大人遂冷笑地看了地上小兵一眼,回头道:“把他掺回去!”

说着迳自转身而去,那小兵在伙计的掺扶下,总算站了起来,一只脚,这一会工夫,已肿成了水桶一般大小,他咬着牙,

回头看了黄衣少年一眼道:“小子!你等着好了!”

黄衣少年却学着他方才的口气喘道:“兵大爷,好好走!上炕吃药去吧!”

这小兵哪能听不出来,真气得脸一阵青,又叫了一声:“他妈的……”

说着又要回头,却被几个同伴硬给拉了出去。黄衣少年却似没事一般,又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金大人已回完了话,对台下交待了考场规章,及比试方法,遂退回台上。

一时炮响三声,比武算是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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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穿着红衣的兵勇,把考场的栅门拉开了,有小官按着名册,一一叫名出来。

第一场是单人射艺,很快的每一个人都过去了,燕青和那黄衣少年,是挨在一块的,这时武官高叫道:“第七十六号余燕青!”

燕青立刻答了一声:“有!”

遂站起了身子,向黄衣少年一抱拳道,“小弟先去了!”

黄衣少年拱了一下手道:“请便!请便!”

燕青遂走了出来,先到校台前躬身行了一礼,却见陆尚书正含笑向自己点头,出乎意料之外,在台边另一彩帐内,竟有不少女眷,燕青这一出来,发出了一片莺莺燕燕之声。

燕青侧头一看,却见陆夫人和陆用梅都在首座,另有几个府中的小丫环,也在座,用梅正对着自己微笑。燕青不由脸一红,忙把头转了过来。

遂自走入场中,见那箭鹄立在七丈以外,上面是一个黑心白字的大光字,另有一圈红边,一圈黑边,再外面就是黄色木头了。

凡能射中“光”字的,都是最佳分数,依次红圈黑圈都有分数,只是射在木头上可就没有分数了。

这时侍场拿过了一张弓和一壶箭,先是静式不动,发箭三支。

燕青站上发箭台,心中却想,如此近的距离,还用得着弓么?

想着顺手由箭壶内抽出一箭,含笑对那侍场道:“我就用手试试看吧!”

说着一翻手腕,暗中以食指及无名指,夹着箭尾,以甩手箭的打法,向外一翻,只听“嗤嗤”的一声,这支箭,不偏不倚,正射在了那黑心白字的“光”字正中,一时全场掌心如雷!

就连将台上也起了一阵欢声,燕青第二支箭,依然是向外一翻,“笃!”一声,却是并排和前箭列着,又是一阵欢呼之声!

最后一支箭,余燕青向下一蹲,口中道了声:“献丑!”

这一支箭他竟是由下往上,只一挥掌就出去了,只听见“笃!”地一声,依然是射中了那个光字正中,三箭一排,排得又密又齐。

这一来。台上所有官员可全都惊动了,纷纷交头接耳问着。

陆尚书笑得口都并不拢来,连声赞道:“神射!神射!”

然后一兵弁拉过了一匹马,燕青上了马,那马就围着场子跑开了。

等跑到第二圈时,场中才挑起了一个布人,是人用竹竿挑着的,监场喝了声“射!”

他手中铜锣一敲,“搜!”一箭已射了过来,马已跑出丈许,那布人在空中,依然动来动去,随着铜锣又连响了两声,燕青连发二箭,那马已绕到了射台,随着下马,侍场的取下布人一看,三支箭全中了布人头上,两支中目,一支穿口!

到目前为止,所有考生,没有一人有此成绩,于是整个校场子都惊动了。

这一场,余燕青得了个满分,直把一边看蓬内的陆小姐喜坏了。

这时叫号的陆续往下叫着七十七号吕超。那病书生,竟自没有答应。

原来他竟睡着了。

这时燕青和其他队上选出的六个人,同坐在距场最近的一个小蓬之中。

此时见状,大家都不由笑起来了。

燕青看着却皱了一下眉,心说这吕超分明是一武林奇人,却为何如此做作?看来此人定有一身出奇的功夫!

想着愈发注意了起来,那跑过去的人,走到吕超身前,推了他一把道:“喂!喂!你考不考呀?该你了?”

黄衣少年才朦胧醒转,立刻大惊失色道:“哎呀!我真该死,快点去吧……”

那兵弁冷笑了一声,遂前走着,吕超跟在后面,还拿着他那两卷破书,一路上猴头猴脑,东张张西望望,待到了射台,他往上一站,被阳光一照,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全场都笑了!

就连将台上各大员,看着他这份德性,也不禁含笑了。待场送过了箭和弓,告诉射发之后,这吕超嘻嘻笑道:“是射那光字不是?这容易!”

他说着两只手,往箭壶里一抓,扭头对侍场一笑道:“射中了有赏没有?”

那侍场还是个小官,见他如此,也懒得答理他,只皱眉道:“你快射吧!还有别位等着呢?”

就见这吕超龇牙一笑,道了声:“好!”

只见他大袖向外一翻,随着走下了台来。那侍场一怔,再往那箭鹄上一望,不由吓了个目瞪口呆,原来不知何时,这黄

衣少年,手中箭已出了手,他这种射法,可真是惊人了。

三只箭,如同一支一样,第一支箭射在正中光字,第二箭,却射在第一支箭上,只射劈了一半,第三支箭,却又射在第二支箭上,仍是射劈了一半,乍看起来,就像是一支一样,细看之下,才知所以然。

他这种神射,立刻又惊动了全场,这侍场还不相信,亲自过去察看了半天,把箭鹄前后看了看,这才深信不疑,一时吓得变了颜色。

黄衣少年却像没事一般的走了下来,又咳了几声,这时有小兵拉过了马来,他翻身上了马,马跑一圈,锣声响了第一响,他却把马勒住了,再看布人上,三箭和燕青一样,一中口,两中双目!全场先是一静,随后爆出了一声好!

那监场和侍场都呆了,黄衣少年遂笑嘻嘻地自己走到了小蓬之内,坐到燕青身边。

燕青微微一笑道:“兄台好一手箭法!可敬!可敬!”

黄衣少年一笑道:“彼此!彼此!”

他又扒在了自己胳膊窝里,睡开觉来了。这时又陆续叫着号比了十几个人,这第三队也全部结束了。

三队九员优胜者,全聚一蓬,眼前可就要开始比功夫了。大家为了明了一下对手,都各自互相观察了一番,燕青心中对其余七人,倒不放在心上,唯独这黄衣少年,是自己一个大敌,以方才射箭来论,故是不分上下,可是人家这种射法,已比自己高上了一筹。

这小蓬之中,六箭得全满分的,只有三人,除去燕青和那黄衣少年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姓花名铜的,这人是一个高个子,二十五六的年岁,一身黑衣服,也是在一边一句不说。

他目光偶尔向场子外看看,样子也十分悠闲。

燕青对他倒也心存小心,这时外面撒了箭鹄子,监场官报告了九人名字后,第二场比武开始了。

第一阵是比拳掌功夫,很有几个有真功夫的!

拳脚上动手难免有人受伤的,凡是受伤的,都抬了下去。

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之后,喝号人才又叫到了余燕青的名字。

燕青上了阵,见场上立一个中年汉子,这人连胜了两阵,依然面不红心不喘!

他向着燕青抱拳道:“兄台贵姓,咱李龙这里有礼了!”

燕青报名之后,正在紧鞋,不想那李龙,却一阵风也似的扑到近前,喝道:“看掌!”

猛见一下腰,劈出一掌,扑打燕青后心,余燕青向下一矮身错步盘身,李龙这一掌打了空。燕青不由冷笑了一声,向左一晃,不想这李龙对招,要诀只是在一个“快”字上。这时见燕青身手不弱,心中已着了急,此时见他一偏身露出左肋,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当时猛然用“秋风扫落叶”的身法,陡然飞起一腿,直向燕青左肋上踢了过去!

燕青喊了声:“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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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一吸小腹,背后现手伸前一把,已抓住了这李龙足踝之上,只向外一翻,口中道:“朋友去吧!”

