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护花铃 - xp1024.com
《风动护花铃》


第一章逍遥少年

忘情峰,座落于冰海之滨的仙源之地,藏风望水,吐纳万物。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光。山峰奇瑰挺拔,高耸入云,群峰叠嶂,层峦耸翠。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山莺婉转的啼叫唤醒了山中万千品类,也唤醒了沉睡一冬的雨樱花。三月如拂的春风,把雨樱花的花瓣吹得纷纷扬扬,宛如漫天飞雪。淡粉的芳蕊缓缓飘落,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映衬着山林中深深浅浅的绿,晶晶亮亮的白,就连疏林野草间也满是春色了。

花瓣掩映之中,一个矫健的身影飞速穿行在林间,把柔和的春风划成呼啸的响声,爽朗地从耳畔划过。

这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翩洒俊逸,器宇不凡。挺拔的身姿犹如傲霜斗雪的苍松,精奇的骨骼犹如硬朗嶙峋的硅石。一头乌黑的发丝下,是一张俊朗无比的脸。好看的眉毛如同水墨画中砚开的线条,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深邃如夜,仿佛亿万星辰都沉入其中。五官线条利落俊美,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

这少年名为段晨浩。一身如雪白衣的映衬下,这少年更加峻拔英挺。

段晨浩凌空踏风,信守拈来,便是一片雨樱花瓣,然后转手一掷,有形的花瓣便幻化成了消散的淡粉色,如同气体般在半空中蒸发。

段晨浩开口喊道:“宝宝,你快出来,别再玩捉迷藏了,本大侠已经发现你了!”声音清脆嘹亮,响彻整个山林,朗朗的喊声中若带三分稚气。

徐徐的清风踏在脚下,感觉是那么逍遥自在。段晨浩又运足一口真气,双足轻点一条百年古藤,似一只矫健的苍鹰,傲然划向天宇深处。

脚下是一片碧波涌动的林海,春风吹拂着婆娑的青绿枝叶,涌起一股股海潮般的绿浪。

段晨浩一边自由自在地飞翔,一边继续张望,“宝宝,快出来吧,别在躲哥哥了,哥哥请你吃火珠果。”这一次他的声音明显温和了许多,但显然是在引诱。

猛然,一道刺眼的金光划过林黛上方。段晨浩心中登时大喜,“我可找到你了,看你这下往哪逃。”他侧身一翻,如一道流星俯冲而下,一头扎进密林深处,溅起许多绿叶在空中盘旋。

段晨浩双脚用力一钩,便挂住一根苍老的虬枝,身体即使俯冲下而下,在空中划过一条健美的弧线。他咧开嘴巴,双眉往上一挑,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嘿嘿,我看你还逃不逃。”他挑高嗓音,双目闪这兴奋的光芒,微笑地看这眼前的小螭兽。

这是一只浑身包裹这金色鳞片的小螭兽,差不多又一只小猫那样大小。两腮像桃子一样微微鼓起。冰蓝色的眼睛宛如玲珑剔透的宝石,流转着璀璨夺目的光华。它的身体像雪球一样缩成了一个小团,粗短的尾巴不停地扫动着身旁的树叶。

段晨浩咧嘴笑道:“宝宝,抓到了你,本大侠就完成了师父最后一个考验,便可以下山闯荡江湖。虽说我们平日玩在一起,但关键时刻,可别怪哥哥出卖你哟。”他笑呵呵地伸出一只手,试着去抓小螭兽那又短又粗的小腿。

小螭兽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圆溜溜的,身体怒不可遏地抖动着,小嘴向上一噘,一股怒气顿时流变全身。

段晨浩的手指还差一寸,便可触碰到小螭兽的脚爪。突然,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一股电流自小螭兽的鳞片中迸发而出。段晨浩冷不防被电了一下,激灵灵地缩回了手指。他鼓起两腮,不住地往手上吐出气体。那些气流经过他运功之后,已经清凉透心了。

小螭兽抿这可爱的小嘴,不住轻笑,发出清甜的笑声响彻山林。它乐得躺在了地上,白色的小肚皮一鼓一鼓的,蜷缩的小身体也渐渐膨胀开来。

“好啊,宝宝,你居然还感反抗。”段晨浩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小螭兽却瞪着雪亮的眼睛站了起来。它的尾巴依然不停地扫动,两只雪茸茸的小爪子交叉地搭在胸前,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从它熠熠闪光的鳞片中蒸腾而出。

段晨浩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哈哈,原来师父喂你吃了神农草,好让你加速进化。”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挑战的味道,“小家伙,尽管变身吧,让你看看本大侠的厉害。”

一道金色强光霎时从小螭兽的身体中喷涌而出,金光朦胧之中,依稀可见哪本来浑圆如球的小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兽身在辉光掩映之中如火舌般迅速拉长,胖乎乎的小爪子此时也变得坚硬如钩,形成了成熟龙爪独特的形状,闪亮的鳞片也零落成金色的光束……轰然一声巨响,金光如火焰般爆破四散,一条金色巨龙赫然在天空中盘旋,搅乱了天际的浮云。

段晨浩也是头一次见小螭兽变形,此时心头也是一阵狂惊。没想到那么可爱的小生灵,顷刻间竟然变成了一头让人打怵的巨兽。正当段晨浩惊奇之时,金龙已经握紧龙爪,暗暗在爪间积蓄灵力。

一道电光划过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段晨浩袭来。此时段晨浩才猛然惊觉,打出一掌冰破印,截住了来袭的电光。段晨浩右手陡然一转,顺手从后背的剑鞘中拔出了贴身宝刃荻萝剑。宝剑刚一出鞘,一股逼人的剑气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迸发而出,周围的空气也被这强劲的剑气逼得闪回了几下。

这是一把绝世神兵,剑长四尺七寸,用千年寒铁经冰硅石打磨铸造而成,弹指间铿然有声,珑璁之音清脆厚实,剑刃之细甚于发丝,锋利非常。宝剑通体乌黑墨绿,碧色凝重。剑柄之上镶有一颗黑石,握上去可以疏通手掌经络,令御剑者将剑法发挥到极致。

段晨浩右手陡然舞剑,身形跳跃闪动,随着剑尖的走势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光弧。剑光宛如闪电激射而出,凌厉的剑气似乎能把空气划出缺口。

金龙庞大的身躯如同翻滚的巨浪,搅乱了漫天流云。剑光长掠而起,化作惊天长虹劈斩而下,剑光过出,洒下一片空濛。

段晨浩手中宝剑横封斜掠,斩入虚空,虚幻的剑光如同雷霆乍起,瞬间切断了来势汹汹的龙云烈焰。

火焰掀起一阵阵灼热的气浪,段晨浩倏然挪地而起,双足互踏,踩着火苗跃到半空之中。他调皮地伸出了左手,用了三分力道去拔金龙齿变的龙须。然后轻灵左转,便躲开了龙尾重重的打击。

金龙闷闷地喷着鼻息,似乎有些微怒,段晨浩脸上却荡漾开一抹顽皮的笑。他将宝剑抛出,然后整个人便落在剑身之上。他手拈剑诀,大喝道:“凭虚御风!”荻萝剑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命令,然后如同离弦的利箭飞向远方。

虽然金龙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段晨浩却气定神闲。宝剑载他急速飞行,忘情峰便如同画中之景,被他尽收眼底。

金龙的鳞片之中迸射出无数金光,如同流星怆然击落。段晨浩双手拈决,徒手在虚空之中画出奇异的符号。一瞬间有万丈光华从他指间流泻,撑起了一个纯金色的结界阻隔了金龙的袭击,那是一招“千垒屏蔽”。

宝剑呼啸而上,最后停落在飞鸟绝迹的忘情峰顶。浓密的乌云如同滚滚洪流,涌动在伸手可触的头顶,只是从云缝之中射出的明明灭灭的曦光照亮了这一方神奇的天域。云海弥漫之间偶尔露出几座突起的峰顶,还有连绵的壁垒笔直地立在无边仙气缭绕之中。偶尔云层之中还会划过蓝色的闪电,那震天撼地响声猛烈地扣动着段晨浩的心扉。

天顶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四散的流云倾泻着袭向段晨浩,势如排山倒海。

“好哇,宝宝,你终于出招了。也让你看看哥哥我的骖龙四式。”段晨浩语毕便右手握剑,然后纵身跃起,宝剑当空斩落,那一剑仿佛自天外而来,无痕可寻,剑意却无处不在。如同高山流水一般倾泻而下,所过之处,风消雪融。只是一剑,便破除漫天浮云。

段晨浩得意地挑了挑眉,笑道:“宝宝,怎么样,服了没有?”金龙眼中似乎有笑意浮现,龙尾悄无声息地伸向了段晨浩的后背。

只听“轰”得一声,龙尾准确无误地打中了段晨浩的后背。得意忘形的他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如一块无根的浮萍急速下坠。“啊——”段晨浩惊呼了一声,他天真而响亮的喊声顿时响彻云霄。

电光一闪,一双粗壮的手臂接住了俯冲而下的段晨浩。惊魂尚未安定,他的心还在扑通扑通一阵狂跳。他猛然睁开眼睛,不仅失声惊呼:“师父!”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一脸的豪气干云,粗壮的双臂尚满是汗毛。他咧嘴笑道:“小浩,够又出息啊,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躺在师父怀里撒娇。”似乎被这个豪爽的汉子抓住了痛脚,段晨浩的身体如泥鳅般轻灵一滑,便脱离了师父的怀抱。

此男子是逍遥天阙的掌门人钟山君,也是将段晨浩从小带大的师父。逍遥天阙乃是正道大派,与普善禅院、蕊珠贝苑和天玄道宗同为正道门派之首,江湖地位斐然。段晨浩便是钟山君的首徒,逍遥天阙的大师兄。

而钟山君的外号是“神拳醉剑武中圣皇”,自是当今武林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钟山君翻身而起,双手又接住了一个软绵绵的小身体——是小螭兽。此刻的小螭兽已经恢复了原貌,静静地躺在钟山君的怀中安睡。

钟山君用充满怜惜的眼神看着小螭兽,十分心疼地说:“这小家伙也累坏了,为了让你能接受考验,它让我喂它吃了神农草。”他用粗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小螭兽光滑的鳞片,“这小家伙元气大损,恐怕要休息一个月方可复原。”

段晨浩怜惜地望着怀中的小生灵,一中内疚之情悄然涌上心头。

黄昏的天空落日熔金,如火嫣红,暮色四合,天边浮云渐笼。

落樱坡上,段晨浩静静地靠在合抱之粗的树干上。他的头顶,粉红色的樱花绚烂地盛放,点缀一树的娇艳。微风过处,暗香浮动,雨丝般的花瓣簌簌飘落,好不惹眼。

钟山君从腰间拿出酒囊,拔了盖子,纵情豪饮。然后用胳膊擦了擦嘴边残留的酒水,用大拇指赞道:“好酒,真是好酒,看来霓裳这丫头酿酒的功力又进步了。”

段晨浩依然默不作声。钟山君开口道:“小浩,你……”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今天通过了考验,明日一早便下山去吧。咱们逍遥天阙历代掌门在接任之前,可是都要下山历练一番的。”

太阳渐渐沉落,照得晚霞绚烂而凄艳。段晨浩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倒映出天宇深处的一行归鸿。他的眼神全然失去了刚才打斗傲气语自信,变得有些黯然,有些茫然。

钟山君见徒儿不做声,便扯着嗓门喊道:“我说小浩,你平时总是嚷嚷着要闯荡江湖,成为一个大侠,怎么这会反道成了一个闷葫芦了?”

段晨浩张开了有些干涩的嘴,从师父手中夺过酒囊,扣在了自己的口中。那清冽的酒水又的涌进了他的口中,又的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了下来。畅饮过后,他用衣袖粗略地试去了下颚的酒,双眸中又绽放了炫目的光彩。

“师父,您说得不错,小师妹这醉仙酿真是越来越醇了。”他嬉笑着将酒囊举过头顶,然后放声大呼,“我段晨浩终于可以闯荡江湖了,我一定要车内万人瞩目的大侠。”

钟山君望着孩子气十足的徒儿,唇边扬起了一丝安慰的笑,眼中却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感伤。

岁月之轮不断地前行,永无止息。回首逶迤的车辙,不禁飘落几朵叹息,几朵感慨。二十年了,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了,他亲眼看见了当初那个可爱的小婴儿长成了如今俊朗不凡的少年。

大约二十年前,钟山君在清溪流泉发现了还是婴儿的段晨浩。当时的他被一块雪貂绒紧紧地包裹着,盛放在一个小木盆里。木盆顺着清溪流泉湍急的河水急速地下流,途中被水中的树枝所阻,这才让钟山君发现了那个可爱的婴儿。当他抱起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青白色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段”字。于是钟山君便给这个孩子取名为晨浩,收为入室弟子,二十年来悉心栽培,呵护有加,终于把他培养成为如今的少年英才。

他岂止是他的师父,在钟山君心中,段晨浩早已是他最亲的儿子。如今这个孩子即将远行,作为师与父的他又怎会不舍。只是无论他又多么不舍,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外面的天空更加广阔,可以让这只逐梦的小鸟变成矫健的雄鹰。

就算这个少年豪气万丈地从忘情峰离去,从江湖归来却只是空空的行囊;就算这只白鹰不能翱翔九天,折翅而返,唯一打开们迎接他的,依然会是他这双手。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够快乐平安,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所有的不舍,所有的希望,也都只能化为深深的祝福,在地平线的尽头伴随着落日的余晖,照亮他前进的路。

段晨浩抬起头望着师父,打趣地说:“唉,师父你怎么越老越唠叨呢。您看徒儿这般聪明机灵,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钟山君装出一脸生气的样子,眼珠子瞪得溜圆,一个大而有力的拳头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段晨浩的头上,“小子,你可不知道江湖的凶险。”望着心爱的徒儿,他的眼光变得异常肃穆,“要知道,江湖可不是好玩的。当今武林魔道横行,阴世魔罗便是雄霸天下的魔门之首,还有势力极强的血阴教,魔道的力量可以说是震天撼地,你可不要掉以轻心。”

段晨浩反驳道:“正道除了普善禅院和蕊珠贝苑,不是还有咱们逍遥天阙吗?”

钟山君喝了一口酒道:“不错,我们正派一直在这两派的带领下同魔门抗衡,只是普善禅院的心光大师和蕊珠贝苑的云素师太已是炳烛之年,江湖上现在名义上的领导者便是天玄道宗的道主千道心。”说到这里,钟山君皱了皱眉,“只是那家伙自以为是,心胸狭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断然称不上君子。”

段晨浩狡黠一笑,“嘿嘿,如果徒儿下山碰到千道心那家伙,一定会偷偷替师父教训一下他。”钟山君听了却呵呵地笑了起来,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得了,如果你不小心被逮到,那些江湖人岂不要怪我教唆徒儿为难正道领袖吗?”

望着夕阳余晖笼罩的忘情峰,钟山君的双目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郑重而清晰地说:“小浩,我们逍遥天阙的道,便是天下苍生的福祉,道就在你的脚下。善良,勇敢,正值,坚强,凭着这些,你一定可以完成自己的道。”

段晨浩平时嘻哈活泼的表情此刻全部收拢,他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他用心地斟酌师傅的每一句话,细细聆听师傅在忘情峰上最后的教诲。

他用手打了打师父坚实的胸膛,用调侃的口吻说:“老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要再做老酒虫了,少喝点酒。我会让明风和霓裳监督你的。还有,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本大侠回来还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对了,千万要照顾好宝宝,我不在它可是会想我的。”

钟山君乐道:“我说小浩,你怎么变得比我还要啰嗦?”

他的话音还未落,蓦地,段晨浩便躺到了师父的怀中。就要离开了,他也舍不得啊,那个给了自己二十年父爱的师父。此刻的段晨浩,宛如一个酣睡在师父臂膀之间的孩童,对养育他二十年的师傅怀有那么深的依恋和敬爱。

吮吸着雨樱花芳甜的气息,感受着师父温暖的体温,他仿佛是一只即将离巢的鸟儿,兴奋却又不舍。

“哈哈,大师兄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师父的怀里撒娇呢?”“不知道其他师弟师妹们看到大师兄会是什么表情呢?”

段晨浩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师弟明风和师妹霓裳。他从小到大的玩伴,被他视为亲人的弟弟和妹妹。

他咧开嘴,露出了顽皮的笑,“嘻嘻,就让他们看吧,反正我今天就是不起来了。

霓裳咯咯地笑了两声,“大师兄怎么总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呢?“明风伸出了小拇指,”大师兄,我一定会让你起来的,看我的一痒指……哈哈。“

明风和霓裳笑嘻嘻地向段晨浩走了过去,段晨浩只好从师父怀中坐起来。“岂有此理,敢捉弄大师兄,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明风,大师兄发威了,怎么办?”

“霓裳,快跑啊,一会其他同门就上来了,我们可不能被大师兄修理得太惨。”

“师父,师父,救命啊……呵呵”

第二天,旭日东升,天光万醻,朝阳喷彩,千里熔金。

忘情峰下的竹海中,碧色无边,清雪堆烟,苍翠欲滴。绿色的竹叶在微风中缓缓下坠,宛如翩跹起舞的绿色精灵。

虚心劲节的竹宛如拔地而起的碧色宝剑,高傲地迎向朝阳。段晨浩回忘了一眼晨雾中的竹林,顿时满目青翠,照人如濯。他用力吸了两口忘情峰下的空气,心中有波澜渐渐升腾。微微的酸涩在他心中形成了小小的漩涡,然而他的眼中,却闪烁这某种自信而坚定的光芒。

他仰望蓝天,张开双臂,等待他的,将是无限天宇。

第二章 菡萏新妆

下山以后,段晨浩一边游历,一边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虽然他心中依旧有些思念师父和同门,但他却体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以前总是听说江南风光明丽——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林胜,三者鼎持,难分轩轾。而且书中也多次提及江南柔美如画,飘渺若诗。忘情峰座落于北方,段晨浩自幼多见北方的雄奇耸达,突兀苍茫,而少见南方的钟灵毓秀,婉约宁静,是以对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江南美景非常向往。

于是段晨浩溯淮水以上,以赤江而入江苏。路途虽遥,但一路上湖光山色相交辉映,看得他赞不绝口。

一日段晨浩的船刚入江苏,他就见湖面沈波浩渺,绝彩丽辉,水天相接,融霞泻玉。段晨浩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一想此刻已入扬州境内,便想起了那首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他振臂坐在船头,大口大口地呼吸这饱蘸灵秀气息的水乡之气。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艘大船,却好像无人驾驶一般,在湖面上随波飘荡。

忽然,微微润湿的风中竟然传来一股肃杀之力。这杀意起初极淡,可转瞬之间却已变得十分浓烈。一阵阵兵器交戈之声,嘶喊哀号之声自大船传来,在这个艳阳高照的丽日里听起来分外刺耳。

段晨浩心中一凛,料想那艘大船上定有人遇难。少年侠义的心性使然,他当下便调转船头,朝那艘大船驶去。

就在目标越来越近之时,他却看见木船之上抛下来一只小船,船上似乎有一个人。同一时刻,数个黑衣人从大船上跳入水中,溅起了大朵大朵的水花。

眼见情况紧急,段晨浩再也顾不得许多,当下运功使力,使出“踏浪无痕”的轻功朝船头飞去。然而当他上船之后,却发现穿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满船都是死尸和血污,还有断落的兵器和已不完整的肢体。段晨浩虽武功高强,但毕竟初出江湖,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就感觉胃里一阵紧缩,浓烈的血腥之气令他冲鼻欲呕。

他勉力定了定神,正当心里惊奇不已之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声,然后就看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几口箱子后伸了很出来。段晨浩急忙跑过去,发现那个浑身浴血的人竟然一息尚存,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真气渡给对方,勉强维持那人最后一线生机。段晨浩道:“这位兄弟,你坚持一下……”他见此人穿着和黑衣人不同,布料乃是上等蚕丝所织,料想他们这些人应当是黑衣人剑下的受害者。

那人喃喃道:“少侠,你不必为我白费力气,我不行了……还请少侠快去救我家小姐。她刚乘小船逃走,那群黑衣人已经去追她了。”说完这句话,那人便断了气。

“喂,你醒醒啊。”段晨浩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发现他已然气绝。段晨浩顺着刚才小船飘走的方向举目远眺,却发现小船早已失去了踪影。而沿着那个方向不远处,却是一座小小的岛。

小岛之上,树木极为繁茂,森森枝叶相互遮盖,竟连日光都变得稀薄。

经过刚才大船上一番打斗,如今就只剩下七个黑衣人了。他们已经追进了林子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细细搜索着。

“妈的,刚刚明明迎面撞上那个小丫头了,居然一回头就不见了,机灵的和兔子一样。”

“别急,这林子不大,荆棘又多,她跑也跑不快,我们慢慢搜就是了。”

“奶奶的,耽误了时间头又要骂我们饭桶了——拿到那小丫头,非砍残了她不可。”

显然训练有素,一群人呈扇形散开,慢慢打草搜树,脚步声渐渐走近。

忽然,一个杀手看到了万丛绿叶之中一片粉红色的衣角,于是兴奋地吼了起来,“在那里,那丫头在那里,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听了同伴的话,众杀手纷纷围了过去。有几人心急得已经跑了过去,然而他们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起摔倒在地上。同一时刻,一阵细碎而急促的风从四面八方刮了过来,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无数根闪着幽光的毒针。这些毒针宛如疾风骤雨一般爆射而出,从头到脚罩住了那些杀手的身形。

有些反应稍慢的杀手还不等还击就已经中针身亡,而那些反应较快的杀手虽然勉力挥剑格挡,但面对突如其来的毒针,仍显得手足无措。

猛然间,这些杀手的背后忽然掀起了一大片光幕。他们察觉道了背后的异动,刚一回头,就见漫天光华璀璨,金光,银光,火光,铁光,珍珠光,翡翠光,玛瑙光,琥珀光……半空中光华纷错,晃花了他们的眼睛。

然而下一秒钟,他们便成了死人。所有的杀手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没了呼吸。

这时候,从树丛深处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团团的脸,很是美丽可爱。她身穿淡粉色的洒花百叠裙,宛如一朵还未开放的荷花。

小女孩走到一个杀手身边,用力踢了他一脚,然后朝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哼,大笨蛋,居然那么容易就上当了,触动了我的机关引发了暴雨梨花针,再加上本姑娘的独门暗器,看你们还不死?”

小女孩刚刚转身欲离,去顿时僵在了原地。因为她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黑衣人提着剑,冷笑地注视着她。她有些慌乱地道:“你……居然还没死?”

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我是他们的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小丫头,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也省得我动手。”

小女孩一脸无辜的表情,怯生生地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那东西现在不在我手上。如果我死了,自然有人会把它送进帝都。”

黑衣人怒道:“死丫头,还敢骗我?时间这么仓促,你怎么把东西交给别人。反正只要我杀了你,那东西也就会随着你一起消失。”

“你……”小女孩眉毛微蹙,一步一步往后退,声音开始变的颤抖,“你不要过来!”

黑衣人狞笑着步步紧逼,缓缓举起了冰冷的剑。

“嘶——”,陡然间,雪亮的光芒如同流星滑落,半圆形展开,剑气横溢而出。

“小妹妹快退开。”一剑逼退杀手,段晨浩从天而降,用左手一把将小女孩扯到身后。

段晨浩怒视着杀手,喝道:“你这个人真不害臊,居然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下毒手,真是丢尽了我们男子汉的脸。看来今天本大侠必须要替天行道,收拾你这个大坏蛋。”

黑衣人冷笑道:“哼,好大的口气!臭小子,速速受死。”说罢长剑撩起,对着段晨浩左肩猛砍下去。

段晨浩也挥出一剑,他这一剑蓄满了内力,手中荻萝剑平举上去,格挡在头顶,双臂封住了纵向贯穿下来的力量,同一时间,他双手握剑以加强剑刃上的力量,将劈下来的青色长剑带离原来的方向。

钢铁和钢铁的交击发出刺耳的声音,两把剑之间也擦出了火花。

段晨浩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刹那,仿佛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极强的杀气,他的眼神微微一变,若有所思——这人眼中竟无一丝情感,完全是一具被人训练处的杀人工具。只有眸子中野兽般凶残的光昭示着他还是一个活人。

段晨浩当下心中加力,尖锋陡然一扫,回旋出无数剑影,剑气纵横激荡,犹如惊云盖天,破浪逐日,霎时间激起漫空白光。

小姑娘躲在一旁静静观战,此刻见段晨浩突变异招,姿势又是那么潇洒又没,竟然忘记了刚才的恐慌,拍手鼓起了掌。

段晨浩一边迎敌,一边得意地笑道:“小妹妹你放心,哥哥马上就把这些敌人打走。”

连续不断的“叮叮”声回响在密林之中,双剑不断交击,黑衣人因不敌段晨浩而连连后退,却仗着剑长的优势一连几下劈向段晨浩的膝盖和双肩,角度刁钻毒辣,那带有弧度的剑刃能将所有力量凝聚到一点,对抗荻萝剑上传来的连续不断的压力。

这样迥异的剑法让段晨浩略微吃了一惊,然而他立刻就摄定了心神,就在对手微微一缓的刹那,段晨浩双腿蹬地身形前突,双手握剑从他头顶猛然合身纵劈而下。两把剑十字交错,面对面两人之间距离只有几寸。

小女孩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地注视着对峙的两人。

段晨浩眸光一闪,手中宝剑翩然一滑,竟然擦着对手的剑缓缓向下滑落。他手中劲力由刚变柔,连带着他的招式也由急变缓。荻萝剑顷刻间竟然变成了一根柔丝一般,灵活地缠上了杀手的剑。

荻萝剑带起流光漫卷,荡起万千碧光,就只听刷得一声,对方的长剑已然脱手而出。段晨浩抢步上前,一剑指住了对方的咽喉。

然而他的剑尖尚未触碰到对方的身体,对方却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我没有杀他啊!“段晨浩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剑,上面一丝血迹也没有。

这时一个清灵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宛如叮咚作响的山泉,“他是自杀的。“段晨浩一看,正是那个莲花一样的女孩。

望着眼前的八具尸体,小女孩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笑吟吟地道:“这些人都是阴世魔罗魔之子手下训练出的杀手,若然为人所制,便会在被对手擒下的前一瞬要破牙齿里的毒丸自尽,以免被敌人活捉遭受酷刑或是被逼问情报。”

段晨浩讶然道:“可是我并没有打算杀他啊,他何苦这样做?”

小女孩道:“大哥哥,看你武功这么高强,原来是初出江湖啊。这算什么啊,江湖上比这血腥残忍、无法理喻的事情比比皆是。看来大哥哥你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啊。”

段晨浩见眼前这小女孩年纪虽小,生得却极为韶秀可人。她肤若白雪,白净的小脸透出淡淡的粉红,如同一只芳甜的桃子。眼睛黑亮水润,嘴唇薄而红嫩,身姿曼妙倩丽,再配上她那身粉红色的百叠裙,衬着一头黑玉般飘逸的长发,使她看起来仿佛是从一朵刚刚开放的粉莲里走出来一样。

段晨浩好奇地问:“小妹妹,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阴世魔罗的杀手要追杀你呢?”他实在想不出来,阴世魔罗是魔门第一大派,怎么会劳师动众地区追杀一个小姑娘。

小女孩道:“其实这些杀手也是替别人办事,要杀我的人是我的仇家,他们想要我的家传宝物,又不好亲自动手抢,于是便付了重金,请到这批魔人前来杀我。好在我今天遇到了大哥哥你,要不然一定在劫难逃。”说着说着,小女孩竟然一扁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段晨浩最见不得女孩哭了,他连忙安慰道:“小妹妹,你别哭啊,万事好商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小女孩蹲在地上,如同一团粉红色的花簇,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继续哇呜哇呜地哭着,“呜呜呜,这群魔鬼是不会放过我的,看来我这次死定了。怎么办,怎么办?”

段晨浩皱着眉毛,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面对着老师留下的功课而一筹莫展的孩子。他拍着小女孩的肩膀,继续安慰道:“要不然你先跟着我吧。本大侠可是逍遥天阙的大弟子,那些妖魔鬼怪见了我都要退避三舍。”

他的这句话仿佛是具有神奇的魔法一般,小女孩听完立刻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这个俊朗无比的少年,许久才嘟起了樱桃般的小嘴问道:“真的吗?大哥哥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段晨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堂堂的大侠啊,怎么会骗你这个小姑娘呢?放心好了,本大侠一定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忽然破涕为笑,拉住段晨浩的手开心地道:“好啊好啊,大哥哥你要说话算话,呵呵,有了大哥哥,我就不用害怕了。”

段晨浩觉得这个小女孩刚才还在哭,过了不一会又开心地笑,就觉得她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小孩子。于是问道:“小妹妹,大哥哥我叫段晨浩,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嫣然一笑,道:“我姓朱,名叫倩雪。”

朱倩雪领着段晨浩重新登上了那艘大船,从一个死去的手下怀中掏出了一面铜镜。就只见那面铜镜镜面光华,映着头顶的天宇,竟微微泛着淡蓝色的光泽。铜镜四周镶嵌了红橙黄绿蓝五颗宝石,每颗宝石都是色泽光亮,流辉映彩。它们仿佛是在传说中的七宝仙池中沉浸了千年才被打捞出来,因此浸染了最美丽的色彩;它们又仿佛在彩虹之中包裹了万年才现于人间,因此吸收了最绚丽的光华。段晨浩看着这五颗宝石,也被它们的美丽深深吸引了。

朱倩雪道:“大哥哥,这面五彩菱镜便是我家传的宝物,我的仇人就是觊觎它。”她将宝镜递给段晨浩,道:“大哥哥,你要不要看一看它?”

段晨浩接过宝镜,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除了那五颗宝石比较漂亮以外,这面镜子再无其他奇异之处。于是他把镜子还给了朱倩雪,嘱咐道:“倩雪,这既是你家传的宝物,你就要收好才是。你放心,有大哥哥在,任何人都休想打宝镜的主意。”

朱倩雪从小布包里掏出了一块糖,“大哥哥,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你就吃下这块糖吧。”

段晨浩接过糖,扔进了嘴巴里,笑道:“不错不错,这糖很甜。”

朱倩雪笑呵呵地说:“大哥哥,我忘记告诉你了,那面镜子上沾着化尸粉的毒。人一旦碰到,不出一刻钟身体就会腐烂。”

段晨浩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道:“倩雪,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岂不是……”

朱倩雪依然笑容甜美地说:“大哥哥你放心啦,刚才你吃的那颗糖就是解药。大哥哥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会害大哥哥呢?”

段晨浩笑道:“小丫头,你还挺会提防的呢。你一定是拿宝镜试探我,看我有没有抢夺之心。若我真是歹人,摸到了化尸粉之后你便不会给我解药,由着我化为一滩血水。不过好在本大侠行得正做得正,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朱倩雪淡淡一笑:“嘿嘿,我也知道试探大哥哥其实是没有必要啦,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在江湖凡事小心谨慎才好。不过大哥哥,你在这方面实在做的不够好,你的江湖经验少得可怜啊。刚才我给你那颗糖,你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吃了进去,如果那颗糖有毒可怎么办?”

段晨浩眉毛一挑,脸上的笑容恍若灿烂的阳光,“那是因为我根本不用提防啊。”

“什么……:朱倩雪细细的柳眉微微蹙,似乎没听懂段晨浩在说什么。

段晨浩笑着说:“那是因为本大侠百毒不侵,用包子蘸着砒霜来吃,再喝一口鹤顶红。嘿嘿,那滋味可是你们一辈子都尝不到的啊。”

朱倩雪眯着眼睛,冲段晨浩吐了吐舌头,“大哥哥你好不害羞,竟然说这么低级的谎话。天下哪有人那毒药当饭吃的呢?大哥哥你一定是看我小,觉得我没什么见识,所以才骗我。”

段晨浩先是一脸无辜的表情,然后咧嘴一笑,道:“本大侠怎么会骗你这个小姑娘呢?我十岁那年独自一人杀了一条千年巨蟒,师父说它的内丹是宝贝,便给我服了,从此以后我就百毒不侵了。”

朱倩雪道:“原来如此啊,大哥哥太厉害了。看来你这个保镖我是请对了。”

段晨浩道:“我这个保镖要做到什么时候呢?总不能当一辈子吧。”

朱倩雪抿嘴一笑,道:“那也说不定啊,也许大哥哥有一天发现了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就不想离开我了呢?”

看见段晨浩听了自己的话露出一脸苦笑,朱倩雪呵呵一笑,“我是开玩笑的,我看大哥哥是个自由自在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当我的保镖这么没意思呢?其实只要等我爹来了扬州城,大哥哥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是日傍晚,段晨浩和朱倩雪到了扬州城,在一处开满琼花的码头下船。

才舶了船,朱倩雪就拉着段晨浩的衣角,娇声道:“大哥哥,我饿了。”

段晨浩微笑道:“那我带你去酒楼吃饭。”说罢他便牵着朱倩雪的小手走出了码头。

月光皎洁,照在大片的琼花之上,宛如撒下了一层淡淡的雪,为那些颜色鲜艳的琼花装点出一抹素净。风从湖面上传来,带来了馥郁的花香。

朱倩雪的小手被段晨浩握在手心里,她不时会抬起头偷偷地瞅段晨浩一眼。月光下的段晨浩面如冠玉,说不出的丰神俊朗。朱倩雪只是觉得心跳微微有些加速,她自己都未发觉,脸颊之上早已悄悄腾起一团淡淡的红晕。

似乎发现了小女孩总是盯着自己,段晨浩笑道:“倩雪,你怎么总是瞅着我呢?”

朱倩雪却所问非所答地道:“大哥哥,你可与可以不当保镖,当我的哥哥吗?”

段晨浩有些摸不着头脑,迷惑地笑道:“当你的哥哥?”

朱倩雪道:“我有一个姐姐,如果再有一个哥哥,就会多一个人疼我啦。”

段晨浩朗然一笑,心想倩雪虽然很聪明,可始终还是一个小孩子啊,她还真是可爱。于是道:“倩雪,你姐姐也和你一样漂亮吧。”

朱倩雪赧然一笑,目光渐渐变得幽远,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其实,她不是我的亲姐姐,我也只见过她一面而已。在我十岁那年,我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到林子里去玩,结果遇到了一只大老虎。老虎要吃我,我好害怕,就大声哭。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好好听的箫声,那只大老虎好像也听到了,它突然就不动了,变得非常温顺。然后我就看见了姐姐。她穿着雪白的衣裙,吹萧的样子特别好看。她一定是仙子,懂得魔法,要不然怎么能让老虎变得那么乖?她救了我,对我很好,我就当她是我姐姐了。姐姐非常漂亮,大哥哥你长得也很好看。如果大哥哥能当我的哥哥,我会很开心的。”

段晨浩笑道:“好啊,只要倩雪开心就好。”

“真的吗,太好了。”朱倩雪笑得跳了起来。“哥哥,我有哥哥了……”

不知不觉,他们两人已经走在扬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了。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就见皓魄当空,圆月如镜,在登月湖上投下了一模一样的倒影。广寒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月光空濛,洒照在这悠悠古城之上,仿佛为它披上一层洁白的柔纱。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俨然排列,鳞次栉比;市列珠玑,户盈罗纱,巍峨万顷高山围城而立,上出重霄。

朱倩雪东张西望,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个不停,脸上笑靥如花。

这座城市如此繁华,如此优雅,美得宛如一首清丽的小诗,让人沉醉其中。

段晨浩一直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走丢了。而朱倩雪却仿佛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鹿,领着她的哥哥在人群之中来回奔跑。

来往的行人并没有责备他们,反而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看着那个美丽可爱的妹妹领着英俊潇洒的哥哥追逐嬉戏,行人们就感觉他们的笑声好像欢乐的歌谣一般悦耳。

第三章 云片之缘

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

雪海书院是扬州城第一书院,也是武林中名门闺秀修习书礼之所。书院中的学生均是武林明宿的千金,每个人都是美丽端庄,举止优雅,举手投足间尽是碧飐轻曳之姿,莲粉飘红之丽,窈窕淑女,婉娈佳人。因此雪海书院也就成了武林中公认的芝兰之室,无数少年侠士的梦中广寒。

院长风兰夫人不仅学富五车,才智过人,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诸葛;她的一手暗器“满天花雨”更是冠绝天下,是以被人称为“散花女侠”。

雪海书院座落于扬州城南的香雪岭。每年的三月份,香雪岭上桃花盛开,大片大片的的粉红色桃花连绵簇拥几千里,宛如天落绛雪,地生琉烟,仿佛笔间一点朱红无意滴落在生宣之上,然后点点氤氲,洇开了铺天盖地的粉颜。

碧桃环抱之中,几座琼楼遥相耸立,宛如花海之中的几枚沙贝。书院的芳雅园里碧草铺地,花木扶疏,山石古拙,溪池清澈。湖面之上兰亭巧筑,万千斜柳拂风而起,吹皱一池春水。

草地之上,几个女孩子正在花间扑蝶,浅笑声声,随风散落开来。然而这些女孩子扑蝶的姿势虽美,却是一只蝴蝶也没有捉到。有几人已经微微疲累,坐在草地之上摇扇纳凉。

辛苦了半天,一只蝴蝶也没有捉到,一个绿衣少女不禁抱怨起来,“哎呀,累死了,不玩啦,追蝴蝶追的我眼睛都花了。”

其他少女也纷纷停止了奔跑,坐在草地上休息。

这时,繁花如海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少女,黄色衣裙,衣袂飘飘,雅丽如仙,也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那少女向着阳光翩然一转,就如同一朵黄色的云翔游于花树之间。

那些坐在草地上休息的女孩看见了这个黄衣女孩,都兴奋地喊了起来,“芷涵,是芷涵来了,太好了。”

黄衣少女绕着花树奔跑起来,左右穿插,然后身子轻轻一浮,便轻巧地落到了花树之上。她如同一只黄色的小鸟,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花枝在她脚下轻轻颤动,然而那满树的桃花竟无一朵坠下枝头。倒是那些在花间飞舞的蝴蝶经黄衣少女这么一搅,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纷纷飞起。

黄衣少女从树上跳下,衣袖一挥,只见树枝簌簌抖动,恰似给春风拂过一般,然后她双袖一卷,那些蝴蝶竟被她纷纷收入袖中。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倚树而站,浅笑若花。

那些坐在地上的少女纷纷站了起来,跑过去围住黄衣少女,笑着说:“芷涵,你好厉害啊,才两三下就把蝴蝶搞定了,真羡慕你有一身好武功。”

即使是在许多韶龄女子的包围之下,黄衣少女的美丽依旧无法掩藏,如同一粒夺目的明珠,在万朵鲜花中依然光华灿烂。她大概十八岁,眉黛如画,目似秋水,一张芙蓉脸美得足以令百花凋零。身姿曼妙,倩影灵动,整个人宛如一个夜色中起舞的小精灵,美丽的令人沉醉。女孩浅浅一笑,脸上立刻现出两个小酒窝,煞是可爱。

这女孩名叫凌芷涵,便是杭州玉茗山庄庄主凌峻的掌上明珠。

玉茗山庄赫赫有名,几乎江南所有的武林门派都已归属旗下。庄主凌峻在江湖上更是无人不知。凌庄主大仁大义,乐善好施,为武林中事劳心劳力,侠之大者,当之无愧。而且武功高绝,不弱于四大门派的掌门人,因此武林之中亦尊凌庄主为泰斗。

凌家自祖辈起便经营茶道,江南茶业全归凌家掌管。由于凌家所植之茶叶种类繁多,深得种茶之术,因此凌家的茶叶不仅被大量献入宫中,而且每年从各国前来的使臣商贾也纷至沓来采购。凌家所累之财富可谓金山银海,富可敌国。

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凌芷涵,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才女。三岁能背《论语》,五岁能颂《道德经》,七岁就可写诗填词、属文作赋,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十岁那年进入雪海书院深造,成了风兰夫人最钟爱的学生。

凌芷涵衣袖一展,那些蝴蝶便纷纷飞入了女孩们手中的网里。女孩们得了蝴蝶,笑容更加灿烂。

绿衣少女绿翘对凌芷涵悄声道:“芷涵,今天老师不在,所以你……”

“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太好了。”身为雪海书院的首席才女,凌芷涵本应该是一个窈窕淑女,然而她那黑水晶般的眼瞳深处,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天真烂漫与古怪精灵。

她淡淡一笑,道:“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你们都不知道我装淑女装得有多累,难得老师今天不在,我终于可以暂时解脱了。哈哈,好开心啊。”

她环顾一圈,问道:“奇怪,怎么不见湄儿,她去哪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绿翘道:“我们也不知道,她从昨晚开始就似乎心神不定,今天早上到现在,我们谁都没有见到她。”

正当凌芷涵奇怪之时,一个少女掩面哭着跑进了芳雅园。凌芷涵一看,那哭泣的少女正是湄儿,于是问道:“湄儿,你为什么哭,有谁欺负你吗?”

湄儿握紧了凌芷涵的手,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不愿意再松开。她泣不成声地道:“芷涵,你一定要救我,求你了。”

凌芷涵安慰道:“湄儿,你别哭。放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的。”

“是啊是啊,还有我们呢。所以湄儿你别怕,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们便是。”其他女孩纷纷出言安慰,方才稳住了湄儿的情绪。”

湄儿依旧在微微啜泣,但哭得已不像刚才那么厉害了。“姐妹们,我昨天去墨宝斋买画,遇到一个年轻公子。他主动过来与我搭讪,言辞轻浮浪荡,我对他很反感,于是便匆匆离去。可我晚上一回房,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喜帖,打开一看,才知道我白天遇上的那人竟是玉扇公子,他在帖中说今日辰时便要来接我走。”

“玉扇公子!”众少女脱口惊呼,脸上乍现恐惧之色。因为湄儿竟然遇到了玉扇公子,那个臭名昭著的淫贼。

玉扇公子是所有江湖少女的噩梦。因为无论是谁,如果被玉扇公子盯上,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前前后后算起来,已经有十一个名门闺秀因为被玉扇公子侮辱而羞愧自尽了,这其中就包括峨嵋派弟子卢双儿,前任女神捕陈青霜,鬼母的小徒弟易青竹,太傅千金李鸾……

然而凌芷涵听到了玉扇公子的名字,却没有丝毫恐慌,反而淡淡一笑,眼中划过一丝讥诮的神色,“那淫贼胆大包天,竟敢打湄儿的主意。哼,他要来尽管来,本小姐倒要会一会他。这个人渣害了那么多无辜少女,本小姐定要替天行道,好好收拾他一番。”

她的话音刚落,雪海书院上空便突然多出了四个影子——那是四个青衣女子,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剑。“玉扇公子座下四婢前来迎接湄儿姑娘。”声音显然是灌注了内力,惊得柳树上的小鸟都飞了起来。

湄儿吓得脸色苍白,需要几个同伴扶着才能勉强站定。

那四名女子自空中缓缓下落,声音中是不容抗拒的冰冷。

凌芷涵面露三分怒色,眸光霍然变得冷亮如雪。“妖女,休得在雪海书院出言不逊,待本姑娘先收了你们,再去找你家公子算账!”

说罢她上前一步,长袖宛如雪浪一般拂飞而出,手指轻轻一扣,粉红色的霓光自她指间与袖中洒逸而出,瞬间便幻化成万千朵桃花瓣,冰雹似砸向四个青衣女子。

她四人还未落地便遭受如此凌厉的袭击,当下反身后退。

凌芷涵笑意更盛,指间不断幻拟出雪片似的桃花。这些花瓣看似柔软鲜艳,可是并不具备实体,只是一片片光质的丝瓣,可其中蕴含的力道,即使是真实的暗器也无法比拟。这便是风兰夫人的独门绝学“满天花雨”。

四个女子中已有两人不敌,为这满天花雨所伤。

凌芷涵收攻笑道:“我便是湄儿,怎么样,你们还要不要带我走?”

一个女子道:“当然要,公子看上的人,没有人可以逃得掉。”

一听这话,书院的女孩们都亮出了兵器,包括湄儿也长剑当胸,准备大打一架。

凌芷涵一挥手,道:“姐妹们,你们先别动,这四位姐姐让我来招呼。”

“大言不惭!”随着一声冷叱,四个青色的影子已如鬼魅般飘出,瞬间便来到凌芷涵身侧。然而凌芷涵却丝毫不见慌张的神色,她只是原地旋转,宛如兀自起舞的天鹅,黄色衣带随风飘飞,优雅灵动。从她身侧逸出的充沛真力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四个来袭的女子堪堪逼了回去。

凌芷涵摆出兰花拂玉的起手式,姿势优美而潇洒。盯着四个杀气腾腾的女子,脸上却是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四位姐姐,你们好凶啊,好像母夜叉一样。难怪你们的主人不要你们,要出来另结新欢。”

一个青衣女子厉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鬼丫头,真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公子竟对你念念不忘。”

凌芷涵的手指灵活地动了起来,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寒光,“因为——我够狠!”

话音刚落,她的一根手指便点到了一个女子的惊门穴上。另三个女子同时拔剑出鞘,三把剑从三个方位急刺而来。凌芷涵回环转身,轻松便躲过了飞旋而至的剑光。“叮——叮——”她的手指一弹,已然拨回了刺来的剑。

青衣女子再次出剑,肃杀之气从半空中横切了过来。凌芷涵凌空一翻,宝剑擦着她的睫毛飞了过去,却未伤到她一丝一毫。

“几位姐姐不是想在主人面前邀功吗?那就来抓我啊。”说话间身子就已绕到了两个女子之间,指如疾风,势如闪电,还不等那两个女子还击,她的手指便准确无误地扣在了她们的灵台穴,然后是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腰愈几处穴道。待她的手指灵活地打在了这几人背心以下的穴道之后,那两个女子便如同被切断引线的木偶,和第一个被点了穴的女子一样,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女子提剑冲了过来,凌芷涵手拈剑诀,运气于指,手指滑过之处有光芒流转,一道蓝色剑光轰然击出,准确地打断了女子的宝剑,将她击倒在地。

凌芷涵得意地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公子,他没有几天快活日子了。敢得罪我们雪海书院,他会死得很难看!”

书院的女子们见凌芷涵打得如此漂亮,一下子齐声欢呼起来,就连湄儿也不再害怕,轻轻笑出了声。

夜空宛如一块无边无际的黑色丝绒铺卷开来,星星仿佛是一粒粒小小的珍珠点缀其上。月色濯人,在湖面上洒下满湖的银辉。

段晨浩推开窗子,便看见了有着“瘦西湖”之称的登月湖。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就只见长湖两岸绿柳成荫,百花齐缀。虽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夜色,但在银色的月光之下依旧是翠烟缭目,万彩生辉。巧秀玲珑的亭台轩榭依湖而立,高低错落簇拥着连绵向远处的观音山。湖面之上三两扁舟掠水而过,偶尔还传来舟子唱晚的歌谣,和着那哗哗的水声,溅开了一圈圈涟漪。万家灯火通明倒映在水中,宛如满天的星斗坠落镜湖,荡起了花木无限清新的气息随风传入酒楼。

望着如此美丽的夜景,段晨浩就觉得心神为之一松,面对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也有了胃口。

就只见此刻他和朱倩雪的桌子上摆满了扬州的特色美食——富春包子圆滑饱满、里面的汤汁油汪汪地流出了一点;翡翠烧卖皮薄馅大,一层翠玉般透明的皮下裹着的是虾仁和蛤肉做成的馅;肥瘦均匀的肴肉烧得红里透粉,嫩滑的好似婴儿的皮肤;清蒸蟹粉狮子头更是颜色青淡白皙,衬着盘底那清润的粉团,宛如一汪汪白玉铺陈在清澈的溪流沙中。还有佛手白菜、水晶鳝片烩三丝、红玉肘子、茄汁虾球鱿鱼卷、浅水湾鸡汤……满满一大桌子的美食是酒楼里最为豪华的,引得许多客人纷纷转头观望。

然而朱倩雪却并未满足,又叫了几道甜点方才罢手。她笑眯眯地说道:“哥哥,我们快吃吧,我的肚子饿得已经在打鼓了呢。”

这时,掌柜的悻悻地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道:“小姐,你都已经叫了这么多了,怎么还要叫呢。小店本小利微,向来又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超过五十两的宴席要先付帐。如今小姐这一桌子的佳肴早就超过了这个数,公子您看看是不是要……”

还不等掌柜的说完,朱倩雪就把一个金锭子方在了桌子上,对掌柜冷笑道:“掌柜的,这些够不够啊?如果够了,麻烦你快点把我的点心端上来。哦,对了,还要给我哥哥上两壶好酒,我要你们店里年头最久的陈酒。告诉你,我哥哥可是酒中神仙,你可千万别弄两壶普通的酒。如果我哥哥喝得不开心,小心本小姐拆了你的店。”

掌柜的拿了金子,自是笑得合不拢嘴。又见朱倩雪小小年纪却出手豪爽,他兄妹二人更是气质不俗,想来是什么名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出来游玩,心中也不敢怠慢。“小姐放心,本店最好的酒就是绍兴的女贞陈酒,藏在地窖里足足又二十年了,我这就给这位公子端上来。”

掌柜速度果然够快,才不一会,段晨浩的被子里就已经斟满了酒。

段晨浩望着满桌子的好酒好菜,道:“倩雪,我们叫了这么多东西,会不会有点暴殄天物啊。”

朱倩雪却嫣然一笑,道:“哥哥,这算什么,我还嫌不够多呢。我在家的时候,每餐都是山珍海味,这酒楼里的东西根本没法比。今天妹妹我请客,哥哥你只管尽情享受便是。只是妹妹我怕这里的食物粗糙简陋,哥哥你吃的不开心。”

段晨浩心中一奇——朱倩雪小小年纪,出手却如此阔气,而且她虽活泼调皮,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逼人的贵气,家传宝玉又是稀世珍宝,还有一大批武功高强的仆人,很明显朱倩雪并不是普通人,她的身份一定十分显赫。

只是段晨浩也问过朱倩雪的身世,她却不肯据实以告,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所以段晨浩现在仍是不知道眼前的小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也许这一切只有等见到她的父亲之后才能有所分晓。

可即便如此,段晨浩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可爱的妹妹。她的清新灵动、活泼可人,都使她像一个小仙子一样纯真美好。所以虽然并不知道她的身世,段晨浩对她的喜爱却是真的。因此他也会完成他的承诺,一直保护她。

段晨浩喝了一口酒,酒香便在他的口中慢慢化开,芳香浓烈,醇厚无比,这果然是珍藏多年的好酒。

正当他们二人开心地吃着晚饭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段晨浩一看,原来是们口又一个老乞婆带着一个小女孩在门口乞讨。

那老乞婆和小女孩均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她们苦苦地乞求酒楼老板给她们一些剩饭,她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那个小女孩躺在老乞婆的怀里,目光已因为长时间的饥饿而有些涣散。

然而掌柜的却是恶言相向,“哪来的臭乞丐,快滚快滚,别挡在我们酒楼门口妨碍我们做生意。再不滚的话小心本大爷打死你们!”此刻的掌柜的再也不是刚才对朱倩雪笑脸相迎的奴才了,转而就变成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冷血动物。

老乞婆泪流满面地说道:“这位大爷,求您行行好吧,我们祖孙二人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的孙女如果再这么饿下去,马上就会死掉的啊。求您发发善心,赏我们一口吃的吧,求求您了。”虽然明知道老板不会发善心,但老乞婆无法眼睁睁看着孙女饿死,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掌柜的破口大骂:“死老太太,你发什么疯,你孙女要死了,关我什么事?你不滚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们!”说罢他就抄起了门口的扫帚举过头顶,用力地往那可怜的祖孙二人身上拍去。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小手猝不及防地握住了掌柜的拿扫帚的右手手腕,扫帚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掌柜的吃了一惊,正要破口大骂时,蓦地看见了阻止他的正是刚才那个要了一桌子菜的小女孩,便把还未出口的脏话便硬生生地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掌柜的谄媚地笑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小的要赶走他们,可是怕他们扫了您和公子吃饭的兴致。”

朱倩雪盯着掌柜的,唇边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掌柜的,怎么你变脸比翻书还快呢?我看你别开酒楼了,改行去唱戏得了。”

然后她一扬手,掌柜的便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最后狼狈地坐在了地上。掌柜的顿时就蒙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劲。

朱倩雪笑吟吟地对老乞婆说:“老婆婆,您等一会,我这就去给您拿吃的。”她跑到桌子上那了几个馒头和鸡腿塞进了那个小女孩的手中,对她淡淡一笑,“小妹妹,你放心,你吃了东西身体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看到她甜美的笑容,小女孩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努力牵动嘴角想说些什么,可是因为太饿,她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倩雪又从怀里拿出了两个金锭子和一些碎银子放入老乞婆手里,笑着说:“老婆婆,拿着这些钱吧。”

老乞婆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一下子楞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才流着泪说道:“姑娘,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祖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谢谢您,谢谢您啊……”

老乞婆有多久没有遇见心肠这么好的人了。恍惚间,粉衣女孩的笑容是那么明亮美好。老乞婆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观音娘娘座前的童女了。

段晨浩看着这一切,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等朱倩雪回来,段晨浩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倩雪,你真是好样的,哥哥以你为荣。”若不是朱倩雪出手,他也早已经出手教训那个可恶的老板了。

朱倩雪笑呵呵地道:“哥哥,这没什么了。如今朝中奸臣当道,皇帝又沉迷练道修仙,不理朝政,搞的百姓民不聊生。如果我们这些江湖儿女再不帮他们,就真的没有人可以管他们了。”

段晨浩也十分赞成朱倩雪的说法。如今的嘉靖皇帝一心沉迷炼丹之术,渴望得道成仙,朝中的大权早已经落到了大奸臣严嵩的手里。严嵩玩弄权术,戕害忠良,贪污无度,勾结那些狗官和奸商横征暴敛,结果弄得百姓生活困苦。听说前一阵严嵩又贪污了河北的赈灾银两,河北省的几个郡县由于没有粮饷,竟然出现了易子而食、拆骨为薪的惨状,结果两万多百姓就这么活活饿死了。

一想到此种惨况,段晨浩不禁拍案怒道:“都是那些大奸臣干的好事。哼,改日本大侠一定取了严嵩那老狗的首级,以祭奠天下无辜的百姓。”他少年心性,不畏强权,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太多的顾忌。

朱倩雪拍手笑道:“哥哥,你才更了不起呢。如果武林里多几个像你一样的少侠,那么天下的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而那些狗官也就倒大楣了。”

段晨浩拍拍胸脯笑着说:“那是自然,本大侠就是励志除强扶弱,警恶惩奸,否则哥哥我这一身的武功岂不是白练了吗?”

朱倩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哥哥,像严嵩那样的狗官,杀了他只怕是脏了你的手。恶人自然是有恶报,你放心,严嵩的好日子已经快到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极为认真,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女孩在胡说八道。

段晨浩不禁好奇地问道:“倩雪,你为何如此笃定?”

朱倩雪神秘地说:“哥哥,你有所不知。严嵩胆大包天,居然有通番买国之心。他竟然勾结蒙古,企图颠覆我大明江山。如今海瑞大人已经联合七王爷一起搜集严嵩的罪证,不日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候就是严嵩的死期。”

说起海瑞海大人,段晨浩心中也升腾起一股敬佩之情。海大人可是名副其实的清官,并且多年来一直和严嵩斗争斡旋。如果海大人可以和七王爷联手要打垮严嵩,那可真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段晨浩奇道:“倩雪,这些朝中的机密之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朱倩雪嘿嘿一笑,“我家有亲戚在朝中当官,所以我知道一些内幕情况。哥哥,如果可以帮助海大人将严嵩这狗官绳之以法,你一定会全力相助吧。”

段晨浩一听到能严惩狗官,顿时胸臆中升腾起一股灼热之力,就觉得比喝了十坛酒还要爽。“那是自然,最好能让我亲手杀了那个奸相。”然而他的目光转瞬又黯淡了下去,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是本大侠初出江湖,又哪里有机会去帮助清官惩治奸邪呢?”

朱倩雪笑道:“那可未必,说不定他日让严嵩垮台,大哥你当居首功呢。”

就在这时,小二端来了朱倩雪要的点心。朱倩雪看了看,皱眉道:“小二,怎么没有我要的云片糕呢?”

小二点头哈腰地道:“小姐,实在对不起,小店做云片糕的材料都用完了,所以就……”

朱倩雪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下去吧。你们这破店,我下次再也不来了。”

然后她把头转向了段晨浩,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和刚才对待小二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哥哥,我想吃云片糕,你明天早晨可不可以去八宝轩帮我买回来?那里的点心是扬州最好吃的,我好想吃啊。”

段晨浩拍了拍朱倩雪的小脑袋,笑着说:“当然可以了。你放心,哥哥明天早晨就去给你买回来。”

朱倩雪的简直乐开了花,她抓起了段晨浩的手摇晃个不停,声音如铜铃般清脆动听,“哥哥太好了,我最爱哥哥了,呵呵。”

春光明媚,登月湖畔的碧草也似乎感染了春的气息,格外的翠绿鲜亮。

段晨浩走进了临湖而立的八宝轩,掏出一定银子放在柜台上,道:“老板,给我来一盒你们店里的云片糕。听说你们的糕点是全扬州最好吃的,而云片糕又是你们的镇店之宝,所以我妹妹一直嚷着要吃呢。”

老板笑道:“公子的妹妹很是识货呢。公子您也很幸运,您来得正好,小店就只剩下一盒云片糕了。您若再来晚一步,恐怕就要被别人买走了。”

段晨浩接过老板递来的点心,有些吃惊地说:“不会吧,我可是特地起了个大早过来,怎么会只剩一盒了呢?”他有些怀疑地看着老板,“我说老板,你这不会是昨天剩下的吧。告诉你,我妹妹的嘴可刁得很,如果她吃得不开心,可是会拆了你的店哦。”

老板苦笑道:“公子,这可是新鲜出炉的,小的做生意向来老实,怎么会欺骗顾客呢?正像公子说的,我们八宝轩的云片糕可是抢手得很,所以天不亮就有人来排队了。”

“原来如此。”段晨浩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居然还有一盒云片糕在乖乖地等着他。

段晨浩前脚刚走出八宝轩,凌芷涵后脚就跟了过来。老板见来人是雪海书院的首席才女,这等贵客他岂敢怠慢,于是满脸堆笑地道:“欢迎凌小姐光临小店,不知道凌小姐想要些什么?”

凌芷涵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此刻还有些气喘吁吁。“老板,我要一盒云片糕。”

老板一听,面露难色,“凌小姐,真是对不起。最后一盒云片糕刚才被一位公子买去了。要不凌小姐买些其他点心吧。”

“不行,老师今天就回来,我一定要让她吃到她最喜欢的点心。”她自言自语地喃喃。眼睛忽然变得雪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她一拍桌子,道:“老板,那个公子什么时候走的?”

老板道:“刚走没多久,他是朝登月湖方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凌芷涵便以光速冲了出去。

街上行人渐多,扬州城开始热闹起来。

登月湖上的广寒桥宛如一泓出涧的泉水从湖水之中喷射而出,在天蓝色的画屏之中勾勒出一弯轻盈的曲线。凌芷涵拾级而上,终于发现了一个手拿云片糕盒子的白衣公子。段晨浩此刻嘴里含着一根嫩绿的草棍,一边往前走,一边哼着歌谣,并未发现身后还有人跟踪自己。

“就是他了!”凌芷涵红润的唇瓣轻轻抿了抿,然后足尖点地,凌空跃起,一个跟斗便翻到了段晨浩身前

段晨浩蓦地停下了脚步,嘴里的草棍也掉了出来。他不知为何,一个美貌的女孩会突然拦住自己的去路。

凌芷涵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心里暗自嘀咕:“这家伙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希望他可以发挥一下君子风度,把那盒云片糕让给我。”于是脸上露出了标准的淑女笑容,道:“这位公子,不知你能否把手中的云片糕卖给我,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段晨浩下意识地那紧了手中的盒子,声音拽拽地说:“对不起,这点心是我买给妹妹的,姑娘你如果想要,还是明早到八宝选排队吧。”

身为千金小姐,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不,可眼前这个小子却公然为你她的意愿,她心里自然是火冒三丈。可身为扬州淑女的典范,凌芷涵还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极不情愿地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公子,还请你……”

“姑娘,不必再说了,我已经答应了妹妹,所以,非常抱歉。”段晨浩笑眯眯地拱手。他看见黄衣少女失望的样子,忽然觉得她非常可爱。

他一向就是个嘻哈活泼、爱玩爱闹的人,就像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看着凌芷涵的样子,他忽然很想逗她一下。只是纯粹地想和她闹一闹,并没有任何恶意。

段晨浩眉毛一挑,笑着说:“而且,我看姑娘你笑得很勉强吔,丝毫没有任何诚意,我想你心里一定很恼我吧。”

忍无可忍,凌芷涵整个人已经被熊熊燃烧的怒火包围,“岂有此理!”她的淑女笑容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乌云,“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知道吗,本小节可是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凌芷涵。”

段晨浩也毫不示弱,昂首挺胸地说道:“我也告诉你,本大侠乃是逍遥天阙大弟子段晨浩。所以你这个刁蛮的小辣椒休想打我云片糕的主意。”

“刁蛮?小辣椒?”凌芷涵气得直跺脚,双手已经我成了拳头,“臭小子,你死定了!”

段晨浩没想到这个女孩是如此泼辣,看来还是少惹为妙。“大小姐,本大侠还有事,就不和你纠缠了,我可要走了。”

“慢着!”凌芷涵伸出了一只手,挡住了段晨浩的去路,“想走可以,可作为对本小姐出言不逊的惩罚,要把云片糕留下。”

段晨浩皱眉道:“小辣椒,你这不是明抢吗?”

凌芷涵狡黠一笑,“抢又怎么样?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得罪了本小姐,这一点点惩罚已经算很轻了。”

她的话音刚落,人已经抢步掠出,手臂如同柔韧的柳条倏然甩出,直取段晨浩手中的点心盒。

段晨浩见凌芷涵来势汹汹,连忙挥臂格挡,岂料凌芷涵那一掌只是虚招,待她掠到段晨浩身前时,突然侧步前攻,手指一弹,点心盒瞬间便抽离了段晨浩怀里。

“你……”段晨浩没想到这女孩如此机灵,当下反手一握,硬生生地把盒子钩了回来,然后侧身一转,灵活地避开了凌芷涵的攻击。

凌芷涵不依不饶,攻势越来越猛。她纤指轻弹,数道气流从指间激射而出,使得正是她的家传武学“断虹指”。这断虹二字乃是出自黄庭坚《念奴娇》中“断虹霁雨”。凌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凌庄主年轻时却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书香公子,文采风流,有儒士之风,故其家传武学的名字也是颇为讲究,文雅而极富诗韵。

段晨浩见凌芷涵出手凌厉,也知她武功底子不错,但比起自己来尚又差距。那一招一式看似猛烈,但出手留有余地,他也知道这女孩并不想真的伤害自己。

凌芷涵并指弹出,一缕淡色白光怆然划出,段晨浩上身后仰,那道光芒便贴着他的脸颊堪堪滑了过去,在光滑如镜的湖面上极激起万多水花。

“喂,你这个小辣椒,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罢手?”段晨浩一面用飞龙探云手挡住凌芷涵的兰花拂玉,一面忿忿地说:“今天遇到你,本大侠真是到了大楣。”

凌芷涵秀眉一挑,道:“哼,怕了吧,那就快把云片糕交出来!”

“少做梦了!”段晨浩炯然一笑,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小辣椒,本大侠今天玩够了,恕不奉陪,咱们后会无期!”

说罢,他隔空推出一掌,掌风强劲,无形的气流如决堤的洪水,随着那一掌喷薄而出,巨大的冲力硬是把欲本身向前的凌芷涵给逼了回去。

趁着这一空挡,段晨浩足尖点地,踩着桥柱矫然一跃,便飞离了广寒桥。他轻身飞过一棵高大的柳树,无数丝绦般柔软的柳条在他身后激荡起盈天漫地的翠绿。

段晨浩拇指拂过鼻梁,对着凌芷涵露出了一个得意而顽皮的笑。

望着那个一闪即逝的身影,凌芷涵气得一跺脚,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愠怒微微变红。她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忿忿地说:“臭小子,这回咱们的仇可结大了!”

第四章 玉簪点水

扬州李家是江湖中有名的富豪之家,而李家每年举办一次的珠宝交易大会更是扬州城中的一大盛事,届时各方豪杰都会携珍贵珠宝前来交易。

而今日就正是珠宝交易之日,是以李家张灯结彩,广迎来宾。李府门前的一树红梅似乎也感染了这热闹的气息,开得异常香艳。

各方武林人士已经云集李府门口陆续进入,一时间谈笑声声,寒暄阵阵,引来无数麻雀落在刚刚抽绿的柳枝上竞相观看。

李家的大公子李冠英在门口笑迎来宾,他谈吐大方得体,态度谦和恭谨,和每位前来的武林人士都能聊上几句,似乎和所有的人都非常熟稔。

众多江湖豪客侠士之中,朱倩雪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可爱衣裙,清新灵动宛如刚刚盛开的新荷。她的头上、颈上、手上都带着漂亮可爱的饰物,每走一步都摇光炫彩,金声玉振。

朱倩雪拉着段晨浩的手边走边跳,脸上是兴奋而期待的笑容,笑声和那些珠玉的珑璁之声和谐地融在一起,听上去更加清脆悦耳。“哥哥,这里好热闹啊。我听说今天展出的宝物里有翠生琉月簪,我一定要把它买下来。

段晨浩看了一眼朱倩雪从头到脚叮咚作响的饰物笑道:“倩雪,你可真爱漂亮啊,都已经与这么多好看的东西了居然还要买。”

朱倩雪道:“好东西不嫌多吗。哥哥,一会竞拍时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段晨浩耸耸肩、一脸无奈地道:“哥哥口袋里的银子是有数的,不知道够不够啊。”

朱倩雪摇头道:“哥哥,你放心,银子我有的是。你不知道,这李家的珠宝竞拍是有规矩的,比的并不是银子的多少,而是武功的高低。如果两个人同时看上一件珠宝,并不是价高者得,而是比武获胜者得。所以一会如果遇到对手,还是要靠哥哥你高强的武功啊。”

段晨浩自信满满地说:“原来是这样啊,这个比法还挺有意思的吗。倩雪,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凭哥哥这天下无敌的身手,我保证,那根簪子最后一定是你的。”

朱倩雪笑着说:“谢谢哥哥,我相信哥哥。”

段晨浩和朱倩雪进入李府后,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珠宝展会的院子。院中花木繁盛,引得蜂飞蝶舞、草动虫鸣,修竹森森,白水绕流,果然有着大户人家的气派,富丽典雅之中却又不乏诗情画意。

院中排满了桌椅,不少的武林人士在其间谈笑风生,或是把酒言欢。展会上未开始,然而这热闹之景却已先声夺人。段晨浩和朱倩雪也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段晨浩初出江湖,自然对这些江湖人物不甚了解,然而朱倩雪却不同,她年纪小小,却对在场之人非常了解,如数家珍地讲给段晨浩听。

段晨浩看着人群里一张张陌生的脸,他们有的满面虬髯,有的浓眉大眼,有的白净文秀,有的阴枭悒郁……这些人,竟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忽然,一个女孩子出众的容貌如同灿烂的骄阳,晃花了段晨浩的眼睛。顿时好像有一块陨石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顶!轰隆隆!脑袋里仿佛劈过一道道惊雷。他刚刚放进嘴里的桂花糕还未等咀嚼,就掉在了桌子上。

坐在段晨浩对面的美丽少女,不是凌芷涵又是谁?此时她正和雪海书院的几个同窗坐在一起,轻笑着不知在聊些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波动,凌芷涵转头朝对面望了过去。然而只是一瞬间,她那黑珍珠般明亮而聪慧的双眸就立刻瞪得滚圆,红润的嘴巴半张着,化做一个鸡蛋般大小的圆圈。

凌芷涵心中顿时然起一团熊熊怒火,眼神犀利如刀,心里愤愤地骂着:“真是冤家路窄。段晨浩、臭小子,这个家伙简直就是混蛋加三级!再次遇上本小节算你倒霉,今日本小姐一定要让你死无全尸,把你大卸八块!”

段晨浩似乎也通过凌芷涵的目光读懂了她的心思,于是他毫不示弱地加以反击。他眉毛一挑、眼睛一眯,脸上露出了坏坏的笑容,在心里嘀咕道:“凌大小姐,小辣椒,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嘿嘿,你放心,无论你出什么招,本大侠一定奉陪到底。”

段晨浩和凌芷涵大眼睛四目相对,伴随着电闪雷鸣、因疯狂卷,两股惊人的气流在他们二人之间激烈地拼杀。

突然,一个人影从他们交汇的目光之间穿过,朗声道:“各位江湖朋友,非常感谢大家今日前来捧李某的场。李某向诸位保证,各位一定不虚此行。”

说话之人正是离家的当家李正雄,他声如洪钟、气如天风,光看他的气色,听他的声音,便知他武功不弱,难怪没有贼人宵小敢来生事。李府今日珠宝云集,本应招来盗贼鼠辈或是绿林豪侠才对。然而无论多么厉害的贼人,就算是江湖第一神偷“雪魂珠”,也不敢轻易范险。因为李府的防范措施已经是滴水不漏,再加上众位来宾皆是武林高手,再狂妄的贼人也知道此种情况之下应当懂得收敛才是。

他的话音刚落,右手一拂,案台之上的一株珊瑚树便褪下披步,溢彩流辉地展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便看到那株火红的珊瑚宛如碧水之上燃烧的一团烈火,在众人的眼眸之中投下了难以磨灭的光彩。那种浓烈的红仿佛蕴藏着某种魔法,能在瞬间掠夺你的心,就算你为之焚灭也心甘情愿。

李冠英道:“各位,这株火玉珊瑚乃是生在东海海底火山口的千年奇宝,东海龙家为了采集这株珊瑚耗了四年时间,所花费的人力物力更是无法计算。因此这火玉珊瑚价值自然不菲。不知在场的哪位英雄对此宝感兴趣?”

忽见一人拍案而起,大声笑道:“如此宝物,当真世间难寻啊!此乃吾之所爱,哈哈哈哈……”说话之人身材魁梧,满面虬髯,圆目大如铜铃,说话之时吐气如飞,竟把他的胡子吹得轻晃不休。此人手提一柄金吾刀,赫然正是天刀门在山西的门主黄大海。

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冷不防响起,“非也,非也,黄门主你为人大气,不拘小节,所喜所好之物应当是金刀宝剑、神斧利盾之类的兵器才对啊,怎么会是这小小的珊瑚呢?”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说话之人乃是妙笔书生方玉。方玉三十多岁,一身的书生装扮,说话之时还不忘摇着手中的夺命判官笔轻声微笑,做出一种儒雅淡然之态。

黄大海一听,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怒嗔道:“我喜欢做什么岂是你这穷酸书生说了算。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你也看上这宝贝不就得了?只是光是你看上它没有用,还要问问我手上的金吾刀。”

方玉拈须轻笑道:“黄掌门,你看中这火玉珊瑚,莫不是拿它来练刀的?”

他此言一出,全场顿时爆笑一片。

黄大海狂怒,大吼道:“臭书生,你敢损我?”刀风一闪,黄大海一刀劈风,向方玉斩去。

方玉了然一笑,判官夺命笔当头点出。只听叮的一声,金吾刀和多命笔就对在了一起,然而转瞬之间却又为对方灌注在兵器上的内力所震,一下子就分了开来。

坐在座位上的朱倩雪本来还在无聊地敲着杯子,一看有人打架,眼里立刻露出了兴奋的光彩,拍手笑道:“哈哈,有人打架,这下又好戏看了。”然后她手托香腮,专心致志地看着方玉和黄大海对打。

就只见黄大海长刀直劈而下,一股乌芒从刀锋之中透了出来,如同晴空霹雳般激绕而来。方玉不紧不慢,判官夺命笔在他修长的手指中灵活自如地转了起来。一时间漫空忽然腾起了无数笔影,每一道都如旋风一般,将乌光全部打散。

朱倩雪看到这么精彩的对打,一时兴起,问道:“哥哥,我看黄大海那一刀劲力十足,威猛霸道,可方玉只是挥了挥笔就化解了对方的招式,怎么会这样呢?”

段晨浩眼睛凝注着他二人的招式变化,嘴角却扬起了一个了然一切的微笑,“黄大海那一刀看似刚猛,使的却只是蛮力。但就算这蛮力,普通人也是难以招架。可方玉的武功走的是阴柔一路,自然能以柔克刚。他刚才的那几笔看似简单,但其中却糅合了金蛇缠丝手的巧劲、柳棉飞絮掌的韧劲和笔点虎睛的猛劲。他的那几挥,实则是把这些武功全都注进了他的判官笔中。因此招式虽是一招,武功却是千式万式,唯存一心而已。”

听了段晨浩鞭辟入里的解释,朱倩雪笑得更盛,“哇,这么复杂的武功,哥哥竟一眼就看出了个中玄机,还是哥哥厉害啊!”

段晨浩道:“若不出我所料,方玉马上就会出笔挡开金吾刀,而不是闪身躲开。”

果然如段晨浩所言,方玉的笔轻轻一颤,便已在金吾刀的刀背之上点了三下。第四笔尚未点出,身子已绕到黄大海侧方。黄大海侧目斜睨着方玉,眼中似要喷出火一般,手上大刀加力,狠狠地朝判官笔上砍去。

转眼之间,二人已经斗了七十多招,黄大海每一刀都是强劲刚猛,刀光闪回进退,似乎已经将无形的风砍成了碎片。然而他的刀却是大而不漏,招式虽猛,出手虽急,却是罩住了对方所有的漏洞进行攻击,就如同江水没堤,山峦塌陷,声势固然猛烈,然而即使是须弥芥子之地,也免不了被这大灾劫夷平填满。

而方玉则巧步闪避,身形如一只灵活的燕子,在对手周身游荡,忽东忽西,忽进忽退,手中之笔也没闲着,笔影道道,将周身门户封得严严实实。

朱倩雪的眉毛轻轻皱了皱,问道:“哥哥,我看那方玉好像只守不攻,而黄大海的攻势却越来越猛,这是不是说明黄大海要赢了啊。”

段晨浩摇头轻笑道:“不,方玉是在消耗黄大海的体力,并且从他进攻的招式中寻找一个突破口。你看方玉只退不进,只守不攻,其实他是在故意引诱黄大海进入他的布置的全套之中。”

“哦?”朱倩雪有所顿悟地眨了眨眼睛,果然看见方玉一笔探出,再次点在刀上,然后笔锋斗转,硬生生地把冲来的刀给挡了回去。

黄大海后退几步,心中大骇,然而当他惊疑之时,方玉却已如鬼魅一般飘袭而至,一笔递出,击向黄大海脑门。黄大海回刀撤力,方才未被击中。

方玉一笔被格,次笔随即递出,左脚踏定一个位置,身子更快地飘了出去。

朱倩雪问:“哥哥,方玉是在做什么啊,怎么像个鬼魂一样飘来飘去的?”

段晨浩道:“他使的是一种奇特的步法,看来黄大海已经被他引了进来。依他如今的走势看来,他下一步肯定是抢归妹位和无妄位,然后自震位顺至乾位,再自僎位逆至坤位。”

朱倩雪不禁乐了两声:“呵呵,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跳舞吗?”

段晨浩道:“不,他是要点穴。他手中的判官笔,已经蠢蠢欲动了。我若是黄大海,此刻一定挥刀攻他足下,令他步法大乱。如此一来,方玉若要点穴便会重新下手。可惜黄大海只顾着攻上守上,完全忽略了对手的底盘。看来,他是要败了。”

似乎印证了段晨浩的语言一般,方玉手中的判官笔已经点在了黄大海的行间、中封、阴包和五里四处穴道。只听“当”得一声,金吾刀已然落在了地上。

黄大海败了,捡起刀,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座位上。而作为赢家的方玉,则大笑着把火玉珊瑚给捧了回去。

朱倩雪笑道:“哥哥,你说的真是分毫不差吔。如果刚才哥哥上场的话,十个黄大海和方玉也不是哥哥的对手。有了哥哥,我就不担心翠生琉月簪会被人抢走了。”

段晨浩心中很是得意,脸上的笑也更加灿烂。“那是自然,倩雪你尽管放心,翠生琉月簪肯定跑不了。”

接下来,更有无数的宝贝被展出。南海的夜明珠大如鸽蛋,所放出的光芒似乎能照亮整片夜空;紫英玉石通透莹润,玉中带血,仿佛里面住着一个可以帮主人实现愿望的精灵;琥珀观音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璃花水晶玲珑剔透,璀璨夺目……更有玉枕不夜之珠,五彩琉璃之屏,七出菱花之镜,含香纹狸之茵……所展出的一切,无一不是奇珍异宝。

这些出世奇宝理所当然地引得众人为其大打出手。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奇珍异宝上,心中想尽办法要赢得宝贝。然而却有一人例外,那便是朱倩雪。朱倩雪对打架的兴趣远远在宝贝之上。她对于那些珍宝看都不看一眼,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人为争夺宝贝而打得头破血流。

可正当她看得兴高采烈之时,一个人忽然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噘着小嘴皱着眉转过了头,却看见一个穿得富贵逼人的胖子对着她笑:“小姐,我看你头上带得那朵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彩珠流香吧。”

朱倩雪冷冷地道:“是又怎样?”

胖子脸上的肥肉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用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彩珠流香是我追寻多年的宝物,为了它我跋涉万里,吃尽苦头,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今日竟在小姐手中见到此宝。不知小姐能否割爱把它让给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朱倩雪拿起一个苹果,脆生生地咬了一口,依旧语气冰冷地道:“我看上了你的命,你也开个价,我出十倍的价钱买你的命。”

“你……”胖子一听这小丫头出口伤人,不禁凶相毕露,忿忿地骂道:“臭丫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老子先前是对你客气,如今你不买老子的帐,老子明抢又何妨?”

还不等朱倩雪说话,坐在一旁的段晨浩便拔出了宝剑。宝剑划过一道冷电,旋即又收回了鞘中。那胖子犹自发愣之时,一缕头发已经从他的眼前坠下。段晨浩伸出手指,发丝便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与此同时,胖子束发的带子一下子断了,他的头发就像一篷乱草轰然垂了下来。这时那胖子才猛然惊觉,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段晨浩轻轻一吹,头发便从他的指尖飘落。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坏坏的笑,骄傲地抬起了下颚,冷冷地看着胖子,可他的声音却温柔得如同一缕清风,“怎么样,兄台,现在还要抢吗?”

胖子嘴角无力地抽动了两下,后脑勺滑落一滴巨大无比的冷汗,颤巍巍地说:“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赶了。”说罢便屁滚尿流地逃了开去。

段晨浩顽皮地朝胖子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过头对朱倩雪灿烂一笑:“倩雪,哥哥已经把他赶走了。好了,别再理那个无赖了。”

朱倩雪从头上摘下了那枚小小的粉色的珠花,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那粉色的小花每一瓣都是用上好的水晶打磨而成,在日光下流转出晶莹的光华。每一瓣,都宛如一片雪花,不知从何处飘落,却在她小小的手心烙下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印记。花瓣层层展开,露出了中间珍珠做成的白色花蕊。那样的白纯洁无暇,仿佛天地初开之时凝成的第一滴露水。

见了这朵粉色的珠花,段晨浩就觉得刚才所有的宝物都已经暗淡无光了。

朱倩雪轻声喃喃:“哥哥,这朵珠花叫做彩珠流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什么东西都可以舍去,唯有它,我就算死也不会丢掉的。”她默默地看着那朵可爱的小花,樱花瓣般的红唇轻轻抿成了一条柔软的线,粉嫩的桃腮微微轻颤了两下,原本那双活泼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被雾气笼罩,宛如两颗脆弱的玻璃球。

段晨浩一直不知道,原来朱倩雪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朱倩雪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珠花粉色的花瓣,继续呢喃:“娘曾经告诉过我,这朵珠花里住着一个满身香气的精灵,任何佩戴过它的人,身上都会留下一种特别的香气。这种味道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是不会散去的。如果我念动咒语,那股香味就会引来许多蝴蝶。哥哥,你说它是不是很神奇呢?”

段晨浩拿起珠花,重新戴到了朱倩雪的头上。他看着那个莲花般可爱的小女孩,笑着说:“倩雪,你戴上这朵珠花之后真的很漂亮。哥哥相信,你的母亲一定希望看见你戴着这朵珠花微笑。所以,你以后要经常笑。这样你的母亲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也会为你高兴的。倩雪,相信哥哥,哥哥不会骗你的。”

朱倩雪一抬头,便迎上了段晨浩英俊的面孔。阳光照在他向日葵般灿烂的笑脸上,把他额前的流海染成了淡淡的金色。他仿佛是一个温柔而优雅的王子,将一粒糖果放进了一个跌倒的小女孩手中,安慰她不要哭泣。他的脸上带着坚毅的神情,含笑的眼睛里仿佛开满了细密的金黄色小雏菊。

朱倩雪点了点头,然后努力绽放了一个明丽的笑容。

段晨浩笑咪咪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这样才乖吗。”

这时,李正雄的声音再次响起,“各位,接下来的这件宝物是翠生琉月簪。词中曾云,宝镜缘空,玉簪点水,摇荡千倾寒光。传说这翠生琉月簪有一奇特之处,能让戴上它的人忘记一切烦忧。”

他的话还未说完,朱倩雪便已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跑到了李正雄身边,抓起了那枚玉簪笑道:“这支簪子我要了。”

“哪里来的小女孩,懂不懂规矩啊?”

“喂,小妹妹,这里不是玩过家家游戏,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无数质疑声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然而朱倩雪却充耳不闻。她粉袖一扬,一下子从贴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了一叠银票,“啪”得一声就把厚厚的银票扣到了桌子上。与此同时,那些质疑的声音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全场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所有人都惊异于一个小女孩出手居然如此阔绰。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彪形大汉骂骂咧咧地吼道:“小丫头,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啊。老子的钱多得可以砸死你!那簪子老子也看上了,你要是想要,先赢了老子再说。”

朱倩雪弯弯细细的眉毛轻轻皱了皱,剪水般的双瞳中有怒意升腾。就见她手腕一转,一线乌光从她的指间激射而出,宛如怒龙冲电一般朝着彪形大汉的嘴巴冲了过去。

待光芒散尽之后,彪形大汉的嘴唇好像被马蜂蜇过一样肿了起来。他那本就不薄的两片嘴唇,此刻已然变成了两只肥嘟嘟的香肠,有气无力地挂在他肥肥的大脸上。

在场的众人一见大汉那副滑稽的模样,纷纷捧腹大笑。那大汉气得火冒三丈,本想破口大骂,然而他刚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朱倩雪,然后竖起两根大拇指恶狠狠地朝下一倒,便转身扑哧扑哧地走出了会场。

朱倩雪乐得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算你走得快。不然本小姐不光要把你毒哑,还要把你的两根大拇指给剁下来。现在让你两个时辰说不了话,已经算便宜你了。”

段晨浩也乐得合不拢嘴,捂着肚子笑嘻嘻地说:“倩雪,你这招真是太绝了。”然而他刚刚说完,猛然间就觉得对面传来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一抬头,蓦地迎上了凌芷涵犀利的目光,顿时就感觉一阵冷风从他的身体里刮过,差点把他的骨头吹散架。

朱倩雪收拢了笑容,“各位大侠,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自然没有资格与各位一较高下。但我的哥哥少年英雄,武功高强。各位若是能赢了我哥哥,翠生琉月簪我自当相让。”

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仿佛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罩在了段晨浩的身上。

这时,一个婉丽动听的声音响起来:“小女子不采,斗胆向公子讨教。”

一袭黄纱飞扬而起,正是火药味十足的凌芷涵。

第五章 玉扇罹影

花雨当空飘洒,宛如雪花六出,扬扬洒洒,纷纷繁繁。霎时间仿佛雪落长空,空舞宇宙,让人的心神为之迷茫倾倒,如堕梦中。

漫空飞舞的桃花瓣宛如天雨曼陀罗,微微霰雪,默默飞扬,密不透风地向段晨浩压迫而下。花如浪涌,瞬间腾起漫空粉屑。

段晨浩的眸光霍然变得雪亮,自信的笑容宛如出升的太阳,在他神塑一般的脸上飞扬而起。他的长剑斜掠而出,荡起了一道墨绿色的光弧,犹如彗星之尾一闪而过。段晨浩的宝剑先是急刺如星,转而又横空游走,犹如一条穿云破空的飞龙据天狂啸,发出龙吟阵阵,荡起满空冷光。

就只见一道无形的光幕自段晨浩头顶挥霍而下,流溢出万道白芒将他紧密包裹。流动的光华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自宝剑垂落而下的光之瀑布,将他全身严密地罩在了其中,将那些纷飞不止的花瓣封得点滴不入。

凌芷涵柳眉微皱,火红的太阳倒映在她的眼眸之中,如同两个熊熊燃烧的小火球,焕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的手指扣紧,指间光芒陡盛,莲步轻移,整个人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花朵,荡出万种柔姿;又似一只翩跹起舞的黄色蝴蝶,摇起金风玉露一般醉人的芳华。

花瓣如同流水一般渐渐汇拢,一片又一片撞击着光之屏障,然后被一一弹开,溅起了一团团白色光晕飞摇而出,犹如万千朵水花哗然而起。

段晨浩傲然一笑,将一套天罗星辉剑使得威力无穷,数道凌厉的剑光随着他潇洒利落的身手不断从光幕中迸射出来,将涌上来的花瓣炸成了齑粉。

看着如此炫目的对打,在座众人无一不觉得赏心悦目。光影纷飞,不仅照亮了他们的眼睛,更照入了他们的心中。朱倩雪也看得痴了,白色和粉色的光芒不断照亮她白皙粉嫩的脸庞,让她看上去如同一个会发光的玻璃娃娃。

段晨浩和凌芷涵都照在怒气冲冲地看着对方,出手毫不懈怠。

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地,一股庞沛的真力自他二人头顶直袭下来,恍如长江大河一般劲力鼓荡,冲起了一阵浩烈的劲风。

那真力冲击之处,正是段晨浩和凌芷涵功力交汇的地方。他二人心头一惊,这股力量仿佛凝聚了某种秘魔之力,竟引动了他二人的力量相互冲撞反噬,若再斗下去,他们无疑会两败俱伤。

于是,好像达成共识一般,段晨浩和凌芷涵一齐收功。

日光下,一个白色的影子鬼魅一般飘到了朱倩雪身侧,仿佛一个苍白的幽灵,所过之处瑟瑟阴风怆然而起。

朱倩雪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玉簪就已经被那个影子抢了过去。待她回过神来,一张妖媚到极致的脸在她眼前陡然放大。

一个穿着黄白色衣袍的男子摇晃着手中的玉簪,脸上荡开了一种浪荡的笑。“小妹妹,你真是太可爱了。想要回玉簪吗?你若肯和我回去,玉簪定当双手奉上。”

“你!”朱倩雪忿忿地瞪着眼前的可恶之人,皓白的贝齿咬着樱花瓣似的红唇,然后身子倏然向后一折,如同一只小风筝凌空飞起。霎时间,无数道刺眼的光芒如同流天之火呼啸而下,仿佛亿万颗流星一齐陨落,密不透风地向白袍男子砸了过去。这数不清的金芒每一道都是一枚萃了剧毒的金针,如同凝聚额太阳的光芒怒啸冲下。此刻万针齐发,那刺目的光芒几乎晃花了在场众人的眼睛。

然而白袍男子狭长的杏眼只是眯了眯,妖魅的脸上丝毫看不到恐惧之色,一抹轻挑的笑如同水上漂浮的一根芦苇,轻浮而放荡。

他手中的那把玉制扇子如同孔雀开屏一般摊了开来,顿时一层光暴从扇子中涌了出来,如同滔天的巨浪扬起了一股森寒之意。光芒激绕盘旋,如同咬尾蛇一般追逐着自己的尾巴。

白光霍霍,搅得空气震荡不休。白袍男子右手一扬,白光从地面凸起,以他本人为中心迅速扩散。白光激回迂荡,猛然与朱倩雪发出的金针撞到了一起,擦出了细微的火花。

然后,那些金针的力量仿佛被白光抽空了一般,零落成金色的光束纷纷向地面坠落,宛如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朱倩雪如同一片风中飞旋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到了段晨浩身边。她拉着段晨浩的衣角,一脸委屈的表情,“哥哥,这个人好坏,他抢了我的簪子,还出言欺负我。哥哥,你一定要帮我把簪子抢回来。”

段晨浩隐约觉得,朱倩雪似乎特别在意这翠生琉月簪。一想到那白袍男子刚才对朱倩雪说出如此轻浮的语言,又暗中偷袭企图让自己和凌芷涵斗个两败俱伤,他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拍了拍朱倩雪的肩膀笑着说:“倩雪,别着急,哥哥这就去帮你把簪子抢回来,顺便再帮你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把他的狐狸脸打成猪头。”

“好啊好啊。”朱倩雪听了段晨浩的话后笑逐颜开,右手握成了拳头猛然一挥,“对,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然后她朝那个白袍男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白袍男子一听这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脸上不禁乍现怒容。他上前一步,道:“本人玉扇公子,你这个臭小子好大的口气,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段晨浩昂首挺胸地道:“哼,你听好了,本大侠就是逍遥天阙的大弟子段晨浩。我劝你现在乖乖地把玉簪还给我妹妹,免得待会本大侠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他此言一出,在场英雄一片哗然。要知道,段晨浩的师父钟山君被誉为武中圣皇,江湖地位超然。虽然多年来一直居于逍遥天阙,未曾离开忘情峰,但名声依旧显赫。因此武林中人一想到钟山君的大名,不禁对这个少年另眼相看。

而玉扇公子是江湖败类,臭名昭著。虽然他自己自认为风流倜傥,但在江湖人眼中却是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因此在场众人纷纷对他嗤之以鼻。

凌芷涵看着眼前的场面,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心里在高兴地打着如意算盘,“嘿嘿,你们两个都是本小姐讨厌之人,姑且先让你们拼个鱼死网破,斗个两败俱伤,然后本小姐再坐收渔人之利,将你们两个一并收拾了。”

玉扇公子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暗狱曼荼罗,诡异而妖魅。然而他笑的时候,眼睛却是不笑的。“如此一来,在下倒要向少侠好好讨教一番了。”

伴随着他笑容的消失,他手中的扇子毫无预兆地飞向段晨浩。折扇的边缘宛如锋利的剑刃,把空中撕裂出一道极细的光弧。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倏忽之间,便已对这段晨浩当头劈下。

段晨浩铮然拔剑,森森碧气汹涌澎湃,剑势光晕变化,如同擎天一击,扇子就给他弹了回去。然而玉扇公子却趁着这一空当抢步到段晨浩身边,五指探出,指间绿芒闪烁,如同腐萤鬼火。

那一爪迅急如电,对准了段晨浩前胸猛扑过去,仿佛要将他的心脏硬生生地从胸膛里剜出来一般。众人心头皆是一惊,朱倩雪更是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段晨浩依旧淡定从容,左手拈出剑诀,便有流萤一般的光弧在他的指间翔舞飞旋。他傲然一笑,剑诀戳出,一指点在玉扇公子的掌心。玉扇公子只觉得那一指之力快速在自己身体中延绵开来,犹如一滴墨滴入清水之中发生了奇异的扩散,所过之处电莽灼灼,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猛兽一样啃噬着体内的经络。

玉扇公子立刻撤爪收功,右手接住被段晨浩打落的折扇,一个转身再次进招。他巧妙灵活地挥动手中折扇,折扇时张时合,犹如花开复又谢,流云聚又散。扇子摊开时犹如锋利的宝剑,砍、切、劈、刺招招狠辣;扇子合上之时又变成了判官笔,对准了对手的穴道狠狠地戳了下去。

段晨浩目光如电,对手出招虽快,他却每一招都记得分明,看得清楚。他手中宝剑幻出青光万千,精准无比地将欺进而上的扇子打了回去。他心中笑道:“本大侠姑且先陪你玩玩,看看你究竟有何招数。”

玉扇公子见这少年如此灵活翔动,内力和招式都已有了相当的火候,也不敢轻敌,看来武中圣皇的徒弟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他手中加力,玉扇连挥数下,霎时间便有数道气流从四面八方袭向段晨浩。这数道劲气道道如剑,一下子封住了段晨浩的一切退路。

段晨浩挪地而起,在空中挽出了大朵大朵的剑花。剑光澄碧湛然,光华分错,随之带动而起的剑花也越结越大。他矫健的身子是如此耀眼,那凌厉的剑气霸道猛烈,就连煌煌日色都在他少年的朝气与活力之中惶然退避。天空,此刻也已成为他的陪衬。

轰然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宛如钧天之雷,缠着荻萝剑飞旋而出,瞬间就引爆了那一团团的剑花。剑花暴成了蒙蒙青光,将扑飞来袭的劲气全部打散。

站在一旁的凌芷涵见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秀眉得意地挑了挑,笑道:“嘻嘻,本小姐来帮你们一把吧。”

她的左手刚刚抬起,却猛然又被另一只小手按了下去。

凌芷涵疑惑地转过头,就看见了朱倩雪噘着嘴看着自己。

“好可爱的小妹妹啊。”凌芷涵笑得灿烂如花,然后在朱倩雪粉团似的小脸上捏了两下,“小妹妹,你找姐姐有什么事情啊?”

朱倩雪的大眼睛瞪得溜圆,道:“我不许你暗算我哥哥。”

凌芷涵恍然想起,这个小女孩是段晨浩的妹妹。她转念一想:“没想到那个讨厌鬼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对了,他是逍遥天阙的大弟子,也就是钟伯伯的徒弟。钟伯伯是爹的好朋友……算了,今天先放你一码,咱俩的帐改天再算。”

她对朱倩雪笑着说:“小妹妹,你误会了,姐姐不是要暗算你哥哥,而是要打玉扇公子那个大坏蛋。你不是也讨厌他吗,应该不会反对姐姐出手吧。”

朱倩雪一听,笑道:“哦,这样啊,那我当然不会反对啦,我也听过玉扇公子的恶名,此人实在可恶。姐姐,不如我们联手教训他怎么样?”

“当然好啦。”凌芷涵点头赞同。

朱倩雪从小布包里掏出了一枚流星形状的镖,那枚镖躺在他小小的手心里,浑身闪烁着灼灼蓝光。“漂亮姐姐,这枚流星镖上萃了一种奇毒,中毒之人三天之内没有什么感觉,第四天就会双腿瘫痪,今后永难行走。你说我们用它对付玉扇公子如何?”

凌芷涵笑吟吟地道:“小妹妹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只是让这个淫贼无法行走。若是姐姐我出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这次依妹妹的便是。”

她接过流星镖,凝神注目着与段晨浩对打的玉扇公子。

玉扇公子右手折扇乍开又合,挥出道道罹影。左手掌风猎猎,劈开万千光影。他折扇纵劈而下,宛如天外雷霆一般轰击落下,所过之出竟笼盖了段晨浩右半身的所有穴道,不漏一处。段晨浩长剑不攻反退,然后铿然杵在了地面上。与此同时,他左腿扬起,飞起的一脚不偏不倚地踢到了扇柄上,硬是把玉扇公子的这一招给逼了回去。

玉扇公子不依不饶,欺身而上,左手掌势变换不定,然后猛然拍出。这一掌是他的独门武功玄冰掌,掌带寒毒,中者立死。掌风呼啸之中似乎夹杂着冰雪,一股阴寒之力自他的掌中扩散,映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绵绵薄薄。真力的波旋缠绕涌动,宛如吞噬一切的漩涡。

段晨浩聪明机灵,早就看出他掌中暗藏杀招。他右手握剑杵地,汇力于剑,整个身子已横飞而起,他侧身借杵地之势盘旋不定,宛如翱翔天宇的白鹰。段晨浩左手蓦地翻出,光芒乍显,这一掌之中他早就灌注了剑气,他以掌而运的剑力汹涌澎湃,剑光抽动,竟在瞬息之间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这一掌名为幻冥神剑掌,掌法之中融合了剑法,掌风犹如剑气,伤人于无形。

段晨浩身子顺着掌势甩出,左手拂掠之处带起了一股真切的剑意。他看准时机,左掌猛然击出,霎时便和玉扇公子的玄冰掌对在了一起。

两股强劲的掌力相接,顿时激起了一阵奇异的波动。真力犹如浩荡的黄河之水,彭涌不休,以他二人为中心,呈涟漪之势向四周扩散。

在场众人就只觉得一股浩莽之力随着那真气的波旋突击而来,心中都不敢马虎,急忙运气保护自己,才免受对撞之力的侵袭。

段晨浩和玉扇公子四目相对,二人眼中都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此刻二人身上的真气正如流水一般不断向掌心涌去,白光掣动,天芒耀目,照人肝胆皆冰雪。

玉扇公子的额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而段晨浩的脸上却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玩味的笑。

站在一旁观战的凌芷涵和朱倩雪丝毫没有分心。朱倩雪悄声问:“凌姐姐,现在衬着玉扇公子和哥哥对功无法动弹,我们动手吧。”

凌芷涵沉声道:“现在还不行。他们两人功力相汇,已经在他们身侧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屏障。若我们此刻出手,流星镖定然无法穿透屏障,这样非但伤不了玉扇公子,到时候流星镖反弹,我们反而会受伤。”

朱倩雪问:“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凌芷涵道:“等玉扇公子被你哥哥震开之时。玉扇公子功力不及你哥哥,他现在只是在死撑。”

段晨浩眼中神光一现,宛如两泓清泉,又似古镜照神,仿佛洞悉了天地万物的奥义一般。嘴角轻轻上扬,显出了一个精致的弧度。“本大侠不陪你玩了,是时候结束这场游戏了。”他奋力一震,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手心喷涌而出。仿佛是冰川破裂后喷涌出的岩浆,凶猛而炽烈。

玉扇公子就觉得一股悍力如同猛龙一般从他的掌心钻进了他的身体,然后就感觉体内气血翻涌,似乎真的有一条巨龙狂啸不休,挪移辗转,搅得他五脏六腑不得安宁。然后他一个踉跄后退几步,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就在此时,凌芷涵看准时机,手中流星镖闪电般掷出,在玉扇公子的腿上划出一道口子。玉扇公子稳住身形强力站定,回头一看,却见凌芷涵洋洋得意的样子。玉扇公子不是没见过美女,可像凌芷涵这样美丽可爱、惊为天人的女孩子,却还是第一次见。

他丝毫不顾腿上被她弄出的伤,摇扇笑道:“想必姑娘就是伤了我四个婢女的人吧。我真是没想到,姑娘会是这样一个美人,天生尤物,我见犹怜啊!”

凌芷涵懒得搭理他,心想反正你三天以后就变成残废,到时候再收拾你也不迟。

玉扇公子用扇子敲了敲脑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凌姑娘的同学湄儿姑娘此刻正在我的玉扇庄做客,不知凌姑娘是否有兴致移步舍下,在下定当尽地主之谊,精心款待凌姑娘。”

“什么……”凌芷涵顿时呆住了。没想到湄儿还是落入了这个淫贼手里。

此时,段晨浩不耐烦地道:“喂,你别借着和她说话的机会转移话题。你既然已经输了,按照规矩,把簪子交出来吧。”

玉扇公子诡异一笑,道:“就算给也不是给你,而是给你的妹妹。怎么样,你的妹妹呢,让她出来啊。”

段晨浩瞪了玉扇公子一眼,就转过身去唤朱倩雪出来。然而,偌大的人群里,此刻却已不见朱倩雪的身影。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了段晨浩的心头。他忽然想到了朱倩雪的仇家还在追杀她。现在朱倩雪不见了,难道会是被她的仇家掳走了吗?

想至此,段晨浩就感到了万分的懊恼和自责。若不是他只顾着打架而忽略了朱倩雪,她又怎会失踪。如今他置身李家的地盘,若想找到朱倩雪,那是一定要借助李家的力量不可。

犹豫了一下,段晨浩对李正雄抱拳道:“李老爷,舍妹倩雪不巧在贵府失踪,在下万般思量之后仍是束手无策,所以情非得已,想劳烦李老爷施以援手,如有冒犯,还望李老爷恕罪。”

李正雄朗声道:“段少侠言重了。既然令妹是在敝府失踪,我等便有义务助段少侠寻获令妹。”他转头对李冠英吩咐道:“冠英,你吩咐下去,所有家丁侍女务必仔细搜查各自司职之所,不得有一处遗漏。另外,你陪段少侠先在府内查看,若是没有线索,再令人以府院为中心向四周搜索。”然后李正雄对在坐众人道:“李某还要恳请各位英雄替李某留意一下,府中是否潜进了可疑之人。若是能找到段少侠的妹妹,李某自有重谢。”

李正雄在江湖上口碑不错,乐善好施,助人无辞,今日见他一举一措都是考虑周到,适当得体,令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段晨浩感激地道:“多谢李老爷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李正雄笑道:“段少侠太客气了。少侠是武林新秀中的翘楚之才,能帮助少侠,老夫也深感荣幸。”

李冠英带着一队家丁走了过来,对段晨浩拱手笑道:“段兄,请随我来,我们先在府中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段晨浩道:“那有劳李兄了。”

在这次珠宝交易大会上,朱倩雪曾经和两个人有过节。一个是那个想要买朱倩雪珠花的胖子,一个是和她争夺玉簪的彪形大汉。段晨浩曾经以为也许是他们中的一个为了报复而掳走了朱倩雪,但经过证实之后,发现这件事和他们无关。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就是朱倩雪的仇人抓了她。至今为止,段晨浩还不知道那群神秘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对朱倩雪的家传宝物五彩菱镜志在必得。如果真的是这些人抓了朱倩雪,无非是为了那面宝镜。好在朱倩雪已经把那面镜子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在找到镜子以前,朱倩雪是安全的。

李冠英领着段晨浩在李府转了个遍,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李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前后后转了个遍,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李冠英领段晨浩在湖上的亭子里坐下,稍加思索后对他道:“段兄,我看令妹应该已经出府了,不如我们往府外搜搜看。”

段晨浩想了想,觉得李冠英言之有理。刚想答应他,却在这时瞥见了墙边草坪上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好像是一块紫色的宝石,经过阳光的反射,紫华陡盛,竟在白色的院墙之上也投下了斑驳的紫色光影。

段晨浩急忙跑了过去,拾起了那块紫色宝石。忽然,他的心绪变得异常激动——他想起来了,这块宝石正是朱倩雪那些漂亮饰物的其中之一。

他兴奋地喃喃:“这块宝石是倩雪的,这一定是她留给我们的线索。”

李冠英道:“段兄言之有理,倩雪姑娘应该还留下了其他的线索。若是顺着这些线索找下去,说不定就可以找到倩雪姑娘了。”

段晨浩心中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他对李冠英道:“李兄,我们这就往府外寻找,我相信倩雪一定已经出了府。”

果然不出他所料,朱倩雪身上那些琳琅满目的饰物,已经全部变成了寻找她的线索。每隔一段路程,段晨浩便会发现从朱倩雪身上丢掉的一件饰物。他想这些一定是朱倩雪故意丢掉的,她避过了掳走她的人而悄悄留下了这些线索,目的就是以此指引段晨浩找到自己。

依照着这些饰物的指引,段晨浩和李冠英已经来到了郊外的树林里。

李冠英道:“段兄,那边有一幢小木屋,我们快过去看看。”

顺着李冠英手指的方向,段晨浩果然看见了一幢小木屋。而且屋前的地上,似乎也躺着一件珠宝。

“倩雪,一定就在里面吧。”段晨浩急切地跑了过去,然而在他看到那朵被扔弃的粉色珠花时,他却立刻止住了脚步。

段晨浩俯下身,拾起了彩珠流香。蓦地,朱倩雪曾经说过的话如同风中转篷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飞速盘旋开来——“哥哥,这朵珠花叫彩珠流香,是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什么都可以舍弃,只有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掉的。”

第六章 蝶语丝音

段晨浩盯着手心里的珠花,良久不语。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万千只蜜蜂一齐煽动着翅膀,和他紧张的心跳形成了共振。

他把珠花握在手心里,眼睛紧盯着前面的木屋,沉沉地吸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大群色彩斑斓的蝴蝶穿枝拂叶而来。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宛如扑火的飞蛾,看准了一个方向疯狂地聚拢。顷刻间,绿烟缭绕的丛林深处万蝶齐舞,宛如苍翠的林黛间凭空盛开了大朵大朵彩色的花。

段晨浩转身回头,就只见无数的蝴蝶似乎被某种秘魔之力无形地牵引,围绕着一脸茫然的李冠英上下翻飞。李冠英惊疑之际,不住用手驱赶着涌上来的蝴蝶。

那一刻,似乎有一道惊雷在段晨浩脑后炸响,令他明白了一切。

段晨浩长身掠起,宛如一泓从地脉之中渗出的清泉喷涌而出,绵薄的掌力宛如一重软罗,拂着风铺卷开来。虽然惊散了蝴蝶,却未伤害它们分毫。

李冠英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一股柔韧的掌风如万顷云海般腾起一层云烟,严密无缺地罩住了他的身形,令他无法遁逃。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的咽喉被人扣紧,不禁冷汗涔涔,气喘微微。

段晨浩的手指扣紧了李冠英的咽喉,目光犀利如刀,怒道:“快说,倩雪在哪?”

李冠英一连无辜地道:“段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段晨浩眸光霍然变得雪亮,一股杀意从他的眼中急迫而出。他怒意更盛,道:“别装蒜了,我已经知道,倩雪是被你们李家抓走的。快把倩雪交出来,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李冠英伪装的表情一下子全部消失,冷冷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段晨浩道:“这朵珠花是倩雪的心爱之物,她曾经对我说过,就算死也不会扔掉它,何以现在被扔在这屋前的土地上?哼,恐怕是故意要引我进去。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屋子里已经装满了炸药。我如果一踏进去,立刻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李冠英道:“算你命大,但你又凭什么那么肯定这一切都是我所为?”

段晨浩道:“你当然不知道。这朵彩珠流香一旦佩戴,香味便会留在身上十二个时辰。如果有人在这段时间内念动咒语,香味就会立刻把蝴蝶引来。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这些蝴蝶像疯了一样地向你扑来。那是因为倩雪刚才念动了咒语。一定是你掳走倩雪之后取下了她所有的珠宝,假借着陪我寻找倩雪之机,趁我不注意就偷偷把珠宝扔在地上。但这些珠宝这么名贵,如果真是倩雪丢的,肯定早就被路人捡走了,又怎么还会被我发现?光凭这一点,我早就开始怀疑你了。”

李冠英惨然道:“没想到我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段晨浩厉声道:“说,你们为什么要抓倩雪?”

段晨浩冷冷地道:“当然是为了她的传家宝贝。段兄,你现在还不知道……”

段晨浩手中加力,李冠英颈上的几根青色血管便突突地跳了起来。段晨浩不想再耽误时间,于是逼迫道:“倩雪现在肯定还在你们府里,快带我去找她。”

当段晨浩挟持着李冠英赶回李府的时候,珠宝交易大会已经曲终人散了。

李正雄见段晨浩用剑顶着儿子的后心,便知事情已经败露。他刚才那副大仁大义的神情全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郁的表情。他瞪着段晨浩,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些什么。沉声道:“快放了冠英,万事好商量。”

段晨浩道:“好,咱们互相交换。你放了倩雪,我就把你儿子还给你。”

李正雄面露难色,皱眉道:“可是……可是她已经被人带走了。”

段晨浩心中登时火冒三丈,怒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不想你儿子死,就快点把倩雪交出来。”说罢他宝剑一挥,在李冠英的右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李正雄急了,赶忙颤声劝阻:“段少侠,你手下留情啊。令妹却是已经被人带走了,我没有骗你啊。”

正当段晨浩疑惑要不要相信他的话时,凌芷涵忽然出现了。她神色凝重地道:“你相信他,倩雪妹妹的确被人带走了。倩雪妹妹失踪前一直是和我在一起的,我觉得事有蹊跷便暗中追查,果然我发现倩雪妹妹是被他们父子抓了。就在你回来不久之前,倩雪妹妹就已经被一伙神秘人带走了。我本想追上去,可见你又折回来,所以……”

段晨浩和凌芷涵虽是冤家,可他也知道她心地善良,因此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收剑出指,连点了李冠英几处大穴,然后对李正雄道:“这是我逍遥天阙的独门点穴手法,若是四个时辰之后无人解穴,你儿子就会全身气血凝滞而死。如果不想你儿子死,就老老实实告诉我是谁带走了倩雪,往哪个方向走的。”

李正雄没料到段晨浩会来这一手,当下就傻了眼。他本想编个谎言欺骗段晨浩,但如今儿子的性命就攥在对方手中,如此一来,他不得不说实话了。

“令妹是给东厂的陈公公带走的,望西南方向去了。”

丛林深处,枝藤垂地,牵萝披拂,稀薄的阳光透藤而入,在碎草野花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朱倩雪被人重重地扔在了地上,星星点点的花叶刺痛了她的娇靥。她忽然愤怒地抬起头,瞪着眼前的那个人。她就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猫,对着那个一脸奸笑的死太监呲起了锯齿般闪着寒光的牙齿。

陈公公身着东厂总管的华服,头上的帽子乱七八糟地嵌着许多俗气的珍珠,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胭脂,这使他的脸看起来像个猴屁股。他掐着兰花指,咯咯地笑道:“娉婷郡主,我们好久不见了,不知郡主有没有想奴才啊?”

朱倩雪白了他一眼,道:“死阉狗,少根本郡主套近乎,谁会想你个不男不女的臭变态!”

陈公公的笑脸一下子阴云密布,他气得直跺脚道:“哼,死丫头,叫你声郡主是给你面子,快告诉我五彩菱镜的下落,否则后果怎样你是知道的。”

朱倩雪转过头去不看他,“随便你啦,如果我有什么不测,镜子十日之后便会被送到帝都,我想这应该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结果吧。”

陈公公又掩口笑了起来,“到了帝都又如何,反正翠生琉月簪已经落如我们手里,如果镜子真的到了帝都,那正合了我们的心意。”他用力扳过朱倩雪的脸,双手握紧了她的下颚,狠狠地说道:“我们会用簪子亲自取出镜子里面的东西,然后毁掉。郡主,你这回输了,哈哈哈哈……”

看着狞笑不止的陈公公,朱倩雪的恨意越来越重。她使劲地晃着脑袋,然后狠狠地咬住了陈公公的手指。“啊……”陈公公突然变成了一条被夹住尾巴的狗,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他用力挣脱了朱倩雪,忿忿地道:“死丫头,我看你是找死,今日我就吸干你的功力,看你以后还如何撒泼。”

东昌督主陈延喜虽非江湖中人,然而在江湖上却是无人不知。因为他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手下有六名训练有素的杀手,名为六俊。六俊和阴世魔罗的魔之子七杀手齐名,都是顶级的暗杀高手。即使被追捕的对象逃到天涯海角,六俊也能轻易将其毙于剑下。

能训练出如此杀手的陈延喜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武功之高、出手之狠可想而知。据说陈公公为了练荒合混元功,已经连吸了八十个女童的灵气。只差一个,他便可大功告成。然而这最后一个女童须是具是传说之中蓝迦观音的转世。但这样的人普天之下却是独一无二,陈公公为此是煞费苦心。直到国师证明了朱倩雪是蓝迦观音的转世,陈公公却也因为朱倩雪尊贵的身份而不敢下手。如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然惹恼了他,他实在忍无可忍了。

他抬起右掌,猩红的指甲中血光陡盛,如同蜘蛛丝一般层层交织缠绕,最后结成了一张闪着红光的血网,冲朱倩雪当头罩了下来。

那张血网层层延展,丝丝抽动,宛如人体中死去已久的经络在秘魔之力的牵引下后重新逐渐生长。血网越结越大,如同水藻一般撕扯牵压而下。

朱倩雪心中一惊,已经无法动弹,血网渐渐收拢,将她束在其中。她就感觉内力不再受自己控制,纷纷从体内逃逸出来,透过赤红的魔光,朱倩雪看见陈公公仿佛变成了一直吸血的蝙蝠,一脸邪恶而狰狞的笑容。

“死阉狗,今日你害我,他日我爹爹定要你百倍偿还。”朱倩雪不知所措地哭喊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下来。“还有我哥哥,他也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陈公公咧嘴笑道:“随你怎么说,反正那都是你死之后的是了。臭丫头,以前我念你是郡主的身份,还忌惮你几分,如今你落了单,只能怪你自己倒霉。”说罢他右手一翻,血网便捆在了朱倩雪的身上,如同活物一般贪婪地吮吸着她体内的力量。

就在此刻,一声洞箫的空响宛如天籁丝音,挟着万千舒卷的白云流逸而下。

这声音飘渺空灵,宛转悠扬,,远在天边,却又尽在耳畔。仿佛是那云封雾锁的天堂中神明慈柔的吟唱在雪光中乍现,又似春风中一朵翻飞的榆荚化作飞雪在耳边泛起的轻声的呢喃。

虽只有一声,却宛如一枝清幽冷寂的白莲自湖底升腾而起,在无声的月夜中寂寞地开放,露出紧裹的粉色娇蕊——哪怕万千种声音一齐奏响,听到的还是这一声。

于此同时,无数枚花瓣一同纷落而下,宛如月光照耀下的雪,折射出满空皓白的珠光,摇光照影,荡涤生香。

一种熟悉的感觉顿时变得清洗无比,朱倩雪破涕为笑:“姐姐!”

满天花雨之中,只见四个少女抬着一顶轿子飞纵而下。她们每个人都是粉妆玉颜,明眸善睐,绿色衣裙缠着飘飘绸纱,翻飞翔舞如牵萝披拂的林莽精灵。

软轿之上明铛翠玉,光影横斜,帘卷落花,万条流苏如同纷飞的璎珞拂风而起。

方才那清韵的箫声,便是从轿子里传来。然而轿中一抹云雾霜霭般的影子,却是无法看清,仿佛是仙女巧梭织成的洁白云锦,不愿被凡人的双目玷污。

轿子落地的刹那,一朵白玉石花自轿中弹出,正对着陈公公的掌心飞去。

陈公公双目一凛,掌心一握,将石花收入手中。然而他虽然用尽了全力,却始终抵不过石花的冲力。他整个人被手里的那枚小花击得连连后退。他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方才勉力定住了身形。

然后他摊开手掌,看清了那朵玉石雕刻成的花朵,不禁神色大骇。

当段晨浩赶到林中、看见朱倩雪平安无事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朱倩雪小鸟依人般伏进了段晨浩的怀中,拽着他的衣角嘤嘤哭泣:“呜呜呜,哥哥终于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她哭泣的样子宛如红莲经雨,芙蓉依风,楚楚动人。

段晨浩想到朱倩雪刚才落到了阴枭诡谲的陈公公手里,心里就感到一阵后怕。如今看到她安然无恙,那种紧张过后的怦然欣喜几乎令他心力虚脱。他轻轻抚着朱倩雪的头,柔声安慰道:“倩雪,别害怕了,哥哥来了,不要哭,哥哥会保护你。好了好了,有哥哥在,那些恶人都不敢伤害你。”

段晨浩的话宛如神奇的魔咒,使朱倩雪的哭声渐渐变弱。晶莹的眼泪打湿了她纤长的睫毛,阳光在她雪白的脸颊投下了两道彩虹般弯弯的影子。她如同一个逐渐停止哭泣的婴儿,慢慢松开了蜷缩的手指。

她感觉哥哥的怀抱似乎是天下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只要她像鸟儿一样温顺地躲在这里,哥哥就会为他张开希望的羽翼,遮挡一切外界的冷雨寒风。于是她擦干眼泪,对着段晨浩露出一个可爱的笑。

站在一旁的凌芷涵见朱倩雪平安,心里也十分欢喜。只是她很好奇,陈公公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何以会单单放过朱倩雪。于是凌芷涵奇道:“倩雪妹妹,快告诉凌姐姐,你是怎么从陈公公手里逃出来的。”

朱倩雪道:“是我姐姐突然出现,打走了陈公公救了我。不过姐姐她先去了杭州。”

凌芷涵觉得更加奇怪,因为她想遍了江湖中所有武功高强的少女,都想不出究竟是谁这么厉害,可以打败武功高强的陈公公。想必是什么世外高人吧。

朱倩雪神色认真地看着段晨浩,幽幽道:“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段晨浩笑道:“是什么事啊?”

朱倩雪道:“哥哥,我要告诉你,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七王爷的女儿娉婷郡主。陈延喜那个死阉狗抓我,其实是想逼我交出五彩菱镜。”

这的确是一个始料不及的事情,让段晨浩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倩雪继续道:“陈延喜是奸相严嵩的人,他们之所以想要得到五彩菱镜,是因为镜子里藏着一份严嵩亲手写给蒙古大汗俺达汗的密函,信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通敌叛国的罪证,想赖也赖不掉。如果这封密函被皇上看到,那严嵩就彻底完蛋了。本来五彩菱镜被严嵩假冒成贡品送往蒙古,但我爹和海瑞大人事先收到了消息,便派人去扬州把那批贡品拦了下来。我想要在爹面前表现一番,于是自己偷偷溜到了扬州,想要亲自把镜子带回去向爹邀功。岂料严嵩竟派人来抢夺镜子,于是我爹的人便和严嵩的人打了起来。怎料严嵩居然花重金请来了阴世魔罗的杀手,我爹的羽林军自然是敌不过,最后被敌人全数歼灭。不过也多亏了我偷溜过来,才能将镜子偷出来。于是那群魔人便敢来追杀我。不过我后来遇到了哥哥替我赶走了那班魔人。我之所以不告诉哥哥我的真实身份,是怕一旦此事败露,会连累哥哥,我不想哥哥因为我今后永远被奸相的爪牙追杀。”

段晨浩恍然大悟,道“傻丫头,哥哥怎么会害怕这个呢?你如果早对哥哥说,哥哥一定会替你杀掉严嵩那狗官,也就不会生出今日这许多枝节。你放心,哥哥一定助你把镜子送到帝都,让你爹和海大人揭穿严嵩那狗贼的阴谋。”

朱倩雪看着段晨浩眼中闪烁的坚定的光芒,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心。她眨眼笑道:“哥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哥哥一出马,严嵩就只能等着死神审判他的罪状了。”

段晨浩骄傲地笑了笑,道:“那是自然,本大侠出马,哪有搞不定的事情。倩雪,我记得你当时在酒楼里就说过,也许有一天哥哥能帮助海大人定严嵩的罪,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呢。如今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以为国锄奸,为天下受苦的百姓出一口冤气,哥哥又怎会错过呢?”

朱倩雪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担忧地道:“对了,哥哥,我听陈延喜那阉狗说翠生琉月簪已经洛到了他的手中,这是怎么回事啊?哥哥你有所不知,这翠生琉月簪其实是开启五彩菱镜的钥匙。如果能把它弄到手,我们就掌握了定严嵩死罪的证据。”

段晨浩恍然一惊,脸上的表情追悔到了极点,“天!怎么会这样?我本来是赢了玉扇公子的,可是发现你不见时,我真的是慌了,一心只想找到你,却忘记了簪子还在玉扇的手里。”

凌芷涵若有所思地道:“如今看来,玉扇公子和李家父子都应该是严嵩和陈公公的人。但玉扇公子和李家父子肯定不认识。他们一定同时得到了上级的指令,李家父子展出翠生琉月簪好引倩雪妹妹露面,然后再由玉扇公子将簪子夺走。不过我看你离开之后倩雪妹妹就被陈公公枝节带走了,所以簪子现在一定还在玉扇的手里。只要我们现在去抢,一定能抢回来。”

段晨浩道:“若是陈公公先我们一步找到玉扇,那岂不是……”

朱倩雪道:“哥哥放心,陈阉狗被我姐姐的功力所伤,现在一定忙着运功调息,否则他一半的功力便会就此废了。翠生琉月簪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定然会亲自去向玉扇公子索取。所以如果我们抢在陈阉狗之前,还是有机会夺回簪子的。”

凌芷涵道:“如果你们要去找玉扇公子,我也要去。”

段晨浩道:“小辣椒,这是我们的事情,你来凑什么热闹?”然后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还有啊,我和倩雪的任务可是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你会死得很惨。”说罢他冲凌芷涵瞪大了眼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凌芷涵一听,不禁柳眉倒竖,杏眼圆瞪,玉琢一般的纤手倏然扬起,一下子在段晨浩的头顶敲出了一个馒头大小的包。她叉腰轻斥道:“臭小子,敢瞧不起本小姐。告诉你,诛杀奸佞人人有责,本小姐可是女侠,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本小姐呢?况且没有本小姐相助,凭你一个人想从玉扇的手里夺回簪子,门都没有。还有,我的姐妹湄儿被玉扇抓走了,我当然要去救她出来。于公于私,本小姐都非去不可。”

朱倩雪跑到凌芷涵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凌姐姐真是女中豪杰。凌姐姐这么聪明,如果肯帮助哥哥,一定是事半功倍。”她对段晨浩道:“哥哥,你就和凌姐姐一起去吧。”

“好吧,我就看在倩雪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和你一起去吧。”段晨浩笑眯眯地看着凌芷涵,“不过,你可千万别拖本大侠的后退啊。”

看着段晨浩吊儿郎当的欠揍的样子,凌芷涵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可她还要靠着眼前的讨厌鬼帮她救出湄儿。“算了,一切就先忍着吧,等以后有机会,本小姐再连本带利向你这个死小子讨回来。”她心中这样响着,脸上却绽放了一个比花儿还要娇艳的笑容,“那么有劳段公子了。”

忽然,段晨浩又想到了一件事,皱眉道:“倩雪,我们去玉扇山庄之后你应该住哪里呢?如今陈公公已经发现了你,难保他不会再回来抓你。”

凌芷涵道:“这还不简单,就让倩雪妹妹住在我们雪海书院便是。如今有我的老师风兰夫人在书院坐镇,陈公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书院撒野。”

段晨浩似乎还是不放心,有些疑惑地道:“小辣椒,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陈延喜可是东厂督主,手下的杀手和探子不计其数,如果他发起疯来,明里暗里对你们书院使坏,倩雪保护不了不说,你们书院也会受到牵连的。”

凌芷涵道:“哼,你放心吧,陈公公不敢对我们书院使坏的。书院里的许多同学都是当朝重臣的女儿,这样一来,书院就相当于有了这些大臣们的共同庇护。况且老师在朝中人脉甚广,又是翰林院的首席议参夫人,陈公公怎么也得给老师几分面子。”

听到凌芷涵自信满满的回答,段晨浩才放心地让朱倩雪暂时住在雪海书院。他俯下身拍了拍朱倩雪的肩膀,冲她挤了挤眼睛,笑道:“倩雪,你就放心地待在雪海书院,等哥哥帮你把簪子抢回来。”

夜晚,冷月高悬,星光黯淡,坐落于临川崖顶端的玉扇庄在黑云缭绕之中宛如一只张着巨口的怪兽,一动不动地蛰伏在高高的夜幕之下,静静地等待着它的猎物到来。瘴气鼓动澎涌,为玉扇庄罩上了一层森然。

当段晨浩在凌芷涵的带领之下气喘吁吁地登上了扬州最高的山峰望月峰后,终于在疲累交加之下发作了。“小辣椒,你发什么疯,放着玉扇庄不去闯,却带我过来爬山。早知这样,我就自己一个人去闯庄了。”

望着暗夜中连绵起伏的峰峦,段晨浩真后悔自己带来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小辣椒。

凌芷涵拍了一下段晨浩的脑袋,道:“你真是个有勇无谋的傻子,做事之前不知道好好调查一番吗?你知不知道,玉扇公子的庄园位于临川崖,周围设有三重毒阵,五重迷阵,另外还有魔道数算第一人智玑子给他布置的九虚之阵。而我们只有两个人,就算能侥幸闯过这些阵,到达玉扇庄之后,我们恐怕也没有体力去对付玉扇公子了。”

段晨浩非常不爽地骂道:“玉扇这个狗贼,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设下这么严密的措施来保护自己。哼,我看就算皇帝老子的禁宫,也没他的庄园安全。”

凌芷涵纤手一指,道:“你看,玉扇庄就在那里。”

顺着凌芷涵手指的方向,段晨浩就看见离自己所处的山崖不远处,一个灯火通明的宅子位于临川崖顶端。群山拱卫,月半环山,玉扇庄就宛如一块流光溢彩的玉石镶嵌在临川崖顶。他俯身相视,从他的角度看来,自己所处的望月峰竟比临川崖还要高出一截。

而两座山峰之间不仅高度落差非常大,就算宽度也是三丈开外。望着山谷之间汹涌翻腾的黑色云气,段晨浩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对凌芷涵嘟哝道:“喂,小辣椒,你还没告诉我,你带我来这个鬼地方要干什么?”

凌芷涵嫣然一笑,道:“我要带着你从这里跳下去。”

第七章 夜闯玄庄

段晨浩听到凌芷涵的提议,差一点真的从这巍峨的高崖之上掉了下去。看到段晨浩衰到极点的样子,凌芷涵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胆小鬼,你是不是怕了啊?如果不从这里跳下去,我们怎么进玉扇庄呢?”

段晨浩目测了一下两山之间的宽度和高度,道:“从这里跳下去,凭我们的轻功,还不摔个粉身碎骨吗?如果让我这样牺牲,那本大侠宁愿去闯那些难搞的毒阵迷阵。”

凌芷涵解开了她带来的一个小包袱,拿出了里面类似于帆布一样的巨伞,得意洋洋地在段晨浩面前晃了晃,骄傲地道:“这是本小姐发明的摩鸟翅,只要带上它,就可以减缓下降时的速度,我们便可安然落地。”

段晨浩仔细看了看那顶大伞,觉得那的确是一个很奇特的发明。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伞就会张开让风灌入,那样似乎真的可以减慢下降的速度。可是他又想到一件事,于是一口回绝道:“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不会受伤,那两山之间的宽度呢?这两座山之间起码有八丈,你这玩意只管直上直下,可不能横着飞过去啊。”

凌芷涵道:“本小姐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我夜观天象,算到再过一刻钟,会有一股强大的山风从望月峰吹到临川崖。经过本小姐改良的摩鸟翅,自然可以好好地利用这风力将我们渡到对面。”

正当段晨浩将信将疑之际,一股浩烈的山风突然袭来,吹得山中枝叶乱颤。就在此刻,凌芷涵将摩鸟翅给段晨浩套上,然后拉起他的手往前一跃。他二人立刻就变成了一白一黄的两个小点,被狂风吹入了层层叠叠的黑暗之中。

当他二人脚踏实地之时,赫然发现玉扇庄就在他们眼前。

经历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飞翔,段晨浩就觉得自己好像打鬼门关走过一回似的。不过一切和凌芷涵计算的一样,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他不由得佩服起凌芷涵的智慧来,她真的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这一点他想不承认都不行。

玉扇庄里最雄伟气派的一间房就是玉扇公子的房间。现在段晨浩和凌芷涵已轻松避过了所有守卫,潜伏在那间房子的屋顶上。

偌大的玉扇庄,他二人想要找到翠生琉月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玉簪如此重要,玉扇公子一定会妥善保管,所以他们打算从玉扇公子身上入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段晨浩悄悄掀起一块瓦片,然后把脑袋凑了过去。

房中明珠湛彩,恍若白昼,罗幕低垂,从敞开的窗户里吹来了清凉的夜风,将床边的纱帐吹得飘飘摇摇。白玉九龙煨火炉里也不知燃着什么香料,熏得室内泛起一阵阵腥甜荼靡的香气,宛如花瓣在鲜血浇灌的土壤里渐渐腐烂。

罗帐之中,软床之上,一对男女正纠缠在一起。男子埋首于女子颈间,亲吻着她象牙般白皙光滑的肌肤。女子的脸上荡漾着痛苦与欢娱交织的神色,手指痉挛地抚摩着男子宽阔的脊背,断断续续吐出娇怯的呻吟。汗水微微漉湿了男子的长发,他修长的手指如灵蛇般在女子的身体上游移,一刻不停地动作着。

段晨浩拿起瓦片的手猝然放下,转过头对凌芷涵尴尬一笑,道:“小辣椒,我们还是先去救你的同学吧。”

说实话,房内的一切是段晨浩始料未及的。就算现在出手定能问出簪子的下落,他也不想。毕竟在别人“忙碌”的时候贸然打扰,总是不太好的。就算对方是他的敌人,他也不好意思在此刻出现。

段晨浩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却换来凌芷涵一个白眼。“喂,你傻了吗?没事鬼笑什么,真是莫名其妙。”然后她也掀起一块瓦片,好奇地向房里看去。

然而也只是一眼,凌芷涵就抬起头将瓦片扣上。月光之下,她的脸颊泛起了两团腾腾的红晕,宛如一点朱砂在雪白的宣纸上逐渐氤氲,最后化为两团浅浅的桃红。

她冲段晨浩点了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道:“听你的,先去救湄儿。”

看着凌芷涵那又害羞、又尴尬、又恼怒的样子,段晨浩真想要咧嘴大笑。

一幢小木楼里隐约传来少女轻声啜泣的声音,楼外则站着一个昏昏欲睡的胖守卫。忽然,盘守卫的眼睛里焕出了兴奋的光彩,因为他看见地上竟出现了一定金元宝。

胖守卫急忙弯下腰,如同恶狗扑食一般朝金元宝猛扑过去。然而金元宝却仿佛自己长了脚一般往前一蹦,胖守卫便扑了个空。胖守卫只是稍稍皱了皱眉毛,然后贪婪的笑容再一次爬到了他的脸上。他眼中闪着坚定而自信的光,他一定要拿到金元宝。

胖守卫每扑一次,金元宝就往前一蹦,就这样,他一直跌跌撞撞地追赶到一个角落。终于,金元宝不再动了,似乎被胖守卫因着急而发红的眼睛给定住了。胖守卫奋力一扑,金元宝便被他抓进了肥大的手掌之中。

与此同时,暗处伸出了一只手掌准确无误地劈在了胖守卫的颈上将他击昏,他就像门板一样笔直地倒在了地上。

段晨浩从黑暗中走出来,挑眉笑道:“哈哈,这个猪头真是笨啊。”说罢他提了提拴在金元宝上的黑线,金元宝便从胖守卫的手里提了起来。

凌芷涵对段晨浩笑道:“你在这守着,我进去救湄儿。”然后她便冲进了屋里。

昏暗的灯光下,湄儿正在不知所措地哭泣。忽然见凌芷涵闯了进来,她先是一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转而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道:“芷涵,你终于来救我了。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呢。”

凌芷涵握住了湄儿的手,喜道:“太好了,湄儿,总算找到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玉扇公子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湄儿道:“芷涵,你放心,玉扇曾想要轻薄我,但我抵死不从,他倒也没有为难我。”

凌芷涵总算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如果玉扇敢碰湄儿,她一定会杀了他。

凌芷涵带着湄儿出了木楼,楼外种着一大片茂密的樟树。光华的叶片宛如一面面小镜子,折射着森然的月光,看上去犹如无数双魔鬼的眼睛在暗夜中一齐眨动。

凌芷涵指着一棵尤为茂盛的樟树道:“湄儿,你先躲到那棵树上,我还有一些事要办,过一会再来接你。”

湄儿拉着凌芷涵的手、声音颤抖地道:“芷涵,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害怕……”

凌芷涵从怀中掏出一枚珍珠大小的弹丸递给湄儿,道:“这是我的独家发明,遇到坏人是你就把这个扔到地上,它能放出一种迷药,可以迷晕对手,而你自己却不会受到伤害。同时它还能发光,我看到光芒就会立刻赶过来。”

湄儿接过了那枚弹丸,勉强稳住了紧张的心情,“好的,芷涵,你放心去吧。”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芷涵,你是不是想在玉扇庄里找什么东西啊?”

凌芷涵点头如小鸡啄米,“是啊,湄儿,我要找一根玉簪,你是不是知道它在哪?”

湄儿道:“其实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你要找的簪子。只是今天下午,我听玉扇公子吩咐下人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东面的仓库里,说是要用它帮助什么陈公共去对付什么七王爷。”

凌芷涵一听,便料定那间东西定是翠生琉月簪没错。她神色欢喜地道:“湄儿,谢谢你,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好了,你先藏起来,我去去就来。”

“好的。”湄儿听话地藏到了树上。

当段晨浩和凌芷涵按照湄儿的提示来到那个仓库的时候,完全傻了眼。这仓库里哪有什么翠生琉月簪,正对着他们的,赫然是三门组装好了的红衣大炮。

段晨浩注视着这三门大炮,起先脸上全都是失望的神色,但转而又认真地思索起来,慢条斯理地道:“如果这三门红衣大炮就是玉扇说用来对付七王爷的武器,那七王爷的处境可是大为不妙。人的武功再高,也强不过大炮的威力。”

凌芷涵满脸哀怨地瞪着三门大炮,她本以为找到了簪子,却不想找到的却是这些鬼东西,她怎么能不生气。他听段晨浩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刻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最终那团怒火在她乌黑的眼瞳中渐渐熄灭,化为了智慧的火花。

凌芷涵挽起衣袖,对段晨浩道:“你出去替我守着,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望着满脸黑气、心情坏到极点的凌芷涵,段晨浩不禁脊梁骨一阵发寒,不知道这个疯丫头又要做什么,该不会要用这几门大炮把玉扇炸成炮灰吧。可还不等发问,他就已经被凌芷涵推出了仓库,然后仓库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一炷香之后,凌芷涵注视地从仓库里走了出来。

段晨浩见她手上很脏,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不禁好奇地问:“我说小辣椒,你究竟在里面捣鼓了些什么,怎么弄成这副又脏又累的样子?”

凌芷涵用衣袖拭去汗迹,微喘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哼,玉扇那狗贼最好消停一点。如果他想用这几门大炮害人的话,我可以保证,他会死得很难看。”

段晨浩也很好奇凌芷涵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可时间紧迫,他也无暇为满足自己的好奇而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只是问:“小辣椒,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庄子这么大,有这么多的屋子,我们总不能一间间搜吧。”

凌芷涵干脆地道:“不必那么麻烦。”

段晨浩奇道:“哦,莫非你有什么好办法?”

凌芷涵嘴角扶起一丝得意的笑:“很简单,放火烧庄。玉扇见家里起火,一定会去检查簪子。到时候我们只要让他带路,何愁找不到簪子?”

段晨浩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是这办法够狠够绝,看来这个小辣椒真的是怒了。

烈火毫无预兆地在玉扇庄的每个角落燃起,渐渐变大,烧得黑色的天幕也骇然变色。火焰翻卷滚荡,应承着漫天猩红的火光,在虚空之中颓然留下一道道焦黑浅淡的痕迹。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令原本安静的庄园沸腾了,不一会就锣声四起,庄里的婢女家丁纷纷赶到各处灭火。“忙碌”完的玉扇公子听到了房外喧闹的声音,简单地披了件衣服从房里出来,当看到滚滚浓烟和熊熊烈火时,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赶忙又折回房中换好了衣服,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

玉扇公子屏退了所有下人,自己捡了一条铺满碎石子的小路悄悄地绕进一个载满各种树木的院子里。院中枝叶繁茂,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原始森林。虽然玉扇庄火光通明,然而这个院子却已然一片漆黑,火光根本无法照入分毫。

黑暗如同梦魇,布满了这个神秘的小院子。枝叶婆娑凌乱,在暗夜之中疯狂地生长着,那些交错纵横的枝条密密缠绕盘叠,织成了一张细密无比的网。树网就静静地在黑暗中结张盘踞,仿佛有生命一般,将投入的火光吸纳殆尽,作为供其生长的养料。

段晨浩见玉扇公子鬼鬼祟祟地进了院子,对身旁的凌芷涵悄声道:“小辣椒,我们也进去吧,我看簪子十有八九就在那个院子里。”

凌芷涵默默点头,她也料定簪子就在那里,可心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这个院子看上去不大,可段晨浩和凌芷涵在里面转悠了老半天。林间的湿气宛如已被无处不在的寒气冻凝成形,无声地潜伏在他们身后。

这里葛萝横生,慵懒地缠在一些树的树干上,将它们裹了个密不透风。不仅如此,连树木之间的缝隙都被缠满,一眼望去,宛如山精木魅的脑袋从中探出,恐怖异常。

段晨浩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一边用剑挑开那些挡路的藤萝,不满地嘀咕道:“可恶,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个头也看不到。”

凌芷涵对段晨浩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声音?”

院子里除了夜风吹动枝叶而发出的簌簌声之外,似乎还潜藏着一种很微弱的声音。然而若是说它微弱,它似乎又很有力量。就宛如垂死之人最后一声心跳,悲怆且剧烈,而后归于永久的沉寂。

段晨浩耳聪目明,又怎会听不到?只是在他还未找到这种声音的来源时,另一种声又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那是一种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一条毒蛇在涂着信子。

忽然,他将凌芷涵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快速挥剑,一条如毒蛇一样高高窜起的藤萝便被他切成了两段。切口出有绿色的粘稠汁液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滴在地上,被沾到的绿草竟顷刻枯萎。

凌芷涵脸色骤变,她看到那条藤萝上长满了刺,刚刚它很明显是冲自己扑过来的。若是被它扎到,自己岂不是会和那满地枯萎的碎草一样。想到此,凌芷涵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刚刚是段晨浩及时拉开了她,救了她的性命。

她悄悄太起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的段晨浩目光冷定,神色凛然,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嘻哈玩乐的随意少年了。他的长相本就俊美无比,如今更是焕出一种傲然刚烈之气,顿时威风凛凛。

看到他的变化如此之大,凌芷涵竟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

诡异之声再起,四条藤蔓已如冲天之蛇腾跃而起,然后顶端系在一起,朝着段晨浩和凌芷涵当头压下。

段晨浩早有警觉,此刻也就见怪不怪,猛一挥剑,四周猎猎生风,一种罡天之气迅速从他的剑上荡开,一道青白之光自他腕底升腾而起,如流星一般在他身侧激绕飞旋。四条藤蔓被他一齐斩断,尚未伤到他们分毫便颓然倒地。

然而藤蔓里的枝叶却如雨乱坠。段晨浩又在虚空之中划出两剑,剑光灿然,瞬间便在他们面前织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挡住了纷落而下的毒液。

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了环境的危险,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园中所有的树木都仿佛发疯了一样,狂乱地舞动着柔韧的枝条。每一根枝条都好像是一根鞭子,现在万枝齐动就如万鞭齐挥,漫空都是狭长迅捷的影子。

好在他们轻功都不错,虽然那些枝条来势绵密凶猛,但他二人左穿右插,轻灵闪躲,却还勉强撑得过去。

段晨浩忽见左前方有路,连忙拉着凌芷涵奔了过去,可地底却毫无预兆地窜出了许多尖利的竹枝,如同利剑一般攒射而出。段晨浩挥剑将那些竹尖尽数削了下去,然而前方的路却已被竹子封死。

见左前方有路,他又向那里穿去。然而那些柳树却似乎长了脚一般,拖着泥土移动到左前方,将路封死。然后柳叶变成了飞刀向他们逼了过来。段晨浩此刻已经忍耐到极点,手中剑芒暴涨,幻出一片青芒冷光,光芒交错变换,如雨花,如灵台,如云鹤,如苍狗。待剑芒收敛、光芒褪尽之后,柳叶刀已全都断成了两截。

“该死,这些东西怎么像疯了一样?”段晨浩忿忿地说着,眉峰微敛,“待我把这些鬼东西全都砍了,看它还如何挡我们的路。”

凌芷涵低声喝道:“且慢!就算砍了它们也没用。我们现在处在智玑子设下的树阵之中,这些花草树木我们是弄不死的。如果要硬来,只会引起它们更强烈的反扑,对我们只会更加不利。这次我居然失算了,没料到庄内还有智玑子设下的阵。”

段晨浩皱眉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能出去?”

凌芷涵道:“我对奇门遁甲之术还算有些研究,像这种阵法一般都有一个枢纽支撑着整个阵的运转。若是我们摧毁了这个枢纽,这个阵便会就此瘫痪。”

他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上坎下艮,东金西水,偶们快踏坤位,然后再抢东方的乾位。”

按照凌芷涵的指示,那些树果然安静了许多。

他们两人在一棵梧桐树下站定,那个位置便是乾位。院子里原本躁动不安的一切植物此刻已全都回复了常态,但若他二人全都离开,这些奇花怪树便会再次发难。

经过了方才一番争斗,碎草残花落了满地。藤萝腥臭的汁液泼在地上,溅起了一层淡淡的灰色烟雾。巨树凋催,草叶零落,院中一片狼藉。还有一些粗壮的树藤依旧垂挂在枝干上,渐渐风干枯萎。

院子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的风吹草动、鸟语虫鸣在一瞬间全部消失无踪,似乎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片浑浊的黑暗湮塞。此刻唯有一种声音清晰可闻,那就是那种类似于心脏跳动的声音——乍听无力,却蕴藏着一种庞霸沉闷的搏动之力。

凌芷涵微微蹙眉,沉声道:“这声音好奇怪,院子里除了我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又何来的心跳声?心脏是人体的中枢,依我看,发出这心跳声音的便是这个阵的中枢。”

段晨浩修眉如剑,炯目如星,傲然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就交给我吧。”话音刚落,他已轻身飘起,宛如飞鸟摩云,不带起地上的一片落叶。

凌芷涵依旧站在原地未动,踏定了乾位来维持战阵不动。

段晨浩耳聪目明,此刻更是凝神专致,攻聚双耳,听声辩位。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律动,几乎都逃不过他的双耳。很快,他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棵合抱之粗的榕树,位于院落的最中央。榕树五米开外植物环绕,五米之内却是寸草不生。巨大的根须有一半裸露在地表之上,月光垂照,一切纤尘毕现,四周惨然无声。那些根须就如同恶魔的触手一般,死死扎入地下,吮吸方圆五米之内的所有生机。

榕树枝繁叶茂,树干之中似乎隐藏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发出了骇人的律动。

段晨浩借着踩踏树干之力奋力一弹,整个人便在夜空之中翻了一个漂亮的跟斗。他双手反握剑柄,合身纵飞而下,这样一来他本身的内力和下坠之力便全然汇在了宝剑之上。他越落越快,衣带劲风,剑锋寒照,搅起漫天凌厉的杀气。

榕树果非死物,一感到段晨浩的杀气便开始全力发动反扑。所有树叶的绿色尽数蒸发为碧荧荧的雾气四散弥漫,包裹着夜里浓厚的湿气,宛如死去的婴儿一般,周身还罩着一层薄薄的胎衣。

段晨浩知道那些碧气全是剧毒之物,迅速启动了千垒屏蔽,单手凌空一划,几道光束从他手间飞扬而起,在他周身结成了一个光球,将他牢牢地包在其中,任那些碧气如何鼓荡不休,也无法冲破光之屏障,最终在一米光之外尽数消散。

忽然,空气中弥漫出了一层泥土的腥气,树下的泥土不知何时已经翻起,凸起额无数的土包,犹如久病之人的皮肤,长满了欲破的脓疮。而那些深埋地下的根系此刻全都破土而出,扬起了浓厚的尘土,如无数的暗器冲段晨浩当头砸下。

段晨浩已将最猛烈的力量凝注在剑上,此刻他不想分割剑上之力。然而面对那些从四面八方拍过来的根须,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心念电转之后,他立刻加强了千垒屏蔽的力量,然后手中剑诀戳出,带起一道力贯长空的剑气。

他一指如剑,炸雷霆之势;剑气如雪,荡漫空寒光;雪飞破藤,扬诸天白尘;滕根断裂,纷扬陨落。

然后,段晨浩手中长剑瞬间就刺入了榕树之中,炽热的剑锋、邃密的剑气在榕树里轰然震响,厉电交辉,树表碎裂之声霍然响起。之后榕树表干便如同被打碎的盘子,一块块皲裂开来。浩茫的剑光便在此时从裂缝之中渗了出来。剑光猝然流泻,宛如上空中扬起的血箭,竟比月光还要耀眼。

就在此刻,心跳之声骤然停止,就仿佛心脏的主人突然死去,所有苟延残喘的举动都已成徒劳。

剑光消散之后,榕树便如同一座地基被破坏的高楼,轰然塌陷。

段晨浩安然落地,对着凌芷涵露出了一个神气无比的笑,并示意她离开那个方位。剑段晨浩一举得手,凌芷涵也满心欢喜,急切地跑了过来。

榕树果然是幻阵枢纽,树死之后,幻阵立即瘫痪。

段晨浩炫耀道:“怎么样,本大侠厉害吧,一招就搞定了。”

凌芷涵道:“好了,知道你本事大。我们赶快走,别把玉扇跟丢了。”

穿过那个诡异的院子,段晨浩和凌芷涵来到了一个假山堆叠的小院。

此地石山林立,怪石嶙峋,宛如隐藏在夜色之中的地狱修罗,狰狞可怖。

只见羽扇公子右手伏在一个石制灯台之上,转了转台上的灯座,一座假山就移动了起来,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一扇石门。

凌芷涵悄声对段晨浩说:“看玉扇公子紧张的样子,簪子一定就在石门后面。”

段晨浩表示赞同,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玉扇公子。

忽然,数个人影如鬼魅一般窜了出来,落在了玉扇公子身侧。

显然玉扇公子没有料到会有不速之客造访,眉毛先是皱了皱,转而又佯装镇定地笑道:“几位朋友,不知深夜来访敝庄有何贵干?”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子便脱口骂道:“死淫贼,谁是你的朋友?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仇人,今日便是来找你寻仇了。我发过誓,不杀了你为我姐姐报仇,我誓不为人!”

玉扇公子见这女子一身劲装,有着男子一般的英气,奇道:“不知我与姑娘有何冤仇?”

女子忿忿地道:“哼,你该不会忘了前任女神捕陈青霜吧,她便是我的姐姐。姐姐因为无法忍受被你玷污而羞愤自尽,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我陈青萍身为现任女神捕,一定要将你这个淫贼缉拿归案,不仅要为我死去的姐姐报仇,更要为全天下被你玷污的女孩子讨一个公道。”

玉扇公子拍着扇子,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现任女神捕。青萍姑娘你英姿飒爽,气质非凡,比起令姐来可真是更胜一筹呢。”

陈青萍听了她轻薄的言语,一时气结,怒道:“你……”

又一声暴喝响起,这回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他虎背熊腰,目中精光四射。“好一个无耻淫贼,竟如此轻浮。可怜我那侄女鸾儿,竟毁在你这样一个畜生手里。”说话的人正是太傅千金李鸾的叔叔,此刻他手握大刀,恨不得把玉扇公子剁成碎肉。

“还有我!”另一个女子拔出长剑,怒道:“狗贼,还我师妹卢双儿的命来。”这女子是峨眉派夜雨师太的大弟子庄晓蝶,此刻敢来正是为师妹卢双儿报仇。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迈出一步,手里的流星锤已如旋风一般飞了起来,他杀气腾腾地道:“还有我那小师妹易青竹,可怜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却白白被你这淫贼糟蹋了。”他便是九幽鬼母的大徒弟,有着九煞魔星之称的张子健。

玉扇公子见众多强敌来犯,心中虽万分紧张,可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道:“各位今日齐聚,便是来找在下的麻烦,没想到在下的面子还挺大吗,能够劳烦各位亲自来跑这一趟。”

李鸾的叔叔已经忍无可忍,右手握紧了刀柄,怒气冲冲地挥出了一刀。

其他三人剑有人已现出手,也不甘落了下风,纷纷舞着兵器奔身而上。众人俱是报仇心切,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必杀之击。玉扇公子武功固然不错,但在四人联手攻击之下还是处在下风。

凌芷涵拍掌笑道:“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这些人的帮忙,我们便容易多了。等一会他们离开此地,我们便进入那山洞里 。”

段晨浩奇道:“小辣椒,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们一会会离开这里?”

凌芷涵道:“玉扇一个人自然不是他们四个人的对手,为了脱身,玉扇一定会把他们引进树阵之中。但大不知道树阵已被我们破坏了,到时候只怕会更惨。”

四人联袂进攻,刀光剑影此刻分外鲜明,流星锤更是步步紧逼,打得玉扇公子连连闪避。见情势不妙,玉扇公子连忙施展轻功,向院中树阵飞去。那四人自是不甘落后,也一同追了出去。

待他们走后,凌芷涵按玉扇公子的做法如法炮制,很快就打开了石门。

石门之后是一条弯曲的石头走廊,曲折回绕,一眼看不到尽头。走道两边的石壁光滑如镜,壁上拖着些幽暗的火把,在泛着潮气的地面投下冰冷的火光。

段晨浩和凌芷涵各自取了一支墙上的火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一路上他二人一直保持着最机警的状态,生怕这石室之中再生出些意想不到的乱子。

他们越走越远,很快便再看不到洞口的那扇门。满室黑暗之中就只剩下两点淡淡的火光。火苗微微跳动,似乎很快也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的吞噬。

忽然,凭空响起了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仿佛一双魔鬼的羽翼拂过黑暗,惊醒了蛰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屋顶之上,几个黑影急急地飞了过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凌芷涵看见了那些黑影有着尖尖的脑袋和耳朵。她被吓了一跳,眼睛闭上,火把掉在了地上。

段晨浩将自己的火把举过头顶挥舞了几下,这才发现原来那些黑影只是几只蝙蝠。蝙蝠们从他们头顶振翅飞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段晨浩低头,却见凌芷涵软绵绵地偎进了自己的怀里,皓白的贝齿轻咬着花瓣似的嘴唇,身子瑟瑟发抖。看到平日里刁蛮泼辣的大小姐被几只蝙蝠吓成了这样,段晨浩不禁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凌芷涵的肩膀,笑道:“小辣椒,你别怕,那只是几只蝙蝠而已,现在已经飞走了。”

听到段晨浩的话,凌芷涵缓缓试探着睁开了眼睛。她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却看见了段晨浩凑过来的放大的笑脸。

她顿时感动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气扑鼻而来,清新而干净。

她忽然发现,他的脸是那么英俊,那么干净,近距离看上去竟还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可爱。他长长的睫毛低垂,浓密卷曲得竟似比自己的还要好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里面永远闪烁着一种自信的光芒。还有他的嘴唇,像是五月最艳丽的蔷薇花瓣。

段晨浩笑着说:“怎么了,小辣椒,你难道被几只蝙蝠吓傻了吗?”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懒洋洋的味道,好像夏日午后的阳光,耀眼而惬意。

凌芷涵的脸颊微微一红,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倚在段晨浩的怀里,连忙直起了身子,转过头去,口是心非地道:“谁害怕了,只是这些东西来得太过突兀,我一时适应不过来而已。我才不会害怕呢。”

段晨浩不想拆穿她,于是很随意地说:“好吧,既然你不害怕,我们接着往前走吧。”

由于只剩下了一个火把,光亮自然暗了许多,所以他们只有靠得更近些,才能看清前方的路。凌芷涵变得很安静,只是默默地跟在段晨浩的身边,不发一丝声音。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终于走出了那条隧道一般曲折的走廊。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间宽敞的石室。只是这石室也和那走廊一样一片漆黑。

段晨浩目力很好,虽然火光很暗,但他还是看到石室的那边有一扇们。

然而凌芷涵却一直皱着眉,隐隐觉得这个石室哪里不对劲。

一阵微弱的风轻轻拂过,轻得如同一双温柔的手。

她忽地拉住了拿着火把正要往前走的段晨浩,目光凛冽,轻声道:“这是一间密封的石室,哪里来得风?”

听她这么一说,段晨浩也忽然疑惑起来。

凌芷涵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的石室,仿佛它是一只沉睡的怪兽,随时都可能会醒来。

段晨浩将火把递给凌芷涵,道:“我进那石室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什么暗格密室。”说罢他便走进了石室,凌芷涵想要把他拉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火把上的火苗燃着微弱的橘红色光芒,宛如神秘的精灵跳着奇异的舞蹈。

凌芷涵连声喊道:“喂,你快回来,如果有什么危险怎么办啊?”她真是又担心又生气,真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这么冒失,如果石室有埋伏,那他岂不是首当其冲。

然而段晨浩却什么事也没有,他一会在石室的墙壁上敲敲打打,检查与没有暗格机关之类的东西,一会又拍拍墙壁上的雕刻图案,看能不能打开隐藏的密室。

不一会,他又跳会了凌芷涵身边,一脸无奈地道:“我都仔细检查过了,这里面没什么机关暗器,也没有密室暗格,唯一有的就只是那扇门。所以我们只有打开那扇门,才能找到簪子。”他说话时气喘吁吁,似乎刚才的那一番检查费了他好大的体力。

凌芷涵轻声道:“这回算你命大,石室里没有机关,要不然你哪还有命站在这里。”

段晨浩无所谓地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反正就算有再大的变故,本大侠应付起来都游刃有余。倒是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可不希望你在本大侠的保护之下还受伤,那样别人会说本大侠无能的。”

难道他抢在自己前面就是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吗?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凌芷涵就在心里给了自己重重一击。这个家伙哪有这么好心,他一定只是想要自己出风头罢了。哼,本小姐才不会就此原谅他以前做的事,更不会对他心存感激。

凌芷涵道:“枉你还自称大侠,检查一个小小的石室就把你累得喘上了粗气。”

段晨浩道:“我也不想啊,可是石室里闷闷的,就好像不能呼吸一样。”

凌芷涵一听段晨浩的话,心中的疑惑更深。忽然她眸光一亮,在黑暗的石室中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片树叶,此刻却在石室中静静悬浮着。

一瞬间,凌芷涵明白了一切。她急忙将火把扔在了地上,并用脚踩灭了本就不旺的火苗。室内再次被黑暗所吞噬,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段晨浩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以为凌芷涵又出了什么事,急忙关切地问道:“小辣椒,你怎么了?”

凌芷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如果我们举着火把走进石室,那可真要出事了。”

黑暗之中段晨浩看不见凌芷涵,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芷涵道:“好在我看见了那片叶子,否则我们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段晨浩皱眉问道:“哪里来的叶子?”

凌芷涵道:“就是我们闯树阵时落在你身上的叶子。你可知道它为什么会悬在空中?那是因为这个石室内所冲的气体出了我们平时所呼吸的空气之外,还参杂了一种特殊的气体。下层是我们平时呼吸的空气,上层则是一种叫做轻气的特殊气体。由于这种气体的密度很小,所以它会浮在空气的上面。轻气不能支持人呼吸,因此你刚才会觉得呼吸困难。你知不知道,轻气是可以燃烧的。如果它和空气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遇到明火时就会发生爆炸。好在你刚才过去的时候没有带着火把,否则我们立刻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听着闻所未闻的解说,段晨浩当真觉得不可思议。宇宙之大,处处都充满着神奇未知的因素。就算人们穷其一生,也不能完全窥知天地万物的奥义。然而凌芷涵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所知所晓却胜过耄耋之年的学者,如此聪明睿智、蕙质兰心,段晨浩开始佩服起她来。

他忍不住赞叹道:“小辣椒,你懂得可真多啊,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们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凌芷涵道:“我算是服了布置这个石室的人,如此刁钻难想的发子都被他想了出来。”

段晨浩道:“但最终还是被你瞧出了破绽,可见你比那人聪明厉害许多。”

打开那道门之后,段晨浩和凌芷涵终于看到了翠生琉月簪。经历了连番勇气与智慧的考验,他们总算得偿所愿。

段晨浩把簪子放在了怀里,对凌芷涵说道:“好了,我们快走吧。”

他们二人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很快就出了石室。

然而不巧的是,他们遇上了刚刚敢来的陈公公和玉扇公子。

见他们二人安然无恙地从石室里出来,又想到刚才树阵被破,玉扇公子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怒道:“你们……你们竟然没死?”

凌芷涵巧笑嫣然,道:“我们非但没死,还抢了你的簪子呢。”

陈公公一听,那张涂满脂粉的脸立刻崩得比琴弦还紧。见陈公公发怒,玉扇公子赶忙赔罪道:“这次是属下的疏忽,还请督主恕罪。”

陈公公抖了抖宽大的袍袖,向前迈出一步,道:“你们能破了智玑子布下的阵,也算有些本事。你们如果肯把玉簪交出来,本督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段晨浩扬起头,满脸不屑地道:“想你这只阉狗求饶,如果被传了出去,本大侠岂不是很没面子,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陈公公是太监,最忌讳别人说他的痛处。如今眼前的少年不禁犯了他的忌讳,态度还如此狂妄。陈公公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火药填满,咬牙切齿地道:“你找死!”

他袍袖鼓荡,一股阴恻恻的力量猝然卷起,然后他一掌拍出,就连这浓稠的夜色似乎也被他的掌力打散。但饶是他的掌力如此之抢,出手如此之快,段晨浩已然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凌芷涵拉住段晨浩的手腕,道:“不要和他们纠缠了,本小姐今天累了,想回去好好睡一觉。”说罢她便顺手抛出两枚弹丸。弹丸落地之后瞬间炸开,化作茫茫白烟,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待白烟消散之后,段晨浩和凌芷涵早已不知去向了。

第八章 弦断相思

雪海书院里,少女们像一只只小麻雀一样说笑交谈,不时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而被她们团团围住的朱倩雪则像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

绿翘一脸期待地问:“倩雪妹妹,我最近总是觉得皮肤松松垮垮的,感觉自己好像老了好几岁,真的是郁闷死了。”

朱倩雪笑呵呵地道:“绿翘姐姐这么年轻漂亮,怎么会老呢?其实皮肤问题是每个女孩子都关心的。绿翘姐姐只要先用芳妍斋的桂魄梨花膏将肌肤表层的皮脂、污垢洗去,再用白雪堂的晶花乳以按摩方式涂抹在脸上,肌肤吸收营养物质的同时,还能促进皮下的血液循环,从而加速肌肤新陈代谢,对于养分渗入皮内、柔润肌肤也更为有利。只要绿翘姐姐按照这样的方法连续做七天,保证姐姐的皮肤比婴儿还要好。”

绿翘听了之后眉飞色舞地笑道:“呀,倩雪妹妹真是个美容大王啊,难怪妹妹的皮肤这么好。”

佳欣拿着一本书凑到朱倩雪的身边,问道:“倩雪妹妹,这是花美书盟关于今年春夏两季的少女服饰的推荐,我自己拿不定注意,想请倩雪妹妹帮我参考参考。”

朱倩雪拿过书,信守翻了翻,便对佳欣笑道:“佳欣姐姐文静娴雅,自然不能穿辣妹风格的衣服。我觉得这款桑菊雏兰的衣服比较适合佳欣姐姐的气质,尤其是这件淡黄色的百褶裙,配上佳欣姐姐蜜色的皮肤和苗条的身段,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佳欣激动得给了朱倩雪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兰也安奈不住了,抱着一个漂亮的盒子跑到朱倩雪身边,急切地道:“倩雪妹妹,我今天要和赵公子去赏花,你说我该戴哪件首饰才好啊?”说罢她打开了首饰盒,里面的珠光宝气便散了出来。

朱倩雪在盒子里翻了翻,选了一个翠色的翡翠戒指、一串碧色的玛瑙项链、一对淡蓝色的宝石耳环和一朵粉色的珠花。她笑吟吟地说:“既然小兰姐姐是去赏花,自头以下应该搭配些冷色的珠宝,才能和暖色的花朵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姐姐在万花从中犹自傲然玉立。而姐姐头上的粉色珠花在蓝天的映衬下则能为姐姐增添一分可爱与温柔。这副耳环是和项链搭配的,而珠花和戒指则是和姐姐这身衣服搭配的。对了,小兰姐姐最好换一双青色的小蛮靴,这样就更完美了。”

听了朱倩雪的建议,小兰痴痴地笑了,她仿佛已经看见了楚楚动人的自己在花丛中被赵公子轻轻牵起了手。

朱倩雪在珠宝盒里拿出了一块紫色的玉佩,皱眉道:“小兰姐姐,你这块玉佩是假的,根本不值几个钱。”

小兰一听,惊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我在翠珍铺买的,张老板还说这块玉产自东瀛,是不可多得的良玉呢。”

朱倩雪道:“小兰姐姐,你受骗了。相信我,这块玉顶多值一两银子。”

小兰恨恨地说:“可恶的老板,竟敢骗我。”然后她对朱倩雪感激地笑道:“倩雪妹妹,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姐姐我上当受骗了还被蒙在鼓里。”

众少女纷纷请朱倩雪帮忙,朱倩雪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女孩们真的很开心书院里来了一个这么惹人喜爱的小姑娘,聪明伶俐,漂亮可爱,真的是人见人爱呢。

这时,一个清泉般的声音在朱倩雪的头顶响起,“倩雪,你在这里还挺开心的吗。”

朱倩雪抬起头,就看见了段晨浩线条利落的脸,灿烂的阳光将他的脸照的金灿灿的,高大挺拔的他此刻恍若光芒万丈的太阳神。朱倩雪仰着头,笑着扑进了段晨浩的怀中。

段晨浩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了玉簪,在她眼前晃了晃,放进了她的手心里。

朱倩雪握着簪子,感觉那上面还留着哥哥手心里的温度。想到哥哥为了帮她寻回簪子一定是历尽艰辛,她心里就感觉酸酸的。阳光照进她的眼睛里,暖暖的,可是她好想哭,于是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哥哥为了帮我夺回玉簪,一定吃了很多苦,是倩雪不好,连累了哥哥。”她边哭边说,声音断断续续,她似乎已为段晨浩担心了好久,直到这时隐藏的担忧才完全爆发。

段晨浩安慰道:“倩雪别哭,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吗,哥哥可是堂堂大侠,天下无敌,哪有那么容易出事。再说为了打垮严嵩、为百姓讨回公道,哥哥助你夺回簪子也是义不容辞。”

“况且有聪明绝顶的本小姐在,他当然可以天下无敌。”凌芷涵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湄儿。

女孩们见玉扇公子抓走的湄儿安然归来,每个人都喜出望外,纷纷向湄儿和凌芷涵围了过去。

雪海书院里喜气洋洋,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盎然的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段晨浩和朱倩雪便在雪海书院住了下来。正如凌芷涵所言,书院里的学生大都是武林名宿和朝中重臣的女儿,况且朱倩雪又是娉婷郡主,因此陈延喜明明知道他要找的人和东西就在书院里,却不敢公然进书院抓人。

朱倩雪接到了七王爷的传书,知道父亲不日便会到达扬州城,心中十分欢喜。到时她会将宝镜和玉簪交给父王,让父王亲自取出镜子里的密函。

等待七王爷的日子里,段晨浩和朱倩雪玩遍了扬州,有了凌芷涵这个免费的导游,他们的旅途既轻松又愉快。

“看,看啊,那里就是苍茫山。”朱倩雪指着远处的小山,兴高采烈地对段晨浩说。她还在那里开心地蹦蹦跳跳,双颊因为奔跑而泛起了淡淡的嫣红。跑着跑着,她居然和身旁的凌芷涵嬉闹了起来。

段晨浩行云流水地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孩子气的凌芷涵,他觉得很开心,也很无奈。他忽然发现凌芷涵特别可爱,浅浅的夕照披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分外灵动起来。

虽然他嘴里还叫他小辣椒,可心里却已把她当成了好朋友。经过了玉扇庄里的共患难,他们似乎都已经忘了眼前对对方的不满。虽然他们还经常斗嘴,可那却是作为他们生活中的调味剂、让他们感到轻松而愉快。

在他们两人日渐增多的微笑中,似乎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夜晚天空中朔月初生,登月湖上飘着各色船舫,船上花灯照彩,弄得湖面上光彩熠熠。晚风习习,隐隐传来远处高楼上袅娜的琴声,吹入人们心里。

由于凌芷涵赶回书院做晚课,漂亮的游船上就只剩下段晨浩和朱倩雪。春波月夜,良辰美景,他二人泛舟游湖,心情自是大好。

游船渐渐向前划行,那原本飘渺朦胧的曲声也渐渐变得清晰。筝音如水,清和缓畅,柔和悦耳得宛似雨夜中情人的低诉,虽然乍听柔情蜜意,然而音音曲曲辗转之间,却隐藏着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哀愁。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终曲复牵连。曲凝心音,弦断相思。

朱倩雪静静地听着,待那一曲终了,才黯然叹息:“好一首哀婉凄伤的《漪兰操》,竟似声声都能弹出心血,泣出眼泪。相比抚琴之人的心一定伤得很深。”

此时船已经划到了一座水榭竹楼旁边,这立于水上的竹楼之下,除了朱倩雪的游船,竟也泊了十多条其他的船,想必这些船的主人也都是被这琴声引来的。

虽然段晨浩对音律不甚了解,但也能听出这曲中的悲切情意。他好奇向地向旁边船上的人问道:“不知道楼内抚琴之人是谁?”

一个同为知音的人道:“抚琴之人便是雪海书院的风兰夫人。夫人每月的今夜都会在此抚琴一曲,我等同为知音,每月必会在这里准时向后夫人超凡的琴音。”

段晨浩心中一奇,原来奏琴之人竟是风兰夫人。虽然他和朱倩雪已经在雪海书院待了一段时间,然而招呼他们的却一直是凌芷涵。至于书院真正的主人风兰夫人,他们至今竟也无缘见上一面。

朱倩雪道:“哥哥,好巧啊,我们竟然能在此地和风兰夫人相遇,应该上去拜会才对啊。多亏了夫人收留我们,我们如今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游湖。”

段晨浩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便携着朱倩雪下了船。

水榭门口围满了人,纷纷伸头向室内张望,却似乎都心中有所忌惮而不敢踏入室内半步。门口并无人守卫,这些人所畏惧的乃是风兰夫人的风仪和威望,还有她高强的武功。

段晨浩牵着朱倩雪在门口停了下来,他们见众人止步门外,也不好轻易入内,这样未经传报而贸然闯入,无疑是对风兰夫人的亵渎。

方才那琴声是如此扣人心扉,段晨浩只叹自己不通音律,否则也可以琴箫之音回赠夫人,以示拜访道谢之意。

今夜星光灿烂,朗月照花,水榭前在这几棵凤尾竹,俢直沉碧,宛如玉雕翠刻一般在夜色中轻盈摇曳。

段晨浩心中忽然也被这月光照亮,转头对朱倩雪朗然一笑道:“倩雪,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进去拜见夫人了。”

说罢他已凌空跃起,点水踏月,用手着了一根竹枝,以竹代剑,当空施展。他的姿态潇洒而写意,宛如闲庭信步、投壶行令一般悠然自得。竹影碧光相扶相携,在众人头顶洒下一片空濛,漫天月华在他衣袖间闪耀不定,如同收拢了万点流萤。众人但觉一股清越的风声拂过耳畔,身心忽然变得舒爽无比。

每一次竹枝挥出,都会带起一阵柔和的风的声音。随着竹枝不断挥出,那风声渐渐变得连贯和谐,竹枝如弦,节奏轻快地拨弄着夜风,便有一种极为自然的律动涟漪般荡了开去。

段晨浩摇身一变,已然是一个月下弄音的乐府之匠,将风之灵音巧妙地控于竹上。但闻清风徐徐,如玉石珑璁、环鸣佩摇,和天地万物的声音产生了和谐的共鸣。

他只是随性为之,竟没想到以竹弄出这等天籁之音,心中自然非常欢喜。一曲奏罢,段晨浩落回了地面,对这水榭拱手一礼道 :“晚辈段晨浩,承蒙夫人关照,今日特和舍妹倩雪前来向夫人道谢。闻听夫人妙曲,不禁心为神往,本想以神音回礼,无奈晚辈不通音律,是以斗胆借楼前碧竹月下试剑,拙为入耳之音,还望夫人不要见笑。”

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没正经,但在风兰夫人面前,他也不自觉地变得庄严肃穆,连说话都是斟言酌句,文质彬彬,和平时大不一样了。

室内毫无预兆地传来了风兰夫人的声音,来得却并不突兀。“段少侠自谦了,少侠以自然之物奏自然之音,浑然天成,所窥所得乃是天地万物的奥义。如此一来,我的凡曲倒是在这风月之音中稍现拙短了呢。”风兰夫人的声音真如风中摇曳的兰花一般,温婉而宏阔。

“段少侠不必客气,和倩雪一同进来便是。”

听到风兰夫人如此自然地唤自己的名字,朱倩雪心中竟生出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他们二人缓步走入室内,就只见敞开的珠帘后坐着一位中年美妇,容貌端庄秀雅,气质高贵雍容,一只手上自放在古筝的琴弦之上,凤目凝注着窗前的烛影,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见他二人入内,风兰夫人回神含笑道:“二位不必拘谨,随便坐便是。”说罢她命侍女奉上了香茶和点心。

段晨浩道:“晚辈和倩雪承蒙夫人相助,才躲过了东场陈公公的追杀,夫人庇护之情,我们兄妹二人感激不尽。”

风兰夫人笑了笑,道:“你们是芷涵的朋友,她是我最疼爱的学生,她的朋友有难,为师的又怎会坐视不理呢?况且……”她将头转向朱倩雪,目光变得慈爱而柔和,“况且倩雪的母亲和我是好朋友,而我玉七王爷也有些交情。若是早知道倩雪来了扬州,我早就把她接来书院了,又怎会让东厂的人有机可乘呢?”

朱倩雪忽然怔住了,她从不知道风兰夫人和自己家有这么深的渊源。母亲在自己七岁的时候就患病离世了,她从此便只能抱着对母亲的回忆生活。风兰夫人居然会是母亲的好朋友,忽然之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触动她心中最隐秘最柔软的部位,令她产生了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风兰夫人来到朱倩雪的身边坐下,仔细打量着她,笑容亲切,“倩谁萧索暮归尘,雪兰风动潋素妆。厚情惊比笑石尤,煦光暖照听香谢。倩雪,你的名字就是这首诗前两句的首字,这首诗还是当年我和蕙风一起写的呢。”说这些话的时候,风兰夫人目光幽远,笑容柔和,似乎回忆起了年轻时候的美好时光。

朱倩雪不知自己的名字还有这番典故,她安静地看着风兰夫人,喃喃:“夫人……”

风兰夫人道:“倩雪,你可知我为何明知你在书院,却不露面?那是因为我怕看见你会想起你的母亲。蕙风走的时候,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我真是……”她的声音哽咽下来,然后,她竟然哭了。

朱倩雪也落下了眼泪,“夫人,您不要难过了,见您哭,我也想哭了。”

风兰夫人拭去眼泪,勉强笑了笑:“好了,我们两个都不要哭了。倩雪,你也不必叫我夫人,就唤我兰姨吧。你放心,有兰姨在,一定会护你周全。”

她对段晨浩道:“段少侠,谢谢你一直保护倩雪,真是辛苦了。”

段晨浩笑道:“倩雪是我的好妹妹,我当然要保护她,夫人不必言谢。”

风兰夫人道:“段少侠你少年英雄,天纵奇才,竟以竹代剑奏出自然之声,真的是灵心独具,器宇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段晨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谦虚地笑道:“夫人您过奖了。”

风兰夫人慈爱地抚摸着朱倩雪柔顺的长发,而朱倩雪也非常喜欢风兰夫人指间的感觉。她悄声笑道:“兰姨,您可以替我梳头吗?以前娘总是替我梳头。”

风兰夫人道:“当然可以啊。”说罢便取来了梳子。

段晨浩见朱倩雪在风兰夫人身上找到了母亲的温暖,而风兰夫人似乎也把朱倩雪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他知道她们二人有很多话要说,自己是个男子,自然不便听她们的闺中之语,于是道:“夫人,倩雪,你们慢慢聊,我去门口给你们守着。”

风兰夫人和朱倩雪谈了好多,她们都从对方的笑容中得到了心灵的慰藉。

第二天,从三水镇赶来的白水婶婶为书院的女孩们带来了她们朝思暮想的刺绣。白水婶婶手艺高超,针技非凡,绣的东西栩栩如生,深得女孩子们的喜爱。

小兰轻轻地展开了白水婶婶的递给她的手帕,帕上绣的是赵公子的画像。听了朱倩雪的建议,她和赵公子的进展可谓突飞猛进,此刻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她的甜蜜和欣喜是藏不住的,这几天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

佳欣听了朱倩雪的话,穿着那款“桑菊雏兰”的春装后整个人都焕出一种艳丽的光彩。还有绿翘,按照朱倩雪的护肤方法连做七天,此刻她的皮肤比白皙水润,比婴儿的还要好。

凌芷涵也拿到了自己定做的手帕,这些手帕她每月都要买两条,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快要放假回家了,回家之后要拿这些绣功高超的手帕假冒成自己的作品,以此来敷衍给她订下了九九八十一条淑女准则的母亲。

凌芷涵问道:“白水婶婶,您平常都是下午才来我们书院的,怎么今天上午就来了?”

白水婶婶皱眉道:“唉,别提了,三水镇由于前夜的那场暴雨,山里发生了山体滑坡,把连接三水镇和扬州城的那条路给堵死了,我为了不耽误姑娘们的刺绣,提前一天从三水镇出发,绕道来到了扬州城,那条路没个三五天是通不了的。”

凌芷涵道:“啊,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白水婶婶,真是辛苦您了。反正您还要绕道而行,不如在偶们书院先住下,等路通了再回去。”

白水婶婶喜道:“如此一来,真是再好不过了,老身谢谢凌姑娘了。”

今日到雪海书院的并非只有白水婶婶一人,另外两人的到来也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花园的凉亭里,朱倩雪坐在石椅之上,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她面前恭谨地单膝跪下。

“石旭、展毅,参见郡主。属下救驾来迟,还请郡主降罪。”

段晨浩和凌芷涵听说有人来找朱倩雪,还以为是七王爷终于到了扬州城,没想到来的却只是王府中先行通风报信的两名护卫,他们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朱倩雪道:“你们起来吧,我不会怪罪你们的。对了,父王不是飞鸽传书说他今日会来扬州吗,何以来的是你们二人。”

石旭道:“禀郡主,王爷那封密函实际是想让郡主今日做好准备,王爷本来的计划是派我们前来接郡主去和王爷会合,而并不是王爷亲自来扬州,否则势必会打草惊蛇,惊动东厂。”

朱倩雪叹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父王今天就能来呢。你们二人是何时到达扬州的?”

展毅道:“属下昨天就已到达,花了一天的时间辗转调查,才发现郡主在雪海书院。而石护卫则是今日凌晨刚到,马上就和属下会合。由于属下平日的消息是石护卫负责传达,因此属下也是今日刚刚得知要接走郡主的任务。我们随行带来的三十名暗卫已经潜伏在扬州的各个角落,只待郡主令下,便会立刻护送郡主同王爷会合。”

朱倩雪道:“让你们连夜赶来,真是辛苦了。”

石旭和展毅齐声道:“郡主言重了。”

凌芷涵皱眉看着石旭,心里却泛着嘀咕:“奇怪,这石旭是连夜赶来,脸上非但没有倦容,衣衫还如此整洁,莫非他有所隐瞒?”她心细如尘,凡事观察入微,无论多么微小的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于是凌芷涵镇定自若地笑道:“不知石护卫是从哪里赶来的?”

石旭道:“石某乃是从三水镇赶来的,昨夜走出了通关峡道,今日凌晨才到的扬州。”

凌芷涵心里一沉,默叹道:“这个石旭分明是在说谎,那通关峡道前天由于大雨而堵塞,每个三五天通不了,哼,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姑且先让本姑娘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猫腻。”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问道:“倩雪妹妹,你作何打算?”

朱倩雪想了想,道:“我打算明日一早启程。两位护卫一路奔波而来未曾休息,我想让他们休息一天养精蓄锐,再随我出发。”

石旭和展毅道:“多谢郡主体谅,属下定当为郡主和王爷鞠躬尽瘁。”

夜晚天空上一轮冰月大如银盘,低低地挂在楼檐之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一样。星光疏淡,夜雾弥漫,雪海书院中寂静阒然。

忽然,一扇木门在月夜之中悄悄打开,“吱呀”的开门声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一个黑影迅捷地从门后窜了出来,然后凌空一跃,宛如一直黑色苍鹰挪地而起一闪便划过了月亮,随后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这时,段晨浩懒洋洋地从屋顶上坐了起来,笑着伸了一个懒腰,对着黑影消失的地方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城郊的一个小酒馆里,石旭揭下了脸上的黑巾踏入室内,坐到一个独自饮酒的男子对面。

玉扇公子给石旭倒了一杯酒,笑道:“你迟到了半个时辰。”

石旭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道:“没办法,眼看大事在即,凡事都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玉扇公子道:“明日你只需按计划行事,陈公公自会掌握一切。你作为东厂密探被安插在七王爷身边多年,只要这次成功,你就可以功成身退,带着你的一万两黄金逍遥快活了。”

石旭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是等到这一天来了。”

悄悄躲在客栈屋顶的段晨浩冲着无力的石旭瞪了瞪眼睛,然后恶狠狠地冲他比了个“戳他脑袋”的手势。

第二天早上,一定漂亮的轿子听爱芳雅园里,段晨浩则笑嘻嘻地站在轿子旁。石旭见段晨浩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皱眉道:“怎么,段少侠还不离开,莫非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拜见王爷?”

段晨浩道:“那是自然,我是你们郡主的干哥哥,当然要保护她直到安全为止。”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石旭,心里得意地道:“哼,一会有你好看。”

石旭不想多段晨浩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大敌,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可展毅却热情地笑道:“有段少侠相助,我等求之不得,如此一来就有劳段少侠了。”

段晨浩道:“好说,好说。”

轿子被抬道了一个荒僻的山谷中时,展毅忽然命轿夫停下,然后吹了一个口哨,便有将近三十个身着银色铠甲的人从山谷各处现身。展毅对段晨浩道:“段少侠,这三十个人都是武功高手,我们王府里最优秀的人,有了他们保护郡主,段少侠想必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段晨浩的眼睛始终看着石旭,笑容意味深长,道:“我看未必。”

展毅疑惑地皱了皱眉,道:“段少侠此言何意?”

段晨浩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三十个护卫脸上全都没有胡子吗?”

还不等展毅开口,石旭突然冷笑道:“段少侠倒是观察得很仔细吗,只可惜,如果你早一点如此仔细,命或许还会长一点。”

说罢他一挥手,三十名东厂番子假冒的护卫全部迅速而整齐地聚拢在他身后。

展毅脸色骇然大变,不可置信地喃喃:“石旭,你……你居然勾结东厂?”

石旭道:“你错了,我本来就是东厂的人。王爷他本来就打算亲自来扬州,只不过会比计划晚一天,是我假传了他的旨意,骗你将郡主诱出扬州。”

展毅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颤声道:“那你是带郡主来见谁?”

“当然是本督。”一个阴沉的声音如同雨前的闷雷,毫无预兆地在众人头顶炸响,黑影一晃,陈公公不知何时已落到了他们的前方。他瞄了一眼段晨浩,阴恻恻地道:“臭小子,上次让你跑了,这回你可没这么走运了。”

段晨浩铮然拔剑,傲然笑道:“老阉狗,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陈公公冷冷地对杀手命令道:“给—我—杀!”

那三十个杀手得了命令,手里的钢刀同时出鞘,刀光一晃,空气中仿佛凝结结了一层寒霜,变得雪亮而冰冷。强烈的杀意窒息般地弥漫开来。

杀手们显然训练有素,虽只是围攻一人,却并没有一拥而上,他们次序井然地层层递进,攻势展开,竟围成了若干个圈子将段晨浩包在了其中。众杀手的刀有的当头劈下,有的迎面扑来,有的从背后刺出,有的从脚底削起……所有的刀从不同的方位重重击下,那气势便是要把被围的人剁成肉酱,就算那人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

段晨浩却不紧不慢,凌空三丈,剑光如雪。苍龙一样的剑势带起长天大海般的剑气怒啸而下,招虽只有一招,然而剑意却仿佛有千千万万,无处不在,寒光千重,光华氤氲流转,那汇千万剑于一剑的力量似乎具有神奇的魔力,将春天的荒野变成了苍茫冥海,狂卷的剑气则如同翻涌的波浪,搅起了一股不可抗拒之力。

那些杀手的刀只斩到一半,便再也斩不下去了,漫天剑气卷得地上的枯草飘了起来,而杀手们的手此刻竟要比那枯草还无力。

段晨浩如龙游大骇,啸腾九垓,时而腾身而起,时而急速穿行,长剑所过之处,血花纷纷扬起,然后那些杀手的手臂上便会绽开一道口子,手里的刀颓然落地。

石旭见段晨浩勇猛无敌,怎敢撄其锋芒,他见那顶轿子还停在原地未动,心想先杀掉郡主,向陈公公邀上一功再说。他毫不犹豫地跃起四米,一个跟斗便翻到了轿子旁边,手里的剑迅速递出,带着必杀的一击刺如了轿帘之后。

轿子里的凌芷涵双手一夹,刺进来的剑一下子就停在她双掌之间。“好一个心狠手辣之人,竟想对倩雪妹妹下此毒手,今日本小姐就替倩雪妹妹好好教训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奴才。”说罢她双掌翻出,并指一弹,那口剑便如同游龙摆尾一般被她弹得弯将了回去。

石旭大吃一惊,突然觉得虎口又麻又疼,那长剑的剑尖突然从帘子后探了出来,嗡嗡之声如同鼓噪霜鸣,剑尖急颤,寒芒闪烁,朝着他的面门急刺过来。石旭本能地仰身闪躲,那柄迂回的剑就这样擦着他的额头看看刺了过去。

石旭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尚未安定,就听“轰”得一声,轿子顶端被人用掌力打翻,凌芷涵从轿内冲天飞起,凌姿绰绰,缦影沉纱。她衣袖一挥,纤指弹出,漫天花雨凌空洒下,轰轰发发而成红粉之流,卷舒浩瀚而起。不仅打得石旭东躲西藏,许多杀手也为其所伤。

就在此时,又有三十个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原来在刚才的激战之中,展毅已经放出了示警的烟火,叫来了真正的王府三十暗卫。先前这些假冒的护卫都是石旭带来的,因此展毅并不知道他们全是东厂番子。如今请示突变,他必须叫来更多的人才能扭转战局。

在三十暗卫的协助下,东厂杀手节节败退。

看着眼前的局势,陈公公怒道:“哼,都是一群饭桶,连几个小辈都对付不了,明天没饭给你们吃了。”

他目光冷锐,脸色极为难看,双掌一翻,一股阴柔诡异的力量从他猩红的指甲中化开,赤红的血光顿时大盛,如同太阳轰然炸开,怒流潮卷,刹那间形成一股狂放的力量。

离他最近的两名侍卫,忽然被这股妖异的力量吸了过去,如同两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布偶,被牢牢地吸在了他的手掌之上,而他们的内力则失去了控制,全部流进了陈公公的体内。然后他们便如同失去了阴险的操控一般,颓然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陈公公脸上的笑容疯狂而嚣张,笑声狰狞如夜枭,“哈哈哈……今天你们统统要死。”说罢他陡然加力,除了段晨浩和凌芷涵功力稍强,所有的侍卫包括陈公公的手下,都已经如同失去重力一般浮了起来。血光钻入他们体内,如同血螲一般疯狂地吮吸着他们体内的力量,然后再将这些力量传到陈公公的体内。

段晨浩和凌芷涵在周身布下了护身真气,才未被这吸功大法所伤。

陈公公长发迎风乱舞,苍白而病态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抹胭脂般的血红。

段晨浩忿忿地道:“这变态的老妖怪好狠的心啊,连他的手下也不放过。”他眼中怒火熊熊,足尖点地,身子已如离弦之箭急速射出。日光渐渐强盛,段晨浩却逆着阳光直冲而上,身子矫健飒爽。然后俯冲而下,连人带剑一起向着陈公公的颅顶刺去。

陈公公诡异一笑,收起了吸功大法,所有侍卫一同坠地。然后他驱指点出,骈手夹住了矫电般冲射而下的荻萝剑。段晨浩那一剑就这样堪堪停在了空中,再也刺不下去了。忽然,一股阴寒的气息宛如急速转动的漩涡透入了段晨浩的体内,那道力量阴柔诡谲,仿佛附着一个巨大的吸盘,竭力地吮吸着段晨浩的内力。

段晨浩知道陈公公又使出了吸功大法,当下心念电转,急中生智,暗道:“死阉狗,你不是愿意吸吗,本大侠就让你吸个够。”他当下暗运火云真气,霎时间,一道耀眼的赤芒宛如经天而起的绚烂长虹,灌入了荻萝剑之中。原本色作墨绿的长剑忽然通体赤红,宛如在烈火熔炉中正在接受锻造的剑胚,腾起一股灼热浩莽之力。

陈公公的吸功大法已运到极致,而段晨浩的火云真气本就至阳至刚,庞沛霸猛,此刻经吸功大法这么一吸,就如同为其中注入了一道催化剂一般,使其更加狂放,宛如火山爆发而喷涌出来的炽热的岩浆,尽数向陈公公的体内涌了进去。

火云真气是如此强悍,而陈公公的武功偏阴柔一路,此时经火云真气这么一搅,不由得气息一滞,一口鲜血喷出。

然而陈公公也不是吃素的,他眼中寒光一闪,双指一扣,强大的寒气夹杂着一层冰霜,如同爬山虎一般顺着荻萝剑爬了上去。段晨浩的剑忽地寸寸冰封,凝冻起来。

展毅见段晨浩和陈公公斗得不可开交,也不禁担心起如今的情势,于是大声喊道:“段少侠,凌姑娘,我现在就回书院请风兰夫人过来帮忙。”

展毅刚走,段晨浩便破开了封剑的寒冰,万千冰片一齐裂开,如同被打碎的玻璃散了开来。与此同时,他纵扑而下,长剑一扫,荡起漫空银光,那些正在下坠的冰片忽然变成了无数振翅的白蝶,向荻萝剑周围不断聚拢。碎片盘旋缭绕,在他剑气的牵引下井然转动。

蓦地,段晨浩手腕一抖,冰片翻飞翔舞,顺着他这一剑之力轰然散去,仿佛天空的云朵刚刚坠落到他的剑锋之上,就已经被无形的剑气割成了千片万片。

碎片疾风骤雨般砸向了陈公公,不留一丝间隙。但见陈公公长袖一展,袖口松开,那里面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腾起一股狂风,将碎片全数吸了进去。

段晨浩长剑刺出,陈公公徒手招架,一来一往,一进一退,他二人斗得愈来愈烈。

展毅狼狈地跑回了书院,就只见朱倩雪果然是和风兰夫人在一起,一切和他所料想的一样。他跌跌撞撞地跪倒在风兰夫人身前,失声道:“夫人,凌姑娘被陈公公所伤,现在命悬一线,而段少侠正和陈公公殊死搏斗,恐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还望夫人施以援手,速速前去搭救。”

风兰夫人大惊失色,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你说芷涵她……”时间紧迫,情势危急,她来不及多想,转身对朱倩雪道:“倩雪,听兰姨的话,乖乖待在书院里不要乱跑,兰姨已经在书院周围设下了落英九生大阵,东厂的人是进不来的。”

朱倩雪听话地点了点头,道:“兰姨,你放心,我会保护自己。兰姨您赶快去吧,我不想凌姐姐出事。”

风兰夫人最后看了朱倩雪一眼,然后便转身奔了出去。

朱倩雪扶起了展毅,关切地道:“展毅,你没事吧。”

“郡主,我虽没事,但你却要有事了。”展毅忽然抬起头,脸上的笑阴森而狠辣。他的眸子里,满是胜利的喜悦。

第九章 群芳斗虎

展毅的脸瞬间就暗了下来,可眼睛里的神光却亮如妖鬼。

朱倩雪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神色大骇地道:“你……原来你也是内奸。哥哥和凌姐姐怀疑石旭是内奸,所以今天才没让我跟着你们走,没想到你和石旭一样。”

展毅阴郁地笑了笑,道:“不错,我们都是东厂的人,只是相互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陈公公做事向来谨慎,又怎会让郡主你有机会逃走呢?我见石旭在谷中落败,便假装回来搬救兵,目的就是要逼郡主你交出宝镜和玉簪。”

朱倩雪恍然大悟,道:“这么说凌姐姐根本就没有受伤,一切都是你的谎言。”

展毅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凭陈公公的武功,拿下他们是迟早的事。”

朱倩雪恨恨地看着石旭,突然故作神秘地道:“你错了,你知不知道,其实……”

她清楚地看见了展毅好奇的神色,趁着这一刻他放松了警惕,朱倩雪突然将指间暗藏的暗器全部放了出去。各种暗器电射而出,一时间光华纷错,乱人心目。

展毅就只见一大团银晃晃的光朝自己飞速砸来,赶忙抽刀挥挡,而朱倩雪则趁着他分身无暇之际腾身飞起,向室外奔了出去。展毅刀法精准,只是寥寥数刀就挡下了大部分的暗器,然后闪身回撤,探出一爪抓向朱倩雪的衣带。

朱倩雪微微一惊,将袖中的最后一件暗器掷了出去。她心头一急,出手不留余地,手腕陡转,萃着孔雀胆之毒的流星镖已毫不留情地向着展毅的左眼射去。他二人距离很近,展毅不由得被这突如其来的毒镖吓得心头一凛,马上侧身闪避。

朱倩雪看准时机,足尖点地,顿时宛如一朵粉色祥云浮身飞出了屋外。

此时绿翘、佳欣和小兰刚好经过,见朱倩雪神色匆匆地飞了出来,不禁吃了一惊。

朱倩雪喊道:“各位姐姐,展毅也是内奸。”话未说完,她已落到了她们身后。与此同时,展毅恶狠狠地冲了出来。

三姝一听,当下心生警惕,还未等展毅站稳,三条白绫已脱手飞出,灵蛇般向着展毅缠了过去。绿翘道:“倩雪妹妹,快去叫更多的人来帮忙,我们三人恐怕制不住他。

她三人使尽全力,就只见白绫当空飞舞,迂回叠荡,宛如海潮怒啸之下涌动的波浪,层层递推起伏,随意卷舞。展毅冷哼一声,他压根就没把她们三人放在眼里,手中长刀一挺,向着飞来的白绫怒斩而下。

三姝自知不是展毅的对手,为了保护朱倩雪不被展毅追上,叫来更多同学帮忙,她们三人便没和展毅硬拼,而是采用一进三退、一攻三躲的打法。她们三人轮番出招进攻,倒也没指望能真的伤到展毅,然后便轻身退开,以求节省更多的体力,和他周旋得再久一些。好在她三人轻功尚佳,三人联袂左右闪避,忽进忽退,一时倒和展毅斗了个平手。

展毅被这三个女孩缠得心中好生烦乱,手中刀芒暴涨,向着飞舞过来的白绫一顿神砍。白绫那头,佳欣手腕急转,巧力暗施,白绫被她轻轻一提,便在空中快速地打起转来。白绫形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向着展毅当头套了下去。那些圈子一个接着一个一个飞袭而至,看得展毅眼花缭乱,哪里还分得清哪个圈子是实,哪个圈子是虚。

与此同时,绿翘和小兰一左一右包抄了展毅,白绫分别从两侧飞出,缠住了展毅的腰。佳欣凌空跃起,白绫宛如羽凤之尾拂风飘过,那些小圈子骤然一缩,变成了一个逐渐紧缩的大圈子。佳欣看住时机,将白绫猛地一掷,像玩套圈游戏一样将白绫套在了展毅的脖子上。待她落地之后,大圈已然完全收紧。

此刻,展毅已经完完全全被三姝的白绫缠紧,动弹不得。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全身力量紧绷,双手紧握成拳,被勒紧的展毅已经变成了一只愤怒的老虎,仰头狂啸一声,随后只听“哧啦”一声,缠在他身上的白绫便已裂成了无数片,随着他奋力一挣,白绫的碎片纷纷扬起,如同展翅飞舞的白蝶,扑簌簌地抖落下来。而三姝也被他强烈的冲力震得倒在了地上。

展毅不再去搭理三姝,四下张望看能否找到朱倩雪的行踪。

忽然,书院里全部的女孩纷纷从各处涌了出来,她们的手里都拿着兵器,队伍浩浩荡荡,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娘子军。展毅眼尖,一下子就在众少女之中发现了朱倩雪。女孩们自动地形成了两队,一队把展毅严密地围了起来,随时准备发动进攻。而另一队把朱倩雪护在了中间。

展毅迫不及待地凌空跃起,对准了朱倩雪所在的位置猛扑过去。然而他的身子还未着地,就被众女手里的兵器给顶了回去。宝刀宝剑、长鞭短刃、飞镖毒针、丝带金环……众多兵器吉光片羽地砸向了展毅,竟把他逼得倒退了几步。

众少女乘胜追击,一个接着一个攻了过去,俨如一只只穿花的彩蝶,飞舞盘旋不定。

虽然这些女孩武功一般,但此刻众女联手,力量也不容忽视。展毅刚刚击退一个,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挥招而至。更让他不爽的是这些女孩不是权臣千金就是豪侠之女,对着这些身娇肉贵的大小姐们,他可不敢大开杀戒,若是不小心伤了哪个,他自己必会惹祸上身。

于是展毅只能蹑手蹑脚地逼退她们,却不敢妄下杀手。就这样,他非常别扭地和这些飞蛾扑火般的女孩子周旋起来。

雪海书院外的桃林之中,粉色的碧桃沿着香雪岭徐徐铺开,一眼望不到尽头。

竹楼上的湄儿专心致志地操控着楼中的机关,一点也不敢分心。如今东厂的人在书院外虎视眈眈,她要尽自己的全力控制好落英九生大阵,不让东厂的人闯进来才行。

粉色的碧桃看似杂乱无章地种在一起,然而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刻意地排列着,浓密的桃株向缓坡延伸,连成一片,繁茂地交织在一起。

湄儿站在竹楼的最高处,如同一只凌空的飞鸟,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幅画卷的全部。

忽然,湄儿看见桃林的西南一角许多碧桃自行转动起来,她知道有不速之客到来,当下心生警惕,按动了相应的机关,让落英九生大阵开始运转。

从西南方开始,所有桃树的位置一瞬间全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然而正是无数的微妙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大大的迥异。

原本平静的桃林忽然变得躁动起来,自那西南方向忽然毫无预兆地腾起了一股狂风,而那狂风却并非自然之风,而是靠人力催生而成。湄儿知道有人要强行闯阵,于是严阵以待。落英九生大阵可自行御敌,然而若是阵法被闯阵者破坏,到时就要靠主阵之人对阵法进行人为的操控。而此刻湄儿就是主阵之人,阵法的开启或关闭都要靠她。

似乎应承着那卷起的狂风,碧桃轰然收拢,形成了一股粉红色的龙卷,向着那道狂风迎了过去。怦然一声巨响,桃瓣和劲风交接,顿时被劈得凌乱不堪,花瓣乱落如雨,纷扬错乱地扬起,然后又篷然散开,宛如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桃枝簌簌抖动,如同柔韧的利剑一层层拂刺出去。

湄儿担心极了,她已看出闯阵之人武功高强。然而出乎湄儿意料的是,西南方的骚乱很快就停止了,似乎是闯阵之人停止了进攻。

正当湄儿疑惑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自西南方响起。这声音显然是灌注了内力,浑厚响亮无比,花瓣似乎都为之震颤,由此可见说话之人的内力有多么深厚。可声音虽然响亮,却并不刺耳,而是充溢着一种和煦平稳的力量。

“宁王冒昧造访雪海书院,意在迎接小女倩雪,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守阵之人打开此阵,让本王通过。”声音大气洪亮,隐隐然有王者之风。

湄儿一听,顿时欢喜无比。宁王也就是七王爷,即朱倩雪的父王。她想七王爷总算是来了,从此朱倩雪就可以安全了吧。可她转念一想,万一来的人不是真正的七王爷,而是东厂人假冒的,那可怎么办?若是自己替他打开大阵,岂非引狼入室?到时候朱倩雪保护不了不说,雪海书院也可能毁在自己一时大意的手中。

想了想,湄儿刚刚放在机关上的手陡然撤回。她内力没有那么高深,可以提高自己的音量,于是拿起了凌芷涵制作的一个可以放大声音的喇叭,对着它大声喊道:“你说你是七王爷,但空口无凭,一定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

七王爷沉默了片刻,又道:“倩雪就在书院之中,你可以让她过来和我说话,她自然认得为父的声音。”

湄儿回答道:“这个不行,声音可以造假。”

七王爷道:“姑娘可知本王与你们院长风兰夫人乃是旧识。”

湄儿道:“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老师现在不在书院,她也无法回复你。”

七王爷道:“风兰夫人曾与内子写过一首诗,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而提有那首诗的画乃是本王所画,至今仍挂在你们夫人的卧房之中。若是本王可以一字不漏地说出那首诗,姑娘是否可以相信本王。”

湄儿心中一惊,这个人说得不错,老师的卧房就只挂了那一幅山水画,而画上正好有一首诗,她也是见过的。于是奇道:“你说的莫非就是那副《暮阳云河图》?”

七王爷道:“不错,既然姑娘知道那幅画,应该也知道那首诗了。”

湄儿道:“是的,我的确见过。你说吧,若你说的一字不差,我便放你进来。”

就只听七王爷朗声诵道:“倩谁萧索暮归尘,雪兰风动潋素妆。厚情惊比笑石尤,煦光暖照听香谢。”他的语声因念这首诗而由宏阔转为了低沉,似乎是因为过分地去追忆着某种失去的东西而发生了无限的感慨。

湄儿道:“果然分毫不差。七王爷,刚才多有得罪,我这就让您进来。”

雪海书院里,经过了刚才那一番恶斗,众女已经全都倒在了地上。果然,书院里的女孩子们加起来还是斗不过展毅。

展毅一步步地逼向了朱倩雪,她此刻就是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任自己宰割的小鹿。

忽然,门在这一刻被推开了。一个胖胖的少女怀抱着一大堆吃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她刚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同学们全都倒在了地上,不禁吃了一惊,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都掉在了地上,瓜子、花生、点心、蜜饯、水果……所有吃的东西洒了一地。

这女孩长相一般,但身材高大,体型奇胖,使她看上去有点呆呆的,就像一个尚未长大的垂髫女娃。

绿翘趴在地上,对着胖女孩大声喊道:“小春,快救救我们,这个坏人来我们书院里抓倩雪妹妹,我们打不过他,现在就只剩下你了。”

听了绿翘的话,这个叫小春的胖女孩才回过神来,愤怒地等着展毅,气鼓鼓地道:“岂有此理,你这个大坏蛋居然敢伤害我的同学,我……我……”她干脆地卷起了袖子,往手掌上吐了两口口水,做出了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展毅不耐烦地瞪了小春一眼,一脸轻蔑地道:“怎么,你也是雪海书院的吗?不是说书院里的学生全都貌美如花吗,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像猪一样的怪物?凭你这副鬼样子还想救你的同学,别做梦了,赶快闪开,否则别怪大爷我把你这肥猪婆打得满脸开花。”

佳欣忿忿地说:“我不许你侮辱小春,她是我们的好姐妹。”

小兰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微微咳嗽道:“小春虽然胖,但她心地善良,待人真诚,我不许你这个坏蛋这么说她,赶快向小春道歉。”

倒在地上的女孩突然开始唧唧喳站地替小春抱不平,对这展毅指指点点。

展毅扬眉冷笑,道:“哈哈,你们居然让我向一头猪道歉,别作梦了。”

小春沉默良久,原本慈善柔和的眉目因为听了展毅的话而聚满了杀气,她的脸上布满了黑线,黑气腾腾地从她的身体里冒了出来,仿佛从十八层地狱掏出的鬼魂一般,要把展毅啃得尸骨全无。小春抬起右手,五指紧缩,我成了一个铁榔头一般的拳头。

她气冲冲地瞪着展毅,恨不得能用目光杀死他,然后一字一字地道:“你——死——定——了。”

话音刚落,她已迈开了大步直冲展毅,她的脚每一次落地,院中所有的东西都是齐齐一震。此时胖胖的小春已经化作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带着满腔的愤怒向着展毅挥拳冲去。

展毅丝毫不把小春放在眼里,伸出一掌,正对上了小春的拳头。

小春发出了一声震天撼地的吼叫,惊得院子里花叶纷落,小鸟惊飞,然后,她的铁拳准确地对在了展毅的手掌上。

展毅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败在了他口中的“猪”手里。

只听“砰”得一声,展毅的身子被小春的拳头打得重重地弹了出去,在后面的墙上砸出一个大坑。

当湄儿按动机关在桃林之中打开一条路之后,就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朝自己移来,也不见那人施展轻功,不过眨眼之间,七王爷便已站在了湄儿身前。

漫天桃花瓣妃红丽白,洋洋洒洒,落了七王爷一身。七王爷身材魁梧,相貌英武,只是随意抖了抖,花瓣便落额下来。

湄儿此刻不再怀疑,她相信眼前的人一定是七王爷。因为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和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是没有人能够模仿的。

湄儿喜道:“王爷,您总算是来了。”

七王爷道:“还劳烦姑娘引路,带本王去见倩雪。”

湄儿领着七王爷走出了落英九生大阵,又绕了好多的通道方才走入书院内部。

当他们推开门,看到展毅被众女用白绫绑在石柱上的场面,又是大吃一惊。湄儿没有料到书院之中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七王爷更没料到自己的贴身护卫竟会是东厂的人。

朱倩雪抬起头,蓦地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瞬间,欣喜、激动、伤心、委屈……所有的情感一齐涌上了心头。她飞快地奔入了父亲的怀中,抱着父亲的脖子,用自己的脸颊贴在了父亲的下颚,那里还是像以前一样,残留着很多胡渣。

“父王,你总算是来了,我好想你啊,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七王爷搂着女儿,慈爱地笑道:“倩雪真的是长大了,可以独立解决这么多事,你真的是父王的骄傲啊。你放心,如今有父王在你身边,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了。”

朱倩雪笑盈盈地道:“父王,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胡闹了,做您的乖女儿。”

七王爷笑道:“倩雪比以前懂事了,父王真高兴啊。”七王爷与女儿重聚,心情自是大好。然而一想到东厂如今虎视眈眈,他的心就立刻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被小春们打晕的展毅,对女孩们抱拳笑道:“各位姑娘受惊了,没想到展毅居然是东厂的人,给各位带来麻烦,还请见谅。”

绿翘笑道:“王爷您言重了,保护倩雪妹妹,我等义不容辞。”

七王爷道:“不知风兰夫人现在何处,本王想与夫人一见。”

绿翘道:“老师误信展毅的谎言,以为我们师姐出事,现在去跟陈公公交涉了。”

七王爷一听,皱眉叹道:“陈公公阴险狡诈,还望夫人千万不要被他设计才好。”

朱倩雪道:“父王,我们赶快去帮助兰姨吧,还有哥哥和凌姐姐,虽然他们的武功都很厉害,可陈延喜那阉狗也不是好对付的。”

七王爷点头道:“倩雪说得有理,我们现在就去。”

湄儿和绿翘等人因为担心风兰夫人和凌芷涵,便也跟着七王爷一同去了。湄儿将众人领出了落英九生大阵,不想东厂的人已经在阵外做好了埋伏。

就只见东厂众人手持弓箭,在书院门口围了一圈。弓如满月,箭在弦上,东厂众人箭拔弩张,随时准备发难。

七王爷怒喝一声,指着领头的执事太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用箭指着本王。怎么,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执事太监见七王爷此刻已被自己重重包围,不禁得意起来,趾高气昂地道:“七王爷,陈公公怀疑雪海书院的风兰夫人有通敌叛国之嫌,所以特命我等在此守候。王爷您堂而皇之地从书院里出来,莫不是与风兰夫人勾结?”

七王爷扬眉冷叱道:“胡说八道,风兰夫人德高望重,岂是你等下野宦官随口污蔑的!你一个小小的执事太监竟敢对本王加以辞色,今日本王就代表皇上明正典刑,好好灭一灭你们东厂的威风。”

说罢他手掌一番,紧握成爪,但闻指节震响之声清脆短促,七王爷一爪已然收紧,所对之出不偏不倚,正是那执事太监的咽喉。

七王爷与执事太监之间大概隔了五米,然而七王爷爪中发出的劲力却是钢锐无比,那一爪虽未加于执事太监的颈上,然而虚空之中却有一只真力凝成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执事太监的咽喉。七王爷眸光一亮,五指收紧,同一时刻,一声颈骨碎裂的脆响自执事太监颈间发出,然后他身子一顿,脑袋已经无力地垂下,接着身体也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颓然倒地。

东厂众人见执事太监就这样轻易地被七王爷取了性命,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七王爷怒道:“尔等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本王无情。”

话音刚落,宁王府的羽林卫便如同天降奇兵一般,迅捷而毫无预兆地聚拢在七王爷周围,一时竟按不出他们是从何处现身。

东厂众人见执事太监死了,而又没有陈公公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听话,给七王爷让出一条道来。

山谷之中,段晨浩、凌芷涵和风兰夫人三人联手,和陈公公斗得不可开交。

若论武功而言,段晨浩哦一人便可和陈公公抗衡,此刻三人联手,陈公公自是落了下风。然而陈公公又岂是等闲之辈,虽处下风,但仍是奇招百出,让人猝不及防。

他手中银芒闪烁,却是几枚亮盈盈的银针。银针脱手飞出,所取的并不是段晨浩等人,而是地上已死去的几名侍卫。银针如同银色的小蛇,从他们的颅顶没入了身体。突然,仿佛受到了秘魔之力的召唤,这些人原本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身体迅速地站了起来。

风兰夫人惊道:“天魔驱魂术。”

陈公公阴恻恻地笑道:“不错,不愧是风兰夫人,果然见识广博。”

凌芷涵镇定自若地说:“哼,看你的天魔驱魂术不过也就是练到最初的等级,能操纵几个死人而已。你自己打不过我们,便弄几个替死鬼出来,你真是一个缩头乌龟。”

陈公公道:“死丫头,和娉婷郡主一样,就会逞口舌之快。”说罢他一挥手,那几个被操控的侍卫便机械地向他们三人围了过来。

风兰夫人道:“段少侠,这几个人交给我和芷涵,你负责对付陈延喜便可。”

段晨浩纵身一跃,踩着那几人的脑袋向着陈公公挥剑而至,与此同时,风兰夫人和凌芷涵一同出手。她二人云袖翩舞,手里的绫带瞬时甩出,缠起地上散落的刀剑纷纷卷起,向着那几个被操控的侍卫身上砍去。

然而刀剑虽在他们身上砍出多道伤口,那几个侍卫却毫无知觉,木然而机械地出招。他们招式虽然简单,从上而下,一剑贯底,然而却是如此有力,不容抗拒。

风兰夫人和凌芷涵武功虽然高强,但面对这些行尸走肉,她们的招式却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风兰夫人一面空舞赤炼,旋力进招,一面吩咐道:“芷涵,速战速决,这些人已然死去,我们不必和他们耗费体力,斩断他们的四肢,他们自然无法进攻。”

凌芷涵手拈剑诀,一道刺目的光亮便在她指间凝聚,光华氤氲流转,疾飞出去,赫然是一道锐利的剑光。剑光宛如一条韭叶,通透圆润,顶部却尖锐无比,瞬间便刺入几人体内。

剑光在几人体内炸开,暴成了一团浓重的血雾。锋芒却未曾削减,又从几人的四肢中透了出来,原本的一道光已然化成了片片扇形的光弧怦然散开,带着那几人的四肢脱离了他们的身体。

血雾越来越重,在那团鲜艳得有些发黑的红色中,竟然诡异得隐藏着一团浅浅的灰色。

风兰夫人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挡在了凌芷涵身前,然后长袖卷舞,身姿翩然,立刻有柔韧的风从她袖中拂出,将那团血雾吹了回去。然而,却还是有一缕灰色的气息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迎风逼了上来。

果然,这些被拆开的杀人工具一下子便停在了原地无法继续前进,然而他们失去了四肢的身体却仍躁动地在血泊之中蠕动。

然而风兰夫人和凌芷涵却算错了一点,残破的身躯虽然无法动弹,但那些断肢残臂却从地上腾了起来,如同来自远古洪荒的猛兽,欲搏人而噬。

被斩断的手五指尚自张开,鲜血从断口出汩汩涌出,淋漓而下,扬起了大篷的血花,浓烈的血腥之气令风兰夫人和凌芷涵胃里一阵紧缩。她二人都是住惯了洞天福地之人,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单是那冲鼻欲呕的血腥之气就令她们非常不舒服。此刻许多残臂一同飞来,她二人自然厌恶地连连后退。

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突然挡在了他二人身前,袍袖一挥,沛然的力量恍如长江大河般倾泻而出,真气暴卷,硬是把飞来的手臂堪堪逼退回去。

此人正是七王爷,只见他手臂一震,散落在地上的数把刀剑全部被他隔空提起,箭矢一般朝着残臂攒射而出。刀剑齐发,破空呼啸,密集如雨,瞬间就把躁动不安的残臂全数钉在了地上,令它们再无法动弹。

段晨浩抽剑回身,落在凌芷涵身侧。

朱倩雪喜道:“哥哥,凌姐姐,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其实展毅也是内奸,不过他已经被绿翘姐姐她们治住了。”

她指着正对陈公公的七王爷,道:“哥哥,凌姐姐,这就是我父王。”

七王爷怒视着陈公公,道:“陈公公,你不好好在东司理厂务,跑到这扬州城来做什么?”

陈公公没好气地道:“本督做什么,应该轮不到王爷插手吧。本督怀疑风兰夫人通敌叛国,特来扬州取证。如今我看王爷和夫人似乎相熟得很,莫非王爷也……”

七王爷怒道:“混账,你一届宦官无凭无据,居然敢污蔑本王和夫人,好大的胆子。明人面前你也不必在说假话,你来扬州无非是为了宝镜和玉簪,如今这两样东西已全部在本王手中,你也不必痴心妄想了。赶快回去告诉正主,好好安排一下你们的后事。”

陈公公的眼睛亮如鹰隼,沉声不语,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他缓缓抬起头,阴笑着注视着王爷,一字一字地道:“王爷,您和风兰夫人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哦。如果本督用夫人的命和王爷交换你手上的东西,不知王爷可否考虑一下?”

七王爷陡然一惊,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却见风兰夫人已经晕倒在地。他急忙扶住风兰夫人,连封了她的几处大穴。朱倩雪和凌芷涵心中惧是一凛,然而无论她们怎么叫,夫人依旧昏睡不醒。

七王爷道:“陈公公,你究竟对夫人做了什么。”

陈公公笑道:“也没什么,刚才被凌姑娘斩裂的尸体里,恰巧有一个人是我练毒的工具。那人的血中尽是剧毒,风兰夫人刚才挡在凌姑娘身前,虽然逼退了大部分的毒血,却有那么一点点的毒没能躲过去。所以……”

七王爷怒道:“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本王今日便让你血溅五步。”七王爷的眼中满是杀气,脸上的表情却是焦急而愤怒的。

陈公公道:“解药吗,只有本督才有。如果王爷想要,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本督今夜在此山谷恭候王爷大驾。想救夫人,王爷就带着镜子里的东西来便可。”

陈公公说罢便轻身飘走,轻功身法当真快如鬼魅。

第十章 雨落檐铃

落日熔金,在雪海书院的翠波湖上点碎了一池的金黄,连湖边的野菊花,也在夕阳的柔光中映成了残暮的血红。高远的天空中彩云暗绣,宛如神奇的织锦一般,将原本牛乳般的白云染成了各种颜色,一道绛紫色的霞光透过云层,照在了凌芷涵卷翘的睫毛上。

她安静地坐在风兰夫人屋前的草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湖水。单薄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段晨浩走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安慰道:“小辣椒,你别担心,风兰夫人武功那么高,一定可以安然无恙的。”

凌芷涵把头埋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沉默着不去看他,“老师是为了救我才会中毒的,都是我没用,连累了老师。”

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段晨浩还是知道,她哭了。在他的记忆中,凌芷涵一直是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天底下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伤心。可当他看到她悲伤无助的样子时,他才猛然惊觉,其实小辣椒也有脆弱的一面,也是需要别人去保护和安慰的。

夕阳渐渐倾斜,把他们的影子照得越来越长。他们的身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蔷薇,嫣红如火,荼靡盛放,宛如沁盈了这如血的夕阳,开到绚烂,开到极致。

微风拂过,不时有“叮叮”的声音在耳畔奏响,极为清脆悦耳。段晨浩闻声望去,就只见花枝上栓挂着一串串金色的小铃铛,在风中轻盈摇曳,而落在枝头上准备啄食花朵的小鸟一听到这铃声,就吓得扇动着翅膀扑簌簌地飞走了。

段晨浩好奇地道:“小辣椒,这些金色的小铃铛是为了防止鸟儿啄食花朵而挂上去的吧,好聪明的法子啊。”

凌芷涵缓缓地抬起头,花枝上的小铃铛仿佛化作了亿万只金色的萤火虫,在她的视线里跳着欢快的舞蹈。

她轻声地喃喃:“是啊,这些铃铛叫护花铃,是老师亲自挂上去的。老师非常善良,对待花儿都是如此的细心呵护。”

“若不是为了救我,老师就不会……”她忽然拽住了段晨浩的衣角,轻轻地啜泣起来。她的牙齿咬着花瓣似的嘴唇,眉毛微微蹙着,晶莹的眼泪落在了花瓣上,坠成无数碎片。

她的身体如同一个软绵绵的绒球,渐渐倚进了段晨浩的怀中。她只是感觉那个怀抱温暖而安全,可以让她减少心中的伤痛。

段晨浩淡淡地道:“风兰夫人之所以会挡在你前面,是因为你是她最疼爱的学生,她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所以你不要难过,这并不是夫人想要看到的。夫人一定不希望你自责,更不希望你伤心难过。”他的语气淡定而悠远,如同天际飘渺的云。这样轻缓的话语,却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谢谢你。”许久,凌芷涵才抬起头,脸上犹自带着晶莹的泪珠,如同一只被露水打湿的桃子,“你放心,我不会再难过了,我一定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老师。”

“这才是天下无敌的小辣椒,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气馁。”段晨浩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微笑,他很高兴她可以振作。

这时,风兰夫人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七王爷和宁王府的墨大夫。

凌芷涵激动得抓住了墨大夫的手,急切地问:“大夫,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墨大夫道:“夫人所中的乃是东厂特制的毒药破血断魂散。这种毒药是种在活人体内,将活人的血变成厉害的毒药,一但血流出来,就会挥发成毒气。我已为夫人施针,只能暂时稳住夫人的毒性,若要彻底根治,只有拿到东厂的解药。”

七王爷也面色凝重,虽然他也很想救风兰夫人,然而他又不能有负天下的百姓。他手里的那封密函,再加上他和海大人多年来苦心搜集的证据,足以让严嵩这个祸国殃民的奸相倒台。多年来他和海大人一齐努力,等的就是今天这个为万民请命的时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在此刻功亏一篑的。

然而风兰夫人,他又怎能忍心看着她毒发身亡呢。当年是他有负于她,如今他是断然不可以再一次辜负这个一直以来深爱自己的女子。

正当他犹豫不定之际,凌芷涵轻轻叹息道:“王爷,可否与芷涵单独一谈?”

七王爷点头同意,屏退了左右。凌芷涵对段晨浩道:“你去安慰一下倩雪妹妹吧,她正在观音庙里为老师祈福呢。”

段晨浩相信凌芷涵自有分寸,便放心地离开了。

庭院之中,此刻就只剩下了凌芷涵和七王爷两个人了。

凌芷涵缓缓开口,道:“若芷涵没猜错,王爷名讳应该是厚煦吧。”

七王爷一惊,道:“凌姑娘是如何知晓?”

凌芷涵淡淡一笑,道:“晚辈也只是猜测,从老师的那句诗里猜测出。倩雪妹妹的名字是前两句的首字,而王爷的名讳则是后两句的首字。”

七王爷沉默无语,不错,诗中字谜他也是知道的。

凌芷涵接着道:“这首诗的前两句是倩雪妹妹的娘亲所做,而后两句则是老师所做。”

七王爷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她的眼睛是如此睿智,仿佛可以参透天地间的一切奥秘。

凌芷涵道:“那么多年来老师心中一直存在的人,就是王爷了。其实老师在年轻的时候,就是深爱着王爷的。这份感情虽历经多年,却依然如故。王爷可曾知道,芷涵很少看到老师笑,她总是一个人对着满园的桃花叹息,或是独自在空空的竹楼里抚琴。王爷若听过老师的琴声,一定会了解多年一来老师的心里是多么苦。”

凌芷涵的话尖锐得仿佛一根刺,毫不留情地挑起了七王爷心中最隐秘的伤疤。

凌芷涵的语气突然坚定无比,也恳切无比,“所以,请王爷一定不要再次辜负老师了。”

七王爷苦笑道:“果然,一切都是注定的啊。我负风兰的,这一生是注定要还清的。”

他抬起头,英武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王者的霸气与威严,剩下的只是无尽的落寞与惆怅。

“凌姑娘冰雪聪明,不愧是风兰最钟爱的学生。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你们老师念念不忘的人,而你的老师,也是本王无法忘怀的人。”

他默然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瞥见了天边的一行归鸿。他的思绪,似乎也随着那群远飞的鸟儿在时光之流中渐渐倒退。

“当年,倩雪的母亲蕙风和风兰是情如姐妹的好朋友,我们三个人更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彼此之间的友情颇为深厚。本王和倩雪的母亲互生情愫,虽然本王也知道风兰对本王有意,却一直残忍地视而不见。风兰是个个性倔强之人,当她知道蕙风也爱着本王的时候,便毅然地选择了退出,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在倩雪满月的那天,风兰来看望蕙风,和她一起做了那首诗。蕙风一时高兴,便用诗的前两句给倩雪做了名字。也许是当时我和蕙风太高兴了,竟没看出那首诗的后两句竟然隐藏了本王的名字。其实风兰也只是想让本王知道,她心里一直未曾忘记本王,她毅然保留着最初那无望而炽热的爱。然而没过多久,蕙风还是发现了诗中的秘密。直到那时,蕙风才知道原来风兰一直对本王有情。蕙风是善良的,她认为是自己夺走了好朋友的幸福,从此以后就郁郁寡欢。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块心病令她的身体很快就垮下去了。尽管本王竭力挽留,蕙风还是在倩雪七岁的那年离开了我们父女。而风兰则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害死了蕙风,把所有的无可奈何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她们两个都是尽全力为对方着想,都认为是自己伤害了对方。其实都是本王不好,是本王伤害了深爱我的两个女子。”

说完这些话,七王爷仿佛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虚脱一般跪在了地上,脸上早已泪水纵横,如同时光凝定的哀伤刻上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黄昏的风温柔无声地拂过,所有的护花铃在同一时刻一同震响,叮叮当当,声如坠泪。

凌芷涵良久无语。他们三人都没有错,都是爱着彼此,只是这爱过于强烈,在不经意间给彼此造成了难以预料的伤害。他们都是善良的,为了彼此,宁愿选择独自背负所有,选择永生的寂寞和痛苦。其实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也许是上天。

七王爷毅然道:“凌姑娘请放心,这次本王一定不会再辜负风兰。”

凌芷涵道:“王爷,您是打算……”

七王爷喟然叹息道:“是的,本王打算孤身一人前去赴约。然而本王也不能弃天下百姓于不顾。所以,本王选择牺牲自己来换回风兰。”

凌芷涵疑惑地道:“王爷的意思是……”

七王爷无奈地笑了笑,道:“凌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知道严嵩和陈延喜一直视本王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这次他们必定不会放弃除去本王的大好机会。但本王是万万不会将严嵩的罪证交给他们的。本王手下有一奇人,仿冒之术天下第一。如今本王已经拿到了那封密函,只要让他仿冒一分赝品,再由本王亲自拿给陈延喜,他定会交出解药。”

凌芷涵道:“若然陈公公识破,不肯交出解药该怎么办?”

七王爷道:“凌姑娘还不明白吗?陈延喜志在本王,如果本王一死,密函是真是假都不再重要了。再者本王对手下非常有自信,就算是严嵩自己,也未必能看出密函是赝品。”

凌芷涵道:“不行,王爷不可以身犯险,如果老师知道,也不会让王爷这么做的。”

七王爷道:“本王既不愿再次辜负风兰,也不愿有负天下百姓,唯一的办法,就是本王来承担这一切。”

凌芷涵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师多年来一直痴心未改,像七王爷这样的大义男子,世上又有几人能比。

七王爷道:“如果本王真的死在了陈延喜的手中,还请凌姑娘将这封真的密函亲手交给海大人。”他从怀里缓缓拿出了一卷羊皮纸,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凌芷涵的手中。

凌芷涵一时错愕,就感觉一张柔软的羊皮纸已经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七王爷道:“凌姑娘是风兰的得意高徒,况且凌庄主和凌夫人都是名动江湖的武林高手,有了你们凌家的保护,本王相信这卷密函有朝一日定能揭破严嵩的阴谋,将其绳之以法。”

凌芷涵道:“王爷放心,芷涵一定不会辜负王爷所托。”

七王爷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多谢凌姑娘。还有一事,若本王出事,还请凌姑娘和段少侠多多照顾倩雪。”

凌芷涵道:“王爷,您不必如此悲观。您武功高强,身经百战,足以应付任何状况。况且若晚辈猜的不错,陈公公他们心怀不轨,那么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七王爷好奇地看着这个黄衣少女,仿佛看到了昔日的风兰夫人。看来他们真的是老了,现在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七王爷道:“希望如此吧。”

夜晚来的如此安静,夜色如同一张舒适而柔软的丝被铺天盖地罩了下来,裹在人们的身上,给人们带来了深深的倦意。书院里的一切都仿佛在梦中安眠,变得静悄悄的。

段晨浩从朱倩雪的房间里出来,看见花园里独自望月的七王爷,沉声道:“王爷,您真的要独自一人去赴约吗,还是晚辈陪您一同去吧。”

七王爷道:“段少侠好意本王心领了。本王知此行凶险无比,又何苦连累段少侠。段少侠一路上保护倩雪,本王还要多谢少侠仗义相助。若非少侠帮忙,那卷揭露严嵩罪行的密函也不会安然到达本王手中。本王仅代表倩雪和天下的百姓谢过少侠。”

段晨浩挠了挠头,谦虚地笑道:“王爷您严重了,这些都是晚辈应该做的。倩雪是我的好妹妹,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保护她。”

七王爷道:“少侠年纪轻轻,却是如此英勇仁义,侠义心肠,当真难能可贵啊。若是本王可以侥幸活下来,真的想与少侠好好结交一番。少侠既是倩雪的哥哥,也就相当是本王的儿子。”

段晨浩道:“王爷您真是抬举晚辈了。王爷您是人中之龙,晚辈岂敢高攀?”

七王爷笑道:“少侠千万莫要这么说,像少侠这等少年英才,本王可是打心里爱惜。倩雪可是把少侠当做亲哥哥一般看待,若是本王真出了事,还请少侠代替本王好好照顾倩雪。”

段晨浩道:“王爷放心,晚辈定当竭尽全力让倩雪幸福快乐。但还请王爷为倩雪着想,好好保重自己才对。晚辈相信,王爷您一定可以全身而退。别忘了,倩雪还在书院一心等着您回来。”

七王爷望着朱倩雪的房间,仿佛看到了她抱着娃娃睡觉的样子,依旧那么甜美可爱,如同在莲花中酣睡的小精灵。

七王爷如约孤身一人来到了山谷。两方石壁之上松柏丛生,怪石突兀。月星疏淡,照在这方穷山辟谷之中,宛如点点鬼火。山谷两侧多为丘壑,外围却是七八米高的小山。而七王爷所处之地则如同一个盆地,四周山石耸立。

刚刚步入谷中,七王爷就感觉到了黑暗之中潜藏了无数的杀气。他便沿着石壁向前缓步行走,声息全无。他害怕暗中藏了什么敌人,于是尽量压低呼吸的声音,生恐被敌人先发制人。黑暗中仿佛有万千魔怪狂舞,要择人而噬。

七王爷暗暗戒备,玄功暗运,剑气伸缩向前探出。他的剑气奇特,能够感知前方是否有敌人存在。忽然,那渐渐前探的剑气竟然遇到了阻碍,更令七王爷意想不到的是,那道剑气竟然给弹了回来。他心知前方有敌,便不再犹豫,突然出手,以求先发制人。

七王爷一指点出,使的乃是他的成名武功气剑指。指尖剑气飞纵向前,擦着石壁呼啸而过。然而那潜伏的敌人却躲了过去。一指击空,山石粉碎。

七王爷暗自吃惊,方才那一指他出尽全力,却还是被对方躲了过去,可见对手的势力的确不容忽视。他当下毫不犹豫,将全身的剑气尽皆散了开去。透过剑气的感知,他可以察觉这山谷之中最起码藏了五六十人。虽然大部分并非一流高手,然而有六人的武功却不容小觑。每当他的剑气触及到他们的身体,便会因为对方强大的内力而自动弹会。

他心中有数,这六人定时东厂的暗杀高手六俊,陈延喜苦心训练出来的完美的杀人工具。

六俊一曰妖刀,二曰冷电,三曰坠影,四曰弄魂,五曰飘花,六曰翩舞。

七王爷全身突然一凛,本能地感觉出头顶数尺之上的刚烈的刀风劈拂下来。这刀风来得极为突兀而迅猛,宛如霜雪骤然来袭,当头压下。七王爷心神微乱,陡然一声大喝,真气随着喝声喷薄出去,他全身的气劲也随着这一声大喝猛然运起,右手托举过头顶,剑气层层溢出,向着那道风迎了上去,登时焕起一股开天辟地的威力。而那刀风猛地一滞,随即就被七王爷的剑气顶了回去。

一线月光破开云层垂照下来,映出了黑暗之中如同鬼影一般的杀手。七王爷震声一喊,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六俊就只能永远躲在黑暗之中吗,本王好奇的很,可否出来一见。”

忽然,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六俊对于王爷而言,终究还是无法掩藏。王爷的七绝剑气威力独特,不仅可以伤人于无形,更可感知对手的气息和方位。就算我们有通天遁地之能,还是逃不过王爷的法眼。”

话音方落,六俊便如同影子一般缓缓从虚空之中浮现出来,他们悬在半空之中,六人围成了一个圈,将七王爷围了起来。

同一时刻,六俊一齐使出了杀手锏。妖刀的血影牵魂刀宛如修罗狂舞,挥洒出赤红的刀光,霎时间血乱长空,漫天妖红。冷电的指间刚扣一个接着一个飞旋而出,每一枚刚扣都被一根细薄如发的蚕丝巧妙地操控,对准了七王爷身上的所有穴道严密无缺地攻了过去。坠影掌风催动,立刻腾起了慢慢黑雾,毒雾散开,如同墨汁在水中迅速地扩散,而他本身也仿佛融入这毒雾之中,身法快得让人无所察觉。弄魂将一支长笛放在唇边,便有一连串诡异的音符升腾而起,宛如夜色中一缕袅袅的水汽,逐渐被冻凝成寒冰,然而那低沉冰冷的音调,却唤起了人的疲倦和睡意。飘花长袖甩出,花潮汹涌,卷舞纷飞而下,若是沾上一朵,便会化为森然支离的白骨。翩舞身法飘忽诡异,却凌姿翩翩,如同跳着一支葬天之舞,要亲手将世间的一切毁灭。

六俊联手齐攻,且招招都是最拿手的绝学,威力自然不可小觑。他们的力量如寒星,如奔雷,如海倾,如天裂,微茫似雾,纷舞若雪,片片激飞跳跃,向着七王爷追袭而来。

七王爷连忙运起护身的真气,在周身结成了一个大大的气圈,将自己全身上下严密地罩了起来。六俊的力量劈头盖脸地朝着那层真气砸去,七王爷则全力护体。双方积蓄的力量轰然交汇,七王爷脚下的地面竟被六俊的进攻之力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大坑。泥沙暴飞,如同下了一场大雨。

七王爷手中光幕陡然一盛,宛如瀑布流泻一般,将他裹得更密更严。他的剑气越来越快,如同天神行法,雷厉风行。六俊是散开了一个大圈子将七王爷团团围住,七王爷便见招拆招,在周身设下了一道坚固的防线,任对方攻得雨骤风急,他兀自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然而,他的剑光诚然厚极密极,但掌心之中的防御却是全身最脆弱的一部分。因为他已然将全部的力量全部用于抵抗从周围射来的功法,却顾不得一切力量的源泉。

就在七王爷于六俊相持不下的时候,陈公公突然从暗处跃了出来。他等待这一时机已经很久了,如今见到七王爷掌心之中的破绽,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陈公公猩红尖利的指甲宛如一根细小的针,却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对准了七王爷的掌心狠狠地刺了下。这一击来得好快,七王爷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森寒的冲力已然迫在他的眉睫上。

陈公公狞笑着俯冲而下,无奈七王爷全身的力量都被六俊牢牢地牵制住了,此刻根本无暇分身去对付突如其来的陈公公。

陈公公一掌击在七王爷手上,七王爷掌势才与之相接,便觉一股奇寒透体而下,宛如寒潭冰泉,绵绵不绝。寒气层层相激,七王爷身子一顿,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吐了一口鲜血。与此同时,六俊一同收手,落在七王爷周围,将他团团围住。

陈公公狞笑道:“七王爷果然是守信之人,真的是独自一人前来赴约。看来为了风兰夫人,王爷您还真是豁出去了。”

七王爷运起真气,将体内的那团寒气包裹起来,防止其继续扩散。他捂着胸口,眉目之间依旧是一股刚烈浩然之气,语声强烈地道:“少废话,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休想要本王交出密函。”说罢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只雪鹞宛如一支白色羽箭,振翅从高远的夜空飞落而下,听话地落在了七王爷的肩上。

七王爷冷冷地道:“若是你们反悔,本王便会让这只雪鹞将密函送进帝都。这是安南国王子送给本王的神鸟,传信速度之快相信陈公公也有所耳闻。本王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着雪鹞和密函,这只鸟一旦上了天,你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用武之地。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陈公公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七王爷将药丸接入手中,确认那药丸无误之后,便将它装入了雪鹞脚爪之上的一个小竹筒里,然后袍袖一挥,那只雪鹞就仿佛得了命令一般一飞冲天,最后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那只鸟,将会带着解药飞回书院。

陈公公道:“王爷果然是心思缜密之人,居然还有这一手。本督已依言而行,王爷是不是也该遵守诺言?”

七王爷将那分赝品密函从怀里掏出,扔给了陈公公。陈公公急忙展开密函,仔细辨别。饶是他如何检验,却始终没发现这密函是赝品。陈公公得意一笑,指间腾起一股灼热之力,密函马上就自行燃烧,化为灰烬。

陈公公背过身去,冷冷地道:“好了,一切总算是结束了。你们立刻送七王爷上路。”

他话音刚落,六俊就已腾身而起,再度袭来。

七王爷已被陈公公所伤,此刻正全力护住心脉。若是贸然撤出真力,寒气必然会瞬间侵蚀心脉。

眼看六俊就要一击得手,就在此刻,一点剑芒宛如破晓天幕中的启明星,虽然并不耀眼,却能瞬间给人带来希望,让人看到光明。

那剑光刚刚还在十米开外,然而只是瞬息之间,却已电射到六俊的身边。六俊显然没料到这冷不防的一剑,急忙掣力格挡,同时身子一折,翻卷着从七王爷的头顶落了下来。

月光此时倏然变得强盛,琤琮的月华宛如九天银河缓缓倾泻而下,段晨浩御着宝剑踏月而来,凭虚御风,潇洒疏朗,漫天星斗似乎也因为他这一剑而变得光华璀璨。

七王爷微微吃了一惊,虽然他千叮万嘱,然而这个少年还是冒着危险救他于为难之中。他心中生起一股暖意,道:“段少侠,你怎么来了,东厂人多势众,陈公公更是召来了六俊。少侠还是趁现在突出重围,不必挂心本王。”

段晨浩道:“不行,晚辈答应过倩雪,一定会安全把王爷带回书院。况且王爷您英明神武,仁义无双,在朝中同各方势力斡旋,竭力护我大明江山。若然王爷有任何闪失,不止天下百姓失去一个主持正义的明主,大明江山更是会失去一个坚实的砥柱中流。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晚辈都一定要保护王爷周全。”

说罢他将手掌抵在七王爷的背心之上,将火云真气缓缓地渡入七王爷的体内。真气刚一如体,七王爷就感觉一股暖意如扩散开来,将体内的寒气逐渐驱散,宛如阳光融化了一冬的积雪,冰河瞬间解冻。

段晨浩收回手掌,道:“王爷,您的伤势经晚辈调理应该已无大碍。”

七王爷催动真气,但觉暖意融融,舒适无比,四肢百骸都仿佛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他的眼中即使赞许又是感激,朗声道:“多谢段少侠。少侠说的是,本王的确欠缺考虑。少侠放心,本王这就于少侠联手,合力突围而出。少侠你年纪虽轻,却是性情中人,待一切了解之后,本王定要与少侠痛痛快快地一醉方休。”

段晨浩的眼中也闪烁着兴奋而坚定的光芒,道:“多谢王爷赏识,晚辈一定奉陪到底。”

说罢他撩剑指天,剑身上顿时光华璀璨,仿佛吸收了月光的灵性,一股清灵的力量如同一泓清水,从荻萝剑上透了出来。

七王爷也手上加力,七绝剑气威力更胜。六俊如今腹背受敌,联手的威力自是大减。段晨浩和七王爷联手,力道陡然增强了一倍。孰强孰弱,已然见了分晓。

六俊自知不敌,于是纷纷撤招。陈公公和六俊一同施展轻功,身子一浮,便落到了山谷两旁的石壁之上。

陈公公见六俊被段晨浩逼退,一声令下,无数隐藏在暗处的东厂厂卫一齐冲了出来。

然而仿佛叫嚣一般,又有一群人提着火把从山谷各处冲了出来。原本漆黑一片的山谷顿时被火把照亮,就只见东厂厂卫和宁王府的人已然形成了两个战队,相互对峙着。

陈公公居高临下,就只见对方除了宁王府的人,居然还有许多江湖中人,而这些江湖人大都是好手。

本来他还指望着靠东厂人多势众来对付势单力弱的七王爷,但如今看来,七王爷那边的人足足比己方多了一倍。他很好奇,七王爷是如何召集了这么多江湖中人。

就只见凌芷涵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笑着道:“陈公公,你想靠人多取胜,现在是万万不能了。我看你还是赶快认输吧,也免得你这把老骨头被乱刀分尸。”

陈公公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哼,本督还真是小看了你们。王爷,你还真是厉害,居然召集了这么多人来和本督作对。”

七王爷皱眉道:“你错了,这些人并非本王所召。本王孤身前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若不是段少侠和凌姑娘及时赶来,本王早就豁出去和你这逆臣贼子同归于尽了。”

凌芷涵道:“陈公公,人是我们雪海书院召集的。你不应该低估书院的实力。我们的同学可都是江湖女儿,若要连夜召集家中的门人齐聚扬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陈公公冷笑道:“不用说,一定有是你这个鬼丫头的主意了。好个玉茗山庄的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过就算你们有再多的人,今日也是必死无疑。”

说罢他一挥手,突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山崖上的树林中竟然窜出十多个人,人影翻动,赫然架起了三门红衣大炮。陈公公尖笑道:“诸般手段都要不了你们的命,这尊大炮又如何?它可是我们东厂精心研制的成果,炮弹一经发出,无论遇到什么都会爆炸。就算你们这些武功高强之人可以躲过去,本督就不信你们这么多人可以全身而退。七王爷,枉你自命大仁大义,今天却要这么多人替你陪葬。”

一听陈公公的话,在场所有人不禁微微动容。人的武功再强,又怎么能强过大炮呢,莫非今日真的是在劫难逃?

七王爷肃容道:“陈公公,你想要的是本王的命,冲本王一人来便可,何必为难这么多人。如果你肯放他们走,本王立刻在你面前自刎。但如果你真的开炮,一旦本王生还,就算拼尽一切本王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凌芷涵依旧面不改色,浅声道:“王爷,他如果想要开炮,让他开便是,我倒很想看看这些破铜烂铁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

七王爷道:“凌姑娘,本王不会那你们的生命开玩笑,本王很感激在场诸位今日全力护我,只是……”

陈公公双目赤红,大声道:“既然你们找死,本督今日便成全你们。”他把头转向了在一旁候命的玉扇公子,道:“玉扇,本督就让你开第一炮,好好灭一灭他们的威风。”

凌芷涵见玉扇公子在三日之后双腿已然完好,好奇地道:“玉扇公子,我以为你残废了呢,没想到你还能走。”

玉扇公子道:“都是督主英明,才保住了我的双腿。凌姑娘,对不起了,虽然我也很想和你花前月下,但督主的命令不可违,我们只好永别了。”

凌芷涵冷笑地看着玉扇公子,却并不做声。如今大难临头,然而她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玉扇公子点燃了火折子,向引信之上点了上去。那门大炮,此刻对准了七王爷和段晨浩。

七王爷和段晨浩面色紧绷,浑身上下蓄满了护身的真气,伺机飞身躲闪。

火花四射,只听“砰”得一声,硝烟四起,将周围的一切尽皆笼罩。那门大炮的威力果然够强大,轰得碎石泥土纷纷扬起,林木泥土混成万千残骸向四周飞溅开,当真是崩山坏岳,移陵平海。

然而,威力如此之大,却未伤到段晨浩和七王爷一根汗毛。因为那门大炮,竟然是向后发射的。

硝烟弥漫之中就只见一个人影腾身而起,正是开炮的玉扇公子。他见炮口忽然调转,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脸上登时没了血色,急忙施展轻功飞身而起。

然而,漫天炮火毫不留情,硬生生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之上。而他身后的东厂长卫,包括陈公公在内,也被这倒头打的大炮震得气血翻涌,内息紊乱,无异于受了严重的内伤。

陈公公的神智也仿佛被这炮火炸飞了,只是捂着胸口,呆若木鸡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段晨浩和七王爷也看得目瞪口呆,在场的众人俱是又惊又喜,却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凌芷涵依旧负手而立,言笑晏晏,“本小姐在夜闯玉扇庄的时候发现了这几门大炮,而且听我被抓的同学说玉扇公子要用这几门大炮帮助陈公公你对付七王爷,于是本小姐就顺手给你们的大炮改装了一下,让它们向着后面喷射。”

段晨浩恍然大悟,他忽然想到了他们一起闯庄的时候曾见过这三门大炮,而且凌芷涵还在放炮的仓库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段晨浩当时还在好奇她究竟在里面忙乎了些什么,如今看来,她应该是在里面改装这些大炮。

看来凌芷涵早就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一天,于是提前做了准备。她果然聪明过人,见微知著,决算先机。

段晨浩将这其中的因由说与七王爷听,七王爷听了不禁对凌芷涵另眼相看。她的聪明他们早已领教,只是没想到如此一个十八岁的灵秀少女,竟有姜尚之才,孔明之能。

就只见陈公公气冲冲地道:“没想到本督纵横一生,竟然败在了你这一个女娃的手里。”

凌芷涵笑嘻嘻地道:“这个故事就教育了陈公公你千万不要轻视女子,尤其是像本小姐这样既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

陈公公对六俊吩咐道:“我们走!”

就只见翩舞灰色的斗篷飘然一挥,便如同聚拢了漫天的黑云,带着无边的夜色侵凌而下。一瞬间黑雾弥漫,竟然将陈公公及六俊全部包裹在其中。

七王爷沉声道:“不好,他们要跑。”

他试着突破黑雾向前冲去,然而刚刚逼近,便有一股阴风吹袭过来。七王爷振臂一挡,待黑雾消散之后,就只见那个被大炮轰成的方圆几丈的大坑,哪里还看得见陈公公及六俊?

一切的争夺终于随着那大炮的轰炸而烟消云散,段晨浩终究没有辜负对朱倩雪及七王爷的承诺,帮他们保住了密函。

第二天一早,扬州城下了一场濛濛的细雨。春雨如丝,轻轻地敲打着屋檐上那串金色的风铃。雨中的风缓缓吹来,风铃叮咚作响,宛如闺曲中一缕细细的颤音,刚刚脱出一阙音符,转瞬便被风吹散,化作了零杂不堪的破碎。

风兰夫人倚着楼台上的栏杆,默默地眺望着远处那隐没在雾气之中的出城官道。微凉的风轻轻撩起了她的发丝,将绵绵细细的雨丝吹到了她的手心之中。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淡淡一笑。她的心,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于安乐。因为她终于知道,她这十多年,没有白等。即使她等的人依然没有给她任何明确的答复,她却已然明白了他的心。

只要他的心里还有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出城的官道上,淡淡的绿茵向着极远处延伸开来,宛如给这官道之上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烟雨蒙蒙,打湿了官道两旁的苍松翠柏。

两顶华丽的轿子在大批侍卫的守卫之下停在了官道上。轿子旁边,一把粉色的纸伞如同纤雨中绽放的芙蓉,依着微风,楚楚摇曳。

纸伞下,朱倩雪笑着向段晨浩道:“哥哥,我要和父王回帝都了,倩雪以后会一直想念哥哥的。”忽然,她脸上的笑容如同昙花一般,绽放过后就马上凋落。她的眼睛一眨,小嘴一扁,一下子哭了起来。

“哥哥,倩雪舍不得哥哥走,呜呜呜……哥哥走了,倩雪会很想哥哥的。”她任性地躲进了段晨浩的怀里,摇着头轻轻啜泣着,“哥哥,答应倩雪,以后一定要来帝都看倩雪。要不然,倩雪就偷着跑出来找哥哥。”

段晨浩露出了朗月一般和煦的笑,柔声道:“放心吧,哥哥以后一定会去看倩雪的。不过倩雪你也要做个乖女孩,好好听爹爹的话。要不然,哥哥可不去看你了。”

朱倩雪擦干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努力地绽放了一个笑容,道:“好的,倩雪会做一个乖女孩。哥哥,你要常常想念倩雪啊。”

段晨浩用拇指擦干了她脸颊上残留的眼泪,道:“放心吧,倩雪是哥哥永远的好妹妹,你放心,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

朱倩雪笑着说:“哥哥,说话要算话,我们拉钩。”说罢便伸出了雪白的手指。段晨浩也笑着用小指钩起了她笋尖一样的手指,打了一个钩钩。

七王爷道:“段少侠,我父女二人能够遇到少侠,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恩惠。本王说过,少侠既是倩雪的哥哥,便是本王的儿子。本王本来膝下无子,只有倩雪一个女儿,却不想上天让本王和少侠这般少年英雄相遇,当真是待本王不薄啊。我宁王府的大门永远为少侠敞开,他日少侠若有什么要本王帮忙,本王定然义不容辞。”

段晨浩道:“王爷您别这么说,是晚辈从您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什么样子。能帮助王爷和倩雪,晚辈真的很开心。”

七王爷道:“本王把密函送回帝都,再加上海大人相助,严嵩那狗贼很快就会伏法了,总算是没有辜负天下的百姓。”

段晨浩举目四眺,皱眉道:“奇怪,小辣椒怎么没来呢?她和我说好了,今天要一起来送行的。”

朱倩雪笑呵呵地说:“哥哥,在出书院之前,凌姐姐已经来送过我和父王了,她说她要放假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杭州的路上了。”

段晨浩一听,眉毛皱得更深,“什么,她回杭州了?怎么没和我告别,走的这么急。这个小辣椒,真是太不地道了。怎么说我们也共患难过,她怎么能连声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

朱倩雪笑的花枝乱颤,“这就要问哥哥了。昨夜哥哥和父王喝酒,结果两人都喝醉了。然后我看到绿翘姐姐过来,送给了哥哥一条手帕,而哥哥你笑哈哈地收下了,好像很开心呢。不过凌姐姐刚好路过,恰巧看见了这一幕。唉,当时凌姐姐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转头就跑掉了。”

段晨浩真的是喝多了,竟完全记不起昨晚发生过的这些事。他挠挠头,不解地道:“这和她走有什么关系。不管了,反正本大侠的下一站就是杭州,到时候再去找她吧。”

朱倩雪笑道:“那哥哥你要加油啊。”然后她慢慢踮起脚尖,在段晨浩右侧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她如同一只小燕子,钻进了轿子里,从轿帘中伸出头来,嫣然一笑,道:“哥哥,再见了。”

轿子在雨中缓慢地前行,一副江南烟雨中的剑器行长卷在段晨浩的眼前缓缓收拢。

第十一章 栀雪尘泪(上)

乌云翻卷涌动,仿佛是冷沉的铁,重重地压了下来。偶尔响起的乌鸦的啼叫,打破了荒郊的死寂。

铺满枯叶的地面葛藤缠绕,盘根错节;空中叠翠千丈,遮阳蔽日。冰冷的泥土之下似乎栖息着一只恶魔,诡异地注视着颓败的荒郊。

“小栀,你等我,一定要等我!”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怀抱着一株雪白的栀子花,跌跌撞撞地在丛林之中奔跑。

这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修眉如墨,双目炯亮,然而他的脸上此刻却呈现出了微微的恐惧。他怀中的栀子花吐露芳香,雪白的花瓣上有露水晶莹滴落,宛如没有温度的眼泪。

“蓝大哥,我好想再看一眼栀子花,只要一眼,我就算是死也甘心了。”恍惚间,少女温柔的声音在少年的耳畔响起,轻得一如午夜的梦境。

脚踝突然被藤蔓缠住,年轻人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然而他的双手依旧紧握着栀子花翠绿的茎秆。扬起的尘埃弄脏了他白净秀气的脸,他却不拭去脸上的尘土,而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洁白的花瓣。

“哈哈哈……”突然,妖异的笑声如同可怕的魔障响彻丛林上空,听上去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小贱人,居然妄想和这个没用的书生逃走,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能逃出我的五指山。”

蓝夜蓦地抬头,望向枝叶凌乱的丛林上方。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然而抱着栀子花的双手却未曾松开。他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恐惧,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他只希望带着栀子花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无数藤蔓如同蠕动的长蛇,从蓝夜的背后疯狂地袭来。蓝夜却只顾着向前奔跑,对身后的危险一无所知。丝丝缕缕的藤条仿佛是死人的头发,一层层缠绕上来,还差一寸便要攀爬到蓝夜的肩背。

忽然,一片绯红色的光芒陡然袭来,恍如银河天流,倒卷而上,在蓝夜身后带起一片清光。光幕下,那急骤的藤蔓居然点滴不入,并且被红光切成了两截,纷纷落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际,蓝夜对方才背后的激战毫不知情,径自抱着怀中的栀子花奔出了树林。

“究竟何人,胆敢坏我好事!”妖异的女声再次响起,声音落处,一个身着黑纱的妖艳女子出现在一颗枯树的顶部。

“大胆妖人,居然在白天出来行凶。”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一片绯红的光芒隐约映出了少女绝美的身姿,美丽的容颜仿佛是悬崖边盛放的蔷薇,高傲得令人窒息;又似雪山绝顶的冰雪,圣洁而冰冷。

一身绯红色的衣裙在阴冷呼啸的风中翩然流转,宛如无数片迎风起舞的红叶,伴随着流泻的光华摇曳出最美丽的姿容。

绯衣少女直视着枯木上方的黑衣女子,声音冷肃,“木姬,你不愧是阴世魔罗的木护法,追你确是花了我不少时间。不过你今日还是束手就擒吧。”

木姬凝视着绯衣少女,眼中有杀意升腾,“璟睆,我从未招惹你,你何必苦苦相逼,告诉你,我木姬可不是吃素的。”

璟睆手指轻扣,悄然拈出一个诀,“好哇,我倒想领教一下。”话音刚落,璟睆霍然出手,一道红色利光化作经天长虹,向着木姬迎头斩落。

木姬脚踏枯枝,回环转身,看看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道心诀,你是天玄道宗的人!”木姬的脸上是惊讶与疑惑的神色,“不可能,道心诀只有天玄道宗的历代道主才有资格修炼,你怎么……”

璟睆双手再度结印,“你错了,懂得道心诀的人未必就是天玄道宗的人。”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红光从她指间激射而出。

木姬挥舞宽大的黑色衣袖,树林中立刻阴风四起。黑色的风打着漩涡,猛烈地和红光相互纠结。

无边的魔气犹如黑色的梦魇,一层层涌了上来,铺天盖地向着璟睆压下。黑气之外传来了木姬的声音,“臭丫头,跟我斗你门都没有,你就等着在这无边的魔气之中化为劫灰吧。”

绯衣少女修长的手指在缭绕的魔光之中急速转动,在空中划出了许多奇异的符号。一瞬间,她的周身泛起了耀眼的红光,逼退了翻滚而来的魔气。

璟睆的脸上现出恼怒的神色,忿忿地道:“岂有此理,木姬,你居然靠吸食精血这么快就提高了功力,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黑雾之外传来了木姬狰狞的笑声,“这只是一个开始,等我抓住小栀那个贱人,拿回九转魔珠,到时候在回来教训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臭丫头。在此之前,你还是好好享受一下我灭神阵法的滋味吧。”那狞笑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璟睆倒退一步,身体在足尖的带动下轻盈舞动,绯红的纱衣如孔雀开屏般层层展开,从身体中迸发出来的气流吹得她漆黑如墨的长发猎猎作响。无形的气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便破开了萦绕不散的黑气。

璟睆望着木姬逃跑的方向,右手握成了拳头,“妖孽,你绝对逃不掉。”

逃离了那个阴森的树林,蓝夜来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溪水潺潺流动,溪边开满了美丽的兰花。

蓝夜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用手指轻轻抚摸怀中栀子花的花瓣,声音温柔地说:“好了,小栀,我想我们应该是摆脱木姬了。”

他的怀中,此刻正依偎着一个清丽的少女,少女苍白的脸颊宛如蓝夜手中的栀子花,美丽而纯净。

蓝夜心疼地望着少女,温柔地说:“小栀,你身上还有伤,好好休息。你放心,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木姬伤害你。”

小栀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蓝夜的脸颊,眼中有星芒般的泪光微微闪动,“蓝大哥,我只是想看看你,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是想再看清楚蓝大哥的样子,那么我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不,小栀,我不许你这么说。”蓝夜抱紧了怀中美丽的少女,“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所以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就算为了我,你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放弃。”

小栀抬起头,蓝色的天宇宛如一块无边的丝绸,在她眼中投下了倒影。她用梦呓一般的声音喃喃:“永远在一起。蓝大哥,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是永远在一起啊。只要我们的心中拥有彼此,那么就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除非,有一方先忘记另一方。”

蓝夜不再说话,他只是抱紧了小栀,想努力把时间留在这一刻。

记得第一次见到小栀的时候,她如同一只安静的鸟儿,在白色的栀子花从里熟睡。只是一眼,他便被这个绮丽的少女吸引了。她是如此安静而美好,恍如一个美丽的梦,独自躲在时光的深处沉睡。

小栀虽然是魔门中人,但她是善良的,纯白得如同一张雪白的纸。他本来被木姬活捉,若不是小栀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从木姬的手中救了出来,他早已被木姬吸干了鲜血。为了阻止木姬继续作恶,小栀甚至偷了她储藏人体精气的九转魔珠。

望着眼前虚弱的小栀,蓝夜沉默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替小栀承担所有的苦难,来换回她的快乐。

夜色深沉,淡淡的月光从天上照下来,映得地面光影婆娑。段晨浩用抓来的萤火虫做了一个灯笼。借着微弱的萤火,他隐约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他觉得这个林子古怪得很,暗夜之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着他的行踪,浓稠的夜色中隐隐地浮动着血腥和不详。

“奇怪,真是见鬼了。”透过青色的萤光,段晨浩又一次看见自己前进的路被葛藤封死。他拔出荻萝剑,剑光扫过之处,挡路的藤萝纷纷化成了齑粉。

段晨浩放弃了连夜赶路的想法,或许是自己太心急了,知道穿过这个荒郊就是杭州城。杭州可是一个千年古城,一定热闹好玩得不得了。

然而不等他找地方休息,等待明天上路,四野里就响起了诡异的簌簌声。仿佛万千微小的动物贴着地面急速爬行而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声响。整个空旷的郊外,四处充斥着这种单调而可怖的声音。

段晨浩机警地放飞了口袋里的萤火虫,四周再次变得一片漆黑。段晨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试图听声辩位,然而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充斥了每一个方位,根本分辨不清。在他凝神不动的刹那,忽然间有冰凉的水流一掠而过,淹没了他的脚背。

那一瞬,他本能地要拔地而起,一剑挥下,然而还是忍住了,一动没动。

一阵冰冷的触感从脚背流过,源源不断,伴随着一种诡异的丝丝声,那是蛇。暗夜里从四面八方山野中涌出的,竟是无数毒蛇。那些不知从何处涌出的蛇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在黑夜里急急赶路,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段晨浩站在原地,身体不敢移动半分。空气中涌动着腥甜的味道,令他几乎欲呕,他全身肌肉蓄满了力道,剑气汇于指间。在第一条毒蛇溜过脚背、第二条毒蛇尚未赶到的一瞬间,段晨浩轻身而上,右手抓住一条藤萝,稳稳地落在了一棵大树上。

几点星光终于破开了黑暗,然而借着微弱的月光,段晨浩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停留的树上居然爬满了蜘蛛。来不及多想,他立刻启动了千垒屏蔽,那些五彩斑斓的蜘蛛便无法走近他,纷纷绕道而行。

那些蜘蛛大小不一,五颜六色,它们的眼睛都闪烁着幽暗的绿光,看上去格外的吓人。月光逐渐变得皎洁明亮,段晨浩仰望夜空,才发现月已升至中天。今夜是满月,月亮的沉浮似乎影响了满山毒物的生活规律,让它们异常活跃起来。

段晨浩举目四眺,却惊讶地发现,除了自己所在的这棵树,其它所有树上都爬满了不同的毒物。蜈蚣、蝎子、蛤蟆……成百上千的毒物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翻流涌动,向着同一个方向蠕动着。

满上遍野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微风不停地吹拂。看着暗夜里的毒流匆匆汇集,段晨浩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他决定先这些毒物一步到达它们的目的地,看看究竟有何蹊跷。

段晨浩足点树干,向着毒物汇聚的地方前进。

出乎意料的是,当段晨浩退开一座破庙的门时,并没有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他的眼前,只有一个蓝衣的书生和一个苍白的少女,坐在火堆前烤火。

看到了陌生人,蓝夜微微一惊。然而待他看清进来的只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时,他不禁松了口气。

蓝夜对段晨浩抱拳一笑,道:“这位兄台,在下蓝夜,今夜与兄台在破庙之中巧遇,幸会,幸会。”不知为何,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眼前这位侠客装扮的少年却让他感觉很亲切。清澈的眼睛,明朗的笑容,他觉得这个少年一定不是坏人,甚至可以说是朋友。

段晨浩也有同感,他朗然一笑,眉目间丰神俊秀,“在下段晨浩,很高兴再次遇到蓝兄弟。”他见蓝夜文雅秀气,书卷气十足,肯定是一个猛啃书本的书虫。

蓝夜邀段晨浩一起坐下来烤火,他觉得段晨浩的个性爽朗率真,这一点他很是喜欢。段晨浩环顾四周,发现这庙宇并没有可疑之处。他笑着说:“蓝夜,看你的样子,一定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吧。”

蓝夜笑道:“段兄过奖了,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不过这医书在下倒是看了不少。实不相瞒,在下出身药师谷,对医术还是有些研究。”

段晨浩大吃一惊,因为药师谷的名头,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

药师谷远在东北的漠河,但它的名声,却是世人皆知。

提起药师谷蓝家的医术,没有人不肃然起敬的。医术一道上,虽不时能出现些名噪一时的名医,然而要做医学世家就不那么容易。因为你能保证家族里某个人的医术一时冠绝天下,却很难保证众多子弟在用药时不出一点小小的事故。而有时一点小小的事故,就足以让一个医学名家声誉扫地。

药师谷的谷主蓝彬医术高超,据说有起死回生之能,而且医德高尚,几百年间,蓝家子孙一直于瘴远蛮荒之地玄壶济世,救助贫病。朝廷几次赐宅帝都,太医院首席数度虚席以待,蓝家都婉言拒绝了。因而蓝氏也更加深得民心,仅东北一代,百姓们为蓝氏子弟所立生祠就有上百座。

在江湖中,就算是蓝家旁系远亲,都会被人奉为神医。事实上只要敢报出蓝氏招牌的人,也就能配得上这两个字。段晨浩拱手笑道:“蓝兄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他从腰间拿出酒囊扔给了蓝夜,道:“蓝兄,尝尝我的酒,保证你喝了一口还想喝第二口。”

蓝夜却皱了皱眉,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段兄,在下不会喝酒。”

“什么!”段晨浩眉毛挑得老高,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不会喝酒?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喝酒怎么行呢?你这样会被别人笑话的。想要快意人生,就要有酒为伴,这样才不枉此生啊。”

蓝夜见段晨浩外表俊朗不凡,宛如神仙公子,性情却是如此洒脱爽朗,对他的喜爱之情不禁又加深了几分。他望着段晨浩手中的酒壶,摇头苦笑:“不瞒段兄,在下实在是不胜酒力,恐怕一滴酒就能让我醉倒。况且酒多伤身,我看这种杯中物不饮也罢。”

段晨浩咧嘴笑道:“在我看来,喝酒就一个字——爽。”他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我有一个嗜酒如命的师父,跟他生活了二十年,我也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小酒鬼了。”蓝夜道:“原来段兄自小是和师父生活在一起。”

段晨浩向蓝夜讲述了自己的身世,蓝夜听后,眼中倒映的那跳跃的火苗似乎更加明亮。“段兄,你师父待你如此之好,这是你的福分啊。”

段晨浩笑道:“是啊,我们家老爷子的确非常疼爱我,其实我心里早就把他当爹了。”见段晨浩如此喜爱自己的师父,蓝夜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记忆中,他的父亲从未对他笑过。父亲总是对他特别严苛,充斥在耳边的似乎只有命令于责备。出身于药师谷,他又是家中的长子,因此父亲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为了让他学好医术,父亲特别严厉,他稍有不慎便会被大声斥责。他自幼丧母,从未享受过母爱的温暖。而父亲每天除了诊症,监督他学医,便是忘我地钻研医术。久而久之,他与父亲便渐渐疏远,关系也愈加淡漠。

听了蓝夜的身世,段晨浩不禁有几分同情他。他岔开话题,道:“蓝夜,你的医术如此高明,为何要出来闯荡江湖啊?”

蓝夜笑展眉一笑,道:“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四处游历不仅可以增长见识,还可以磨练体力和心智,而且有更多的机会救死扶伤,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段晨浩满怀激情地说:“我闯荡江湖是为了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当一个万人瞩目的大侠。在外面我一个人无拘无束,天大地大,任我飞翔。”

蓝夜淡淡一笑,使他像孩童一样可爱,“段兄真是个潇洒之人呢,率性而为,快意恩仇。”

段晨浩道:“蓝兄,你医术虽高,可是却一点武功也不会,如果遇上坏人可怎么办?”

蓝夜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我不去招惹别人,遇上坏人又如何?”

段晨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蓝兄弟,看来你真的是初出江湖啊。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你还真的会遇到一些避无可避的状况。”段晨浩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于是激动地道:“我看不如你我二人结伴而行,共闯江湖。”

蓝夜的眼中也露出了难以掩藏的兴奋的光彩,然而转瞬之间却又暗淡了下去。他轻轻地抚摸怀中的栀子花,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共闯江湖,在下也很想和段兄并肩而行,只是……”他将自己和小栀的故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段晨浩。

方才那坐在蓝夜身边的少女一言未发,段晨浩也没有对她多加注意,然而小栀听到了蓝夜的叹息,雪白的脸上却又流下了两行清泪。

段晨浩见他二人鹣鲽情深,心中很是感动。又听到居然有魔门中人想要拆散他二人,不禁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好一个大胆的魔人。”他看了有些黯然失神的蓝夜,和楚楚堪怜的小栀,眼中闪烁着某种钦佩的光,“蓝夜,你放心,有本大侠在,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动你们一根汗毛。”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却传来了木姬狂妄的笑声,“哈哈哈……你这个小子口气倒不小,只怕你再也没机会说这种话了。”

第十一章 栀雪尘泪(下)

段晨浩机警地站了起来,“蓝夜,小栀,快站到我身后。”蓝夜拉紧了小栀,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小栀,别害怕,我永远都会守在你的身边。”

寺庙的门轰得一声炸开了,木姬挟着一阵阴风,如一股滔天巨浪般涌了进来。段晨浩铮然拔剑,长剑当胸挡在了蓝夜身前,大喝道:“妖女,想动蓝夜和小栀,先要问过本大侠。”

见段晨浩如此仗义,蓝夜心中不禁一阵感动,道:“段兄,木姬要找的是我们,你还是先让开,不要为了我们……”

“不行!”段晨浩怒视着木姬,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好兄弟讲义气,本大侠说了要保护你这个兄弟,就决不食言。”

段晨浩话音方落,手中剑芒暴涨,携剑上挑,剑夹劲风,那一剑迅疾如电,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木姬冷哼一声,右手甩出,数根木藤从袖中窜出,迅速缠上了段晨浩的剑。段晨浩催动真气,一股灼热的气流便顺着手掌传到了宝剑上。仿佛受到了天火的炙烤,树藤立刻变得皱缩而卷曲,最后焚为灰烬。

木姬显然没有料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她的手掌犹自因段晨浩内力的反噬而微微生疼。她的左手在黑袖中暗自掐算,十五月能最强盛的时刻即将到来,她已顾不得许多,挥手一扬,身后的门板全部塌陷。

冷月下,毒蛇、蜘蛛、蜈蚣、蝎子……无数毒物在寺外蠕动,它们的眼中闪着饥渴的光,喉中发出了兴奋的难以抑制的嘶吼。

屋中的段晨浩和蓝夜看到这种可怖的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木姬冷冷地说:“我不想和你们废话,让小栀那个贱人把九转魔珠交出来,我还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

“别作梦了,木姬!”门外传来了璟睆的声音,“就算他们答应,我也不会答应。你居然妄想借助月能利用九转魔珠的能量吸收这些毒物的剧毒练成毒掌,我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木姬恨恨地道:“又是你这个爱多管闲事的臭丫头。我木姬今日就大开杀戒,让你们这些所谓的除魔卫道之士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小栀的声音幽幽响起,“不错,璟睆姑娘说得对。我已经用我全部的修为毁掉了九转魔珠,所以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木姬的眼中陡然升腾起疯狂的杀意,似乎有幽冥之火在她的心头熊熊燃烧,“你们全部要死!”庙外的毒物似乎听到了无声的命令,在同一时刻群起进攻。

璟睆从怀中掏出了黄色的纸符,手指一转,有跳动的火星在她的指间萦绕。“天火焚魔,破!”随着咒语的吐出,纸符染成了灰烬,刺眼的红莲火焰在寺外燃烧,将大部分的毒物焚烧,猩红的火光映红了半壁夜空。

然而还是有一部分毒物涌进了寺内,疯狂地朝蓝夜和小栀冲了过去。蓝夜握紧了小栀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他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所有的毒物。

段晨浩心中大惊,当下奔身向前,手中荻萝剑快速转动,剑风霍霍,搅碎了一切来袭的毒物。

木姬的双手紧缩,赫然又有粗壮的藤蔓飞出,她抢步上前,横亘于段晨浩和蓝夜之间,右手的藤蔓倏然甩出,如同有毒的触手向段晨浩呼啸而去。

段晨浩被这猝然来袭的冲力逼得连连后退,他的手中剑光飞舞,清影万千,可那根藤蔓似乎永远也砍不完,源源不断地生长着。

木姬转头看向蓝夜,唇角有冷酷的笑意绽放,“好一个痴情的男子,我倒要看看你如果死了,这个小贱人会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猛然间,粗粝的藤蔓如同笔直的利剑,直取蓝夜心口。蓝夜的眼中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可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他却已无能为力。

“不要!”一个雪白的影子如同一片圣洁的光芒,尖利的藤条毫不留情地嵌入其中。漫天的血色弥散开来,浸没了一切。小栀的身体挡在蓝夜的身前,已然被树藤刺穿。鲜血如同黑夜里绽放的红色的玫瑰,红得让人心惊。

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无法遏制的怒意从段晨浩的心底升腾。他的剑缠上了木姬的手臂,奋然使力,木姬便被甩到了寺外。

璟睆从树上飞至地面,眼光冰冷而犀利,“不可饶恕!”蓦地,她双掌上合,身体周围立刻升出了一个光球,双膝弯跪,上身向后倾仰,双臂倏然展开,双手二指轻轻一扣,两滴殷红的血液如珊瑚珠子般从她的手指尖轻轻弹出,那团罩住她身体的金色光球立刻变成了耀眼的绯红色。

“这是……”木姬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施功的璟睆,喃喃:“道心诀中的最高道法天心透,怎么可能,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她在说什么,绯红的光芒已然篷然散开,铺天盖地地罩住了她的身形,她避无可避,只能拼尽全力在身前布下了一道结界。然而饶是如此,她还是被璟睆的功力伤得口吐鲜血。

木姬忿忿地道:“算你厉害!”然而她话音刚落,土地中便深处了无数的树藤将她紧紧裹住。

身为阴世魔罗的木护法,木姬的木遁术可以说是名动江湖。璟睆心中一慌,刚要加重手中的力道,然而就见那些裹住木姬的藤条纷纷枯萎,却哪里还能找到她的影子。

破败的寺庙中,小栀虚弱无力地躺在蓝夜的怀中,鲜血如同轻快的小溪,源源不断地从她的伤口中涌出。

“蓝大哥……”小栀的呼吸有些困难,她紧紧握着蓝夜的手,眼中泪光盈盈,“求求你,不要为我难过,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蓝夜的脸上泪水纵横,心里在殷殷滴血。“不,小栀,不要离开我,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求你别离开我。”

自以为医术通神,然而心爱的女孩即将离去,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痛苦和自责如同魔鬼一样是要着他的心肺,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小栀便不会遭遇这场悲剧。

看着蓝夜和小栀如此深情,段晨浩和璟睆不禁黯然神伤。

小栀的手轻轻地抚摸蓝夜的脸颊,声音无限温婉,“蓝大哥,如果你想我了,就抬头看看这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天空。当天依旧那么蓝,云依旧那么潇洒,那么你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血不可抑止地从她的伤口中涌出,然而她的眼中却浸盈了对蓝夜的无限眷恋。

看着眼前悲剧的一切,璟睆缓缓垂下眼眸。小栀和蓝夜的爱情故事固然感人,可她不明白他们为何可以相爱到如斯地步。爱,究竟是什么?

奄奄一息的小栀将目光投向了璟睆,用秘音传声对她说:“璟睆姑娘,求求你答应我,在我死后,请你替我清楚蓝大哥对我的所有记忆,让他永永远远地忘记我。我不想让他一辈子伤心难过。”

听到那样的话,璟睆的身子微微一震,眼底渐渐有雾气升腾——那个曾经被她苦苦追杀的魔门少女,为了心爱的男子不惜失去自己的生命,却又要让他忘了自己。明明是定下了海誓山盟的誓言啊,可她现在,竟为了让心爱之人不要伤心,亲手粉碎了这个誓言。

璟睆望着小栀悲哀的目光,不忍拒绝,同样用密音传声回答她:“好的,我答应你。”

那一刻,她看见了小栀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她最后深情地望向蓝夜,喃喃:“蓝大哥,永别了,请你……忘记我吧。”

白光流散,白色的栀子花瓣如同漫天白雪,凌乱着浓稠的夜色。

小栀消失了。蓝夜的手掌之中,有一滴晶莹的眼泪悄然流转,也许那其中饱含了小栀对他的无限眷恋,所以光华璀璨。

蓝夜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消失在苍茫夜色中的栀子花瓣,泪水无声地滑过他的脸颊。然而这样无声的长恸,却是逆向身心的,将心割得支离破碎。

望着悲伤的蓝夜,段晨浩忽然觉得心中异常悲痛。他本想安慰他,可所有的安慰在这个悲痛欲绝的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璟睆走到蓝夜身前,蓝夜抬起了头,却对上了她漆黑如夜的深瞳。“蓝夜,我必须取走你对小栀的所有记忆。”说罢,她的手指已然指在了蓝夜的眉心。

听到那样的话,蓝夜陡然一惊。那一刻,他的表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痛苦、恐惧、悲哀、乞求……所有的情感在他的眼中交织,他多么想让璟睆住手。然而被术法所制,他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快住手,你没有权利那么做。”段晨浩惊异于璟睆的举动,声音略微显得颤抖。

白色灵光丝丝缕缕地从蓝夜的眉心溢出,他的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地抗争,拼命想要抓住那些流逝的记忆。

“你错了。”璟睆冷冷地说:“是小栀要我这么做的。他不希望蓝夜一辈子痛苦,所以宁愿让他忘记一切。”

段晨浩顿时语塞,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他只能站在原地,却什么也做不了。

蓝夜的记忆在璟睆的手中闪着虚幻的光,照亮了她冰冷如雪的素颜。她的眼神有些动容,她想起了那个少女临死之前悲伤的眼神。

犹豫了一下,璟睆还是合拢了手掌,亲手将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化为了齑粉。记忆的碎片被悲伤的风吹拂,在夜空中上下翻腾,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执着,不甘心就这样随风化为尘埃。

从此以后,蓝夜便不会记得小栀。他们的相逢,就如同鱼和飞鸟的倒影在水面上偶然地重合,只是短短的一刹那,然后分开。

段晨浩扶起了昏迷的蓝夜,心中仍是千头万绪,纷乱不宁。

璟睆转过身,背对着段晨浩,淡淡地说:“好好照顾蓝夜,他忘记了小栀,从此会生活得很快乐。”

段晨浩道:“璟睆姑娘,我听木姬说你是天玄道宗的人……”

璟睆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那个魔人说的话你也信,我和天玄道宗没有任何关系。还有,从你的剑法中,我看出了你是逍遥天阙的人,所以我看我们以后没机会见面了,因为我讨厌逍遥天阙的人。告辞,后会无期。”

说罢,她径自走出了寺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段晨浩皱了皱眉,“真是个奇怪的女孩,怎么总是像个冰山一样冷冰冰的。”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肩头沉睡的蓝夜,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十二章 杭州夜雨

四月天的夜晚,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本该轻缓柔顺、润化万物的细雨,却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变得冰冷刺骨。

窗外夜雨绵绵,水珠自楼顶的屋檐簌簌滴落,敲击着片片青瓦,发出错落有致的清脆响声。雨做的珠帘将杭州城揽月楼上饮酒的墨衣公子与外面隔了开来。

外面是喧闹沸腾的雨声,高楼上烛影高照,罗幕低垂,然而空气中却隐隐浮动着冰冷的气息。

那是一个英俊的年轻公子,然而却很孤独。棱角分明的脸颊如同冰雕雪塑,漆黑的眼眸清澈幽黑如古泉,上面隐隐笼罩着一层薄雾。然而在薄雾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却是谁也看不清楚。

烛火幽幽,映得墨衣公子宛如一个虚幻的剪影。然而却有一种凛冽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黑暗意味,仿佛会唤醒心中某种深藏的恐惧。

檐下风铃响起的节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却难逃墨衣公子的双耳。

暗夜之中,有金色的细针如离弦的利箭,呼啸着冲向了墨衣公子的太阳穴。他却只是拿起桌上的折扇轻轻一挡,金针便断成了两截。

墨衣公子的眼中似有电光一闪而过,冰冷地开口:“天玄道宗的十二死士,何时也学起了鼠辈藏头露尾?”

他的话音刚落,十二个蒙面的金袍道人便以快如鬼魅的身法闪入了揽月楼。剑光点点,十二把长剑同时出鞘,直指墨衣公子,将他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个金袍道人厉声道:“本宗侍月使者感知到有魔气强盛之人踏入中原,出现在杭州城,宗主特派我等前来诛灭,想必那人就是阁下了吧。”

墨衣公子将壶中的酒倒入杯中,一种奇特的清香立刻弥散开来。清冽的酒水中,皱缩的金黄色菊花瓣缓缓舒展,美丽不可方物。

他的唇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原来是千道心叫你们来送死的。”

另一个金袍道人道:“好一个魔人,死到临头,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饮酒。”

然而墨衣公子却冷酷一笑,眼里有寒焰般的光芒欲灭不灭。“这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杀人的。”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只见有晶莹的水珠一闪而过,方才说话的死士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的咽喉已然被刚才的那滴液体洞穿。

是酒,那液体是刚刚倒入杯中的酒。没有人看到墨衣公子是如何出手,他身手狠辣,快如鬼魅,那诡异的杀人方法,不禁令众死士倒抽一口冷气。

“你……究竟是何人?”一个死士大喝,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恐惧。

“水帘丹丘,冷寒碧。”墨衣公子笑容邪异,眼神亮如妖鬼,“同时也是阴世魔罗的少主。”他的话音刚落,手中的折扇猛然摊开。雪白的扇纸宛如锋利的兵刃,在暗夜中划出冰冷而雪亮的光。

余下的十一个死士还未及出手反击,咽喉便已经被划出了血红的口子。众死士但觉呼吸停滞,伤口处奇痛无比。漫天的血色铺天盖地地浇在了他们的眼睛上——那是从他们的颈部急速穿出的血箭扬向空中,然后再纷落而下,宛如下了一场血雨,扬起了满室浓重的血腥。然而冷寒碧的周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居然没有一滴血落在他的身上。

一刹那,十一个死士全部倒地,他们的眼睛兀自睁着,仿佛临死之前看到了来自地狱里的修罗魔鬼。

“真是没用啊。”冷寒碧饮下杯中的美酒,“天玄道宗身为正道领袖,居然派这样的货色前来行刺。”

冷寒碧轻轻一甩衣袖,几只黑色飞蛾便钻入了十二具尸体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十二具尸体连同他们身上的金袍,便已被飞蛾喷出的毒汁腐蚀得一干二净。

冷月高悬,窗外雨势渐小。红烛上的焰火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旋即又恢复正常。

然而,就在烛火一明一灭之际,一股刺骨的凉风如同毒蛇一样趁着一瞬间的黑暗钻入了酒楼之中。

冷寒碧座位对面的墙壁上,赫然浮现出了一个血红的影子。小小的轮廓渐渐展开,如同丑陋的毛虫终于挣脱了茧蛹的束缚,在黑暗中缓缓张开了翅膀,幻化成形。

然后,那个影子居然开口说话了:“冷公子好俊的身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手全都击毙,不愧是阴世魔罗的少主。”

影子的声音沙哑而诡异,竟听不出说话者真是的年龄。

冷寒碧也不抬头,只是接着饮酒,缓缓开口,道:“你来得倒是很准时,你们既不肯以真面目相见,似乎有欠合作的诚意哦。不过你们的血影化身术倒是练得不错,居然连本公子也无法洞悉你们的真身所在。”

影子的头稍稍偏转,嘴唇上翘,似乎在笑。“还请冷公子相信我们的诚意,公子也知道,我们不喜与外人交往,所以便不愿暴露身份。”

冷寒碧道:“好吧,本公子也不怪你们无礼。既然你们自信满满地找到我阴世魔罗,你们对自己的成果已有相当的自信了。”

影子再次开口:“能找到公子,我们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若此事一旦成功,我们的成果便会交给阴世魔罗,到时获益的还不是公子吗?阴世魔罗本就是魔道至尊,若是在得了我们的成果,岂不是如虎添翼,荡平正道,指日可待。”

冷寒碧抬起头,看着墙上的影子,悠然道:“你们费尽心机,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这样于你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夜风吹过,烛光飘摇,然而墙上的血影却仿佛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丝毫不受光线和风的影响,愈发的血红。

“因为我们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不过是个血腥而肮脏的地方,唯有用更多的鲜血,才能净化这个世界。所以我们可以为魔道的王者提供最厉害的杀人工具,这是我们的使命和任务,而我们也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冷寒碧道:“的确如此。若是神已无能为力,那便是魔渡众生。与其让他们蝼蚁一般污秽地活着,莫不如毁灭这个世界,再塑一个新的净土。”

月光幽幽地垂照在他不染纤尘的脸上,他的眉宇之间似乎萦绕着一种无奈的惆怅,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冰冷而雪亮。这个冷冽的少年宛如黑夜之中永生的王者,化身为司职毁灭之能的大神湿婆,要以世人的鲜血向上天献出出最伟大的祭品,以此来洗尽人世间的一切罪恶与丑陋。

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男一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们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黑衣裹身,见了冷寒碧,都异常恭谨地单膝跪下,道:“属下拜见公子。事先未察得天玄道宗在揽月楼设伏,是我等办事不利,还请公子责罚。”

冷寒碧一挥手,道:“你们起来吧。就算千道心亲自来,本公子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更何况这区区几个鼠辈。”

望着窗外渐小的细雨,冷寒碧道:“乾钰、魅娰,本公子要的东西呢?”

那个叫乾钰的男子双手奉上了一个檀木盒子,道:“禀公子,属下亲自回魔劫宫取来了公子多要的碧练蚕蛊。这是南疆百毒教进献给魔劫宫的,用三三九九之法炼制而成,可谓是百毒教这几年来最完美的蛊毒。”

冷寒碧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厌恶地看了一眼冰块之中圆鼓鼓的碧练蚕蛊,那些碧练蚕的卵应该是吸食了足够的人血,此刻才会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冬眠。否则,即使是一枚未孵化的蚕卵,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弄死一头大象。

他对墙上的影子淡淡地道:“东西就放在这里,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冷寒碧起身,与乾钰和魅娰一同出了揽月楼。

春光明媚,西子湖畔的碧草也似乎浸染了春的气息,格外的翠绿鲜亮。

无风的清晨,西湖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和湖边的碧柳。翠色与湛蓝,加之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西湖显得沧冥而空阔。日光下,一叶叶扁舟散落湖面,鸥鹭飞翔,静谧悠远。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白居易的这首《春题西湖》当真是把西湖美丽的景色尽收笔下,同样也是春日,同样也是西湖,段晨浩此刻正兴致勃勃地在船上念着这首诗。

他从小在忘情峰长大,只是在诗词歌赋之中主观地想象着西湖的美丽,如今亲眼看见,自然是觉得西湖美不可言。此刻他的脸上全都是满足而欣喜的笑容。就只见雷峰塔在满目苍翠之中傲然耸立,印月的三潭临水而立,曲院风荷菡萏亭亭玉立,苏堤春晓桃红柳绿。

然而他身旁的蓝夜,却没有被这美丽的景色陶醉。

游船渐渐前行,水纹宛如上下起伏的光华丝绸,在微风之中徐徐展开。

西湖上的断桥宛如一弯新月,横亘于如镜的湖面之上,在清澈的湖水中投下了古朴的倒影,疑幻疑真。石质的桥身上有的地方覆盖着斑驳的青苔,冰冷而坚硬的石头似乎凝定了时光的哀伤,一眼望去,竟让人感到略微的沧桑。

正如璟睆所讲,蓝夜已经不记得小栀这个名字了。而他们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就像一场细微的雪,刚刚落地,转瞬便消失不见。

失去记忆的蓝夜虽然忘记了那段痛苦,可他的眉宇之间似乎总是萦绕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也许有些东西即使忘记,残存的感觉也会唤醒潜藏在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痛。因为一滴泪就算融进了大海,透明的哀伤也只是不断被稀释,无法彻底消失。人心中的伤痕,亦是如此。

段晨浩看到蓝夜这个样子,心中也着实不忍。于是他便暗自打算带着蓝夜在杭州城好好玩玩,或许这样能让他尽快忘记烦恼。

于是段晨浩每日都带着蓝夜在城中闲逛,或者游山玩水,或者探访古胜,好不快活。原本蓝夜还是眉头深锁,悒悒不乐,但此时游玩尽兴,倒也将心事渐渐忘却了。

一日,他二人在烟雨风楼里吃午饭,段晨浩依旧无酒不欢,而蓝夜也仍是滴酒不沾。酒楼里还有许多客人,一面喝酒,一面大声喧哗着。

突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他们隔壁桌子的下面伸出来抓起一个馒头。就在这时,掌柜的匆匆赶了过来,像提小鸡一样一把拎起了藏在桌子下面的小男孩,大声训斥道:“又是你这个小鬼,警告过你多少遍了,不要在来偷东西了,就是不听,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

一声极细的啜泣从小男孩嘴里传了出来,但在这满屋子划拳行令的喧闹声中,又显得那么不起眼,仿佛只是一声细微的猫叫。

段晨浩道:“住手,这小孩子一定是饿了才会偷东西的。你再去拿些东西给这个孩子,算到我们的账上就行了。”

掌柜的住手道:“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去拿。”

蓝夜见那小男孩似乎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便把桌上的几个馒头给了他,笑容和煦地说:“小弟弟,快吃吧。”

那个小男孩只是木然地接过馒头,然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大概只有十岁,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他的眼睛很大,却毫无神采,身材短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用破布缝制而成的粗糙的布娃娃。而他的右手,一直握着一个波浪鼓,那个虽然破旧但依旧精致的波浪鼓,似乎是他心爱的玩具,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

小男孩很快就吃完了馒头,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些馒头渣。段晨浩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以为他还没吃饱,就又递给了他一些吃的。可怎料到,那小男孩突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然后便撒腿抛出了酒楼。

正当段晨浩发愣之时,老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客观不必理会那娃子,他是一个疯子,平时举动就奇奇怪怪的,明明有吃的,可每天还会到我们店来偷客人的吃的。”

蓝夜疑惑地道:“老板,你是说小男孩是个疯子?可他还那么小,难道没有人照顾他吗?”

老板道:“客观您有所不知,那小男孩原本就是冯府的家童,但自从冯家人一家三十六口一夜死光之后,他就无家可归了,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脑子也变得不灵光了,整天疯疯癫癫的,只能栖身冯家对面的一间土地庙里,偶尔路过的好心人看他可怜,也会给他点吃的。”

这回轮到段晨浩吃惊了,“老板,你说什么,冯家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暴毙,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到如此凄惨的事情,段晨浩和蓝夜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蓝夜,虽然身为医者见惯了生老病死,然而每当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患者时,他还是感觉到深深的难过和痛苦。

掌柜的道:“自然是真的了。两位客观有所不知,这冯家一家人一夜之间一起暴死的案件可是曾经轰动了整个杭州城呢。他们一家人头一天都还好好的,可是第二天府尹大人去冯家做客,这才发现他们一家人,除了那个小男孩,全都离奇死亡了。”

蓝夜听后悚然一惊,急忙问道:“那他们的死因是什么?难道是染了什么疾病吗?”

掌柜的道:“说来也真是奇怪,他们死得都很安详,好像是睡觉睡死的一样。然而大夫也检查不出真正的死因。于是府尹大人就对外宣称,说冯家一家人是因为染上了一种非常罕见的传染病而死。小的是府尹大人的表亲,所以知道些内情。”

蓝夜皱眉道:“这怎么可能,居然检查不出死因。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死得的确蹊跷,定不是染病这么简单。但何以那个小男孩却活了下来?”

掌柜的道:“那小男孩原本是冯家几个月前买来的家童,但自从在那场惨祸中死里逃生之后,他就疯了,神智也不清醒了,每天躲在冯家对面的破庙里。天水街宋寡妇家的小女儿见他可怜,每天都会给他送点吃的。”

听了那个小男孩的凄惨经历,蓝夜非常同情他。然而他更奇怪的是冯家一家三十六口怎么会一夜之间全部死亡。他医术高明,自然知道就算再厉害的瘟疫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让所有人在同一时刻死亡,而且死得还是如此安详。

段晨浩问道:“掌柜的,那冯家人全都猝死之后,他们家是不是就没人了。”

掌柜的道:“那是当然。府尹大人既然说是瘟疫,当然要封锁冯家宅第,以防瘟疫扩散。不过……”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身体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虽然这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事到如今,冯家那宅子就算不被封锁,也没有人敢靠近,因为那里面闹鬼。”

段晨浩和蓝夜齐齐一怔,似乎都不相信老板说的话。

老板接着说:“二位客观莫要不信,你们想想,冯家三十六口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们能没有怨气吗,所以死后化作了厉鬼,在自家的庭院里徘徊。听说每天晚上,那宅子里都能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肯定是冯家人的鬼魂在作祟。城里的人现在没有人赶在晚上走进冯家宅第的五里之内,就算是大白天,那座宅子也是阴森森的,我们能绕道走就尽量躲着,谁愿意惹一身的晦气啊。”

段晨浩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若说真的有鬼,那也是邪教妖人在运用某种术法驭使死灵。

总而言之,他天不怕地不怕,如果真的有鬼,他也要把那些害人的东西揍得连鬼都做不成。

第十二章杭州夜雨(下)

夜晚,段晨浩瞒着蓝夜偷偷地跑到了传说中的鬼宅。他想让蓝夜好好地睡一觉,虽然他知道蓝夜也很好奇这宅子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他相信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足以应付任何的妖魔鬼怪,又何必让不会武功的蓝夜以身犯险呢。

冰冷的月光裹着那个废弃已久的宅子,一排黑瓦沿着房檐密密麻麻地压了下来,墙上的墙皮已经块块脱落,缠满了疯狂生长的爬山虎。整座宅子宛如一只被紧紧包裹的巨大茧蛹,里面沉睡着一只恶魔,在黑暗中静静窥伺着一切,随时准备伺机破茧而出。

望着这座阴森恐怖的宅子,段晨浩觉得心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压迫着,就连喘气也仿佛受到限制一般。

宅子对面是一座土地庙,那里面似乎有野猫在睡觉。忽然,庙里的影子动了动,然后飞快地跑了出来。段晨浩看清楚了,跑出来的正是白天那个疯疯癫癫的小男孩。

小男孩在段晨浩的身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的大眼睛依旧满是灰恶的色泽,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他问道:“你是要进宅子里吗?”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直得让人觉得别扭。

段晨浩点点头,道:“不错。”

小男孩眉毛皱了皱,小小的五官仿佛被安错了位置,变得扭曲。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道:“不要进去,里面有鬼。很吓人的,他们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段晨浩昂着头道:“小弟弟,你不用害怕,本大侠就是来捉鬼的。”

小男孩突然笑了,然而他的笑也是如此呆滞,如同一个表情僵硬的娃娃,他失声笑道:“你是来送死的。”然后便飞一般跑回了庙里。

段晨浩皱了皱眉,心里想这小孩真是奇怪,难道真的是被鬼吓到了吗?不管了,先进去看看再说。然后他腾身飞起,跃入了宅子里。

宅子里面尽是蛛网尘絮,断墙残垣,名香芳草都变作了野花杂芜,老宅凌乱破败,腐木中空,偶尔有乌鸦掠过空中,发出一声喑哑的啼叫。

在这荒芜的院子里,所有的生命都是萧索的,唯有一种红色的花朵一从从热烈地绽放,甚是美丽。那些红色的花沿着长长的甬道缓缓延伸,宛如从地狱里蔓延出的烈焰。

忽然,段晨浩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有烛火在微微晃动。他心弦紧崩——这座宅子荒废已久,究竟是谁在那间空屋子里,而那人又是在做什么?

荻萝剑在鞘中发出低低的长鸣,那是在警告他前方有某种危险在等待着他。

段晨浩拔出了剑,用剑挑开前面那些长得有一人多高的野草,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当段晨浩推开那扇屋子的门时,竟然看见了墙上有喷溅上去的血迹。这些血并不是很久之前才喷上去的,墙壁和地上的一些灰尘被血浸染,聚成了一团。

入夜的风吹进来,摇动桌上的残灯,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只有门扉和窗户在风中吱呀呀地轻响。

段晨浩突然并指一弹,用内息灭掉了烛焰,就只见一缕紫色的烟雾从灭掉的烛火里升腾而起——那竟是有毒的粉末抹在了蜡烛顶端,燃烧出有毒的烟。多亏段晨浩百毒不侵,否则也免不了要中招。

他心里琢磨着:“究竟是何人在此装神弄鬼,本大侠非把他揪出来不可。”

忽然,他听到了门口出传来“嗒”得一声轻响,仿佛有谁在用指节轻轻叩击着门板。

“谁!”段晨浩眼中闪烁着雪亮的光,转身推门冲了出去。月夜之下,那些大红的花朵似乎开得更加艳丽,不知是不是错觉,段晨浩觉得那些花居然在轻轻地晃动,仿佛在跳着舞蹈。

然后一阵极轻的裂帛之声响起,所有红花的花瓣在瞬间张开!花籽中无数细小的黑点激射而出,仿佛黑暗之中腾起的无数蚊蚋,呼啸着打向了毫无防备的段晨浩。那样密集的死亡之雨,让他避无可避。他向后急退,翻身落回原地,挥剑护住周身。

只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是黑点打在剑上的声音。段晨浩刚才没有准备,此刻居然被那些密集的黑点击得连连后退,他长剑当胸,纵劈横封,荻萝剑立刻织起了银白的光幕,将他周身裹住。那些黑点一拥而上,却被剑光搅得粉碎,光幕边缘激起了一层淡淡的血花,黑点纷纷落地。

然而诡异的是黑点落在地上之后瞬间便没入土壤之中,然后花朵的颜色便更加的鲜红。

忽然,他看见那众多的花朵之中,有一朵开得特别大,然而花苞却是紧闭的。所有的花朵均是围绕着那朵花,竟将它层层保护起来。

段晨浩站稳之后,探出了七绝剑气,这还是七王爷传授给他的功夫。剑气层层展开,散了出去,如同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依他判断,刚才那些冲过来的黑点,应该都是一些飞虫。只是究竟什么样的虫子竟能从花里飞出来,而且还有如此强的攻击力。

然而还不等他想明白,他脚下的地面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土层破开,有森然坚硬的东西如同竹笋,渐渐从土里钻了出来。

当他看清楚的时候,心中又是一紧。那些从地里钻出来的,竟然是一口口棺材。棺材是竖着破土而出的,如同疯狂生长的植物一般。而棺材盖则仿佛是一扇诡秘的门,另一头便是地狱的入口。

棺材一个接着一个钻了出来,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棺之丛林,将段晨浩围在了其中。段晨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弄得紧张异常,他不敢贸然出手,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那些探出去的剑气除了被这些棺材挡了回来,其余的尽皆散了开去。然而惨白的月光下,却有一个血红的影子从这些棺材的缝隙中一闪即逝。然而饶是它变化奇快,还是逃不过段晨浩的眼睛。

他刚要追击,棺材盖子却在同一时刻齐齐打开了。

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六口棺材。

三十六个苍白的僵尸从棺材里走了出来,他们伸直了手臂,眼珠浑浊,但眼里却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段晨浩此刻完全惊呆了。他可以肯定,这三十六个僵尸一定就是冯家死去的人,只是他们死后并没有变成鬼魂,而是变成了僵尸。

僵尸们朝着段晨浩缓缓聚拢,如同一座自己会动弹的惨白的森林。

段晨浩以前也听过僵尸,只是没想到今天亲眼见到,却是感觉这么恶心和恐怖。

情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僵尸们已经向他聚拢过来。血淋淋的月光镀在了他们的身上,仿佛下达了无声的命令,所有僵尸僵直的身体俱是齐齐一震,然后挥舞着手臂向段晨浩抓来。

这些僵尸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一,此刻一起上阵,分外骇人。

按理说这些人已经死去一年多了,身体本该腐烂才对,然而他们的身体虽然苍白,却保存得非常完好。他们没有喘息,胸口并不起伏,眼神是凝滞的,灰白一片,不变眼仁和眼白。

段晨浩不再犹豫,一剑便刺穿了一个向他扑来的僵尸的颈部。血从透明的窟窿里涌了出来,淌了满地。那个僵尸先是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在血泊中挣扎着站了起来,再度向着段晨浩冲了过来。

所有的僵尸摇摇晃晃,紧紧盯着他,向着段晨浩一步步走来,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们尖利的指甲如同极尖极细的针,向着段晨浩刺了过来,段晨浩手中剑花乱坠,剑光霍霍,然而任他出手多么迅疾,剑法多么凌厉,也只不过是暂缓了僵尸进攻的速度。

黑红色的血从僵尸们的伤口中汩汩流出,他们一栽倒在地,然而马上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前仆后继地向着段晨浩冲了过来。

段晨浩握着荻萝剑,长长地喘息着,看着这些又恶心又恐怖的僵尸,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体力在急速地消耗着。如此恶斗下去,他一定会体力不支,比这些僵尸提前倒下去。

黑暗之中,那些红色的花朵仿佛在随着僵尸们口中的嘶吼而兴奋地跳着舞蹈,荒芜的院子里充斥着腥甜的血的味道,令段晨浩冲鼻欲呕。

忽然,僵尸们一同跳了起来,他们腾空的高度不一,恰好从四面八方堵住了段晨浩的所有去路。无数惨白的手臂陡然伸出,向着段晨浩身体各处抓了过去。

段晨浩暗道不妙,手里的宝剑旋即转动起来,将一套天罗星辉剑使得滴水不漏,剑光澄碧湛然,如同水银泻地,护住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空门。

冲过来的僵尸立刻就被他的剑气弹开了,血花飞溅,残肢断臂也纷纷被剑气搅了下来。

“这些僵尸真的是打不死啊,若不速战速决,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心中的念头急速转动着,手中的剑也一刻不停,瞬间又将一个洞穿了一个僵尸的身体。然而那个僵尸却一点也不畏惧疼痛,张牙舞爪地继续向前冲。

段晨浩长剑展开,剑气猝然荡开,连绵如水,却也寒冷如冰。于此同时,他足尖点地,俨如蜻蜓点水,踩着那些花朵急速后退。

就在他的脚掌接触到花朵肥硕宽大的花瓣时,他忽然感觉那些花瓣竟不死普通的花朵一般柔软纤细,而是有一种鲜活的弹性和肥厚的触感,就像是……人的皮肉。这种感觉刚冒出来,段晨浩就激灵灵地抖了一下,他感觉好恶心。

此刻他只想全速冲出这个废宅,早点摆脱这些恐怖的东西。僵尸们被他一剑逼退,虽然再次进攻,但速度明显落了后。段晨浩轻功甚佳,转眼之间,就飞到了围墙的边缘。

然后他点足掠到了另一朵花上,想要一跃而起。

然而,就在这时,那朵花的花瓣竟无声地张开,里面红光一闪,便有鲜血如同珊瑚珠子般落在了花瓣上。

血是段晨浩的血,他只是感觉仿佛有一把柳叶刀在自己的小腿之上划了一道,就有一股钻心的疼痛如同毒蛇一般,从伤口迅速地蔓延到了全身。

段晨浩落在了地上,杵剑跪下,小腿上被划破的地方隐约发麻,他知道那是尸毒,饶是他百毒不侵,但这尸毒是如此强烈霸道,虽然渐渐就会被他的血液化解,但他却一时三刻无法运功。

眼见僵尸们再度逼迫过来,若是再不抵挡,就会被他们分尸。可就在这危急的关头,他却感觉一股重重的疲倦袭来,接着两眼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第十三章 寒水自碧

夜如泼墨,天上的星星仿佛是冰做的光,在漫天流霜之中摇曳出点点残影。月光宛如水银泻地,在花园中洒下一片空濛。

花园之中,一朵朵蔷薇在黑夜中默默盛放。静谧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只有一缕缕馥郁的香气暗暗浮动。

冷寒碧独自坐在园中的摇椅上仰望星空,亿万星辰此刻仿佛都沉入了他的眼眸。夜光杯中,香气四溢的葡萄酒波光离合,嫣红如血。

乾钰走入花园,在离冷寒碧三米开外的地方单膝跪下,道:“启禀公子,属下已一举歼灭江南猛虎堂,活捉了掌门梅傲。”

一丝冰冷的笑滑上了冷寒碧的脸颊,“很好,带上来。”

不一会,乾钰就压来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那男子一见冷寒碧,便破口大骂:“**,老子今天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猛虎堂绝对不会就此亡了,只要梅家还有一个人,就会想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复仇。”

冷寒碧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扬手一挥,一股内息便封住了梅傲的穴道,又是两道寒光,梅傲的双腿上已然绽开了两道血红的口子。血如利箭般窜出,泼在了草地上,梅傲一声惨叫,登时跪在了地上。

“真是吵啊。”冷寒碧的眸子中有冷光浮动,“多年未见,梅掌门的脾气还是如此暴躁。不过我劝你还是安静些,否则落在这地上的将不是血,而是你的舌头。”

“你……”梅傲刚要发作,然而当他看到年轻公子脸上的怒容时,却还是强制自己安静了下来。这个少年外表虽然英俊不凡,然而他眼中的黑暗冷酷和睥睨天下的傲气,却足以震慑这个纵横武林多年的猛虎堂掌门。

冷寒碧看着梅傲,冷冷微笑,“梅掌门的忘性可真是大啊,难道你不记得冷某人了吗?”他手中的折扇倏然摊开,“或许我应该提醒你一下,十年前桑榆镇外的树林,梅掌门应该不会忘记吧。”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梅傲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忽然瞪得老大,“你……你是……”

“不错,梅掌门终于想起来了。冷寒碧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手中折扇一扬,数道犀利的电光全数击中了梅傲,血流如柱,浓重的血腥混合着满园蔷薇的香气,竟催生出一种腐烂腥甜的味道。

梅傲颓然倒在了地上,连发出一丝哀号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仍然活着,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还是活着。

冷寒碧转过身去,对乾钰吩咐道:“把他带回魔劫宫,投入冥火幽狱,让髡钳先生好好招呼他。冥火幽狱的酷刑,应该够他受的了。但记住,不要让他死。因为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乾钰道“谨尊公子吩咐。”说罢便把昏死的梅傲带出了花园。

冰冷的月光映照着冷寒碧清俊孤独的脸庞,他的眼中似乎闪烁着灼灼的火焰。记忆重重叠叠而来,宛如轻纱,被风吹得飘摇乱坠,时而一重重扬起、淡去,时而一重重落下、凝重,仿佛越来越清晰,却又依然很模糊。

十年前,他还不叫做冷寒碧,而是叫做毕寒。他的父亲,便是被天下人唤做“魔尊”的毕落白。阴世魔罗是魔道至尊,在武林中势力极为庞大。而他的母亲、魔尊的妻子,却是蕊珠贝苑的圣女冷冰凝。

魔尊与圣女的魔道之恋,注定不容于世。为了爱情,圣女冷冰凝不惜放弃修道,自行逐出师门,选择了永生永世沉沦世俗红尘,也背上了被正道众人不齿的骂名。

在冷寒碧的记忆之中,母亲一直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自从有记忆以来,母亲便带着他独自生活在桑榆镇外的叠云山之中,远离了一切江湖的争斗和恩怨是非。所以,他的童年是安静而快乐的。

每天早晨,阳光都准时照亮窗前那片绿盈盈的树叶。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总会透过洁白的窗纱,看到母亲在溪边浣衣的身影。白色的衣物在溪水中轻轻涤荡,宛如落入尘世的浮云在母亲手中翩然流转。

十岁的毕寒,还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么复杂。在他的眼中,生活是很简单的。只要他每天很好地完成功课,就会有余下的时间玩耍。

每当看到他背诵道德经时认真的样子,冷冰凝苍白的脸上总会溢满微笑。

虽然背叛了师门,可她依旧是善良的。嫁于魔尊为妻,只是因为她爱他。然而自幼修道的圣女始终抛不开心中的信仰,她不愿看见自己的丈夫每天都在为了所谓的霸业而不断杀戮,不愿每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铺天盖地的血色。于是,她选择了离开魔劫宫,一个人居住在叠云山之中。

山中幽静旷远,绿色的竹叶宛如碧玉,将一切的血腥与杀戮净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冷冰凝又做回了昔日浅淡从容的女子。

毕落白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叠云山小住。这时的他,不再是企图问鼎天下的魔尊,只是这个善良女子的丈夫。

他们一起看晨阳夕照,赏烟云璧雨。春来时洒一溪江花随水漂流,于是那些温柔的花瓣便在水光中潋滟。

此刻的魔尊和圣女,只是一对快乐无忧的夫妻,是人世间最平凡普通、却又最令人羡慕的一对璧人。

毕寒出生的那天,阳光普照,百花盛开,那个可爱的孩子仿佛是来自天国的一弯白羽,缓缓自天穹飘落,带着无限希望与祝福落入冷冰凝的手心。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冷冰凝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不可以让血腥玷污这个纯洁的孩子。于是她费尽苦心,不让孩子和魔门扯上任何关系。即使是毕落白,她也会让他换上最普通的装束、收敛身上的暴戾气息,才能和孩子相见。所以小的时候,毕寒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在外地做生意的商人,定期会归家探望母亲和自己。

在想和宁静的环境中成长,周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所以少时的毕寒,只是一个像纸一样洁白的孩子。

他会满怀爱心地栽种花圃里的花草,他会为受伤的小白兔料理伤口,他还会做一个小小的窝,傻傻地等待那些飞走的鸟儿……

天真可爱的毕寒喜欢坐在洁白的木槿花丛中,静静地仰望蔚蓝的天空。他的心宛如一个小小的天堂,将所有的爱与希望收入其中。

木槿花瓣迎风飞舞,荡涤出小男孩洁净的世界,在这里没有杀戮和血腥,有的只是美好和安详。

冷冰凝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善良地成长,心中总是欢喜的。如果师父看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相信她一定会谅解自己吧。

然而,所有的美好都终结在一个春日的雨夜。

“寒儿,今天吃过晚饭就早点睡吧,明天早上娘带你去山顶看木槿花。”烛影幢幢,冷冰凝细致地为儿子铺好了床,脸上泛着慈爱的笑。

毕寒听话地点了点头。聪明的他已经发现,母亲最近很少笑,她的眉间总是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愁绪。虽然他不明白原因,可他想让母亲快乐,所以他就要做一个乖孩子,不让母亲操心。

初春的雨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在这个清冷的夜里变得异常猛烈。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冰冷的雨滴剧烈地敲击着窗棂,似要钻入屋内。

睡梦中的毕寒紧紧皱眉,额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睡梦之中,他居然看见母亲的身体在黑暗之中发出了夺目的光彩,然后便如同被敲碎的水晶,出现了一条条裂痕,化为了无数的碎片。

“不……”毕寒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湿透了被褥。他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急促而无声地喘息,手指痉挛地抓着被单,身子在被下瑟瑟发抖。

他再也睡不着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如同一双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脏。

房间里有淡雅的檀香味,窗外有真切的簌簌声,黑影摇晃,那是夜风在雨中摇动着枝条,刮擦着窗户,发出了梦里听见的那种可怖的声音,仿佛有无数鬼魂围绕着这座房子,不停地拍打着窗户,试图闯入室内。

来不及多想了,毕寒匆匆穿上了衣服,跑出了自己的房间。

“娘……娘……”小男孩急切地敲打着母亲的房门,可回应他的却是如死的沉寂。他心一急,用力推开了房门,可室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毕寒的心突然变得空空的,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眼中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窗外风雨交加,突然,一道蓝色的闪电照亮了竹舍的四壁,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浓稠的夜色似乎也被切开了一道口子。

毕寒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踮起脚,取下了墙壁上的一把伞,胆怯地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和珠帘般的密雨,然后咬了咬牙,便匆匆走出了竹舍。

叠云山的山脚是一片桑树林。在这个凄冷的雨夜,这个原本无人问津的林子似乎热闹了许多。

冷冰凝持伞而立,她的周围分别是猛虎堂、烽火会、天理盟以及白云观的首脑级人物,为首的便是猛虎堂的堂主梅傲。这些门派所在地离叠云山比较近,所以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人而已。

冷冰凝道:“各位,冰凝得知阴世魔罗拟定了血河计划,企图对正道展开全面进攻,所以还请各位尽快通知正道中人,对魔道此举多加防范。”

烽火会的卫长青冷冷地道:“冷冰凝,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你早已自甘堕落,嫁于魔尊为妻,难保你不会帮着你的丈夫设计全套来陷害我们。倘若你放出的是假消息,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落个一个和邪派有染的罪名吗?”

白云观的华云道姑厉声道:“是啊。你昔日是蕊珠贝苑的圣女,云素师太最钟爱的弟子,今日我等也是看在云素师太的面子上才来赴你之约,所以,你最好给我们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

冷冰凝有些焦虑地说:“冰凝自知罪孽深重,已无法宽恕,可我做人的良知还是有的。冰凝也曾经是正道的一份子,自然不会见正道有难而坐视不理。冰凝虽嫁于魔尊为妻,却也日日心怀家师教诲,虽不敢再言普度众生,但却也心中坦荡,未曾做过一丝一毫伤天害理之事。所以请各位一定要相信冰凝。血河计划兹事体大,倘若正道不提早防范,必定会伤亡惨重。”

良久,猛虎堂掌门梅傲将一把刀扔在了地上,道:“若是要我们相信你,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自断一臂,以示诚信。”

冷冰凝举起了刀,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然,“好吧,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冰凝甘愿自断一臂。反正这也是我背叛师门应有的报应。”

毕寒撑着伞,沿着崎岖的山路不断地寻找。他白皙的小脸已经冻得通红,手脚也冷冰冰的。忽然,他发现了不远处有火光闪动,于是加快了脚步。

他终于看见了母亲,那一刻,他的脸上漾起了安心的笑。“娘,娘,寒儿终于找到你了,寒儿好怕。”小小的毕寒扔掉了手中的伞,飞快地跑到母亲的身边。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大人们,他的眼中,此刻只有母亲。

冷冰凝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她抱起了儿子,关切抚摸着他的脸颊,“寒儿,你怎么跑来了?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啊。”

毕寒亲昵地拽着母亲的衣袖,道:“寒儿醒来看不见母亲,好害怕。”

在母亲的怀抱里,雨水也不再冰冷刺骨了。

梅傲抢步喝道:“这是你和魔尊的儿子?他是小魔头,是魔鬼的孩子,将来必定会像他父亲一样为祸武林。你让开,让我杀了他为武林除害。”

小毕寒听得那样的话,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他紧抿着嘴唇,站在母亲身后,害怕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不明白,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在母亲的眼中,自己一直是一个善良懂事的乖孩子,可为什么这些大人却用厌恶而愤恨的眼神望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冷冰凝握紧了儿子的手,道:“梅掌门,寒儿他只是个孩子,况且他很善良,你怎么可以……”

天理盟的方天岚道:“魔尊的孩子居然善良,呸!像他这样的小魔头,应该早早除掉才是,免得他日弄得江湖再生波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说罢便拍出一掌,那是方天岚的独门绝学赤砂掌,至阳至刚,霸道凌厉。

那一掌震开了挡在毕寒身前的冷冰凝,毫不留情地拍在了毕寒的身上。

小毕寒只是觉得好疼,自己的心肺好像突然炸开了,痛苦的灼热感令他窒息,他渐渐无法呼吸……

“杀了他,杀了他!魔鬼的孩子,回到地狱去吧。”那一刻,他听到了无数的咒骂。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梅傲的刀迎头斩落。

那个幼小的孩子虚弱地躺在地上,他看见了死神在漆黑的夜空划过,还有地狱之门在他的眼前轰然洞开。

然后,他便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真的好像一道圣洁的光华,如此明亮,如此温暖。

在那短短的一瞬,毕寒好像看到了母亲在暖暖的灯火下为他缝制新衣,在每个欲雪的晚上为他煲一盅美味的汤,在晴朗的天空下教他背诵《道德经》,在他生病的时候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他忽然想起了临睡前母亲温柔的话:“寒儿,明天早晨娘带你去山顶看木槿花,今年的木槿花开得特别好看呢。”

噗,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大团鲜血飞溅而出。温热的鲜血沾满了他的脸。他发现自己身上虽然沾满了血迹,但却没有一丝伤痕,只是母亲,却扑到在他的身上。

“娘……娘……”他虚弱得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无声地倒下。

母亲苍白的脸上不满了血污,可那双眼睛已然清澈得如同山罅间流淌的泉水。

“寒儿,记住,要做一个好人。”

那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母亲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接着,他便看见了发疯一般的父亲踏雨而来。他从来不知道,父亲居然如此厉害,只是几起几落,那些想要伤害自己和母亲的人便倒在了地上。

大篷大篷的鲜血纷纷扬起,宛如空濛雨夜中最凄艳的花,染红了他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血腥、残暴、是非不辨。

在那个雨夜之后,毕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寒碧——阴世魔罗的少主人。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独居水帘丹丘。他在那里种了许多木槿花,轻盈似梦,洁白如雪,那些花朵宛如清涟的波光,在他的心湖点碎无限波澜。那白色的花儿,是他寂寞苍凉人生中唯一的点缀。

十年的时间,他已然从昔日那个懵懂天真的孩童长成了英姿飒飒的少年。同时改变的,还有他原本纯真善良的心。

这十年里,每当他抬头看见青空中裂开的一道道闪电,或是听到淫雨中窗外枝叶的婆娑,母亲为他牺牲的凄惨画面都会在他充斥着黑白色的眼睛里闪现。

每当夜晚,他都会孤独地做在屋顶,青白色的月光照亮他孤傲清俊的脸,那双冷锐的眼睛都会透过夜空中缓缓下坠的木槿花瓣,默然地凝视着漫天星斗闪耀的夜空。

母亲,现在应该是在天上看着自己吧。

从回忆中惊醒,冷寒碧再次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

“母亲,对不起,寒儿让您失望了。”对着明月,他孤独地自语。“现在的寒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洁白的孩子了。寒儿的双手染满了鲜血,再也不配触摸母亲那不染纤尘的裙角了。”

“可是,寒儿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母亲是如何离开的。那群畜牲是该死的,是他们害死了母亲。当年梅傲用归息功装死躲过了一劫,可今日他还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寒儿已经把他投进了冥火幽狱,他会生不如死。”

“但那又怎样呢?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纵然起身,奋力一跃,便落到了高高的屋顶。对这苍茫的夜色,冷寒碧缓缓伸出了手,试图触摸那虚幻的月光。

“母亲,寒儿对不起您。但寒儿绝不后悔。”

月光如水,缓缓流过他心中的泉罅,在那里凝成不化的冰雪。浮世肮脏,割裂了生死,于是他便把所有仇恨的泪泉冰封在心底,用残酷与冰冷塑造一个全新的自己,即使抛弃了所有的爱与善良也在所不惜。

皎洁的月光在墨衣公子身上洒下了一层洁白,可他看上去却宛如在复仇中沉沦的王子,将自己清俊的容颜、高绝的武功、心中的善良、眼中的温暖一起交给了魔鬼。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奇异的箫声。那样婉转悠扬的箫声,如空里流霜,似江南丝竹,从宁谧的夜色中传来,洒到风里,洒脱温柔,慢慢随着木槿花瓣飘落,触到他脸上,仿佛融进了他心里。带着淡淡的哀愁和悲伤,却也饱含着对生命的热爱和希冀,满怀安慰。

“寒儿……要好好活着,做个好人。”恍惚间,母亲的手仿佛穿过了光阴,慢慢抚过他的脸,哼着童年时哄他入睡的歌谣。她的手,柔软得如同漫天飞舞的木槿花瓣。

他再也忍不住了,忽然间,就好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那是经过了怎样的冰火煎熬,才将一个人心里萌发出的种种情感全部冰封殆尽。

哭过后,他好奇地把头转过。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在寂夜中吹奏出如此悠扬的天籁。

箫声是从隔壁院落传来的,却是被茂盛的桃花掩得异常隐秘,连武功高超的他都无法透过那个桃花布成的阵法看到对面院中的景象。

箫声柔和悦耳,如清辉自夜空洒落,溅落新湖,拨弄琵琶两三声。

音韵如同母亲的清吟浅唱,给了冷寒碧一个安然无梦的夜晚。

第十三章寒水自碧

当蓝夜赶到西湖的时候,月已升至中天。淡淡的月光宛如薄雾,迷蒙而澄澈。不知为何,他今夜失眠了。医术通神的他只要服一剂“宁心散”便可安然入睡,但他却没有。

夜晚的街道空旷清冷,阒然无声,他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足音回荡在耳边。

和段晨浩结伴闯荡江湖,应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内心之中总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似乎在那团迷雾之中隐藏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悲凉,足以令他死无葬身之地。而他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部分凭空消失了,正是那消失的空白,令他迷惑不安。

湖畔的长亭里,风灯流转出柔和的光晕,隐约可见一个少女的倩影。

蓝夜抬头远望,这才发觉风灯之下的少女正是璟睆。他缓步走入亭中,漫漫长夜,眼前的绯衣少女却和自己一样无法入眠。想至此,蓝夜竟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奇异感觉。

想起那天晚上璟睆把昏迷的段晨浩送回了客栈,她就心生感激。若不是璟睆救下了被僵尸围攻的段晨浩,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蓝夜拱手一礼,道:“璟睆姑娘,那日真是多谢姑娘将段兄救回。”虽然知道眼前少女的名字,然而究竟是在什么情形下认识这个女子的,蓝夜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但他并未在意,似乎和她相识是一件极为自然的事情。

璟睆的目光从远处苍茫的夜色落到了蓝夜的身上,眉目间却是冰冷的。“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这么快却又再次见面。”

蓝夜听了璟睆话语之中的冰冷,却并未生气,反而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我皆是有缘之人,所以总是会见面的。能认识姑娘是在下的荣幸。”

璟睆抬起头看了蓝夜一眼,月光下,蓝衣少年眉目俊朗、长身玉立,宛如临风挺立的玉树。而他的脸上,却泛着一种孩子般纯净的笑容。那笑容清澈无邪,竟然令她的心跳微微加速。

“看来你已经把心中不开心的事全都忘了。”璟睆的一句话虽然很轻,却正中了蓝夜心中某个隐秘的部位。

“怎么,难道我应该不开心吗?”蓝夜蹙眉道,“璟睆姑娘,你为何知道我心中总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璟睆心中一惊,表情却极为平静。“奇怪,你的事情,我为什么会清楚?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真的不错。你这个笨书生居然连自己心里的事情都弄不清楚,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蓝夜歉然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礼了。只是我最近觉得心中郁闷,似乎是自己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又偏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其实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可笑。”

璟睆的目光再次跃到夜空下的西湖上,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很羡慕你的。能够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对某些人来讲,却是一种奢求。忘记烦忧,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难道璟睆姑娘心中有什么烦忧之事吗?”他果然很聪明,一语中的。“其实有一些事情说出来,人会轻松许多。如果璟睆姑娘信得过在下,就请把我当作朋友吧。”

璟睆怔了怔,用奇异的目光望着蓝夜。而蓝夜的脸上是一种平和的笑,那样的真诚和坦然,竟令她不忍心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

不可以,她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晰而决然的声音,她的心扉已然锁紧,怎么可以轻易地对一个算不上熟悉的男子敞开。即使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即使他清澈的眼眸和笑是多么令人想要亲近。她清楚地知道,只有封闭内心,才是保护自己的绝佳方式。

“蓝公子,时候不早了,我先行告辞了。”她下决心不再去看身侧的男子一眼,转身便走出了长亭。

“璟睆姑娘……”望着飘然而起的衣袂,蓝夜欲言又止。然而就在他垂下头的一瞬,却有一只苍白的、瘦骨嶙峋的手从冰冷的湖水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肤色灰白,枯干的长臂不带一丝活气,好像一条灵活的蛇,贴着地面缓缓向前划行,然后无声无息地缠在了蓝夜的脚踝。

“啊……”一声惊呼在水花四散的声响中转瞬湮灭。

当璟睆回过头的一刹那,却见亭子里空无一人,早已失去了蓝夜的踪影。

她的双目立时对准了泛着微波的湖面,没有一丝犹豫,璟睆抛出一张纸符,双手结印,符上的奇异符号便在湖面上投下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

一瞬间光芒盛大,湖水仿佛受到了某种引力而急速旋转,不久,湖面上便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璟睆单手一指,湖水倒卷而上,水柱缓缓转动,无数水珠在银色的月光下飘飞四散。璟睆秀眉微蹙,掌心加力,绯红色的灵光宛如炽热的烈焰,从她体内溢出,硬生生地将消失的蓝夜从水珠里吸了出来。

“璟睆姑娘。”得救的蓝夜刚刚站定,不料脚下一滑,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他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

“真没用。”璟睆欠身欲扶起蓝夜,却觉得身后有一股凛冽的气息扑背而来。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扣紧指套上的机簧,一支火红色的短箭在夜色中滑过一道火星,同时也带起了一阵愤怒的嘶吼。

璟睆转过身,却见一个僵尸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灰白色的头发在夜风中凌乱缭绕,面色铁青,手臂乱舞,破烂的衣襟还在滴水。

坐在地上的蓝夜见到这样一个面目狰狞的僵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强迫不让自己的身体因害怕而发抖,然而声音里的恐惧却还是无法掩藏,“璟睆姑娘,这家伙好像不是吃素的,我刚才应该就是被它拉下水的,你还是……”

面对僵尸,绯衣少女的脸上毫无惧色,“放心,这只是小角色,比它狠的本姑娘不知见了多少。”话音刚落,她左臂的箭壳便有火光闪动。但闻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划过,六支火羽箭已经从六个不同的方位截住了僵尸。

僵尸长啸一声,袍袖卷起,带出层层水浪,火羽箭受到阻碍,速度减缓。

璟睆一声清喝,一道紫色灵符已然贴在了僵尸的额上,虚幻的光芒宛如一张网,将僵尸疯狂抖动的身体紧紧束缚住。

璟睆食指紧扣眉心,口中诵出如水的梵唱。最后一句咒语刚刚吐出,僵尸便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立刻安静下来,颓然倒在了地上。

璟睆走进被制服的僵尸面前,心中疑惑不解,轻声喃喃:“奇怪,杭州城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僵尸?”

见璟睆制服了僵尸,蓝夜长长舒了一口气,“璟睆姑娘真是神通广大,在下打开眼界,姑娘真乃当世奇人。”

“啰嗦晚了吗?”璟睆冷冷地看了蓝夜一眼,用目光命令他闭上嘴巴,“你医术高明,快来帮我瞧瞧这个僵尸,我总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蓝夜悚然一惊,道:“瞧瞧他?怎么个瞧法?他可是个僵尸,我只会医人,再说……”蓝夜打怵地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僵尸,心里感觉一阵恶心。

“放心,它已经被我制服,不会再伤人,你只需像对待病人一样对待他就行。”

在璟睆的命令下,蓝夜只好蹑手蹑脚地俯身查看那个僵尸。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饶有兴味地说:“璟睆姑娘,它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有脉搏和呼吸。怎么,难道僵尸和人都是一样的吗?”

“什么!”璟睆眼中有寒光闪过,“和普通人一样?这怎么可能?僵尸应该是没有呼吸和脉搏的。难道……”

蓝夜道:“璟睆姑娘,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吗?”

看着面如死灰的僵尸,璟睆不发一语,然而她紧蹙的眉目却透出了她心中化不开的疑惑和担忧。良久,她才抬起头对蓝夜说道:“蓝公子,我有件事也许会需要你的帮助。不知蓝公子明日辰时可否来杭州望萝峰的玉茗山庄。”

蓝夜道:“当然可以,只要是姑娘的事,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他又看了一眼那个昏迷的僵尸,“不知璟睆姑娘打算如何处理这只僵尸?”

璟睆淡淡地道:“我要把他带回去研究一下。”

“研究他?”蓝夜皱了皱眉毛,“璟睆姑娘,你真的很与众不同啊。一般的女孩子见到妖魔鬼怪都会吓得魂飞魄散,而姑娘却……在下佩服。”

璟睆道:“我有一个好姐妹也和我一样大胆得很,相信她见到这个怪物可能比我还要开心。”说完,她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淡淡的笑。

蓝夜道:“我觉得璟睆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你……”璟睆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严肃。“你这样说,信不信我立刻挖下你的眼睛。”

蓝夜皱眉道:“难道我夸奖你也有错吗?你的笑的确很美,如果你经常笑,而不是整天板着一张脸,我相信你也许会轻松许多。”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我可以看出来,其实你的心中有许多烦恼,其实你很不开心。既然如此,为何不尝试放下呢?”

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蓝夜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轻松了许多,连日来的忧愁,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璟睆缓缓抬起头,眼睛对准了那双清澈的眸子,“因为有一些事情,是根本忘不掉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害怕妖怪吗?因为它们只是纯粹的恶,却不会欺骗你。然而,人却会用爱作为欺骗你的伪装。这个道理,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玉茗山庄的厢房之中,浓郁的茶香四散开来。

璟睆放下茶杯,口中的茶香却久久不散。她对着自己面前的中年美妇微微笑道:“师姐,您的西湖龙井是绿茶中的极品,但也要加上您举世无双的茶艺,才能令这茶妙到极致。”

那中年美妇容貌秀雅端庄,姿容艳艳,衣着华而不俗,透着一种高贵典雅之气。此人正是玉茗山庄的凌夫人,也就是凌芷涵的母亲。

凌夫人笑道:“我的小师妹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整日修道,自然是有大把的时间潜心研究茶艺。师妹,你一直游历四方,可是把师姐想苦了。你既然来到杭州城,可要在山庄多住一段时间啊。”

璟睆的神色有些严肃,道:“不瞒师姐,最近杭州城里出现了许多僵尸,我担心这背后也许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凌夫人眉间也隐隐透出担忧之色,道:“僵尸?看来杭州城是不太平了。师妹放心,老爷虽然不再庄内,但我自会提高警惕。我看这事和魔门脱不了关系。我听说前段时间侍月使者预言杭州城内魔气涌现,十二死士奉命前来诛杀魔人。但他们却是就此消失了,恐怕凶多吉少。”

璟睆道:“师姐,你我既已脱离天玄道宗,他们的事我们也就不必再管了。”

凌夫人道:“其实我关心的并不是他们,只是十二死士道法高深,却一齐在杭州失踪,我看城内定是有武功高强的魔门中人暗中潜伏,准备伺机而动。”

璟睆道:“师姐说得有理。”

她话音刚落,凌芷涵便冲进了房中。她拉着璟睆的手,脸上是兴奋欢喜的笑容,“哇,璟睆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自从你上次走后,我们就好长时间没见面了,真的是想死我了。你这次一定要多待一些时间哦。”

璟睆嫣然一笑,道:“好的,就依着芷涵了。芷涵,你还是那么活泼,怎么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呢?不过芷涵可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

凌夫人道:“芷涵,怎么能这么无礼,你应该叫师叔才对啊,叫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

凌芷涵撅起了樱桃一样红润可爱的小嘴,不服气地道:“璟睆姐姐虽然是娘的师妹,可她才十八岁,之比女儿大一岁。让我叫师叔,会把璟睆姐姐叫老的,我偏要叫姐姐。”

璟睆笑道:“芷涵既然喜欢,叫我姐姐便是。师姐,我想芷涵这活泼开朗的性格,应该我您年轻的时候很想吧。”

凌芷涵笑嘻嘻地说:“对啊对啊,一定是这样。”

“宁儿,快点,把火把点着。”凌芷涵灵巧地跨上了一只巨大的纸鸢。这纸鸢长六米宽四米,被牢牢地固定在支架上。

丫鬟宁儿举着火把,蹑手蹑脚地站在纸鸢的旁边,“小……小姐,真的要点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要是夫人知道,非扒了我的皮。”

“你少骗我了,我娘平时对你们比对我还好,怎么会扒你们的皮?你要是再不点,小心本小姐现在就扒了你的皮。”凌芷涵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威吓着宁儿,“爹爹去了山西,调节天刀门和霹雳堂的矛盾,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至于娘,她现在和璟睆姐姐在密室里,都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所以不会有人来管我的。”凌芷涵跪坐在纸鸢上,,仔细检查着纸鸢的安全性能、

“我若不趁此良机试验我的飞天神鸟,日后哪还有机会?”她兴奋地喃喃自语,激动而欣喜。

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凌芷涵,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才女。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她除了那些琴棋书画,更加擅长发明创造。她自己做了许多稀奇的小东西,比如能穿梭百里来去自如的火箭枪,例无虚发的龙珠球,还有人造翅膀、雷雨弹、自动折叠床……哪一样东西不是新奇有趣。只是她的发梦创造全都给凌夫人锁进了一口大箱子里。凌夫人提出的条件是如果凌芷涵一年之内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淑女,这些东西自然原物奉还,否则便一把火烧了。凌芷涵表面上加装答应母亲,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烧就烧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小节创造潜能无限,日后定然还会有更多成果问世。

这只飞天神鸟,便是她三个月来智慧和体力的结晶。

宁儿终于鼓足了勇气。伴随着火花快速蔓延,这个纸鸢一下子从地面窜到了高空,接着又是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最后竟水平飞行。

“我飞起来了。”骑在纸鸢上的凌芷涵一手扶着鸟的翅膀,一手朝宁儿挥舞。

“小姐,小心点。”宁儿的话音刚落,凌芷涵便已飞出了她的视线。由于起飞时火药对地面的冲力太大,院中的花盆全部翻倒,彩色的金鱼被震得跳出了水面。“唉,又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望着院中的一片狼藉,宁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十四章欢喜冤家(下)

杭州城的南郊是一片起伏的山地,泉林幽寂,花木繁盛,山顶常年有一道瀑布飞泻而下,到了谷中便化为交织的溪流。和北郊多有猛兽出没的雾霭森林相比,这里的“双峰插云”很自然地成为一处胜景。

此刻,段晨浩正用树枝插中了一条蝮蛇的七寸,然后把它扔进了后背的竹篓里,那竹篓里杂七杂八装的全都是一些剧毒之物,比如断肠草、咬尾蛇、紫蝎子、花斑蛛……其实这些毒物是要供蓝夜入药的。

听说朱雀大街烟雨风楼里有一位心地善良且医术通神的年轻公子,不少百姓都纷纷前来求医。说也奇怪,这些百姓的症状大体相当,都是畏光怕风,白日里头昏乏力、眩晕恶心,可一入夜却是心头浮躁,醒不能寐。

像这样的百姓,已经至少来了二十个了。经过蓝夜的诊断,他们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种奇怪的毒素。这毒分量很轻,若是普通的大夫,是根本查不出来的。然而蓝夜虽然查出了毒,奈何医术高超的他一时三刻还想不出根治之法,只能配出一些防止毒素扩散的药让病人服下。

以毒制毒,以毒御毒,以毒克毒,这是蓝夜眼下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于是段晨浩便每日外出搜集毒物,帮蓝夜制药。

想那日自己夜闯鬼宅,险些被那些僵尸分尸,听蓝夜说是路过的璟睆救了自己,没想到那个冰山女也来了杭州。她还说后会无期,没想到这么快又再次见面。

不一会,小小的背篓就已经被毒物填满。段晨浩在小溪旁蹲下,挽起袖子掬了一捧清澈的溪水送入口中。山泉甘甜,润湿他微微干涩的嘴唇。

“这些毒物,应该够蓝夜入药了吧。”段晨浩望着背篓里的毒物,叹了口气,“夜不知这些百姓究竟中了什么毒,希望蓝夜能早日研制出解药。”

忽然,一条淡金色的线掠过段晨浩的头顶。段晨浩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长得像萤火虫一样的东西,它有着细长的身躯,两对透明的小翅膀在脊背上扇动。

段晨浩笑道:“雨师屏翳,《山海经》里说它形如七寸细蚕,背生鳞翅,果然没错。”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转手一掷,叶子便朝着那只稀有的昆虫飞了过去。

可屏翳却轻巧躲过,然后扇动着翅膀急急飞走。叶子由于段晨浩的力道过强,已然不做停息地上窜。

段晨浩望着飞走了的昆虫,只能扼腕叹息。

骑在纸鸢上的凌芷涵欢呼雀跃,煞是开心。“呵呵,飞翔的感觉真好啊。”然而正杂她得意之时,那片急冲而上的树叶刚好打中了纸鸢的翅膀,偏巧这时又掠过一阵风,纸鸢便左右摇摆起来。

“飞天神鸟,你可别……别……”凌芷涵有些惊慌,她可以清楚地听见气流穿过漏洞的声音,纸鸢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啪”得一声,纸鸢的一只翅膀断了。神鸟突然在空中翻倒,凌芷涵整个人也随着纸鸢倒立过来。见情况不妙,凌芷涵立刻扣动了腰间的机簧,一顶巨大的布伞顷刻间便在她后背伸展开来,大大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耳聪目明的段晨浩收起背篓转身欲离,却听到了重物下坠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传来。“好奇怪,怎么会……”

然而,段晨浩刚刚好奇地抬起头,却突然觉得两眼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未等他察觉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便沿着硬邦邦的石路和那不知是什么的物体一起滚了下去。直到遇到一棵挡路的松树,他才极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竟然发现自己的脑袋被磕出了一个大包。段晨浩嘟哝着睁开了,便看到了和自己同时睁开眼睛的凌芷涵。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段晨浩由喜转怒,道:“小辣椒,你发什么疯,怎么刚见面就乱打人?”可他话音刚落,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此刻正搭在凌芷涵的胸前。他像触电一般一下子缩回了那只手,然后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站了起来。

凌芷涵暴跳如雷,猛地扯掉了自己背后的摩鸟翅,眼睛死死地盯住段晨浩,仿佛要喷出火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在杭州城重逢应该高兴才对,可她一想起那天晚上他居然笑呵呵地接受了绿翘的手帕,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忿忿地道:“哼,真倒霉,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情发生。”

段晨浩道:“小辣椒,明明是你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压到了我,应该是你向我说对不起才对啊。”

“你……”凌芷涵雪白的脸颊因为愠怒而微微涨红,“若不是你扔的树叶打中了我的纸鸢,我怎会从天上掉下来?罪魁祸首就是你。段晨浩,你真是我的冤家,几次三番戏弄本小姐,今天本小姐就要把这笔帐清了。”

凌芷涵右手倏然一甩,一把碧色的短剑便从浅黄色的罗袖中窜出。她手舞剑花,舒适流转出碧影万千。“死小子,新仇旧恨,本小姐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说罢她便一剑刺出。

段晨浩道:“小辣椒,你怎么啦,在扬州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又变成了泼辣女了。你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坏啊。既然你想玩,本大侠奉陪到底便是。”他从剑鞘中拔出了荻萝剑,两柄宝剑瞬时便交在了一起。

凌芷涵短剑连变数招,无数剑影纷纷落落,竟是虚实难辨。她的那把碧色的宝剑本是纯玉所铸,看上去犹如一件精致的饰品,然而此刻那把玉剑竟剑芒暴涨,所过之处花起叶落,真力充沛,珑璁之声不绝于耳。

段晨浩虽不知凌芷涵的火气为什么这么大,但他心中也不恼火,悠然自得地抵挡着凌芷涵的进攻。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在打架,反而像在玩游戏。

“我说小辣椒,像你这么泼辣,将来还有谁敢娶你啊?”段晨浩一面露出调皮的笑容,一面撩开了刺来的一剑,“你应该淑女一点,这样将来才嫁得出去啊。”

“要你管!”凌芷涵秀眉微蹙,“我最讨厌别人让我做淑女。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个油腔滑调,本小姐见了就心烦。今日姑且拿你开刀,杀一儆百,看以后谁还敢在我面前提淑女二字。”

身为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凌芷涵何曾被人如此戏弄。冰雪聪明、机灵狡猾的她总是把别人弄得团团转,却不料几次栽在了段晨浩手中,这让她如何不气?自诩为小魔女的她,今日却遇上了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小魔头,这让她如何甘心?况且一想到他笑嘻嘻地接了绿翘的手帕,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心中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剑气。但见碧色短剑急速闪回,凌芷涵手中的玉龙剑如同流星,瞬忽来去,空灵不可方物,没有刹那的停顿。凌芷涵拂袖回首,手中的长剑突然幻成了两道影子,同时分刺段晨浩的左胸和右肩,一点寒芒迅速一分为二,宛如白云骤合又分,无从判断何虚何实。

段晨浩气力一震,真气快速聚拢,同时手中宝剑回旋,交织如电,借着剑气施展出千垒屏蔽,在周身结下一曾护身罡气。

青色剑光乍合又分,却在段晨浩身旁退了开去。凌芷涵心有不甘,当下使出锁春十八式中的剪裁冰绡,但见剑花光芒夺目,明艳不可方物,一种凌厉之气荧荧然横溢而出,光华分错,清吟不绝。

玉剑仿佛划破了冰纱织就的罗衣,洒下一片空濛的光。那灵动的一剑,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段晨浩知道凌芷涵这一剑来势汹涌,当下敛定心神,剑走中锋,一劈一斩,便有如水的剑气自荻萝剑中溢出。剑光掣动,如游丝春絮一般一层层漾了开来。段晨浩真力浑厚而充沛,自是强过凌芷涵许多,此刻他二人拼得已不再是招式的灵活多变,而是气劲的强弱。

凌芷涵为段晨浩的内力所迫,不得已抽剑后退。她忽然呵呵一笑,当下点出一指。断虹指风云错乱,犹如寒剑冰辉向着段晨浩激射而出。

段晨浩万万想不到凌芷涵突然变剑为指,未及防备却已然被击中。好在他有护体真气的保护,这一指并未使他受伤,只是让他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段晨浩脚下一空,身体如同羽毛般下坠,本能地,他抓住了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那废弃的摩鸟翅。降落伞的一端,却也同时缠上了凌芷涵衣服上的丝带。

就这样,凌芷涵在伤了段晨浩的同时,也害了自己。

“轰”得一声,段晨浩和凌芷涵一齐跌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洞之中。

段晨浩刚才就觉得有些不对,脚下的泥土松软,似乎地脉之中隐藏着一个洞穴。现在看来果然不错,这洞穴虽有深,却不是很宽敞。好在刚才跌下来的时候勾住了那张降落伞,是以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否则如此深的地洞,他二人早已摔得粉身碎骨。

“啊……这怎么办?”凌芷涵望着头顶那遥不可及的洞口,一脸的懊恼,她把头转向段晨浩,道:“都是你不好,害本小姐跌了进来。看来你真的是我的克星,每次遇到你都会倒大霉。

“你你你……”段晨浩气得暴跳如雷,“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明明是你先把我打进来的。嘿嘿,这就叫害人终害己。小辣椒,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又没有得罪你。”

“哼!你……”凌芷涵突然语塞,是啊,他说得不错,他的确没有得罪自己。是因为他接受绿翘手帕的关系吗?可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

她也搞不明白了,索性忿忿地道:“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挖了一个这么深的坑。”

她冲段晨浩喊道:“喂,死小子,这坑少说也有十米,凭我们的轻功根本飞不上去,你说该怎么办?”

段晨浩却坐到一块大石头上,道:“我们只能等。你是玉茗山庄的大小姐,你家人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们自然能上去。”

凌芷涵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真想痛贬他一顿,“哼,到时候我的家人前来寻我,我只会叫他们救我上去。至于你吗,就在这里等死好了。”

段晨浩摇头轻笑,道:“不会的。玉茗山庄的凌庄主可是真正的大仁大义,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只是凌庄主英雄一世,怎么会有一个像你一样刁蛮人性的女儿呢?”

凌芷涵轻轻踢了段晨浩一脚,高傲地笑道:“我天性就爱闹爱笑,率性而为,这有什么不好?本姑娘才不会学其他女子一样矫揉造作。是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循规蹈矩,谁说女孩子就不可以张扬?本小姐偏偏不认这个理。”

段晨浩一直都觉得,凌芷涵这刁蛮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她够真诚,够坦率,仿佛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精灵,在月色下翩然舞蹈,将自己最真是、最美丽的一面展示给众人。

段晨浩指着旁边的那块石头,道:“小辣椒,你也坐下来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到时候才有力气出去。”

凌芷涵听话,乖乖地坐了下来。

玉茗山庄的石室中,点点幽火如同绿色的萤火虫,在冰冷的寒气中微微跳动。石室的寒冰床上,赫然躺着前几日抓来的僵尸,只是此刻他身上贴满了符咒,如同已死之人一样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在僵尸前额的眉心处,皱缩的皮肉不断翻新,一起一伏,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钻出来,如同破茧前的蝶蛹,正在奋力挣脱着什么。

凌夫人双手结印,口中默念九字禁咒,一瞬间,僵尸身上灵符书写的咒文一下子闪出了红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盛,随着真力波旋不断汇聚,僵尸眉心处那一点凹凸的起伏更加厉害。

凌夫人对这身侧的璟睆道:“师妹,记住抓准时机。”

她的话音刚落,僵尸的眉心便裂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一条通体血红的小虫子从里面跳了出来。那虫子很小,身子却因吸饱了血而涨得圆鼓鼓的。

璟睆目光如电,霍然伸出一指,一股寒冷的内息便从她的指间激越而出,如同裹着千万片寒冰一般,那缕气劲直流而下,准确地击中了活蹦乱跳的小虫子。被突如其来的寒气冻结,小虫子如同失去了生命力一般,颓然地落在了一个银色托盘内。

璟睆道:“蓝公子,这小虫子已被我用玄冰咒冻结,你可以进行检查了。”

蓝夜将那只小虫放进了一个小小的石鼎之中,然后一次加入了几中不同的药汁。忽然,石鼎上方浓烟滚滚,依稀可见鼎中的药汁全部变成了绿色。这些药汁浓淡不一,现出从浅碧到墨绿的不同色泽,彼此纠缠,但绝不融合,在鼎中不住翻滚沸腾。

“这是……”蓝夜眸子一闪,“这是碧练蚕,这确实是碧练蚕。看来那个僵尸应该是中了蛊毒,所以才狂性大发。

凌夫人道:“不,他并不是僵尸,而是一个人。师妹推测得不错,那人中了蛊毒,只是这蛊毒和一般的蛊毒不同,它可以把人变成僵尸,从而增强他们的攻击性。只是一般的碧练蚕毒性虽强,却也不至于令人变成僵尸。”

“凌夫人,璟睆姑娘,这碧练蚕蛊之毒,在下似乎见过。”蓝夜盯着鼎中不断加深的绿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蓝某近日为一些百姓看病,发现他们体中藏着一种毒素,却正是这碧练蚕蛊之毒。”

璟睆一惊,道:“那蓝公子对那些求诊的百姓如何处理?”

蓝夜道:“由于这蛊毒的毒性十分怪异,在下一时三刻也想不出根治的法子,所开的药也只能减慢毒性的扩散,以求争取更多的时间相处破解之法。”

凌夫人道:“真是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起中了此毒?莫非有人刻意下毒。若然如此,事情就严重了。”

蓝夜又将一瓶墨绿色的液体倒入了石鼎之中。“噗”得一阵轻响,浓淡不一的药汁安茹大团纠结的灵蛇,不住翻滚缠绕,似要争抢那滴液体。

然而这液体却并未消散,反而在沸腾的药汁中渐渐凝聚,最后竟化为一朵五瓣之花,盛开在大团的碧绿之中。

蓝夜注视着石鼎,神色大变,“这是……毒菱花……”

第十五章 百尸夜行

夜色深沉如海,暖暖的夜风在氤氲的雾霭中洒下一片夜露,温润而清凉。透过头顶那个小小的洞口,凌芷涵看见夜空中的漫天星斗。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深处这样一个深坑,和自己最讨厌的人一起看星星。夜风拂过,头顶的洞口有花叶簌簌落下。

她偷偷地瞄了段晨浩一眼。月光幽幽地映照着他俊朗的面容,此刻的他安然宁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再也不是她眼中那个调皮、没正经的讨厌鬼了。

段晨浩的身影在月光中显得默默糊糊,似真如幻。一时间,凌芷涵竟生出了一种错觉,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仿佛成了那个在月下沉吟的魏晋公子,以风月为诗,朝露为酒,卓然轻举,寂寞淡远。

隐隐约约的,凌芷涵竟觉得合格夜晚是温馨而美好的,她的心里也不那么生气了。

忽然,散开的云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卷动,狂乱得漫天飞腾。滚滚的云层聚集起来,瞬间便遮盖了当空的明月。他们的四周,忽然传来了诡异的嘶吼声,犹如无数黑乌鸦在暗夜中簌簌抖动着翅膀,又似沉睡在远古洪荒的猛兽突然惊醒,发出了一声嗜血而残暴的呐喊。

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袭来。听方向,竟是从地坑周围的土层后传来的。

听得如此恐怖的嘶吼,凌芷涵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刚要张口说什么,忽见段晨浩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方才欲言又止。

段晨浩凑到凌芷涵身旁,悄声说:“我觉得这声音有点古怪,很像那夜我听到的僵尸的吼声。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乖乖地待在这里别动。”

凌芷涵赞成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她竟有些依赖眼前的少年了。若是遇到危险,他应该会保护自己吧。

正当她出神之际,那团喑哑低沉的嘶吼变得越来越清晰了。生与死似乎只隔了一道石壁。倘若地洞里阻隔着他们和声音源头的石壁坍塌,便会有无数魔鬼从对面冲过来,把他们撕成碎片。

想至此,凌芷涵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她竟不自觉地抱紧了段晨浩的一条手臂。

段晨浩心中虽也有些突兀,但他却未乱了方寸,双眼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石壁,荻萝剑横在胸前,随时准备应对。

蓦地,石壁猛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的颤动,都会有泥土和石块从石壁上脱落。这个狭窄的土坑,应该是连着另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

终于,那道石壁塌陷了,无数人影黑压压一片,一种腐败颓废的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月光,段晨浩看清了那些人的样子。不,准确的说,那些应该是僵尸,和他在冯家宅院里看到的僵尸一样。

他们披头散发,骨瘦如柴,面无血色,眼窝深陷。苍白冰冷如幽灵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活气,眸子里毫无光彩,大块黑斑在他们的肌肤上蔓延着,他们的身体仿佛一大半都浸在黑暗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僵尸们动作僵直,喉咙中发出可怖的嘶吼,一见到眼前的一男一女,原本灰暗如死的眸子里竟焕发出一种兴奋的光彩。他们吼叫着,缓缓地移动过来。

见到此种情况,段晨浩也先是一惊,然而旋即又回复了镇定。有了上次和僵尸战斗的经验,他不再慌张,心念电转,当下奋力一斩,荻萝剑宛如一泓冷水,横荡开来。剑势连绵,自上而下,在他身前划了个弧月形,剑光连震,如同波光跳跃一般,这一招正是“天罗星辉剑”中的“青浪矫龙”。

蓝色的剑光一闪如电芒,剑风冲天而起,宛如天狼怒啸,化成一道横亘天地的匹练。这剑光犀利无比,所过之处,空中响起一阵裂帛之声,所有围过来的僵尸全都被震了出去。

趁着这一空当,段晨浩拉着凌芷涵从石壁上的裂洞来到了另一个地下洞穴,也许在这里能找到出路也说不定。

然而,他却大错特错了。

土坑连接的另一端,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然洞穴。这里的阴气极重,有冰冷的水滴自洞顶的岩石滴落。怪是石突兀嶙峋,在幽暗的火光之中如同一个个呲牙咧嘴的怪兽。巨大的地下洞穴仿佛是一个猛兽的口腔,充斥着腐朽破败的气息。

无边无际的黑暗严密地裹住了段晨浩和凌芷涵,唯有那点点闪烁的猩红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舞蹈着,犹如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充满着鲜活气息的少男少女。

然而令段晨浩和凌芷涵心慌的却不是如幽冥地狱一般的洞穴,而是那几十个张牙舞爪、缓缓向他们走来的僵尸。

数十个僵尸面色铁青、眼神发直,一步步向段晨浩和凌芷涵逼近。僵尸们秩序井然地围成了一个圈,把他们二人严密地包围在中间。

段晨浩和凌芷涵背靠着背,积蓄力量,准备奋力一站。

“小辣椒,没有别的办法了,看来我们只能杀出去了。”段晨浩手中的荻萝剑青光闪烁,剑身周围隐隐浮动着真力的波旋,“我先前遇到过僵尸,他们是打不死的,后来我听说对付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砍掉他们的脑袋。”

“万万不可。”凌芷涵有些焦急,“这些未必是僵尸。前几日璟睆姐姐抓来了一个僵尸,但她却发现那僵尸尚有一丝活气。她说城内有一些百姓好像中了一中奇特的毒,从而变成了僵尸。杭州城内一无坟冢,二无乱葬岗,根本没有孕育僵尸的阴邪之地。所以这些僵尸应该就是中了毒的百姓。娘和璟睆姐姐正在想解救的办法,所以我们万万不能伤害这些百姓。”

“那该当如何?”段晨浩又急又忧,倘若这些僵尸真的是中毒的百姓,他又怎能滥杀无辜。

凌芷涵道:“想到了,只要在他们胸前画上万字法印,就可以暂时制住他们。”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僵尸便疯狂地朝她扑了过来。凌芷涵左手一拂,一股内息如同起伏的海潮连绵而出,那僵尸身子一倾,随即向后倒下。凌芷涵足尖点地,如一只翩跹的小黄雀轻巧地在空中掠过,宝剑顺势一划,僵尸胸前赫然多了一个万字法印。他好像中了某种神奇的术法,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段晨浩见此法有效,立刻如法炮制。一片青光随着荻萝剑那孤傲的剑意卷起,化成一道道浓深的剑光,裂电般击向最先冲到段晨浩身前的僵尸。那僵尸狂吼一声,被这剑光斩过的前胸,宛如破了个气泡,体内的鲜血立刻染红了刻在胸前的万字法印。

鲜血并没有落地,反而化成了一道赤流倒卷而上。段晨浩已化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追逐在荻萝剑之后。

“哧哧”,又是几剑划过,又有几个僵尸应声倒下。

洞穴内潮湿阴冷,似乎从未见过天日。僵尸的血一落地,便溅起了满地的腥臭。段晨浩对这样的环境厌恶透了,他真相赶快结束这场战斗。

他奋然一跃,整个人立刻飞到了空中,手腕急转,长剑幻化清影万千,无数雨丝一般的光华自剑中飘落,纷纷扬扬,飘飘荡荡。那些光如同锋利的针,刺入僵尸的前胸,让他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这头段晨浩斗得正酣,那头凌芷涵也不甘示弱。只见她轻灵跳跃,灵活翔动,如同一只灵巧的鸟儿东飘西荡,把那些僵尸耍得东西不分、南北不辨,然后碧剑轻挑,僵尸的胸前便多了一个血色的印记。

凌芷涵轻舒罗袖,一股无形的气流宛如涨潮的湖水,自她臂间一层层荡起,在她身前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幕。那光幕当真如浮在半空的湖面,其间清波荡漾,光影离合,蒸蒸如烟,袅袅似雾。

这一招正是“锁春十二式”中的“芹泥雨润“,剑意飘渺,空灵无定。

见遇上了如此厉害的对手,一声声愤怒的咆哮与嘶喊源源不断地聚集,犹如最恶毒的诅咒。僵尸狰狞而扭曲的面容在剑光的映照之下变得异常恐怖。

凌芷涵撩剑一挑,碧光击倒了一群僵尸,她却看见一根石柱自洞顶直插地心,在那石柱边上,却赫然盛开着一朵巨大鲜红的五瓣之花。

地洞之中无水无光,脸地面上也布满碎石,那朵大如锣鼓的红花,竟是硬生生地扎根在石块之中。没有水和光,红花竟可以在黑暗之中开得如此绚丽。

凌芷涵一时好奇那朵花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于是她抢步上前,向花朵之中看去。

然而只是一眼,她便险些晕厥了过去。

花瓣层层向外舒展,里面漆黑一片。然而,却有一双亮如妖鬼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冷冷地注视着她。

那双眼睛虽然不大,却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在凌芷涵看到它的第一眼开始,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它吸走了一般,全身忽然变得僵硬。

那双眼睛仿佛在黑暗之中沉睡了亿万年,此刻刚刚睁开,乌黑的眼珠里含着两点惨白的光,犹如破晓和月牙交替的夜空,带着灰蒙蒙的雾气好奇地打量着第一眼看到的世界。

那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美杜莎之眼,只要被它注视过,便会化成石像。

正是这一刹那的惊惧,让那些僵尸有了可乘之机。一个僵尸快如鬼魅地飘到了凌芷涵身前,他那长而尖利的指甲是黑色的,上面隐隐浮动着毒雾。尖利的指甲一挥,凌芷涵的右肩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刚刚喷出的血转眼就变成了黑色。凌芷涵感到一阵剧痛如火一样在全身蔓延。她的头忽然好晕,眼皮越来越沉……她站不稳了,好像是被风吹进了泥沼之中,不由自主地一点点下坠。

见到黄衣少女再也无法支撑,僵尸们便肆无忌惮地涌了上来。

“小辣椒!“段晨浩见凌芷涵被僵尸所伤,一颗心如坠深渊。他再也顾不得这些僵尸的性命了,当下猛挥两剑,震开了身旁的僵尸,然后猛然跃起,如一颗白色的流星当空划过。待飞至凌芷涵上方是立刻俯身而下,长剑陡然划出数道圆弧,将凌芷涵护住,剑芒飚飞,荡开了围上来的僵尸。他落地抱起凌芷涵,在僵尸围上来之前再一次点足掠出,带着凌芷涵退到了土坑的石壁入口。

所有的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际。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切,看似简单,却已是他一生武学修为的极致。

段晨浩抱着凌芷涵单膝跪在地上,经过连番恶斗,僵尸也制得差不多了,只是剩余的十多个僵尸仍不甘心,步步紧逼了过来。

段晨浩心中登时一阵烦怒,体内一股内息一下子汇于剑中。他一声清啸,宝剑已凌厉地斩下。剑光顺势宛如铜山崩倒,霜柱轰鸣,一股浩茫之力震天动地而来,猛然激发、猝然成震,挟着雷车风暴之势,如雪崩海啸般怒踏而来,又如同狂奔的火山熔岩,席卷过苍茫大地,烈烈涌向蜂拥而至的僵尸。

一阵风云激荡之后,所有僵尸颓然倒下。

段晨浩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他只是微微舒了口气,转而又将目光急切地望向了昏迷的凌芷涵。

他将她放在一堆干草之上,让她的背轻轻靠着石壁,然后微微摇晃着她的身子,焦急地说:“小辣椒,快醒醒,快醒醒啊。”

他瞥见了凌芷涵右肩的伤口,心中不禁一震。那伤口中留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她显然中了僵尸的毒。他当下封住了伤口处的穴道。

听到了急切的呼唤,凌芷涵微微睁开了眼睛,“段晨浩……僵尸都处理了吗?”