这李龙顿时被摔出了丈许以外,一时抱头而去。场中爆出了一片笑声。继而燕青又胜了两人。

报号人叫了声:“花铜!”

燕青心中一惊,心知这比试,已到了最后关头了,自己如能把最后二人败于手下,今日这武状元当可高中无疑。不过即使不胜,也是第三名想必没有问题。

想着往台上一看,老尚书笑看着自己,似乎对己甚有信心。

这时这叫花铜的人,已走进场中,他似对燕青也心存敬爱,恭恭敬敬一抱拳道:“余兄掌技高明,尚请掌下留情!”

燕青也抱拳道:“花兄过誉了,我们快快把这场结束了,也好回家休息了!”

二人随着一笑,花铜忽笑道:“拳来掌去,太过粗鲁,余兄有同感否?”

燕青心中一惊,已知这花铜定有别的玩艺,当时怎肯示弱,忙笑道:“如此说,花兄定有高见了,小弟愿洗耳恭听!”

花铜哈哈一笑道:“我二人不仿各伸双掌,在地上划一条线,四掌互贴,看谁先出线,谁就输了,如何?”

燕青心中一惊,别听着简单而容易,这种功夫,如果没有高深内功,根本连边也沾不上!

想着不由一笑道:“花兄所见,果是高明,如此甚好,我们就请吧!”

说着以足尖在身后划了一条线,比了比部位,花铜也用足尖划了一线。

二人各以足尖跟齐线,相视一笑,各自道了声:“请!”

遂缓缓伸出双掌。这时全场千余人一见二人这种新鲜比法,都不由心存稀罕,一时鸦雀无声地注视着二人,都想看看这是怎么个比法。

二人四只手缓缓伸出,忽地往中一聚,只听见“啪!”地一声,立刻如同蜜糖也似的粘在了一块,纹丝不动!

遂见二人全身抖动不已,约半盏茶后,二人竟自全身汗下不已……

燕青倒不怎么,那花铜脸色竟是像充满了血一样,又过了一会,忽见花铜足跟向后一错,一旋身,飘出了五尺以外。

他一抱拳苦笑道:“余兄内力惊人,花某甘拜下风!”

燕青虽胜了花铜,也累了个不轻。这时隔场也爆出阵阵惊叫笑声,原来此时那黄衣少年,也到另一场中去比武去了,也不知他的胜负如何!

燕青胜了花铜之后,这时那侍场把燕青名字记了下来,飞跑至将台上,过了一会又跑回,向燕青恭喜道:“余燕青,你好好的,再有一阵得胜,你就是头名状元了,小的先恭喜你!”

他说着竟自弯腰行了一礼。燕青心中一喜,忙把这小武弁掺了起来,原来凡是中在前三名的,朝廷都要重用,起码也有一官半职,所以这小武弁对前三名的,都不敢得罪!

这时隔场爆笑之声迭出不已,小武官趋前笑道:“想不到那病书生也是一个奇人,竟连胜了三场,和余兄一样!……”

燕青点了点头道:“这位吕兄有真功夫,小弟恐非其敌!”

说着果见那吕超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二人相视又是一笑,燕青道:“恭喜吕兄!”

黄衣少年仍是嘻嘻一笑道:“彼此!彼此!”

他说着遂坐了下来,依然是闭着眼睛不动。燕青也把眼睛闭了闭,暗自运气调息。这时监武官金大人在台上报告了成绩,余燕青和这吕超成绩一样,并宣布这场比试结果,将成立一神技营,以前二名分任神技营正副统领!

二人听到此,各自对看了一眼。这时侍场向二人一揖道:“这一场,该二位了,恭喜二位!”

二人都不由从位子上一站而起,走向了场中,燕青笑了笑道:“吕兄神技,小弟万万不敢,只请掌下留情!”

吕超含笑拱了拱手道:“大漠岭竹杖翁仲元,是阁下什么人?”

燕青一惊道:“那是家师,兄台何人?如何会识得?”

这黄衣少年呵呵一笑道:“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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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冷剑痴魂

燕青道出竹杖翁仲元乃是他师父时,那黄衣少年,不由呵哈一笑道:“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他这么一说,余燕青不由大吃了一惊,当时怔了一下,紧张的道:“兄台何人,怎么在下……”

他本来想说,自己怎会不认识,可是话到口边,又觉这么说出,太似不恭,所以顿了一下。这黄衣少年那黄蜡也似的面皮,裂开了两条笑容看了左右一下,点了点头道:“等一会你自然会知道,现在不是叙述家常的地方和时候,来!来!来!我们比划一阵就得啦!”

燕青一抱双拳,脸色微红道:“吕兄既与家师相识,虽不肯将大名见告,小可也不能冒昧!”

黄衣少年嘻嘻一笑道:“上阵比武,亲父子也是一样,哪有这么些个讲究,来来,快吧!”

说罢身子已旋出了五尺以外,双手把两襟往腰上一掖,那动作就是等着动手了。

燕青闻言心说:“好小子,你倒会占便宜,你既如此,我也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想着身一塌,已窜在了那黄衣少年身前,双手方自一抱,正想交待一句再动手,不想那黄衣少年,早似不耐,嘻嘻一笑道:“打!”

猛见他往前一上步,又够上了步眼,右掌向外一抖,“摇天撼地”,五指箕开,似推又抓地直向燕青当胸猛递了过去。

余燕青可知道这黄衣少年,有一身好功力,心中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此时对方掌势已到,离着他尚有尺许前后,燕青已感到对方掌力惊人,不由心中一惊,忙自用“倒踩枝步”的身法,向后退了几步。不想这黄衣少年身形不动,可是他口中仍自笑道:“不行,还得退后!”

燕青方自一惊,似觉这吕超右臂,倏地加长了几寸,仍自当前疾推了来,而且掌风狞厉无匹。燕青这一霎时可是吓了一跳,当时不及细思,身形一腾,已起在了当空,用“细胸巧翻云”的身法,倏地向外一滚,轻飘飘地已落在了当地。

那黄衣少年唇角带着微笑轻轻道:“这一势,应变为‘苍鹰搏兔’,就比较有力量些了,现在仅仅守身,却谈不上还击,小伙子!你尚需磨练!”

他像似炒蹦豆也似地说出了这些话,在场无一人听出他说些什么,只燕青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由俊脸一红,细想之,对方之言,却是极为有理,当时不禁又怔了一下。那黄衣少年,身形如影附形,又跟踪来到,依然是满面春风的扑到。

燕青这时又羞又气,银牙一跤,身形向下一蹲,黄衣少年正好扑过,燕青左足尖一点地,右脚“铁犁转地”,似旋风也似的卷起,直往这黄衣少年心窝上踢了过去。当场发出了一阵叫声,俱认为这一脚,那黄衣少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谁知事情是不如人之预料。这一脚眼看已踢到了那黄衣少年心窝之上,忽然见那黄衣少年双手往胸前一格,身形一个倒裁,看来就似为燕青这一腿所踢中了一般,整个身子向后倒了去。

全场顿时炸开了一声惊叫,也只有燕青心里有数,自知自己脚尖,根本连对方衣服也没沾上,黄衣少年这一倒,燕青口中低叫了声:“不好!”

当时忙向回一收腿,用“勾腿盘身”之身法,疾向旁来了个疾转。

他身子方一转过,那黄衣少年果然用“鲤鱼打挺”的身法,把身子跃了起来。在空中双腿一分,分点燕青双目,这一手可是厉害到家了。

就连在场的那位陆尚书,看到此,也不由吓得口中“啊!”了一声。

黄衣少年双腿一点即到,燕青猛然一咬牙,心说:“好小子!你敢下毒手,我也不客气了!”

他想着双掌倏地一合,黄衣少年双腿已到,燕青不退反进。

他猛然向前一进步,双手“二郎担山”,向两下一点,已把黄衣少年一双小腿分开,接着双掌一合,低声叱道:“打!”