段晨浩点点头,道:“你先别动,我帮你把毒清了。”

凌芷涵此刻察觉到了自己受了伤、中了毒,忽然,她哭了,“糟糕,我中了僵尸的毒,会不会也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完了,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段晨浩,你还是一剑杀了我吧,我宁可死,也不愿变得那么丑、那么吓人。”

段晨浩道:“说什么呢。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救你。”段晨浩说这话时眉峰微敛,目光不聚,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凌芷涵苦笑道:“算了啦,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是我就这么死了,未免太窝囊了,我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呢。段晨浩,说心里话,你这个人其实挺好,只是你总爱和我作对,我才……”

段晨浩突然出手,点了她的亚穴,然后有接连点了她的五枢、维道、还跳等几个穴道,一来阻止毒性扩散,二来让她动弹不得。

他的眉毛动了动,道:“小辣椒,真没想到你中了毒,话还这么多。”

然后,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斩钉截铁地说:“凌大小姐,得罪了。”

他轻轻揭开了凌芷涵黄色的纱衣,露出了被僵尸指甲划伤的右肩。那里虽然是一道漆黑的血痕,然而周围的肌肤却是雪白如凝脂,宛如最光华的丝缎。

段晨浩的脸微微一红,然后他缓缓地俯下身,将嘴唇覆在了伤口上,将毒血一口口吸了出来。然后他抬起头,挽起衣袖,用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臂。他的血如同红色的碎玉一滴滴坠落,流紧了凌芷涵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他将凌芷涵的衣衫理好,扶她做起,把自己的内力输给她。

待他解开了她的哑穴之后,眸子里失去了往日桀骜不驯的光芒,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下了头,淡淡地说:“你想骂就骂吧。”

凌芷涵望着段晨浩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时无语。此刻的她仿佛是一个小女孩,被英俊的大哥哥亲了一下脸,然后便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段晨浩的血似乎有着奇异的功效,凌芷涵忽然觉得舒服多了。一股睡意袭来,她载到了段晨浩的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十五章百尸夜行(下)

石室中,蓝夜盯着鼎中那朵在药水中盛开的虚幻的花朵,心头的震惊久久不能平息。

“凌夫人,璟睆姑娘,原来这碧练蚕是和毒菱花混在了一起,是以产生了使人尸化的奇异之毒。只是毒菱花若要发挥功效,是要吸食活人鲜血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居然使用如此阴毒的方法。”

凌夫人和璟睆也震惊于此法的狠辣残忍。以活人之血供奉毒花生长本已是伤天害理之事,如今竟又衍生出使人尸化的毒药,真不知这一系列罪恶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那人又有着怎样的居心。

璟睆道:“蓝公子,既然已经知道是毒菱花为祸,不知公子有何解毒之策?”

蓝夜道:“毒菱花依毒而生,依血而饮,是所有毒物中毒性较强的。若要解毒,必然需要另一种圣洁之花。此花名为刹那芳华,是一种稀有的昙花,顾名思义,此花刚刚开放,转眼就会凋谢,如果要靠它解除毒菱花的毒性,是要在它刚刚开放之时取出花朵之中的一枚灵珠。这颗灵珠蕴含了刹那芳华的全部精华,我会以此为药引,在加以其它方法配成解药。刹那芳华生于林间罅隙,性喜湿润。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毒菱花出现在杭州城内,那么刹那芳华也一定生在杭州城里。”

忽然,石室外传来了宁儿的声音。凌芷涵是下午出去的,可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却还没回来,这可把宁儿急坏了。她也顾不得许多,索性就在石室外大喊了起来:“夫人,小姐下午出去,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您看……”

凌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师妹,蓝公子,看来我这刁蛮女儿一定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我这便去寻她回来。”

璟睆道:“师姐,我同您一起去,杭州城内如今僵尸横行,我担心芷涵会不会是遇上僵尸了。”

蓝夜道:“在下也随二位前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凌夫人点点头,随即施展传声搜影的道法,很快就感应到了女儿伸出杭州城的南郊,便带上了山庄的人同璟睆和蓝夜一起去寻人。

黑暗的地洞中,凌芷涵静静地伏在段晨浩的怀里沉睡,宛如一朵娇羞的黄色小雏菊,在浓郁而沉静的夜色中悄悄吐露芳华。

段晨浩见凌芷涵尸毒已解,脸色渐渐变得红润,不由展眉一笑。他忽然觉得熟睡的凌芷涵非常可爱,就像一只安静的小鸟,在温暖的巢穴中做着美梦。

女孩子始终是女孩子,就算再怎么刁蛮任性,始终都有温婉如花、娴静如水的一面。

可一想到刚才自己为凌芷涵吸毒,段晨浩的脸就红了下来。虽然刚才情况危急,他迫不得已才那样做,却不知这刁蛮的小辣椒能否原谅他莽撞的行为。

段晨浩挑了挑眉,幽幽地叹道:“小辣椒,看来我们是注定要成为斗来斗去的冤家了。”

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喊声,听上去竟是蓝夜和璟睆的声音。他心中好奇他两人怎会遇上,看来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段晨浩大喊道:“快来人,我们在这里。”

听到了地洞里传来的喊声,蓝夜和璟睆急忙赶了过去。蓝夜对这洞口大喊道:“段兄,是你吗?”

段晨浩道:“是的,蓝夜,我和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在一起,麻烦你和璟睆想办法将我们弄上去。”

听了段晨浩的话,璟睆挥了挥手,林地上一根粗大的藤条仿佛受到操控的蛇一般,滑进了洞穴深处。

听到了喊声,凌芷涵也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就听到了璟睆的声音。“芷涵,你还好吧。”

凌芷涵道:“璟睆姐姐,我没事。虽然遇上了僵尸,但都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段晨浩扶着凌芷涵、顺着藤条轻身而上,很快就跃出了地洞。

见到凌芷涵肩上有伤,璟睆皱眉道:“芷涵,你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凌芷涵微微笑道:“没关系的,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是段晨浩他……”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是他为我解了毒。”

璟睆好奇地道:“哦?他又不懂医术,如何替你解毒呢?”

凌芷涵支支吾吾,段晨浩也左顾右盼,一时间他二人的脸都微微有些泛红,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璟睆。

好在凌夫人在这时赶到,见女儿没事,便也放心了。只是听段晨浩讲起这荒郊地穴璟发生如此诡异之事,心里不免有些后怕。

凌夫人道:“这次真是多谢段少侠救了小女。对了,看段少侠身后背的宝剑,乃是逍遥天阙的荻萝剑,不知尊师可是逍遥天阙的掌门钟山君?”

段晨浩道:“正是家师。”

凌夫人笑道:“山君他与我家老爷是多年好友,每年五月份都会来我们玉茗山庄,和老爷品尝新出窖的乌龙茶呢。我们也知道山君有一个好徒儿,却没想到是段少侠这样的少年英雄。”

听凌夫人这么一说,段晨浩才知道自己的师父每年五月份都偷偷离开忘情峰的原因,原来是会老朋友。这也难怪,“神拳醉剑”钟山君被誉为“武中圣皇”,若是在江湖上随便现身,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轰动。

段晨浩道:“夫人,凌姑娘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夫人大可放心。”

凌夫人道:“芷涵她总是莽撞,给贤侄你添麻烦了。贤侄也不必见外,唤我伯母便是。今日贤侄力战僵尸,想必也是很疲惫了,不如你们先回山庄休息,这里交给我和师妹处理。”

凌夫人望了一眼漆黑的洞穴,神色担忧地道:“这地穴之内暗藏玄机,我须和师妹下去一探究竟。杭州城最近怪事不断,定和这地穴僵尸脱不了关系。”

段晨浩道:“还请伯母多加小心。”

地洞之中,璟睆看着满地的僵尸,眼中现出一丝悲悯的神色。她缓缓走进那朵红色的花朵,却见花瓣张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逃了出去。而被红色花瓣裹住的,赫然是一举血肉模糊的尸体,而且,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尸体。孩子不到十岁,眉头紧皱,嘴角都被咬得出血。虽然早已死去,巨大的痛苦似乎依旧停伫在他冰冷的小脸上,不曾安息。

孩子衣衫破碎,四肢已残,鲜血淋淋,胸前被剜开了一个大洞,心脏已经不翼而飞。花朵之中犹自残留着森然白骨,峭楞楞的,触目惊心。

看来这朵花应该就是毒菱花了。这洞穴之中的只是其中的一朵,这样的花还不知有多少。看来如果要彻底解决杭州的灾难,单靠他们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璟睆弹指一挥,一道灵符自她手心飞出,贴在了毒菱花的花瓣上。一瞬间,那朵花便兀自燃烧起来。猩红的火光照亮了潮湿的石壁,原本硕大肥艳的毒菱花刹那枯萎,在熊熊烈火中一寸寸焚化,犹如皱缩的宣纸,一点点委顿干枯,连那个孩童的尸体也一齐化为灰烬。

那是红莲赤炎,焚尽三界的一切罪恶,将无辜的灵魂渡往彼岸。

凌夫人一一检查了倒在地上的僵尸,他们果真是中了尸毒的百姓。这地穴处于杭州城阴气最重的位置,最适合毒菱花开放。孩童纯净的精血便是供这朵花生长的最佳肥料。由于体内已有尸毒,因此这些百姓全都聚集到这里。若是这个地穴再晚些被发现,那么这些百姓将彻底变成僵尸,成为没有思想、受人摆布、战斗力极强的杀人工具。

也许这幕后黑手的目的,就是制造一批不怕死的杀手吧。

璟睆为那个无辜的孩子念了一段往生咒,大火也随之熄灭了。她暗自发誓,一定要亲手结果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紫玉令牌,眼中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如同黑夜之中唯一的皓洁,却是那么孤独、悲伤。

凌夫人见了那枚令牌,急忙握住了璟睆的手,道:“师妹,你要想清楚,你和我一样,已经脱离了天玄道宗,那便是再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师父已经仙逝,师兄也已经……天玄道宗如今只剩下千道心,那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家了。况且师妹你还这么年轻,师姐不想看到你为了除魔卫道而耽误了自己。你也知道,道心诀如果再练下去……”

璟睆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眼睛仿佛是冰做的星星,弥漫着一种凄凉的寒意,却也饱含了无奈和沉重的哀伤。

“师姐,谢谢你如此关心我,可我是道心诀的修炼者,我的宿命早已被注定。师姐,无论如何我是逃不掉的。既然如此,我便要承担起我的职责,我不想让师父失望。我已经逃避了多年,是时候该履行我的使命了。”

望着绯衣少女,凌夫人只是无奈地叹息,“也罢,师妹,师姐尊重你的选择。你放心,师姐一定永远支持你。对了,接下来师妹你有什么打算?”

璟睆道:“千道心如今正在闭关,若要镇住城里的尸毒,还需要天玄三将的协助。师姐,你明日就遣人带着天玄令去帝都,诏天玄三将来杭州城镇压毒性。天玄令在手,他们不敢不从。”

凌夫人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天玄三将只能将毒性暂时以道法震住,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刹那芳华,让蓝公子早日研制出解药。”

幽宅庭院,和风轻拂。

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整个杭州全都染上了富丽堂皇的气息。然而这个花园之中却是素净如雪,唯有一池荷叶亭亭摇摆,柳丝在四月的风里飘荡,拂过白玉棋盘。

一枚白字准确地落在了棋盘上,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招闲棋,竟然顿时改变了全盘的局势,白子解了围,黑子却一下子穷山恶水起来。

年轻人放下手里拈着的棋子,修长的手指稳定而轻捷,一下子点死了对方的棋局。,却神色不变。冷寒碧脸色白皙,有一种世家贵族才有的散淡超然气质。衣带在风里轻轻飞舞,神色犹如山顶皑皑积雪,冷冽不可亲近。

“公子似乎心不在焉。”坐在他对面的黑袍僧人将手里的黑子投入盒中,长笑不已,“他们的试验如今看来效果不错。那些中毒的百姓,若是在十五月圆之夜抵受过蚕卵噬心之苦,便会彻底尸化,成为我们阴世魔罗最强悍的杀人工具,公子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说话之人名为鬼僧,乃是阴世魔罗元老级的人物,更是冷寒碧的老师。只是他前两天才匆匆赶来杭州城,却不知所为何事。

良久,冷寒碧才缓缓开口,道:“老师,我只是担心若然能解蚕蛊之毒的刹那芳华被人寻获,那他们的试验也就前功尽弃,对我们也是一个大大的损失。”

鬼僧沉吟片刻,道:“刹那芳华乃是稀有之花,传说六十年才能结出一枚花苞,而那花苞也只会一瞬间开放,随即凋零。就算等到花开,若不能用正确的方法取出花朵里的灵珠,那也是徒然。”

冷寒碧眉峰微敛,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沉默不语,仿佛那些黑白双子是两派厮杀不休的人马。“就算机会如此渺茫,也终究是有机会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要让这绝无仅有的机会也彻底消失。”

冷寒碧走出亭子,孤身登上了高楼。远处彩舟云淡,星河露起,旖旎的春光延绵无尽。他凭栏远眺,西子湖畔烟波袅袅,空濛澄澈。最后,他将目光收回,落在了对面的庄园之中。那里,依旧盛开着繁茂的桃花,掩映着园内的一切。即使武功高绝如他,也无法洞察分毫。

那个庄园里,究竟住着怎样的人。那些粉墙黛瓦、雕梁画栋之中,又到底藏着些什么?

乳白色的雾气无声弥漫,粉红的桃花乱落如雨,在地上铺开一层厚厚的锦绣。夭红点点,如同绮梦的碎片在风中孤独地旋舞。

忽然,那夜天籁般的箫声再次响起。柔软的音韵清丽脱俗,清绝万古,仿佛雪夜之中花儿开放的声音,然而低头的一瞬,看到的却是一地碎落的花瓣。

冷寒碧漆黑的眸子专注而深邃地望着那片灿烂的桃花。箫声仿佛一道从九天银河上裁下的光芒,连绵悠长,缓缓在碧桃之间滑过。听到那样悠扬的箫声,他的心跳微微加速,心中安然宁静。那一刻,他仿佛再度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所有尘世的冰冷和肮脏都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洁净和美好。

第十六章 蝶影芙蓉

杭州城北郊的雾霭森林。

森林之中气候湿润,静静流淌的小河边缘,茂盛地生长着碧绿的植物,雏菊和紫丁香在溪边默默地开放,榕树的枝蔓和各色藤萝在风中飘飘荡荡,轻轻在水面惹起一串涟漪。清澈的水净可见底,银色的鱼儿轻灵游弋,一切都祥和美好。

段晨浩在茂密的丛林中小心翼翼地行走,时时刻刻地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森林里安静极了,似乎万物都在沉睡。

为了寻找刹那芳华,凌夫人手持统领江南武林的玄龙令,号召五省十九郡的各大武林门派全力以赴,同时提高警惕,防止尸毒扩散。

现在最可能找到刹那芳华的地方就是杭州,而杭州城里最可能的地方也就是这北郊的雾霭森林了。只是雾霭森林里不仅瘴气弥漫,更是多猛兽出没,所以人迹罕至,凶险异常。

段晨浩请缨独自一人来到森林之中寻找刹那芳华,事先已经服了蓝夜给他的抵抗瘴气的药丸,再加上他本身就百毒不侵,武功高强,所以如今也只有他能担此任务。

只是眼前的森林似乎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这里清幽静谧,根本不想是一个凶险之地,反而像一个世外桃源。

段晨浩走了老半天,别说是猛兽,就连一只小鸟都没有见到。于是他不禁怀疑起传言的真伪,想一定是人们夸大其词,把这森林渲染成恐怖之地。如此一来,他寻找刹那芳华也就容易得多了。

段晨浩举目四眺,这才发现森林之中植物繁多,而花卉更有成百上千,想要在如此繁茂的环境中寻找一朵瞬间凋谢的昙花,无异于大海捞针。想至此,他不禁叹了口气。但一想到城中尸毒未解,还有很多人等着他救命,他立刻又恢复了精神。

昙花在午夜开放,所以他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刹那芳华。

森林里到处都是绽放的生命,它们茂盛而又喧闹地生长着。半空中叠翠千丈,地面葛藤缭绕,绿意深处,还隐藏着奇葩硕果,灵芝妙药。乔木横斜,阴翳出蕨类葳蕤,卧倒的椿树上覆盖着苔藓,又有小树从中探出新苗。

寻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段晨浩终于眼花缭乱了。他索性在一棵榕树上躺了下来,脑袋枕在双臂上,翘起了二郎腿,半眯着眼睛,从枝桠间透出的阳光把他额前漆黑的发丝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忽然,段晨浩听到了丛林深处,传来了一阵奇异的箫声。那箫声宛转悠扬,如同琤琮的泉水温柔地滑过他的耳畔。那来自天籁的旋律,仿佛一个在时光深处酣眠的梦,被花瓣般的唇轻轻印上了一个吻,然后便化作万千颗星辰,在光与海的世界里遨游。

宛如冷露吟风,雪花空落,洒下一片纯净的洁白。

段晨浩的心瞬间便被箫声捕获,他情不自禁地从树上坐起,然后跳下,朝着箫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

音韵如同微风,在清新如浆的空气中荡涤出一条通常的路。

声音越来越近,一种结净美好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拨开一枝繁密的树叶,一缕温暖的阳关渗入了段晨浩的眼睛里。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吹箫的人。他看见了……看见了碧水映出的影子,小小的、孤寂的。

碧水中映着一个女孩的美丽身影,那个宛在水中央的女孩,此刻正低首吹着一支洞箫。繁茂的溪流上,千万朵野荷盛开,女孩似乎在湖中央那块白色的卵石上坐了很久,衣襟上已经落满了花叶。

在看到女孩的一刹那,段晨浩简直惊呆了。因为他从未敢想过,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孩子。

女孩十六七岁的年纪,倩影朦胧,白衣如雪,面若梨花,涤然出尘。五官小巧精致,小小的唇仿佛一颗带着新鲜露水的樱桃,含着甜甜的笑意。

而她的眼睛,不论是谁,只要看了一次,必当永生难以忘怀。

她的眸子宛如乌黑透明的水晶,清澈无暇,浓郁如夜,仿佛只要化开一滴,便是整片的星空。这双眼睛是如此的纯净,犹如银河深处那散落的星辰在时间的金风中慢慢沉淀,当沧海演变成桑田,落雪凝结成冰晶,明月沉浮了千年,时光堆积了传说,方才化成了女孩眼中一丝温暖的笑意。

她无尽柔和的眼波,似乎并不只注视着池塘里的荷花,而是爱惜地关注着天地万物,承载了尘世中所有的痛苦和快乐。她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她一起笑了,而她眼中那抹淡淡的哀愁,却宛如一场落在残荷上的雨,为世间一切苦难的生灵默默垂泪。

一袭雪白的云裳就宛如湖水中浮起的云朵,飘飘渺渺地托起女孩那如白荷一般温煦优雅的凌姿。她漆黑柔软的长发丝绦一般静静垂落,宛如云织,在阳光下犹如闪亮的琴弦,而她身上那洁净清新的气息,则是抚慰人心的优美旋律。

无数彩色的蝴蝶围绕着女孩上下飞舞,仿佛那个坐在卵石上的女孩是一朵美丽圣洁的芙蓉,在静止的时光中独自散发幽香。

除了蝴蝶,森林里所有的动物几乎都聚拢在那个湖泊的周围,惬意地聆听着女孩悠扬的箫声。老虎和狮子不再狂暴,竟然安静地趴在草地上,闭着眼睛,陶醉在优美的天籁之中。还有很多奇异的怪兽生灵,此刻也都默默驻足,静静倾听,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在此时都已不再重要,唯有这箫声才是真正的永恒。

此刻的段晨浩,已经完全无法将目光从这个仙子一般的女孩身上移开。

一切都是平静安详的,仿佛清泉无声滑过山涧。

段晨浩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只留下一种异样的震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呢?就像一场触手即碎的梦,半空中翩然飘落的雪。

渐渐地,那箫声停止了。雪衣女孩对着周围翻飞的蝴蝶,露出了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

她欠然起身,白色的花瓣便从她的衣襟上簌簌落了下来。只见她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已然凌于湖面之上。衣袂轻扬,姿容艳艳,轻移莲步,飘飘若仙。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女孩便已踏波飞到了湖边的草地上。那样轻灵完美的动作,俨如蜻蜓点水,白蝶穿花。段晨浩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样的轻盈曼妙,那样的美丽不可方物,他似乎已经开始相信,这个女孩真的是泉林之中的仙子。

段晨浩躲在树丛之中,痴痴地望着雪衣女孩。只见她轻轻蹲下,拨开了一篷碧草,草叶之间,躺着一只折翅的小鸟。

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起鸟儿,雪白的纤指轻轻点过鸟儿的翅膀。奇迹般的,小鸟先是试探性地动了两下翅膀,随即便自如地张了开来。从女孩的掌心里传来了鸟儿欢快的鸣叫,仿佛是在答谢她一般。

女孩仰头望了望眼前那棵高大的榕树,微微一笑,“小鸟,我来送你回家吧。”动听的声音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竟胜过方才的箫声。

她的背后似乎展开了一双雪白的羽翼,载着她悠然飞起。白衣如雪的女孩此刻如同一只白色的小蝴蝶,逆着阳光向上飞翔。

女孩凌空转了一圈,然后安静地停落在枝头。她将鸟儿放入巢中,静静地看着它安睡。可突然她脚下一空,树枝断了。女孩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呼喊,身体便开始下坠。她是那样的轻,整个人如同一片洁白的羽毛,似乎没有半分重量,只是任由着风把她吹到哪里,她便会在哪开出洁白的花朵。

躲在暗处的段晨浩立刻从树丛中奔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腾空而起,瞬间便接住了下坠的女孩。他本以为那一刹那,这个小仙子会在他的手里化作一个虚幻的梦。可是,女孩却是真是存在的,她就像一片柔弱的花瓣,毫无预兆地跌落他的怀中。

距离如此之近,段晨浩似乎可以听到女孩微微有些紊乱的呼吸。他此刻才真正看清了女孩举世无双的容貌。她白如凝脂的肌肤竟然碧月光还要皎洁,微垂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然后缓缓扬起,眼神透着明亮而天真的光彩,樱色的唇轻轻翘起,露了出一抹清甜的笑。

发觉女孩正在注视着自己,段晨浩的心跳陡然加速。他此刻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陌上的繁花被风卷起,漫天纷纷扬扬。五彩的花瓣映着日光,美丽得令人羡慕。女孩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英俊少年,脸上的笑纯美如梦。

近在咫尺的少年面庞坚毅,棱角分明,眉目飘逸,丰神俊朗,眼神清澈明亮,长而黑的睫毛轻轻抖动,阳光在他的脸上点染出柔和的光晕。

少年的臂膀,有着脉脉的温度,温暖的触感和淡淡的烟草香气。那种感觉安然而宁静,就像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中,被飘飞在空气里的杨花,轻轻吻上了眼睑。

渐渐地,段晨浩抱着女孩落到了地面上。

由于事出突然,段晨浩还未运足真气便已起跳,当他脚掌落地的那一刹那,身子不觉往后一仰,女孩便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心顿时一阵狂跳,仿佛触电一般站着。双手僵硬地张开,不敢轻易放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碰到女孩的身体。

女孩将头从那坚实的胸膛上抬了起来,天真无暇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段晨浩看着女孩,不自觉地笑了。他笑得很好看,明亮的眼睛仿佛集合了全世界的光芒。

他的声音有些青涩,却是温柔动听的,“姑娘……你没事吧。在下段晨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冒昧地询问一个女孩的名字,可他真的好像晕头转向,失了方寸。

女孩嫣然一笑,道:“晨浩哥哥,我叫云纤儿。谢谢你救了我。”她的声音如同从高塔檐角传来的风铃声,被风一吹,便散落一地玉碎。

云纤儿,好美的名字。她真的很配这个名字,如白云般纤弱柔静,飘逸出尘。

段晨浩第一次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称自己为“哥哥”,而且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他只感觉心里麻酥酥的。望着云纤儿如同婴儿一样懵懂纯真、不染尘埃的眼睛,段晨浩的心间似乎缓缓流过一池春水。

云纤儿,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为什么她会如此纯真?就算星河变异、岁月流转,她甜美的笑容都将永存于兹。

“纤儿……”段晨浩微微张口,“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这样叫你。”

云纤儿笑呵呵地说:“当然可以了,晨浩哥哥。”

那样亲昵而毫无戒备的称呼,宛如天使唱出的动听的歌谣,在他的耳畔荡出环佩般的清鸣。

段晨浩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笑容谦和,“纤儿,你难道不还怕吗?如果我是个坏人怎么办?”他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如此单纯。

云纤儿雪腮之上梨涡浅绽,笑语盈盈,“因为纤儿知道,晨浩哥哥一定是一个好人啊。晨浩哥哥你长的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段晨浩心中不觉一荡,看来云纤儿真的是涉世未深,如此这般让人怜惜。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在今后的岁月里,他会用尽全力去守护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

段晨浩朗然一笑,“纤儿,你……你真的很可爱。”

云纤儿笑得更加甜美,“真的吗?晨浩哥哥是第一个说纤儿可爱的人呢。”

忽然,丛林里的草木全都簌簌地抖动了起来。似乎有很多人在林莽之中急速穿行,须臾便来到了段晨浩和云纤儿身边。

树丛之中毫无预兆地闪出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乾钰和魅娰。那些人每个都是黑衣劲装,甲胄雪亮,腰际配着兵器,杀气凛冽。

段晨浩把云纤儿拉到自己的身后,眼神犀利地于这些人对视。他隐约察觉到这些人来者不善,背后的荻萝剑隐隐震动。

乾钰道:“你便是来寻找刹那芳华的人?”

段晨浩道:“是又怎样?”

乾钰握着铁戟的手骤然收紧,“那么,你便是我们要杀的人。”

段晨浩怒道:“好大的口气。你们阻止我寻找刹那芳华,莫非你们就是尸毒的始作俑者。”

魅娰冷笑道:“你倒是很聪明吗。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更加留你不得了。”

段晨浩眼中有怒火燃烧,“可恶,你们这群妖人,搞得杭州城里人心惶惶,看来本大侠今天就要替天行道了。”

魅娰这时突然发现了段晨浩身后的云纤儿,好像发现宝贝一般道:“乾钰,你看那个女孩,她身上有很重的仙灵之气,正是我们所需之人。”

乾钰道:“等杀了这个小子,把这女孩抓回去便是。”

云纤儿听得那样的话,原本温和如瑾的脸上乍现恐惧之色,“晨浩哥哥,这些人好可怕,他们……”

“纤儿,别害怕。”段晨浩用温和的眼神望着云纤儿,轻轻握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手,“放心,晨浩哥哥会保护你,不让这群恶人欺负你。”

得了他这样的承诺,云纤儿忽然觉得不再害怕了。望着段晨浩深邃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段晨浩转过身,猛地从背后拔出荻萝剑。只闻一声玄铁摩擦的微响,荻萝剑寒芒如雪四散,剑尖直指乾钰和魅娰。

“你们这群妖人,本大侠这就来收拾你们。”话音刚落,他双手便拈出了剑诀,宝剑风一般在空中旋转,直劈乾钰和魅娰。

剑光激荡回旋,纵横剑气像长虹一样凌日而起。

第十六章蝶影芙蓉(下)

段晨浩隔空操控着宝剑,身姿步伐矫健灵活,从他拈着剑诀的手指之中不断激射出闪电一样的蓝光,剑光直劈乾钰和魅娰。

他二人挥舞着手中的长戟,一面抵挡凌厉的剑势,一面还要打散霹雳般锐利的电光。兵器相互撞击擦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纵横交错的剑气和魔气如水纹般不断冲击,然后又轰然四散。

在一旁观战的云纤儿看着段晨浩飒爽的英姿,不断地拍手鼓掌,“晨浩哥哥加油,打败这些坏人。”

听到云纤儿在一旁为自己打气,段晨浩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像鸟儿一样张开手臂临风而起,一下在便落在了荻萝剑上。他双膝稍弯,手臂伸展,把身体的重心移到一点。他将真气汇聚到脚掌,操控着剑尖的走势。

宝剑不断击打着铁戟,强劲的冲力顺着宝剑流向铁戟,震得他二人双手发麻。剑光霍霍,锐不可当。

“看不出你这个毛头小子还有两下子。”魅娰一面抵挡,一面忿忿地说。

段晨浩得意地笑道:“算你们识货,本大侠可是堂堂逍遥天阙的大弟子。”

乾钰恐吓道:“小子,你可知我们二人乃是阴世魔罗玄魔四使之二,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休要与圣门为敌。”

“哼,本大侠杀的就是你们。”段晨浩将十二分的真气运在剑上,攻势更加猛烈。乾钰和魅娰但觉五脏六腑被剑气搅得不得安宁,体内气血翻腾。

段晨浩震臂一掠,犹如巨鸟摩云,掠空而降,长剑抖出,一招“长虹饮涧”穿心直刺,这一剑是专破钩戟之类兵器的杀手神招。

段晨浩越战越勇,把剑法施展得风雨不透,恰若银光匝地,紫电飞空,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乾钰和魅娰却也不是吃素的,双戟交剪,竟如两道金虹,将门户封得十分严密。也是攻守兼备,虚实互变,刚柔齐施。转瞬已斗了数百招,他二人也有些渐渐招架不住了。

段晨浩傲然一笑,手中长剑擦上了乾钰的铁戟,然后顺势一拂,凭空腾起一股韧劲,将铁戟带飞了出去。

兵器脱手飞出,乾钰也被宝剑的挫力震得连步后退。铁戟去势不减,却是冲着魅娰当头击下。魅娰见情况不妙,急忙将手里的铁戟举过头顶,奋力招架,谁料她刚刚挡开砸下来的铁戟,便见眼前人影忽闪,段晨浩已然探出一掌,拍向她的肩头。

魅娰见这一掌来得凶狠,欲避不能,当下肩头一沉,袍袖鼓动,向着段晨浩胸口拂去。段晨浩早料到她会来这手,倏然掣肘回力,那拍出的一掌瞬间就变成了剑诀,戳向了魅娰掌心。魅娰只觉剑气入体,胸口微闷,整个人已经随着无形的剑气贴地后滑。

那些黑衣劲装的手下见主人挫败,纷纷拔刀出击。

阴世魔罗是天下魔道之首,门中之人自非庸手。从这些魔人的武功看来,他们不但平时训练有素,而且无论是招式还是内力都有相当的火候。此刻他们一起拥了上来,欲合力击杀段晨浩,威力自是不容小觑。

段晨浩也不敢掉以轻心,专心迎战。刀兵纷纷出鞘,寒光闪动之间,竟然仿佛是一片闪电织成的网。刀剑砍落,杀气逼人而来,招招夺命,那些狼虎一般的魔人发誓要将段晨浩当场斩杀。

段晨浩宝剑旋舞,出手迅捷凌厉,一招一式精妙非常,攻守之间更是有力沉稳,滴水不漏。

然而,他发觉除了大部分人向他追袭过来,还有一少部分的人居然冲向了云纤儿。虽然他方才见到云纤儿轻功超卓,然而想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能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魔人呢?

他当下心头一惊,奋力挥出一剑,剑光一掠而过,在那些人的刀上绕了一圈,只是短短一瞬,那些玄铁铸造的金刀忽然间居中断了,众人尚自怔怔,手里却已经只握了光秃秃的刀柄。

他抢步掠到云纤儿的身侧,关切地问道:“纤儿,你有没有受伤。”

云纤儿只是淡淡地一笑,道:“纤儿没事,晨浩哥哥不用担心。”

那些黑衣人再度扑身而至,段晨浩暴喝一声,手中长剑洒做漫天剑雨,剑光澄碧湛然,带起一声惊天龙吟,所过之处,血花纷纷扬起,剑力喷薄,硬生生地把那群魔人给逼了回去。

段晨浩道喝道:“你们谁再上前一步,当心你们的脑袋。”段晨浩不愿在云纤儿面前大开杀戒,害怕吓到他,是以用剑气震开了来袭的魔人。那群魔人也真的被这少年的声威气势震住,见二位统领都不敌此人,心想自己又何必去送死,于是纷纷后退,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

段晨浩牵着云纤儿的手,警惕地向着包围圈之外走出。

忽然,一朵黑云凌空扑下,来势凶猛,直朝着段晨浩和云纤儿逼了过来。此招来得突兀,段晨浩未及防备,只是凭着本能拉着云纤儿绕步转开。

腾挪闪转之际,段晨浩忽见黑云之中一双掌影拍出,快得令他眼花缭乱。他将云纤儿向后一拉,让她安全地避了开去。只是这兔起鹘落之间比的就是速度,他让云纤儿躲了出去,自己却慢了一拍,那霸烈的一掌,硬是拍在了他的胸前。

他顿时感到胸口如受重压,一口真气逆流而上,然后血气翻腾,一口鲜血无法遏制地从口中喷出。

“晨浩哥哥!”云纤儿见段晨浩受伤,顿时花容失色,她弯下身,扶住了段晨浩的脊背,眉目间楚楚堪怜,声若坠泪,“晨浩哥哥,你……你受伤了。”

段晨浩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望向了云纤儿,他艰难地咬着牙,声音有些模糊,“纤儿,我没事。你放心,我拼死也会护着你出去。”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真是不自量力。”

段晨浩抬头望去,却见那说话之人是一个黑袍僧人。此人正是鬼僧,鬼僧一身黑袍尤似墨染,高大的身体全部隐匿在黑袍之后,只露出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峭楞楞如鬼一般。鬼僧接着道:“中了我的分骨灭心掌,居然还大言不惭。老夫我久不出江湖,真想不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鬼僧既是冷寒碧的师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就算一般情况下动起手来,段晨浩对鬼僧都很难取胜,更何况是在如此仓促的时机。

然而段晨浩却硬撑着站了起来,用手抹掉嘴边的血,冷冷笑道:“你这个死老鬼,本大侠刚才那是不小心让你有机可乘。”

他怒视着鬼僧,却悄声对云纤儿说:“纤儿,我去缠住那个老和尚,我看你轻功不弱,待会伺机逃走,不要管我。”说罢他便一剑击出,身子横冲过去。

他刚刚受了重伤,此刻功力自是大减。他挥出的一剑看似凶猛,实则已是强弩之末,徒具其势。

鬼僧微微抬头,瞥他一眼,笑容森寒,黑色的僧袍旋即在风中四散抖动,黑袖拂动,犹如黑夜之中翻滚的海潮,掀起了一波死亡与黑暗的怒流。

从他那枯瘦如柴、因为失去水分而干瘪的手心之中,霍然闪现出了黑色的魔光。无边的魔气化作了一团黑色的火焰,咆哮着冲向了提剑而来的段晨浩。

那魔炎暴卷而来,仿佛是灭世的滔滔洪流,带着荡尽一切的毁灭之力滚滚奔袭过来,将地上、空中纷落的草叶全部卷起,化作一条飞卷的黑龙,瞬间刺破了虚空,带着震天撼地的嘶吼向着段晨浩直压了下去。

段晨浩此刻重伤在身,已然无法承受这暴虐的力量,刚刚奔出数步,便感觉一股压力灭顶而来,身子再也无法前进,硬生生地向后折了回去。魔炎还在前行,如同巨浪裹着他向后倒退。若是那魔炎打在他身上,他当真必死无疑。

段晨浩被重重地摔在了草地上,此刻他的神智已然涣散,浑身上下仿佛散了架一般痛楚难当。他忽然感觉一双柔荑再次将他扶起。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云纤儿泪光盈盈的眼睛。

段晨浩急切地道:“纤儿,你快走啊,不要管我,快走。”

他试着站起来,可刚一抬腿,便给一阵剧痛压了下来。此刻,他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不,纤儿不走,纤儿要和晨浩哥哥在一起。”她倔强地看着段晨浩,眼泪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摔成了碎片。

段晨浩心头一急,方要再次劝她离开,怎料漫天的黑色重重地压了下来,浸没了一切,一口鲜血再次喷出,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黑色魔炎如同狂舞的魔王,咆哮着冲向了昏迷的段晨浩,要将他撕成碎片,化为劫灰。

云纤儿见段晨浩昏倒,哭的更加厉害。她忽见黑色魔光汹涌地奔了过来,双目一凛,心中慌张,当下不假思索,全力震出了一掌。

一线微弱的白光在云纤儿掌中诞生,转瞬就变得盛大,仿佛收拢了漫天的日光,在她雪白的衣袖间徐徐化开,仿佛虚空中绽放十万莲花,侍奉着她飘逸的身姿。

银白之光如雪如月,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满天碎雪乱散,如烟如雾。虚空之中,竟然凭空绽放了一朵朵雪色的蔷薇,散成一圈圈七彩光晕,氤氲流转,散开无数辉煌的银晕,澹荡虬缦。雪色蔷薇越绽越多,宛如一场华丽的烟火。

只是一刻,那团原本汹涌疯狂的魔炎便在侵袭到段晨浩身前的一刹那全部消失。然而,云纤儿那一掌之力却犹未散去,霎时间,大地因为那一掌之力震颤不已,森林中花叶陨落,树动山移,鬼僧、乾钰和魅娰,包括那些黑衣的魔人,全都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鬼僧震惊了,普天之下从来没有人可以以一掌之力化解他的修罗之火,绝对没有。鬼僧见那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柔弱得好似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到,却不曾想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会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晨浩哥哥,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云纤儿伏在段晨浩身边,不知所措地哭泣着,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堪怜。“晨浩哥哥,求求你,你快醒醒啊,不要吓纤儿。”

鬼僧走进,阴恻恻地笑道:“小姑娘,你还是死心吧。他中了我的分骨灭心掌,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云纤儿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泪水打湿了她弯弯翘翘的睫毛。她抬起头,看着鬼僧,眼睛里是深切的痛苦和淡淡的愤怒。然后,她倔强地说:“不,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晨浩哥哥的。观音咒,观音咒一定可以。”

如果说刚才鬼僧的表情是疑惑与难以置信,那么他现在的表情就是极度的震惊。不光是鬼僧,就算是乾钰和魅娰,听到云纤儿的话也是如蒙电击。

观音咒只是传说中武学宝藏里的一种疗伤武功,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只不过要施展这种神奇的武功,需要非常深厚的内力。如果勉强为之,只会自损心脉。不但不能救人,自己也会丧命。

鬼僧一步步逼近云纤儿,目光冷冽,道:“小姑娘,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纤儿却不理他,自行运功,一线灵光在她的指间轻轻跳跃,她的手指点在段晨浩的胸口,一层月白色的光华宛如光华的丝帕,温柔地覆盖在她的胸口。

奇迹般的,段晨浩苍白的脸立刻变得红润起来。虽然他还没有醒转,但明显已经有了生气。

鬼僧一生纵横江湖,为人心高气傲,他想要谁死,谁就要死,没有人可以在他的手下生还。眼见段晨浩渐渐恢复了生机,鬼僧登时怒不可遏。他不可以让段晨浩被人救活,绝对不可以。

“你休想救活他!”鬼僧一声大喝,抢步上前,黑色的袍袖中有冷光闪烁,随即一柄黑色的镰刀从他宽大的袖子里滑了出来。雪亮的刀锋上隐隐浮动着诡异的冷光,带着浓烈的杀意向着段晨浩头顶斩落……

云纤儿美目如霜,她只是跪在草地上,将段晨浩揽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倏然扬起手臂,雪白的纤指轻轻一弹。只听“叮”得一声,一片粉红色的光红从她的指间四溢流泻,然后死神镰刀便干脆地断成了两截。

纵横江湖三十余年,饮进无数鲜血的死神镰刀,就这样折断了。

鬼僧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他的贴身兵器就这样被人毁了。对于习武之人、尤其是心地高傲且武功高绝的一流高手来说,兵器被毁无疑是最大的屈辱。况且毁了他死神弯刀的还是一个少女,这等屈辱他如何能忍。

然而还不等他再度出手,云纤儿忽然从手里掷出一物。鬼僧将那物收入手中,摊开手心,就只见一朵白玉石花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鬼僧神色大骇,喃喃道:“这是……雪薇花……”

云纤儿手中的玉箫翩然一扫,便有无数的花瓣凭空闪现。那些闪光的花瓣如同虚幻,在空中翻飞涌动,在玉萧的指引下灵活地缠住了那些可怕的魔人。

花瓣缤纷如雨,飘飘扬扬,宛如白云千幻,将他们严密地困在了其中。

“晨浩哥哥,我们走。”云纤儿轻轻地抚摸着段晨浩稍现血色的脸颊,心疼而难过。

她扶着他站了起来,然后足尖轻轻一点,他们便仿佛生了翅膀一般,迅疾地飞身而起,转眼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第十七章 幽昙夜开

春天的夜晚安静而宁谧,可以清楚地听见花朵在黑暗中默默开放的声音。

夜色如水,薄雾氤氲,森林中的绿意在暗夜之中显得湿润而饱含灵气,仿佛蘸饱了靛青,点点滴落。

段晨浩不知昏睡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棵樱花树下。他抬头仰望夜空,天穹在他头顶笼罩下来,漫天的星斗如同细碎的钻石嵌在黑色的天幕上。

那里,一轮纤细的弦月正在浩渺的天幕中透出淡淡的光芒,在重重阴霾下,它的光芒那么孱弱,仿佛空中明灭的萤火,却又是那么温柔、怜爱,似乎要用它微弱的光芒,照亮世界的每一处黑暗。

他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头,眼睛蓦地变得雪亮,“纤儿……纤儿在哪?”

段晨浩举目四眺,终于在一潭池水旁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云纤儿洁白的身躯如同一朵阖起的夜舒荷般起伏在小石潭的旁边。她的眼睛轻轻闭着,睡容甜美而安静。

森林的苍穹下,那一池清水微微荡漾,仿佛一天的星斗碎了,不停地分了又合。

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云纤儿缓缓睁开了眼睛。见昏迷的段晨浩已经醒转,云纤儿释然一笑,“晨浩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她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跑到了段晨浩的身旁,握住了他的手,“纤儿真的好担心,好怕晨浩哥哥再也醒不过来。”

似乎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云纤儿竟微微啜泣起来。晶莹的泪从她的眼窝里流了出来,宛如从梨花枝叶中落下的雨滴。

段晨浩怜惜地说:“纤儿,你别哭,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段晨浩用拇指轻轻拭去云纤儿脸上的泪珠,像哄婴儿一样安慰她。

可是听她这么一说,云纤儿反而哭得更加厉害。

望着这个伏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女孩,段晨浩忽然觉得她是那样脆弱,仿佛一个玻璃做的娃娃,需要人捧在手心里呵护。

段晨浩轻轻拍了拍云纤儿颤抖的肩,温柔地说:“我喜欢看纤儿笑的样子,如果纤儿再这样哭下去,就会不漂亮了。”

这样说果然奏效,云纤儿立刻停止了哭泣。

琤琮皎洁的月华透过头顶繁茂的樱花,泻下了丝丝缕缕的光华。一片片柔软的花瓣缓缓飘落,相互追逐,缤纷似雪,宛如梦幻。

似乎想到了什么,段晨浩有些疑惑地说:“纤儿,我记得我被那个和尚打伤了,后来我们是怎么逃脱的呢?”

云纤儿仰着小脸,笑盈盈地说:“是纤儿把他们打跑的。怎么样,纤儿是不是很厉害。不过纤儿当时也好害怕,如果纤儿打不过他们,那情况就不妙了。”

段晨浩有些不可置信,“纤儿,你是说,你一个人打败了那三个魔人。”

云纤儿点了点头,“是啊,只不过纤儿是第一次真的使用武功,所以心里有点害怕。”

段晨浩的心里满是震惊,他实在难以相信,外表这般柔弱的云纤儿会有这么高强的武功。因为光是那个和尚的武功就高深莫测,他都没有把握胜他,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魔人。

他心中这样想着,只觉得胸口出突然撩起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他不禁一呲牙,右手马上捂住了伤口。

云纤儿心疼地问:“晨浩哥哥,胸口很痛吗?”

段晨浩点了点头,但马上又露出一个坚强的笑,他冲云纤儿眨了眨眼睛,说:“没关系,我是堂堂男子汉,这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纤儿,你不必担心,这点疼只是小意思。”

他虽这样说,可胸前中的那一掌仿佛把他的骨骼都给震碎了,更伤及心脉,疼痛自然可想而知。

云纤儿蹙眉思索了一会,然后眼睛一亮,就提着裙裾跑到了小池塘的边上。她把手伸到了池塘的底部,那里铺了一层白莹莹的细沙,被月光照得银灿灿的。

她的双手轻轻合拢,在水波中微微摇晃,许多银色的粉末便从那些白沙中淘洗出来,如同无数晶莹的雪花在她的指间聚散离合。

此时,月光静静地洒在云纤儿的脸上,她微垂着美丽的脸庞,天真地朝着段晨浩绽放出一个纤尘不染的笑容。那双睫毛卷翘的眸子,更是如同山涧流淌的一泓清泉,缓缓注入段晨浩心间。

一时间,段晨浩视线恍惚,竟觉得云纤儿并不是蹲在那里,而是从月光中徐徐显现的一部分。也许下一刻,她就会展开隐形的翅膀,重新融入温暖月光的怀抱。

在他出神之际,云纤儿已从池水旁边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她高兴地摊开左掌掌心,那上面铺了一层银色的、闪闪发光的沙子。

“晨浩哥哥,让纤儿把它敷在你受伤的地方,这样你就不会痛了。”

“纤儿……”段晨浩稍稍犹豫,可云纤儿却已经轻轻解开了他的衣服。

月光下,段晨浩坚实如玉的胸口上,赫然有一个掌印。

然而,段晨浩却不顾上疼痛了。他的脸微微泛红,因为他没想到,云纤儿会毫不避讳地提他擦拭伤处。看来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对世俗的男女之礼是一窍不通。

云纤儿将手中的白色粉末轻轻地盖在了那个掌印上面,柔软的手缓缓揉着他的胸口,从中传来了一丝丝清爽的凉意。奇迹般的,伤口突然不再疼了。那些细碎的粉末仿佛已经融进了血液,将所有的疼痛驱走。

做完这一切,云纤儿重新帮段晨浩理好了衣衫。

段晨浩奇道:“纤儿,这是什么,好神奇啊,我的伤真的不再疼了。”

云纤儿莞尔一笑,道:“这是贝壳沙,是那些池塘底部的贝壳死后留下的贝壳残骸所化。那些贝壳经过流水长时间的冲刷,逐渐化成了沙子沉在池塘底部,贝壳沙是治疗伤痛最有用的东西呢。”

段晨浩道:“可我记得那个黑衣和尚的一掌已经伤了我的心脉,并不是简单的外伤而已。他那一掌着实厉害得很,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纤儿,难道是你救了我?”

云纤儿点点头,嗫嚅道:“纤儿不可以让晨浩哥哥出事的。那个和尚的掌法虽然厉害,可纤儿还是用观音咒救了晨浩哥哥。”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可如今却只是觉得受伤处有一点点的疼痛而已,而自己的心脉和骨骼都没有受损的现象,内息也畅通平和。

他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奇武功可以让他瞬间痊愈。再想到刚才云纤儿昏睡在池塘边,脸色苍白,可想而知,她救自己一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否则又怎么能将濒临死亡的他救下?

他低声道:“纤儿,为了救我,你一定很辛苦吧。”

云纤儿摇摇头,“不,只要是为了晨浩哥哥,纤儿就不会觉得辛苦。”

段晨浩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白衣女孩是如此纯洁,人世间任何一点点东西,都会玷污了她的心。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纤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云纤儿仰头看着段晨浩干净秀气的脸,眼中流淌着琉璃般脆弱的光芒,“因为……因为晨浩哥哥是真心对纤儿好的人,从小到大,纤儿都一直是一个人,只有晨浩哥哥会不顾一切地保护纤儿,疼爱纤儿。在晨浩哥哥的身边,纤儿感觉非常安全,非常温暖,不再像以前一样,心里总是感觉冷冰冰的。”

星星点点的樱花瓣在月光中飞扬,仿佛夜空中的流萤。她的声音很轻,在漠漠飞花中散开,仿佛一根随时要断裂的弦。

有温热的泪落在了段晨浩的手上,仿佛融进了他的心里。

“纤儿……”段晨浩怜惜地看着这个仙子般可爱的女孩,透过她的眼泪,察觉到她心中的一丝冰冷。正是那一点点冰冷,让这个可爱的女孩不再快乐。

她仿佛是一个洁白的雪人,却有着一颗炽热的心。独自在漫漫飞雪之中静默地等待,却始终听不到期待中的那一点笑声。于是她所有的幻想和憧憬,便如同一朵看不到阳光的花,还未及开放,就已经枯萎。

段晨浩轻轻握紧了那柔软而温暖的小手,眼里溢满了醉人的柔和,浅声道:“纤儿,不管以前是什么样子,但从今天开始,晨浩哥哥一定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永远保护你,让你幸福开心。所以呢,纤儿从今天开始,就要经常笑,不许再哭泣了。”他宠溺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笑容澄澈,干净透明。

段晨浩的眼中写满了坚定,仿佛就算沧海干涸,星辰逆转,他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

那一瞬,云纤儿忽然觉得月光下的段晨浩是如此俊朗。他仿佛是天地之间自由徜徉的清风与明月,为自己张开光芒的羽翼,慷慨无私地为自己遮挡红尘的风雨。

云纤儿婉然一笑,眸子中的光如同一片片碎落的水晶,在她皓月一般的笑容中缓缓融化。

“晨浩哥哥,谢谢你。”

然后,她开始向段晨浩毫无保留地讲述自己的一切。

蝶幽洞天,七宝仙池,晶蓝白塔,雪薇之蕊。

武林中藏书最为丰富的万卷山庄,关于雪薇宫的记载,也只有这寥寥数字。

雪薇宫,是江湖的一个神话,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而云纤儿,则正是雪薇宫的小宫主,拥有无上尊贵的身份。

如果说正派魔门之中的诸多大派是照耀着整个武林的红日,那么雪薇宫便是隐藏在寰宇深处的皎皎寂月。

雪薇宫,其实一直以来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因为正邪之间的争斗虽然一直没有停歇,然而雪薇宫却远离了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宛如一朵开在尘世之外的雪色蔷薇。

传说雪薇宫之中全是貌若天仙的女子,而每一任的宫主,更是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即使全天下的红颜交织在一起,美得也不及雪薇宫主的一根手指。

雪薇宫主似乎是上天最眷顾的女子,是诸神呕心沥血所精心雕琢成的最完美的水晶。那超越一切的美貌,宛如一道光芒,如此耀眼,如此夺目,落落青山,万顷大海,乃至天地浮生,日月星辰都会因她而暗淡。

那不属于凡世的美仿佛天国中垂下的一缕月光,照亮了无数人的幻想与憧憬,成为了江湖上不朽的传奇。

雪薇宫所在之地名为蝶幽洞天,宫内风景如画,飘渺灵秀,宛如仙境。但蝶幽洞天的位置,却是无人知晓。那圣洁的仙境也许只是滚滚红尘中一个虚幻的影子,以虚无的形态存在,却不被世俗污染分毫,只能在人们的想象之中初见雏形,随即便了无痕迹地消散。

然而最令天下人神往的,却不是宫主绰约的风姿和宫中如画的景致,而是宫中的武学宝藏。是的,全天下最古老、最神秘、最具威力的武学与术法,全都收藏在雪薇宫之中。因此,每一任宫主的武功自是高不可言。倘若雪薇宫主有意染指江湖,那么正道魔门之中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之抗衡的。

可是,每一任的宫主都不曾涉足江湖,她们只是安静而淡定的旁观者。

世间一切,生灭迁流,刹那无往,谓之无偿。而江湖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博弈舞台,无数的人都只是岁月长河之中的沙粒,上演着各自的生老病死,兴衰胜败。无论是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还是野心勃勃的魔道王者,所有的人,不过都是宿命和光阴的囚徒,终其一生在世俗红尘中挣扎求索。当星辰沿着宿命的轨迹滑向终点时,一切便会陨落湮灭,彻彻底底地消失在洪荒宇宙的最深处。无论生前多门辉煌灿烂,最终也不过是时光深处的一个盲点。所有的人,终究无法挣脱宿命。

但雪薇宫主,却是时光之外的一个神话。

她们是拥有无上力量的隐者,凌家于红尘众生之上,以超出常人的智慧,俯瞰天下芸芸众生。

云纤儿的母亲云雪妍,便是当世的雪薇宫主。

这个柔婉安静的女孩,当她在花海之中的摇篮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到的便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神奇而瑰丽的世界。那个时候,她只有六岁,六岁之前的一切,她都已经不记得了。那段记忆,似乎是被人从脑海中抹掉了。

她没有父亲,陪伴她的,只有沉默冰冷的母亲,和蔼慈祥的冰婆婆,以及从小到大她唯一的朋友——七宝仙池地宫之中的人鱼青螺。

她曾经问过母亲,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可每一次母亲都冰冷地回绝了她。

“纤儿,你没有父亲,他早就死了。所以,你以后要乖乖听娘的话,做娘的好女儿。”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询问父亲的情况了。她只是在心灵深处觅了一个小小的角落,然后把所有关于父亲的幻想藏在其中。

那些关于父亲虚幻的想象如同一颗希望的种子,被她埋进了心灵的土壤,期待有朝一日它能开花发芽,让她可以亲眼见到父亲。

母亲对她是严苛的,逼她学习宫中的各种武功和神奇的术法。虽然她只有十六岁,然而在武学上的造诣却已臻至化境。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学习武功。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每天吹奏那支玉箫。

宫中的宫女都是敬她畏她,因为她是身份尊贵的小宫主,是受到诸神垂怜眷顾的普天之下最完美的女孩。可又有谁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寂寞。

在那座华丽无比、垂满流苏鹤羽的宫殿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落日的余晖中独自倚着白玉栏杆,在万仞绝壁、高耸入云的晶蓝白塔中遥遥眺望着远方澄碧湛蓝的大海。

只有屋檐下水晶鸟笼里传出金翅鸟的鸣唱,让她在无尽的迷惘与惆怅之中感觉到一丝真实。幽宫中的时光似乎是静止的,她只是一个在时光深处酣睡的孩子,陪伴她的,只有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梦。

从小到大细心照顾她的冰婆婆待她虽好,却无法了解她心中的寂寞。她所倾诉的对象,只有青螺。

青螺是水族的人鱼,从小就被母亲养在七宝仙池的地宫之中。不知什么原因,青螺每个月只能从地宫里出来两次。和朋友短暂的相聚,是她安静生命中唯一的盼望。

青螺是她唯一的朋友,一直安慰她、鼓励她,分享她的快乐,分担她的忧愁。青螺经常给她讲牛郎织女的传说,七仙女和董永的传说,还有许许多多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于是从此之后,她知道原来人世间还有一种叫“爱”的东西。

前不久,她听宫女说母亲要派冰婆婆去杭州城的雾霭森林里采摘一种叫做刹那芳华的花。虽然雪薇宫里遍植天下奇花,却唯独没有这种花。她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让冰婆婆去杭州采这朵花。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出宫的机会,于是她哀求了母亲很长时间,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到了“万法写意”的第七重,才好不容易获得了这个权利。

虽然冰婆婆和宫女都看管着她,虽然她的自由和时间有限,但她已然很开心,毕竟,她有机会可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了。

梦里招招画舫催,鸳湖鸳翼若为开。

此时对月虚琴水,何处看云过钓台?

她本以为,这一生,她只能做一只折翅的蝴蝶,躲在深宫的花蕊之中,偷偷仰望天外的阳光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上天是如此眷顾她。在她刚刚飞出宫门的一刻,就落在了一个王子的掌心。从此以后,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童话。

段晨浩听了云纤儿的身世,恍然方知原来她一直都是如此孤单寂寞。她是那样的乖巧可人,理应受到更多的关爱才是。然而命运就是如此公平,赐给了她常人难以企及的美丽与智慧,却也同时剥夺了常人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关心和爱。

于是,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不会再让这个善良纯真的女孩寂寞。

她是一朵雪色的蔷薇,洁白无暇,不染纤尘。而他注定会成为那个金色的护花铃,永远守护着她。

上天既然创造出如此纯洁的生命,自然会赐给这生命永远的守护。这也许就是他的宿命,和她相遇,然后倾尽一切去守护。

段晨浩一时兴起,也将自己的事情说与云纤儿听。讲他自小便跟着师父在忘情峰中习武,讲他如何和师弟师妹打闹,讲他调皮地把师父的酒换成了辣椒水,讲他十岁那年独自斩杀了一条巨蟒……

每当讲到精彩之处,云纤儿都会拍手叫好,或者开心地咯咯轻笑,这时他便会讲得更起劲。

段晨浩又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雪山仙女讲到了杭州西子湖畔、江南烟雨,又讲到了憨厚耿直的蓝夜、沉默冰冷的璟睆,还有那个古怪精灵、刁蛮泼辣又不得已假扮淑女的小辣椒凌芷涵……还有杭州城发生的尸毒事件,以及自己来雾霭森林寻找刹那芳华的下落。

云纤儿嫣然一笑,“晨浩哥哥,原来你寻找刹那芳华是为了救那些中了尸毒的百姓。为了帮助别人,晨浩哥哥宁愿身陷险境。”

段晨浩呵呵一笑:“身为大侠,这样做是应该的。”

云纤儿走到池塘边,拨开一篷苇草,一朵洁白的昙花含苞未放,在月光中羞涩地打着朵。

“晨浩哥哥,这便是刹那芳华。你若要救人,是需要取出花朵孕育出的灵珠。”

段晨浩见那朵昙花果然和蓝夜形容的一模一样,甚是惊喜,道:“太好了,总算是找到它了。纤儿,谢谢你。”若不是云纤儿,他恐怕是要错过了。

但转而他又皱眉道:“花是找到了,可我不知道它何时开花,还有如何取出里面的灵珠。蓝夜说过,若是出了一丝差错,就会前功尽弃了。”

一个淡淡的微笑浮现在云纤儿眼中,宛如春风化开一潭冰水,她双目中的光华涟漪开去,渐渐宛如浩瀚的夜色一般,无边无际。然后她微微颔首,在洁白的花朵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仿佛受到了亲切的召唤,刹那芳华紧闭的花瓣倏然展开,一颗发光的珠子落入了她的掌心。

刹那芳华乃是灵性花,只有用充满爱的方式与之交流,才能获得花苞之中的灵珠。这个道理,自小与百花成长的她又怎会不知?

看着眼前的一切,段晨浩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梦中一般。云纤儿似乎刚刚为他施展过魔法,那样奇幻玄美是如此不真实,却又是如此令人怦然心动。

云纤儿把闪光的灵珠放入了段晨浩的怀中,然后轻轻地依偎进去。

她感觉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安全,仿佛有一层柔软舒适的茧将她轻盈包裹,于是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辗转身体,不愿离开,就这样安然地睡着了。

她仿佛是一只幼小的蝶,蜷缩在一个洁白的蛹中,远离了一切的凄凉萧索。此刻的她,是安然而满足的,如同沉睡在摇篮之中的婴儿。

好奇怪,在某个无限遥远的时空里,云纤儿感到自己就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鸟,在寒风中冻僵了身体,奄奄一息。

而正是这个少年,在泥泞的沼泽中小心将这只小鸟抱起,用温暖洁净的泉水为它洗净身上的泥土,用最柔软的毯子包裹着它,哄它入梦。他曾对着阳光,用金色的梳子为它梳理羽翼,在它生病的时候,他曾为它垂泪,将它抱在胸前,用体温温暖它发凉的身体……

是他温柔的手,把它捧起;是他温暖的爱,让它重生。为了报答这份爱,它甚至愿意为他而死。

望着月光下云纤儿甜美的睡容,段晨浩沉默了。面对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孩,他觉得自己所能做的,只是把她呵护在手心里,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她,让她一生无忧,永远幸福快乐。

第十八章 花间蝶舞

第二天一早,段晨浩亲自将云纤儿送回了她在杭州的住所。

烟花四月,春光明媚,青石巷道中芳草遥看,已然透出了一派脉脉春色。杏花初绽,弱柳含苔,粉墙黛瓦的亭台轩宇经过春雨的洗涤,褪尽了岁月布满的尘埃,在飘渺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翠柳清雪堆烟,柔枝轻盈摇曳,一只黄鹂在枝头卖弄了一曲清婉的鸣唱,旋即振翅而飞。

柳树下,云纤儿清丽的影子如同一首婉约的词,在水墨画般的江南风景中洇开晶莹的亮点。她的身后,是一座雅致而华丽的庄园,开满了茂盛的桃花。

她的眼睛映出了天地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眼前俊朗挺拔的少年。

“晨浩哥哥,这里是纤儿暂时的住所,纤儿希望晨浩哥哥以后可以经常来看纤儿。”

段晨浩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当然可以了。等我处理完尸毒事件,一定带你玩遍杭州。”

“真的吗……”云纤儿开心地笑了笑,仿佛一朵轻吐微露的花苞,“晨浩哥哥真是太好了,呵呵……”

“纤儿等着晨浩哥哥,晨浩哥哥一定要来啊……”然后她提着裙裾,走进了那座幽深的宅院。朱红色的门下,她显得那么娇小柔弱。晨风吹起她雪白的衣衫,丝带宛如飘飞的璎珞,在她身边飞舞。

段晨浩向她挥手,微笑着目送她走进了庄园。

这座古宅幽深雅致,宛在画中。云纤儿刚刚走进庭院,院中所有的少女便单膝跪下,态度异常恭谨,齐声道:“小宫主万安。”

这园中的少女每一个都是容色清丽,韶秀可人,然而同云纤儿相比,她们却如同失去了光泽的玉石,黯然失色。

云纤儿浅浅一笑,没有一丝主人的架子,“大家快起来吧。”

为首的宫女素香提着手中刚采下来的花瓣,缓步走到云纤儿的身边,道:“小宫主,您昨夜一夜未归,冰婆婆曾派我们去雾霭森林找您,可森林之外布满了小宫主设下的结界,所以奴婢们无法进入。”

云纤儿心跳微微加速,要知道,她做所有的事都需要宫女的陪护,可昨夜她却一夜未归,若是一会冰婆婆问起,她需想好如何对答。

“放心吧,一会我会和冰婆婆解释的。”她有些忐忑地踏上了水池上的白玉长桥,那些朱阁秀户、玉树琼花在她身边匆匆掠过,微风轻拂,吹皱一池春水。

冰婆婆正坐在紫竹林下的石椅上看书,见云纤儿走来,立刻拄起了冰花杖向她走了过去,关切地问:“纤儿,你怎么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呢,婆婆真是担心死了。”

云纤儿低着头,不敢看冰婆婆的眼睛,低声道:“婆婆,我昨天在森林里玩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这是她第一次撒谎。

“不过纤儿在森林里布下了结界,没有人会去骚扰我的。就连森林里那些凶猛的野兽听了我的箫声,都变得很温顺呢。”

她之所以会设下结界,是为了保护段晨浩的安全,如果那群可怕的人再折回来,她可不敢再与他们正面交锋了,索性就把他们困在外面好了。

冰婆婆宠溺地揽她入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好了好了,纤儿别自责了。放心,这件事婆婆回去是不会和你娘说的。这里不是宫里,纤儿就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真的吗,谢谢婆婆。”云纤儿扬起小脸,婉丽一笑,“婆婆对纤儿真好。”

冰婆婆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温柔地说:“喜爱以后可不许一夜不归了,婆婆真的是很担心,偏偏你设的结界婆婆又进不去。外面的世界人心险恶,婆婆总是要陪在你身边才放心的。”

她们在竹下的石椅上坐了下来,云纤儿双手伏在雕刻着紫薇花图案的石桌上,笑吟吟地说:“婆婆,纤儿已经长大了,为什么您总是把纤儿当成小孩子呢?

老妇抚摸着女孩的长发,爱怜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道:“在婆婆眼里,纤儿永远只是个小孩子,纤儿这么天真善良,就像永远也长不大一样。”

她的声音顿了顿,因为女孩已经伏在石桌上睡着了。日光透过头顶的竹叶轻轻洒在她黑玉般的长发上,流雪飞霜般滑落,映得她雪白的肌肤透明如水晶。

竹叶簌簌飘落,纷飞旋舞如绿色的精灵。荡漾的日光中,酣睡的女孩仿佛只是一个太阳光和水蒸气邂逅而产生的幻影,纤长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了薄薄的扇形阴影。

望着这个雪一般洁白的孩子,老妇悲凉地叹了口气,继续自语:“纤儿,你可知刹那芳华昨晚已经凋谢了。司花女使蕊如透过花镜占卜,才发现那朵花昨晚已经被人摘走了。那可是普天下仅剩的一朵刹那芳华啊,也是你的……要再待花开还要六十年,你如何能等到那个时候?宫主费尽心思却是功亏一篑,婆婆的心也碎了。没有了那朵花,你的病要怎么办啊。纤儿,婆婆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帮助你啊……你是一个这么好的孩子,上天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平!纤儿……我的好孩子……”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老妇趁着女孩熟睡之际说了许多。她苍老的脸上已是泪水纵横,然而注视着女孩的眼光却是慈爱而温柔的。

幽雅的楼阁之中,一张巨大的白老虎皮平铺在九龙弄珠椅上,洁白的皮毛映衬着漆黑的斑纹,看上去威严而醒目。

日光稀疏,露霭微落,长椅旁的桌案上却开着一株洁白的木槿花。冷寒碧侧卧在长椅之上,束发披散,墨衣微敞,轻轻嗅着木槿花淡雅芬芳的气息。

他手中握着一尊紫光流溢的琉璃盏,杯中珍珠红、琥珀浓,但他却并不饮。曚昽的日光将他凛冽俊逸的容貌点染出些许柔和,让他看上去不再如暗夜的王者,恣意张扬他足以震天撼地的杀意。

许久,他才抬起头,浅声问道:“老师,凭你的武功,我真的很好奇,世间还有何人能从你的手里逃脱。“

鬼僧沉吟片刻,然后探开手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朵蓝田暖玉雕刻而成的白色蔷薇,花瓣层层舒展,宛若云卷云舒,皓白无暇,澹荡生光。花心之中包裹着一枚粉色的娇蕊,宛如美人眉间的一点丹蔻。

冷寒碧一向冷静的脸上也不禁乍现惊异之情,道:“雪薇花?老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僧将自己在丛林之中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冷寒碧一听,道:“雪薇花是雪薇宫主所有之物,可令天下群雄俯首称臣,若有违者,必无善终。听老师说来,那女孩的武功竟在老师之上,想来她是和雪薇宫有所牵连。真没想到,连沉寂多年的雪薇宫都重现江湖,看来杭州城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鬼僧道:“公子,雪薇宫的力量远非这世间任何一个其他门派可比,若今后我们再遇上她们,是否应……”

冷寒碧道:“雪薇宫虽然厉害,但我阴世魔罗又怎会怕了她们?老师,别忘了我们这次来杭州的目的。和那两个人的合作还是其次,最主要的任务却不容有失。”

鬼僧道:“公子有何计划?”

冷寒碧道:“本公子早已想妥一切,所以无论这期间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们也不可以松懈分毫。老师,不知鬼降驯得如何?”

鬼僧道:“一切还算顺利,若不出意外,花灯节那天鬼降就会彻底苏醒。”

冷寒碧淡淡一笑,“好,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尸毒之策我们暂且不必挂心,把这个烂摊子丢给那两个始作俑者便是。我们只需专心做好我们的事即可。”

鬼僧称是,然后退出了房间。

琉璃盏中酒色返照,隐约可见他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

冷寒碧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窗外风斜柳细,帘卷落花如雪。他的心神不觉为之一荡。他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庄园,那个神秘的阵法似乎还未开启,那团茂盛的桃花此刻已无法遮住他的视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园中的景象。

然而只是一眼,他便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园中芳草葳蕤,溪池清澈,玉台瑶阶富丽堂皇,桃花飘落,翩翩旋舞。云纤儿坐在秋千架上,轻盈摇荡。

无尽桃花纷纷飘零,正想沾染她洁白的衣裙,却仿佛在她身上重获生命,一刹那间,开得娇红异常,宛如夭桃盛开于皓雪之上,美丽不可方物。

缠满绿色萝叶的秋千一摇一荡,云纤儿也随之起起落落,如同一只翩跹起舞的白色蝴蝶。

冷寒碧出神地望着院落中荡秋千的女孩,一时间,他身上冰冷肃杀的气息全部消失,他的眼中,只有女孩娇小的身影。

冷寒碧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情。

院中的雪衣女孩好像一道圣洁的白光,照亮了他原本漆黑幽深的眼眸。这光芒是如此夺目,如此耀眼,却同时也如此温和,如此可亲。

她的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温存的眼神,就在这个不经意的刹那,将他生命中那最沉郁的黑暗打开一线,让他看见了,自己心里曾经拥有过的同样温暖的光芒。

“是她吗……”冷寒碧喃喃自语,“那晚吹箫的人,是她吗……”

他忽然觉得,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虽然生在这个世上,然而她的心,却是活在尘世之外。就像一个流连花间的小仙女,不小心打了个盹,从白云的梯子上滑落下来,伏在花蕊之中沉沉地睡去。当她再睁开眼睛,却发现回家的们已然紧闭,于是只能沿着清冷月光拧成的秋千索,永远迷惘而天真地望着虚空。

云纤儿暖暖地笑着,似乎正在回味着什么。然后她松开了秋千索,轻挥衣袖,地上的落花纷纷卷起,指间一线清光挥洒而出,万点嫣红,一齐变成了天河中最灿烂的星辰,在她指间飞舞。

纤指轻挥,花飘如雨,在她雪袖韶舞之间稍稍停驻,便与指间翔舞的光芒结合,化成一篷篷绯红的尘芥,连绵飘舞在她的指间。

如此的而美丽,如此的清绝,冷寒碧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会错过女孩任何一个优美的动作。

秋千越荡越高,云纤儿的笑也越来越灿烂。忽然,她如同一只振翅的鸟儿,飞离了秋千,在空中留下点点空影。

一旋一转,翩若惊鸿,只是一个婉丽的转身,她就又落回了秋千架上。她的指间,已经多了一只黄色的小蝴蝶。

她对着小蝴蝶微笑,笑容温暖清丽,澄澈无暇。

冷寒碧已经可以确定,那个吹箫的人,的确是这个女孩。以为只有如此脱俗之人,方可吹奏那至美天籁。

他的心乱了,可他喜欢这种感觉。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每天都见到她、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的冲动。尽管他连她是谁、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和风流转之中,清晨的日光凝为青铜之镜,云纤儿在冷寒碧的眼中,渐渐瘦成一朵白色的小花。

当桃花收拢、阵法重新启动的那一刻,冷寒碧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而专注。

他仿佛看到,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箫声里,冷花纷纷坠落如雪,婉约的女孩躲进了玲珑皎月的帘后。还有第一场秋雨打在残荷上的声音,他的心,便从江南这样的雨季里走过。

旋拂轻容写洛神,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于可怜春。

掩抑薄寒施软帐,抱持纤影籍芳茵,未能无意下香尘。

段晨浩带着刹那芳华赶回了玉茗山庄,刚一进山庄大门,一股紧张肃杀的气氛便扑面而来。玉茗山庄的天一楼下,此刻站着的正是天玄三将。而他们三人对面的,却是璟睆和凌夫人。

段晨浩刚要走上前去瞧个究竟,却被凌芷涵拉到了一旁。见段晨浩平安回来,凌芷涵喜不自胜。

段晨浩皱眉道:“小辣椒,眼前唱的是哪一出?”

凌芷涵道:“很复杂的,我一时也说不清楚,这是璟睆姐姐和天玄道宗之间的事情,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只见三将之中的日晷不屑地看着璟睆,“就你一个小丫头,凭什么命令我们三将?普天之下能命令我们的只有宗主。”

璟睆目光冰冷,道:“天玄令的分量,应该比千道心重得多吧。”

云汉怒道:“大胆,你以为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们宗主名讳。”

凌夫人道:“就凭我师妹手中有天玄令,就凭她是道心诀的修炼者。你们三将应该记得祖训,道心诀的修炼者在天玄道宗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算是宗主本人也当礼让三分。”

玄度是个额点朱砂的女子,听了凌夫人的话不禁乍现怒容,道:“你身为叛徒,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凌夫人挥袖冷笑,道:“笑话,这里是我玉茗山庄,我没有资格说话还有谁有资格?就算我离开师门,但论起辈分,本夫人也是你们的前辈。”

“你……”玄度被凌夫人驳得无语,只好握紧了拳头。

凌夫人敛衣轻笑,气质高华,道:“怎么,想出手吗?你们宗主都未必是本夫人的对手,凭你们三人,够分量吗?”

云汉抱拳笑道:“既然凌夫人说这位姑娘是道心诀的修炼者,那我们三人倒像好好领教一番。”

璟睆的眉目间仿佛浸润了冰雪,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让你们见识一下道心诀的厉害。”

三将玄功暗运,选准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一齐向璟睆出手。只见他三人手拈道诀,浩浩茫茫的真力便如同汹涌的海潮,把原本平静的空气搅得澎湃而凌乱。三股力量交汇在一起,一时间光华分错,仿佛无数天火从青天之中斩落,要谴责天下有罪之人。裂缺霹雳,丘峦崩摧,所有的罪恶仿佛都要被这股力量撕得粉碎。

璟睆擎起一臂,萧然一指,一缕绯红那个色的光华便宛如瀑布般笼罩住她,那些凌厉的道法便被这层光华屏蔽,未可伤她分毫。

这是道心诀中的护字诀,即使是天玄道宗中砥柱中流的三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道法。三将登时一起收功,转而抛出了红、黄、蓝三种颜色的灵符。

红色灵符是日晷的赤炎符,可收日光之能为己用;蓝色灵符是云汉的碧霄符,可御天空中流动的滚滚元气;而黄色灵符是玄度的桂魄符,可蕴月光之力,此际虽是朗朗白日,但玄度的桂魄符一旦启动,便会提前获取月光之能,今夜必然是乌云遮月,星河无光。

三将双掌合拢,手指紧扣,三道灵符仿佛被无形的风吹送,呼啸着从三个不同的方位袭向璟睆。随着三将不断加力,灵符之中透出的肃杀之力越来越强。三色灵光倏然强盛,自然之力得到了完美的利用与释放。细密的光线一层层重叠、缠绕、交织,逐渐织成了一张邃密的网,风卷残云般向绯衣少女压了下来,不留一丝空隙。

璟睆一声轻叱,足尖旋转,轻灵如起舞的天鹅,随着她灵动的身姿,金色光芒如同散落的水珠,从她的衣袂之中飘扬而出,在她周身结成了一个光球,故那个球如同一口锅,牢牢地罩住了她。

只见璟睆柳枝般柔韧的身体渐渐向后轻仰,完成了一个柔美的弧度,双膝弯跪,上身逐渐贴近地面。她的姿势甚是优美,宛如凌风起舞的天女。她手指轻轻一扣,两滴嫣红的血珠便穿透了她指尖的肌肤,轻轻渗了出来。一刹那,金色光球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光华大盛,空中响起了一阵裂帛之声。

那些光之丝线在错乱横飞的红光之中根根断裂,而那三道灵符全部自燃,化为灰烬。

从体内释放的气流吹得璟睆的衣袂猎猎作响,突然,光球从中间裂了开来,万道红光宛如纠结盘飞的赤龙,凛凛然凌空激饶。

天玄三将已然被璟睆的力量所伤,此刻再无法承受这力量强大的赤芒,几步踉跄,三将纷纷口吐鲜血。

与此同时,璟睆收功起身,方才的风起云涌立刻消失不见,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璟睆肃容道:“道心诀的修炼者在天玄道宗拥有无上尊贵的地位,本姑娘的力量你们也已经领教过,既然如此,天玄令在此,天玄三将速速领命。”

她举起了一枚精致的紫玉令牌,日光照耀之下,令牌光华璀璨。眼见本派天玄令,三将单膝跪下,态度恭谨,齐声道:“天玄三将领命。”

璟睆道:“如今杭州城内尸毒为祸,尔等立刻调遣门中的三清、四御、五曜三系中的首席弟子前来杭州,以道法暂时镇压尸毒。另外上报朝廷,让朝廷加强增援。”

“是!”天玄三将齐声回答,尽管他们有满腹的不服,但败于人手已是事实,况且对方还是道心诀的修炼者,他们也不敢再抱怨什么,领命之后就速速离去了。

第十九章 蛊毒为祸

尸毒之事终于在杭州城内传开,百姓人人自危,惶恐度日。原本歌舞升平的江南福地一时间变得沉闷而压迫,大街上白日里行人渐少,到了夜晚,更是无人出户。

帝都已派兵驻扎杭州,并且太医院派出了众多御医前来商讨根治尸毒之策。而天玄道宗身为护国道教,自然也是受命于危难,天玄三将带领门中三清、四御、五曜之中道法高深的门人在杭州城结下了太上星行大阵,此阵是天玄道宗奇门阵法中威力较高的一种,门人在宗内三界圣女所指定城中的九处灵气鼎盛之地结下此阵,配合着天道九星运转之力控制魔气。

北斗七星一白贪狼、二黑巨门、三碧禄存、四绿文曲、五黄廉贞、六白武曲、七赤破军,而斗柄破军与武曲之间有两颗星,一颗星为右弼而不现,一颗为左辅常见,左辅排在八,右弼排在九,由七星配二星共成九星。

此九星在宇宙之中轮转不息,囊括天地间森罗万象。而太上星行大阵正是巧妙地借用了星象运行的法则和星辰旋转之力,来抑制城中的潜滋暗长的魔性和毒气。

天玄道宗门人不仅要以道法吸纳星辰之力,更要根据“易经”,利用“河图”、“洛书”、先后天八卦、爻的法则等占卜衍算,以运天地之力。

除了太上星行大阵之外,天玄道宗门人更是在城内加紧了巡查,并挨家挨户发放灵符玄镜和预防尸毒的丹药,若是遇到有中毒症状之人,便会立刻将其收押,关到监牢之中。县衙里的牢房经过天玄三将的改良,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收押僵尸的绝佳之地。任何等凶悍霸道的僵尸,只要一进入其中,便如同老虎陷进了沼泽,空有虎牙,也无发威之力。

以前百姓们怕的是奸官酷吏,然而现在怕的却是天玄门人。因为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人。就算很多百姓并未感染尸毒,却也被抓了进去。为此百姓们是叫苦连天,怨声载道,然而三将却并未因此手下留情,反而打击得更加严厉。

就这样,杭州城里的百姓终日惶恐不安,到了夜间,原本明秀郁染的不夜之城却犹如酆都鬼域,死气沉沉。

大街上空旷荒凉,夜雾凄迷,璟睆踽踽独行,眉目见愁绪萦绕。她独自在冯家的大宅门前停下,转过头,声音冷肃地道:“谁在后面。”

蓝夜微垂着头,从夜色中徐徐现出,缓步走到璟睆身边,却不说话。璟睆道:“怎么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蓝夜抬起头,道:“我见璟睆姑娘一个人出门,心中担心你会遇到僵尸,所以就悄悄跟了出来。”

他马上又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书生,就算有僵尸出现,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

璟睆道:“谢谢你的关心。”她的声音不高,可蓝夜却听得清楚。

“璟睆姑娘,你……你居然没有骂我。”蓝夜傻傻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还以为璟睆姑娘一定会怪我多管闲事呢。”

璟睆心道,这傻小子又犯痴了。虽然她刚才的确很想骂他多管闲事,可一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她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了。

“你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在这个关头一个人跑出来,如果你遇到僵尸,看你还笑得出来?”她转而问道:“解药研制得如何?朝廷既已派御医前来,你的进度应能够加快些吧。”

蓝夜摇头苦笑,道:“那三位御医既是太医院首席,又怎会与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一起共事?他们有与没有,对我也无任何影响。我现在只盼望早日研制出解药,让那些僵尸可以不必再受苦。”

璟睆道:“如此之人甚多,自负狂妄,却又心胸狭隘,见不得比自己优秀的人,你也不必挂心。既然出来,就和我一同去冯家大宅看看吧。上次我在那里救了段晨浩,见宅子里那些毒菱花开得鲜艳,此际应该不至零落,你且去瞧瞧那花,说不定会找到研制解药的线索。”

蓝夜点头称是,便与璟睆朝着冯家府邸走去。这条路依旧是无人问津,夜色之中传说的鬼宅,似乎变得更加荒凉。忽然,寂静中传出了些许动静,璟睆侧首,就见冯宅对面的土地庙里,一个小女孩提着篮子,把一些吃的东西交给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男孩。

璟睆一时不解,蓝夜于是向她讲了关于那个疯了的小男孩的事情。

璟睆道:“你是说,这小男孩是冯家唯一的生还者?毒菱花既开在冯家的院子里,而冯家人死后都变成了僵尸,这一切肯定和当年冯家的惨案有关。若我们能从小男孩口中问出一些蛛丝马迹,便可了解尸变背后的真相。”

蓝夜叹道:“只是这孩子已经疯癫,恐怕璟睆姑娘是问不到什么了。”

璟睆道:“那却未必。我会用道法探知他心中所想,只要他经历了那场惨案,我定能从他心里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

蓝夜只觉璟睆所言神奇,见她已走进庙里,便也急着跟了上去瞧个究竟。璟睆见那小男孩神色呆滞,只是紧攥着手里的馒头,然后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看他的样子,似乎饿了很久。

蓝夜道:“这个女孩见这男孩可怜,会时常给他送些吃的。小小孩童,善良无邪,若世人都是如此,也不会有今日这许多风波了。”

小女孩听到见到蓝夜和璟睆,笑眯眯地道:“哥哥姐姐好。”她样貌清秀,加之如此谦和有礼,让人怜爱非常。

璟睆道:“小姑娘,如今城中尸毒为祸,你怎么敢一个人深夜外出。”

小女孩显然是想到了大人们关于僵尸的传言,不禁哆嗦了一下,然而马上又甜甜地笑了笑:“我已经好久没过来了,这个小弟弟一定饿坏了。我来给他送点吃的,马上就会回家。”

看这个女孩也比小男孩大不了多少,俨然以姐姐自居了。璟睆道:“小妹妹,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心。”

小女孩冲她点了点头,收起篮子,同小男孩告别,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土地庙。

璟睆在小男孩身前蹲下,见他手里的馒头已经吃光,只是在舔着手指上残留的馒头渣。而他怀里却还有一个馒头没吃,想必是要留着以后再吃。

璟睆眸光一亮,双手交叠,扣在了小男孩的手上。掌心中红光闪烁,赤芒结幻,缓缓涨开,宛如灵台之镜,可以照入人的心中。

那小男孩忽然动弹不得,小小的身体被绯红色的灵光包裹,眉头紧皱,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璟睆的“镜心通明”是可以看到别人心中所想的一种术法,此刻她全力施为,在自己与小男孩的面前结下了一面心之镜,想要将小男孩曾经的经历尽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终于,她看到了。透过那面虚幻的镜子,她看到了冯家的府邸在沉沉夜色中毫无生气,无数的人在同一时刻一齐倒下,还有一夜之间,院子里凭空长出了一簇簇鲜红的花朵,然而那些花朵却都是含苞待放,并不开放,一年四季,无论阴晴如晦,风雕雨蚀,还是大雪纷飞,那些花始终都未曾开放,却也未曾凋谢。满院的嫣红只是在风中静静摇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团浑浊的雾气笼罩了镜面,璟睆的眼前变得模糊,所有的景象在同一时刻一起消退,如同在水中渐渐下沉的水墨画一般,画面逐渐变淡。

她猝然收功,因为她的视线已然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就在她收功的瞬间,小男孩睁开了眼睛,然而他却似乎忘记了刚才所犯生的事情,目光依旧痴傻。

蓝夜道:“璟睆姑娘,你看到什么了?”

璟睆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失望地道:“我什么也看不到。镜心通明因人而异,这男孩本就年纪不大,再加上心智错乱,痴傻癫狂,使我很难通过他的心看清楚当日发生的事情。若是他神智尚明还好,但如今,恐怕是再也看不到了。”说罢她缓步走出了土地庙。

土地庙的对面,便是冯家大宅,璟睆推门而入,大宅之中荒凉阴森,那一簇簇红花已然凋落。经过上次段晨浩大闹此宅,想必种花之人已经有了警惕,知道此处再不安全,便将阵地转移到了南郊的地穴之中。失去了鲜血的浇灌,毒菱花自然枯萎。

蓝夜俯身去查看那些凋零的花朵,原本肥硕的花瓣此刻已是干枯如纸。他用手拨开了层层紧包的花瓣,发现那里面的花蕊是一个不大的黄色圆球,上面不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看上去如同一个小小的蜂巢。

他手指一扣,风干的花蕊便在他指间化为了齑粉,抖落一地,而随之散落的,还有黑色干枯的小虫。那小虫蓝夜是认得的,便是玉茗山庄石室之中从僵尸眉间蹦出的小虫,也就是碧练蚕的幼虫。

蓝夜道:“我明白了,种花之人是将碧练蚕养在这花朵之中,通过花朵吸食的人血来滋养碧练蚕生长。若我猜得不错,没当花朵开放的时候,就会随风飘散出有毒的孢子,那些碧练蚕蛊便是藏在孢子之中,通过这种方式进入人的体内,从而寄生繁衍。”

忽然他灵光一闪,拍掌笑道:“若是蛊毒是如此散播出去的,那么解药也可以以此种形式传播。其实这解药我自己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只是还在苦苦思索该如何将解药给患者服下,因为这解药的性子极其霸烈,就算只是微量,一般人也是难以承受。但如果让风将它送出,便无异于一滴水溶进大海,被稀释了千万倍,其药性自然会被降低很多,而且蛊毒是如此被送入体内,解药也须当以此法送入,这样才能依始而解、依本而化。”

璟睆见他有了法子,心中也身为欢喜,道:“看来这次真的是带你来对了。”

她的话音方落,一道刺目的亮光便从房顶直透而下。青色的瓦片四散飞舞,尘埃遮天蔽日。那道亮光恍如天外惊雷,直取蓝夜头顶。

蓝夜不懂丝毫的武功,当此惊变之际,他蓦地楞在那里,不知闪躲。就算他懂得武功,这亮光如此之快,宛如矫纵天际的怒龙,他又如何能躲得过去。

璟睆一惊,手掌一推,一股力量便将蓝夜吸到了她的身边,那道亮光轰击而下,砸在了蓝夜先前站的位置上,那里原本的一间旧屋发出一阵绝望的哀鸣,五根合抱粗的红柱齐齐当中折断,旧屋整个坍塌而下。

璟睆倏然扬手,玉指挥霍,在虚空中画出了许多奇异的符号,那些咒符光华绽放,在她和蓝夜的身前绕成一团光幕,将纷飞的石屑、碎木隔挡开去。

一股阴柔诡异的力量随着旧屋的坍塌狂泻而下,璟睆心神为之一颤,这样狠毒的杀气,她曾经遇到过一次。

她抬头望向杀气的源头,就只见一身黑衣的木姬站在冷月之下,阴笑恻恻,冷声道:“我说过,我们总还会见面,既然你已经想到尸毒的破解之法,我便留你不得。”

璟睆声音冷肃地道:“看来尸毒的始作俑者真的是你们阴世魔罗,玄魔二使和鬼僧刺杀段晨浩不成,如今又派你来杀掉蓝夜,你们还真是杀招连环。”

木姬暧昧地笑了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个冰山一般的女孩,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傻小子了。真没想到,那个小贱人死了,你又步了她的后尘。”

蓝夜听的不明不白,他不记得自己认识那个黑衣女子,然而对方却好像是认识自己,还有她说的奇怪的话,他真的是不知所谓。

璟睆瞳孔骤然紧缩,声音干涩而生硬,宛如金属划过陶瓷,“你想找死吗?”

灵力在她的掌心凝聚,发出火一样的光芒,然后轰然击出。听了木姬的话,璟睆不知为何,心里竟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出手不留余地。

道心诀中的一百零八咒法被她全数施展。一声清越的长吟响起,璟睆忽然抖出一道剑光,剑光直上云霄,宛如盈盈月华,从九天之上腾越而下,光已不再是光,由虚而成实,赤血红潮怒涌,凛凛红光将天幕映红。

木姬身子一弓,无数的木藤从她身后结张而出,夹着滚滚浓黑之气,凌空飞举,瞬时便和赤红的光潮交汇。

见木姬也动了真格,璟睆也心生警惕,木姬的目标是蓝夜,她须不能让她得逞,于是手指一弹,一道灵符便贴到了蓝夜的行前,然后她厉声道:“神行千里,赶月追星。”咒语方才吐出,蓝夜便不由自主地向大门奔了过去。他仓皇道:“璟睆姑娘,我怎么了。”

璟睆道:“你先走,这女妖交给我来对付,你在这只会碍手碍脚。”

“可是……”蓝夜仍在说话,可却已经被灵符带到了大门外。

璟睆再度结印,绯红之中,一点白光贯天而出,血潮如日,白芒如虹,凛然怒发,璟睆衣袂飘摇,眉宇中尽是锋芒。

“臭丫头,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木姬狞笑不已,木藤黑气嘶然爆响,炸成了一截截锋利的木刀溅射而下。璟睆侧身闪躲,同时结下护身结界,将木姬的力量全都隔了开来。

院子里她们二人斗得正紧,蓝夜还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忽见段晨浩和凌芷涵迎面奔了过来,急忙喊道:“段兄,凌姑娘,快来啊。”

凌芷涵见蓝夜不由自主地奔跑,又看见了他胸前的灵符,知道他中了神行千里,于是揭去了那张符咒,蓝夜自然停了下来。

蓝夜喘着粗气、慌慌张张地说:“你们快去冯家大宅,璟睆姑娘和木姬打起来了。”

当他们三人赶到冯家大宅的时候,璟睆和木姬正斗到高潮。木姬的武功似乎更加高强了,而璟睆由于前几天才用道心诀制服了天玄三将,现在元气未复,出手力有不逮。院子里光芒分错,缭烈激饶,她二人就仿佛天神行法一般,出手自如挥洒。

凌芷涵不想让璟睆和木姬斗法而耗费体力,于是使出漫天花雨,轻轻抬手,长袖善舞,大片的桃花从她衣袖间飘舞而出,向着木姬怒卷而去,而段晨浩也挥剑出击,荻萝剑锐声尖啸,细锐的碧光在夜空中一闪而过,电飞星跳,花雨和剑光相互结合,威力陡然增强了一倍,登时仿佛双龙出闸,星云流转,灵动无比,同时也霸悍无比。

木姬黑袖拂出,本欲奔身抢攻,不料却被他二人合力击得连连后退。她一脚踩在了房梁之上,然后借势飞纵而上,轻身闪退。

她挥展长袖,微微动怒,道:“哼,你们以多欺少,等全杭州的人都变成了僵尸,看你们还如何招架。”说完她长笑两声,再次施展木遁术从众人眼前逃脱。

璟睆忿忿地道:“真是的,又让这女妖给逃了。”他转头问凌芷涵:“芷涵,你们怎么会来?”

凌芷涵道:“璟睆姐姐,不好了,天玄三将说他们已经等不及蓝公子研制出解药,明日便要杀掉所有中了尸毒的人。”

璟睆大惊,失声道:“什么,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啊。”

蓝夜也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他为人谦和,很少动怒,然而一听说三将枉顾人命,便觉得愤怒不已。“那些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便不能放弃,人的生命何等宝贵,他们怎可随意剥夺?璟睆姑娘,我们一定要阻止三将。”

凌芷涵道:“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消息是娘从一个小道士口中听说的,而天玄三将也已经消失无踪了。娘曾经试图用传声搜影的道法找到他们,可好像是他们已经支会了天玄道宗的宗主千道心,千道心让三界圣女施展了迷梦幻心术,隐藏了三将的行踪。现在他们肯定是在等待天亮,然后将所有的僵尸杀掉。”

段晨浩道:“那他们会不会等不及,现在就动手。”

璟睆道:“不会,若要杀掉所有的僵尸,又不让僵尸血中的毒素扩散,他们肯定会用飞血灭魂大法,这种道术需要日晷的赤炎符吸收日光之能,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明天日光最盛的巳时动手。”

段晨浩道:“那我们一定要在明日巳时之前找到他们,否则那些中毒的百姓就要保不住了。”

他们匆匆离开了这条空旷的大街,此时,却有两团影子在暗处徐徐浮现出来。

依旧是血红的色泽,在无际的夜色中化开,却仿佛盛开的地狱妖莲,因为吸收了六道众生的邪恶之念而开得异常妖异。

“呵呵,看到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想要笑。”

“真不明白那些愚蠢的人究竟在担心些什么,为那些猪狗都不如的贪婪而自私的人吗。”

“若是变成僵尸,他们便会只剩下邪恶,撕掉那层虚伪的面具,所有的人都只是这无血无泪的僵尸吧。”

第二十章 芳野凌姿

浓稠的雾霭略略退去,阳光带着晨曦的瑰彩,穿透雾之纱帐,在初春的原野上投下濯人的温暖。

四月的原野,温柔得如同少女的眼波,小溪缓缓流过,平原寂静,繁华盛开,各色娇蕊连绵铺展,雪白、粉红、淡黄、绛紫,纵横交布,雾中流丽,宛如一方锦绣的织毯,柔软地铺陈在草地之上。

远处村庄掩映,在薄雾中隐隐现现,小溪欢快地流淌,一切都显得绰约而清丽,色彩明快。

田垄中茶叶青青,尚自沾着晶莹的露水,绿油油的,光鲜翠亮。带着斗笠的女子成群结队地在田地里穿梭,弯着腰采摘嫩绿的茶叶,臂上竹编的簸箕里已是碧油油的。雾气微微润湿了她们的长发,在她们红润的脸颊上化成水滴。

她们一边采摘茶叶,一边唱着歌谣。

三月鹧鸪满山游,四月江水到处流,

采茶姑娘茶山走,茶歌飞上白云头。

草中野兔窜过坡,树头画眉离了窝,

江心鲤鱼跳出水,要听姐妹采茶歌。

采茶姐妹上茶山,一层白云一层天,

满山茶树亲手种,辛苦换得茶满园。

春天采茶抽茶芽,快趁时光掐细茶。

风吹茶树香千里,盖过园中茉莉花。

采茶姑娘时时忙,早起采茶晚插秧,

早起采茶顶露水,晚插秧苗伴月亮

这是江南采茶女子中流行的一首歌谣,此时变作了采茶女们清婉的歌喉,听不出一丝一毫吴音软语的酥软甜腻,反而有一种苗疆女子的洒脱豪放。

这个清晨本该是详和美好的,然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却渐渐向这片原野逼近。脚步急促而紊乱,隐约夹杂着凌厉的鞭子声。

采茶女们闻声纷纷向远处张望,却见东方青山之下,黑压压地赶过来两拨人。一拨在后面驱赶,而另一拨在前面勉力前行。当采茶女们看到前面那拨人的真面目时,不禁脸色乍变。因为她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形销骨立的僵尸。

后面的道士之中有人发话了:“你们速速离开,我等是护国神教天玄道宗的人,奉命在此地斩杀这些僵尸,以绝杭州尸毒之难。”

采茶女们一听,纷纷收起了手头的活依次离开。

那些僵尸们被身后的道士挥鞭驱赶着,浑浊的眼中明显已有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他们的额前贴着符咒,于是他们作为僵尸的特征在一点点消退,渐渐露出了些许本来的面貌。

他们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是衣衫褴褛的老人,有的是咿呀啜泣的孩童……这些人,本来只是普通的百姓,安居乐业地生活,怎料染上了碧练蚕的蛊毒,变成了僵尸。这本已是悲惨之极,怎料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人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就要将他们诛杀。

经过符咒的镇压,他们人的意识已然渐渐觉醒,他们知道自己不想死,不想变成僵尸,他们想要活下去。然而那些道士却不顾他们的苦苦哀求,依然不肯放过他们。他们此刻已然绝望,在死亡的边缘,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这群被全天下抛弃的人。

终于,驱赶他们的人停下了脚步。十几名道士围成了一个圈,将众僵尸围了起来,金色的道袍在微风中徐徐飘动,裹着神色肃穆的道士们,道袍背面以银线绣出了八卦北斗,咒文环列,反射着煌煌日光。他们一起在胸前结印,口中咒语诵出,嗡吟阵阵,随之他们的背后的图案便光华盛大。

身着如火红衣的天玄三将也是玄攻齐运,日晷当空抛出赤炎符,红符飘飞,吸纳了周天日光。

众道士依旧默然吟咒,从他们半握的拳头之中有细微的红光闪现,然后光芒便如同红色的丝线,一根根从他们手中抽动出来。所有的光质丝线层层交织缠绕,最终竟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红网张结盘旋,冲着众僵尸凌空铺下。

与此同时,三将施展了飞血灭魂大法,那张吸纳了日光的赤炎符随着日晷的一声轻叱化成了碎屑,落在了红网之上,然后那张网上竟然泛起了灼灼的火苗。

僵尸们顿时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痛楚袭来,那些火苗仿佛中天流火一般,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僵尸们本欲全力抵挡,然而被符咒所制,他们作为有限,又怎能抵抗三将的飞血灭魂大法?

漫天猩红怒发,原本幽微的火苗逐渐变大,暴舞在红光之中,火流飞旋,炽烈之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色轰然落下,那些僵尸们已然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呻吟,长而尖利的指甲不断抓着地上的泥土,万分痛楚。火焰灼烧着他们,他们只感觉血液都已快要被烤干。

他们是人,他们不是僵尸,他们也很痛苦,他们不想死,有谁可以救救他们……所有的呼喊都变成了口中喑哑不清的呻吟和惨呼,这群原本无辜的百姓似乎看到了死神在天空中张开了羽翼,要将他们带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忽然,一道白色光华宛如景天长虹凌空飞起,朦胧的雾气中仿佛乍然张开了一面雪白的霜镜,澄波微荡,白如尘玉。这光带起了一股清凉之气,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缕微风,虽然并不强烈,却能拂去人们心头的那点燥热。

三将顿觉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和他们的玄功互相纠结抵触。他们本以为有敌人来袭,然而那股力量却是如此平和,虽然强大,却有一种让人心悦诚服的冲淡之气,并不急切,仿佛只是一声温柔的劝慰,让你收敛暴戾的气息。

三将自知不敌,急忙收手,于是那漫天灼热的火光和血气顿时被这光华化解。

春日的草原上,天与地的距离是那么近,一袭雪衣静默而立,依旧纤尘不染,卓然出尘。

云纤儿低垂的眸子微微抬起,空气中似乎有一脉轻轻潜动的幽波,就从她湖水一般深邃的眸子深处澹荡开去,越来越广,最终化为一股温柔的柔波。

天玄三将蓦见如此清丽如雪的女孩,均是微微失神一怔,旋即又谨慎起来,这女孩阻他们灭尸绝毒,不知是何居心。

玄度振声道:“姑娘,我等在此诛杀僵尸,为的是断绝杭州的尸毒,不知姑娘为何加以阻挠。”

云纤儿本是无意之中走到了这片原野之中,却不想看到了天玄道宗的人正在用飞血灭魂大法欲要镇杀这些僵尸。她曾经听段晨浩说过,杭州城里有许多百姓中了尸毒,因此段晨浩才会去雾霭森林寻找刹那芳华。如今花已经找到,救这些人脱离苦海只是一步之遥,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此刻枉下杀手。她不可以见死不救,段晨浩为了拯救这些中了尸毒的百姓已是劳心劳力,她更加不可以让他做的一切白费。

云纤儿自小与世隔绝,除了段晨浩,她再也没有和别的人交往过。此刻见天玄道宗众人目光冷肃地注视着自己,忽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然而她真的非常担心他们再次出手伤害这些僵尸,于是有些焦急地道:“你们不可以这样做,晨浩哥哥说过,这些僵尸原本是无辜的百姓,晨浩哥哥已经想到办法救他们了,求求你们,不要这么残忍。”

三将听云纤儿提到段晨浩,料想她应当是那个少年的朋友。他们见她如此不谙于世,又见她如此美丽可爱,就算他们平时傲慢谨行,却也不对她冷言相加。

玄度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玉茗山庄的人至今也没能想出具体的解救之法,为恐尸毒蔓延,危害更多百姓,我等只有将这些僵尸出去,以绝后患。”

云纤儿道:“我相信晨浩哥哥,他说过一定会有办法的,所以也请你们相信他,不要杀死这些无辜的人。”

云汉冷哼一声,道:“妇人之仁,若是再听信那无赖少年的话,只怕到时候杭州城就变成一座死城了。今日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杀掉这些僵尸。”

那些躺在地上的僵尸已无半分力气挣扎,为有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从女孩的身上看到一点希望之光。

云纤儿道:“你们没有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不能放弃。”

玄度道:“姑娘此言差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既然这些僵尸迟早都要死,莫不如让我们早些结束他们的痛苦,岂不更好。”

她一语双关,暗暗告诉了云纤儿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怎料这女孩却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虽然她仍然有一点害怕,却固执地说道:“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们,而且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帮助他们,我相信只要有心,就一定可以拯救他们。”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那群伏倒在地上的僵尸。在她柔和的目光里,看不到丝毫的厌恶,有的只是同情和悲悯。

所有的僵尸顿时停止了惨叫,似乎只要沐浴在女孩的目光之中,他们便不再痛苦。一瞬间,四周一片寂静,连草虫、青鹭都没了生息,似乎连最微小的生命,都被慑服。

僵尸们看着雪衣女孩的目光不再像以前看别人是那样狠辣,他们忽然感到了希望,这个女孩似乎就是上天派到凡间的天使,可以拯救他们脱离水深火热。

“不自量力!”日晷勃然大怒,拈出道诀,倏然一指,一团烈火猛然激发,轰卷而来,欲要再次焚灭所有的僵尸。

云纤儿清明如月的面庞在漫天炎火的掩映下,依旧如同最纯净的美玉,那双深邃而空远的眸子,在此刻终于焕发出一丝明月般的光辉。

雪衣从风,雪袖飘舞,她双臂缓缓张开,宛如一朵盛开在半空的花朵。清光如雪,在僵尸们的周围织起一道宝轮一般的光幕,纯白的光幕经过阳光的反射徐徐展开,逐渐幻化出七种色泽,宛如七色彩幢,凝结了彩虹的光芒。

赤炎当空消散,仿若冰消雪融,不留一丝痕迹。

见日晷败落,云汉和玄度一齐出手。虽然他二人震惊于云纤儿的武功如此之高,但他们自信,若是联手,这女孩必败无疑。

天玄三将不仅道法高深,在武学上的造诣也有了相当的火候。他二人见云纤儿功力深湛,便想从招式上取胜。

云汉腾空飞跃,如血鹰搏兔,当空击下。玄度平身前冲,身法却端的诡异,分明只有一人,却幻出了数个影子,叫人欲辩不能。

他二人一扑一纵,其势冲要。云汉力蓄爪间,五根手指如钩,抓向云纤儿肩头,而玄度一指点出,也是迅疾如风,对准了云纤儿的气舍穴上插了过去。

他二人全身劲气全已提起,丝丝缕缕汇到胸前、臂肘,随着招式的挥出,劲气如泉涌火炙,带起一股刚烈之气。

云纤儿除了上次在雾霭森林使用过武功,哪里还和别人交过手,面对他二人的突然袭击,一时为他们的气势所所摄,手心里满是冷汗,不禁倒退一步,回环转身,手臂倏然一扬,掌影千变。然而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招,却已经巧妙地化解了对手所有的攻势。

那一掌先是由下向上斜掠而起,掌力柔韧,将空中击下的云汉爪力化了开去,然后再平平挥出,如同分花拂柳一般打在了玄度的手腕上,将她的一指给弹了回去。

武学之道,往往讲求的是以神为用,无论何等的奇招怪变,都要因人而异,要施功者很好地驾驭,方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千式万式,唯寸一心而已。

云纤儿虽只出了一招,却是精准无比,恰到好处,所以这一招便是真正的高招。

二将不依不饶,再度出手,真力如火,充盈冲撞,宛如万千细流汇聚成大江巨海,挟着天风海雨,向着云纤儿倾天压下。真气狂卷下来,同时还有他二人百变的招式,一时间只见掌影纷飞,漫天漫地盖了过来,把云纤儿的身形罩得是滴水不漏。这劈天斩地的掌法正是天玄道宗的周天伏魔印,每一掌均是霸道无比,掌势连绵相接,不做停顿,如同渔人撒网,从一点扩散而出,幻成漫天掌风,以快取胜,以力为神,是以可断金玉,可劈山石。

云纤儿见无数掌影袭来,当下巧身虚退一步,雪袖拂动,手掌摊开,灵动而起,同时脚下莲步生花,凌姿绰约,雪白的衣裙在草地上徐徐展开,恰似一朵风中盛开的雪莲。每一个姿势,都是那么的万妙婀娜,高华清绝,仿佛一只蓬莱青鸟,掠过三山碧落,停栖在万顷碧梧之中。

袖随舞起,她仿佛在跳着一支忧伤而绮丽的舞蹈,雪袖翻飞,那漫天的掌影就被她尽数收进了袖中。她竟以柔巧之力,化去了刚猛霸道的掌法,如同狂风减于群山万壑,激流阻于碎石深罅,以微小之势将大气大力消解于无形,此种手法当真奇妙无比。

二将的掌势虽被她化解,但他二人的真力却依旧如影随形。云纤儿纤指弹出,指间一点清露如迸瓶而出的琼浆,啵得一声,便幻成了一个白色的气泡,气泡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泛起了七彩的光晕。

这气泡宛如蝴蝶的羽翼,渐渐拂开,将那团烈火一般的气息轻盈包裹,红光在气泡里剧烈地挣扎,如同一只发狂的猛兽,想要脱离牢笼,无奈却被牢牢束缚。

云纤儿双手轻举,仿佛在凌空浣纱,织成了万千锦绣,彩光流丽,萃月熔金,天地之间仿佛绽放了一场华丽的花火,顿时满目辉耀,五光十色。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章芳野凌姿(下)

而那团爆烈的真力,则在气泡之中消解殆尽。

云纤儿动作倏然停止,衣袖一扬,原地站定。同一时刻,她头顶的那圈气泡突然炸开,就只见无数的光之彩屑纷纷落下,彩辉变成了碎片,扬扬荡开,真宛如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天玄三将看得痴了,他们从为想象过天地间居然会有这么至美的武功。

就在此刻,不远处段晨浩急急奔来,他显然没有料到云纤儿会在这里和天玄三将碰上,不由得担心起来。

云纤儿看见段晨浩,立刻眉目流盼,笑如皓月。段晨浩来到她身边,见到眼前的情景,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

云纤儿道:“晨浩哥哥,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他们好残忍,居然要杀掉这些僵尸。纤儿说过晨浩哥哥一定会救这些中了尸毒的百姓的,可他们就是不肯答应。”

段晨浩道:“纤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

段晨浩怒视着三将,道:“你们三人怎么说也是天玄道宗的护法,江湖地位不低,怎地却出尔反尔。”

日晷喝道:“不是我们出尔反尔,而是你们至今还为想出解救之法,这些僵尸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就算有了解药,恐怕也已经无力回天,若是不趁现在除掉他们,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段晨浩形容峻烈,驳斥道:“蓝夜已经研制出了解药,只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时机一到,尸毒自然解除。”

云汉冷冷地道:“哼,话随便你们怎么说,若是倒是毒还在蔓延,我们三人可担不起这罪。所以趁现在尚有余地,斩草除根方为上策。”

“胡说八道!”就只听得一声怒叱刚刚传来,一袭绯红的纱衣宛如一朵彤云飘了过来。璟睆眉目冰冷,愤然道:“你们三人好大的胆子,未经我同意,竟敢私自处死僵尸。我们既已说过有办法,自然会言出必行。你们三将果然是千道心一手调教出来的,行事作风和他一样,心狠手辣,毫不容情。”

玄度秀眉紧蹙,额间一点朱砂分外的嫣红,紧声道:“放肆,竟敢公然侮辱宗主。璟睆,不要以为你有天玄令在手就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既非我宗门人,凭什么在此发号施令。不要忘了,我们三将可是有褫夺宗内首脑的权利。”

日晷和云汉也附和道:“不错,今日我们便夺回天玄令,看你以后还如何骄横霸道。”

“够了,给我住口。”凌夫人匆忙敢来,道:“你们可知道,璟睆乃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你们若是对她不敬,便是对师父不敬。你们三人以下犯上,还不快向我师妹请罪。”

三将哪里知道璟睆是凌夫人的师妹,更不想这个绯衣少女竟会是前任宗主紫阳真人的关门弟子。他们三人好像被人当头大了一棍子,大感惊异。虽然他们三人不服,但也相信凌夫人所言非虚,于是先前那嚣张的气焰顿时大减,只是哽声不语。

凌芷涵和蓝夜也走了过来。凌芷涵见段晨浩身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孩,心中奇怪,心想他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女孩的,为什么自己会不知道。

她见段晨浩似乎特别关心那个柔弱的女孩,心里登时微微一酸,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淡淡的愤怒,仿佛那个家伙欺骗过自己一样。

蓝夜上前一步,一贯平淡如风的他此刻也乍现怒意,道:“你们身为修道之人,竟全然不顾慈悲善念,妄断人命。虽然他们中了毒变成了僵尸,但他们也是这世上的生灵。万物平等,无分贵贱,你们没有权利剥夺这些人的生命。我说过,一定会想办法解毒,如今解药已成,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我自有办法彻底清楚尸毒。”

这时,一个幼小的僵尸孩童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似乎有无形的狂风暴雨在他的骨骼里呼啸掠过。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脓疮。

那个孩子的眼睛本来怀着对这个世界的无知与好奇,但现在,这双眸子却没有了光彩,大块的黑斑在他的肌肤上蔓延着,他的身体仿佛一大半都浸在黑暗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那个孩子抬起头,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苍白和蜡黄的颜色。那双染了瘟疫之色的童瞳,此时痛苦得已经忘记了死亡的痛苦,只是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眼前的那些人,也许他知道自己就快死了,想要再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孩童的眼睛好奇地看过每个人,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云纤儿的身上。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国的门在他眼前敞开,洁白的天使牵起了他的手,把他带入了天国的乐园。他只是满怀希冀地看着云纤儿,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光芒。

云纤儿那颗柔弱的心,猛烈地震动了起来。一时,她忘记了自身的安危,快步向那个孩子走去。

段晨浩心中一惊,生怕那些僵尸再发狂而伤害云纤儿,刚要阻止,却见云纤儿对自己淡然一笑,那笑容宛如一朵从天而降的新莲,盛开在初春的原野之上。看见那个饱含了慈悲与悲悯的笑容,段晨浩忽然停下来,静静地站着。所有的人也都是齐齐一怔,不知道这个女孩想要干什么。

云纤儿来到了那个孩子面前,弯下身子。那孩子笑了起来,他劲力想用一个天真的笑容迎接云纤儿,因为他读懂了云纤儿的善意,但他的生命已经残破不堪,这个笑容竟无法凝聚。他张开手,仿佛想要拥抱眼前雪一般洁白的姐姐,却只能扑倒在地上。云纤而急忙纵上前来,将他抱住。

孩子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嗫嚅道:“姐姐,我快要死了,你是不是来接我的仙女。你好漂亮啊,就像故事中的仙女一样。妈妈说,如果看见过仙女,就不会再有苦难。姐姐,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云纤儿落下了晶莹的眼泪,哽咽道:“小弟弟,你放心,尸毒很快就会解了,到时候就不会再有苦难了。”

那孩子的声音欢愉起来,他相信云纤儿,相信云纤儿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好朋友、街上卖桂花糕的阿婆、为我捉小鸟的叔叔、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会回来吗?”

从孩子渐渐模糊的瞳孔之中,云纤儿看到了这些百姓原本简单幸福的生活。而如今,却只剩下满目的疮痍,还有邪恶的毒素在他们体中蔓延。

孩子虚弱地笑道:“那就好,我好想他们啊。”然后他的眼睛渐渐地合上,最后一口气息随即就要断了。

就在这时,云纤儿柔软的手掌覆盖在了孩子的心口之上,她的手心之中,白色的光华如雪如月,如雾如烟,在孩子的身体上结下了一层浅淡的光幕。

她双眸紧闭,纤弱的身体宛如一片洁白的羽毛,虽然很轻,却承受了天地间的一切苦难,想要用那一点点最为纯净的白色抹掉整个世界的黑暗。

如水的白色灵光不断从云纤儿的掌心涌向孩子的体内,一瞬间,那个孩子所有的僵尸特征都慢慢地退化了。他的指甲不再又长又尖,他的眼珠不再污浊混沌,他的脓疮全部愈合,他的污秽全都洗净……

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所有的苍白和蜡黄一齐消失。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切的时候都惊呆了,他们既惊异于这个女孩神奇的力量,然而更让他们震撼的是,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女孩,竟会为一个变成僵尸的孩子垂泪,并且不惜一切去拯救那个孩子。

段晨浩只是默默地看着云纤儿,眼中微茫闪动,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这个温婉入水、洁白如雪的女孩,在清晨的朝露中抱起一个满身黑斑的孩子,她神色中的悲悯温和是如此真诚,仿佛受苦的是她自己,这点善意化为无尽的光芒,照亮了她单薄的身影,也照亮了那个孩子的将来。

那一刻,天地与她同悲。

渐渐的,那个小僵尸终于回复了本来正常的面貌,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而,云纤儿却因为用功过度,慢慢无法支撑。然后她便倒进了段晨浩的怀中。

“晨浩哥哥,不要让他们伤害这些人,你看,还是有办法救他们的,他们好可怜,一定要救救他们啊。”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是又是如此有力量,因为所有人的心,都被她的话深深震撼了。

然后她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见云纤儿昏倒,蓝夜急忙走到了段晨浩的身边,为云纤儿诊脉。

段晨浩关切地问:“蓝夜,她怎么样?”

蓝夜道:“段兄放心,这位姑娘只是元气耗损过度,再加上她本身体质较弱,所以才会昏倒,只要让元气慢慢恢复,就没什么大碍了。”

段晨浩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目光凛冽地注视着天玄三将,铿锵有力地道:“枉你们三人修道多年,却还不如一个女孩慈悲豁达。我看中毒的不是这些僵尸,而是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正道中人,因为你们根本不了解世人之苦,只是把除魔卫道挂在嘴边。你们不去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世人,反而去毁灭,你们这么做又和魔道的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如此冷酷,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你们有的只是道规训条,和满口除魔卫道的空话,你们何曾真心去关心过天下受苦的人?”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而强烈,道:“若是你们执意要杀这些僵尸,那么我手里的剑也不会容情。反正师父不喜欢你们天玄道宗的宗主,若是挫了你们的锐气,也你能让他老人家开心,本大侠何乐而不为?”

天玄三将沉默了。的确,段晨浩说的很有道理。当看见那个女孩的举动时,他们就再也下不了杀手了,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如此美丽的生命面前妄开杀戒,没有人会用杀戮与血腥玷污了那一朵雪莲一般的心。

日晷道:“好吧,今日暂且放过他们,但你们最好依言而行,早日想出解决的办法,否则到时候他们一样要死。”

第二十一章 妖童媛女

紫色的天穹,被夕阳的余晖染得斑驳陆离,而天空下的湖面却是那么蓝,脉脉斜晖照着彩云最后的倒影,在平静的湖面上刺上了华丽的花纹。

远处郁郁森森的山峦仿若被镀上了金黄色的薄纱,在翻涌奔腾的云海之中幻彩镏金。天地仿佛初生时那般安静而寂寞,似乎从未有过尘世的纷乱。

云纤儿在段晨浩的怀着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美丽的夕阳。她睫上玫瑰色的阴影覆盖着她红润的双颊,看起来是那么的宁静美好。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仰起头,焦急地道:“晨浩哥哥,那些僵尸怎么样了,那三个人没有再伤害他们吧,还有那个小孩子得救了吗?”

段晨浩露出了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道:“纤儿,你放心,他们都没有事,而且我保证,尸毒马上就会消除,到时候所有的百姓又能像从前一样过安乐的日子了。”

云纤儿释然道:“那真是太好了,希望他们今后也能够平平安安。”

段晨浩道:“纤儿,你真善良,为了救那个孩子,不惜耗损自身的元气,蓝夜说你的体质本来就弱,这样过度运功身体怎么会吃得消,你应该学会爱护自己才对啊,以后不可以这个样子了,知道吗。有晨浩哥哥在,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云纤儿看着远方美丽的夕阳和翻腾的云海,淡淡地道:“晨浩哥哥,你为什么会对纤儿这么好呢?”

段晨浩笑道:“傻丫头,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你这么善良可爱,任谁都会对你好的。”

云纤儿道:“可是……虽然纤儿也很开心,可是纤儿又好害怕,如果晨浩哥哥有一天不对纤儿这样好,那……”

段晨浩道:“纤儿,你真是个傻丫头,晨浩哥哥可是大侠,大侠当然是说话算数了,我的纤儿这么好,我当然要一生一世待你这般好了。”

云纤儿靠在段晨浩的肩头,不愿离开,她发觉自己越来越贪恋这种温馨的感觉了。

在雪薇宫里,她每天都会在七宝仙池旁的樱花树下看夕阳,夕阳照在那片冰蓝色的天空上,就会幻化成美丽的极光。可是一直一来,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静默地看着坠下的花瓣和飘落的雪,没有人陪在她的身边,她感觉不到夕阳的温暖。那些瑰丽的色彩最终在她的眼中变得苍白。

曾经的夕阳繁华而寂静,仿佛是天使坠落之时抖落的白色羽毛,被世人的眼泪染红,撑起了满空破碎的忧伤。

可现在,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夕阳的美丽和温暖。她轻声喃喃:“好美的夕阳啊,真希望每天都可以看到。”

五彩的霞光在她如雪的白衣上织成了万千锦绣,她纯净洁然的面容是如此素净,宛如一朵不染纤尘的雪莲。

其实只要有他在身边,一切都是美丽的。

当段晨浩回到玉茗山庄的时候,西方残阳落尽,东天明月如沟。院中的七色紫萝开得荼靡,紫色小花星星点点,蕊初带荔,瓣点红胭。

碧绿的萝叶之下,凌芷涵靠着藤萝架子倚身而站,衣襟上落了些绿色的叶子。见段晨浩满脸笑容地回来,她急忙跑了过去,问道:“段晨浩,那个白衣服的女孩是谁啊?”

段晨浩笑嘻嘻地道:“小辣椒,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呢?是不是看到人家那么文静柔弱,对自己的刁蛮泼辣感到自惭形秽了?”

凌芷涵二话没说,挥拳就给了段晨浩两个暴栗子,然后背过身去,不去理他。

段晨浩揉着脑袋,嘟哝道:“喂,你的火气怎么这么大,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认真吗?”

这时,璟睆走了过来,道:“段晨浩,你又欺负芷涵了。芷涵这么活泼,却被你说成泼辣,她多冤枉啊。”

“就是就是,还是璟睆姐姐向着我。”凌芷涵拉着璟睆的手,对着段晨浩做了个鬼脸。

段晨浩面对她俩联手,无奈只好投降。

璟睆道:“段晨浩,芷涵妹妹问的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段晨浩见她们两个女孩子的好奇心如此重,便把自己和云纤儿的故事原原本本将给她们听。

璟睆听后,道:“原来是雪薇宫的小宫主,难怪可以施展观音咒这等高深的术法。云姑娘不仅聪慧可人,而且心地善良,看来是上天派她来相助我们。”

凌芷涵却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段晨浩,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关于云纤儿的事情。”

段晨浩道:“纤儿她自小与世隔绝,不善与人交往,我不想让她也卷入这场斗争。”

凌芷涵美目之中神色复杂,嗔道:“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会保护女孩子呢。”

段晨浩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小辣椒你才发现本大侠的优点,是不是晚了点啊?”他大大咧咧地笑着,丝毫没有听到凌芷涵话中酸溜溜的语气。

璟睆道:“好了,让我们想一想如何找出这制造这尸毒的幕后黑手的方法吧。蓝夜说他已经研制出了解药。只要我们找出了幕后的黑手,他再将解药放出,尸毒事件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这在这时,蓝夜抱着一盆草药走了过来。

段晨浩叫住他,好奇地问道:“蓝夜,璟睆说你已经研制出了解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解毒呢?”

蓝夜道:“这解药性子极其霸烈,我打算借助风力将解药传送出去,这样中了毒的百姓就可以吸收到分量恰当的解药。璟睆姑娘算过,后天会有天风从吴山东面吹向杭州城,我打算在那个时候把解药送出去。”

璟睆道:“除了送解药,我们还必须抓到制造尸毒的幕后黑手,如果他们继续逍遥法外,就算我们解了毒,他们还可以继续下毒。”

段晨浩奇道:“你们要怎么抓呢,目前只有阴世魔罗的一些牛鬼蛇神现过身,真正的幕后黑手可是连狐狸尾巴都没露出来。”

凌芷涵得意地道:“放心,本小姐已经想好方法了。既然放毒者派了玄魔四使以及木姬等人干预我们寻找解药,就还会有接下来的动作。我们只要设下陷阱,让他们自己往里跳,到时候自然手到擒来。”

段晨浩道:“那这陷阱又是什么?”

凌芷涵道:“如今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会研制出解药,那你说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段晨浩惊道:“你是说蓝夜。”

蓝夜淡淡一笑,道:“段兄说得不错。我相信只要我身先士卒,必然能引出幕后黑手。”

段晨浩道:“我说蓝夜,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你怎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蓝夜的笑容温润如玉,“因为我相信段兄、璟睆姑娘还有凌姑娘,只要有你们在,蓝某便是安全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再随意不过,显然已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眼前的这几个朋友。

段晨浩拍了拍蓝夜的肩膀,道:“好兄弟,放心,只要有本大侠在,保证你连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夜晚,月光如雪,枝叶乱舞,玉露凋伤,雾霭森林之外的平野岭上阴气森森,黑影幢幢。城内中毒不治的僵尸死后的尸体都埋在了这里。天玄道宗的人为了防止尸毒扩散,在这里建了一座高大的坟茔。

这座坟茔连通了地下墓洞,是天玄道宗按照三界圣女的指示所选择的灵气强盛之地,再加上建造墓室的石头是产自碧城山脉的拱顶之石,吸收了天地灵气,自然能很好地阻止尸毒扩散。

此刻,那座高高的墓室宛如一支插出地面的森然支离的白骨,折射着冰冷的月光。墓室入口处的石门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咒文字迹龙飞凤舞,殷红如血。

一袭蓝衣悠然拂过月光,安静得不惊起地上的一片枯叶。那种淡定的举动之中,仿佛饱含了一种深沉的博爱,对自然万物一草一木皆有情。

蓝夜蹲下身子,拾起一片枯叶,皱眉沉思。此际本是阳春四月,然而这里却因为尸毒的影响而枝枯叶落,一片萧索。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瓷小瓶,拔下塞子,一缕白色的粉末宛如从九天银河上倾泻下来的沙子,溅在了草地上。那些白沙如同水滴一般渗进了土壤里,一瞬间,大地之上光华璀璨,盈盈白光竟盖过了满天月华。

那些沙子仿佛给这片枯萎的大地重新灌注了灵性,奇迹般的,所有凋零的枝叶花草重新披红抽绿,阴霾尽散,浊气消退。这光是希望之光,更是生命之光,让这片原本萧凉欲死的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蓝夜抿唇一笑,似乎对预期的效果非常满意。

他自语道:“这解药既能令尸毒弥漫的大地回春,必然也能根除尸毒,看来杭州城的百姓这回可有救了。”

忽然,一个血红的影子如同暗夜幽灵般,出现在了月光之下。一个稚嫩的声音倏然响起:“既然你研制出了解药,就带着你的成果和这片刚刚回春的大地永远埋葬吧。”

蓝夜起身回头,发现月光之下,那团血影渐渐凝聚成形。他幽幽叹息:“苍生何辜,你为何要如此漠视人命,妄造了这许多的杀孽。”

血影冷哼一声,摊开手掌,一团血雾在他掌心汇聚。

然而同一时刻,一道凌厉之极的剑光破空劈下。满天剑光结成无数朵青花,在荒原之上盛开,剑气催逼,满天树叶乱落如雨。那一剑是如此简单而完美,没有丝毫的多余或是缺陷,但从天到地,草木土石,万物众生,都仿佛要被这一剑生生劈开。

段晨浩的眸子在月光下变得明亮炯黑,掌中的剑光与月华相交辉映,向血影凌空扑下。

血影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这一击,剑光斑驳中,血影霍然抬起头,不做犹豫,将掌心那团血雾抛了出去。

血雾扑面,段晨浩手中剑芒暴涨,从血雾里探透而出,刹那间长剑轮转开来,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剑气抽紧,将血雾凝住。

与此同时,又有两股力量分别从血影的两侧袭来,分别是璟睆和凌芷涵。刷得一声轻响,凌芷涵袖中的碧玉短剑流水一般展开,月光缓缓从剑上流淌而过,仿佛得到了月色的滋润,短剑铿然一声脆吟,绽放出匹练般的光华。

璟睆手中道诀连环戳出,每一击都带起绯光流彩,宛如无数朵火红的蔷薇临风绽放,燃起一团团红莲赤炎。红光宛如流动的染料,浸润着如水的夜色,一层层澹荡开去,染红了旷野之中的黑夜。

轰然一声巨响,三股巨大的力量迎面撞击在一起,四周的草叶、树枝、山石、泥土完全暴散,雷裂山崩,四周峰峦回想不绝,碎叶乱舞,星月隐没,整个旷野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然后又要被狂风吹到天地尽头。

那团血影就被这三股力量夹杂了中间,看样子只能束手就擒了。

然而一瞬间奇变陡生,血影的掌心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波动声,起初极弱,然而迅速变得连绵细密,如草颤,如虫鸣,细微尖利,割人耳膜,然后音波陡然一变,隐隐然如狂风怒啸,雷霆乍破,轰人血液,乱人心智。

那诡异的音波竟然如同水纹一般一圈圈扩散开去,登时和那三股力量交汇在一起。然而那团音波在向外扩散之时却也同时向着血影周身聚拢,将他保护起来。扩散的波痕将来袭的力量溶了进去,然后在借势带开,竟然将其大大减弱。

然而饶是如此,血影还是不能全身而退,三人的力量虽然被减弱,但还是伤到了血影。血影身子一顿,向外踉跄了几步。

段晨浩那无坚不摧的剑气,终究没有完全落空,它撕开了血影的面巾,露出了血影本来的面貌。面巾下,是一张孩子的脸,然而月光照在上面,孩童的眼中却显出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他们三人包括一旁观战的蓝夜都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孩童他们是见过的,正是土地庙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小男孩。然而此刻他已不再痴傻,眼里全都是猫一般狡黠的光。

他打量着他们四人,嘴角上扬,笑容邪恶。

段晨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会是你!”而蓝夜则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璟睆握紧拳头,淡淡笑道:“谁能想到,在土地庙流浪的痴呆孩童,竟然是杭州城尸毒事件的始作俑者。”

凌芷涵眸光如雪,笃定地道:“我想我们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妖童了。妖童媛女,本是形影不离,何以如今单单只见妖童,媛女在哪,不妨请她也现身,这样才热闹吗。”

妖童媛女,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魔人。据说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因为修炼童真心经的缘故,他们永远也长不大,一生都只能保持着孩童的体态和心智。然而,这两个人却是极其残忍而狠毒的,他们对这个世界好像充满了怨毒,一直在想尽办法去害人。他们就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只有死亡和鲜血才能满足他们。由于他们的外表,人们大都对他们不加防备,因此他们很容易便可取人性命,并且令人防不胜防。

妖童冷冷地笑道:“玉茗山庄的大小姐果然眼尖,一下子便看穿了我。你别着急,我的好姐姐一会就会出来招呼你们。”

璟睆道:“我想我已经见过她了,媛女应该就是那晚在土地庙给你送吃的那个小女孩吧。真没想到,我们要找的凶手居然一直就在我们的视线之内,然而我们却没有发现。我不得不夸奖你们,你们隐藏得真是太好了。”

妖童道:“看来聪明的不止凌小姐一人,璟睆姑娘说得不错。要怪,就只能怪你们太笨太傻,居然为了一群自私卑贱的人而变得盲目。我真的很不明白,你们是人中龙凤,何必屈尊迂贵,去管那些贱民的死活。”

段晨浩愤然道:“岂有此理,你这个小兔崽子害了人居然还敢在这说风凉话,本大侠今天非要将你绳之以法,为世人除了你这个祸害。”

蓝夜也怒不可遏地道:“那些百姓都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们,这样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居然悖逆天理,研制出如此灭绝人性的毒,害了这么多人,你们真的是罪大恶极。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要做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

妖童露出了一个很委屈的表情,裹着手指道:“无辜的人?这天下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人,贪婪、自私、冷漠、无情,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样子。像这样的人,与其让他们罪恶地活着,莫不如把他们变成无血无泪的僵尸,撕掉所有的虚伪,还这个世界一个赤裸裸的真实。”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一章妖童媛女(下)

凌芷涵道:“除了中了尸毒的人,冯家三十六口也都是你们害死的吧。”

妖童得意地笑道:“不错,我装作幼童被卖进冯家,他们一家人都是恶人,对我非打即骂。哼,我索性就毒死了他们所有的人,在用他们当做我的实验品,来研制我的尸毒。终于,天不负我,我研制出了最完美的尸毒,冯家三十六口便是我的第一批比较满意的实验品。他们变成了僵尸之后,我就在他们家的院子里种植了最美丽的毒菱花。”

璟睆面色如霜,道:“我说过,要亲手结果幕后黑手,像你这种危害世人的恶魔,早就该死。”她右手擎起,掌心之中一团淡蓝色的光球夹着电流,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妖童有些惊惧地看着璟睆,道:“你……你要干什么。”

璟睆不去答他,目光一凛,光球升腾而起,然后爆裂开来,炸成了无数闪电,毫不留情地轰向了妖童。

这是道心诀一百零八咒法之中的天雷破,就只见璟睆绯衣飘飘,冷风吹过,无数落叶围绕着她翻飞翔舞。她五指张开,数道劲雷猛然轰下,罩住了妖童所有的门户。

一瞬间,妖童忽然蜷缩了身体,如同一只颤抖的小狗,面对危险不知所措,他眼睛里凶戾的光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脆弱无措的可怜。

段晨浩、凌芷涵和蓝夜在这一刻都微微有些动容,毕竟那个罪魁祸首是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他们实在难以将他和恶魔联系在一起。

然而璟睆却毫不松懈,眼中的光芒更加冷亮,她震声道:“你们不要被妖童迷惑,他最会的就是用可爱无辜的外表使人放松警惕。不要忘了,他不是小孩子,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鬼。若是他不死,受他迫害的人将会越来越多。”

说罢她手中加力,雷霆轰击得更加猛烈。虽然妖童竭力地撑起了护身的结界,然而璟睆的力量却越来越猛,包裹着妖童的圈子正在逐渐缩小,被雷霆炸得片片击飞零落。

段晨浩和凌芷涵狠下心,正欲出手相助璟睆,然而却忽然觉得一股诡异的力量从后面袭来,当下转步向旁边闪开。那力量越过了他们二人,直接朝着璟睆扑了过去。

一团白气奔若惊雷,怆然游移,带起枯叶翻飞,直击璟睆背心。璟睆正在全力施为天雷破,忽觉后方来袭,只好将咒法撤了回来。她双手交叠相合,掌中光球陡然强盛,电光如决堤的洪水从中迸裂而出,霎时便和那团白气击在了一起。

四周轰啸不绝,彩光陆离,树叶翻飞,两团力量完全撞在一起,猛地暴散。每一片飞舞的树叶都被摧为尘芥,散了满地。连漫天月光似乎都已破碎,又被夜风重新聚拢。

待一切散尽之后,只见一个小小的女童已然站在了妖童的身前,赫然正是那个在土地庙给妖童送饭的女孩。此刻她已褪去了先前那张和善可人的笑脸,脸上的笑容一如暗夜之中开放的毒菱花,血红而妖异。

璟睆冷道:“媛女,你终于也现身了,这下正好可以将你们一并收拾了,也省了我不少力气。”

媛女的声音尖细而妖冶,如同猫叫,“璟睆,话不要说得太满,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呢。”

说罢她衣袖一样,一个布娃娃从袖中飞出。那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布娃娃,翠绿的眼球如同食人花肥硕的球茎,光芒森寒。娃娃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把短箭,冷厉的剑锋和娃娃那身坠满蕾丝花边的漂亮的连衣裙很不相配。

媛女笑了笑,随即放开手掌,娃娃便挥着剑向着璟睆冲了过去。娃娃脸上有了变化的表情,手里的短剑精光四射,虽只是一点剑芒,力量却是森然彻骨。

璟睆锁眉道:“童真心经。”

媛女道:“算你有见识。”妖童开口道:“姐姐,不要和他们废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说罢他也拿出了自己一直都不曾离身的拨浪鼓,猛地摇晃了起来。

段晨浩见妖童凶相毕露,想到自己刚才竟有些同情这个拥有孩童脸孔的恶魔,就懊恼不已,此刻恨不得立刻杀掉这个小恶魔。他纵剑而上,上来就是一招“潇潇夜雨落剑痕”,长剑迎风抖出,宛如雨前雷霆,而后剑光密密匝匝、雨点似地朝着妖童砸了过去,不留一丝间隙。

妖童拨浪鼓一摇,便急急闪身避开。音波交布连纵,逐渐由虚化实,然后交织,竟将漫空的剑光封死。然后他欺身而上,双足一顿,凭空翻起,手里的拨浪鼓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段晨浩只觉得自己被那个声音搅得自己心绪烦乱,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自己的骨头里钻来钻去。

妖童看准时机,手里的拨浪鼓射出道道白光,向着段晨浩身上的穴道点了过去。段晨浩目闪精光,重凝浩气,长剑倏然翻出,将那些白光逼了回去。妖童不依不饶,手里鼓音愈加急进,同时招式划出,他个头虽小,可动起手来却不比剽形大汉逊色,招招狠辣,直取要害。

忽地一袭黄影飘然而至,凌芷涵披剑迎上,直取中路,短剑刺出,斩向妖童面门。谁知妖童轻灵无比,仗着身子小的优势向后一翻,就避开了凌芷涵的一击。

段晨浩和凌芷涵背靠着背,彼此交汇了一个默契的目光,然后联手击出。霎时间剑光如瀑布般飞泻,妖童只觉眼前一花,两道夺目的光芒从他二人身前腾起,游龙般直冲天际,然后再如星河倒垂,卷起万点银光,一路崩泻而下。

妖童怒喊一声,那诡异的童声听起来仿佛是地狱之中鬼婴的啼哭,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怨恨。

这边妖童苦战凌芷涵,那边媛女也没闲着。她小小的单薄的身子如同一只怨毒的小风筝,在半空中瞬乎来去。她的手指灵活地颤抖着,隐隐可见一根根透明的丝线牵引着娃娃的每一个动作。

璟睆手掌柔柔拂出,借力打力,硬是将扑上来的娃娃给逼了回去。媛女忿忿地咬着牙,手指圈出一个圆,娃娃手里的短剑便发出一阵低鸣,冰冷的眼神夺人心魄,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妖媚的笑容。短剑快速摆动,拉动了空气,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

媛女清脆的声音在此刻仿佛成了夺命的咒语,唇间那一抹笑意甚是甜美,仿佛在和朋友闲话家常一般。她的唇一张一合,轻声道:“想要死一次吗?”

然后娃娃手里的剑忽然飞了出去,直取璟睆的眉心。媛女也同时拍出去一掌,一双玉琢般的小手翻来翻去,身形轻盈矫健,掌风过处,一团黑气萦绕而出,花叶草木一沾到那点气息便纷纷凋零枯萎,变成了一团焦黑。

娃娃纵飞而下,短剑如星急刺过来,那一点剑光端得诡异,如针芒,如水雾,剑影凌乱,时分时合。媛女从左侧出掌,娃娃从上面攻下,她们都对准了璟睆的要害,欲要立刻取其性命。

璟睆目光凛冽,右手双指一口,一支赤芒闪烁的火羽箭便从她臂套的机簧之中弹射出来,对准了娃娃的短剑冲射过去,将它震偏过去。

此时媛女赶过来,手掌向着璟睆后颈递去,璟睆腰身一软,让过掌风,一蹲身,左掌瞬时反扫媛女肋下。媛女腾身而起,凌空翻了个身,将被打落的娃娃接会了手里,然后从璟睆肩头飞过,尚未落地,娃娃便套在了她的右手上,她右手拂去,短剑指向了璟睆的喉间。

璟睆也是身法轻灵,急速回身,一爪探出,稳稳地抓住了媛女的小腿,然后手臂一抡,媛女便被她抡得横飞起来。媛女身材本就娇小,体重颇轻,此刻被璟睆如同一个玩具一样抡了起来。

媛女恨恨地咬着牙,再次击出一掌,浓烈的黑气向着璟睆扑了过去。璟睆顿时松手,向后连退数步,然而黑气却紧扑而来,如同一条狂悍的毒龙,疯狂尾随而至。

璟睆停下身子,拈出道诀,一团红光四溢开来,如轻雾般袅娜,然后倒卷而上,将那团黑气裹了起来。

媛女笑道:“这掌法是童真心经里的魔童剜心,是用死人尸体练成的,这世上最毒的东西就是腐尸之毒,更何况还是僵尸,些微少许就可以杀死成千上万的人。以前我总是练得不伦不类,不过有了尸毒,这掌法可是威力大增呢。一旦打到你身上,不,哪怕是扫到一下,性命立刻就没了。怎么样,你要不要试一试呢?”

璟睆愤然道:“妖孽,看你外表这般童真,怎么心肠如此歹毒。难道人命在你们眼中就是如此轻贱吗?”

媛女冷声道:“世上所有的人其实都比我们要可怕,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魔鬼。你说我们是魔,我们承认,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一个人不是魔?像你这样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怎么会了解我们所受的苦。我们早就看透了,人的感情,其实是最丑陋的,我们已经不再需要了。”

璟睆素颜如雪,红唇如火,“你错了,我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魔就是魔,不必找那么多借口。任何的借故堕落都是不值得原谅的,魔,伏诛吧。”

说罢她手中加力,红光从她腕底徐徐倾泻,宛如夜空中倾泻下来的一段银河。媛女也拼劲全力,双掌奋力一震,黑气更加强盛,炽烈的红光中,那团黑暗越来越盛,流转不定,仿佛整个宇宙都被媛女握在了手中。黑气氤氲纠结,宛如黑色妖花绽放,开到荼靡。

璟睆欲速战速决,红袖临风,她满头黑耀的长发为气流吹动,化作一顷乌浪纷飞而出。红光陡盛,破空之声从冥冥中骤然响起,绯光丽影宛如欲火的蝴蝶,自斑斓中升腾而起,冲破黑气,向媛女轰然击去。这一击空灵清阔无比,周围的光线均随着这一击暗了下去。

媛女掌风结成的黑气在这一刻团团破碎,仿佛那些只能活在黑暗之中的植物在强盛日光的照耀下纷纷枯萎。媛女欲再次反击,激啸一声,无数道锐利的真气凌空怒发,然而璟睆的印法却如同天罗地网一样从四面八方将媛女可以反击的死死封住。

那数道真气碰到红光,非但没能穿透过去,反而给弹了回来,这样一来,璟睆的印法再加之媛女自己发出的功力相互叠加,威力更强。媛女真是作茧自缚,没能伤了敌人,反而伤了自己。

眼见那炽烈而耀眼的光芒就要全数击中媛女,忽然,媛女把头一侧,脸上居然露出了讥诮的笑意,眸光一动,手掌倏然张开。

一团阴柔的内息汹涌迸出,所涌之处正是蓝夜。媛女手臂一收,蓝夜便被她吸到了身前,被她挟持,动弹不得。蓝夜此刻变成了媛女的挡箭牌,将要替她当下所有的攻击。

璟睆见奇变陡生,始料未及,不假思索,双臂霍然张开,手中法诀变换,硬是将那股向前奔流的力量给收了回来。要知道功力一旦发出,如果强行收入体内,那么施功者便会被功力反噬。就只见奔涌的光芒被一股力量牵引,如同大海退潮一般急速地退了回去。

一瞬间,数道光芒如同流火碎星一般全数打在了璟睆的身上。虽然她早已用十成的力量来结下护身真气,然而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击得连退数步,最后顿下身来,吐出一口鲜血。

蓝夜一惊,脱口惊呼:“璟睆姑娘,你……”然而她话音未落,却被推倒在地上,就只见媛女飞一般冲了出去,五指之上黑光闪动,向着璟睆的面门抓了过去。

璟睆刚遭反噬,体内气血翻腾,头晕目眩,虽然看见了奔身前来的媛女,然而却已无力自保。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绚烂夺目,顷刻便已射到媛女身前,将她给逼了回去。媛女再次落回蓝夜身边,抓起他的衣领,手指扣在了他的咽喉上。

她望向剑光源头,就只见段晨浩的长剑已然架在了妖童的颈上。他对媛女大喊道:“快放了蓝夜,否则妖童性命不保。”

媛女本想挟持蓝夜来逼迫他们,可谁知妖童也被他们制住了,她忿忿地道:“好,咱们互相交换。”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心中恨他们居然捉了妖童,又破坏了他们的完美计划。既然如此,那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既然是这个被他挟持的大夫想出了解除尸毒的办法,那她自然不会让他好过。她诡异的笑容一闪而过,手指间黑光闪烁,既然你们想要,就把他变成一具尸体送给你们如何。

忽然凌芷涵高声道:“媛女,你最好别耍花样,妖童已经被段晨浩的独门点穴手法所制,你若是赶对蓝夜施加毒手,我保证,妖童绝对活不过今夜。”

听到那样的话,媛女微微一顿,忿忿地道:“你们够狠。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人。但妖童的穴道,我要你们现在就解开。”

段晨浩道:“不行,我们一起放人,等妖童过去之后我再隔空给他解穴。”

“你……”媛女恨恨地咬着牙,然后极不情愿地点头,道:“好吧,若是你们使诈,我会让整个杭州城的人陪葬。”

说罢她松开手,让蓝夜走了过去。蓝夜急忙地跑了过去,扶住璟睆,眉头深锁,关切地问:“璟睆姑娘,你怎么样了。”

他把手指搭在璟睆的脉搏之上,发现她体内真气乱不可御,脉象紊乱,想必她一定难受极了,他也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立刻从挥出掏出一枚药丸送如璟睆口中。

璟睆服了药,感觉散乱的真气渐渐归集,又运气缕顺气息,缓缓睁开眼道:“现在好多了。”她脸色苍白,嘴唇仿佛干枯的花瓣,蓝夜握着她的手心,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冷。

他自责地道:“璟睆姑娘,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伤,是我没用,连累了你。”

璟睆道:“你不必自责。媛女行事狡诈,你不会武功,又怎么斗得过她。我又没有死,只不过受了点轻伤。”

这时妖童已经回到媛女身旁,段晨浩遵守承诺,隔空解了穴道。媛女道:“不要以为解了尸毒你们就会平安大吉,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只是在眨眼的一瞬间,他二人便凭空消失了。

第二十二章 血婴之泣

三天之后,浩烈的天风从吴山的东面吹来,将尸毒的解药吹进了杭州城。一夜之间,仿佛发生了奇迹一般,所有的僵尸都恢复成了普通人。劫后重生的笑容荡漾在他们瘦削的脸上,他们终于可以重新站在阳光地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祸乱一时、把杭州城弄得乌烟瘴气的尸毒之灾终于过去了,杭州又变成了昔日那个美丽的江南古城,灵秀洁净的水润之气再次充盈在这里,给人们带来一种重生的喜悦。

天玄道宗门人和朝廷驻扎的兵马已经撤走了,为此百姓们都欢呼不已。这次拯救他们的并不是那些道士和官兵,而是玉茗山庄的人。段公子求药、蓝公子制药、凌小姐和璟睆姑娘为百姓解难,凌夫人联络武林各派共抵尸毒。

山庄之中,璟睆坐在花园的凉亭之中调理气息,那次被媛女伤得着实不轻,多亏了蓝夜医术高超,她才可以恢复得这么快。

凌夫人端着一个精致的炖盅走进了凉亭,笑着说:“师妹,来,今天的补品又送来了。”然后她将盅里的南北杏川北炖鹧鸪盛到了碗里。

璟睆瞅着碗里诱人的炖品,唇间不自觉地绽放了一缕细微的笑意。

凌夫人轻笑道:“蓝公子可真是有心,不仅全心全意去医治师妹你受的伤,就连师妹的饮食起居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没想到蓝公子虽是个大夫,做出的补品却这么香,馋得师姐我直流口水呢。”

璟睆笑道:“师姐,你也吃一点吧。”

凌夫人笑容更盛,“师妹,这是蓝公子专门做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吃呢。”然后她扶璟睆坐了下来,柔声道:“师妹,其实蓝公子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心地善良,为人宽厚谦和,对师妹的好又是发自真心。师妹你武功虽高,但终究是个女孩子,始终还是要找一个心爱的人依靠。”

璟睆脸上的笑容如潮汐般渐渐退去,眼中神光沉静如水,“师姐,不要说了,你知道,我自从修炼道心诀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此生无法得到真爱。道心诀的修炼者必须忘情绝爱,将爱情献祭给上天,方能练到最高的境界。师姐,我的宿命就是除魔卫道,因此我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蓝夜人虽好,却与我无干。况且我这冷冰冰的样子,他又怎会对我……”她的语声渐渐淡了下去,一如风中翻飞的春絮,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凌夫人叹了口气,但马上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振作地笑道:“师妹,记住,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天命,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一直以来,璟睆的眼中都只有坚定的光芒,然而,这一刻,她居然犹豫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一来所坚持的是否值得,当初的选择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如今的她终于可以自己选择了,然而可笑的是多年的沉默隐忍的压抑,居然已经让她逐渐接受了这强加于她肩上的责任,并且由于这份责任,她有可能再次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选择。有时候她真觉得上天对自己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那种残忍的黑色幽默一次次让她错过生命中美丽的风景,是否她这一生只能选择放弃于错过,任由时光苍老了岁月,光阴荏苒了韶华。

花园里的花绚烂地绽放,然而绯衣少女心中的花园却是覆盖着皑皑的雪。

宋寡妇一直在天水街买豆腐,虽然已经三十出头,可她还是妩媚动人,风骚入骨,人送外号“豆腐西施”。只要她冲过往的客人抛一抛媚眼,露一露肩膀,她做的豆腐很快就会被抢购一空。

然而前一段时间,宋寡妇忽然不出摊了。更令人吃惊的是,接替宋寡妇买豆腐的居然是一个自称她女儿的小女孩。这女孩长得漂亮可爱,而且聪明机灵,很讨街坊们的喜爱,就连一些平时讨厌宋寡妇卖弄风骚的三姑六婆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况且街坊们经常看见她拿食物去救济一个在破庙里栖身的小男孩,更是觉得她善良纯真。

只是街坊们在天水街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听说宋寡妇有一个女儿,但谁又会去深究这女娃的来历呢?然而直到尸毒解除之后,这个女娃也突然不见了。

段晨浩和凌芷涵按照街坊们的指引,找到了宋寡妇的住所。山脚下,是一座普通的阁楼,大块青砖被劣质石灰涂得粉白,就像下等妓女脸上的铅粉,一排黑瓦沿着房檐密密麻麻地压了下来,一直延伸到屋前的碎石路上。

昨夜刚刚下过暴雨,此刻天气有些阴冷,空气中弥漫着动植物腐败的气息。

这间阁楼周围的房子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这里随处可见蛛网尘絮,断木残垣,看来宋寡妇的生活过得并不怎么好。

既然媛女曾经冒充过宋寡妇的女儿,想必她和宋寡妇之间一定有所牵连。也许来这里可以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媛女临走时说的那番话让凌芷涵感到不安,她记得自己好像曾经在地下洞穴的那朵毒菱花之中看到了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就算现在回想起来,她仍然不寒而栗。

段晨浩推开了阁楼的门,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暗淡,到处都落满灰尘,靠窗户的木床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凌芷涵显然没料到,不禁“哦”了一声,旋即又回复了镇定。他们二人小心地走了过去,然而当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他二人还是神色大变。

尸体已经出现了尸斑,很多地方都已经腐烂,然而令他们二人毛骨悚然的,却是尸体的腹部出现了一个血红的空洞,血液已经凝固,然而那个洞看上去却是那么突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给生生地剜了出去。

段晨浩皱着眉毛,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烦厌,“好残忍啊,竟然在她的腹部剜了一个大洞,这凶手是变态吗?”

凌芷涵沉思道:“这具女尸应该就是宋寡妇了,杀害她的凶手一定是媛女。只是媛女为什么杀了她,又为什么要在她腹部挖一个洞。虽然媛女残忍刻度,可也不至于用此种手法杀人取乐啊?”

正在这时,段晨浩忽听外面有动静,喝道:“谁在外面。”当下身形一闪,就奔出了屋外。然而门外的人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见屋里腾出一个少年,愕然一惊,手里的篮子落在了地上。

凌芷涵也从屋里出来,向老妇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老妇战战兢兢地说:“我是宋寡妇的邻居,替她来送一些补品。她最近身子有恙,所以我就来照顾她一下。只是来了好几次她家的门总是锁着。”

凌芷涵见老妇目光闪烁,知道她一定隐瞒了什么,厉声道:“身体有恙?她得了什么病?”

老妇支支吾吾,“嗯……这个……”

凌芷涵追问得极,眼中光芒闪烁,老妇迫于无奈,只好轻声说:“我对你们说,你们莫要说出去。其实……宋寡妇是怀孕了……”

听到这话,段晨浩和凌芷涵均是一惊。然而仔细想想,宋寡妇平日里为人轻浮,又怎会甘于寂寞。她与人有染并且珠胎暗结,一定是这个原因,她才不出摊与人相见。而媛女也定时在这个时候找上了她。

忽然,恍若有一道惊雷在凌芷涵脑后炸开,她将段晨浩拉到一旁,神色严峻地低声道:“宋寡妇既然怀孕了,那怎么不见婴儿的尸身!”

段晨浩听后心里一阵发紧,悄声道:“莫非,从她腹中被剜走的,就是尚未成形的婴儿。”

回到山庄后,段晨浩和凌芷涵将他们的发现告诉了璟睆和蓝夜。璟睆一听,拳头便砸在了桌子上,她美丽的眼睛此刻怒光闪烁,似乎能喷出火来。“妖孽,居然又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真恨没能够除掉他们。唉,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到他们的迫害。”

凌芷涵疑惑地道:“璟睆姐姐,你说媛女为什么会取走宋寡妇腹中的婴儿呢?”

璟睆素眉轻蹙,若有所思,良久,她才不安地喃喃:“难道……他们莫非想……”

她忽然顿住,不再说话,沉默地凝视着虚空。

见她神色如此肃穆,蓝夜忍不住轻声问:“璟睆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段晨浩和凌芷涵也好奇地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璟睆沉声道:“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事情就太可怕了。”她身上散发出凛冽气息,一身绯衣仿佛蕴染了火焰的光芒,异常的鲜红。

她接着道:“你们可曾听说过血婴?”

他们三人茫然地摇了摇头,虽然未曾听说,但光听名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璟睆道:“苗疆种种阴毒的术法之中,鬼降是用特殊的方法,例如对尸体、也有活体进行画符等方法进行束缚,让尸体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这还紧紧是初等术师的境界。若是功力高深的术师,是可以驭驶死灵的。不论是被施法的是尸体还是灵魂,都是极其痛苦的,并且充满了对术师憎恨之情,如果施法者的道行不够的话,不但无法成功控制鬼降,而且还有可能因为憎恨,被反过来消灭,鬼降就成为了真正的祸害。传说中最强的鬼降是用婴儿活体制成,用血来做符咒,还得让婴儿在很长时间内存活,成功的话,培养出来的鬼降叫血鬼降,又叫做血婴。”

听着璟睆的解释,他们三人均是倒抽一口冷气,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恶毒的术法。

璟睆接着说:“血婴的威力,远远在普通的鬼降之上。这是因为婴儿在刚刚要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会被术师杀死,并且放干全身所有的血,这样婴儿尚未看到这个世界就已死去,便不会被尘世玷污双目,并且婴儿心里怀着极强的恨意和怨念,远比普通的鬼降强烈得多,由此诞生的血婴,力量才纯粹而强大。”

段晨浩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道:“你的意思是说,妖童媛女准备用那个婴儿炼制血鬼降。”

璟睆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声音凝重如寒冰,“或许,他们的血婴已经出世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均是微微一窒。

忽然,凌芷涵想到了在地下洞穴的时候,她曾经在毒菱花里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好像是第一次睁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然而那目光,却是森寒而怨毒的。

段晨浩也想到,自己第一次夜探冯府,遇上僵尸准备撤走的时候,脚踩在了毒菱花的花瓣上,然后便好像有一双小手从花瓣里伸了出来,在他的腿上划了一下。

他二人终于明白了璟睆为什么这么说,原来,妖童媛女培养毒菱花制造尸毒还是其次,他们最主要的目的,竟是借毒菱花孕育血婴。

这结合了尸毒的血婴,力量恐怕会更急加强大吧。

璟睆道:“你们可曾记得妖童媛女临走前说过的话,他们说会让所有杭州的百姓陪葬,可见,他们对自己培育出的血婴有着十足的把握。所以,我们要在他们用血婴害人之前,彻底将血婴铲除。”

这时,凌夫人走了进来,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不禁神色微变,“师妹,你说妖童媛女培育出了血婴,可是真的?”

璟睆道:“八九不离十。所以我们还要请师姐帮我们找出血婴的所在。”

凌夫人道:“找到血婴的唯一办法,就是借助天玄道宗三界圣女的占卜。血婴兹事体大,天玄道宗也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不出三天,一定可以找到血婴所在。”

月光皎洁,桃花树上开满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仿佛披上了一层晶莹的华彩。一阵轻风卷过,桃花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了院子里荡着秋千的云纤儿的睫毛上。

四月的春夜,无数晶莹璀璨的萤火虫在云纤儿身侧飞舞着,旋转着,柔柔依恋,闪亮、跳跃在她的眉梢、唇角,宛如盈雪般缭绕。

柔弱的她宛如一朵午夜的幽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绽放惊人的美丽。

冷寒碧依旧倚着阁楼的窗子,安静地凝望着对面院子里那朵美丽的昙花。

屋檐下,一串碧玉风铃在温柔的夜风中晶莹飞响。花瓣飘落在风铃上,像缀在碧玉上的露珠。

冷寒碧就这样静默地看着,眉毛淡若远山,双目恬淡而安适,像是灵山秀水间沉静的寒玉。

他身上寒冷的气息全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春风般的和煦。

忽然,庭院的门被轻轻扣响,云纤儿停了下来。这么晚了,是谁会来敲门。

“难道……会是晨浩哥哥来了吗?”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立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赶快跑到了门口,将们打开。

然而,她并没有看见段晨浩,而是看见了两个小孩子。那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长得都非常可爱。可是那个女孩看起来好像很虚弱的样子,需要小男孩的搀扶才能站稳。

小男孩的眼睛泪汪汪的,可怜地央求道:“姐姐,我的姐姐生病了,你可不可以给她一口水喝。”

看到这两个脆弱无助的小孩子,云纤儿心中一柔,微笑道:“好的,我这就去取水。小弟弟,你先扶你的姐姐在这里坐一下。”

当云纤儿转过身的一刹那,两个孩子的脸上立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乌云忽然遮住了月亮,他们的脸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这两个外表可爱无辜的孩子,正是妖童媛女。璟睆并非无功而返,她已然重创了媛女。童真心经终究还是敌不过道心诀里的一百零八咒法,媛女一直忍着,直到彻底摆脱了他们才开始发作。

治疗这种伤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强行吸走另一个人的功力,于是他们便开始寻找。沿着那种极其浓重的仙灵之气,他们便摸索到了这个华丽的庄园。

那种洁净柔和的气息是他们渴望已久的,他们原本以为,这个肮脏的世界已经无法再孕育出如此纯净的灵性,然而当他们看到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孩时,才相信这个世界尚未完全变黑,至少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女孩是纯粹的白。

如果吸收了她身上的灵气,不仅伤势可以痊愈,功力也会大大提升吧。再也忍不住了,媛女摊开手心,黑气荧荧缠绕,如同死人的头发,向着背对着他们的云纤儿悄悄地攀爬了过去。

远处高楼之上的冷寒碧眉心一紧,原本温和如玉的气息如同被冻结的琉璃,顷刻破碎。他眼中寒光一凛,霍然点出一指,苍茫茫的夜色仿佛全都汇聚到了他的指尖,宛如破雷千钧,凌厉怒发而下。

同一时刻,听到了动静,云纤儿猛然转身,就只见墨光垂流斩下,轰得青石地面碎土飞溅。然而那个女童却轻巧地腾身飞起,躲了开去。

云纤儿和女童一齐望向了墨光的来源,那里,一个泼墨一般的影子一闪而逝,如同残夜里最后一缕薄雾,氤氲飘渺,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四个白衣女子从院子里提剑飞出来,只是惊鸿一瞥之际,便已将云纤儿保护起来。

素香歉声道:“女婢该死,竟然没有注意到有魔人来犯,小宫主您受惊了。”说罢她宝剑一甩,直指妖童媛女,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小宫主起歹心。”

云纤儿疑惑地道:“素香,你在说什么啊,他们明明只是两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而且那个小女孩不舒服,你们不要吓到两个孩子。”

忽然,又一个白影闪过,只见是冰婆婆拄杖而立。她怒声道:“你们两个赶快滚,否则,后果怎么样,你们不会不知道。”说罢她衣袖一扬,一枚小小的白色石花就被嵌在了妖童媛女的脚边。

妖童媛女望见那朵花,顿时惊愕,他们一贯阴沉狠辣的气息全部消失,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他二人不再多说一句话,踉跄着向远方逃了开去。

他们走后,冰婆婆叹气道:“纤儿,你怎么能私下和外人接触。你可知刚才那两个,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子,而是害人无数的妖童媛女。虽然他们那点微末的道行根本伤不了你,可你居然碰上了这等危险的人,叫婆婆如何能放心。”

云纤儿还是无法相信,那两个明明是小孩子啊,怎么可能是冰婆婆所说的恶魔呢。可她还是相信冰婆婆,毕竟自己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婆婆的话一定是正确的。

素香低首道:“是素香保护不力,还请冰婆婆责罚。”

云纤儿道:“素香姐姐,你放心,婆婆是不会罚你的。”然后笑着说:“是不是啊,婆婆,您这么好,一定不会罚素香姐姐的。”

冰婆婆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容慈爱地说:“败给你了。好了,夜寒露重,我们回屋里去吧。”说罢便领着云纤儿走回了庄园里。

在朱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云纤儿仰头朝阁楼的方向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你。”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她真的很感激他救了自己。

她轻柔的声音像雨后的彩虹,一层一层在夜色中回响,虽然很轻,却已然飘进了冷寒碧的耳中。

夜光中的雪衣女孩是那样轻盈美丽,宛如一只温柔的雪白的小鹿,柔静温婉不忍惊散一滴露珠。

那样温暖的声音,仿佛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轻轻地擦过冷寒碧的耳朵,痒痒的,柔柔的,渗进了他的心中。

第二十三章 幽冥鬼域

芝应光分野,篷阙观规模。

碧坛清桂阈,丹洞肃松枢。

玉芨三山记,金箱五岳图。

苍虬不可得,空望白云衢。

王勃这首诗写的正是天玄道宗的无心铜宫。自帝都南望,便可看到铜宫那雄伟恢弘的身姿。苍天碧蓝,日光煌煌,将天玄道宗的主殿映照得灿然流金。众多金殿的顶端蕴集着一道道紫气,冲天贯地,更增神仙之想。

众多金殿之中最恢弘的一座,便是宗主千道心闭关练功参道的无心殿。

大殿深处,层层落幕被风吹动,外面的天光透了进来,隐隐映出了帷幕后那一个金灿灿的影子。

影子正在静坐,似是冥想。黑暗的深殿之中,他仿佛会自己发出金色耀眼的光芒,宣示着一种不容谛视的威严。

这时,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在帷幕之外单膝跪下,谦声道:“宗主,属下已准备妥当,只等宗主一声令下便会行动。”

帷幕后传来了千道心的声音,“很好。玄彰,三界圣女那边情况如何?”

那个叫玄彰的男子一袭黑衣劲装,浑身机警而戒备,即使是在自己的主人面前,也时时保持着最警醒的状态。

他沉声道:“启禀宗主,三界圣女已经准确占算出血婴隐匿之处,正是我们在平野岭上修筑的灭尸塚。妖童媛女利用地下墓穴的阴邪之气,已经成功地练成了血鬼降。玉茗山庄的人得到了消息,马上就会采取行动。”

千道心的声音冰冷之中带了一丝慵懒,道:“你记住,你这次的任务是将段晨浩与璟睆击杀。本座知道这有些难办,若是情势不允许,那就舍弃其一,将那段姓少年杀掉。”

玄彰的眼中没有疑惑,只有服从。他恭谨地道:“是,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黑暗的地下墓室,璟睆、段晨浩、凌芷涵以及天玄三将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地下吹出的风越来越阴冷。由于这个墓室入口狭小,所以不宜有太多的人进入,于是所有的天玄门人以及玉茗山庄的人都侯在了外面,随时等待接应墓穴里的人。

璟睆的手里提着一盏奇怪的灯,那是一盏高不盈尺的古铜色的灯,分开五瓣,做曼陀罗状。五个盏里隐隐有幽红的光泽,却不明显。此刻五个盏里燃烧着五色的火焰,然而每一簇火焰中,似乎都有一块白莹莹的冰。

段晨浩好奇地问:“小辣椒,这火焰里的是冰吗,怎么都不会融化呢。”

凌芷涵解释道:“因为这冰就是这火焰的火种。这不是普通的冰,而是冰海海底封存千年的冰焰。冰海海底极阴极寒,然而海底下的地脉之中是一座火山,火山喷涌外泄的灼热之气被海水包裹,在海底低温和压力的条件下就形成了这种特殊的冰焰。”

段晨浩听得来劲,从凌芷涵口中,他总是能听到一些稀奇有趣的理论。他又问:“那我们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盏特殊的灯来照明?”

这回回答他的却是璟睆,“因为冰焰凝结了地脉深处的炽烈之气,可以取走这陵墓之中的阴湿之气,更可以逼退那些死灵,有了这盏灯,在我们找到妖童媛女以及血鬼降之前可以省掉不少力气。”

段晨浩摇头道:“没想到这么费劲,我还以为找到血鬼降就行了呢。”

璟睆瞥一眼跟在身后的天玄三将,冷冷地道:“这就要怪他们三人好事多为了。这墓室本是前朝蒙古将军察罕特穆尔的陵寝,但天玄三将为了镇压死去的僵尸,便私自入侵了这墓室,并擅用道法对其进行封印,结果弄得这墓室里的凶灵发起了反扑。我们若不谨慎,在尚未找到血鬼降之前,恐怕先要死在那些看不见的凶灵手里了。”

云汉刚要反驳,玄度却拉了他一下,道:“当此之际,我们先摒弃个人之间的恩怨,全力对付血鬼降才是。”

凌芷涵眉毛一挑,道:“总算听你说了一句像样的话。”

玄度道:“我们三将虽然危言危行,但一心除魔卫道,也许我们的处事手法在你们看来确是无情,但我们自己却始终无愧于心。”

灯火在风中飘曳着,湿冷的空气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带着满腔的愤怒朝着众人的颈间抓了过来。

璟睆机警地喝道:“你们快退开。”说罢她手指在灯上一拂,彩色的火焰瞬间变得光华夺目,化作飞花散了开来,顷刻间变成千朵万朵,纷纷乱飞。璟睆双手曼妙舞动,无数的焰火在她的手中绽放,将无形的寒气裹了进去。

就只见一缕碧森森的光如同鬼火一般,在漠漠飞旋的火花之中显现出来。

绽放的花火将那团绿光层层包裹,然后如同合花瓣合拢,将绿光收如了灯中。

没想到璟睆刚刚说完,那些被操控的死灵这么快就接踵而至。他们一行人此刻如同置身于冰冷狭长的蛇腹,不知要通往何方。

灭尸塚中不见天日,杭州城里却是春光暖照。楼阁之中,明亮的阳光照耀在冷寒碧的墨衣之上,漾起万点乌光。听了乾钰的报告,他眉头微皱,淡声道:“本来尸毒已经解除,妖童媛女予我们再没有利用价值,但没想到他们居然瞒着我们,暗中培育出了血鬼降。不错,真是不错……”

鬼僧道:“看公子踌躇满志,是否心灵福至,有了新的想法。”

冷寒碧淡淡一笑,道:“不错,老师连同门中诸多蛊毒高手一起练制鬼降,虽然也有所成就,然而终究还是比不上血鬼将的威力。若是我们可以收复血鬼降为我们所用,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会顺利很多。”

鬼僧沉吟道:“话是不错,然而玉茗山庄和天玄道宗的人此刻都聚集在灭尸塚外,我们若是前去势必会打草惊蛇,然而若是晚去一些时候,血鬼降也许就被他们消灭了。”

冷寒碧道:“若是只有我一个人去,便不会被人发现,办起事来也就方便得多。”

鬼僧的脸虽然被帽兜严密地遮住,然而那双眼睛却还是隐隐现出担忧之色。“万万不可,我们怎能让公子孤身泛险。血鬼降凶戾至极,污秽不详,像公子这样高贵的人,怎么可以被其玷污。况且正道强敌环肆,此时前去确是不明之举。”

冷寒碧笑道:“老师放心,我既然这样说,就已有了十足的把握。机遇难得,若是错过,岂不可惜。”

窗外阳光明媚,然而却始终找不到他的心中。他的思绪他的想法,似乎都隐藏在黑暗的渊薮中,外人根本无法洞悉分毫。

小小的院落里,云纤儿坐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午后的天空。空中一碧如洗,云气舒卷聚散,那里仿佛是一片湛蓝的海,所有的鱼儿都长着翅膀。

其实在她小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着驰骋于蔚蓝的天空中,仿佛那个世界里有另一个自己存在着,想着自己翱翔天际,她就会觉得心中很爽朗,眺望着远方的景色,想着地面上的自己是那么渺小,那是一个如繁星眨眼般的短暂,却又如无尽岁月般漫长。

在这片天空彼端的自己,从亘古以前,她就在那里,直到今日,在相同的这片天空下展开翅膀,迎风飞翔,却一直做着孤独的、悲伤的梦。

院子里开满了大片的金黄色雏菊,一团一团,仿佛迎风招展的绒球,看上去是那么温暖可爱。

冰婆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云纤儿的身旁坐下,柔声道:“纤儿,我们在杭州也有一段时间了,过几天就回宫吧。宫里你娘已经催我们了。”

云纤儿望着天空,默不作声。她才刚刚感受到了天空的宽广,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变成一只折翅的鸟儿,重新被关到那个华丽的水晶牢笼中。

冰婆婆怎会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擅自做主,让云纤儿在杭州城里待了这么多时日,只是想让她多一些快乐的回忆,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以后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天空中飘过一朵朵洁白的蒲公英,仿佛是天空中的自己流下的眼泪。蒲公英柔柔地飘在了她的脸颊,毛茸茸的,弄得她忽然很想哭。

冰婆婆默然叹息了一声,然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陪着她坐着。

忽然,云纤儿看着冰婆婆的眼睛,她的眼眸深处,两点盈光如星芒般闪亮。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然而她却努力勉强着自己露出明快的笑容。

“婆婆,可不可以再迟几天,求求您了,纤儿不想这么快回去。是纤儿不好,是纤儿贪玩,可是纤儿从来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婆婆,求您了。”

冰婆婆眉目间微微动容,然后将云纤儿揽入自己的怀中,同样佯作笑颜,道:“傻丫头,既然你还不想回去,婆婆和你娘说一声,让她通融一下便是了。你放心,你娘虽是宫主,但她向来拿婆婆当长辈,有婆婆为你求情,你娘一定会应允的。”

“真的吗。”云纤儿凄然一笑,“谢谢你,婆婆。”

冰婆婆转身离开时,眼角悄悄滑落一滴忧伤的泪。她已经想通了,若是真的没有办法,她宁愿让云纤在这个山明水秀的江南小城度过一些简单快乐的日子,也不愿让她在寂寞的宫里静静地埋葬最后的笑容。

云纤儿从房中拿出了一双尚未做完的鞋子,继续一丝不苟地缝制着。她一定要在回宫之前做好这双鞋子,然后亲手把它交给段晨浩。

忽然,她的手指痛了一下,指间一滴嫣红的血珠是那么刺眼,她的心里腾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墓穴之中,冰焰燃烧出的彩光摇曳不定,光线急遽地变化,宛如一只只张开了羽翼的巨鸟,无声无息地从上方掠过。

忽然,前方一座紧闭的石门轰然打开,眼前是一座建筑宏伟的陵寝,高高的穹顶没入目不可及的黑暗之中,从下仰望,似乎自己站在一根擎天之柱脚下,是那么的渺小。穹顶高渺而悠远,寂然无声,似乎一切千万年以来就已封印于此。

陵寝中央竖立着一根巨大的冰柱,连接着地心和穹定,如同一支贯穿天地的玄羽之箭,四周的石壁凹凸不平,相对而峙,透出变幻不定的幽光,宛如一只只困倦的眼睛,光芒明明灭灭。

当初天玄三降对这座墓穴改造成灭尸塚的时候,知道这是墓穴主人的陵寝,不想惊扰死人,是以没有进来。然而这座石门此刻竟自己打开,里面呈现出这种场面。

段晨浩注视着那根通天贯地的冰柱,只见它浑圆如玉,合抱之粗,与地面的接口处,隐然有血红的暗光透了出来,而冰柱的里面晶花斑驳,霜棱支翘,一团血红的烟雾似乎已被寒冰凝固,其间却裹着半融的液体,微微动荡,返照出血红的光泽。

血雾之中一团阴影载沉载浮,如同夜晚湖面之上月亮破碎的倒影,森然裂开,欲随时破壁而出。

这时,从那穹顶之上传来了妖童稚嫩的声音,“各位,我们姐弟在此恭候多时了。既然你们找血婴找得这么辛苦,我现在就让它出来招呼一下大家。”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石壁透出的蓝光被被弧形的冰壁弯折、扭曲,加之璟睆手中冰焰所散发出的五彩光芒,冰柱之中被霍然照亮,一切都纤毫毕现,恐怖之极。

半融的液体时而动荡,时而静止,幽光浮动之中,清楚地显出了一个蜷缩的婴儿。它全身的皮肤仿佛只是一层薄薄的丝,光洁透明,皮肤下隐约可见一根根纵横交布的血管,如同盘叠的水藻一般旋扭交缠,而血管之中缓缓流淌的血液,衬得它吹弹可破的皮肤粉红鲜嫩。

婴儿的双臂交叠在胸前,双腿盘曲,脐间伸出了一根脐带,紧紧地吸附在冰壁之上。而有淡淡的血流顺着脐带从冰壁之中渗入了婴儿的体内,提供给它生长所必须的养分。

婴儿的心脏出传出了一种整齐的嗡嗡鸣动之声,那是它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那震颤之声,婴儿的血管竟然伴随着整齐的节奏缓缓律动着。这个冰壁仿佛是鬼母的子宫,靠着尸毒的滋养,孕育出了这可怕的怪婴。

天玄三将三人联手,从他们的指间立刻有火焰涌出,灼热的赤炎轰然烧到了冰壁之上,想要将之融化,再将里面的血婴烧死。

似乎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热之气,血婴忽然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瞳居然也是血红色的,仿佛它曾经哭泣过很久,结果眼泪哭干以后便只剩下了血,将一双眼珠生生染红了。

血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桃红色的鲜血宛如两道小溪,从它圆圆的大眼睛里蜿蜒而下,滴落在冰柱上。血婴的哭声清脆而响亮,然而力量却是如此的庞沛,整个陵寝都被这声音震得摇晃起来。

天玄三将倏然收回了真气,因为所有的人已经被哭声震得血气上涌,只觉得如同魔音灌耳。血婴的每一次啼哭,都催成了一团小小的雷震,在众人的体内嗡嗡震颤,似能震得人心胆惧裂。

众人只能全力运功封闭了五蕴六识,不去听那尖利的哭声,同时护住周身门户,不让那亢奋的律动伺机钻入体内。

穹顶这次传来了媛女刻毒的笑声,“哈哈哈……这只是开始,你们就受不了了,那以后可怎么办呢?这场游戏我还指望你们能陪我玩下去呢,看来我是要失望了。”

段晨浩暴喝一声,道:“小兔崽子,不要得意得太早,既然你想玩,本大侠就陪你玩个够,看看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段晨浩眼中神光一凛,他的表情是那么苍远,宛如落落青山,连绵在天际;一如黛痕,流连成天涯摇动的一线微芒。他少年的锐气无论多么锋利的刀剑都无法斩断,因为普天之下有谁能斩破苍天,又有谁能斩破青山?

段晨浩手中长剑一抖,荻萝剑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啸音,犹如龙吟般层层震出,和婴儿的哭声相互抗衡。剑气流转溢动,在他周身越结越浓,软软青气宛如在水中氤氲扩散的靛青之墨,浩浩汤汤澹荡开来,幻形巧变,结成数多剑花。

众人被这哭声所制,一时不知该如何抵抗。忽见段晨浩一边挥剑成墨,一边凝神注目,不禁一时好奇他究竟在做什么。

段晨浩一剑划开,剑光水墨一般荡漾彭涌,在他周身呈圆球扩散。本来剑气层层展溢,如纸平整,如绸光滑。然而血婴哭泣的音波却如同无形的波浪,将这层平整的剑气撞击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褶皱。

凌芷涵眸光闪动,欣然一笑,她已然知道了段晨浩要做什么,在心中暗暗称赞:“聪明。”

段晨浩幽黑炯亮的眼睛此刻宛如两泓深潭,古镜照神,仿佛有一种东西天地之间一切玄异的成熟与睿智。他仔细凝注着那些褶皱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不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然后他将荻萝剑杵在地上,一手紧握剑柄,另一只手却弹指敲击着剑身。他指间劲力大巧若拙,浑而不浮,厚而不笨。他的手指不断弹扣玄铁剑身,便有空音浩婉,徐徐而出。

那声音奇妙无俦,是世人闻所未闻的声音。如同是极北之地那根贯天而立的铜柱,在霜落之夜长鸣不已,似有仙人取其音作乐,钧天雷变。

那声音才一出,血婴的哭泣之声对众人的影响立刻就减弱不少。

璟睆十分好奇,向凌芷涵询问道:“芷涵,怎么会这样,段晨浩那究竟是什么仙音妙韵,居然让血婴之泣威力大减。”

凌芷涵道:“璟睆姐姐,若我猜得不错,他将周身剑气探出,形成了一层极细极平的屏障,而血婴哭声的音符撞击在屏障之上,激起了细微的褶皱,段晨浩便是通过观察那些褶皱变化的快慢缓急来猜测血婴哭泣的频率,然后在通过宝剑击出相同频率的声音加以反击,这样两种频率相同的声音相互撞击,自然就会相互抵消。”

段晨浩气势更盛,弹指之间,杀伐之声动地而起。若重峦耸翠,江河奔流,青鸾鸣于垓上,灵猿鸣于幽谷,竟有千里平阔,浩渺森然之象。忽然一音高起,直入穹顶,众人只觉一股不可思议的劲力冲天而起。

终于,血婴的哭泣完全失去了作用,众人顿觉耳边清净了许多,体内的气血也终于平稳下来。

段晨浩提起宝剑,长身而立,对着穹顶大喊道:“怎么样,你们两个小贼,有本事就下来一决胜负,弄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太过小家子气了。”

顶上又传来了媛女的声音,“哼,少废话,我们才不管那么多。你们这些自命正义的伪君子,打不过我们就弄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真是不害臊。刚才只是一个前奏曲,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话音甫落,众人就只见冰柱之上已经出现了裂痕。里面的血婴蜷缩的手脚逐渐伸展开来。停止了哭泣的血婴已不再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孱弱,它的眼睛里血光闪烁,宛如魔星邪宿,怨毒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然后,冰凌终于完全碎裂,碎冰残雪倾落泼溅,带起寒气森森。穹顶之上,一抹血光投射下来,血婴映着红光、悬浮在半空之中,血光洒落在它光洁的皮肤上,反照出刺目的血红,仿佛从它的身体中贯穿,滋生出万点嫣红的花朵,寂寂盛开在这幽暗的墓穴之中。

第二十四章 与子同穴

血婴小小的身子凌空悬浮,它的周围,那些冰柱炸开的珠粒渐渐聚拢,被鲜血染得鲜红,千形万状,绕着血婴飞速地旋转,如同乱落的冰雹,向着众人当头砸下。

天玄三将联手撑开了一道结界,金色玄光层层延展,严密地将众人罩在了其中。

血婴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见识到它刚才哭泣时发出的威力,众人此刻更不敢掉以轻心。

段晨浩道:“璟睆,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将血婴除去?”

璟睆道:“根据典籍记载,血婴本就不是活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将它杀死。就算损其肉身,只要其灵魂不灭,终有一日还会另觅宿主,重新复苏。所以铲除血婴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用道心诀之中的最高道法天心透将其灵魂封印,永绝后患。”

凌芷涵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璟睆姐姐,你如果动用天心透,自己也会遭到功力的反噬而受到重创。”

璟睆道:“当此之际,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是现在我还无法封印血婴的灵魂,只有等到血婴最虚弱的时候,才是封印它的绝佳时机。”

说罢她给了段晨浩和凌芷涵一人一枚黄色灵符,道:“这是天玄道宗的照心灵符,若是一会我们分开,要用它随时保持联络。”

血婴眉间一线红光照射而出,那些碎冰珠粒本已被它的力量弹到了周围的石壁上,然而受到石壁的反压,又转折回来,纷纷弹起,反向上涌,慢慢膨大,如此循环往复,整个陵寝都被大大小小的血红色冰珠充满,不断轰击着结界。

血婴的身体也随着这些冰珠在陵寝之中飞速旋转着,同时有桃红色的血雾从它的身体中蒸腾而出,瞬间,陵寝就已经被这诡异的桃红色染红。

凌芷涵道:“我们不能只守不攻,应当全力反击,方是上策。否则坐以待毙,只会失去先机。”

璟睆十分同意,道:“不错,天玄三将,撤掉结界,全力反击。”

说罢她霍然出指,绯红的光如注灌出,于此同时结界被撤,天玄三将也同时抛出了赤炎、碧霄和桂魄三色灵符。一时间光华纷错缭乱,如同烈火燎天,锐箭怒发,九日齐坠。

血婴被这几人的联袂进攻突然缠住,立刻任性地吼叫起来,紧握的小拳头一下子摊开,里面的黑气散溢出来,如黑蛇纠结缠绕,那全都是剧毒的死尸之气。

一时间血婴和三将渊渟岳峙,互为牵制。饶是三将除魔无数,此刻却被这么一个小小的邪婴绑住了手脚。

段晨浩纵身跃起,如白鹰挪地,巨鸟摩云,同时剑交左手,齐齐击出,两团银光宛如银屑流辉,在他手中慢慢荡开,翻滚着直取血婴的背心。光轮剑辉合为一股大力猛然激发,绞起的寒风令人遍体生寒,眼看就要把血婴那光洁的皮肤割成碎片。

然而血婴并未回头,一团黑气却自它的背部透了出来,这团黑气比之刚才的更加阴毒,宛如恒河之沙奔腾流走,向着段晨浩击出的光轮冲杀过去。那诡异的黑气居然堪堪穿透了光幕,向着段晨浩的掌心渗透过去。

段晨浩知道那团黑气是死尸之毒,心道不妙,当下抽身后退,剑走轻灵,光闪如虹,吞吐开阖之际霍霍生风,硬是将黑气尽数劈散。

凌芷涵见血婴如此难以应付,当下纤手一扬,满天花雨轰然猝发。只听空中呼啸之声不绝,花飘如雨,粉光闪烁,如璎珞、如珠幔、如明灯、如彩石,花蕊摇曳,点点玉露坠落。红粉之流卷舒浩瀚而起,宛如天河倾泻而成的狂暴之流,向着血婴冲射而去。

血婴手臂抬起,怀抱之中陡然腾起一团血红的雾气,飞旋的气流似乎在那一瞬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血婴双臂推出,血雾顿时由红变黑,和凌芷涵的满天花雨纠缠到一起。

忽然间,漫空的花瓣在触碰到黑气的一刹那纷纷枯萎零落,所有的力道仿佛瞬间被黑气抽空,无力坠落。

见此情形,凌芷涵不由一惊,血婴虽小,竟是如此厉害。

段晨浩方才闪身后退,踩着石壁落在了一个神台之上,台面之上,赫然是一口石棺,想必那里面躺着的应该就是这座墓穴的主人、前蒙古的骠骑大将军察罕特穆尔了。

段晨浩无意冒犯死人,对这那口棺材抱拳无奈地笑了笑:“抱歉,打扰你了,待我们收拾了这个血婴马上就走。”

凌芷涵冲段晨浩喊道:“喂,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死人说话,赶快过来帮忙啊。”

段晨浩遂足尖点地,再次向着血婴挥剑刺出。同时凌芷涵也抽出宝剑,剑光静如沉玉,腾空返照,然后凌厉击出,若星云流转,龙吟秋水。

璟睆手形变幻,连环结出多种印法,每一种都绝非一般人能够轻易抵挡,金芒红光随着手印飞泻而出,涟漪一般向着那个小小的婴儿当空罩去。

所有人都已经出了绝招,而血婴也被他们的力量束缚在其中,受到了很大的牵制。

陵寝里有闷热的风沉沉地卷起,湿冷的空气中,充斥了淡淡的腥甜的血腥之气。似乎所有的沉寂的魔障即将在下一刻被打碎,继而引动出那吞噬八荒、覆盖万物的彻底劫灭。

灭尸塚外,天玄道宗结了一面大大的铜镜,由凌夫人施展道术,观察着古墓里面众人的动向。

蓝夜见他们力战血婴久之不胜,心里也甚是担忧。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此关键时刻一点忙也帮不上。

忽然,凭空之中起了一阵白雾,雾色茫茫,竟然在煌煌日色下也无法散去。所有的人一时间提高警惕,机警地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一些天玄弟子结起手印,想要以道法驱散这雾气。然而无论印法的光芒多么强盛,也无法将白雾照散。

漫天白雾之中,一个娇小雪白的影子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打开了墓室的石门,快速走了进去,而就在石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又有一个黑色的影子紧随其后,也走进了古墓。

当墓门重新关闭的一刹那,漫天白雾也陡然消散。

陵寝之中,战斗仍在继续。被众人围攻的血婴突然抬起了小小的手掌,同时两只小脚丫错动乱蹬,手影恍惚之间四周石壁已然被它拍得碎屑横飞,同时血影错乱,黑气迷蒙。

忽然,漫天魔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绯红越扩越大,转瞬之间,已经扩到了两三尺,带着遮挡不住、喷薄欲出的愤然之力,宛如刺破重重夜色的一轮旭日。

灵光灌出之时,璟睆声音肃穆,道:“段晨浩,一会我会动用南天离火焚烧血婴的肉身,你趁机一剑刺向它的颅定,那里是它最脆弱的地方,然后我便会用般若心剑将血婴的灵魂彻底封印。记住,你那一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段晨浩点头道:“明白。”

然而凌之涵却神色担忧地道:“璟睆姐姐,不可以,如果你先用南天离火再用般若心剑,会体力不支,搞不好会……”

璟睆道:“芷涵,不必管我,你放心,我的命硬得很。”然后她转头对天玄三将道:“一会我会留下来封印血婴,你们三人护送段晨浩和芷涵迅速出去和外面的人会和。”

天玄三将齐声答应。段晨浩却道:“璟睆,本大侠可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的,我答应了蓝夜,要把你平安地带出去,不可以食言的,否则那家伙一定会伤心地哭死。”

凌芷涵也道:“是啊,璟睆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就在这时,血婴的身子忽然蜷缩起来,全身血管迅速暴涨,在身体上诡异地扭曲盘展,如同无数红色细小的蛇蜿蜒游走。就只见虚空之中沉沉压下了大片的血云。

璟睆低声喃喃:“糟糕,血婴要化血为毒。”她垂在衣袖里的手轻轻动了动,又一片绯红的光幕篷然绽放,这层光幕极薄极轻,看上去仿佛一团不真实的幻影,在她的指间流转不休。那正是她在引动南天离火。

天玄道宗以纯阳正气,引南天离火为本,风雷雨电相佐为辅,修直贯天地的阳火真法。非资质超长的人是无法习得南天离火的精髓,若然想到达最高境界,还需要以道心诀的无上功法为基础。而一旦施展,十丈之内真火暴炎,万物化为劫灰。然而这种术法却是极为耗费真力,若是施展时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焚身,自取灭亡。

璟睆指尖汇力,赤芒立刻暴涨,光焰飚转,似乎从朝阳迅速成长,瞬间已是烈日中天。离火炎炎,竟将那大片的血雾融化于无形。

万朵流火自璟睆身前飘出,如同千片枫叶齐舞,灼烧成满目炽烈鲜艳的红。璟睆此刻宛如一只浴火的凤凰,身披红色的战衣,化身为真火女神。

漫天压下的血云,受到这团红光的照耀,不禁惶然退避。而血婴身上流转出的血影,也似乎渐渐凝滞,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束缚之力,被硬生生地困在了体内,无从释放。

这压力越来越大,血婴的血管似乎被压得变了形,时而臃肿,时而干瘪。它全身上下的血脉经络渐渐由鲜红变成绛紫,极细极薄的经络之下,那流动的血液欲渗欲流,随时都会震碎静脉的表皮,爆射而出。

南天离火焚烧着血婴小小的身躯,它稚嫩的小脸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它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而尖利的啼叫,宛如神鬼夜哭,刺得人耳膜生疼。然而它的哭声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威力。

就在这时,段晨浩长身掠起,伴随一声长啸,段晨浩如箭射天,在空中一剑挥出。半空中荻萝剑辉映着火光,直如冰河落日,寒光茫茫,洞人肝胆。一泓剑气喷薄,而后破碎,无数霜色的剑光如长空云乱,化成丈二寒冰破空斩落。

长剑准确地砍在了血婴的头上。

然而受到了如此大的袭击,血婴忽然发狂,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动,嚎啕之声更加响亮。从它脑中涌出的鲜血喷薄而出,又化成了无数细流,呈丝状辐射开来。

那些毒血刚刚喷出体外便蒸发成了毒雾,段晨浩急忙闭起,同时启动千垒屏蔽,在周身结下一层银光,阻止毒雾向自己的体内扩散。

狂暴的愤喊洞天彻地,血婴是真的抓狂了。它看准了段晨浩落地站定的方位,正是那做放有棺木的神台。于是它双手推出,一股巨力挟着风雨雷电之力向着段晨浩轰然击下。

段晨浩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凌空斜走,踏着石壁,犹如穿花之鸟,不惊微尘。

巨力带着满腔的愤怒砸在了神台之上,斗大的石块崩飞四溅,飞摇而起,划破虚空。那巨力竟然击穿了石台,露出了石层下炽烈翻涌的岩浆。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璟睆骈指击出,一柄光华璀璨的水晶之剑渐渐在她掌心凝聚成形。那便是般若心剑,将要把血婴的灵魂彻底封印。

然而血婴再次使力,向着地下的岩浆击去,雷音轰鸣,那股炽热的岩浆仿佛被它的力量撕裂一般,向着地心深处凹陷下去。随着岩浆的凹陷,一股巨大的吸引之力毫无预兆地腾起,向着段晨浩裹了过去。

那股力量并非血婴所发,而是一种自然之力,这墓穴之下仿佛另有一股秘魔之力,向下牵引,不容任何人抗拒。

那吸引之力将段晨浩包紧,任他如何运功抵抗,终究是徒劳。岩浆已经全部被吸入了地脉之中,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完全裸露,其中黑气茫茫,根本看不到尽头,宛如宇宙之中的一个盲点,隔绝了一切。

凌芷涵和璟睆见段晨浩突然被困住,纷纷出手相助,放出内力欲将他吸回来。然而她们两人的力量同地心的吸引之力相比根本就是微不足道。只见段晨浩的身子越来越往下沉,他自己已失去了反击之力。

此种情形端的诡异,段晨浩也是心里突兀,不知所措,他越是抵抗,地心的引力就越是强大。刚才血婴的那一击,似乎触动了一种隐藏的机关,让陵寝里的一切彻底改变。

由于出手相助段晨浩,璟睆的般若之剑尚未成形便已消散,而天玄三将忙于打散飞来的石块,也没来得及对付血婴。就在这样一个空挡,血婴突然从众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然而他们却顾不得这么许多了,眼见段晨浩被地心涌出的黑气缠绕,仿佛被地下一只巨大怪兽的出手牢牢捆绑,向着黑洞拉去。

终于,段晨浩被彻底拉了下去。

就在他的身体完全没入地底的那一刹那,陵寝之中忽然闪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晨浩哥哥!”云纤儿惊呼一声,不顾乱落的石块和狂暴的阴风,竭尽全力地跑到了地洞的旁边,就只看到段晨浩的身体刚刚没入洞中,便已被无穷的黑暗淹没。

云纤儿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四章与子同穴(下)

黑暗的地道之中,段晨浩抱着云纤儿沿着冰冷的斜坡飞速下滑,许久才脚踏实地。

虽然身处黑暗之中,段晨浩却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空旷的空间。冷风透骨,寒意萧索。段晨浩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微微的火光映亮了周围的石壁,也照亮了他怀中的云纤儿。

只见她微微气喘,双颊微红,恰似两个粉红菡萏,蛾眉如蹙还舒,脸色苍白透明,显然这始料未及之变让她受惊不小。

她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段晨浩,突然哭了起来,“晨浩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刚刚的情形真的好吓人,我以为晨浩哥哥会……”

云纤儿看到他平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平定下来。段晨浩如丝柔顺的头发下面,依旧是一张月光般白净俊朗的脸庞,一双宛如泉水清澈却又仿若夜空深邃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璀璨而耀眼的光。坚挺的鼻梁骄傲自信地挺立着,两片樱红的嘴唇依旧挂着或灿烂、或顽皮、或使坏、或可爱的笑容。即使深处这样幽暗的密道里,他依旧如同天边火红的太阳,可以照亮一切。

段晨浩一时焦急,他自己掉下来不要紧,却不想连累了云纤儿,于是连忙安慰她,柔声道:“纤儿,你别害怕,放心,晨浩哥哥一定可以带你出去。”

他心中一动,想到刚才云纤儿想也不想就跟着自己跳了下来,只觉得体内一股暖流游过,甚为感动。“纤儿,你真傻,怎么跟着我跳了下来。我真是该死,是我连累了纤儿。”

云纤儿连忙摇头道:“不,纤儿不后悔,如果晨浩哥哥有什么事,纤儿也不要活了。我一定要和晨浩哥哥死在一起。”

段晨浩沉默不语,云纤儿对他这般好,他自是深深感动。她晶莹的眼泪和动听的声音都如同洁白的羽毛,在他的心湖上点出朵朵涟漪。

他轻轻地用拇指拭去她脸颊上温暖的泪珠,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小巧的鼻子,笑哈哈地说:“纤儿放心,晨浩哥哥没有那么容易死,会像蟑螂一样长寿的。”

云纤儿被他的话逗乐了,他拉起她的手,笑道:“好了,我们试着找出路吧。”云纤儿含笑点头,和他一起向前走。

他二人在甬道中曲曲折折地走了数十丈,终于走到了尽头。段晨浩伸手四下摸索,前面是凹凹凸凸的石壁,没有一处缝隙,他试着在凹凸外用力推击,石壁却纹丝不动。

段晨浩想到云纤儿还要依靠自己,绝不能让她失望,于是再提一口气,运劲双臂,在石壁上向左用力一推,毫无动静,再向右边推,只觉得石壁微微一晃,心下大喜,再吸两口真气,使劲推时,石壁缓缓后退,露出了一堵厚重的大铁门。段晨浩只觉得这地下墓穴机关百变,以后每走一步,都需要步步为营、小心应对方可。

云纤儿幽幽道:“晨浩哥哥,刚才你们打斗之时,应该是触动了某个隐藏的机关,因此你才会被吸进这地下墓穴。”

段晨浩点头称是,遂用力打开门,拉着云纤儿的手走了进去。过了石壁,前面又是长长的甬道,两人向前走去,只觉得甬道一路向前倾斜,越走越低,走了五六十丈,前面突现几条岔路,段晨浩一时茫然,忽然感觉左手边的一条岔路有风吹过,便领着云纤儿往那条路走了过去。

这条道路忽高忽低,崎岖不平,时而有冰冷的水滴顺着石笋坠落而下,溅在岩石上的声音被阒静的甬道放大数倍。段晨浩在甬道一边发现一截断木,遂拿它做了火把。

这时,段晨浩怀中的照心灵符突然传出了凌芷涵焦急的声音:“段晨浩,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现在在哪?”

段晨浩对着灵符笑道:“你放心,本大侠不会那么轻易就挂掉。小辣椒,你呢,现在安全了吗?”

灵符里传来了凌芷涵长长的舒气声,“我和璟睆姐姐现在也已经安全了。只是刚才血婴不知破坏了什么机关,现在整个陵墓已经轰然塌陷了。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在地下?”

段晨浩道:“是啊,我正带着纤儿寻找出路。这座陵墓地下别有洞天,看来我们要找上一段时间了。”

凌芷涵先前关切的口吻忽然一变,变得酸溜溜的,“你有美相陪,就算是在地下待一辈子也不会寂寞吧。你的心里是不是巴不得永远也出不来呢?”

段晨浩道:“小辣椒,你怎么又发疯了,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我问你,妖童媛女和血婴都怎么样了?”

凌芷涵道:“别提了,血婴趁乱逃走,妖童媛女也不知所踪。不过江南武林已经在平野岭附近全力搜查,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的。放心,我们当然也在全力搜救你,不会让你真的在底下待一辈子的。”

段晨浩道:“那你自己小心一点,与凌伯母和璟睆不要分开。血婴的力量真的不可以小觑。我很快就会找到出路的,你不用担心。”

凌芷涵道:“好的,你可千万别死在里面啊,那样可就太逊了。”

段晨浩笑着把灵符放入怀中,心想这个小辣椒表面上嘴硬,其实还是蛮关心自己的。

忽然,段晨浩听见左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虽然那人极力地掩饰,然而还是逃不过段晨浩灵敏的耳朵。他对云纤儿低声道:“走这边。”然后他灭掉火把,领着云纤儿向左方一道石壁后奔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段晨浩七绝剑气自指间缓缓探出,已然感觉到一个人在逐渐逼近。他悄声对云纤儿说:“纤儿,有人来了,一会我趁其不备去一探究竟,你躲在这里不要出来。”

云纤儿低声回答:“好的。”

就在这时,人影忽然逼近,段晨浩毫不犹豫,纵步抄出,食指拈出剑诀,挥洒而出。他一指点出,并没有蓄上杀力,只是想把对方制服。怎料对方全力向他胸口拍出一掌,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凛冽的杀意。

段晨浩斜身飘出,躲过了那致命的一掌,心下大怒,出手也力道大增。

云纤儿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将火把重新点燃。火光之下,只见一袭玄色斗篷将那人身体完全遮住,瞧不见他的形体,黑影飘舞,他就像地狱之中浮现的妖魔,在黑洞中游荡。

段晨浩并未拔剑,这甬道也不知是否坚固,倘若贸然挥剑,他强烈的剑气也许会将甬道摧毁,到时候他就真的要永远待在地下了。

“晨浩哥哥,小心。”云纤儿见那人再次一掌袭来,不由得担心起来。

段晨浩十指如剑,将十二招天罗星辉剑一一施展开来。只见他衣袖衣袂飘飘,宛如闲庭信步,指点山河,剑法在他的手中变得灵动空阔,却又飘逸洒脱,每一招每一式都温文尔雅,如君子谦谦。

而对方则辣手频施,杀招连环,似乎一定要取走段晨浩的性命方才甘心。那人踏上一步,忽地一拳,便往段晨浩胸口打去,这一招神速如电,拳到中途,左手也已经劈面拂来,后发先至,撞向段晨浩面门,招数诡异,实所罕见。

段晨浩见对方来势汹涌,便不硬接,而是震臂一绕,左脚踮起踢他大腿,右手搭在了他飞袭而至的拳头上,劲力一横,将对方带着冲了出去。

然而那人也处变不惊,旋即站稳了身子,快拳连攻,手影连闪,霎时间拳掌之影遍布漫天,向着段晨浩当头砸下。

云纤儿道:“晨浩哥哥,他用的是天玄道宗的峦石千叠变,拳掌互发,相得益彰,便如同劈山震石一般轰发浩大。”云纤儿是雪薇宫的小宫主,自幼在母亲的要求下饱读各派武功秘籍,所以对天下武学都非常了解。此刻见神秘人施展出如此刚烈险辣的功夫,立刻就瞧出了门道。

段晨浩对天玄道宗本来就殊无好感,此刻一听是天玄道宗的人偷袭自己,不禁怒从中来,出手毫不留情。当下左手画圆,右手借力戳出剑诀,全力点向那人掌心。这一指他灌注了七绝剑气,力量非同小可。那人掌心被点,顿时觉得剑气入体,灼灼如电莽,辣辣似骄阳。

段晨浩得意一笑:“天玄道宗的走狗,快说,你为何要偷袭本大侠。”

那人也不答话,自斗篷的虚无中,缓缓透出两点狠辣的目光。他虽受伤吐血,却大声怒吼,纵身扑上,左手化作鹰爪,五指如钩,或挑或抓,或戳或挖,而右手依旧掌力击出,变幻莫测。此人出手快如鬼魅,招招狠辣,几乎是不要命的打法,然而他虽然快,段晨浩却比他还要快,那人掌风尚未触到他的衣角,他已然飘身闪开,那人连续十余爪,尽数落空。

段晨浩不愿与他再做纠缠,当下骈指一挥,甬道之中一方石块便碎成了九道剑气,在他身前炸开,剑气犹如狂龙,将满室的黑暗搅碎,剑气化作苍青的矫龙腾飞而起,从九个方向包抄那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欲遁无门。这九道剑气相互重叠,相互弥补破绽,九招连绵,不败不灭。只见青气暴散开去,如同玉碎珏裂,荧荧灭灭。

那人当真是避无可避,只能拼劲全部的真力,在自己的周身结下一道护身的结界,然而饶是如此,他的功力还是不如段晨浩深湛,剑气劈在结界上,砍出了缺口,然后结界轰然碎裂成无数片,在虚空之中化为尘埃。

那人力有不敌,再次受伤吐血,血染黑袍,身子被剑气弹了出去,他正好落在了岔路的一端,他不做思索,起身便朝着岔路奔了过去。

段晨浩奔身欲追,云纤儿却叫住了他,道:“晨浩哥哥,不要追了,这地道错综复杂,盘曲折叠,很容易迷路,到时候敌暗我明,对晨浩哥哥非常不利。”

段晨浩觉得云纤儿的话有理,便不再追,返身回来,继续陪她寻找出路。

第二十五章 瀚海长风

段晨浩领着云纤儿在甬道中大约又前行了数十丈,终于看见了另一扇铁门,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得前方传来了嗡嗡的轰鸣之声,如同天际深处滚滚而来的闷雷,直直炸在他们的心中。

就只见一个巨大的圆球形滚石沿着倾斜的石板路滑行过来,滚石正好将通道堵得死死的,刮擦着两旁的石壁,激起火星点点,溅起烟尘滚滚。

巨大的阴影如同死神的羽翼,在黑暗中缓缓张开,要将他们两人彻底覆盖。

段晨浩心中一凛,看那滚石重至少也有数千斤重,以他的功力若是全力运功抵挡无异于蚍蜉撼树,又怎能有胜算。然而一想到身后的云纤儿还需要他的保护,他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坚定的力量,他打算就算他死,也不可以让云纤儿受到半分伤害。

心念电转,他猛然提起真气,那滚石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浓重,他却挥起手臂,想要以己之力抗衡千钧。然而她只觉得云纤儿柔弱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之上,他转过头,就看见了她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冰瞳之中波光盈溢,宛如瑰丽的夕阳投照在秋江之上,在水天之镜中凝成万千多皓白的素莲。

那双眼眸里蕴藏的感情实在太多,感动、欣喜、快乐、忧伤、不忍、心痛……恍若满天流星一齐陨落,每一颗都是她心中一种纯真的情感。

段晨浩未及察觉,云纤儿已经抢步跃到他身前。滚石的阴影宛如魔王黑色的斗篷,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怒侵凌而下,然而无论这黑暗多么狰狞可怖,却始终无法遮挡云纤儿如雪的白衣。

段晨浩震惊不已,脱口喊道:“纤儿,你要干什么,快回来。”他刚刚要把她拉回来,却见云纤儿皓腕一扬,玉琢一般的小手一翻,衣袖飘飞,从中散出漫天飞雪。

雪花自她袖中抖落,宛如银色的沙贝缓缓裂开一线,吐出亿万颗莹白的珍珠。雪花漫漫,扬洒纷落,荡起满空的银辉碎羽,仿若月光结幻,玉露凝风,是精灵悲伤的眼泪被夜风冻凝,方才幻化成如此晶莹的白雪。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原本还在飞速前行的滚石就立刻停止不动,段晨浩定睛一看,原来石头于石壁之间的缝隙已经冻结成冰,石头就这样被冰死死地封在了原地。

原来那些白雪在涌向巨石的时候,已然冻结成冰。

云纤儿蹲下了身子,眉心沁出丝丝冷汗。段晨浩见巨石被封自是欣喜,然而见到云纤儿难受的样子,不觉心疼,也蹲下去关切地问:“纤儿,你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冷冰冰的,脸色更加苍白。

云纤儿婉然一笑,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晨浩哥哥,纤儿没事。真是的,每次想要帮晨浩哥哥的忙都是力不从心。”

虽然云纤儿武功要比段晨浩高出许多,但段晨浩知道她的体质非常虚弱,每次使用武功之后元气都会大损。

段晨浩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心疼万分,只感觉自己虽说过要保护她,可每当关键时刻总是这个柔弱的女孩帮助自己。一时间,他感觉惭愧万分,涩声道:“纤儿,抱歉,晨浩哥哥说过要保护你,可是却总是连累你。”

云纤儿摇头道:“不,晨浩哥哥不可以这么想。刚才晨浩哥哥不顾一切地挡在纤儿的身前,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所以纤儿也不可以懦弱,要像晨浩哥哥一样勇敢啊。”

段晨浩只是感慨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孩,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于是微微笑道:“好了,纤儿,这块石头把来路封死了,看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扇门了。”

说罢,他用力打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一间特别大的石室,钟乳横生,显然是天然石室。然而这石室顶端却是一片湛蓝之色,也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所绘,隐隐然仿若天光照影,云朵扯絮,竟似一方蔚蓝广阔的天宇附于穹顶。

当段晨浩和云纤儿将目光投注在石室之中时,不由得微微一惊。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不见光风的地下石室,居然被嵌在石壁之中的几颗夜明珠照得光彩湛然,恍若白昼。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这里居然摆着大大小小几百盆杜鹃花。花团锦簇之中,是一座不高的石台,苍狼和白鹿两座栩栩如生的石像左右而立,如同最忠心的卫士,尽心竭力地守护着花丛之中的一座水晶棺材。而棺材旁边却伏着一具骷髅,衣衫已然烂尽,白骨森然,却并未散架,依然兀立成形。

千万朵杜鹃花沐浴在明珠的光辉里,开得异常鲜艳美丽,彩瓣翘立伸展,连绵簇拥,鹤羽流苏、华盖珠幔交错垂落,石壁之上绘刻着精美的花纹和图案,白玉的花盆下铺着软绵绵的银色细沙。

更有一个银色的小小湖泊,期间水纹澹荡,波光离合,银光返照,恍如地下那条未染世俗尘埃的忘川之河。

这石室里装饰得甚为漂亮,却不带珠光宝气的浮华浅贵,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布置。

云纤儿俯下身,用手指剜下花盆里的一点泥土,仔细一瞧,那泥土却是七色的。她不禁讶然道:“晨浩哥哥,这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七色彩泥。”

段晨浩仔细瞧了瞧云纤儿手指之上的那点尘土,的确是分作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

云纤儿接着道:“晨浩哥哥可曾听说过佛祖七步生莲的故事?”

段晨浩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纤儿道:“古代印度波罗奈国,疆域辽阔,兵强马壮。国王净饭王,年老无子。一日,国王的夫人摩耶在睡梦中梦见天空中有一人坐乘白象,周围大放光明,普照天下,并有天人散花奏乐,由空中飞下,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夫人从梦中惊醒,告之净饭王,国王不知此梦是否吉祥,便请相师占梦,相师说此梦预示圣神已来府降胎。太子以后,在家当为转轮圣王;出家学道当得作佛,度脱十方。时间匆匆而过,转眼摩耶夫人已怀胎十月,太子身成。古印度有习俗,孩子必须在娘家生产,摩耶夫人的父亲善觉长者欲迎摩耶夫人回家分娩。时逢四月初八,摩耶夫人回提婆陀河城父母家时,途中经蓝毗尼园,去园中游玩,见园中百花开放,夫人心旷神怡。至波罗叉树下,树枝自然低垂,摩耶夫人举右手执树枝,忽然,太子从夫人右腋降生而出。太子从摩耶夫人右腋生出后,地上便马上长出大莲花,将太子托住。此时太子自立于地,不用扶持,便会行走,每走一步,地上便长出一朵莲花,走了七步,足下步步生莲。这时太子又右手指天,左手指地,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

段晨浩听得入神,觉得云纤儿讲的神话故事神奇有趣。

云纤儿接着说:“这七色彩泥就是沾染了七朵莲花佛气的土壤,据说可以让花朵永不凋零。这种土壤是沉淀在我们雪薇宫七宝池底部,外人很难得到。看来营造这个墓室的人真的是下了不少功夫。”

段晨浩道:“这陵墓本事前蒙古将军察罕特穆尔的,莫非这一切就是那个蒙古将军的杰作。”

这时,他看见了通向那做石台的路上有七朵玉石雕刻而成的莲花,于是领着云纤儿踩着那些莲花向石台走去。石台之上,那两座狼和鹿的石像似乎凝定了石室里千年的时光,看上去沧桑而斑驳。

云纤儿若有所思地道:“晨浩哥哥,你看这墓室顶部,像是一片蓝色的天空。蒙古人以苍天为永恒最高的神,故称长生天。还有这苍狼和白鹿,蒙古人一向信奉萨满教,而狼和鹿则是萨满教的图腾,狼象征勇猛霸悍,鹿象征温柔慈蔼,二者结合,便诞生了草原之上勇猛洒脱的蒙古族。所以这里很可能就是蒙古将军察罕特穆尔所布置的。”

段晨浩听云纤儿说的条理分明,也觉如是。

他们穿过两座石像,就只见杜鹃花开得绚烂,一座水晶棺位于其间。透明的棺盖下面,是一个苍白美丽的印度女子。那个女子穿着一身印度服装,眼睛紧闭,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似乎已经在水晶棺里沉睡了好久。

而棺材旁伏着的那具骷髅,一只已经化成白骨的手臂依旧搭在棺材上,似乎透过透明的棺盖抚摸着棺中印度女子的脸颊。

段晨浩道:“按理说棺材旁边的人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然而棺中这女子却脸色红润,丝毫不像死去的样子,反而像睡着了一般。真是很奇怪啊。”

云纤儿道:“也许这个女子是服下了千年冰魄,所以永远保持着肉体的鲜活。”

这时,他们忽然看见棺材后面的石壁上隐约刻着一些文字,便提着火把走了过去,照亮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段晨浩抓耳挠腮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那些文字像蝌蚪一样,弄得他眼花缭乱。

云纤儿对段晨浩说:“晨浩哥哥,这些是蒙古的文字,纤儿对蒙古字略有了解。这些文字是蒙古将军察罕特穆尔所书,记录着他和一个印度女子的故事,也就是这具骷髅和棺中的女子。”

然后,她开始讲述石壁上所记录的故事。

察罕特穆尔是蒙古那颜,右军大将军,战功显赫,勇猛无敌,曾经有着不败战神之称。他不仅用兵如神,在武学一道上更是独辟蹊径,创出一种独特的内功以及许多精妙的拳法掌法,传言他的武功都记录在一本名为《瀚海长风》的书中,若是学得书中的武功,便可拥有这位大将军的力量。

他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学,想以自己的虔诚和苦行去追寻那渺不可知的天意。每日,他都会坐在树下练功,那棵树极为高大,参天而起,仿佛翼盖整个大地的神袛,在整个天地间舒展自己的身体,那亦是他的心,追求天地大美。他就在那棵树下思索武学之道,如何创出独特的内功心法,如何创出厉害的剑拳之术,如何成为天下第一。

他刻苦地修炼着,每个清晨,他踏着露水来到这棵树下,端坐思索修炼,夜晚,他踏着星光回家,依旧修炼。

然而每天,他的妻都会静静地在远处观望着刻苦练功的丈夫。虽然他忘记了当初的海誓山盟,由于忙于练功而冷落了她,然而那个信奉佛教的印度女子却将自己全部的感情供奉给了她的丈夫,她相信自己只要足够的虔诚,佛祖是可以让丈夫回心转意的。

如果说丈夫的修炼是参透天道、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功,那么她的修行就是每天不停地付出。用自己的双手做出最好吃的菜肴、缝制最舒适的衣服、泡出最清香的茶叶……

一天又一天,直到她的心化成了石头,她的身体化成了灰尘,她终究没有等到丈夫对她再一次微笑。她什么也不求,她求的只是丈夫一抹温存的笑容啊。

终于有一天,他将自己所有的武学著成了《瀚海长风》,这是他苦行思索、刻苦修炼的成果,集天下武功之大成,记述着雄厚的内力和精妙的招式。

虽然他达成了一直以来的夙愿,然而却没有人与他分享这一切了。那个痴心守候的女子,却已经化成了灰尘。他终于回想起了昔日的海誓山盟,发觉原来自己一直以来苦心追求的,不过是一场空,而一直守候在自己身边的幸福,却被自己忽略了。

生生世世,女子用自己的青春与泪水供奉那不被重视的爱情,只为寻觅那属于自己的微笑。佛教的信仰支持着她的供奉,她相信只要自己足够虔诚,就可以重新收获爱情。

终于她成功了,只是她自己却看不见那笑容了。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以后才知道珍惜。

他想到妻子以前最喜欢杜鹃花,便千辛万苦寻来起色彩泥,种植了成百上千盆永不凋谢的杜鹃花,穷毕生的心血建造了这个墓室。生前他欠了她一个微笑,那只有用死后的数世轮回来偿还。于是他不再练武,穷尽所有心力建造了这个墓室,留下来永远陪着他。

陵寝之中的棺材是空的,这里才是这个蒙古将军最终的归宿。

而那本《瀚海长风》,他只当是一本佛经,留在这里静静陪伴着他们。

讲完这个故事,云纤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吟道:“啼魄一天涯。怨入芳华。可怜零血染烟霞。记得西风秋露冷,曾浼司花。明月满窗纱。倦客思家。故宫春事与愁赊。冉冉断魂招不得,翠冷红斜。”

段晨浩也听得心中感动,又想到刚听到的那个故事,不由感慨万千。

良久,他才想到他们此行是寻找出路的,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于是道:“纤儿,我们还是赶快寻找出路吧。”

于是他们二人开始在这石室之中搜索起来,他们的动作特别轻,生怕惊扰了这两俱尸骨。然而他们找了半天,才发现这石室里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突然,段晨浩看见一方小小的石桌上,有一个紫檀木做的盒子。心想也许那盒中有什么玄机也说不定,于是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夜明珠的光辉照进盒子里,那里面是一卷羊皮纸和一本古旧的书。

段晨浩将那卷羊皮纸拾起,展开一看,不禁喜上眉梢,道:“纤儿,你快看,这是这个陵墓的全图。原来察罕特穆尔怕自己会后悔,于是留了后路,若是他耐不住这石室中孤寂的日子,也可以按照图里的指示走出去。”

云纤儿有些感伤地道:“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去,而是选择留在这里永远陪伴妻子。”

段晨浩仔细研究起那张图,双目霍然一亮,道:“纤儿,按照图中所指,出口便是在这间石室之中。好像……”他顺着图示的方向望去,目光正好落在那个小小的湖泊之上。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满心疑惑,心想那湖泊怎么会是出口呢,莫不是这地图有误?他蹲在湖边,仔细查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震惊不已,那湖里面的哪里是水,那银色粘稠的液体,赫然正是满湖的水银。幽光粼粼,照得他眉目皆银。

刚刚升腾起的一点点希望就这样破灭了。这满湖的水银皆是剧毒,他功俱双目,可以看见这水银湖面上竟有一层透明的波旋在缓缓浮动。他默默运转剑心,探出剑气,才发现原来这石室之中竟隐然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和他的内力冲撞着。然而这股力量却并不大。

他抬手四顾,只见石室里的石壁全都是半透明的,返照着湖面银色的波光,那银光带着纵横交错的一道道磁力互相重叠汇聚,巧妙地在湖面上结下了一道无形无质的屏障,将水银封在湖中,防止其挥发,这样一来水银之毒便不会扩散。

他惊异于这石室巧妙的布置,也许这图的指示并没有错,若要从出口出去,也许还需要某些巧妙的方法。

这时,云纤儿来到他的身旁,喜道:“晨浩哥哥,快看看这是什么。”

段晨浩只见云纤儿的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那盒子里的书,再一看封面,他也吃了一惊。这本书,就是察罕特穆尔凝毕生的心血所著的武功秘籍《瀚海长风》。

然而这虽是无上的武功秘籍,段晨浩此刻却并不怎么欣喜,心想:“这秘道中无水无米,倘若走不出去,最多不过七八日,我和纤儿便要饿死渴死。再高的武功学了也是无用。”

云纤儿似乎瞧出了他心中所想,安慰道:“晨浩哥哥,你不要灰心,既然图上说出口就是这个水银之湖,那么就一定有办法出去的。”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五章瀚海长风(下)

她认真凝视着小小的湖泊,然后拾起那根灭掉的火把,将它缓缓插入湖中。那火把大概有五尺多长,然而刚刚只有三分之二没入湖底,可见这湖泊实在是浅得很。

然后她嫣然一笑,道:“晨浩哥哥,这湖里的水银并不是很多,若是我们以内力把它吸出来,就可以露出出口了。”

段晨浩恍然大悟,道:“对啊,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纤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说罢,他便运起全身的功力,一瞬间将力量释放出去,真气的波旋形成了一道道龙卷,将水银包裹起来。脚下大地轰然一阵颤动,一平如镜的水银之湖剧烈鼓荡,银色的浪花翻卷而起,直拍上两旁的石壁,却又装成万亿尘埃,飞扬四散。

忽然,水银停止了震荡,段晨浩气力一断,水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他的丹田之中,已是半口真气都提不气来了。

他遗憾地道:“纤儿,这水银着实沉得很,它们之间每一滴都相互吸引牵制着,似乎有着很强的凝聚力。若是让我挥剑炸掉这个湖尚能办到,只是那样一来,水银四溅,立刻就会挥发,毒性也会外泄。但如果是将这些水银包裹后再吸起来,以我现在的功力恐怕还做不到。”

他说得不错,那些水银彼此之间的确有着很强的吸引力,虽只有小小的一池,却无异于万钧重石,想以人力撼动,当真不易。

云纤儿依旧笑容甜美,道:“只要晨浩哥哥的内力在高强一些,就可以办到了啊。”然后她双手托起《瀚海长风》,笑呵呵地说:“晨浩哥哥只要练了这本书里的武功,就可以增强功力了。”

段晨浩觉得她说得有理,如今自己身陷绝境,却有此秘籍相助,莫非这是天意。他心中一动,信手翻了几页。然而他的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道:“这里面的练功法门颇为深奥,须当细细参详,以我现在的悟性,若要练成上面的功夫,不是一时三刻能办到的事情。况且这本书里记录的武功博大精深,又岂是短时间内可以速成的。”

说至此,他无奈地叹道:“纤儿,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

云纤儿摇头轻笑,道:“晨浩哥哥,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呢,纤儿还要靠着你出去呢。”她的笑容甜美,梨涡浅浅一现,“晨浩哥哥你放开手练便是,纤儿自幼熟读各种武学典籍,可以从旁指点一二。晨浩哥哥只需从内功练起,至于外家功夫,可以出去以后再做参详。”

段晨浩本来心情低落,可一想到这秘籍是唯一的机会,只有这样云纤儿才不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一想到云纤儿,他便来了精神,是啊,他不可以放弃,如果放弃,她该怎么办。

段晨浩的眼睛仿佛亮极的星星,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他点头道:“好的,为了纤儿,晨浩哥哥一定不会轻易认输。”

于是他席地而坐,摊开秘籍,循着云纤儿所指的那一段内功心法练了起来。云纤儿说只要练会了这一层心法,便可吸走水银。看着那段繁复的心法,他只能依着自己的体会一点点练下去,运气导行,移宫过穴,试一照行,先前还觉得气息流畅,然而练到急出,他突然觉得十根手指之中有丝丝冷气渗出,直觉体寒气绕体,不禁颤抖不已。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极热,汗珠从额角渗了出来,就算他闭着眼睛,也料想自己的脸此刻一定是犹如火烧,红得厉害。他忽然感觉一方细腻的斯帕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游移,然后就听到了云纤儿清凉如玉的声音:“晨浩哥哥,这段原是秘籍里的上乘心法,你没有从根基修炼,切勿求快。这段心法需要有秘籍里的基本内功作为辅引,而这基本的心法和晨浩哥哥的火云真气有几分相似,晨浩哥哥只要运转火云真气,然后真气上冲灵台,下沉气海,心神守一,让真气流变三阴脉络……”

段晨浩闭着眼睛,按照云纤儿的指示,火云真气落于四肢百骸之中,内息缓缓汇聚,便如同百川归海一般,丹田之中内力汇聚,气息澎湃,在如波浪一般的气息中返灌五内。段晨浩以一息念想之力引领火云真气沿着任督二脉运转两个周天,所经之处,气血通畅。

他心中一奇,没想到云纤儿是如此聪慧,只是稍加指点,便消去了他所有的疑惑。如此一来,段晨浩越练越顺,只觉得体内气息充盈,浑厚有力,先前那股冰火相煎的感觉不再出现,全身精神力气指挥如意,有如神助

如此一来,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便已练成了那段难度颇深的内功心法。

段晨浩重新睁开眼睛,顿时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震。云纤儿俏丽如花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入他的心中。

他笑着说:“纤儿,我练成了,谢谢你。”他情不自禁,无意识地抓住了云纤儿的手,脸上满是孩子气的快乐笑容,仿佛天大的好事砸到了他的头上一般。

云纤儿莞尔道:“晨浩哥哥原本武功就好,悟性又高,练成这秘籍中的武功是迟早的事。”

段晨浩试着运起内力,一道强大的气息在他身前勃然而发,笔直向着水银之湖冲去。段晨浩双袖猛然一拂,真气化成龙卷,再次包住了满湖水银。

他的双臂之间陡然腾起一道亮光,一寸寸明亮,照亮了他的眉。他的眉心,像是有什么被点燃了,透出明月一般的光芒。他全身都像是化为风,化为月,幻化成无形的剑气,以及漫空的风华。

奇迹一般,那些水银被真气包裹倒卷而上,形成了一个银色的圆球,外面裹着银色洪流,段晨浩振臂一挥,奋力将圆球举过头顶拖住。

石室之中顿时光影流转,石室中的一切在水银柱中投下倒影,在波光中撼动交错,音光粼粼返照,整个石室如陌上一层森然月色。

水银腾起,湖中玄机立刻显露。

只见那干涸的湖槽里,赫然出现了一处机关。段晨浩托举着满湖水银,此刻分身无暇,虽知那处机关是玄机所在,又唯恐有什么隐患,所以并不敢让云纤儿贸然去碰。

然而云纤儿却知道了他的心意,所以还未等他制止,便搬开了机关。湖底石壁骤然往里一抽,露出了一潭清澈的水。

段晨浩道:“纤儿,你可懂水性。”

云纤儿摇了摇头。

段晨浩又问:“纤儿,你可会闭气?”

云纤儿点了点头。

段晨浩道:“那便好办。若我猜的不错,这条暗藏的水路应该是通向石室之外的唯一出路。待会我喊闭气,你就立刻闭气,我便会带你跃入水中,与此同时这水银就会崩碎,所以我们一定要快。”

云纤儿点头道:“晨浩哥哥,放心,纤儿知道了。”

当他们跳入水中的一刹那,水银之球失去了内力的束缚,轰然乱散。

水底波痕荡漾,暗淡无光,段晨浩只得拉着云纤儿奋力向前游去。水的阻力如同无数双手,拼命地向后拉扯着他们的衣角。

渐渐的,段晨浩看到头顶出现了一线微弱的光亮,顿时大喜,朝着那点光亮迅速游去。

光芒渐渐强盛,照得水中波光澹荡,无数水纹交织如带,荡漾离合。段晨浩放心不下云纤儿,不时回头看看她,水中光影横斜,她乌黑的长发在水中铺陈开来,宛如一朵墨色芙蓉盛开在冰雪之中。

忽然,他感觉云纤儿的手越来越无力,她的眼睛慢慢闭上,纤弱的身子顿时变做水中一点白色弱小的浮萍,即将被奔涌上来的洪流彻底吞没。

段晨浩想到云纤儿一定是刚才运功过度,又如何能长时间闭气。他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不敢松开,身子回转过去,奋力向云纤儿靠拢。

终于,他的另一只胳膊擎起了她的肩膀,然后缓缓将她拉向自己,她白莲一般的脸庞渐渐靠近,他将自己的唇覆盖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之上。然后他轻轻启开了她紧闭的唇齿,将自己的气息渡给她。

那一刻,他忽然变得很紧张,只感觉怀中那一抹白色的影子是那样的柔软,虽然周围水流涌动,然而他还是可以清晰地闻到女孩身上清幽的香气,宛如空谷幽兰,芬芳淡雅。

他的心跳忽然加速,他感觉她的唇是那样柔软,宛如粉红的樱花瓣,香甜而馥郁。段晨浩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把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全给打散了。他只是尽全力把自己的气息渡给她,不做他想。

渐渐地,云纤儿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尽在咫尺处的段晨浩俊美的脸。刚刚她感觉到呼吸困难,自己似乎被束缚了手脚,在激流中渐渐沉落。就在她的眼睛完全闭上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晨浩哥哥的气息充溢在自己周围。那样清冽纯净的少年气息是如此清新,宛如一缕清风,柔柔地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让她有了睁开眼睛的力量。

段晨浩朝云纤儿笑了笑,又继续向着光亮处游。

终于,他们游到了岸上。

段晨浩扶着虚弱到极点的云纤儿到一棵树下坐好,见她脸色苍白,轻轻颤抖,知道她很冷,于是握住她的手,将火云真气输进她的体内。

段晨浩一边输真气,一边措着她柔软的手,鼓起两腮,将热气呵到她的手心之中。关切地问:“纤儿,有没有好点?”

云纤儿赧然一笑,点头道:“好多了。”

渐渐地,她的手已经变暖了。段晨浩又运气真力,将她湿透的衣服烘干,然而他自己的衣服却还在滴水。

他轻声道:“纤儿,我去找些木柴生火,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晨浩哥哥马上就回来。”

“好的,纤儿就坐在这里。”看着他高大宽阔的背影,她忽然觉得不再冷了,心里溢满了小小的温暖,一抹甜美的笑一直挂在她的唇边。

云纤儿忽然感觉很累,便倚着树干合上了眼睛,想要睡一会。一觉醒来,又可以看到晨浩哥哥。

忽然,丛林之中,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从中探出,紧接着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叫。

第二十六章 往事如尘

湖面上白雾蒙蒙,树林中枝叶浓翠,沉睡的云纤儿宛如一朵盛开在枯藤之中的白色花朵,纤尘不染。曚昽的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恍如为她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点缀出一抹嫣红。

血婴幼小的身子竭尽全力地向着那个沉睡的女孩爬行,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浓的血痕。它刚才被人打伤,此刻本能地要攫取另一种强大的力量来补充消耗的元气。

终于,它爬到了云纤儿的身边,小嘴一咧,眼中露出贪婪的笑意。它可以感受到那个女孩拥有世间最纯净的灵魂,这正是它进补的绝佳食材。

它肮脏的小手缓缓伸向那一片洁白如雪的裙角,手中有暗淡的血光明明灭灭。

忽然,它感觉到周围充斥着无边的寒冷,仿佛时空都已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冻结一般。只见墨影一闪,一只手掌打来,血婴已经像一个皮球一样被那只手打翻了出去,连滚了几下方才停下。

它愤恨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冷俊孤傲的墨衣少年躬身在女孩身前蹲下,执起她那只柔弱无骨的手。

血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因为它已经感觉到了那个少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霸烈的杀气。

冷寒碧眉峰猛然一皱,整个树林似乎也随之铿然一响。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个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血淋淋的婴儿,脸色极为阴沉。像这样一个肮脏低贱的魔物,居然赶打那个小仙子的主意,简直是不自量力。

云纤儿就是他的逆鳞,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冷寒碧霍然抬手,掌心墨光闪烁,乌芒流转,化作一条苍龙激绕在血婴周身,血婴从墓穴里逃出来后,又遇上了璟睆,中了她的般若心剑,此刻真元已损,根本无力抵抗。只见苍龙绕着它转了两圈,然后粗鲁地将它托起。

冷寒碧眼中寒光一闪,手指骤然紧缩,黑气猛地一勒,血婴的身体中一抹红光便从它的头顶涌了出来,那是它的真元所在,此刻却被冷寒碧硬生生地从它的身体中拔了出来。

血婴甚至连一声啼叫都没有发出,双目便闪出两点红光,小小的嘴巴被迫张开,从中吐出了一颗血红的小珠子。那珠子是它的内丹,凝具着它全部的真元。

真元一失,血婴立刻委顿下去,身体皱缩成了一个空空的皮囊,无力地坠在地上。而那颗内丹却已然被冷寒碧握在了掌心。有了血婴的真元,将它投入阴世魔罗的鬼降身上,一定可以令其威力大增。

冷寒碧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血婴的尸身,扬起一脚,便把那具干瘪的肉身踢入了湖中。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静静沉睡的云纤儿。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他忽然觉得有些微微的紧张。他一直是桀骜而霸道的,就算天空塌陷也不会令他屈服半分,然而强悍冷傲如他,却也会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心情忐忑。

睡梦中的云纤儿是那么甜美可爱,宛如一个安静雪白的瓷娃娃,显得晶莹而脆弱。

冷寒碧的呼吸渐渐缓慢下来,幽深漆黑如古泉的眸子中有了淡淡的涟漪。绿叶围绕着她轻轻落下,为这个美丽的精灵默默叹息。在冷寒碧的眼中,芸芸众生,不过是世间污秽的浮尘,只有她眼中的小仙子,才是水晶碗之中的一抔新雪,永远都是纯洁美丽的。

他悄悄地探出修长的手指,想要轻轻触摸一下她的脸颊。此时的冷寒碧收敛了所有冰冷的气息,他修长的身子微微弯着,如同一棵临风的玉树为她遮挡渐渐强盛的阳光。

此刻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山鸟飞翔的振翅,风吹动细草的沙沙,清澈的小河缓缓流淌,粉红的野花在山壁清唱。原来和她在一起,世界会是这样美丽。

他轻轻闭上眼睛,打开了心中紧闭已久的门,让春日的阳光温暖全身,如果可以,他多么想永远守候在她的身边。

忽然,他听到了急促而来的脚步声,他知道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回来了。一瞬间,他身上那层温暖的阳光全部变成了一层淡淡的冰晶,他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她,然后飘身而去。

云纤儿用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如同海棠含露,春睡未足。当她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段晨浩已经生好了一堆火,并且笑着招呼她过来烤火。

刚刚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他们只感觉此刻的天空格外美丽晴朗。

忽然,前方隐隐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段晨浩领着云纤儿循声走去,就看见前面一群女子在围攻两个人,那群女子大概是峨眉派的,只是被她们围攻的人段晨浩看上去有点眼熟。

待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被围攻的那两人,正是明风和霓裳。他竟然不知他们也来了杭州城,只是却为何和峨眉派的人动起了手。

段晨浩拔剑飞身而起,转瞬之间就闪入了战圈之中,然后长剑挥出,一剑震退了一众峨眉弟子。

明风和霓裳一齐收剑,均是笑逐颜开,齐声道:“大师兄。”然后他们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段晨浩的两只手,眼睛里满是欢喜的神色。

这时,峨嵋派的一个女弟子挥剑直指他们三人,眼睛却是看着段晨浩,怒声道:“你是何人?”

还不等段晨浩回答,霓裳却抢先道:“这是我们逍遥天阙的大师兄,识相的赶快让开,否则等一会我大师兄发威,有你们好看。”

那女子段晨浩也认识,正是那晚闯入玉扇庄找玉扇公子寻仇的峨嵋派庄小蝶,夜雨师太的大弟子。

段晨浩道:“这位姑娘,霓裳是我的小师妹,如果她有什么地方得罪各位了,在下替她向各位道歉。”

庄小蝶冷冷地道:“哼,若要道歉,先留下一只手再说。”

段晨浩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知道霓裳心地纯真善良,根本不会做坏事,却不想峨嵋派的人这么霸道,于是他也没给她们好脸色,怒道:“岂有此理,居然敢对本大侠的师妹口出狂言,我们可不会怕了你们。”

霓裳扬眉一笑,道:“大师兄真好。大师兄你有所不知,峨嵋派这些泼妇好不讲理,她们的剑谱被江湖第一神偷雪魂珠偷走了,恰好那时候我经过,她们就一口咬定我就是雪魂珠,口口声声让我交出她们的剑谱。”

明风也一脸怒容地道:“就是,大师兄,我们本来想和师父下山来见识见识,却不想惹了这些晦气。我们逍遥天阙的人岂会怕了别人?”

段晨浩挑眉道:“哼,你们听见了吗,我们是逍遥天阙的弟子,怎么会稀罕你们的剑谱?”

庄小蝶一脸狐疑,她身后的一个叫花如意的女子却上前一步道:“师姐,我们追出去的时候不曾看见别人,所以偷走剑谱的只会是她。逍遥天阙的人就不会是雪魂珠了吗?”

一听这话,段晨浩、明风和霓裳均是火冒三丈,明风本是个文秀的少年,此刻却瞪起了眼睛,怒道:“住口,逍遥天阙的名声岂容许你们玷污!”说罢宝剑挺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长剑幻成一道璀璨之光,向着花如意怒斩过去。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六章往事如尘(中)

“泼妇,让本姑娘打烂你的嘴,看你还如何胡说八道。”霓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手里宝剑匹练般攒射而去,闪成万千剑影,身子如一多彩云轻飘飘地荡了开去,朝着庄小蝶怒冲而去。

段晨浩本来也要拔剑冲过去,却不想被云纤儿拦下。云纤儿看着他,摇头道:“晨浩哥哥,不要。”他知道云纤儿谦和淡然,不喜欢别人争斗,就顺了她的心意没有上去,反正看这气势,明风和霓裳也是占了上风。

只见人影恍惚闪动,剑光纷飞缭乱,峨嵋派的众弟子忽然步伐陡变,剑势震颤,剑光一重接着一重,已然布下了一座精妙的剑阵。段晨浩料想那应该就是峨嵋派威震江湖的天舞剑阵。剑阵一发,方才还处于上风的明风和霓裳剑势猛地一滞,立刻落了颓势。

段晨浩刚要拔剑相助,却见一个人影如同一道光芒穿入了剑阵之中,然后一柄短刀铮然出鞘,一瞬间刺目的阳光仿佛被这刀斩成了千万片,然后被冰寒的刀气冻凝成碎雪残冰,纷扬陨落。

银色短刀一起一落,已然将峨嵋派弟子砍上来的剑纷纷震了回去,然后那人把刀收入挂在腰间的刀鞘之中,各抓住了明风和霓裳的一只手臂,转了几步就把他们两人带出了剑阵之外。

那腰系短刀的少年一身棕色华服,稳稳站定,面容俊朗刚毅,一如他腰间那柄精致的宝刀。

这少年段晨浩也认得,正是金陵天刀门的少门主楼飞,金陵楼家也是江南武林执牛耳的武林世家,天刀门更是武林大派。楼飞刚一露面,天刀门的人也紧随其直至。

此次围剿妖童媛女,江南武林各门派均倾力相助,此刻这平野岭上上下下,已经都是江南武林的人了。只是峨眉山远在四川也来到了杭州,却不知为何。

楼飞对庄小蝶抱拳笑道:“庄姑娘,这位段少侠乃是逍遥天阙神拳醉剑钟前辈的大弟子,他又怎会欺骗各位呢,在下想偷剑谱之事一定另有别情。雪魂珠号称天下第一神偷,并非浪得虚名,轻功之高,普天之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各位没有抓到她也在情理之中,却不可为此而误会这位姑娘。”

庄小蝶一听,怒意更盛,“楼公子言下之意是说我峨嵋派技不如人了?”

楼飞并不因为庄小蝶咄咄逼人而生气,却是淡淡一笑,俨然一派君子风度,“庄姑娘此言差矣,楼某人绝没有轻看贵派的意思,峨嵋派为天下大派,在下又岂敢心寸亵渎。在下只是就事论事,还请各位不要误会。”

段晨浩道:“楼兄说的不错,我看你们还是快快收起兵器,免得自讨没趣。”然后他对楼飞拱手一礼,道;“多谢楼兄出手相助。”

楼飞笑道:“段兄客气了。”

庄小蝶见楼飞有意偏向逍遥天阙的人,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峨嵋派一定讨不到好处,无奈只好作罢。

霓裳呲牙一笑,道:“谢谢楼公子替我们解围,楼公子不光救了我和明风,还救了峨嵋派的人呢。”

楼飞剑眉一轩,奇道:“霓裳姑娘此言何解?”

霓裳顽皮地笑道:“若不是楼公子制止了峨嵋派的人,她们肯定不会作罢,到时候真动起手来,她们也只会在我大师兄剑下自讨没趣。”

忽然,众人头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你师父没管好你,今日本座就替他好好管教一下你。”

说话的人正是峨嵋派的掌门夜雨师太,众人只见一道紫色的影子宛如一朵彩云侵压下来,来势凌厉迅捷,只是一眨眼,一只手掌便已毫不留情地扇向霓裳的脸颊。

这一掌当真快捷非常,段晨浩和明风以及楼飞想要出手,却已是来不及了。只是眨眼之间,夜雨师太的手掌便要在霓裳的脸上留下一个重重的巴掌。

然而众人只见白影一闪,惊鸿一瞥之际霓裳已被人带开,夜雨师太那一掌就堪堪落了空。

拉开霓裳的人正是云纤儿,也不知她用了什么高妙的轻功,居然能在短短一瞬间救下霓裳。

霓裳惊魂甫定,明眸一闪,却看见一个温婉美丽到极点的女孩子救了自己,一时恍惚,以为自己是不是见到了仙子。直到云纤儿对她微笑,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扑闪着大眼睛笑着说:“多谢姐姐救了我,姐姐你好漂亮啊。”

夜雨师太站定,一袭紫色缁衣澎湃鼓荡,右手握着峨嵋派的飞羽宝剑,气势凛然威严。

段晨浩和明风赶快跑到云纤儿和霓裳身边。段晨浩已然怒极,冷冷地道:“师太你好歹也是前辈,怎么可以对一个后辈出手。”

夜雨师太眯着眼睛道;“谁让这臭丫头口出狂言。本座只是稍加教训而已,让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你……”段晨浩的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之上,却又听到另一个声音悠然响起:“师太此言差矣,对后辈出手可有失师太一派掌门的风范哦。”

声音的源头正是凌夫人,她施施然走来,身边的凌芷涵见段晨浩没事,释然一笑,一张芙蓉脸上仿佛瞬间洒满了春光,她跑到段晨浩身边,笑着说;“太好了,你活着出来了。”

段晨浩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本大侠怎么可能死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凌芷涵见她身旁有许多陌生人,除了天刀门的楼飞,她一个都不认识。尤其见到柔婉纤弱的云纤儿,那个美丽到极点的女孩子仿佛一道灿烂的雪光,晃花了她的眼睛。

经过段晨浩介绍过,凌芷涵也知道了明风和霓裳是他的师弟师妹。只是看到云纤儿小鸟依人一样站在段晨浩的身边,她总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凌夫人依然笑容高华,道:“师太,我们江南武林众门派在此地搜寻妖童媛女的踪影,却不知师太远在峨眉山,竟也来到了杭州。”

夜雨师太道:“凌夫人,我们到杭州来乃是有事要办,既然在此地遇到夫人,我们就也出一份力,帮助江南武林除掉妖童媛女这两个祸害。今日那丫头出言不逊,看在凌夫人的面子上就此作罢了。”

凌夫人微笑道:“如此甚好。”

霓裳此刻只是主意着大师兄认识的两个女孩子,根本没听到夜雨师太的话。她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心里在猜想大师兄是如何认识两个这么漂亮姐姐的,不知道她们两个哪一个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嫂子呢?

段晨浩没有看到蓝夜和璟睆,心下疑惑,问道;“小辣椒,璟睆和蓝夜在那里?”

凌芷涵道:“为了寻找妖童媛女,我们和璟睆姐姐分开了,可后来我试着用照心灵符去联络,却已经联系不上了。”

段晨浩心中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在墓穴里袭击自己和云纤儿的那个黑衣人是谁,这平野岭上除了妖童媛女和血婴,看来还有敌人隐藏在暗处。

明风见段晨浩神色紧张,安慰道:“大师兄,你不必担心,我们这次是和师父一起出来的,师父他老人家如今就在附近,大师兄放心,只要找到师父,我们所有的困难就都会解决的。”

段晨浩心中一喜,展颜一笑,道:“明风,你是说老爷子也来了,太好了。”段晨浩已经有些时候没有见到钟山君了,甚是挂念,此刻一听说他也来到了杭州,恨不得可以马上见到他。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六章往事如尘(下)

森林之中枯木耸立,古藤垂落,丛生的芦苇之间隐藏着一个沼泽,水面上浓云遍布,伸出无数云脚,将整个沼泽封锁起来。水里色泽青黑,腐草纵横,蚊蚁肆虐,不停有碗口大的气泡从中冒出,咕噜作响。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暗红的烟霞,宛如邪雾瘴气,腥臭扑鼻。

璟睆依靠在一棵枯树的树干上,满树干枯的叶片如同一只只风干的黄色苍蝶,被风一吹,齐刷刷地抖动着翅膀。

和凌夫人分开之后,她独自一人发现了血婴,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施展了般若心剑,想要将血婴当场击杀。岂料刚才在墓穴之中她先动用了离火真诀,后来凝化的般若心剑没有完成,因此般若心剑威力大减,只能将血婴的元神暂时重创,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将血婴的灵魂彻底封印。

般若心剑乃是道心诀中最高道法天心透分化而成,实则是先伤己再伤人的武功,再加上施展离火真诀给她造成的反噬,此刻的她受了极重的伤不说,体内的元气也耗损得极其厉害。若不是她功力深厚,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璟睆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眉目紧闭,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经如同被抽干颜色的蔷薇花瓣,而她整个人,也如同一朵即将凋谢的蔷薇,马上会褪去一身如火的红妆,在冰冷的泥土之中渐渐腐烂。

蓝夜用竹筒盛了清水,匆匆忙忙地来到璟睆的身边,轻轻道:“璟睆姑娘,快起来喝一口水。”

似乎听到了声音,璟睆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便看到蓝夜那焦急的脸。看到她醒来,蓝夜露出笑颜,他的笑容很清澈,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变成两个弯弯的月牙。

璟睆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冰冷肃穆之色,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她看上去显得有些脆弱。然而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那笑容如同骄傲的蔷薇花蕾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开放出了最美丽的花朵,同时也露出了花瓣之中掩藏的那缕脆弱的花蕊。

璟睆虚弱地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蓝夜显出一丝不快,皱眉道:“谁说的,璟睆姑娘你是有福之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璟睆道:“你错了,我怎会是有福之人呢?我若有福,也就不是今日的我了。”

蓝夜一直知道璟睆的心里其实藏着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便是她痛苦的源头,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得不再快乐,他只希望可以尽自己的一点力量让她多快乐一点。

然而听到她如此凄凉的感慨,他也感到心中一阵悲伤。若要彻底治好她的悲伤,一定要将她心中痛苦的源头连根拔起,这也许会流更多的血,然而待伤口结痂以后,她也就不会再痛了。

于是蓝夜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道:“璟睆姑娘,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快乐,如果璟睆姑娘信得过蓝某,请告诉我你悲伤的源头,我自认为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自信可以治疗天下任何的创伤。请允许我为你治疗,缝合你心中的伤口。”

璟睆无力地笑了笑,“真是败给你了,好吧,你说你是最好的大夫,我就偏要砸了你的招牌,看你如何为我治疗。”她的笑容愈发的苍白脆弱,如同一面出现裂痕的镜子,即将要露出隐藏在冰冷背后的悲伤。她仿佛变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执拗和别人赌气,一定要对方输才会高兴。

“我曾经说过,我不害怕妖怪,因为它们只是纯粹的恶,却不会欺骗你。然而人却会用爱作为欺骗你的伪装。你可知道我为何会这样说,因为欺骗我的是一个一直都爱着我的人,也是我曾经一直爱着的人。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蓝夜心里一惊,觉得似乎有一块千斤磐石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令他无法呼吸。

璟睆的目光苍茫而空远,似乎透过满枝枯黄的蝶,看到了同样变得枯黄脆弱的记忆。

“你可知道,我本来姓钟,我的父亲,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逍遥天阙掌门人,人称神拳醉剑的钟山君,也就是段晨浩的师父。”

蓝夜只觉得震惊如同山峦塌陷,几乎摧垮了他所有的意识。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仿佛变得迟钝,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璟睆的眼睛凝视着虚空之中的某一处,脸上有一种恍惚,仿佛那里有什么悲伤的画面在渐渐湮灭。

“段晨浩从小就是由他的师父抚养长大的,然而在他的印象里却不记得他的师父还有一个女儿,你一定感到很奇怪吧,那是因为我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天玄道宗,跟随我的师父紫阳真人学习道法。”

“逍遥天阙是名门大派之中执牛耳的门派,段晨浩的师父却把我送到了天玄道宗去学艺,你可知道为何?”

蓝夜茫然地摇了摇头。

璟睆凄然一笑:“只因为以我的命格是最适合修炼天玄道宗的无上道法道心诀的,段晨浩的师父和我的师父是至交好友,多年来一直维护着武林的正义。得知我是道心诀的修炼者,他便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进了天玄道宗。”

“你也许很奇怪,像这种绝世武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为什么我却偏偏如此反感。但你可知道,修炼这种武功是有代价的,那便是要将自己的爱情献祭给上天,心中断情绝爱,方可修炼成功。”

蓝夜的心中猛然一惊,一瞬间,他只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倾斜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倒转过来,扰乱了他的思绪。只有视线之中那个绯衣少女依旧脆弱地躺着,然而她的身影却变得像纸一样单薄。

“道心诀一旦开始修炼,就不能停下来,而且修炼到最高的一层之后,就只能再出一招,那一招具有毁天灭地的威力,然而那一招过后,我也就会油尽灯枯而死。”

“璟睆姑娘,你……”蓝夜声音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了。他只能无声地注视着璟睆,感觉仿佛有阴冷的风钻进了自己的血管里,将流淌的血液冻结。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只是以为他将我送去天玄道宗是为了让我多学一些东西。于是我欣然接受,并且尽我所能去学习那些难学的道法。每逢过年过节,他和娘都会来看我。那时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天玄道宗位于帝都外城最清净的翠云峰,然而离帝都最繁华的地方却也不是很远。过节的时候,我就会和他还有娘一起去最热闹的大街玩,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幸福的。”

忽然,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中滑落,然而转瞬就已经蒸发。她是如此要强,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直到我十岁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学习天玄道宗的最高道法道心诀,学了之后就可以向他一样除魔卫道、行侠仗义,就可以维护天下的太平。”

“我当然笑着说我要学,他却对我说学习的过程非常辛苦,不可以半途而废。我就说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不会让他失望。他便抱起了我,亲吻着我的脸颊,说睆儿真乖,是爹的骄傲。”

“于是,我就开始修炼。我觉得自己的武功进步的越来越快,原来道心诀真的如他所说,如此厉害。直到有一天,娘看到我在修炼道心诀,她当时的脸色就变了,然后她和爹大吵了一架,那时我才知道,修炼道心诀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恨他。”

“后来我娘为了斩断我与道心诀之间的联系,不惜动用了降天神术这种禁忌之术,可是非但没能救得了我,自己却因此而去世。自从娘死之后,我的世界里便再也没有幸福,我恨他,如果不是他,娘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我。是他亲手扼杀了我所有的快乐。”

“为了成就他的侠义,他不惜亲手葬送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或许这样别人会觉得他很伟大,可我却从心里鄙视他。我本来可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可是他没有问过我,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便把那些苦难强加在我的身上。”

“他说过爱我,但那只是他伪装自己的借口,我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充满谎言的爱。是他亲手毁了我的爱,他居然还敢说爱我。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璟睆忽然自嘲地笑了,然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段晨浩一定和你讲过他和他师父的故事吧,你一定认为他师父是一个多么慈爱的人。我不怀疑他对段晨浩和其他弟子的爱护,只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他虚伪,对自己的弟子尚且如此好,为什么偏偏对他的女儿却是如此残忍?”

她的目光忽然由凌厉转为默然,眼中是一片化不开的忧伤凄凉。她摇头苦苦地笑了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叹息是如此轻,轻得如同深秋第一片飘落的蔷薇花瓣。

“你看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嫉妒吗?其实我不应该怨恨,这一切都是我的宿命,谁让我是他的女儿,谁让我是天下唯一具有修炼道心诀命格的人,要怪,只能怪上天。或许上天赐给我这种宿命,就是要让我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忍。”

“你说我的语气怎么忽然变得像妖童媛女了呢,或许我早就已经在仇恨中沉沦,堕入魔道也说不定了呢?”

一口气说完了积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璟睆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蓝夜忽然觉得风吹在自己的脸上,是如此凉,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上已经全都是泪水。

他清楚地在璟睆的故事中感受到了她内心深切的痛苦,没想到她的外表冰冷凛然,却隐藏着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此刻,他恨不得想挥霍自己所有的情感,将所有的爱一并交到她的手中,好弥补她多年以来的痛苦。

他握紧了她的手,神色凝重,眼睛里是一种他这个文弱书生少有的刚毅之色,他一字一字地道;“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助你。”

璟睆轻轻地道:“你帮不了我的。在我身边,只会害了你。所以,赶快离开我,才是正确的选择。”

蓝夜决然地摇头,语气有些激动,“不,我一定要帮助璟睆姑娘,我会努力让你快乐。我不相信一个人的命运生来就是被注定的,只要你懂得反抗,总还是有机会的。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只要你不放弃,就算是宿命也对你无可奈何。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离开,我一定要看到你快乐。”

璟睆霍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凝重的男子,她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忽然松懈了,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他坚定执着的目光中还无动于衷,即使她的心冰封了多年,却还是无法拒绝他阳光般的眼神,渐渐开始融化。

冷风吹过,干枯的地面忽然发出一声脆响,一根树枝被人踩断。

璟睆的目光霍然变得犀利,冷声道:“谁,快出来。”

蓝夜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树丛之中闪出了一个身着玄色斗篷的蒙面人。

璟睆道:“我感受得到你身上的道法,你是天玄道宗的人。”

那人并不回答,看见璟睆受了重伤,他的眼睛里滑过一丝笑意,手掌翻出,一团金光如怒火燃烧。

那人身法极快,挥掌便向着璟睆击去,掌带劲风,惊起一地的碎草残花,金芒搅乱,扬起千重风波。

璟睆此刻已无半点力气,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上绽放了一抹释然的笑。如果就这么死去,此生所有的负担也就可以放下了吧。

然而,她却忽然发现蓝夜不顾一切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那一掌猝然袭来,眼看就要打在了蓝夜的身上,他不懂一点武功,这一掌拍上去他肯定是必死无疑。

第二十七章 见月留芳

玄衣人掌风炽热而狂悍,如同灭世的阳光要将世间的一切烤化,暖热的气流虽然不断从逐渐靠近的光明中涌过来,璟睆的心却已经冰冷,因为她已无力在为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夜死在自己的怀中。

然而蓝夜温和如玉的脸上却荡漾着一丝笑意,丝毫感受不到濒临死亡的恐惧。那样一抹简单而温和的笑,却仿佛千言万语一般,宽慰璟睆,让她不要自责,不要伤心。

璟睆的心忽然变成了水晶,蓦地被这笑容击中,然后轰然碎裂成了千万片。

忽然,一个魁梧的身影如同参天的巨树遮挡主了漫天漫地的光明。那是一个人,一个救他们于危难的人。

只见那人擎起双臂,漫天烽火乍现,旋绕在他的身际,天空中倏然响起了一阵无声的碎裂。烽火凝聚,日光陡然一暗。烽火荧天,扩展开来,如同万马奔腾般覆盖在蓝夜和璟睆的身上,仿佛两只怒张的羽翼。羽翼如火,冲天炽烈。

那团流溢如海的光明虽然漫过了蓝夜和璟睆的身体,却未伤到他们分毫。

然后冲天的火光撕裂了层层的光明,怒龙一般吞噬了暗施毒手的玄衣人,却只是将他击伤,并未取其性命。

玄衣人两度偷袭不成,此刻又受了重伤,羞愤至极,只能狼狈地逃走。

火光顿时消散,一切变得明晰起来。璟睆注视着那个救了他们的人,眼神忽然变得犀利非常,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蓝夜知道有高人相助,欣喜得不得了,然而看到璟睆奇异的神色,却又一时愣在那里。

那个高大的武功高强的人缓缓转过身,阳光在他黝黑的脸上投下一抹阴影,两腮的胡查使他看上去有些邋遢,然而他的一双眼睛里却闪烁着比烽火更加炽烈的光芒。

璟睆不可思议地喃喃:“是你……”

那人的目光之里充满了关爱和怜惜,然后缓缓地向着璟睆伸出了他的手,声音艰涩地道:“睆儿……”

然而,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之中,因为璟睆已经晕了过去。

蓝夜心里一慌,赶快为璟睆把脉,见她脉像已然十分虚弱,当下给她喂了一颗绿色的药丸。

那人走近,问道:“公子,睆儿的情形如何?”

蓝夜据实以答:“璟睆姑娘连受重创,心脉受损,情况不容乐观,我给她服下了我们药师谷的通碧丹,可保璟睆姑娘一时无生命之忧,但我必须要即使为她施救。”

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好奇地问道:“前辈,多谢你救了在下和璟睆姑娘,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

那人沉声道:“我是睆儿的父亲。”

璟睆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她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她仿佛变成了一片蔷薇花瓣,被风一次次吹起,然后不停地旋转、坠落,每一次都是从云端沉到谷底,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都已在这样无数次的碎裂,然后重新拼合,再碎裂,再拼合,而她就只能在这无休无止的毁灭和重生之间痛苦地徘徊。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想要逃离那个痛苦的梦境。金色耀眼的阳光晃花了她刚刚睁开的眼睛,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疼。然后她就看见了凌夫人和凌芷涵守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她们都开心地微笑。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还是有人真心关怀着她的。

凌芷涵留着眼泪笑着说:“璟睆姐姐,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就说璟睆姐姐这么坚强,一定可以撑过来的。”

璟睆身体仍然虚弱,因此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为了可爱的芷涵,我也要努力活下去啊。就算这个世界都抛弃了我,你和师姐也永远不会离开我。所以为了你们,我也不可以有事。”

凌夫人释然一笑;“师妹,你能这么想,师姐就放心了。无论如何,你也要珍惜你爱的人。”

凌芷涵抿唇一笑,“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也是一直关心着璟睆姐姐啊,而且他的关心比我和娘都还要多呢。”

璟睆忽然想起了在树林之中蓝夜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的画面,那时她那种复杂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一丝震撼,一丝感动,一丝恐惧,还夹杂着一丝欣喜。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一向心如止水的自己在那一刻居然会有如此复杂的情感。那个温文尔雅的蓝衣少年却仿佛太阳,在那一刻将她心中的积雪全部融化。

这时,蓝夜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见璟睆醒来,他白净的脸仿佛变成了一朵灿烂的向日葵,纯净的笑容里满是欣喜。

“璟睆姑娘,太好了,你醒了。来,快把这固本培元的药服下,你会好得更快些。”他快步走到床边,然后坐下,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将汤药盛起,送到了璟睆的嘴边。

凌夫人和凌芷涵相视一笑,然后一齐走出了屋子。

璟睆顺从地张开了嘴巴,喝下了他亲手熬的药。一向冰冷高傲的她从未像今天这般如此温驯,收起了所有的刺,坦然地展现出脆弱的花蕊。

长久以来,她表面的冰冷与高傲都只是用花瓣伪装成的坚强,她已经觉得累了。在这个少年面前,她可以坦然卸下所有的伪装,不必怕再次受到伤害。

窗扉轻掩,园中紫竹随风摇曳,温暖的阳光在床头印上一层恍惚。

璟睆喝完了药,淡淡地道:“你为什么这么傻,明知会死,还要挡在我的身前。就算你为我挡下那一掌,我也无力抵抗,到头来还是会死。那样的话你的牺牲岂非毫无意义。”

蓝夜摇头笑道:“怎么会没有意义呢?那样的话,最起码我可以和璟睆姑娘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我可以给璟睆姑娘解闷,我们便都不会寂寞。”

璟睆轻叹道:“真是个傻瓜,说的话都是傻里傻气的。”她笑了,这是蓝夜第一次看到她毫无顾忌地笑,她的笑容很美丽,雅若清荷,灿若玫瑰。

然而,她的笑却瞬间暗淡了下来,“傻瓜,你可知道你做的这些是多么没有意义啊,我说过,我的宿命……”

蓝夜笑呵呵地打断了她,“我也说过啊,人定胜天。好啦,我们不要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璟睆姑娘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说罢他便收了药盏向门口走去,璟睆却突然叫住他,犹豫再三,才开口道:“我感觉体内有一股浑厚的力量助我康复,是他救的我们吗?”

蓝夜用极其自然的口气道:“是的。”

床上的璟睆低下了头,脸色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子,默不作声。

蓝夜轻轻走出了屋子,仔细地关上了门。 trantexttype(0,1,'texttype');

第二十七章见月留芳(下)

夜色空远,冰月如轮,静静地挂在花园里槐树的枝头,石桌上已经摆了五六个空空的酒坛子,而那两个对饮的人却还在喝。

当最后一坛酒被钟山君一饮而尽后,他用袖子粗略地擦拭残留在脸上的酒。段晨浩知道,师父心中的苦就算用酒稀释万倍,依然比最浓烈的烧刀子还要烈。

段晨浩沉声道:“师父,你有什么不快就和我说吧,我都已经知道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怪您,我也不会怪您的。”

钟山君垂下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段晨浩忽然觉得,只是几个月不见,师父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时间的刻痕此刻全部凸显,他一下子从那个傲视天下的狂侠变成了一个孤独哀伤的人。

良久,他才开口道:“小浩,你是不是觉得师父是一个绝情、虚伪的人,为了所谓的道,狠心地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是!”一个愤怒的声音穿透月光,却是凌芷涵的声音,“钟伯伯,我一向敬重你是大英雄,想不到你居然对璟睆姐姐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段晨浩制止她,“小辣椒,不要这么说,师父他也是有苦衷。”

凌芷涵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辞过分了些,便不再出声,可她的眼神中依然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钟山君道:“小浩,芷涵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一个该死的父亲,世上每个人都有资格骂我。是我对不起睆儿,这个错误,是我一生都不会弥补的。如果上天有什么报应,尽管冲着我来就是,我只希望睆儿能够平平安安,不要再痛苦下去。”银色的月光寂寂垂落,照得他须发皆白,仿佛一夜之间形容枯槁,变得苍老颓废。

段晨浩从小就知道,师父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他常常会看到师父一个人喝闷酒,他上前去问,师父却对他淡淡一笑,然后就沉默下去。但他看得出来,师父笑得勉强,笑得苦涩,和平时那个豪迈无匹的师父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师父心中藏着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忏悔和自责,日夜折磨着他的灵魂。

一时间,他们都沉默了,所有的悲伤如同被时空凝固,仿佛一伸手就可触碰。

忽然,蓝夜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焦急地道:“不好了,璟睆姑娘留书离开了。”

钟山君一惊,拿过他手里的信,展开一看,雪白的信纸上只有一行简单娟秀的字迹——我走了,请忘记我。还有告诉他,我一生一世都会恨他。

钟山君的手一抖,信纸如同一片负荷了太多尘埃的雪,颤抖着落在了地上。他眉峰紧缩,双目中血丝尽显,高如山岳的身躯猛然颤抖,仿佛突然塌陷一般,然后变得单薄。

看见师父这样,段晨浩心紧抽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师父的痛苦。一想到师父和璟睆有父女变成了形同陌路的陌生人,一种无言的悲凉就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蓝夜蹲下,拾起那封信,将它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自己的怀中。“我一定要找到璟睆姑娘。”然后他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当他赶到西湖的时候,果然看见月色下那一抹灿若玫瑰的丽影。漫天的夜雾在此时忽然被划开一线,一缕极为空濛的月光投照下来,落在了她的绯衣之上。

湖水,静如夜空中初生的新月,清澈而廖漠,薄薄的水雾如绢如绸,垂拂缭绕,衬得整个湖面亦幻亦真。蓝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冷冽的空气灌入了自己的肺里,让他镇定许多。

湖岸旁边舶着一叶扁舟,宛如水上一点翠萍,随波飘摇。

蓝夜记得第一次和璟睆单独相遇,也是在这个地方,当时的他被僵尸袭击,还是璟睆出手救了他。一切是如此奇异,在离别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起点。

月光照在蓝夜的蓝衣,漾出万点淡蓝色的流光,他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方从遥远的魏晋年代漫步而回。只是不同于那些君子骚客那般闲适信步,他的脚步,却是急促的。

璟睆站在岸边,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不动声色。

蓝夜在她身前站定,沉默不语,然而他的眼光,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忽然,他伸出双臂,猝不及防地抱住了璟睆,“璟睆姑娘,我喜欢你。”

璟睆娇躯微微一颤,满湖的月光顿时银白如雪,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依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并没有推开他。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深情的拥抱,她感觉其实他并不是看上去那样文弱,他的肩膀很宽阔,给她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他的气息纯净淡然,宛如破晓时分草尖上凝结的第一滴风露,带着一种源自自然的天真与淳朴。

蓝夜搂得她很紧,仿佛一不经意,她就会变成一缕月光,一片薄雾,从自己的身边消失。

“我求求你,不要再让自己痛苦漂泊了,留下来,让我为你疗伤。我不想你走,不想你再痛苦,如果我此刻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我喜欢你,不想你离开我。”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太唐突,可是我不想遗憾终生,我喜欢你,希望你能了解。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不在乎被你拒绝,我想要的,只是你可以快乐。”

一口气说完,蓝夜松开了璟睆,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注视她的眼睛,只是涩声道:“璟睆姑娘,对不起,是在下莽撞了。可是我句句肺腑,字字真心,绝无半句谎言。”

璟睆脸色温和,并无愤怒之色,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仿佛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他心里的全部情感。

良久,她盈盈一笑,仿佛冰雪化开,露出了深埋其中的花蕾。她的笑是如此珍贵,仿佛一现即凋的昙花,让蓝夜想要将其铭刻在心中,永远珍藏。

“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被人疼爱的滋味。”她的声音也如同冰泉融化,变做万淙流水,柔柔流淌过他的耳畔。

蓝夜轻声喃喃:“璟睆……”

“我走,并不是要逃避,只因为有一些事情还没有想明白。其实你的心里也有一些事情需要仔细确定,方可明白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待你想明白了,我自然会回来。”

蓝夜心中闪过一丝怅然,他并不明白璟睆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璟睆已经凌于湖面之上,她脚下的扁舟渐行渐远。

月落西湖,静如沉壁,璟睆的扁舟涉水而过,驶入湖心,搅碎了月亮在湖面上的倒影,一如她平静已久的心,被突如其来的爱搅乱。

蓝夜大声喊道:“璟睆姑娘,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一直一直,直到你回来。”

他的喊声渐渐变得微弱,直至那一抹蔷薇般的身影融入了氤氲的夜雾之中。

远处的山水已经无法看清,望着空荡荡的湖面,蓝夜只觉得心中一丝怅然,呆呆地站立了良久。

露华在地,明月在天。低吟的晚风,淙淙的流水似乎都停止了唱和,仿佛不忍打破这个痴情的蓝衣少年的沉默。

第一章梦花照影(1)

四月末的原野,郊外踏青的游人不断,红男绿女,挽袖春风,都是旖旎的春光。陌上杏花盛开,一阵风过,便如雨般洒落无数花瓣。

今日是花灯节,杭州城中处处都挂着漂亮的花灯。一盏盏精致可爱的花灯在春风中缓缓转动,宛如仙女飘荡的裙摆。

曲院风荷中,湖水波光粼粼,美丽的芙蓉莹莹带水,交叠开放,清荷坠露,依风摇曳,楚楚动人。

秋千架上,一群出游的女子在嘻嘻哈哈,中间穿着黄色百蝶穿花长裙正在荡秋千的凌芷涵在少女们的歌声中微微使力,一边唱歌,一边脚下适时一蹬,如飞一般轻盈。

雪海书院放假,同学们都来了杭州探望凌芷涵,正逢城里热闹的花灯节,她们自然一起出来游玩踏青。本来凌芷涵想要叫上段晨浩,可他却推脱了。虽然她有点失望,可看到许久不见的同学们,那点不快也就被喜悦所掩盖了。

在众少女的喝彩中,凌芷涵微微一笑,裙裾如风,越荡越高,如同一道彩虹。这时,只见秋千已荡得几乎和地面齐平,直直没入对面的桃林中。在一刹那,秋千架上的凌芷涵微微向前探首,编贝似的牙齿一咬,便从那一树开得火也似的碧桃中咬下了一枝繁花来。

忽然,她看见了自己对面的不远处,也有一个白衣女孩在荡秋千,却正是云纤儿。温暖的阳光里,她美丽得仿若仙子,纯真的笑容显得那样美好。

然而吸引凌芷涵的目光的却不是云纤儿,而是秋千架旁那个拍手欢笑的少年,不是段晨浩又是谁?

凌芷涵一撅嘴,那枝碧桃就从她唇间掉落,她在心里生气地嘀咕,“岂有此理,今天早上叫他陪我玩,他不肯,原来是要陪她,哼,真是太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然而当她再次看到云纤儿的时候,原本凌厉的目光不觉变得柔和起来。她不得不承认,云纤儿的确很美,是一个乖巧灵秀的女孩子,她的光彩,足以令百花凋零。

云纤儿在秋千上越荡越高,她的笑也越来越美。“晨浩哥哥,好好玩啊,呵呵……”她向地面上的少年快乐地呼喊。

段晨浩斜倚在秋千架子上,口中衔着一根嫩绿的草棍,望着云纤儿满足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好开心。

前来围观的少男少女越来越多,他们痴痴地望着那个宛如天外飞仙般的女孩子,男子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女子则对她投去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渐渐的,云纤儿的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她从未见过人多的场面,如今自己的身边围了这么多人,她感觉很不习惯。

秋千越摆越慢,最后她从上面跳了下来。

段晨浩笑容温和地说:“纤儿,怎么不玩了呢?”

云纤儿拉着段晨浩的袖子,很小声地说:“晨浩哥哥,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纤儿看呢?”

段晨浩明白了,运来她是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这也难怪,她从小生活在仙境之中,侣百花而友芳草,自然是不会习惯这样热闹的场面。

他笑道:“因为纤儿你很可爱啊,这些人都非常喜欢你。”

云纤儿听到段晨浩夸奖自己,很开心地笑了,“可是纤儿不希望被别人喜欢,纤儿只希望被晨浩哥哥喜欢。”

段晨浩道:“晨浩哥哥当然喜欢纤儿了,好了,玩了这么久,纤儿你应该饿了,晨浩哥哥带你去吃饭。”

杭州城最大的酒楼烟雨风楼里,许多江湖人士在其中呼朋引友,推杯换盏。说来也怪,杭州城内最近来了特别多有名望的江湖中人。

比如夜雨师太就是其一,此外还有岭南汤家人称“铁鹰神爪”的汤炎、净尘剑宗的“苍穹一剑”许若松前辈、昆仑派的宁氏夫妇、黄山派的丘断刀、镜湖剑派的秦雨平、铁剑门的木仙道人、青城派的任万海、天音寺的觉法大师……

不光武林前辈级的大人物悉数到来,就连近几年崛起的武林新宿也大有人在,比如汤炎的儿子汤幕云、许若松的首徒“雪崖剑主”上官敛枫、冰海神殿的年轻掌门柳俊棠、轻渺仙山谢姿仙,当然楼飞也是其中一员。

尸毒事件刚了,妖童媛女不知所踪,此刻所有武林人士齐聚杭州,却又不知所为何事。就连钟山君带着霓裳和明风前来段晨浩也不知为何,他曾问过师父原因,可是师父却说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一想到师父为了替璟睆疗伤而虚耗过度,如今功力折损,尚在玉茗山庄修养,段晨浩心中就闪过一丝怅然。

段晨浩领着云纤儿挑了二楼的一个雅座坐下,然后问云纤儿想要吃什么。云纤儿的生活起居向来都是由雪薇宫的宫女负责,她又怎知上酒楼应该点些什么,于是段晨浩就挑了些女孩子爱吃的东西,自己又叫了一壶烟雨风楼的镇店之宝冷香酿。

不一会菜就上齐了,都是一些精致美味的特色菜肴,色香味俱全,诱人口舌。段晨浩夹了一块笋片入口,然后倒了一杯酒,惬意地饮了起来。

云纤儿看着他喝过酒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好奇地道:“晨浩哥哥,你喝的是什么啊,纤儿也要喝。”

段晨浩笑眯眯地说:“这是酒,是天下最好喝的东西,不过纤儿你是女孩子,又不会喝酒,恐怕会喝醉哦。”

云纤儿樱唇微翘,娇声道:“晨浩哥哥骗人,纤儿看晨浩哥哥喝得好开心,纤儿也要尝一尝。”

段晨浩眉毛一挑,咧嘴一笑,道:“好吧,那纤儿尝一点点就好,不要喝醉哦。”

他往杯子里倒了一点点酒,云纤儿接过杯子,好奇地看着杯里透明的液体,一股菊花的芳香幽幽飘起,那晶莹的液体上还飘着一片菊花瓣。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嗅着菊花酒的香气,想象着它会是如何美味,然后将酒送入口中。

可是马上她白皙娇嫩的脸蛋就变得通红,蛾眉微蹙,吐着粉红的小舌头,然后可怜巴巴地道:“晨浩哥哥你骗人,酒好难喝啊,辣辣的,很呛人。”

段晨浩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坏笑,乐哈哈地道:“纤儿上当了啊,我说过,纤儿是女孩子,不能喝酒的。”

云纤儿嘟着嘴唇转过头去,装作生气的样子不去理段晨浩。这是她十六年前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对一切都好奇无比。她将雪袖垫在香腮下,倚着栏杆,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往来的小贩,似乎他们手中那些形形色色的零碎货物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东西。

忽然,数十个黑衣的东厂番子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搞得街上烟尘四起,人仰马翻。云纤儿道:“晨浩哥哥,快看。”

段晨浩放眼望去,只见那些东厂番子个个手握钢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左冲又奔,撞到撞翻了许多百姓和摊位,街道上立刻乱成一团,人人哭喊奔走,熙攘纷乱。

段晨浩见到东厂的人,就想起了陈公公,心中怒意陡盛,真想出手教训这些扰民的走狗。只见那些番子一拥而上围住了一间酒楼,紧握刀柄,神色肃穆。

东厂的人没有做过好事,栽赃嫁祸、陷害忠良侠义的事情倒是做了不少。段晨浩听旁边的客人相互议论开来,一个净尘剑宗的弟子神神秘秘地道:“你们猜,东厂的人兴师动众是要去抓谁?”

他的师弟不耐烦地道:“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们。”

那弟子道:“他们这次要抓的人,就是龙诏城的人。”

众弟子一听,无不大惊失色。因为龙诏城的名字,足以震响他们因妄自尊大而麻木已久的耳朵。

龙诏城是普天之下最为神秘的一座城。

何谓天下,天下是无边无际的神州大地,是辉煌灿烂的千年文明,是始皇之威严,是汉武之骄傲,是玄宗之雍容,是太祖之广博……是潮起潮落的千载光阴,是日升月艮的万古轮回。

然而,龙诏城却是一方超脱天下的恢弘的城池,是一个繁华不落的梦幻之所。每一个世界最终都会劫灭,重入轮回,每一个朝代都有兴衰,重新更替。但没有人知道龙诏城始于何时,它的历史,广如天下。

天朝疆域虽广,却也鞭长莫及,西域三十六国,一直以神秘的姿态存在于历史长河之中。这些国家和中原一样,同样拥有着灿烂的文明和辉煌的文化,只是他们的文明更加神秘莫测,更加诡异瑰丽。

龙诏城,就是西域三十六国的统治者。那究竟是一座怎样坚固而恢弘的城池,竟然可以统治西域那些神秘诡谲的众多国家。它的力量,中原的人们无从得知,然而元朝开国之初,朝廷曾出动三万大军和武林三百高手一同前往西域征讨龙诏城,可那三万大军一去从此再无声息,而那仅存的几个武林高手逃回来后也是生不如死。据他们的描述,龙诏城的主人拥有神魔一般的力量,绝非世人可以抵挡。别说三万大军,就是三十万大军挟雷车风暴之势,鼓熊咆龙吟之歌,再加上天神之助,鬼魔相帮,也无法撼动龙诏城分毫。

传龙之诏,奉天之谕,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城池一直统治着天下之外的天下,宣示着神明一般的威严。虽不知其正邪,然而每当人们谈起它的时候,却像是谈到雪薇宫和阴世魔罗一般而为之色变。而龙诏城的主人,据说武功力量堪比雪薇宫主和阴世魔尊。

关于龙诏城,段晨浩也听师父说过,只是现在这个传说陡现于世,他竟然一时觉得恍惚。

旁边的人接着道:“师兄你净瞎说,东厂哪来的胆子去动龙诏城的人?”

那师兄一听,老大的不愿意,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听万卷山庄的李掌事说的,他是万卷山庄庄主鬼灵子先生的亲信,他的消息自然可靠得很。听说是龙诏城内部传出指令,让江湖上一些人全力追杀此人,却不知是为何。”

第一章梦花照影(2)

只是半盏茶的功夫,那些守在酒楼门口的番子就有一队人冲了进去。然而第一队人刚进去,第二队人还没来得及往里面冲,酒楼的门就倏然全部关上了。那些番子一惊,全都止步不前。天地间此刻似乎突然变得很安静,风吹、虫鸣、鸟叫、喧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威严惶然震慑,不敢再发出丝毫的声音。

然而马上,酒楼的门窗就全都破裂,刚刚冲击去的二十多个人如同折翅的风筝,纷纷从门里弹了出来,他们歇斯底里的叫声尚未消失,身体便在同一时刻猛然暴散,在空中溅开了大片的血花。

猩红的血泉涌出,将酒楼染成了赤红之色,春风吹过,透过浓浓的血腥之气,几乎让人无法呼吸。这残忍的杀戮,像是永不终结的梦魇,永在凌迟。

扬到半空之中的血沫纷纷落下,如同无数的珊瑚珠子纷纷滚落,一颗一颗,血红剔透。

看到这杨的场面,一贯嚣张跋扈的东厂番子各个颤抖,手里的刀仿佛再握不住了。

而楼上的云纤儿则已转过头来,不忍再看,那样血腥残酷的画面,委实不是她这个善良纯洁的女孩所能够承受的。

段晨浩握住了她的手,传给她一丝温暖,安慰道:“纤儿别怕。”

云纤儿用力点了点头,他温暖和煦的笑似乎是最有效的灵药,驱散她心中的恐惧。

大街上的百姓早已吓得逃躲无踪,此时只剩下了这些番子围着那间酒楼,等待着首领的命令。

忽然,酒楼之中传出了一个凛冽的声音,一字一字,铿锵有力,“你们在求死。”

这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可怕的冷静,仿佛是末世的神袛,在审判着世人的命运。

番子的首领忍无可忍,一摆手,几个人就推着一辆大车,车上赫然驾着一座巨大的弓和一支巨形的箭。弓宽五米,剑长十米,可想而知,若是这弓把这箭射出去,会有怎样毁天灭地的效果。

首领一挥手,两人将长箭架到弓上,然后四人用尽了全力将弓拉弯。又有两人将弯弓旁边的两块圆木从中拉开,至此弓才弯到了最大的程度。

嗖得一声,破空之音已然响起,那根十米长的箭如经天流虹激射而出,那强大无匹的力量仿佛将空气搅成了无数的碎片,直令人无法呼吸。

只是一闪之间,箭就已经射进了酒楼里。

首领阴测测地笑了,无论什么人,都无法躲过这强大的机械之力。

然而,他错了。那箭只是没入酒楼一瞬间,马上又从楼顶射出,房顶立刻破城了无数的碎片,崩坏毁裂,而那箭也爆成了无数段绵密如雨的小小木剑,向着地上的那些番子暴射过去。

这些虽然只是像羽毛一般细小的木剑,却光芒灼烈,宛如天降雷霆,赤炎倾流,尽数没入了所有番子的体内。一瞬间,他们齐齐倒地,已然变成了扎满木条的人肉垛子。

鲜血宛如细小蜿蜒的河流,从他们被木条扎破的伤口里缓缓流淌,细纹交织,他们仿佛被打碎的瓷人,身体出现了无数的裂痕。

“自寻死路。”楼里又传出了那个霸烈的声音,隐隐听取,竟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口吻。那是一个怎样的神魔,年纪轻轻就赋有如此毁天灭地之力。

忽然,那座酒楼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震撼天地的威严,一瞬间炸裂开来,火光流飞,冰芒绞结,它仿佛被冰与火一齐击中,轰然暴开。

万千木片的碎屑和冲天的星火飞溅开来,散入漆黑的乌云遮蔽了湛蓝的天空。

就只见一个青色的影子如同斩断苍天的利剑,从毁坏的酒楼之中飞身跃起,然后人影闪了一闪,竟然消失不见,仿佛融归了浩渺的苍天之中,亦或那抹苍青之影只是苍天浓缩了全部精华而结成的一缕轻烟,凝天地之威严,它散去之后,天空仿佛轻松地叹了口气,于是所有的压迫都已消散。

云纤儿见到满地的尸骨和血腥,眼中泛起一丝不忍,虽然这些番子是恶人,然而所有的人在她的眼中都是平等的,就算是恶人,也不应该如此悲惨地死去。

酒楼里立刻炸开了锅,有的客人惊慌离去,有的则吓得不敢动弹,就算刚才谈笑风生的那些江湖中人,看到这种类似于地狱变相的场面,也都神色凝重。

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段晨浩也吃不下了,索性牵着云纤儿的手离开了烟雨风楼。

他说过等尸毒事件一了,他要带云纤儿玩遍杭州,可谁想到发生了这样煞风景的事,然而为了让云纤儿能够开心,他索性租了一艘画舫,在小船上摆了些珍馐美味,与云纤儿泛舟西湖,却也悠闲自在。

好长时间云纤儿才从刚才那场惊变中缓过神来,看到段晨浩想方设法逗自己开心,甚是感动,不想让他失望。

她品尝着那些从未吃过的食物,满足地笑着。雪薇宫中,她吃都是最珍贵、最美味的东西,可她总是吃的不多。但对这这些市井小吃,她却忽然来了胃口。

“晨浩哥哥,这些东西真好吃,纤儿以前都没有吃过呢。”她笑吟吟地将一块豆沙馅的月饼塞进了段晨浩的嘴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只感觉那月饼是这世上最甜的东西。

段晨浩一面嚼着美味的点心,一面笑嘻嘻地说:“既然纤儿喜欢,晨浩哥哥以后就经常带你出来吃东西。大不了我亲自向食神居的石大娘讨教,再亲自弄给纤儿吃。”

听了他的话,云纤儿只觉得心里仿佛流淌着甜甜的蜜糖,那样甜美的感觉,就算吃一百块月饼也不会尝到的。

画舫宛如一片枫叶随水前行,江南的美景仿佛一阕古朴的小令,小令里有荆钗布裙素手采莲于绿水之阴,有皓腕玉镯的女子踏着水车剥着菱角,有弄舟江渚的渔人,有早期涉水的樵子。

江南湖面,柳絮飘飞,泛舟南塘,桨声和着水声,点点惊飞了鸥鸿。

两岸的街巷上花灯随风摇曳,宛如梦中的花瓣,照落片片空影。

西陵塘的岸边聚满了人,看上去十分热闹。段晨浩有些好奇地说:“纤儿,那围了好多人,我们也去看看吧。”说罢他推出一掌,在真气的反冲下,画舫便沿着水流向岸边飘去。

只见岸边的码头上围了好多人,最为醒目的,还是众人围住的一个二十多米高的用木桩堆叠搭起的支架,支架乔木横斜,隐约搭出了一个梯子,然而这狭窄的梯子无异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需要有很好的轻功才能踩着那些木桩飞纵而上。

而那木台顶端,却是一盏大而精致的孔明灯。灯的支架是用上好的紫竹骨弯曲而成,透过江南白羽丝绸制成的灯罩,可以隐约看见淡淡的紫色幽光,纯白的幔布上画着的江南美景,此刻都仿佛经过了神来之笔的点缀,精巧细致地铺陈在灯罩之上。灯的四面只有一面是空白的,而这一点空白却如同水墨画中的留白,带给人无限的遐想。长长的白色流苏从灯顶垂落,随风翻飞,如同白鹤的尾羽。

望着那盏孔明灯,云纤儿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漂亮的花灯啊。”她转头问道:“晨浩哥哥,为什么这盏灯比其它的花灯大呢?而且它的造型也好奇怪,完全不像一盏灯呢。”

段晨浩知道她不知道何谓孔明灯,于是解释道:“纤儿,这灯叫做孔明灯,是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所发明,它之所以比别的等要大,是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让足够的空气受热膨胀,从而飞上天。”

云纤儿兴奋地拍着手掌,脸上满是惊奇的笑,“晨浩哥哥,你说这盏灯能飞上天,可它没有翅膀啊?”

段晨浩道:“只要点上火,它就可以想鸟儿一样升上天空呢。”

云纤儿手托香腮注视着那盏灯,喃喃:“好神奇啊。”

人越聚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听说这是每年花灯节的重头戏呢,让所有想得到那盏灯的人公平竞争,通过那些横梯攀到木台的顶端,最先到达的人就能赢得那盏灯。”

“这花灯是灯笼世家百明坊所制,听说还送到天音寺开光,如果把愿望写在空白的灯面上,再把它放飞,写着愿望的灯就会飞到天界,神仙会帮助许愿者实现愿望,很灵验的。”

“那么高的木台,只有那些会武功的人才能攀得上,我们这些普通人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盏灯被别人取走的份。”

“别这么悲观,那些会武功的人上去后免不了你争我夺,互相阻挠,反而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些普通人。听说去年赢得这灯的就是城南的一个年轻木匠,他一点武功也不会,却凭这灯赢得了张员外女儿的放心。”

“嘿嘿,看来这灯还挺灵验的,如果得了它,说不定也能娶个漂亮媳妇。”

“你呀,就做美梦吧。”

听着周围的议论,段晨浩问:“纤儿,想不想要那盏灯?”

云纤儿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锣响,段晨浩矫然一跃,踩着湖水朝着木台飞去。与此同时,台下聚集的参赛者也蓄势待发,蜂拥着冲向了横梯,而那些会武功的人也纷纷施展轻功,一个个挪地而起,踏着木桩向上跃去。

咚咚的鼓声如同一道道闷雷,在所有参赛者的心中炸响,随着鼓声不断扩散,空气似乎也震动起来,变得紊乱而喧闹。

就见那原本光秃秃的木台上,此刻已赫然成了一座人山。无数人影黑压压一片,密如蝼蚁,如同在风沙催逼下的土丘,一点点向上移动。

第一章梦花照影(3)

鼓声阵阵,夹杂着呐喊助威的声音,西湖的水都快沸腾了。

一切都如那些观众所言,会武功的参赛者果然是你争我夺,相互攻击,就之剑拳劲霍霍,掌风飒飒,腿影纷纷,一些武功稍弱的参赛者已经落败,一个接着一个从木台上掉了下去。不过好在木台周围都垫了许多草垛,即便摔了下去也不会受什么重伤。

而那些不会武功的人,则是靠着一身蛮力苦苦支撑。

坐在画舫里的云纤儿仰头观战,很快就从几十个人中找到了段晨浩。他是那么卓尔不群,与众不同,宛如一颗流星锐不可当,就算有几千几万人,她也可以立刻从中找出他来。

段晨浩动如脱兔,灵活矫健,不一会已经踩着木桩攀到了木台中央,就在此时,一记重拳从他背后猛然冲出。

段晨浩右手后探,握住了那人的手腕,然后反手一折,一声野狼班的惨叫便瞬间爆发,然后那个偷袭者就落了下去。

段晨浩冲着偷袭者做了个鬼脸,脚下生风,踩着木桩又向上跃了几级。他的身子骤然飘起,傲然不惧,宛如闲庭信步一般凭虚御风。

就只见那一抹白色的影子如同一泓清澈的泉水,在泥淖污秽之中兀自流淌,激起了无数洁白的浪点。日光宛如一条河流,流淌过他乌黑的发丝,在他脸上投下藻荇一般清明的影子,这让他的笑容变得说不出的萧疏慵懒,整个人也突然变得格外耀眼。

云纤儿看着那个潇洒俊逸的少年,开心地拍着手掌,“晨浩哥哥加油,晨浩哥哥是最棒的。”

听到了云纤儿的声音,段晨浩更加来劲,他足尖一点,飘身而上,踩着那一级级云梯越跳越高,他手足并用,抓住一道木栏,奋然一振,便借着力道向上翻折,然后双脚再牢牢地勾住上面的木栏,如此一来,他无需费更多的力气,却可以攀得更快。

周围的参赛者或用尽全力向上攀登迷惑体力不支掉了下来,人影幢幢,拥挤而混乱。

忽然,一条腿横扫过来,段晨浩的手脱离了木栏,好在他的双腿未曾离开,身子倏然一折,便躲开了那一腿。

可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三个会武功的比赛者围攻。那三个人似乎达成了共识,配合得相当默契。

那条腿的主人见一击不中,哐哐哐哐又补了好几脚,这每一脚的力道可都不小,踢断了好几根木条。段晨浩踏木旋转,堪堪躲过了这几脚。然而他在躲避的同时,却还要抵挡另两个人的攻击。

他当下使出飞龙探云手,连变数招,每一招都精妙无比,不仅将自己周身护得滴水不漏,同时也截断了对方二人的一切进攻。

段晨浩一掌推出,一股真气的波旋便如同浪潮般横档开来,那一掌去势极猛,一击便打中了围攻他的一人,另一只手顺势拂去,掀起一股灼人的热浪,这一拂去的是柔中巧劲,加之配合了火云真气,当着有天火飞溅、热岩击空之势。如此精妙的招数,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招架,另一人无法躲闪,当下被段晨浩拂中了两处背部的穴道。

段晨浩一声轻叱,那两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身子飞震出去,然后朝着台下的草垛急速下坠。段晨浩见那腿功强劲的汉子身子倒下,两条腿仿佛两根粗大的木桩向自己登来,段晨浩运气于双足,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他的脚掌顿时同对手的双脚对在了一起,将对方的双脚当做了着力点。

“嘿嘿。”段晨浩冲对手干笑了两声,原本弯曲的双腿瞬间登直,然后他整个人便如同一支离线的箭,化作一缕明亮的光直冲而上,而对手则被他踢到了下面的草垛里。

段晨浩跃上了木台的顶端,举起了孔明灯,对这画舫上的云纤儿展颜一笑,他的笑容空明而遥远,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如明月照耀,天河倾泻,瞬间便温暖了整片蔚蓝的天空。

一瞬间,木台之下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段晨浩站在高台之上,右手将孔明灯举过头顶,那灿烂的笑容中饱含了自信,仿佛是集合了全世界的光芒,带着少年独有的桀骜和轻狂,还有一种独特的温柔。

云纤儿看着阳光中那个英俊挺拔的少年,雪腮之上绽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已经是深夜了,花灯节的人群慢慢散去,只留下一些零星的人还在河边上对着水祈祷。天空中是一轮满月,光华灿烂,照得地上白茫茫一片,犹如水银泻地,而满河都是晶莹的河灯,素白的莲花,映照得水面犹如银河天流一般。

少女柔美的歌声在夜风中依稀传来,温婉如水,河边依然有儿童玩水放灯时发出的清脆笑声。

巨大的银杏树下,孔明灯被四根线拴住,无法飞起,橘红色的火光给洁白的灯罩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那些风景画也浸在了娇红的柔光之中,荧荧烁烁,有一种温暖详和的感觉。

灯里的火光照亮了云纤儿明媚的笑容,她手中拿着笔,在那一面留白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纤儿希望晨浩哥哥可以永永远远喜欢纤儿。

段晨浩也调皮地笑了,轻轻地拍了拍永年县而的脑袋,“傻丫头,晨浩哥哥当然永远喜欢你啦,你这么可爱,普天之下又有谁不喜欢你呢?”

云纤儿甜甜地笑着,“晨浩哥哥,你有什么愿望呢?”

段晨浩想了想,然后在留白上写下:“我段晨浩希望纤儿永远快乐,每天都会开心地笑,永远都不会哭泣。”

云纤儿微微侧首,眼中波光微动。她一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笑了起来。

篝火的碎屑随风在她的身侧飘飞,宛如一片片火红的枫叶,带着一丝小小的欣喜,在静谧的夜色中烂漫地舞蹈。

他们一起解开了孔明灯的绳子,奇迹般的,灯飞了起来。

云纤儿随着飞起的孔明灯向前奔跑,仿佛一只快乐自幼的小鸟,她一面跑一面笑,笑声如同一串清脆的铃声,荡出一个个快乐的音符。

段晨浩也放肆地笑着,“纤儿,孔明灯一定可以把我们的愿望带到天上的,我们都会永远快乐。”

灿烂的星空下,段晨浩和云纤儿快乐地相互追逐,此刻的他们,似乎是神最眷顾的孩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孔明灯带着他们两人的愿望越飞越高。

河面上万盏河灯晶莹,一朵挨着一朵。云纤儿足尖一点,已然凌于微波之上。她是那样轻,虽然踩在河灯上,河灯却没有下沉半分。

“晨浩哥哥,好好玩啊,呵呵……”她俏皮地从一盏河灯上跳到另一盏河灯上,宛如一只点水的蜻蜓,飘满河灯的河面恍若灿烂的天河,而她则是在银河中玩耍的小仙子,快乐地采摘着一颗颗星星。

段晨浩笑道:“纤儿,看你那么开心,晨浩哥哥也好想跳到水面上和你一起玩。”

云纤儿道:“不行,晨浩哥哥你太重了,如果上来,会把河灯踩坏的。”

“好啊,纤儿,你敢取笑我,看我这就来教训教训你。”他灿烂地笑着,然后捧起一点水,轻轻洒向云纤儿。

晶莹的水珠哗啦啦地泼下,云纤而轻灵一跳,转眼又跳到了另一盏河灯上。他们两个人此刻如同两个小孩子,开心得忘了一切。

忽然,毫无预兆的,夜色下原本平静的湖面轰得一声炸了开来,三股水珠倒卷而上,如龙卷风般呼啸缠绕,竟把莲花上的云纤儿包在了其中。

一股阴森的力量牵引着那些水柱,无数的水珠纷纷下坠,乱落如雨,原本平静的河面无端掀起了波浪,白茫茫的雾气盖住了河面。

段晨浩心中大惊,当下踏着河水冲向了交织的水幕,然后铮然拔剑,雪亮的剑光如同九天之上击落的惊雷,一下就劈开了水幕。

段晨浩抱着云纤儿落回了岸边,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过来,就见湖面上已经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水痕,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河里钻了出来。

段晨浩凝望着波浪翻卷的河面,却什么也看不见,漆黑一片,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既便如此,凭着直觉,他还是能感觉到有什么极大的危险正在逼近。

云纤儿失声道:“晨浩哥哥,小心,那是血鬼降。”说罢她单手一指,光如浪涌,流霜般的白光一层层重叠,宛如垂落的白纱。就在那明亮额光幕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血红的身影。

然而那已不再是一个婴儿,而是拥有着孩童躯体轮廓、却被无数血雾紧紧包裹的身体。

段晨浩心中一惊,妖童媛女虽然逃走,可血鬼降却已从婴儿长成了孩童。殊不知这个血鬼降并不是先前的血婴,而是阴世魔罗所炼制出的鬼降。

冷寒碧将血婴的真元注入到阴世魔罗制造的鬼降体内,使其威力大增,然后将它养在湖底。可它遇到了曾经重创血婴的强敌,于是体内的真元驱使血鬼降不由自主地发动反攻。

段晨浩没有料到血鬼降的速度是如此快,他只能奋力挥出一剑,封住周身的门户,同时足尖点地,握着云纤儿的手连连后退。虽然这一击未能对血鬼降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最起码减缓了它前进的速度。

他领教过血鬼降的厉害,如何能让云纤儿犯险,于是对她吩咐道:“纤儿,你只需用真气守住自己,其他的都交个我。”

第一章 梦花照影(4)

然后他返身回冲,一个箭步冲会血鬼降身前三尺之处。

只见段晨浩已腾空飞起,身子倏然一转,如同一直灵活翔动的燕子,子狂风之中调转了前进的方向,他的身法快如闪电,背对着血鬼降斜冲而下,同时反手握剑,以逆向之势猛然一刺。

只见荻萝剑光华大盛,一剑便刺入鬼降的身体,与此同时,段晨浩稳健地落在了地上,他手腕一转,宝剑划动,就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血鬼降立刻被搅成了两半。

段晨浩神气地笑了笑,然后收剑。

“晨浩哥哥,小心你身后。”听到了云纤儿的提醒,段晨浩回头,忽然怔住——腥气最浓烈的地方,在虚空之中,那个被砍成两半的血鬼降居然在慢慢地合二为一,血红的身体在地上挣扎着,发出非人非兽的怒吼,以手代足,撑起只到腰身的半截躯体,在地上飞速爬行,如同一只复仇的猛兽,疯狂地向段晨浩冲来。

阴风怆然滑过,吹起的血腥之气更加浓重。

云纤儿喊道:“晨浩哥哥,纤儿这就过来帮你。”

段晨浩道:“不,纤儿你待在原地别动,这鬼降来去如风,十分难对付,我不想让你犯险,你放心,晨浩哥哥对付它绰绰有余。”

说罢他脚下生风,剑影如同碧色的匹练,带着斩尽邪恶的力量在夜空红划出凄艳的光华,剑光所过之处,已有了片片血红之影。

血鬼降凌厉的指爪狂乱地挥舞,夜幕仿佛被它撕开了一道道血红的口子。它小小的身影如同一团烈火,燃烧起焚尽一切的杀意。

云纤儿担忧地喊道:“晨浩哥哥,千万不要碰到血鬼降的身体,否则你会被邪灵之气入体的。”

段晨浩道:“好的,我不会碰它的。”

血鬼降的身体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如一块可以伸缩自如的橡皮糖,猛然拉长了身体,挥手向段晨浩当头拍去。

段晨浩侧身一闪,鬼降的掌风从他发际擦过,那个血红的身体骤然蜷缩,蛇一般向段晨浩缠了过去。

段晨浩傲然不惧,身子飘起,浑厚的真力缭绕着他,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在他身侧旋绕,白色龙卷就如一尾苍之巨龙,发出一阵怒啸,向血鬼降冲了过去。

云纤儿望着段晨浩与血鬼降斗得越来越激烈,再也无法旁观,她手拈兰花,指间轻轻托起一个诀,然而刚刚凝聚的真气,却突然消散于无形。

她仰望夜空,十五的月亮高悬在夜幕之上。是啊,今夜是十五,每到这天晚上,她就会无比虚弱,宛如初生的婴儿。这种情况,从她有记忆一来就从未间断。

段晨浩长剑一抖,漫天的剑影向着血鬼降招呼过去,一时仿佛有几千把剑一同飞舞,搅碎了夜里的流霜。

血鬼降越斗越勇,从它的身体中,忽然蒸腾出大片的血雾。血腥之起铺天盖地地荡起,那些雾都饱含了血鬼降的邪灵之气,毒性极强。只见血雾一层层弥散缭绕,乍一看好像是虚空之中燃起了幽冥之火,气流破空之声轰鸣,那团浓浓的血雾仿佛是被无形的大手凌空撕裂,化成了漫天朱红的飞尘,星雨般纷纷陨落。

眼看着那团血雾盈天漫地罩向了段晨浩,云纤儿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她猛然运功,突破了身体中的桎梏。她使得乃是雪薇宫的独门心法——空瓣凝芳。这种心法和魔门的天魔解体大法异曲同工,都是消耗自身的体力来暂时提高功力,就像一瓣空心之花,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也要凝聚一缕芬芳。

只是云纤儿如今的身体十分虚弱,却还是勉力使用了这种心法。

一瞬间,月光宛如琤琮的流水,注入了云纤儿的体内。她的身后,似乎展开了一双天使的羽翼,来包容天地间的一切罪恶。所有的邪恶,都会在她的广袖中得到净化,所有的罪孽,都会在她的怀抱中得到赦免。

海潮一样的光芒笼罩住血鬼降和那团血雾,从云纤儿身体上散发出的光芒,宛如天使翅膀上抖落的羽毛,令一切邪恶感到害怕,感到窒息。

血鬼降仿佛被天火灼伤了身体,逃回了水中。漫天的血雾也随之消散。

云纤儿微笑着倒在地上,宛如一只折翅的蝴蝶。

“纤儿!”段晨浩抱起那个虚弱的女孩,试着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纤儿,振作一点,为什么不听话,即使你不出手,凭我的力量也不会有事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随着真气的不断涌入,云纤儿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段晨浩眼中的关心与怜惜,还有他额上因催动真气而留下的汗珠,喃喃:“晨浩哥哥,你别担心,纤儿没事的。”

他哪里知道,看到他身陷险境,就算明知道他可以全身而退,她还是会忍不住去帮助他,这是她的一种本能,岂是由得自己所控制的?

段晨浩叹息:“我真是该死,又害纤儿受了伤,本来还打算带纤儿好好地出来玩,可谁知道……纤儿,你就怪晨浩哥哥吧。”

云纤儿微笑地摇着头,“不,纤儿今天很开心,这是纤儿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段晨浩道:“纤儿,我这就送你回家,你应该好好休息。”说罢,他就将她背到了背上。她真的很轻,就想一朵软软的荷花。然后他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杭州城的庄园。

夜色空濛,如同一副墨意盎然的画。云纤儿伏在段晨浩的背上,甜甜地笑着,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可她的心,却感觉好温暖。

段晨浩的脊背是如此宽阔而沉稳,听着他有些加速的心跳,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烟草香气,她感觉自己又仿佛回到了那个舒适的摇篮,在充满爱的歌谣中安然入睡。

段晨浩道:“纤儿,如果你累了,就睡一会,我们很快就会到家的。”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仿佛一片绿叶飘离枝头所带来的温馨的爱抚。

云纤儿嫣然一笑,用雪白的袖子擦去他额上细小的汗珠,道:“纤儿不累。”她微微仰头,遥看天河中闪光的星星,“晨浩哥哥,今晚的星星好亮、好可爱,就像……就像晨浩哥哥的眼睛一样漂亮呢。”

他背着她,飞过了一条小溪,踏过一枝碧桃,惊落一朵朵桃花。花瓣随着溪水,流入了远方苍茫的夜色。

不一会,段晨浩便来到了云纤儿的住所。在云纤儿的指点下,他轻松地闯过了桃花阵,躲过了园中巡视的宫女,来到了云纤儿的房间。

冰婆婆和宫女们自是不知段晨浩和云纤儿出去玩了一天,宫中的人,甚至不知道她们的小宫主有一个很英俊、对她很好的少年做朋友。

段晨浩将云纤儿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她显得那样娇小,躺下去的时候几乎被重重叠叠的丝绸被子淹没,纯黑色的长发水藻一样铺开,如同天使收敛了羽翼,在一片洁白的雪原里沉睡。

他用手背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笑容温和地说:“纤儿,我已经把真气输给你了,休息一个晚上,睡一个觉,明天身体就会好起来了。乖,快睡吧。”

“晨浩哥哥……”那个天使在柔软的床上对他微笑,“你可不可以……今晚不要走,留下来陪纤儿。纤儿有点害怕,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段晨浩道:“纤儿,你为什么害怕?”

云纤儿扑闪着眼睛,如同躺在摇篮之中的洋娃娃,粉红色花瓣般柔软的唇轻轻抿着,良久,她才幽幽地道:“晨浩哥哥,其实每个十五的晚上,纤儿的身体都会很虚弱,而且……每当这天夜里睡下,纤儿都会反复做着同样的噩梦。”

段晨浩就坐在他的床边,安静地看着她。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段晨浩的手。

“在梦里,纤儿会梦到好多少女,她们都生长在白色的大树上,然后睁开眼睛,愤怒地看着纤儿,说纤儿是魔鬼的孩子,很快就会下地狱,她们还说纤儿是强盗,夺走了她们的一切。她们的眼神好可怕,还有她们的诅咒……”

她不敢再说下去了,段晨浩清楚地看见,她琉璃一般脆弱的眼眸里藏着多么深的恐惧。于是他对她微笑,安慰道:“纤儿别害怕,那只是梦而已。纤儿放心,晨浩哥哥今晚不走了,就留下来陪着纤儿。不过纤儿可要好好睡觉,快些把身体养好。”

云纤儿放下了心头的恐惧,笑着点点头,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她握着他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段晨浩就靠着床头,守护者她。

杭州城四月的风在舞动,吹入了庭院的最深处,带来春天的气息。无数的白纱被风吹动,宛如一千羽白色的鹤一起扑闪着翅膀,围绕着床上的小天使翩翩起舞。

第二章青衫磊落(1)

此时已近黄昏,天空中彩霞漫漫,浮云渐拢,时而有飞鸟振翅而过,在山谷中激荡起一阵清脆的回鸣。

段晨浩、蓝夜和凌芷涵已经在这山谷中寻了一天,只为找到传说中能够解天下百毒的精灵绿灵兽。然而找了一天却没有收获,凌芷涵坐在一棵大树上叫苦不迭:“哎呀呀,累死了,找了一天,别说是绿灵兽,就算是蜻蜓蝴蝶都没有看到。蓝夜,你真的确定绿灵兽就在这山谷里吗?”

蓝夜坐在树下,目光辽远而深邃,似乎在沉思什么。

凌芷涵见蓝夜一个人发呆,便从树上拽下一枚青色的果子朝蓝夜扔去,果子准确地砸中了蓝夜的脑袋,他这才抬起头,看到树上笑嘻嘻的凌芷涵。

凌芷涵道;“蓝夜,看你那么出神,是不是在想璟睆姐姐啊。”

蓝夜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默不作声。

凌芷涵双腿摇摇晃晃,从大树上垂下的葛藤被她踢得前摆后荡。“璟睆姐姐也真是的,说走就走,其实呢,蓝夜,我觉得璟睆姐姐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同,怎么说呢,就像……”

一个大拳头敲在了她的头上,阻止她继续说话。

“哎呀!”凌芷涵怒视着段晨浩,“你要死啦,干吗打我。”

段晨浩一张笑脸如向日葵般灿烂,“小辣椒,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何必一定要说穿,跟个八婆似的。”

凌芷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听蓝夜说道:“我们还是赶快找到绿灵兽吧。钟前辈为了替璟睆姑娘疗伤元气大损,只有尽快找到绿灵兽才可让钟前辈早日康复,绿灵兽不仅能解毒,而且还能够疗伤。”

忽然,凌芷涵惊呼一声,“我看到绿灵兽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抹淡绿色的光华消失在莽莽林带之间。

繁密的枝叶间,探出了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脑袋,仿佛是一颗雪白的汤圆,两颗大眼睛水汪汪的,它小小的身体上,四肢小得几乎看不见,背部长着一对绿叶做成的翅膀。

这便是绿灵兽,它刚刚躲过了段晨浩等人的追捕,现在正趴在一片树叶上休息,“哎呀呀,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就要被人类抓住了。嘿咻。”

听到了流水之声,绿灵兽扬起了脑袋,眼前出现了一任峭壁,上面葛萝交织,爬满各色花叶,宛如一道巨大的彩屏,在镏金的夕阳中熠熠生辉。

傍着青山,是一眼清灵的泉水,泉冽如银,叮咚作响,声似环佩。一条瀑布从山涧垂落下来,白如匹练,其间泡沫纷涌,水汽蒸腾而上,经过夕阳的折射,变幻出无边彩虹。

虹影中央,站了一个人。

那人青衣落落,衫若玉裁,朱紫藻绣,华贵无比。衣袂被晚风吹起轻轻展开,宛如九天云影一般笼罩而下,而他衣衫上绣着的星辰运行之迹辉耀涌动,仿佛他身即是宇宙,他心则是天地。

而他束发的青玉冠下,是一张英俊无比的脸,五官俊美,线条利落,完美得毫无瑕疵。那双眸子宛如浸盈了夜色的露珠,折射着皓皊的月光,明亮无比,却同时也冰冷无比。

他眼中的无限神光,宣示着他的睿智、他的威严、他的孤傲。瀑布飞流直下,万朵水花被击得跌宕而起,然后在他周围轻盈摇落。斜晖脉脉,流水悠悠,他遗世独立的身影是如此的挺拔,如此的醒目,宛如一把绝世宝剑,静静地散发着冷锐的锋芒,可以和天地抗衡。

他是冰冷的,宛如漫天冰雪塑造出的一尊只能仰望的神袛,他是孤独的,宛如一泓洁净的泉水冲波逆折、百转千回之后,却发现这污浊的世界居然没有一片净土让它滋生。

绿灵兽呆呆地望着那个年轻的男子,几乎停止了呼吸。那风神俊逸的容貌自是赏心悦目,可他的冰冷与孤独却让绿灵兽感到窒息,几乎透不过气来。

只见他轻折一枝碧柳,飞纵到水面之上,一手握着柳枝,一手背在身后,身子已然横了过来,笔直的身姿英挺峻拔,潇洒利落。

他手腕急转,气劲横飞,笔走龙蛇,足尖轻点水面,便宛如飞鱼一般急速游走,无色的水面映衬着青色的衣衫,他整个人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块美玉,绽放无限风华。

青衫游移之处,却是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好字。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

苍劲有力的笔锋如雕刻一般印在了水面之上,每一笔都是铁划银钩,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有白云出岫之飘逸灵动,有折戟扬刀之霸悍燎烈。

诗已写完,他踏水回岸,负手而立。

忽然,偌大的山谷之中传来了一阵笑声,“嘿嘿嘿,龙诏城的欧阳公子真是好雅兴,死到临头居然还凌波赋诗。”

又一个笑声传来,“欧阳公子好深的内功,这字凝于湖面立久未化,不知公子在武学上的造诣可比得上这一手好字?”青衫公子气定神闲,充耳不闻。他一挥手,水面上的字便立刻散去。他淡淡地道:“唐门的万毒双煞,休要藏头露尾,速速现身。”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从峭壁之后腾身飞出。二人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唐门的万毒双煞唐杀与唐怒。唐门的毒向来独步江湖,这两兄弟更是唐门中的佼佼者,醉心毒物,使毒的技巧更是出神入化,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他二人当真人如其名,唐杀一脸杀气腾腾,目露凶光。而唐怒则一脸的怒气冲冲,目疵欲裂。

唐杀道:“欧阳公子,我们二人是来向公子求赏的,只要拿到公子的项上人头,便可得到一千两黄金。”

青衫公子微微侧目,看着他二人,嘴角挑起一抹讥诮的笑,冷冷道:“就凭你们?”他话虽然不多,可那摄人的气势却如同暗夜的王者,杀意已随着瀑布蒸腾的水汽蔓延开来。

唐怒骂骂咧咧地道:“欧阳缜,你的一切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的弱点你的漏洞我们全都了如指掌。”

欧阳缜的面容骤然变得冷冽,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们敢杀我?”

杀气,宛如亘古永寂的雪峰,伴随着那淡而闲的笑容弥漫而出,刹那间让这山谷变得冰冷异常。

他摊开手掌,一团青光自他掌心诞生,然后化为满空淡淡的烟花,逐渐在空中变得灿烂、强盛,却绝不耀眼,仿佛只是他心中深处的那一点涟漪,如此美丽,如此哀伤。

然而唐家兄弟看见这美丽的烟花却是神色大变,他们清楚地知道那团光具有多大的杀伤力。他二人登时奔身后退,就见那团烟花忽地变成了万颗流星,一同陨落。

数道寒芒电射而过,好在唐家兄弟闪得快,但饶是如此,他们的手脚已经裂开了好几道口子。虽然事先获得了欧阳缜的详细资料,并制定出对付他的杀招,但实际对战之时,所有的理论都派不上用场。

第二章青衫磊落(2)

欧阳缜振身飞起,如同一片风中的青色浮篷飘向了唐家兄弟。

唐杀手一指,一团氤氲的紫气自指间弹出,刺鼻的腥味四散开去。欧阳缜袍袖一挥,空气中的水蒸气被他冻凝成寒冰,他一翻手,那些寒冰便向着紫气抛了过去。

欧阳缜的速度突然加快,唐家兄弟只见一团青色的影子海浪一般朝着自己涌了过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记劲掌就拍在了他们的身上。

欧阳缜在半空中如飞燕般凌空一转,落在一块大石之上,而唐家兄弟则连步后退,口吐鲜血。

与此同时,寒冰围住了紫气,忽然化成了一层水膜将紫气包裹在内,不停地旋转,颜色为紫气所染,渐渐变得五颜六色,如一只只绚烂的蝴蝶。然而蝴蝶落地之后,却全部变成了黑色。

“毒是黑蝴蝶,手法是万古全枯。”欧阳缜扬眉冷笑,“就这些微末的道行,也只能对付一般人吧。只是我很好奇,你们中了我的碎心掌,何以未死?”

唐怒道:“早说过,我们对你很了解,早在那一掌打过来之我们便知那是碎心掌,所以运功改变了心脏的位置。”

唐杀道:“老二,和他费什么话,速战速决。”

就只见他二人袍袖鼓荡,无数枚暗器如漫天的霜雪,带着迫人的杀意向欧阳缜压了下来,那些暗器上蓝光闪烁,显然是萃了剧毒。

暗光满空绕走,互相交击,铮铮之声不绝于耳,越结越盛,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寒芒夹着剧毒,带着摧毁一切的杀意当头砸下,宛如疾风骤雨一般去势猛烈,封住了欧阳缜周身所有门户。

“鬼蜮伎俩。”欧阳缜冷笑一声,当下振臂一挥,衣带之上满绣的星辰之图在阳光的照耀下,化为金翠朱藻,色彩炫目。

强劲的真力沛然击出,化成了青花点点而下,霎时布了满空,带着森森然的劲力向着那些飞来的暗器满冲而去。那些青花更如海潮涌动,铺了漫天,望去一片青光,将暗器全都裹了进去。

欧阳缜内力催处,青花越结越大,越结越多,朵朵飘在空中,犹如海市蜃楼,他长身玉立,散发凌风,衬着满天青芒,千朵云影,真如神仙中人。

而那些刚要近身的暗器碰到青花则纷纷落地。

欧阳缜袍袖再卷,青色光芒倏然盛大,以他为重心、呈半球之势扩散出去。他双掌推出,真气如山峦怒崩、海浪齐啸,以沛不可御之势迅速壮大。

掌风过处飞沙走石草木催折,所有暗器纷纷化为齑粉。

唐门兄弟的毒技虽然冠绝江湖,奈何对手的力量堪比神魔,他们的毒药暗器此刻犹如废物,再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将一种药丸塞入口中,然后他们仿佛变成了钢铁战士,逆着凌厉的真气飞冲而上。二人快如鬼魅,变掌为爪,转眼已欺身而上。

欧阳缜的眸子里却是出奇的冷静,在那一瞬,他就已然洞悉了唐家兄弟的意图,知道他们为何不惧自己这神魔一般的力量。

唐家兄弟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欧阳缜的双臂,就只见团团黑气如同翻滚的乌云从唐家兄弟的手臂之上向着欧阳缜体内涌去,那是他二人企图将自己体内的剧毒用内力送入对方的体内。

这三人臂掌之间此刻犹如千流狂涌,激荡横飞,然而唐家兄弟虽然极力将毒素往欧阳缜的身体中送,却感觉真力催处他二人的功力在到达对方掌心的一瞬间便如同泥流如海消散于无形之中。

唐怒冷汗涔涔地道:“这是……元灵化功术。”

欧阳缜冷笑道:“不错,你们二人想要收功为时已晚,很快就会因为功力衰竭而死。怎样,是不是很后悔自己的自不量力。”

唐杀长喝一声,“还等什么,送他归西。”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唐门子弟,数把涂毒的利刃一齐向着欧阳缜的后背招架过去。兵刃之光随着霍霍的杀气急斩下来,令人猝不及防。

唐杀目露一丝得意之色,他兄弟二人服了秘制的丹药冲破阻力缠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现在欧阳缜若贸然撤手,必会被他二人的剧毒侵体,若他不松手,也会被早就埋伏再次的唐门杀手击毙。无论横竖,他都是一死。

然而,唐杀非但没有从欧阳缜的脸上看到恐惧的神色,反而看到对方脸上的一抹笑,那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笑。

就在树把兵刃即将刺中欧阳缜后背的一刹那,一柄长剑毫无预兆地横亘在二者之间,一剑就挑开了攻来的兵刃。

剑是荻萝剑,主人自然是段晨浩。

欧阳缜见情况有变,不想再耗下去,当下旋手发力,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他体内震出,扬起青光漫天,山野间所有的碧气似乎都以被凝入这片青光之中,一时间光云叠敛,淹没了大片的青峦与幽壑,旷野之中立刻不见了晦盲的云罗与雾锢,只有那个矫健的青色影子冉冉的飞升,冉冉的隐翳,他仿佛化身为烈日的神明,高傲得不容直视。

然后这灿烂的辉煌就在此刻戛然而止,仿佛被他的双手生生捏碎一般,就只见青光雪一般抖落,然后消弭。而唐家兄弟和众杀手,已经全都变成了尸体。

他转过身,静静地打量着段晨浩。

而段晨浩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种狂烈而霸悍的杀气,他曾经感受过,是那日在烟雨风楼里,他亲眼看见了十几条人命就如同尘芥一样,在这个青衣少年的手中消亡。

第二章青衫磊落(3)

时空和光阴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天地万物都仿佛成了这两个少年的陪衬。他们的光芒是如此耀眼,竟让悬在头顶的太阳也惶然失色。

此时蓝夜和凌芷涵也跑了过来,却不想绿灵兽没有看到,反而看到了一个青衣少年。

躲在枝叶间隙的绿灵兽见那些想要捉住自己的人来了,吓得摇头晃脑。“嘿咻!他们怎么来了。快跑快跑。”它背后的树叶翅膀扇动起来,圆滚滚的小身体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段晨浩收剑入鞘,对欧阳缜抱拳笑道:“兄台,幸会。”

欧阳缜神色冰冷,脸上有一丝不悦。

段晨浩皱了皱眉,笑道:“兄台,你……”

欧阳缜还是充耳不闻,只是漠然地望着湛蓝的天空,脸上有一种恍惚,仿佛天空中有什么他留恋的东西忽然被风吹散。他默不作声,忽然间崩溃般地松懈了全身的力气,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东厂番子和唐家兄弟的刺杀,不过是一切的开始。

然后,他看着段晨浩,面无表情地道:“多管闲事。若是你不出手,他们会死得更惨。所以你并没有救我,而是妨碍了我。”

段晨浩当下愣在了原地,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欧阳缜绕过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的段晨浩,径自往前走,却不料被凌芷涵拦住了去路。凌芷涵瞪了欧阳缜一眼,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别人救了你,你不道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冷言向加,你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今后就别再江湖上混了。”

蓝夜制止了凌芷涵,冲欧阳缜温和地笑了笑,他的笑一直是憨厚而且充满善意的,也许连江湖最残忍最没人性的大盗洪大力,看到蓝夜的笑都会痛改前非、嚷着要去官府自首。然而欧阳缜却也将蓝夜当成了空气,不予理睬。

蓝夜道:“这位兄台,你确有不当之处,然而既然大家相遇,便是有缘。”

欧阳缜冲蓝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漠然地看着他。蓝夜立刻停下,问道:“兄台,有何指教?”

欧阳缜只是轻轻地道:“你好烦。”然后扬步而去。

段晨浩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笑了笑。说实话,他其实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却觉得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十分的有趣。

夜如泼墨,空旷的街道阒然无声。黑暗的小巷中,依稀可见三五个人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如同只能躲在黑暗之中的虫子在召开属于他们自己的聚会。

为首一人道:“赵家那老鬼总算真的变成鬼了,如今就只剩下孤儿寡母,明天的葬礼就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又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那老鬼的媳妇是个大美人,你们可别跟我抢啊,我宁可少分点银子,人我可一定要弄到手。”

又一个人发出老鼠一般的窃笑:“嘿嘿,他家那个小姑娘虽然只有十岁,可也是个美人胚子,卖到窑子里还能捞一笔呢。”

“放心,官府那边我都已经疏通好了,赵老头的借据已经由一千两改成了一万两。明天把借据一亮,赵家的产业就归咱们了。”

夜风擦着瓦片划过,发出宛如厉鬼哭泣的哀号,夹杂着这几个人禽兽一般疯狂而狰狞的笑声,显得异常刺耳。

此时,漫天的乌云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逐散开,然而不到片刻又仿佛被另一股力量重新聚集到一起。

那几个人仿佛听见了空气中极轻的声音,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声音——死亡的声音。

数道气流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悄无声息地滑过,瞬间就割开了那几个人的咽喉,污秽的血液如同箭矢喷出,溅在地上。

那几个人如同失去操控的人偶,僵直地倒在了地上。他们的脸上,犹自带着临死前那贪婪、狰狞而邪恶的笑。

他们的尸体马上变得冰冷,如同他们生前的血液,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这些罪恶的生命将带着生前的邪恶,在冰冷的泥土中慢慢腐烂,最终化作养料,滋生出新的罪恶。

而人世间所有的罪恶,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衍生出来的,谁也不知道人类的第一缕邪恶之念出自何处,但只要它出现了,就会吸纳更多的邪恶,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月光破开了云层,照亮了他线条俊美的脸庞。

欧阳缜拂袖离去,仿佛融归这浩渺的月色中一般。寂静的街道上,只能听见他一人的脚步声。忽然,他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老人抱着酒葫芦、倚着墙壁在睡觉。

欧阳缜见他衣着破烂,顺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了他的面前。

“臭小子,还真当老头我没钱啊。”那个老头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睛,然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个鸡腿和一瓶酒,自行吃喝起来。

欧阳缜依然安静地站在那里,他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杀气。

老头咬了一片流油的鸡肉,又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口酒,然后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在你的眼睛里,世界真的像你想的那样吗?”

欧阳缜目光变得冷亮,疑惑地问:“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老头拈须轻笑:“没办法啊,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本该老眼昏花才对,可老头子我这一生看过太多,结果弄得眼睛特精明,精明到能看穿你们年轻人的心思。”

这老人相貌极为古雅,可穿的却破破烂烂,如同一个乞丐。

欧阳缜没有怀疑,只是淡淡地叹道:“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如你所见。”

“真是这样吗?”老然嘴角上扬,眯着眼睛笑了笑,“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心吧。”他抬起手掌,澎湃的光自他掌心涌出,那如海的光明照亮了半壁夜空。

“你……”欧阳缜眼神冷锐地盯着老人,然而他的身体已经被光芒托起。此刻,他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中方才闪过一丝震惊——这老头究竟是何人,竟能片刻之间封住自己的穴道,让自己动弹不得。

莫非他是仙人?否则普天之下又有谁可以制住如同神魔一般强大的他。然而就算是仙人,恐怕也无法制住自己。

可是,欧阳缜依旧没有感受到杀气。却感觉到老人的力量是平和而悲悯的。那是一种无声的大爱,又是一种无言的关切。

那种悲悯,仿佛是德望俱高的大师,在万人顶礼膜拜的时刻,突然中断说法,走下讲坛,用片尘不染的手指挑开长明灯,救起一只扑火的飞蛾,无言地望着掌心那只垂死的生灵。老人那广如沧海的眼波里有最深沉的安慰,仿佛已洞悉了芸芸众生的一切悲哀,也承担着这些悲哀。

老人收功,放开欧阳缜,对他淡淡一笑,“年轻人,原来这些就是你心中的障啊。”

欧阳缜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如同一个被人看穿秘密的孩子。本来以为多年的伪装已然让他彻底改变,但没有想到,当有人洞悉到他痛苦的源头时,他的心依然会痛。

老人摇着头,似是嘲弄地笑了起来“呵呵呵,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傻孩子啊,心里明明还有光和热,却装成一副孤独绝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来。”

欧阳缜神色一凛,眼睛亮如妖鬼,“你胡说!”

老人又咬了一口鸡腿,擦了擦嘴边的油,“我胡说?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刚才那几个人?”

老人遥指那条小巷子的方向,眼神明亮。

欧阳缜冷冷地道:“因为他们该死。”

老人不依不饶地说:“那他们为什么该死,是因为他们想害人吧。你杀了他们,就可以救下他们想要害的人,这才是你杀他们的真正原因吧。”

欧阳缜沉默不语。

老头道:“年轻人,可否与我打一个赌,看我能否让你做回真正的自己。若我赢了,你就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欧阳缜自信地笑了笑,“好。”他知道,对方一定会输。“老前辈,以你通天的修为,也一定知道我已经活不长了。就算你赢了,恐怕我也无法兑现你的承诺。”

老人道:“那倒未必,一切自有天意,我既已这样说,就有十足的把握。”

欧阳缜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真正的我,早就死了,又如何能找得回来呢?”

他仰头望着苍穹,看着那皎洁的月亮在云中载沉载浮地荡漾,唇边忽然漾起了一丝复杂的笑意:“上天创造出生命,也许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

天玄道宗的无心铜宫之中,帷幕忽然停止了翻动,红色的火苗也不再跳动,仿佛被一种阴郁的气息所震慑。

帷幕之后,一封信被一只手握成了齑粉,一个冷冽的声音倏然响起,“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帷幕外的玄衣人道:“是在宗主您闭关修炼道心诀的时候。宗主,莫非有什么不妥?”

千道心道:“你传令下去,让三将先不要回来了,就留在杭州城接应本座。”

玄彰道:“是,难道宗主也要去杭州?”

千道心道:“不错。玄彰,你是否心存疑问。本座知道,奉命刺杀璟睆和段晨浩时你心里就有疑问。”

玄彰道:“属下不敢。”

千道心却冷冷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杀璟睆是因为她也是道心诀的修炼者,这世上有资格修炼道心诀的只有本座一人。既然璟睆承受了这样的宿命,那么她就要死。至于那段姓少年,你日后自然会知道。”

玄彰道:“是属下无能,为能将其二人击杀。”

千道心道:“算了,本座知道这任务有点难为你。不过你也不是毫无所获,至少让逍遥天阙那个老不死的吃了哑巴亏,我看他没有一段时间功力是不能恢复的。”

他沉思了一会,道:“若我猜的不错,其他门派也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玄彰道;“宗主所料不错,很多门派的人都已赶到了杭州,却不知为何。”

千道心道:“那我们也要加快脚步了,千万不能落到别人的后头。”

铜宫的火苗又重新跳动起来,却不知是为什么而兴奋地舞动着。

第三章不白之冤(1)

朝阳透过云层洒向大地,在丛林上方铺下一层明丽的色彩。氤氲的雾气弥漫着山川林泉,宛如飘摇的轻纱随风浮动,在天地间洒下一片空濛。

段晨浩、蓝夜、凌芷涵三人围成了一个圈,在他们中间的是扑闪着翅膀、上下飞动的绿灵兽。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雪白的脑袋像波浪鼓一样摇个不停。从它嘴里发出了难以听懂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凌芷涵的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绿灵兽的眼前晃来晃去,脸上露出了狼外婆一般的窃笑,引诱道:“小家伙,看看这糖葫芦,红红的,多漂亮啊,如果你跟姐姐走,它就归你。你尝一尝,很甜很好吃的。”

绿灵兽凑到那串红红的、看似诱人的糖葫芦前,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然后它的小身子就像一枚快要爆炸的炸弹,剧烈地抖动着,火冒三丈地喊道:“这里面有迷药!嘿咻!你这个坏女人,想要弄晕我!”

凌芷涵干笑了两声,立刻扔到了糖葫芦,“呵呵,小家伙还挺精的吗。”

段晨浩冲凌芷涵吐了吐舌头,嘲笑道:“哈哈,你居心叵测,还好小家伙聪明,对你有所防备。”然后他把手伸向了绿灵兽,眉毛一挑,笑眯眯地道:“小家伙,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去玩。”

绿灵兽飞过了他的手心,凑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挥起小拳头,叮叮哐哐就是一阵狂打。它的绿叶小翅膀一个劲地扇,抽得段晨浩眼冒金星。

然后绿灵兽一溜烟就冲出了他们三人的包围。

凌芷涵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哈,你也好不到哪里吗。小家伙精得像个耗子一样,本小姐都那它没办法,更何况是你呢。”

绿灵兽回过头,眼睛却对上了蓝夜清澈的眸子。那双眼睛里饱含了真诚,没有欺骗,是那么纯粹。

段晨浩气得暴跳如雷,嚷道:“岂有此理,这个狡猾的小东西,下次看到它一定要扒了它的皮,然后把它丢进锅里煮了吃。”

蓝夜道:“段兄,此言差矣。绿灵兽是天地间最具有灵性的精灵,对它,我们当以诚相待,来不得任何欺骗的手段。”

段晨浩揉了揉脸,嘟哝着:“真气人,这小家伙个头那么小,力气却这么大。”他又冲凌芷涵笑了笑:“它的暴力和你有一拼。”

凌芷涵冲他挥了挥拳头,可还不等她打下去,丛林之中便响起了一声惨叫。

那叫声明显是灌注了内力,惊得树林里的飞鸟全部冲天而起。

当他们三人赶到一座破庙的时候,发现庙里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如同泉水一样从他的腹部流淌出来,汇聚成小小的一汪。他的脸色铁青、眼睛犹自睁着。

蓝夜躬身上前,探住了那人的脉搏,却发现他已然死去。凌芷涵盯着死者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我认得他,他是东北三省的武林盟主耿义通,外号雪山天剑王。”

死者的右手边正好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只是这剑比普通的剑大许多,而且出奇的沉重,若是没有一定的功力,根本拎不起来。这人衣着不俗,穿戴也十分考究,不似一般的江湖莽夫,应该是一个江湖地位颇高的人。

蓝夜合上了死者的双目,道:“此人身上虽有几处剑伤,但致命的乃是这贯穿腹部的一剑。这一剑既快又狠,只是一剑,便取了此人的性命。”

蓝夜刚刚说完,段晨浩便发觉一个人影从破庙外面一闪而过,他断然喝道:“你别跑。”当下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那人全身隐藏在黑衣之中,脸罩面巾,连头发都没有露出来,只有一双眼睛喷射出咄咄逼人的杀意,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身形看来,此人应当是男子无疑。

他的身法极为迅捷,转眼便掠出了十几米。段晨浩拈出剑诀,当下施展御剑术,骈指一挥,荻萝剑从他背后出鞘,直朝着那黑衣人射了过去。剑光如虹,带着惊云破浪之势冲天而起。

强劲的剑气扑背而来,黑衣人把剑往后背一绕,顺势挡开了荻萝剑。他本欲再度奔身向前,岂料段晨浩再度御剑,荻萝剑如灵蛇一样回锋游走,一下便绕到了黑衣人前面,截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人面对段晨浩的攻势,显得有些迟缓,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武功底细,他只能见招拆招,处于被动,已然是落了下风。

只见他一个跟斗腾地而起,挥剑上撩,一招“回龙咬尾”猝然而发,两剑相碰,擦出了点点的火花。然后他转身架剑,剑如同一道软鞭飘了起来,又是一招“银环飞影”。他一气之下连变数招,每一招都是稀松平常的招式,可这些招式在他手中却是威力大增,看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段晨浩手中加力,指间一线蓝光流泻而出,带出巨大的劲力,荻萝剑游荡过去,宛如一条出海的怒蛟,带起一声龙啸。段晨浩为荻萝剑注满了真力,因此那一剑的去势更加猛烈。

一剑中的,荻萝剑刺破了黑衣人的左臂,染上了他的鲜血。

然而黑衣人却敏锐地抓住了时机,趁着荻萝剑因刺中自己而停滞的瞬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霹雳珠,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就只见一阵耀眼的白光轰的一声爆射而起,然后炸开,白芒晃眼,尘土飞扬,堪堪把段晨浩给逼了回去。

待一切烟消云散、恢复平静之后,哪里还能看得见黑衣人的身影。

“该死!”段晨浩纷纷地道,然后拿着染血的宝剑回到了破庙。

凌芷涵道:“东北三省的武林盟主竟在荒郊破庙中遇害,这件事一定不简单,我们应该立刻会山庄把这件事告诉娘和钟伯伯。”

可还未等他们跨出破庙的门,一群道士却涌了进来。

凌芷涵低声对段晨浩和蓝夜说:“他们是天玄道宗的人,我看他们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我们还是小心应付。”

段晨浩一向对天玄道宗的人殊无好感,此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天玄道宗怎么啦,他们的天玄三将还不是被璟睆制得服服帖。”

这群道士大约有十五人,为首的年轻道士听见段晨浩这样说,立刻拔剑相对,怒道:“你们杀了人,还敢在此口出狂言。”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耿义通,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是他们杀了耿义通。

第三章未解谜题(2)

心童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躲到了司徒睿晗和欧阳缜的身后。

这时,忽然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响起,道:“真是有一股狐狸的骚味,怎么有人这么不害臊呢,连小师傅都要调戏,真是把全天下女子的脸都丢光了。”

说话的人正是袁紫彤,她板着脸孔,声音更是尖锐得如同匕首。“贼就是贼,千万年也改不了贼的本性,就像那身狐狸的骚味一样,是怎么也褪不去的。”

然后她有转头对着陈青萍道:“陈姐姐,这臭狐狸好不张狂,今日不如你我联手,将她抓了。”

陈青萍道:“袁妹妹不必心急,这狐狸已经吃了我的锥心散,她真是傻得可以,我本就不大算给她解药,看她还如何能逃。”

九霄美狐一扬头,以犀利的目光迎上了满脸高傲的陈青萍和袁紫彤,然后一扬手,一篷白色的粉末就抖落在地上,陈青萍一看,惊讶不已,那些白色粉末,正是她的锥心散。可是她是亲眼看见九霄美狐将毒吃了下去啊。

九霄美狐冷冷笑道:“陈青萍,老娘刚才只不过是略施障眼法,就瞒过了你这个天下第一女神捕,看来你的名号来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什么第一女神捕,我看就是个刚出道的雏,继承了你姐姐陈青霜的神捕之位,便大言不惭,眼睛长到了头顶上。”

陈青萍一时气结,她居然被九霄美狐给骗了,自然是怒不可遏。九霄美狐又对袁紫彤道:“不要以为你是乐府山庄的大小姐,就瞧不起我们做贼的。哼,乐府山庄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调教出了魔音娘子那样的魔女。”

她说得不错,魔音娘子的确是出自乐府山庄,在她未加入血阴教之前,本是乐府山庄庄主的徒弟,论起辈分,袁紫彤还要叫她一声师姐。只是后来魔音娘子爱上了一个血阴教的男子,她师父自然反对,更杀了那个男子,魔音娘子一怒之下便叛离师门,转而加入了血阴教。

魔音娘子的事一直是乐府山庄的隐晦,如今却被九霄美狐说了出来,袁紫彤的脸都已经气绿了,她叉腰怒叱道:“臭狐狸,看我不打烂你的嘴。”说罢便已扬出纤手。岂料却被吕廷鹤拦住,“紫彤,莫要惹事。”

袁紫彤表面上对吕廷鹤很不满,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见他出言阻止,自己也不好反对,只得收手。

这时,却听得诸葛万里开口,道:“谁说叶庄主此举荒唐呢,许姑娘既是静尘剑宗许若枫宗主的女儿,叶庄主自然是要给许姑娘你发请柬的。”

他这话说得突兀,众人自然一怔。司徒睿晗道:“诸葛先生,不知您口中的许姑娘究竟是何人呢?”

诸葛万里拈须一笑,手一指,道:“正是这位九霄美狐许灵儿姑娘。”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均是大吃一惊。要知道,净尘剑宗可是正道大派,宗主许若松更是有着仁义大侠之称,剑法之强,除了武中圣皇之外,江湖上再难逢敌手,就连昆仑派的掌门“一剑天枯”宁剑枯,也只能和许若松打个平手。江湖上年轻一辈的翘楚之才,比如雪崖剑主上官敛枫,穿云剑陆灏然,都是净尘剑宗的精英,许若松的高徒。

所以人么很难想象,眼前这位臭名昭著的女飞贼九霄美狐,居然会是净尘剑宗许若松的女儿。

只见九霄美狐一转头,冷哼道:“诸葛先生的眼睛倒是很厉害吗,许灵儿这个名字,我已经有好久没用了,就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呢。”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眼中倒映出了淡淡的云影,美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种恍惚的忧伤,就如同这淡淡的日光,在照到她的脸颊时就篷然消散。

然后她冷冷地道:“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过几天我们自会在拜剑山庄遇着,所以女神捕大人你也不必担心我会逃跑了。若是我九霄美狐真的要逃,普天之下能抓住我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我不受欢迎,就此告辞了。”说罢她轻身一飘,便出了酒楼,看不到半分人影,这九霄美狐的轻功,竟是如此高妙。

见到九霄美狐的反应,众人才确信诸葛万里说的的确没有错,她真的是许若松的女儿。袁紫彤的好奇心来了,快嘴问道:“诸葛前辈,你是怎么知道九霄美狐的身份的,还有她既是净尘剑宗掌门的女儿,怎么会沦落成为女贼呢?”

诸葛万里轻轻笑道:“这事九霄美狐既不愿意提起,老夫也不好乱说,袁姑娘还是莫要问了。”

袁紫彤吐了吐舌头,站到了吕廷鹤的身后,不再多言。

诸葛万里又道:“这位鬼财别看他只懂得炼化金童,赚人钱财占人便宜,诸位却不知道,他乃是魔剑钱佐的后人,传说当年魔剑钱佐曾以活人练剑,自有秘法可以铸成天下第一神剑,可惜这人因剑成魔,造孽太多,最后被武林正道合力击杀。钱略商正是钱佐的后人,所以叶庄主请他观剑也并不是愚昧之举。”

众人听诸葛万里娓娓道来,不禁再度震惊,没想到这外表不起眼的胖子,身上竟也隐藏着这么多的谜团。

吕廷鹤道:“今日诸番惊变,想必各位已是身心俱疲了,不如我们先找地方住下,过几日一起前往拜剑山庄如何。”

袁紫彤道:“好啊,这次你是休想甩掉我了,你走到哪,我可都会跟到哪的,就算要做一个粘人的橡皮糖,我也无所谓。”吕廷鹤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当日晚上,众人便觅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住下,陈青萍传来了华亭县的衙役,将雪天鹰和九壳鳌带走了。欧阳缜喜欢清净,便没有和众人住在一起,而是和司徒睿晗还有心童另外找了一家环境清幽的客栈住下。

五月的夜晚暖风徐徐,带来些许初夏的凉意,吹动了院子里的凤尾竹婆娑摇曳,这客栈里松江楼不远,透过环绕的台榭轩宇,隐约可以看见远方苍茫夜色中一江如带,柔波起伏,宛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打着深邃的天际,传来阵阵清爽涛声,和着竹枝轻扫,竟胜过天籁丝音。

司徒睿晗坐在窗前,一手拖着香腮,仰头凝望着夜空。点点流萤在她身前飞舞,荧碧之色映亮了她白皙的面颊,流光如织,衬托着她皓月般的面容,更显清丽。

夜空之上弦月初升,宛如一弯金黄的浅羽,在天河之中轻盈摇曳。最美妙的就是在弯弯月牙的上方,竟然悬浮着一颗极亮的星星,星光和月影相交辉映,星月周围光晕迷蒙,飘渺得如同金黄色的蒙蒙雾气。周围流云涌动,月亮便如同一艘在天河里航行的小船,拖着那颗星子缓缓前行。

不知何时,欧阳缜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他亦抬头仰望天空中奇异的景象,微微叹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你说嫦娥此刻独守广寒深宫,会是怎样的寂寞呢。”

司徒睿晗婉然一笑,夜雾宛如为她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面纱,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模糊。“那是嫦娥自己的选择,她定然不会后悔。脱离红尘,窥得天道,才能斩断一切烦恼,心归自然。”

欧阳缜道:“莫非这便是你修道的目的,只是为了寻得天道,脱离红尘。”

司徒睿晗摇了摇头,道:“我的修行,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参修善恶因果,思索宿命轮回,于百转千回之后明心见性。至于寻得天道,并非修行的目的,而是修行的结果。”

欧阳缜道:“对于你来说,似乎什么都可以用之修炼。”

司徒睿晗微微颔首,月光嵌入窗棂,让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她的声音,一如月色般空灵。“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天地万物,因红尘而生,亦因红尘而灭,万发自有姻缘,因此道者,无所不在。”

欧阳缜侧脸利落的线条分外明朗,宛如最完美的塑像,静自生光。他轻轻叹息一声,“那么爱情呢?”

司徒睿晗一怔,清明的眸子仿佛在一瞬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

欧阳缜接着道:“爱情,对于你也是一种修行的过程吗?体味未知的情感,然后堪破情关,变得自在轻松。如嫦娥一般,最终逃离红尘,堕入虚空之境。”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澄如止水的眸子,顷刻间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司徒睿晗道:“我……我还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只是想完成我的道。”

欧阳缜眸中汹涌的光在一瞬间止息,然后展眉笑道:“你慢慢思考也不急,终有一日,你会想通的。”然后他转过身,伸手相邀,“今天甚是忙碌,我们也该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了。虽然你一心向道,但又没有修炼辟谷之术,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司徒睿晗坐在椅子上,室内明亮的烛光映亮了满桌的珍馐美味,海贝莹白如玉,菜蔬碧若翡翠,火肉艳若胭脂,醉鲤色比春桃,更有百果争鲜,明点荟萃,牙箸点金,玉盘嵌珠,玉壶中香茗芬芳,沁人心脾,醇酒馥郁,沉香流溢。

饿了一天的心童早已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司徒睿晗看着他大快朵颐的可爱样子,忍俊不禁。欧阳缜道:“中午我也准备好了宴席,可惜却偏偏让那群恶狗杀了气氛。这壶玉娇龙是我精心烹煮,你且尝尝。”

说罢他给司徒睿晗倒了一杯茶,热气袅袅散开,化开一片氤氲。司徒睿晗好奇地道:“好奇怪,为何闻不到这茶的香气?”

欧阳缜淡淡笑道:“普通的茶泡开之后芳香四溢,然而茶的精华也随之泄露,这杯茶虽无香气,却是精华内敛,美质暗藏。”

第三章未解谜题(3)

司徒睿晗好奇的很,送茶入口,但觉舌尖一点馥郁迅速在口中扩散,如琪花瑶草尽皆榨出甘露,芳香之感莫可名状。司徒睿晗陶醉了好久,才开口赞叹道:“果然是一杯绝好的茶,就像你这个人一样,外表和内心委实大相径庭。”

欧阳缜好奇地道:“哦,你倒说说,我是如何的不一样。”

司徒睿晗笑道:“你外表沉默冰冷,似乎冷酷无情,其实却心中有情,而且极深极沉,就像这杯茶一样,需要懂得你的人细心体会,方才知晓你其实是一个情深意重之人。”

此时,一直在吃东西的心童插嘴道:“那是师侄姐姐你聪明,像我就全然体会不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只是觉得他像一块冰,冷冷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说罢他又把脑袋埋进了碗里,拼命吃东西。

欧阳缜皱了皱眉毛,然后若有所思地道:“你这个小和尚人小鬼大,我今日是见识到了,像你这样古灵精怪,我也很好奇,你居然是个出家人。”

司徒睿晗道:“你早就来了,只是一直在楼上静观其变,却是为何?”

欧阳缜眼中若有笑意,道:“还不是为了看看你这个小师叔的精彩表演,看看这个孩子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招。”

然后他又问道:“他真的是普善禅院心字辈的高僧吗?心字辈共有八大神僧,分别是心光、心湖、心远、心觉、心一、心鉴、心眉和心音,却从未听说过还有一个心童。”

司徒睿晗目光中隐约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然后简洁地道:“心童师弟是普善禅院师尊的小徒弟,平日里只是待在寺内,并不在江湖上走动,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欧阳缜看出她似乎不愿多说心童的身份,便也没有再问下去,只道:“凭这小和尚的心智和修为,将来的成就不可小觑,他位列神僧之辈,也算是实至名归。”

司徒睿晗笑着对心童说:“师叔弟弟,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龙诏城二公子如此高的评价哦。”

心童却只是扁了扁嘴,道:“他说不说我都是这么优秀,若我是块木头,就算他再怎么夸我,我也不可能变成金子的。”

心童如此和他顶撞,欧阳缜也不生气,只是专心地吃着食物,品着美酒。

司徒睿晗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众人纷纷前来观剑,想必是龙骨问心剑已经练成,看来我们也是时候去”

欧阳缜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子上,心童甚是好奇,急忙将那物事抓进手里,却感觉入手奇沉,再仔细一瞧,见那东西是一块白玉令牌,通透玲珑,无翳无暇,令牌上刻有双龙夺珠之图,精工细琢,花纹精巧繁复,双龙姿态栩栩如生,直如九天真龙,御风奔雷,逍遥四极。

心童好奇地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龙诏令吗?”

欧阳缜道:“不错,龙诏令在手,胜过万张请帖,就算无龙诏令,单凭我们三人的身份,相信拜剑山庄的人也会敞开大门欢迎我们的。”

司徒睿晗也觉如是,便不再烦恼。

心童好奇地道:“师侄姐姐,你们为什么要去拜剑山庄吗,难道就是为了目睹叶庄主最新铸造的龙骨问心剑吗?”

司徒睿晗道:“不错,只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想要看一看那把刚出世的神兵,而是要将其带走。”

心童吃了一惊,掩着小嘴道:“师侄姐姐,你们这不是要抢吗,这怎么行呢。”然后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欧阳缜,道:“一定是你这个怪人,带坏了师侄姐姐,要他去跟你做抢剑这样的勾当。”

欧阳缜不语,司徒睿晗却道:“师叔弟弟,这其中委实有很多因由,并不是他的错啊。事情原委甚为复杂,不是一时三刻能说得明白的。”

心童嘿嘿一笑,道:“师侄姐姐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便是。”

司徒睿晗无奈,只好把事情的缘由全部告诉了心童。

剑圣在杭州坐化,示寂之前将仙羽翎交给了欧阳缜,一是这上古异宝仙羽翎可以暂时缓解欧阳缜所中之血咒,二来,是仙羽翎是开启天心之城的钥匙,剑圣要让欧阳缜和段晨浩等人去开启天心之城,在魔劫撞天道之前毁掉九阙通神令,否则一旦魔门借助九阙通神令的历代魔尊的能量,将会对正道构成极大的威胁。

而开启天心之城,除了需要仙羽翎这把钥匙之外,更需要布下失传已久的补天阵法,而要布补天阵法,少不了四样法器。这四样厉害的法器便是补天阵法的法图卷轴,拜剑山庄的龙骨问心剑,苗疆阴月教月宫之中的冷弧沙月镜,以及西藏香噶巴举派和萨迦派先代活佛的舍利。

剑圣临终前,便将找齐这四样秘宝的人物分别交付给了段晨浩、欧阳缜和蓝夜三个人。于是段晨浩已经北上去万卷山庄寻找失传已久的补天阵法图,蓝夜去了苗疆寻找阴月教月宫里的冷弧沙月镜,而欧阳缜和司徒睿晗则来到了拜剑山庄,想要取得龙骨问心剑。至于秘藏两个教派的活佛舍利,欧阳缜身体之中已植有一枚萨迦派的活佛舍利,只待香噶巴举派的传人前来中原,交付另一颗舍利。

心童听了司徒睿晗讲述的前因后果,半晌才缓过劲来,笑着说:“原来师侄姐姐是有要务在身啊,并不是和人一起游山玩水。”

司徒睿晗道:“师叔弟弟,你实话告诉我,你平时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寺里,何以会突然现身松江府,还有,你怎会和那九霄美狐结下了梁子。”

心童摸了摸后脑勺,道:“师侄姐姐,我悄悄地告诉你,其实我这次是偷着跑出来的,寺里正忙着举办千佛祭,别说八位师兄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就算寺里所有的僧人,上到戒律堂和达摩院的首座,下到伙房柴房的小师弟,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左算右算,寺里清闲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你说,我这么一个大闲人,在寺里无所事事,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多无趣啊。于是我索性偷偷地跑了出来,到江南转一转。唉,在寺里待得久了,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么有趣,我都差点动凡心了呢,好在我定力高,才没堕入这红尘的花花世界中。”

司徒睿晗用筷子敲了敲他光溜溜的小脑袋,笑道:“感情师叔弟弟你是偷偷跑出来的,你真是太不乖了,若是掌门发现你从寺里消失了,该多着急啊。”

心童道:“师侄姐姐放心,我走的时候已经留了书信,所以掌门师兄他们一定不会担心的。”

司徒睿晗接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和那九霄美狐结下梁子的?”