只见他双手再次一合,这次合着向外一推,却是用“童子拜观音”式,猛地把双手磕了出去。

这一手功夫,要是打上了,那黄衣少年重则当场殉命,轻则也残废终身。

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这黄衣少年本身可就是一个天地之间的怪人。

你看他年似少年,实则上他年岁也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年岁,只是他内功充沛,又擅驻颜之术,是以看来直如二十五六,他那身功夫,就是燕青师父竹杖翁仲元,也未必能胜他,更不要说是燕青了。

燕青双手合十下击,心中尚存有不忍之心,暗忖:“我和他素无仇恨,这一击要是把他打死了,于心何忍?”

他脑中这么想着,掌势不由略微迟豫了一下,黄衣人忽然呵呵一笑。

他笑着双手向前一按一伏,身形虽是凌空,却把身子整个翻了过来。

余燕青惊愕之间,才知道自己这一式,竟又是落了空招,慌忙之中,向下一矮身,用“擎天一拄”的手法,双掌朝天一举,突然直贯黄衣人前胸。

那黄衣人口中哼了声:“好!”

燕青就觉眼前黄影一闪,微闻颈后凉风袭来,慌忙一个疾闪,黄衣人却在自己背后三尺以外,正自看着自己微笑。

燕青心中一惊,也不知对方笑的原因,只当他是有心轻视自己,不由脸一红,冷笑道:“兄台好厉害!只是不施出绝招,难令小弟心服!”

黄衣人呵呵一笑,他口中却低低道:“你还不心服么?唉!”

燕青闻言一惊,黄衣人已大吼了声:“看掌!”

他猛然双掌用“虎扑式”猛地扑到,燕青身形后转,偶然注目黄衣人双掌,只见他双掌掌手,各有铜钱大的一个红心,燕青倏地想起了一个人来,不由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他口中“哦!”了一声,错步盘身,一时瞠目道:“阁下莫非是沙漠黄人吕……”

才说到此,黄衣人已怪笑道:“哪有这么些话,打!”

他说着身形再次下矮,却用“风手”扑出,余燕青这时心疑来人是闻名江湖的怪人沙漠黄人吕西风,久闻此人一身传奇,自幼就身负奇禀,出没沙漠,很做了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只是此人一生从不出沙漠一步,怎会突然出现中原?更有兴来此参加武试?

这简直是令人不可思议!燕青这么一想,不由又惊又怔。

他还是幼年由师父口中得知,师父告诉说,他在沙漠中结识交了一个异人,此人就是沙漠黄人吕西风,并告诉自己说,此人双掌掌心,各有朱砂痣一颗,大如铜钱,为他本身所练一种内功的特征,嘱自己遇上此人,不可得罪等语。

余燕青这时突然忆起师父之言,可是又见来人那副生相,分明少年中人,如何会是那位怪杰?几方一想,心中愈发惊疑不已。

可是此时对方竟是毫不留情,扑式又到,燕青把心一狠,暗忖:“不知者不怪,他既如此逼我,我也说不得只好与他一拼了。”

想着暗以真气一提,力贯右臂,用“观音掌”向外一推,只发了七成劲,他口中叱道:“着!”

这一掌才一推出,就见那黄衣人,忽然大叫了声:“啊呀!”

余燕青不由一惊,再看那黄衣人却如同一个元宝也似的翻出去,整个人全倒在了地上,弄了一身土。

燕青听他一叫,方自暗怪自己不该发掌太重,以致于把他打伤了。谁知黄衣人却坐在地上,望着自己微笑,道:“我认输,甘拜下风!”

这时全场欢呼,掌声如雷,传场忙跑了过来,笑着问那黄衣人道:“怎么?摔着了没有?”

燕青这时又把黄衣人掺了起来,一面笑道:“小弟一时收手不及,兄台可曾伤着了?”

黄衣人只是摇头道:“还好!还好!”

燕青心中这时疑念大释,尚忖:我还把他当成了沙漠黄人吕西风了,原来不是的。只是!这人一言一笑,处处令人可疑,想着不由紧紧盯着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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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衣人却拱了拱手,往一边退下了。

这时又是放炮三声,比试就算是终结了,陆尚书亲自传下话,召见前几人。

燕青,吕超,和那花铜一齐至前,陆治宣布了名次,第一名余燕青,第二名吕超,第三名是花铜,随后六人也一一报了名字。

陆尚书亲自走下位来,含笑道:“汝等全为武技优秀之人,除余燕青,吕超分领神技营正副统领以外,以下之人,本座当各有重用。”

九人一齐弯腰为礼。陆尚书又亲自勉励了一番,这才先行退下。

他目光在燕青身上转了一转,面带欣慰,却没有说些什么。

燕青在人前,自然也不愿显出与陆治认识,当时九人一齐弯腰,陆尚书退下之后,那位金总兵含笑上前与燕青握手笑道:“难得!难得!足下真是少年得志了,这神技营为朝廷亲谕成立的……你这般年青,就做了统领,日后真是不可预料,尚盼好自为之。”

燕青躬身领命,这位金大人目光又转到了那黄衣人身上,嘿嘿一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手,你叫什么名字?”

黄衣人弯腰笑道:“小的名叫吕超!”

金大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满面惊疑之色,他心中不由暗想:“这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想着又与其下各人,也一一握手,讲了些训勉之言,这才诫告各位回家听命。各人离了校场,燕青才一出场,二虎子已笑着跑过来,老远就嚷道:“公子!你真行,我这里给你磕头了!”

这小子还是说磕就磕,顿时爬在地上,通!通!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又道:“小的参见统领大人!”

燕青脸一红,忙道:“快起来!快起来!什么样子?”

二虎子由地上站了起来,燕青皱眉道:“你快去备马,我们早些离开这里!”

二虎子领命而去,燕青偶一偏头,却见那吕超,正在自己身边,望着自己微笑。

燕青虽是得中头名,可是心中对于这吕超,仍是有些费解。要是照他先前动手的身手上判来,此人分明是功高不测,自己绝不易胜他……这人真是一奇怪的人,再说他也姓吕,与那吕西风,正是同姓,不由又加重了他几分怀疑。

当时见他向着自己微笑,忙也回笑了一下,一面抱拳道:“适才多承吕兄手下留情,小弟虽胜,也是侥幸得很……”

那吕超这时一摇一摆走近,嘻嘻一笑道:“余燕青,你住在哪里?”

燕青闻言一怔,心说哪有这么连名带姓地叫着问的,当即含笑道:“小弟住在本城豹子胡同二号,是寄居在陆……”

方说到此,那吕超已转身而去,一面笑道:“我知道了。”说完拖着两只破鞋就走了。燕青不由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这家伙可真是一个怪人……”

想着已来至大门,却见二虎子,正拉马站在门口,直朝着自己前来。

燕青接过缰来方要上马,却见大眉儿笑着跑过来道:“公子!公子!等么!”

燕青一怔道:“咦!你怎么来啦?”

大眉儿先是立正,鞠了一个躬,一面道:“奴婢这里先恭喜您啦?”

这时大门口还有不少人,全围着这新考的武统领,燕青早已面红过顶,他红着脸道:“我先回去啦!”

不想大眉儿笑道:“太太小姐等了你老半天了,请你过去呢!”

燕青把马绳往二虎子手上一扔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二虎子一面牵着马,一面用手分着两边的人,皱着眉毛,口中大嚷道:“没有什么好看的,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嘿!我说,倒是让路哇!”

燕青与大眉儿挤出人群,果见对街备着一辆马车,下着车篷,大眉儿一指那马车道:“太太小姐都在车上呢!”

她说着回头对二虎子道:“你请回去吧,公子坐车回去啦!”

二虎子本想乘着一路,好给燕青多套套近,好弄个小事情,不想为大眉儿平空给拆散了,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当时口中嘟噜道:“妈的!什么事只要一有你小丫头,准他妈的砸锅!”

大眉儿还嚷道:“你说什么?”

二虎子已上了马,扭着脸道:“我呀,我没说什么!”