心童无奈地拍了拍脑门,叹了一口起,道:“师侄姐姐,都怪我江湖经验少,很容易上当。我有一日在酒楼吃饭,却见对面做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她招呼我过去,说要请我吃东西,我看她面慈心善,也不忍心拒绝。吃东西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吃的弄到了我的衣服上,我就上楼洗澡,可等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不但那位姐姐人不见了,就连我一直以来随身不离身的千佛珠也消失了。”

司徒睿晗道:“不用说,那位善良的姐姐一定就是九霄美狐了,她瞄上了你的千佛珠,便设了这个局将佛珠偷走。”

心童道:“就是这样,我岂会甘心,于是经过多方打探,终于打听到九霄美狐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王员外的夜明珠,于是便早早做好埋伏,想逮她个正着。结果不但被我抓住了九霄美狐,还遇到了师侄姐姐。”

司徒睿晗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凝重,肃容道:“师叔弟弟,千佛珠是你师尊送个你的宝物,你千万要记住,时刻都不可以让佛珠离身,切记,切记啊。”

心童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道:“师侄姐姐,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这佛珠对我真的这么重要吗?”

司徒睿晗有恢复了平淡从容的神色,微笑道:“这佛珠是你师尊给你的,你自然要好生佩戴啊,我只是觉得你的师尊将佛珠传给你,其中必定有深意。”

心童点头道:“师侄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收藏。”然后又把心思专注在品尝满桌美食上了。

欧阳缜隐约觉得司徒睿晗她有没有把心童的事情完全告诉自己,尤其是那串佛珠,似乎对心童十分重要,其中的意义并不只是先代普善禅院掌门人所传那么简单。

司徒睿晗没有说,欧阳缜自然也没有问。

司徒睿晗思索了片刻,道:“你说我们该如何将龙骨问心剑拿到手呢,我们总不好明抢吧。”

欧阳缜道:“明抢又有何妨,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司徒睿晗道:“这样不好,拜剑山庄是正道大派,我身为正道中人,又如何能与叶家结下仇怨,此举有违江湖道义,我更不可以一错再错,须得和叶庄主言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劝他将宝剑相借。”

欧阳缜道:“据我所知,龙骨问心剑,是叶庄主花了二十年的心血方才铸造的宝剑,他又怎么会听你我三言两语,就放弃他二十年的心血。叶庄主是个出了名的剑痴,他铸造的宝剑,就如同他的孩子一般,世上是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孩子拱手交给他人的。”

司徒睿晗道:“你说得也很有道理,不过展剑期间江湖高手云集,你若想要夺剑,胜算未必高,别忘了,这可是在拜剑山庄的地方,据说山庄之外的剑冢,若无庄主亲自引领,是决计走不出去的。古往今来,拜剑山庄的剑冢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白骨,你还是不要轻易犯险的好。”

欧阳缜眉峰微皱,眸光沉静如水,显然也知道此番夺取宝剑并非易事。但无论如何,他想要的东西,普天之下的确极少有人能够阻拦。

月色深沉,那弯拖着星星的月牙之船缓缓在云中前行,流云如水,星河灿烂,漫天云雾飘摇如纱,却不知这条小船最终会驶向何方。

第四章拜剑山庄(1)

拜剑山庄,座落于松江府南城四百里外的剑宿峰上,山峰周围水净风清,景色秀丽雅妍,微风如岚,吹散袅袅轻雾,但闻松涛阵阵,鸟语嘤嘤,山峦层叠疏密,如列秀屏,松柏苍翠,新绿映衬着微淡的阳光,照人如濯。

玉茗、拜剑、乐府、万卷,这四大山庄都是武林正道显赫的世家大族,势力之强,并不弱于任何一个正道大派。拜剑山庄传承几百年,一直以铸剑为业,所铸的宝剑莫不是剑中名品,万金不镬。举凡英雄侠士,均已拥有拜剑山庄的宝剑为荣,名剑配英雄,然而这世上的真英雄并不多,配得拜剑山庄宝剑的更是只有寥寥数人。拜剑山庄的剑均是剑中至宝,自然也只有真英雄方可匹配。这是拜剑山庄历代庄主共同的信条,因此若是拜剑山庄的剑落入奸人之手,那么庄主会先斩奸人,再断宝剑。宝剑一旦被奸人玷污,便没有存在于世的价值,庄主便会亲自毁之。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拜剑山庄的历代庄主,也都如同所铸神剑一般,锋利无匹,宁折不弯。“翠帷双卷出倾城,龙剑破匣霜月明”,这两句话,便是万卷山庄的鬼灵子题给拜剑山庄庄主及其所铸神剑的品题。

而当今的拜剑山庄庄主叶赤霄,更是江湖中百年以来罕见的铸剑师。赤霄为汉时名剑,汉高祖曾以此斩白蛇,叶庄主名为赤霄,乃是赤胆铁魂、声振霄汉之意,叶庄主人如其名,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士,颇为人敬仰。

拜剑山庄最新出炉的龙骨问心剑,传说是叶庄主花费二十年铸造的一把绝世神兵,人说十年磨一剑,这龙骨问心剑却是耗费了当今铸剑名师二十年的光阴和心血,其珍贵之处已是不言而喻。苦心孤诣、一朝名剑出炉,江湖上闻听此消息的人却都兴冲冲地前来山庄观剑。

只是前不久,正道各派刚刚联手助玉茗山庄击退了阴世魔罗,一时间元气未复,各派尚需时日休养生息,所以这次前来观剑的江湖名家并不如期待的那般多。

清晨微露摇曳,欧阳缜、司徒睿晗还有心童便一起来到了剑宿峰的山脚。抬头仰望,只见壁立千仞,上出重霄,云雾缭绕,更增神仙之想。

兰朵被欧阳渊折磨得身受重伤,虽然经过欧阳缜和司徒睿晗的悉心救治,然而却还需静养数日,欧阳缜便将她安顿在客栈之中,托人好生照料。

剑宿峰下,是一方平坦原野,此刻已有许多人在此聚集,司徒睿晗见四面松柏森森,萧碧幽翠,不远处遥现一池碧水,一道木桥彩虹般横卧池上,池水静如沉璧,微波之上浮萍点点。

司徒睿晗步履轻盈走向那小池,浅痕一弓,蹲在水边,纤手轻轻拔出飞雪宝剑,水光返照剑身,映得她姣好的面容银白如雪。

心童也蹦蹦跳跳地跟了过去,好奇地问道:“师侄姐姐,你是要做什么呢?”

司徒睿晗指向不远处的一块石碑,道:“你看,那里写着什么。”

心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那方古朴石碑上,赫然刻着“洗剑池”三个朱砂红字殷红如血,触目惊心,心童目力很好,可以看出那三个字均是以指力刻入石中,每个字都是遒劲有力,入石三分,可见写字之人的内功修为当真异常高妙。

心童道:“师侄姐姐,你是要把飞雪宝剑放到这池子里洗一洗吗?”

司徒睿晗道:“不错,这洗剑池三个字顾名思义,自然是要以池中圣水来洗涤剑上的血腥和杀戮,这是拜剑山庄自古以来传承下的规矩,凡事进庄之人,一定要在池前接下佩剑,放入池中稍作清洗,以示对庄主人的尊敬。再者拜剑山庄剑气鼎盛,天下万剑雌伏,外来之剑又岂敢自露锋芒,自然要在洗剑池里褪尽锐气,方不至于冲撞这山中剑气。”

心童狡黠地笑了笑,目光瞥向了负手而立的欧阳缜,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师侄姐姐,那欧阳哥哥他满身剑气,是不是应该把他整个人都放在这池子里浸泡一下呢?”

司徒睿晗莞尔一笑,轻轻弹了弹心童的脑门,道:“师叔弟弟,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古灵精怪了。”

欧阳缜面无表情地道:“其实他的骨子里就像一只小狸猫一般奸猾,只是你这心地单纯的丫头一直被他可爱无邪的外表迷惑罢了。”

心童不满地反驳道:“欧阳哥哥,师侄姐姐慧心通明,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事能迷惑得了她呢?其实还是我心童单纯善良,只是偶尔顽皮一下,要不然一个人长时间都是一个样子,会很闷的。”

欧阳缜也走了过来,摸了摸他光光的脑袋,笑道:“真没想到,天底下竟还有你这样有趣的小和尚。”

司徒睿晗的剑已然握在手中,刚要放入池里,却听后面朗朗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蕊珠贝苑的司徒姑娘乃是月中仙子,手里的飞雪宝剑更是净如灵泉,洁比月光,反而是我们这洗剑池里的水经过万剑沾染,倒怕玷污了姑娘手中的宝剑呢。”

司徒睿晗转身,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少年,英骨玉面,剑眉星目,身材健硕挺拔,身着一袭淡青色华服,一把古朴宝剑宛如一道青虹,被他握在手中。

司徒睿晗目光闪动,幽幽道:“宝剑飞景,建安二十四年二月壬午,选兹良金,命彼国工,精而炼之,至于百辟,浃以清漳,光似流星,名曰飞景,威夺百日,气成紫霞。公子既然手握这飞景宝剑,想必便是拜剑山庄的少庄主叶飞景吧。”

那少年抱拳笑道:“司徒姑娘果然慧眼,正是区区。所以司徒姑娘的宝剑大可不必入池洗涤,姑娘与贵客直接过桥便是。”

司徒睿晗收剑入鞘,笑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少庄主。”然后她便和欧阳缜与心童一起过了桥。心童悄悄道:“师侄姐姐,我看那少庄主很是欢迎我们呢,对我们有十分礼遇,应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看我们若要借剑,也许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欧阳缜道:“你这小滑头说得也不无道理,既然来了这里,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

不远处,几座六角石亭依山而傍,孤烟袅娜,瞬即四散,却是亭中江湖人士烹茶论剑。这些人中,欧阳缜和司徒睿晗自然看见了熟人,四大神捕、九霄美狐和鬼财神均在此列,还有袁紫彤傍在吕廷鹤身旁,如小鸟依人般巧笑倩兮。

这时,却见一男一女联袂向欧阳缜和司徒睿晗走来,日光映得他二人辉丽无边,正是柳俊棠和谢姿仙。谢姿仙笑盈盈地拉起司徒睿晗的手,道:“司徒妹妹也来了,真是太好了。”

司徒睿晗道:“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谢姐姐,实在是巧得很呢。”

柳俊棠也对欧阳缜抱拳一笑,道:“欧阳兄真不愧为人中之龙,自从杭州一战,在下便已十分佩服欧阳兄,没想到在此巧遇兄台,实乃幸事。”

欧阳缜淡淡地道:“柳兄过奖了。”他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可自从遇到段晨浩和蓝夜以后,也逐渐改变了昔日的作风,变得逐渐愿意和人交往。此刻见柳俊棠盛情拳拳,也觉心中快意。

司徒睿晗给他二人介绍了心童,心童自然很乖巧地博得了他二人的喜欢。

这时,欧阳缜眼前一亮,就只见一袭华服仿佛收拢了万点的日光,刺得他的眼睛很不舒服,然后他便看到了欧阳渊向自己缓步走来。他的身后,除了龙诏城的一些家臣以外,居然还有萨迦派的几位喇嘛。

“二公子,司徒姑娘,别来无恙。”日官天子苏利耶双手合十,满面笑容,他依旧一袭如火红袍,皓眉长须。

欧阳缜对这几人仍然心存芥蒂,因此眼神冷漠,沉声不语。司徒睿晗却对这几位藏传佛教的高僧十分敬重,躬身还礼道:“晚辈有礼了。”

说话之间,欧阳渊已漫步走来,道:“二弟,没想到你们也前来观剑,看来我们还真是一对好兄弟啊,无论走到哪都能相遇。”

欧阳缜见到了许多不想见的人,心中好不郁闷,他看也不看欧阳渊,便径自向前走了过去。他这种视而不见的行为,无异于给了欧阳渊一个无声的耳光,让他面子上很不舒服。他又冷笑着望向司徒睿晗,然而目光刚落到她的身上,司徒睿晗便已先开了口,道:“你心怀鬼胎,在此剑气浩然之地,还是小心为妙,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奉劝你莫要再施诡计,否则只是自取其辱。”说罢她也拉着心童的手随着欧阳缜走了过去。

柳俊棠和谢姿仙见他们如此奇怪,心中已猜出他们之间有嫌隙,身为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四章拜剑山庄(2)

就在这时,叶飞景率领山庄内的人前来,在场江湖中人一见到拜剑山庄的少庄主,均都抱拳笑迎。叶飞景朗声道:“让诸位久等,真是过意不去。在下这就领各位入庄。”

摘星剑客袁一帆笑道:“少庄主客气了,您准备了上好的绿茶来招待我们,再加之剑宿峰下景色如画,我等在此赏景品茶,也是自有一番乐趣。”

千里独行侠万独道:“哎呀,我就想赶快进山庄看看,这天下第一的铸剑之所到底是何等的恢弘,都快等不及了呢。”

叶飞竟道:“多谢万前辈抬爱,晚辈这就领诸位入庄。”

此次大概来了二十人,人并不算多,却都是剑术高手,叫一个都是名震一方的人物。除了欧阳缜兄弟、司徒睿晗和心童、四大神捕、吕廷鹤和袁紫彤、结古寺的五位大德、九霄美狐和鬼财神,还有万里独行侠万独,摘星剑客袁一帆,峨嵋派掌门夜雨师太的师妹茹素师太。

众人俱是有说有笑,然而却只有欧阳缜眉头微皱,眼神深沉,因为他隐隐然感觉到,此番前来取剑,定然不会那么顺利,他甚至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此际虽值夏日,然而此感觉一生,他就情不自禁地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众人一边听着叶飞景这位东道主指点风物,一边登山,经过了鸳鸯石、飞燕亭、彩溪泉、潮音洞……一路上山石古拙,树木森碧,宿草葳蕤,日色旖旎,众人心情也是极佳。

行了一程,众人已然接近了山顶,天光万斛,斜射而下,与之相随的则是一股更加庞大浩然之气,便是拜剑山庄天下无双的剑气。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强的剑气,只因为已经快接近了剑塚。

剑塚,是进入拜剑山庄的必经之路。传说拜剑山庄之所以能够萃练出绝世的好剑,除了历代庄主非凡的铸剑本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便是拜剑山庄入口处的剑塚。

剑塚地脉之中,埋葬了无数出色铸剑师的遗骨,那些为铸剑而现出一生的名师们,即使在死后,残骸和灵魂也想要守护着他们生前的杰作。于是每一位铸剑名家在临死之前,都会拜托历代的庄主,在他们死后,将他们的遗骨移葬到剑塚之下的地下墓穴之中,好让他们即使在死后也可以用灵魂去瞻仰天下的名剑。

这便是铸剑师们永恒的执着,对剑的执着,更是对自身使命和价值的执着。于是拜剑山庄的历代庄主为了满足他们便替他们完成了最后的愿望,苦心营造了剑塚,将天下名剑葬于其中,成为了江湖上最恢弘的一座剑之宝藏。

既是宝藏,便会被人垂涎,拜剑山庄虽然实力雄厚,然而却也难以日夜地方那些宵小之辈。然而从古至今,拜剑山庄却不曾为守护剑塚而费心劳力,只因为剑塚本就不需要外力守护。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敢打剑塚之中名剑的主意。

名家自有名家风范,无论是正邪,若是剑道高手,自然都会有一把拜剑山庄的宝剑,已有爱剑在手,又何须再惦记剑塚里的宝剑。至于那些心术不正的贪婪之辈,就算是贪图剑塚里的宝剑,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过一过干瘾,他们是绝对不敢付诸行动的。只因为拜剑山庄的剑塚,同时也是埋葬了无数白骨的英雄塚。

普天之下,除了那些当世的顶尖高手,譬如阴世魔尊、雪微宫主之类的人物,其他人是绝对不可能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之下走出剑塚的。

此刻众人已经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已行至宿剑峰的山腰处,叶飞景带领众人在山间出转折迂回,如行肠道,只见此地玉树林立,遮阳蔽日,绿意浓翠如碧,枝叶上的露水被众人的脚步震得簌簌如雨落,四周峭壁如堑,直通天阙,返照隐隐日光,直如宝镜银盘。

这个空寂的山谷安静得令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不知不觉从天地初生的那一刻活到了现在,千万年的时光在此地仿佛短如一瞬,却又漫长得如历三生。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闻听汩汩水声,再行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就只见一条瀑布宛如从白云之端一泻千里,飞琼溅玉,白浪翻滚,咆哮如雷。这瀑布出于两做高达的山峰之间,那两座山峰各自向内凹陷,上方宽阔,越往下却又越窄,形如剑鞘,配上白瀑之剑,更显大自然之鬼斧神工,玄妙多变。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阳光斜掠入峡,照在壁上,反复映射,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众人面对此种奇竟,不由得惊呆了,忽然柳俊棠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叶飞景道:“少庄主,此地已无路了,不知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走?”

叶飞景淡淡一笑,道:“各位,我们已经到剑塚了。”

天池怪侠袁一凡摸着后脑勺道:“少庄主,这剑塚在哪呢,恕我眼拙,怎么就没看见呢?”

叶飞景遥遥一指,道:“剑塚的入口,就在瀑布的后面。”

说罢他拔出宝剑,飞景剑刚一出鞘,便射出一股寒意,接着叶飞景一斩一劈,剑气如霜,既而化作寒雾远远荡出。剑光飞旋,转瞬便击在了瀑布之上,忽然,那道瀑布仿佛水晶帘幕一般,从剑气的切入口缓缓分开,向着两方山峰上敛去,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异世界的门,露出了一方神奇的境域。瀑布之后,竟然隐隐射出了璀璨而幽谧的光芒。

柳俊棠竖起指头赞叹道:“少庄主好剑法啊,居然可以用剑气震开这瀑布。”

叶飞景却谦虚地笑道:“柳兄谬赞了,在下哪有此能耐,只不过这其中有些玄机罢了。”他见众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道:“大家请随在下移步剑塚,自然会知道其中的奥秘。”

心童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当下小腿一抬,就向着那瀑布后露出的光芒奔去,然后众人也跟在他的身后,快步走向瀑布的后面。

欧阳缜也心中好奇,如果说是他以真力震开瀑布,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他已看出,叶飞景并没有那么身后的功力,所以玄机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隐藏在这瀑布之后。

欧阳缜缓缓步入了瀑布之后,放眼一瞧,便知道了一切。在其他人还在疑惑地仔细观察时,他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叶飞景道:“公子可曾瞧出了端倪。”

欧阳缜的手缓缓抚过冰冷的石壁,那道石壁状若彩贝,已向两边张开,俨然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的开阖处有无数交错的纹路,而石门的后面,则密布着成百上千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再往上瞧,石门的边缘竟然平平深处了无数条细长的礁石,这些礁石长短不一,或向两旁舒张,或向前方伸展,且层叠相依,却又参差错落,端的奇怪异常。

欧阳缜道:“少庄主方才那一剑,其实并非是斩开瀑布,而是用来启动这石门上的机关。若我猜的不错,这些密布的纹路里大有文章,少庄主方才的剑气透过瀑布,沿着一条特殊的路径经过这些纹路,有如一把钥匙,开启了石门,而石门开启又带动了这些齿轮运转,于是石门上的条状礁石便倚着机械之力向四周伸张,隔绝了流水,硬生生将瀑布分开。”说着说着,他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了钦佩的神色,赞叹道:“这实在是个很精巧的设置,非大智慧不能为此。”

叶飞景见此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天人般的气质,恍若一块绝世的好玉,完美无瑕。他赞道:“兄台果然慧眼,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欧阳缜报出了自己的性命,叶飞竟一听,然后把头转向了一旁的欧阳渊。欧阳渊已知道了他心中所想,道:“少庄主,这正是舍弟。”

叶飞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龙诏城的二公子,失敬失敬。”

欧阳缜道:“少庄主那我当普通人便是,我只是陪着司徒姑娘和心童小师傅过来,想开一开眼界,看看贵庄的绝世宝剑。”说罢便转身走向了司徒睿晗和心童。

叶飞景也是聪明人,想来是他兄弟二人感情不睦,所以才如此冷淡。其他人听欧阳缜这么一说,也恍然大悟。

铁无恨道:“欧阳公子果然好眼力,我就没看出来这其中的端倪。”他又向着门后瞄了一眼,道:“这门后便是名动天下的剑塚了吧,我们今日可是有眼福了。”

望着门后闪光的世界,众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兴奋之色,袁紫彤已经拉着吕廷鹤的手,迫不及待地往里面走,吕廷鹤轻轻斥责道:“紫彤,人家少庄主还没有带路,你这样贸然进去,太不礼貌了。”

袁紫彤道:“人家好奇吗。好啦,让少庄主带我们进去就是了。”说罢她站到了吕廷鹤的身后,冲着叶飞景笑了笑。叶飞景礼貌地道:“无妨,来了就是客人,吕公子不必客气。”

那鬼财神此刻也两眼放光,双手相互揉.搓着,仿佛看见了宝藏一般开心。然而被陈青萍和钟魁双双一瞪,他就想一个被捏瘪的番茄,趴了下去。

然而一贯对珍奇宝贝都非常感兴趣的九霄美狐,此刻却显得不那么兴奋,她白了一眼钱略商,没好气地道:“跟个乡巴佬一样没见识,也不怕让人家笑话。”

钱略商还嘴道:“是啊,我是个满身铜臭的人,见到宝贝就兴奋,你这臭狐狸不服吗?你还好意思说我,恐怕你的心里此刻正盘算着怎么把剑塚里的宝剑偷走一两把吧。我鬼财神虽然贪财,可是在拜剑山庄的地方,却还是不敢撒野的。”

第四章拜剑山庄(3)

叶飞景有些阴郁地看了一眼钱略商,道:“在下刚才说了,过门就是客,还请各位以和为贵。”钱略商声名狼藉,叶飞景实在想不通,他居然好意思主动前来观剑。然而他既然来了,拜剑山庄也不能赶他走,否则倒显得拜剑山庄的气量过于狭小了。

他转而又对九霄美狐道:“许姑娘,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九霄美狐就打断了她,冷冷地道:“你还是叫我九霄美狐,或者像她们一样,叫我臭狐狸吧,许姑娘这三个字,我听不惯。”说罢便转过身,朝着剑塚里面走去,好像她才是主人一样。

叶飞景一时默然,然后又很快换了脸色,对众人笑道:“各位请随在下来。”然后他快步赶上了九霄美狐,道:“剑塚若无在下带路,其他人进去是很危险的。”

九霄美狐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侧身让他走到了自己的前面。其他人都跟在叶飞景身后,向着剑塚深处走去。

茹素师太有些不满地道:“贫尼不得不说两句,这两个江湖败类居然赶自己主动前来,也真是勇气可嘉了。”

万独道:“师太,你也不可这么说,这两人虽是江湖败类,但却也来头不小,钱略商是魔剑的后人,而九霄美狐,也算是半个正道中人,她的父亲,可是许若枫许掌门啊。”

茹素师太道:“这个我也知道,只不过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被许掌门逐出家门了,许掌门还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袁紫彤一听,好奇心又来了,道:“师太,那您知不知道许前辈为何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呢?”

茹素师太一脸茫然,道:“这个贫尼就不知道了,不过料想是那九霄美狐行为不检,触怒了她父亲,许掌门一向是正直无私,大仁大义,眼睛里可容不得一颗沙子,只要谁做了有违道义的事,莫说是这狐狸,就算是他的两个弟子雪崖剑主和穿云剑,许掌门也不会容情。”

袁姿彤自言自语地道:“这么说,她一定是做了非常大的错事,才落得这个下场。”

吕廷鹤却低声道:“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之人。紫彤,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么八卦,唉。”

袁紫彤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瞧瞧你,总是管我。”她放开了吕廷鹤的手,走到了陈青萍的身边,悄声道:“陈姐姐,我怎么好像觉得少庄主似乎有点对那狐狸的态度有些温柔呢,莫非……”

陈青萍道:“妹妹你莫要瞎想,叶少庄主少年英雄,待人厚道,自然对每个人都很好,却怎么会和那女贼有丝毫瓜葛,就算是全天下的女子都死光了,少庄主也不可能会和她有什么牵扯。”

她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袁紫彤低声嘟哝道:“可能真的是我想错了吧。”

言谈之间,众人已走过了深邃狭长的隧道,那点光芒也愈加清晰,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石制宫殿,巍峨宏伟,整个宫殿由巨大的石块垒成,周围无数的石壁光华如镜,其上雕绘着诸天星辰运转之图,穹顶成圆球状向上凸起,东西两极各浮雕着日升月恒之像。大殿之中阒然无声,空旷无际,仿佛一座埋葬的地下之城,透出了无边清冷之气。

殿中玉柱晶栏通体浑成,其间光雾隐现,更有无数一人多高的石碑林立,俨然形成了一座石制的森林。那些石碑排列有序,绝非随意为之,其中暗含无形八卦之理,乃是一种极高明的阵法。

每一块石碑的旁边,都铸有一座镂空的石窟,其上或花纹繁复,葳蕤生光,明沟暗壑,或刻着异兽灵龙,齿牙森然,爪鳞飞扬。

叶飞景领着众步入石碑丛林之中,众人才赫然发现,原来石碑旁边的石窟里,放置的都是绝世的名剑。那些历代铸剑师呕心沥血铸造的宝剑,此刻都安静地伫立在每一个石窟里,剑光交汇,幻出异彩万千,方才的那道光亮,便是这些剑光相互凝化而成。

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宝剑的来历,而宝剑的下方,就应该是那些铸剑师的尸骨了。

心童牵着司徒睿晗的手,随众人行走,但一想到地下埋葬着那些铸剑师,他们无异于行走在无数尸骸之上,心里便泛起了丝丝寒意,只觉得脊梁骨上都攀爬了一丝冷意。

他毕竟是小孩心性,容易害怕,但其他人显然兴奋多了,他们都为自己可以看到这奇迹般的杰作而欣喜。剑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眼福一睹的。这么多的绝世宝剑,足以吸引住众人的眼球。

司徒睿晗与欧阳缜经过一座座石碑,见了一柄柄稀世名剑,如此多的至宝在同一时间一齐现于眼前,让他们有一种如堕梦中的恍惚。

剑窟里的剑每一把都剑气锋芒,不容谛视。司徒睿晗走过一方石碑,就见其上字体斑驳,沧桑宛然。“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以元年岁次午铸一剑,长三尺,铭曰‘照胆’,古文篆书。”又见旁边一方石碑刻道:“西晋寮有旌阳令许逊者,得道于豫章山,江中有蛟为患,旌阳没水投剑斩之,后不知所在,项渔人网得一石匣,鸣击之声数十里,唐朝道王为洪州否刺史,破之得剑一双,视其铭,一有许旌阳字,一有万仞字。”

欧阳缜目光聚敛,似乎也被这些名剑所动容,看得越发入神。然后他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不愧为拜剑山庄的剑塚,果然汇聚了天下名剑。”

叶飞景笑道:“二公子过奖了,剑塚虽大,却还是没有传闻中的那天下玄天八剑。”

袁一帆一听,皱眉道:“哦,就连剑塚之中也没有的剑,莫不是早已从这世上消失了。”

叶飞景摇头道:“非也,这八柄宝剑尚存于世,只是……”

忽听另一人笑道:“只是这玄天八剑,却并非藏在这剑塚之中,而是藏在我龙诏城里。”开口说话的人正是欧阳渊,说到这玄天八剑,他不禁面露得意之色。

心童问道:“师侄姐姐,那玄天八剑是什么啊?”

司徒睿晗的眸光犹如一泓秋水,清冷明镜,她缓缓开口道:“玄天八剑,一曰掩日,二曰断水,三曰转魄,四曰悬翦,五曰惊鲵,六曰灭魂,七曰却邪,八曰真刚。这八柄神剑都是越往勾践所铸,传说越王之所以能够复国,是依赖了这八把神剑之威能。”

叶飞景道:“司徒姑娘果然博闻强识,聪颖过人,不错,这便是玄天八剑,而这八剑,此刻都藏于龙诏城内,并不在剑塚的收录之中。”

这时,却听诸葛万里开口道:“既然欧阳大公子已有了这八柄神剑,又何必再打叶庄主龙骨问心剑的主意呢?”

叶飞景一听,面容一紧,问道:“诸葛先生何出此言呢?”

这回抢着回答的却是袁紫彤,她有些愤怒地道:“少庄主,你有所不知,在来拜剑山庄之前,这龙诏城的大公子可是企图杀光我们这些前来观剑之人,好让他可以独占宝剑,他还说将宝剑据为己有呢。”

叶飞景怀疑地道:“大公子,袁姑娘说得可是真的?”

欧阳渊冷笑道:“我要杀他们不假,但那只是在下私下的仇怨,在下转念一想,他们毕竟是叶庄主的客人,在拜剑山庄的底盘杀叶庄主的客人,总是很不好的,所以在下已打算放下仇怨,给拜剑山庄一个面子。却不想这些人此刻颠倒黑白,说出这些妄语来污蔑在下。”

袁紫彤一听,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了,怒道:“岂有此理,你撒谎脸都不会红,究竟是谁颠倒黑白,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你……”

她还要在骂下去,却被吕廷鹤打断了,“紫彤,不得放肆,这里是拜剑山庄,你还是收敛一点为好。至于我们于欧阳大公子在外面的那些恩怨,暂且放下。”

袁紫彤一心想要博得吕廷鹤的好感,自然很听他的话,无奈只好把气都憋了回去。然而正当她愤愤不平的时候,眼前却忽然一亮,她竟在这群石林立的宫殿里看到了一样事物,而那事物,却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就只见一点紫色微光凌空滑过,转瞬便隐没在重重石林之中,然而只是那一刹那,袁紫彤相信自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紫色的光芒,应当是一只蝴蝶。只是这里并没有花朵,蝴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袁紫彤真是越想越不对劲,她想要和吕廷鹤说,但又怕他说自己撒谎,所以她只有把所有的疑惑都吞到了肚子里。可能真的是自己太生气,一时眼花,看错了也说不定。

欧阳渊再次冷笑道:“拜剑山庄的剑塚若无人指引,是根本出不去的,况且拜剑山庄高手如云,就算我偷了宝剑,也根本走不出庄子,我又何苦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少庄主,你说是不是?”

叶飞景虽然仍是疑心,但却从容地道:“欧阳大公子说得极是,古往今来,无论本事多大的人,都不可能从拜剑山庄里带走任何一把宝剑。若有谁斗胆打宝剑的主意,定会受到这些铸剑师们的英灵诅咒。所以大公子也并不会打宝剑的主意,是不是?”

欧阳渊道:“那是自然。”

叶飞景继续领着众人往前走,路过密如丛林的藏剑石窟,已经遥见前方一扇铁质大门,那便是剑塚的出口了,走出出口,便是真正的拜剑山庄了。

然而,就在这时,从那群高低参差的石林里,却赫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这阒静的石殿里陡然放大了数倍,听起来分外骇人。

众人均是贯走江湖之人,却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如此凄惨的叫声。那种声音,只可能是经历过地狱变相的鬼魂所发出的惊恐与痛苦的吼叫,绝不肯能出自一个人的口中。除非那个人已经变成了鬼魂。

众人心中均是一阵森然,相互对视,却发现,红衣大德之中,大功德天摩诃什密已不知去向了。

第五章花之尸骸(1)

当众人返回石林、找到大功德天摩诃什密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他的一身红色僧袍依旧炽烈如火,寂寂在冰冷的石头上燃烧,从他的身上淌出的血已经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河流,看起来分外扎眼骇心。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带来了一种闷热窒息的感觉。

摩诃什密的脑袋,已经和他的身体分家了。他的脖颈不知被什么东西齐根切断,鲜血淋漓,触目惊心。老脸之上双眼兀自睁着,定定地望向穹顶的虚空之中,仿佛那里徘徊着可怕的鬼魂,以至于他那双本已死去的眼睛里依旧贮藏着恐惧的神色。他的嘴唇已经完全裂开,白森森的牙齿吐出,看上去已不再像一个人,而像一个死去的妖魔。

最为诡异的,却是他的眼睛,那原本灰恶的色泽,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变成了浓深的紫色,期间似乎还隐约流转着妖异的光芒,却如风中的烛火,转瞬熄灭。

看到此种惨象,众人心中俱都突兀惊恐,胆子最小的袁紫彤,已经伏在了吕廷鹤的怀里轻轻哭泣。而谢姿仙也情不自禁地把住了柳俊棠的手臂,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结古寺的其他四位大德,见摩诃什密惨死,一时间如遭电击,全都跪倒在地上,掩面痛哭。增长天王毗琉璃倏然目光凌厉,环顾四周,然后长啸一声,怒吼道:“究竟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师弟!”他这一吼声灌注了内力,音波的漩涡激荡不休,宁静的空气顿时被搅乱。

其他三位大德也都抬起了头,目光之中或凄惶,或伤痛,或惊疑,或愤怒……持国天王提头赖叱目注叶飞景,语气中若带三分愤怒。“叶少庄主,你说,我的师兄怎么会死了呢?这里可是拜剑山庄的剑塚啊,我的师兄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叶飞景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在提头赖叱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冷汗涔涔,只是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呢?”

提头赖叱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吼道:“是谁,究竟是你们之中的谁杀了我师兄!”他此刻只觉得人人可疑,是故风度尽失,痛怒交加。

欧阳渊开口道:“大德,您刚才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又怎么会有机会杀人呢?刚才大功德天和我们走散,自己迷失在剑塚之中,大德您也是亲眼所见,断无怀疑我们之理。”

监牢地神比里底毗目光忽然变得雪亮,冷冷地道:“早闻剑塚埋葬了无数英雄的白骨,却不料我师兄今日也埋骨于此了。”

叶飞景摇头道:“大德误会了,若是剑塚里的攻势真的运转,方才是不会如此平静、一点声息也没有,所以大功德天的死和剑塚绝无关系。”

日官天子苏利耶是唯一一个没有失去理智的人,他双手合十,眉目间痛苦之色无以复加,但依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声道:“师弟虽死得蹊跷,但相信拜剑山庄定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暂且随少庄主入庄,面见叶老庄主,相信老庄住自有定论。”

此事来的突兀,众人只觉得难以置信,西藏大德离奇地死在了剑塚中,在场的高手们竟然一丝察觉也无,端的是诡异异常。

事情已经发生了,叶飞景只能尽力劝说四位大德,并安抚各位不要惊恐,承诺一定会将此事查清楚。

于是众人各怀心思,随着叶飞景走出了剑塚,入了山庄。一路之上,拜剑山庄景色虽然优美,大家却是无心欣赏,摩诃什密的凄惨死相依然那么清晰地在大家的脑海中回荡,是那样恐怖而狰狞。他的尸体暂时留在了剑塚,叶飞景答应过后会让庄丁将大功德天好生安葬。

谢姿仙目光忧虑,挽着司徒睿晗并肩而行,悄声道:“睿晗妹妹,不知你可发现了那具尸体的奇特之状。”

司徒睿晗道:“谢姐姐说得莫不是……”

谢姿仙的声音更加低沉,道:“看来妹妹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大功德天的头颅是倒在尸身后面的,而且方向和尸身相同,也就是说,他死之后,头颅离开了身体,身体却还径自向前奔跑,我想一想,都觉得可怕,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恐怖的事情呢。”

司徒睿晗听谢姿仙这么说,也觉得心中惊悸,道:“是啊,这事却是怪异,也不知那躲在暗处的凶手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如此残忍地痛下杀手。”

谢姿仙道:“好在叶少庄主已经派人封锁了剑塚的所有出路,若是那凶手还在剑塚之中,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的。”

司徒睿晗道:“那凶手能在大家不知情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杀了摩诃什密,可见他的武功之高,恐怕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否则,是万万不能无声无息地将摩诃什密杀死,亦或凶手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手法。总而言之,凶手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我们也须小心谨慎,提防这躲在暗处的魔。”

谢姿仙点头道:“睿晗妹妹说得极是,或许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情,总之,这里恐怕已不再太平了。”

由于叶庄主一直在剑庐中闭关,对龙骨问心剑做最后的锤炼,暂时还无法出关,所以叶飞景先将众人安顿了下来,并承诺待父亲一出关,便会给大伙一个交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众人心中都已布上了一层阴霾,再也不复先前欢快轻松的心情了。

拜剑山庄处于宿剑峰山巅,大有抱天揽月、破羽摘星之势,夏夜风寂,江南烟雨,在此时不期而至,入晚时分,雨说来就来,细如丝,轻如烟,弥漫天地,山庄中的亭台轩榭、山石花树,俱都蒙上了一层氤氲水汽。就连天上的月亮,也逐渐变淡,仿佛水里的一方幻影,被漫天云雨搅得有些模糊。

客人们都被安置在了山庄南苑的春晖园。

司徒睿晗和欧阳缜用过晚膳,均是沉默不语。一向胃口很好的心童,面对着美味的菜肴,却是一口也没有动。心童双手拄着下巴,耷拉着脑袋,仿佛有什么心思一般。

司徒睿晗关切地问道:“师叔弟弟,你为何不吃饭呢?”

心童抬起头,道:“师侄姐姐,我真是佩服你和欧阳哥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能如此镇定地吃饭。我现在只要一想到大功德天临死之前的惨状,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司徒睿晗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想呢,你总不能一直不吃饭吧。”

欧阳缜将碗推到了心童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快吃。盘中之餐,粒粒辛苦,如今湖广两地大旱,颗粒不获,奸商又大囤米粮,大抬价钱,百姓日益忍受饥饿之苦,你这小鬼明明有粮食,却要浪费,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心童一听,便乖乖拿起了筷子吃饭。司徒睿晗看他二人,不觉莞尔,她这师叔弟弟是个孩子,平日里玩闹自行,就连普善禅院诸位大师也管束不住他,他更不肯听别人的话,然而如今却乖乖听了欧阳缜的话。再说欧阳缜,平日不喜言语,不愿与人交往,却又对这小和尚甚为关心,仿佛对待自己的弟弟一般,关爱照顾,教导督促。这两人一冷一热,一严一欢,倒真像是一对兄弟。

司徒睿晗一时心情轻松,然而又马上想到摩诃什密之死,又忧上心头,皱眉道:“摩诃什密死得蹊跷,此事必不简单,我们刚来拜剑山庄,便发生了血案,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仿佛是那凶手在跟我们示威一般,让人心中好生不自在。”

欧阳缜亦是肃目沉思,然后才开口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否则那凶手又如何要在拜剑山庄的圣地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摩诃什密杀死。龙骨问心剑出炉在即,再加上众位观剑之人齐聚,或许摩诃什密的死只是一个开始也说不定。”他的眼睛看着司徒睿晗,仿佛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你剑心通明,慧心敏锐,应该已经体会到了一种不平常的气氛了吧。”

司徒睿晗点点头道:“不错,我的剑心的确受到了某种奇异气息的干扰,一踏入拜剑山庄之内,我便有些心绪不宁,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杀戮之气,但这气息隐藏得急深极沉,我根本无法感知我心中的感觉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司徒睿晗自幼修炼蕊珠贝苑的剑典,已然臻至剑心通明的境界,心与天合,通透无尘,能参透森罗万象,体察事物本真,心灵的触觉十分敏锐,见微知著,有读心预感之能。事故她由此体察,才会特别在意心中之感。

欧阳缜道:“你也不必太在意,顺其自然便是,要来的始终挡不住,此次拜剑山庄一行本就不易,我们只能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司徒睿晗道:“当此之际,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第五章花之尸骸(2)

他话音一落,忽觉窗外寒芒一现,但见窗口处一篷银光急飞而来,形如雪雾,亮如日月,奔如雷电,矫如游龙,向着室内三人攒射而来。

欧阳缜倏然抬手,掌中青光结幻,桫椤绕指,犹如天网缠绕,绵绵不绝,霎时间将那团银光裹住。银光先前力道威猛,可一与欧阳缜的青光相碰,便有如被抽取了所有的力道,化为点点雨丝般的光束簌簌零落,悉数落在桌面之上。

窗外人影一闪,转瞬消失,真如鬼魅罗刹,隐入融融夜色之中。欧阳缜喝道:“暗算万人就想走吗,未免太便宜了。”说罢瞬乎飘出,衣袂带风,只见青光一晃,他已追出了窗外,身法迅捷无伦,犹如疾风赶月,只余虎虎风声萦绕耳畔不散。

他追出去之后,司徒睿晗也提高了警惕,和心童坐在一起,她凝视着桌子上那细小的银针,不禁脸色微变,心童瞧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师侄姐姐,这暗器可有何不妥?”

司徒睿晗道:“若我猜得不错,这就是传说中的无相神针了。这本是十多年前唐门威慑天下的暗器,很多江湖人都吃过此种暗器的亏,只因为这种暗器发出之后,不仅会罩住所有位置,让你无所遁逃,更为神奇的是,这些无相神针能够感知人体热度和血流,因此便如覆骨之蛆,发射之后便紧紧追随被杀之人,直至没入血肉之中。暴雨梨花针固然是唐门的镇门之宝,江湖上忌惮者颇多,然而这无相神针的威力却更在暴雨梨花针之上。只是无相神针早在十多年前就从唐门之中消失,不知流落何方,落入何人之手,已经十多年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不料今日却又再次出现。”

心童道:“听说暴雨梨花针之所以厉害,全靠一种设计极为巧妙的针筒,内有精密机簧,故而暴雨梨花针一发而威力气绝,让人避无可避,却不知道这无相神针是靠何而发?”

司徒睿晗道:“无相神针不仅依靠着比暴雨梨花针更神奇的机关,而且还需要一种特殊的内功,方能为针注入奇劲,让其感知人体血肉。”

心童道:“既然这无相神针如此厉害,可我见欧阳哥哥一下子便把针全都打落,我看无相神针也只是胡吹大气罢了,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司徒睿晗道:“那是因为他的武功,远远高出你我,早已知道窗外有人,是以以静制动,待那人一发针,他便反击,因此才能破了无相神针。”

心童拍手道:“真没想到他那么厉害,你我二人都没有察觉外面有人,看来那放针的人当真有些道行,竟能瞒过你我。不过究竟是哪个恶人,要对我们下此狠手,莫非又是欧阳哥哥的大哥,他可真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原本红彤彤如苹果的脸蛋忽然布满了灰白之色,一捂胸口,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然后便如同一头小绵羊,软绵绵地倒在了桌子上。

司徒睿晗见状大惊,赶快上前查看,只见心童小脸紧蹙,眉目之间隐有痛苦之色,俯身查看他肩头,却见他右肩之上有一层寒气逐渐扩散,她当下出手封了心童肩膀处的几个穴道,防止那团寒气扩散。她目光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骇然傲:“神冰之滴,好歹毒,居然裹着无相神针发出着内功奇劲,当真让人防不胜防。”然后她一指点在心童的眉心,指尖一道金芒宛如煦日朝暾,缓缓流进心童的体内。随着真气的涌入,心童渐渐睁开了眼睛,但眼神仍然很虚弱,他可怜巴巴地道:“师侄姐姐,我……”

司徒睿晗道:“师叔弟弟,你中了那贼人的神冰之滴,记住,千万不要运功抵抗,我已为你注入了潋光真气抵挡那阴寒之力,一时无碍。”

说罢她转头望向窗外,道:“窗外的朋友,烦请将这冰毒的解药叫出来。”说罢翩若惊鸿,转身飞掠。窗外果然有人,司徒睿晗刚刚追出去,便看到黑影一闪,向着北方奔去。司徒睿晗当下脚下生风,向着北方追了过去。

欧阳缜追了一段时间,仍然气定神闲,他的轻功独步天下,那个偷袭的人若不是绝顶高手,追起来应该不难,然而他踏着山庄之中的鳞檐片瓦飞了一阵,却摇摇望见那个黑影也于黑夜之中穿行,只是那身法却端的异常,忽而左右乱转,忽而进退失衡,忽而俯冲直下,忽而挺进上窜,犹如一只被猫追得走投无路的老鼠,慌不择路。虽然如此,但那黑衣人的速度却是迅速快捷,犹如一股黑色的旋风,所过之处均是飞沙走石,枝木齐断,花飞草碎。更有几次,欧阳缜竟然看得真切,那黑影居然贴地而行,犹如一条草间穿梭的蟒蛇,滑腻无骨,急速滑行。饶是欧阳缜想遍了天下诸般奇特的身法,也瞧不出这种身法的来路。

欧阳缜踏风而行,急急追赶那团黑影,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然而在关键时刻,那黑影却陡然一停,挂在了前方的一棵大树之上,身体趴在繁茂的枝叶之间,静止不动了。

欧阳缜稍稍疑惑,快步纵上,跑到那树的前方,挥出一掌,将那黑影震碎。然而掌风过处,黑衣寸寸裂开,忽然蹦出了一篷篷的稻草,伴着掌风簌簌落下,稻草纷飞零落,欧阳缜觉得更加吃惊,凝神一看,感情挂在树上的那抹黑影,正是一个稻草人。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稻草人的颈部拴着一个透明的绳子,在晦暗夜色之中极难瞧见,忽然又听到了嘶嘶马鸣,就见从树后跑出一匹雄健黑马,随着黑马前行,稻草人被拖了出去,原来稻草人身上的绳子竟是系在黑马之上。欧阳缜又想起了沿途随着黑影前行而纷纷倾倒的草枝木棍,原来是为了固定稻草人前行的路线。

而他费力追赶的,居然只是一具稻草人。

忽然,欧阳缜低声一呼:“不好,调虎离山!”忽见青光一闪,他整个人已如夜雾一般消失于夜色之中。

司徒睿晗自从寻着那黑影追了出去,一路之上未曾停息,并探出剑心,感受着那个偷袭者的气息。纵然那人轻功极佳,又借着夜色的掩护,本以为可以遁逃无踪,然而正如无相神针一般,司徒睿晗亦可凭借她独特的剑心感知那个人的行踪。

然而,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空旷的原野上,除了她自己,再无一人。一轮冰月自东天升起,照得大地一片通亮,月下的原野是那么安静、空寂,风过时,青草发出梦呓般的轻响,天上的星星轻轻眨着眼睛,仿佛唱着听不见的歌谣。远处苍山起伏,一条小溪蜿蜒流过,幽光粼粼,如霜如雪。而溪流的旁边的草地上,则开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虽然是黑夜,然而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中,花朵也开得异常鲜艳,绚丽斑斓,随着浓深的夜色铺陈在柔软的草地上,宛如无数在黑夜中展开翅膀的彩蝶,随风轻盈摇曳。

司徒睿晗默默将剑心运转开去,剑气如同涟漪一般向四周荡漾开去,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个人的气息。忽然,夜风骤冷,吹得司徒睿晗的长发如丝绦般飘摇起伏。机警的她立刻感觉到一股真气从那小溪的边缘向着自己的脚边涌来,她四周的土皮忽地一动,十多条藤蔓破土冲天,每根藤蔓上均是尖刺丛生,起初只有一分长短,转瞬便已长到数寸,那些小刺或是笔直,或是弯曲,如同钩连在一起的片刀,簌簌生长,随风而化。枝条越涌越高,纵横交织,形成了一张布满小刺的大网,向着司徒睿晗罩了过来。

司徒睿晗微微一惊,转而恢复镇定,原来这旷野之中竟然布着一座极为厉害的阵法,那黑衣人将她引来,便是想将她困在这阵法之中。

司徒睿晗眸光如雪,目视刺网,忽然拔出飞雪宝剑,剑光迎风,飘然飞举。如丝剑光在夜空中纠缠缭绕,将她的身体护住,然后剑光幻化成的轻丝忽然变作了蓬勃生长的枝条,其上生长出了无数的光质白花,花瓣晶莹如玉,莹洁剔透,迎风轻颤,向着袭来的藤蔓绞缠而去。那些藤蔓顿时失去了方才如虎如狼的狂野之势,变得婉转温顺,就只见白光凝结的枝条缠上了藤蔓,藤蔓便瞬间枯萎,化为齑粉,纷纷坠入虚空。

司徒睿晗收剑如鞘,只是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小溪的边缘,不知何时已经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雾气,让她无法看清对岸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丝飘渺的歌声隐隐穿透了雾之纱帐,传入了司徒睿晗的耳中。她凝神细听,但觉那唱歌的声音稚嫩婉丽,清亮如银,如同来自天际空灵的月光,皎洁明亮,似乎远在天边,却又如前方琤琮的溪流,泠泠彻彻,仿佛近在耳畔。那样清澈的声音,宛如未经过世俗的浸染,保持着一种天然的纯洁,缓缓流进司徒睿晗的心中。

“樱花何时开放,星星何时陨落,门口的小溪流向了遥远的地狱,带走了我心中快乐的涟漪。火光燃烧了花朵的灵魂,冰冷的宝剑飞出黑色的蝶,当荒野覆盖了我的心灵,谁会为死去的孩子哭泣。”

婉转的歌声夹杂着令人哀恸的句子,渗透着一股浓浓的忧伤,浓稠得无法化开。仿佛是一个弱小的孩子在繁华盛开的原野上孤独地蜷缩着,感受着月光的轻寒,眼睛里流淌着泪水,颤抖地等待着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家人。

这歌声,令司徒睿晗的心感到了一丝淡淡的疼痛。她运起真力驱散了浓雾,目光透过溪流,看到了小溪的对岸、繁茂的花丛中,蹲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她是那样的娇小,远远望去,宛如一个蜷缩在花丛之中的布娃娃。一身宽大的彩花衣裙包裹簇拥着她,月光下,她的皮肤苍白得如同幽灵,隐隐浮现着淡淡的光华。精致可爱的脸庞,如同擦了薄薄的胭脂,飞起两团春桃般的红晕。大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倒映了漫天的星光,晶晶亮亮,然而,其中却贮藏了一股深度的忧伤,如同含着冰冷的雪。小女孩红嫩纤薄的嘴唇轻轻吻在一朵花上面,然后低下头,散开的长发则从她的肩膀前静静垂落。

第五章花之尸骸(3)

司徒睿晗只是静静地看着溪流对面的小女孩,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丝毫杀气,反而,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深切的悲伤和脆弱,顺着小女孩忧郁的视线,渐渐扩散。

她很好奇,为何这个小女孩会在这么晚一个人在旷野之中,难道她不会感到害怕吗?这样想着,司徒睿晗缓缓走向了小女孩。

她看到小女孩的身边有许多鲜艳美丽的花朵,郁金香、兰花、雏菊、芍药、紫丁香、蔷薇……那些花朵并不是自然生长的,显然是经过了精巧的扦插,每一朵,都经过了精心的搭配,与旁边的花朵相交辉映,更增艳丽。这幽深的原野,竟成为了小女孩插花的场所。经过小女孩的巧手点缀,原野上的花朵似乎更加生动、更加美丽了。

然而,女孩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的成果感到欣慰,她依旧低着头,专心侍弄着什么,旁边的花枝青草簌簌抖动,轻轻摩挲着她宽大的绛红色衣裙。

司徒睿晗踩着溪流上的卵石,静静走到了小溪对岸。然而小女孩依旧低着头,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司徒睿晗道:“小妹妹,刚才的藤蔓是你放的吗?”

小女孩依旧没有回答,专心自己手里的工作。司徒睿晗一步步向她走进,轻柔的脚步没有惊动地上的尘埃。就在她走到小女孩身前的一刻,小女孩忽然停止了动作,明媚的小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司徒睿晗俯身一看,却不由得呆住了。小女孩纤细洁白的小手恰如一朵弯折的白梅,静静地盛开在凌乱的草丛中,而她的手边,却是一具具惨白的骷髅头,然而骷髅头上,却盛开着各色花朵,纤细而柔弱,仿佛是风中摇曳的星辰,每一颗,都闪烁着淡淡的幽光。星星点点的娇蕊仿佛是颜色各异的宝石,明亮璀璨,又如同明明灭灭的萤火,将黑夜中唯一的色彩燃烧成灰烬,纷扬陨落。

那一刻,司徒睿晗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深处,浮动着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在夜空中倒映出虚残的梦幻,一如深秋的点点流萤,在最后的夜晚围绕着骷髅绝望地翔舞。

小女孩忽然仰头,笑着望向司徒睿晗,用稚嫩动听的声音说:“姐姐,我插的花漂亮吗?”

司徒睿晗道:“为什么要在白骨之上插花?这样原本鲜艳美丽的花朵,就变成了零落的尸骸,因为白骨带给了花朵毁灭,这两种事物,本来就是格格不入的。”

小女孩却笑意更盛,那意味深长的笑,仿佛地狱中逃逸的妖夜精灵,环舞在骷髅的周围。

“姐姐,你错了哦,正因为骷髅是惨白的,才能够衬托出花朵的娇艳。人死之后遗骸便散落于草木,而在其上绽放的花朵将会告知世人生命的宝贵,如此一来,花儿才会美丽。不能被眼前的绚丽所迷惑,要从生死中去发现。姐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司徒睿晗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个插花的小女孩,那些骇人的白骨对于她来说,只是插花的容器。而这个小女孩,也恰似那些盛开在白骨之上的花朵,有着一种超脱生命的美丽。

司徒睿晗道:“小妹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的明月,漆黑幽深眼眸深处,忽然倒映出两点洁白的光晕。她樱桃般的小嘴微微一翘,弯起了一个精致的弧度。

“我只是在祭奠,用这些花朵的尸骸去祭奠一个被流放的生命。姐姐,你知道吗,被所有人都抛弃的灵魂是多么悲伤,多么孤独。就算是死了以后,也是无家可归,只能永远在现世迷茫地徘徊。因为心中还有一丝执着,想要看一眼这个世界还能够再残酷到什么地步。那么,受伤的灵魂就可以放下一切,不再留恋。”

司徒睿晗忽然觉得,月光下,这个女孩白皙的脸颊似乎是透明的,如同薄薄的水晶,银色的光辉镶嵌着她娇小的身体,却仿佛一个无形的牢笼,将她囚禁。她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孩的心中,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她的灵魂,被锁在她冰冷的心中,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幽幽啜泣。

司徒睿晗轻轻伸出了手,触摸了一下女孩柔软的长发。柔声道:“或许那些灵魂所执着的只不过是人间的一丝温暖,因为越是孤独悲伤,就越是向往着从前的温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永恒不变的,就是爱,因为心中还有一丝爱,所以迷茫的灵魂才会一直徘徊,因为爱的牵绊,让灵魂不忍离去。因为爱是如此温暖,如此令人留恋。”

忽然,小女孩眼睛一眨,有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夜风一吹,化作了淡淡的雨,洒在了花之尸骸上。她看着司徒睿晗的眼睛,目光中有一丝倔强。

“不,这世上唯一永恒的,不是爱,而是仇恨。只有仇恨才不会消散。”她娇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冰冷的微笑,似是在嘲弄着什么一般。“爱其实是最丑陋的,受伤的灵魂早已不再需要。唯有仇恨,才是刻骨铭心的。所以只有等仇恨终结,灵魂才会渡往彼岸。”

说完,她便起身跑开了。似乎当她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随着飘渺的雾飞向了远方。司徒睿晗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发现,一转眼的功夫,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就仿佛一抹空灵的月光,瞬间被夜色湮没,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唯有草地上,盛开在白骨之上艳丽的花朵,证明了这个女孩的真实。

夜岚氤氲,明灭的微光诡异地眨着眼睛,仿佛是地狱里的妖魔,在暗中窥伺着原野上的一切。望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司徒睿晗忽然产生了一丝幻觉。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条绵白色的河流,一刻不停地奔流向前方,生命如同沙石灰土,草芥尘埃纷纷被席卷其中,化为齑粉,并在各处沉淀为可悲的淤泥。湍急冰冷的河水把对爱的留恋化作潮湿黏稠的河泥留在渠底,而带上更为坚强长久的恨意,不作懈怠地赶往复仇的彼方。

忽然,司徒睿晗发现,草地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瓶子,她拾起瓶子,蓦然发现,那瓶子里装的,正是无相神针的解药。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欧阳缜和自己先后被神秘人引了出来,那么房间里就只剩下受伤的心童了。莫非神秘人真正的对象是心童。她再也顾不上黑衣人的目的和那个奇怪的小女孩,如果她晚一分,那么回去之后可能就再也看不到心童了。

司徒睿晗全力赶回了山庄内,还未回到房间,便听到了二人打斗的声音。她足尖点地,立刻飞上了屋顶,举目望去,便看到自己的院落里一个黑衣人正和一个女子斗在一起。她再仔细一看,那女子正是九霄美狐。

只见那黑衣人使一口软剑,剑尖犹如花枝连颤,剑身好似咬尾之蛇,追逐着剑身嗡嗡震响。黑衣人剑法翔实绵密,又诡谲繁复,且每一剑都刺向九霄美狐的要害,狠辣歹毒,均是搏命杀招。

然而九霄美狐双手握着两柄短剑,也是破空有声,剑光璀璨,一时间和那黑衣人斗了个不相上下。只见九霄美狐身子轻轻飘起,右手短剑倒切而下,左手短剑如分花拂流般翩翩刺出,双剑交击,登时将那黑衣人的剑路封死。这一招凌厉迅捷,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仿佛来自天外,飘忽得令人瞠目结舌。

黑衣人显然也没有料到九霄美狐竟是如此高手,一时怔忡,肩膀就被刺伤。这时司徒睿晗也从屋顶飞身而下,她猜得果真不错,黑衣人的目标真的是心童。

黑衣人虽然蒙着脸,然而当他看到司徒睿晗出现的时候,急忙撤身回转,不做留恋地顺着墙角攀爬,飞一般攀到了屋脊之上,然后足尖一点,仓促飞逃。

司徒睿晗只是望了一眼黑衣人消失的地方,转身便走进了屋子里。她发现心童盘膝而坐,眉目之间金光流转,原本粉嫩可爱的小脸此刻却苍白如纸。不过好在她的潋光真气依然守着他的灵台,那无相神针之毒尚不能入侵他的经脉。司徒睿晗急忙将瓷瓶里的药给心童服下,那果然是无相神针的解药,心童服了药之后,脸色立刻由苍白转红润。只是他一时半刻尚不能清醒,司徒睿晗便让他躺在床上睡一会,给他盖好了被子。

九霄美狐看见心童安然无险,也不禁释然一笑。司徒睿晗却真切地瞧在眼里,她的笑容,充满了关切和欣喜,仿佛是一个慈爱的母亲终日守在久病孩子的床头,当看到孩子好转的那一刻,流露出来的天然的母爱。

司徒睿晗这种想法刚刚冒出来,自己也不禁莞尔一笑。九霄美狐顶多二十三四岁,别说她没有孩子,就算有,又怎么可能像心童这么大呢,顶多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罢了。

司徒睿晗微笑着道:“许姑娘,刚才多谢你出手,救了我的师叔弟弟。”

九霄美狐看着司徒睿晗的眼睛,忽然间觉得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是如此圣洁,如此温和。“司徒姑娘,或许这山庄中只有你不嫌弃我这个被万人唾骂的女贼。我……”她略微沉吟,眼中目光忽然变得异常脆弱,再也不似平常那般刚强。

司徒睿晗道:“许姑娘是性情中人,睿晗自然不敢轻看姑娘了。对了,姑娘是何时碰上刚才那偷袭的黑衣人的。”

九霄美狐道:“我闲来无事,便转到了你们的院子里,本想找心童小师傅说说话,可是我敲了两声门,却没有人应。结果我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心童坐在那里,似乎失去了知觉。我刚要上前看个究竟,就听得外面的脚步声,我以为是你或者欧阳公子回来了,却不料出门一看,来的是一个黑衣人,他二话没说,挥着剑便冲我招呼过来。于是我便和他动了手,再之后就是司徒姑娘及时赶回。对了,司徒姑娘,心童是怎么了。”

司徒睿晗也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九霄美狐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司徒睿晗道:“自打进入拜剑山庄以后,就发生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先是摩诃什密惨死,再是师叔弟弟被人暗算。看来山庄以后也不会平静了,或许还会有很多事情发生。”

九霄美狐却面色平静地道:“或许都是那把未出炉的龙骨问心剑给闹的。其实拜剑山庄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光彩的。”

司徒睿晗奇道:“许姑娘可知道山庄的什么内情吗?”

九霄美狐道:“这是叶家的家事,我虽然知道,却也不好随便和姑娘说,还请姑娘见谅。”

司徒睿晗道:“那是自然,姑娘不方便说,我自然不会勉强。”

九霄美狐缓步踱到心童的床边,轻轻坐下,为他掖好了被角,脸上神色安详而温柔,伸出雪白的柔荑,轻轻抚摸着心童冰凉的额头。

趁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司徒睿晗清楚地看见,一滴泪水化作了朦胧的银现,从许灵儿漂亮的眼睛里断落,宛如一抹被风吹散的月光,很快消失不见。

第六章禁天之罚(1)

第二日,心童的无相神针之毒已经解除,又变得和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了。司徒睿晗将昨晚黑衣人将他二人引开的事说与欧阳缜听,欧阳缜也露出疑惑之色。

“睿晗,看来拜剑山庄并不简单啊,只是他们何以单单引开你我,针对心童,黑衣人要抓心童,目的究竟何在?”

“这……”司徒睿晗螓首微垂,不敢直视欧阳缜锐利的目光。“这关系到心童的秘密,若无师长允许,我也不好随便告诉你。”

欧阳缜淡淡地笑了笑,清俊的笑容被温暖的阳光包裹,宛如玻璃更漏里洁白的流沙,纯粹而清明。“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司徒睿晗浅声道:“谢谢你。”

欧阳缜道:“何必谢我呢,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他二人此刻站在高出的石亭之中,四周苔痕青翠,笋石嶙峋,树木葱茏茂盛,花卉争奇斗艳。站在这个亭子里,正好可以纵览拜剑山庄一角。

欧阳缜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仿佛指点天下的君王,俯瞰着自己的国土。司徒睿晗不禁莞尔,似乎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个青衣男子都像是一道光,可以洞穿所有的阴霾。拜剑山庄那些隐藏在阴霾之中的秘密,不久也会被他挖掘出来吧。

正在这时,司徒睿晗看到了一抹紫色的倩影拾级而上,正是风风火火的袁紫彤,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脸焦躁的吕廷鹤。吕廷鹤追上了袁紫彤,拉着她的胳膊道:“紫彤,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不要妄作推论。”

袁紫彤却甩开了他,道:“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告诉司徒姐姐,又不打算胡说什么,你至于这个样子吗。哼,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怕我给你惹麻烦。既然这样,你索性就别跟着我了,眼不见心不烦吗。”说完她小嘴一扁,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吕廷鹤无奈,只好投降。这时,司徒睿晗笑盈盈地走来,袁紫彤一见到她,便握住了她的手。“司徒姐,我……”司徒睿晗柔声安慰道:“袁妹妹,刚才我都看到了,吕公子也是为你好,你不应该生他的气,好了,不要耍小性子了,要不然吕公子一生气,真的不管你、不理你了怎么办啊。”

袁紫彤收起委屈的神色,道:“谢谢司徒姐提点。”然后对着吕廷鹤一噘嘴,转而又对司徒睿晗说道:“司徒姐,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司徒睿晗好奇地道:“什么事?”

袁紫彤道:“昨天夜里我睡不着,随便在园子里转一转,却让我看到鬼财神钱略商鬼鬼祟祟的,我一时好奇,就偷偷跟着他。岂料他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偷偷和一个黑衣人碰面。然后他们两个人就窸窸窣窣地开始说话。”

司徒睿晗道:“那袁妹妹可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袁紫彤自豪地道:“小妹是乐府山庄的人,对声音特别敏感,距离虽远,却也听到了一些。我记得那钱略商对黑衣人说,摩诃什密死得蹊跷,偏偏又死在剑塚里的天罚剑之下,莫不是冤魂索命来了。你也知道,十年前这个庄子里发生的事情,难道真的是……然后那个黑衣人打断了钱略商,说,你别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就算有,也不敢来拜剑山庄捣乱。你还有脸提十年前,十年前,若不是因为你,事情早就成功了,但愿你这一次最好成功,否则,你的美梦可就要落空了。然后那钱略商点头哈腰地说,你放心,这次一定成功,因为来的客人之中,有一位可是最佳的人选,这点你们最清楚不过了,有了他,再加上我,一定可以成功。”

司徒睿晗虽然听得不甚明了,却也听出一点头绪。而他身后的欧阳缜却神色冰冷沉郁,死在思索着什么。吕廷鹤道:“二位,鬼财神恶名昭著,我看我们须要小心提防。紫彤虽然莽撞,却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说不定摩诃什密的死,会和鬼财神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有关。”

司徒睿晗低声吟哦:“又是那个黑衣人?”

袁紫彤和吕廷鹤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惊,司徒睿晗便把昨晚心童遇险的事情告诉了他二人。他二人起初面色紧张,听到心童平安无事时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司徒睿晗道:“这次心童平安无事,其实还多亏了许姑娘的帮助呢。袁妹妹,许姑娘其实为人并不坏,只是妹妹对她成见太深。希望妹妹以后可以善待她。”

袁紫彤闻言,也感震惊,没想到会是九霄美狐救了心童。于是笑着说:“司徒姐这样说,妹妹我自会照做的。”

欧阳缜开口道:“睿晗,我想我们现在有必要去照钱略商问问清楚,在你我面前,谅他也没有胆子说谎。”

然而,他们刚刚走出春晖园,却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叶飞景。叶飞景抱拳笑道:“各位,家父已经出关了,烦请各位移步凌霄阁,家父正在那里恭候诸位。”

司徒睿晗心想找鬼财神之事不急在一时,然而欧阳缜却神色淡然地道:“少庄主,我等有要事要找鬼财神,所以……”

叶飞景道:“钱略商可能已经去了凌霄阁,二公子若要找他,随着在下一起前往便是。”于是欧阳缜只能跟随叶飞景,一起前往凌霄阁拜见叶庄主。

凌霄阁位于宿剑峰的最高处,孤处绝壁之上,独对苍蓝天宇,飘渺流岚之中隐现如画亭台,朝阳从云端洒落,幻彩镏金,映得这座阁楼宛如三山碧落中的采葵金台,华丽庄严。

众人随着叶飞景的引领,走完了将近一百多道石阶,才来到凌霄阁的门口。只见门口楹联一副,龙飞墨韵,凤舞书题,联上字迹笔走龙蛇,鸾翔凤翥,端的是铁画银钩,大家风范。上联道:游星戏斗弄日月。下联道:一剑光寒天地间。横批则是:剑吼西风。

袁一帆和万独俊是赞叹道好字好诗,司徒睿晗凝神细看,初时觉得笔锋苍劲有力,的确是书法大家的造诣,然而越是细看,却越觉得眼睛疲累。

唯独欧阳缜长身而立,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副对联,目光炯炯,不可逼视。欧阳渊的下属欧健天看着欧阳缜神情专注,一脸不屑,道:“大公子,只不过是一副字而已,您看二公子看的,好像是看到宝贝一般。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虚,故作深沉罢了。”

欧阳渊也附和道:“我这二弟就是这样,总是神神叨叨的。”

旁人自然是清楚地看到了他兄弟二人之间的嫌隙,也不便说什么,但看欧阳缜神色凝重的样子,却又不似欧阳渊所说那般故弄玄虚。

良久,欧阳缜傲然一笑,收回了目光。

叶飞景道:“二公子是否有所领悟,若是如此,二公子不妨说说看。”

欧阳缜波澜不惊地道:“这幅对联,乍看之下只是一副书法名品,然而,铁画银钩之间却蕴含着无穷剑意,更为神妙的是,这剑意已然超脱一般的剑意,被剑客赋予了自身的灵识,也就是说,这剑意,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

袁一帆听得奇特,道:“袁某愚钝,还想向欧阳二公子请教一二,公子说这剑意有了生命,是何意思?”

欧阳缜道:“也就是说,这剑气是活的。如今我们得到主人的允许,尚可自行进入凌霄阁之中。但倘若主人不在,我们若要进去,光是处在这对联剑意的包围之中,就已经寸步难行。若要硬闯,便要突破剑意的束缚,也就是说,要和叶庄主的神识比剑。”

他的这番说辞当真独到,所有人均是目瞪口呆。万独和茹素师太已经开始盯着那副对联了,似乎想要真切地感受一下那些剑意。然而他们两位刚看一会,便纷纷揉眼睛。司徒睿晗料想,他们两位也是和自己有了同样的感觉。看来欧阳缜说的不错,叶庄主真的已经把自己的剑意灌注在这几个字里了。

这时,就听室内传来了一个洪钟般响亮的声音:“欧阳二公子说得不错,能真正看穿老夫剑意的,二公子还是第一个人。”话音刚落,凌霄阁的大门就轰然洞开。一个青袍人从室内缓步而出,须发飘忽,如闲云笼雾,脸庞刚毅,如磐石刻镂,举手投足间大气十足,仿佛临天而降的神仙散人。

袁一帆和万独见到那人,纷纷大步上前。袁一帆道:“叶兄,十年未见,你的风采不减当年啊。”万独道:“是啊,叶兄,你铸剑二十年,如今终有所成,也可安然欣慰了啊。”

叶赤霄脸上的笑容蓦地收敛,面露惋惜之色。“不瞒二位,其实龙骨问心剑尚未铸成。”

他此话一出,众人均露出震惊之色。叶飞景道:“爹,您苦心孤诣二十年,按理说一切都已准备充足,宝剑断无不成之理。”

叶赤霄却道:“神兵出世,岂是那么容易的,宝剑尚未铸成,或许是我的诚心为够,亦或是欠缺了某种机缘。不过宝剑雏形已成,不过是暂敛锋芒、尚未开锋罢了。但是一日未开锋,这宝剑就可说是一日未成。不过我已加紧进度,相信再过几日,宝剑便可开锋。”

第六章禁天之罚(2)

众人听后,无不惋惜。然而叶赤霄却显得十分豁达,丝毫不把铸剑之事放在心上。然后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欧阳缜的身上,走到他的身边,道:“二公子果然是人中之龙,不同凡响。能看出隐藏在术法中的剑气,可见二公子剑心已成。”

欧阳缜淡淡地道:“叶庄主过奖了。庄主凝剑气入字,此等神通,才是更加让人佩服。”

叶赤霄道:“各位远道而来,期待一睹龙骨问心剑,只怪叶某无能,至此也未能让宝剑开锋。”

茹素师太道:“使我们自己要来的,叶庄主不必自责。宝剑虽然尚未开锋,但神剑已成,只差开锋,相信凭叶庄主的能耐,要神剑开锋,绝非难事。”

叶赤霄笑道:“承师太吉言,叶某定当全力以赴,争取让宝剑早日开锋。如此一来,还要青各位在山庄之中盘桓数日了。”

这时,苏利耶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叶庄主大名,我等在藏边也有所耳闻,是故我等入中原,便随着欧阳大公子一起前来贵庄观剑,却怎料贫僧的师弟摩诃什密,却在剑塚惨死,还望叶庄主能给我等主持公道。”

叶赤霄道:“大德言重了,既然大功德天是在山庄被杀,那么我们就有义务找出凶手。”

这时,诸葛万里开口道:“大德放心,有我四大神捕在,那杀人的凶手一定无损遁形。”

叶赤霄道:“那么有劳诸葛兄了。”

欧阳渊见叶赤霄如此夸赞自己的弟弟,对自己却冷眼相待,心中不觉有气,只是冷冷地看着欧阳缜,眼中隐含着深切的恨意。

叶庄主在山庄设宴款待了众人,酒酣饭饱之后,众人也都散去了,唯独四大神捕神色忧虑,还在为摩诃什密的案子发愁。

天边明月如钩,星辰稀疏,万籁俱寂,唯有清风习习,拂过凌霄阁旁的松林,带起松涛阵阵。叶赤霄推开凌霄阁西面的窗子,八面临湖,幽幽的浮云飘荡在水面之间,宛如夜色中游荡的白色幽灵。

而凌霄阁内,此刻除了叶赤霄,还有两个人,便是欧阳缜和司徒睿晗。欧阳缜气定神闲地拼着杯中的香茶,神色自若,然而司徒睿晗却是眉间萦愁,似乎别有心事。

终于,她缓缓地开口:“叶庄主,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是希望带龙骨问心剑炼成之日,可以将宝剑借给晚辈一段时间。因为,有一件关系到正邪两道之间的大事,需要这把剑才能解决。晚辈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若然不能成功,到时候魔长道消,局面恐怕不容乐观。”

叶赤霄略微沉吟半晌,只是凝望着窗外的无边夜色,眼中神光凛冽,司徒睿晗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云开雾霁,弦月如弓,照得山崖上下皆白。

司徒睿晗看他形容骏烈,不禁心生畏惧,低声道:“前辈,晚辈知道此举唐突,可是……”

叶赤霄转过身,神情陡然缓和,蔼然一笑。“姑娘多心了,若是关系到正道的除魔大业,姑娘若要借剑,叶某是义不容辞。只是不知即将发生何事,会让姑娘如此忧心。”

司徒睿晗看了欧阳缜一眼,见他眼中的神色,便放心地将一切原委告诉了叶赤霄。叶赤霄一听,身躯一震,扼腕叹息道:“剑圣前辈居然已经坐化,唉,我们正道之中又少了一位砥柱中流。”

叶赤霄肃容道:“姑娘放心,既然是为了阻止魔门众人取得天心之城中的九阙通神令,遏制历代魔尊能量,在下定然将宝剑相借。其实当初叶某炼制此剑的目的,也是希望可以用它斩妖除魔,为我正道尽一份心力。为了正道,叶某可以牺牲一切。”

他说话时神色激动,目光幽远,似乎望到了天边。不知怎地,司徒睿晗从他的眼睛里,居然读到了一种深切刻骨的悲伤。他的视线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湮灭,似乎有痛苦化作了心中深入骨髓的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

司徒睿晗知道,方才他一定是想起了一直以来无法忘记的伤痛。为此,她心中充满了歉意。

叶赤霄道:“只是宝剑尚未开锋,就算借与姑娘,恐怕也不能用它作为法器去布下补天大阵。不过请姑娘放心,叶某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宝剑早日开锋。”

司徒睿晗十分感动,心想叶庄主不愧是仁义的大侠,为了正道武林如此付出。“多谢叶庄主,睿晗感激不尽。”

欧阳缜看到此刻才开口道:“晚辈也要谢谢叶庄主,剑圣前辈对在下有恩,叶庄主慷慨借剑,既是了却了剑圣前辈的夙愿,又是拯救天下苍生之举。”

叶赤霄道:“欧阳公子言重了。二位尽管在山庄悉心等候,待到剑成之日,叶某一定将剑亲手交给二位。”

欧阳缜道:“叶庄主,晚辈还有几件事要与庄主说。”然后他便把心童遇袭、以及怀疑钱略商的事情告诉了叶赤霄。

叶赤霄大皱其眉,讶然道:“竟有这种事?山庄最近是怎么了,净发生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二公子放心,叶某一定会给两位一个交代。说道鬼财神和九霄美狐,这两个在江湖上名声都不太好,或许老夫真不该让他们入庄,不过有道是来者是客,若然老夫拒绝他们,反倒显得我拜剑山庄小气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说来也奇怪,老夫今天似乎没有看到过鬼财神,在凌霄阁外面,也没见他出现。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和我们玩起捉迷藏了。”

欧阳缜心想鬼财神无缘无故消失,莫不是心虚躲了起来。正在他思索之际,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就只见诸葛万里领着其他三位神捕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四人均是面色凝重,诸葛万里一进屋,便急切地道:“叶兄,不好了,剑塚里出事情了。”

叶赤霄道:“诸葛兄,你说明白一些,剑塚里怎么了?”

诸葛万里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马上无奈地摇头叹息道:“唉,我也说不明白啊,叶庄主还是随我去看看吧。”

四大神捕跟随着叶赤霄向着剑塚匆匆赶去,欧阳缜和司徒睿晗也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剑塚虽然处于宿剑峰的山腹之中,此刻又是黑夜,然而剑塚之中却是光亮如昼。通往剑塚主殿的通道虽然曲曲折折,却让人觉察不出陡峭来。通道的四壁俱由透明的水晶石砌成,妙就妙在石与石之间毫无拼合的痕迹——因为那些接缝处全被镶嵌在壁内的无数夜明珠掩盖了。洞里虽无阳光,长廊却仍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彩光里。透过这些光晕。

当众人来到剑塚主殿的时候,就看见摩诃什密死去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时摩诃什密是死在一块光华的石碑下面,而石碑后面供奉的,则是一把宝剑。然而此刻,那把宝剑上已经流淌出淋淋鲜血,嫣红刺目,从剑柄之上化作数汩分流而下,犹如手臂之上凸显的经络。

叶赤霄神色激动地喃喃:“诸葛兄,你是说,摩诃什密是死在这把剑旁边的?”

诸葛万里点头道:“不错,叶兄,有什么不妥吗?”

叶赤霄目光炯炯,眼睛里似乎燃烧着一团烈火,道:“诸葛兄有所不知,此地供奉的这把剑,名为天罚。顾名思义,天罚之剑,是代天惩罚,诸葛兄再看天罚剑旁边的那四把剑,分别是天谴、天罪、天劫和天灭。”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叶赤霄所说的宝剑,就只见那五把宝剑剑光葳蕤,脉脉生寒,其上厉芒如雪,照人肺腑,宝剑的冰寒之气宛如凝成实质,可以冰冻人的神识。单单只是看了看,众人就仿佛觉得精神已被这宝剑割碎,于是马上收回了目光。

钟魁道:“叶庄主,这五把剑如此霸烈,绝非凡品,该是拜剑山庄的宝贝吧。”

叶赤霄道:“唉,钟兄有所不知,这五把剑,乃是大凶之剑。这五把剑,都是出自古代铸剑大师烛庸子的手笔。烛庸子是梁国的铸剑师,时值赵国挥军攻打梁国,梁国无法抵挡,于是烛庸子便开始铸造这五把神剑,要代替上天罚灭世间所有罪恶,保护梁国社稷。然而剑成之日,梁国就已被赵国攻破,烛庸子便投身剑炉,和这五把剑一同埋葬。梁国的国都后来变成了古战场,而这五把剑就一直在古战场里埋葬了千年,饮尽了战士的血和肉,吸纳了无数的杀气和戾气。后来拜剑山庄得到了这五把剑,乃是请了前任结古寺的活佛前来山庄讲经说法,以无边佛法封印了这五把剑的凶性,因此这些年来才相安无事。然而若一旦这五把剑被鲜血玷污,那么其中的凶气便会冲破封印,将会带来不详的事情。没想到摩诃什密却是死在天罚剑之下的,或许凶兆已经开启。”

众人听后,无不色变,只有欧阳缜淡定地笑了笑,道:“叶庄主此言怕是危言耸听了,依晚辈看,只不过是有些人在装神弄鬼罢了。”

叶赤霄道:“二公子莫要不信,如今摩诃什密的鲜血已经召唤出了这五把剑的魔性,或许,只有更多的鲜血,带能喂养五把剑的魂灵。”

众人随着叶赤霄走了过去,忽见供奉天罚宝剑的石窟上微光闪动,犹如磁铁一般,将众人的目光牢牢吸住。忽然,那些血液流过的地方,居然清晰地显现出了明显的痕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行字。

“藏边大德烈火般的鲜血,将重新点燃魔剑嗜血的欲望,有罪的灵魂,终究无法逃脱上天的谴责。”

第六章 碧竹华音(3)

“拿命来。”随着一声轻叱,紫衣少女抢身扑到,软鞭霍霍生风,封住了关山月的所有去路,但见鞭影四面八方交织成网,密不透风。关山月见她身手之快,长鞭圆转如意,当真匪夷所思,只怕功夫在自己之上。当下左掌拍出,右手长刀一带,左掌之力绕过鞭影向花影月攻去。

花影月猛然觉得劲风扑面,于是长鞭回身,翻翻滚滚,急颤三下,分点关山月脸上迎香、承泣、人中三个穴位。关山月冷哼一声,急忙将身子后仰,长鞭离脸数寸急掠而过。

然后他手腕翻转,长刀杵地,身子倒立,猛地朝花影月飞出一脚。这一脚运足了十成功力,气劲向外吞吐。

花影月侧身一转,那一脚扑了个空。但关山月马上起身便攻,使出自己的绝学破天刀。招式源源而出,力带劲风,每一招都是大巧若拙,凌厉刚猛。

花影月一边闪避刀法,一边挥鞭进攻。她长鞭抖出,卷向天龙斩月刀,身子一借势,便飞到了身侧上方的竹枝上。然后如清鹤般凌空扑击而下,狠辣迅速,身法曼妙无比,鞭影纵横,似真似幻。

关山月横刀一转,偏锋直上,向花影月左肩刺去,岂料花影月挥出的那一鞭又从他身后回将过来,缠上了长刀。她手腕上拖,长鞭卷着天龙斩月刀扬向高空,关山月的兵器脱手飞出。

花影月长鞭再次击出,竟是夹着那把刀划在了关山月的右腿之上,带出一道血红的口子。关山月力有不济,单膝跪在了地上。花影月抢步上前,左手五指连闪,点了他大腿与腹部之间的数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相公!”“爹!”关夫人和宏儿齐声哭了出来,焦急地望着已被制服的关山月。关山月也望着他们,却是欲救不能。

花影月双眉微蹙,眼睛死死地盯住关山月,那双眼睛仿佛透出了隐隐的血色。“关大侠,我该怎么杀你呢?”

关山月怒道:“呸,魔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花影月扬手一甩,一个巴掌便落在了关山月的脸上,“你当年杀了我爹,我今日便要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家人,让你也尝尝这种失去亲人的痛。”

她霍然出手,四枚半月镖已经朝着关夫人和宏儿飞了过去。

“不!”关山厉声嘶吼,泪如泉涌。

然而电光火石之际,一支玉箫飞来挡落了半月镖。

云纤儿衣带飘飘,伴随着万千箫音淙淙,宛如仙女一般自空而降。玉箫凌空飞旋一圈,切断了关夫人和宏儿背后的藤条,又落回了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丝月接住了关夫人和宏儿,抱着他们落到了地上。

云纤儿看着花影月,微微愠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连女子和孩子都不放过。”

花影月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女孩,只见云纤儿娇娇弱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她便掉以轻心,冷冷地道:“我劝姑娘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今天这人我是杀定了,你速速离开,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云纤儿毫不动怒,眸光沉静入水,仍用婉丽的声音道:“姑娘,你还是放下屠刀吧。杀人并不能使你快乐,只有放下仇恨,你才能解脱。”

微风吹起她紫色的绸纱,宛如残夜中惆怅的凉雾,在破晓和月牙的交替之中聚了又散。

她冷冷地瞪着面前的雪衣女孩,只觉得胸口一窒。一切都是那么鲜明,那个未染纤尘的女孩雪白得如同天使,她周身那种纯净的白色光芒是她自己永生都无法触碰的。在她面前,自己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花影月的眼睛霍然变得雪亮,杀气如同死亡之花的香气,从她的身上飘散而出。“你们,全部要死。”说这话的时候,她定定地看着云纤儿,那目光中夹杂着深切的恨——如果她是洁白的花朵,她便要用鲜血将她染红;如果她是善良的天使,她便要亲手折断她的翅膀。

然后花影月左手倏然翻出,一爪抓向关山月的天灵盖。

“不要!”云纤儿手中法诀拈出,红色霓光蜿蜒如水,悄然缠上了花影月的左臂。当她低下头时,却发现关山月已经站在了妻子和儿子身边。

云纤儿吩咐道:“丝月,带他们一家人速速离开此地。这片竹林已经被设成五行白骨阵,记住要用飞琼逸神之法脱身。”

“小姐,知道了。”丝月机灵地答道,然后携着关山月一家三口,向竹林外冲了出去。原本那些四处乱窜的翠骨之竹,已然被他们轻巧地避开了。

花影月见云纤儿功力不弱,居然可以对付血阴教的独门奇阵,不由得对她重视起来。“既然你放走了他们,那我便先杀了你。”

说罢飞起一鞭,长鞭打着螺旋形的弯抽向云纤儿。花影月鞭法奇幻,三招间便已将她圈住,忽地软鞭一抖,收了回来,左手抓住鞭梢,冷冷地笑道:“你不该如此善良,善良的人更该死。”

岂料云纤儿脚下莲步生花,身子翩跹飘舞,一跳一转,就从那圈子里跳了出来。云纤儿聪颖灵慧,通晓天下武学,一眼便瞧出了花影月使的乃是血阴教的独门武功绣骨鞭法。玉箫一扫,以“碧竹华音”的武功对敌。这本事一套剑法,所使的武器却是萧。

云纤儿当下左足踏上,箫交左手,一招“白蝶弄玉”,第一招便是虚虚实实,玉箫之上碧光闪烁,流影点点,更为神奇的是,在她使出这些精妙招式的同时,竟有宛转悠扬的箫音连绵而出。这箫声似乎是这套武功的一部分,并与天地万物发出的声音产生了共鸣,于是才奏出了如此清绝高华的韵律。

花影月斜身闪开,云纤儿接着便是“竹雨飞”、“春水流觞”,长箫在空中划成大圈,左手剑诀连环戳出,绵绵清音不绝于耳。

第六章 碧竹华音(4)

花影月纤腰轻摆,一一避过,软鞭如灵蛇颤动,直奔云纤儿胸口。云纤儿奔身向左,那软鞭竟从半路弯将过来。云纤儿一招“风摇竹翠”,玉箫划出,鞭子和玉箫相交,轻轻擦得一响,花影月只觉得虎口发热,长鞭险些脱手,心中大吃一惊:“真是没想到,这女孩不过十六七岁,武功却是如此之高,当真不可思议。”当下凝神专志,将绣骨鞭法使得圆转如意,严密异常地守住门户。

花影月手中的软鞭犹似一条柔丝,竟如没有半分重量,身子忽东忽西,忽进忽退,在云纤儿周身飘荡不定。这般身法鞭法,如风吹柳絮,水送浮萍,实非人间气象,霎时间宛如身在梦中。

云纤儿玉箫连点三下,隔开了长鞭的三次攻击,同时也在空中划出了三道剑气,激起漫空竹叶纷飞。剑气柔如绸绢,在云纤儿身侧盘旋不定。云纤儿长箫抖出,已然化作凌厉的一剑刺向花影月的软鞭。

更为神奇的是,那三道剑气凝化成碧绿的剑光,它们就如玉箫的影子一般,舞出和玉箫一样的动作。只是方位却不尽相同,从四面八方罩住了花影月的身形。这样一来,云纤儿虽然只有一支玉箫,却如同驾驭了四把锋利的宝剑,一起攻向花影月。

花影月就只见漫天剑影纷飞,如同下了一场暴雨,剑气逼人,她只能挥鞭护体,早已失了抢步进攻的资格。

云纤儿广袖流仙,宛如白蝶穿花,玉箫翩然一扫,花影月的长鞭便已脱手飞出。她连连后退,同时紫衣一扬,无数枚半月镖被她泼洒而出。

霎时间,数百枚半月镖闪着冷光,带起漫天的凉意,密密麻麻地向云纤儿砸了过去。寒芒闪烁,大有山雨袭来、狂风怒啸之势。

云纤儿依然淡定自若,只见她用玉箫当空画了一个圆,一团绿光便自她的层层白衣之中流溢而出。箫声一时间盛大无比,一阵“叮叮咚咚”的柔音响起,就仿佛春花乍开,雏鸟共鸣,野芳新发,鹅黄袅垂,使人不觉心旷神怡。伶俐奔畅,清疏宽放,巍巍乎拔天姥之势,袅袅乎流元溪之音,如此浑厚雄放的音韵,璟是一个十六岁少女所驾驭的。

花影月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就只见林中的竹叶似乎被天籁绝响重新灌注了灵魂一般,原本还在飘飘摇摇地下坠,顷刻间便聚拢在云纤儿身侧。

绿色的竹叶闪着淡淡的光华,在如水的箫声之中随波流淌,将云纤儿严密地包裹起来。

半月镖骤然打下,却被翻飞的竹叶击落在地。

同一时刻,云纤儿的玉箫点在了花影月颈间的天突穴上。花影月雪白的肌肤,被玉箫微微压出了红痕。她只是看着云纤儿,却不说话。

云纤儿道:“姑娘,我不会伤害你,但请你今后也不要再伤害别人。”说罢她收回了玉箫。“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仇恨,只要心怀善意,你就可以看见美好的东西。”

“还请姑娘好自为之。”云纤儿转身离开,却又倏然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姑娘手中的那枚半月镖是不详的暗器,以后还是不要用了。”

花影月心弦一崩,手中那枚准备偷袭云纤儿的半月镖便落在了地上。

“你阻止我报仇,从今以后便是我的仇人了。你保得了关山月一家一时,却无法保他们一世。日后千山万水,我定斩他们于刀下。”

云纤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忽然,竹林上空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琵琶声,伴随着真力轰击而下,云纤儿一掌震出,挡开了扑面而来的杀意。

来者是血阴教的魔音娘子,怀中还抱着她的魔音琵琶。

魔音娘子三十多岁,黑衣裹身,长发飘舞,面色苍白。她娇声笑道:“花妹妹是教主最钟爱的弟子,似乎普天之下没有什么能难倒妹妹的,何以今日却白白放了杀父仇人。”

花影月道:“小妹只是能力有限之人,哪像姐姐一样本领高强呢?小妹的长鞭已经被这位姑娘夺去了,想必姐姐的琵琶之音一出,这位姑娘手中的玉箫怕是要断成无数截呢。”

魔音娘子道:“既然妹妹想见识一下,那姐姐我今日就献丑了。”

说罢魔音娘子的手便在弦上一划,无音齐震,音波犹如冲破岩层的火浆,带起一股炽热之力,然后琴音一转,由宫调变为商调,一阙幽曲音调陡然下降数度,方才那灼热之力变得森然冰冷,宛如冰雪交加。

锐利的琴音自琴弦间飘飞而出,带起无数刺耳的音符,犹如一阵狂风吹过,枝枝叶叶相互簇拥颤抖而发出的哀号。

音波宛如黑色的泥犁之水,自那面魔音琵琶里扩散,所过之处草木枯折,飞鸟折翅。

而魔音娘子的黑衣则随着这令人心悸的韵律有节奏地抖动着,如同一双黑鸦的羽翼覆盖住漫天彩辉。

云纤儿真气暗运,以内力封闭了无韵六识,然后长箫一竖,轻启樱唇,便又有一曲曼妙的音韵如星影般洒逸而出。无形的箫声结合了云纤儿充沛的真力,竟幻化成一层层粉红色的流光缓缓涌动,宛如月夜之下起伏的海潮,轻轻托起那些自天际洒落的银色碎屑。

那样柔美动听的乐曲,就如同丝质的手绢,细腻而光华。手帕一层层展开,然后回卷,轻巧地将那些魔音包裹,然后净化。

片片竹叶漫舞空中,却仿佛最通透的宝玉,随着仙子的叹息,纷纷化为碧绿的尘埃,以玉的灵性去净化世界。

那是一曲《萝萱吟》,古朴幽雅,轻柔和畅。

传说秦朝音韵之女琴清沐春于郊野战场,却见满目荒凉,旌旗横倒,死尸相撑,野狗残食尸体,腐鸦据枝悲啼。琴清有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于是弄箫低吟,以诉伤情。野狗闻之离去,腐鸦听之无响,赤胆花抽芽,并蒂莲出水,疮痍尽褪,春光重现。

是以《萝萱吟》一出,万恶进去,德美之光重沐人间。

山脚下,段晨浩停住了匆匆的脚步。他再次听到了这慈柔的乐曲,心中微微一怔:“纤儿,这是纤儿的箫声。”

他马上加快脚步,向着箫声的源头奔去,只留下身后一脸诧异的蓝夜和凌芷涵。

竹林之中,《萝萱吟》的旋律宛如漫天纷飞的白雪,荡涤出一种卓然清逸的婉约与宁静。

云纤儿雪白的纤指在碧绿的洞箫上轻腾跳跃,仿佛感受不到周围魔音的嘈杂,独自处于静谧沉静的世界。她面容恬静地微闭双眸,仿佛浸润过夜色的飘逸长发,随着清越的箫音在风中轻缓律动,在阳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的眼睛霍然睁开,卷翘的睫毛划开了阳光,抖落万千细碎的金子。箫音陡然一振,声声掩抑音音相扣,嘈嘈如雨切切似风,水泉冷涩音流凝绝,宛如银瓶乍破绿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齐鸣。

一阵裂帛之声响起,魔音娘子的琵琶琴弦全数断裂,她后退数步,右掌一拍将琵琶立在地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她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她的黑纱之上。

“你……”魔音娘子忿忿地看着云纤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败的事实。

花影月笑吟吟地说:“看来姐姐也吃亏了。如此一来,妹妹我就算是败了,也不是那么丢脸了。血阴教的血灵与魔音娘子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连败,日后传到江湖上总是不太好听。”

云纤儿道:“你们走吧,今后好自为之。”

花影月与魔音娘子一起施展轻功,很快便消失在林莽之间。

云纤儿望着她二人消失的地方,暗自叹息,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与人就不能和谐地相处呢?

这时,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转身一看,来人正是段晨浩。

段晨浩笑容灿烂地跑过来,“纤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纤儿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与段晨浩听,段晨浩听完脸色大变,“纤儿,你没有受伤吧,你的身体才刚刚复原,怎么可以和别人动手?”他的口气中有些许责备,然而更多的却还是关切。

云纤儿甜甜地笑了笑,“晨浩哥哥,你别担心,纤儿这不是好好的吗,纤儿才没有晨浩哥哥想象的那样柔弱呢。”

段晨浩点了点云纤儿的额头,十分宠溺地说:“纤儿,你可真是个淘气鬼,动不动就和别人打架,记住,以后要乖一点啊。”

第七章 真相大白(1)

凌芷涵和蓝夜匆匆赶来,看到了段晨浩的手指刚刚从云纤儿的额上拿开,而云纤儿则一脸娇羞的笑容。

蓝夜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然而凌芷涵的心中却是堵得荒。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怒意,就好像自己心里锁了一只抓狂的小兔子,它想打破牢笼,于是变得很毛躁,动不动就想搞破坏。

但那只是一种小小的愤怒和慌张,然后她变得有一丝惊慌,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嫉妒。

她是天之骄女,有着疼爱自己的父母、傲视天下的财富、美丽出众的容貌、超然的江湖地位,只有别人嫉妒她。可是,看着那个雪衣女孩,她却有了这样的感觉。

段晨浩对蓝夜和凌芷涵道:“蓝夜,小辣椒,上次匆忙,没来得及介绍,这是我的好纤儿,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然后他又把蓝夜和凌芷涵介绍给云纤儿。

云纤儿笑容腼腆地道:“蓝大哥好,凌姐姐好。”

蓝夜拱手施礼,笑道:“云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出尘脱俗,仿佛兮若轻云之敝日,逍遥兮若流风之回雪。”

得到蓝夜的夸奖,云纤儿仿佛含羞草一般舒卷了叶片。

凌芷涵只是望着云纤儿,默不作声。

他们四人踏着长长的石阶来到了玉心寺殿外,方才那个扫地的老婆婆已经不在了,迎接他们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爷。老大爷的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的,可是脸上的皱纹却很少,而且面色红润,目光澄澈,有一种道骨仙风的感觉。

段晨浩问道:“老大爷,不知您前几日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来到寺里?”说罢他拿出一副画像,画像上的人正是耿义通。

老人仔细看了看画像,然后想了想,道:“哦,我想起来了,这位官人的确来过,就是花灯节那天,对了,他还在花灯上留下了一个灯谜呢。只是他留的那个灯谜好难,到现在还没有人能猜出来。”

“灯谜?”段晨浩皱了皱眉,“老大爷,他的谜题是什么?”

老人道:“他的那盏花灯还在,我领几位过去看看吧。”

老人把他们四人领到了寺庙后院的小花园里,那里挂着还未摘去的花灯。老人指着一盏鲤鱼花灯道:“各位,那盏灯上的灯谜就是那位官人留下的,各位慢慢看,老朽还有其他的事要忙。”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小花园。

凌芷涵道:“灯谜肯定就是耿义通留下的线索,只要猜出谜底,就肯定能知道凶手是谁。”

蓝夜仰头望着那盏灯,读出了灯谜,“生在山里,死在锅里,藏在瓶里,握在杯里。”然后他摇头叹道:“灯谜就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四句话,真是难以捉摸。”

段晨浩道:“就只有这四句话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提示。”他轻身一跳,把那盏挂在高处的灯取了下来,然后仔细端详了一番,花灯还是花灯,字还是那些字,他并没有从中瞧出些什么。

段晨浩失望地道:“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这四句话而已,这个耿义通也真是的,打什么哑谜吗,干脆直接把凶手的名字写出来多好。”

凌芷涵道:“依本小姐看来,耿义通一定是知道有人要谋害自己,所以提早在玉心寺留下了线索,他这叫掩人耳目,凶手只是以为耿义通单纯地出了一个灯谜,并不会想到这是拆穿凶手身份的暗语。”

蓝夜皱眉深思,“是啊,一切答案只有等谜题解开之后方可揭晓。”

云纤儿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要跟在段晨浩的身边,她就很高兴了。她也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个谜语,却也是不得解惑。

日头当空,已近正午,段晨浩等人来到了烟雨风楼。

刚一进酒楼,蓝夜就问道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气味,蓝夜从未闻过。气息时浓时淡,时有时无,虽然怪异,却并没有毒。

蓝夜皱眉问道:“段兄,不知你有没有闻到一种特殊的香气?”

段晨浩耸耸鼻子,使劲地嗅了嗅,道:“没有啊,蓝兄弟,我看你八成是饿过劲了吧。这酒楼里除了酒菜的味道就闻不到别的了。”

蓝夜依然目光疑惑,喃喃:“不,这绝不是酒菜的味道。”他又问云纤儿与凌芷涵,“云姑娘、凌姑娘,你们可曾闻到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她们二人也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段晨浩笑道:“好了,蓝兄弟,等咱们吃完了饭,我保证你再也闻不到什么香味了。”

烟雨风楼今天的生意出奇地好,楼下已经客满,而楼上除了两个靠窗户的座位,也早已座无虚席。

段晨浩他们拣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叫了些酒菜,然后他们便看到无极门的掌门裴震南坐在不远处包厢的一个座位上喝酒。

凌芷涵道:“那是裴大侠,原来他也在这喝酒。”

段晨浩道:“小辣椒,那个裴大侠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的独门武功是什么啊。”段晨浩初出江湖,虽然以前从师父口中听过无极门掌门裴震南的名号,可对他的武功却不是很了解。只见那裴震南虎背熊腰,身材魁伟,端的一副大侠的模样。

第七章 真相大白(2)

凌芷涵道:“裴大侠的独门武功就是掌中剑。裴大侠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为人正直,行侠仗义,江湖上人人称道。”

段晨浩好奇地朝裴震南的位置望了望,然后道:“咦,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的佩剑呢?掌中剑,难不成是藏在手掌里的吗?”

云纤儿轻轻一笑,道:“晨浩哥哥,其实掌中剑指的并不是实体的剑,而是以真气凝成的无形之剑,锋利的宝剑固然能吹毛断发,然而用真力汇聚的无形之剑却能断金折铁,无质无感,随意而化,其威力更胜一筹。”

段晨浩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凌芷涵见云纤儿见识如此广博,心想她不愧是雪薇宫的小宫主,对天下武学都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小二端着酒菜跑了过来。

段晨浩见蓝夜仍在皱眉沉思,就夹了一个鸡腿放进了他的碗里,见他还是不动,段晨浩便拿起鸡腿塞进了蓝夜的嘴巴里。

云纤儿被段晨浩逗乐了,咯咯地笑出了声。

段晨浩见桌子上只有酒,而蓝夜和云纤儿都不能喝酒,于是又叫了一壶西湖龙井。

云纤儿揭开茶盖,顿时茶香四溢,煞是好闻。就只见那原本皱缩的茶叶在温水之中渐渐膨胀,变得柔软,宛如盛开的花朵,美丽不可方物。凌芷涵盯着杯中那舒卷的茶叶,眼中忽然变得雪亮。

她放下茶杯,神色激动地说:“我知道了,那个谜语的答案就是茶。”

“茶。”段晨浩和蓝夜脱口惊呼,同时也觉得这个答案精准无比。

蓝夜道:“生在山里,死在锅里,藏在瓶里,握在杯里……”他盯着茶杯里慢慢舒卷的茶叶,喃喃:“的确如此,茶似乎是最准确的答案。”

段晨浩笑眯眯地说:“小辣椒,你还蛮聪明的。不过答案是茶,那凶手又会是谁呢?”他右手拖着腮帮子,手臂拄在桌面上,忽然,仿佛头顶亮了一盏油灯,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无比。

与此同时,蓝夜和凌芷涵也想到了答案。

“万清茶。”他们三人一齐脱口说出了答案。

忽然,段晨浩盯住了他前方的某一个位置。

云纤儿好奇地问:“晨浩哥哥,你怎么了?”

段晨浩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直接越过了凌芷涵,冲到了她身后的一盆石景,手捧一块灰褐色的大理石,好像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你们快看,这是什么。”

那块光华的大理石雕刻上,赫然有一个手指肚大小的空洞。那空洞极为圆滑,仿佛是一滴水长年累月地滴在上面,逐渐洞穿了坚硬无比的大理石。而且空洞的周围还有细微的裂纹成树枝状扩散,看上去就像……就像耿义通腹部的伤口。

蓝夜看着那个空洞,显然也联想到了耿义通的伤口。

云纤儿看着空洞,道:“晨浩哥哥,这个空洞乃是由人的指力所造成的。这大理石本是极硬之物,人若想以一指之力贯穿本属不易。这指印的主人非但用内力贯穿石头,并且未使大理石损坏,这更是难上加难。”

段晨浩道:“纤儿,依你所见,有什么武功能够做到这样?”

云纤儿稍加思索,然后娓娓道来:“普善禅院的大力金刚指威力刚猛霸道,虽然能击穿石头,却会造成极大的裂痕,裂痕并不会向这块石头上一样微小。阴世魔罗的妙意指威力虽强,却会造成空洞凹凸不起。断虹指、千金环扣指真力沛不可御,定会把岩石击得粉碎。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万钧指了。”

段晨浩心中霍然一亮,杀死耿义通的凶手,用的正是万钧指。

他急忙叫来了店小二,询问道:“小二,这大理石上的指孔是怎么造成的?”

小二想也没想,张口便答:“公子,您有所不知,小店四天前来了一位客人,脾气坏得很,小的只不过上菜晚一点,那客人就大发雷霆,一指点在这盆景之上,结果就弄出这么一个洞来。那客人还嚷嚷着自己是东北三省的武林副盟主,要拆了小店只是覆手之间的事。”

段晨浩双眉紧锁,一字一字地道:“你确定?”

小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遇上一个脾气这么坏的麻烦客人,想记不住都难。”

段晨浩挥挥手,示意小二退下,然后转过身来问凌芷涵:“小辣椒,万清茶说他是什么时候来杭州的?”

凌芷涵道:“三天前。”

段晨浩斩钉截铁地说:“他撒谎。他之所以提前来到杭州,肯定是要伺机杀掉耿义通。凶手一定是万清茶无疑。”

蓝夜问:“段兄,既然知道了凶手的身份,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应该马上拆穿他。”

段晨浩展颜一笑,又坐回了原来的座位上,“不急,我们先吃饱喝足,然后才有力气对付万清茶,就先让他嚣张一会好了。”

就在此时,又有几人上了烟雨风楼的二楼,坐到了最后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这些人都是巨鲸帮的,为首的是掌门人李百川。

李百川刚一坐下,便拍案大笑:“哈哈哈,今天运气真好,赢了旷世珍宝紫玉云英,看来我的大运来了。”

第七章 真相大白(3)

一个巨鲸帮弟子笑道:“还是掌门有本事,掌门的气功可是天下第一,那个人跟掌门比试在水底下憋气,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另一个巨鲸帮弟子道:“是啊是啊,就算那人先前连赢十个人,可一遇到咱们掌门,就只有败的份,最后连紫玉云英都输了。”

李百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呵呵呵,总而言之今天运气好,我这就把紫玉云英拿出来让你们瞧瞧。”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紫玉云英,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一瞬间,酒楼里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稀世珍宝吸引住了。

那是一块极为明澈通透的云英,只是中间杂有无数流纹,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幻出七彩的颜色来。灵光漫漫,紫玉生烟,便在它的周身形成一圈氤氲的光雾,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段晨浩也目不转睛,如痴如醉地看着那块宝玉。

就在所有人都被玉石的美丽所震慑时,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不偏不倚地照射到宝玉花纹的中央部分。

光华倏然变得强大,紫光宛如蒸腾的烟雾,一层层向外扩散,仿佛有人施展了神奇的魔法,令这块美玉澹荡生光。灵光如雨,挥画出点点异彩。

忽然,一线黑光从宝玉中央攒射而出,仿佛一支袖中利箭,直直地朝着对面的隔间射去,速度之快,竟是眨眼之间便已破帘而入。

众人只觉得黑光飞过之处,便似刮起了一阵阴风。

待黑光散尽,段晨浩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黑光所包裹的,却是一只手掌般大小的蝎子。电光火石之际,段晨浩也看不太清楚那蝎子的样子,只是觉得它很黑,虽然褪去了黑光,但那蝎子的体色却是异常得黑。

蝎子就好像被夹住了尾巴,疯狂地冲进了隔间,两个钳子黑芒闪烁,锋利如刀。而蝎子袭击的对象,赫然正是隔间里喝酒的裴震南。

裴震南是一流高手,蝎子随时突然来犯,但裴震南身经百战,当下隔空击出一掌,掌风宛如劲风,嗖得一声喷薄而出,真气纵横鼓荡,瞬间便把飞来的蝎子震成了两段。

然而,就在蝎子断裂的同时,一股黑气伴随着黑浊的血液爆射而出,化成了一团浓浓的毒雾。

裴震南双目怒睁,身为江湖高手,他的反应迅捷无比,当下止住呼吸,闭气不纳,蝎子断成两截的身体逐渐融化,融进黑雾之中,黑雾便更加盛大。

虽然止住了呼吸,但裴震南却觉得一股阴毒之力透过自己的毛孔渗入了血液,登时就觉心口一痛,双目一黑,便倒地晕死过去。

而那团黑雾,则在他的脸前消散得干干净净。

客人们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然而看见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面部紫黑的裴震南,有的吓得大声惊叫,有的四散逃窜,有的则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原本热闹喧嚣的酒楼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蓝夜穿过众人,快步来到裴震南身前,俯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见他一息尚存,当下从怀中掏出针囊,只见他手影一闪,四支银针已经准确地插在了裴震南面部的阴白、四白、地仓和颊车四个穴位。

蓝夜眉毛微皱,目光如炬,右手分花拂柳一般从针囊里滑过,快得了无痕迹,然后覆手一翻,银针便全都丝毫无误地落在裴震南的穴道之上。

前胸的中腕、下腕、天枢、关腕四个穴道全部被插上针后,蓝夜扶昏迷的裴震南坐起,又在他背上的大椎、风门两处大穴上施针。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蓝夜又将一颗白色的药丸送入了裴震南的口中。蓝夜给他的丹丸乃是天山上亘古不化的寒冰所长出的雪莲,配上其他药物所炼成的,能解百毒。裴震南仗着功力深厚,因此虽中了最厉害的毒,暂时还不至丧命。

奇迹般的,裴震南脸上的黑气全部消散,脸色也有了生气。

段晨浩问:“蓝夜,裴前辈怎么样?”

蓝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我施针暂时将毒压住,但也只能保他七日性命。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就只有绿灵兽了。”

云纤儿道:“晨浩哥哥,纤儿应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你呢?”

段晨浩心想云纤儿可能又要运功救人,但她身体才刚刚修养好,千万不能再让她有所消耗。于是沉声道:“纤儿,这里很危险,你还是赶快回家吧。乖,听话,晨浩哥哥不想让你涉险。”

“可是……”云纤儿噘着嘴,神色倔强地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看到段晨浩不容拒绝的眼神,只好放弃了坚持,“那好吧,纤儿听晨浩哥哥的话。”

段晨浩笑道;“这样才乖吗。纤儿放心,晨浩哥哥是个大侠,解决这点小事情,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八章 雾中流丽(1)

山庄的大堂中,各掌门再次汇聚一堂,众人已经听闻裴震南遭人暗算,都觉得大吃一惊。

先是东北三省盟主耿义通,然后是无极门掌门裴震南,这二位可都是如今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竟然都在光天化日之下遭人暗算,而凶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

裴震南的儿子裴羽怒气冲冲地瞪着李百川,双手紧握成了拳头,忿忿地道:“李百川,你究竟对我爹做了什么,都是你害得他老人家昏迷不醒,此仇不报,我裴羽誓不为人。”说罢长剑已然出鞘,直指李百川的前胸。

李百川也不甘示弱,双目充血地迎着裴羽犀利的目光,他本是心情极佳,可谁料事情急转直下,他引以为傲的紫玉云英竟给他带来了这等霉运。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又赶上了裴羽的威吓,于是大声吼道:“我说了不是我要加害你爹,我和他无冤无仇,害他做什么?要打便打,我堂堂巨鲸帮掌门,难道还怕了你不成?”一剑挥出,也是不甘落了下风。

“二位住手,莫要伤了和气。”只听一声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凌庄主的人影不知何时飘到了他二人中央,双掌一挥,他二人的宝剑便已回入鞘中。

凌庄主苦劝道:“二位,事有蹊跷,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们千万不可以自乱阵脚。裴公子、李掌门,我凌某人向二位保证,今日之事,老夫一定给二位一个圆满的解释。”

裴羽抱拳道:“凌伯父,您和我爹是好朋友,如今他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小侄还望您替他讨一个公道。”

凌庄主道:“裴贤侄放心,有药师谷的蓝公子医治,裴兄定可安然无恙。而加害裴兄的凶手,凌某也会尽快找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凌庄主,“如果在下没有记错,耿盟主死的时候凌庄主似乎也说了同样的话,可事到如今,杀死耿盟主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不知这次裴英雄的事情又打算拖多久呢?”

说话之人面带浅笑,颇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正是万清茶。

诸位掌门一听万清茶这般说话,不禁也怀疑起凌庄主的处事能力。一时间议论之声四起,众掌门目光闪烁,对凌庄主之言颇有微词。

突然,一个清脆灵动的声音盖过了纷纷的议论,“各位,我已查出了杀害耿盟主的凶手。”只见凌芷涵施施然走进了华丽的大堂,脸上挂着明亮灿烂的微笑,她走到万清茶的身前站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万清茶嚣张的气焰顿时全无,被凌芷涵这样注视着,他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躲避她的目光。

闻听此言,众人更是一惊。但凌芷涵既是凌庄主之女,说话自然有一定的分量。况且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冰雪聪明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根本无人怀疑她。

夜雨师太问道:“凌小姐,杀害耿盟主的究竟是何人?”

凌芷涵指着万清茶,一字一字地道;“就是他。”

万清茶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一样的紫色,脸上的络腮胡子全都竖了起来,嘴角不住地抽动,道:“你有什么证据,你这个黄毛丫头,今天若拿不出证据,就算你是凌峻的女儿,我手里的剑也照砍不误。”

众人被万清茶的怒火所摄,整个大堂静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大厅中的二人,就连方才剑拔弩张的裴羽和李百川也安静了下来。

凌芷涵脸上的笑容已然明亮而自信,宛如明媚的骄阳,散发出不容谛视的光芒。她笑吟吟地说:“证据有三。一是耿盟主临死前留下的线索,他将玉佩口在心口之上,是暗示我们到玉心寺寻找线索。果不其然,我们在玉心寺发现了耿盟主留下的一个灯谜——生在山里,死在锅里,藏在瓶里,握在杯里。”

众人听了这个谜,都是一头雾水,谁也不明白这个谜底究竟是什么。

凌芷涵继续道:“谜底就是茶。很明显,茶指的就是万清茶万副盟主。”

万清茶冷哼一声,忿忿地说:“你说这茶指得是我,我还说这茶指的是你们玉茗山庄呢。凭这点微末的证据就想定我的罪,门都没有。”

凌芷涵微微一笑,两个小小的可爱的酒窝便在她的腮盼绽开,“万前辈别着急吗,听晚辈一一道来。证据二,就是万副盟主右臂上的伤痕。那日我们发现耿盟主的尸体时,同时也发现了凶手,于是段晨浩便追了出去,并且刺伤了凶手的右臂。万前辈,不知你敢不敢挽起你的衣袖,让我们看看你的右臂是否有伤?”

“你……”万清茶眉毛紧皱,咬牙切齿,就只觉得心跳血流全部加速,额头上冷汗涔涔,手和脚全都变得冰凉,“你你你……”他颤不成声,挽起了右臂的衣袖,一道剑伤森人而醒目地凸显在众人的眼前。

万清茶继续佯作镇定地道:“这剑伤是我击杀江洋大盗洪大力时留下来的,根本就不是被你说的那个人刺伤的。你休想用我手臂上的剑伤来做文章。”

凌芷涵摇头轻笑,叹道:“万前辈啊万前辈,为什么这么多的巧合全都给你碰上了呢?”

凌芷涵倏然抬头,目光变得雪亮,“证据三,便是你在烟雨风楼大理石盆景上留下的指孔,药师谷的蓝公子已经证明,耿盟主的死因并非剑伤,而是被万钧指穿透腹部而亡。而烟雨风楼盆景上的指孔,正是万钧指所造成的。当时有几十双眼睛看见,是万前辈你亲手印上的指孔。”

万清茶的目光已经失去了焦距,身体开始明显地颤抖。

凌芷涵依旧不依不饶,咄咄相逼,“况且万前辈自称三天前来的杭州,可烟雨风楼的小二却说那个指孔是四天前留下的,万前辈,你为什么要撒谎呢?你早来那一天,莫不是为了要杀耿盟主?”

“住口!”万清茶大吼一声,厅里的空气都被这灌注内力的吼声震得颤抖起来,他猛然抬头,眼中凶光暴射,再也不是刚才那个被人逼得没有退路的嫌疑犯了,或许这才是本身的他。

万清茶长臂一震,周身真力暗涌,在他的右手交织成一团翻涌的漩涡。然后他奋力戳出一指,一股冷冽的寒气便已透指而出。

凌芷涵生性活泼机警,万清茶偷袭虽快,但她的反应更快。足尖旋地一转,身子已然横斜而倾,刚巧避开了那一指的冲力。她仗着这逃穿花绕树的不发身形疾闪,腾挪闪展之际已经绕到了万清茶身侧一丈开外。

凌芷涵嗔笑道:“万前辈,你想杀我灭口吗?刚才那一招就是万钧指吧,果真是威力无穷,晚辈我差点没闪过去。”

众人见万清茶企图杀人灭口,心中已然明晰杀害耿义通的凶手就是他,于是纷纷亮出了兵器,准备群起而攻之。

第八章 雾中流丽(2)

“没想到万清茶是杀害耿盟主的凶手,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卑劣的事。”

“万清茶,快说,你为什么要杀害耿盟主,你是不是和魔门有所勾结。”

“少废话了,先擒住他再说。”

万清茶见大事不妙,急忙施展轻功飞掠出大堂,他身形疾闪,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凌庄主关切地问:“涵儿,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爹了。不过你这丫头还算机灵,没有丢你爹的脸。”

凌芷涵嫣然一笑,“爹,您的女儿当然不会让您失望喽。而且爹你放心,万清茶是绝对逃不出山庄的,现在已经有人在好好招呼他了。”

玉茗山庄景色美丽如画,小桥流水,廊腰缦回,奇石嶙峋,花木繁茂,所有的一切莫不是浸润了江南的灵秀柔美,让人觉得仿佛身在画中。

然而万清茶却是无心欣赏庄内的美景,他只是拼尽全力地狂奔,希望能赶快逃出山庄。

突然,他前面的柳树簌簌地颤抖了起来,枝条乱舞,挥出柔风无痕。风过音销之后,段晨浩赫然从柳树顶端飘身而下。荻萝剑从他后背出鞘,墨绿的剑光幻出一股碧色的淡烟,宛如漫空柳叶在斜风之中化为了点点蒸汽。

阳光照在段晨浩年轻英俊的脸上,使他更加显得英气逼人。他的身形修长英挺,竟是比那一树碧柳还要峻拔。

段晨浩傲然一笑,“万清茶,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这样本大侠还能饶你一命。”

万清茶认出了眼前的少年便是当日在破庙外刺伤他的人,心中的怒火不禁烧得更旺,“都是你这臭小子害的,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说罢左手拈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凤凰夺窝”平里斜刺开去,正是万清茶的玄通剑法,这一招神凝气盛,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起来招式简单,实则暗藏玄妙,看来万清茶这个副盟主也不是白当的。

段晨浩忽地左脚飞出,踢向他的手腕,待他回腕削来,却又突变方向,往上一跃,又冷冷叱一声,“当日在破庙外你掩藏真功夫,今日本大侠倒要好好见识一番。”

然后他凌空飞下,挽了一个剑花,剑光四射,就如同千万点寒星,当头洒下。

万清茶剑过头顶,奋力一劈,亦是漫天剑影扫荡,绵密如雨。剑影缭绕之中,只听得一阵断金嘎玉之声震得嗡嗡耳响,只见段晨浩已在一丈开外。万清茶横剑当胸,冷笑道:“小子,我看你如何大言不惭。”

两人换了一招,各有戒惧,再斗之时,形势又是不同。只见段晨浩左右穿插,犹如矫鹰摩云,剑光闪烁不定,身形越转越疾。

万清茶却兀立如山,不为所动。手腕却毫不松懈,剑锋锐不可当。

猛听得段晨浩一声轻叱,剑芒暴涨,攻势突发,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但见剑花错落,剑气纵横,出手之快,无以形容。

万清茶却缓缓挥动宝剑,脚跟却犹如钉牢在地上一般,任他剑势雨骤风狂,竟不移动半分。剑势虽缓,那虎虎的剑风却震耳骇心,段晨浩一口气攻了五七十诏,兀是攻不进去。

酣斗之中,万清茶一指戳出,抵在自己的宝剑之上,金光一闪,白光疾退,一股劲霸之力弹出,段晨浩又已在一丈开外。

段晨浩纵出数步,探身而上,只见他青锋斜削,俨如狂风扫叶,剑尖直刺有如暴雨摧花,剑光缭绕之中,但见四面八方都是段晨浩的影子,剑光忽东忽西,忽聚忽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他剑法奇绝,看他如闭似封,却又如进似攻,实是捉摸不透。

万清茶不再据守寸地,反而欺身直上,迎着段晨浩的剑直冲而上,手中也不闲着,玄通剑法环环出手,剑光霍霍,过耳生风。

段晨浩眉毛一皱,心中加力,愤然扫出一剑。这一剑斜搭在了万清茶的剑上,就只听珑璁之音迫然而出,万清茶的身子已经被震得晃了一下,脚下不听使唤地斜退了出去。

万清茶粗眉倒竖,圆目怒睁,当下使出一招“游龙摆尾”,这一招乃是玄通剑法中最为厉害的一招,融合了太极剑的原理,大而化一,以一环之力首尾相接,进而化出千式万式,形成雷打不动的环棉之力。

就只见万清茶的剑竟似弯折过来,剑身向下直戳,剑尖却回环上弯,仿佛是在追逐着剑柄,要和它连为一体。

而随着招式化出,更有一股如同溪流交汇的真力在暗暗运行。

段晨浩双目聚光,就只见那柄自尾至尖相互追随的剑虽真气满御,然而剑圈中间却露出了极大的空洞。真力渐渐汇聚,眼看就要填满空洞。

段晨浩不再犹豫,果断而决绝地朝着那个空洞刺了过去。在他的眼中,天地间的一切都已经暗淡无光,而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了那一点空洞之上。寸芒毕现,在他乌黑明亮的眼中倒映出一点辉光。

他拿剑的右手沉稳有力,不抖不动,竟似石化一般,仿佛手和剑已经连为一体,无法再分开。

剑尖化为乌光闪烁的一点星芒,而剑身则似一道狂猛的闪电,闪电拖着星芒击飞而出,光芒急速暴涨,宛如玉树火山,飙射而出。

眨眼之间,荻萝剑便已刺入洞中。倏然间真气暴散,那柄弯成圆环的剑陡然弹开。段晨浩顺势一带,叮得一声,便将万清茶的剑打得飞了出去。

他抢步上前,剑尖指住了万清茶的咽喉。

与此同时,凌庄主与各位掌门也及时赶到。凌庄主笑道:“浩儿,做得好。不愧是你师父的好徒弟。”

众掌门见段晨浩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高强,只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既心中喜慰,又不免涌起一种英雄迟暮的淡淡感伤。

凌庄主道:“万清茶,如今你已被制服,休要再做困兽之斗,老夫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幕后主使吧。”

万清茶低头不语,眼中现出了犹豫之色。

突然,蓦地里檐角飞来一条软鞭,劲道凶猛,挟雷霆万钧之势向众人的脑袋横扫过来,群雄纷纷举起兵刃格挡。

架住万清茶的史玉峰见来势凶猛,忙不迭收掌,可惜已迟,那黑色软鞭迅速地卷住他的收掌,一拉一扯,史玉峰抵不住这股大力,一只收掌便被生生地扯了下来。群雄齐声惊呼,往那黑色软鞭彼端望去,却是一个紫衣蒙面的女子,身材纤细,只露出两只眼睛,冷冷的。

那黑色软鞭甩掉史玉峰的手掌,随即陡转,往万清茶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但见那女子手指夹出一些事物,不停地往人群里抛掷下去,有的是毒烟,有的能爆炸,还有的落到人身上,立即腾起一股焦臭的味道。群豪里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第八章 雾中流丽(3)

浓烟之中,段晨浩跃上楼去,甩出一剑,往那紫衣女子所在的位置掠去。那女子见段晨浩扑来,十指如钩抓向段晨浩面门。段晨浩不敢怠慢,双足一点,连环踢出,昂女子腰上点去。

那女子冷冷一哼,立即向左移一寸,另一只手长鞭扬动,抢先进招。

软鞭乱舞如灵蛇,从中不断抖落细碎的粉末。

段晨浩长剑挥洒自如,剑光霍霍,将鞭影封得点滴不入。

紫衣女子眼中寒光一闪,右手一紧,一股灼热之力自她掌心传到了鞭子上。这一点微弱的热力宛如燎原的星火,瞬间便点燃了那些粉末。只见一点火光微微闪动,然后空气便似被雷电击中,一团团爆炸。

闻到一阵刺鼻的火药味,段晨浩就见自己和紫衣女子之间炸开了一个大火球,火球愈燃愈大,半空中热浪袭人,霎时间宛如身在火海。

段晨浩心中一惊,踏着瓦片连步后退,同时用剑在自己前面斩出千垒屏蔽,以保护自己不被烈焰灼伤。

他身法奇快,转眼之间便已掠至地面。同时,半空之中燃烧的火球陡然消失。褪去漫天朱红的飞尘,哪里还能看得见万清茶和那个紫衣女子的身影。

清晨的西陵塘湖面上薄雾氤氲,宛如一层白色薄纱在天空和湖面之间展开,澹荡的水光恰似白纱上美丽的织锦,虚幻而灵动。

远远望去,水天之间苍茫厚朴,婉约明净,流溢着唐风宋韵,演绎着千般风情。大大小小的船只宛如散落于水面之上的枫叶,静静地泊在时光的岸边。

云纤儿和丝月笑着把关山月一家人送上了小船,并祝他们一路顺风。

云纤儿已经和段晨浩说过自己救下了关山月一家,段晨浩告之楼飞,楼飞也暗安了心。只是关山月仍不愿和楼飞相见,怕连累天刀门众人。

关山月在云纤儿身前跪下,态度诚恳地说:“云姑娘,我一家人能够大难不死,全靠云姑娘出手相助,请受关某一拜。”说罢便俯首磕头。

云纤儿有些慌张,他马上扶起关山月,道:“关大侠,您这是做什么。救人于危难本事理所应当,纤儿怎能受如此大礼。”

关夫人抱着宏儿,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云姑娘,你的恩情我们一家三口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报恩,我们万死不辞。”

云纤儿淡淡一笑,“关夫人严重了。放心,避过此劫,你们一家人今后一定会幸福无忧的。”

宏儿扑闪着大眼睛,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的笑容,“姐姐,你真漂亮,你一定是仙女吧。仙女姐姐,谢谢你救了我们一家人。”

云纤儿捏了捏宏儿胖胖的小脸,笑着说:“宏儿这么可爱,将来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记得要做个乖小孩,听爸爸妈妈的话。”

宏儿笑呵呵地说:“仙女姐姐,宏儿一定会做个乖孩子。”

云纤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胭脂盒大小的精致的紫檀木楼花盒子,把它交给了关山月。“关大侠,我想那花影月未必会善罢甘休,若她再来打扰你们,你便打开这个盒子。有盒中之物,没有人会再为难你们。”

关山月奇道:“云姑娘,不知这盒中是何物,竟如此神奇。”

云纤儿道:“关大侠,您上船之后打开盒子一看便知。”

关山月虽然心存好奇,但他却对云纤儿深信不疑。并且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这个仙子一般的女孩。亲眼见识过了那么高强的武功和时间最悲悯的仁慈,他已然相信,眼前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便是拯救人间的天使。

关山月对云纤儿抱拳一笑,向她告辞。

船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了茫茫晨雾之中,只能依稀望见远方翠屏一般的山黛出岫在云间,还有雅致的亭台楼阁在江南烟雨中若隐若现。

想到他们一家三口今后可以快乐无忧地生活,云纤儿轻轻舒了口气,皓月一般的脸上绽放一抹幽昙般美好的笑容。

手捧一个水晶罐子的丝月道:“小宫主真是菩萨心肠,不但出手救了他们的命,还把雪薇花送给他们。”

云纤儿道:“冰婆婆说过,我们宫里的雪薇花,龙诏城的龙诏令,和阴世魔罗的弑神牌,都是可以震慑江湖中人、让他们惟命是从的宝物。”

丝月道:“这是因为我们雪薇宫、阴世魔罗和龙诏城都是当今武林的至尊,没有什么人敢和武林至尊为敌。”

云纤儿望着湖面之上飞翔的水鸟,思绪似乎飘到了远方,轻声喃喃:“若然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敢和这些抗争,那也只会是他吧。”

丝月不解地问道:“小宫主,您说的是什么人啊?”

云纤儿拿过丝月手中的水晶罐子,那里盛满了晶莹的露水,她笑着说:“丝月,你先回去吧,我把这些露水送到玉心寺去。”

丝月有些慌张地道:“小宫主,您不让奴婢陪您吗,若是冰婆婆知道小宫主您有一个人出来玩,一定会惩罚奴婢的。”

云纤儿笑着说:“丝月,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和冰婆婆说了,而且她也同意我可以一个人出去。”

丝月好奇地道:“是吗,小宫主,好奇怪啊,奴婢觉得最近冰婆婆对您的管束似乎松了许多。”

云纤儿转身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呵呵,这样不是很好吗。好了,丝月,我先去玉心寺了,你也快回去吧。”说罢她便转进了身后的小巷。

江南的小巷曲曲折折,宛如一条无限迂回的丝带,不知会将你带往何方。因此云纤儿每迈出一步,都觉得新奇无比。

她的脚踩在覆盖着斑驳苔藓的青石板上,一跳一跳的,单薄纤弱的身子轻轻摇晃,宛如风中摇曳的白色烛焰。

昨夜的那场雨尚未干透,粉白色的巷子墙壁还在微微泛着潮湿。瓦片的凹浮处盛着浅浅的一汪雨水,倒映着太阳的光与影。

巷子的顶端撑着许多红色的油纸伞,阳光透过纸伞,投下来的竟然是淡淡的红色的光。宛如落霞浅照、雪梅初绽一般,那是一种淡然而不张扬的红色。

云纤儿一手抱着水晶罐子,一手舒展开来,雪白的衣袖便垂下来,宛如一片漂浮在风中的榆荚。她摊开了小小的手心,试图去承接那红色的阳光。可哪里接的住啊,光线如同流沙一般,无声地从她的指间滑落。

她无意间看见墙角有一架蔷薇,居然已经微微开了几朵花。然而却不由怔了一下,原来昨夜雨打风急,竟然将那仅有的几朵花吹了一地。

可依然有几朵倔强地在枝头开放,在雨后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娇艳。

云纤儿浅浅地笑了,她仰着头,看着头顶漂浮的红纸伞,仿佛看到了苍穹之中的一朵朵红霞。她慢慢地奔跑起来,雪白的衣裙,丝绦般的长发,在眼里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清丽。

她一直仰头注视着红色的纸伞,迈着欢快的步子奔跑。

跑着跑着,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蝴蝶,在烟雨流丽的巷子里自由地翻飞,努力去追寻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忽然,她撞到了什么,然后便毫无预兆地跌倒在地上。

哗得一声,水晶罐子打碎了,里面的露水洒了一地。

“哎呀,怎么洒了。”云纤儿轻轻皱眉,喃喃叹息,依旧坐在地上未曾起来。望着被打翻的露水,她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只白净有力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随之而来的是温柔的男子的声音,“冲撞姑娘了,抱歉。”

第八章 雾中流丽(4)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墨衣公子清俊的脸。那双眸子澄如止水,比大海还要深沉,淡漠的神光中,冰冷中依稀带着些暖意,却又深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到他的内心,反而会坠落其中。

他淡淡一笑,周天阳光都禁不住惶然退避,仿佛不敢与他同在。那俊美的样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星辰,照耀着整个夜空,带来亘古未见的光芒。

孤独、优雅、忧郁、毫无瑕疵。

云纤儿略微怔了一下,墨衣公子就已将她扶起。

“姑娘,这罐露水似乎对你很重要,在下真是冒失,竟然把它打翻了。”

冷寒碧望着云纤儿,目光宛如淙淙的溪水,渴望着雨巷中那一株忧伤的丁香。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条小巷里遇见那个花园里荡着秋千的女孩。对于这样的相遇,他欣喜而又紧张。

云纤儿抿唇一笑,笑容宛如江南柳池里绽放的一朵新莲,玲珑清婉。

“没关系,你不必自责,我还可以再收集一罐。”

冷寒碧深沉如海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波澜,他的嘴角,竟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何必再收集一罐呢?”

只见他摊开右手,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便如同揉碎的冰雪,在他掌下散开一片,宛如水银泻地一般,映得青石板路一片哗然。

就只见那滩已经渗入石板里的水渍,在这团光雾的照耀下,逐渐变得晶莹透明,慢慢地从石板里吸了出来,渐渐膨胀,变得明亮而饱满,仿佛一颗颗饱胀的种子。

冷寒碧微微使力,那些分散的水珠便聚拢到一起,向上一跃,便汇聚在他的掌心,那是一团不大的水球,洁净而清澈。

云纤儿扑闪着大眼睛,笑吟吟地说:“呀,原来你会潋水咒,呵呵,好棒,真是谢谢你了。”

冷寒碧心中一奇,没想到她会知晓如此高深的术法,便更觉得她蕙质兰心,冰雪聪明。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扬,一片冰寒的气息将水晶罐子的碎片轻轻裹住,在寒气的冻结下,碎片倏然重新拼合,落入了他的手中。他覆掌一翻,便将露水重新倒入罐子中。

冷寒碧将罐子交回云纤儿的手中,朗然一笑,“姑娘,露水重新交换,请恕在下无礼之失。”

云纤儿捧着罐子,笑盈盈地说:“没什么宽恕不宽恕的,我有没有怪你啊。我还要谢谢你重新帮我找回露水呢。对了,我叫云纤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下冷寒碧。”他听得云纤儿的语气天真淳朴,带着一种不染世俗的出尘之气,此刻更加知道了她的名字,如此美丽,轻巧若诗。

云纤儿婉丽一笑,道:“冷大哥,很高兴认识你,可我还有事,要先走啦,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她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小巷,毛茸茸的雪白缎带在她黑瀑布般的长发见左右飘荡,偶尔还能听见轻缓的歌声。

走出巷口时,云纤儿转身,对冷寒碧嫣然一笑。

浅浅的日光映照着古朴的江南小巷,映得白衣女孩宛如一个虚幻的影子,仿佛用手指轻轻一点,她就会碎成千片万片似的。

冷寒碧的目光一直追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云纤儿……纤儿……”他轻声喃喃,仿佛口中念着的是一首清婉的小词,在他唇齿间留下了莲花的芬芳。

一瞬间,他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似乎被某种无声的温柔轻轻触动,这是多么奇怪啊……这样的感觉,既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应该只存在于记忆深处啊。

还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每当自己救活一只小动物,心中总是溢满了一种小小的喜悦和幸福。只是这种感觉,已随着那场秋夜的冷雨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便只有无尽的冷漠。

然而,就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江南小巷,那个女孩美丽的笑,竟奇迹般地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已久的一点点温情。她的笑就如同天国中垂照的一缕阳光,照亮了他从地狱仰望天堂的眼睛。

是否这个雪一样洁白的女孩,便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要将他从黑暗与孤独中解救出来。她的眼波、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芬芳……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翅膀上坠落下来的白色羽毛,一层一层浮盖在他心灵的上方,宛如落满了雪花,洁净的白色渐渐将黑暗裹住。

玉心寺外的柏树茂如碧伞,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云纤儿将薄荷叶放进了茶壶里,然后倒入了自己亲手搜集的露水。

原本咳嗽不止的老婆婆喝下之后,忽然停止了咳嗽,她笑容慈爱地说:“小姑娘,谢谢你,你的心肠真好啊,竟然为了我这个老人家劳心劳力。”

云纤儿笑着说:“婆婆,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啊。”

这时,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过来,云纤儿认得他,他即使上次接待他们猜灯谜的老人。

老人笑容可掬地对老妇说:“你的运气可真好啊,遇上心地如此善良的女孩。”

老妇笑吟吟地说:“我们心虽在方外,身仍属红尘,你身遇到的,自然都是世俗之人。若要在滚滚红尘中寻得一份超人,那是要用心去体会的。”

老人摸了摸胡子,叹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红尘喧嚣,若要对其充耳不闻,心若明镜,那又谈何容易啊。只有到菩提树下觅一方青石,苦心冥思才行啊。”

“我们终究是凡人,又怎能真的如佛祖一般,在拈花的一瞬悟出真谛呢?”

云纤儿说:“如果想要心中宁静,其实也很简单啊。只要你心中有一个让你牵绊的人,那么你便不会再为其他事情而烦心。因为你的心一旦被填满,便无暇去思索其他。因为心中一心牵绊着一个人,所以会感到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喜悦。你不会再孤单寂寞,因为就算走到天地的尽头,就算相隔天涯海角,你也依然会清晰地感觉到他对你的关关怀。同样,你也会思念着他。就好像两颗心被连在一起,变成了风铃。只要摇响一端,另一端也会有感应。”

看着喃喃言语的女孩,两位老人忽然变得很安静。

她口中平淡而质朴的话,却是他们两个参悟一生也未曾领悟到的。

第九章 暗夜双龙(1)

星辰散布在漆黑的天宇上,宛如一双双冷锐的眼睛,俯瞰着大地上的一切。夜如泼墨,然而浓墨底下,却隐隐浮动着暗彩。

雾霭森林之中苍黄砾白、青翠斑斓、暗绿丛生。山风簌簌而下,带来了远方空山阴冷的寒意。

月光破开云层,照亮了紫衣少女的倩影,还有她身边不住颤抖的人。

万清茶神色惶恐地道:“花小姐,我是凶手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知道了,你让我去把耿义通的尸体偷出来,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花影月道:“既然你的身份已经暴露,那索性就明干好了。你放心,那些武林高手不会亲自看管一具尸体,凭你万副盟主的武功,将尸体盗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这……”万清茶皱眉深思,犹豫不决。

花影月见他举棋不定,便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这次任务你若成功,教主便会将《剑皇诀》的下半部分传授给你。”

听得紫衣少女口中的条件,万清茶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花小姐放心,万某一定会将尸体盗出。只是耿义通已死,你们要他的尸体何用?”

花影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冷肃地道:“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在血阴教里,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

万清茶道:“那好吧,我这便去。”

他走之后,林中忽然刮起了一阵细微的风,枝叶在暗夜中乱舞,借着暗淡的月光在地面上投下了支离破碎的影子,仿佛无数尖利的指甲在不停地划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很快,这些树影便被另一个身影遮住。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讥讽的声音,“真是可笑啊,将死之人还在为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奔波,花小姐,你不觉的他很可怜吗?”

花影月笑道:“血阴教从不留无用之人,万清茶的身份已经暴露,再无用处。我救他,只是让他去盗尸。在他死之前能为本教将尸体盗出,也算死得其所。他的价值也只有这么多了。”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我有一天没用了,你们也会如此对我吗?”

花影月道:“那是自然。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若我们血阴教是无名小派,毒神前辈又怎么会和我们合作呢?”

“哈哈,如此说来,我还真的不能让你们以为我是无用之人喽。”话音刚落,那个人影便从黑暗之中徐徐显现出来。

同一时刻,他周身所有树木的枝叶全部变得焦黑,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样纷纷枯萎,最后竟然诡异地化作了一团团黑气。

那人一袭黑袍,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那里面似乎藏着一只恶魔。他的脸极丑,丑得无法再让人看第二眼。脸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黑色,似乎在不停地蠕动着。

此人正是苗疆百毒教教主,人称毒王之王的裘潜渊。

裘潜渊袍袖一展,右手掌心霍然腾出一个青色的光球,他的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声音中颇有几分得意,“花小姐,你看看我手里的小东西,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花影月眸光一闪,好奇地看向他的掌心。在那团青色光球的中央,趴在的掌心上的不是别的,正是绿灵兽。只是此刻的绿灵兽再也不是先前那个活泼顽皮的小精灵了,它好像生病了一样,无精打采地趴着。

绿灵兽汤圆一样的小脑袋有气无力地垂着,黑汪汪的眼睛早已不复昔日的灵动,树叶翅膀也静静地垂落。

花影月奇道:“裘教主,绿灵兽怎么了?莫非……”

裘潜渊诡异一笑,道:“不错,按照贵教的要求,我已经对它进行了改良。它本能吸取天下一切毒素,不过经过我的调教,这小家伙现在可是能吸进习武之人的功力了。只是它吸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由于本身体质太弱,不能负荷那么强悍的功力,便会虚脱而死。”

花影月笑道:“怎么,裘教主心疼了?”

裘潜渊道:“我还真有点心疼。毕竟它也算是天地间的至宝了。不过和贵教的《蛊王神撰》相比,绿灵兽我还是可以牺牲的。”

“岂有此理,快放了它。”一个愤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满天的乌云似乎也被这一喊声吓得纷纷逃散,露出了皎洁的月亮。

月亮照亮了蓝夜颀长挺拔的身影,和他那因愤怒而变得威严的目光。“裘潜渊,你好歹也是毒王之王,怎么可以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付绿灵兽。你赶快放了它!”蓝夜的双手握成了拳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裘潜渊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药师谷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哼,这么多年以来,你们蓝家不知救了多少中了我奇毒的人,这让我很没面子。没想到你这个小子这么傻,居然主动跑来送死。”

绿灵兽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蓝夜,原本寂如死水的目光终于有了波澜,从它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哇呜……哇呜”的声音,就像一个失足掉进井里的孩子无助地向好心的路人哭诉求助。

蓝夜本来想到雾霭森林里寻找绿灵兽,想要独自一人前来诚信和它做朋友,怎料却碰到了这样的场面。

蓝夜忿忿地说:“裘潜渊,你多行不义,就不怕遭天谴吗?赶快放了绿灵兽,否则……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站在一旁的花影月忽然掩口轻笑,“这位公子看上去似乎不会武功呢,应该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吧,小女子真的很好奇,公子你凭什么对裘教主不客气呢?”

蓝夜咬着牙,握紧了拳头,然后奋力大喊一声,便朝着裘潜渊冲了过去。

裘潜渊冷哼一声,连眼睛都未曾抬起,只是一抬手,一道气劲便弹了出去。蓝夜只觉得劲风扑面,然后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泥土弄脏了他的衣服,扑到了他的脸上和嘴里。然而他那双眼睛,依然是雪亮的。

蓝夜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站起来,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你快放了……放了绿灵兽!”他的话虽然断断续续,可依然坚定如初。

“哇呜……哇呜”绿灵兽的叫声更加急切,它的小翅膀抖了两下,从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竟然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裘潜渊眼中滑过一道冷光,不耐烦地道:“傻小子,我看你是找死。”他全力推出一掌,一团黑气便如同黑色的漩涡一般,疯狂地向蓝夜卷了过来。

立时万木轰鸣,仿佛卷起一阵狂风,林中的栖鸟被惊醒,扑棱棱全都飞起,登时漫山都是翔动的鸟影,以及它们恐慌的鸣叫。万点飞影中,却远远见明月下一个青色的身影临天跃起,笔直地投入了林海。

第九章 暗夜双龙(2)

蓝夜知道裘潜渊这一掌不仅劲力十足,其中更夹着极其厉害的剧毒,不会武功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了。于是他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此刻,一片青光如同天河倒流,不知自何处倾泻而下。

伴随着如玉的青光,一道沛然之气倏然荡开,其势冲然刚要,绵绵泊泊似无形,蒸蒸蓬蓬而又若有迹,浑奇空阔,就如烈日神尊一般不可逼视。

青光消散之后,那团黑气也消弭于无形,而蓝夜则毫发无伤。

站在蓝夜和裘潜渊之间的,则是一个玉树般挺拔的身影。

“是你?”蓝夜认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那日在山中遇见的青衣公子。

欧阳缜神色淡漠,不曾开口说话,只是手指轻轻地扣着,在他指间却淡淡地笼罩了一层气息,薄薄的犹如透明的琉璃,将他的指尖裹住,随着动作氤氲流转,看上去空明至极。

看着满身杀气的欧阳缜,裘潜渊神色一变,变得有些忌惮。仿佛他指间那道璀璨的光华并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光风霁月,而是死神那不容谛视的眼光。

不止裘潜渊,就连花影月也沉声不语。因为她知道对方手中的那点光华意味着什么——蓝光神咒,若然他指间的流光爆破,她和裘潜渊立刻便会尸骨无存。

她冷冷地开口,道:“裘教主,我们走。”

裘潜渊不做一丝留恋,同花影月一起跃入了茫茫夜色。

蓝夜定了定神,对欧阳缜拱手一礼,道:“多谢兄台出手,若不是兄台,在下今日便凶多吉少了。”

欧阳缜淡淡一笑,道:“我方才见你为了绿灵兽而不顾性命地冲了过去。明明知道那样做必死无疑,可你居然还奋不顾身。看来你这个人还真是傻得可爱。喂,你叫什么名字。”

蓝夜挠着头笑了笑,“在下蓝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欧阳缜淡淡地道:“我叫欧阳缜。”

蓝夜笑呵呵地说:“欧阳兄,你我这是第二次见面,而且欧阳兄又救了我的性命。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就是朋友了。”

月光如海潮般涌下,映得欧阳缜的影子孤独而落寞。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便和你说过,我没有朋友。从前没有,今后也没有。我救你,只是因为我今天心情好,并无其他原因。”

蓝夜还要说什么,却被欧阳缜打断了。他转过身背对着蓝夜,黑玉般的头发扑在宽阔的脊背上,在月色中隐然现出点点银光。

“若你真的这么闲,不妨担心一下你身边的人。耿义通、裴震南相继遭人暗算,你猜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呢?”

蓝夜心中一凛,肃容道:“欧阳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接下来还会有人遇害吗?莫非欧阳兄知道这几宗凶案背后的隐情?若然如此,还请欧阳兄据实以告,也许欧阳兄寥寥数语,可能会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呢。”

欧阳缜面无表情地道:“我也不清楚真相,只是主观臆断而已。你的好奇心如此重,何不自己去察?”

他的话就此顿住,因为森林西南方忽然有一片火光冲天而起,那大片诡异的夭红映得欧阳缜漆黑如夜的眼瞳一片明亮。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担忧的表情,轻声喃喃:“看来他的处境不妙啊。”

“欧阳兄,还请你……”蓝夜本想继续劝说欧阳缜,却只见他足尖点地,身子已然凌空跃起,他青玉色的衣衫随风展开,宛如背后绽开了一双青色的羽翼,瞬间便没入了远处的密林。

雾霭森林西南方的地脉深处,无尽的黑暗之中忽然现出一丝光亮。

暗夜里的林地本来是静谧的,无边无际,此刻忽然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泛起轩然大波,地面居然翻腾起来,波痕一圈圈荡漾开来,到最后居然整片树林都如同沸腾的水一样翻涌起来。

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哀号,土地翻涌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某种可怕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而应承着地面波旋的,则是漫天的火光。

也就是在这时,一道剑光自夜空中斩落,剑芒沉静,犹如一泓秋水,才一击落,就似乎将山林中的翠色全都吸纳在一起。

万千碧气化作流萤,随着这一道冷光回荡,剑意展开,却仿佛一湖冷水,漫天火光瞬间消散。

茫茫夜色之中,嗜酒的老头顺着剑光飞荡而下,他的姿势甚为潇洒,整个身体在空中横倒,如同坐卧自月光之下,清风为枕,夜露为酒。

他骈手一指,一道流光便射在了翻滚的土地之上。光芒飞散,犹如燃放了最耀眼的烟花,映得漆黑的夜色恍如白昼。

光芒散尽之后,原本起伏不定的土地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地下的那只魔物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

老头盘膝坐在地上,双手结成了一种奇怪的法印,口中喃喃地诵读着奇特的咒语。

芊芊莽莽的树枝纵横交织,连绵无际。风从树枝的缝隙中穿过,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只是这风中之声不知何时,节奏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一袭墨衣无声地飘过了林黛上空,不曾惊奇半只飞鸟,然后便悄然落在了土地之上,如同一朵缓缓飘落的黑云。

老头的眼睛一直紧闭,不曾睁开,脸上却露出了自然的笑,轻声道:“难道还有人想要和我老头一样,深夜来这里降服一只畜生?”

墨色的斗篷迎风一展,宛如无尽的夜色侵凌而下,搅起了绵绵的寒意。冷寒碧的墨发在风中飞扬,眼睛亮如星辰。

他淡然开口道:“非也。如今地脉之中的地龙兽,正是我阴世魔罗所豢养。雾霭森林西南面乃幽玄之境,是孕育魔物的最佳场所。”

老头道:“这畜生平日倒也安分,何以今夜却狂性大发,想必是你这小子好事多为吧。”

冷寒碧玩味地笑道:“能够劳动剑圣大驾,也算这畜生的荣幸。”

老头,不,此时应该是剑圣独孤寞。他手中依然结着印,眉峰微微敛起,可那抹淡定的笑却未曾减退。“好厉害的小家伙,居然能看穿我的身份。那么天下武林认识齐聚杭州城,想必也是你的杰作了。”

冷寒碧道:“不错,本门的黑水先知已经准确地占卜出前辈您坐化的时间,前辈若要通晓天道,却还是需要那三个人的一臂之力。您当初授予他们三人的三剑果然非同凡响,他们现如今都已是成名的大侠了。也只有他们三人一起出手,才能使出前辈风月之剑的精华,助前辈得道。世人只知道前辈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只可惜前辈的两位高徒却由于某种原因绝迹江湖。于是前辈便选中了三人,分别传授他们三人风月剑气的三种精髓,因此风月剑气才得意传承。前辈,晚辈可曾说错?”

第九章 暗夜双龙(3)

独孤寞道:“你对我的生平倒是了解得很清楚吗。”

冷寒碧道:“天下之事,能瞒过阴世魔罗的也确实不多。虽然晚辈不知您的三位传人究竟是谁,但好在江湖的绝顶高手也不是很多,于是晚辈便自作主张,邀请天下英雄齐聚杭州。”

独孤寞道:“不愧是阴世魔罗的少主啊,做事果然滴水不漏。那么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呢?”

冷寒碧冷笑道:“如今前辈将全部的功力都用在镇压地龙兽上,若然前辈贸然收功,地龙兽便会破土而出,到时候便会是一场大灾劫。前辈您悲天悯人,相信您也不想看到杭州城的百姓遭魔兽荼毒。晚辈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希望前辈交出手中的仙羽翎。”

独孤寞手印变换,掌中光芒渐盛,七色彩辉在他身畔追逐缭绕,宛如佛祖讲经时随之洒落台前的花雨。

他轻声地说:“你想要得到仙羽翎,恐怕还要问过另一个人。”

冷寒碧奇道:“谁。”

“是我!”一个霸烈的声音自高出传来,宛如九天阊阖之中猝然响起的一声神谕,凌驾于万物苍生之上,带着不容谛视的威严。

冷寒碧抬头望去,就看见欧阳缜青衣落落,自漫天星斗之中飞降而下。

杀气,如同冷寂的雪原狂风,自冷寒碧身上散发,所过之处,所有生命都会不可自抑地颤抖。然而欧阳缜却丝毫不畏惧他的杀气,脸上的神色极淡,仿佛他此刻不是面对一个强劲可怕的敌人,而是做着投壶行令、赏花踏月的雅事。

裹着凉雾的夜色宛如一面镜子,映照着两个如此相似的少年,他们的霸气,他们的威严,他们睥睨天下的傲气,他们阴郁孤独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相仿。

欧阳缜看见独孤寞全力镇守地龙兽,知道他此刻不能分神,所以只有以自己的力量方可牵制住冷寒碧。

“魔宫少主。”

“龙诏城二公子。”

他们两人一齐说出了对方的身份,然后傲然一笑,那一瞬间,两人之间虚幻的镜子似乎轰然碎裂,而自己眼中的对方也随之裂成千万碎片。

他们都是神袛一般超凡的少年,所以谁都不希望看到另一个自己。

欧阳缜眼中神光沉郁,犹如深海之中最亮的黑珍珠,他淡淡地道:“却不知你我二人究竟孰强孰若。”

冷寒碧的墨衣迎风招展,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某种黑暗意味的笑容,宛如黑色的曼陀罗,惑人心魄。“既然欧阳公子如此雅兴,那在下也只有舍命奉陪了。”

欧阳缜仰首苍天,指间剑诀轻叩,乌云似乎畏惧他冰冷的目光,只得惶然散开,浑圆的冰轮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一丝丝月光漫溢出去,中天一片通明。他忽然觉得心中无比的畅快。

冷寒碧亦注视着圆月,唇角微翘,笑容舒展,剑眉一轩,心中也是一片清明爽朗。

欧阳缜食指忽地一立,一道霜气从指间射出,凝然如淡烟,挥手扫向冷寒碧。冷寒碧却不进攻,而是气定神闲地缓退了一步。他这一退却仿佛乘烟摩云,不带丝毫的烟火气息。

欧阳缜指间剑气走空,翩翩如穿花白蝶,再度划了出去,他举动之间也看不出杀气,反而带着一种文人指点山水的风流。冷寒碧游移不定,欧阳缜见他也不还手,分明是在卖弄,于是出手毫不留情,剑气纵横如匹乱射而去,冷寒碧仰身一闪,堪堪躲过一道剑气,眉间留下一道霜色。

冷寒碧笑道:“好厉害的冰魔煞剑气,看来本公子还当需全力以对。”

欧阳缜低笑几声,道:“阁下的花间游也非同凡响。”

说罢再度出手,双臂一斗,顿时旷野之中声如雷霆,剑气仿佛十万利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冷寒碧人如山岳,手中折扇倏然摊开,扇子上的苍劲楷书忽然腾起一股墨色烟雾,仿佛融化的水墨般袅袅散开。衣袂和墨光一起在冷寒碧身边翩翩飞舞,无穷无尽的真力像水纹一样笼罩在他身边,他整个人便如同水中的幻影一样,变得模糊起来。

就只见平地里墨光拔地一掠,冷寒碧已逆着欧阳缜的剑气腾到高处,然后返身下扑,气通神明,飘然若神。绵绵薄薄的气劲在冷寒碧掌中吞吐,化作蒙蒙的黑影向欧阳缜兜头卷去,掌势柔和,力道却极尽雄浑,山岳一般压下。

欧阳缜长眉之下的灼灼目光犹如炽热的太阳,直视着那宛如神袛一般凌空侵下的少年,登时剑气收敛,青衫一震,双臂举过头顶,掌心之中青光结幻,凝剑气入手,和冷寒碧的双掌篷然对上。

顿时青气和黑气暴涨,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得越来越紧,到最后都似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宣纸,青为翠叶、黑为花色,满天芳华刹那盛开,争先恐后地绽放,在漆黑的夜色中织成大团锦绣。

这两个风度翩然的少年双掌相对,无边的真气自他二人掌心中丝丝漫溢,挥毫泼墨般恣意流淌,千般流纹层叠相绕,万丛墨韵氤氲澹荡,霎时间水墨之色回环叠盖,仿若神来之笔蘸着夜色,在他二人周身画出山川大泽、花鸟虫鱼。或工笔细绘,或廓然写意,雄奇瑰伟,妙相无边。

纵然他二人相斗得何等精彩绝伦,独孤寞兀自双手结印,口中空音徐徐吐出。他的声音绵延而雄浑,面目严肃,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直如佛陀讲经,法相庄严,和平时那个嗜酒老头的形象迥然不同。经过他的全力镇压,地下的躁动真的轻了许多。

冷寒碧和欧阳缜此刻正比拼功力,满天星辰似乎都被他二人的功力冲得散乱不堪。欧阳缜脚下的土地一寸寸碎裂,而随之碎裂的则是他二人周身所有的花草树木,万物的生命在他二人的掌中如同尘芥一般,任意由其挥洒,然后化为华丽的烟花,绚丽,寂灭。

掌力怦然散开,冷寒碧如同一朵黑色的云飘身而下,探出一掌,拍向欧阳缜的胸口,欧阳缜回腕返削,臂肘撞向冷寒碧肩头,同时左手架起拂穴之势,然后倏然拂出,就只见他手影呼啸,或抓或拍,一招未毕,一招又起,绵绵密密,好似雄鹰拍翅,搏击长空。

在如此凌厉迅捷的攻势之下,冷寒碧却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左一步,右一步,似进还退,在欧阳缜纷飞的掌风中翩翩弄影,把一套花间游的步伐踏得轻捷伶俐。

有好几次欧阳缜只差一寸便可拂中冷寒碧胸前的大穴,可每当手到之时,冷寒碧身上就好像空了一块。若打肩头,对方的肩便会无端下沉,若打手臂,却根本就是打中了空空的衣袖。

第九章 暗夜双龙(4)

欧阳缜知道冷寒碧的花间游身法精妙异常,也随即顿足旋身,便掌为爪,勃然抓下,十指破空有声,指间青光闪烁。冷寒碧让步绕走,本以为躲过了对方的爪功,却不料欧阳缜的手臂竟似会自动伸长一般,随着他的身形幻影移行一般追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

若是普通人被欧阳缜这一爪抓到,肩胛骨非粉碎不可,然而冷寒碧却面容冷定,似乎连一丝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其实早在那一爪抓来之际,他就已气走肩头,护住肩膀。欧阳缜同时点足连踢,功他下盘。本来冷寒碧上身已被制住,下盘受攻应当无法应付才是,岂料他黑靴一扫,整个身子已横倾过来,躲开了欧阳缜的铲袭,然后右臂一缠,却似灵蛇一般绕住了欧阳缜的手腕。顿时一股环绵之力滑过,欧阳缜就感觉爪中的力气仿佛已被抽空,手中一软,冷寒碧已经抽身而出,冷冷地道:“铁鹰神爪当真霸猛强劲,不知比起妙意指来又当如何?”

说罢携风冲来,五指连闪,抓捏按戳,点拂夹劈,路数繁复多变,时而劈向欧阳缜面门,时而点向他的胸口,欧阳缜当下掌影纷纷,使出一套抱天揽月掌卸了冷寒碧连环闪烁的妙意指。

欧阳缜的抱天揽月掌大气开阖,隐然有风雷之相,或双臂箕张,做抱天之状,或劈手斜钩,做揽月之相,犹如刑天执戈而舞,郁郁乎如青冥浩荡,皦皦乎如日月生辉。

欧阳缜这一套掌法不仅将周身的门户守得滴水不漏,而且掌随步移,欺身抢招直上。

冷寒碧修眉一凛,当下一指点出,迅疾如风,宛如宝剑一般穿心直刺,同时他左臂一挥,阴寒的内劲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喷薄而出,自他周身结成大大的一团,笼罩住他的身形,脚下生风,整个人朝着欧阳缜电射而去。

冷寒碧的护体真气一出,那些掌影便如遇到阻碍一般纷纷散开,冷月之下,就只见冷寒碧夹着一个淡蓝色的光球御风而前,墨发在风中飞散,宛如暗夜之魔狂卷而至。

欧阳缜身子往后一斜,整个人便如同躺在了一张透明的软榻上身子笔直,足尖带起薄薄的烟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退着。而冷寒碧掌心之中墨光闪烁,似乎无尽的宇宙都已被他控制在手中。

冷寒碧挺速前进,而欧阳缜则轻身后退,他二人一个猛如虎豹,一个滑如狸猫,同样的惊世骇俗,不相伯仲。

滔天剑气从冷寒碧手中轰然升起,苍龙般直贯夜空,万点晶莹的夜露凝结,星雨般纷扬陨落。每一滴夜露,都凝含着冷寒碧无上的剑意。冷寒碧的双袖猛然一拂,万点夜露夹着黑色光晕直击而下,全都没入了他缭烈的气息之中,催化为最纯粹的剑意。渐渐地,一道黑色光芒在他身前出现,猛烈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黑芒映着他的眉峰,墨气森森,显出神魔一般冷冽的杀气。

狂烈的风吹过,扬起欧阳缜青玉般的衣衫,他忽然张开双臂,在虚空中十字一切,立刻青光大盛,在他面前结下一柄光之剑,一寸寸明亮,剑光如流云掣电,冷光散如龙蛇,肃风飒如寒香,萧疏清越,仿佛秋雨暮阳。剑气飚散,丝丝绵绵,真气激荡出,绽放青花朵朵,宛如日照而沦落的冰雪。

那两道光一纵一斜,一黑一青,一霸悍一缭烈,彼此追逐缭绕,分庭抗礼。夜晚的风云已经被他们搅动,互相蔓延纠缠,在天空中急速旋转。

两道光龙电夭矫,扬起漫天龙吟,而他二人就宛如这暗夜之中的双龙一般,挥洒出神雨一般的光华。

就只见两光相碰,瞬乎便炸成一个明亮耀眼的巨大光球,宛如夜空中又凭空多出一轮皎洁的月亮,而四散零落的光束则如同一颗颗流星,纷纷凌天坠落,溅在地上,激起一道道烟雾。

光芒如同霜雪一般洒在他们两人俊美的脸上,他二人眼中均是神光凛冽,脸上的表情峻烈而凌厉。

忽然,那团彩晕彩纠结的光球从中间裂开,从中迸出万道金光,然后轰得一声炸裂开来,散成万千碎片零零飘落,同一时刻,冷寒碧与欧阳缜均是臂膀一抖,收回了沛然缭乱的真气。

经历了方才那场日月无光、天崩地坼的大战,他二人脸上却丝毫不见疲倦之色,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急促。

冷寒碧修长的手指抚摸手中扇脊,月光流淌其上,宛如银河天孙裁下的一道星辰。他淡然一笑,再不见任何杀气,“剑圣前辈,欧阳公子,在下打扰,就此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一定再来赐教。”

欧阳缜身上凛冽霸道的气息也全然消失,默然道:“告辞,不送。”

此时独孤寞敛息收手,经过方才那一番镇压,地下的魔物已经暂时被封印。地面停止了颤抖,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冷寒碧和欧阳缜,默不作声。

冷寒碧转身,黑色的斗篷一扬,便如同影子一般融入到了茫茫夜色之中。

剑圣蓦地从石头上站起,飞速掠到欧阳缜身旁,迅疾出手,连点了他胸前的几处大穴,然后足尖点地,身体倒悬而起,骈指拈出剑诀,顶在欧阳缜的头顶。

金色光芒宛如倒卷而上的潮汐,涌动翻卷,从剑圣的体内溢出,迅速包裹了欧阳缜的身体。茫茫灵光从剑圣的指尖涌进欧阳缜的体内,仿佛一条金龙在他的体内诞生。

剑圣道:“小子,你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只需放松身体,凝神敛气,千万不要运功抵抗,我自会以玄阳剑气替你疗伤。”

欧阳缜只感觉体内气血翻腾,仿佛有无数的阴灵在他的血管和经络里四处游荡,吮吸着他体内的元气。而疼痛则如同细小的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骨骼,极疼极痒。

就在剑圣的剑气注入他的身体中时,那些难受的感觉也随之减轻。欧阳缜道:“不愧是阴世魔罗的少主,居然连我也败给他了。”

剑圣道:“非也,他的情况恐怕并不比你强多少。你们两人方才那一番争斗,当真是谁也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城中的官道上,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急速穿行。冷寒碧捂着胸口,如同一只苍鹰在夜色中飞奔。他的眉目之间,依然清晰可见洁白的霜色。而他的脸色在一身墨衣的映照下,也愈发显得苍白。

他的体内此刻正有一股冰寒之气在剧烈地翻腾,那种彻骨的寒冷,足以冰冻他的神髓。

“没想到他的冰魔煞剑气是这等厉害,不愧是龙诏城的人。”冷寒碧轻声喃喃,不过随之冰冷一笑,“就算厉害,恐怕他现在也是不好受吧。被本公子的魔心截道所伤,居然还可以面不改色,欧阳缜,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然而体内的寒气越来越重,仿佛燃烧成了一团冰焰,要搅碎他的灵魂。寒气迅速蔓延,如同冰冷的小溪滑过他的经络,然后冻结。不仅仅是眉目之间,他的指节也已经有霜气冻结。

他的眉毛紧皱,神色痛苦,有生以来,除了小时候那一次,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受过这种痛苦。一瞬间,这个睥睨天下的少年魔君,仿佛忽然被人拔去了翅膀,无法再在九天之上飞翔。

冷寒碧脚步踉跄地往前走,一手扶着旁边的墙壁,一手捂着胸口。忽然,他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夜晚淡淡的凉风吹过他的脸庞,却如同被放大了千万倍,如同最锋利的刀片一般,一点点刮擦着他的皮肤,令他疼痛难当。

天上的星星在他的眼中移动得越来越快,终于,他感觉天和地仿佛倒转了一般,一切都颠倒了。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一切也本来都是颠倒的,比如是与非,善与恶,黑与白,情与仇。恍惚之中,他竟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时空在一瞬间急速倒流,再一次将他带会了童年的那场血杀之中。那种绝望而悲凉的感觉再次灭顶压下,将他最后的一点力量碾得粉碎。

终于,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神,颓然无力地昏倒在地。然而在他的眼睛闭合的前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了一片纯净的白色,宛如没春初夏时节不可能会出现的雪。

第十章 相煎何急(1)

当冷寒碧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美丽的房间。他的身上盖着柔软的丝绸雪羽被子,躺在一张舒适温暖的床上,房间里摆放着许多漂亮的花朵,装饰得温馨可爱,而他的床头,摆放着一盆洁白的木槿花。

冷寒碧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这里和自己童年的居所是如此相似,都充满了一种宁静恬淡的气息。然而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撑起身体,才发现自己周身剧痛,筋疲力尽。

他的眼睛瞥向窗外,才发现曦光明灭,远方的天空色彩暗绣,一线红光越来越亮,原来即将破晓,窗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叮咚随风摇曳,宛如风中翻飞的金色的蝶。

他的外衣和斗篷整齐地搭在床边的衣架子上,难怪他觉得自己睡得如此舒适安逸。镂花紫檀木的小茶几旁,是一个红泥小火炉,此刻正燃烧着旺火,从上面的瓷壶里面传来了液体轻轻沸腾的声音,一缕水雾轻烟袅袅从壶盖上的小孔升腾,依稀渲出一些温暖的气息。

“冷大哥,你终于醒了。”冷寒碧只顾着观察房间里美丽的陈设,出神之际,一个暖软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他回眸一看,只见云纤儿笑盈盈地掀开了门口的珠帘走了进来。

他微微一怔,恍惚间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这里居然是她的房间,而救了自己的人,居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

云纤儿来到床边坐下,将柔软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笑着说:“冷大哥,你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看来你的伤势也已经差不多好了。”

说完这些话,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很少和外人交往,虽然昨日和冷寒碧碰巧见过一面,但他对于自己终究是陌生的。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默不作声,脸上现出一丝赧然的神色。此刻的她就如一株青涩的含羞草,被他的目光注视,就情不自禁地舒卷了叶片。

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尴尬。

冷寒碧脸色柔和,眼神如同窗外即将破晓的天色,深沉而温柔。他淡淡地开口:“谢谢纤儿姑娘救了我。”

云纤儿道:“不用谢,我见冷大哥中了冰魔煞剑气,昏倒在门口,所以就将冷大哥扶了进来。”

冷寒碧若有所思地道:“那我身上的伤,也是纤儿姑娘治好的了。”

云纤儿点点头,浅浅一笑。这时,窗户外面投进来一丝明亮,照亮了她白瓷一般的脸颊,她的周身浮现出一层浅浅的光晕,仿佛是天上的神明借助温暖的朝霞,将慈柔的目光投照在她的身上。

那一刻,她的眸子中倒映出天空的颜色,净如琉璃,没有半点尘埃。他曾经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近距离地注视着她,那时的她安静得犹如一个沉睡的天使。而此刻他才发现,阳光下的她才是最美丽的,仿佛是一颗完美的水晶,被阳光一照,便在洁白晶莹之中幻出万千光彩。

这时,瓷壶的盖子轻轻跳了两下,云纤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茶几旁边,取下一个青色的药盏,将壶里的汤药倒进盏里,然后重新坐回床头,说:“冷大哥,这是你的药,喝下去之后你的伤势就可以痊愈了。不过……”

冷寒碧好奇地皱了一下眉毛,笑着问:“不过什么?”

云纤儿仰起头,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不过这个药有一点苦,冷大哥你要忍住才好啊。”

望着她皓月一般明澈的笑,冷寒碧忽然觉得她真的是可爱极了。他朗然笑道:“纤儿姑娘放心,我不怕苦。”

云纤儿拉开了床边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道:“冷大哥,这里有蜜饯,还是先吃一颗吧,这样就不会觉得苦了。”说罢她拿了一颗橘子蜜饯,笑盈盈地道:“冷大哥,给。”冷寒碧接过蜜饯,放入了口中,那上面,还沾着她指间淡淡的芳香。

云纤儿端起药盏,用汤匙舀起汤药,放到唇边,轻轻吹散热气,然后再将药送入冷寒碧的口中。她做得一丝不苟,细致入微。

冷寒碧却丝毫感受不到药的苦涩,只是感受到药的温暖。他没想到,云纤儿会如此细心,亲自给他喂药,忽然一种幸福的感觉在他心底升腾,他的心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之中,不再寒冷。

他只是看着她恬静秀丽的脸庞,便觉得全世界都仿佛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美丽。

喂完药后,云纤儿好奇地问:“冷大哥,你怎么会受伤呢?冰魔煞剑气入体,冷大哥一定很痛吧。”

冷寒碧默不作声,眉目间似在思索着什么。

云纤儿低声喃喃:“冷大哥,纤儿不应该问吗?”

冷寒碧展眉一笑,道:“不是,我是怕那些江湖上的事情吓到纤儿姑娘,那种事情不听也罢。”她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她听的应该是最动听的天籁,而不是那些血腥和杀戮的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再次变得深远,喃喃:“那些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纤儿姑娘,真是谢谢你救了我。只是……若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那纤儿姑娘会不会后悔救了我。”

是的,她是在云端漫步的天使,有着纯白的信仰和纯洁的灵魂,会永远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聆听金翅鸟动听的歌声,鲜花装点她雪白的衣裙,云朵在她的头上织成美丽的花环,她会沉睡在盛开的莲花中,做着无忧无虑的梦。她是洁白的,不应该沾染半点黑暗。

而他,却是地狱中的魔王,只能够躺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抬头仰望天空中翱翔的她。伴随着他的,永远只有血腥和杀戮。他沾满黑暗和鲜血的手,是注定永远也无法触碰她雪白的裙角的。

他们两人,永远都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完的路。

这些,他都清楚地知道。

他看着她微垂的眸子,心里隐隐作痛。是啊,若然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一定会害怕得逃掉吧。那些没有可能的事情,还是趁早了断为好。

然而,当云纤儿抬起头的时候,她却嫣然一笑,“冷大哥怎么会是坏人呢?记得刚遇到晨浩哥哥的时候他也问过纤儿同样的问题呢,可晨浩哥哥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纤儿相信冷大哥也一定是一个好人。”

冷寒碧默然叹息,“也许我和他不同。”

云纤儿笑着说:“晨浩哥哥和冷大哥都是帮助过纤儿的人,所以都是好人啊。”

冷寒碧轻轻一笑,看来在她的眼中,好人和坏人的概念真是简单的很。既然如此,他决定以后在她的面前,自己就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因为她说自己是一个好人,自己就要做到啊。虽然这其实是谎言,但就算让他用一生来圆这一个谎言,他也不会后悔。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漫过窗棂的时候,欧阳缜也在塌上睁开了眼睛。他试着挪动身体,然而却连半分也动弹不得。忽然,他发现自己的许多穴道上都固定着银针,正是那些银针封住了他的穴道,阻碍了气血的运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挣扎着试图坐起来,然而没用,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

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室内,他抬头一看,见蓝夜端着一个药盏走了进来,见他醒来,笑逐颜开,“欧阳兄,你终于醒了。”

欧阳缜问道:“是你给我扎的针?赶快拿走。”他的语气是命令性的,不容任何人违抗。

可是蓝夜却温和地笑道:“那可不行,这些针要扎到一定的时候方能奏效,欧阳兄若想伤势快点痊愈,还是静静地躺着别动为好。”

“你……”欧阳缜的脸上现出淡淡的怒意,然而转瞬间就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表情,面对这个似乎不会生气的少年,他就算怒气再大也无法发作。终于,他妥协地道:“那就随你的便吧。”

这时,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欧阳缜一眼便认出,正是段晨浩和凌芷涵。段晨浩走到床边笑着说:“兄台终于醒了,在此安心养伤便是。”

欧阳缜皱着眉头,许久才回忆起昨夜的情况,他问道:“那个老头呢,他在哪里?”

第十章 相煎何急(2)

凌芷涵抢先答道:“什么老头,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剑圣前辈,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剑圣前辈真的在杭州,而且这那封密函背后的主使者也真的是阴世魔罗。现在一切都已经清楚了。”

欧阳缜默不作声,似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他又问道:“这里是玉茗山庄吧,我怎么会在这里?”

凌芷涵道:“还不是你昨晚受了重伤,剑圣前辈镇守地龙兽又耗费了不少功力,无法镇压你的伤势,前辈知道我们这里有个医术天下无双的蓝公子,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欧阳缜道:“莫非老头和凌庄主认识。”

凌芷涵道:“岂止认识,本小姐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剑圣前辈当年传授了我爹爹一剑,点开了他的剑心,所以爹爹现在的剑法才如此高明。算起来,剑圣前辈也算是爹爹的师父了,哎呀,那不也就是本小姐的师公了吗。哈哈。”她一拍手,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猫。

段晨浩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取笑道:“小辣椒,少臭美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也不让人家好好休息。”

这时蓝夜取下了欧阳缜身上的银针,他一恢复力气,便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然而蓝夜却拦住了他,道:“欧阳兄,这是做什么,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难道便要走了吗?”

欧阳缜道:“这里又不是我家,我为何要留在这里。”

蓝夜道:“欧阳兄如果想要完全康复,需要连续针灸七天,如果有一天间断,伤势便恐难治愈。还望欧阳兄切不要那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凌芷涵也嚷道:“是啊,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们好心帮你,你却不领情。”

段晨浩忽然伸手打在欧阳缜的肩膀之上,调皮地笑道:“欧阳兄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如果兄台现在出去伤势不能痊愈,岂不是要砸了我们药师谷蓝夜的金字招牌。兄台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这个傻小子想想啊。”

欧阳缜冷冷地一笑,额前的发缕遮垂落下来,他的眼睛现在一片浓深的阴影里。然后他很平静地说:“放心,他的招牌不会砸,我本来也就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听得那样的话,他们三人都是一震。

欧阳缜将段晨浩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拿下来,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室外走去。

“我说小子,你走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吗?”一个声音从不远处朗朗传来,众人望去,见说话之人正是剑圣。

欧阳缜不在乎地懒懒答道:“老头,相信玉茗山庄有的是好酒招待你,你在这不会闷,那我走不走又有何妨?”

剑圣震步走来,轻轻一拳击在他的胸口,瞪了他一样,却转身对段晨浩和凌芷涵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这个倔小子就交给你们看着了,这应该没问题吧。”

凌芷涵拍着胸脯笑道:“当然没问题,前辈尽管放心。”

蓝夜端着药盏急急走来,催促道:“欧阳兄,你该喝药了。”说罢把药盏递到了欧阳缜面前。

欧阳缜见自己今天是怎么也走不出山庄了,索性拿起药盏,一仰首将药汤全部送入了口中,如同饮酒一般狂放无羁,药汤顺着他线条利落的脸庞流下来,有一些滴在了他的青衣之上。然后他转身回房,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把众人关在了门外。

夜晚一如既往地沉寂,欧阳缜一个人坐在天一楼的屋顶,夜空中的星星仿佛伸手可触,满月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尘世的芸芸众生。

天一楼很高,欧阳缜在上面可以看到大半个杭州城,市列珠玑,屋瓦栉比,有的地方临水依花,有的地方枕石傍山。他的目光在天地间游移,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停栖的地方。

最后,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满月,一瞬间现实的月亮和记忆中的那轮明月重合,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从月亮中飞出来的少女。

那个叫司徒睿晗的少女,果真是蕊珠贝苑的圣女吗,她那夜又是为何要帮助自己?为什么在看到她的时候,仿佛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唯有她是天地间唯一一朵盛开的花。那个少女似乎有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她,就会觉得心里平静极了。

正在他微微出神之际,血咒再次发作,他感觉所有的骨骼都仿佛裂开了狭长的缝隙,倒吸着他滚热的鲜血,疼痛犹如一条条细小的蛇,在他的血管里来回游弋,咝咝地吐着信子,天和地在他的眼中轰然倒转,星星和月亮都仿佛被一团黑暗的漩涡搅成了碎片。

血咒每发作一次,痛苦便会增加一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忍受了多少次生不如死的折磨才熬到了今天,虽然平时的他孤高冷傲强如天神,然而每当血咒发作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卑微得还不如偷生的蝼蚁。那种痛苦粉碎了他所有的意识和尊严,同时也唤起了他记忆深处那比血咒更加痛苦万倍的回忆。

忽然,他感觉有人跃上了楼顶,或许是那些蛰伏在暗处的杀手吧,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毕竟血咒发作时,他就如同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就算一个小孩子,也能轻易地杀死他。

然而,却有一双手抵在了他的背心之上,为他注入了一股平和的力量。在那力量的安抚下,他觉得痛苦渐渐减轻了,神智也渐渐清明了。

他中的血咒有一个奇特之处,就是发作之时若有别人以内力为他减轻痛苦,那么那个人便会承受和他同样的痛苦。上次血咒发作的时候,司徒睿晗为他治疗,所倚仗的乃是蕊珠贝苑的微尘圣法,因此才未感受到这种痛苦。可是这回欧阳缜明显感受到为他施功的人绝对没有司徒睿晗那样的道法修为,然而武功内力却是胜过司徒蕊晗的。但饶是功力何等深厚,若然没有微尘圣法那种奇功护体,势必会遭到血咒反噬之苦。

欧阳缜就感觉那股钻进自己的气息温热如火,却并不强烈,然而却足以灼烧所有的疼痛。真气渐渐徇着他的经络导行,所过之处,痛楚尽消。犹如春风拂过冰冻的河面,揉碎了所有的浮冰。

可是他却感觉到自己背上的那双手在微微地颤抖,很明显,那个人是遭到了血咒的反噬,此刻也是痛苦不已。

终于,血咒被彻底压制下去,他背上的那双手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滑落下去。

欧阳缜的额上犹自挂着细密的冷汗,他剑眉微皱,手指拂过眉心,然后睁开了疲倦的眼睛。刚才那一番隐忍,似乎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勉强的转过身,却看见段晨浩仿佛全身虚脱一般躺在他的身边。

他的额上虽然也全都是汗,可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疲累的样子,他就那样伸直了身体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一只手搭在额上,笑嘻嘻地道:“怎么样,没有死掉吧。刚刚受了内伤,现在又被血咒折磨,你外表倒是满强壮的样子,却拖着一身的毛病。”

欧阳缜真没想到,经过刚才那番痛苦的折磨,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肯定也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可他却还有多余的力气来奚落自己。

欧阳缜长舒一口气,叹道:“又是你来多管闲事。”他真是搞不懂,这个少年怎么好似又用不完的精力,每每都要插手自己的事。然而,更令他疑惑的是,在对方感觉道血咒反噬之苦时本就可以收手,却为何又要相助自己。

“我说过,我是不会感激你的。我并没有要求你来救我。”欧阳缜看他不答,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段晨浩一听,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切,本大侠又不是要你感激我才帮你的。”

欧阳缜道:“那是为何?”

段晨浩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是大侠。况且看你那个样子,任何人都会出手相助的。至于你那点反噬之苦,本大侠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若是连那点苦都吃不了,本大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欧阳缜微微一笑,心想他说得轻松,血咒的痛苦岂是儿戏,然而此刻却被他说得如此毫不在乎,这个少年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段晨浩本来目光强硬地看着他,然而见他一笑,不由得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说实话,那中痛苦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刚才我差一点受不了就要松手。不过本大侠做事有始有终,既然插手,就绝无退缩之理。”

第十章相煎何急(2)

欧阳缜面沉如水,心中却无法平息。这个少年居然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助他压制血咒,真是个大傻瓜。可为什么自己对这样的傻瓜却一点也不讨厌,反而还……

段晨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说我们这也算是共患难了,既然如此,你以后便是本大侠的朋友了。说来也怪,自本大侠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似乎我们特别投缘呢。”

欧阳缜心中一震——朋友,他从来不曾拥有,此刻被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如此称呼,他感觉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恍惚。仿佛多年来孤独走过的黑暗终止在方才的一刹那,以后的日子,也许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期待。

欧阳缜眉头微微蹙起,慢声低吟:“朋友?”

他很聪明,知道那个家伙刚才那副笑呵呵的表情其实是不想让自己因为他的痛苦而感到内疚,这个人,还真是自作聪明,以为能瞒过他的眼睛。

然而一想到他刚才承受巨大的痛苦帮助自己和之后他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他忽然不忍心再说什么。

欧阳缜微微失神,任被夜风吹落的花瓣在身侧如流光般飞舞,许久才喃喃叹息:“你可知我为何不相信任何人?”

段晨浩像拨浪鼓一般摇晃着脑袋。

“因为我身上的血咒,就是我的亲哥哥所种下的。”他说着自己痛苦的经历,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近乎默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往事,而是别人的。

段晨浩“啊”了一声,随即安静了下来。他不敢想,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狠心的人,对自己的弟弟种下了如此恶毒的诅咒。

在这个微微有些凉的夜里,欧阳缜再一次因为血咒的复发而感到疲倦和衰竭,精神恍惚,身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递过来一壶清酒,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一双眼睛。

从小到大,用这样真挚而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也有自己的哥哥吧。可是为什么,那样的清澈的眼神最终也会在权利和欲望中消逝。

他的哥哥便是龙诏城的大公子,欧阳渊。欧阳渊比他大五岁,是他的亲哥哥。

由于他是龙诏城主最钟爱的小儿子,城中所有的人都敬他畏他,虽然他从小到大过的是锦衣玉食、金玉珑璁、连皇家贵族也难以企及的生活,然而他的内心却是孤寂的。

他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一个同龄小伙伴,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攀爬在巨大的书架之间,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各种古书;一个人装拆庞大的玑衡仪器,对着瀚海星空钻研星象;一个人习武练功、学习琴棋书画;一个人在空旷巨大的宫殿中对着自己的影子发呆,怔怔地仰头注视着窗外天空中飞翔的鸟儿……

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这一点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所以对他的要求也特别严格,他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被安排好了的,他只能按照父亲和老师们给自己制定的轨迹乖乖地行走。

然而他的哥哥欧阳渊却和他截然不同,仅仅是比他大五岁,然而哥哥却却早已是一个驰马如风的健壮少年了,就像草原上长大的孩子一样,剽悍、健康、爽朗,身上总是带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像天空中矫健飞翔的白鹰。

不像从小在森严的城池中长大的他,哥哥从十岁开始就已经出门为父亲办事,经历过很多风浪,也去过很多地方,西域诸国,几乎已经洒满了哥哥的足迹。

每次半完事情回来,哥哥就会来看望这个在城堡中刻苦学习的弟弟,给他将自己在外面的种种冒险,像是那些大食、身毒、安息、吐火罗的国名本身就透着神秘,其中的故事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沉溺其中。

只有在花园中听哥哥讲述这些的时候,他静默的脸上才会现出笑意。

哥哥是他童年时最崇拜的人,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变得和哥哥一样强悍和自由,可以走出这个城池,策马驰骋在西域的大漠黄沙之上,白天追赶火红的太阳,夜晚枕着月光听着清风,以天为被地为床,潇洒自在无拘无束。

没有人知道童年的他是多么的依赖哥哥,哥哥在他的眼中不仅是兄长,更加是朋友,是老师,是他所有的憧憬和希望。就算是父母,他也不曾将心中的秘密向他们倾诉,只有哥哥,才是他唯一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

然而,童年的快乐总是特别短暂的,他不知道何时开始,哥哥看着他的眼里有嫉恨的光,不再如童年时的关爱和亲密无间。

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天真的孩子渐渐明白了权利的意义,知道这个弟弟的存在对于自己来说是一种怎样的阻碍。

权势果真是世上最毒的毒药,无论曾经多么纯真美好的心灵,也会因为它的腐蚀而变质。

欧阳渊开始逐渐了解为何父亲对欧阳缜如此看中,那是因为父亲有意要将龙诏城传给这个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会做的弟弟。而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那个没用的弟弟打江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让他如何甘心,一直以来为父亲奔波的可是他啊,然而为何父亲的眼中只有那个足不出户、每日躲在城中过着安逸舒适生活的弟弟,强烈的嫉妒和欲望的熏陶抹杀了曾经的亲情,于是,他对弟第便只剩下恨。

在后天形成的欲望在心里悄悄抬头的时候,他的哥哥,欧阳渊,便已经死去了。

当他七岁的时候,他喝过一杯参茶之后便奇异地昏厥,多亏了父亲用深厚的内功替他把体内的毒逼了出来,他才保住了性命。

很快,哥哥便抓住了城中的一名家臣,并证实是此人给弟弟下了毒,并当中杀掉了这个人。

之后,那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下来了,他的母亲也开始加强了对他的保护,母亲知道自己这个聪颖乖巧的儿子是多么讨城主的喜欢,将来龙诏城的继承人,也一定会是欧阳缜。然而族里的很多人都在觊觎城主的宝座,城主就只有欧阳渊和欧阳缜两个孩子,她知道欧阳渊手腕强硬,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然而欧阳缜还太小,便成了一切阴谋诡计的目标。

于是,他的母亲便耗尽了一切的心血,来竭力保护自己的小儿子。从那次中毒事件以后,母亲就屏退了所有的保姆和宫女,开始亲自来照顾幼子的一切饮食起居。

他的所有饮食都会有人先为他试吃,而他所住的地方,也异常的宽敞空旷,无法藏匿任何人。有时候,年幼的他真感觉自己是被锁在一个空空的盒子里,迷茫着找不到出路。

他依旧每天认真地学习,也依旧期望着哥哥的到来。

或许他之所以能在权力斗争的核心安然平静地走过来,既没有崩溃也没有发疯,就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有对哥哥的企盼。

然而,哥哥来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就算来了,他也再看不到哥哥明朗的笑容了,他甚至觉得哥哥的眼神有些阴郁,特别是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眼光让他感到陌生。

终于有一日,半睡半醒的他,看到哥哥在自己的水杯里投放毒药。那一刻,他陡然明白了一切。

然而,他却没有坐起来,也没有道破,甚至连半眯着的眼睛也未曾睁开。可是无法控制的泪水泄露了孩子的悲伤与难过,欧阳渊在退出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弟弟眼角的泪水,大惊失色,生怕事情暴露,立刻跪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

他抬起头,对着惊惶失措的哥哥微微一笑,顺手就把那杯水倒入了火炉的灰里,搅了搅,让罪证在瞬间消失。第二日,他照旧要欧阳渊来城堡里陪他,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没有考虑地,他宽恕了欧阳渊,因为他害怕再变成一个人。

在孩子的心里,对孤独的恐惧、竟然远胜过背叛和死亡。从那次事件之后,他又看到了哥哥脸上明亮的笑容,哥哥还是向以往一样,陪他玩、给他讲有趣的故事。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假象而已,是在为更大的阴谋做准备。

第十章 相煎何急(4)

在他十岁生日的那天,哥哥送给了他一只漂亮的金丝雀作为他的生日礼物,他当时高兴得不得了,也对这只金丝雀喜爱得不得了,把它挂在了自己的床头,每天都要听着它婉转的歌声才能入睡。

虽然母亲对他的保护措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然而,她却未曾防备自己的另一个亲生儿子。

那哪里是什么金丝雀啊,根本就是西域乌茶国稀有的暗狱金乌。这中鸟外表酷似金丝雀,然而却是经过乌察国巫师精心饲养的魔物。

在白天,暗狱金乌保持着金丝雀的外形,在架子上卖弄清脆的歌喉,可是一到晚上,它浑身浅黄色的羽毛就仿佛被夜色浸染一样,全部变成诡异的黑色,而它的眼睛,则变成了璀璨的金色。

终于在一个夜晚,暗夜金乌从架子上飞了下来,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色斑点,可是他并没有察觉,依旧很欢喜地把玩着这只魔物。

其实在那个时候,金乌已经在他的身体中种下了最恶毒的血咒。暗夜金乌诞生在古西域战场帕其勃尔高原的废墟之中,啄食着死去战士们腐烂的血肉,同时也汲取着亡者的怨念和死灵的阴毒,再加上乌茶国巫师的精心培育,金乌的血液之中便蕴藏了极阴极毒的魔性。当金乌啄破他的手臂之时,便已经将血咒的灵媒、也就是金乌体内特有的暗魔之血,注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在那之后,他的金丝雀便被哥哥带走了。哥哥对他说这只鸟儿得了病,要给他找另一只更好的鸟儿,他就那样傻傻地欣然相信了。

欧阳渊令巫师设立了血祭坛,屠杀了一千个男童。血祭坛之下,却仿佛是一个异世界的存在。无数男童的鲜血汇聚成了大大的血池,而那些男童的灵魂则被巫师封印,锁在他们已经死去的躯体里。那些死去的男童的脸扭曲而浮肿,在血火里沉浮不定,仿佛一个个苍白的气泡。那些气泡在血池里浮动,仿佛被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控制,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漂浮,组成了一个奇异的三角形符号,那是乌察国信奉血魔的图腾,象征着无休无止的痛苦和禁锢。

这是一种极其邪恶的术法,将人的灵魂锁住让其无法转生,那么施法者所付出的代价必然是极其惨烈的。然而,巫师却通过金乌之血这一灵媒,将这种代价转接到了毫无过错的欧阳缜身上。这,便是一切痛苦与罪恶的根源,也是最邪恶的诅咒——血咒。

忽然有一天,欧阳缜觉得身体中有一股火一样的灼热,浑身的血液冰冷到冻结以后,就开始沸腾,仿佛有地狱的烈火在背后灼烤着他的心肺,体内有莫名的力量搅动着。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怎么能承受如此痛苦。他忽然好害怕,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哥哥进来了,当时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希望,然而马上,他就看到了哥哥用冰一样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然后,欧阳渊便极其平静地、毫无保留地将事情的一切告诉了他。

就在那一刻,他对哥哥的爱彻底坍塌了,虚伪充满谎言的亲情已经彻底撕裂,绝望和痛苦灭顶而来,几乎摧垮了他的灵魂。纵然身体上万般痛苦,可哪里比得上心中的创痛啊。那一刻他含着泪看着哥哥,用绝望的眼神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他知道答案,可是他还是希望听到哥哥亲口告诉他。

然而在身体被疼痛和寒冷剧烈的折磨的时候,他的脑子却是分外的清醒。他终于知道、他的哥哥早已死去。他面前那个急切期待着他死去的欧阳渊,已经是欲望的奴隶!

欧阳渊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他一定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的,因为他一定不希望父母因为他们兄弟相残而伤心绝望。抓住这个死穴,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为所欲为,不必害怕被弟弟揭穿。

中了血咒的他,已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这时他会选择的,只会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就算他有多么不甘和怨恨,他也不会让父母知道这兄弟相残的真相。他的弟弟,就是这样一个软弱而无能的人,所以继承龙诏城的人,只能是他。

一切如他所料,弟弟确实选择了沉默,一个人独自忍受着血咒发作的痛苦。从那以后,弟弟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变得愈发的沉默孤独,很少再和别人接触。

龙诏城的二公子,在众人的眼中忽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怪人,由从前那个谦恭有礼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孤独自闭的人。

而龙诏城的权柄,则逐渐落入了大公子欧阳渊的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让龙诏城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虽然城主曾经问过自己最钟爱的小儿子,可却始终都问不出什么。然而,令城主欣慰的是,虽然自己的小儿子仿佛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但是从前那个懦弱文静的孩子似乎在一夜之间骤然蜕变,变得很坚强,抛弃了幼时所有的脆弱、忧郁和幻想,迅速地成长为一个能力卓绝的少年。

强势、聪明、缜密、而又冷酷,让龙诏城所有的人从心底里臣服。可是令所有人奇怪的是,这位蜕变成为人杰的二公子似乎毫无争权之心,只是待在自己的城池,仿佛是一个淡定毫无野心的旁观者,冷眼批阅着天下众生的轮回。

当然也有人说二公子欲做吴越之法,养精蓄锐,暗自收拢羽翼,待时机成熟,便会和大公子一争高下。

欧阳渊自是知道其中的内情,他了解自己的弟弟,他只是等待着在沉默中死去。可是,事情过去了十年,他的弟弟一天比一天优秀,然而他体内的血咒,却还没有将他置于死地。这确实令欧阳渊不解。他也曾派人多方查探,然而他的弟弟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毫无心机的孩子了,任他如何查探,也始终查不到任何的结果。他也曾再次派人去加害弟弟,却是徒劳无功。直到他亲眼见识过弟弟那足以比拟神魔的力量,他才惊讶万分。

没有人知道龙诏城的二公子在十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的蜕变却是人所共睹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经历了那样无声的长恸,他怎么还可能不变。那种逆向身心的痛,早已将他的心割得支离破碎。那些碎片变得很轻,轻得根本无法支撑起一点点的爱与希望。

从此,他不再信任任何人。这世间连至亲的兄弟都会加害于你,试问还有什么人可以信得过呢?

也许一直到死,他也只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吧。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这个世界。以前的他太过纯粹、太过洁白,所以在这个污浊泥淖的世界里,他只是一泓不知流向的清泉,一直寻觅却不知会流向何方,最终也只是被满布的尘埃湮没。而现在的他太过偏激,曾经的记忆已经将他的眼睛和心染成了黑色,让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色彩,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世界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一颗黑色的砂,让他疼痛,让他受伤。所以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结局是一开始就已经定好的,无论他多么强大,终究无力逆转乾坤。

他最终还是走出了那一座城池,来到了外面。因为他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否也是如此。就算将来会死,他宁愿他的身体和灵魂在风沙之中总化为尘埃,也不愿长眠在黑暗的宫殿里慢慢变得腐烂。

第十一章 少年英侠(1)

段晨浩终于知道了欧阳缜一直一来缄守的秘密,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会如此不相信别人。或许经历了那样无情的背叛,任何人都会心死如灰吧。但是欧阳缜却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就表示他是信任自己的。所以段晨浩决定,他一定会帮助欧阳缜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让他看到光明美好的一面。

段晨浩一面这样想着,一面低着头往前走,却意外地和聚精会神思考的蓝夜撞到了一起。这一下撞得可不轻,段晨浩揉着额头站了起来,也将蓝夜扶起,问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走路的时候都不看着点。”

蓝夜道:“我刚刚给欧阳兄施完针,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再有三天欧阳兄就可以痊愈了。”

段晨浩笑道:“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还是愁眉不展呢?”

蓝夜道:“欧阳兄是快要康复了,可裴震南却要不妙了。你也知道,七天一过,他体内的天蝎之毒就无法镇压了,可我现在却还没有想出解毒的方法,唯一的方法只有靠绿灵兽了,可是绿灵兽却落入了裘潜渊的手中。”

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裘潜渊人称毒王之王,是一个狠角色。况且他的行踪隐秘,想找到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段晨浩道:“至今为止我还是没有想明白,裴前辈好好地在那喝酒,怎么就中毒了呢?”

蓝夜道:“这点我倒是想清楚了。段兄,可还记得我们刚进酒楼的时候,我说过闻到过一股淡淡的香味。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是凤叶花的气味。而凤叶花其实就摆放在裴前辈的菜肴之中。由于这种花香气特殊,我经常侍弄药草,所以对它的气味比较敏感,而一般人却闻不到。剩下的那两张桌子我们拣了一张,李百川拣了另一张,而且那两张桌子都是靠窗子的。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李百川的紫玉云英上,将云英里沉睡天蝎唤醒,天蝎破壁而出,循着凤叶花的香气便冲向了裴前辈,那种天蝎乃是深海中的剧毒之物,全靠封存在云英之中让其沉睡才得以保存,此时跃出云英,自然会胀破身体,天蝎的毒血渗出,裴前辈未及防范,便中了毒。”

段晨浩叹道:“好周密的布置啊,看来凶手真的是费尽心思。可是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找到裘潜渊,逼他交出绿灵兽。”

正当他们两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凌芷涵施施然走来,道:“要找到裘潜渊,我们须当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段晨浩喜道:“小辣椒,你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凌芷涵嫣然一笑,计上心头。

易楼,顾名思义,是全天下最大的交易之所,无论是什么,都可以作为交易的商品在易楼里贩售。金银彩物、奇珍药材、天书宝卷、古玩器物,甚至是美姬娈童、消息人命、身份地位,在易楼里也可以公开出售,只要你出得起价,在易楼里就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易楼连锁经营,全国各地每一个城镇,大到繁华的帝都,小到穷乡僻壤,只要你细心去找,都会找到易楼的所在。既然易楼的名声这么响亮,那么理所应当,楼主也应当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就算不是王公贵族,也该是江湖名侠,或是富甲一方的商贾,然而,易楼虽大,却没有人知道易楼之主的身份,就算是易楼内部的人,知道楼主身份的也不会超过十个人。

一大清早,易楼的告示栏里就贴出了新的买卖告示,比如在一个月之前惨遭灭门的烈火山庄的小少爷就公开把自己作为娈童,要卖给能为自己报灭门之仇的人;还有衢州富商变卖稀世珍宝八宝连环,只为博得翠枝红鸾馆的潇湘姑娘一笑;更有拜剑山庄出售最新练成的绝世宝剑天罪神剑,要无价送给在杭州城现身的剑圣独孤寞……而在众多夺人眼球的告示之中,却有一张告示不是很显眼。

那张告示很奇怪,上面只写了一首诗:宝甲向日金生烟,鳞翅遮天血落雨,蚕孵雷鸣破罡风,王者西望泪满楼。

其文似是而非,晦涩难懂,许多人看了一眼便纷纷摇头,不予理会,转眼去看其他的告示。

然而在人群之中,却有一个黑袍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张告示,良久,他那袭宽大的斗篷才稍稍动了动,鹰隼般犀利的目光从那张告示上移开,然后朝西面走去。

而人群中另外有一个相貌极为丑陋的人在看到告示之后也是目光一凛,急急朝西面走去。

烟雨风楼里,段晨浩、蓝夜和凌芷涵似乎满怀着心事坐在那里,桌上的好酒好菜却是一口没动。这时,只见楼飞缓步上楼,他的身边还跟着明风和霓裳。

楼飞一见段晨浩等人,笑道:“段兄、蓝兄、凌姑娘,真巧,没想到诸位今日也有雅兴在烟雨风楼小酌一番。”

段晨浩一看见自己的师弟师妹和楼飞在一起,好奇地问道:“明风,你和霓裳怎么和楼兄在一起?”

明风道:“我和霓裳本来想叫大师兄来烟雨风楼尝尝这里的叫花鸡,顺便给师父带回去,可大师兄你说今天没有空,我们在半路遇上了楼公子,便同他一起来了。”

段晨浩却愁眉不展,对明风道:“你快些和霓裳还有楼兄回去,其实我们在这里约了百毒教教主裘潜渊,想要逼迫他交出绿灵兽,待会免不了会有一场大战。”

明风一听,埋怨道:“大师兄,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和霓裳一声,我们也好过来帮你啊。”

霓裳笑嘻嘻地嗔道:“大师兄真是的,自从认识了凌姐姐以后就拿我和明风当外人了。”

凌芷涵小脸一红,道:“霓裳你这个小丫头,净拿我开玩笑。”

楼飞对段晨浩道:“段兄,既然你们要找裘潜渊,也应该算上在下一份。今日我是不会回去了,一定要助段兄退敌。”

段晨浩抱拳笑道:“好,那今日我就和楼兄并肩作战,杀一杀裘潜渊的锋芒。”

于是明风和楼飞也坐了下来,等着裘潜渊到来。

其实那张告示便是凌芷涵写的,她问过蓝夜裘潜渊身为毒王之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一心想要得到的。药师谷和百毒教当对手当了这么多年,蓝夜自然对裘潜渊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告诉凌芷涵,裘潜渊最想得到的就是苗疆丛林里有着蛊王之称的宝鳞蚕王。于是凌芷涵便写了那首诗,藏头的四个字是宝鳞蚕王,藏尾的四个字则是烟雨风楼。意思是裘潜渊若想得到宝鳞蚕王,便要来烟雨风楼。

而那传说中的宝鳞蚕王,起初只是一枚小小的蚕卵,要经过秘法长时间孵化,待它成形破茧之时便会如诗中所说,宝甲向日,鳞翅遮天,威力之强,直能使血落如雨、劈风斩浪。

当然,这样的宝贝蓝夜自是没有,但他知道裘潜渊一定会上当。

第十一章月穹沉浮(2)

心童听得这箫声,不由得从床上下来,向屋外走去,欧阳缜和司徒睿晗也随着他一起走了出去。他们三人追随着这箫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园子。

满园缟素之中,叶飞景身穿一身丧服,独立于荒凉夜色之中,漫天纸钱如同纷扬的白雪,在半空中旋转飘落,唱罢秋坟,哀愁未歇,唯有哀婉悱恻的音符从他的唇边的洞箫里飞出,歌罢一曲之后,骤然狠狠地砸在冰冷的地面,摔成碎片。

当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的时候,叶飞景忽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上,冰冷的泪水顺着他长满胡查的脸颊流了下来,却在风中散成了晶莹的光斑。

心童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声音平静得有些冰冷:“其实灵儿姐姐心里深爱的男人,就是你吧。你就是她死去孩子的父亲,对吗?”

叶飞景眼眶血红,缓缓开口,声音却喑哑沉闷。“不错,是我,那个胆小懦弱、无法给她保护的人,就是我。”

旁边的欧阳缜和司徒睿晗一听,均是一怔,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堂堂的拜剑山庄少庄主和一个名声不好的江湖女贼之间会有任何交集。可是却又有谁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已像两株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剪不断,理还乱。

叶飞景的目光未曾收回,依旧眺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仿佛在期盼着什么,眷恋着什么。他沉声喃喃:“当年灵儿十四岁,我十七岁,当我们第一眼见到彼此,就知道对方是自己一生的牵绊,我们相爱,或许是我自认为我们爱得很深,可是当灵儿告知我怀孕的消息时,我却懦弱地想要逃避,我不想承担未婚有子的丑名,于是便想和灵儿了断一切。灵儿她当时的心一定都碎了,可是她却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一般,和我分开,并且被她的父亲逐出家门,独自一人忍受了很多艰辛,方才生下了孩子。孩子本是她一切的依靠了,可是孩子没活多久,却死了,灵儿失去了一切,便独身闯荡江湖,她不见我,不理我,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找过我,我想她一定是恨透我了,就算她死,也不会原谅我了。可是,当初的我虽然懦弱,可是一直以来,在我的心中,她一直是我最爱的女子,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她,一直都深爱着她。可是,她却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被海浪拍打淹没的沙滩,只能发出一声沙哑的喟叹。

心童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你错了,其实一直以来,灵儿姐姐也是爱着你的。她曾经对我说过,就算你当初懦弱,不肯承担,可是她并没有怪你,而且她一直都在爱着你,不曾改变过心意。所以,你根本就不用奢求灵儿姐姐的原谅。”

叶飞景抬起头,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和尚,疑惑地道:“真的吗,你说灵儿她,真的还爱着我吗。”

心童正中地点了点头,目光深邃。

那一刻,叶飞景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脸,硬朗的脊背陡然弯折,他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地上,无声的长恸就顺着那冰冷的泥土,一点点,逆向他的身心。

只有刻骨铭心的痛,才能让他铭记那份永恒不悔的爱。

欧阳缜和司徒睿晗亦是沉默,目睹了这两个人的生离和死别,他们也觉得心中有一点淡淡的疼痛,似乎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此刻觉得疲惫而倦怠。

粉红纸钱,挽歌断肠,依旧有双栖的燕子在山庄的雕梁之上成宿,焚香已尽,绵雨阑珊。唯有仲夏的月亮千年不变,阅尽人间悲喜,却都不曾流过泪。

司徒睿晗仰头看着那轮沉浮了千年的明月,只感觉心中某个隐秘的部位在淡淡地疼着。

当时的大厅里,灯只是熄灭了很短的功夫就被重新点燃,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凶手又是如何将许灵儿掳走并且将她杀害的呢?许灵儿的武功司徒睿晗曾经见识过,那么仓促的时间里,凭许灵儿的武功,即使是被凶手掳走,自保却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疑惑,一直困扰着欧阳缜,直到钟魁将验尸的结果告诉他,他才恍然大悟——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许灵儿自己趁着黑暗走了出去,主动前去赴死。

因为在许灵儿的尸身上,并没有任何的伤痕,若她真的被凶手杀害,应该会反抗,就算是被凶手推下水的,她也应该挣扎,可是,在她的肺部里,却并没有发现积水,她的死因,不是溺水淹死,而是中毒而死,而她中的毒,却又是她的独门毒药天狐散。天狐散普天之下,只有她九霄美狐懂得如何配置,这是她的独门毒药,别人不可能有,所以只可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吞服了自己的毒药,而不可能是别人强迫。

虽然一个疑团解开,可是,欧阳缜却觉得这个新的谜团更加神秘。究竟是为了什么,许灵儿会心甘情愿赴死,而且是依照着五行天祭的形式去死。

欧阳缜道:“钟神捕,不知你们兄妹四人是否掌握了一些线索。”

钟魁若有所思地道:“线索倒是掌握了一些,不过单凭这些线索,还很难猜测凶手的身份。”

欧阳缜道:“可否请钟神捕告知一二?”

钟魁道:“欧阳公子言重了,摩诃什密是在密室之中离奇被人取走了首级,可是他的脖颈处切口平整,却绝不可能被人用刀剑所砍,因为就算是同一把刀剑,从脊到刃厚度也会有些许差别,可是摩诃什密的切口却整齐得惊人,所以那种武器,在江湖上极其罕见。”

欧阳缜目光闪烁,若有深思。

钟魁接着道:“至于鬼财神,他是被从嘴巴里灌了滚烫的金水而死,手法极其残忍,似乎是在复仇,他的死因倒是毋庸置疑,不过他临死前却在袁姑娘的裙子上留下了‘萝卜’两个字,或许,他指的是一些像萝卜的事物,也许那些事物之下会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撞破了这秘密,就被凶手给杀了。”

欧阳缜摸着下颚,眸光更加深沉。

钟魁道:“而欧健天则是事先被人打晕,然后又被埋到了合欢树里。我们事后曾经去查过那棵合欢树,那棵树就种在叶夫人的院子里,可是就在欧健天死的前一天,那棵树也无缘无故地枯死了,只不过时间短暂,所以在外表却看不出任何痕迹。不过,树里面却已经腐烂一空,而树下更有一方地道,通向夜夫人的院落之外。料想凶手先将欧健天打晕,在把他由地道运送进树干之中,欧健天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活活闷死了。”

欧阳缜道:“有用的线索,似乎只有鬼财神留下的暗示,还有摩诃什密伤口之迷。江湖上的神兵利刃之中,能把他脑袋切下来的也着实不多,或许向铁神捕请教,他会知道一二。至于那‘萝卜’二字,我们也只能在山庄中搜寻了。”

钟魁点头道:“是啊,二公子说得有道理。也不知这场凶杀什么时候能结束。”

许灵儿死后的第三天,心童悲伤的心情才渐渐平复,替她收拾遗物。她的遗物很简单,只有几套衣裳和她的那把袖中双剑。

司徒睿晗就坐在一旁,看着心童整理遗物。她的脸色平静而安详,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说话。因为她知道,只有安静地守在心童的身边,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慰和支持。

心童忽然发现,在许灵儿的包袱里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盒子,他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面是一颗晶莹的珍珠,圆润剔透,竟自生光,柔和的光晕映亮了他粉嫩的脸颊。那颗珍珠不禁通透无尘,而且硕大无比,一看便知是珍珠中的极品。那个盒子的盖子上还留着几个字——送给童童。

司徒睿晗被光芒吸引,也发现了心童手里的珍珠,柔声道:“这颗珍珠是许姑娘送给你的,师叔弟弟,好好收着吧。”

心童点点头,将盖子盖上,放入怀中,然后感觉那珍珠仿佛有了温度一般,给他带来温暖的感觉。

夜色已残,东方微微泛白,微弱的红光明灭不定,悠悠向着云层之外探出,带着一种温柔而诡异的召唤,让人不得不去凝视它浮动的影像。晓雾凄迷,层云聚散,远处的地平线,一道紫光弥漫开来,照耀着茫茫天际,铅灰色的云雾漩涡般层层绽放,微弱的风和破晓的日光在远处微微纠缠。

山崖顶端,却有一个人影疾步行走,袅娜柔婉,如同一缕轻烟在山间飘渺穿梭。那人一袭素白的衣裙,脸上罩着一层白纱,可却无法掩饰她清丽的眉目。

终于,她在一座小山头停了下来,将双手举过头顶,她的掌中,却是一只白鸽,白鸽陡然振翅,直冲天际。望着白鸽在破晓的云雾中滑过的弧线,女子的唇轻轻一翘,扬起了一个精致的弧度。

然而,空中有厉芒闪过,那白鸽就急速坠落,女子神色一变,转过身,却见身后的琴剑两位护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女子眼中有寒光闪过,修眉微蹙,厉声道:“两位护法这是做什么,一大清早就杀生,未免太不厚道了。”

高冲抱剑冷笑道:“天问姑娘的兴致也真是好,这么早出来放鸽子。”说罢他手掌一吸,那鸽子的尸体就被他吸到了手里。

天问冷冷地道:“小女子的习惯就是这样,清早放生,难道碍着二位了吗?”

第十一章月穹沉浮(3)

白音道:“姑娘放生是不关我们的事,但若是姑娘借着这鸽子像向外传递什么讯息,那可就关我们的事了。”说罢他对高冲使了一个眼色,高冲就把那鸽子脚上的一个纸条解了下来,嘿然笑道:“天问姑娘,这是什么?莫不是你暗中向外传递的消息。我们兄弟二人早看你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了,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就混进了山庄。”

天问却神色平静,反而柔柔一笑,道:“是什么你们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这时,柳俊棠和谢姿仙都闻声赶了过来,经过连日的调养,柳俊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二人本来是来看日出,却不料走到不远处时,听见这里传来了声音,便过来看,正巧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天问笑道:“柳公子和谢姑娘来得好巧,正好给天问做个证明。”

柳俊棠和谢姿仙都是微微一怔,然而高冲却已经展开了鸽子腿上绑着的那卷纸,然后斜睨了一眼天问,哈哈大笑地看,只是一眼,他的笑容就消失了。白音见他神情古怪,抢过纸条,一看之下,先前得意之色当然无存。

天问笑盈盈地道:“那上面只是一段佛经而已,我让鸽子携着我的佛经飞上天,是希望佛祖可以听到我的祈祷,却不料你们不仅杀了佛祖的信使,更加斗胆亵渎圣洁的佛经,哼,来日若有报应,你们可不要后悔。”

高冲和白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柳俊棠出来打圆场,道:“既然只是误会一场,那就算了,不要为此事伤了和气。”

谢姿仙也笑着说:“是啊,天问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两位护法计较了。姑娘是学佛之人,应该心怀宽放才是。”

天问笑着说:“我听谢姑娘的,我原本也没有打算与他们计较,只是这两位护法自从我进山庄以来就一直在怀疑我,好像我是贼一样。”

虽然高冲和白音此刻阴沉着脸,却毕竟失礼在先,于是只能没好气地给天问赔罪,然后愤然离开。

之后柳俊棠和谢姿仙便随着天问一起下了山,巧合的是,在半山腰的河畔旁,他们碰巧遇到了叶夫人,只见她的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七八条鲜活的鲤鱼,她从篮子里把鲤鱼拿出来,一条一条地放入水中,见鱼儿如水之后快乐地摇头摆尾,叶夫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温和欣慰的笑容。

然后她抬起头,便看到了天问,笑着道:“天问姑娘,大清早放生真的能让我心绪安宁愉悦,姑娘的方法真是妙,以后老身我每天都要起早随姑娘一起放生了。”

天问笑容甜美地道:“方法虽好,可是被人怀疑,就不好了。”叶夫人一听,急忙询问,天问便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叶夫人听后一脸不悦,道:“这琴剑二人怎么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天问,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一会我便向老爷说明,让老爷好好责罚他二人。”

天问笑道:“这样可不好,夫人您千万不要为了我的事而去找老爷,我毕竟是个外人,不是山庄里的人,所以被人怀疑也没什么的。”

叶夫人将她搂入怀里,温言道:“天问,你别这样说,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亲女儿了。”

天问闻言好生感动,看着叶夫人善良的眼睛久久不语。

谢姿仙看着她二人情如母女,也觉感动,便想到了司徒睿晗曾经告诉她的事情,看来叶夫人真的是痛失爱女,以致神志不清,如今又将天问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找到了心灵的寄托。

谢姿仙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这段如镜花水月般的感情,最终给叶夫人带来的,究竟是欢乐,还是痛苦。

柳俊棠似乎看出了谢姿仙的心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晚风徐徐,拂面如织,宽广的原野平阔无际,一轮冰月自东天升起,将大地照得一片通亮,月下的平原是那么神圣、空寂,风吹过时,青草发出梦呓般的声响,仿佛与天上的神灵私语一般。

不知为何,司徒睿晗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平原,十几天前,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用骷髅头插花的小女孩。

月下的小溪如同一条银灿灿的项链,清泉为珠,浪花做玉,缓缓绕过山间,流送着简单的梦影,不时激起环佩般的清鸣。

忽然,司徒睿晗眼前一亮,小溪的对面,再次凭空绽放了无数斑斓的华彩,宛如萦绕在指间的绚烂的烟花,独自绽放着微小的美丽。

她有些焦急地从月下涉水而过,就看见了那个娇小的女童神色专注地侍弄着艳丽的繁花,宛如沉浸在艺术渊薮之中的创造者,完全痴迷于内心深处的幻想与传奇。

司徒睿晗淡淡地道:“你又出现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的心微微紧张起来,因为她记得,这个女孩,和当年叶飞景死去的妹妹长的一样,或许,她的名字便叫做叶飞烟吧。

女童低垂的睫毛宛如沾着露水的小扇子,纤细的手指巧妙地编织着那些花朵翠绿的茎秆,将它们打成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结,然后固定在白骨之上。

月光中,女童仰起了虚幻如梦的脸庞,梦呓般地喃喃:“我没有名字,名字是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代号,我从来不曾存在过,因此也就没有这个代号。”

司徒睿晗心生警惕,因为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息从女童那幽深如海的眼瞳中扩散开来,为这静谧的夜色增添了一份冰寒。

女童眉目轻颤,忽然有大颗的泪水顺着她圆润的脸颊簌簌滴落,“姐姐,我好痛苦,我原以为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抛弃了我,可是我忽然发现,我爱的人双手沾满了罪恶,罪恶的源头是我。我觉得痛苦,可是又莫名地快乐,因为报应终于来了,那些曾经满身罪恶的人,终于受到了神明的惩罚。罪恶的人类因为曾经扼杀了美好的生命,而引起了诸神的震怒,所有的罪人,都将成为祭品,以自己的血,赎清前世的罪过。所以,我不应该痛苦啊,应该快乐,应该开心才对。姐姐,你说是吗?”

司徒睿晗默运剑心,可是脸上却沉静如水,淡淡地道:“因果轮回,其中自有定数。或许你觉得自己是委屈的,可是倘若你真的觉得开心,那么如今的你也是在亲手缔造仇恨的源头,亲手在白骨之中种下恶之花的种子。我说得对吗,飞烟?”

听到最后那轻如梦呓的两个字,女童的瞳孔骤然紧缩,光晕流转的眼睛如同毫无温度的玻璃,折射着冰冷的月光,而她眼睛里的月光则在那一刻尽皆化作浓烈的杀气,散了开来。白骨之上盛开的花朵,忽然尽数连根拔起,化作了漫天飞花,全数向着司徒睿晗逼了过来。

司徒睿晗眉目如雪,手中剑诀拈出,环环结印,流光婉转,如同彗星厉芒,围绕着她翻飞翔舞。

娇小的女童忽然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夭红的衣裙宛如暗夜开放的曼珠沙华,红烈如火,轮转出层层光影。与此同时,她双手交合,连结数道法印,那些飞花就这样被她简单地操控着,冲着司徒睿晗发出了猛烈的进攻。

那一刻,白骨赋予了花朵最强悍的生命,更加赋予了花朵最邪恶的灵魂。

司徒睿晗目光冰寒,剑气炸开,内力冲天而起,隐约之间,形成了万千柄透明的银色小剑,轰然将那些旋舞的花朵钉在了虚空之中,然后那些花朵便如同失去了灵性一般,纷纷陨落,如同尚未落地就已融化的残雪。

司徒睿晗正色道:“你真的是叶飞烟吗,为何这样急着杀我,是因为我识破了你的身份吗?”

女童停止了进攻,就那样单薄地俏立在夜色之中,脸上毫无表情,如同一只精致的木偶,眼神空洞而茫然。

司徒睿晗接着道:“拜剑山庄究竟是不是你的家,发生的四起血案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一直以来,你在怨恨的是什么,眷恋的又是什么?”

忽然,女童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你若要问,就去问阎王吧,人死了,就会以更清明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自然会明白一切。”

说罢,她双袖飞舞,内力掀起了一股庞大的气流,卷着那些坠落的花瓣,将它们化成了一条恶毒的巨龙,厉啸声疯狂地震荡着寂静的平原,拖着女童飘飘升起,整个天地仿佛都已被黑暗所吞噬,只有那轮凄迷的月影,寂寂地照在司徒睿晗的眼上。

狂烈的风吹起了司徒睿晗丝绦般的长发,月白的衣衫猎猎鼓荡,她忽然拔出了飞雪宝剑,霎时间清光漫溢,仿佛夜色中清澈的溪流不知何时流入了她的袖中,经过了灵性的净化,便幻化成了璀璨洁然的剑光,撕裂了幽冥般的黑夜。

飞花澎湃鼓荡,在女童的操控下向着司徒睿晗袭来,然而就在那一刻,司徒睿晗宝剑纵横划出,凌空劈斩,伴随着那一剑之威,黑夜仿佛被撼动、被炸裂,然后从裂缝中流淌出了另一个世界的光明与洁净。

飞花缭绕而成的狂龙终究抵不过司徒睿晗的这一剑,纷纷炸开,零落凋萎,然而剑势不歇,穿透浓深的夜色,在女童的左臂之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司徒睿晗收剑入鞘,看着女童,神色平稳地道:“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想知道你的事情,因为好久好久,我都没有感受到这样浓重的忧伤了。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

女孩神色凄厉地笑道:“不要假慈悲了,我不会上当,所有的人都该死,统统该死。我不是什么叶飞烟,我只是拥有她灵魂的魔鬼,带着她的悔恨,来向所有人复仇。”

忽然,她的眼睛光芒一亮,盈盈一笑:“五行天祭重现人间,罪人的血将染红仲夏的月亮,而你们,将作为替身,按照神的愿望,一个个悲惨地死去。”

突然,她咯咯惨笑起来,那声音像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猛地断裂,化为片片尘埃,飞散在夜空中。

第十二章赤炎妖莲(1)

司徒睿晗回到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一路上,她始终陷在沉思之中。那个女童若不是叶飞烟,她究竟会是谁,和所有的命案又有什么牵扯。叶飞烟已经死去多年了,就算她没死,也不可能始终保持着十岁女童的形态。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那个女孩,会是叶飞烟的鬼魂吗?

或许是她想得太出神,没发现前面有人,就安静地撞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等她回过神来,抬起头,就看到了近在咫尺处欧阳缜清俊的面容,冷不防心里一跳——这样俊美优雅的轮廓,仿佛是用云晶石雕刻的神像,从内在理放出夺目的光彩来,连他青色的领口便用银线刺绣而成的龙纹都黯然失色。

欧阳缜淡淡地道:“在想什么呢,连走路都出神。”微薄的晨曦中,他唇边的笑是那么飘渺而虚幻,若有若无,仿佛一缕即将消失的雾。

司徒睿晗想到自己的窘态也不禁莞尔,轻轻一笑,可是一想到昨晚平原上那诡异的场景,她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刚想和欧阳缜说昨晚发生的情况,却在这时,心童急急忙忙地从小桥的那头走来,道:“师侄姐姐,欧阳哥哥,不好了,剑塚里又出现了杀人的图画预言。”

听到心童的话,司徒睿晗心中一沉,仿佛有一把冰冷的铜锤在她的心头狠狠地瞧了一下,提醒着她不要忘记盘桓不散的诅咒。

欧阳缜三人是最晚来到剑塚的,当他们刚踏入剑塚的时候,就感到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巨大的剑塚仿佛变成了一只匍匐静息的怪兽,闷闷地吐着鼻息。

供奉天灭神剑的石碑上,赫然出现了一副壁画,如同猩红浓烈的火焰,照得所有人的眼中都现出了血色。

只是这幅图丝毫不血腥,反而美艳无比。

图画之上,画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冲天,直欲破壁而出。然而就在重重烈火之中,却盛开着一朵巨大的红莲,一个美丽的女童额涂丹砂,悠闲地坐在莲蕊之中,她一手在头顶上柔柔伸展,仿佛是在拂去微薰的香汗,腰身后仰,双目轻合,笑容中一派天真,宛如一朵未开之花,久待甘露。然而那火焰之中,却隐隐现出了一把剑的影子,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尚为铸成的铁胚。此外,火焰之中尚有一具尸体,已经被烈火烧成了骷髅,然而诡异的是,却有鲜血不断从骷髅头空洞的眼睛里滴下,滋养着地狱的烈火,让其燃烧得更加旺盛。

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叶庄主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眉头深皱,目光雪亮。“是她……居然会是她……”

细心的司徒睿晗注意到,拜剑山庄的人,包括叶飞景和琴剑两位护法,此刻的面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仿佛他们看到了从烈火中爬出的妖魔,冲他们伸出了狰狞的利爪。

再看那幅画上坐在莲花之中的小姑娘,眉目宛俏,栩栩如生,神情面貌像极了那个插花的女童,由此,司徒睿晗心中不禁多了一些联想。

诸葛万里见叶庄主神态有异,关切地道:“叶兄,是否有何不妥?”

叶庄主勉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这画来得实在是太突兀了,总之大家一切要多加小心,切忌不可单独行动,以免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然后他对叶飞景挥了挥手,道:“飞景,扶我回去。”叶飞景见父亲神色疲倦,急忙上前扶住他,众人见叶庄主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不过见他露出如此倦态,也不好多问什么。

暗处的魔鬼再一次发出了嗜血的诅咒,却不知这从地狱之中蔓延出的烈焰,最终会吞噬谁的灵魂。

从剑塚出来之后,司徒睿晗一直心绪不宁,欧阳缜问道:“睿晗,有些事情一个人憋在心里,是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不如你说出来,让我和心童替你分担。”

司徒睿晗道:“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心童好奇地道:“师侄姐姐,有什么事啊,赶快告诉我们吧。”他语气急切,显示出他此刻强烈的好奇。

司徒睿晗遂把女童的事情说与欧阳缜和心童听,他二人听后,均大为惊讶,然而一听到昨晚女童企图袭击司徒睿晗,欧阳缜的眼中就立刻现出了可怕的杀意。他冷冷地道:“不管她是人是鬼,若是她真斗胆伤了你,那么我便会让她灰飞烟灭。”

司徒睿晗道:“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件事甚为古怪,刚才叶庄主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神色大变,而拜剑山庄的其他人也都是神色惶恐,好像见到了鬼一样。叶飞景曾经和我说过,她的妹妹飞烟在十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而叶夫人的断续疯癫之症也是因为痛失爱女才落下的病根。只是,为何叶庄主看到画中酷似女儿的画像之时,神色变化会如此之大呢?”

欧阳缜面沉如水,道:“或许,他女儿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原来拜剑山庄还有这么一桩往事,或许,这件事和五行天祭也有些联系。”

司徒睿晗见欧阳缜目光闪烁,道:“你是否到现在还在怀疑袭击心童的凶手是拜剑山庄?”

欧阳缜简洁地道:“不错,所以,我要察他们。”

司徒睿晗和心童都无比信任拜剑山庄,所以觉得欧阳缜此举甚为不妥,可是他要做的事情,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的,他们两个也劝不动他。

欧阳缜道:“睿晗,侦查拜剑山庄的任务就交给我吧,若想弄清楚那个女童的身份,你需要做的,是去拜访一下叶夫人。她是叶飞烟的母亲,从她的身上,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心童眼珠一转,道:“欧阳哥哥,那我要做的事是什么呢?也给我派些任务吧,我说过要早日找出凶手,给灵儿姐姐报仇的。”

欧阳缜道:“你的任务,便是保护好你自己。记住不要乱跑,这里是拜剑山庄,若那些偷袭你的人真的是拜剑山庄的人,那么你此刻待在他们的底盘,是最安全的,因为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底盘上公然将你掳走,自惹麻烦。记住,你的安危至关重要,一定要保重,否则,许姑娘便白死了。”

虽然欧阳缜的最后一句话心童有些听不明白,可是他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便乖乖听从了欧阳缜的吩咐。

夜色灰暗,乌云盖天,欧阳缜就踏着夜色来到了凌霄阁外,再过不久,叶庄主就会移步凌霄阁,所以他一定要在那之前冲破门口那副对联的剑意,进入阁中。

凌霄阁前空旷无人,唯有长亭石灯静静伫立,仿佛守卫这座楼阁的武士。欧阳缜仰头,就看到了那一副龙飞凤舞的对联,他的脸上神色傲然无惧,迈出一步,忽觉浓烈的剑气飚射而至,当下闪开一步,袍袖一拂,那股剑意顿时消散于无形。他轻轻一笑,道:“这暗藏于对联之中的剑意果真颇具威力。”

仿佛应承着他的话一般,自那副对联之中,忽然幻化出了无数道锐利的剑气,银白剑气在暗夜之中分外显眼,犹如横空游走的银线,丝丝交错缠绕。

欧阳缜眉目冷冽,当即旋开步子,如惊鸿别海,雁渡寒潭,飞身穿梭于锋利剑气之间,同时手凝真气,指节或捏或按,顿时将那些剑气编结成环,然后抛出。经他这么一弄,剑气已减弱许多,再也不能伤他了。

然而强劲的并不只这剑气,对联之中的剑意隐含高妙剑法,便是叶庄主生平绝学,全都凝聚在这剑意之中了,虽然欧阳缜之中并无他人,却好似在跟叶庄主本人交战一般,当真不能疏忽。

欧阳缜骈指出剑,意态萧疏,漫天微弱的月光似乎都已被他握在掌心,挥洒间,已化成无数剑芒,在半空中结成一道无所不至的光幕,向着那些狂猛的剑气席卷而去。

然而那些虚无的剑意却在受到欧阳缜相激的一刻纷纷幻化成了有形的实体,化作了锐利的罡风呼啸而过,反噬而来,欧阳缜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冰凉,如同被毒蛇缠住一般,越收越紧。同时无所不至的剑气盘旋而来,如鹰扑击,如虎挥撼,间或如蛇纠缠,如兔噬啮,万千气象霎时间挥散开来,仿佛无数幽冥之兽从地狱中奔腾而出,接着夜色的掩护与欧阳缜战成一团。

欧阳缜面对强悍如斯的剑气,却并未慌张,只见他双臂一抖,手上已绽开了大团的阴影,簌簌旋转,凌厉的劲风将周围的剑气都撕成了一个个漩涡。

在剑气散开的一刹那,欧阳缜手指轻扣,一道湛青的光华瞬间在他掌心爆开,四周的空气猛地一顿,宛如天地间的光线、声音、尘埃、空气,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阻力控制,聚成一道巨浪,向着那些稍微退却的剑意涌去。

欧阳缜猛一跺脚,大地都为之一震,夜色仿佛被撼动一般,轻轻摇颤,带着那些狂悍的剑意剧烈地震颤着,然后欧阳缜的一击之力便将所有的剑意震成了碎片,纷纷陨落,如同下了一场银白的光之雪,带着夜色的微凉,落在他如玉的青衣之上。

然后他纵身一跃,整个人便不动声色地窜入了凌霄阁之中,卧伏于黑暗之中的房梁上,静静地等着叶庄主的到来。

第十二章赤炎妖莲(2)

不一会,凌霄阁室内的灯亮了,欧阳缜收敛了所有的气息,门吱呀一声打开,叶飞景扶着叶庄主走了进来。

叶庄主神色似乎颇为疲倦,坐在太师椅上,怔怔地看着室内的摆设,叶飞景走到桌子旁,体贴地给父亲倒了杯热茶。叶庄主忽然眼神凌厉如刀,沉声道:“我早该想到,是她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为了报复我、报复整个山庄。”

叶飞景静立一旁,看着状似疯狂的父亲,却是沉默不语。然而他的眉目只见,却隐隐现出了痛苦之色。

叶庄主忽然握住了儿子的手,激动地道:“飞景,说实话,如果凶手真的是她,你会怎么办,会为了保护山庄而杀了她吗,你会吗?”

叶飞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丝害怕的表情,伤感而无奈,然后仿佛安慰一般,他轻声说:“爹,您不要想太多,怎么可能是她呢,她已经死了啊,那幅画,那幅画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叶庄主忽然自嘲般地冷笑了两声:“巧合,不可能的,一定是她回来了,还记得那时候她说过的话吗,她说总有一天,她会回来,亲手毁灭拜剑山庄。如今她正在逐步履行自己的誓言,我知道是她,错不了。”

叶飞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仿佛鼓足勇气一般,道:“如果真的是她,我是不会杀她的,反而会保护她,十年前,我为没能保护她而自责,我刚刚看着一个重要的人离我而去,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她眼睁睁地离开我。父亲,请您也不要再执着、不要再错了。”

叶庄主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沙哑,眼中竟然现出了浅浅的泪光。“飞景,你不知道,自从十年前那件事,这十年来我的心里也不好过,一直在疼。你娘疯了,忘了,便不会再痛苦,可是我却是十分清醒,每天不得不面对我亲自造下的孽,种下的恶果,然后那些往事便会提醒着我自己是一个多么残忍、多么冷血的人,每一天,我的心都好像裂开一样。”

看着父亲痛苦的神色,叶飞景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刚要说些安慰的话,叶庄主却突然收敛了伤心难过的神情,道:“但若要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那样做。如今魔长道消,我正道正需要龙骨问心剑抑制魔门的野心,所以为了正道,我不惜牺牲我最爱的人,不惜承受最痛苦的谴责,就算受最大的痛苦,我也不会后悔。”

叶飞景忽然大声喊道:“您的心里就只有除魔卫道这四个字吗,亲情在您眼中又算什么?父亲,我恨你!”说罢,他便摔门而出,没有再回头。

看着儿子倔强的背影,叶赤霄忽然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软了整个身子。他只是漠然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却有一行泪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了下来,无声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横梁上的欧阳缜看到了刚才的一切,却仍然面无表情,他隐约已经知道了他们口中所说的,究竟是何人。只是,那个人究竟要报复什么,是怎样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他却不得而知。

司徒睿晗听了欧阳缜的话,打算去拜访一下叶夫人,似乎只有她才能解决自己心中诸多的疑惑。然而在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袁紫彤和吕廷鹤。

袁紫彤迈开步子在山野间奔跑,挥动着柔软的手,似乎想要捉住什么,长发在夜风中散开,宛如毛茸茸的丝绦。只是一旁的吕廷鹤却大皱其眉,不耐烦地道:“紫彤,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发什么疯,赶快跟我回去休息吧。”

袁紫彤回过头,却看到了司徒睿晗,笑着跑到了她的身边和她打招呼。司徒睿晗微笑道:“袁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呢?”

袁紫彤道:“司徒姐姐,我想捉一些漂亮的紫色蝴蝶。我刚刚在不远处还看到了,可是追到这里的时候,却看到那些蝴蝶都朝着山上飞过去了。”

司徒睿晗轻轻蹙起了柳叶般的眉毛,顺着袁紫彤手指的方向,便是绛云顶。那些紫色的蝴蝶,应该就是上次她在叶夫人花园里看到的那些吐丝的蝴蝶。

吕廷鹤笑着说:“司徒姑娘别见怪,紫彤就是这样的小孩心性。自从在剑塚里见过了一次那种漂亮的蝴蝶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

司徒睿晗听了吕廷鹤的话眸光一亮,握住了袁紫彤的手道:“袁妹妹,你是说你曾经在剑塚里看到过那种蝴蝶?”

袁紫彤点头道:“是啊,就是在摩诃什密死的那一次,我们刚刚进入剑塚,我无意间就看到了剑塚里有一种漂亮的紫色蝴蝶,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后来,我又在绛云顶附近发现了它们,我才知道自己没有眼花。”

吕廷鹤对她说:“好好,你没眼花,今天都这么晚了,你就回去休息吧,等明天我再来陪你抓蝴蝶,怎么样?”

司徒睿晗告别吕廷鹤与袁紫彤,独自一人来到了绛云顶。静默而漆黑的天幕沉沉地悬挂在头顶,仿佛一条铅灰色的河流,伸手可触,不远处精致的竹舍阁楼隐藏在黑夜之中,神秘而美丽。

当她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阁楼之中传来了凄厉的哭喊之声,撕心裂肺,歇斯底里。这样的声音,她曾经听到过一次,没错,是叶夫人,看来她又发疯了。

司徒睿晗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妇人凄厉的呼喊:“还我女儿的命来。烟儿,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娘没有保护好你,烟儿,不要怪娘、不要怪娘……”

从那哭喊之声来看,叶夫人情绪失控的情况似乎很严重,司徒睿晗心中忽然担忧起来,便在此时,叶夫人的身影在窗纸之上清楚无比地显现了出来,她双臂伸展,似乎想要拥抱着什么,然后忽然又拿起了一个花瓶之类的器物,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忽然窗纸上又透出了一个人的影子,那影子似乎扑过去想要阻止叶夫人,却被她用力地推开了。

司徒睿晗不再犹豫,将剑鞘竖起,轻启樱唇,纤指按在剑鞘镶有宝石的空洞之上,柔声吹奏出一曲蕊珠贝苑的《清心普善咒》,如水的音律从剑鞘之中徐徐吐出,清高旷雅,初韵舒缓,让人听之如处空谷山涧,幽花空寂,芳茗葳蕤,似于婉转江流之中托起一团冰轮,月光如霰,朗月照花,闻后心平气和,恬然冲淡。

此曲一出,屋子里原本躁动的叶夫人忽然安静了许多,司徒睿晗一边吹奏清心普善咒,一边缓缓步入室内,当她推开门的一刹那,忽见叶夫人身子一软,倒在了天问的怀中。司徒睿晗见清心普善咒起了作用,便停止了吹奏,看着天问将叶夫人扶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拉上锦帐,又往香炉里撒了一把熏香,方才随她轻轻走出阁楼。

天问淡淡地道:“夫人每月总有几天神智不清,会失了常性,做出一些举动,还请司徒姑娘不要见怪。”

司徒睿晗道:“我前些时候也曾见过叶夫人似是迷失了心智,后来才知道其中缘由,也替叶夫人惋惜。”

天问叹了口气,道:“夫人真的是个好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死去的女儿念念不忘,若是她的女儿知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的女儿也都不会再对这个母亲有任何的抱怨了。”

司徒睿晗轻轻蹙眉,道:“我听少庄主说,夫人的女儿是得了疾病而死,这又与夫人有何关系,夫人又何必自责呢?”

天问身子一动,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转而又恢复了平静,道:“丧女之痛是何等之深,世上没有那个母亲看着女儿离开自己而无动于衷。夫人自然是为了无法留住女儿而自责难过,那种痛苦和悲伤,你我又怎能体会得到呢?”

她们来到了花园里,坐在石凳之上,夜色中的花园宁静而美丽,幽幽夜雾为它笼罩了一层神秘的气息,让人有一种如堕梦中的感觉。

司徒睿晗看着那些在黑夜中默默开放的花朵,好奇地道:“天问姑娘,我前几日看到了花丛之中,飞舞着许多美丽的紫色蝴蝶,甚是奇特,不知姑娘是否见过呢?”

天问道:“我自然是见过,那些蝴蝶是夫人所养,据说是濒临灭绝的稀有品种,所以夫人非常珍视,每天只让它们在花间飞舞一个时辰。”

司徒睿晗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品种,如此稀有?”

天问道:“请恕天问孤陋寡闻,这个我还真是不知道。”

忽然,司徒睿晗看到了天问左手上缠着一圈白色纱布,依稀可见纱布包裹之中的一点猩红,关切地道:“天问姑娘的左手受伤了吗?”

天问神色平静地道:“是啊,今天早上不小心弄伤的,没有什么大碍,不劳司徒姑娘挂心。”

司徒睿晗盯着天问手上的纱布,面色微沉,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她不动声色地开口道:“叶夫人的癫狂之症似乎很棘手呢,天问姑娘却对夫人悉心照料,此等情怀当真令睿晗感动。”

天问道:“夫人待我好,我自然要一心一意侍奉夫人,就算她有这种病,我也不会离弃她的。夫人的心已经伤透了,我不想她再不开心。”

第十二章赤炎妖莲(3)

虽然她的表情仍是波澜不惊,可是司徒睿晗却凭借微尘圣法清楚地体察到了她内心的波动,那种发自肺腑的悲伤和心灵的颤动,是如此真切。她清楚地知道,在天问的心中,叶夫人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司徒睿晗起身,颔首笑道:“今日天色已晚,睿晗就先行告辞了,希望叶夫人一切安好,早日康复。”

天问起身相送,微笑道:“天问在此替夫人谢过司徒姑娘的好意了。”

转身之前,司徒睿晗无意间瞥见了花园的一角,那几丛暗红的美人蕉之中,忽然有一株比以前更加鲜红眼里,仿佛是有人刚刚用鲜血涂抹在美人蕉上,染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红,在暗夜之中是如此明显。

第二天一大早,当叶庄主推开凌霄阁的大门之时,却发现了一具正在燃烧的尸体。当他灭掉火之后,才发现躺在自己书房内的那个人,赫然是袁一帆。

之所以说那是一具尸体,是因为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若他还活着,凭叶庄主的功力,是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的。

第四个祭品,居然就是袁一帆。

当四大名捕在叶庄主的带领下匆匆走入凌霄阁的时候,就看见袁一帆那火焰已熄的尸身,一动不动地躺在书架旁边的毛毡地毯上,而尸体的旁边,却是一个真人大小的盔甲武士。那个武士的全身都包裹在沉重的盔甲中,寒光凛冽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层叠交盖,状若龙鳞,唯有一双银色的眼睛从武士的面罩之中透出,折射出两点幽冷的光泽。

尸体的背部已经有些烧焦了,好在叶庄主进来得及时,将火灭掉,否则袁一帆就真的成为火中的祭品了。

经过检查,袁一帆的死因并非是被烧死,而是心脏受创而死。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为何袁一帆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凌霄阁里,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为什么进来的,是否那凶手就是在这凌霄阁里将袁一帆杀害的,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凶手既可以随意进入凌霄阁,可见此人已经对拜剑山庄的一切了如指掌了。

冰冷的敛尸房里,又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就在昨天,这个曾经大名鼎鼎的摘星剑客还再为诅咒的事情而恐惧,可是现在,他却一点知觉也没有地躺在这里。生和死,是这么变幻无常,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在外人看来,却是天差地别的两种效果。

自从摩诃什密死后,结古寺的其他四位大德便一直坐关,终日诵经礼佛,想要以无边佛法来净化剑塚里那五把神剑的杀戮之气。可是,他们的虔诚却并没有阻止诅咒的实现,死神已然毫不留情地把手伸向一个个祭品,夺走了他们的灵魂。

茹素师太、万独都是和袁一帆同一个时代的成名人物,如今见老友惨死,他们二人俱是悲痛不已,他们无力阻止这场杀戮,甚至连自己的命都未必能够保全,他们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袁一帆撒一些纸钱。

断崖边,微弱的篝火一明一灭地跳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没。纸钱如同白蝶,在夜色里翻飞,被风一吹,便遥遥无力地洒向远方。

烧完之前,他们两人又默默地跪下祷告,祝愿着袁一帆的灵魂早登极乐。

茹素师太忽然道:“万先生,这死去的人,为什么都是我们熟悉之人呢,除了九霄美狐之外,所有死去的人,似乎都和当年那件事有关,莫非真的是那个人回来索命了……”

万独的脸色在听了茹素师太的话之后变得特别难看,冷哼了一声:“师太莫要危言耸听,或许只是巧合罢了,那个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又怎么还会回来报仇,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魂之说,这里又没有苗疆的妖人,不可能驭使死灵。”

茹素师太战战兢兢地说:“可是,那天叶庄主看到那幅索命的图画时也是一脸的惊骇,画上的那个人,的确是太像当年的那个人了。”

万独道:“哼,我看或许根本就不是死人回来索命,而是活人在作怪。不要忘了,这里是拜剑山庄,就算叶庄主大仁大义,其他的人呢,谁也不能保准。”

茹素师太道:“万先生,你是说有活着的人装神弄鬼,借那个人的名义想要杀死我们?”

万独道:“不错,师太果然一点就透,那么不用我说,想必师太也大致猜到了吧。”

茹素师太眼中精光一闪,道:“那么,我们是否也该采取行动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万独道:“不错,是该轮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断崖旁边云深林密,此际无风,无边枝叶却自行簌簌抖动起来,仿佛其中隐藏着一只魔兽,在窥伺着二人的一切。

叶庄主既要为追查凶手的事情忙碌,还要忙着龙骨问心剑的开锋问题,短短的时间里,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山庄里的许多事情,他都已经交给叶飞景去打理了,而他自己,则专注于龙骨问心剑的开锋,因为时日逐渐迫近,他必须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五行天祭之中,作为祭品,已经死了四个人,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再死一个人,这场杀戮就要终止了。想到这里,所有人似乎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最后的祭品,却又不知会是谁。

这几天里,四大神捕似乎也都忙个不停,他们已经将死去众人的尸体前前后后地检查了许多遍,又在山庄之中反复侦查,似乎也有了一点眉目。

而诸葛万里和欧阳缜谈话的机会也日益增多了,有一天,欧阳缜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诸葛先生,这场五行天祭的手法,是以五把神剑为参照,第一把天罚神剑,对应着死去的摩诃什密,而其余四把神剑,则分别对应着后来死去的四人。只是无形天祭需要的是五个祭品,那么还有一个祭品,却不知还要哪把神剑来对应呢?”

诸葛万里道:“或许,最终的那把神剑,会是龙骨问心剑吧。”

欧阳缜心里一沉,进入拜剑山庄以来,他和司徒睿晗都不曾见过那把剑的样子,叶庄主忙到今日,也未将其开锋,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为了这龙骨问心剑,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那把剑,似乎才是所有问题的中心。而五行天祭最终所指向的,也是那把尚未问世的宝剑。

欧阳缜道:“诸葛先生,你们是否已经掌握了某些线索,也许,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诸葛万里若有深意地道:“说凶手是谁还为时尚早,不过所有人的死因,我们差不多已经掌握了。而从这些作案的手法之中,我们也确认了几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欧阳缜刚刚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了吕廷鹤状若疯狂地从他们身边跑过,他跑的特别急,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他们二人尚在身边。红珊书生一向举止稳重,可是现在却大失常性,能让他着急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诸葛万里拦住了吕廷鹤,问道:“吕公子,何事如此惊慌?不要着急,我等定会帮吕公子。”

吕廷鹤双眼血红,嘶声道:“二位,不好了,刚才奴仆来报,说紫彤受了重伤,此刻已经不省人事了。”

他二人一听,面色剧变,没说什么,便随着吕廷鹤赶了过去。

当他们来到袁紫彤的住所时,却见袁紫彤已经气息奄奄,面无血色地坐在榻上,而她的旁边,却是柳俊棠和谢姿仙正为她运功护住心脉,保存最后一丝生机。

行功多时,他们两人都缓缓收敛了气息,谢姿仙将袁紫彤轻轻放倒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吕廷鹤见状,急忙上前询问,道:“二位,紫彤她怎么样了。”

柳俊棠道:“吕兄不必担忧,经过我和姿仙的抢救,袁姑娘已经脱离了危险,性命已无大碍,只是还需要悉心调养,复原需时。”

吕廷鹤道:“多谢二位全力相救,紫彤方才保住了性命,请受在下一拜。”说罢便要屈膝跪下,却被柳俊棠及时扶住,道:“吕兄如此,真是折杀我二人了。”

谢姿仙也道:“是啊,吕公子不必客气,我等见袁妹妹受伤,又怎能见死不救。”

众人为了让袁紫彤安心静养,都推出了她的房间,诸葛万里奇道:“不知袁姑娘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受了重伤呢?”

谢姿仙道:“我和俊棠赏花回来,就看到了袁妹妹一个人倒在了院子里,当时她好像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昏倒在地上,待我们上前一看,才发现袁妹妹的气息已然十分微弱,我和俊棠便以内力护住她的心脉,为她疗伤。后来有奴仆过来打扫,发现状况,我们便让他去通知吕公子。”

柳俊棠皱眉道:“我记得和姿仙刚发现袁姑娘的时候,似乎看到过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料想那便是伤了袁姑娘的凶手,想要再度下手之时,却看到了我和姿仙,是以匆忙逃走。”

吕廷鹤面露愤慨之色,道:“岂有此理,究竟是谁,为何要伤害紫彤,虽然她平时有些刁蛮任性,可她却没有丝毫城府,善良天真,那凶手又为何要加害于她?”

柳俊棠神色疑惑地道:“会不会是五行天祭的凶手?”

欧阳缜此时才开口,肃容道:“应该不会,第五幅杀人的图画尚未公布,凶手不会在此刻贸然采取行动,莫非是袁姑娘发现了什么秘密,所以凶手要杀她灭口?”

他的话在此刻听起来是那样掷地有声,除了这个理由,大家一时还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

欧阳缜神色凝重地道:“吕公子,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好好守在袁姑娘身旁,切勿让那贼人有一丝可乘之机。若是袁姑娘真的知道了什么,凶手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吕廷鹤点头道:“在下一定会尽心守护紫彤,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这话不仅是说给别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经历了方才的惊变,他才知道袁紫彤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如果她能安然醒来,他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她。

第十三章厚土离尘(1)

凌霄阁中,叶赤霄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双手轻轻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神色极为倦怠,这时,敲门声响起,却是琴剑二位护法走了进来,叶赤霄正身而坐,道:“你们来了,事情部署得怎么样了?”

高冲浓眉大皱,白音却故作轻松地答道:“已经差不多了,只不过若是咱们贸然行动,庄主不怕得罪欧阳二公子吗?他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叶赤霄道:“我也不想,可是方法只有一个,我铸剑二十年,又怎能功亏一篑,况且龙骨问心剑关系着正道的除魔大业,我更是马虎不得。到时候欧阳二公子若真的要怪,我也没有办法,大不了我被他杀了便是。”

高冲忽然神情激动地道:“庄主,您不可以这样说,您是拜剑山庄的主人,也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您死?”

叶赤霄无奈地摇头道:“其实我这个满身罪恶的人早该死了,自从十年前我亲手坐下那件无可挽回的错事,我就本该死了。只是宝剑尚未铸成,我心有不甘,此番若是能看到宝剑开锋,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的笑容有些沧桑,更有些无奈,仿佛他已经不堪命运的重负,仿佛他的灵魂早已经被击垮,如今外表强大的他只是一种痛苦的伪装。

这时,又有僮仆来报,道:“庄主,万独先生和茹素师太忽然去了夫人的住所,可是夫人一贯深居清修,从不接待来客,因此夫人似乎和二位闹得很不愉快。”

叶庄主神色一暗,眼中现出焦虑之色,对高冲和白音吩咐道:“你们赶快随我去看看。”他二人好像也知道了叶赤霄的心意,紧随其后向着绛云顶赶了过去。

到了绛云顶之后,叶庄主带着琴剑二位护法匆匆地走进了阁楼里,出乎意料的是,叶赤霄居然看到了阁楼里除了万独和茹素师太,居然还有司徒睿晗和欧阳缜。

他似乎吃了一惊,但马上缓和了情绪,道:“原来二公子和司徒姑娘也在此啊。”

司徒睿晗笑着说:“是啊,我看院子里的樱桃熟了,便摘了一些给叶夫人送过来。”

叶夫人眉开眼笑地说:“司徒姑娘人真好,那些樱桃特别好吃。老身还要好好谢谢司徒姑娘啊。”

司徒睿晗道:“夫人不必客气。”

而欧阳缜则是一直静静地坐着,眼神犀利而冷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子里所有人表情的变化,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或许,他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叶庄主扫了一眼万独和茹素师太,道:“不知万兄和师太为何在此?”

万独满脸堆笑地道:“我们也是闲来无事,又见叶兄你要事繁忙,便想来找夫人叙叙旧。”

还未等叶庄主答话,叶夫人却冷冷地道:“老身似乎不记得自己和二位有过什么交情,又如何与二位叙旧呢?”她冰冷的语气很明显地说明了她并不欢迎这两位不速之客。

茹素师太却笑道:“夫人不记得的事情还有很多,要不要贫尼一一提醒呢?”

叶夫人挥了挥手,神色倦怠地道:“我今天累了,师太若是想要叙旧,请另选时间吧,我今天恐怕是不能奉陪了。”

叶庄主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既然夫人累了,万兄与师太也请早些离开吧,让夫人好好休息一下。”

他们夫妻二人已经下了逐客令,可是万独和茹素师太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依然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而且脸上神色倨傲,眉目间隐现冰冷神色。一时间,阁楼里的气氛怪异到了极点,就连欧阳缜和司徒睿晗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静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却听一个暖软的声音从珠帘后飘了出来,“这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各位既然来了,不妨和一杯茶再走。”就只见天问拖着一个茶盘,施施然从帘后走了出来,然后将茶盘里精美的茶壶和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叶夫人道:“是啊,大家都喝点茶吧,天问的茶艺可是非同凡响啊。”

那是一套极其精美的茶具,薄薄的瓷胎上印画着粉红色的花朵,艳丽欲出,而茶杯的造型更加小巧优美,每一个杯子都有一个弯弯的把手。

见众人没有拒绝的意思,天问便笑吟吟地倒茶,一时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所有人都心神为之一轻。

天问端起托盘,依次走到众人身前,她并没有主动去拿那些杯子,而是让每个人自己去拿。不一会,所有人都拿了自己的杯子,而她则理所当然地拿了茶盘里最后的那个茶杯,笑着说:“天问就斗胆先饮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万独和茹素师太,目光之中颇有深意,就只见她一仰头,就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她喝过之后,所有人也都喝光了茶,只觉袅袅茶香在口中历久不化,仿佛花朵之中包裹着醇厚的美酒,几乎麻痹了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那种余韵悠长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万独道:“既然茶喝完了,我和师太也就先行告辞了,明日再来向夫人请安。”

天问依旧笑容妩媚地道:“二位走好了,天问就不送了。”

万独和茹素师太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便向着外面走去,可是,忽然,茹素师太的身子猛地一顿,她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双手很用力地掐着自己的喉咙,身体不断抽搐着,渐渐地,她原本犀利的目光一点点变得茫然,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她便顺着椅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万独讶异地看着茹素师太,然而下一刻,他自己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惊骇之中,直到万独和茹素师太都不动了,叶庄主才首先反应过来,走过去俯身把手搭在了他们二人的动脉处,然后惶惑地抬起头,缓缓地道:“他们已经死了。”

听到叶庄主面色沉重地说出这几个字,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什么话。还是司徒睿晗先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他们死了?究竟是谁要杀他们?”

“现在不是谁要杀他们的问题。”欧阳缜看着众人,指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所有人的茶都是从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而且茶都是我们自己选的,照目前的情况来,毒应该是下在茶里,因此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所选的是没有毒的那一杯,尤其是最后拿茶的天问姑娘,就更不可能了,虽然茶是你沏的,你下毒的可能性最大。”

天问没有开口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然而叶夫人却道:“欧阳公子说话还请注意,听你的语气,明显是在怀疑这毒是天问下的,可是她跟万独和茹素师太无冤无仇的,又为何要加害他二人。再说,正如欧阳公子所说,天问是最后一个拿茶的,她有如何知道一定是万独和茹素师太会拿到有毒的茶。”

欧阳缜目光冷定,然而却有一股真切的寒意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或许对于凶手而言,我们在座的无论谁死,都没有差别。”

此话一出,阁楼里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感觉丝丝寒意仿佛攀爬到了他们的脊背之上,开始噬咬他们脆弱的神经。

“天问,是你下的毒吗?”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高冲突然开口问道。

“不是。”面对高冲的逼问,天问则面无惧色、神态平静地答道,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茶是你煮的,除了你,我想谁都没有机会下毒了吧。”白音依旧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那也不能代表是我下的毒啊。”天问依旧神态自若,目光沉稳内敛,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然而欧阳缜的目光却更加紧迫,因为一个人在被怀疑之下依旧如此镇定自若,这个情况本身就不正常。

叶夫人忽然厉声道:“够了,你们别再逼天问了,欧阳公子说了,无差别杀人,若真是这样,那就更加不会是天问姑娘了,她和我情同母女,又怎么会加害于我,这点我可以保证,毋庸置疑。你们说凶手是天问,她又如何会事先知道我不会拿到那杯有毒的茶?”

阁楼中一时寂然,没有人再说什么,良久,叶庄主才命琴剑两位护法将万独和茹素师太的尸体抬走,交给钟魁检验,而叶夫人则在天问的搀扶下走进了室内。

敛尸房里,空气中浮动着丝丝寒意,仿佛是已经死去的人将尚未消散的幽怨化作了实质的冰冷,宣示着自己的不甘和冤苦。

钟魁的手轻轻地拈着银针,看着上面一丝焦黑的痕迹,道:“他们中的是唐门的雨花青之毒,此毒厉害无比,中者立死,且无色无味,很难察觉。”

第十三章厚土离尘(2)

欧阳缜道:“原来如此,只是我很好奇,那凶手是如何下毒的。”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凝聚在了万独的左手之上,然后抬起他的手,却见他的左手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茧子,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他的脑后炸开,他忽然也抬起了茹素师太的左手,就见她的左手上也是布满了茧子。

欧阳缜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复杂,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套精美的茶具,然后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亮,仿佛穿透了层层的迷雾,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真相。

直到看到他的唇角浮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钟魁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看来欧阳公子似乎已经揭开了凶手的把戏了,公子果然心思缜密。”

欧阳缜道:“若是我猜的不错,钟神捕恐怕也已经知道了袁一帆真正的死因以及凶手的手段了吧。”

钟魁道:“不错,只是这凶手竟然想出了这种法子来取了袁一帆的命,倒也真是难为那个人了。”

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这时,陈青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二哥,你快看看,我在紫彤妹妹的手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你说会不会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她摊开手掌,一片嫣红的花瓣便暴露在他们的眼帘之中,刺目的猩红,却与这冷冰冰的屋子格格不入。

茹素师太和万独并非死于五行天祭,山庄里似乎还隐藏着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准备将所有人一步步拉入死亡的陷阱。只是却不知这最后的一支天祭,却是为谁而准备的。

袁紫彤的性命保住了,身体也在一点点恢复,只是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这些天,吕廷鹤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她的身边,细心照料,饮食起居打点得一应俱全,他此刻才意识到这个平时刁蛮的女孩在她的心中占着怎样重要的地位,以前他总是觉得她很麻烦,希望她可以安静下来,可是当她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变得很不习惯,仿佛他的世界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寂静得可怕。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快点醒来,给他一个可以道歉的机会,他还想重新听她的笑声,那是他生命中快乐的源泉。

这天晚上,吕廷鹤依旧守在袁紫彤的床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温度,快快醒来。然而袁紫彤却依旧紧闭着双目,纤长的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抖着。

窗前的灯火明明灭灭,吕廷鹤将袁紫彤的药放在了窗前,希望风可以快一点把要吹凉,他转过头,却忽然发现一只紫色的蝴蝶不知何时,随着风悄悄飞到了窗子前,落在了盛着袁紫彤汤药的碗上。

他寻思着袁紫彤在昏迷之前就很喜欢这种紫色的蝴蝶,于是便轻轻捉住了蝴蝶的翅膀,将它凑到了袁紫彤的脸庞。可是蝶翅上忽然闪现出一点幽光,蝴蝶便毫无预兆地燃烧了。吕廷鹤先是一惊,就在他怔忡之时,蝴蝶已经燃成了灰烬,簌簌抖落。他实在不解,为何这蝴蝶居然自行燃烧了起来。

窗前的药已经凉了,吕廷鹤将药轻轻拿到了袁紫彤的身旁,刚要给她喂药,却听见了敲门声,一看是陈青萍进来了。这几日除了柳俊棠和谢姿仙,陈青萍也格外照顾昏迷的袁紫彤,听说凶手可能还会再来,她便时刻警惕着。袁紫彤的食物和饮水,都必须经过她的严格检查。

陈青萍道:“吕公子,那是紫彤妹妹的药吗,吕公子是否检查过?”

吕廷鹤道:“药是谢姑娘煎的,煎好后就一直放在房里,没离开过我的视线,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陈青萍道:“凡事还是仔细一点好。”说罢便拿出了银针放入药盏之内,然而,当银针放进去的那一刹那,却忽然变黑了。陈青萍大吃一惊,手一抖,将药盏碰倒在地。她厉声道:“药有毒。”

吕廷鹤眉头大皱,不可置信地喃喃:“不可能啊,谢姑娘不会下毒的,可是……”

陈青萍问:“刚才有没有人来过?”

吕廷鹤摇头道:“没有啊,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莫非……”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刚才那只停在药盏上的紫色蝴蝶,然而当他将蝴蝶捏在手里的时候,它却燃成了灰烬。

剑庐,是叶赤霄铸造龙骨问心剑的地方,那是一间石质的二层角楼,坚固得犹如牢不可摧的小城池,夜色之中隐约可见袅袅烟雾从角楼顶端升腾。

然而剑庐周围却是一片清明,虽处夜色之中,却丝毫不见有浓雾缭绕,反而剑庐方圆数里之内都充斥着一股灼热之气,赤芒在夜色中隐隐沉浮,散发着微不可见的光华。

而更近的地方,则布满了威严庄重的气息。仿佛整个剑庐混合着一种摄人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腾气一种深入骨髓、惊心动魄的大敬畏来。

剑庐的门口塑着一双巨手,手里握着一柄足有一人高的石剑,石剑通体晶莹剔透,毫无装饰,只有周围赤红的光芒围绕其上,镏金重彩,华丽得有些诡异。

夜色的掩映之中,却有一个矫捷的影子飞速向着剑庐掠了过去,那个人影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掩饰,时刻提防着周围是否会有人出现。

剑庐之外原本有许多护卫在守护,然而那个黑影的手轻轻一抬,暗夜之中便有细小如蚊蚋的光芒一闪而逝,光芒过处,那些护卫尽皆倒下。

那个黑影似乎颇为得意,在所有护卫倒下之后,便无所顾忌地走进了剑庐。

剑庐之中热气扑面,黑衣人就沿着曲折的回廊一步步向前走去,知道他来到了整间屋子热气最盛的地方,才看到了那把传说中的尚未开锋的龙骨问心剑。

然而,那个人却自此止住了脚步,因为倘若他再往前走一步,便会掉入火海之中。炽烈的红光从他脚下的火海中冲天而起,原来剑庐是打通了地心深处的烈焰,以红莲之火来锻造宝剑。

黑衣人看到传说中的宝剑,眼中并没有现出欢娱的神色,相反,却涌现出无尽的失望。因为火海中央供奉的,并不是多么神奇锋利的宝剑,而只是一把笨重的剑胎,乌鞘长剑,有柄无锷,锋长四尺,其上竟然还布满了锈迹,看上去犹如一块多年来无人打理、任由风雕雨蚀的废铁。

黑衣人沉思了一会,然后忽然从怀中掏出了铁链,抖手一掷,对着龙骨问心剑的剑柄就套了上去。铁链尤似一条漆黑的长蛇盘空飞舞,眼看就要将宝剑一口吞噬,却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点乌光打在铁链之上,登时将铁链击断。

黑衣人目光一紧,忽觉身后掌风飒然,猛地回头,就看到了一双手掌冲着自己招呼过来,黑衣人当下闪身躲避,却见对方也是一袭黑衣裹身,看不清容貌,就见对方骈指如剑,刺向自己胸口,黑衣人眉头一皱,飘退数丈,然而却有一缕劲风追袭而至,当即侧头闪过,虽躲了过去,可脸上蒙面的黑巾却被打落,露出了他的本来面貌,赫然正是欧阳渊。

后来的黑衣人冷冷地道:“原来是欧阳大公子,怎么,龙诏城的人,何时也做起贼了?”此人声音沙哑沉闷,莫辨男女。然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却噙着笑意。

欧阳渊此刻被识破身份,自然是一脸怒意,既然这个人见过了他,那么便要死,他手指骈并,剑诀猝然划出,霎时间,三道浓墨般的剑光自他的手中闪现,化作了凛然的黑云,向着对方笼罩下来。

然而那黑衣人身子陡然停住,黑衣在空中散开,长袖挥舞,如流云般卷向那击来的三剑。乌光闪烁跳跃,那人的手掌自袖中拍出,化作千千万万个影子,浪涛一般向外涌了出去,如同天风海雨一般,把欧阳渊的剑气全部压死。

那人的眼中笑意更盛,淡淡地道:“凭你这点微末的道行也想要来盗走龙骨问心剑,龙诏城何时穷到了这个地步,让少城主自甘堕落,沦为贼子。”

欧阳渊面露怒色,当下再展身形,向着黑衣人攻了数招,他自认为武功不低,可是同这黑衣人对打,却处处受到压制。黑衣人掌法多变,趁着欧阳渊露出了一个空门,便一掌击下,将他打得吐了几口鲜血。

欧阳渊后退几步,定定地看着黑衣人,却不说话,努力思索应对之法。

黑衣人也不缓不急、闲话家常般地道:“我早就知道你来山庄动机不纯,果然是打了龙骨问心剑的主意。人家二十年的辛苦,怎会拜拜便宜了你这贼子。”

欧阳渊冷笑道:“哼,宝剑我们龙诏城有的是,何苦贪图这把废铁,本公子根本就不稀罕。”

黑衣人眉毛一挑,讥笑道:“不稀罕,还不惜冒险来偷?”

欧阳渊只是冷冷地看着黑衣人,却并不回答。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黑衣人分明是在拖延时间,然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小石子飞过,点了他的穴道,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外面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料想是叶庄主已经知晓了剑庐里的状况,派人包围了此处。

黑衣人呵呵一笑,“告辞了,一会自会有人过来招呼你。”说罢便已如风一般掠了出去。

当叶庄主带着人冲进剑庐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被制住、一动不动的欧阳渊。他冷笑道:“大公子,果真是你。”

欧阳渊当场被抓,却依旧面无愧色,神色冷然,“那又怎样。叶庄主,您该不会是想杀了我来祭你这把破剑吧。”

叶庄主勃然大怒,眼中杀气凛冽。

第十三章厚土离尘(3)

欧阳渊继续冷笑道:“怪不得叶庄主总是说龙骨问心剑没有开锋,原来就是这么一把烂铁,等到何年何月它才能开锋?叶庄主,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那些为了前来观剑而白白死去的人,可真是不值啊。”

叶庄主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愤怒,命令身后的属下道:“来人啊,把欧阳大公子的琵琶骨锁住,待剑塚出口的瀑布一修好,就把他送回龙诏城。”

欧阳渊虽然心中不满,无奈此刻被制住,也只能任人宰割,好在拜剑山庄忌惮龙诏城的威严,并未对他过多刁难,否则他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

当叶庄主从剑庐里出来,回到剑塚,正好遇上了欧阳缜,便将欧阳渊盗剑被擒的事情告之于他。

欧阳缜听过之后,却只是神色默然,毫无关切之色,淡淡地道:“他要怎样都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叶庄主早就见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不睦,却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居然冷淡到如此地步,想来自古帝王之家,兄弟手足之间大多如此,亲情单薄,寡情薄义,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欧阳缜似乎从叶庄主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想法,道:“自我十岁之时,他对我种下血咒,我们只见就已无关联了。”

叶庄主一听,才恍然大悟,心中一寒,却不想欧阳渊这斯狠毒到如此地步,居然对自己的亲弟弟做出了如此恶毒、天理难容的事情。

“二公子放心,看在龙诏城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他,待瀑布机关修好之后,送他走便是。”

欧阳缜礼貌地道:“如此就多谢叶庄主仁慈了。”

说罢他抬头望向远方,只见此刻白日西匿,云空瓦蓝,千里之外浮云涌动,天地间一派浩大景象。欧阳缜轻轻叹道:“曙光终于要来了,所有一切的鬼蜮,也都将无所遁形。”

叶庄主也似乎感慨颇多,道:“是啊,等一切都知晓之后,所有的就都会放下了。老夫也很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欧阳缜道:“放下所有,也就是一无所有,叶庄主会甘心吗?”

叶赤霄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一份愧疚之情了,等一切了断之后,也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正当他们两个人沉默之际,有人来报,说剑塚之中最后的一副图画终于出现了。五行天祭的最终篇章,将会是一曲最为华丽的祭歌,让死神满意的旋律,则是构筑在所有人痛苦的哀号之上。

第五幅天祭图,却是令所有的人都费解。

它是画在剑塚的入口处的一块岩石上,上面只画了一柄笨重的剑胚,掩埋在离离黄土之中,尘埃飞扬,几乎将那柄废铁一般的剑埋没。除此之外,整幅画上再无其他。

至于那把废铁,除了叶庄主和琴剑两位护法,再无人知道那便是龙骨问心剑。所有的人,都不可能把叶庄主二十年来的心血和眼前的这把废铁联系到一起。

这次并没有预示着那些人要死,只是黄土之中埋葬了一把剑,莫非这次要献祭的,正是这把宝剑。可是如此一把残破不堪的剑,上天会接受吗,如此粗糙的祭品,真的能完成这一场完美的血祭吗?

没有人知道那个凶手的意图,如今幸存下来的人,也只是盼望瀑布的出口快点修好,那样不管天祭的结果如何,都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一直未曾为山庄事情烦心的,恐怕也就只有天问姑娘了,除了上次万独和茹素师太喝了她煮的茶惨死之外,她恐怕是与所有事情关联最少的一个了。

此刻,她正在院子里放烟火,绚丽的火焰在夜空中徐徐绽放,华美得犹如转瞬即逝的梦境,绚烂过后,便是永固止境的寂寞和空虚。

望着夜空中点点华丽的花火,天问素净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恍惚的笑容,苍白而透明,如同一朵被抽干了所有色彩的花。

这时,却又见琴剑两位护法急冲冲地冲进了院子里,高冲大眼圆瞪,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些烟火前,一脚就踢翻了那些正在燃放的烟火。离离尘埃掩盖了原本绚烂的花火,让夜空都变得苍黄。

天问徐徐起身,脸上不见丝毫怒意,问道:“高护法何必如此,不知天问又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二位?”

高冲怒道:“你这妖女,快说,你和血阴教有什么勾结?”

天问不屑地笑了笑:“血阴教?勾结?高护法,你这可把我难住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白音忿忿地道:“小娘皮,你少装蒜,山庄里的外人就属你最可疑,我们已经查明,宿剑峰四周,忽然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血阴教的教徒,看他们来势汹汹,必无好兆,你又放烟花又放鸽子的,是不是以此作为讯号,想要统治那些血阴教的魔人,欲对山庄不利!”

天问道:“白护法真会讲笑话,我上次放的鸽子不是已经被你们给打下来了吗,又如何用鸽子传递消息。而我这烟花才放了不一会,若是这短暂的烟花就是你们所说的什么信号,能让血阴教的人顷刻汇聚,那么以人家这等势力,不需要我作为内应,也可轻易拿下拜剑山庄。”

高冲大怒,喝骂道:“小贱人,你敢这么侮辱拜剑山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便扬起手掌,对这天问苍白的脸颊刮去。

“住手!”一声厉喝传来,高冲的手就堪堪停在了半空,没有打下去,发话的人正是叶夫人,她急急走了过来,挡在天问身前,怒道:“你们两个真是放肆,敢这么对待天问,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啊!”

高冲和白音顿时失了刚才的气焰,可是高冲依然态度冷硬地道:“夫人,天问其心有异,一定是血阴教派来山庄的卧底,说不定她打的就是龙骨问心剑的主意,如今血阴教已经出动了人马包围了宿剑峰,这都要怪她好事多为。”

叶夫人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证明这些事情都是天问做的,别说天问没做,就是她做了,我也不容许你们伤害她。”

白音神色激动地道:“夫人,万万不可包庇妖女啊。还请夫人三思。”

叶夫人道:“够了,你们两个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们,以后少来骚扰本夫人和天问。”

高冲和白音也不想自讨没趣,话不投机,他二人便悻悻地离开了。

叶夫人看着天问,眉目之间似有前半柔情,安慰道:“天问,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天问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而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也似乎在听到哪句话时泛起了一丝隐秘的波澜。

凌霄阁中,叶赤霄愁眉深锁,满面严肃之情。叶飞景、高冲和白音也都是心事满腹。

叶赤霄道:“怎么会这么突然,血阴教的教徒居然盘踞在宿剑峰周围,他们这是作何举动。我们与血阴教没有深仇大恨,他们莫不是要在此刻对我拜剑山庄发难。”

叶飞景道:“爹,如今龙骨问心剑开锋在即,我估计血阴教的人打的是宝剑的主意。”

叶赤霄道:“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宝剑会在近日开锋?”

高冲道:“还不是天问那贱人,我早就说要防着她,可是夫人就是护着她。”

叶飞景道:“高护法可有证据,证明天问是血阴教的人?”

高冲道:“这倒没有,不过她并不是那么简单。”

叶赤霄道:“天问的事情就由着夫人吧,就算她是奸细,此刻我们也拿她无法,反正她也出不去,就当是把她软禁起来。现在头等的大事,还是血阴教围攻的事情,我们须当尽早解决。”

他思索了一会,又继续道:“若是我们两边真的开站,以我们拜剑山庄的势力,应该不会轻易败北,况且血阴教并非倾巢出动,力量尚且有所保留。”

高冲道:“是啊,凭我们拜剑山庄的力量,又何必怕那些邪魔外道,大不了何他们拼了,他们想要龙骨问心剑,门都没有。”

白音脸色阴沉,道:“庄主,除却血阴教的徘徊,我们还要早日为宝剑开锋。前几次的行动都无功而返,我想,是时候到最后一击了。”

叶赤霄沉默着点了点头,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是啊,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办了,切记,万事小心。”

高冲和白音忽然齐齐跪倒,神色恭谨地道:“庄主放心,我俩就算肝脑涂地,也据不会辜负庄主所托。”

房间里,心童一个人坐着,他的手里,却是许灵儿留给自己的那颗珍珠。那真的是一颗玲珑剔透的珍珠,莹光流转,照得他的小脸越发白净。他的床头,却是一棵茂盛的盆栽,在清晨的阳光里吐出怡人的翠绿。

他用手指肚轻轻点着珍珠,感受着它的圆润和光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许灵儿对自己的好。从小到大,他在普善禅院所有人的关怀下长大,然而,却缺少一种母性的温柔的爱,知道遇到了许灵儿,她就像母亲、像姐姐一样关怀他、保护他,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而自己也已经将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想到她死得那么悲惨,心童的心抽出般地疼了一下,手轻轻一抖,不小心将那颗珍珠掉到了旁边盆栽的泥土之中。他急忙把珍珠拿出来,细心地擦拭着上面的泥土,自责地道:“哎呀,我实在太不小心了。”

可是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因为那颗珍珠上,有些地方的泥土已经擦不掉了,而是呈现出了一种令他震惊的东西。

这时,房间的门悄悄地打开,一只手缓缓揭开了纱帐,缓缓朝心童走了过去。而心童则对着那个人露出了毫无戒备的微笑,却顺手将珍珠偷偷塞进了床头的枕头下面。

第十三章厚土离尘(3)

欧阳渊继续冷笑道:“怪不得叶庄主总是说龙骨问心剑没有开锋,原来就是这么一把烂铁,等到何年何月它才能开锋?叶庄主,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那些为了前来观剑而白白死去的人,可真是不值啊。”

叶庄主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愤怒,命令身后的属下道:“来人啊,把欧阳大公子的琵琶骨锁住,待剑塚出口的瀑布一修好,就把他送回龙诏城。”

欧阳渊虽然心中不满,无奈此刻被制住,也只能任人宰割,好在拜剑山庄忌惮龙诏城的威严,并未对他过多刁难,否则他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

当叶庄主从剑庐里出来,回到剑塚,正好遇上了欧阳缜,便将欧阳渊盗剑被擒的事情告之于他。

欧阳缜听过之后,却只是神色默然,毫无关切之色,淡淡地道:“他要怎样都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叶庄主早就见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不睦,却没想到他们的关系居然冷淡到如此地步,想来自古帝王之家,兄弟手足之间大多如此,亲情单薄,寡情薄义,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欧阳缜似乎从叶庄主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想法,道:“自我十岁之时,他对我种下血咒,我们只见就已无关联了。”

叶庄主一听,才恍然大悟,心中一寒,却不想欧阳渊这斯狠毒到如此地步,居然对自己的亲弟弟做出了如此恶毒、天理难容的事情。

“二公子放心,看在龙诏城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他,待瀑布机关修好之后,送他走便是。”

欧阳缜礼貌地道:“如此就多谢叶庄主仁慈了。”

说罢他抬头望向远方,只见此刻白日西匿,云空瓦蓝,千里之外浮云涌动,天地间一派浩大景象。欧阳缜轻轻叹道:“曙光终于要来了,所有一切的鬼蜮,也都将无所遁形。”

叶庄主也似乎感慨颇多,道:“是啊,等一切都知晓之后,所有的就都会放下了。老夫也很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欧阳缜道:“放下所有,也就是一无所有,叶庄主会甘心吗?”

叶赤霄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一份愧疚之情了,等一切了断之后,也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正当他们两个人沉默之际,有人来报,说剑塚之中最后的一副图画终于出现了。五行天祭的最终篇章,将会是一曲最为华丽的祭歌,让死神满意的旋律,则是构筑在所有人痛苦的哀号之上。

第五幅天祭图,却是令所有的人都费解。

它是画在剑塚的入口处的一块岩石上,上面只画了一柄笨重的剑胚,掩埋在离离黄土之中,尘埃飞扬,几乎将那柄废铁一般的剑埋没。除此之外,整幅画上再无其他。

至于那把废铁,除了叶庄主和琴剑两位护法,再无人知道那便是龙骨问心剑。所有的人,都不可能把叶庄主二十年来的心血和眼前的这把废铁联系到一起。

这次并没有预示着哪些人要死,只是黄土之中埋葬了一把剑,莫非这次要献祭的,正是这把宝剑。可是如此一把残破不堪的剑,上天会接受吗,如此粗糙的祭品,真的能完成这一场完美的血祭吗?

没有人知道那个凶手的意图,如今幸存下来的人,也只是盼望瀑布的出口快点修好,那样不管天祭的结果如何,都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一直未曾为山庄事情烦心的,恐怕也就只有天问姑娘了,除了上次万独和茹素师太喝了她煮的茶惨死之外,她恐怕是与所有事情关联最少的一个了。

此刻,她正在院子里放烟火,绚丽的火焰在夜空中徐徐绽放,华美得犹如转瞬即逝的梦境,绚烂过后,便是永固止境的寂寞和空虚。

望着夜空中点点华丽的花火,天问素净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恍惚的笑容,苍白而透明,如同一朵被抽干了所有色彩的花。

这时,却又见琴剑两位护法急冲冲地冲进了院子里,高冲大眼圆瞪,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些烟火前,一脚就踢翻了那些正在燃放的烟火。离离尘埃掩盖了原本绚烂的花火,让夜空都变得苍黄。

天问徐徐起身,脸上不见丝毫怒意,问道:“高护法何必如此,不知天问又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二位?”

高冲怒道:“你这妖女,快说,你和血阴教有什么勾结?”

天问不屑地笑了笑:“血阴教?勾结?高护法,你这可把我难住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白音忿忿地道:“小娘皮,你少装蒜,山庄里的外人就属你最可疑,我们已经查明,宿剑峰四周,忽然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血阴教的教徒,看他们来势汹汹,必无好兆,你又放烟花又放鸽子的,是不是以此作为讯号,想要统治那些血阴教的魔人,欲对山庄不利!”

天问道:“白护法真会讲笑话,我上次放的鸽子不是已经被你们给打下来了吗,又如何用鸽子传递消息。而我这烟花才放了不一会,若是这短暂的烟花就是你们所说的什么信号,能让血阴教的人顷刻汇聚,那么以人家这等势力,不需要我作为内应,也可轻易拿下拜剑山庄。”

高冲大怒,喝骂道:“小贱人,你敢这么侮辱拜剑山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便扬起手掌,对这天问苍白的脸颊刮去。

“住手!”一声厉喝传来,高冲的手就堪堪停在了半空,没有打下去,发话的人正是叶夫人,她急急走了过来,挡在天问身前,怒道:“你们两个真是放肆,敢这么对待天问,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啊!”

高冲和白音顿时失了刚才的气焰,可是高冲依然态度冷硬地道:“夫人,天问其心有异,一定是血阴教派来山庄的卧底,说不定她打的就是龙骨问心剑的主意,如今血阴教已经出动了人马包围了宿剑峰,这都要怪她好事多为。”

叶夫人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证明这些事情都是天问做的,别说天问没做,就是她做了,我也不容许你们伤害她。”

白音神色激动地道:“夫人,万万不可包庇妖女啊。还请夫人三思。”

叶夫人道:“够了,你们两个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们,以后少来骚扰本夫人和天问。”

高冲和白音也不想自讨没趣,话不投机,他二人便悻悻地离开了。

叶夫人看着天问,眉目之间似有前半柔情,安慰道:“天问,你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天问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而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也似乎在听到哪句话时泛起了一丝隐秘的波澜。

凌霄阁中,叶赤霄愁眉深锁,满面严肃之情。叶飞景、高冲和白音也都是心事满腹。

叶赤霄道:“怎么会这么突然,血阴教的教徒居然盘踞在宿剑峰周围,他们这是作何举动。我们与血阴教没有深仇大恨,他们莫不是要在此刻对我拜剑山庄发难。”

叶飞景道:“爹,如今龙骨问心剑开锋在即,我估计血阴教的人打的是宝剑的主意。”

叶赤霄道:“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宝剑会在近日开锋?”

高冲道:“还不是天问那贱人,我早就说要防着她,可是夫人就是护着她。”

叶飞景道:“高护法可有证据,证明天问是血阴教的人?”

高冲道:“这倒没有,不过她并不是那么简单。”

叶赤霄道:“天问的事情就由着夫人吧,就算她是奸细,此刻我们也拿她无法,反正她也出不去,就当是把她软禁起来。现在头等的大事,还是血阴教围攻的事情,我们须当尽早解决。”

他思索了一会,又继续道:“若是我们两边真的开战,以我们拜剑山庄的势力,应该不会轻易败北,况且血阴教并非倾巢出动,力量尚且有所保留。”

高冲道:“是啊,凭我们拜剑山庄的力量,又何必怕那些邪魔外道,大不了何他们拼了,他们想要龙骨问心剑,门都没有。”

白音脸色阴沉,道:“庄主,除却血阴教的徘徊,我们还要早日为宝剑开锋。前几次的行动都无功而返,我想,是时候到最后一击了。”

叶赤霄沉默着点了点头,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是啊,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办了,切记,万事小心。”

高冲和白音忽然齐齐跪倒,神色恭谨地道:“庄主放心,我俩就算肝脑涂地,也据不会辜负庄主所托。”

房间里,心童一个人坐着,他的手里,却是许灵儿留给自己的那颗珍珠。那真的是一颗玲珑剔透的珍珠,莹光流转,照得他的小脸越发白净。他的床头,却是一棵茂盛的盆栽,在清晨的阳光里吐出怡人的翠绿。

他用手指肚轻轻点着珍珠,感受着它的圆润和光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许灵儿对自己的好。从小到大,他在普善禅院所有人的关怀下长大,然而,却缺少一种母性的温柔的爱,直到遇到了许灵儿,她就像母亲、像姐姐一样关怀他、保护他,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而自己也已经将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想到她死得那么悲惨,心童的心抽搐般地疼了一下,手轻轻一抖,不小心将那颗珍珠掉到了旁边盆栽的泥土之中。他急忙把珍珠拿出来,细心地擦拭着上面的泥土,自责地道:“哎呀,我实在太不小心了。”

可是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因为那颗珍珠上,有些地方的泥土已经擦不掉了,而是呈现出了一种令他震惊的东西。

这时,房间的门悄悄地打开,一只手缓缓揭开了纱帐,缓缓朝心童走了过去。而心童则对着那个人露出了毫无戒备的微笑,却顺手将珍珠偷偷塞进了床头的枕头下面。

第十四章剑斩天伦(1)

此际虽值朗朗白日,然则青空凄迷,云重烟瞑,天抹微岚,山粘衰草,太阳隐匿于层叠青云之中,如同一张惊恐的脸,露出一种惶惶不安之色。

凌霄阁前,所有的守卫都被一种无形而肃杀的雄风震慑,手持兵器,一步步向后褪去。所有的人,都用惊恐的目光望着步步紧逼的青衣少年,额上冷汗涔涔。

天上的云海越来越浓,越来越黑,日光逐渐隐匿,一丝丝被看不见的黑洞吞噬,仿佛层云之中正盘踞着一个恶魔,企图吞没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然而漫天墨黑绚绝之中,欧阳缜的青衣却仿佛秋夜未明的晨曦,变得有些耀眼,亦如秋天最纯净的夜空,青苍而高远。

“让开!”清冷的声音犹如一声贯彻天地的雷鸣,闷闷地炸响在所有守卫的心头。欧阳缜肃容道:“我要找的是叶庄主,与你们无关。”

然而拜剑山庄的护卫却无法移动脚步,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庄主,绝对不可以让这个人对庄主不利。护卫首领眉毛一皱,大喝一声,提着手里的剑直朝着欧阳缜冲了过去。然而下一秒,他的身子就如同一只被折断的风筝,被一股大力打得弹了出去,然后重重落在了地上。可是他整个人虽然遭受了如此大的冲力,却仍然安然无恙,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

欧阳缜也不再多言,就那样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无形而庞沛的真气从他的身体中丝丝漫溢而出,却化作了巨大的浪涛,将所有阻碍他的人都冲击开去。

很快,他便来到了凌霄阁门口,沉沉天幕之下,他犹如一柄苍青的宝剑,散发出不容谛视的光芒。他震声道:“叶庄主,烦请出来说话。”

凌霄阁的大门霍然洞开,叶赤霄大步走出,身边还跟着琴剑两位护法。叶赤霄看了眼前的场面,不动声色地道:“二公子,不觉得此举有些凌人太甚了吗?”

欧阳缜冷冷地笑道:“只要叶庄主肯将心童交出来,我便不会出手,否则,别怪晚辈无情。”

高冲闻言,大声喝骂道:“好狂妄的小子,拜剑山庄还轮不到你来撒野。”说罢已经飞身冲了过去,白音见状,也纵步而上,和高冲联袂向欧阳缜出手。

他二人目光一闪,顿时有惊虹一般的剑气冲天而起,天空中沉沉的云被这剑气扭曲缠绕,赫然形成了巨大刺目的龙卷,向着欧阳缜闪飚而来。这剑气是琴剑两位护法联手击出,威力自然不容小觑,仿佛牵动了天地的元气,十万风雷滚滚汹涌而至。

欧阳缜傲然一笑,右手剑诀猝然划出,青衣飞震,臂擘擎天,虎躯宛如神魔立世,单手指天,劲气潮卷,对着两护法的剑光席卷而去,转瞬便破开了他二人的联手一击,同时欧阳缜的剑气毫不歇弱,继续对着二人追袭而去,琴剑两护法不敢怠慢,身形一旋,顿时化作两道龙卷,同时各出绝招,高冲铮然拔剑,层层叠叠的剑影幻出,向着欧阳缜当头罩下,每一道影子都仿佛死神的目光,要生裂人的血肉,那便是他的绝学无情三绝斩。而白音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万千银色,左手虚张,握住银丝的一头,同时右手五指轮拨,便有丝竹之音急急流泻,化作了雨雪冰雹冲着欧阳缜当头砸下,那也是他的绝学丝竹音波。

然而面对着两大高手的联袂绝学,欧阳缜却只宛如温雅的君子一般背负着双手,面目之中,却充满了淡淡的书卷气和强烈的傲气,他的青衣,则如同风中翻飞的无数只青鸟,渺迹天外,凌日飞翔。

就在无情三绝斩和丝竹音波功狂袭而至的瞬间,欧阳缜卷袖一扬,冰魔煞剑气破空而出,同时他身形飘转,双手横封纵劈,幻出奇妙剑招,锐音嘹亮,剑气逼人,他就这样以指代剑,看看接下了他们两人的绝学。

欧阳缜的身形快得不可思议,带着高冲必杀之意斩落的剑,居然在刚刚贴到他青衣一角之时堪堪擦过,而白音的音波虽然无所不至,四溢而出,然而欧阳缜却漫空游移,宛如一条青色的锦鲤,灵巧多变,总是能够穿透两道音波相互交接的空隙,从而轻巧地闪避开来。

反倒是高冲和白音两人的绝学经过欧阳缜这么一接引,便相互冲撞,欧阳缜巧用移花接木之术,双手一擎一抖,便有阴阳二气自他袖间飞出,形成一道真气的波旋,将他二人的招数相互移接,彼此冲撞。

欧阳缜如飘尘一般退了开去,然而高冲和白音却被对方的招数所伤,纷纷后退数步,口吐鲜血,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不想新自己是被合作多年的伙伴所伤。

欧阳缜只是淡淡地立在沉沉的暮霭之下,轻轻地挥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埃,洒然一笑:“二位既然败了,就请退下吧,我想要和叶庄主单独说话。”

他们两人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叶赤霄已经信步走了过来,冲他们摆了摆手,他们才没有再说些什么。叶赤霄神色平淡,不愠不怒,“欧阳公子,不知你今日硬闯凌霄阁所谓何事,还请明示。”

欧阳缜的眼神之中蕴藏着一股淡定、一股霸气,是将世间一切握在手中的从容。

“我只是想要叶庄主把心童交出来。心童今天早晨失踪了,之前他曾经两次遇袭,我想不用我说,庄主心中也清楚。”

叶赤霄一扬头,浓黑的眉毛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紧紧皱在了一起。“哦?二公子言下之意,是说老夫掳走了心童小师傅。”

欧阳缜眉峰一敛,眼中涌现出淡淡的杀气:“怎么,难道叶庄主还想要抵赖吗?”

叶赤霄只是负手而立,没有否认,没有辩解。

欧阳缜道:“心童第一次遇袭,中了无相神针的毒,之后我与睿晗受到下毒之人引诱,分别追出,之后便又有人来袭击心童,好在有许姑娘相助。我想那下毒并设计将我们引出去的人,便是琴剑两位护法了吧。”

高冲和白音闻言,目光一暗,并不说话。

叶赤霄道:“不知二公子是如何猜出来的?”

欧阳缜道:“我当时并不知道袭击心童的就是琴剑两位,直到第二次,心童在山谷悬崖边遇袭,偷袭他的人使用的是曾经魔门中天罗教的绝技,天罗绕指柔,众所周知,天罗教当年被拜剑山庄所灭,天罗绕指柔的秘技肯定也已落入了贵庄手中,所以,能使出这门绝技的,放眼江湖,也只剩下拜剑山庄了。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怀疑拜剑山庄了,直到我暗中窥伺了琴剑两位的武功,才确定剑护法便是那天施放无相神针的人。”

叶赤霄忽然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然后长叹了一声,道:“二公子果然心思缜密,如此一来,我也没什么解释了,一切正如公子所料。”

欧阳缜见他如此大方地承认,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这错愕只是一瞬间,他马上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多说,还请叶庄主把心童交出来,过去的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叶赤霄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然后肃容道:“二公子,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我们真的没有抓走心童小师傅。”

欧阳缜脸色转而为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要么将心童交出来,要么拿整个拜剑山庄为他陪葬,这两条路,庄主自己选择吧。”

叶赤霄好歹也是武林中仅次于泰山北斗的人物,多年来受人敬仰,地位尊崇,岂料今日却遭到欧阳缜如此严厉的威胁,当下便觉得大失颜面,虽然是他理亏,然而他却还是冷着一张脸孔,道:“二公子好大的口气,只是却不知道二公子的本事是不是有你的口气那么大。”

欧阳缜的眸子骤然冰冷,一直优雅温煦、从容风仪的面容,忽然展现出惊人的残酷。“好,那就请庄主接招吧。”

他话音方落,忽然抬手,一团青色流光顿时炸成了漫天流星,宛如烟火爆空,化身亿万,满空都是苍青的剑气,剑气相互纠结、挤压、增发、爆炸,形成了秘籍的网,向着叶赤霄当头罩下。

叶赤霄目光一凛,乍现惊讶之色,显然他没有料到,欧阳缜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功力,当真匪夷所思,令人惊骇。他不再犹豫,当下拔出了赤霄宝剑,赤霄剑犹如一道弧光,荡漾闪烁,卷起无边霸烈之气,极度浓缩地汇聚在了他的头顶,席卷成狂风一样的漩涡。

欧阳缜苍青的剑光一轰而下,却被叶赤霄的宝剑全数荡开,与此同时,叶赤霄抽身飘动,如同游龙一般腾挪开去。叶庄主也是当时用剑名家,虽然众人都知道他铸剑师的声明冠绝宇内,却也知道他的剑法其实更在他铸剑的声明之上。

叶赤霄一剑刺出,形如长虹贯日,恢弘壮阔,那一剑仿佛驱散了漫天乌云,剑光取代了日光,重新点燃这天地间的一丝光亮。那是绝快的一剑,眨眼之间便已突兀而来,对准了欧阳缜的咽喉。

第十四章 剑斩天伦(2)

欧阳缜倏然仰身,赤霄剑便擦着他的脸穿了过去,叶庄主一剑刺空,当下剑锋回扫,削向欧阳缜手腕,欧阳缜则双掌激发,圈圈点出,便在剑锋回扫之际夹住了赤霄剑,不给叶赤霄丝毫进攻的机会,然后平平一送,便以一股柔和之力将宝剑送出,自己闪身而过,躲过了叶赤霄的全力一击。

一得了空挡,欧阳缜便立刻反击,平时对敌,他都是以手代剑便已足够,可是如今面对的却是叶赤霄这样的剑中圣手,并且他的手里还有绝世名剑,倘若他再徒手对敌,那无疑是要吃亏了。他此刻心念心童安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目光一扫,见高冲在不远处观战,于是袍袖展动,右手紧紧一握,高冲手中的宝剑便已被他的内力吸了过去,牢牢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欧阳缜得了宝剑,当即施展出了精妙剑法,却正是将冰魔煞剑气化为剑意,然后再加以龙诏城武学之中的“未央剑”相以辅佐,便又自称了另一种奇妙独特的剑招。

欧阳缜长剑展动,直入冰河映日,剑气腾霄,顿时青光遍体,紫电盘旋,漫空剑花错落有致,疏密不一,长啸声中,他已经掠到了叶赤霄身前三尺之处近身搏击,他一剑斩下,叶赤霄也全意抵挡,两把剑一撞,顿时金铁支鸣,直荡开去,叶赤霄只觉手腕一阵酸麻,剑身一沉,解开来势。

叶赤霄道:“二公子真的要斩尽杀绝,若是杀了我,那龙骨问心剑便无法开锋,二公子便无法完成剑圣前辈的遗愿,这也恐非二公子所愿吧。”

欧阳缜从不会受人威胁,只是冷笑道:“叶庄主放心,我不会杀庄主,只要庄主活着,我便有办法可以让庄主心甘情愿地为宝剑开锋。”

叶赤霄目光一震,神色更冷,手腕一前,当下连刺三剑,直逼欧阳缜面门,而欧阳缜则反手一剑,当下解了叶赤霄的攻势,同时他腾身而起,身随剑转,剑芒集中在剑尖一点,流星般逼刺过去,强烈的光芒如同绽放的烟花,剑式则如游龙般自上而下夭矫而出,直划叶赤霄胸前的七处大穴。

叶赤霄一惊,既而宝剑一竖,沉稳雄健,虽然抵挡了欧阳缜的一剑,然而却是身子微微一错,向着后面连退了几步,旁边观战的琴剑两护法见剑术高超的庄主居然处处受制,此刻更是被对方击退,不由得为叶赤霄捏了一把冷汗。

叶赤霄见欧阳缜年纪轻轻,出手却是如此凌厉骏捷,当下脸色一沉,透出一股决然之意,展开了拼命的招数,一柄赤色宝剑突如神龙戏水,忽似飞鹰盘空,进如猛虎出笼,退如狡兔奔逸,欧阳缜连攻几剑,却都给他格挡开来,反刺过去,拿捏时候,妙到巅毫,厉害之极。然而他这般猛攻之下,气力却消耗得极快,不多时,气力便开始急速耗损。

欧阳缜看准时机,纵剑飞跃,骤然间他的剑仿佛反射了极强的太阳光,将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到了一起,天地众生都为之暗淡无光。

叶赤霄一时间竟然也神为之夺,因为没有人能在如此炫目的光辉下依旧保持着从容镇定,欧阳缜的青衣宛如蝶翼一般漂浮起来,在耀眼的强光中来回穿插,身形飘忽,同时剑身之上清辉不断散开,宛如诸天降下的无尽花雨。他袍袖随之飞动,如舞宝轮,万千剑影形如道道祥光,侍奉着他写意的姿态。劲气的涡旋随着他不断出剑不住在他的剑尖凝结,然后轰然散开,直逼叶赤霄胸前。

叶赤霄震惊之余,急忙挥剑,企图护住欧阳缜这飘忽诡异的一剑,可是剑光却化作数道,从不同方位逼过来,眼花缭乱,莫辨方向。

但叶赤霄还是拼尽了全力,想要截住欧阳缜这一击,他的守势,已是最完美的守势,其中凝聚了他一生剑法的精髓,他相信,一定可以封死欧阳缜的剑路。

然而欧阳缜目光通透,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一般,忽然冷笑一声,手中宝剑扬空一闪,突如银龙穿云,腾蛟起凤,先前万千剑影猛地归为一体,化作了凌厉的一剑,攻破了叶赤霄完美的守势。

叶赤霄似乎不敢相信已败的事实,然而当欧阳缜的剑尖直指他咽喉的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已经败了。那些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他们的光芒太过耀眼,他忽然觉得自己虽然败了,却仿佛心甘情愿一般,没有一丝怨言。

欧阳缜的手沉稳而有力,宝剑不曾颤抖一丝一毫,然而眼中的杀意却未曾熄灭半分,仿佛有亮点赤红的光在他的瞳中微微燃烧。

“叶庄主,请交出心童。”

叶庄主道:“你动手吧,老夫已经获得很累了,你早些动手,老夫还会感谢二公子。”

欧阳缜皱眉道:“你真的宁愿死,也不肯交出心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派人掳劫他?”

这时,旁边的高冲终于忍不住了,道:“二公子,心童小师傅这次真的不是我们抓的,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庄主。”

就在这时,所有的人都已闻讯赶了过来,四大神捕、谢姿仙和柳俊棠,结古寺的四位大德,还有叶夫人,她在叶飞景和天问的搀扶之下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切,脸色顿时苍白。

诸葛万里神色焦急地道:“二公子,有话好好说,你赶快放下剑,莫要伤了叶庄主啊。”

叶飞景面露怒色,厉声道:“欧阳缜,快快放了我爹,否则你今日休想踏出拜剑山庄一步。”

而叶夫人望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更加失了主意,身躯微微颤抖着,似乎不知所措,然而搀扶着她的天问,却是神色冷肃,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欧阳缜握剑的手依旧没有半分颤抖,他只是斜睨着众人,冷声道:“心童在拜剑山庄曾遇到两次偷袭,刚才叶庄主已经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如今心童不见了,我自然该找他要人。”

闻听此言,众人均是一愣,只有叶飞景的愤怒之色更重,怒道:“你胡说,我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定是你在胡说八道。”

叶赤霄忽然道:“景儿,二公子说得不错,那些事,的确是为父所为。”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惊雷重重地砸在了叶飞景的心头,他身躯一颤,沉声喃喃:“不会的……爹……”

欧阳缜眼中杀意更盛,宝剑挺进半分,怒道:“叶庄主,赶快告诉我心童的下落。”

叶赤霄道:“欧阳公子,请你相信我,这次真的不是我做的。”

正当欧阳缜考虑要不要相信叶赤霄的话时,却有一个袅娜的声音随着风徐徐传来:“缜,放了叶庄主吧,这次真的不是他做的。”

欧阳缜转过头,便看到了司徒睿晗。月白色的衣裙在漆黑的天宇下默默飞扬,流雪飞霜般晕染出一种无声的宁静。只是听了她的话,欧阳缜便放下了宝剑,没有丝毫怀疑。

司徒睿晗走到他的身边,道:“这次真的不是叶庄主。”

欧阳缜霍然一惊,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难道,是她?”

司徒睿晗点了点头,目光之中若有深意。

谢姿仙道:“司徒妹妹,到底是谁掳走了心童小师傅?”

回答她的却是欧阳缜:“那便是五行天祭的设计者,六宗凶案的元凶,也就是你,叶夫人。”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好一阵才清醒过来,所有人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了叶夫人的身上,就连叶庄主和叶飞景,眼中也满是惊骇,望着他们两个至亲的人。然而,那个单薄的妇人却一扫刚才无措的姿态,忽然站得挺直,眼中闪过一道犀利寒冷的光,神色自若。此刻的叶夫人,给人的是一种清明而冷酷的感觉,完全不像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妇人。

良久,叶夫人才缓缓开口,道:“哦?不知二公子有什么证据,可以指证我就是凶手呢?”

欧阳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份,其实是蜀中唐门的人,绰号蝶舞毒妖,而你年轻的时候,曾经投身于清渺仙山门下,妄图盗取清渺仙山的红鸾花,而最后因为被识破身份,才重回唐门。其实自从猜测到你的身份,我就应该想到,关于五行天祭,只有蕊珠贝苑和清渺仙山的典籍之中有所记载,而整个拜剑山庄的人,除了睿晗和谢掌门,熟知五行天祭的也就只剩下你了。”

叶夫人淡淡一笑,道:“哦?你又是如何猜测出我的身份,你可有确实的证据?”

欧阳缜道:“那便是因为你在花园里养的紫色蝴蝶,那种蝴蝶,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紫魂泪了吧,由于蝶翅之上有些许白色的斑点,如同泪痕一般,方才得此名。而江湖之中,能够培育出紫魂泪的,也就只剩下当年唐门之中的蝶舞毒妖了。”

叶夫人尖声道:“可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你可有证据吗,你凭什么说那蝴蝶就是紫魂泪,又凭什么说只有蝶舞毒妖才会培育出紫魂泪?”

司徒睿晗道:“证据,我有。”说罢她缓缓地拿出了那颗珍珠,道:“这颗珍珠是许姑娘临死之前留给师叔弟弟的,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珍珠上却是雕刻着文字,肉眼难辨,然而师叔弟弟却不小心将珍珠掉在了土里,那些文字沾上泥土方才显现出来。”

第十四章剑斩天伦(3)

说罢,她将珍珠平方在手心之上,然后举起手,在场之人均是功聚双目,却见那珍珠之上刻着一行字——杀人者,叶夫人,唐门蝶舞毒妖。

叶夫人在看到那颗珠子的时候,脸色陡然一变,她万万没有想到,许灵儿居然会留给他们这样一条隐秘的线索。亏她还在许灵儿死之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她所有的遗物,没想到还是没有发现那颗珠子里隐藏的乾坤。

叶夫人道:“区区一颗珠子也不能说明什么啊,说不定是你和司徒姑娘假造的呢。”

司徒睿晗淡定地道:“或许这颗珍珠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叶夫人你也应该知道,许灵儿最为擅长的就是御狐之术,那是因为她服了天狐内丹的缘故,然而钟神捕在对她的尸身进行检查的时候,却发现她在临死之前曾经散过功,也就是说,她将体内的天狐真气尽皆散开,她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留下另一条线索,因为有微弱的天狐内功,已经悄悄被许姑娘逼进了凶手的体内。因为,许姑娘在死之前,只和凶手见过面。所以,如果夫人是凶手,夫人的体内便会有天狐内功的残息,而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捉来一只狐狸,它自然会被夫人体内的天狐内息所吸引。”

钟魁道:“司徒姑娘说得不错,许灵儿死前的确曾经散过功。”

叶夫人全身如被针刺,猛地一颤,道:“好一只狡猾的狐狸,没料到你居然还留了一手。”

钟魁道:“除了这个证据,我另外还在欧健天的指甲之中发现了些许皮肉的碎屑,料想他在临死之前一定抓破了凶手的皮肤,叶夫人,不知可否让在下检查一下你的手臂。”

叶夫人忽然尖声笑道:“不必了,我就是凶手,不劳钟神捕再做检验了。”

众人闻听此言,脑中均是一片空白,没想到一直以来众人苦苦追寻的凶手,居然会是这个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妇人。叶赤霄父子脸上更是一种无以名状的震惊。

忽然,叶夫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哀伤的笑,如同被抽空灵性的绿叶,无力地从枝头飘落。

铁无恨一向是嫉恶如仇,况且这个凶手又在他们四大神捕的眼皮下犯案累累,纵然凶手是拜剑山庄的庄主夫人,也不能原谅。他虎着一张脸,怒道:“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将他们六个人杀死的?”

叶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累了,既然欧阳公子和司徒姑娘已经知道了真相,还是让他们来说吧。”

诸葛万里道:“欧阳公子,那就请讲吧。”

四位大德之中的持国天王提头赖叱急切地道:“欧阳公子,我师兄摩诃什密是怎么死的,当时剑塚里并没有外人,他怎么会不明不白地被人割去了脑袋呢?”

欧阳缜道:“大功德天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被那种紫色的蝴蝶、也就是紫魂泪杀死的。”

四位大德闻言均是倒抽一口冷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欧阳缜,欧阳缜接着道:“那种蝴蝶可以吐出一种极为坚韧的丝,其锋利的程度并不逊色于刀剑,我相信,在剑塚里杀掉大功德天的那只蝴蝶,应该是万蝶之母,吐出的丝自然更加锐利,当时剑塚里光线昏暗,再加上蝶丝纤细,根本就不容易察觉,定是那只紫蝶引开了摩诃什密的视线,让他困于剑塚的迷宫之中,与我们分开,然后他在匆忙只见无意撞上了紫蝶吐出的丝,被生生割下了头颅。”

他描述的时候沉着而镇定,然而众人却仿佛看到了摩诃什密沥血的凄惨画面在眼中铺陈开来,纷纷汗毛直立。

却只有叶夫人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无其事地道:“精彩,就好像是你亲眼看见一样。”

陈青萍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紫彤妹妹说她曾经在剑塚里看到过一只紫色的蝴蝶,想必就是那只蝶母了。”

司徒睿晗道:“我也是无意之中在夫人的花园里发现了紫魂泪,那种蝴蝶实在太特别了,而当我发现它们吐出的丝竟然是如此锋利之后,便有了这样的推论。”

欧阳缜接着道:“至于鬼财神,则是被夫人灌入了金水,活活烫死的,而欧健天,则是先被夫人打昏,再通过树下的密道运进树的空洞之中。这两桩案子倒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夫人的手法倒是够狠够绝,让他们死得无比凄惨。”

叶夫人笑道:“反正他们也莫非善类,这样的死法,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赎罪。只不过杀死欧健天却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只因为他撞破了我在杀死他的前一天晚上偷偷潜入剑塚,我本是去布置下一幅的预言图画,而下一个目标却是万独,不过我当时就已经发现了他在跟踪我,所以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把他作为了下一个目标。”

谢姿仙道:“我记得鬼财神死之前,曾经在紫彤妹妹的裙角写下了‘萝卜’两个字,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陈青萍道:“谢掌门,这个我知道,不知谢掌门可还记得阁楼之外的美人蕉?”

谢姿仙点点头,那些嫣红的美人蕉留给她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她从未看到过如此嫣红的美人蕉,仿佛是用血染成的。

陈青萍道:“萝卜是埋在地下的,只有叶子裸露在地面,以形比形,不知谢掌门可以联想到什么?”

谢姿仙道:“莫非那些美人蕉下面埋着一些东西?”

陈青萍道:“不错,美人蕉下,埋的正是陶瓷烧制的人头,就在刚才,我和二哥才去看过,因此我们也怀疑,叶夫人便是凶手。”

柳俊棠听后,身躯一震,美人蕉……鲜花……陶瓷烧制的人头。他突然开口道:“白骨花祭,莫非叶夫人是萼仙道的人,通晓转魂移魄之秘术!”

他此言一出,人群之中再度产生骚动,就连琴剑两位护法都对叶夫人投去了惊讶的目光,他们的主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好像谜一般,需要一点点揭开真实的面目。

所谓萼仙道,是蜀中传说中的一个诡异的流派,其中的萼,指的便是道家仙女萼绿华,修习萼仙道秘术的全都是女子,据说只要修成,便可以将死去的魂魄转移从躯体中转移出来,供人驱使,此法倒是和苗疆一些教派中驭使死灵的秘法有些许相似之处。

如果陈青萍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叶夫人在美人蕉下埋下了陶瓷做的骷髅头,便是将假的骷髅头作为承载灵魂的容器。也就是说,如果萼仙派那些诡异的术法真的能够起到实际的作用,那么被杀之人的灵魂,将会通过骷髅头这一容器转移到美人蕉之上。

陈青萍接着道:“鬼财神定是亲眼看到了叶夫人在美人蕉下埋下了骷髅头,又不巧被发现,所以叶夫人便杀了他,拿他做了第一个祭品,而他在死前虽然慌乱,却尚有一丝神智是清明的,所以才在紫彤妹妹的裙角上写下了‘萝卜’两个字,意思是要我们去发现美人蕉下的秘密。”

叶夫人笑吟吟地道:“不错,女神捕说的分毫不差。但你们可知道许灵儿是怎么死的吗?”

欧阳缜道:“若我猜得不错,许姑娘其实是自尽身亡的。因为当时的那个环境,凶手不可能在所有人面前将她掳走,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主动逃离了所有人的视线。我猜应该是凶手事先找到了她,以某种手段逼迫她,令她不得不死。这样一来,她既死了,而也没有人怀疑凶手的身份,只不过你没有想到,就算是九霄美狐死了,她还是留下了足以指证你是凶手的证据。”

叶夫人道:“二公子果然心思缜密,这山庄里唯一能牵制住九霄美狐的,也就只有心童了,我给心童下了唐门的独门毒药,威逼许灵儿,若她不死,心童便会死,她为了救心童,便心甘情愿地牺牲了自己。”

司徒睿晗一听,一向平淡如水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一丝愤怒的神色,心童在她的心中占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她自然是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而真正另她痛心的,却是许灵儿。心童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可她为了心童,居然牺牲了自己,即使被人威逼也毫不在乎,再想到许灵儿曾经三番两次地舍命相救心童,司徒睿晗只是越来越感激她,觉得她真的很善良,很高贵,此刻她心中五味陈咋,对许灵儿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和愧疚。

然而,却还有一个人,此刻比司徒睿晗还要痛苦,那便是叶飞景。许灵儿是她一生唯一爱过的人,而叶夫人又是她的母亲,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正是他的母亲,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子,而那个女子又曾经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又亏欠了她那么多。他对她不仅有着深深的爱,更加有着深深的愧疚。如今,却是他的母亲杀了她,亲手加深了他万劫不复的罪恶。

叶飞景眼眶血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心中所有的信念、坚强都一寸寸坍塌,化为了灰烬,而他的整颗心,也随着残酷的现实,一寸寸瓦解、消散。

若然叶夫人知道了真相,恐怕她的心中,也会懊悔不已吧。

这时,钟魁走了出来,道:“至于袁一帆的死,便是一个更为巧妙的设计。他死在凌霄阁的书房之中,而那书房里铺的却是毛毡地毯,还有那个盔甲的雕像,它的眼睛,其实是纯银所做。而那天,袁一帆穿的鞋,鞋底的材料却是橡胶。橡胶和毛毡相互摩擦,便会产生一种奇异的能量,而袁一帆身上穿的金缕衣,却能很好地积聚这种能量。而袁一帆向来喜欢银器,当他看到铠甲塑像银质的眼睛是,就忍不住去触摸,就在那时,纯银触发了那些积聚的能量,于是形成了微小的电流流过了袁一帆的心脏。若对普通人来说,这种电流只能使人麻痹,可袁一帆的心脏却是受过重创,这种程度的电流,足以要了他的性命。相信在这之前,夫人便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的衣服上洒下了磷粉,当能量引发的一刹那,产生的热量足以引燃那些磷粉,从而焚烧袁一帆的尸体。夫人,在下说的可对。”

叶夫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她似乎对自己杀人的手法已经厌倦了,或许这些手法之前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盘旋,以至于她早已对此兴趣索然了。

铁无恨道:“那茹素师太和万独呢,他们两个是怎么死的?”

叶夫人道:“他们两个不是我杀的。”

听了她的话,所有人一愣,见众人一脸不信的样子,叶夫人道:“原本五行天祭拟定的五个人是钱略商、许灵儿、万独、袁一帆和茹素师太,可是由于欧健天插足进来,我不得不改变计划,先杀了他。至于万独和茹素师太,我打算在天祭完成之后在处置他们,却不料他们先被别人杀死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杀他们两人的凶手是谁。”

第十五章 埋火葬心(1)

这时,却听诸葛万里开口道:“杀死万独和茹素师太的,应该就是天问姑娘了吧。”

天问一听,眼中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幽幽地道:“诸葛先生可有什么证据?”

诸葛万里道:“那套茶具我问过山庄的下人,是叶夫人平日所在柜子里的珍藏,而当时叶夫人并未接触茶具,反而是天问姑娘将其拿出来,也就是说,只有天问姑娘有下毒的机会。”

天问继续淡淡地道:“就算我能够下毒,可是茶杯都是大家自己选的,我又怎么能保证一定会是万独和茹素师太喝到那两杯有毒的茶,再说,我是最后一个拿茶杯的,我又如何保证你们都选了没有毒的茶,而我拿的茶却有毒?”

诸葛万里道:“那是因为,所有的茶,都已经下了毒。”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悚然一惊。诧异、惊慌、恐惧……各种表情在所有人脸上一闪而过。如果真如诸葛万里所说,凶手在所有的茶里都下了毒,那他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诸葛万里接着道:“准确地说,凶手应该是在所有的杯子上都下了毒。天问姑娘,你选择那套茶具也是别有用心吧。那是因为那套茶具所有的杯子都带着把手,而你,就是把毒药涂在了把手的右边。对普通人而言,都会用右手来握着把手,随后就着把手的左侧来喝茶。可是,万独和茹素师太却都是左撇子,所以他们会用左手拿杯子,自然会碰到凶手涂在右手边的毒药。因此,无论拿到哪一个被子,他们两个人都会喝下毒药。”

听到了诸葛万里的解释,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但随即都感到一阵后怕,倘若当时自己一时那左手喝茶,岂不是也难逃死亡的命运。

诸葛万里接着道:“天问姑娘利用了众人的习惯问题,便轻巧死杀死了万独和茹素师太。不过大家也不必恐慌,既然是习惯,就没有那么容易更改,大家不会一时兴起而去改用左手喝茶。我相信天问姑娘平时一定是经过了细心的观察,才想到了这个方法。”

天问没有说话,可是她素净的脸上,却始终荡漾着一种捉摸不定、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而叶夫人却一时恍惚,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天问,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她转过头,嘶声道:“你们不要怪天问,她是为了我才杀人的。那日万独和茹素师太来者不善,我已经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杀意,他们是要对我不利,所以天问为了救我,才下毒杀了他们两人。”

陈青萍一愣,不解地道:“叶夫人,你为何说万独和茹素师太要来杀你?”

叶夫人冷笑一声,道:“那是以为他们已经猜测出我就是凶手,为了自保,他们才起了杀机。”

陈青萍道:“那么紫彤妹妹呢,她也是你害的吧。”

叶夫人道:“不错,因为她居然偷看到我训练那些紫魂泪,我便料到她心里已经猜出了一二,我自然不能让她活,本想当场杀了她,可不想这丫头狡猾得很,中了我一掌之后居然放出烟雾弹,趁机逃回了她自己的住处,我便一路追了过去,看到她在屋前昏倒,刚要上去将她杀了,却不想这时柳、谢二位掌门赶到,我也只好作罢,打算另觅时机。”

陈青萍道:“你的时机,便是趁着吕公子给紫彤喂药的时候,让那只紫蝴蝶去下毒吧。”

叶夫人道:“不错,我已经在那蝴蝶的触角上涂了毒药,而在它的翅膀上涂了磷粉,它飞到了药盏上,本来已经把毒下进去了,而吕廷鹤又好奇地把蝴蝶捉住,他的手指拈住了蝴蝶的翅膀,正是那摩擦产生的些许热量,点燃了蝴蝶翅膀上的磷粉,让它自燃,我自是不能留下任何证据。不过可惜,却是你多事,验出了药里有毒。”

铁无恨是个直肠子,为人正直,他再也忍不住了,厉声问道:“叶夫人,他们几个人到底与你有何冤仇,你要用如此毒辣的手法杀了他们,还将他们当做了祭品,来完成你的五行天祭。”

忽然,叶夫人平静如水的脸上激荡出一丝汹涌的波澜,她的目光里,涌现出了深刻的恨意。良久,她才一字一字地道:“他们应该以更加悲惨的方式死去,是这些人,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他们偿命。”

虽然众人入庄不久,但也听闻叶庄主还有一个小女儿,只是在她十岁那年便因病去世了,可是,如今叶夫人却说,是那些人害死了她的女儿,众人心中一阵迷茫,或许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却在这时,一声狂啸响起:“不!害死女儿的不是他们,不是他们,而是我啊……你如果恨,就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到我身上好了,你要恨,就杀了我,为什么要去杀别人呢!”

竭力狂喊的人,却是叶庄主,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叶夫人的身前,似乎已经站立不稳,眼里布满了血丝,却透出一股凌厉的光芒。

而叶飞景却依旧呆立在原地,沉默不语,低下头,不去看失态的父亲和状若疯狂的母亲。

看着这一家人奇怪的举动,众人心中更是疑惑不解,就连欧阳缜的目光中,也泛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

叶夫人抬起头,眼中滚动着明珠般的泪光,然而看着叶庄主的眼神,却夹杂着无尽的恨意。“不错,我恨你,我恨你怎么这么狠心,为了能让龙骨问心剑开锋,居然拿亲生的女儿去祭剑。”

此言一出,乌云沉沉的云层中仿佛突然凌厉地劈下一道闪电,沉沉地轰击在众人的心头。

叶庄主,居然牺牲了亲生女儿去祭剑,只为让龙骨问心剑能够开锋!这,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叶庄主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双手握成了拳头,狠狠地撞击着地面,鲜血从他的指缝间迸出,嫣红一片,猩红而刺眼。而他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一百岁。

“你以为我忍心吗,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我是飞烟的父亲,怎么会不爱她?可是我别无选择啊,如今武林魔长道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魔门为祸江湖却无动于衷,倘若龙骨问心剑炼成,那对正道来说将是一个莫大的帮助。所以为了正道的除魔大业,我只有牺牲了飞烟。只有飞烟的血型特殊,是世间罕有的纯阴之血,也只有如此的鲜血,才能开启龙骨问心剑的锋利。”

听到这样的话,司徒睿晗心中一震,记得刚和叶庄主提到龙骨问心剑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原来,是她亲手用爱女的鲜血祭奠宝剑,却是为了正道,为了整个江湖。他不惜牺牲女儿,不惜背上多年的内疚和痛苦,而他所为的,却并不是自己,而是天下苍生。

忽然,司徒睿晗觉得自己的眼睛变得湿润,仿佛有冰冷的河水流淌过她的心田,带来刻骨的寒冷,冻结了所有的悲悯和同情。

叶庄主依旧神色痛苦地道:“这么多年来,我*夜承受着良心的折磨,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好像看见飞烟含怒注视着我,她那样的眼神,显然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叶夫人也蹲下身子,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和叶庄主的鲜血混在了一起,越发的冰冷。忽然,她扬起手,狠狠地甩了叶庄主一个耳光。

“说什么为了正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铸剑师的虚荣,为了铸成一把绝世好剑,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女儿不会原谅你,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叶夫人眼神一冷,接着道:“我更不会原谅那些怂恿你做出这件事的人。当年你为了铸剑,把鬼财神、许若松、万独、袁一帆和茹素师太请来,共同参详,可是集你们这么多人的智慧,也无法另宝剑开锋,而最终,却是魔剑的后人鬼财神提出了拿飞烟祭剑的法子,因为他的先祖便是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练成了绝世的魔剑,而后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同意,来怂恿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白痴,为了一把剑,为了那些畜生们的蛊惑,居然亲手把自己的女儿推向了地狱。”

原来这就是真相,残酷而血腥的真相,也是无可奈何的真相。

叶夫人忽然嘲弄一般地尖笑起来:“就算你拿飞烟祭剑又如何,到头来,龙骨问心剑还不是没有开锋吗,多么讽刺啊,你牺牲了最爱的女儿,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你还是不得不花费十年的时间,来钻研那把废铁。多么可笑啊,叶赤霄,你彻头彻尾败了,是你亲手毁掉了一切。”

叶庄主擦干眼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泪痕斑驳,仿佛是岁月凿刻的痕迹,在这一瞬间全部凸显出来。

他忽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看着叶夫人,道:“这么多年来,其实你一直都是在装疯吧。”

第十五章埋火葬心(2)

叶夫人道:“不错,我根本就没有疯,飞烟的仇恨提醒着我,让我时刻都无比清醒。当年你打晕了我,强行带走了飞烟,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把我的孩子推进了地狱,除了装作忘记那个可怜的孩子,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把所有的仇恨都埋进心里,然后苦心酝酿了这个报仇的法子。我之所以会选择五行天祭,就是为了要让飞烟的灵魂得到解脱。经历了那样无情而残忍的背叛,那个孩子,她有怎么能安息呢,所以,我只有用鲜血和杀戮去平复她心底的怨恨,希望罪恶之人的鲜血能够洗清过往的一切,希望飞烟可以忘记痛苦,重新转生。”

“那天我独自一个人去了崖顶,为飞烟洒纸钱,却不想看到了心童,他那么快乐地坐在河边玩耍,好像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快乐宁静的生活。那个时候,我的心真的不能平衡,为什么别的孩子就可以快乐无忧,而我的女儿,却要承受炼狱之苦,就连死了也不能超生。”

“可是我知道,心童也快乐不了多长时间了。因为自从他进山庄之后,鬼财神就已经查到,他也具有纯阴之血,所以,鬼财神便联络了琴剑,还有你叶大庄主,打算以心童来祭剑。其实这个念头,你们早就已经有了,只是屡次都失手。我想就在刚才,你们还在盘算着怎么把心童掳走吧。不过你们可要感谢我,你们的任务,我带你们完成了。心童的确是我抓的,除了他,没有人能祭剑,我不能让飞烟白死,龙骨问心剑一定要开锋。”

说罢,她讽刺地看了一眼欧阳缜,“你那不成气的哥哥,他居然妄想潜入剑庐,盗走龙骨问心剑,我又怎么会让他白白窃走拜剑山庄多年的成果,于是便出手制住了他。”

然后,她暗金下去了,似乎再也不大算说什么。

叶飞景跑过去扶住父亲,然后,他忽然绷紧了脸色,嘶吼道:“娘,你为了报仇,为什么要杀了灵儿,他是我一辈子唯一爱的女子啊,她为了我,忍受了很多痛苦,你怎么能……怎么能……”

叶夫人道:“谁让她是许若松的女儿,龙骨问心剑即将出世,许若松却没有来,可巧得很,他的女儿却来了,所以我只有让她为她的父亲去恕罪。”

叶飞景道:“娘,你知不知道,灵儿她之所以来山庄,那是因为和孩儿约好,每年在我们孩子的祭日,她都会来山庄拜祭。”

叶赤霄非常震惊地望着儿子,不可思议地喃喃:“飞景,你……”

叶飞景点头道:“不错,在灵儿十四岁的时候,就怀了我的孩子,可是我却懦弱地没有承认、没有担当,就这样,灵儿忍受了一切,还被他的父亲逐出家门,而那个孩子,最终也因病夭折了。”

叶赤霄听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脸色更加冰冷沉默。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思考儿子的错误了。

而其余的人,听到叶家的一件件惨事,也都感叹造化弄人,替他们一家人惋惜。

却在这时,司徒睿晗幽幽地开口道:“叶庄主,你可知道,为何你献出了自己的女儿,宝剑却依然没有开锋吗?”

欧阳缜突然大跨一步,脸上现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厉声道:“好了,既然所有的谜底都已经解开了,叶夫人,我还想请问你,心童现在到底在何处?”

叶夫人道:“我已经将那个小和尚作为了第五个祭品,将他献祭给龙骨问心剑。”

她的话音刚落,就只觉得青光一闪,欧阳缜的手掌已经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欧阳缜目光冷厉,怒道:“快将他放了,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司徒睿晗急忙上前拉开欧阳缜,道:“你先不要这么冲动,先放开叶夫人,我自有办法劝她放了师叔弟弟。”

欧阳缜猛地松开了手,叶夫人却冷笑道:“你们可知道,他为何两次三番地要抓住心童,那是因为心童不仅是纯阴之血,他的体内,更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司徒睿晗却已经打断了她,道:“夫人不必说了,我们都已经清楚,不过还是请夫人三思,放过我的师叔弟弟吧。”

叶夫人却摇头道:“只有心童的血,才能是龙骨问心剑开锋,我是不会放了他的,若放了他,宝剑不能开锋,那么我的飞烟岂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欧阳缜再欲发作,司徒睿晗却拦住了他,对他温婉一笑,她那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瞬间便安抚了他狂躁的心。

司徒睿晗眸光沉静如水,看似波澜不兴,此刻却仿佛化作了漆黑广袤的夜空,闪烁着耀眼的星光。她缓缓地道:“叶庄主,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献出了自己的女儿,宝剑却没有开锋?”

叶庄主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惨然一笑,道:“或许是上天看我太残忍,因此想要惩罚我,让我无法达成心愿吧,让我忍受永无止境的自责。”

司徒睿晗摇了摇头,然后平静地道:“那是因为,你们的女儿,根本就没有死。”

“什么!”叶庄主和叶夫人双双惊呼,浑身颤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那个姿容柔静、波澜不兴的温婉少女,然而,在他们的心中,此刻天和地仿佛全都倒转过来,而他们却不知所措地跌落宿命的深渊缝隙中。

叶夫人霍然冷笑,眼睛里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悲戚。“司徒姑娘,你不要开玩笑。”

司徒睿晗道:“飞烟没有死,我见过她,其实,夫人也见过她啊,我们所有的人,都见过她。”

全场寂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肃容屏息。

司徒睿晗道:“飞烟就是天问。”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夫人忽然双手捂着胸口,脸上神色莫测,而叶庄主也是惊骇莫名。他们双双看向天问,然而却发现,她早已不见了。

司徒睿晗道:“我曾经在宿剑峰下的原野上见过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后来在夫人房间刚巧看过飞烟的画像,当时我十分震惊,因为画像上的飞烟,正是我见过的那个女童。当然,她不可能会是鬼魂,唯一的解释,就是长大后的飞烟,又回到了拜剑山庄,可是,每当寂静无人的晚上,她就会变成十岁时候的模样,在原野之上用骷髅头插花,而那些花朵,则是叶夫人从花园里采摘下来、用来在飞烟坟头拜祭的鲜花。因为飞烟一直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在眷恋着什么,为什么眷恋,她眷恋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也叶庄主夫妇仿佛化作了雕塑,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听着司徒睿晗的说话。

叶飞景却突然道:“司徒姑娘,你曾经和我说过见过我妹妹的事,可她明明已经长大了啊,又如何变回十岁时候的模样呢?”

司徒睿晗道:“少庄主可曾听说过缩骨术,飞烟便是通晓这门武功,才能幻化成十年前的自己。因为,她所有的爱和恨都停留在十岁那年,她所迷惘的、执着的,都凝固在她十岁的光阴之中,她只有让时光倒流,才能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一直不肯离去,也只有想明白,她才能够解脱,才会不再痛苦下去。”

叶夫人再也忍不住,倒在了叶庄主的怀中掩面失声痛哭,而叶庄主亦是泪眼朦胧,怔怔地望着天际间翻滚的乌云,沉默不语。

叶夫人忽然嘶喊起来:“烟儿,你在哪里啊,快出来看看娘,烟儿,快出来啊……”

飞流直下的瀑布湍急而汹涌,激起了翻飞的白浪,和着万马齐喑般的轰鸣巨响,犹如一个吞噬者一切的漩涡。然而,却有一个单薄的白色身影独立在万仞绝壁之上,仿佛天地尽头即将被风吹散的一粒尘埃。

风吹动了她的发丝,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手中的佛珠便一个个脱落下来,噼噼啪啪地在空中散开,向着山谷的深处坠落,犹如已被冻结的眼泪,失去了所有的光泽,灰白得根本无法倒影出这个世界的一丝光亮。

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瀑布,天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决然的表情,不做丝毫流连一般,转身向着瀑布旁边的一个洞室之内走去。

却在这时,又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疾闪而过,拦住了她的去路,正是高冲和白音。

高冲怒道:“你果然是奸细,怎么,想进入控制瀑布机关的石室,开启机关,放血阴教那帮魔人攻入拜剑山庄吗?”

天问淡淡地道:“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多问。”

白音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了,便留你不得,就算你真的是飞烟。”

天问得意地道:“你们可知,我是如何传递消息,让血阴教的教徒来包围山庄的吗?”

第十五章埋火葬心(3)

高冲和白音也是一阵迷茫,天问放的鸽子,明明已经被他们两人拦下了,那么她又是如何传递小溪的呢?

天问嫣红的嘴唇轻轻弯起了一个弧度,“你们可听说过,鱼传尺素?”

高冲和白音恍然大悟,原来,是叶夫人放生的那些鱼。她是把消息藏在了鱼里,让那些鱼游出了山庄。

天问的眉睫轻轻一颤,原本明亮的眼睛瞬间便布满了厚重的阴霾,可是她的神色依旧很平静。“你们还是会像十年前一样,怂恿我爹杀了我吗?”

忽然,她扬起了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琴剑两护法,目光狠厉,若有深仇。“罪魁祸首,便是你们这两个可恨的家伙,身为长辈,竟然亲手将晚辈往火坑里推,只为了你们自己的私心,便要三番两次牺牲我吗?”

忽然,她的袖中银光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圆形的针筒,原本凌厉的目光陡然一变,脸上浮现出一抹妖娆的笑意,“即然这样,两位叔叔,这回就该轮到你们尝一尝这死亡的滋味了,想——要——死——一——次——吗?”

琴剑两人看到她手中的针筒时,不禁神色大骇,因为她手里面的暗器,赫然正是暴雨梨花针。而此刻她和他们二人的距离又如此近,倘若天问真的发出暴雨梨花针,那么他们二人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天问的目光一寸寸冰冷,手指一点点向着针筒开关的方向移动,而她脸上的笑容,也如逐渐绽放的妖异之花,刻毒而欣喜。

“飞烟,住手,不要伤害他们。”

这时,叶庄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天问抬头一看,就见所有的人都已经赶了过来。原来当发觉天问不见的一刻,琴剑两人首先想到的便是瀑布这里,因为他们认定了天问是内奸,回来破坏机关,所以什么也不说就争分夺秒地赶了过来。而叶庄主等人也是随后才赶到。

“不要这样叫我,你没有资格!”天问忽然异常激动,只是一瞬间,她就仿佛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和先前那个沉静如水的她判若两人,这种变化,惊人而可怕。

叶庄主被她这样一喊,忽然定在了原地,不再做声。

天问啜泣了一会,又冷笑了一会,才缓缓地道:“当年,你就是听信了那些人的主意,认为我的纯阴之血能够给宝剑开锋,便狠心地拿我去祭剑。不过,很可惜,我并没有死,你根本就不知道,剑庐里的那个火海,在日食之日,所有的火焰会全部熄灭,而当你把我推入火海的一刹那,刚刚巧,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而你更加不知道,火海之下,却有一条天然的暗道,我就是跌入了那条暗道之中,虽然没死,却也丢了半条命,离死不远。可是,更让你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师父救了我,她为了救我,用功过度,那个时候功力大减,我师父本是江湖上的传奇,试问传奇,怎么可能被琴剑这两个庸才打败,那是因为救我,师父功力大损,才会不敌他们两人,否则凭师父的功力,对付他们两个,只不过是易如反掌。”

叶庄主的心陡然一沉,忽然想到了十年前就在自己以为女儿死去不久之后,吴淞江边又发生了另一件事,那便是琴剑两护法联手,斗败了血阴教的教主玄姬。

叶庄主不可置信地喃喃:“你的师父,她是……玄姬。”

天问冷笑道:“不错,既然你知道了我师父的身份,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了吧。”

叶庄主道:“飞烟,难道你就是血阴教教主坐下三位女弟子中的一个?”

天问道:“不错,我便是师父的二弟子沙曼殊,我的名字,便是来自地狱中绽放的彼岸花,曼珠沙华,因为我的的确确是一朵开在地狱中的花朵,这么多年来,我的心一直都困在地狱,我能看见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和黑暗,反正我再也回不去了,我便在心里洒满了恶毒的种子,就让那些妖艳的彼岸花在我原本衣襟荒芜的心田开放吧,再燃烧成仇恨的火焰,你还记得你把我推下去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就算我化作厉鬼,也要回来报仇,总有一天,我要整个拜剑山庄都毁在我的手中。”

叶庄主闻言身体剧烈地颤抖,而他的脸上,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表情,自责、悔恨、愤怒、痛苦……所有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他眼里深深的绝望。

天问不再去看自己的父亲,她的眸光一暗,似乎又恢复了先前静如止水的表情,“可是,当我以天问的身份回到山庄,却发现,娘已经把我忘了,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她痛苦到宁愿忘记我这个女儿,只有到月圆之夜,她才会在癫狂之中想起死去的我。”

天问看着叶夫人,忽然露出了一丝恍惚的微笑,而叶夫人双手紧紧攥紧胸口出的衣襟,用满怀期待与悲伤的神情,注视着天问。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娘才是最爱我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那件事折磨着,一刻也没有安宁过。我很高兴,我可以用天问这个身份留在娘的身边,安静地陪着她。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娘她实际上并没有疯,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要为我杀掉那些仇人,为我完成五行天祭,为了让我的灵魂得到解脱。从那时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帮助娘完成她的计划,为了娘,也为了我自己,我都要你们所有的人不得好死。”

“飞烟……”叶夫人忽然嘶声哭喊起来,“过来,快到娘这里来,娘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女儿,快回来……”

天问凄然一笑,明眸之中星芒点点,宛如一湖破碎的水,再也无法聚合。

“娘,对不起,再也不可能了,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天问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刻骨的悲伤神色,仿佛远方沉沉的天色,正一点一滴在她的视线中零落成灰色的尘埃。

“自从我落入火海的一刻,就再也回不去了,即使活着,也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凌迟,除了悲伤、痛苦和仇恨,我的生命中已经没有其他了。娘,对不起,你今后要好好保重。”

叶夫人忽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对着漆黑的夜空缓缓伸出了双手,“飞烟,飞烟,快回来,回到娘的身边来。”

可是天问却只是笑了笑,然后骤然按下了手里的针筒,银光如同漫天冷雨散了开去,洋洋洒洒地盘空飞旋,对准了琴剑两护法身上所有的空门射了过去。

虽然他们已经尽力抵抗,然而在暴雨梨花针的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下一刻,毒针便没入了他们的体内,化作了浓重的血雾暴散开来。

“不!”看到琴剑两护法颓然倒下,却已然兀自睁着双眼,似乎永远也不会瞑目,叶庄主忽然仰天大啸,双目血红。

漫空银光消散之后,断崖边,却再也看不到了天问的影子,她就如同一缕水汽,消失不见。

司徒睿晗尚自为叶庄主一家的悲剧而安然神伤,欧阳缜却已经转头问向叶夫人,语气中是不容辩驳的命令。“快说,心童到底在什么地方。”

叶夫人此刻也霍然惊醒,道:“他在剑庐。”她的眼睛霍然一亮,急忙起身,道:“我们赶快去剑庐。”

当剑庐的门打开的一刹那,众人就看到了熊熊的烈火宛如流动的液态燃料,渲染出一股灼热沉闷的气息,跳动的火焰宛如地狱中盛开的红莲,展开妖异而美丽的花环,为死去的生灵张开了温暖而诱.惑的怀抱。

而满目夭红之中,却有一袭淡淡的素衣,在漫空飞舞的流尘中徐徐化开。

而剑庐之外,太阳早已在云层中逐渐淹没,日已食,天地间一片黑暗。仿佛整个世界已经到了末日的尽头,下一刻,万物也会随着太阳的消失而一起凋零。

“飞烟,快回来……”叶夫人看到了火海中央的女儿,刚刚想要往前迈一步,却被叶庄主抓住了手臂,她若再往前走一步,将会葬身火海。

欧阳缜和司徒睿晗忽然发现,在火海的中央、那个摆放着一柄沉重剑胎的祭坛之上,赫然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在沉沉地昏睡着,正是心童,此刻他颈前挂着的那一串玉佛珠,似乎感到了环肆在主人身边的危险,正发出了微弱的青色佛光,企图驱散漫天的血红。

司徒睿晗未曾多想片刻,忽然足尖点地,轻身飞起,犹如月下飞渡寒潭的天鹅,轻飘飘地落在了祭坛上。她急忙来到心童的身边,拍打着他的脸颊,急切地道:“师叔弟弟,快醒醒。”可是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心童依然昏睡。

她此刻才发现,原来心童的身上,还束缚着几根粗大的铁链,她拔出飞雪宝剑,试图斩断那些铁链,可是虽然她用足了十成的功力,却只是激起了几点星火,铁链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忽然,她的背后响起了天问的声音:“司徒姑娘,没用的,除了钥匙,没有东西能够打开这道特制的锁链。”

虽然隔着熊熊火海,欧阳缜却清楚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一把扣住了叶夫人的手腕,语气冰冷地道:“叶夫人,请你交出钥匙,既然令爱没有死,那么,一切便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第十五章埋火葬心(4)

叶夫人没有丝毫犹豫,刚要从怀里拿出钥匙,叶庄主却突然阻止道:“不可,只有心童的血,才能开启龙骨问心剑的锋利。”

欧阳缜的眉峰一敛,眉目只见陡然现出一股冰冷的肃杀,“叶庄主,你是要牺牲心童来铸剑吗,如果那样,我会让整个拜剑山庄为他陪葬。”

叶庄主冷笑一声:“好哇,就算陪上整个拜剑山庄,只要龙骨问心剑能够开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飞景忽然道:“爹,你够了,为了铸剑,十年前你亲手杀了妹妹,难道十年后你还要再做错事吗,为了铸剑,你牺牲了我们一家人的亲情和快乐,难道这一切的惩罚还不够吗,爹,求求你收手吧。”

叶赤霄忽然身躯一震,犹如一把锋芒逼人的宝剑,眼中透出了冷酷的光,“我不只是为了铸剑,欧阳公子,倘若无法铸成龙骨问心剑,便无法开启天心之城,到时候魔劫撞天道之日,便是我正道陨殁之期。为了正道,我只有牺牲心童小师傅了。”

“究竟要牺牲多少人你才会甘心呢?”天问悲伤脆弱的声音透过熊熊的火焰传来,却清晰得犹如耳边的倾诉。“铸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好,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如愿。”

天问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钥匙,走到了司徒睿晗和心童的身边,轻轻地把锁链打开,司徒睿晗先是一怔,转而露出欣慰欢喜的神色,“天问姑娘,谢谢你。”

天问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司徒姑娘,还记得第一次在那个原野上遇到你,我就知道,只有你才能带我走出心中的障,其实你的话,我都一直记在心里。我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我眷恋的,其实是残存在现世中的爱。而那些恨,只不过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司徒睿晗惊愕地看着她,天问却忽然用力一推,她便抱着心童,向着火海之外飞了过去。透过飘散的浓烟,她看到了天问那苍白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最为纯粹的微笑,那是放下了所有的爱和恨,由她内心深处繁衍滋生出来的一抹最真切的笑。

她落回实地的一刹那,抱着心童,跌入了欧阳缜的怀里,欧阳缜微微使力,便扶住了他们两人,淡然一笑,“你们没事吧。”

司徒睿晗点了点头,用温婉的目光安慰了他。

火海中的红莲火焰在一瞬间忽然盛大无比,而天问站在祭坛之上,就如同一只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孱弱的蝴蝶。

可是,她脸上那抹微笑,却始终不曾消失。对着虚空,天问缓缓张开了双臂,她的声音,在烈焰之中袅袅散开。“爹,既然你一心想要铸成龙骨问心剑,那么女儿便成全你。”

然后,她笑着对叶飞景道:“哥哥,再见了,要替我好好照顾爹和娘。”

一线泪珠怦然断开,从她苍白透明的脸颊上散落,熊熊火光之中,沉重的剑胎不安地躁动着,而剑庐里居然凭空展开了大朵绚烂的烟花,那是龙骨问心剑的剑魄,在此刻全然爆发。

沉沉的火光之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素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被撕裂翅膀的冷鹤,瞬间划过了猩红的火光,然后,被红莲之火彻底吞噬。

“飞烟,飞烟……”叶夫人刚刚呼喊了两声,便昏了过去,而叶庄主此刻也已经跪在了地上,扶住她,脸上却已是泪水纵横。

而叶飞景也呆立在原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了,他只是注视着那溅开的火花,低声喃喃:“妹妹……妹妹……再见了。”

忽然,一朵血花在无边烈火中绽开,向着祭坛之上那柄厚重的剑胎奔流而去。而漫空绚烂的烟花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催动,向着四周迸射开去,宛如跳动的火焰。

一声极轻的脆响自祭坛之上传来。

就在此刻,那笨重的剑胎上竟然被鲜血染出了条条裂纹。下一刻,裂纹化为了无数的尘埃,在火光之中片片飞散。

一道流转的光华就从纷飞的碎屑中,破空而出。满室的火光渐渐散去,祭坛之上,却竖立着一柄锋芒葳蕤的剑。

那把剑看上去仿佛无形无质,如玄冰,如流沙,如月影,如光束。与其说是一柄宝剑,不如说是一丛化为剑形的光影,还在沿着剑的轨迹,不停地流动。

就在此刻,漫天的乌云尽皆散去,露出了沉沉的暮霭,夕阳之中,剑光流溢,这是一柄旷古烁今的剑,可是它的风华,却又是为谁绽放。

龙骨问心剑,映日生辉,却不知是在殷殷询问着何人的心。这是铸剑师一生中最为神奇的作品,可是,又将为谁而舞动。

望着自己倾尽一声心血的杰作,叶庄主只是狂笑了两声,随即便戛然而止。他深深地看着那把剑,可是眼睛里,却只剩下了无尽的空洞与悲切。

无边无际的尘埃在乌云消散的那一刻渐渐散去,看着尚未消退的夭红,司徒睿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刺痛了。

烈火余下的灰烬,在风的牵引下,围绕着那把光华璀璨的宝剑飞舞萦绕,仿佛是悲伤魂魄的碎片执着地舞蹈着,来乞求留住最后的一丝眷恋。

宝剑之上流转的光晕,仿佛结成了一连串悲伤的印记,映照着曾经的痛苦、悲伤、亲情、背叛,一幕幕,真实得让人想要遗忘。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漫天的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的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叶飞景伸出手,拂去衣服上纸钱燃成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碎屑,那是死去的烟花。

司徒睿晗看着漫空绚烂的烟花,幽幽道:“绚烂之后却空无一物,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四面都是苍茫的山色,唯有飞鸟无声,然而,叶飞景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眉头微微皱起,眉间的皱痕犹如刀刻。

自从龙骨问心剑开锋、拜剑山庄发生了极大的变故之后,叶飞景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欧阳缜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忽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了无声的安慰。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叶夫人真的疯了,终日在山庄之中喊着女儿的名字。而叶庄主,虽然他醉心铸剑,并且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铸成了龙骨问心剑,可是,却没有再看那把剑一眼。他也不再理会山庄里所有的事物,每天都伴在叶夫人的身边,陪着她,和她说话。虽然她说的都是一些疯言疯语,可是叶庄主却仿佛在和她说着最温柔的情话,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到一抹温柔的笑。

山庄的事物,自然落到了叶飞景的肩上,而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那些仍在拜剑山庄外面徘徊的教徒。可是,经历了那样的惨变,他已无心处理任何事情。

却还是欧阳缜制定了精密的部署,让四大神捕、柳俊棠和谢姿仙,还有吕廷鹤,带领拜剑山庄的人马与血阴教的兵马激烈交战,最后总算将敌人全数击退。

昏迷已久的袁紫彤,也终于醒了过来,最高兴的还是吕廷鹤,他答应袁紫彤,以后会好好待她,袁紫彤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

叶飞景缓缓抬起了头,忽然开口道:“司徒姑娘,本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啊,为什么,为什么飞烟她还要跳下去。如果她没有跳下去,一切是否会不一样呢?我们一家人,是否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司徒睿晗望着她,眼睛里布满悲伤,可是,她却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欧阳缜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叶庄主曾经对天问的伤害,已经不可挽回,是叶庄主亲自造就了天问一生的痛苦。就算想要忘记,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那种刻骨铭心的背叛和冷酷,是永远也无法从她心头抹去的。”

叶飞景忽然低下头去,看着冰冷石碑上那深刻的字迹,忽然垂下了两行清泪,落进土里。

司徒睿晗道:“其实,天问姑娘曾经说过,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眷恋着什么。直到她纵身跳入火海前的那一刻,她终于告诉我,其实她一直不能忘记的,是爱。在她的心里,其实一直都爱着她的父亲,就算叶庄主曾经对她做出了那样的事,可是恨,却只是蒙住了她的心,而住在她心里的,却依旧是她对父母、对哥哥的爱。所以,她的恨才这么浓烈,因为她恨的并不是叶庄主,而是她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了那样残酷的背叛,她却依然无法忘记父亲对她的爱。正是这份无法忘记的爱,让她最终选择了放弃。因为如果继续活着,她将无法保留这份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仇恨渐渐腐蚀,所以她选择了结束一切,来永远铭记这份爱。她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我们所有的人,都无法左右她。”

叶飞景看着飞舞的纸钱,一时间沉默不语,可是忽然间,他的眉目再次变得爽朗,长满胡查的嘴角,绽放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既然妹妹选择了用终结来铭记所有的爱,那么,他也会完成妹妹最后的心愿,替她来铭记曾经的爱。那是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爱,永远也不会改变。

烟花散尽的第二天,心童来到了许灵儿的坟前,安静地和她话别,欧阳缜和司徒睿晗并没有将许灵儿是为心童而死的真相告诉心童,那样的话,他只会更自责,更难受。

宿剑峰的山脚下,欧阳缜和司徒睿晗、柳俊棠和谢姿仙、吕廷鹤和袁紫彤,还有四大神捕,在洗剑池旁的亭子里相互告别。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盘旋在众人头顶的阴霾终于完全散去了,露出了冉冉的朝阳,照耀着仿佛新生一般的大地。

踏着温暖的晨光,欧阳缜和司徒睿晗,一左一右地牵着心童的小手,向着拜剑山庄外走去。

而那如噩梦一般的旅程,也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巍峨的宿剑峰,依旧笔直地凌霄耸立,而绝顶之上的残雪,却已离他们三人越来越远。

欧阳缜的手中,握着一把剑,依稀有璀璨的剑光透过了剑鞘的缝隙,在他的手腕边缘流连成萦绕的流光。他将带着这把剑,去完成剑圣的遗愿,开启传说中的天心之城。

不管那条路将会如何艰辛凶险,可现在,他们三人却是快乐的,淡淡的笑意伴随着轻柔的阳光,仿佛永远也不会从他们的脸上褪去。

第十六章苗女如雪(1)

烟雨七月,蓝夜终于赶到了苗疆。残阳如血,映照着远处苍阔的莽山,勾勒出一抹瑰丽的轮廓,更加妆点出烂漫的夏意。

差不多跋涉了一个多月,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越过了多少条河,蓝夜总算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苗疆。看着山道两旁异常丰茂的灌木和蕨类,蓝夜深深吸了一口山间饱蘸灵气的湿润空气,顿时感觉身心舒畅。

然而这种舒畅之情却只是暂时的,很快就被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所取代。他此番前来苗疆,并非游山玩水,荷锄采药,他另有重要的任务,便是来苗疆寻找四种法器里的其中一种,苗疆阴月教月宫之中的冷弧沙月镜。

另外,为了帮助欧阳缜彻底解除体内的血咒,他还要在苗疆这片多灵芝妙药的地方,找到一种神奇的药草——仙露紫芝。从小熟读医药典籍的蓝夜,自然知道只有苗疆,才有仙露紫芝。

在出发之前,段晨浩曾经坚决阻止他来完成这项任务,直到现在,段晨浩当时的话还清楚地回荡在他的耳畔:“蓝夜,苗疆那个地方,山高水远的,听说那里的人不光脑袋一个比一个贼,而且一个比一个狠,很多苗人都擅长整蛊之术,再看看你,一点武功也不会,而且人又像块大木头,不懂得变通,老实得过了头,让你去,我们可都不放心。如果真出了什么状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可怎么办。”

当时不只段晨浩极力劝阻,就连欧阳缜也不赞成他一个人来苗疆。可是他却一定坚持要来,他医术通神,而苗疆又多瘴气蛊毒,若是一般人去,遇到危险定然极难化解,可是他却不同,不仅深谙医理,况且又精通毒技,以他的本事,防御和自保都不成问题。况且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打算要来苗疆寻找仙露紫芝,以此入药,来解除欧阳缜身上的血咒。因此无论段晨浩和欧阳缜如何劝阻,都打消不了他坚定的决心。最后,段晨浩和欧阳缜不得不妥协,但为了安全起见,段晨浩还是决定让另一个人随他一起去。

那个人便是楼飞。可是杭州城一役之后,楼飞就回了金陵的天刀门,由于门中尚有一些事情需要料理,楼飞分身无暇,因此蓝夜便一个人先来到了苗疆,而楼飞则会晚一些时日前来同他会和。

在此之前,蓝夜则会尽全力去寻找仙露紫芝,同时尽可能多地掌握苗疆眼下的形势,好为日后去阴月教寻找冷弧沙月镜做准备。

虽然此刻他身在遥远的苗疆,可是一想到出生入死的两位兄弟,他的心中就变得温暖起来,可以和他们一起看同一轮月亮,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他微微仰头,天边绯红色的晚霞宛如朵朵绽放的蔷薇,宣示着一种傲人的美丽,也勾起了他心底一抹甜蜜而悲伤的回忆。看到那蔷薇般的晚霞,他又一次想到了璟睆。

这次是第几次呢?第一百次,一千次,还是一万次?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每一次想起那个绯衣少女,他就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温情是那样真是,可是梦醒之后,孤独的现实又是那么虚幻,以至于他自己也无法分清,一直以来纠缠自己的,究竟是刻骨的思念,还是虚无的幻想。

一如她临别时的那番话,是那么奇怪,令人无法琢磨。她留给了自己一个无解的谜题,而他自己则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可就算是这样,每一次想到璟睆,蓝夜却都觉得幸福而快乐的。于是他露出了一个信心满满的微笑,背着身后可以遮阳的行李筐,继续沿着山路往前走。

当天边的红霞尽皆散成纨绮的时候,蓝夜终于走出了莽莽大山,来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

这个镇子还算繁华热闹,居住的也全都是当地的苗人,而身穿一身汉服、长得又格外俊秀的蓝夜,无疑成为了所有居民注视的焦点。面对着旁人奇异的目光,蓝夜并没有觉得不自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径自往镇子里面走去。

蓝夜已经在山中行了许多天方才走出来,他不会武功,又一副慈悲心肠,因此并没有打猎,连日以来吃的都是野果菜蔬,饮得都是山溪林泉,而且一直未见人烟。此刻来到如此繁华的小镇,他自然喜出望外。

蓝夜渐渐觉得腹中饥渴,便寻了一个茶寮,捡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此地苗人倒也大多精通汉语,与他们交谈并不费劲,蓝夜要了一些菜肴和茶水,就开始大快朵颐地吃喝起来。

吃着吃着,蓝夜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头了,因为不知何时,茶寮的窗户外边,已经多了好些苗族的少女。那些苗女们脸上都带着笑意,或爽朗,或羞涩,有的娇媚如霞,有的素淡如雪,乍一看去,仿佛空山芳野中刹那盛开了万千花卉,争奇斗妍,极尽雅秀。

蓝夜仅仅是往窗户那里瞥了一眼,所有的苗女们顿时就爆发了一阵轻微的娇笑声,银铃一般响成一片。而她们的眼睛则变成了闪耀的星星,纷纷冲蓝夜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并且相互之间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苗语,时不时地掩口轻笑。

蓝夜见状,原本白皙的俊脸之上,霎时浮现出两抹红晕,就像宣纸上晕染开来的红色染料,见他露出窘迫的神色,众苗女之间又爆发出一阵欢娱的笑声。

不知所措的蓝夜只能拼命地往嘴里扒饭,努力低下头,不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却在这时,有两个容色艳丽的苗女已经径直走了进来,并且缓缓向着蓝夜走来。

蓝夜抬起了头,好像一块木头一样,看着那两个娉婷的女孩对自己露出了暖软的微笑。然后,那两个女孩竟然在他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蓝夜完全懵了,他往掌柜那里看了看,可是那个面貌慈祥的苗族老人,只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若有深意的友善微笑,便转身接着忙自己手里的活了。

就在其中一个苗女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间,从蓝夜的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婉丽动听的声音,然后就只见另一个窈窕的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用苗语对这刚才那两个少女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两个少女原本璀璨如星的眸子忽然暗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走出了茶寮。那两人又对窗外那些女孩们说了些什么,于是,所有的苗女就都纷纷散了开去,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茶寮。

蓝夜心中很是疑惑,尚未回过神来,就只见刚才说话的那个苗族少女已经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并且还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蓝夜放下了筷子,呆头呆脑地问:“姑娘……你,你有什么事吗?”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清灵灵的像山茶花一般的小苗女,年纪并不大,不过十七八岁,娇小而清秀,眉目如雪,未染细沙,幽黑的大眼睛流光婉转,宛如剪水的清泉。她身穿一袭鲜艳的苗族彩衣,上面缀满了琳琅的饰物,让她在举手投足只见总能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小苗女依旧笑容甜美,用流利的汉语道:“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女孩们为什么对着你指指点点,还有刚才那两个女孩,她们想要对你说些什么呢?”