说着策马而去,这时燕青已同着大眉儿来到了对街,陆用梅正拨开窗帘,往外看着,见燕青来了,忙把帘子放了下来。

燕青这时走至车下,大眉儿已把车门打开,陆夫人在车内含笑道:“余少爷请上来吧!”

燕青忙上了车,匆匆叫了声:“伯母!”

又看了一边的用梅一眼,轻轻叫了声:“贤妹……”

那陆小姐本来是挺随便的,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了燕青,总是有说有笑,大方得很,可是这一霎那,不知如何,竟显得十分忸怩起来。

她只是甜甜地一笑,小声的唤了声:“大哥……”

陆夫人挥手道:“坐!坐!不要客气。”

燕青遂即落座,这时陆夫人笑眯眯的道:“适才在考武场子里一切,我都看见了,可真难为你,你小小年纪,却是怎么练的?”

燕青窘笑道:“伯母夸奖了!小侄儿实在并没有什么真实功夫!”

陆夫人已连连点头道:“真难得!真难得!小小年纪!”

这时那坐在一边的用梅,却用眼睛瞟了燕青一眼,半笑道:“大哥就要走了,不住在我们家里了呢!”

燕青怔了一下,陆夫人也是一惊道:“谁说的?”

说着又转过了脸来,问燕青道:“要走的罢?”

燕青摇了摇头道:“没有呀!妹妹开玩笑的……”

陆夫人以手扪胸道:“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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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用梅却微微一笑道:“这是真的。娘请想呀,他考上了第一名,又是神技营的统领,说不定哪一天一调,不就走了么?再说……”

她那双杏目斜睨着燕青,笑道:“再说人家现在是有了身份和功名的人了,哪能没有个府第,所以我猜余大哥是要走了!”

陆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也是真的,你不说我倒还忘了,你这一提,我才算想明白了。这是你大哥的大事,我们倒还是不能硬留人家……”

用梅不由一嘟小嘴道:“不说还好点,一说妈妈反而撵人家……”

陆夫人不由格格笑了,她道:“你这孩子,却说什么……我撵人家?只怕留也没法留啊!”

燕青这时听她母女说着话,却是一句也插不进,只是红着脸,低着头。

车行如飞,在路上咕噜噜地跑着。陆用梅一双大眼睛只是在燕青身上转着。

陆夫人忽然问燕青道:“贤侄你今年多大啦?”

燕青欠身道:“二十五了。”

陆夫人点了点头,她嘴里很小声地自语道:“二十五、十九……岁数还差不离……”

这时用梅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马车已到了陆府大门口,二虎子在门口等着呢。

他开了车门,大眉儿一跳而出,道了声:“谢了!”

二虎子皱眉道:“我这听差的真当的好吗……”

说着燕青小姐及陆夫人也一一下了车,一行人鱼贯而入,燕青又随着入内,亲向陆尚书道了谢。陆治着实夸奖了一番,并嘱晚上为燕青设筵贺功。

暂时安静的余燕青,一个人返回到了住处,大眉儿为他脱下了外衣,燕青又摘下了帽子,忽然他吃了一惊,原来这帽子前后,都镶有一块佩玉,前方后长,此时这两块玉石,竟是全没有了。

这本也不值得那么大惊小怪的,可是燕青却拿着帽子发起了呆来。

他心中暗暗想:“我出门之时,这两块玉明明在上面的,怎会回来就没有了,这也不是十分小的玩艺儿,就是掉在地上,也会有个声音的,怎么我竟会一点也不知道呢?”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时把帽子往一边一扔,倒在了床上。

按说,他此时心情,应该是充满了喜悦和兴奋才是,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回转在他心中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感伤!

他枕着双手,在床上想道:“这莫非就是我的本意了么?虽然我已被朝廷任命为官,可是我并不高兴!”

想着他又自床上站了起来,不一会,宅内已来人请余公子吃饭了。

燕青懒散散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再怎么,这总是一件喜事,而且老尚书亲自欢晏,不得不提起些精神来应付。

他走到内后厅,见老尚书夫妇和陆小姐,同在厅内,而且各自都是面带喜色。

大厅上燃着五六枝蜡烛,燕青一进门,老尚书已嘻嘻笑道:“来,来,贤侄你坐下……今天你可真是出尽了锋头,全北京城谁不在说你?唉!少年得志……少年得志!”

燕青行了礼,坐下,一面道:“这都是托老伯伯的福!”

陆治似乎今天极为高兴,他哈哈笑道:“自从我在马车上初一见你,就看出你器宇不凡,果然你不使我失望……”

他笑了笑,道:“今天晚上我备上了酒,好好喝喝……喝完了酒,我还有话给你说!”

燕青陪笑道:“小侄从命!”

这时听差的入内报告,菜已摆上了,陆治含笑站起道:“请吧!我们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啦!”

燕青跟着陆治进了饭厅,各自落了座,这一席酒菜,是老尚书亲自关照要备丰腴的,所以十分丰盛,燕青就把心中一些忧怀暂时丢开,随着老尚书开怀畅饮了起来,宾主二人一问一答,谈得十分畅快。

一席饭毕,已是玉兔高升了,老尚书和燕青二人,都有些醉醺的了。

他离开了饭桌,哈哈笑道:“这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真痛快,今天晚上,我真是太痛快了……”

燕青也笑道:“老伯喝得太多了……”

陆治这时斜着步子趟出了几步,把一边人吓了一跳,都以为他要倒下了,争着要去扶他,陆尚书却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贤侄,你跟我来,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你,你就给我一个爽快吧!”

燕青诺诺道:“老伯有话请说,小侄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说着已把陆治扶到客厅,这时陆夫人和小姐,也都跟随来坐下了。

老尚书一双眸子,看着自己爱女,良久大笑了几声,道:“好!好!我陆治做事,一向是快人快语,贤侄!我今天要给你谈的非为别事……”

他说着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抬头道:“贤侄!你看我女儿岁数也不小了!……老夫这几年来为她终身大事,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情,只是,唉……不瞒你说,就没一个能看上眼的!”

老尚书这句话一出口,燕青立刻就觉得全身血液“轰!”地一下,全都涌了起来,一时目瞪口呆,可是他极力的镇定着,却是一句也不能接口,他心中暗想道:“完了!果然我最怕的事,他竟提出来了!”

这时陆小姐更是玉面一红,她方由位子上站起,要出去,陆尚书却呵呵一笑道:“不要躲,你回来!”

用梅已走到了门口,闻言低着头也不动,老尚书哈哈一笑道:“爸爸自幼见你,虽是女儿之身,却颇有男儿豪气,为何到了此时,又如此儿女之态……来来!你坐下大大方方的,这是你终身的事情。”

用梅只是连连的微颤着,陆夫人已上前把她掺过来坐下,她只是紧紧地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老尚书这时又笑了几声,他今天确是喝多了一点,显得比平日更为豪壮。

他眨着一双模糊的眼睛,对着燕青道:“燕青,老夫有心将小女许配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希望你能老实的给我一句话。”

燕青这时顺着脊椎骨,直向下淌冷汗,老尚书这句话,真似单刀直入,不容他有丝毫犹豫,他抖战道:“这……这个……”

陆尚书呵呵一笑道:“别这个那个了,你干脆一句话吧!怎么样?这里三个人,都是自己人!”

燕青急得脸红脖子粗,偷眼一瞧那陆小姐,见她此时竟是粉颈半倾,一双看似极羞的美目,正自斜瞟着自己,似乎也在期盼着自己的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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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长叹了一声道:“小侄一介俗夫,小姐千金之体,实在是不敢高攀……尚书……”

才说到此.老尚书的脸倏地红了,陆小姐的头也低下去了,陆尚书嘿嘿一笑道:“说什么一介俗夫,你如今已是状元老爷了,莫非小女配不上你么?”

他哈哈一笑道:“贤侄,干脆一句话吧!”

陆小姐这时只觉鼻子一酸,竞自流下了两行泪来,她匆匆站起来,用手遮着脸跑了。

燕青终于一咬牙道:“老伯对于小侄恩重如山……”

才说到此,老尚书苦笑着一摇手道:“这都是废话,你只答我问你的话就是了……”

燕青低下了头,一时心中交战道:“要说陆小姐如此才貌冰姿,还会有什么不如我意的?只是我如今两处情债未了,不能如此荒唐,以后要是云娜来了,我拿什么脸去见她?老伯虽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是不能喜新厌旧。”

想到这里,猛然抬起了头,奈何这句话到了嗓子口,竟是说不出口,只瞪着一双死鱼也似的眼睛,看着陆尚书,额角竟也急出了汗水。

陆治忽然一笑,用着温和的声音道:“燕青!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之处,一定是还惦记着那过去的好感情!”

他笑了笑又道:“只是!往事都过去了,一个人是不该对以往沉醉的!老实说,我既敢这么给你提这门亲,自然心中有把握的。”

他笑了笑又道:“这些日子里,我早已派人去过苗疆了,用私人函件面访那大康族长,我信中把你的下落告诉了他,并且盼他赶快把她女儿云娜送来!”

燕青听到此,不觉张大了眸子道:“结……结果呢?”

陆治摇摇头道:“结果我失望了,云娜早已失踪了!孩子你想想,那蝶仙既发过誓不嫁任何人,云娜又失去了音讯,如今生死不知……你还等什么呢?”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你年纪青青……可划不来为此抱定独身!”

“再说小女日来和你相处,以我看对你印象不恶,我一生只此独女,自无轻易与人论婚之理,我看你尚有前途,所以……”

他说到此,见燕青明眸之内,珠光闪闪欲坠,知道他内心难受,自然往下的话,不好再说下去了。

当时怔了一下道:“你……你怎么了?”

燕青勉强笑道:“没……没有什么……”

陆尚书叹了一声道:“我本以为说出来你定会一口答应,谁知……”

他又叹了一声道:“不过……婚姻之事,是人生第一大事,我也不太逼你,你今天晚上仔细想一想,明晚再给我答复,我等着你一句话。”

他皱着眉,苦笑了笑道:“现在请回房去吧。”

燕青连连称是,陆夫人还真是体贴,过去摸摸燕青身上,皱眉问道:“你不冷吗?哎呀!穿这么少!”

她说着话又回过头来,叫道:“大眉,你打着灯笼,小心送余公子回去,把老爷那件狐腿斗篷找出来送过去!”

燕青忙道:“用不着!用不着!我不冷。”

奈何陆夫人是一再不依,大眉儿已把灯笼点着了,推开了门,叫道:“呀!又下雪了!”

燕青这时向二老告了退,陆氏夫妇亲送至厅口,陆尚书手在燕青背上拍着道:“你好好想想……我儿子是文状元,要是再有个武状元的女婿,那可……”

说着他又叹了一声道:“不过……唉!你想想吧,我不送你了。”

燕青怔了一下,这才鞠了一躬告退而去,大眉儿打着灯笼在前穿行了一段,回过头道:“公子!你今天是怎么了?”

燕青摇头叹了一声道:“我内心的痛苦,你怎么会知道?”

大眉儿眯着眼道:“小姐金枝玉叶,哪点不好呀?卢公子提了三次亲,大人都没答应,今儿个居然自己说出来给您………唉!可是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燕青也不知谁是卢公子,他心内此刻是烦得很,当时跺了一下脚,又发觉不该给他发脾气,只长长叹了一声道:“我头昏得很,想睡觉……”

大眉儿转过了身子,一面走着尚道:“你没见小姐在楼上哭成什么模样了?唉!真可怜……本来嘛!……一个。”

燕青不由站住了脚道:“她为什么哭呢?她……”

大眉儿又回过了身子,摇头道:“也不知你老人家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么大姑娘,提亲被人家给回了,你说她不哭谁哭?就是我,我也要哭呢,更别说她是一个尚书的千金小姐了!”

燕青只急得狠命地搓着双手,那雪花一片片的,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头上……他呆了一会,大眉儿拿着灯笼往前晃了晃道:“公子!怎么样?你是答应了不是?我这就去给你回老爷去!”

说着转身就跑,燕青大吃一惊,忙唤道:“回来!回来!谁叫你去的?”

大眉儿懒洋洋地走了回来,挺不带劲地道:“人家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就拿这件事来说吧……”

燕青重重叹了一声,长袖一甩,已踏雪而去,他越过了大眉儿,一溜烟也似的走远了。

大眉儿急得喊道:“公子别跑!别跑,我是说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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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燕青哪里再回头,他含着满腔辛酸,匆匆返回室中去了。

大眉儿怔怔地看着满空雪花,她摇了摇头道:“他真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了,唉!”

说着才转身而去,燕青本是有几分醉了,可是连惊带愁早已醒了八成,此刻再吃这冷风一吹,已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匆匆返回住处,由月洞门中进入,却见自己住室门开着,燕青心中一动,暗想:“我出来时,门是关着的呀?”

想着忙进到室内,在书房点上了灯,才一回身,不由他吃了,一惊,原来不知何时,竟在一边太师椅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日间较武场与燕青争过短长的那位黄衣怪人。

燕青见他正自四平八稳地坐着,向自己龇牙一笑道:“你才回来,我等你老半天了。”

燕青先是一怔,遂后笑了笑,一抱拳道:“原来是吕兄,深更半夜,不知有何见教?”

他想着心中也不禁有些不愉快,暗忖:你这人是太冒失了,哪有主人不在,自己开门人内坐着的?

这吕超嘻嘻一笑,仍旧坐在位子上不动,他深手入怀中,摸了半天,才伸出手来道:“我是来还老弟你东西来的,你瞧瞧是你的不是?”

他说着把手递过。燕青怔了一下道:“还我东西?你不欠我东西吗呀!”

想着已由黄衣人手中,把他要还的东西接了过来,只觉得是两粒石子儿也似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两块亮晶晶的玉石。

燕青再一细看,不由口中“哦!”了一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抖声道:“这是小弟帽上之物,兄台如何……会到手?”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你真的傻得可以了,你再想想!”

燕青皱了一下眉,心说:“这家伙怎么愈来愈不像话了,居然好小子之类的话也骂出口了?”

想着不由不悦道:“我想不起来了,反正既是足下送来,我这里先谢谢了,天晚了,足下请吧!”

这话已等于是下逐客令了,就是再脸厚的客人,听着这话也是坐不住了。

可是黄衣人却呵呵一笑道:“好小子!你不要不服,我老人家要是脾气来了,揍你一顿你也不敢怎么样!不要说你了,就是你师父见我还得叫一声‘大哥’哩!”

燕青不由一怔,后退了一步道:“这么说,你老却是那沙漠黄人吕西风了?”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这是我独有的标志,你还疑心有人冒充我老人家么?”

他说着一伸双掌,露出掌心上两颗又圆又红的朱砂痣来。燕青不由愕了一下,忙自拜倒在地道:“果然是吕老前辈,弟子多有得罪,尚望前辈万万不怪!”

吕西风嘻嘻一笑道:“不知者不罪,起来!”

燕青慢慢站了起来,眨了一下眼睛,心存怀疑道:“吕老前辈当代奇人,闻说一生不离沙漠,此次来到北京,莫非有什么……”

沙漠黄人微微一笑道:“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燕青弯腰道:“前辈武功,较弟子高出何止百倍,却又为何故意落败于弟子之手,这真是令弟子不解了……尚请前辈赐告,以释疑怀……”

沙漠黄人吕西风两弯黄眉往当中一挤,嘻嘻笑了一声道:“实在告诉你吧,我此番乔装应考举子,当然是安有深心……”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你可知道神技营任务为何?”

燕青看了左右一下,眉头微皱道:“是为了平苗疆之乱……”

吕西风点了点头,面带惊异之色道:“这是陆尚书对你说的么?”

燕青脸色微红点了点头。吕西风随之一笑,颔首道:“这么说,这一趟,我还是真来对了……”

燕青紧张地问道:“老前辈意在何为?”