蓝夜茫然地摇了摇头,道:“还请姑娘指教一二。”

小苗女笑嘻嘻地道:“那是因为那些女孩觉得你这汉人长得俊,看上去又老实,她们是看上你了,而刚才走进来的那两个女孩子,是要向你求爱。”

蓝夜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下巴都好像掉在了地上。早就听说苗疆人性格豪爽,怎地连女子都这般洒脱?

小苗女看到蓝夜吃惊的样子,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这呆子,一般人听到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看看你,呵呵,太好玩了。”她忽然又收敛了笑容,一脸神秘地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对她们说了什么,让她们统统都散开了,打消了念头。”

蓝夜更加疑惑,只能呆呆地道:“再请姑娘指教。”

小苗女皱了皱眉头,“你们汉人,怎么说话这般文绉绉的,真让人受不了。好了,实话告诉你,我对那两个女孩说,你是我未婚的夫婿,不让她们打你的主意,她们自然都散了。”

蓝夜一听,整张脸好像被放入滚水中的胡萝卜,一大片鲜红色飞快地从脖子根涨到了头顶。他的眉毛用力地拧成了“川”字,用有些激动的口吻说:“姑娘,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们根本就素未谋面,哎呀,姑娘这样做,是会有损自己清白的,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把在下牵扯下去了,这如何是好。”

小苗女白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道:“我是个女孩子,都没觉得怎么样,看看你,好像一副天塌下来的神情,真搞不懂你。我如果不那么说,我们苗疆女子热情如火,看你这呆子,你打算怎么拒绝呢。所以,是我帮你解了围,你应该谢谢我才对啊。”

第十六章苗女如雪(2)

蓝夜被她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客客气气地道:“那谢谢姑娘了。”

小苗女笑吟吟地道:“虽然说不用客气,可是我想你一定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吧。”

蓝夜看见小苗女一脸狡黠的笑,忽然觉得一股寒意蹿上了脊梁骨。

小苗女抓耳挠腮地道:“呃……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我在路上钱包不小心被人偷了,所以想要……”

蓝夜替她说道:“姑娘是想让在下替姑娘结账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们大家更加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小苗女一听,立刻笑得灿烂如花,“我就知道大哥你是个好人。”可转瞬她的神色又暗淡下去,“可是,光是结账,我今后的生活还是无依无靠啊,所以我想一直跟着大哥,直到找到我的钱包为止。”

蓝夜顿时无语了,转而为难地笑了笑,“其实银钱倒也无妨,只不过你我孤男寡女在一起,又相互不认识,多有不便,而且这样做也会有损姑娘的名誉。”说罢他拿出了钱袋,道:“这样吧,我把身上一半的银子给姑娘,姑娘也不必跟着我,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小苗女好像忽然定住一般,怔怔地看着蓝夜,道:“你这个人,应该说你人好,还是说你傻呢,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蓝夜笑道:“那你现在见到了。”说罢便要那钱给小苗女,可是却被小苗女拦住了,她灿烂地笑道:“我这个人可不是白拿人钱的,我跟着你,你就拿我当仆人使唤吧,别看我年纪不大,我可很能干活哦。”

蓝夜刚要拒绝推辞,可是小苗女却态度坚决,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理由推辞。小苗女看他犹犹豫豫,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我看你也是新来的,总是需要一个导游,我可是土生土长的苗人,对云南这个地方熟悉得不得了,我可得提醒你,你这个人老实巴交的,人也不怎么机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上当受骗,轻则丢财丢色,重则性命难保。可是如果有我在身边,那就不一样了,保证没有人会欺负你,打你的主意。”

蓝夜看小苗女说得眉飞色舞,还装出一副老成大气的样子,不绝莞尔,不过仔细一想,她说得也挺有道理,如果要详细地了解苗疆,的确需要一个精明的向导,于是他微笑道:“如果姑娘不弃,尽管放心跟着在下吧。在下蓝夜,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苗女笑道:“我叫彩娜。”

蓝夜温言问道:“彩娜,你的家在哪里啊,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出来呢?”

彩娜活泼的笑脸,却在此刻骤然收敛,然后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家里呆腻了,就出来溜达溜达。好了,我们赶快吃饭吧,天就快黑了,一会还要找地方投宿呢。”然后她又让老板再添了一副碗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有和蓝夜客气。

当皎洁的月亮透过南疆繁密的枝叶洒在他们的脚下时,蓝夜和月儿才找到了一间客店投宿。可是让蓝夜哭笑不得的却是,这间客店,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那掌柜的看这孤男寡女之间有几分生分,便想这两人都该不是什么本分的人,当即便朝蓝夜投去了鄙夷的神色,说话的态度也特别不好,“我们店就只剩下最后一间客房了,你们两位是住还是不住啊。”

蓝夜正自为难,彩娜却笑着说:“住,为什么不住呢,老板,这是我未婚的夫婿,此番从中原前来,是专门来迎娶我的,我过几天还要带他去和我阿爹的面。”

老板抛弃了先前的疑惑,马上换做了一张笑脸,道:“原来是这样啊,呵呵,看你们郎才女貌,还真是般配,女婿要去见未来的老丈人,可得下足点功夫啊,咱们苗人选的女婿,可是很严格的,年轻人,加油。”

蓝夜此刻被彩娜和那老板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一盏走马灯一般,只能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彩娜见蓝夜腼腆窘迫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拉着她就往楼上的客房跑去了。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房,虽然简单,却颇为整洁,彩娜一进屋子里,就往床上一躺,享受般地自言自语:“真舒服,累了一天,总算能轻松地睡上一觉了。”她笑吟吟地望向蓝夜,却见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身拘束的样子,好奇地问道:“蓝大哥,你这间客房你不满意吗,怎么看你好像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蓝夜不好意思地皱了皱眉,道:“姑娘,深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大大的不方便。这样吧,客房留给姑娘,我去外面待一宿好了。”说罢他便步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

彩娜对他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你们汉人怎么这么迂腐呢,真是怕了你了,就算你现在出去,也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蓝夜好奇地傲:“彩娜姑娘,咱们一路上问遍了所有的客栈,全都客满,此地只是苗族边外小镇,怎么会有这么多来往的过客呢?”

彩娜道:“再过两天,就是我们苗疆的拜月节了,那天不仅有盛大的节日典礼,更有一个斗宝大会,苗疆附近的州府县城,都会有前来参加斗宝大会的人,他们一方面和我们苗人做一些货物的交换,一方面比对各自引以为傲的宝物,运气好的,更加能满载而归。因此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最热闹的。”

蓝夜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我来的还真是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彩娜,你知不知道仙露紫芝会生长在什么地方呢,斗宝大会上宝物云集,会不会有仙露紫芝呢,其实我来苗疆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寻找这味灵药。”

彩娜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如荷叶般精致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夸张的表情,“真看不出来,你的志向是这么的伟大。仙露紫芝,那在我们苗人当中都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据说那种奇特的灵芝生长在胧月谷的神魔洞里,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精华,每十年才长一寸,珍贵的很。我们苗族也有不少大夫,想要得到这种传说中的灵药,所以也有不少人曾经冒险去过天风谷,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蓝夜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过看到彩娜那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彩娜特意压低了声音,就好像如果她再提高一点嗓音,就会召唤出隐藏在暗处的恶魔一般。“因为,凡是去过胧月谷的人,都已经死了。那些人妄想得到仙露紫芝,便被守护灵芝的怪兽杀死。去寻找灵芝那些人,可都是身怀武功的,可是蓝大哥,我看你好像手无缚鸡之力,劝你千万别去冒险。为了灵芝送命,太不值得了。”

蓝夜不依不饶地道:“那斗宝大会呢,不是说大会上有很多异宝会作为彩头吗,那会不会有仙露紫芝呢?”

彩娜道:“估计可能性不大,每一年的斗宝大会我都去过,还没看见有谁能那么大本事,能拿仙露紫芝这等异宝当做彩头。就算谁有仙露紫芝,肯定会好好收藏起来,又怎么还会拿出去招摇呢?”

蓝夜觉得彩娜的话有道理,原本灿烂如星的眼睛不禁一暗,彩娜见状,问道:“蓝大哥,为什么你执意要找到仙露紫芝呢,它对你很重要吗?”

蓝夜解释道:“因为这有仙露紫芝,才能解除我朋友所中的血咒。为了我的好朋友可以早日摆脱那种痛苦的诅咒,我一定要尽全力去寻找。”

看到他脸上露出了坚定的表情,彩娜忽然觉得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这个人,为了别人的事情,居然这么上心,他可真是讲义气。

蓝夜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一股困倦之意如潮水般涌来,一下子就把他淹没了,自己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无法控制地渐渐合拢,而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暗,变换的光景渐渐旋转起来,仿佛把他带进了梦里。下一秒,他就已经趴在了桌子上,进入了梦乡。

彩娜从床上跳下来,走到蓝夜身边,神色柔和地喃喃:“你这个呆子,如果不把你弄晕,今晚肯定要去外面睡了,苗疆可不比中原,气候潮湿,晚上又阴冷,就算是夏季,看你这单薄的身子骨,也肯定会吃不消的。”然后她把蓝夜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费力地带着他向床头移动,终于把他放在床上,彩娜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金黄的烛光下,蓝夜安静地沉睡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跳动的柔光装点着他干净的脸庞,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沉静气息。看着那张线条柔和俊美的脸,彩娜的心跳忽然微微加快。她伸出了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抚了一下他好看的眉毛,却发觉,他疏淡的眉宇之间,竟然有着刀刻一般的痕迹。

像他这样一个简单善良的人,会有什么事情,让他连睡觉的时候都紧皱着眉头呢?

彩娜只是觉得,自己的一生里,似乎只遇到过一个这样憨厚淳朴的人,对她和善友爱,虽然刚刚才认识这个耿直的少年,可是她却有一种幻觉,似乎一直以来,她都在等待眼前的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朝她深处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带着她,走出那一片一直荒芜的冰天雪地。

第十六章苗女如雪(3)

彩娜缓缓走到窗前,仲夏的月亮如同一盏明亮的灯,装点出黑夜里唯一的光亮。对着月亮,她缓缓地合上了双手,颤抖的睫毛宛如风中飘飞的秋篷,不安地撩动着温柔的月光。“月神啊月神,不知道可不可以呢,让这个人待在我的身边,时间越长越好。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好像是很早以前就注定一样,一直在傻傻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人走进我的生命。那个人,会是他吗?”

第二天早晨,感到自己的眼皮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烫,蓝夜缓缓睁开了眼睛,抻了一个懒腰,马上又奇怪地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奇怪,昨天晚上,我怎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呢?”他抬起头,发现屋子里空空的,早就没了彩娜的踪影。

他踱步到桌子前面,发现了彩娜留下的一张纸条,告诉自己她出去买一些东西,桌子上除了纸条之外,还有一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早餐。蓝夜梳洗完毕,便吃了些早餐,觉得手艺甚好,料想应该是彩娜亲手做的。想到自己此刻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却吃到了带着浓浓暖意的早餐,蓝夜心头就油然升腾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用罢早饭,他闲来无事,便走出客栈,打算在周围转悠转悠。然而刚走出客栈,就看到了对面一家医馆外围满了人,传来阵阵喧哗,蓝夜疾步走了过去,想要瞧个究竟,就看到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心急火燎地冲进了医馆,急声道:“大夫呢,赶快出来,我家小少爷病了,老爷想请大夫过去诊治。”

医馆的学徒见这几人,急忙解释道:“不巧的很,大夫刚刚去别处诊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那几人露出了着急的模样,蓝夜见他们这般焦急,心知病来如山倒,然而这医馆里的大夫却不在,若是耽误了病人可就不妙了。

于是他大步地穿过人群,走到那几人面前,道:“在下也是个大夫,看几位似乎颇为着急,若信得过在下,在下可随各位前去诊治。”

那几人犹豫了一下,将蓝夜上下大量了一番,见他器宇轩昂,坦荡磊落,又憨直朴实,便不做怀疑,径自将他领走。一行人步履匆匆,来到了一处粉壁朱门的高大宅子,弯弯曲曲经过几个门,到了厢房之处,还未入内,便听得啼哭之声。

蓝夜入内一看,只见几个苗族妇女围着一张秀榻,哭得伤心,一个方面有髯的中年男子愁眉不展,见蓝夜入内,站起身来,听得家丁述说,便对蓝夜拱手道:“在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本来这孩子身体一直安泰得很,可是前一段时间忽然就生了奇怪的病,还请大夫大施圣手,救救他。”

蓝夜无心与他客套,人命关天,分开一众妇女,来到榻前,却见榻上躺着一个婴儿,脸色青中透紫,嘴唇乌黑,四肢痉挛,气息有进无出,把脉一审,但觉脉象紊乱,经与心包经尤其虚弱,心知此病险恶,急取金针,刺少海、阴市、心俞。这三穴专治心疾,又刺关元穴,泄三焦之气,以为辅佐。然而,小孩脸上的紫气虽然渐渐褪去,可是眉间却透出一种黑浊之气。

蓝夜忽然身子一冷,仿佛有一道冷电洞穿了他的心脏,于是急忙再行施针,急在少府,极泉、内关诸穴按捺。可是,片刻功夫,那小孩的身体已经冷了下去,一动不动。

那主人看出不妙,扑上前来,伸手一探婴儿鼻息,竟无丝毫呼吸,再摸肌肤,但觉人手冰冷。不由瞪视蓝夜,两眼喷火,欲要噬人,厉声道:“庸医,你……你干得好事!”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然而蓝夜却长身玉立,镇定自若地道:“你不必担心,孩子并没有死,等过了今夜,你便知道了。”

那主人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上来一把揪住蓝夜的领子,破口大骂:“你还胡说,孩子都已经没气了,你居然还说他没死。还我儿子命来,还我儿子命来……”

旁边那些妇女也发觉死了孩儿,破口大骂,疯也似扑上来揪打蓝夜。蓝夜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当下便被那些人打得东倒西歪,打完之后,主人对家丁吩咐道:“先把这人关进柴房里,等到给小主人办丧事的时候,一并把他杀了,让他在黄泉路上给小主人谢罪。”

蓝夜心里一寒,早听说苗人彪悍,却不想这些人杀人都不眨眼睛。可是他心地善良,体谅他们以为儿子死了,心里悲愤在所难免,于是也不与他们辩驳,便任由那些人把自己五花大绑,扔进了柴房。

坐在干草堆里,只有稀疏暗淡的阳光从房顶的漏洞里渗进来,然而蓝夜的心里却隐隐泛着不安。刚才经过他的诊断,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中了毒,而是被人下了蛊。不错,那是一种奇怪的蛊毒,虽然他还对那种蛊不太了解,不过,那种蛊毒竟然寄生在婴儿的体内,显然来者不善。

那个婴儿并没有真正的断气,而是被他用针灸的手法造成了假死的假象,只有暂时中断婴儿体内气血的流动,才能让体内的蛊失去所有营养的原料,枯竭而死。只要那蛊一死,婴儿自然会恢复生机。

其实这种施针的手法,他原本用得也十分险峻,稍有不慎,就会顷刻断送婴儿的性命。可是如果他不早做决断,婴儿迟早也会被蛊虫蚕食生机。

蓝夜相信,等到婴儿醒来,那些人自然会放了自己。于是他就耐心等待,直到透过了头顶的漏洞,看到漫天的星光,他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

寂静之中,蓝夜忽然听到了头顶的木板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再抬头一看,发现一块木板居然微微动了几下,然后啪得一声,被人掀开,木板之外,却露出了一张清丽如雪的笑脸,正是彩娜。

蓝夜大吃一惊,道:“彩娜,怎么是你?”

彩娜道:“我出去买东西,回来不见你,后来多方打探,才得知你前来这里医病,可是听说你把人家的孩子给医死了,我想你的下场肯定好不了,就在这里四处寻找,总算是找到你了。”

她一边和蓝夜说话,一边拆掉了屋顶许多其他的木板,然后轻盈一跳,就跳到了蓝夜的身前,帮他把身上的绳子解开。

“谢谢你了,彩娜。”蓝夜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对彩娜歉然一笑,“为了救我,你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彩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这只是小意思了。对了,他们说你医死了人,真的假的啊?我看你这么稳重,应该不会是一个庸医吧。”

蓝夜摇头笑道:“自然不是,你随我去看看便知。”

说罢他拉起了彩娜的手,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柴房。被蓝夜牵着手,彩娜白净的脸颊竟然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红,平添一份俏丽。

柴房门口那两个守卫,一见那个害死人的庸医大摇大摆地出来,还牵着一个姑娘,立刻摆了架势,要朝蓝夜扑过来,可谁知还不等他们动手,白天那个家主就从院子门口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喝道:“不要动手!”

他跑到蓝夜身前,又变了一副谦恭的样子,连连道歉:“对不起,您可真是个大神医,我的孩子,他没有死,他又突然活过来了。”

蓝夜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一脸镇定,不愠不怒地道:“你那孩子此刻已经没有大碍了,我用闭气封穴之法,暂时封闭了你孩子的呼吸和血流,那是因为你孩子并非生病,而是中了蛊。我若不这样做,断绝蛊虫在孩子体内的一切养料,是断然不能根除蛊毒的。”

那家住一听,脸色登时变得特别难看,两条腿像面条一般害怕地抖动着。他结结巴巴地道:“我家孩子好好的,怎么会中了蛊毒呢?”

蓝夜道:“这就要问问你了,你的孩子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家主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眼前这个医术高超的汉人不敢怠慢,急忙将蓝夜和彩娜引入了厅堂,命人奉茶上点,好生招待。

这当家的苗人叫做阿布伊,在这腾冲县一代也算是个富户,时代经营矿井石窟,阿布伊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因此宝贝得不得了。

经过蓝夜的提醒,阿布伊也极力思索,自己的孩子究竟遭到了什么,怎么可能被人下了蛊毒?

蓝夜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还有孩子的大小二便,一定要交给我,我已经在孩子的体内将蛊毒扼杀,所以蛊虫便会通过大小二便从孩子的体内派出,我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这种奇特的蛊毒。”

阿布伊连连点头,“一切都按神医说得办。”然后他又吩咐下人收拾了两间上好的房间,让蓝夜和彩娜住在了府中。

蓝夜见彩娜自从进入这栋宅子,就一直蹙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禁好奇地问道:“彩娜,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彩娜缓缓开口道:“我觉得那婴儿的蛊毒很奇怪,一般在人体中下蛊,无非是为了控制人类的思想行动、给人带来痛苦,或是吸取人体的净化让蛊虫繁衍,可是下蛊之人却将蛊毒下在婴儿的体内,婴儿本身体质薄弱,根本不足以提供给蛊虫充足的养料。所以,这下蛊之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蓝夜好奇地道:“是什么目的。”

彩娜神色肃穆地道:“我想,这种蛊毒,应该便是传说中的驻颜蛊。通过吸食婴儿旺盛的生机,从而获得婴儿身体里最为纯粹的精华,以此来保持容颜永驻,青春常在。”

蓝夜心里听得突兀,若真是如彩娜所说那般,那下蛊之人未免也太狠毒了,为了永葆容颜,牺牲无辜的婴孩。他又转念寻思,他自己医术通神,对苗疆的整蛊之术也颇有研究,自认为精通此道,可却不料彩娜这个水灵灵的女孩,竟然对蛊毒一道有着如此深的认识,甚至超过了自己。

第十七章绯月流光(1)

第二天,蓝夜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潜心研究彩娜所说的那种驻颜蛊。果然,从婴孩的大小便之中,他检验出了蛊毒的成分,再经过细心的研究,大致也拟定了解毒的方法。一整天,蓝夜都埋头在堆积如小山的医书里,或者穿梭在被火烘烤的坩埚和透明瓷管之间,反复试验着一些药剂的成分。直到他将一滴淡蓝色的液体滴在管子里,管子里原本暗褐色的液体突然变清澈之后,他一直紧锁的眉头才满意地舒展开来,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蓝夜抬起头,才发现原来窗外的日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暗淡,远处苍山的轮廓,已经渐渐隐匿在夕阳柔和的光辉之中,归鸿掠过浩渺的苍穹,在他的视野远方流连成一线飘渺的雾光。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些他苦心配置出的药粉,然后将实验后的废弃液体统统倒入了一个木桶里,整理好那些散乱的医术和器具,他终于懒懒地坐在了窗户旁边的太师椅上,轻松地舒展了一下疲倦的身体。

咕咕……一阵打鼓的声音从蓝夜的肚子里传来,打破了他宁静的思绪,他摸了摸肚子,才感觉到一丝饥饿,想来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只是刚才一直沉浸在药剂的研制之中,才不觉得饿。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青衣小童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面是热腾腾的晚饭,香气扑鼻,迎面而。来,更加勾起了蓝夜的胃口。小童把晚饭摆在桌子上,恭谨地道:“公子,请用晚膳。”

“谢谢你了,小兄弟。”蓝夜快步走到桌子旁,摸了摸那小童的脑袋,发觉那是一个长得白净文秀的小男孩,本来应该很讨人喜欢才是,可是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是空洞无神,如同一个深邃的冰窟,闪烁着幽暗冰冷的光泽。

蓝夜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以前似乎见过这个小男孩,因为那双眼睛,他是那样熟悉。

小男孩摆好碗筷,躬身退了出去,蓝夜没有多想,便坐下来想要尽情享受晚餐。可是还没等他开动,门再一次被打开,彩娜端着一个食盒,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飞了进来,“我知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彩娜打开了食盒,就只见里面尽是一些地道的苗疆特色小吃,样式新奇,五颜六色,白盈盈的糯米打糕如同片片白玉铺陈在盘底,红彤彤的扎肉尚自油汪汪的,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香气扑鼻而来,诱人口舌。

“吃我带来的好吃的,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去外面排队才买到的呢。”彩娜不由分说地便推开了桌子上原本的食物,蓝夜见是彩娜的一番心意,便很给面子地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夸赞。

看着蓝夜满足的样子,一股温暖的热度如同初春的泉水,带着山野清风的温柔,缓缓流过她的心田。她笑着问道:“你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吗,为了钻研医术都不按时吃饭。”

蓝夜的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只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然后含糊不清地说:“是啊,我记得我最高的记录是连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呢。”

“傻瓜,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彩娜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呆子,可真是有趣。

蓝夜一边吃东西,一边喃喃地问道:“对了,彩娜,你怎么会对蛊毒那么了解呢,知道种在婴儿体内的是驻颜蛊。”虽然和眼前的这个小苗女相处得十分自然,可蓝夜却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因此感到很好奇。

彩娜有意地别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夕阳,柔和的阳光映照着她闪烁的眼眸,却无法掩饰其中暗藏的恍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从小生活在这里,自然耳濡目染一些关于蛊毒巫咒之类的东西。”

蓝夜则专注于美味的食物,完全忽视了彩娜有意逃避的目光,他自己对于蛊毒的了解,大都来自医术,看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还真是不错,随便一个苗家的小姑娘,都比自己更了解蛊毒。“其实苗疆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存在着很多奇特的东西,巫蛊之术虽然被大多数人视为邪术,可是如果运用有道,还是能够造福于民的。”

彩娜见他清俊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偷偷地舒了一口气,笑呵呵地道:“是啊,你是外地人,自然不知道这里的种种恐怖传说。比如说我们的萼仙道和驭灵术,可都是能够驾驭死灵的。不过这些都只有术法高深的术士才能够做到,但若真的做到了这些,威力可不是一般的强大。”

蓝夜这时已经吃完了饭,便聚精会神地听彩娜述说着苗疆的种种怪谈。彩娜见他听得来劲,自己说得也愈发来劲了。

“还有就是鬼降,我想这个你应该会有所耳闻,因为据说鬼降之术在中原也有人施行。”

蓝夜点头称是,“是啊,前一段时间,杭州城里就人造出了鬼降,而且是最厉害的血婴,不过,那种毒最终还是被我解了。”

他说得平淡,并非有意炫耀,可是彩娜听后却露出了崇敬的目光,“哇,蓝大哥,原来你这么厉害啊,居然可以解血鬼降之毒。”

蓝夜谦虚地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彩娜见他酣然可掬的纯真窘态,便愈发觉得他可爱而淳朴。看着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蓝大哥,看你这么博学,你可知道被苗人们奉为神物的是什么吗?”彩娜笑吟吟地看着蓝夜,颇有考考他的意味。

蓝夜胸有成竹地道:“自然就是人们所说的蛊神,宝鳞蚕王了。宝鳞蚕王可是《蛊神经》上排名第一的宝物,若能役使,便可称霸一方,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至宝。只是宝鳞蚕王起初只是一枚小小的蚕卵,需要长时间用秘法孵化,才能够让它成长壮大,完全激发它的威力。”说到这,蓝夜顿了顿,道:“你们苗疆百毒教的教主裘潜渊,就一心想要得到这个宝物呢。那个老毒物,醉心炼毒,无恶不作,若是让他得了这个宝物,那天下可就再也不太平了。”

彩娜道:“百毒教在我们苗疆的名声也不怎么好,谁都知道教主是个大魔头。可是那魔头的毒功又甚为厉害,这个地方没有谁能得罪他,大家就只好忍气吞声。”

蓝夜突然问道:“对了,那么阴月教呢,你们的族人最这个教派怎么样?”

彩娜道:“阴月教的人倒是和百毒教很不一样,他们的教众常常帮助百姓们驱赶毒瘴、去邪避凶,有时候还会赠医施药,无偿帮助一些流离失所的人,因此他们的口碑还算不错,我们的百姓对阴月教的人也很是爱戴。”

蓝夜若有所思地道:“彩娜,你知道吗,我听说,苗疆阴月教的教主叫做月姬,是我们中原血阴教教主玄姬的亲妹妹,而阴月教也算得上是血阴教的一个分支。血阴教在中原是魔门中的大派,因此我觉得阴月教,似乎并不是它表面上那样简单。”

彩娜道:“或许吧,听说阴月教里有一个月神,经常在我们苗民之中现身。听一些阿公和大叔们说,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见过那个美若天仙的月神,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月神依旧美丽动人,就像几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因此作为阴月教的代表和象征,月神就以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向苗民们证明了阴月教的强大和神圣,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虔诚地信仰这个教派。”

蓝夜略微沉吟,彩娜见他有所思索,便俏皮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道:“你呀,每天这样思考,迟早会变成一个书呆子的,马上就要黄昏了,不如我们去夜市逛一逛吧。”

还不等蓝夜回答,彩娜便已拉了他的手,飞一般的奔出了宅子。桌子上,彩娜食盒里的食物已经全都被蓝夜吃光了。他们走了之后,一只黑猫越过窗棂,稳稳地落在了桌子上,毛茸茸的身体激灵灵地抖动了一下,渐渐舒展开来。

喵——喵——黑猫轻轻地叫唤了两声,碧绿的瞳仁宛如两颗幽暗的宝石,绽放出夺目的绿光。黑猫在桌子上踱了几步,忽然发现了先前小童端上来的那些食物,又兴奋地叫了量身,便凑向那盘香气诱人的红烧鱼前面,低下头啃了起来。

忽然,黑猫的身子一软,身体蓦地抽出了几下,仿佛有无形的引线忽然将它牢牢困住,然后肆意牵扯,它的身体便开始毫无节奏地奇异地扭动起来。

黑猫叫唤得越发急切,却在一瞬间骤然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软绵绵地倒在了桌子上,再也不动弹了。黑色的血从黑猫的嘴角溢出,在桌子上蔓延开来,宛如开放了一朵妖异的黑色曼陀罗,触目惊心。

此刻,天完全黑了下来,房间的门就在这时轻轻打开了一线,那个先前来送食物的青衣小童缓缓步入室内,愤恨地看了一眼桌子上黑猫的尸体,略微现出青色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然后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猛然握紧,忿忿地道:“蓝夜,这次算你命大,不过下次你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苗疆遇到你,真是冤家路窄。”

第十七章绯月流光(2)

而此时的蓝夜和彩娜,却全然不知房间里发生的事,只是在街道之上欢乐地玩耍。

腾冲位于滇西边陲,西部与缅甸接壤,是西南丝绸之路的要冲。腾冲是滇西重镇,在西汉时称滇越,东汉属永昌郡,唐设羁靡州,南诏时设腾冲府。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历代都派重兵驻守,被称为“极边第一城”。

蓝夜一边被彩娜拉着,在热闹的街道上转悠,一边听着彩娜细致地讲述着腾冲的风土人情,觉得别有一番风味。入夜后,街道两旁的店铺并不打烊,反而相较白天更为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馆茶社灯红酒绿,各种新奇的饰品商店更是如蓄翠珠彩玉,看得人眼花缭乱。

闲逛之余,彩娜还不忘买点吃的喝的,还有一些玲珑可爱的小玩意,而蓝夜要做的,就是乖乖地付银子,他此刻就是彩娜的钱包,而彩娜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走累了,他们两个便找了一个小茶馆,打算喝完茶之后就回阿布伊的家。如今蓝夜已经研制出了克制驻颜蛊的药物,而阿布伊孩子的症状也得以控制,今晚之后,他便打算告辞。

听了蓝夜的打算,彩娜忽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蓝大哥,那你打算要多少诊金啊,你可是救了他儿子的命,可是那个家伙却不识好歹,把你关了起来,你走之前,可一定要好好敲他一笔才行。”

蓝夜老实地道:“这怎么可以呢,医者父母心,救人是分内之事,况且他也好好招待了我们,诊金不要也罢。”

彩娜无奈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道:“唉,真不知道你这个人是天生心好,还是傻呢。”

蓝夜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可能是各占一半吧。”

这时,小二端着茶走了过来,给他们两个斟了两杯,笑眯眯地道:“二位客观,请用茶,这可是我们店的极品特产,保准二位喝了之后,会忘却所有的烦恼和痛苦。”

蓝夜一听,好奇地道:“哦,会忘却烦恼和痛苦,真的这么神奇吗。”

彩娜看着杯子里返照着夜色的茶水,嘴角泛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人死了,自然会忘却所有痛苦。蓝大哥,你若喝了这茶,便一命呜呼,自然是什么都给忘了。”

蓝夜心头一惊,却见彩娜拿起茶杯,对着小二的脸便泼了上去,只听一声惨呼,那小二捂着自己的脸连连后退,对他松手时,脸上已是血迹斑斑。

与此同时,彩娜拉着蓝夜的手,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蓝夜惊骇不已,皱眉道:“彩娜,这茶有毒。”

彩娜道:“不光下了毒,而且还是苗疆的剧毒血苍耳,中者立死,毒性比砒霜鹤顶红还有孔雀胆都强上好几倍呢。”

蓝夜心头一惊,回想起刚才的情状,心里一阵后怕。而他突然发现,彩娜此时正握着自己的手,她也是手心冰凉,可是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镇定神色。

彩娜扬声道:“你们都给我滚出来,让姑奶奶我送你们一起去投胎。”

她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苗族壮汉手持着钢刀,从门口涌了进来,把他们二人团团包围。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他皮笑肉不笑地嚷嚷道:“小姐,我劝你还是跟我们乖乖回去,夫人会看在小姐年幼的份上,饶恕小姐的过失。毕竟小姐是峒主最疼爱的女儿,看在峒主的面子上,夫人也不会为难小姐的。”

彩娜朝刀疤大汉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怒道:“呸,回去告诉那贱人,若要我回去,就让她亲自跪倒在我面前,给我克九九八十一个响头,我才会考虑考虑,否则,连门都没有。”

刀疤大汉一听,吐了两口吐沫,气哼哼地道:“小姐,不要给脸不要脸,要知道,夫人在乎的,可是那件东西,而我们的来意,也是为了那个。我劝小姐还是乖乖地将东西叫出来,否则,嘿嘿……”

彩娜怒道:“少跟我来这套,那东西我死也不会交出来的,那贱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那东西,我不会让她得逞的,等假以时日,我定要去亲自取了那贱人的狗命。”

蓝夜见彩娜和那些苗族汉子谈判,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一直以来清灵灵的彩娜,此刻她如雪的眉目之间,居然布满了怨念和杀气,如同被乌云遮盖的月亮,看不到原来皎洁的光芒。

刀疤汉子见劝说无效,一挥手,他身后的七八个汉子顿时一拥而上,彩娜的目光顿时变得冷亮入雪,当下小腿一蹬,用脚尖勾起了前方的一个凳子,然后用力把凳子踢了出去,砸到了一大片人。

与此同时,她轻巧一跃,便跳到了那群汉子中央,和他们激战开来。别看彩娜的体态娇小玲珑,可是伸手却好得不得了,那些汉子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反而还被她打得人仰马翻。蓝夜虽然不懂武功,但和段晨浩相交久了,也能看出一些门道。彩娜的拳脚和内功均已有了一定的火候,有些招数更是中原武学的招数,可见彩娜在练武方面花了许多心思。

那些大汉们此刻就变成了一个个皮球,在彩娜的身边不住翻滚,而彩娜则灵巧地穿梭在他们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将他们打倒在地。蓝夜见彩娜孤军作战,想要上前帮她的忙,可是彩娜却喊道:“蓝大哥,不用管我,你自己先找空隙溜出去,这几个人我自然能应付。”

蓝夜见彩娜一个人游刃有余,便试着向茶馆外面移动,转头一看,却见三个大汉正围着彩娜狠斗,而角落之中,一个准备偷袭的大汉已经蓄势待发,他的刀在夜色之中犹如一根明晃晃的锯齿,对着彩娜砍了过去,而彩娜似乎分身无暇,单薄的身子就那样暴露在锐利的刀光之中。

蓝夜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就朝着那个拿刀的汉子冲了过去,奋力一撞,将他整个人撞翻了过去,那大汉摔了个狗啃泥,顿时气得哇哇乱叫,用苗语破口大骂,马上跳将起来,挥刀就冲蓝夜砍去。蓝夜眼见刀光在眼前闪过,当即往后一退,可是右臂还是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低头一看,手臂已经被对方砍伤,鲜血淋漓。

见一击不中,大汉再次挥刀扑击,眼见他呲牙咧嘴地冲蓝夜狞笑,手里的刀马上就要斩落,却忽见一道乌光一闪而过,下一刻,那大汉的喉间已经插了一根毒针,他的笑就那样僵在了脸上,身子往后一样,像门板一样翻到在地。

蓝夜略一怔忡,彩娜已经解决了那三个围攻他的大汉,轻盈一跳,就跳到了蓝夜身边,见他右臂受伤,惊呼道:“蓝大哥,你受伤了。”

蓝夜点了点头,却感觉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愈加剧烈,低头一看,伤口处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彩娜见状,脸色霎时变得比纸还要白,“蓝大哥,那刀上萃了毒。”

她话音刚落,其余倒在地上的大汉们全都一跃而起,再次提着刀朝他们两人追来,彩娜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担忧蓝夜伤势,再也无心和这群人耗下去,当即纤手一扬,仿佛变魔术一般,洒出了一把光质粉末,顿时如同下了一场银色的雪,纷纷扬扬飘了满室,向着那群大汉当头罩下。

一沾上那些粉末,大汉马上像被抱着头哇哇大叫,那些粉末是剧毒之物,此刻大汉们裸露在外的皮肤解除到粉末的部分,已经开始化成了腥臭的血水,一个一个的血泡如同蒸馒头一样从他们的皮肤上突兀而起。

彩娜没有再去管他们,而是出手点了蓝夜手臂上的几个穴道,然后携着中毒的蓝夜,从旁边的窗户跃了出去,便沿着街道向着远方跑了过去。

过了好长时间,彩娜才费力摆脱了埋伏砸那条街道上的其他追兵,却发觉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带着蓝夜来到了郊外的河边。月下流动的河水如同一条白练,裹住了河面上浓重的雾气,让其无法散开。即使是盛夏的夜晚,却依旧无法遮挡河水中刺骨的凉意,丝丝寒冷伴随着夜色散了开来,如同撒了一层无形的网,将万物全都束缚。

“蓝大哥……蓝大哥……”彩娜此刻忽然发觉,怀里的蓝夜已经昏迷过去,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河水中的冰冷似乎已经侵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的手,透着和河水一样的寒凉。

彩娜脸色焦急,慌乱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这里人迹罕至,此时又是半夜,更是没有行人,于是她便吃力地将蓝夜拖入了河道岸边浓密的树丛之中,然后运转内力,将蓝夜的毒都逼到了他的伤口处。

如水的灵光在蓝夜的身体之中穿梭,犹如月光照耀在他的蓝衣之上,泛起星星点点柔白的光晕。彩娜眉目紧闭,运功似乎耗费了她不少气力,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此时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头顶上随着运功而排出体外的水汽,也已经蒸腾成氤氲的白雾,袅袅散开。

伴随着彩娜真力的传递,蓝夜体内的毒素已经一点点汇聚到他的伤口,而他也微微睁开了眼睛,可是,他却觉得身体的穴道都被封死了,此刻他已经不能动弹,更加不能说话。不过精通医术的他心中明白,如果不是彩娜封住了他所有的穴道,毒素早已扩散了,彩娜也不可能施以导引挪移之法,将全部的毒素都汇聚在伤口处。

发觉蓝夜睁开了眼睛,彩娜也满心欢喜地道:“太好了,蓝大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救不了你呢。”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蓝夜扶正,让他靠在树干上休息,一边从怀中拿出手帕,为他擦拭脸上的冷汗。

蓝夜虽然无法说话,可他依旧用最温和的笑容安慰了彩娜那颗突突直跳的心。温柔的月光透过他细碎的额发照到脸上,辉映出一片耀眼的颜色,温润而坚定。

第十七章绯月流光(3)

彩娜笑着说:“蓝大哥,你刚才真勇敢,明明不会武功,却还拼死和那些人搏斗。”彩娜一边说着,一边从贴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了一个雕刻精美的锦盒,她缓缓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扩散出来的柔和的白光,逐渐照亮她白里透红的脸颊。

蓝夜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目光,看向那檀木盒子,却见里面是一只浑身雪白的蟾,丝丝寒气仿佛织成了一层浅淡的白光,柔柔地笼罩着那只安静匍匐的蟾,就在盒子完全打开的一瞬间,蟾忽然睁开了眼睛,让蓝夜惊奇的是,这只蟾的眼睛,却是深红色的,宛如最通透的红宝石。

彩娜笑着说:“蓝大哥,这是朱睛冰蟾,可以吸取天下任何的毒素,有了它,你伤口处聚积的余毒很快就可以清理干净了,你也很快就能动弹和说话了。”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朱睛冰蟾捧在手心,似乎那只蟾太过寒冷,彩娜的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后她将冰蟾放在了蓝夜的伤口处,用纤长的手指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冰蟾小小的身子,温和地道:“乖宝宝,你一定要治好蓝大哥哦,他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治好了他,你可是大功一件呢。”

那冰蟾颇有灵性,似乎能够听懂彩娜的话一般,冰雪般晶莹的身体忽然泛起了白光,身体如同一个小小的皮球,时而微微膨胀,时而缓缓紧缩,然而就在这一伸一缩之间,就有灰黑色的毒素从蓝夜的血管之中流到了冰蟾的体内。

彩娜脸上的笑容也随着蓝夜体内毒素的不断减少而越来越灿烂,“加油,乖宝宝,继续吸,别松气。”她孩子气一般地暗暗加油,仿佛自己就是那冰蟾一般。

随着毒素的逐渐减少,蓝夜也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月光很明亮,水银般洒落,映得万物一片哗然。忽然,河面上的雾气在此刻被月光洞穿,尽皆散开,如同瞬间拉开了一面纱帐,将暗夜中隐藏的一切全都展露出来。

就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河面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那是几十个穿着白袍的人匍匐在河岸的另一端,无数白色的袍子遮盖了地面,在月光下泛出骇人的一片惨白。那些跪着的人以头拄地,整个身子贴在地上,双手放在头的两侧,微微举起,掌心向天,似乎承载着此刻洒下的月光。

他们的脸虽然贴着地面,但是口舌却不断地动着,潮水般的念诵之声,便从他们的口中蔓延过来,一直渗透到蓝夜和彩娜的心里。

蓝夜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疑惑地看着河对岸那些奇怪的人,彩娜先是一惊,但马上脸上就露出了警惕的神情,对蓝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蓝夜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轻轻一笑,心道:“你这个傻丫头,我现在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啊。”

彩娜悄悄移动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往蓝夜的身边凑了凑,伏在他耳边悄声道:“蓝大哥,他们是阴月教的人,今天晚上,好像是阴月教的集会,我们千万要藏好,如果被发现,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在偷看他们集会,下场会很惨的。记住,一定要藏好。”

蓝夜无法说话,只能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用坚定的目光安慰彩娜,让她不要害怕。

此时,月已升至中天,皎皎如镜。

忽然,一道刺目的光柱凭空在河面之上炸开,仿佛有巨大的烟火在水面上盛开,陡然间光芒万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万朵水花飞扬而起,如同下了一场碎雨,卷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潮湿。

当光芒散尽之后,就只见一个窈窕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凌波河上。那个体态婀娜曼妙的人影,穿着一身镶着黑边的白色法袍,身上的丝带就如同纠结的藤蔓,被风一吹,纷纷飘扬起伏,如同大团纠结的灵蛇,在月光的阴翳处肆意地吐着信子。然而那个人影却纹丝不动,神态沉稳端凝得如同一尊圣像。

那些原本匍匐在地上的人们,在看到河面上那个人影的时候,身体整齐划一地顿了一下,然后一齐用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沉的声响,恭声道:“恭迎月神大人。”

“我教圣徒,愿月亮赐予你们福乐安康,为你们免除一切凶恶。”远处的黑暗中,缓缓响起了一个声音,在河边开阔之地听起来,也如同回声般飘渺。声音响起时,竟然不辨远近,每个人只觉对方都在自己的耳畔说话。“圣徒们,起来,让自己的身体沐浴在洁净的月光中。”

那个人微微侧过了身子,穿透云层的一线月影,毫无保留地映射在一张美丽的脸上,那便是阴月教月神的脸。

躲在树丛里的蓝夜和彩娜,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一齐屏住了呼吸。因为,那实在是一张美丽得令人沉醉的脸庞。长长的黑色发丝在风中四散飞舞,如同女巫疯狂的舞蹈,线条完美的侧脸,浮现着一种冰冷淡漠的神情,黑色的眸子里仿佛燃烧着祭祀的火焰,如同时美杜莎之瞳一样,会让每一个望见的人,都被吸取最后一滴灵魂,变成沉寂的化石。

那个人,便是被阴月教奉为神明的月神,如水的法袍在夜风里激起了成章的波动,暗和着深夜里紧张惊悸的节拍,沉沉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忽然,月神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她的袍袖一挥,厉声道:“来人,将叛徒带上来。”

所有教众随着月神的举动转过头,就看见几个教徒押解着一个人走了过来,然后将那人重重地摔在了草地上。躲在一旁的蓝夜和彩娜霍然一惊,因为那个不是别人,正是阿布伊。此刻的他狼狈至极,如同蚯蚓一般匍匐在地上,不敢抬起头和月神对视。

月神的声音如同飘渺的水汽,渐渐扩散:“阿布伊,你可知罪。你私自留下的那两个人,居然破除了本座种在你孩子体内的蛊。那种蛊乃本教圣物,却被那个汉人男子在你孩子的体内杀死。你说说你,该当何罪。”

俺不依颤抖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月神,可那大夫明明说是那种蛊虫要蚕食我孩子的生命,而且也却是如他所言,那蛊虫已经把我的孩子弄得奄奄一息了……”

“大胆,你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月神衣袖展动,一道凌厉之气沛然击出,将俺不依打倒在地,“你言下之意,莫非是暗指本座下蛊,意图对你的孩子不利了。”

阿不依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月神大人,小人不敢,只是小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受罪死去,因此才冒犯了本教神威,还请月神大人宽恕。”

月神冷冷地道:“你弄死了本教圣物,还妄求宽恕,简直是做梦。”话音刚落,一把匕首已经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你自尽吧,本座不想你的血污了本座的手。”

阿不依终于抬起了头,可是此刻,他眼里的绝望已经蔓延开来,而环绕在他身旁的白袍教徒们则安静而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阿不依无法,只好颤抖着拿起了匕首。

不远处的蓝夜和彩娜都倒抽一口冷气,不知道该怎么办,蓝夜虽然无法动弹,可神情却明显激动了起来,彩娜也身子一颤,惶然无措。

就在阿布伊绝望地拿起匕首的一刹那,河里的波光忽然动了动,一道奇异的劲气飘卷而上,将匕首打落。月神见状,陡然沉声道:“是谁,出来!”

“阴月教在此蛊惑百姓,滥杀无辜,莫非这就是月神要传播的旨意,难道你们妄图用世人的鲜血染红皎洁的月亮吗?”动听的女子声音落处,就只见一袭绯红的衣裙,卷起了漫天的月色,飘然从芦苇丛中飞举而来。

水汽蒸腾,宛如下了一场秋雨,朦胧的水光中,那袭绯衣踏着月光涉水而来,温柔的流水在她的脚下就如同平坦大道一般,鞋袜不湿。

一刹那,寂静的夜色中仿佛绽放了无数朵绯红的蔷薇,迎风招展,那个飘逸的身影淡淡地立在清幽的水面上,月华垂照下来,照亮了她冰冷素净的绝美容貌,如万年孤寂的湘水之神,渺然立于水波月色之下。

蓝夜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忽然折断。虽然他无法动弹,无法出声,可是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湖面上那绯红的光影,原本沉静的目光忽然顷刻破碎,化作亿万跳动的微芒,卷起了火一般的灼热和海一般的波澜。

那一刻,两行清泪顺着他隽秀的脸颊缓缓坠落。

隔了这么长时间,熬过无数个思念的夜晚,望断天涯的归鸿,他终于在今天重新找到了她。

水面上那袭飘逸的影子,正是璟睆。

彩娜看到蓝夜忽然变得激动无比,不知内情,只是奇怪地看着他。蓝夜用迫切的眼光望着彩娜,心中却在无声地呐喊:“彩娜,快帮我解开穴道,我要见她,我要见她。”他用力地皱着眉毛,眨着眼睛,希望彩娜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彩娜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冲动,只是握紧了他的另一只手,安慰道:“蓝大哥,小心点,不要被发现。”

蓝夜用力转过目光,只是痴痴地凝望着那个形如虚幻的剪影,仿佛要将其刻进自己的眼眸。

四周幽光腾照,夏风过处,大片蒹葭随风起伏,在璟睆的身后卷起满空雪浪。她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却仿佛已然聚纳了整个世界的光华。

“月神,那婴孩体内的蛊毒,想来便是驻颜蛊吧。多年来,你为了保存容貌,狠心地将这种蛊种在许多婴儿的体内,牺牲了无数的婴孩,就只为永葆青春,到现在,你还没有为满身的罪孽而惭愧吗?”

璟睆的声音依旧暗藏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力,她缓缓看过那些白袍的教徒们,道:“眼前的月神,并不能拯救你们,阴月教也并非是你们精神寄托的家园,迷途的羔羊,赶快彻底醒悟吧。”

月神看着那个满身光华的绯衣少女,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神色:“你是谁,为何要多管闲事,你可知道,你的生命,就在刚才,便已经终结了。你要为你的莽撞付出代价。”

月神目光一凛,单手指出,河水就已经随着她的动作倒卷而上,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向着璟睆包围过去。

第十八章空山夜会(1)

河水卷涌而上,宛如一朵刹那盛开的水晶之莲,辉映着皎洁的月色,在透明的水纹之上流转出莹润的光泽。流水化作的六角花瓣纷纷从璟睆脚下滋生而出,然后迅速伸展,蓬勃绽放,宛如佛祖初生之时落地而生的宝莲,此刻吸纳了周天月光,含苞待放。

然后,那些不断上窜的水浪就在越过璟睆头顶的一刻骤然合拢,原本还在盛放的水莲顷刻收拢了花瓣,水珠碎飞,摇摇而落,璟睆整个人就被这样包裹在了水莲之中。

月神的脸上扬起一丝冷酷的笑容,她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朵浪花翻绞的水莲,不出片刻,那个绯衣少女便会被这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

然而下一刻,月神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透过层层翻滚的浪涛,水莲的中央,赫然映出了一点亮丽的红色。然后,便有无数红光从流水的缝隙探透而出,虽只是红,但却缤纷错乱,艳丽无比。绛红、水红、猩红、绯红、朱红、暗红,流动的光线瞬间在夜色中结成了一幅绚烂的织锦,而那朵巨大的水莲,却在红光大盛之际忽然枯萎,化作了亿万颗莹润的水珠,如同一团破碎的烟光,簌簌坠落在河面之上。

莲花陨殁的那一刻,璟睆绯衣飘展,宛如一只从花朵里飞出来的蝴蝶,张开了火红的羽翼,同时她双手结印,指尖一点金光随即刻画出一个奇异的图案,瞬间壮大,便如同渔人撒网一般向着月神当头罩下。

那些白袍的教徒们见陡生巨变,纷纷四散逃避,而月神也急速从水面上退到了岸边,周身衣带飘飞,无形的气流从她伸展的双臂之间喷涌而出。

月神冷笑:“姑娘原来是中原护国道教天玄道宗的门人,却不知为何要来苗疆管我阴月教的闲事。”

璟睆凌空飞渡,身姿翩跹,手上的印法却没有弱了力道,依旧紧紧扣住了月神的身形。“早闻阴月教的月神青春不衰,却原来是依靠了驻颜蛊这种邪术。既然你已经伤及他人,这便不是闲事。”

月神一边操控着那些无形的气流,抵御着头顶璀璨的金光,一边冷冷地道:“你若想强出头,也该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苗疆乃是我阴月教的地方,起容你这中原来的小女子撒野!”

她话音方落,一声冷叱响起,霎时间阴风鼓荡,绵绵寒意已然冻结成实质,狂风的裂痕如同支离破碎的锯齿,拧成了螺旋形的弧度,向着璟睆紧紧收缩。

璟睆当下心生警惕,据她的了解,阴月教的诸多术法,都以操控自然之力为其不二法门,此刻月神所施展的,当时灵风咒。果然,那些浩荡的天风仿佛被灌注了灵识,巧妙地绕过了金色的咒印,从四面八方向着璟睆包抄而来,仿佛一头咆哮的巨兽,要将她的身体一寸寸碾碎。

躲在树丛里的蓝夜,定定地注视着同月神对打的璟睆,此刻也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他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也被璟睆遇到的险象冻结成了石头。然而他身边的彩娜却完全不同,看着那样炫目的对打,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神色,如同正兴致高昂地欣赏着一场神奇的魔术表演。

璟睆黑如墨玉的眼睛,就在天风逼近的那一刻,陡然亮起两点火星,然后她撤出一只手,手指一拈,一道光芒凝结的符咒凭空而生,“我道如天,万法归一”,随着咒语的吐出,那道虚幻的符咒忽然径自燃烧起来,然后便有橘黄色的火光席卷开来,顺着风势向下攀爬。

灵风咒确实是月神施展,却不想璟睆居然放出了火烷咒,不仅巧妙地阻隔了天风,更加让风带动了火势溯源而下,对着月神发出了凌厉的一击。

月神显然始料未及,急忙终止了灵风咒,却不料那些火被风这么一送,已经如灵蛇一般向着月神噬咬而来。月神当即右手一引,河水便化作了卷卷溪流,流过苍茫夜色,在她的身前炸成了一堵水墙,隔绝了反噬而来的烈火。

然而就是在月神分神这一瞬间,璟睆另一只手维持的咒印顿时化作了凌厉的金光,轰击而下,宛如从九天深处击落的紫电秘雷,将月神团团围住。与此同时,璟睆御风而下,如同一片火红的枫叶,从月亮的另一端穿越而来,不惊微尘,只带来一缕微弱的跫音。

可正是这一点点如同春草呢喃的声音,却狠狠地击在了蓝夜心头最柔软的部位,足以让他为之泪流满面。

苗疆随处可见的新绿是那样茂盛,宛如浓墨重彩的靛青,伴随着湿润的空气,更加显得模糊。就算璟睆的眼睛所么明亮,也无法看到树丛后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年。

就在玄雷击下的那一刻,月神急忙运功,在自己周身结下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完全躲避玄雷的力量,连身后退。

一口鲜血涌出,月神才在慌乱之间稳住了身体。她只是愤恨地看了一眼璟睆,怒道:“你走着瞧,今后你将是整个阴月教的敌人。”音调犀利的尾音在冰寒的月光中散开,而下一刻,月神的身体则仿佛完全溶解在了月光之中,幻化成了一缕缕轻烟,袅袅散尽。

璟睆看着那明亮而虚幻的月光,脸上的神色依旧冰冷如雪,然后默默转身,飘渺的红衣逐渐被夜色淹没。

只有她稍稍停留的地方,如同积聚了满地尚未融化的雪,那却是尚未消散的月光,透过蓝夜朦胧的泪眼所折射出的虚幻的华彩。

一如这次短暂的相遇,和无果的离别。

见那两个打斗的女子走远,彩娜才放心地动了动身体,她把脸转向蓝夜,却看到了他满脸被夜风风干的泪水,急忙关切地问道:“蓝大哥,你怎么了!”

然后她马上出手,解开蓝夜的穴道。穴道紧闭已久,而他体内的毒素又刚刚被朱睛冰蟾吸走,身体尚自虚弱,以至于他刚刚站起来,身子就是一个踉跄。若不是彩娜机灵地扶住他,他早已经摔倒在地上了。

然而他刚刚站稳身体,就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璟睆——璟睆——”可是他微弱的喊声很快就被夏夜的潮湿气息所淹没,根本无法传递多远。

“璟睆姑娘,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蓝夜依然没有放弃,仰头对这浩瀚的星空大声呼喊,仿佛要把体内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一般。

夜色夹杂着树木的芬芳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微凉而轻缓。天空上闪亮的星斗,一颗一颗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明亮得让人忍不住掉泪。

“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明白心里的问题。”他依旧高声呼喊着,渴望着风能把他的声音送得远一些。“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一直一直,都只喜是喜欢着你,所以,请你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让我来保护你。”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他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蓝夜才颓然地躺在了草地上。此刻,他可以清楚地听见河水流动的声音,泠泠彻彻,仿佛在诉说着无言的冰冷。

他只是仰头望着夜空,脸上是一种痴痴的微笑,他抹了一把脸,傻傻地自言自语:“既然你人在苗疆,那么我就一定会找到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等到蓝夜的眼睛因为疲倦而悄然闭上,这个世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树叶摩挲,缓缓地坠落,静谧苍茫,覆盖世间的泪水与悲伤。

彩娜轻轻坐在了蓝夜的身边,看着他安睡的样子,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迷离的目光却变得悲伤而怯弱。

“蓝大哥,璟睆,是那个穿绯红色衣裙的姐姐吗?”彩娜纤细的手轻轻抚过蓝夜额前的发丝,细致而温柔。“原来,你的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深爱的女子,而且爱得那么深。蓝大哥,你真是一个痴情的人呢。”

月华如霜,勾勒出彩娜简约柔美的轮廓,映得她如同广寒宫里雪白的玉兔,安静地匍匐在那个蓝衣少年的身前,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等到蓝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已经回到了阿布伊的住处。打量着算不上熟悉的房间,忽然看到了彩娜笑吟吟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然后蓝夜觉得脑袋突然疼起来,昨晚的一切便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掠过,无比清晰。“彩娜,昨天晚上……”

彩娜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道:“还不是璟睆姑娘和月神惊天动地的一战吗。你呀,见到璟睆姑娘离开,就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喊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蓝夜回想起来,不禁露出一丝赧然的神色,低下头,嘿嘿一笑,“你都听见了,呵呵。”

彩娜白了他一眼,“你喊得那么大声,想听不到都难。”然后她的神色却瞬间缓和下来,拍了拍蓝夜的肩,安慰道:“蓝大哥,你放心,既然璟睆姐姐在苗疆,你就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第十八章空山夜会(2)

蓝夜的身体有些颤抖,“真的吗,彩娜,我真的可以找到她吗?”

彩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一定可以的。”

看着彩娜坚定的目光和充满期待的笑容,蓝夜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不再为昨晚的错过而懊恼得抓狂,原本波澜起伏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

“要找人,也先要把身体养好啊。”彩娜笑着把药递了过去,“这是你的药,快点趁热喝了吧。”

听了彩娜的话,蓝夜马上来了精神,一口气把药喝了进去,然后笑着说:“谢谢你,彩娜。”他马上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彩娜,昨天晚上围攻我们的那群大汉,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对你不利?”

彩娜神色一暗,别过头去,有意逃避蓝夜的目光。

蓝夜轻轻皱眉,口气温和地道:“彩娜,怎么了,我不该问吗?”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暖,温暖得让人无法拒绝。为什么,为什么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彩娜心里所有的防备都不知不觉地卸下了。

好温暖的声音,就像冬日浅浅的阳光,照在额头上,可以一点点融化冰封的血液。

彩娜抬起了漆黑如夜的眼睛,看着蓝夜温润而关切的笑,只觉得他是世间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蓝大哥,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吧。”

蓝夜微微一愣,却看到彩娜原本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让人看不到原本欢乐天真的光彩,反而透出一种真切的悲伤。

彩娜正视着蓝夜的眼睛,努力平复心中复杂的情感,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平静地说:“其实我是苗疆十八峒峒主的女儿,我爹便是苗民的首领木巓。昨晚要追杀我们的人,其实是我的后母派来的。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娘因病去世了。三年后,我爹便娶了那个女人进门。蓝大哥,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女人,便是百毒教教主裘潜渊的妹妹,她嫁给我爹,其实是为了历代峒主相传的宝贝,宝鳞蚕王。”

见蓝夜一惊,彩娜道:“不错,就是那个人人都想要得到的宝鳞蚕王,在《蛊神经》上排名第一的至宝。那个坏女人,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要得到蚕王。我无意之间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便要杀了我灭口,好在我机灵,逃出了她的魔掌。我知道家里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索性便偷了宝鳞蚕王,从家里逃了出来。我不可以让那个坏女人得逞,就只有把蚕王偷出来。可是后来我听说,她居然跟我爹说,我在外面有了相好,是为了情郎,才把蚕王偷走。就这样,我爹以为我背叛了家族,这次就不原谅我了。于是那个坏女人就变本加厉,派了许多人前来追杀我,要逼我交出蚕王。”

听了彩娜曲折的身世,蓝夜轻轻叹息道:“彩娜,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彩娜仰起了雪白的小脸,脸上却是一种倔强的神色,“不,我一定要杀了那个贱人,为此我吃多少苦都不怕。蓝大哥,你知道吗,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娘,便是被那个贱人下毒害死的。她为了能嫁进我们家,得到蚕王,便下毒害死了我娘。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贱人!”

忽然,她的眼中,有星芒般的光电无声地闪烁,然后晶莹的泪珠便顺着她白皙的桃腮缓缓留下。她忽然把头埋在了蓝夜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着颤抖的彩娜,蓝夜忽然觉得一阵心酸,于是伸出温和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彩娜似乎越哭越伤心,“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没有人会再关心我,可怜我,我永远都只会是孤单一个人。”

蓝夜摇头叹息,“彩娜,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是一个人人。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吧。”

他温柔的话语如同一个神奇的魔咒,瞬间止住了彩娜的哭泣。彩娜从他的臂弯里再次仰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蓝夜充满善意的笑容仿佛变成了一片灿烂的星光,可以毫无保留地容纳自己所有的伤痛。

她一瞬间失神,只是不知所以地喃喃:“蓝大哥……”

蓝夜继续道:“谁说彩娜没有家人,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吧。有了哥哥的保护,就不怕被别人欺负了,而且今后也不会再孤单了。”

“真的可以吗!”彩娜轻声的呢喃如同微风吹过青草,轻柔的触感之中同时也伴随着一丝微弱的疼痛,“蓝大哥,你愿意做我的家人,永远也不会抛弃我吗。”

蓝夜笑着点了点头,温润的目光犹如可以容纳一切的大海。其实当她领着自己玩耍、陪自己聊天的时候,蓝夜就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当他看到她为了救自己而奋不顾身的时候,更加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她,给与她一份真挚的温暖。

在蓝夜的怀抱中,彩娜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纸船,蔚蓝的海水是如此温柔的暖,海风习习,涨潮了,浪花向她伸出洁白的手,虽然她的全身都被海水浸湿,可她没有丝毫恐惧。顺着浪花指引的方向,她在海中坚定地漂泊着。

因为这片海洋,永远也不会有风浪,有的只是宽广的胸怀和博大的空间,可以容纳她这个人性矫纵的女孩。

第二天,蓝夜和彩娜便告别了阿布伊一家人,昨天晚上,阿布伊得罪了月神,并且知道了自己孩子身上的驻颜蛊是月神亲自种下,目的就是为了保住月神的容颜。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带着家眷离开腾冲,赶快逃离阴月教的势力范围越远越好。

看着阿布伊那辆马车终于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蓝夜喟然叹息一声:“竟没想到,阴月教的月神是这样一个人,看来这个阴月教平时对苗人的恩惠,都只是障眼法,他们暗地里也许做了不少害人的勾当。”

彩娜点头称是,“对,我看阴月教和百毒教都是一路货色。”话音刚落,却发觉自己的脸颊之处传来了一种毛茸茸的触感,温柔而轻缓,如同被一朵翻飞的杨花轻轻印了一个吻。彩娜好奇地用手一抓,却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身体。

“啊!”彩娜惊叫一声,摊开掌心,却看见了一个可爱的小生灵正扑闪着绿叶做成的翅膀,缓缓地飞了起来。“好可爱啊!”彩娜先前吃惊的神色立刻被柔和的笑容取代,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

蓝夜也是一惊,因为那个小东西正是绿灵兽。其实在来苗疆之前,蓝夜就已经把绿灵兽放走了。因为苗疆毕竟是百毒教的地盘,裘潜渊那个老毒物心心念念想要抓绿灵兽,蓝夜自然不能带着绿灵兽去冒险。于是它便在一个山野之间,对绿灵兽说了许多话,让它离开自己。毕竟是珍奇灵兽,绿灵兽似乎能听懂蓝夜的话一般,用毛茸茸的小身体贴了贴他的脸颊,便挥着翅膀离开了。

可是蓝夜却不知道,这小家伙心眼颇多,那时候好像是离开了自己,却一直暗暗追随着自己的行迹,直到今天才找到他。

果然,绿灵兽撒娇一般地扑到了蓝夜的身上,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光芒闪烁,用圆滚滚的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下颚。蓝夜伸出一只手,把这小家伙揪了起来,“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呢?你知不知道如果被裘潜渊那老毒物发现,会有多危险。”

绿灵兽睁大眼睛看着蓝夜,忽然小嘴一扁,两眼一挤,可怜巴巴地掉下了两颗泪珠。蓝夜的神色立刻温和下来,道:“小家伙,别哭了,如果你不怕危险,就继续跟着我吧。”

他此话一出,绿灵兽果然如捣蒜般点头,小脸上又露出了欢快的神色。彩娜见蓝夜和绿灵兽只见颇为亲昵,心下好奇,蓝夜便将自己和绿灵兽只见的际遇说与彩娜听。彩娜听后拍手笑道:“蓝大哥,你真是傻人有傻福啊。你知不知道,绿灵兽可是传说中的灵物,比宝鳞蚕王差不了多远。蓝大哥你可真够傻的,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宝物在手,还把它放走了。要不是这小家伙会挑主人,蓝大哥你可就亏大了。”

似乎很赞同彩娜的话,绿灵兽立刻飞到了彩娜的手心上,看着很快就站在同一阵线的一人一兽,蓝夜不禁莞尔。

彩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蓝大哥,今天晚上,就是拜月节了,到时候最精彩的节目就是斗宝大会了。蓝大哥,你我身上都怀有很多宝物,不如我们也去参加这个大会,凑凑热闹,怎么样。”

“斗宝大会!”蓝夜眼睛一亮,似乎来了兴致。在斗宝大会上一来可以伺机打探一下关于冷弧沙月镜的事,二来可以观察一下苗疆各派的用蛊之术,最重要的是,如此热闹的大会,说不定会遇到璟睆。想到这,蓝夜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彩娜的建议。

“事先说好,我是不会把绿灵兽当做彩头的。”蓝夜看着彩娜那张精于盘算的小脸,马上背过手去,“如果被裘潜渊发现绿灵兽的踪迹,不只这小家伙有危险,你我也在劫难逃。那老毒物与你我都有过节,所以我们也要分外小心。”

彩娜见蓝夜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噘着嘴道:“好吗,不拿这小家伙当彩头,反正我还有的是宝贝。这次大会,我一定要赚个够本。”

夜晚如期而至,满月如同一盏天灯,照亮了腾冲镇外的一个小小村落。此时正值七月十五,苗疆气候炎热,却已是收获的季节,腾冲一带在苗族族长木巓的治理之下,民众上下齐心,戮力劳作,今年的收成又比去年多了好几成。而且苗族的首领和长老们都颇有智略之才,十八峒的苗族紧密团结,又常常同汉人交通,苗族领域上的百姓自是丰衣足食,年年有余,日子过得特别舒坦。

第十八章空山夜会(3)

这村落四周群山拱卫,将其环在中间,中间是一带宽广平原,广约数十里,此刻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这些人有的自带了帐篷,升起了一堆堆篝火;有的挖土凿石,伐木钉桩,造起了临时的房屋;有的则铺一块毯子在地上,席地而坐,将随身器物散乱地摆在毯子上,看上去倒也逍遥自在。

这些人或是吆喝或是张罗,贩卖着各自的货物,忙得不亦乐乎。卖胭脂水粉的,卖绫罗绸缎的,卖皮货毛骨的,卖金银器物的,卖笔墨纸砚的,卖古玩彩物的,卖刀枪剑戟的,卖牛马牲畜的……还有贩卖云南各处的美食小吃,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肉味,菜味,茶味,奶味,香料味,酱汁味,米面味,鲜果味……香飘万里,让人闻之沉醉,流连忘返。

更有汉人、苗人、傣人、侗人、百彝人、维吾尔族人杂沓其间,喧呼叫嚷,各自那了货物交易来去,场景之盛,真如罗刹海市一般。

蓝夜和彩娜笑意盎然,见此热闹场面,都是身心欢喜,他们混迹在穿着各种奇异服装的异族人之间,欣然穿梭,喜气洋洋。尤其是蓝夜,他一直深居简出,一门心思地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常常枕烛而居,伴书而卧,或是终日同病患为伍,终日面对那些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场景,久而久之那面也受到影响,性格内敛,沉闷郁结。如今身处这等热闹场面之中,是他自己也未曾想过的,很容易就受到了欢乐气氛的感染,脸上露出真切畅怀的笑意。

冰月如盘,照彻天地,投下满目的银白之色,将四野的山岭裹得银灿灿一片,煞是美丽。雾露江边更是灯火辉煌,充满了欢声笑语。苗族少女们都戴起了满头的银饰,举目望去,仿佛盛开了千万树银白的梨花,辉映着节日的灯火,展开无边的喜庆。少女们长长的筒裙上绣满了鲜花,舞动起来流光溢彩,而小伙子们都头戴色彩鲜艳的头巾,穿着绣工精细的小马甲,和少女们互相手拉这手,围着篝火跳着欢快的舞蹈。牛羊在火堆上烤得滋啦啦响,更有堆得向小山一样的酒坛子,里面盛着醇香的美酒。

彩娜似乎特别喜欢吃,小嘴一直都没有闲着,手里塞满了各色小吃,她还开心地让蓝夜陪着她一起吃,可憨直的蓝夜一直恪守着君子“食有时”的法则,便回绝了她的好意。

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彩娜又对那些商贩们新奇的物品充满了兴趣。她生长在苗家,自然对其他的东西认知有限,不过蓝夜却见多识广,给她讲解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彩娜倒乐在其中,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对汉族的那些器物饰品,彩娜更是偏爱有加。

蓝夜见月儿如此喜欢那些东西,便挑了一串玉制的手链送个了她,“彩娜,这条手链挺漂亮的,你应该会喜欢吧。”他解开手链,轻轻地戴在了彩娜瘦骨伶仃的纤细腕上。

彩娜则笑眯眯地说:“只要是蓝大哥送我的,我都喜欢,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然后她便拉着蓝夜来到了一个贩卖苗族饰品的摊子前面,选了一个形状呈月牙形的挂坠,笑吟吟地说:“蓝大哥,你看这个挂坠像一个弯弯的月亮,也就代表着我彩娜,这种月亮挂坠代表着我们苗疆的守护神遮瀚神,能驱邪辟凶,特别灵验。看你这么老实文雅,需要这么一个守护神好好保护你。”

说罢她踮起脚尖,把这挂坠戴在了蓝夜的颈上。月光之下,这个俊朗的少年长身玉立,白皙的脸颊被身旁的篝火点燃出一抹微红,面部的线条愈发柔和,宛如一块温润的璞玉,透出未经雕琢的淳朴天真。

当彩娜把那个挂坠挂在蓝夜的颈上时,粉嫩的小脸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其实,她骗了蓝夜,这种月亮的挂坠,的确可以承载一个守护神,可是这个守护神,却是将挂坠送出的人。也就是彩娜。他希望自己可以化身这枚弯弯的月牙,永远守护着蓝夜。

这是她的小秘密,她发誓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忽然,一抹柔和的绯红色毫无预兆地映入了彩娜的眼帘,让她微微一怔,但马上她便拉着蓝夜快速往和那个绯红身影相反的方向走去。

“蓝大哥,我们去那里看一看,那里好热闹呢。”彩娜提高了声音,尽量保持着欢快的节奏,以掩饰着心中的慌乱。蓝夜则毫无察觉地和她往那个方向跑去。

然而他们对面的人群,却有一袭绯红的纱衣被夜风轻轻垂落,宛如一朵转瞬开放又随即凋谢的蔷薇。璟睆轻轻转身,目光微微恍然,对面缓缓流动的人群,就如同一条浅浅的河,将她和彼岸的那个身影隔开。

纵然只是短短一瞬,却无限拉长了数月以来的思念。只是盈盈一水,却依然脉脉无语。

彩娜一口气拉着蓝夜跑了很远,才停了下来,低着头,不敢正视蓝夜温和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或许做了很严重的错事,可是她要求的并不多,她知道,蓝大哥最终一定是属于那个绯衣姐姐的,她只是想要多一点的时间,让她可以和蓝大哥在一起再久一些。

她抬头看着夜空中那一弯浅羽一般的月亮,双手捂住了胸口,眼睫轻颤,如同微风掠过蜻蜓的翅膀,带起了心灵的颤抖。“遮瀚神,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希望,我可以和蓝大哥相处得再久一些。”

就在她许下愿望的那一刻,仿佛天上的神明答应了她一般,夜空中忽然绽放出大朵绚烂的烟花。那些纷纷飘落的发光的彩屑透过夜空中朦胧的水汽,将一道道流动的光芒投在了彩娜的身上。此刻的她,仿佛变成了最美丽的少女,对着浩瀚的夜空,展露了许久未曾出现的幸福的笑。

这时只听得锣鼓喧天,有人登上了旁边的高台,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然后台下众人便轰然叫好,却是斗宝大会开始了。其实苗疆的斗宝大会,斗的并非珍宝彩物,却是一些珍奇的异兽或蛊物。这也算是苗人的一个习俗,数百年来,苗人多醉心整蛊之术,因此他们对自己的这一特长极为重视,无时无刻不在为将其发扬光大而努力。因此每年拜月节的斗宝大会,便成为筛选优良蛊物的一个必要环节。

紧接着,便有一个身着花绿服饰的苗人走上了木质的高台,就只见那个人的帽子上别着一根大雕的羽毛,翎羽漆黑,犹如一只巨大的雕眼,分外醒目。

彩娜悄声道:“蓝大哥,这个人是大熊岭北面的雄羽苗人,他们一族向来喜欢逞凶斗狠,你瞧他身旁的那口大箱子,里面肯定有古怪。”

蓝夜循着彩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仿佛印证了彩娜的话一般,那口大箱子一下子被那苗人一脚踢开,众人只见一股白烟从箱子里冒了出来,紧接着看到一只巨大的癞蛤蟆腆着肚皮蹲坐在高台之上。

那癞蛤蟆生了半人多高,通体银白,皮肤隐隐透明,似乎可以看到真皮之下暗藏的血管经络,以及其中的内脏器官。淡淡的白烟就如同轻纱,笼罩在癞蛤蟆周身,使它看上去就如同一个披着白色绫罗的肥胖妇人。

然而在场的人却都已经感受到了一丝如铁一般的寒冷,而癞蛤蟆周身的白烟,则是从它体内蒸腾而出的寒气。

癞蛤蟆的主人扫视了一下全场,见有许多外族人,便说起了生硬的汉语。“这乃是西域大雪峰中生长的雪山妖蟆,在场的有哪位敢上来比试。”

蓝夜也知道这雪山妖蟆的来头,传说这种蛤蟆本是生长在西域雪山极寒冷的山泉之中,以山中灵兽的尸骨为食,饮冰雪融化之水,因此体质极阴极寒,传说能吐气成冰,吹露为雪,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此刻这苗人面对着众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脸上写满了得意之色,这是他费劲辛苦才从雪山深处捕获的至宝,别人只眼馋的份。

就在这时,一个短小精悍的苗人如同一只矫健灵活的兔子,倏地蹦上了高台,笑嘻嘻地道:“不就是一只癞蛤蟆吗,看你把它给宝贝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雄羽苗人一听,怒道:“呸,敢这么诋毁老子的宝贝,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小矮人能变出什么花花来。”

矮小苗人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便随手抖了抖怀中的一个布包。就只见红影一闪,一团小小的身影一下子从布包里面钻了出来,落在地上,却是一只浑身火红的兔子。

前排有眼尖的人已经惊呼道:“炎谷赤兔。”此话一出,顿时议论声四起,这炎谷赤兔自然也是一只灵兽,这种兔子生长在硫磺谷的附近,吸收了火之灵性,其威力并不亚于那只蛤蟆。若是真的比斗起来,这两只灵兽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不相伯仲。

蓝夜看着眼前的场面,心中不觉莞尔,若是这一蟆一兔真的打斗起来,岂不是正应了那句诗,“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于是他也如旁人一般引颈侧望,倒要看看这场激烈的比赛。

那两个苗人各自退到了一边,雪山妖蟆大眼睛一瞪,登时雄性发作,“咕”的一声大叫,猛地向着炎谷赤兔扑了过去。然而才靠近地毯的边缘,却如忽然触到火上一般,急忙退了回来。周围的苗人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也不紧张,指着这蛤蟆谈谈说说,仿佛极赞其凶悍。

雪山妖蟆一击不成,眼神更加凶悍,腮帮子一股一股的,恶狠狠地等着那只缩成一团的小兔子。然而那赤兔的小眼睛里却是精光四射,呲着小牙,挠着小爪子,似乎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蛤蟆接下来的举动。

蛤蟆未能冲出,立时暴怒,围着地毯打转,不时“咕咕”大叫发威,忽然,蛤蟆一张嘴,就只见一股白茫茫的烟雾立即四散腾飞,期间夹杂着一股无比的寒凉之气,仿佛能将地心深处的烈焰都冻结一般。而那团寒气则如同一张网,紧紧地向着蜷缩成一团的赤兔扑了过去,似乎要将它牢牢锁住。

第十九章蛊神幻夜(1)

然而就在寒雾喷薄的一刹那,赤兔已经凌空跃起,电射而去,虽然它跳得极为巧妙,可是蛤蟆的寒雾已经从四面八方将赤兔围住,饶是如此,它还是没能躲开雾气。

赤兔将身子缩成了紧紧的一团,仿佛要极大限度地凝聚身体之中的热量,红光鼎盛,自赤兔身上散发,它就如同一团小小的火焰,越过了重重寒气。在蛤蟆身前站定,原本缩成一团的身体陡然舒张,紧接着就只见一道火舌凭空拉开数丈,向着蛤蟆直蹿过去。

蛤蟆身子一挫,急忙闪过了那道火舌,然而赤兔却不依不饶,又喷出一道火舌,蛤蟆又鼓动两腮,吐出一大口寒气。就只见阴阳二气、寒冰火光在半空中相互碰撞,蛤蟆和赤兔都极尽所能地攻击着对方。

蓝夜和彩娜看得目不转睛,而周围的人也都吆喝着大喝精彩,忽然那兔子小牙一咬,小小的身体如同一个鼓风机,随之而起的火焰则越来越盛,终于突破了那团寒雾,向着蛤蟆飚射而去。

蛤蟆本来体型庞大,移动多不灵变,此刻那火焰包抄过来,而它前一口气已断,再也无法吐出寒雾,不由得被那团熊熊烈火吞噬,原本白色的身体立刻变成了一个火球,爬在地上滚了起来。可是那赤兔却扑纵上去,不断朝着蛤蟆喷火,虽然蛤蟆有寒气护体,可是那寒气很快便被这烈火烤散,只能听到火球之中传来了蛤蟆一声声的惨叫,不一会,被烧得通体焦黑的癞蛤蟆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了。而那兔子立刻便跳到了蛤蟆的尸身前,小嘴一啄,就把一个发光的东西叨进了嘴里。

彩娜看着这样的场面,晶莹的眼睛里仿佛跳动着两团小小的火苗,兴奋不已。“蓝大哥,你看这赤兔,果然是灵物,知道将蛤蟆的内丹吃进自己的体内。那内丹可是凝聚了雪山妖蟆所有的灵性,这兔子此刻已经威力大增了。”

蓝夜经彩娜这么一说方才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自然界动物之间的竞争也是如此残酷,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那矮小苗人哈哈大笑,道:“哈哈,还有谁敢上来,和我这炎谷赤兔比一比。”

“我来!”就听一声大喝,又有一人跳将上来,打开了一个小盒子,就只见一道乌光窜出,对着那赤兔就窜了过去,兔子灵巧地往后一跳,同时再度喷火,然而那黑影却极为灵活,在空中一个转折,前端忽然分开,就如一个大钳子一般,向着兔子长长的耳朵夹了过去。赤兔猝不及防,被黑影钳了个正着,疼得呲牙咧嘴,只得一个劲地甩头,想把那黑影甩出去,可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黑影,那黑影立刻绕着兔子的头乱转,霎时间激荡成一片浓深的乌光,让人看不清楚。可是那小兔子却两眼精光闪烁,待那黑影绕到自己嘴前的一刻,倏然张口,将那黑影一口吞了进去。

然而,就在兔子吞进黑影的下一刻,它就忽然上蹿下跳,突地高高跃起,再跌落下来时,已经一动不动了,只是肚皮却鼓涌不定,倏地一声裂响,那黑影破肚而出,停在空中。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黑影竟然是一只蝎子,巨钳若剪,模样十分狰狞,背生鳞翅,簌簌抖动,一条弯弯的尾巴高傲地向上翘着,更是诡异至极。

而那蝎子的主人,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而先前那两人则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走了下去。

须臾又有苗人带着自己的毒物上场,与先前胜出的毒物相互厮杀。接下来便是一场激烈的混战,先是一条蟒蛇斗不过那蝎子,被它将内脏吃了个干净。然后又是蝎子胜了飞天蜈蚣、花斑蚁,可是却被一只地蝲蛄吞吃干净,然后又是黑寡妇蜘蛛上场,放出了蜘蛛丝将地蝲蛄狠狠地缠死,再将其吞掉。之后又是铁甲蛹砸死了黑寡妇,飞天螳螂用自己的钳子劈开了铁甲蛹坚硬的外壳,花大蝴用有毒的花粉毒死了飞天螳螂,金守宫又斗赢了花大蝴,然而没过多久,神气的金守宫却又给一只蛇头鸟啄断了身体。

现在场上剩下的,就只剩下这只似蛇非蛇、似鸟飞鸟的蛇头鸟了。它长了蛇一样的脑袋,嘴上却是一根长长的喙,有如尖枪,身体也如蛇一般细长,可是下身却有几个如钩的爪子伸出,状若鸟爪,而它的后背,则生者两对肉乎乎的翅膀,浑身也包裹着一层坚硬的鳞片,刀枪不入。

而这蛇头鸟的主人,却是一个张着两撇小胡子的苗族男子,看他獐头鼠目,形态猥琐,一看便知此人莫非善类。众人一见那蛇头鸟在场中顾盼称雄,一时间谁都不敢放出毒物和它比对。

这小胡子男人叫唤了几声,问有没有人赶上来挑战,而蛇头鸟则故意显威,昂首阔步,矫矫而视,长信吞吐,凶威悍然。众苗人都为之一窒,那人又叫嚷了几声,仍无人应答,裁判刚要宣布斗宝大会结束,就听一个清脆如歌的声音袅袅传来,“我来试试如何。”

蓝夜一惊,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身旁的彩娜。彩娜冲他嫣然一笑,低声道:“蓝大哥,别担心,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说罢便身子一浮,如同一只灵巧的鸟儿一般飞到了高台之上。

主会之人一看上来的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不禁大皱其眉,道:“小丫头,这可是斗宝大会,你上来凑什么热闹。”

彩娜对他的态度特别不满,道:“既然是斗宝大会,我当然是来斗宝的喽。怎么,你莫非是看本姑娘小,瞧不起我。告诉你,在场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本姑娘的。”

她此言一出,台底下的观众们立刻唏嘘一片,倒也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众人都当这小丫头是在信口开河而已,倒也没有多少人动怒,只是嗤笑几声。

小胡子男人用猥琐的目光看着彩娜,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小妹妹,我可是百毒教掌管毒物的总管,我看你水灵灵得跟朵花似的,真不忍心让我的毒物咬伤了你,要不然我会心疼的。”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用一种嗲到发腻的呻吟之声说话,很明显是在调戏彩娜。

彩娜眼中怒火一闪,怒道:“臭胡子,看本姑娘不拔了你的舌头。”说罢纤手一扬,她的真气便裹着一篷粉末飞了出去,转眼间,那小胡子男人就捂着嘴巴哇哇怪叫,下一刻,他的舌头忽然从嘴里伸了出来,渐渐变长,如同青蛙的长舌头一般,一点点翻卷。

在场众人无不捧腹大笑,而小胡子男人看到自己的舌头一点点变长,一狠心便抽出腰刀,把多余的舌头给割了下来,然后简单地往嘴巴里塞了些药物。

他气哼哼地道:“好你个小娘皮,居然敢暗算老子,宝贝,给我啃了这小贱人。”

在他的指挥下,那只蛇头鸟立刻向着彩娜冲了过去,然而彩娜却并不闪开,从怀中掏出一物,托在手心,如水的清光粼粼荡开,那张狂的蛇头鸟立刻不敢靠近彩娜,畏畏缩缩,不再前进。

众人一惊,有见识的人已经惊呼出声:“那女孩手里拿的,该是避毒珠了吧。”所有人一片哗然,也是直到此刻为止,他们才相信这个少女还是有一些真本事的。

蓝夜更是吃惊地看着台上的彩娜,避毒珠他也是知道的,传说这颗珠子,可以驱赶天下一切毒物,只是这等宝贝,却一直都在彩娜身上,还有先前那只替他吸毒的朱睛冰蟾,看样子,彩娜身上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宝贝。只是她一个女孩子,为何要随身携带这么多宝贝和毒物,这似乎和她天真率直的个性有些违背。

蓝夜一时间有些恍然,仿佛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那个苗族的少女。

彩娜忽然收起了避毒珠,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檀木盒子,轻轻拍了拍盒盖,道:“宝贝,快去把那个丑东西拿下,它已经得到了先前那些毒物的全部精华,不要忘了把它的内丹拿来给我。”

忽然,从盒子里面跳出来了一只非常可爱的浅绿色的小青蛙,然而奇怪的是,它的背上却还开着一朵花。那只小青蛙拖着胖乎乎的身体,漫不经心地逛游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好奇地盯着所有的人。

又有人惊呼道:“那是青莲妙蛙,传说它背上的那朵含苞的莲花里,有一种神奇的草药,能够起死回生,治愈百病,而且这青莲妙蛙的攻击力也十分的强悍,我们赶快离远一点,免得一会这只动物对打的时候误伤到我们。”

听见那人的叫喊,所有围观的人都纷纷散开。蓝夜怀里的绿灵兽好奇地露出了汤圆一般圆滚滚的雪白小脑袋,好奇地看向高台,呜哇呜哇地叫唤着,蓝夜低声道:“小家伙,快缩回去,免得被人看到你。”绿灵兽似乎极为不情愿,可是碍于蓝夜的命令,他还是乖乖地缩进了怀里。

然而,不远处却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切,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

第十九章蛊神幻夜(2)

而高台上,蛇头鸟就在此时猝然对青莲妙蛙发动了攻击。蛇头鸟假意逡巡走近,然后忽然身子一探,暴吼一声,伸出长长的蛇颈,闪电般向着妙蛙咬了过去。

妙蛙此刻似乎刚刚睡醒一般,忽然身子一颤,从它背上的那朵莲花下面,一下子伸出了许多藤蔓,交织着缠向了蛇头鸟后背的那两双肉翅,原本还全速前进的蛇头鸟一下子停了下来,疯狂地扭动着身体,企图挣脱藤蔓的束缚。

妙蛙定定地看着蛇头鸟,倏然紧绷了身子,那些藤蔓缠得更加紧,然后纷纷向两边扩张。妙蛙的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使力,藤蔓竟然将蛇头鸟撕裂成了两半,蛇头鸟的鲜血洒得满空都是。然后,妙蛙轻巧地奔了过去,衔了从蛇头鸟体内坠落的内丹,便跳着交到了彩娜的手里。

彩娜微笑着接过内丹,嘉奖一般拍了拍妙蛙的脑袋,温言道:“宝贝,乖,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那小胡子男人还在震惊之中,就已经被彩娜一脚踹下了高台,彩娜对那主会之人道:“这次大会我赢了。”

场下之人一见这少女有如此厉害的灵兽和毒物,都不敢上台比试了,主会之人见状,也只得道:“不错,姑娘,这次大会是你胜了。”

彩娜道:“既然是我胜了,那就把这大会的彩头交给我吧。我可听说这次的彩头是百毒教炼化毒物的神木王鼎,可以化尽毒物的精魂,用这个鼎炼制出来的蛊物,可都是非同凡响呢。”

那主会之人一脸为难,道:“姑娘,这个鼎是百毒教的,应该由百毒教的人说了算吧,这个,小的也做不了主。”

彩娜冷哼了一声,忽然目光一亮,见不远处一个金灿灿的鼎正作为奖品奉在一个托盘之上,上面还挂着红色的花球。彩娜眼尖,马上认出那便是神木王鼎,二话不说,足尖一点,便轻身飞了过去,一把将鼎捧在了手里。

“百毒教既然输不起,那就不要在这里摆场子。”彩娜忿忿地说了两句,刚要跳下高台,然而漫天乌云在此刻倏然聚拢,仿佛一张宽大漆黑的斗篷,紧紧裹住了她的身体。身后寒意遍生,伴随着一股阴毒诡谲的气息,宛如潜伏在暗夜之中的妖魔终于苏醒,要大开杀戒。

彩娜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黑衣人如突兀的岩石一般立在那里,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里面仿佛豢养着一条滑腻的毒蛇,随时准备探出毒液充沛的尖牙,搏人而噬。

彩娜的目光先是一紧,身子轻轻颤抖,可马上却又挺直了脊背,以一种无所畏惧的目光看向那人,“裘潜渊,莫非你们百毒教当真输不起,想要从我的手中夺回神木王鼎。”

不错,这黑袍人正是裘潜渊。这斗宝大会历年来都是他们百毒教在暗中操控,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斗宝,到时候好由百毒教的人出面,将那些人的灵兽蛊物一一击败,获得其精髓。本来一切尽在裘潜渊的掌握之中,今年也会和往年一样,收获那些人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宝贝的精髓,可怎料半路却杀出个彩娜,竟然用青莲妙蛙打败了百毒教的蛇头鸟。这让裘潜渊忍无可忍了,这个死丫头一直都在和百毒教对着干,他今天前来,便是为了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不过,出乎裘潜渊意料之外的是,他还有另一个收获,那便是蓝夜以及绿灵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寻找蓝夜多时,却不料这傻小子自己在斗宝大会上现身,这不是自己主动往油锅里跳吗。

想到这,裘潜渊丑陋无比的脸上忽然现出一抹阴森森的笑,心想这对痴男傻女,偏偏主动找死,来招惹自己,既然如此,那成全他们便是。

裘潜渊空洞的声音依旧阴森得如同冰雪岩洞里呼啸而过的冷风,“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本教主还没有比过,比赛怎么能算结束呢?”

彩娜目光机警地看着裘潜渊,知道他话中有话,言下之意,是要亲自出手了。

就在这时,台下却响起了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一如午夜流淌的月光,分外清澈。“裘潜渊,你不要公报私仇,趁机使坏。你要找的是我,不要为难彩娜。”

蓝夜紧绷着身躯,如同一株迎风摇曳的玉树,就算是漫天狂风,亦不能撼动他分毫。

裘潜渊嘿嘿一笑,“等招呼完这个死丫头,老子自然会过去好好招呼你这个傻小子。”

蓝夜心中一急,奋力想要往高台上爬去,可是他不会轻功,本身力气也不大,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爬不上去。台下的人见这少年勇敢执着,心知他上去无疑是去送死,于是纷纷出手阻拦,将他拉了开来。

而高台之上,彩娜一袭鲜艳的彩衣被风一吹,其上的饰物叮咚作响,声音曼妙动听,然而她的目光却一寸寸变得冰冷,似乎在一瞬间将昔日天真的光彩全都褪尽,只剩下了勇敢和决绝。

裘潜渊嘴边的胡须被风吹起,如同攀爬在脸上的蚯蚓,他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压低声音道:“臭丫头,快把宝鳞蚕王交出来,我还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彩娜忽然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做梦!”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妙蛙宝贝,把这个老怪物的心给我捣碎!”

得了彩娜的命令,妙蛙轻捷的身子一跃而起,同时放出了数道藤蔓,直逼裘潜渊的胸口,翠绿的藤蔓之上隐隐透着浓黑,那是妙蛙血液中独特的毒液。藤蔓如剑,瞬间齐发,向着裘潜渊电射而去。

然而裘潜渊却不为所动,只是无声冷笑,就在藤蔓即将近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张开了袍袖,从他的衣袍里,竟霍然腾起了一只庞然大物。那只怪物蜿蜒在半空中,身长几达一丈,两只眼睛在黑暗里发出红惨惨的光,瞬乎扑近,几乎遮蔽了头顶上的月光,张开了遍布利齿的血盆大口。

然后那大口猝然咬下,将所有的藤蔓齐齐咬断,紧接着怪兽身子前伸,对着妙蛙的身子就咬下去,好在妙蛙跑得快,再次转身弹跳到半空,跳到了巨兽的头顶上,张开嘴巴也咬。但闻咀嚼之声响起,那怪兽身上的肉竟然被妙蛙一寸寸地咬了下来。经历如此惨痛,那怪兽此刻狂啸不已,身子不断抖动,如同即将塌陷的山岳。

彩娜见那怪物被妙蛙缠住,裘潜渊身前再无他物,便怒叱一声:“老毒物,去死!”她忽然用指甲在自己的手指肚上划了一下,便有嫣红的血珠在内力的催逼之下点点蒸腾而出。与此同时,她已把手探入怀中,抓起了一篷篷红色的粉末,混合着自己的血液,向着裘潜渊遍洒而去。

嗤啦一声,大片红色的烟雾便如同桃花瘴气一般蔓延开去,纷纷向着裘潜渊身侧包围过去,那粉末是由金线菊、黑心莲、毒蟾卵、沾了瘴毒的菌类,再加上苗疆白水川边盛开的曼珠沙华烧成灰炼成的,瞬间便可以把人化成一滩血水。

彩娜身受她那继母的迫害,而裘潜渊正是她继母的哥哥,再加上一路之上,她继母和裘潜渊几度勾结,要置她于死地,因此她此刻对裘潜渊痛恨至极,把满腔愤怒委屈都发泄在了他身上,所使的也都是能让人一命呜呼的剧毒。

可是裘潜渊却微微冷笑,“雕虫小技,我让你自讨苦吃。”说罢便运起强劲内力,轮转出滚滚东风,萦绕在他周身,硬是拦截了那些红色迷雾。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冷光,内力再运,劲风却已经向着相反的方向刮了过去,连带吹送着那团粉红色的毒瘴,向着彩娜娇弱的身体催逼过去。

彩娜连连后退,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冷汗涔涔,而台下蓝夜看得也甚为揪心。彩娜银牙一咬,立刻从怀里拿出了辟毒珠我在手心,运起内力,霎时间辟毒珠光芒大盛,青光流转,宛如从迷雾之中升腾而起的新月,用温柔洁净的月光净化了山谷之中终年不散的瘴气,于是那些粉红色的毒瘴纷纷被洁净的柔光吸纳殆尽,消散无踪。

彩娜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忽然觉得周围气流一紧,马上伸手接住了被狠狠摔下来的妙蛙。只见那只怪兽已经被妙蛙咬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妙蛙则失去了最后的战斗力,虚弱地躺在彩娜的怀里。

看着伏在自己手臂间剧烈喘息的可爱小兽,彩娜心中一痛,泪光涟涟,几乎当场就要哭了出来。可是她一咬牙,便把泪水给忍了回去。

裘潜渊见彩娜慌了神,立刻露出狞笑,袍袖再斗,这回从他的袖子里面,竟然窜出了一条大蟒蛇,他那宽大的袍袖里,果然养着一条毒蛇。那条毒蛇显然毒性极重,全身都是墨黑之色,晃动之际,毒牙闪烁,不住有粘稠的毒液滴出,向着彩娜飞扑而来。

经过刚才的惊变,彩娜尚自抱着妙蛙后退,如今又遇如此巨蛇,竟然微微失神,待她看清之后,那巨蛇已经飞扑着朝她啃噬而来,与此同时,蛇尾也如一根粗大的木桩,从下方摆出,挥霍而来。

只差一瞬,那毒蛇的血盆大口就要将彩娜彻底吞噬,然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蓝夜竟然爬上了高台,用尽全力将彩娜推开,自己暴露在蛇口之下。

第十九章蛊神幻夜(3

虽然血腥弄臭之气扑面而来,漫天黑血零落如雨,然而蓝夜却依旧如同一株最挺拔通透的玉树,傲然立在皎洁的月色之中。似乎尘世间的一切,都不可能玷污这个神清气朗的少年。

“蓝大哥!”彩娜失声惊呼,眼看蓝夜便要被那巨蛇吞噬,她急得流出了眼泪。也就在这时,月光照在湖面上,泛起万点银光,照在彩娜的彩衣之上。也不知那彩衣是用什么织成的,皎洁的月色被湖光一映,竟仿佛活了一般,在衣襟上流动。

忽然,彩娜原本白皙的皮肤忽然变得透明,凝脂雪肤宛如水晶般通亮,她纤弱的身体在夜风中轻轻颤抖着,并不深媚的眼眸却如清晨雨后,两颗最明亮的星,盛开在寂寥而清寒的苍穹上。她苍白脆弱的皮肤上,有着灵动婉转的流光,飞雪流霜般滑过,最后汇聚到她的眉心之处,如同灵光点染成一点丹蔻,分外嫣红。

忽然,彩娜的眼泪被风吹荡开来,化作了细碎的珍珠,与此同时,她眉心之处的那团流光骤然大盛,所有的人都只觉得眼睛一花,便看到了一线金光从彩娜眉心处的光芒里飞出,以快不可辨的速度飞到了蓝夜的身旁。

待众人看清之后,方才发觉那道金光,却赫然是一只极为细小的飞虫。这飞虫通体金黄,胖乎乎的,仿佛蚕般的形状,那双透明的翅膀如同薄薄的水晶片,薄如蝉翼,鼓动起来,一点声息都没有。

就在巨蛇张开口的那一瞬,那只金蚕忽然张开了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众人眼前消失,然而下一刻,巨蛇的眼睛却被它的钳子给弄瞎了。然后金蚕围绕着不断扭动身体嘶吼的巨蛇纵横飞舞,拉出了一条条金丝,眨眼间就织成了一只巨大的金网,向着巨蛇笼罩下来。

巨蛇虽然双目已盲,然而也知道有危险迫近,立刻弹身反击,向金网上撞了过去。可怎料那金网坚韧无比,在如此猛烈的撞击之下,却只是晃了晃,连一根金丝都没有断裂。

在金蚕的飞舞缭绕之下,金丝越收越紧,那粗糙堪比铠甲的蛇鳞,竟然一片片脱落,鲜血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悄然渗出。下一刻,那原本粗壮无比的巨蛇,就已经被这细小的金蚕勒得形体分离,断成了好几节。

看着这霸道无比的金蚕,裘潜渊竟然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色,身体如同风中的枯枝,簌簌抖动了两下,不可思议地喃喃:“宝鳞蚕王……这便是宝鳞蚕王啊……”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欣喜之情却陡然消失了,因为那只胖乎乎的金蚕,已经叫嚣般地向着他飞了过去。一瞬间,那金蚕猛然张开了大口,它的身体本是极小,可是它的嘴巴一张开来,却是那样的大,丝毫不亚于刚才那只巨蟒。而且这金蚕飞行的速度非常快,几乎用肉眼难以辨别,它此刻突然发难,就算是裘潜渊这样的高手,也未必能有所防范,就只见裘潜渊急急向旁边迈步,然而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左臂的衣襟撕破,被那金蚕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大片血肉。

裘潜渊顿时惨呼一声,焦急地看向伤处,那里却已经变得漆黑,他心知是宝鳞蚕王用了毒,当即运转毒功,以毒攻毒,同时服下了一颗解毒的药丸,盘膝运功驱毒。

宝鳞蚕王似乎还要对裘潜渊穷追不舍,然而它的翅膀刚刚扇动了一下,却好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骤然停滞不前,然后金光再闪,已然化作了一缕流星之尾,匆忙地钻进了彩娜的眉心深处。

就在那一刻,彩娜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如同一片孤零零的落叶,毫无重量地跌落在了蓝夜的怀中。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冰凉,如同一块被冰封的雕像,唯有她不断颤抖的蜷缩着的身体,说明她尚有一丝气息。蓝夜探了探她的脉搏,发觉此刻脉象十分微弱,显然是体内元气过度消耗流逝,才让她痛苦到无以复加。

蓝夜目光焦急,当下从瓶子里道出了两粒通碧丹,淡淡的松柏香气散开,蓝夜把那两粒碧绿色的药丸放入了彩娜的口中,又试着给她推拿了两下,再探鼻息,发觉她虽然有所好转,可是气息仍然十分虚弱。

而那边,裘潜渊坐在地上盘膝运功,不时还睁开眼睛,看看蓝夜给彩娜疗伤的进展。

蓝夜知道裘潜渊正在极力恢复,如果等他恢复,自己和彩娜一定会遭到他的毒手。

他轻轻唤道:“小家伙,快出来,给彩娜补充一些元气。”绿灵兽便听话地飞了出来,忽闪着绿叶做的小翅膀,清新的绿色光芒便源源不断地涌进了彩娜的身体之中,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转为红润。

不一会,彩娜便睁开了眼睛,可是身体依然很虚弱,无法动弹。她的视线有些恍惚,眼中神光暗淡,低声喃喃:“蓝大哥,我是死了吗?为什么我还可以看到你。”

蓝夜柔声安慰道:“彩娜,你放心,你没有死,我们快走。”说罢便将彩娜横抱起来,看了一眼周围,才发现刚才自己有多么傻,原来这高台之后有一道梯子,可以直接上来,而自己刚才居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攀爬上来,他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便抱着彩娜快步走下了高台。

周围议论之声四起,众人都沸腾一片,百毒教在苗疆人的心中厉害无比,可是他们的教主居然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苗女给斗败了,当真不可思议。

蓝夜步履匆匆,只想快点离开,却不料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那个人四十多岁,面容威严,隐隐然有王者风范。

蓝夜不想再惹什么事端,便恭谨地道:“前辈,您能否让开,在下要带这位姑娘去治疗,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然而那苗人反复打量着蓝夜,眉毛拧成了“川”字,举手投足间似乎隐含怒气。只听他厉声道:“与彩娜私奔的人就是你?”

蓝夜略微错愕,如同被此人当头打了一棍子,尚自怔忡,他怀里的彩娜却已经虚弱地开口道:“阿爹,你误会了。”

蓝夜一听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人,竟是彩娜的父亲,苗疆十八峒的首领,忝居火倮侗侗主,木巓。而蓝夜此刻也想起来,彩娜的继母冤枉她偷了宝鳞蚕王,和情郎私奔。此刻木巓无疑是把他当成了女儿的情郎,看他的意思,更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了自己的身上。

蓝夜忽然露出了窘态,俊脸一红,略微地下了头,但马上又抬起头,道:“峒主,您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木巓忽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厉声道:“呸,真是个孬种,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你若坦荡承认,老夫道还能成人之美,让你和彩娜在一起。可现在,老夫要亲手杀了你这中原来的斯文败类。”

蓝夜心底大呼冤枉,可这木巓却认定了他是那种偷心的无耻之徒,他也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了,只想带着彩娜赶快离开,给她治疗。

在这个倔强的苗人首领面前,蓝夜依然挺直了身躯,如同松柏一般宁折不弯,傲然傲:“峒主您不要妄加断言,在下绝不是那种无耻之徒。其中内情容许在下日后解释,在下如今要先给彩娜治疗。”

木巓冷哼一声:“彩娜是我的女儿,要治疗也轮不到你,哼,快滚开,要不然别怪老夫我不客气。”

彩娜忽然喊道:“够了,你走,我不要见到你。”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的父亲,然而眼里浅浅的泪花却越积越多。“蓝大哥是好人,他对我很好,几次拼命救我,你却这样说人家。你走,我说过,我走出了那个家门,就永远都不会回去。既然你那么相信那个狐狸精,就去找她啊,还来找我干什么。”

木巓一听,脸上涨得通红,显然是怒极了,刚要开口教训彩娜,却见一个婀娜的影子走了过来,用柔媚的声音道:“峒主,何必和女儿动怒呢,孩子还小,一时受了坏人的蛊惑才会误入歧途,你得耐心教导才是。”

说话之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苗疆女子,艳光四射,妩媚动人,举手投足见都带着一股狐媚的气质,和一种如波斯猫一般慵懒的感觉。

彩娜狠狠地朝那女子瞪了过去,“贱人,滚远一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女子的目光在那一刻明显闪过一丝恼恨之色,可是马上,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妩媚的笑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很好地掩饰住了刚才的情绪。

木巓喝道:“彩娜,怎么和你继母说话呢,快点道歉。”

彩娜偏过头,不去看自己的父亲,对蓝夜温言道:“蓝大哥,我们走。”蓝夜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向木巓示意,便转身走了。

随着蓝夜沉稳的脚步,响起了他们身后木巓沉沉的叹息。这声叹息,此刻是那样清晰,仿佛一片沉重的低气压,笼罩了所有人的心。

当蓝夜抱着彩娜找到一间客栈之后,便把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亲自去煎了一副滋补元气的药,又亲自为彩娜喝下。

喝了药,彩娜果然好转了很多,脸色也恢复了以往的红润。蓝夜就静静地守在她的床头,细心照顾她。良久,他才问道:“彩娜,那个金色的蚕,便是宝鳞蚕王吧。”

彩娜点了点头,不打算隐瞒。“宝鳞蚕王,只能养在人体之中才能成长,还要辅佐各种毒物方能培固它的威力。于是,我便参加了斗宝大会,目的就是要吸取所有毒物的精髓,用来饲养宝鳞蚕王。”

蓝夜深邃的眼睛忽然现出了一抹心疼的神色,“你知不知道,让蚕王寄居在自己的身体里,对你的损害有多大。你体内的元气会被蚕王一点点吞噬,而你的精气也会一天天衰弱,我真的不敢断言,这样的后果有多可怕。可是你刚才为了救我,居然贸然出动蚕王,蚕王尚未养成,便破体而出,自然没有发挥到极致的威力,可是你一直和蚕王只见维系运转的元力也在那一刻戛然终端,导致你的元气迅速流逝。若不是有绿灵兽在,可以为你滋补元气,你可能会因此而送了性命的。”

彩娜倔强地看着蓝夜,“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我豢养蚕王,是为了要杀了那个贱人,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所以我只有靠宝鳞蚕王才能杀了她,为我娘报仇,偿还那个贱人以前对我的种种虐待。”

蓝夜轻轻叹息了一声,显得无奈而惆怅,“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

彩娜的目光更加坚决,“不错,如果不能报仇,我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第二十章灵山飞雨(1)

苗山寂静,残阳如血,从重重山峦中徐徐沉下,将无边林莽染上了一片瑰丽的金色,远处的天边一行归鸿滑过空寂的山谷,点染出些许凄凉。

山脉南边的一处深谷,宛如一条亿万年前留下的巨大裂缝,直贯地脉深处,这里仿佛是宇宙黑暗之中的渊薮,连阳光都无法照入。浓重的烟雾从谷底蒸腾而上,悬停在山谷上空,如同绽放了一朵墨色的芙蓉,和漫天彩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便是被苗疆人成为禁地的胧月谷,亦是传说中生长着仙露紫芝的福地。

狭长的山路之上,依稀可见两个人影,在饱蘸水汽的云雾间缓缓前行,便是蓝夜和彩娜,他们两人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这胧月谷。

由于在斗宝大会上得到了蕴含着诸多宝物精髓的蛇头鸟内丹,还有百毒教炼化毒物的宝贝神木王鼎,彩娜便用鼎炼了那颗内丹,然后将内丹中蕴藏的精髓吸纳殆尽,因此她的功力也大大提升。

前来苗疆已经多日,蓝夜打算在楼飞前来会和之前到胧月谷寻找治疗欧阳缜血咒的仙露紫芝。他向彩娜说出计划后,彩娜却大力反对。

只因为这胧月谷中不仅多瘴气,更传闻那仙露紫芝本是神物,神魔洞中有怪兽守护灵芝,凡人若想僭取天草,无疑是撄怪兽之锋芒,必遭厄运。

可是蓝夜却并不畏惧怪兽之说,仍然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胧月谷。彩娜不放心他一个人前来冒险,见几次劝阻无效,索性就陪着他一起来了。蓝夜本来不愿让彩娜陪着自己冒险,可是他的脾气倔强,彩娜的脾气更加倔强,执意要和他一同前往。况且彩娜现在功力大增,相信可以更好的驾驭种在自己体内的宝鳞蚕王,若真的有什么为难,她还可以帮助手无缚鸡之力的蓝夜。

山峦延绵到幽谷深处,隐然化为点点苍翠斑驳的绿意。可是山谷两旁的岩石,却每一块看上去都呈现出浓黑的色泽,其中还点染着若有若无的金光,远远望去,昼夜也仿佛在这里错乱。

看着那岩石之上浮动的点点金光,蓝夜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走起路来也尽量放轻了脚步,仿佛生怕惊醒什么一般。彩娜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道:“蓝大哥,看来你还真的是从来也没有做过贼啊。瞧你小心谨慎的样子,好像有人正在监视你一样。”

蓝夜神色严厉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说得不错,的确有眼睛在监视我们。”

彩娜一听,脖子一缩,转头四顾,却哪里见到半个人影,不由得嗔道:“蓝大哥,你净骗人,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哪里有人啊。就算有人,他们也不会无聊到来监视你我的行踪。”

蓝夜郑重其事地道:“我说得眼睛并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这个山谷的眼睛。”由于他平时温文尔雅,谦和可亲,此刻陡然现出如此严肃的神情,彩娜也不由一怔,和他一样变得紧张起来了。

彩娜似乎受到了周围低气压的影响,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蓝大哥,你别吓唬我啊。”

蓝夜举起手,向那些乌黑的石壁上指去,“看见那些暗暗闪动的金色光芒了吗,它们其实是蛰伏的金瞳蛊。它们便是这座山谷的眼睛,监视着闯入者的举动。若然发现了闯入者,金瞳蛊便会一起对闯入者发动进攻。彩娜,你一定很清楚,即便精通蛊毒之术的高手,也挡不住任意十只金瞳蛊的合击,更何况谷中的金瞳蛊何止千万。”

彩娜此刻才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急忙拉住了蓝夜的手,悄声道:“那它们怎么没有发现我们呢?”

蓝夜微微笑道:“因为我们进山谷之前,服下了我们药师谷特制的丹药,这种丹药能封住我们体内所有扩散出来的气息,金瞳蛊虽然灵敏,可是却没有视力,只是凭借着对生人气息的感知而发动进攻。我们既然已经封闭了所有气息,金瞳蛊便不会发现我们了。”

彩娜道:“蓝大哥,瞧你刚才说的,怪吓人的,原来你都已经有了对策,害的我虚惊一场。”

蓝夜又拿出了一颗丹药递给彩娜,道:“把它服下。”彩娜听话地吃了那颗药,顺着蓝夜手指的方向,就看见了那朵盘旋在空中的巨大墨莲。

“你看那道由谷底烟雾凝结成的黑色莲花,便是比桃花瘴更毒的墨芙瘴,中者立死,足以让侵犯者尸骨无存。我们吃了这颗可辟所有毒掌的灵丹,当可安然无恙。”

彩娜朝着蓝夜投去了钦佩的目光,“蓝大哥,看来你在来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功课。”

蓝夜道:“是啊,要不然我们可都要埋骨于此了。”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那朵墨色莲花所笼罩的范围。彩娜不禁瑟缩地抬起了头,看着盘旋在头顶的沉沉的黑莲遮挡了所有的阳光,仿佛末世的天空一般阴沉,看不到一丝光亮。可是,就是在这黑暗的角落,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安然。只是因为她此刻是待在蓝夜的身边,便不再害怕。其实他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啊,并不能给与她多么实际的保护。可是彩娜就是觉得,那个善良老实的书生可以为她张开最温暖的羽翼,温柔无私地接纳无家可归的她。

就是这种温润的情感,让她觉得安全。

渐渐的,他们走出了那朵墨莲所笼罩的范围,眼前浓黑的瘴气渐渐褪去,景色清明了很多。传说胧月谷位于天地阴阳交界之处,钟灵毓秀,生长着千种奇花异草。蓝夜就看到了山石泉罅、绿茵红壤之中,生长着各种形态各异的花草,他一看便知,那些花草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或毒物,胧月谷果然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可以孕育出无数的仙葩妙草。

穿过了墨芙瘴,彩娜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哈哈,总算是过来了呢。”蓝夜却微笑道:“先别高兴太早,说不定这山谷里还有不知名的危险呢。”

彩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便迈开步子奔跑起来,可是刚跑了两步,便乐极生悲,脚底被一块大石头绊了一下,重重地跌了一跤。

彩娜从满地的树叶上爬了起来,刚要向那石头上踢两脚泄愤,却发现那石头竟然发出了一声呻吟,缓缓动了起来。

即使彩娜胆大,也不禁惊得大叫,定睛一看,脚下的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人。原来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根本看不清本来面貌,因此彩娜才会把那人当成了石头。

彩娜上前瞧了个究竟,却发现那黑衣之下,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圆圆的鹅蛋脸美丽而温和,可是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恐慌。她只是看着彩娜,并不说话,可是身体却在轻轻地颤抖着。

蓝夜也发现了那个石头一般的小姑娘只是僵硬地坐在了原地,当即快步走上前。彩娜弯下腰,对小姑娘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可是小姑娘的眼睛却似乎更加惶恐,微微地摇着头,眼睛里竟然闪动着点点泪花。

彩娜疑惑地道:“小妹妹,你怎么了,放心,姐姐不是坏人。”她的语气里一派老成,其实她比那小姑娘也大不了几岁,可那口吻,仿佛自己是她的长辈一般。

蓝夜来到了小姑娘的身边,见多了一个人,小姑娘更加惶恐,然而蓝夜在仔细瞧了小姑娘的脸色之后,马上就变了,立刻挽起了她的裙角,小姑娘雪白纤细的脚踝上,已经布满了血渍,血液已不再鲜红,而是呈现出黑色,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蓝夜当即不再犹豫,俯下身,把嘴凑到了小姑娘的脚踝,然后用力替她把毒血吸了出来,再一口一口地吐出来。蓝夜吸血的时候,小姑娘的脸上呈现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似乎她在承担着极其沉重的苦难。

看见小姑娘痛苦的表情,彩娜脸上现出怜惜之色,也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小姑娘,她能感觉到小姑娘颤抖的身体已经十分寒冷了,于是她抱得更紧,想尽可能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小姑娘,并且柔声安慰道:“小妹妹,你别害怕,你中了毒,不过不用担心,马上就会好的。”

小姑娘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彩娜亲切温暖的笑容,眼睛里先前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圆润的脸颊尚自挂着浅浅的泪珠,可是却已经不再痛苦了。

终于,蓝夜将小姑娘脚踝附近毒毒血都吸走了,然后又从针囊里拿出银针,在小姑娘雪藕一般的小腿上扎了几下,小姑娘麻痹已久的身体顿时血脉流通,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脸上露出了清纯的微笑。

蓝夜又拿出了一粒丹药给小姑娘服下,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这才现出一丝血色。小姑娘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用温和的声音说:“谢谢你们。”

蓝夜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掬起一篷溪水漱了漱口,道:“你是被七步蛇咬伤了吧。”

小姑娘点头,依旧声音温和地道:“是啊,我本来是出来采药的,可是不小心却被七步蛇给咬了一口。被七步蛇咬中后,如果再走七步,就会送命,所以我只能躺在原地。可是虽然减慢了毒性的扩散,我的身体却渐渐麻痹,无法动弹。如果等毒侵蚀到我心脏的时候,我就必死无疑了。哥哥姐姐,多谢你们两个及时救了我。”

第二十章 灵山飞雨(2)

蓝夜谦虚地辞谢,彩娜则笑嘻嘻地道:“小妹妹,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个山谷里采药呢,多危险啊。”

小姑娘怯生生地道:“其实我家就在这山谷里,我每天都会出来采药的,只不过今天运气不好,让蛇给咬了。”

蓝夜皱眉道:“小妹妹,你说你家就在这山谷里?”

小姑娘道:“对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平常都不会有什么人来。对了,哥哥姐姐,你们也是来这里采药吗?”

彩娜道:“对啊对啊,我们也是来采药的。”

蓝夜见小姑娘虽然解了毒,可是身体仍然非常虚弱,提不起一丝力气,便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地背在背上,问道:“小妹妹,我们送你回家吧。”小姑娘轻轻点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不再向刚才那样拘谨了。

在小姑娘的指引下,蓝夜和彩娜便向着她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之上,蓝夜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丝疑惑,胧月谷是何等凶险之地,怎么这样一个柔弱无依的小姑娘,会孤身一人栖居此谷呢?这个小姑娘究竟会是什么人。

而彩娜则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一路之上总是给小姑娘讲着笑话,逗得她哈哈大笑。

从小姑娘的口中,蓝夜和彩娜得知了小姑娘叫做小露。小露似乎毫无心机,天真可爱,把自己的身世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蓝夜和彩娜。

原来小露自从懂事以来,就一直一个人居住在这个山谷里,好在这个山谷里自给自足,她可以自己寻找食物和水。每个月,都会有一个老婆婆来看从谷外来看小露,给她带来一些衣物和日用品。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所以刚刚见到蓝夜和彩娜两个陌生人的时候,小露才会那么恐慌,可是原来这两个哥哥姐姐是这么善良,慢慢的,小露也就放下了戒心,和他们说说笑笑。她似乎寂寞了很久,看到山谷中的这两个善良的来客,很是开心,可是她又从来没有见过生人,因此言谈举止中,都透着一种淳朴天然的羞涩之情。

不知不觉,原本明亮的阳光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彩娜抬起头,忽然看到了满天黑云,以为他们在山谷中迷了路,又回到了墨芙瘴的包围之中,可是很快,一道闪电滑过云层,让她知道原来是要下雨了。

于是他们赶紧加快了脚步,向着小露家的方向走去。

雨很快就下起来了,透明的雨丝如同细腻而光华的细线,打在皮肤上并不寒冷,也不疼痛,反而带着一种轻柔的触感。虽然刚才的雷声很大,可是这雨却并不狂暴,就如同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大地,带来无限温柔。

灵山飞雨,天雨曼荼罗,山路两旁,满山藤萝在飘渺的烟雨中更加苍翠,巨莽芊芊,各色娇花含星吐蕊,一股清澈的灵气则随着烟雨袅袅散开,一如雨中的薄雾,扑面清凉。

很快,一座小木屋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小露笑盈盈地道:“哥哥姐姐,那里就是我家了,你们赶快进去避雨吧。”蓝夜点点头,便背着小露快步走到了她的家里。

打开小木屋的门,一股甘草的清香扑面而来,这是一幢简单朴素的屋子,却非常整洁,很明显,小露每天都会辛勤打扫自己的屋子。或许,她在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暗暗期待,有一天,会有一双不一样的手,可以推开这扇简陋的木门,走进他孤单的生活,让这个屋子增添一丝欢乐。

小露已经渐渐恢复了力气,她将蓝夜和彩娜引入屋内,笑着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然后开始殷勤地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几天前老婆婆带来的糕点。那些糕点她一直都没舍得吃,此刻却毫不吝啬地拿到了桌子上,看着如此寒酸的糕点,小露不禁红了脸,低下头,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些吃的,哥哥姐姐,你们就吃一点吧,这是我最好的东西了。”

彩娜和蓝夜对视一眼,都为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从这间屋子可以看出,小露平时生活得都很艰辛,说不定有时候还会吃不饱穿不暖。她才那么小,却受了这么多苦。想到这,蓝夜和彩娜的眼神均是黯然失色。

可是小露依然露出阳光一般的笑容,生活的清苦似乎并没有磨灭她温柔恬淡的本性,她只是觉得很抱歉,自己的家里是如此简陋,不能好好招待远来的客人。

小露好奇地问道:“蓝夜哥哥,彩娜姐姐,你们来胧月谷,是要采什么药呢?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见过不少草药,也许可以帮助你们。”

蓝夜一听,露出了希望之色,道:“小露,我们是来找仙露紫芝的,我寻找这灵芝,乃是为我一个好朋友治疗血咒。”

小露展露笑颜,道:“仙露紫芝,是神魔洞里那株紫色的仙草吗?”

蓝夜点头道:“不错,传说仙露紫芝的确生长在神魔洞里,小露,难道你知道?”

小露笑吟吟地点头道:“是啊,因为那种仙草,就是我负责浇灌的。我每天都要出去采药,然后将那些珍贵的草药炼制成一种汁液,而那种汁液就是用来浇灌仙露紫芝的。”

蓝夜和彩娜都觉得好奇,小露居然是负责浇灌灵芝的人,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何要这样做?

彩娜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来的这样巧合,“小露,姐姐听说那神魔洞有魔兽看守,你是怎么进去的?还有,为什么你会负责浇灌仙露紫芝呢?难道,你就是守护仙草的精灵吗?”

小露腼腆一笑,笑脸飞起两团娇红,“彩娜姐姐,你真会看玩笑,我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会是看守仙草的精灵呢?其实每天采集草药、浇灌灵芝,是那位婆婆让我这样做的,而这些事,也是我生活在这里唯一的任务。至于神魔洞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魔兽。所谓的魔兽,其实是我用幻尘烟造出来的幻象,只是想吓跑那些想要摘走灵芝的人。”

蓝夜惊喜的神色马上消失,忽然露出了满脸失望之情,“小露,也就是说我们,不可以摘走灵芝吗?”

小露摇了摇头,微笑道:“怎么会呢,蓝夜哥哥,就然你和彩娜姐姐远道而来,只是为了灵芝,我当然不会为难你们。以前那些想要偷盗灵芝的人,都是为了私利,可蓝夜哥哥却是为了就好朋友前来冒险,我又怎么会为难蓝夜哥哥呢。只是,仙露紫芝稀世珍贵,只有两株,蓝夜哥哥和彩娜姐姐,你们只能带走一株,因为剩下的那一株,要留给婆婆。如果婆婆来了发现仙露紫芝不见,肯定会打死我的。”

“谢谢你,小露。”蓝夜真挚地笑着,“可是那株灵芝这么珍贵,是你辛辛苦苦才种植出来的,你就这样子毫不吝惜地给了我们,我们却是受之有愧。”

想了想,蓝夜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浅棕色的木玦,递到小露手里,笑着道:“小露,这个送给你,你经常在山里采药,这木灵犀有驱毒解毒之能,你就不必再担心为毒物所伤了。木灵犀天下仅有三枚,为数不多,也算珍贵,应该可以抵得上仙露紫芝。”

小露小心翼翼地结果了木灵犀,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手心,然后笑着说:“谢谢蓝夜哥哥。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这个粗布麻衣的小女孩,仿佛一朵开在深谷中的花,未染尘埃,映着阳光,永远都挂着清纯的露水。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蓝夜和彩娜暂时住在了小露的房子里,打算明天和她一起去神魔洞寻找仙露紫芝。月光透过窗棂,柔柔地照在那个熟睡的孩子的脸上,她就像一只安静的小猫咪,依偎在彩娜的怀中,眷恋着她身上山茶花的香气和温暖的温度,安然入眠。

彩娜的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微笑,她似乎和这个孩子格外投缘,看到她一直以来都是孤独一个人生长在深谷之中,不知不觉便想把自己的开心快乐分给她一些。

其实她们两个都是孤单的孩子,谁也没有真正靠近过温暖,只有拉近彼此的距离,用自己的双手去温暖对方的心,才能同样获得一个安全的怀抱。就如同单翅膀的蝴蝶,只有抱在一起才能飞翔。

彩娜和小露在床上睡得安然,蓝夜却站在窗户旁边若有所思。他总觉得,寻找仙露紫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或许并不是以木灵犀为代价就可以换取的。不知怎么,他心底隐隐觉得,这一次的旅途,似乎只有付出某种惨烈的代价,才可以到达终点。

第二天一早,小露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去山里挖了新鲜的野菜和蘑菇,然后从树上采摘下红彤彤的果子,又从小溪里盛了清澈甘甜的溪水,钓到肥大的鲤鱼,还有田地里新长出来的土豆,她就用这些简单的材料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来热情款待她的客人。

蓝夜和彩娜也很给小露面子,吃了好多东西,然后他们便一起出发,往山谷深处的神魔洞方向走去。穿过了弯折迂回的山间小路,四周高矮参差、突兀嶙峋的山石也渐渐被抛在身后,不多时,已入群山深壑之间。

蓝夜和彩娜摇摇就望见了云雾之中有两座山峰相对耸立,就连彩娜这个土生土长的苗族少女,也未曾见过如此神奇的山峰。那两座山峰经过了千万年的风雕雨蚀,竟然隐约呈现出了人的轮廓,一雄壮一婀娜,恰如一男一女,隔着云端互相凝视。

第二十章 灵山飞雨(3)

见他们俩真心赞叹这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小露笑着说:“这两座山峰一座叫做桔烨,一座叫做露化,传说是很久以前一对苗族的男女化成的。由于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所以死后就化作了山峰,相对守望,日日相见。”

蓝夜和彩娜没想到两座山峰居然还有如此凄美的传说,然后看到了双峰中间有一条幽深的山路,便随着小露向着双峰之间走去。

就只见两旁山壁布满了积年的藤蔓,粗如人臂,相互勾结缠绕在一起,五彩斑斓地织成一张大网,更增神秘之感。走入石道,就步入了一座石林。石林里道路繁复,若无小露带路,生人进来必定会迷路。

小露极为娴熟地带着蓝夜和彩娜转出了石林,彩娜马上就看到了对面山壁上,神魔洞宛如一头巨兽,静静地伏在山谷的尽头,洞口无数的石笋高高耸起,直插苍穹,如同巨兽森然的齿牙。洞中看不见丝毫亮光,仿佛张开的一张阔口,耐心地等待着猎物。

小露道:“蓝夜哥哥,彩娜姐姐,这里就是神魔洞了,洞口是悬空在山壁之上,我们如果要上去,就只能凭借那道绳索了。”

蓝夜望向洞口,果然看到了一条从洞口直垂下来的铁链,已经被终年浮动的山岚染成了碧绿色,远远望去,就宛如空气中悬浮的一条青色长虹。

蓝夜不禁大皱眉头,这样一根铁链,他该如何爬上去。他不会任何武功,可能要耗尽所有的力气才能爬到洞口。他很难想象,小露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居然每天要爬这么高。

突然,蓝夜只觉得一股锐风划破头顶的山岚,向着他扑击而下,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团黑影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冲着他扑了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蓝夜已经栽倒在地,眼冒金星,待他捂着脑袋睁开眼睛,就只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倒在自己旁边。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又有几团黑影擦身而过,带起了巨大的腥风。

那个陌生男子当即弹跳而起,摆出了防守的姿态,而先前那几团黑影也迅速将他团团围住,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却是一伙企图围攻那男子的人。

蓝夜似乎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状况,被围困的年轻男子忽然手腕一沉,一道乌黑的光从他袖底激射而出。光出见血,围攻的五六人中已经有一人被这光芒打中,立刻倒地吐血。其余的人一阵呼喝,手中光芒闪动,各自掣出几件奇形怪状的兵器,向着那道乌光挥斩。只听噼啪声响,双方就已经战到了一起,乌光仿佛灵蛇一般,悄无声息地突破了围攻人群的防御网,凌空回旋,在他们身后盘旋盖了下来。

围攻的那群人显然没有料到那男子有此招数,当即手忙脚乱地招架起来,可是却收效甚微,很快便被男子的乌光全数击中。那年轻男子身形一摆,右手一挥,映着日光,才看轻他手中握着的乃是一把九节钢鞭,此刻仍自嗡嗡震动,余威仍在。

这记奇招吐出,那群围攻的人立刻反应了过来,纷纷起跳挥招,再次向男子进攻过去。然而男子却是身形展动,手中乌光荡漾,犹如毒蛇,击在为首几人的腹部,便将其击倒。然后他又一抬手,又是一道乌光飞出,撞在了后来冲上来的人身上,那几人登时一阵扭曲,哇哇怪叫,鲜血飞溅,委顿在地。

然而,剩下的一个人却在逼近男子身侧时候,放出了几根闪着蓝盈盈光芒的毒针,一齐划至。蓝夜精通医毒两道,自然知道那针上喂了剧毒,不禁很是担心,高声嚷道:“小心,那些针上有毒。”

那男子只是看着那些飞针,却并没有说话,右手倏然抖出,九节鞭飞击过来,将那些毒针打落在地,然而却有一根毒针被打偏了原来的位置,向着蓝夜的面门飚射而来。

蓝夜登时僵在了原地,只觉一股逼人的寒意袭来,他已经动弹不得了。然而乌光闪动,那股寒意顿失,却是那毒针被被子打落,方才没有伤到蓝夜。

而最后那个人,也被随即而来的鞭子击倒在地,待蓝夜再看过去,发现先前围攻这男子的那群人已经断了气。蓝夜一声惊呼:“你杀了他们!”

那男子淡漠地点了点头,但随即一张脸上马上又露出了熟稔的笑意,“是啊,如果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我。而且,他们不光要杀我,恐怕连你都不会放过。因为方才你居然出言提醒我,已经犯了江湖上的大忌。”

蓝夜皱眉道:“我又没惹他们,他们为何要来杀我。不过看兄台你面貌慈善,怎么却一出手就杀了这么多人,真是天大的罪过啊。”

蓝夜说的不错,眼前的这个男子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看样子年龄应该将近三十岁,可是他生着一张娃娃脸,淡眉凤眼,唇红齿白,说起话来嗓音清嫩,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竟然真的隐隐带着孩童的天真淳厚的感觉。只是却不想这样一个人,杀起人来却绝不手软。

一旁彩娜已经抱起了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露,刚才的一场厮杀,已经把这个纯真的小女孩给吓坏了,此刻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彩娜的胸前,微微颤抖着身体。

彩娜不满地瞪了一眼那个人,语气非常不友好,“蓝大哥说得对,你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看看你把小露吓的。”说罢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便转身拉起了蓝夜的手臂往回走去,道:“蓝大哥,我们回家,不要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蓝夜疑惑地道:“我们不是还要……”

他的话还未出口,就已经被彩娜给打断了,并且曲解了接下来的意思。“都成这个样子了,还看什么风景,今天真够倒霉,看不到漂亮的风景,还大煞风景。”她知道此时有外人在场,寻找仙露紫芝的事情自然要往后搁置。她对那个娃娃脸的男子并没有好感,自然不能够当着他的面提到仙露紫芝这样的宝物。若他是坏人,便不得了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走几步,蓝夜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倒地的声响,回头一看,就见到那个娃娃脸的男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下还有血迹涌出,染红了草地。看来刚才的那场战斗,虽然全数解决了敌人,他自己也没好过到哪里。

蓝夜心地善良,身为医者的他自然不能让那个人白白昏倒在地,急忙上前查看,才发现那人胸前竟有好几处刀伤,于是给他吃了一颗益气补血的丹药,又往他的伤口上敷了一些止血的白药。

彩娜道:“蓝大哥,就把他放在这里吧,我们赶快走,明天再来。今天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蓝夜却摇头道:“不行,如果把他单独放在这里,他的伤一定会重新发作,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彩娜道:“难道你想要把他带回去吗,这可不行,蓝大哥,我知道你心肠好,可是你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如果他是坏人呢,我们岂不是要遭殃了吗。况且你急着采仙露紫芝,难保这个人不是也在打灵芝的主意。”

蓝夜微笑道:“彩娜,是你多心了。他刚才虽然杀了很多人,但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他还救过我的命,我更加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便等于恩将仇报。”

他的倔强又上来了,于是二话不说,便把那人背在了背上,吃力地朝回去的方向移动。彩娜一看,只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安抚受到惊吓的小露。小露在彩娜的安慰下,渐渐舒缓了紧张的心情。

看着蓝夜吃力地背着那个人,彩娜在心里嘀咕:“呆呆傻傻的蓝大哥啊,你怎么总是这么善良呢,说不定你就是那个救了蛇的农夫,到时候被蛇反咬一口都不知道呢。”但她转念一想,只要自己放机灵一点,谅这个娃娃脸的男子也搞不出什么花样。如果他敢耍诡计,就当场把他拿下。

众人沿原路返回了小露那间简陋的房子,为了让那个男子好好休息养伤,蓝夜特地去外面砍了一棵树,临时搭了一个简陋的床,将那个男子放在上面,然后又出去采了一些草药,熬好之后为他服下。

小露似乎还没有从那场厮杀中缓过来,仍然用戒备的眼神盯着那个昏迷的陌生人,似乎对那个人感到很不安。不过在彩娜的陪伴下,她不安的情绪也渐渐缓和了许多。

傍晚时分,彩娜陪着小露在院子里看夕阳。不得不承认,这个山谷中的夕阳却是很美,柔和的光线经过参差不齐的山峦的折射,一层层剥落了原来的形体,幻化成万千彩辉丽影,映衬着天空中静静漂浮的彤云,宛如丹霞一般灿烂雅妍。

小露一手支颐,饶有兴致地看着色彩变换的天空,思绪仿佛也随着静谧的晚风飘到了极远的地方。彩娜也被这平和的夕阳所感染,脸上浮现着悠闲的笑意。

就在这时,屋子旁边的草丛簌簌动了两下,忽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探出了脑袋,四下扫了扫,发觉有陌生人在场,想要将小脑袋缩回去。

小露却冲着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友善地招了招手,恬然笑道:“丽丽,快过来,不要怕,彩娜姐姐是好人。”

那只小狐狸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小露,耸了耸小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然后,它便麻利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来到了小露身边。小露张开双臂,小狐狸短腿一蹬,便灵巧地跳到了小露的怀里。

小露用脸颊轻轻贴着小狐狸身上柔软的绒毛,脸上泛起了天真的笑意。她侧过脸颊,那抹最温纯的笑意仿佛点燃了花香浮动的晚风。“彩娜姐姐,它叫丽丽,是我的好朋友。在这个深谷里,每当我无聊的时候,丽丽就会跑出来和我说话,和我玩耍。彩娜姐姐,你看丽丽多可爱,多聪明啊。”

彩娜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它的尾巴,居然向上弯曲卷翘的,乍一看,仿佛一朵毛茸茸白盈盈的栀子花,迎风浅摇。

“它是……花尾灵狐吧!”彩娜看着那只蜷缩在彩娜怀里的小狐狸,目光若有所思,小露却微笑道:“是啊,丽丽就是花尾灵狐,这种狐狸很稀少呢。外面似乎有很多人都在打丽丽的主意,所以它才害怕地躲进了深山里。”

“是啊,因为如果喝了花尾灵狐的血,可以增加三十年的功力。”看着那只白茸茸的小狐狸,彩娜的目光更加迫切。不错,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这种灵狐,就是希望可以饮其血来提升功力,好有足够的力量杀了那个贱人,替母亲报仇。而她修炼蛊术、搜集毒物以及用自己的身体饲养宝鳞蚕王,也是为了要替母亲报仇。

那只稚嫩无邪的小狐狸,此刻就倒映在彩娜深邃的眼眸中,犹如两点白色的浮萍,幽幽漂浮在浪涛破碎的湖面之上。

第二十一章白露易冷1

那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中年男子,终于在第二天一大早抻了一个大懒腰,打着哈哈从床上坐了起来。而他起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彩娜白了他一眼,顺手瞥给他一个白面馒头。那男子刚要拿着馒头往嘴里塞,却忽然两眼发亮,看到了彩娜手里拿着的油汪汪的鸡腿,立刻眼馋得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不想吃馒头,我想吃鸡。”

彩娜冷冷地道:“这鸡是我辛辛苦苦抓来的,可没打算给你吃。你一直躺着,没有劳作,有个馒头就已经不错了,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哦。”

那人无奈地拉起了一张苦瓜脸,仿佛变成了一个因为没有糖果而独自难过的孩子。彩娜见他那样子,心里没来由一阵哆嗦——怎么这个大男人不光有一张娃娃脸,连行为举止都跟孩子一样,这也太邪门了。

但她马上有硬起心肠来,这只鸡是她专门给小露烤的,小露生活清苦,总是吃野菜山果什么的,太没有营养了,她现在还在长身体,吃不好怎么行呢?于是彩娜便发扬了自己身为姐姐的自觉性,主动为小露做了一顿丰富的早餐。而小露显然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边连连称赞彩娜做的东西好,一边心满意足地吃着东西。这个什么都没做的男人居然想要分一杯羹,她才不会便宜这个想要吃白食的人呢。

然而这时,蓝夜却走了过来,把自己的那一份烤鸡递给了那个男人,道:“兄台,你失血过多,吃一些肉补一补身体,也是好的。”

那男人马上抢过烤鸡,呲牙一笑:“多谢了。”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好像几辈子没有吃过东西一样。等他吃饱喝足,才摸了摸嘴巴,腆着肚子笑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蓝夜谦虚地道:“没什么,兄台不也从那毒针下救了在下吗。”蓝夜虽然态度谦和,可是彩娜却是心中忐忑,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对那个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在看到他那张娃娃脸的时候,因为虽然他一直在笑,可是他的眼睛,却是不笑的。

那男人道:“我叫童冠,山西大同府人,本来听说这苗疆的胧月谷里多有珍奇草药,便寻思过来寻一些。可怎料我的那些仇家却一直尾随在我的身后,等我到达胧月谷的时候,突然发难,偷袭暗算,我一不小心,中了他们的埋伏,拼尽全力才将他们全都斩杀。还多亏了你们把我救了下来,否则,我可能就要暴尸荒野了。”

蓝夜依旧笑容可掬地道:“在下蓝夜,童兄尽管在此安心修养便是,不出三日,童兄的伤势便可复原。”

童冠抱拳笑道:“如此一来,就多谢蓝兄了。”

彩娜用力清了清嗓子,可以拉长了声音道:“蓝大哥,你怎么自己做起住来了,这也太不厚道了啊。”她一脸不满地继续嘟哝着:“这可是小露的屋子,留不留人,也得要小露说得算啊。”说罢她扭头冲小露眨着眼睛,“是不是,小露?”她希望小露可以读懂自己的暗示,让那个讨厌的人赶快离开。

可是,她眨了半天的眼睛,小露依旧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好半天,小露才怯生生地开口:“彩娜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眨啊?”

彩娜顿时无语,感觉自己仿佛吞进去了一块石头,所有要说的话都被砸了回去。

小露天真地笑了笑:“这个人受伤了,我怎么能把他赶出去呢。就照蓝大哥说的做吧。”她只是抬头瞅了一眼童冠,便立刻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丽丽,而丽丽也颇有灵性,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舔着小露瘦弱的小手。

蓝夜走到小露身边,褒奖似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小露真善良,是个好孩子。”小露很开心得到他的夸奖,抬起头,朝他绽放了一个明媚如花的笑容。

只有彩娜黑着一张脸,气鼓鼓地注视着他们俩。然后眼珠子一转,便把他和小露推出了门外,自己也跟了出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童冠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眸子里是鹰隼般犀利的冷光,一张娃娃脸一下子低了下去,笼罩在一团看不见的阴影中。

蓝夜整理了一下被彩娜弄乱的衣服,道:“彩娜,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的,为什么非要把我和小露推出来。”

彩娜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害的蓝夜吃痛地捂住了额头。“蓝大哥,你真是太老实了,我们对那童冠不知根不知底的,仙露紫芝的事情自然不能让他知道。”

蓝夜反驳道:“小露还对我们不知根底呢,可她照样帮助我们。”

彩娜一时语塞,支吾道:“这个……那是因为我们和童冠不一样。”她说罢立刻挺直了腰杆,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看那个童冠很不舒服,这是我的直觉,肯定错不了。”

蓝夜也一脸不服输的样子,刚要反驳,彩娜却立刻放下了气势,道:“好了,蓝大哥,我们不要再为童冠吵架了。今天你和小露一起去找仙露紫芝,至于我,就留在家里,看着那个童冠好了。”

蓝夜道:“看来你还是在怀疑童兄,要留下来监视他。”

彩娜纠正他道:“你错了,不是监视,是把他软禁起来,让他不能偷偷跟着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他坏了你的大事的。”

蓝夜无奈地看着彩娜,看来她还是坚持认为,童冠不是好人。彩娜笑嘻嘻地道:“好啦好啦,你们赶快出发吧,这里到神魔洞还有一段距离,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哦。”

说着她便推着蓝夜和小露继续往前走,然后低下头对小露嘱咐道:“小露,要主意安全哦,蓝大哥他对这里不熟悉,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小露微笑着用力点头道:“嗯,彩娜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蓝夜哥哥的。”

“乖啦。”彩娜宠溺地在小露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露松开了手,丽丽便机灵地跳到了地上。小露对彩娜道:“彩娜姐姐,我不能带着丽丽一起去,你就帮我好好照看一下丽丽吧。”

彩娜点头拍了拍胸脯,道:“没问题。”然后她还俏皮地冲丽丽打了声招呼。丽丽只是看着她,然后冲她摇了摇尾巴。

小露蹲下来,抚摸了一下丽丽的脑袋,柔声道:“丽丽,我不在的时候,要听彩娜姐姐的话哦,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乖,不要调皮哦。”

丽丽仿佛听懂了小露的话一般,柔顺地点了点头。看着小露和丽丽亲昵的样子,彩娜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眸一下子暗淡了下来,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似乎心中纠结着什么心事。

然后彩娜又对蓝夜嘱咐了几句,悉心叮咛,便看着他领着小露,踏着温暖的朝阳,往神魔洞的方向走去。

当蓝夜和小露来到神魔洞洞口下的那片草地时,已经将近中午了。蓝夜便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些干粮和水,和小露吃喝起来。一会还要顺着那条绳索往上爬,所以要他们俩必须要补充一下体力。

吃饱喝足之后,蓝夜便对小露道:“小露,这绳索这么高,你爬上去会不会有危险啊。要不你先爬,我在下面接着你。”他生怕小露力气小,爬到一半就会掉下来。

小露却嫣然一笑:“蓝大哥,你放心,这绳索我每天都要爬,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还是你先上吧。”

蓝夜心想也是,便卷起了袖子,拉了拉绳索,然后铆足了劲,向上攀爬。蓝夜虽然文弱,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闯荡江湖,多少也锻炼出一些体力和勇气。他的手脚也很麻利,不多时,就爬到了峰顶。此时蓝夜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他往下一看,却是万丈绝壁,云雾翻滚,难测其深,不由得心中豪气陡生。

不一会,云雾之中已经又见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便是小露。她好似一只轻捷的小猫,顺着绳索一股气地攀了上来,身子轻灵,宛如一朵漂浮在氤氲雾气里的彩云。

蓝夜伸手,拉了小露一把,就把她拉了上来。他们休息了一会,方才走进深魔洞里。

蓝夜本以为神魔洞里,一定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却不想,四周的石壁之后,都有斑驳的彩光透出,如同隐藏着万千彩石,一同将洞外的太阳发射进来。

深山之中,却别有洞天。山洞空旷,脚步落在地上,都能激起一连串的回音。四周石笋林立,状态万千,撩人遐想。

蓝夜一边往山洞深处走去,一边询问小露:“小露,为什么你每天要采集药材,浇灌灵芝,那位婆婆没有告诉你原因吗?她又为什么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山谷里,不让你和外界接触?”

小露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婆婆的话就是命令,我是不能违背的。还记得有一次我实在是在山谷里待腻了,本想偷偷溜出谷外。可是等我马上要出山谷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心十分的疼痛,好像有千百根针在扎一样。于是我只能折回山谷,那种痛苦的滋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后来婆婆就对我说,如果我妄自出谷,她就算在万里之外,也会知道。如果我背叛她偷偷出谷,就会像那样生不如死。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偷偷往外溜了,只能死心塌地待在这里,认真做我的工作。婆婆定期回来检查的,如果我工作做的不到位,她又会严厉地惩罚我。”

第二十一章白露易冷(2)

蓝夜一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露,你那位婆婆一定是在你的身上种了蛊,因此才会在很远之外控制你,了解你的行踪。不过你放心,等回去之后,我就帮你把这蛊毒给拔了,这样她就不能控制你了,而你也可以自由了。”

小露的小手忽然一哆嗦,颤抖地道:“不行啊,婆婆那么厉害,她如果知道我逃跑,肯定会打死我的。”

蓝夜道:“那你也不能一辈子就待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啊,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多么孤独啊。你可以跟我和彩娜走,我在中原认识许多厉害的朋友,他们肯定比你的婆婆厉害十倍,到时候有了他们的庇护,我们就不用害怕那恶婆婆了,你也可以获得自由。”

小露扬起小脸,充满期待地看着蓝夜,良久,她的脸上才绽放出一抹微弱的笑,“蓝夜哥哥,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获得自由吗?”

蓝夜点了点头,“嗯,一定可以,自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

小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的眼睛,不再如初见时那般雾蒙蒙的了,反而多了一丝光亮,如同即将破云而出的朝阳。

她的笑容,也更加自信、更加快乐了。

沿着曲折的石路行了一阵,小露忽然叫蓝夜听了下来,轻声道:“蓝夜哥哥,不用走了,我们到了,你看,仙露紫芝就在那里。”

顺着小露手指的方向,蓝夜就看到了不远处幽光粼粼,承波照影,却是山洞里一脉清浅的幽泉。水影投在四周的石壁上,形如流纹,散如罗绮。而那眼泉水的中央,却自有一方小小的石碗,里面蓄着肥沃纯黑的泥土。而那石碗之中,却养着两株孱弱的灵芝。

那两株紫色的灵芝幽葩细萼,花似小荷,初蕊如珠,在暗室之中却自见其光,紫烟绛光,美丽不可方物。而整株灵芝纤弱宛然,盈盈带水,恰似一丛琪花瑶草,珍贵无俦。

小露笑着道:“蓝夜哥哥,那两株植物,便是仙露紫芝。你来的也真是时候,赶上了灵芝成熟的季节,这样的灵芝,才最能发挥灵效。看来是上天选择了蓝夜哥哥来当这灵芝的主人。”

蓝夜转头问小露:“我现在可以摘吗?”

小露微笑点头:“当然可以啦。”

于是蓝夜便踩着小溪上光洁的卵石,一步步走到了泉眼中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株灵芝,生怕弄坏一瓣花朵。然后他打开了随身携带以便保存药材的竹筒里,将灵芝轻轻放了进去。

如此一来,他便大功告成了,一想到有了这味灵药,欧阳缜的血咒便可解除,蓝夜不禁喜上眉梢。小露笑着冲蓝夜招手,示意他赶快回来,蓝夜便顺着鹅卵石匆匆走来,却见小露眉头紧缩,脸色惊惶,问道:“小露,怎么了,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小露急忙冲蓝夜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低声道:“蓝夜哥哥,我听到脚步,好像是婆婆进洞来了,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让婆婆发现。”

“那你怎么办,如果发现灵芝少了,那恶婆婆肯定会为难你的。”蓝夜望着不远处丛生的怪石,那期间幽深黑暗,应该是躲藏的好地方。“要不然你也和我一起躲到那里吧,我不能让你受罚。”

“蓝夜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小露忽然露出了叹息的神色,一缕欣慰的笑容却如同山洞中丛生的绿萝花,悄然攀上了她有些苍白的脸。“如果婆婆一念咒,我身上的蛊毒立刻就会发作,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没用。你放心,婆婆暂时应该不会为难我,我只要说是我提前采走了那株灵芝就可以了,她应该不会怀疑。”

“可是……”蓝夜尚自犹豫,他不忍心让小露一个人冒险,小露却已经将将他推进了洞中乱石的阴影之中,然后朝他比了一个手势,让他藏好,不要出声。

就在下一刻,一声轻微的咳嗽在这空旷的山洞里响起,听上去如同刮了一阵冷风,风过之处,万物凋零。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小露,原来你在山洞里啊。”

紧接着,一个老妪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过来,借着乱石折射而来的昏暗光线,隐约可见这老妪白发萧萧,驼背跛脚,一边走路还一边微微咳嗽着,似乎不胜这洞中的潮湿阴冷。

小露安静地站在原地,低头诺了一声。“婆婆,您怎么过来了。”她尽量将声音放得轻快一些,以掩饰心中的恐惧。

老妪缓步走到她身边,道:“仙露紫芝快要成熟了,我过来看看。”忽然,老妪的神色变得犀利起来,厉声喝道:“小露,为何灵芝只剩下一棵了!”

小露颤抖地道:“婆婆……我,我前几天采药不小心让七步蛇给咬伤了,虽然当时我止住了毒,但无法将毒全部清除,便采了一棵仙露紫芝,虽然那是灵芝尚未长成,但却也能将蛇毒彻底拔出。”

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不已,似乎刚才撒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不过好在她素来胆小,在老妪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相信婆婆也不会对自己起疑心。

老妪听后白发低垂,整张脸掩在一片阴影中,只有她的声音如枯枝般颤抖:“罢了,你好好养好另一株灵芝,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看。”

小露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悄悄地舒了一口气,道:“婆婆慢走。”

老妪见小露已然站在原地,道:“怎么,你不和我一起出洞吗,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小露急忙朝乱石的阴影中望去,然后马上又收回了目光,跟上了老妪的脚步。

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此刻分外刺耳,每一次都仿佛敲击在小露的心头,让她再次紧张起来。忽然,老妪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头一瞥,白发几乎根根直竖,沉声道:“七步蛇的毒是你能够解的吗?给我滚出来!”

说罢她右臂伸长,五指一缩,一股阴冷的真气如狂龙一般铺卷而去,躲在角落里的蓝夜冷不防一个踉跄,被这真气吸了出来,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蓝夜哥哥!”小露此刻的脸色已经惨白,刚想将蓝夜扶起,岂料老妪另一只手却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来,将她打得跌倒在地。“小妮子,居然敢带生人来这里,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小露的嘴角沁出丝丝血迹,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婆婆,求求您放过蓝夜哥哥吧,我,我知道错了。”

老妪低下头,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倒在他脚边的蓝衣少年,“居然擅闯神魔洞,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挥起一掌,对准蓝夜的天灵猛拍下去。

却在这时,蓝夜的手掌倏然摊开,一片白雾轰然暴散开来,其间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松香。老妪始料未及,立刻收掌,被这白雾逼得后退了几步。

蓝夜看准时机,立刻从地上弹起,将小露背在了背上,便向着洞口的方向狂奔而去。原来早在老妪进洞之后,蓝夜就已有所准备,若真的被发现,他只能兵行险招,于是把一颗弹丸藏在手心里,这还是来苗疆之前凌芷涵给他的。她发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蓝夜见过,屡试不爽,于是他便把心一横,决定用这个小小的弹丸来赌一把。他还在手心里夹了一些他的独门**。老妪若真的中招,她此刻恐怕已经昏了过去,于是蓝夜加快了速度,向着洞口奔去。

跑到洞口之后,蓝夜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他将小露放下来,道:“小露,那老婆婆没有追出来,应该是已经中了我的**。这个地方,你已经待不得了,和我们一起走吧。”

小露皱着眉毛,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和蓝夜哥哥一起走。”然后蓝夜将一颗药丸给小露服下,道:“这种药能暂时镇住你体内的蛊毒,等到我们出了胧月谷,我便替你将蛊毒拔了,以后你便不用再受那万箭穿心之苦了。”

“那我以后就只能跟着蓝夜哥哥和彩娜姐姐了。”小露刚才慌张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洞外的阳光如同跳跃的火焰,瞬间点亮了她美丽的姿容。

从这一刻起,她自由了,那份美丽,是为自由而开放的花。

在洞口喘息了一会,蓝夜见那老妪没有再追过来,大大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已经中招,不会那么快醒来,便和小露匆匆下了悬崖,准备回去找到彩娜,赶快离开胧月谷。

一路上他二人竭尽全力,等到回到房子的时候,他们俩几乎已经累得没有一丝力气了。然而小露却满脸笑意,因为她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她兴奋地推开了门,然而,房间里的一切,却如同一把锥子,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几道稀薄的日光从屋顶上的漏洞倾泻而下,暗淡的光柱之间,灰尘的颗粒轻轻飘舞着,却在大门洞开的一刹那,纷纷坠落。地板之上,一滩鲜血猩红而刺目,被日光返照出最凄艳的色泽,宛如盛开一地夭红的花朵。而血泊中央,却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躯,一动不动,如同一块已经冰冷的石头,被人随意丢弃。

第二十一章白露易冷(3)

而血泊的旁边,却是尚自怔忡的彩娜。她的目光先是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然而当她的手触及到一股温润而粘稠的液体时,却不禁神色大骇,看着满屋的鲜血,她忽然倒抽一口冷气,蹙眉恸哭。

“怎么……怎么会这样……”彩娜似乎因惊惧而忘记了移动身体,仍然坐在地上,身体还在轻轻地颤抖,“究竟发生了什么?丽丽,丽丽怎么样了……”

那蜷缩在鲜血之中的,正是那只可爱的小狐狸,此刻它却已经停止了呼吸,一直高高翘起的如盛开的百合花般的尾巴,此刻已经凋谢,委顿下去。它幼小的身体尚自痉挛,很显然临死之前受了很大的痛苦,一双小黑豆一般的眼睛也早已失去了光彩,空洞而迷茫地盯着屋顶惨白的阳光。

“丽丽……丽丽……”小露早已失声痛哭,跑过去跪在饿了血泊里,将丽丽紧紧抱在怀中。大颗的眼泪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一颗颗坠入鲜血里。

“丽丽,你醒醒啊,别吓我……”小露试着摇晃着丽丽的身体,可是它依旧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布偶,只有尾巴机械地摇动了两下。

小露忽然转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彩娜,哭道:“彩娜姐姐,丽丽不是你一直在照顾吗,它怎么会死呢?”

“我……”面对着小露的质问,彩娜一脸茫然,然而就算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小露目光一寒,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彩娜姐姐,为什么你的嘴角会有血!”

室内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冰冷的气息让人感到窒息。彩娜皱了皱眉头,脸上依旧是迷惑不解的表情,她抬手往自己的嘴边摸去,然而,她忽然身子一震——为什么,嘴边会有一样温润粘稠的液体!她下意识地往指尖看去,真的,那里真的有鲜血,为什么,自己的嘴边会有鲜血。

小露的眼泪仿佛忽然悬停在半空中,而时间,则仿佛在此刻静止。

“彩娜姐姐,丽丽是仅存的一只花尾灵狐,如果喝了她的血,可以提升六十年的功力,难道……彩娜姐姐,也是想要捕杀丽丽、想要喝它的血来提升功力的人吗?”

“不!小露,你别误会!”彩娜立刻摇头,“我刚刚昏了过去,才醒来,就发现已经这个样子了。小露,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可是彩娜马上就发现,自己的解释是所么苍白,因为房间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自己。

蓝夜看着屋子里惨烈的画面,力气仿佛耗尽一般,一手把着门,勉强站立。他的心里,也非常矛盾。他知道,彩娜心里的仇恨有多深,为了报仇,她不惜伤害自己,将宝鳞蚕王饲养在自己的体内,更加豢养了那么多毒物,炼制蛊毒。如今杀掉一只狐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可是看着彩娜拼命摇头、眼中含泪的样子,蓝夜又不禁打消了刚才的想法。丽丽是那么可爱,它是小露的好朋友,而彩娜又是那么疼爱小露,又怎么会残忍地杀死丽丽、去伤小露的心呢?

这时,童冠背着一担柴,徐徐走了过来,然而看到屋里的场面,他也惊呆了,脱口惊呼:“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他疑惑地望向蓝夜,然而看到他摇头的样子,也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彩娜看见童冠回来,忽然跳了起来,神色激动,双手握紧了拳头,“一定是你……丽丽是你杀死的,对不对!”

童冠大皱其眉,有些不满地道:“彩娜姑娘,你怎么能含血喷人呢,我刚才一直在外面砍柴,刚回来就看到了现在这个场面,反倒是你,一直在这屋子里,丽丽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

“你……”彩娜一时气结,但马上又反驳道:“我一直好好的,可是却突然犯困,你敢说不是你暗中动了手脚?趁我熟睡之际,杀了丽丽。你这个人本来就来路不明,肯定是心怀鬼胎,不安好心!”

童冠的娃娃脸一紧,气得一手把柴火仍在了地上,转身走出了屋外,只留下一个冷冷的背影。彩娜一跺脚,叉腰怒道:“有种不要走,留下来和我对质。你这样离开,莫不是理亏了。”

然而,她十足的中气马上又谢了下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毕竟她没有证据,指认童冠是凶手。虽然她的确曾经想过要杀掉丽丽,以它的血来提升功力,可是当看到小露和丽丽亲昵的样子时,她却打消了这个年头。她不可以这么自私,为了自己而伤害丽丽,因为它是小露的朋友,如果它死了,小露也会非常伤心。

她低声道:“小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想要解释,可是却找不到理由为自己辩驳。

小露此刻已经停止了哭泣,就那样抱着死去的丽丽一动不动,仿佛自己也已经死去了一般。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单薄脆弱的影子,看上去是那么让人心疼。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布满阴霾的声音便如同一泓冷水,剿灭了彩娜最后一丝希望。

“我是如此信任彩娜姐姐,可是为什么,你要对丽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小露忽然抬起头,目光凝重,若有仇恨,“是我害死了丽丽,我唯一的好朋友,是我把它交到了你的手中。”

小露的话如同一道闪电,无情地将彩娜钉死。她只是长大了嘴巴,看着那个已被悲伤淹没的小女孩,心却剧烈地疼了起来。

蓝夜见小露误会,急忙走到彩娜身边,扶住她,道:“小露,我相信彩娜,她不会那么做的。这其中……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小露眸光暗淡,如同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蓝大哥,你相信彩娜姐姐,也一样相信童冠吧,那么你认为,会是谁杀了丽丽呢?是彩娜姐姐,还是童冠。”

蓝夜哑口无言,说实话,他信任彩娜,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冷酷的事情,可是如果就此说童冠是凶手,未免也太不公平了。所以,他无法给小露一个满意的答案。

小露忽然露出了一个嘲讽般的微笑:“是我亲自把凶手领进了我的家,是我害死了我唯一的朋友。原来婆婆说得不错,外人都是不值得相信的。你们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得到仙露紫芝吧。说什么要带我离开,也只不过是骗我的吧。我早该想到,世上有哪个人会这样好心,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尽心尽力。”

蓝夜见她此刻钻牛角尖,急忙劝阻道:“小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们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小露的脸上忽然绽放了一抹悲伤的笑,眸子如同一块被敲碎的水晶,现出点点裂痕。“不,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这个世界上,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忽然,她抬起了头,原本灰暗如死的眸子,竟然现出了璀璨的金色。而她的衣服,也鼓荡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突起,要冲出来一般。小露的脸色转为苍白,身子摇晃,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突地“丝丝”几声轻响,几条金黄色的影子从她身上跃了出来。

那黄影在空中急速地抽动着,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只约略看出生得极小,仿佛如手指般长短粗细,然而才一飞出,嗡嗡之声立即响动四周,仿佛夔鼓霜锤一般,那声响中若含有奇异的韵律,似乎暗契人的心脏跳动,才听了一小会,蓝夜和彩娜便觉得心脏砰砰震动,几乎要脱体而出。

彩娜失声惊呼:“蓝大哥,是金瞳蛊,小露要用它来对付我们。真没想到,小露竟然是这等用蛊高手。”

仿佛印证了她的话一般,金瞳蛊盘空而起,向着他们两人扑了过来,蓝夜见金瞳蛊来势汹汹,急忙洒了一把粉末,这粉末乃是他精心调配,本能阻挡天下的一切蛊物,却不料这金童蛊乃是蛊中神物,蓝夜的药粉竟然对其收效甚微,只阻挡了它片刻。

然而彩娜却在这片刻功夫化身轻烟,拉着蓝夜往屋外跑去,而金瞳蛊则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誓要捉住他们二人。彩娜看了一眼跪在血泊中的小露,见她神色凄然,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却只剩下仇恨,不知不觉,心就凉了大半截。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拼命往前跑,而蓝夜则是不是抛一些药粉,阻止飞扑过来的金瞳蛊。这些药粉本是毒物的克星,那只那些黄影迎风晃动,竟循着药粉一路尾追过来,嗡嗡声中,已经穿草而过。

眼看蓝夜手里的药粉就快用光,彩娜银牙一咬,当即停了下来,吹了一声口哨,她布包里的妙蛙就嗖得一声窜了出来,在半空中抛出了数条藤蔓,缠住了金瞳蛊的去路。

然而金瞳蛊盘空飞舞,所到之处藤蔓纷纷凋谢,原来竟是它喷出毒物,然后身子横噬过去,猛然鼓翅前冲,身子化作光晕,将藤蔓纷纷咬了个七零八落。

可是妙蛙却也是厉害的灵兽,此刻为了保护主人,便飞扑上去,和金瞳蛊激战开来。看着它们打做一团,彩娜心中纠结。却在这时,不远处,蓝夜忽然看到了童冠背对着自己,似是戒备,全身警惕,手里握刀。彩娜也转过头去,却发现此时胧月谷忽然热闹起来了,不只有童冠,他的对面,赫然站着那个阴月教的月神。

那个黑衣裹身的美丽女子,此刻如同暗夜女神一般,从黑暗中窥视着他们,脸上浅笑吟吟,然而冰冷的眸子里却殊无笑意。

而月神的身边,则站着刚刚昏倒的老妪,她态度恭谨地站在月神的身边,然而看向状若疯狂的小露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一抹鄙夷的笑。

“那个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月神慵懒的声音如同午后的阳光,而她的手指,却已经指向了一脸警戒的彩娜。

第二十二章远客采薇1

看着月神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彩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你说什么呢,我都不认识你。”然后她的注意力忽然被身后金瞳蛊和妙蛙的斗争转移,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宠物在空中不断翻滚,只为了躲避金瞳蛊的袭击。

她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只见半空之中金童蛊迎风翻动,身上的金光就如同活物一般,交错流溢,似乎含有某种秘魔之力,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而妙蛙则显然处于下风,处处受制于金瞳蛊。就只见金瞳蛊身上突然张开了一只眼睛,如同紧锁千年的云雾忽然打开了一线,露出了黑暗的深渊,然后一股极其强大的暗之愿力便从金瞳蛊那开阖的瞳仁中释放出来,裹住了妙蛙,让它动弹不得。这才是金瞳蛊绝强的攻击,被人们称为死亡之瞳的秘术。

被那股愿力所笼罩,妙蛙顿时如同一团被抽空了力气的棉花,软绵绵地落到了彩娜的怀里,而金瞳蛊则在此刻全力向着彩娜冲了过来。彩娜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稀薄的日光下,那些虫子尖利的牙齿如同锯齿一般锋利,细密的蚕丝凌乱交错,封闭了她的一切生机。

看到这种状况,蓝夜也是心头大惊,想要过去帮助彩娜,却已无能为力。因为那些锋利的蚕丝,已经将她裹住,下一秒,她就会在蚕丝的挤压之下血肉模糊。

然而,就在彩娜命悬一线之际,虚空之中却奇异地闪过一道弯月弧光,色泽猩红,犹如一轮当空升起的绯月。月神袍袖闪过,那弧光便将彩娜整个人包裹起来,当蚕丝触碰到弧光的时候,就如同被焚毁的藤蔓,纷纷委顿。

蓝夜见彩娜没事,心下大喜,急忙跑了过去,关切询问:“彩娜,你受伤了没有!”

彩娜见蓝夜如此关心自己,心里甚为感动,摇了摇头,让他放心。可是她却是一脸不解地望着月神,这个女人,一见面就对自己说些奇怪的话,现在又出手救了自己,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见金瞳蛊受创,小露的脸色立刻苍白,看着那一点金色的光芒如同坠落的星星一般划过自己的视线,小露突然嘶声哭了起来。

“丽丽,我没能给你报仇,对不起!”就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她已经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把闪亮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处狠刺下去。

“不要!”见到小露疯狂的举动,蓝夜和彩娜双双惊呼,虽然小露失去了理智,想要制他们于死地,可是他们知道那并不是小露的错,她只是一时冲动。

当一个一直孤单的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一份爱之后,却发现一切都只是谎言,她心里所有的希冀便会顷刻瓦解,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腔仇恨。孩子的愤怒,甚至比地狱的烈火更加浓烈,因为那是最纯粹的恨。

而这时,一枚暗器却叮得一声,打在了小露的手腕上,匕首应声落地,她却毫发无伤。这回出手的,却是那白发老妪。她看着小露,用从未有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衣着简陋的小女孩,“丫头,真看不出来,你对于用蛊有着如此高的天分,居然可以操控金瞳蛊,看来让你在这里看守灵芝,还真是委屈了你呢。”

月神道:“是啊,蛊婆,您老一向是慧眼,怎么这次却走了宝呢,说不定这小丫头,便是这苗疆百年才出一个的蛊母呢,若这样放了,岂不可惜?”

蛊婆道:“那月神的意思是……”

月神的站姿依旧美丽,手指捋上了垂落在胸前的长发,笑语盈盈地道:“那还不好办,将她和彩娜一起带走便是。”

彩娜不服气地上前一步,怒道:“你们想要抓我,为什么,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月神悠然道:“你和我们当然有关系,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起,去了月宫,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彩娜刚要辩驳,却见月神宽大的罗袖里忽然飞出了一条金色的绳索,就如同刚刚金瞳蛊吐出来的丝一般,瞬间便将自己困死。她试着挣扎了两下,可是这绳索端的诡异,越是挣扎,捆绑得就越紧。

蓝夜见月神突然对彩娜出手,心中诧异,道:“还请姑娘放了彩娜。”于是他开始试着解开绳索,可是没用,就算用小刀切割,绳索依旧纹丝不断,蓝夜翻到因为切割绳索而累的满头大汗。

月神好整以暇地看了蓝夜两眼,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意,大袖一挥,蓝夜便跌倒在地。彩娜见月神欺负蓝夜,气鼓鼓地骂道:“你这个坏女人,贼女人,我们哪里招惹你了,赶快放了我,不要为难蓝大哥!”

然而月神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怒骂,转身便走,彩娜在绳索的牵引下不得不移动脚步,跟着她一起往前走,可是她的头却始终别过去,依依不舍地看着蓝夜。

童冠跑过去扶起了跌倒在地的蓝夜,道:“蓝兄弟,你没事吧。”蓝夜起身,立刻又拔腿朝彩娜追过去。可是月神却头也不会,再次出手,又将蓝夜放倒在地。

彩娜此刻已经眼泪盈眶,道:“蓝大哥,你别管我了,她们大费周章地抓我,应该不会为难我的,你赶快离开这里吧,苗疆是是非之地,你本不该来的。”

蓝夜道:“彩娜,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去救你的。”他再次踉跄站起,试图追上她,可是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月神已经带着彩娜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之中,而那边,蛊婆也带着悲伤过头而晕倒的小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当蓝夜和童冠再次出现在腾冲县外的一个茶寮的时候,蓝夜已是愁容满面。此时正是芳菲仲夏,苗疆又多灵山秀泉,绿水海棠,细雨小桥,蓝夜却皱着眉头单手支颐,看着点点飞烟一般的青雨飘然逸下,将远近的山水渲染成无边的一块翠玉。一切景物都被约在其中,隐隐地看不清楚,正如蓝夜此刻心中的愁绪。

看着独自发呆的蓝夜,童冠安慰道:“蓝兄弟,别再烦恼了,我相信阴月教抓走彩娜姑娘,应该不会为难她的。况且你就算担心,也做不了什么。”

蓝夜道:“可是我总不能不管,我答应过彩娜,要好好照顾她,她是我最好的妹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童冠道:“那蓝兄弟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呢?”

蓝夜沉默着思索了一会,道:“我想我可以试着找到阴月教在哪里,再找机会把彩娜救出来。”然而他的话刚一出口,便看到了童冠勉强的笑容,于是,他自己也勉强地笑了起来,“童兄是认为在下不自量力吧。其实我也知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根本救不出彩娜,可是凡事总要尽力而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童冠道:“蓝兄弟若执意如此,在下愿意陪蓝兄弟一起去救彩娜姑娘,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蓝夜大喜道:“真的?如此便多谢童兄了。当初彩娜还怀疑童兄,童兄却如此大度,不计前嫌,还愿意助在下相救彩娜,如此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童冠谦虚地道:“哪里的话,蓝兄弟太可气了。”他的娃娃脸此时倏展笑意,他笑的样子,看上去是那样真诚,没有一丝虚假,仿佛一切都出于自然一般。

这时,蓝夜突听茶寮里传来了一阵哭声,蓝夜抬眼望去,却是另一个座位上,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在大声地哭闹。她的身上穿了一身大红的衣服,同四周的绿水、烟雨、花树、碧草相映合,看去极为悦目。而小女孩的旁边,则坐着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苗人,身边还跟着一群家丁,看上去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那个财主看上去对小女孩颇为宠爱,道:“阿红,怎么又哭了呢?”