沙漠黄人吕西风嘻嘻一笑,站起了身子,在这间书房里走了一转,回过头来,一双黄光闪闪的眸子,注定在燕青身上,半天才道:“你不要疑心我有什么异动,我和你一样是忠心耿耿为朝廷效力呢!”

燕青俊脸一红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吕西风双手互搓了一下道:“苗疆一地,与我也曾经有过十数年的交情,那里我朋友很多,他们都是勤俭的善良之人,我要拯救他们……”

他笑了笑,遂又道:“所以我来此应试……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燕青点了点头道:“原来为此……可是前辈又为何故竟会落败在弟子之手呢?”

沙漠黄人哈哈一笑,猛然抬头道:“我这副长相,太也不显眼了,若叫我身掌神技营,实在是有辱国体……再说十五年前,我和当今天子,曾经有过一段交往,嘻嘻……”

他搓了一下手道:“新统领是要面见皇上的,我却不愿见他……”

燕青这才恍然大悟,当时暗想这真是一个怪人,想着不由又笑道:“前辈既与皇上有旧交,此番一晤不是更好么?何故反而避之?”

沙漠黄人吕西风笑了笑道:“我生平有三怕,一怕朝廷及大官,二怕女人,三怕僧人道士。遇着这三类人,我是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你不知到了宫里,那个规矩……嘿!我吕西风是个老粗,一向是放纵惯了,到了老年,我犯不着奉承谁……小伙子你说对不对?”

燕青不由点了点头,遂即苦笑道:“可是这么一来,却苦了弟子了,弟子也是不习惯这套礼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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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风哈哈一笑道:“你年轻人什么都能顺应……”

他说着已走到了窗前,用手把窗子推开,苦苦吁了一口气道:“到底是深府巨院,景致毕竟不凡……瞧这几树梅花开得真俊。”

他又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雪是愈下愈大,我要回谷了。”

燕青不由忙道:“老前辈在此下榻如何?”

吕西风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是人家东床快婿,我算啥?我算啥?”

燕青不由脸一红道:“前辈此话从何得知?这是……不可能的!”

沙漠黄衣人嘻嘻一笑,用手一指自己一双黄眼,道:“从我这一双眸子看出来的,八成没错,哈!”

说着他用手又在燕青肩上拍了一下道:“我真羡慕你,你们倒也是一对郎才女貌,我走了,该着就要上窗户。燕青忙问道:“老前辈住在哪里?弟子也好随时请领教益!”

吕西风又把一条腿放下,一咧嘴道:“我的统领大人,你可别老前辈老前辈的叫习惯了,背着人还无所谓,当着人你这么叫,那可是真给我过不去了……”

燕青傻了一下,瞠目道:“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吕西风眼睛珠子一转道:“你就叫我吕超好了!”

燕青尚自面有难色,吕西风已呵呵道:“我们侠义中人,不必斤斤于小节,你就这么叫我就是了!我走了!”

燕青忙问道:“前辈住址,尚未赐告呢?”

吕西风想了想道:“我住在一个钟楼上,你怎么能找我呢?还是我有事来找你好了!”

说着身形一拱,他人本瘦,这一拱起,真象是一只大虾米也似,也不见他纵起,却已穿出了窗外,燕青忙也跟纵而出。

这时雪下得更大了,地上都积下了半尺来深的雪,吕西风方道:“你回去吧!”

燕青忽然忆起,这位怪人一身轻功,已堪为登峰造极,不由暗存瞻仰之心,当时笑了笑道:“前辈展露一手,也让弟子开开眼如何?”

吕西风呵呵一笑,只见他大袖向两边一分,叫了声:“你看好了!”

陡然间,就见他双袖往下一挥,整个身子如同一只凌霄大雁也似的腾空而起。

这本是一势“一鹤冲天”,可是在这怪人的身上施展出来,可真是异于一般了。

他身子上冲之式,就像是一支没羽的长箭也似,一起之式,就足有七丈之高。

沉沉黑夜里,这怪人倏地又是一分双袖,活像是一只怪鹰也似,直向墙外俯冲了去,大雪夜里,只见飘洒着的片片雪花,哪里还有这怪人的踪迹。

燕青怅望着这茫茫的雪夜,半天才叹息了一声,自语道:“这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说着方一回头,却见一个人影一闪,燕青吃了一惊,猛然纵过身去叱问道:“谁?出来!”

就见屋角下抖战战出了一个人,道:“公子……是我!”

燕青叱道:“你是谁?”

那人咳了两声道:“二虎子……满街跑!”

燕青皱了一下眉道:“半夜里,你来此偷看什么?你胆子愈来愈大了。”

二虎子吓得直打哆嗦,他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小的天胆也不敢来此偷看,实在是有一件大事要禀报公子……所以……”

燕青冷笑了一声道:“走!进屋里去说去。”

二虎子连连道:“是!是……”燕青先进入内,开了门,二虎子才人内,他抖了一下棉袄上的落雪,还冷得上下额畹畹直打战。

燕青坐定之后道:“你胆子愈来愈大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二虎子红着脸道:“小的才来,因见公子房中无人,所以才找到院子里……公子就看见我了。”

燕青冷笑道:“什么事?你说!”

二虎子这时探手入怀,摸了半天,才抖瑟瑟的递过了一封发皱的信,道:“这是那柳家班子的矮子方才送来的,本来要见公子的,被我给回了,他交上这封信,该是那大妞儿亲自写的……”

燕青怔了一下,皱眉接过了信,只见信皮上只写着,面呈余公子亲鉴

另一面却是空着没写什么,燕青匆匆拆开来,见是一张素色信笺,打开来,是一笔字体歪歪斜斜的字体,不是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燕青就灯一看,只见写的是:

余少爷:

那天你走了,我也病了,晚上我见你不在,连场子也不想上了……今天病得更重了!

少爷,我想您,这一辈子,我从来没遇过像您这么样的好人.只是您……唉!

不幸的事情来了,那张青今天早晨来了,把爹给抓走了,并且限我明天晚上答应跟他,要不然爹命就没有了……少爷!您说怎么办?

本来不敢麻烦您的,您是大少爷,又有钱,谁爱管这个闲事?可是我又忍不住,因为只有您才能救我们,您本事大,谁也打不过您,那张青也要怕您!

这封信,是叫矮子送去的,有回音叫他带给我,不要难为他,他说他怕见当兵的!

一天到晚想你的柳如春上

燕青看完了这封信,虽然文笔极其幼稚,可是却可看出,对方爱自己之深,当时呆了一呆,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二虎子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燕青,这时见状,结巴道:“他……来了有一会了。”

燕青叹道:“你不该叫他去,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二虎子咧着大嘴笑道:“是大妞写的吧?我就知道大妞是忍不住啦!”

燕青不悦道:“你别瞎说,都是你带我去,这下好了,人家有麻烦了,你说我能不管?”

二虎子怔道:“有麻烦?什么麻烦?”

燕青这时心里更烦了,他不耐道:“矮子没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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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子摇着大头道:“这小矮子丢下信就走了,两眼直看着门口站岗的,也不知他怕些什么?”

燕青见大妞信上写的,知道矮子是怕见当兵的,当时心中有事,长叹了一声,把窗子推开道:“没办法,救人救到底,我只有再去一趟了!”

二虎子怔道:“公子现在就去?下这么大雪,要紧么?”

燕青点了点头道:“怎么不要紧,大妞的爹又叫那张青给抓去了,这事还讨厌,你说我该怎么办?”

二虎子先是一怔,后咧口骂了声:“妈的,这小子是不想活了,公子要摆制他还不简单。”

燕青正愁无计,不由问道:“怎么摆制他呢?”

二虎子一拍腿道:“嘻!公子现在是神技营的统领大人,哪个地方不买账,您老写一个名贴,我往宫里一送,妈的!叫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燕青听完了,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行!不行!借重官府势力,传出去叫人耻笑,我不愿这么做。”

二人边说边行,忽地一片雪飞进了二虎子的眼睛里,他用一只手捂着眼,明明冷的吃不住了,他却还咬着牙道:“这雪冷冷的,真好玩!”

一阵雪又灌到了他嘴里,吓得他忙闭上嘴,再也不敢说雪好玩了。

燕青背着二虎子,一路兔起鹤落,施展出轻功提纵之术,不一刻已趟越了好几条街。

二虎子还不得不提起精神,在后面指挥着路,一会叫左一会叫右。

他倒果然不愧是满街跑,路是真熟,不一刻,已来到了原先那柳家班子旧址,燕青方要落下来,二虎子连道:“别下来!别下来,他们不住在这里,再往后走。”

燕青只得听他的话,又往后穿越了一条小胡同,见都是些破落住户,二虎子才道:“好了!下来吧!到了。”

燕青带着他,由房上飘身而下,二虎子下了地,两只手直在嘴里哈热气,一面跺着脚,把身上的雪给震落下来。

燕青略微拂了拂身上的雪花,问道:“她住在哪呢?”

二虎子两只手插在袖筒子里,一拱道:“还得朝北走!”

说着甩着八字脚在前领路,这时天已交了三鼓,又逢雪夜,路上别说人了,连一只狗也没有,一片白茫茫的……

二虎子走了百十步,端详了两家,扭着头道:“我记得她家门前,有家杂货铺子的。您老干脆现在就去,人不知鬼不觉,给这小子‘畹嚓’一刀!”

才说到此,燕青已站起来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光出些歪主意,以我余燕青堂堂男子,岂能做这背后杀人勾当……”

二虎子苦笑道:“这可就难了!”

忽然燕青自墙上摘下了宝剑,往背后一背,对二虎子道:“我这就去看看,你去不去?”

二虎子连连点头道:“去!去!这个热闹非看不可!”

燕青冷笑道:“谁带你去看热闹?我是叫你带路去的!”

二虎子把领子上扭了一扭,一面道:“行!反正我是给少爷你当差当定了,你上南我也上南,你上北我也上北,想当初唐僧取经,除了猴儿不算,还得带着一个猪八戒呢!”

燕青见他倒像是一脸真诚样子,当时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还得背着你。”

说着蹲下了身子,二虎子搓着双手道:“其实我也能跑,只不过要上房,我可不行了,上回我跳马槽,摔了个屁股蹲儿,到现在还痛呢!”

燕青不耐道:“你快来吧,谁有功夫听你瞎扯!”

二虎子这才往燕青背上一扒,燕青早已如同一缕青烟也似的,穿上了对面房檐上了。

不一会已到了刚才所到的地方,燕青见左边一间木房子,外面有木摊,很像是一个铺子,不由用手一指道:“是这里不是?”

二虎子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不错!不错,瞧我这双眼睛,就在眼前都看不见,还是少爷行!”

他说着再看这铺子对面,一个用竹篱笆围着的木门,用手捶了两下道:“喂!喂!大妞儿开门!开门!”

里面有一阵响声,又过了一会才问道:“谁呀?”

二虎子回头道:“是矮子的声音!”

这才又回过头来道:“是我,满街跑!你快开门吧!”

里面马上亮了灯,一人老声老气道:“是二虎子么?怎么这个时候来,别急,我这就给你开门!”

二虎子对燕青道:“妈的!他还嫌来的不是时候呢?不都是为了他们的事么?要不然这时候,谁不在热被窝统子里面?”

燕青只是寒着脸,皱着眉毛,也不理他。一会门开了,正是那个矮子,一面揉着眼道:“唷!还有人,是哪位爷呀?”

燕青已闪身而入,一面道:“是我!你快去把大妞叫起来,我有事问她!”

矮子这时才看清了是谁,不由紧张道:“哦!是公子来啦!这!……这!……真是太怠慢了,地方太小了,您里面请,别湿了衣裳。”

二虎子和燕青都进去了,矮子披着大棉袄,先把门关了,这才转身进去,呲牙笑道:“我先去沏茶。”

燕青一摆手道:“不用了,你快把姑娘叫出来吧,我还要办事情去呢!”

矮子连连点头,正在这时,里面已传出一声娇呼道:“矮子,谁来了?”

矮子还没说话,二虎子已嚷道:“你心上人来了,快起来吧!”

燕青不由瞪了他一眼道:“你胡说些什么?”

二虎子吓得一伸舌头,这时房中大妞惊奇的叫了一声,娇道:“啊!……我这就来了!”

一会儿门帘子掀处,大妞儿端着一盏灯出来了,她穿着一件大红的棉袄,一只手还在扣着纽扣,头发乱篷篷的,一双眼睛,更是肿泡泡似的,一看就知是方才哭过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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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进门,眼睛已看到燕青,一时端着灯就怔住了,过了一会才低下头小声道:“是余少爷来啦……余少爷……”

她说着话,竟不禁抽抽搐搐地哭了起来,燕青长叹了一声,显得很沉痛,他皱着眉说:“姑娘你坐下,什么事都有个商量,光哭是没有用的,你只告诉我,那张青把你父亲抓到哪里了?”

大妞用手巾擦了一下泪,抬起头,用着泪迷迷的眼睛看着燕青道:“还不是抓到他家去,明晚上说是来换人,要我答应他,要不然就要杀……”

说着又哭了起来,燕青气得“叭!”一下,拍了一下桌子。把屋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大妞也吓得不哭了,睁着一双大眼

睛看着他,燕青这才叹道:“我不是给你发脾气,是恨那张青太小人。不要哭,我现在就去把你的父亲给要回来!”

二虎子这时也一跃而前道:“大姑娘你不要哭,我们公子爷帮你忙,他十个张青也不行,你等着好消息吧!”

燕青一扭二虎子道:“你认识路吧,我们这就走!”

二虎子晃着头道:“知道!知道!”

燕青方一转身,却觉得腕子上似有人一拉,回头一看却见是大妞正用一只冰玉也似的手,拉着自己。燕青不由脸一红,大妞也不禁脸红了,她放下手道:“公子!……你要小心,听说张青把同门师兄弟都约来了,有七八个人呢,你一个人,还是多小心些才好!”

燕青一笑,还未说话,二虎子一听这么多人,顿时就有些软了,他望着燕青道:“这么吧!还是你老留个名贴吧,我去叫人,再不我回府去叫人也行!”

燕青冷笑了一声道:“你要怕就别去,只告诉我地方就行了!”

二虎子一皱眉道:“公子这是什么话?到了这时候,您还不清楚我,我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要是给我玩厉害,咳!我比你还厉害!”

燕青不耐道:“好了!好了!我们走吧,再过一会天就亮了。”

大妞还一再叮嘱着燕青,要他小心,余燕青叹了一声道:“这地方既得罪了他们,我看你们也没法再留下去了,我看你们收拾收拾,等我把你爹救回来,你们还是往别处求发展好了!”

大妞儿只是流着泪点头,那矮子这时插嘴道:“这办法我和她母亲早商量过了,只是……”

燕青问道:“她娘呢?”

矮子叹道:“她娘还不是找人弄钱去了。”

燕青这时一摸口袋,见带的现银不多,只有一张大额银票,限冀省通用的,票面是四百两,这是他唯一的财产了。

他把它往姑娘手上一塞道:“这钱你收着,有了这银子,你们路费和短时间的生活是够了……”

大妞却是不肯要,后来矮子和二虎子硬劝,大妞才含泪收下了。燕青又对矮子道:“等天明了,你快把她娘找回来,雇一个大车就走吧!”

矮子连连点头,燕青见时不早,这才拉着二虎子出去,外面雪还在下着。

大妞儿扒在窗上,见燕青背着二虎子纵跃如飞而去,她掉下了几滴泪,低头看着那张钱票,才发现是四百两银子,顿时就吓呆了。

矮子还凑过来问:“多少两呀?”

大妞只是落泪,手一松,银票落在了地上,矮子捡起来左看右看,他不识字,可是却知道是一笔大数目,口中兀自问道:“多少两呀?多少呀?”

大妞冷笑道:“四百两!多少?够咱们吃两年多了!”

矮子也吓呆了,随着在地上翻了个筋斗,大笑大叫道:“我们发财了!……发财了!”

这时大妞却手托香腮出着神,对于这么多银子她倒一点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她才问道:“你看余公子结过婚了没有?”

说着她脸一红,矮子摸了一下头道:“这……他是有钱的公子,哪还少得了三妻四妾?”

大妞儿略带失望,她低下了头,心中暗暗想:“他叫我们明天走……那不是我就见不着他了……我情愿……”

想着她的脸又红了,最后她叹了一声,又想:“我是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他,他再来,我就给他说,情愿跟着他,给他当个小丫环,可是我,一辈子要侍候他……”

想到此,暗暗点了点头,心说:“这办法可成,他要不答应,我就给他撒娇,耍赖,反正哭闹着他非答应不可!”

想到此心中算是有了主意,当时把银票由矮子手上拿过来道:“瞧你这穷相,也不怕压了你的手?”

矮子吐舌笑道:“说实在的,四百两银票我活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余公子真慷慨!”

大妞把银票小心放在口袋里,心中有了主意,脸上也就有了笑容,她伸了一下大腿,笑咪咪地道:“等明儿个妈回来,这银子交给她,叫她和爹带着班子到老家去……”

矮子一听话不对,不由问道:“你呢?你不是也得去么?”

大妞斜瞟了他一眼,半笑道:“我当然不去罗……”

矮子紧张地道:“你不去?你上哪去……”

大妞两手环抱着道:“那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有地方……”

矮子急道:“大妞!你可别乱来!你想干啥?”

大妞此时已经完全沉醉在美梦之中了,她把头枕在胳膊上,瞧着桌子上那盏昏昏的油灯,那灯光里放射出的,全是五颜六色的光,她掀起一对笑窝道:“我呀!我跟了余公子去了……”

矮子一怔,遂又问道:“他要你么?人家要是有太太了呢?”

大妞仍是笑着半天才说:“我给他当丫环,侍候他一辈子,报答他的大恩!”

矮子也愕了,他摸了摸头再看看这标致的姑娘,脑子里有一点伤感。

他又摇了摇头道:“你爹你娘也不会叫你去的,再说班子里也离不开你,少了你也不成!”

才说到此,大妞忽然直起腰来,尖叱道:“放屁!为什么不叫我去?为什么少不了我?我也不小了,今年都十八了,还能在班子里呆一辈子?哼!哼!见你的鬼,我已决定了,谁也不能管着我了,我有我自己的主意……”

她挑着一双蛾眉,又道:“人家余公子救了我们一家,啊!你们真好一拿钱就走?真不害臊!”

矮子还是第一次见大妞发脾气,见她一发脾气那个脸更是又红又白,一张樱桃小口,一撅一撇的露出一口小白牙,真是看着可爱。

矮子一时都看呆了,他嘿嘿笑了一声道:“你别充着我说呀,只要你爹答应就行!”

大妞嘟着小嘴道:“他老人家凭什么不答应?……”

这时外面风“嗖嗖”地响着,阵阵冷风由破窗之中吹了进来,大妞把肩头抱紧了一些,靠着墙不动。矮子不忍道:“大姑娘,你进里面睡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余少爷就是了。”

大妞摇头道:“我不冷,你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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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叹了一声,抱着椅子背呆想了起来,大妞这时也支着头,昏昏沉沉地,屋子里静了老半天。正当大妞要睡着的时候,忽听窗子“畹嚓”一响,大妞和矮子都吓醒了,慌忙看时,只见燕青已站在了他们身前。

他背上背着一个人,很快的解开来,正是柳老头子,大叫了声:“爸爸!”已扑了过去,父女二人抱在一块,柳老爷子这时跪在地上对着燕青直磕头,大妞也跪下了,矮子也跪下了,燕青忙把他们一一掺起。

他的脸色十分惨白,眸子里更是惨惨尚有凶光,大妞见他身上袖子上全是鲜血,不由吓了一跳道:“公子你……”

燕青苦笑道:“这般人好话不听,要和我动手,我把他们都杀了。”

这句话,把各人都听得一惊,燕青遂笑道:“你们不要怕,罪由我一个人顶,明天天一亮,你们就雇车走……”

他说着深情的目光往一旁大妞注视着,微微笑道:“你好好服侍父母,班子开不开都无所谓,做一点小生意也行……”

大妞早忍不住一扑至燕青足前,哭道:“公子!我已想过了,我要跟着你走……你就收我做个丫环吧……我服侍你一辈子!”

燕青一惊道:“哪怎么行?怎么敢当?再说我还是住在人家家里呢!”

大妞更是哭哭啼啼,死赖着不依,并说燕青要是不答应她,她情愿一死。

后来柳老头子也帮着劝,出乎意料地,他倒是劝燕青把她收下,这一来大妞更是有理了,哭得成了泪人也似。燕青呆呆地站着,心里想:“这是不可能的……我怎能这么做……”

他揉了一下手,心中已有了主意,当时叹道:“好吧!你不要哭,明天我来接你!”

大妞一听,马上破涕为笑,一跳而起道:“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燕青看着她,心中一酸,差一点流下泪来,他心中想道:“姑娘!你猜错了,对不起!姑娘,你要原谅我……”

但他装着笑道:“明天见,明天我叫二虎子来接你……”

他又对柳老头子道:“明天等二虎子来以后,你们再雇车走,记好!愈远愈好!”

柳老头子更是千恩万谢,倒是大妞儿却不再多谢了,她脑子里充满了美丽的绮梦,根本忘了眼前的一切痛苦……

燕青离开了他们,一个人飞纵出去,在一个屋檐下找到了二虎子,一路回到了舍中。他一个人闭上门,看天都快亮了。

他脑子里乱极了……

现在,他必须要料理好几件事,尤其是天亮之后,有三件事等着他。

第一、杀了五六个人,不是小事,定必轰动京师,难免全逼到他头上。

第二、老尚书还等着他的答复,他不能答应,可是表面上拒绝,更是难堪。

第三、大妞儿也要跟他,这也是不可能的。

他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想着:“你们要原谅我……我不是不爱你们,实在是我不能够……我要去找到云娜……因为……”

他落了几滴泪,由桌子上抽下了笔,写了三封信,一封给老尚书,诉明自己苦衷并言明自己要去天涯海角找寻云娜,请老尚书和小姐原谅。

第二封信是留给吕西风,略谓自己风尘之事未了,不足以侍奉朝廷,请他接掌神技营统领之职。

第三封信却是留下给大妞的,说明了自己一生负情太多,不忍再令她失望,劝她好好随父母回去,将来找个适当的人出嫁,不要想自己了,自己是一个天涯浪人,不值得令她留恋。

他留下了这三封信,又落了几滴多情的眼泪,然后匆匆换了身衣服。把来时包袱备好,背在了背上,又背上了剑。见二虎子在前屋床上睡得正甜,燕青把他摇醒起来,二虎子揉着眼道:“公子!天还早呢!”

燕青匆匆把去意告之,二虎子吓得一咕噜爬起来,觉也不睡了。

燕青嘱咐他一早就去大妞家,把信交上,告诉她们说自己走了,永远也许都不回来了。

二虎子闻后惊得直哭,可是燕青去意已决,谁也阻不住他了。

他推开窗子,东方已有些鱼肚白色,他叹了一声道:“再见了……你记住我的话,我走了!”

大雪仍在下着,燕青,像是一个幽灵也似的,消失在西墙一隅中了。

二虎子再也睡不住了,他大哭大叫着,扑到了窗口。然而茫茫天地,哪有燕青的踪影?

他咧着嘴干叫着,他本想要跟着这位新统领,谋一些出路的,可是现在一切都粉碎了。

小院一角,正也有一个姑娘,她坐在八仙桌子上,守着那未完的油灯,守着那还没有大亮的天……她等着余少爷来接她

可是,余少爷已走远了……余少爷一辈子也不会来了!……

正是:“风尘里多少血!多少泪!多少悲哀多少无情!多少断肠!构成了这篇可歌可泣的‘风尘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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