那个叫阿红的小女孩道:“这里的东西不好吃。”她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蓝夜的这张桌子上,说来也怪,她立刻止住了哭泣,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向着蓝夜跑了过来,伸手指着桌子上的一些野果,娇嗔地道:“我要吃这个。”

那肥胖苗人腆着独自走了过来,对蓝夜和童冠道:“抱歉,我家阿红不懂事,两位官人,我出五两银子买了这些果子如何。”

这果子本是童冠在路上采的,却不料被这小姑娘馋上了。蓝夜笑容温和地道:“兄台不必客气,既然小妹妹想吃果子,尽管拿去便是。”

肥胖苗人道:“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小女孩开心一笑,立刻拿起果子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倒一杯茶喝,或是夹一粒花生米。不一会,几乎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尝了个遍。她虽然有些贪吃,可是很有规矩,那些吃的喝的,就像没有动过一般。

等吃饱喝足之后,小女孩满意地对这蓝夜露出了娇憨美丽的笑:“谢谢大哥哥,你们接着吃吧,我就不打搅了。”

蓝夜抚摸一下小女孩的脑袋,她便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胖男人身边乖乖坐好,只是她时不时地把目光扫向蓝夜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第二十二章远客采薇(2)

蓝夜抬起筷子,想要吃一些东西,可是愁绪萦怀,他却再也没有什么胃口了,便放下了筷子,拿起了随身的包袱,和童冠一起离开了茶馆。

这茶寮并不大,只摆了五六张桌子,那些零散的客人在蓝夜和童冠走后,也都陆续离开了。此时,茶寮里除了老板以外,就只剩下肥胖苗人一帮人。

见再无外人,肥胖男人突然对这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丝猥琐的笑意,调侃道:“阿红,你这个小妖精,是不是看对面那个书生长得俊,就去故意挑逗人家,可惜人家却没有领你的情。”

红衣小姑娘依旧笑容天真,犹如一个未染尘埃的娃娃,而那个胖男人的手,却已经开始淫邪地在小女孩的身上摸来摸去了。

原来,这男人竟然对着女童有如此不轨的居心,可是再看那小女孩,依旧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似乎并不在意那个胖男人对自己毛手毛脚。

小女孩望了望四周,脸上的笑容一如烟雨中摇曳的海棠,透出淡淡的红晕。“老爷,您看,您的家丁都走光了,连茶寮的老板都被他们赶走了呢。这里四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呢。”

胖男人脸上的笑意更加淫.荡,如同一只偷腥的肥猫,“嘿嘿,是我让他们走的,要不然这么多人在这,岂不碍着我俩吗?”说罢,他的手竟然慢慢上移,触碰到了女童的领口,试图解开她的衣衫。

女童依旧笑容甜美,柔声道:“那么,我现在可以杀你了。”胖男人的脸上刚刚露出一丝吃惊的表情,一道亮光倏然闪起。

下一秒,胖男人便被这亮光贯穿了胸膛,甚至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断了气。亮光盘旋激绕,犹如闪电,一发而不可收拾,充满了整个茶寮。

然后所有的亮光突然敛成了一把匕首,光寒如水,轻轻我在红衣小姑娘的手心里。小姑娘的脸色仍然那么温柔,笑容仍然那么甜美,身上的红衣一尘不染,似乎同这些事一点联系都没有。

而不远处,胖男人的手下们,则早已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然后,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用手掸了掸刚才被胖子摸过的部分,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这时,一只蛾子飞到了刚才蓝夜桌子上的一个茶碗里,然而马上,那只蛾子便被碗里的茶水溶解,化成了一缕黑烟。而碗里的茶水,此刻也已经变成了焦黑的颜色,如同沸腾一般翻滚,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望着蓝夜离开的方向,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愤恨之色,咬牙道:“蓝夜,我不相信,你永远都这么命大。”

小雨渐渐止息,等到天地间的一切声息都静止下来的时候,小女孩便走过了那些冰冷的尸体,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略带妩媚的天真笑容,在凄迷的烟雨中,红衣如花般开谢。满地鲜红的尸体,就如盛开的曼陀罗花,供在她周围。

小姑娘盯着这些身体,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一面笑,一面轻轻地在一截尸体上踩了一脚,然后单足一跳,轻灵飘起,用另一只脚踮着跑到干净的地面上,将沾满鲜血的小鞋子轻轻印下。于是,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小脚印,如同一截毛笔无意将朱砂印在了地面上。

小姑娘似乎觉得这个游戏极为好玩,笑得犹如一只欢快的百灵鸟,于是她又跳到了另一具尸体上,轻轻地踩了一脚,在地上印了另一个血红的脚印。她似乎于其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玩得不亦乐乎。地面上鲜红的脚印越来越多,风雨凄迷,淡淡地将它们撕扯成了模糊的痕迹,宛如一地残碎的梅花。

红裳如花,飞扬不止,看上去就如薄雾中飘舞的幽灵,临风独舞。满地夭红盛放,如同地狱的红花开到了人间,燃起了火一般浓烈的鲜红。

蓝夜一路西行,试着多方打探阴月教月宫的位置。他已经找到了仙露紫芝,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去寻找月宫里的冷湖沙月镜。等到楼飞一到苗疆,他们便要开始谋划如何取得宝镜。所以在此之前,先打探好阴月教的虚实,也是十分必要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些计划告诉童冠,一来此时十分机密,不能外泄,而来他也不想牵连童冠这个局外人卷入这起事件中。

走了将近两天,他们出了腾冲,来到了南诏境内。一入南诏,童冠的脸上便展露了舒心的笑容,人也越发精神起来,蓝夜发现,童冠对南诏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童冠曾经不止一次来到这里。

由于刚到南诏境内,为过多久,天就黑了,而蓝夜和童冠却只来到了南诏的边缘一带,据童冠讲,这里似乎只有一些山村,离城镇尚有一段路程,于是他们便开始四处寻觅可以落脚的地方,打算找一个山洞住上一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山村。

登上了一座山顶,蓝夜极目远眺,却只见天河静默地倒悬于头顶,星光将苍茫的林海镀上了一浪又一浪的银波,上下空明。远近山峦岩岫都被辉映成墨蓝的色泽,芊莽起伏。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向内凹陷的山谷,有明亮的火光传来,隐约还可以看见排列整齐的屋舍。

于是蓝夜兴奋地回头招呼童冠,道:“童兄,快看,那有一个村子,或许我们今晚可以住在那里。”

童冠顺着蓝夜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那个位于山坳深处的小村庄,也是面露喜色。于是他二人便加快了脚步,向着那个村子前进。

此际已是深夜,可这个村子里依旧很热闹,青石小路纵横交布,把村子规划成了棋盘的模样。湖水的边缘,是一排排用圆木建成的圆顶方墙的房屋。

村子里点着许多火把,很多苗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在篝火前,跳着欢乐的舞蹈。在这样欢快的氛围中,蓝夜和童冠两个生人,倒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不过村子的村长虽然年纪比较大,可依然热情好客,问明了来意之后,很热情地让蓝夜和童冠在自己的家里住下。见他们二人风尘仆仆,村长便让可爱的孙子拿出了茶和米饭,来宽带远道而来的朋友。

虽然从外地来,蓝夜却也知道一些苗族的规矩,来自远方的客人须当喝了三道茶,第一杯是油茶,第二杯是苦茶,第三杯是甜茶。

于是蓝夜笑着结果了那个小男孩递来的三杯茶,一饮而尽,足见爽朗情怀。

“大哥,拿着。”那个叫阿峰的小男孩将斜支着的竹筒从火上拿开,用小刀一割,变成了两万香喷喷的米饭,分别递给蓝夜和童冠。

蓝夜闻到了米饭的香气,露出了陶醉的神色,道谢之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相比之下,童冠则显得不那么饿,慢条斯理地吃饭喝茶。

老村长笑眯眯地道:“我们这个村子位于群山深处,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客人,给我们村子带来了一些外面的气息。”

蓝夜道:“多谢村长的盛情款待,我身上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这个权当作见面礼吧。”说罢他从身上拿出了一些上好的艾薰草,这些是他在路上顺路采的。

老村长道:“谢谢你啦,年轻人,我们这里气候湿热,又多瘴气,很多村民经常会染湿疹,我们正需要这些草药。”

蓝夜笑道:“在下是个医生,知道一种**湿疹的方子,我将其传于村子里,若以后再有人得湿疹,照着这个方子煎药便会药到病除。”

老村长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和。鱼已经烤得焦黄,村长斜过身子,眯着昏花的眼睛将手中某种果实碾碎了,细细洒在上面,竹楼里陡然便弥漫开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老人用筋脉暴凸的手将鱼分成了几块,夹到蓝夜和童冠的碗里。

他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了童冠几眼,道:“年轻人,你看上去很面熟啊,以前是不是来过南诏。”

童冠道:“我经常来这里游览风物,南诏也来过许多次,只是却从未来过这个村子,想是以前村长去城镇里的时候,偶然见到过我吧。毕竟我的样子还挺好认的,呵呵。”说罢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老人笑呵呵地道:“是啊,你的样子的确很特别,可能老头子我以前真的见过阁下呢。”

童冠年约三旬,却张着一张娃娃脸,又是天生的一张笑面,此种模样,的确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蓝夜不一会就吃饱喝足了,然后便问道:“老大爷,不知您知不知道阴月教的月宫座落在什么地方。”

老村长喝着碗里的玉米酒,尚未答话,他身旁的阿峰便开朗地笑道:“月宫就座落在灵鹫山上,那座山头在扶郎山麓的东侧,在我们这个山谷的北面,如果步行爬山,大概要四五天左右的路程。”

老村长询问道:“年轻人,你打听月宫做什么,莫非也要去月宫参拜月神吗?阴月教可是我们的福星,帮助我们解决了不少的困难,有的时候,就连木巓峒主解决不了的事情,阴月教都会帮助我们呢。”

第二十二章远客采薇(3)

蓝夜道:“我知道阴月教有一位月神,可是……”他刚想说月神只是虚有其表,愚弄百姓,却被童冠及时笑着敷衍制止了,“是啊,我们就是听闻了阴月教的好名声,才特地想要去朝拜的。”笑完过后,他还不忘对蓝夜使一个眼色。

聊到阴月教,老村长似乎来了兴趣,“是啊,不光月神,阴月教的教主月姬娘娘,可真是一个大好人啊。前几年火惈峒闹瘟疫,是月姬娘娘率领门人亲自去给民众们看病,还亲自去胧月谷那种凶险之地采药。还有去年,沧澜江边缘的村寨闹瘴气,也是月姬娘娘解除了瘴毒。总之,阴月教对我们是有莫大的恩惠呢。”

蓝夜一听,觉得好生奇怪。记得那晚在小河边缘,他亲眼听到璟睆和月神的对话,知道月神为了常驻容颜,竟然对婴儿种下了驻颜蛊。这样的宗教,真的如村长所说,扶危济困、解救民众吗?

随着夜色越来越重,热情的村民们也逐渐止息了歌舞,纷纷回家睡觉。活泼好动的阿峰也大了个哈欠,搀扶着爷爷往屋里走去。

村长把蓝夜和童冠请进了屋子里,递给了他们两人一个狮螺壳做成的灯台,里面乘着半盒贝油。蓝夜看屋子里干净整洁,而且灯光明亮,不禁好奇地问道:“老大爷,这屋子里有灯,为什么您还给我们另一盏灯呢?”

老村长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目光暗淡下去,阿峰见爷爷的神色,急忙解释道:“两位大哥,其实我们村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晚上不太安全。”

蓝夜皱了皱眉头,而童冠则认真细听下去。老村长无奈地叹了口起,终于开口道:“不瞒二位,我们村子近几年每个半年左右的时间,都会无缘无故地丢了一些小孩子。那些小孩子大都像阿峰这么大年纪。他们失踪得蹊跷,等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而且死后的样子……”说到这里,老人深深地垂下了头,苍老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皱纹深陷,眉头紧皱。

蓝夜见到老人痛苦的样子,便不忍再往下问。料想这个村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给老人造成了如此惨痛的回忆。

老村长继续道:“后来人们就传说,是山精抓了没有成年的孩子,于是没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在晚上点一盏这种保佑孩子用的平安灯。据说只要点亮了这灯,孩子就不会被山精抓走。”

童冠好奇地问:“老大爷,这灯是哪里来的,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吗?”

老村长道:“这灯是阴月教发放的,说月姬娘娘亲自施过法。有了月姬娘娘的保护,我相信我们一定不会再重复以前的悲剧。”然后他又叮嘱道:“记住,睡觉的时候一定要点上平安灯,要不然山精真的会来。”

老村长走后,蓝夜和童冠便躺倒了堂屋里舒适的大床上,拉过软软的被子,准备蜷起腿来美美睡上一觉,聊慰多日来的疲劳。

很快,童冠便进入了梦乡,可是蓝夜却没能安稳入睡,他不想吵到童冠,便没有翻来覆去,而只是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一直在担心着彩娜,不知她落入了阴月教的手里,会不会遭遇到什么不测。此刻他真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到灵鹫山,将彩娜从月宫里救出来。

他在床上歪过脑袋,眼睛却对上了那盏静静燃烧的平安灯。漆黑的夜色,漆黑的房间,唯有平安灯一点萤火般的光芒柔柔摇曳,如同黑暗之中温柔的手,可以抚平心头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可是那点橘黄色的微光,倒映在蓝夜的眼中,却变成了绯红的蔷薇,独自摇曳。此刻他的心头,再次浮现出璟睆的影子。那个绯衣少女仿佛从烛火中娉婷走来,踏着袅袅的夜色,缓缓来到他的床头,仲夏夜晚的熏风宛如她柔软纤细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掠了一下,于是,他立刻清醒起来,知道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因为,她从来都不会主动抚摸自己的脸,而她的手,也一直都是冰冷的,如同冬末的残雪,拒绝迎接春天的阳光。

没了睡意,蓝夜索性悄悄地站了起来,接着平安灯的光亮,摸索着走出了房子。

南疆果然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地方,一眼望去,即使在夜色之中,也满是葳蕤茂盛的浓绿,脚下软而湿的落叶土壤,踩上去特别舒服,而密林之中葛藤垂挂纠结,仿佛织了一道重重叠叠的罗幕。

蓝夜就在屋子周围转悠了一会,忽然在静极的夜色里听到了一丝泠泠的流水声,转头一看,才发现屋子后面,便是一片粼粼湖水。月影投在湖面上,静如沉壁。

蓝夜想要沾一沾这湿润的气息,便走了过去,不料却发现湖面之上,有一个黑黑小小的影子跳了跳去,向着岸边走来。蓝夜仔细一看,却是阿峰踩着湖面的卵石向自己走来。

阿峰看到蓝夜,也是一惊,没想到他大半夜不睡觉,却在湖边散步。不过月夜之下,蓝夜长身玉立,沐浴在月白的光辉之中,好看的眉毛轻轻地皱着,仰望深邃浩瀚的夜空轻轻叹气,如同一个星海行吟的诗人,对着苍茫的夜空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哀愁。

对于这个蓝衣的大哥哥,阿峰第一次见他时就心生好感,此刻便笑着蹦蹦哒哒地踏着卵石走了过来,道:“蓝大哥,你怎么不睡觉呢?”

蓝夜笑着道:“睡不着,你这么晚了,又在这里干什么呢?”他看见阿峰提着一个小竹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阿峰呵呵一笑,道:“其实我是来这里抓青蛙的。蓝大哥,你可千万别和我爷爷说,要不然他会打死我的,他告诫过我,晚上不要出来玩,还说山精会把我抓走。”

蓝夜点了一下阿峰的脑门,道:“那你就不怕吗,听说山精专门抓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呢。”

阿峰骄傲地拍了拍胸脯,很老成地道:“我才不怕呢,因为我遇到过一个穿红衣服的神仙姐姐。还记得前几个月,我去山里采药,结果遇到了几个百毒教的人,他们要把我抓回去炼药,我当时害怕极了,心想这回必死无疑,可是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非常漂亮的神仙姐姐出现,救了我,打跑了坏人。神仙姐姐还送给了我一道灵符,告诉我如果今后遇到危险,灵符就会帮助我。”

蓝夜心中一动,心仿佛受到触动一般,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的神色有些激动,却满含关切,他忽然抓住了阿峰的手腕,问道:“那个神仙姐姐叫什么名字?”

阿峰见蓝夜如此激动,一时怔住,只是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神仙姐姐没告诉我她的名字。”然后阿峰又皱了皱眉毛,咧嘴一笑,“不过神仙姐姐人好漂亮,就像一朵骄傲的红色蔷薇呢。”

蓝夜心中的激动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水流,席卷了所有的思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是她,一定是她,那个如蔷薇一般的少女,一定便是璟睆。如果她曾经救了阿峰,那么她一定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之间的距离便不再遥远,或许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便会如同鲜红的朝霞,对他绽放最美丽的笑颜。

蓝夜努力平复了如潮水般汹涌的思绪,温和地道:“阿峰,可以给我看一看那个灵符吗?”

“这个……”阿峰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毛,似乎很不情愿,眼睛里全是对灵符的珍视之情。“那好吧,不过你只能看一眼哦。”说罢他便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金黄色的纸符,上面一道朱红的霹雳雷纹是那么明显,蓝夜认得,那是璟睆所用的灵符,可以召唤出玄雷,在对付妖童媛女的时候,蓝夜曾经见璟睆使用过它。

只是一晃,阿峰便把灵符收了回来,然而蓝夜却已经很满足了,拍了拍他的脑袋,“灵符你一定要收好,那是神仙姐姐给你的礼物,能保佑你一生平安。”

阿峰用力点了点头,便陪着蓝夜坐在了湖边。蓝夜一时好奇,问道:“阿峰,你爷爷说的山精抓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失踪的孩子,最后都怎么了。”

蓝夜明显感觉到了阿峰的身体激灵灵地颤抖了一下,身旁传来了他怯生生的声音,“蓝大哥,他们最后都死了,而且死得很惨。那些死去的孩子,都是我从小到大的伙伴,每一个人都健健康康,活泼可爱,可是他们死去的时候,却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就好像身上所有的血肉都被山精吞噬了,只剩下了一具枯骨,可怕极了。”说到这里,这个男孩突然轻声抽泣起来,蓝夜知道是自己的好奇让孩子回忆起了痛苦的往事,不由得深深自责起来,急忙用手安抚着阿峰颤抖的脊背,无声地安慰着。

阿峰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们还约定好一起捉青蛙呢,可是他们就这么死了。”说罢他打开了竹篓,那里面是一只浑身浅碧色的青蛙,月光之下,它的身体似乎也在散发着淡淡的碧光,如同一个精致的琉璃雕塑,华美而璀璨。

蓝夜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青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赞叹:“多好的青蛙,这应该是很稀有的品种吧。”

阿峰点了点头,道:“是啊,每年在这个村子里都有许多青蛙,可是那么多青蛙里,却只有这一只如此漂亮,因此每个孩子都以捉到这只青蛙为荣。可是,那些捉到青蛙的小伙伴们,却都已经死了。朋友们渐渐变少,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和我一起捉青蛙了。”说到这里,阿峰的声音暗淡下去,又陷入了沉沉的悲伤之中。

蓝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是自言自语道:“我不相信什么山精之类的怪谈,那些孩子,他们死得很奇怪啊,难道就没有一个生还的孩子吗?”

阿峰忽然道:“有,有一个人是活着回来的,那就是隔壁霞云婶婶家的阿花。”他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弱得几乎已无法听见。“可是阿花现在的样子,真的,真的让人看了心疼。”

第二十三章稚子容瘦1

阿峰抬起头,看着蓝夜温和的眼神,原本瞳孔中逐渐加深的恐惧,一点点被自己安奈下去。“阿花被发现的时候,虽然还有气息,可是,她却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动了,整个人也没有了一点思维,就好像……好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虽然她的身体还活着,可是她的灵魂,却已经早就死了。”

蓝夜悚然一惊,道:“那她也是像其他孩子一样,瘦得不成人形了吗?”

阿峰点头嗫嚅了一声,“是啊,村子里的大夫说,阿花的肌肉已经萎缩了,就连身体里的血,都快枯竭了,如今的她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蓝夜听了阿花的惨状,十分不忍,虽然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可是治疗过无数病患的他,却可以清楚地想象到,一个如花的女孩失去了原本旺盛的生命,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这种痛苦,有多么凄惨。

听阿峰说得煞有介事,可是蓝夜依旧不相信是什么山精作祟,因为他身为医生,就知道有十多种原因可以造成一个孩子大脑瘫痪、并且骨销形瘦。

阿峰看着蓝夜,忽然神色有些激动,抓住了他的袖子,道:“蓝大哥,听爷爷说,你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可不可以请你去看一看阿花。”

看着这个孩子真诚充满期待的眼神,蓝夜不忍拒绝,虽然他心里知道,这种情况,看也是徒劳,可是他还是笑着答应了阿峰的请求。

于是第二天晌午,阿峰便领着蓝夜来到了阿花的家里。在门口,蓝夜就看到了阿花的父母,那是一对朴实的苗族夫妻,原本透着健康麦色的脸上,却满是风霜,显然女儿的不幸已经在这两个夫妻的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阿峰提着那个小竹篓,笑着跑到了那对夫妻面前,道:“叔叔婶婶,这位大哥是村子里的一位客人,他的医术特别棒呢,我想请他去看一看阿花的病。”

听了阿峰的话,夫妇二人疲累的眼神终于现出了一丝希望的神色,可是那希望却是微弱的,因为他们也知道,女儿已经这个样子许多年,就算再厉害的神医,恐怕也不能还他们一个健康快乐的女儿了。可是他们还是很感谢这个年轻的汉族少年,很热情地招呼蓝夜进屋。

阿花爹道:“谢谢大夫特地赶过来,不过我们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只希望孩子不要再恶化下去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花娘早已忍不住泪水,轻声啜泣。

蓝夜道:“二位放心,在下一定会尽力。”然后他推开了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阿花。

那是一个比纸还要轻还要薄的病女孩,就连被子盖在她的身上都显得那样突兀,仿佛一座隆起的小山,和她干瘪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峰领着蓝夜来到了阿花的床头,也是在那一刻,蓝夜差一点没有忍住悲伤的情绪,眼泪险些坠落——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女孩,还是一个活人。

她的脸上,几乎只剩下了一层干干巴巴的皮,如同一张被水浸坏的宣纸,到处都是干瘪的褶皱,她的眼睛只是眯成了一条缝,似乎惧怕着屋外照进来的阳光。而她灰白干枯的头发,则稀稀疏疏地散落在破旧的床头,如同一篷杂乱的稻草,即将要被稍微强烈的阳光焚化成灰。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久病的孩子,在看到陌生人的那一刻,却还是想要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阿峰笑着对阿花说:“阿花,这位大哥是非常厉害的大夫,有他在,你的病一定可以痊愈的。”

阿花努力睁大了眼睛,黄褐色的瞳仁也终于凝成一丝焦距,看清了眼前那个俊朗的少年。那个蓝衣的大哥哥笑得那么温和,好像窗外灿烂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可是她已经无法动弹了,就算想要挤出一丝笑容来欢迎他,也是不可能的了。

蓝夜不忍在阿花的面前露出悲伤的神色,于是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的笑。他在阿花的床头坐下,友好地抚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开始为她认真诊脉。

阿峰见蓝夜开始为阿花看病,努力保持安静,不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影响到蓝夜诊脉。然而,他却在时刻注视着蓝夜脸上的变化,不知怎的,他觉得这位大哥哥脸上的神情逐渐由刚刚的温和变得凝重,他那双如泉水般清泓的眼睛,此刻竟然现出了一丝冷峻的神色。

蓝夜的手就那样停在了阿花极瘦的手腕上,仿佛灌了铅一般,一动不动。蓝夜皱着眉,心中却极其不安:“怎么会这样,阿花的手包心经连同的血脉和穴道都已经封死,而接连脑部的神经大多数都已经坏死,只有极少数尚自连通,正是这些神经,维持着阿花大脑的运行,否则阿花的大脑一死,便返魂乏术了。”

然后蓝夜又起身,用手翻看了阿花的眼皮、舌苔以及头皮,他发现阿花的眼中布满了不明的红色血点,而她的舌苔则泛着淡淡的青色,还有她的头皮,竟然现出了条纹状的黑斑。蓝夜越看,目光就越严峻。他伸手在阿花的头上试探性地前后摩挲,忽然在她的脑后,摸到了一个微微的凸起,仿佛是她的后脑起了一个大包,一直都未曾消退下去。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了蓝夜的心头,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他脸上原本温和的笑容骤然崩溃,如同一场枯萎的雪,瞬间苍白。

阿峰怯生生地道:“蓝大哥,怎么了,是不是阿花没有康复的希望了。”然后他鼓足了勇气,“没关系,已经这个样子了,结果应该不会更坏了吧。”

蓝夜拍了拍阿峰的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问题会棘手一些,再给我一点时间。”

阿峰听蓝夜的口吻,并没有完全绝望,小脸上又现出了希望。于是他坐在阿花身前,微笑道:“阿花,你听,或许你还是有希望的。”然后他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竹篓,里面柔和的绿光照亮了他圆圆的笑脸,“阿花,你看,我终于抓到了这只神奇的青蛙,还记得我们所有小伙伴一起抓青蛙的日子吗,那时候真的好开心。可是小伙伴们却一个个离开了,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再接着陪我抓青蛙。”

然而,就在他打开竹篓的那个时候,阿花原本灰暗如死的眸子却陡然变得雪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详的东西,而阿峰也感到她的手瞬间变得冰凉,早已死去的静脉似乎一下子活了,给了阿峰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这个瘫痪的女孩就会一下子跳起来一样。

阿峰有点懵了,急声道:“阿花,你怎么了?”

蓝夜也察觉到了阿花的一样,转过身来,却见她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阿峰手里的那个竹篓,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种焦急的神色,就像是有满肚子的话,却说不出口。

这时,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蓝兄,原来你在这里。”说话之人却是童冠,他不知何时自己走到了床头,看到床上病重的女孩,他却并未显露出太多的惊讶。

蓝夜道:“童兄找在下不知有何事。”

童冠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出去散散心,听村民们说你在这里,便过来看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阿花的身上,“这就是那个女孩吗,真可怜啊。”他惋惜地摇了摇头,很是同情阿花。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阿花的脸色却再一次难看到极点,她目注着童冠,杏黄色的瞳仁仿佛在不由自主地战栗着,似乎透过久病的眼睛,看到了死神再次对自己张开了怀抱。

“蓝大哥,阿花今天似乎特别奇怪。”发现了阿花多次的神态异常,阿峰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然后他又对这阿花安慰道:“阿花,别怕,有这位神医大哥在,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听着阿峰的话,阿花原本激动的眸子渐渐停止了战栗,可是仍然有浅浅的泪光在她的眼眶中漫溢,如同许久未现的甘霖,滋养着她干涸的生命。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再次望向刚刚走进室内的童冠,可是这一次,她的眼睛不曾现出任何波澜,而是弥漫着深深的悲哀,如同死物,再无一丝生命的迹象。

童冠皱了皱眉,毕竟被一个形容枯槁的病女孩这样注视着,没有人会感到舒服,于是童冠快步拉着蓝夜走出了屋子,把室内令人窒息的空气远远甩在了身后。

回到阿峰的家里,童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蓝兄,我想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村子吧。这里处处透着邪门,就说那个生病的女孩,那是什么疾病啊,根本就像是魔鬼的诅咒一样恐怖。”

蓝夜却道:“那个女孩根本就不是得病,因为我在她的脑部发现了毒素,所以我怀疑,她可能是被毒物侵蚀了大脑。所以,这一切本就不是什么山精作祟,那么多孩子一起受害,我怀疑是人为。”

第二十三章稚子容瘦(2)

童冠见他语气坚决,继续劝阻道:“就算是认为,也不是你我二人可以管的。蓝兄虽然医术高超,可是却未必能医治那女孩的病。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再从长计议吧,毕竟蓝兄还要赶着去月宫就会彩娜姑娘。”

蓝夜道:“可是村子里的事如果不解决,我是不会安心的。”不错,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阿峰和阿花的眼神,那眼神,将两个孩子所有的依赖与信任统统建立在了他的身上,倘若他离开,又有谁可以帮助他们?他不想让两个孩子失望,所以他会选择留下。

“如果童兄不愿就留,就先离开吧。”蓝夜不想连累童冠陪自己一直耽搁下去,他知道童冠是来苗疆游历的,便不想在打扰他。

童冠见蓝夜态度坚决,便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蓝夜便在这个村子住了下来,他每天都要去给阿花看病。对于她的病,他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所以只有让绿灵兽以其灵气为阿花疏通经络,这时现下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而他自己则潜心研究救治之法。

阿峰见蓝夜一个人整天忙活,便主动请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个苗族男孩从小便上山采药,也懂一些粗浅的医术,所以可以帮蓝夜做很多事情。待闲暇时候,蓝夜还亲自传授他一些医术,这个男孩颇为聪明,在医学方面也极有天分,往往一点就通,蓝夜也非常乐意教授他。

与世无争的村庄被山谷包围着,而山谷之外的丛林里,此刻却正有一个苗女骂骂咧咧:“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没事抓我干什么,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对你们又没什么价值,就算抓我回去,也是浪费你们的粮食和土地。”

被月神绑着双手,彩娜的嘴巴却一刻也没有闲着,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说月神和蛊婆两句,发泄发泄。而月神和蛊婆则懒得搭理她,任由她叫骂,等她骂得累了,自然就会闭嘴。

月神端坐在树荫之下,盘膝静坐,眼观鼻,鼻观心,正在自行修炼,因此对彩娜的话充耳不闻。而蛊婆则已经听腻了她的唠叨,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小妮子,再啰嗦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彩娜见蛊婆凶神恶煞,年老成精,心知这老太婆不好惹,便闭了嘴,心想我先忍着,等哪天我练成了蚕王,再跟你们算账。

正当彩娜觉得口渴的时候,一片荷叶出现在她的眼前,里面还撑着清水。她抬头,便看到了小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却仿佛根本没有在看自己。那样冷漠的无视,让彩娜心疼。

彩娜再也忍不住了,忽然嘶声道:“小露,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没有杀丽丽,那一切都不是我做的。”可是小露依旧阴沉着脸,没有再看她一眼,然后便转身把剩余的水给月神和蛊婆送了过去。

看着小露孤单冷漠的背影,彩娜沉沉地低下了头,也不知道这个误会什么时候能够解开。彩娜喝了口水,便大声道:“我要去方便。”

可是却没有人理她,看着月神和蛊婆两个人依旧各自入定一般坐在那里,彩娜再次叫嚷道:“你们都聋了吗,我要去方便。”

蛊婆瞪了她一眼,呸道:“要方便就就地解决,这里都是女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彩娜眼睛一瞪,好似要喷出火一般:“老太婆,你都活了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啊,有本事你下次方便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啊。”

蛊婆一听,头上白发几乎根根直竖起来,厉声怒道:“臭丫头,你找死!敢这么说我老婆子。”她刚要挥手给彩娜一个耳刮子,却听一声轻笑声,那边月神打坐完毕,听了彩娜的话,莞尔一笑。

蛊婆见月神要说话,便不再动手。月神道:“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连蛊婆的便宜都占。”

彩娜理直气壮地道:“本来就是吗,是你们太不尽人情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如花少女,怎么能当着你们的面方便,你们是是不是再苗疆生活得久了,回归了原始人的生活,连遮丑都不懂了。”

月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住口吧,那边有树丛,你就去那里。不过我可提醒你,你最好给我安安分分的,若是要逃走,后果可是很惨的。”

彩娜嘟哝道:“知道了,再过几天就要到你们月宫了,就算我此刻想逃,还如何能逃出你们的五指山?”

月神一挥手,便解了她身上的禁止,指着那个树丛,道:“快点过去,别捣鬼。”

彩娜横了她一眼,便非一般地钻进了树丛,茂密的叶片掩住了她瘦小的身形,不一会就簌簌地动了起来。月神皱了皱眉:“真是莽莽撞撞的,上个厕所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真不明白,她居然会和我们阴月教有这样的关联。若非必要,我真不愿意带她回月宫。”

蛊婆也是一脸不满地盯着那树丛,“月神,这丫头滑得跟个泥鳅似的,就不怕她跑了吗?”

月神玩味一笑:“跑,她还能跑到天上吗,就算她真的飞到了天上,我照样能把她打下来。”

过了好一会时间,树丛终于停止了抖动,可是却不见彩娜出来,蛊婆心感不妙,便不再顾忌,走到树丛前面,一把掀开了茂密的叶子——然而,树丛里面,却是一只被衣带绑住爪子的松鼠在不安地躁动着,用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看着一脸怒气冲冲的蛊婆,而彩娜,则早已不知去向了。

蛊婆一甩袖子,抽得枝叶簌簌作响,“死丫头,居然真的跑了。抓住你,看我不砍了你的爪子!”

月神一下子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那只松鼠,已经出离愤怒了。“你想变成松鼠,我就成全你,看抓了你之后,非拔光了你的毛。”

说罢她便与蛊婆领着小露向不远处走去,就在她们刚走不久之后,那树丛之后的河水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脑袋,顶着一头绿油油的浮萍,对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两个老妖怪,本姑娘不和你们玩了。”

阿花虽然依旧如同一具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可是她的脸色却不再枯黄,有了一丝血色,这也是蓝夜多日以来细心为她调理的结果。看着孩子脸上渐渐红润的色泽,阿花的父母对蓝夜不胜感激,村子里所有的村民也都非常感谢他。

经过反复诊断,蓝夜心中已经暗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阿花的脑中,曾经被人种入过一种剧毒的物质,正是这种剧毒的物质,让阿花脑中精髓坏死,并且损伤了她身体中与脑髓相连的经络,而那种剧毒物质竟然在她的脑中不断繁衍,过分吸取了她体内的营养,从而造成了她元气的过分流失。那种毒物,吸走了阿花体内所有的营养,这种毒,竟然类似于驻颜蛊。

蓝夜先前在阿布伊的家里研制出了驻颜谷的解药,于是便把药方稍加改良,用在了阿花的身上。阿花现在之所以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就是因为那种残留在脑部的余毒在作祟,若是将那些余毒全都拔除,阿花就有康复的可能。

只是这驱毒的过程甚为耗时,而且每一步必须小心谨慎,不可有丝毫差错,否则便前功尽弃,所以蓝夜这些天下来虽然辛苦,却只帮助阿花去除了一小部分的毒。

可是蓝夜并没有打算轻易放弃,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直努力,就一定可以让阿花康复。

只是今天,他却没有见到阿峰,那个终日在他身边忙碌的男孩,却仿佛突然消失不见了一般。

老村长急坏了,他发动了全村的村民去寻找阿峰,村民们几乎搜便了山里的每一个角落,从早晨找到晚上,从山南找到了山北,却还是没有找到阿峰。

等到所有人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老村长的身体几乎已经瘫软了,只是在童冠的搀扶之下才能勉强行走,村民们也是各各垂头丧气,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因为那个关于山精的传说,宛如一个盘旋已久的魔咒,此刻骤然降落在了阿峰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身上。

老村长几乎已经快要昏厥了,可是嘴里却始终念叨着:“阿峰……阿峰……”

蓝夜赶快把老村长扶进了屋子里,给他扎了几针,让他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老村长一恢复了神智,便激动地抓住了蓝夜的手,有些含糊地喃喃:“蓝大夫,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阿峰,求求你了……”

蓝夜也握紧了老村长的手,坚定地道:“村长,您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阿峰。”

看着蓝夜坚定的眼神,老村长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却已经没有力气了。蓝夜把老村长扶到床上,给他配了一些嗜睡散服下,让他安然入睡。

然后他心事沉重地踱步到屋后那个小湖泊,愁眉不展,心中也颇为担忧。阿峰是那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此刻却下落不明,想到那个关于山精的传说,蓝夜也心中发寒。

正当他思索阿峰究竟会去了哪里的时候,童冠却已走到了他的身边,道:“蓝兄,你真的还要继续趟这浑水吗,现实阿花的病,现在又轮到了阿峰失踪,这个村子,真的是不太平了,我们是外人,没有必要再耽搁下去了。”

蓝夜道:“不行,我不会走,最起码也要找到阿峰再走。”

童冠无奈,也不再劝说,他找了一天的人,此刻也已经筋疲力尽了,就径自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十三章稚子容瘦(3

蓝夜今晚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便走到了阿峰的房间,坐在他的小凳子上,他感到太阳穴传来微微的胀痛,便伸手揉了揉,忽然,他看到那个阿峰一直我在手里的小竹篓,那里面此刻却已经空了,里面那只漂亮的青蛙,此刻却已经不见了。

蓝夜拾起了那个小竹篓,想到那个男孩这几天一直宝贝似的把它在手把玩,他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忽然,一点微弱的白光晃亮了蓝夜的眼睛,他把手伸进竹篓,触碰到了一枚柔软富有弹性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只白色的如同珍珠一般的圆球。

蓝夜将手指凑近烛光,仔细凝视着那白色的物体,却忽然眉毛一皱,手腕轻轻抖了抖,那东西几乎掉落在地。

月影隐没在群山之中,然而山中的一个小洞里,却没有一丝月光能够照入。洞里幽深漆黑,如同一只怪兽的腹腔,依稀散发着血腥腐败的味道。

在山洞的最深处,却有一道绿光荧荧烁烁,如同蛰伏在黑暗之中的蛇,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正努力着向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簌簌移动着。

点点明亮的绿光犹如从地狱中窜出的鬼火,映亮了一个男孩惊恐的脸庞——正是阿峰。

那道绿光是从一个绕满枯藤的藤球里钻出来的,透过藤蔓的缝隙,阿峰看到了藤球之中绿光闪烁,而藤球也在轻轻旋转,仿佛里面栖息着一只恶魔。

阿峰的大眼睛惊恐地注视着那一道绿光,额头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四周的冰冷仿佛化为了实质,紧紧缠住了男孩脸上的每根神经。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阿峰颤声喃喃,他的身体已经被粗大的藤蔓紧紧裹住,根本无法移动半分,那些藤蔓之上遍布倒钩的尖刺,只要他一动,就会被扎得惨痛。

他的小手紧紧攥在胸前,仿佛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手心。

忽然,寂静的山洞传来了空洞的脚步声,一点点向着阿峰移动,阿峰倒抽一口冷气,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踩在阿峰颤抖的心灵上,每一次的震动,都给这个孩子带来前所未有的恐慌。

终于,一个黑色的影子笼罩了男孩瘦弱的身躯,阿峰抬头,就看到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之中的人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之中,如同一个从地狱中逃逸出来的幽灵,只有一双亮如鬼火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仿佛在打量着一个被困住的猎物,竟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要干什么……”阿峰皱着眉头咽了一口唾沫,“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放了我吧。”

那个人没有说话,冷冷的眼睛里却透出一丝阴寒的笑意,他一抬手,那道绿光便挣扎着向着阿峰涌来,亟不可待地向着他攀爬而去,仿佛要瞬间攫取他的肉体和灵魂。

那个人迈开了步子,向着阿峰走了过来。

阿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五官因为恐惧而蹙缩在一起,低声喃喃:“神仙姐姐,请保佑我!”然后他摊开手心,用力撕裂了那道黄色的纸符。

“轰”得一声巨响,纸符瞬间炸裂,一道刺眼的黄色光亮倏然从纸符中窜出,在黑暗的闪动中炸成了绚烂的花火。那个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一惊变,先前毫无防备,此刻猛见纸符炸开,眼神陡变,然而还是被这股爆炸之力狠狠灼伤,右臂顿时崩裂,一道浓重的血雾四散而开。那人痛哼了一声,然后向后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那道逡巡前进的绿光也被纸符的力量逼退,缩回了藤球之中。缠绕在阿峰身上的那些藤蔓,也顷刻破碎,纷纷委顿下去。

阿峰似乎也被纸符的威力吓到了,但马上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得到了自由,于是撒腿便向着黑暗深处跑去。他希望自己可以找到出口,赶快跑出去。

那人顿了顿,举步就追了过去,可是纸符爆炸的烟雾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孩从他的眼前消失,向着洞外的光源跑去。

当一缕晚风吹到阿峰的面颊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跑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葛藤缠绕的山洞,方才确定刚才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洞口如同一只森冷的眼睛,恶狠狠地打量着他,于是他吓得抽了一口气,转身撒腿便向着前方跑去。

阿峰奋力地拔掉那些缠上自己脚踝的藤蔓,然后跌跌撞撞地在林莽之间摸索着前行,他必须要加快速度,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后面传来了追赶的声音,应该是那黑衣人忍着被炸伤的疼痛,向着自己追了过来。

阿峰露出惶急的神色,拼尽全力向前方茂密的森林跑去,想要摆脱后面那人的魔掌。可是夜色太暗,他无法看清前路,忽然觉得额头一痛,自己似乎撞上了什么,顿时跌倒在地。此刻他一袭看见对面出现一个人影,刚要叫出声,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哎呀,痛死我了,怎么这荒郊野外的,还会有一个外人。”

话音一落,火光一亮,却是那少女点燃了一个火折子,阿峰借着火光,看到了自己对面是一个清灵可人的少女,心中的惊悸方才平复,不再害怕。

那少女正是彩娜,她从月神和蛊婆的手里逃出来,却正巧在这里碰到了阿峰。阿峰见到彩娜,神色大喜,道:“姐姐,快救救我,后面有坏人要抓我。”

彩娜挠了挠头,道:“这么巧,后面也有人要抓我。”她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悄声道:“我们两个,就跟要抓我们的人玩躲猫猫吧。”

说罢她便像提小鸡一样把阿峰提了起来,向着旁边的树丛一闪,便巧妙地隐藏了起来。与此同时,刚才那个黑衣人摸索着追了过来,站在方才阿峰和彩娜站的地方四下张望,想要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

却在这时,又迎面走来两人,正是月神和蛊婆追了过来。月神环顾四周,见黑漆漆一片,不由怒道:“那个死丫头还真会藏,以为这样就能逃出我的五指山了吗?”

“月神,那边好像有人。”蛊婆低声提醒了月神,这老妪虽然年迈,可是视力听力却要好过一般的年轻人,仿佛应承着她的话一般,那个黑衣人就出现在了月神和蛊婆的身前。看到这两个人,那人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的神色。

月神立刻发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苗族少女从这里经过。”她的态度甚是倨傲,丝毫不把那人放在眼里。那人对她的态度也颇为不满,当即反驳道:“你们又是谁,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苗族男孩?”

听声音,此人竟是一个年纪不算大的男子。

蛊婆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么质问阴月教的月神,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人怒道:“呸,什么月神,不就是一个靠驻颜蛊维持容貌的老太婆吗,还装什么天仙。”

月神最忌讳别人说她的痛处,其实她的年纪并不算老,只有二十多岁,可是她修炼的却是阴月教至高无上的武功术法,这种功夫练起来颇为不易,此功极为霸道,会另修炼者的容貌加速衰老,因此月神才一直在婴儿的身上种下驻颜蛊,好以此保持自己的容貌。可是那人竟然公然这样诽谤她,她又岂能忍,当即霍然点出一指,一道凌厉的光芒便向着那人的面门电射而去。

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从斗篷里抽出妖刀,对着那光芒拦腰一砍,便将其硬生生地砍断。月神见气焰被挫,立刻挥动白色法袍揉身而上,和那人战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而那人本不想与月神多做纠缠,可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和她打,根本无暇分身去寻找阿峰。

树丛深处,却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那两个打在一起的人,彩娜笑嘻嘻地喝着彩:“好,打得好,你们两个最好往死里打,而且打个两败俱伤,一起去见阎王。”

然后她对阿峰道:“趁机会,我们赶快溜。”阿峰点点头,对彩娜道:“姐姐,谢谢你救了我,这里的山路我比较熟,就让我带路吧。”

彩娜道:“你是要回家吗,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我被那两个老女人追,已经没有去处了。”

阿峰道:“好啊,那姐姐就和我一起回家吧。”说罢他们连个便猫着腰顺着连绵的树丛、借着漆黑夜色的掩护,渐渐向着村子的方向逃去。

一路上他们两个也不敢休息,几乎是朝着村子的方向狂奔过去。路上彩娜听了阿峰的遭遇,又想起自己的遭遇,真觉得自己和这个孩子是同病相怜。

阿峰还很自豪地和她吹嘘,说自己的村子里来了一个汉族神医,彩娜一听,马上想到了是蓝夜。

这样一来,她就更加充满了力量。

因为天亮以后,她就可以看见自己一直想见的人了。

第二十四章 天涯相思1

第二天一早,蓝夜便一个人从那湖畔出发,溯流而上,向着山中行去。他本想叫上童冠和他一起去,可是却找不到他人,或许他已经不耐这村中的诸多事务,不辞而别了。蓝夜虽觉心中惋惜,可是他既然要走,自己也不便强留。于是他决定孤身一人,去一查究竟。

而他现在,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昨天晚上,蓝夜无意间在阿峰的竹篓里发现了一枚白色的卵。如果是其他人,一定认为那只不过是青蛙产下的一枚卵而已,可是蓝夜却一眼认出那些卵均是产自天竺蛙。也就是说,阿峰捉来的那只青蛙,便是天竺蛙。

天竺蛙是天竺境内一种特殊的青蛙,也是天竺十大奇毒之首,毒性更胜于断肠草和紫守宫。别说是在中原,就算是在天竺,天竺蛙也是珍稀物种,并不多见,是以蓝夜刚开始也只是怀疑,直到他仔细检查了那枚白色的卵,才确认那的确是天竺蛙的卵。

天竺蛙平时本是一种极普通的青蛙,可是每当产卵季节一到,它体内久积的毒素就会在这时全部释放,那些毒素颇为奇特,可以使天竺蛙通体碧彩玲珑,宛如发光一般。这时的天竺蛙,每一个部位均含有剧毒,尤其是它产下的卵,更是毒中之毒。

天竺蛙并非如普通青蛙一般把卵产在水塘之中,它所选择的蛙卵宿主,是人类的大脑。而它产卵的方式,则是将长长的舌头通过人的鼻腔伸入大脑之中,将脑髓吃干抹净,然后再通过舌头把卵送入已经空空如也的人脑之中,以人体全部的净化供其蛙卵吸收。而被蛙卵侵占大脑的人却不会立刻死去,仍然会在蛙毒的作用之下滋生出新的脑髓,以供蛙卵生长,与此同时,蛙卵的剧毒则会蔓延人的全身,将整个人体变成一个为蛙卵源源不断输送养料的能量源泉。

直到蛙卵成形的那一刻,人类所能承受的蛙毒也就到达了极限,此刻人体才真正开始崩坏,直到最后大脑被越来越大的蛙卵胀破,人体才算是真正死亡。

天竺蛙产卵的过程,对于作为宿主的人,却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凌迟,你不会死去,却丧失了所有的行为能力,然而思维却一直清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变成繁殖蛙卵的温床。

至于蛙卵,有人用它提炼出了天竺第一毒药,有人将它植入其他毒物的体内、重塑出更多更加强大的毒物,更有人用它制成了返老还童的秘药……

当蓝夜发觉自己手中的正是这种祸害不浅的剧毒之物时,他只觉得脊背一凉,胃中一阵翻腾,几欲呕吐。因为他从未想到,这种在天竺危害颇深的毒物,居然会流传到苗疆来。好在他手里的这枚蚕卵,只是天竺蛙产下的第一枚卵,并非是在人脑中产生的那种毒卵,因此毒性并不大。

不过,天竺蛙在试产下第一枚卵、检测卵质之后,便会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产卵,也就是说,接下来,它将寻找一个人作为宿主。

而那个宿主,极有可能是阿峰,因此蓝夜此刻十分着急,希望自己能够在天竺蛙产卵之前找到阿峰。既然天竺蛙是阿峰在那个湖里发现的,他便决定溯源而上,因为天竺蛙习性喜水,很有可能沿水而行,这也是蓝夜最后的希望了。

蓝夜就在清晨踏露而去,沿路河谷纵横,奇峰鳞次,无尽古木莽莽芊芊,浩渺无际,老藤巨木中,那条苍老的河流已经嵌入了林海,巨蟒般蜿蜒逶迤。林间枝叶的墨色蒸腾变换,将丛林笼罩上一层阴霾。越往前走,远古之气就越来越盛,仿佛天地开辟以来,这片林海就从来无人踏足一般。

蓝夜步履不歇,越走越急,此刻他已经忘记了疲劳,只希望可以快点找到阿峰,以免他受到伤害。同时他也在不断思考,村子里先前传说的那些山精作祟的事情,莫不是和这天竺蛙有关,那些丢失的孩童,他们的尸体都与被天竺蛙侵入脑部的情况一致。

由此,蓝夜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天竺蛙产卵之后,只有等到五年之后方可再产第二次卵。可是村子里的孩子,却接连好几年离奇失踪,也就是说,这里的天竺蛙,是一年产一次卵。

这种情况有违常理,蓝夜此刻才感觉到了寒冷已经化作了实质,攀爬上他的脊背。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有人蓄意豢养天竺蛙,让其以孩童的大脑产卵。

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居然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前方更加幽深晦暗,此刻虽然是清晨,可是这座原始森林却是隔绝了一切的光和风,如同一个死气沉沉的鬼蜮之地,处处都宣示着一种惊悸人心的寒冷。

“哈哈哈哈哈……”突然间,丛林的四周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一阵小孩子的笑声,此刻听起来却分外骇人。

蓝夜悚然一惊,停住了脚步,扫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一人,不禁有些颤抖,大声喊道:“是谁,快出来。”

声音再次传来,却如同地狱深处死婴恶灵的恶意讥笑:“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呢?”

远处的浓雾中,依稀现出了两个小小孩童的身影,他们娇脆的声音被风远远送来,让蓝夜听上去竟是那么熟悉。

“杭州一别,蓝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姐弟了呢?若不是蓝公子破除了碧练蚕蛊之毒,我们也就不会在中原被人追杀,无处容身,要躲到苗疆这种蛮荒之地。”

蓝夜身体紧绷,道:“你们……你们是妖童媛女!”

“蓝公子终于想起我们姐弟了,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稚嫩的男童声音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则是妖童和媛女看似天真无邪的笑脸。

这么长时间没见,他们两个依旧是一副纯真孩童的模样,没有人会想到,这两副可爱躯体中隐藏的,会是两个恶魔的灵魂。妖童的手中依旧拿着那个拨浪鼓,叮咚的鼓声如同树叶之上露珠坠落的声音,徒增一抹寒凉。而媛女则怀抱着她心爱的娃娃,满含关切地抚弄着娃娃的头发。

看着这两个小恶魔,蓝夜不禁露出愤怒之色,当日这两人把杭州城弄得是腥风血雨,如今又跑到苗疆来惹是生非。

媛女扬起女童特有的稚嫩如花的脸庞,脸上的笑容犹如食人花那硕大鲜艳的花盘,然而眸子里却殊无暖意。“蓝公子,我们还真是有缘呢,在这里都能碰面。其实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

蓝夜猛然响起了先前在阿布衣家中看到的那个青衣小童,还有在茶寮里看到的那个红衣女童,不由得失声呼道:“你们……你们是……”

妖童笑吟吟地道:“不错,你总算想起来了。其实那两次我们均在你的食物里下了毒,只不过你运气好,两次都没有吃那些有毒的食物。哼,那两次我们看在你身边有旁人相护,倘若我们出手,是讨不到便宜的,因此才饶了你,这次你终于落单了,我们要收拾你,也就轻松多了。”

蓝夜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怒道:“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知悔改,继续害人作恶。我奉劝你们,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要继续错下去。”

媛女似乎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露出了一脸夸张的笑容:“哈哈哈,蓝公子,你还真会说教,可是你的那套对我们不好使,我们就是愿意害人。”

忽然,她眸光一闪,“蓝公子,拿命来吧。”说罢她的红衣招展,已然如同一只毒蝴蝶一般向着蓝夜飞舞而来。

蓝夜孤注一掷地把手里紧握的弹丸撇了出去,那弹丸才一到空中,就立刻散成一团厚厚的雾,遮挡了目之所见的一切。媛女神色一变,身形一滞,知道那团浓雾所包裹的是一种厉害的**,当即全力后退,同时掌风扫除,不让那**近身。可是浓厚的雾气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早已失去了蓝夜的踪影。

媛女愤怒地道:“我们分头追,我就不信今天抓不到他。”

那弹丸还是临行前凌芷涵送个他防身用的,只要危急时刻把弹丸撇出,便可脱身。此刻那弹丸正派上了用场,用来阻碍了妖童媛女。

可是那毕竟只能阻碍他们一时,蓝夜逃离他们的视线之后,只能拼命快跑,好摆脱他二人的追捕。

呼哧呼哧……跑步对于蓝夜来说,实在是一项要命的体力活,他才跑了不远,就已经开始喘粗气了。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快筋疲力尽了,可是只要一下想到妖童媛女那阴阳怪气的嘴脸,想到落在他们手里之后自己会多么惨,他就继续拼尽全力往前跑。

直到汗水湿透了衣衫,蓝夜是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无力的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哈哈哈……怎么跑不动了呢,我们还以为你能再陪我们玩一会捉迷藏呢。”鬼魅般的声音如影随形,如同挥之不去的雾气向着蓝夜席卷而来。

蓝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咽喉一紧,一只小手已经死死地钳住了自己的脖子。他顿时觉得呼吸一窒,白皙的脸颊立刻憋得紫胀。

第二十四章天涯相思(2)

蓝夜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媛女那张笑意盎然的脸,随着她笑容越来越灿烂,她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蓝夜虽然觉得无法呼吸,却依旧用力地道:“你们两个在杭州害人还不够,居然在苗疆饲养天竺蛙,以幼童之脑寄生蛙卵,你们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歹毒。”

媛女一听,小脸一紧,立刻松了手,将蓝夜重重往后一摔,他的后背就撞到了一块大石头,疼得他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媛女厉声道:“说,你刚才说的天竺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妖童似乎也来了兴趣,凑到蓝夜的身边,露出一副好学生认真好学的天真脸孔,等待着蓝夜接下来的话。

蓝夜道:“你们还在装蒜,明明就是你们在这里饲养天竺蛙,然后让它们在幼童的脑中产卵,你们又想用有毒的蛙卵去害人吧,你们这次又有什么目的!”

媛女眼睛一亮,竟然现出了欣喜的神色。“你是说这里有天竺蛙,快说,天竺蛙在哪?”

蓝夜见妖童媛女表情奇怪,不由好奇地道:“难道天竺蛙不是你们养的吗?”

媛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废话,如果是我们养的,何须问你。看来抓你还真是抓对了,否则我们又怎会知道这里有天竺蛙这等宝贝!”

蓝夜别过头,冷哼道:“你们死了这条心吧,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肯定又想用天竺蛙去害人,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妖童气得小嘴一噘,“蓝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他的小手伸出,狠狠地抓在蓝夜的肩膀上,他用上了分筋错骨手,蓝夜是个文弱书生,怎能忍受得了,当即痛呼出声,额上冷汗涔涔。

妖童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却是呵呵一笑:“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我劝你还是乖乖地告诉我们,免得多受皮肉之苦。看你这文弱的样子,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蓝夜却眼神倔强,牙齿咬住嘴唇,当即不再出声。妖童看他倔强,不由得小脸气得扭曲,手中加力,只听得骨骼错位的声音吱吱响起,蓝夜的脸色也越来越紫。

媛女神色兴奋地嘟哝着:“这里居然有天竺蛙,我们怎么能错过呢?有了天竺蛙,我们一定可以研制出比碧练蚕蛊更厉害的蛊毒。”

蓝夜只感觉肩膀仿佛要断裂一般,痛得眼前双目一黑,可是却又无法晕厥,那种疼痛已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就在蓝夜的神智逐渐迷离涣散之际,却突然觉得肩头一松,疼痛顿时消失。同时他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轻轻地靠在了什么上面,如同受伤的昆虫梳理着残破的羽翅,安稳地躲在了蔷薇的翠茎之上。

然后,他闻道了一股熟悉的芬芳,夹杂着淡淡的冰冷,如同一缕细微的雪,温柔地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那感觉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如同一声温馨的召唤,留住了他即将转身的背影。一刹那,漫空仿佛缀满了蔷薇花瓣,一朵朵红艳欲滴,染红了他长久以来的思念。

“蓝夜,快醒醒……”熟悉的声音缓缓在他耳边响起,让蓝夜浑身一震,几乎落下泪来。这个声音落在耳中,如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温柔地抚摸,如同从冬季阴影里一步跨入橘黄色的阳光下,如同旅人孤寂的月夜里听到家乡的箫声,那是他以为再也无法听到的声音。

蓝夜陡然睁开了眼睛,从疼痛中霍然苏醒,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素净如雪,绯红如花,此刻那双眼睛正含笑地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暖意。

蓝夜颤抖地开口:“璟睆……真的是你……我没有在做梦吧。”他还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确认疼痛后,他高兴地欢呼了起来。

看着他孩子气的笑脸,璟睆也为之一笑。宿命真是一个奇妙的轮回,她本以为自从杭州城的归去,她便会心如止水,直到那个温和的少年将自己忘却,她和他便永无交集。

可是当她看到他承受苦难的那一刻,心中却是那样疼痛,也是那种刻骨的痛提醒着她,或许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温和的蓝衣少年了。

原来这世上,还有她一直眷恋着的温暖,就算自己远赴天涯,那刻骨的相思却追随千里,无怨无悔。

晨风料峭,她纤细的手指有些颤抖,轻轻抚过蓝夜的肩膀,幽幽道:“还痛吗?”

蓝夜只是目光清奇地摇了摇头,看着她,仿佛在长久凝望着刻入记忆深处的美丽画卷。

万籁无声,倏然风起,林间苍翠的绿叶划破了清晨的曙色,如精灵一般坠入了她抬起的眼眸,一瞬间,她容颜之中的冰雪仿佛顷刻融化,化成了春日的柔波,在她清丽无匹的脸上滋长成一抹温柔如水的笑容。

他们两个人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然而还是璟睆机警,马上神色一冷,对上了杀气凛冽的妖童媛女。昔日在杭州城,妖童媛女曾在璟睆的手底下吃过不小的亏,时到今日,媛女身中璟睆的道心诀一百零八咒法还没有完全痊愈,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媛女的脸上充满了怨毒之色,尖声道:“哼,璟睆,没想到你居然也动了凡心,和这小白脸眉来眼去,若是天玄道宗的列祖列宗看见道心诀的修炼者这般痴缠,还不得气得从祖坟里爬出来扇你几个大耳刮子。”她存心要羞辱璟睆,因此说起话来甚是怨毒刻薄。

璟睆将蓝夜扶起,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你们两个妖孽,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居然逃到这蛮荒之地,过起了茹毛饮血的生活。”

“你……”妖童本来待在这个地方就满腹委屈,此刻听璟睆这么一说,顷刻间就要爆发了,忽然间他如同一个被打的小孩子,哇得一声咆哮起来。

顷刻间,周身的空气都被他这一哭之声震得剧烈地抖动起来,丝丝抽紧,刺耳的音波犹如呼啸而过的风,割得蓝夜耳膜生疼,他只好捂住了耳朵,可是那音波仍然能透过他的手掌传进耳朵,而他身体里的血液则鼓荡地冲击着血管,让他眼前发黑,几欲晕厥。

璟睆眉头一紧,手中拈出一个咒诀,轻轻一挥,赤光飚散,犹如洒了一把沉香之沙,瞬间填满了咆哮不止的音波,割耳之声瞬间止息,而妖童则被璟睆震退了几步,踉跄地摔了一跤。他狠狠地垂了垂地面,然后又哇哇哭了起来。

媛女见许久未见,璟睆的功力似乎又有所长进,而她自己旧伤未愈,如果和她比斗下去,自己势必会输,当下拉起妖童,凌空一跃,便消失在了莽莽林带之间。

璟睆上前一步,抬首翘望,却已失去了妖童媛女的身影,不禁遗憾地道:“又让这两个妖孽逃走,他们的血影化身术倒是练得颇有些火候。”

蓝夜和璟睆许久未见,本是脑中一热,欣喜非常,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可是他一想到阿峰的事情,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向璟睆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璟睆道:“阿峰,我记得我曾经救过他,还给了他一枚玄雷纸符,告诉他如果遇到为难,就把符咒撕开,里面暗藏的灵咒自然可以救他。我也是感知了纸符的力量外泄,知道那个孩子遇到了不测,才过来寻找。”

蓝夜道:“那么阿峰既然用了符咒,是否也就平安了呢?”他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阿峰可以安然无恙。

璟睆道:“灵符威力强盛,那孩子应该可以脱险,我带你去找符咒爆炸之处,就应该是那孩子出事的地方。”

等到蓝夜和璟睆找到阿峰出事的那个山洞的时候,只是在那里发现了一些被雷电轰炸过而出现的焦黑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蓝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阿峰应该是脱险了。璟睆道:“那孩子应该是在这个山洞里遇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如果他现在已经逃走,那么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回家去了。”

蓝夜道:“璟睆,你和我一起回村子,相信阿峰一定是回到了那里。”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忐忑,他多害怕璟睆回拒绝他的请求,再一次离开他。直到璟睆温暖的笑容出现,才安慰了他那颗受惊的心。

回村子的路上,蓝夜把璟睆离开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事无大小,巨细无遗,他讲得是那样认真,璟睆心里暗笑,许久未见,他还是那个样子,憨憨的愈发让人察觉到他的可爱之处。

只是璟睆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之后,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阴世魔罗居然攻打玉茗山庄,而上古异宝仙羽翎竟然重现人间,即将开启有关天心之城的传说。距离魔劫天道两星相撞的日子越来越近,若那个时候还未能销毁积聚着魔门历代魔尊力量的九阙通神令,武林将会有一场大浩劫。

璟睆不禁感到一丝汗颜,她既是道心诀的修炼者,本该承担起她的宿命,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她却自私地选择了逃避,只想一个人躲到安静的角落里,以为闭上眼睛就可以看不见黑暗,以为捂住耳朵就可以听不见喧嚣,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自欺欺人。

倘若天下四分五裂,不再完整,那么她也失去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那样的结果,也是对她的一个惩罚,由于她不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她便失去了享有安静、忘记一切的权利。

她微微仰头,天空中深远的白云宛如聚散开谢的花朵,转眼之间,已经化作了淡淡的山岚,一如她自以为是的私念,竟是那么易碎。

第二十四章天涯相思(3)

那一刻,天地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悲伤,树叶上浮现的点点露珠宛如清澈的泪痕,折射着她身上微弱的红光。

然后,她却微笑了,温柔而坚决地道:“蓝夜,我们走吧。”

等他们回到村庄的时候,村中的人们都惊异蓝夜居然带回来一个这样美丽的绯衣少女,那个少女婉然走过的地方,仿佛都会开出红艳艳的蔷薇。

蓝夜见村长迎了出来,立刻焦急地问道:“村长爷爷,阿峰回来了没有。”

老村行笑呵呵地道:“托蓝公子的福,阿峰他有惊无险。”

“蓝大哥!”一个清脆的响声传来,蓝夜一楞,就看到了阿峰那张笑脸,他张开手臂、如小鸟一般向自己迎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蓝夜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就好。”

阿峰嘟着嘴抬起头,马上又露出了惊讶的笑容,“神仙姐姐,你怎么会和蓝大哥在一起呢?太好了,有了神仙姐姐,就没有坏人再可以欺负我们了。”

然后他又跑到爷爷的身边,开心地道:“爷爷,这位红衣姐姐就是曾经救过我的神仙姐姐,太好了,我们村子里有蓝大哥和神仙姐姐,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的。”

听了阿峰的话,老村长和村子里其他的人都对这对年轻的男女投来了期待依赖的目光,他们是那样卓然不群,一定是上天派来帮助自己的。

蓝夜道:“大家请放心,山精作祟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其中另有隐情。”然后他就把天竺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村民们。

村民们听后都是震惊异常,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一直以来噩梦竟然是人为。一时间议论纷纷,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那个躲在暗处操纵一切的魔鬼,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

蓝夜高声道:“各位请放心,我和璟睆姑娘向大家保证,一定会尽快抓住那个幕后黑手,还大家安宁的生活。”

阿花的父亲站出来,知道了自己女儿得病竟然是被人所害,这个苗族汉子的脸上此刻满是激动与愤恨的眼泪,他大声道:“蓝公子,你是好人,这位姑娘也是好人,你们全力帮助过我们,我们也一定会相信你。”

其他村民也纷纷表示相信蓝夜和璟睆,并且特别支持他们,村民们相信,只要有蓝夜和璟睆在,就没有人能伤害他们。他们一定可以摆脱山精的诅咒,重获幸福。

人群之外,彩娜却呆呆地靠着屋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眼神中现出一丝疲惫与虚弱。

人群中央,蓝夜的笑容是那样灿烂,那样自信,温暖的阳光把他整个人都镶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轮廓。彩娜只是那样看着他,就觉得心中好温暖,蓝大哥是一个那样好的人,美好得如同一道温和的阳光,纵然明亮耀眼,却不会灼伤你的眼睛,给你带来的,永远都只有温暖。

她好希望此刻站在蓝大哥身边的,是自己,可是她却知道,璟睆姐姐是那么美丽,也只有她,才有资格和蓝大哥站在一起。而自己,或许永远都只能躲在角落里怅望着,看那朵绯红的蔷薇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涤去冰冷的雪,露出美丽的蕊。

或许她会这样一直一直看下去,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默默祝福着他们。

彩娜默默叹了一口气,便转身走进了屋子里,娇小的身影转瞬淹没在阴影之中,孤单得如同一粒沙子。

蓝夜问过村民,童冠还没有回来,就在蓝夜真的以为他离开了村子的时候,童冠却意外地回来了。可是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好,风尘仆仆,神色疲累,而他的身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尤其是右手那道伤口特别眼中,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焦急地向着蓝夜走过去,伸出手臂,嘴里还在呼喊着什么,就在蓝夜扶住他的时候,他连日来所有的力气似乎耗尽,忽然晕倒在蓝夜身前。

蓝夜虽然惊讶他为何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但还是先为他治疗,经过蓝夜的救治,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人仍然昏迷,那是因为他的体力流失过多,需要好好休息缓解体力。

“彩娜,再去帮我打一盆清水来。”房间里,蓝夜一边为童冠缝合伤口,一边吩咐彩娜。当他在村子里看到被月神抓走的彩娜时,简直是喜出望外,看到她安然无恙,连日以来的担忧终于全都放下了。

虽然彩娜也很欢喜,可是蓝夜不知怎的,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她的眼睛里,往日无忧无虑的色彩似乎已经暗淡不少,布满阴霾的眼睛显示着她一定有什么心事。

彩娜嘟哝道:“蓝大哥,这个童冠明显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还要救他。”即使时隔多日,彩娜依然对童冠满怀敌意。

蓝夜笑道:“好啦,彩娜是宽宏大量的姑娘,不应该如此放不下啊,再说连日以来也多亏了童兄的照顾,他并不是坏人,彩娜,你就不要再疑心了。”

彩娜眨眼看着他,“你是个大好人,在你眼中,天下自然是没有坏人了。等到哪天被童冠给卖了,可别怪我没有提心你。”说罢她一转头,便端着脸盆摔门出去了。

蓝夜无奈地笑了笑,又低下头专心缝合童冠的伤口。

彩娜嘟嘟哝哝地来到了屋子后面的湖边,重重地把盆放进了水里,溅起了大朵的水花,可是她心里的火仍然没减轻。“蓝大哥,你真是个烂好人,就等着童冠把你一口吃了,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打完水,挽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抬起脸,却惊讶地发现了坐在湖边的璟睆。彩娜微微一惊,差点呼出声来。

月光下,绯衣少女是那样的美丽,美丽得令人窒息,让彩娜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仙女。

璟睆静静地闭目端坐,以一种奇异优美的姿势入定打坐,漆黑的秀发柔顺地在她身后散开,宛如万千墨色的璎珞,侍奉着她秀丽的身姿。她只是那样安静地打坐,然而万里银河在天空中铺陈开来,却仿佛为她拉开了一条银色的帐幔,照亮她如雪一般素净美丽的容颜。

彩娜尚自怔忡,迷失在这幻觉一般的美丽之中,却冷不防听见了璟睆开口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把水端进去吗?”然后她睁开了眼睛,对着彩娜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彩娜本来很想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可是就在她对自己露出美丽笑容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却升起一丝虔诚,脚步不由得顿住,似乎离她太近,便是一种亵渎一般。

璟睆就这样淡淡地笑着,站立在月光照耀下的池塘旁边,注视着那个青涩的苗族小姑娘。

彩娜从如梦的感觉中惊醒过来,一触碰到璟睆的目光,脸上潮红顿时涌起,结结巴巴地道:“我叫彩娜,姐姐你好漂亮。”

璟睆盈盈一笑,走过来牵着她的手道:“我叫璟睆,相信蓝夜已经告诉过你了。看你这般活泼可人,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呢。”

彩娜急忙道:“姐姐一点都不老。姐姐才是漂亮得不得了呢,真的,我一见到姐姐,就觉得姐姐特别的亲切,好像一见就知道姐姐会对我很好一样呢。”

璟睆笑吟吟地道:“彩娜,你真是可爱。说实话,我也是一见到你就特别喜欢你。我们还真的是很有缘呢。”

不知为什么,当她在人群之外看到这个落寞的小苗女的第一眼时,她就觉得,这个柔软的孩子需要多一些的爱。看到她情绪低落地转身离开,不知为何,璟睆竟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人与人的缘分,真的是很奇妙啊。她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小苗女,竟然能牵动她隐秘的心结,让她可以为她担忧,为她难过。

此刻璟睆一笑,她那种神秘的尊崇感已经隐去,只有一种温煦,深深地吸引了彩娜的目光。彩娜知道自己喜欢蓝夜,可是蓝夜却深深爱慕着璟睆。就是因为这样,她本该嫉妒璟睆才对啊。可是她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

她可以嫉妒全天下的人,可是她却不能嫉妒眼前的这个绯衣少女。因为她是那样美丽高贵,不可亵渎。就算让自己承认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她也会觉得一切和她对比,都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或许,她们在前世,本就是最亲近的姐妹。亦或是,只是这个孩子太过单纯,不知道人间的忧愁。

于是彩娜就宛如着了魔一般,乖乖地让璟睆拉着自己,乖乖地回答她的问长问短,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快乐的,即使蓝大哥和这个姐姐在一起,即使她只是一个配角,可是她却依然快乐。

因为在看到璟睆姐姐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早已干枯的心之花园里,再次开出了灿烂的、延绵无际的火红蔷薇。

当璟睆为已经入睡的彩娜盖好被子的时候,蓝夜悄悄地走进了他们的房间。他好奇地问:“璟睆,你以前和彩娜认识吗,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很亲密似的。”

璟睆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一见到彩娜,我就觉得很亲切。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蓝夜微笑不语,看到璟睆那幸福的笑容,他也感到幸福,因为毕竟她有了朋友,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孤单。

璟睆道:“或许,你应该相信彩娜的话。”

蓝夜好奇地道:“我一直都非常相信他啊?”

璟睆波澜不惊地道:“那个童冠,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彩娜讨厌他,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右手的那道伤痕,很像我的玄雷咒造成的伤痕。我想等他醒来之后,你有必要好好问一问他。”

蓝夜一惊,原本白皙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霾,心中泛着微微的苦涩。他不愿相信一个人是坏人,更何况是一个和自己相处很长时间的人。

第二十五章暗之童颜1

闷热的夏季夜晚,苗疆特有的潮湿气候如同一面厚重的罗帐,让人觉得气促无法呼吸。

高高的角楼之中,八岁的苗族小男孩桑杰无聊地躺在床上数着天上的星星,他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然后懊恼地诅咒这该死的天气。

对着布满繁星的夜空,小男孩露出了向往的笑容,要是自己能变成一只鸟儿,飞到夜空之中,就能凉快不少了吧。

桑杰的眼睛一亮,他忽然看见了一只浑身翠绿的鸟儿拍打着翅膀,飞到了自己的窗檐上。桑杰一个鲤鱼打听坐了起来,好奇地冲着鸟儿伸出了小手,想要邀请它过来和自己玩。

那只绿鸟瞪着小黑豆一般的眼睛转了一圈,看到了桑杰一脸稚嫩的笑容,忽然拍着翅膀朝他飞了过去。桑杰高兴地拍着手,笑呵呵地说:“好鸟儿,好鸟儿……”

然而他却突然吃痛地哼了一声,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上已经被鸟儿啄出了一行嫣红的血珠,犹如天空中那些不知名的暗红色星辰,顺着他短小的手臂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同一时刻,窗外的夜色中,一个红衣小女孩犹如一朵浮云,悠闲地悬浮在夜色里,冲着桑杰招手。她的身后,仿佛有一双墨色的翅膀轻轻将她承载,然而那翅膀却已隐没于暗夜之中。然后,红衣女孩露出了柔媚的笑容,“小弟弟,你是乖小孩吗?”

桑杰的眼光忽然暗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神色木然地答道:“我是乖小孩。”

红衣女孩嘴角的弧度更加精致,却带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深意:“你如果是乖小孩,就要听姐姐的话哦。”

桑杰仿佛变成了一个被引线操控的木偶,只是顺着女孩的话机械地点着头,而他的声音也平板得没有丝毫起伏,一如这夏夜的风,沉闷得让人想要将其打破。

红衣女孩看着那个乖顺的男孩,露出了满意而欢欣的微笑。她摊开手心,一枚熟透的荔枝就那样地躺在她的手里,红彤彤的,可以轻易诱.惑人伸出舌头去舔舐干燥的嘴唇。

“记住,明天把荔枝送到村长爷爷的家里。”

由于给童冠料理伤口,蓝夜几乎是整晚没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伏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然而在听到床上动静的那一刻,他却惊醒,发现童冠醒转,他也觉得心情舒爽,仿佛松了口气般。

童冠可能是睡了太久,此刻还有点神志迷糊,喝了一剂药方才醒转,便对蓝夜讲起了他昨晚的遭遇。他说自己是想要进山去寻找阿峰的下落,可惜不巧遇到了月神和蛊婆,便和那两人打了起来。可是他人单力薄,终究还是被她们两人所伤,狼狈地逃了回来。听到阿峰安然无恙的消息,童冠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转念一想,脸上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蓝兄,我看那月神和蛊婆来者不善,可能是冲着彩娜姑娘来的,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蓝夜点头道:“童兄说的是,我们一定会加强防备。童兄你深受重伤,也要好好休养,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顿住。蓝夜一贯温和的目光,忽然现出了一丝疑惑。他试探地开口问道:“童兄,你是如何知道彩娜已经回到了村庄?”

蓝夜清楚地记得,彩娜曾经和自己说过,自己和阿峰碰见的时候,正好两个人都被人追赶,追赶彩娜的人是月神和蛊婆,那么追赶阿峰的人,岂不就是……就是那个和月神碰头的人。

蓝夜目光紧迫地看着童冠,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已丝丝紧抽,凝结成冰。他脸上的神色是少有的严峻,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尚自带着怔忡与愕然。

童冠忽然低下了头,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药盏,蓝夜竟然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此刻,空气中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场可怕的风暴将一切吞噬。

而在隔壁的房间里,璟睆和彩娜却被一个刚刚进来的小男孩吸引了视线。那个小男孩正是桑杰,他怯生生地道:“对不起,打扰姐姐了,我是来送荔枝的。阿爹说村子里来了神仙姐姐,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困境,所以让我把这些荔枝送来,感谢神仙姐姐。”

说罢他乖巧地递上了一篮子鲜红的荔枝,红色的荔枝壳被细致地拨开了一些,露出了那些莹白滑嫩如同最美味的醴酪的荔枝肉。

彩娜笑着拍了拍桑杰的脑袋,道:“小弟弟真乖,谢谢你啦。”然后她接过荔枝篮子,递给璟睆,“璟睆姐姐,这些荔枝好新鲜啊,看上去好好吃,你尝尝,我们苗疆的荔枝可是最甜的呢,都说岭南的荔枝好,那是因为没有人吃过我们苗疆的荔枝。”

璟睆瞧她说得眉飞色舞的可爱样子,笑道:“好,那姐姐便尝尝,瞧瞧你说得是真是假。”她的手已经伸向了篮子里的荔枝,然而下一刻,璟睆脸色一寒,立刻将篮子打翻了出去。

彩娜一惊,道:“璟睆姐姐,你怎么了?”

篮子里的荔枝全都洒在了地上,彩娜看得清楚,其中一个荔枝忽然爆裂开来,里面居然蒸腾出了漆黑诡异的烟雾,就如同一个被人定好时间的炸弹,恰巧在此刻爆炸。

璟睆面色凝重,毫不犹豫,手指一挥,立刻有一团金色光芒将彩娜笼罩,然后她的手臂一动,又将那团光华引向了那个孩子。

彩娜异常震惊,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了刚才还冲他们点头轻笑的桑杰居然如同一团软软的棉花一般瘫倒在地,仿佛被人砍断引线的木偶,失去了支撑重量的控制。

“璟睆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彩娜的问题刚刚问出口,却忽然发现璟睆的嘴角居然流出了黑色的血液。她心中一惊,一下子哭了出来:“姐姐,你……”

璟睆容色冷冽,指尖拈出一个诀,单手一指,那颗爆开的荔枝便被她指尖激射出来的金光瞬间裹住。那颗荔枝似乎在极力膨胀,想要突破金光的束缚,然而璟睆两手伸指合拢,施展咒诀,那团金光便开始一点点缩小、消弭,最后被压缩成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光点,跳动着消失在了明晃晃的日光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璟睆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彩娜清楚地看到了,她的额头上,居然有一缕黑气诡异扩散开来,瞬间污染了她冰雪般的容颜。

璟睆蹙眉垂首,右手掐了一个诀抵在自己的心口,便有金色的光斑宛如种子一般渗入了她的体内,之后她额头上的黑气便如同被风吹散的乌云,逐渐淡去。

“哈哈哈,璟睆姑娘不愧是道心诀的修炼者,中了我们的阿堵之蛊,居然懂得在体内种下金荑种暂缓蛊毒。”

稚嫩的童音响起,却参杂着浓重的黑暗意味,不是妖童媛女却又是谁?一阵风卷过,门被一股大力撞开,妖童媛女就那样笑吟吟地站在屋外,明媚的阳光映衬着他们天真却刻毒的笑颜,犹如暗夜之中盛放的花盘,吸纳了阳光背面的所有邪恶。

璟睆抬眼一看,目光中杀意涌现。“妖孽,又是你们好事多为。你们两个家伙可真是难缠啊。”

妖童道:“所以璟睆姑娘惹上了我们,可是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呢,或许今后天涯海角,你都无法摆脱我们姐弟了。”

媛女娇笑道:“璟睆姑娘并非等闲之辈,我们想要让你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受到重创,就只有借助这个小孩子了,我们给他下了离魂咒,控制了他的行动,让他像木偶一样听从我们的摆布,把那颗包裹着蛊毒的荔枝给璟睆姑娘送来。只不过却没想到璟睆姑娘眼光如此毒辣,居然一下子就看出了荔枝有问题。不过你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抵挡瞬间爆发的阿堵之蛊。这种蛊毒可是《蛊神经》上排名第三的蛊毒,中毒者会如同封闭了心脏处所有的血管一般,经脉堵塞,股此蛊名为阿堵,你身体里的血将会静止,然后倒流,到时候血管胀破,经络断裂,璟睆姑娘,你这漂亮的容貌可就要变得鲜血淋漓、惨不堪言了。如果那个傻小子看到你那时候如罗刹一般的狰狞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死心塌地呢?”

璟睆不动声色,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如同无波的湖面,冰冷而沉寂,看不到暗处的汹涌。

心中却在思索,如何才能摆脱这两个难缠的家伙。看到那个被妖童媛女控制了心神、此刻正虚弱地躺在地上的小男孩,璟睆只觉得一股愤怒才心头盘旋。

那个孩子本来无辜,却被他们当做了杀人的傀儡,想到此,璟睆觉得心中一痛,似乎血脉真的被某种看不到的东西堵住了。

第二十五章暗之瞳颜(2)

“呸,阿堵算什么,只不过是小儿科的玩意罢了。就这两下子还敢出来卖弄,也不怕丢人现眼。”彩娜突然开腔,妖童媛女先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璟睆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苗族少女。等他们发现彩娜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璟睆的身边,扶住她,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妖童媛女,“阿堵阿堵,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人使用的下三滥法子,根本不能算作蛊中王道。你们两个妖人,一看就莫非善类,也只能勉强用用这种低层次的蛊毒罢了。”

她用衣袖拭去璟睆额头上的冷汗,眼中满是心疼的神色,“姐姐,你……”

妖童一听彩娜辱骂自己,立刻小脸一抽,“你敢这么说我们,活得不耐烦了吗?她已经中了阿堵,就算暂时用金荑种将蛊毒镇压下去,时候到了,蛊毒自然会反扑得更加厉害,那时她只会死得更惨罢了。”

璟睆眼中若有冷点一闪而过,“就算到时死了,现在先杀了你们两个妖孽也算是够本了。”说罢她霍然出手,右手巧施咒印,淡淡的霜色随着她的纤指一划,便带起了十万风雷的雄浑气势破风斩出。同时她的左手使劲捏了一下彩娜的手,低声道:“快走。”

屋子里立仿佛失去重力一般,所有的桌椅摆设全都浮了起来,混乱地轮转起来。也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彩娜感觉自己被人拉着向前奔去,等她发觉,自己已被璟睆拉出了屋外。

“姐姐……”彩娜回身,想拉璟睆一起走,却不料璟睆推了她一把,让她远远地跌了出去,然后自己回身硬接下媛女拍过来的一掌。

身中蛊毒,璟睆此刻功力大损,被那一掌震得后退了几步。“彩娜,快去带着蓝夜走,这里交给我。”她一边说话,一边挡住了迫不及待想要杀掉自己的妖童媛女。

彩娜见形势凶险,含泪道:“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帮姐姐。”说罢她柳眉一竖,怒道:“两个小不点,休要猖狂,让姑奶奶我来灭一灭你们的威风!”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响起,一团青光从彩娜的小布包里一跃而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绿色弧线,犹如自由伸展的枝蔓,逐渐蓬勃壮大。

妖童只顾着挥舞着拨浪鼓去对付璟睆,冷不防高空处一道青光朝着他射来,待他发觉之时,却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已经被藤蔓缠住,藤蔓上倒钩状的尖刺次入了他手臂的皮肉之中,他登时痛得一呲牙,目光落处,却是小小的妙蛙。

本来璟睆腹背受敌,然而得彩娜之助,她却轻松地避过了媛女的进攻,不禁松了一口气。妖童斩断藤蔓,刚欲还击,彩娜却又吹了一声口哨,妙蛙又乖乖地跳回了彩娜的怀中。

媛女讥诮地看了彩娜一眼,不屑地道:“看不出来,你的身上居然还怀有妙蛙这等灵兽,可惜,这妙蛙马上就要换主人了,它的主人,将会是我们。”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彩娜冷哼一声,目光冰寒,“你们好像很喜欢搜集宝贝啊?”

妖童道:“那是当然,只要是好宝贝,我们就喜欢,尤其是那些既毒且狠的东西,我们就更喜欢了。”

“嘿嘿,真的吗?”彩娜呲牙一笑,“既然你们喜欢,就拿去吧。”她倏然扬手,各种颜色的毒粉便如同七彩的雪,在她指间漾开,往往越是剧毒之物,颜色就越艳丽,此刻这些毒粉恰若彩屑丽辉,绚人眼目,只有彩娜知道这些粉末的毒性是何其深厚。

抛出毒粉之后,彩娜立刻为其灌注真气,让毒粉虽风势吹响妖童媛女。他二人也没有料到彩娜身上居然怀有这么多剧毒之物,看着那些洋洋洒洒、眼花缭乱的剧毒在空中漫天飞舞,犹如色彩斑斓却含有剧毒的蝴蝶,张开艳丽的彩翅、欲把有毒的触角探入你的体内。

妖童媛女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立刻转攻为守,以掌力将毒粉驱散。璟睆见妖童媛女此刻失了优势,心想就算拼个两败俱伤,今日也不能放过这两个恶人,当即一扬手抛出了数张符咒。

彩娜立刻阻止:“姐姐,不可,你现在中蛊,元气大损,怎可贸然对他们发动攻势。”

璟睆道:“若此刻不出手,一会我蛊毒发作,就更对付不了他们了。今日必须除了这两个败类,否则日后不知还有多少人要遭到他们的迫害。”

说罢她掌心向天,纸符被她掌心的真气波旋托举而起,在空中轮转,光芒骤亮。

彩娜想要继续劝阻,可是她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劝,璟睆依旧会如此决然,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前方出现的蓝夜。

“蓝大哥,你怎么了!”彩娜揉了揉眼睛,失声惊呼。

璟睆听到彩娜的呼叫,往前一看,却发现蓝夜此刻正被童冠挟持着一步步往前走去。童冠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掐住了蓝夜的脖子,此刻他的脸上,却再也不是先前那般大度和顺的表情了。

他那张略微有些扭曲的娃娃脸,和妖童媛女那充满魔性的脸孔有七八分相似,就如同一个被做坏了的娃娃,被主人遗弃在了破旧的角落里,永远只能用怨毒的表情在黑暗中狠狠地瞪着眼睛,疯狂而绝望地诅咒着所有的人。

蓝夜似乎也讶异于璟睆和彩娜的处境,露出错愕的神情,他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童冠手里一紧,他就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彩娜一看,气得跳了起来:“童冠,你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我早就觉得你不是好人,看来我的直觉还是蛮准的。你赶快放了蓝大哥,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童冠似乎有所顾忌,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到了璟睆和彩娜的身边,他才沉声道:“让我走,否则我就杀了蓝夜。”

“不要……不要让他走!”蓝夜趁童冠的注意力一时分散,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他真的是村子里孩童失踪的元凶,我们的推测不错,真的是他在饲养天竺蛙。”

“童面郎君,我早该想到是你。”璟睆眼神如冰,似乎已经剥落了童冠那张娃娃脸的面皮,直直地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江湖传言,童面郎君天生有一张娃娃脸,说话嗓音清嫩,犹如顽童,可是心肠却端的歹毒。我想天竺蛙,便是你永葆青春的良药吧。”

彩娜一怔,问道:“璟睆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璟睆目光一凛,眼中涌现出怒恨交加之色,冷冷地道:“眼前的这位童面郎君,和妖童媛女都是一路货色。我昨晚和蓝夜猜测,或许童冠便是天竺蛙的饲养者,他抓那些孩童,不过是让天竺蛙将产下的卵排入那些孩子们的大脑之中,供那些卵繁殖生长。只有吸取了孩童身体精髓的蛙卵,才有保持青春的功效,而童冠,则是靠掠夺那些孩子们的生命,来维持他这副早该衰朽的皮囊。然而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却成了他的牺牲品。”

童冠嘿然一笑:“璟睆姑娘倒是精明的很,我也是在昨天晚上偷听到你们的谈话之后才想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了,若你们挑破了窗户纸,我索性也就豁出去了。今天要么放我走,否则我死之前,一定会先让蓝夜为我填命。”

彩娜怒道:“姓童的,你还是不是人,蓝大哥对你那么好,你现在居然恩将仇报。”

童冠冷冷地道:“那只能怪他自己太轻易相信别人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像你这么傻的人。”他似有讥讽般看了一眼被自己控制住的蓝夜,如同一条狠毒的蛇,“所以你之所以会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哦。”

蓝夜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童冠那张狰狞的娃娃脸,他的眼神中只有陌生和惊异,似乎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原来那张娃娃脸之后,隐藏的居然是如此凌厉可怖的面目。

“村子里那些孩子真的是你抓走的吗,也包括阿花和阿峰?”蓝夜的声音很低,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那些罪恶的事情不是他做的,他宁愿相信世人都是善良的,没有人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去伤害那么多无辜的孩童。

“是,所有的孩子都是我抓走的。”他的话如同一把锤子,将蓝夜最后一丝希望狠狠碾碎。然而童冠的语气却出奇得平静,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来到这个村子,这里人烟稀少,在这里抓走孩子,并不会受到外界的注意,所以我选择在这里下手。那些可笑而愚蠢的村民们,居然还相信这是山精作祟。本来等到取出蛙卵之后,那些孩子们都会因为元气消耗而死,可是那个叫阿花的小丫头,没想到她的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挨过了蛙卵破脑之苦。不过她却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只能思考,这样的她,根本就不足以泄露我的秘密,所以我也懒得亲自动手去杀她。”

他毫无波澜的语速如同一把徐徐转动的锥子,那样漫长而清晰地钻入蓝夜的心中,带来丝丝抽痛。一瞬间,蓝夜的眼中忽然现出了一股从未出现过的寒意。

“难道你就没有后悔过吗?”蓝夜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陡然强硬起来,仿佛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一旦出了鞘,竟有罕见的锋芒。“午夜梦回之时,你就没有见到那些孩子们哭泣的脸庞吗?”

第二十五章暗之童颜(3)

童冠的身体蓦地一震,如同流过一道冷电,激灵灵地颤抖了一下,忽然他觉得一阵刺痛自前胸传来,低头一看,却见衣领处已经晕开了一片血渍。

一道绯红色的光芒犹如折断的蔷薇花枝,尚自带着温润而嫣红的血珠,瞬间没入了童冠的体内,童冠一惊,却见那边璟睆手指一转,已然收了一个印诀。

“你……”童冠捂着伤口后退几步,右手下意识地松开了蓝夜的下颚,蓝夜趁机旋步跑开,来到璟睆身边,却见她脸色苍白,知道她肯定是受伤了,便握住了她的手,脸上神色关切。

彩娜忽然上前一步,厉声道:“童冠,这么说丽丽也是你杀的了?”

童冠一抹嘴唇上的血,冷笑:“不错,听说喝了花尾灵狐的血能增强三十年的功力,可惜,灵狐之血的功效要等到三个月后才能发挥,若是到了那时,我又何须再顾忌你们。”

彩娜只感觉一股怒气憋在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千斤磐石一般让她窒息。“姓童的,这种不要脸的栽赃嫁祸之事你也能做得出来,都是你,让小露误会了我,你这个混蛋!”

童冠冷哼道:“我本来还打算将天竺蛙的卵种在那个小丫头的脑中,那个小丫头她先天就具有一种吸引蛊物的奇异能力,这样能够让蛙卵更好地成长,若是有会武功的小孩子就更好了,武功越高,蛙卵的效果就会越好。我本来还考虑过你,不过看你的样子有十七八岁了,年纪大了点,不适合,不适合……”说罢他居然还笑了笑,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蛙卵的培育之中。这种残忍而刻毒的事情,却似乎成了他苦心钻研的一种技术。

“你……”彩娜一时气结,只感觉自己就快彻底爆炸了。

“够了,都不要罗嗦了,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不知何时,妖童媛女已经突破了彩娜的毒粉。媛女笑吟吟地道:“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村落,居然聚集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热闹,真是热闹。”

童冠立刻挺直身躯,眼神中充满戒备,妖童媛女的大名,他也是听说过的。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拥有着纯真外表的孩童,似乎想要看到他们的灵魂深处。他冷冷地开口道:“你们两个想要怎样,我童面郎君和你们妖童媛女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劝你们不要无缘无故来招惹我,否则是自讨苦吃。”

妖童道:“我们是为了你手里的天竺蛙,有了天竺蛙,我们就可以研制出更厉害的蛊毒,从而控制更多人的生命。你的死,对我们的价值非常大。”

童冠不屑地道:“就凭你们?做梦。”他看着这两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孩子,眼中若有深意。

蓝夜立在璟睆身边,本来只关心她的伤势,可是此刻却不由担心起这两方难缠的敌人。无论是童冠还是很妖童媛女,都是不好相与之辈。蓝夜索性把心一横,心想若真的没有办法,大不了他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璟睆和彩娜逃离他们的毒手。

璟睆看着童冠和妖童媛女互相辩驳讥讽,脸上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她如同蔷薇花瓣一般的唇角,居然还带着一丝闲暇时才会出现的慵懒笑意。

或许在她的世界里,生或死都已不再重要,因为自从她修炼道心诀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够左右的了。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是毁灭,那么方式如何,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因为无论做什么,她终究没有办法逆转乾坤,所以,她早已把生死看得极淡。

只要可以在死之前,用自己的力量亲手焚毁目之所见的黑暗,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不会被黑暗之火所灼伤,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的手指缓缓叩击,如同在随意拨弄着一根看不见的琴弦,仿佛在弹奏着一曲破灭之歌的前奏。

妖童媛女似乎察觉到了璟睆的异动,对她立刻起了杀意,他们知道,中了他们的阿堵,此刻的璟睆无疑已成了强弩之末,此刻是杀掉她的最好时机。

杀意弥漫,无形散开,空气仿佛被冻结一般陡现凉意。

“等等!”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璟睆和妖童媛女之间的杀意——是彩娜,她在这个杀气最浓烈的时刻,陡然把目光转向了童冠,“童冠,忘了你刚才说的话了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想要就此失去吗?”

童冠的眼睛动了动,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般,眼中竟透出了些许期待与憧憬的色彩。正当媛女疑惑之时,她只觉得一股猛烈的刀风如同化为实质的利刃,对着自己劈头便砸。她略一震惊,旋即闪开,目光惊骇而愤恨地注视着还想要继续出第二刀的童冠,忿忿地道:“你疯了吗,居然敢在此刻对我们出招?”

童冠不回答,脸色木然,可是眸子深处却似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他往前一大步,挥出了第二刀。刀光如轮,在半空中碾出一股巨大的劲风,然后对准了妖童媛女,从四面包抄。

妖童媛女也是狠角色,此刻见童冠发飙,他们也毫不示弱,立刻联手对童冠加以反击。他们双方一时战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

彩娜则继续在旁边大声呼喊,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童冠,妖童媛女都是武功高强的小孩子,是繁殖天竺瓦卵的绝佳温床,错过了这次,你可就再也找不到了哦。”

童冠一听,出手更加狠厉,几乎招招要命,就算对方是小孩子,他也绝不留情。

一看计策奏效,彩娜继续敲边鼓:“喂,妖童媛女,你们不是一直都想得到天竺蛙吗,就在这个人身上,有本事就去抢啊,从他身上把天竺蛙给抢过来。”

彩娜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妖童媛女和童冠,让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而互相厮杀,狗咬狗一嘴毛,到时候等他们两败俱伤,璟睆姐姐也就不必亲自出手了。

虽然明知道是彩娜从旁挑拨,可是妖童媛女和童冠各怀鬼胎,谁都不肯退让半步,双方就这样僵持下去,死命抵抗。

彩娜拉着璟睆的手,喜道:“姐姐,我们快走,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然而璟睆的脸上却殊无喜色,如画的眉目间,反而结着一缕淡淡的忧虑。

她对着彩娜温婉一笑,那一笑,仿佛冰消雪融,可以流淌进彩娜的心窝。

“好妹妹,你和蓝大哥先走吧,姐姐留下来收拾他们,之后再去和你们会合,好不好?”

彩娜用力地摇着头:“不好,姐姐,你是不是没有打算和我们一起走啊。”蓝夜也看出了璟睆似有苦衷,道:“璟睆,你若不走,我也要留下来和你并肩对敌。”

璟睆恼恨蓝夜怎么如此倔强,不由得微微动怒,可转念一想,还是平静了心情。“我们若走了,依照童冠和妖童媛女行事狠辣的作风,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村子里的百姓。所以我必须留下来。”

彩娜急切地道:“姐姐,你怎么总是这么善良,都不考虑自己啊。”她又转头对蓝夜道:“蓝大哥,你快劝劝璟睆姐姐,别让她再犯傻了。”

蓝夜道:“既然璟睆姑娘说过要留下来,那么我也会陪着她一起留下来。彩娜,不要管我们,你自己赶快走吧。”

“你……”璟睆抬眼,就看到了蓝夜脸上阳光般和煦的微笑,那个笑容暖洋洋的,带着他独有的清澈气息,如同挂着露珠的荷叶,给人一种蓬勃青翠的感觉。

看到蓝夜眼中坚定的神色,璟睆也不再说什么了。此刻她的心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欣喜。原来自己并非孤单一人,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无怨无悔地陪自己走到终点。

看着他们两个不说话,彩娜气得直跺脚,自言自语地喃喃:“你们……真是的,我到底要怎么做呢?”

毫无预兆地,在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一缕月光般飘渺的声音:“你要做的,就是和我们走,那样我们自然能保证这两个人的安全。”

彩娜转身一看,一袭月白色的长衣宛如夜空垂落的月光,流水一般漫卷而来。额头上淡金色的半月印记在阳光的返照之下更加灿烂,来人正是月神。

蓝夜和璟睆微微一怔,尤其是璟睆,她曾和月神发生过冲突,知道她并不简单,此刻她突然出现,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彩娜的眼中却透着天真而充满期待的光彩,“真的吗,只要我乖乖和你们走,你们就能救蓝大哥和璟睆姐姐?”

月神点头轻笑,眼中若有深意,“苗疆是我阴月教的地盘,妖童媛女和童面郎君虽然强,但是总要给我们阴月教几分面子。璟睆现在受了伤,就算勉强能胜过他们,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彩娜,难道你忍心看着璟睆姑娘受到伤害吗?”

璟睆厉声道:“彩娜,别相信她,快回来,不要跟她走。”

蓝夜也极力劝阻,虽然他不知道阴月教为何一定要抓走彩娜,可是他也知道月神曾经在婴儿体内种下驻颜蛊,他更加不放心把彩娜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中。

那边妖童媛女和童冠见月神造访,突然停手对峙,此刻局势发生变化,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看看这月神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彩娜略一犹豫,决然回头,含泪看了一眼蓝夜和静睆,低声道:“你们要好好保重啊。”然后便转头跑到了月神的身边。当月神的手抚过彩娜后脖颈的时候,她就如同一只困倦的小猫,柔柔地倒在了月神的怀里。

月神笑吟吟地道:“妖童媛女,童冠,你们还不赶快离开这个村庄。从此以后,这个村庄就由我们阴月教管辖了,你们若再在这里惹是生非,便是同我阴月教为敌。”

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又一同看着月神,心中反复思量。童冠想日后拿下妖童媛女有的是机会,又何必争一时之长短。而妖童媛女觊觎天竺蛙,也图谋日后拟定出更周详的计划之后再动手。

好像达成共识一般,他们三人不再互相纠缠,反而悻悻离去。

璟睆见彩娜被月神带走,想要阻止,可惜她现在功力大损,自知不是月神的对手,只能肃容问道:“月神,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抓走彩娜?”

月神道:“这是我们教中内部的事情,就不劳二位费心了。我们既然费了这么大劲抓她,自然不会轻易伤害她。”

璟睆道:“最好是这样,倘若他日我知道彩娜在你们阴月教手里吃亏,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月神说罢转身拂袖,抱着彩娜如同一股轻烟一般腾身而起,很快就淡出了蓝夜和璟睆的视线。

第二十六章冷湖沙月

彩娜只觉得自己好像从高高的云端跌入了重重泥土之中,骨头都好像摔碎了,喉咙发疼,再也不能如山林间飞舞的迦陵频伽鸟一般,唱出婉转清脆的歌谣了。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过自己冰冷的脸颊,拭去了滚烫的泪珠,带给她一丝柔软的安慰。那双手……居然如此熟悉,好像是母亲的手。

即使是在梦中,彩娜也依然保持着一份清醒,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可能的,娘已经被那个贱人害死了。当初是她亲眼看见,在雾露河边,那个贱人一掌将母亲推入河中,汹涌的河水很快就吞噬了母亲孱弱的身影,她甚至连一句呼喊都没能发出,就晕倒在了阴冷的雨中。

可是醒来之后,她居然从族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要娶那个杀害母亲的凶手,也是从那时开始,她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为母亲报仇。

为了这个目标,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隐忍,哪怕受再多的苦都无所谓。所以,在躲避那些追杀她的人的日子里,她并不害怕死亡。

可是现在,她却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恐惧,如果自己就这样在梦里死去,就再也看不到蓝大哥和璟睆姐姐了吧。不,她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和他们相遇,他们是那么好,自己怎么舍得离开他们呢?

于是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室内明亮的光让她长久处于黑暗之中的眼睛感受到了一丝刺痛,良久她才回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房间,室内烛火如霞,如同闪烁着亿万颗星星,而高高的穹顶,则绘着一轮弯月,只是那一轮月亮,却蒙着淡淡的血色,会让人产生一种直透心底的冰冷。

“我这是在哪里啊?”彩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神色倦怠,“蓝大哥、璟睆姐姐,你们……”

“他们没事。”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语,“这里是阴月教的月宫,你大可以在此安心住下。”

彩娜寻声望去,却看见角落深处,一个小小的人影躲在烛光无法照到的暗处,如同一朵在黑暗中盛放的花儿。

“小露……”虽然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面貌,可是彩娜还是立刻认出了她,因为她是一个那么孤单的孩子,和自己是如此相似。

彩娜急切地道:“小露,听我说,杀死丽丽的凶手不是我,而是童冠,他已经亲口承认了,蓝大哥可以作证的。小露,你一定要相信我。”

小露徐徐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将一碗热汤端到了彩娜的桌案上,面无表情地道:“月神吩咐我好好照顾彩娜姐姐。”

彩娜道:“小露,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小露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不急不缓地道:“相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丽丽死了,不是吗,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小露……”看着那个表情冰冷的小女孩,彩娜只觉得一阵揪心。这件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责任的,若不是他们救下童冠,也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了。小露是个单纯的孩子,单纯得愿意相信世上的所有人,可是她也如同白露一般脆弱,不可以受到一点伤害。否则,她的心将会碎裂成千万,再也无法拼合,她将不会再去信任任何人。这原本就是两个极端,彩娜不该轻易去触碰。

“如果彩娜姐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收拾好房间里的一切,小露态度恭谨。

彩娜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小露,你说这里是月宫,那你知不知道月神为何会带我来这里?”

小露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原本就只是蛊婆手下的一个小小婢女,自然不知道高高在上的月神在想些什么。不过阴月宫这个地方,除非有教主的令谕,否则,任何人都出不去。彩娜姐姐,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比较好,要不然只会自讨苦吃。”

说罢她悄悄地退了出去,安静得如同一滴入海的露水。

月神带走彩娜之后,妖童媛女和童冠果然遵守约定,没有再回来。他们一来忙着休养生息,毕竟在那次交战中,双方都受了一定的伤。二来月神曾经说过,这个村庄已经是阴月教管辖的地域,他们自然不该犯阴月教的威严。

经过了蓝夜的治疗,璟睆体内的阿堵之蛊已经被拔除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她功力深厚,所以稍加修养,便已痊愈。村子里的村民们已经知道了山精作祟的真相,对元凶童冠早已恨之入骨,一想到正直善良的蓝夜大夫一直以来居然被那样一个豺狼一般的人欺骗,村民们都为他感到不值。

蓝夜这几天以来,也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毕竟童冠曾经救过他,他也真的将他当做了朋友,虽然不及他和段晨浩、欧阳缜之间的情谊,但也是真心以待的好友。可怎料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童冠居然是为了保存自己青春而杀人如麻的恶魔。

或许自己真的是毫无防人之心,亦或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呢?

蓝夜就这样一直在思索着,一个人低着头坐在湖边,长长的芦苇丛在风中摇曳,芦花飞扬,宛如零落的雪,在仲夏的阳光里自由地飞舞着。

“看你垂头丧气的,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不知何时,璟睆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你还真是傻,为了童冠那种人而伤神。”

璟睆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湖面上飞舞的芦花。这一刻,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内心充盈着一种温馨而满足的感觉。

蓝夜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道:“或许这世上最揣测不透的,就是人心。”他侧过脸,神色紧张地看着璟睆,“就像璟睆你一样,我从来就不曾看懂过你的心,即使我多么努力想要读懂你,可是我好像始终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你。”

璟睆看着远处水天相接的一线,喃喃:“那是因为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曾了解过我的内心。”

蓝夜一时语塞,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声音,神态认真得一丝不苟,如同一个专心听讲的好学生。因为他实在太像弄清楚,她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子。

璟睆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在重新遇到你的那一刻,我有想过,或许自己以后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残忍地离开你。可是深思熟虑之后,我却发现,那根本不可能。宿命并不是可以轻易摆脱的,我的人生,早已注定,而我也终究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走向灭亡。”

蓝夜心头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在强大的宿命面前,他显得那样渺小,甚至连为她遮风挡雨的资格都没有。

璟睆接着道:“然而你是一个这么温和善良的人,凭你惊世的医术,可以造福万民。你是这么好,有足够的理由去得到幸福,可是我却不能给你带来幸福。我也不可以如此自私,将你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从万民手中夺走。你的手,掌握的是生的轮盘,而我的手,却只能接过死亡的轮盘。就算轮回如何奇妙,始终都是周而复始,而生和死,始终都是对立的两边,永远也不可能接合。所以我带给你的,只有永无止境的痛苦而已。”

风穿过芦苇的空洞,发出了呼呼的响声,一如残酷的命运,对他们做出了低沉的嘲笑。

“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吗?”蓝夜的情绪有些激动,和平时温文尔雅的他判若两人。“我们就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只能永远屈服吗?”

璟睆的眼神空濛,仿佛看到了九天之上白云的谕示。“或许我们能做的,只有忘记。”

忘记,多么残酷的两个字,只是轻易的两个字,便要妄想打碎他的执着和信念吗?

蓝夜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个自嘲的微笑,这种颓废的表情,在他那阳光灿烂的脸上,是绝少出现的。

“璟睆姑娘,你认为忘记就一定会幸福吗?”他的侧脸忽然变得刚毅,腰杆也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把锋芒为的匕首,以前只是在华丽精致的刀鞘的包裹下,他才显得那样温和。其实,他也有不为人所见的刚强的一面。“如果选择忘记,那就是忘了唯一的幸福。”

如果选择了忘记,就是忘记了唯一的幸福——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吗?

璟睆忽然如遭雷击,无法辩驳。因为他的话是那么有道理,倘若连这生命中最后一点鲜艳的幸福都忘记,那么她就永远只能活在苍白之中,再也无法感受到幸福。

“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人定胜天。”蓝夜泛起一丝倔强,眉目之间英风飒爽,“只要我们不放弃,我相信一定可以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他的目光澄澈而坚定,蓝天的剪影就那样清晰地呈现在他漆黑的眼睛里,宛如彼岸云端的光芒,自有一种盛大辽远的气魄。

看到那样的眼神,璟睆真的不忍心再说些什么了。一切只能有时间来裁决,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在彼此的依偎中默默等候,直到宿命的终点。

第二十六章冷湖沙月1

彩娜只觉得自己好像从高高的云端跌入了重重泥土之中,骨头都好像摔碎了,喉咙发疼,再也不能如山林间飞舞的迦陵频伽鸟一般,唱出婉转清脆的歌谣了。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过自己冰冷的脸颊,拭去了滚烫的泪珠,带给她一丝柔软的安慰。那双手……居然如此熟悉,好像是母亲的手。

即使是在梦中,彩娜也依然保持着一份清醒,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可能的,娘已经被那个贱人害死了。当初是她亲眼看见,在雾露河边,那个贱人一掌将母亲推入河中,汹涌的河水很快就吞噬了母亲孱弱的身影,她甚至连一句呼喊都没能发出,就晕倒在了阴冷的雨中。

可是醒来之后,她居然从族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要娶那个杀害母亲的凶手,也是从那时开始,她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为母亲报仇。

为了这个目标,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隐忍,哪怕受再多的苦都无所谓。所以,在躲避那些追杀她的人的日子里,她并不害怕死亡。

可是现在,她却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恐惧,如果自己就这样在梦里死去,就再也看不到蓝大哥和璟睆姐姐了吧。不,她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中和他们相遇,他们是那么好,自己怎么舍得离开他们呢?

于是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室内明亮的光让她长久处于黑暗之中的眼睛感受到了一丝刺痛,良久她才回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房间,室内烛火如霞,如同闪烁着亿万颗星星,而高高的穹顶,则绘着一轮弯月,只是那一轮月亮,却蒙着淡淡的血色,会让人产生一种直透心底的冰冷。

“我这是在哪里啊?”彩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神色倦怠,“蓝大哥、璟睆姐姐,你们……”

“他们没事。”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语,“这里是阴月教的月宫,你大可以在此安心住下。”

彩娜寻声望去,却看见角落深处,一个小小的人影躲在烛光无法照到的暗处,如同一朵在黑暗中盛放的花儿。

“小露……”虽然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面貌,可是彩娜还是立刻认出了她,因为她是一个那么孤单的孩子,和自己是如此相似。

彩娜急切地道:“小露,听我说,杀死丽丽的凶手不是我,而是童冠,他已经亲口承认了,蓝大哥可以作证的。小露,你一定要相信我。”

小露徐徐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将一碗热汤端到了彩娜的桌案上,面无表情地道:“月神吩咐我好好照顾彩娜姐姐。”

彩娜道:“小露,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小露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不急不缓地道:“相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丽丽死了,不是吗,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小露……”看着那个表情冰冷的小女孩,彩娜只觉得一阵揪心。这件事情,他们也不是没有责任的,若不是他们救下童冠,也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了。小露是个单纯的孩子,单纯得愿意相信世上的所有人,可是她也如同白露一般脆弱,不可以受到一点伤害。否则,她的心将会碎裂成千万,再也无法拼合,她将不会再去信任任何人。这原本就是两个极端,彩娜不该轻易去触碰。

“如果彩娜姐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收拾好房间里的一切,小露态度恭谨。

彩娜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小露,你说这里是月宫,那你知不知道月神为何会带我来这里?”

小露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原本就只是蛊婆手下的一个小小婢女,自然不知道高高在上的月神在想些什么。不过阴月宫这个地方,除非有教主的令谕,否则,任何人都出不去。彩娜姐姐,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比较好,要不然只会自讨苦吃。”

说罢她悄悄地退了出去,安静得如同一滴入海的露水。

月神带走彩娜之后,妖童媛女和童冠果然遵守约定,没有再回来。他们一来忙着休养生息,毕竟在那次交战中,双方都受了一定的伤。二来月神曾经说过,这个村庄已经是阴月教管辖的地域,他们自然不该犯阴月教的威严。

经过了蓝夜的治疗,璟睆体内的阿堵之蛊已经被拔除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她功力深厚,所以稍加修养,便已痊愈。村子里的村民们已经知道了山精作祟的真相,对元凶童冠早已恨之入骨,一想到正直善良的蓝夜大夫一直以来居然被那样一个豺狼一般的人欺骗,村民们都为他感到不值。

蓝夜这几天以来,也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毕竟童冠曾经救过他,他也真的将他当做了朋友,虽然不及他和段晨浩、欧阳缜之间的情谊,但也是真心以待的好友。可怎料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童冠居然是为了保存自己青春而杀人如麻的恶魔。

或许自己真的是毫无防人之心,亦或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呢?

蓝夜就这样一直在思索着,一个人低着头坐在湖边,长长的芦苇丛在风中摇曳,芦花飞扬,宛如零落的雪,在仲夏的阳光里自由地飞舞着。

“看你垂头丧气的,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不知何时,璟睆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你还真是傻,为了童冠那种人而伤神。”

璟睆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湖面上飞舞的芦花。这一刻,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内心充盈着一种温馨而满足的感觉。

蓝夜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道:“或许这世上最揣测不透的,就是人心。”他侧过脸,神色紧张地看着璟睆,“就像璟睆你一样,我从来就不曾看懂过你的心,即使我多么努力想要读懂你,可是我好像始终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你。”

璟睆看着远处水天相接的一线,喃喃:“那是因为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曾了解过我的内心。”

蓝夜一时语塞,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声音,神态认真得一丝不苟,如同一个专心听讲的好学生。因为他实在太像弄清楚,她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子。

璟睆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在重新遇到你的那一刻,我有想过,或许自己以后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残忍地离开你。可是深思熟虑之后,我却发现,那根本不可能。宿命并不是可以轻易摆脱的,我的人生,早已注定,而我也终究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走向灭亡。”

蓝夜心头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在强大的宿命面前,他显得那样渺小,甚至连为她遮风挡雨的资格都没有。

璟睆接着道:“然而你是一个这么温和善良的人,凭你惊世的医术,可以造福万民。你是这么好,有足够的理由去得到幸福,可是我却不能给你带来幸福。我也不可以如此自私,将你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从万民手中夺走。你的手,掌握的是生的轮盘,而我的手,却只能接过死亡的轮盘。就算轮回如何奇妙,始终都是周而复始,而生和死,始终都是对立的两边,永远也不可能接合。所以我带给你的,只有永无止境的痛苦而已。”

风穿过芦苇的空洞,发出了呼呼的响声,一如残酷的命运,对他们做出了低沉的嘲笑。

“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吗?”蓝夜的情绪有些激动,和平时温文尔雅的他判若两人。“我们就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只能永远屈服吗?”

璟睆的眼神空濛,仿佛看到了九天之上白云的谕示。“或许我们能做的,只有忘记。”

忘记,多么残酷的两个字,只是轻易的两个字,便要妄想打碎他的执着和信念吗?

蓝夜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个自嘲的微笑,这种颓废的表情,在他那阳光灿烂的脸上,是绝少出现的。

“璟睆姑娘,你认为忘记就一定会幸福吗?”他的侧脸忽然变得刚毅,腰杆也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把锋芒为的匕首,以前只是在华丽精致的刀鞘的包裹下,他才显得那样温和。其实,他也有不为人所见的刚强的一面。“如果选择忘记,那就是忘了唯一的幸福。”

如果选择了忘记,就是忘记了唯一的幸福——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吗?

璟睆忽然如遭雷击,无法辩驳。因为他的话是那么有道理,倘若连这生命中最后一点鲜艳的幸福都忘记,那么她就永远只能活在苍白之中,再也无法感受到幸福。

“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人定胜天。”蓝夜泛起一丝倔强,眉目之间英风飒爽,“只要我们不放弃,我相信一定可以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他的目光澄澈而坚定,蓝天的剪影就那样清晰地呈现在他漆黑的眼睛里,宛如彼岸云端的光芒,自有一种盛大辽远的气魄。

看到那样的眼神,璟睆真的不忍心再说些什么了。一切只能有时间来裁决,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在彼此的依偎中默默等候,直到宿命的终点。

第二十六章冷湖沙月(2

在陌生的宫殿里阖上了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睡。仿佛是做梦一样,彩娜居然又回忆起了童年的一些零星片段。夜很深很静,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父亲和母亲一起疼爱自己的时光。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父母都会陪自己玩,父亲会陪她下河摸鱼,而母亲则会在岸边为他们准备好美味的食物。每当仲夏,她就会和父母一起去河边玩耍,直到玩得筋疲力尽,她就会骑在父亲的脖颈上,听着母亲动听的歌声,一起回家。

那个时候,真的是有快乐有满足,没有忧愁和烦恼,自己仿佛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和母亲不再恩爱如初,他们之间的话少了好多,有时候彩娜会看见,父亲看着母亲的眼神,其中充满了猜疑和愤恨。而母亲则越发的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一家人不再一起出去玩,甚至都很少在一起吃晚饭。父亲忙于族里的事情,经常很多天都不回家,就只有母亲陪她吃饭、哄她入睡。可是每当她半夜起床,总是能看见母亲站在窗前,遥遥望着父亲回家时走的那条路,然后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光。

似乎不想要再回忆下去,彩娜长长的睫毛忽然颤抖了两下,然后便蓦然从梦中惊醒。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踏入月宫以来,她总是能够回忆起童年时期的往事。这么多年以来,彩娜都在一直努力去忘记啊。纵然童年的回忆有多美好,可如今回味,却是那么痛苦,所以她宁愿选择忘记。

此刻宫殿里的万盏烛火都已经熄灭,室内如同一个黑暗的空洞,彩娜坐在床上,在黑暗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室内沉闷窒息,于是起身外出,想要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房间外,一轮上弦月遥遥挂在远处的宫殿上方,凛冽清冷,令人一见忘俗。

亭台楼阁围绕着山中的圣湖林立,看上去庄严肃穆。彩娜将目光移向远方,却发现圣湖的边缘,有一抹水白色的影子在月色中浮现。

那个影子,是如此熟悉,曾几何时,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月宫里万籁俱寂,只有冷月照耀着粼粼的湖水,风都显得如此静谧和冰冷。有一种奇特的气息萦绕着,让她居然有被压迫得不能喘息的感觉。

纵然是在仲夏,可是圣湖里的水依然散发着浓重的寒气,湖面之上寒气缭绕不散,终年徘徊。湖水如同一面宝镜,映照着夜空,而其上皎洁的月光则如同洁白的流沙,在寒气的包裹卷动之中以一种极其美丽的姿态缓缓流泻着。

眼前的景象,美丽空灵,宛如梦幻。

彩娜心中怡然,料想这应该就是苗疆传说之中的月宫奇景——冷湖沙月了。

冷湖沙月!彩娜忽然想起,蓝夜此来苗疆的目的,便是要寻找月宫之中的冷湖沙月镜。传说这冷湖沙月镜是月宫的至宝,至于它到底为什么宝贝,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彩娜在心里盘算着,既然自己进入了月宫,那么就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替蓝夜打听好这镜子的下落,到时候说不定自己还能帮蓝夜一把。

“你不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彩娜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微微一怔,再像圣湖的对岸看过去,却发现先前那抹水白色的影子,在一瞬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方才昏暗的月光彷佛瞬间稍微亮了一亮,然而那翻飞的衣袖变成了一群白蝶,扑簌簌的四散飞去,刹那踪影全无。她震惊地站在空荡荡的湖边,看着宛如梦寐的一切,方才的一切……是幻境?还是现实?

彩娜转身,却看见月神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了过来。“月宫里暗处可隐藏着不少机关,你若不小心触到了机关,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月神指着彩娜的鼻子就是一顿猛批,彩娜则只是朝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就径自跑开了。她闲极无聊,本想要惹怒月神,可见到月神脸上殊无喜怒之色,她也没了玩兴,声音干瘪地道:“喂,你和那个蛊婆把我抓到月宫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神美丽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你现在不需要知道,总之只要你乖乖按照我的吩咐做事,我自然可以保证蓝夜和璟睆安然无恙。”

彩娜反驳道:“切,竟吹牛,照我估计,蓝大哥现在应该已经解除了璟睆姐姐体内的蛊毒,你曾经是姐姐的手下败将,她一定会亲自上月宫来找我的。到时候你就等着哭吧。”

月神听后,不怒反笑:“阴月教的月宫是何等圣地,岂是他们能够来去自如的?”她忽然想到,便问:“你是如何知道她曾经打败我的,莫非那晚你和蓝夜也在场。”

彩娜生怕再接着说她出糗的事,恐怕会真的惹怒月神,于是道:“我困了,要去睡觉了。”说罢便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不知不觉,已经是七月末了,雄鹿山头的桑树愈发茂密,令整座山头都披上了一种令人屏息的深绿色泽。

璟睆和蓝夜在村庄里也已有些时日了,经过蓝夜的细心救治,再加上璟睆在术法上的高深造诣,原本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的阿花,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并且可以发出一些低沉喑哑的声音。虽然她的四肢还不是很灵活,也不能说出连贯的话,可是这已经是最理想的治疗效果了。

还有小男孩桑杰,璟睆也已经为他解除了离魂咒的控制,好在那天情势危急之时,璟睆施法保住了彩娜和桑杰,才不至于另这两个孩子中毒。

治疗完阿花的病,蓝夜和璟睆便在村民们不舍的送别中离开了村庄。

他们已在村子里耽搁了一些时日,而蓝夜这次来苗疆的目的,则是为了取得月宫里的冷湖沙月镜,现如今彩娜又被月神带走,所以他和璟睆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阴月教的月宫。

然而月宫却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够闯进去的。阴月教乃是血阴教在苗疆的分支,冷湖沙月镜更是教中历代的圣物,由阴月教历代的教主看管。

传说现任的阴月教教主月姬,乃是血阴教教主玄姬的妹妹,任阴月教主之职已有十余年之久。在她的治理之下,阴月教在苗疆深得人心,而教中更有月神、蛊婆这等神秘莫测的高手,倘若想要与阴月教为敌,天时、地利、人和全无优势,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但璟睆既然知道冷湖沙月镜的重要性,便不会轻易放手。她心中已有打算,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她只能动用天玄令,召集天玄道宗的门人同阴月教开战,但是那也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一旦两派真的开战,血阴教必定会增派援助,而她虽然有天玄令在手,然而毕竟千道心才是现任的宗主,她并没有把握天玄道宗能够完全听从自己的号令。况且一旦战火燃起,苗疆百姓势必会遭到涂炭,他们本是与世无争的外族人,却因为中原武林正邪两道的纷争而无辜受到牵连,她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雾露江头,芦花纷飞,浪花年复一年地撞击着江岸的石壁,不知疲倦。

蓝夜伫立在江头,极目远眺,远方苍阔的江面如同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忽然,水天相接之处,一点幽萍般的白帆如同海鸥张开的翅膀,顺风前来。

蓝夜心中欢喜,因为他等的人终于来了,那个人便是楼飞。其实很多天以前,蓝夜就已经把苗疆目前的形式写成书信,用飞鸽传书传递给了远在金陵的楼飞。他知道自己目前一人在苗疆势单力薄,若要成功从阴月教手中夺取冷湖沙月镜,势必要借助外援。而楼飞,则是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他相信楼飞一定会根据自己心中提及的情况,在中原那头加以部署,亦或他能够带来一些切实有效的方法。

不过此事本就机密,楼飞定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地部署,他们只能在暗中进行一切,尽量不让别人看出端倪。

江面上,白帆越驶越近,蓝夜甚至可以隐约看到船头楼飞那隐约的轮廓。然而,忽然之间,一道大浪冲天而起,轰然巨响之中,万朵银花绽放,蓝夜的眼前就只有乱雪碎玉飞溅,天地一片白色,气势宏伟非常,竟然将他视线之内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片。

蓝夜一惊,担心船上楼飞的安全,然而浪实在太大,他想要跑过去,那浪头却化成亿万水珠,沾湿他的衣服。

江水浸没了蓝夜的脚踝,他只能大声呼喊:“楼兄,你还好吗!”然而在巨浪的咆哮声中,他的呼喊也很快被淹没。

在蓝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有一道刀光回应了他的呼喊。那一道光幕堪堪穿透了巨浪,将水做的帘幕劈斩成了无数细碎的水珠。

水浪层层退开,却忽然露出了一抹殷红的色泽,顺着那些纷飞的水珠层层荡开,宛如一朵盛放在江面之上的红莲,逐渐展露盛开。

蓝夜揉了揉眼睛,才确认那些红,居然都是鲜血。

赤红的刀光仿佛被鲜血点燃,冲天而起,刹那燃烧在江面之上,水浪的波旋四散涌动,拖着刀光逐渐拉长,居然在那艘小船的四周幻化成了一道透明的水墙。

第二十六章冷湖沙月(3)

那艘小船立在风雨飘摇的江面之上,虽然飘摇摆荡,却依然无事。透过水墙,蓝夜就看到了船头那个持刀而立的少年正是楼飞。

见楼飞安然无恙,蓝夜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江面之上还有别的人,那些人全都蛰伏在水浪的暗处,转瞬飘忽,快得让人无可捉摸。而楼飞则严阵以待地立在船头,似乎想要判断那些人来去的方向。

“那些人……难道是来伏击楼兄的吗?”蓝夜喃喃自语,纵然他不懂武功,也看得出来此刻形势凶险,他不能扰乱楼飞的心神,于是只能安静地退回了岸边,不发出一丝声响。可他还是在一旁紧张而不安地观战。

楼飞眼角光芒一现,目光肃杀,霍然对着远处的虚空斩出一刀,立刻有鲜红的血液从水浪里渗了出来。这一击之下,便是一生惨呼哀号,站在岸边的蓝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的头颅被那一刀生生砍断,跌入茫茫江水之中。

接下来,楼飞右手一动,手中刀光大盛,纵横凌厉,全无破绽,就在那一瞬,周围风浪忽然大作,以铺天盖地之势而来,海潮卷处,顿时被刀光激发,纷纷零落成水珠。

楼飞那一刀破除了那些偷袭者们借以掩护的屏障,此刻他们已完全暴露在了楼飞的刀锋之下。那些人全部都踏浪而行,急速向着小船逼近,待他们跳上船后,便纷纷和楼飞动起手来。

小船在浪涛的推动下,向着岸边急速驶来。蓝夜看得清楚,那些人大概有十五六个,此刻他们全都向楼飞发动了猛攻,纵然楼飞武功高超,在这些人的围攻之下,不免失了刚才的威风。然而他手起刀落,也是干净利落、迅捷无论,迫使那些人对他有所忌惮,一时间不敢靠前。

就在僵持的片刻功夫里,黑衣人中已经有两人身子一折,就踏着浪飞到了江岸上。他们似乎非常着急,一到岸上便发足狂奔,却突然发现了蓝夜,于是眼中露出杀气,提着刀向着蓝夜奔了过来。

很显然,他们是要杀掉蓝夜。

其中一个黑衣人暴喝一声,一刀已经砍了过来,然而却听叮叮声响之后,那黑衣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呼叫,紧接着便躺在了地上。蓝夜睁眼一看,他的胸口,正钉着一支火羽箭。

出手的正是璟睆,另一个黑衣人刚要出手,却被璟睆一指点倒在地。“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璟睆回过头来问蓝夜,却发觉他焦急地看着船上。

“璟睆姑娘,楼兄在船上遇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船上现在已经十分混乱了。那些黑衣人居然放出了有毒的烟雾,黑烟弥漫,遮人视线,蓝夜心中一凛,脱口惊呼:“毒烟?又是百毒教的家伙们。”

璟睆道:“让我来。”说罢她双掌一番,一道金光电射而去,瞬间破去了船上乌黑的毒气,毒气散开,只见那些黑衣人已大部分被楼飞解决了,剩下的几个也不再恨斗,都在伺机逃跑。

可是楼飞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们逃走,他步步紧逼,招招夺命,封死了敌人所有的退路。赤红的刀光陡然变成银白之色,却是血色褪尽之后显露的锋芒,刀光冷电般贯天而起,船上仅剩的那几个黑衣人也纷纷倒地。

然后楼飞急忙从船上跃下,来到蓝夜的身边,道:“蓝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他又看到了蓝夜身旁的璟睆,好奇地道:“蓝兄,这位姑娘是……”

蓝夜向楼飞介绍了璟睆,并简单告诉了他自己连日来在苗疆的遭遇。

“楼兄,那些黑衣人应该是百毒教的人,可是他们为何要袭击你?我们先前在杭州城里和裘潜渊照过面,莫非是他还记着旧仇,加以报复?”

楼飞整理了一下打斗中被弄得脏乱的衣服,用手在被海水漉湿的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道:“这其中说来话长,我接到了蓝兄的飞鸽传书,知道了冷湖沙月镜就存放在阴月教的月宫之中。然而想要夺取月宫圣物,并不容易,我们出师无名,我一时也想不到万全之策,于是便想万不得已之时,只能靠武力夺取。但此法实在是下策,此事又如此机密,我不便张扬,便暗中联络了明风和霓裳,经过了钟前辈的同意,让他们先随我回金陵,之后我们又利用了各自的关系,聚集了其他门派里一些值得信任的朋友,准备建立一支足以和月宫力量抗衡的精锐队伍。接到蓝兄的信息之后,我便想先只身潜入苗疆打探一下,再与蓝兄商讨计策。岂料就在路上,让我无意间发现了百毒教的人在苗疆边境、汉人聚居地城镇里到处搜罗一些剧毒的药材,他们搜集的数量相当惊人,我就猜测,百毒教或许又要谋划什么害人的计划了。于是我便暗中尾随他们的队伍一路前进,竟然让我跟到了他们秘密炼制药物的据点。他们搜罗那么多的毒药,果然是在炼制某种蛊毒,而他们这次的规模又这么大,我怕他们所图不小啊。可是就当我想要再深入探查的时候,却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做这件事是何等机密,自然不肯让外人知道,于是便铁了心要杀我灭口。我也是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搏斗,才能站在这里和蓝兄你说话的。”

蓝夜皱眉沉思,道:“裘潜渊这老毒物这次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楼兄,真是辛苦你了。”

楼飞到:“辛苦倒算不了什么,只是在下惭愧得很,至今为止也从未想出一个可以智取冷湖沙月镜的法子。”

“或许眼下就有一个时机。”许久未曾开口的璟睆看着船上黑衣杀手的尸体,眼中若有所思。“楼公子,你之所以将这些人全数击毙,就是不想让他们泄露你已到苗疆的行踪吧。”

楼飞道:“璟睆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错,在下正有此意,若然走漏风声,百毒教势必会加强戒备,到时候我们要查他们,就更不那么容易了。”

蓝夜先前也是奇怪,他了解楼飞的秉性,此人侠义心肠,断不是赶尽杀绝之人,若非为了查清百毒教的阴谋,他今日也不会这般痛下杀手。

璟睆接着道:“苗疆这片土地,可以说是被三股势力所掌控,那便是苗人的十八峒,还有阴月教和百毒教。如今百毒教的裘潜渊有所异动,这也就意味着,苗疆眼下平衡的局面,很快就要被打破了。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蓝夜似乎还是不太明白,道:“莫非是要用这三股势力互相牵制,那样的话又如何能威胁到阴月教呢?”

他忽然一拍手,道:“我明白了,裘潜渊这个老毒物一心想在苗疆坐大,自然容不下和他们势力相当的阴月教,至于苗人十八峒,对了,裘潜渊的妹妹便是彩娜的继母,也就是说,裘潜渊很可能早就盯上了十八峒。”

璟睆道:“不错,若我所料不错,裘潜渊此番异动,定是秘密炼制什么毒药,企图一举吞并阴月教和十八峒。阴月教是我们的目标,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唯有联络苗族十八峒,和他们达成联盟,同仇敌忾。我们可以联络十八峒共同牵制百毒教,又可以利用这两股力量共同胁迫阴月教。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不必动用外族的力量去平息这场祸乱。”

楼飞拍手称赞:“璟睆姑娘好计谋,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胜算大了,而且又不会将外族卷入中原武林之争,如此甚好。”

蓝夜听了璟睆的想法,也表示赞同,“是啊,如今是裘潜渊想要挑起事端,从此之后,苗疆这片土地将不会再宁静。或许只有苗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奋起反抗,才能摆脱百毒教和阴月教的控制。”

蓝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视线瞥向远处的苍山,那里,夕阳流连成海天尽头的一线微光,彩云舒卷,让他无法看见那飘渺的月宫。

此刻,彩娜一个人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是否还能如平时那般快乐地吟唱呢?她本来拥有迦陵频伽鸟一般婉转动听的歌喉,那是他某天晚上偶尔醒来、听到她在深情地对着月亮吟唱。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她被锁在牢笼里,还会不会唱歌。

璟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放心,彩娜妹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夜观星象,发现彩娜妹妹的命星依然闪烁,也就是说,她目前是平安的。”

蓝夜点了点头,现在凡事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了。他向楼飞问道:“楼兄,你从中原前来,可否知道中原武林如今的局面?”

楼飞到:“经过上次魔门突袭玉茗山庄一役,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实力都有所损耗,现在正在休养生息。而据说阴世魔罗的大军,也已随着魔尊撤回了血瀑以东的凌魔峰,暂时未有所异动。而江南武林各大门派在凌庄主的带领下,实力也是有所巩固。至于天心之城的传说,凌庄主也保守得极为秘密,并没有外人知晓。”

蓝夜道:“那不知段兄和欧阳兄的近况如何?”

楼飞道:“听凌庄主说,欧阳兄已经前往拜剑山庄,并且助叶庄主为龙骨问心剑开了锋,而叶庄主也慷慨借剑,此刻欧阳兄正在北上,沿途有蕊珠贝苑的司徒姑娘照拂。至于段兄,听说他现在正在前往洛阳的万卷山庄,去寻找补天阵法的图卷,如果不出意料,再过数日,段兄就应该会抵达万卷山庄。如今我们这边也要努力,快些寻得冷湖沙月镜。”

第二十七章 秘魔暗影1

在安静得可以听到心跳的宫殿里,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彩娜来到月宫已经七天了。七天里,除了月神和小露之外,彩娜就再没有见过其他人了。整座月宫仿佛一个空当儿冰冷的盒子,将她密不透风地锁在了里面。

彩娜一向活泼好动,如今身边除了小露每天定时给她送来三餐、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之外,就只有月神每晚过来一次,查看她有何异动。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折磨。

她觉得如果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会发疯的。本来她还想要帮助蓝夜打探一下月宫里的冷湖沙月镜,可是月神却在她所居住的宫殿周围设下了结界,让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生生将她困住。

现在彩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诅咒月神那个奇怪的女人——将自己抓来,却又软禁再次,她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彩娜一天之中唯一安静的时刻,就是每天月至中天之时。当月亮在圣湖深处投下一模一样的倒影之时,圣湖的对岸,那个神秘的影子就会出现,隔着湖面迷茫的雾气,遥遥望向彩娜的住所。

其实距离那么远,彩娜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影就是在注视着自己,可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那个虚幻的影子,有着不同寻常的温和,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也觉得,自己的身影似乎可以清晰地倒影在那个人的眼眸之中——多么奇怪的感觉啊,有时候她自己想一想,都觉得有些荒诞。

小露还是那个样子,从前那个腼腆娇羞的小姑娘,似乎已经死了,而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冰雕,永远也不会笑,再也不会散发温暖。

“小露,你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够原谅我呢?”当小露面无表情地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彩娜几乎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

小露的眼睛依旧毫无波澜,她机械地抬起了精致的脸庞,如同一个被引线牵动的娃娃般木然开口:“彩娜姐姐,如果我告诉你,我想要得到宝鳞蚕王,你会把它给我吗?”

彩娜一怔,她没有想到小露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然而她马上又连连摇头,神色决然。

小露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近乎嘲弄的冷笑:“是啊,宝鳞蚕王是《蛊神经》上排名第一的宝物,彩娜姐姐又怎么会轻易将它给我呢?”

彩娜正色道:“不,小露,宝鳞蚕王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知道,饲养蚕王,需要把它种植在自己的体内,让它吞噬自身的精气,而寄主则需要通过不断的进补,方能补充损耗的精气。我之所以那样最新寻找珍奇的蛊物和灵兽,就是要用它们的力量来驯养蚕王。这样做,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小露,你这么小,根本就无法承受啊。”

小露道:“彩娜姐姐,你为什么可以忍受这种痛苦。”

彩娜咬牙道:“我要杀了我的继母,为我的母亲报仇。”

小露道:“我也是要为我的亲人报仇。”

彩娜一愣,她以为小露只是被蛊婆囚禁在深谷里的孩子,并不知道她的过往。

小露继续幽幽地道:“本来我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可是就在丽丽死去的那一刻,那种前所未有的悲伤冲开了我记忆的封印,让我想起了原来我也有父母。可是我的父母,却被阴月教的人杀害了。就因为我特殊的体制,是苗疆未来的蛊母,可以驱使天下蛊毒,阴月教的人为了得到我,便杀害了我的父母,封印了我的记忆,把我关在山谷里采集毒物,浇灌灵芝,直到我力量觉醒的那一刻,他们便可以利用我来称霸苗疆。多么响亮的如意算盘啊,阴月教的魔鬼,他们葬送了我所有的幸福,所以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报仇。”

彩娜一时愣在原地,原来小露的身世竟是如此可怜。

小露脸上的笑容恍惚而哀伤,如同一滴脆弱的泪珠,“所以彩娜姐姐,我们是同样的人,都只是被仇恨扭曲的人偶而已。只不过你比我幸运,可以遇见蓝夜哥哥那样的好人。”

小露攥紧了衣角,身体在轻轻地颤抖着,如同风中飘零的叶片,无所依归。“所以,我只能靠我自己去达成目的,就算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彩娜姐姐,希望你和我一样,不要后悔。”

说罢,小露转身跑出了房间,只留下了一脸沉重的彩娜。忽然,彩娜的眼睛一亮——小露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宝鳞蚕王的呢?她倘若想报仇,正如她所说的,她会依靠自己的力量。那么,她为什么还要问自己关于宝鳞蚕王的事情?

彩娜的目光泛起一丝疑惑,她悄悄踮起脚尖,跟在了小露的身后。

彩娜发现,原来阴月宫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密道,而小露显然对这些密道都了如指掌,看来她回月宫的时间虽短,却已把一切都了解清楚。

当她转动神殿门柱上一块凸起的圆石后,脚下的地板忽然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线,而小露四顾观察后,便轻巧地跳了进去。

看着小露奇怪的举动,彩娜的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安——这个孩子,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条密道,究竟会通往何处?彩娜很好奇,也很想知道小露的行踪,可是月神那个变.态的女人居然在自己的身上下了咒印,倘若她不听话,离开了月宫的范围,咒印就会立刻反噬,月神也会立刻知道她的行踪。彩娜犹豫再三,然而对小露的关心却胜过了一切,她也不去管什么咒印了,索性往前一步,紧随着小露身后跳了下去。

好在月神并为禁锢彩娜的武功,她仍然可以施展轻功悄悄跟在小露的身后不被发现。

这条地道似乎是向下延伸的,潮湿而冰冷,如同巨蛇的腹腔,处处充斥着一种腥气。小露手捧着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使她看上去如同一个纸糊的小人,随时都可能被火光吞噬。

彩娜屏住呼吸,悄悄跟随者她,好在小露并不会武功,所以一直都为发觉彩娜。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入了地道的尽头,那里是一扇门,小露将门缝轻轻推开一线,里面便有幽暗的光芒透出,接着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今天来得似乎特别晚,怎么样,成功了吗?”

小露走进了门后的房间,彩娜也悄悄跟了上去。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竟是那么耳熟,那么令人反感。

彩娜悄悄地把脸凑近门缝,透过缝隙,她终于看到了密室里的那张脸——果然,真的是她。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真的就是她的继母,也就是裘潜渊的妹妹,裘媚娘。

只是,裘媚娘的身上,穿着的却是月宫侍女的衣服,她的手里,还握着一张人皮面具。看来,她应该是易容乔装之后,装作月宫的宫女混了进来。只是,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又为何找到了小露?

小露道:“我问过了,彩娜姐姐并不肯将宝鳞蚕王给我,她的态度很坚决,她和我一样,已经将复仇当做了使命。”

裘媚娘啐了一声,呸道:“这个死丫头,她要来尽管放马过来,老娘岂会怕了她?等我做了十八峒的峒主,第一个便要拿她开刀。”

此刻,躲在暗处的彩娜恨不得立刻出去和裘媚娘那个贱人拼命,可是她却还是忍住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要做峒主?难道这个女人,会对阿爹和族人不利吗?这个女人果然是有野心、有阴谋的。彩娜压下怒气,继续凝神倾听。

小露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的力量觉醒?”

裘媚娘道:“你应该相信我,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放眼整个苗疆,也只有我们百毒教的独门秘术,方能使你蛊母的力量觉醒。你放心,待你助我完全提炼出苍洱魔影,我自会帮助你。”

“好,我相信你。”小露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冷酷和坚决,“今晚是最后一道工序,我会以自己的血助蛊虫们挣脱卵壳的束缚,让它们破茧蜕变,成为最厉害的苍洱魔影。”

裘媚娘的眼睛里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世人只知道我百毒教被阴世魔罗嗦管辖,只能在苗疆这个偏远闭塞的地方占地为王,却不知我教乃是忍辱负重,奋发图存。进贡给阴世魔罗的碧练蚕蛊算什么,只不过是教中二等的蛊毒。我哥哥多年来苦心孤诣,终于研制出了可以媲美金瞳蛊和宝鳞蚕王的沧洱魔影。”

小露淡淡地道:“我自幼也读过不少关于蛊毒的书,自认为在蛊毒一道上也算高手,却想不到,原来裘教主居然是如此鬼才,能够研制出苍洱魔影这等厉害无比的蛊毒。”

裘媚娘得意地道:“世人只知道苍山洱海景色秀丽无边,却哪里知道,苍山之中,有蠖卵、紫菌,洱海深处,又有冥草、墨豚,这四样毒物,乃是天地之间、月之暗面、千年生长的奇特毒物,毒性举世无双,再加上我哥哥从四处搜罗而来的奇毒,研制出苍洱魔影这种稀世蛊毒,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秘魔暗影(2)

小露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会把培育蛊毒的地方选在阴月教的月宫里,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裘媚娘道:“因为阴月宫的这间暗室,是天地间唯一永远背向月亮之处,最适合孕育这种阴毒的蛊毒。我们百毒教花费了无数资财、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方才挖通了直通这间暗室的水道,而我们也是通过这条秘密的水道,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苍洱之影的卵虫运送到这里。”

苍白的烛火映照着她眼里的脸庞,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比,“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就算是阴月教的人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在他们家的地底下建立基地。”

她顿了顿,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便不耐烦地道:“好了,今天你便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吧,唤醒沉睡的苍洱魔影,你将会为成为这非凡成就的缔造者而感到骄傲。”

不同于裘媚娘脸上那种狂热沉醉的神情,小露的脸上则是默然的,就在她两人中间,却是一口丝丝寒气所笼罩的古棕色檀木箱子,以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缓缓向外膨胀,仿佛里面囚禁着某种神秘的东西,狂躁地撞击着箱子。

小露抬起手臂,露出了雪藕一般的小臂,然后另一只手拿出了一把小刀,轻轻地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血,如同被利器碾碎的红宝石,争先恐后地落入了箱子里,那口箱子,犹如一个渴望着鲜血的活物,贪婪而急切地吮吸着小露纯净芳甜的血液。

血流的速度越来越快,淋漓而落,宛如娇红的花瓣被狂风从枝头撕碎,纷落飘零。小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色似乎已经褪尽,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一种莫名的眩晕。

裘媚娘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切,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一切,就要大功告成。这世上,果然只有蛊母的鲜血,才能饲养苍洱魔影。

鲜血从伤口沁出,缓缓凝聚成形,在灰暗的室内散发着幽暗的光芒。随着鲜血的不断涌出,小露的口中默默念诵中奇怪的咒语,她的语调十分微弱,然而那口箱子,却发生了奇异的震动,一点点,逐渐变强,嗡嗡沉沉,渐渐盖过了小露的声音。

忽然,那些寒气一瞬间变成了浓黑的雾气,逐渐升腾而起,正想扑向了半空中飞舞的鲜血。

然而那瞬间,躲在门外偷看的彩娜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看得清楚,那些哪里是什么黑雾,分明就是一大片张着翅膀的蛊虫。振翅之声犹如夔鼓霜锺一般,嗡嗡声中含有种奇异的韵律,似乎暗契人的心脏跳动,彩娜刚才听了一小会,便烦恶欲吐,心脏砰砰震动,几乎要脱体而出。

这些魔物,应该就是裘媚娘所说的苍洱魔影了吧。刚刚成型就具有如此威力,倘若他们再加以培植,后果将不堪设想。

下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还在躁动鼓翅的蛊虫,在同一时刻忽然消失不见了,如同凭空融化在空气中一般,只余下尚未消散的淡淡血雾。

裘媚娘满意地合上了箱子的盖子,脸上的笑容妖娆而灿烂:“很好,小露,你做的不错,从今往后,你便是这苗疆的万蛊之母了。”

然后,她轻轻将手放在了小露的头顶,彩娜生怕这贱人会对小露施以毒手,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可是只是有淡金色的光芒从裘媚娘的掌心里渗出,如水纹一般向着小露的身体里一圈圈地扩散,当小露睁开眼睛的刹那,原本漆黑的瞳仁深处,忽然闪现出两点璀璨的金光。

当裘媚娘松手的一刹那,小露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昏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逐渐失去了意识。裘媚娘笑盈盈地蹲下身子,在她耳边温柔地低语:“小小的蛊母啊,耐心等待着力量觉醒的那一刻吧,到时候,亲手向你的仇人讨回血债,让阴月教的人用鲜血赎清他们的罪恶。”

忽然,裘媚娘眼光一闪,变得犀利而多疑,猛然穿透了那道敞开的门缝。

彩娜一惊,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之中居然现出一丝惊恐。她一向都不怕那个女人的,可是刚才透过门缝,她居然看到了她如同秘魔一般诡秘的笑容,这个女人,她真的是一个魔鬼。

脚步声越来越近,冰冷而沉重,被阒静的地下暗室放大数倍,紧紧攥住了彩娜那不安跳动的心。

而此刻,裘媚娘的影子,也已经透过了门缝,在彩娜颤抖的身体上投下了一抹暗彩。

然而,就在这时,彩娜忽然感到一双温柔的手抚过自己的头顶,那一刻,仿佛一股柔和的风吹过心田,所有的恐惧和惊慌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可是下一刻,她却觉得眼前渐渐变得漆黑,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只想饱饱地睡上一觉,逃离所有黑暗和恐惧的压迫。

就在这种奇怪感觉的包围下,她渐渐倒在了一个温柔的怀里。

蓝夜、璟睆以及楼飞三人,走了将近三天,方才来到木巓的家。身为苗族十八峒的峒主,木巓的家却只是一间普通的竹楼,周围修竹森森,物华冉冉,残照当楼,那个站在二楼屋内的苗族汉子,脸上却有一种悲戚的神色,出神地望着院子里清灵灵的山茶花,默默叹气。

蓝夜等人就在竹楼之外停下了脚步,因为楼飞和璟睆已经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气,从周围的碧竹中激射而出。这看似平静的竹楼周围,其实暗中隐藏着很多高手。

木巓也在此刻注意到了楼下的三个不速之客,目光从远方收回,霍然变得警惕,尤其是当他看到蓝夜的一刻,一种无比的愤怒从他的眼睛里升起,驱使他快速走了下来。

这个四十多岁的苗族汉子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竹林四周便杀意顿消,他的身躯高大伟岸,如同苗族那巍峨的大青山,似乎只要站在那里,便可以遮挡天地间的风雨,为苗族人营造一个安静和谐的家园。

木巓一脸严肃地瞪着蓝夜,怒道:“彩娜究竟在何处”

“我……”蓝夜垂下头,神色黯淡,然而他马上又抬起了头,注视着木巓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对不起,我说过要保护彩娜,可是我却食言,让彩娜落入阴月教的手中。您如果想惩罚,便动手吧。只是我和彩娜之间清清白白,并非苟且私奔。”

木巓眼神凌厉,头发几乎根根直竖,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无胆懦夫!”他话音方落,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影子,蓝夜只觉得一股猛烈的风呼啸而来,犹如吞噬一切的猛兽,瞬息而至,接着他咽喉一紧,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木巓那双出离愤怒的眼睛,他已经被木巓掐住了咽喉,几欲窒息。

然而他却蓦然迎向了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清凉的目光宛如一泓不染尘埃的清泉,很快便浇熄了对方眼中的愤怒。他的眼神,无畏无惧,无比坦然。

那一刻,木巓的手忽然松开,脸上的愤怒烟消云散——这个沉着冷静、阅人无数的苗族首领,在看到这个蓝衣少年那清凉坦荡的眼神之时,便已清楚他是一个君子。

蓝夜咳嗽了两声,身体微一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还好璟睆扶住,关切地道:“你没事吧。”这个苗人出手实在太快,她刚要出手,蓝夜便已被制住。若是今日此人发难,她还需早做准备。

楼飞的眼中不免露出愤怒之色,手指已然按在刀鞘之上,言辞冷厉:“木巓峒主,我们三人远道而来,你却下此重手,这便是苗人的待客之道吗?”

木巓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方才只是在试探他罢了,毕竟我曾经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怎么好。”他负手转身,“中原的客人,随我入内详谈吧。”

楼飞一愣,不明白这个人的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快,但也没怎么思考,便跟着蓝夜和璟睆走了进去。

简朴的竹楼内,陈设简单而精巧,推开书房的窗子,就可以看见远处烟波浩渺的洱海。蔚蓝无垠,白浪点点,真宛如镜子中的天空,澄湛而深广,可以让人的灵魂都为之屏息。

“你是说,彩娜被阴月教的人抓走了?”木巓毫无预兆地脱口问道,语气之中参杂着复杂的情感。

蓝夜有些歉疚地道:“彩娜是被月神带走的。”

木巓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阴月教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难道一直这样不死不休吗?”

见木点反应剧烈,蓝夜不由一怔——难道阴月教和苗族十八峒之间有什么过节吗,为何以前没有听彩娜提过?

“峒主错了,不死不休的并非只有阴月教,百毒教也在蠢蠢欲动,似乎要对十八峒发难。”璟睆语气严肃,目光凛冽,窗外有淡淡的湿润海风吹过,掠起她鬓间的发丝。

“哦?”木巓认真注视着这个绯衣少女,虽然她有着红蔷薇一般的美貌,然而却更加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让人无法忽视她的锋芒。

璟睆和楼飞相视一笑——看木巓的反应,显然他对百毒教也不是那么放心。如此一来,他们的计策或许就能够从十八峒这边开始着手了。

第二十七章秘魔暗影3

楼飞面沉如水,正色道:“峒主,或许百毒教已经在开始筹划着对付十八峒的计策了。百毒教在苗疆的势力完全可以同十八峒以及阴月教分庭抗礼,据在下查证,百毒教今日正在秘密前往中原各处搜罗毒物,数量之大,让人为之震惊。而那些神秘的毒物,却已经被悉数运会了苗疆,并且已秘密炼制成某种神秘的蛊毒。晚辈相信,那便是百毒教用来对付十八峒的强大武器。”

听到楼飞有条不紊的分析,木巓也显出动容之色,沉吟道:“看来他们也终究不安分了啊。”接着他神色一凛,紧握拳头,“哼,裘潜渊那匹夫,以为我十八峒会怕他们那些歪门邪道吗?他们有他们的蛊毒,我们也有我们的术法,降头术,萼仙道,我就不信,我十八峒能人辈出,会怕了他们。”

蓝夜道:“峒主,此言差矣,万万不可轻敌,裘潜渊乃是当世毒之一道的奇才,他若全力迎击,须当仔细应对才对。”他态度温和,极力劝说。

璟睆道:“除了百毒教,我相信峒主对阴月教也一定有所了解吧。虽然阴月教表面上广施仁义,然而暗地里所做的事情,不必我多说,峒主也应该知道一二。苗疆一共有三股势力,相互之间表面上平静无争,然而很快,当百毒教首先打破平衡之后,我相信,十八峒必然无法置身事外。而阴月教,到时候恐怕也会有所动静。”

木巓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逐渐缓和。“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很清楚,总有一天,苗族所有的力量会交锋在一起。”

璟睆肃容道:“那就还请峒主早做准备。”

木巓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道:“为何你们会如此紧张我族的安危,你们又有什么样的目的?”这个人果然是明察秋毫,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很快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

“我们的确有我们的目的。”蓝夜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如同一泓脉脉的泉水,让任何人听之都会心平气和。他仿佛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能让所有的人、即使是敌人,都听得见他的声音。“我们的目的,就是获得阴月教的冷湖沙月镜。这件至宝,关系着中原武林的安危,更关系着天下苍生的安危。若是中原武林动荡,战火蔓延,苗疆必定也会受到波及,无法置身事外。”

木巓道:“你说得倒很是直接,不过却很有道理。中原武林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剑圣在杭州城坐化,而他的至宝仙羽翎又下落不明。传说仙羽翎就是开启天心之城的钥匙,而天心之城里的九阙通神令,却是可以改变天下命运的神物。魔尊又率领魔门大军攻打了玉茗山庄,看来正邪之战,是在所难免了啊。”

一时间,璟睆、蓝夜、楼飞,都惊讶于木巓对中原武林情势的了解。看来这个苗族的峒主,虽然处于边塞之地,却是坐观天下大势。此人果然是雄才大略,难怪苗疆在他的治理之下可以富足安康。

木巓道:“你要我帮你们取得月宫里的冷湖沙月镜,有什么要求?”

璟睆道:“听说峒主有一件蛊中至宝,名为彩颜千幻,不知峒主可否将此蛊借给我们。”

木巓略微沉吟,“彩颜千幻蛊,可以改变宿主的容貌,让宿主幻化成天下任何人的模样,不过时间只有三个时辰。你要这彩颜千幻蛊,莫不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混入月宫,伺机透出冷湖沙月镜?”

璟睆毫无遮掩:“不错。”

木巓道:“那你们又有什么可以作为交换的条件?”

楼飞道:“大战在即,我想现在峒主最需要的,应该是人力吧。不瞒峒主,在下乃是天刀门的少门主,而璟睆姑娘却是天玄道宗道心诀的修炼者,在宗内的地位甚至高于宗主。凭我们两人的身份,自然是可以调动充足的兵力,一定可以保证峒主在此战中处于不败之势。”

木巓负手沉默,心里却运转过许多念头——的确,这个天刀门的少主的确了解他现在的处境。苗人在他的治理之下,生活富足,无忧自得,早已忘记了改怎样打仗。百毒教不仅有着举世无双的毒技,更加有着善战的教众。倘若他们贸然来犯,苗人又该如何抵挡?这也是他日夜担心的问题,如今既然对方可以解决燃眉之急,那么将彩颜千幻蛊给他们又何妨。只是若然这样,自己以后就再也无法看到那张温柔美丽的脸了。

他豁然握紧了拳头,将脑中唯一一丝个人的贪恋碾碎——如今自己的族人正处于危亡之边,他身为族长,又怎可只顾自己。只是牺牲一个人的念想,就可以拯救全族,甚至拯救天下。他仍然会像十年之前一样,做出正确的选择。

木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们。只不过彩颜千幻蛊,要三日之后方可给你们。”他并非有意推脱,只不过那种蛊,此刻正种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好,峒主身为英雄豪杰,我们自然相信。”璟睆也豪爽地答应了。“那我们即可调集门人,让他们日夜兼程,赶到距腾冲三百里之外的望月郡等候,我们也会尽可能助峒主主意百毒教和阴月教的动向,看看裘潜渊究竟在打什么样的鬼主意。”

木巓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就要有劳各位了。”他看着窗外,目光又变得悠远起来,似乎怀着极重的心事。

蓝夜道:“前辈,彩娜如今被月神抓走,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救她,她一个人在月宫里,我……”

木巓道:“彩娜是我女儿,我自然会去营救,不劳蓝公子费心了。你和小女也只是萍水相逢,也不必为她太过担心。那丫头一贯调皮,爱惹是生非,这次让她受点教训,以后就可以让人省心不少了。”

“不,彩娜是我的好朋友。”蓝夜的神色有些激动,目光雪亮,“她并不是任性才跑出去的,在家里,她已经呆不下去了。峒主难道真的宁愿相信自己的妾室,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吗?”

木巓冷冷地道:“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你又知道什么,那个丫头,她不喜欢继母,便三番两次陷害于她,就算她自己不走,我也打算将这逆女逐出家门。”

楼飞还从未看到过温和的蓝夜如此激动,只觉得有些错愕,不过他觉得此刻不宜和木巓闹僵,刚要劝阻,却被璟睆用眼神阻止。

“峒主在私自然可以不在乎彩娜妹妹,不过峒主您的妾室裘媚娘,却不得不防。”璟睆脸色冰冷,听到木巓如此不在乎彩娜,不禁现出不悦之色。又见他如此维护裘媚娘,更加心有愤怒,“若是峒主千防万防,却未曾防得了枕边人,那所有的努力就都要白费了。”

木巓刚要辩驳,可是却陡然一窒,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出口,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看到他奇怪的表情,蓝夜和璟睆均是一怔,不知道木巓究竟在考虑些什么。他们知道,像木巓这样英明的人,是断然不会被女色所迷惑的,然而从他的举止中,不难看出他似乎特别维护彩娜的继母。

“算了,总之我保证,绝对不会因为媚娘而耽误大事。”木巓似乎有些疲倦,“你们若没有别的事,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三日后自会履行承诺,将彩颜千幻交予你们。至于潜入阴月教盗取冷湖沙月镜,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蓝夜上前一步,昂首道:“我还想说,我之所以对苗疆的事如此热心,那是因为这里有我美好的回忆,在这里,我认识了我最好的朋友彩娜,我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不想让这片承载我美好回忆和珍贵友情的地方,被斗争所污染。所以,我要尽我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这里。”

木巓收回了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那一刻,就在夕阳的光辉里,蓝夜脸上的神情坚毅而澄澈,有着一种孩子气的倔强和跋涉者的执着。那种神情,竟然让这个苗族的王者心里微微一震,血液澎湃。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少年,的确与众不同。

然后,蓝夜礼貌地拜别了木巓,便和璟睆还有楼飞一起走出了竹楼。

当彩娜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揉着沉沉的眼睛,她有些虚弱地坐了起来。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彩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头,嘟着嘴喃喃自语。忽然,她想起了暗室里的情景,心脏不由得突突之跳,她急忙扫视了一眼房间,骤然一惊——房间的屏风之后,正站着一个人。虚幻的黑色轮廓如同冰凉的羽翼,拂过彩娜颤抖的身体,让她全身陡然一凉。

“你是谁,快出来。”虽然心里害怕,可是彩娜还是壮着胆子,大声说话,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

听到她的话,屏风后面的人影动了动,然后缓缓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人,盈盈一动,宛如月光遍洒而来,拂过一阵清凉和明亮。只是那人却带着一副玉制的面具,让人看不清面貌。

可是彩娜却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坏人,因为这个人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反而有一种温柔的感觉,似曾相识。对了,她还记得自己刚到月宫的那几天,曾经在圣湖的对岸见到过一个人,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个白袍人。

彩娜不再恐惧,反而对那个人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微笑:“刚才在暗室,是你救了我吗,所以我才没有被裘媚娘发现?”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出声。

彩娜展颜笑道:“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晚肯定逃不过那贱人的毒手。”然后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道:“为什么你带着一个面具呢,可不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你的样子?”

就在那一刻,彩娜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身体中如同流过了一道冷电,全身一震,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连连摇头。

彩娜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那个人似乎有些慌张,匆匆走到了门边。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走?”听到了彩娜的话,那个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脸上戴着面具,可是彩娜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人脸上此刻的表情,是悲伤的。

很奇怪的感觉啊,在彩娜尚自犹豫之际,那个人回过头来,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便夺门而出,待彩娜追出去,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看着空荡荡的巨大宫殿,彩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时也变得和这宫殿一样空旷,似乎有一个洞盘踞在自己心里,越来越大,如同漩涡一般扩散,让她觉得越来越空。

第二十八章云散庙堂1

哐啷一声关门声,打破了彩娜的美梦,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个鲤鱼打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嘟嘟哝哝地道:“岂有此理,是谁打扰了本姑娘的清梦。”

她睁眼一看,就只见月神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床头,“你还真以为我们千辛万苦抓你过来,是让你在这当千金小姐享清福的吗?”

彩娜有心要气一气月神,道:“那是为什么啊,除了享福,本姑娘可是什么都不会做,所以你们抓我,是白抓了。”

月神道:“前几日让你什么也不做,是不想累着你,至于从今日起,你就要开始为我们阴月教做事了。”说罢她冷冷地吩咐了两声,“来人,带彩娜去沐浴更衣,然后带她去神殿诵经祝祷,净心明性。”

门再一次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阴月教的侍女,应了月神的吩咐,一左一右将穿着睡衣的彩娜从床上架了起来,二话不说便把她拖了出去。

“喂,你们要带本姑娘去哪里!快放开本姑娘,听见没有!”彩娜如同一只被惹毛的小兽,愤怒地呼喊着,如果是平时,她早就放出蛊毒来把这两个侍女撂倒。可是被月神和蛊婆抓进来之后,她身上所有的宝贝就全被阴月教给搜去了,此刻除了种植在自己体内的宝鳞蚕王,她再无其他可倚仗的宝贝了。而她的武功也被月神封住,无法施展。

那两个侍女拖着彩娜,走进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四周空空荡荡,唯有金色的阳光透过回廊折射出一些变换的光彩,却让这空旷的月宫更加飘渺迷茫,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一般。而那两个侍女,则如同牵线木偶一般,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动作机械而单调,就连话都不说一句。就算彩娜再怎么发脾气,她们两人也是置若罔闻,依旧拖着她往前走。彩娜骂得累了,只能任由她们施为,不一会就被带进了一个宫殿。

一进门,那两个侍女二话不说,就伸手来脱彩娜身上的衣服。

“喂,你们要干什么!”彩娜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衣领,一步步后退,满怀戒惧地看着两个步步紧逼的侍女。“大家都是女孩子,你们无缘无故扒我的衣服做什么?莫非,你们两个人……”她若有深意地激灵灵地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看到彩娜的样子,其中一个侍女终于开了口:“姑娘不要误会,我们是奉月神之命,来为姑娘沐浴更衣的。”

“沐浴更衣?”彩娜疑惑地喃喃,然而刚一失神,那两个侍女就一把上前,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她只能抱着肩膀,脸上气得通红。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室内有一个大大的水池,水面上热气蒸腾,熏香四溢,更飘着点点花瓣,带着露水,如同雪山仙池一般。整座宫殿华美而温暖,让人置身其中就生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彩娜也被这种气息所蛊惑,乖乖地走进了浴池之中,她指感觉自己的身体浸在暖和清澈的水里,是那样的舒服,她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只慵懒的猫,惬意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不知不觉,睡意袭来,她就这样在水池里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旷的神殿。这个神殿十分的宏大,和苗疆其他地方的神殿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然而,却比其他的神殿都要华丽。神龛之上伫立着阴月教所信奉的月之神明的金色雕像,宝剑与莲花作为法器交叉地供奉在神像前,永不熄灭的灯花则如同萤火虫般悬挂在幽暗的神殿里,带来世俗难以得见的神秘光辉。

彩娜抬起了一只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我怎么又到了这里,真是邪门。”然而她发现,自己的衣袖是那么长,一直垂到了地上。而她身上穿的那件袍子,花纹繁复,反复折叠,各色丝带交织,在胸前编织成一朵半月形的花朵。

那件宽大的袍子就如同重叠的波浪,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彩娜很不喜欢这种款式复杂的衣服,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着袍子束缚住了,紧紧的,几乎无法喘气。

而她的身边,月神闭目凝神,双手合十,跪在神像前面的蒲团之上,面色凝重而恭谨,嘴里还在弟弟念诵着什么。

彩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觉整个神殿里异常寂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种静,近乎可怕,让她不敢再贸然发出任何声音。

“你醒了,赶快对这神明祈祷吧。”月神依旧闭着眼睛,口吻却是命令性的,“心里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在月之神明的面前,要无比虔诚。”

彩娜嘟哝了两声,此刻她受制于人,早已别无选择,只能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睛,合上了双手,可是她的心理却一点也不平静,月神此刻在祈祷,而彩娜却在心里不断咒骂着阴月教。

可是,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就在彩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身心都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一切杂念顿时纷纷消散,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沐浴在神殿金色的光辉里,一点点变得澄明,变得虚无。

而那座高高耸立的神像,似乎真的是某种奇特的神明,只要身处在它的光芒笼罩的范围内,便会失去自我,虔诚地奉献出自己的灵魂。

只是这种感觉,对于彩娜却十分强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当月神祈祷祝颂完毕,走出神殿的那一刻,却见圣湖的边缘,伫立着一个水白色的身影。那道影子被光线晃得有些模糊,飘渺得如同水中的云和月,不断移动,不断离合,看得到,却摸不着。

月神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慵懒的微笑,缓缓走了过去,道:“教主,还在看呢,您还真是深情啊,这也难怪,里面的那个小丫头,她……”

忽然,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转过头,一双眼睛透过面具上唯一的两个空洞,陡然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息,让月神都为之屏息。

那个戴面具的人忽然开口道,却是极为动听的女子声音:“我还有得选择吗?若不让彩娜去做那件事,姐姐是不会解除她身上的咒印的。阴阳咒印,只有姐姐能够解除。我早该知道,彩娜的一生,注定不能自己做主。”

月神道:“这还是要怪你啊,若不是你失去了处子之血,这份罪孽,又如何会轮到彩娜去承受。教主,你现在应该后悔了吧,后悔当年不应该做对不起阴月教的事,更后悔当年不应该背叛玄姬娘娘。”

“不,我不后悔。”她的声音冰冷而坚决,“我月姬一生都不曾后悔,我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是血阴教主的妹妹,为什么是阴月教的教主。为什么我不可以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去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月神脸上的笑意近似嘲弄,“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身为师父的妹妹,阴月教的教主,你的心思,却完全向着苗族那边,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背叛阴月教的下场。”

原来那个戴面具的女子,竟然就是阴月教的教主月姬,血阴教主玄姬的亲妹妹。

月姬转过身,幽深的目光透过圣湖之上的雾气,变得朦胧而悠远。“如今我已经别无所求,我只是希望,彩娜可以平平安安。我会保护她的,绝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月神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看不清现实啊。要怎么保护,用你的命、你的血吗?失去了月之纯血的你,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去庇护那个丫头?你有勇气在她的面前接下面具吗?或许她看到真正的你,只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月姬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右手捂住心口,她的心,在丝丝抽痛着,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蚕在此刻激动,一点点啃噬她的心,让她疼痛。

“我劝你还是赶快醒来,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留下了一抹冷笑,月神转身而走,只留下圣湖之畔那个脆弱的人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湖面传来的冷风冻结成一尊雕像。

迷蒙之中,似乎有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彩娜的心,强行收拢她所有的思绪,让她用尽一切身心,默默对这那尊神像奉献出全部的灵魂。

好久之后,彩娜才决心身心一松,似乎那双紧握的手终于松开,让她的精神不再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彩娜大口地喘息着,骂骂咧咧地道:“哼,什么鬼地方啊,这么邪门。真讨厌,月神那个丑女人让姑奶奶我在这里祈祷,真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

彩娜一边咒骂着,一边伸手去扯身上那袭宽大厚重的锦袍,不一会,袍子就已经被她脱了,她只穿着一套单薄简单的衣服,死仰八叉地躺在了神殿的蒲团上。

她仰着头,痴痴地看着如同天幕一般高远的蔚蓝色穹顶,忽然间眼睛一湿,一颗心如同被浸泡在柠檬水里,一股酸涩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第二十八章云散庙堂(2)

这一刻,彩娜忽然想起了好多人:父亲、母亲、蓝夜、璟睆、小露……她开始为父亲担忧,裘媚娘那个贱女人,居然策划者要对十八峒不利,她应该赶快想办法通知父亲才行啊。还记得母亲在世之时,父亲是多么疼爱自己,那时的他慈爱而温和,完全不像是叱咤风云的苗族首领,在自己眼中,他只是一个好爸爸。可是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对于自己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淡,甚至渐渐和自己疏远,不再关心自己,更加没有再宠爱自己。

从那以后,她就觉得自己是孤单的,知道离家出走,遇到了蓝夜,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会有人对自己好。还有璟睆姐姐,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前生就已和璟睆姐姐认识了一半,否则怎么会一见到她,就会感觉那样亲切?或许是上天看自己太可怜了,所以才赐给了她两个如此亲近的人。

可是……自己明明也喜欢蓝大哥啊,那并不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简单的喜爱,而是一个少女对一个少年深切的爱慕。可是她知道,蓝大哥一直只把自己当成妹妹,他真正喜欢的人,是璟睆姐姐。

于是她便把所有的爱藏在了心里,只是单纯地祝福着他们两个人,自己永远只是一只指头上的迦陵频伽鸟,对这他们两人唱出祝福的歌声。

她并不怨恨命运,因为她知道,那两个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这样想着,她也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于是坐直了身体,环顾着这座富丽堂皇的神殿。

窗外的夜色渐渐暗淡下来,空旷的神殿里,充斥着某种星星点点的光华,如同萤火,让彩娜的眼睛为之一亮。虽然这光芒是那样的微弱,然而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神殿的某个角落,漂浮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荧荧烁烁,映着那些窗格,看上去仿佛悬浮着某种金色的文字。彩娜好奇地顺着光源走过去,依稀感到某种隐秘的召唤,如同一根透明的丝线,牵引着她朝那个角落走去。

紫檀木包裹的墙壁之上,赫然是一个金色的圆月形状的把手。那个把手镂刻着一些奇异符号,似乎是某种隐秘的符咒。彩娜好奇地伸出了手,知道这个把手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打开。可是她还是试着将手放在了上面,轻轻一转——然而,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把手,居然在她的手掌之中转动起来。

彩娜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切,嘴巴张得足以塞进去一个鸡蛋。“怎么……怎么会这样啊。”

随着把手的缓缓转动,一扇暗格逐渐打开,里面刺目的金光晃花了彩娜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部,忽然跌倒在地。

等到光芒散尽之后,她重新睁开眼睛,审视着那个暗格,她发现暗格之中,竟然有某种东西。她伸出手,指尖却传来了冰冷的金属触感。

彩娜悄声四顾,发觉这个神殿里再没有其他人,才将暗格里的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咦,是一面镜子。”彩娜好奇地把玩着手里拿面金色的铜镜,手指缓缓抚摸过镜面,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镜子的表面光滑无比,却有着淡淡的柔软之感,如同流水,又如同沙砾,而那面镜子则如同一轮金黄的圆月,其上光芒柔和,皎洁灿烂。

忽然,彩娜的心陡然一动,低声喃喃:“莫非这就是蓝大哥要寻找的冷湖沙月镜?”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更加认真地审视着镜子。果然,那面镜子真的如同一汪冰冷的湖水,雾光氤氲,犹如袅袅散开的水汽;又如同一轮冰月,触感如沙,滑腻柔软。

彩娜笑嘻嘻地嘟哝着:“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密,得来全不费工夫。月神这个臭女人,把我关在这里,却白白让我找到她们阴月教的宝贝。哼,先把这镜子放会原处,等到临走的时候顺手牵羊,把它交给蓝大哥。”

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便要把镜子放会暗格之中。陡然间,镜面上的光芒忽然旋转起来,仿佛又一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之上,激起道道涟漪扩散。那些波纹一般的光芒一圈圈流转,渐渐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是怎么回事?”彩娜好奇地看着镜子的变化,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正触碰着镜面,手掌和镜面之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自行运转,带动镜光变幻,奇异非常。

渐渐的,那个轮廓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彩娜才看清楚,镜子里,居然是一个女子的面容。

彩娜真的觉得奇怪极了,怔怔地看向镜子里的女子——那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眸子里光彩纯澈,笑容柔和,让彩娜顿时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那一刻,那笑容似乎伴随着点点金光照进了彩娜的心理,给了她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人的笑,为什么会带给她母亲的感觉呢?镜子里的笑容,和记忆力母亲对自己的笑容完全重合,可是这张美丽的脸,却又是如此陌生,她从未见过。

此刻在月宫千里之外的草庐外,璟睆也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她对占星之术颇为精通,繁星满天,她却注视着夜幕之中一颗孤独微笑的星辰,眼神中满是关切。

那颗星星,代表着彩娜。而那颗星星,居然是天空所有星星中,距离月亮最近的一颗星辰,并且在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缓慢地想着月之暗面移动着。

“怎么会这样呢?彩娜她……”璟睆失声喃喃,眉毛微微紧蹙,夜风在此刻变得有些寒冷,吹散了浮云,让她的视线更加清晰。

蓝夜从草庐中走出,关切地问:“璟睆,彩娜她怎么了,是不是……”

璟睆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彩娜妹妹现在没事,她的星宿仍然闪亮,这就代表着她安然无恙。只是阴月教不会无缘无故抓走彩娜妹妹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蓝夜道:“也许吧,不过彩娜终究不可以长久落在她们的手中。”

璟睆道:“你放心,待拿到彩颜千幻蛊之后,我就会潜入阴月教,设法将彩娜救出来。”

蓝夜道:“你真的要冒险潜入阴月教吗,那样会不会太危险,我不想你出事。”

璟睆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凭我的力量,阴月教里除了教主月姬,应该还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就算是月神,也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你不必担心。”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蓝夜还是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去犯险。不过眼下除了潜入阴月教这一条路,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暗夜里,一只白鸽振翅而飞,划破夜色,如同一颗白色的流行,一闪即逝。

楼飞看着在云层中穿梭的白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把消息放出,不出三日,他集结的人手就会赶来苗疆,同他会和。

或许这一场苗疆的动乱,最终只能依靠武力来解决。

忽然,楼飞凭借出奇的耳力,听到了不远处那片茂密的丛林之中,传来了某种奇特的响动。他当即展动身形,足尖点地,在暗夜之中翔动而起。

待楼飞在一棵大树上停下,俯瞰身下,只见成群结队的黑袍人接着夜色的掩护,整齐有序地从不同的方向往某丛林之中的某一点汇聚。

“百毒教的人!”楼飞当即大吃一惊,他知道这些身穿黑色披风、头戴风帽的人,正是百毒教的教众。他们这么多人深夜聚集,却又不知为何。

楼飞目光一凛,准确地瞄准了队伍尾部的一个教徒,待那教徒走过他置身的那棵大树时,楼飞忽然俯身而下,手掌干净利落地斩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人大眼一瞪,就晕了过去。然后楼飞把他拉入一旁的树丛,扒下他的斗篷,穿在了自己身上。

楼飞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参天大树,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教徒,忽地一首拔刀,将刀插进大树离地两丈余高的地方,顺手将比他重上许多的汉子扛在肩上,奋力跃起。在空中力道将尽的时候,他伸手一抓刀柄,身形又起,而后足尖在刀上一点,一串小步连续在树干上借力,好歹把那条大汉送上了树顶。

楼飞心存慈悲,不忍一刀将这人杀死,唯有将其打晕,藏在大树之上。然后他披好斗篷,快步追上了队伍。他打算混入百毒教中,查看他们到底为何聚会。

楼飞随着那群百毒教教众的脚步,越来越接近丛林的深处。头顶浓密的枝叶遮蔽了星光,那些教众的手里都拿着一只只点燃的雪白灯笼,一团团明暗不定的光亮引着这些人前行,楼飞忽然想到了鬼火。如果那些灯笼的光芒真的是鬼火,这里就是鬼地,那自己岂不也成了怨气不散的阴魂,飘忽在沉沉黑夜不知去向何方。想到这里,楼飞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仿佛自己正随着这些神鬼莫测的人,一步步走向地狱的入口。

楼飞下意识地把头顶的风貌往下拉了拉,他的脸顿时遮挡在黑暗之中,忽然,他发现不远处,一团幽幽的光亮显现出来,好像是伏在空中,静悄悄地向着前方飞去。

第二十八章云散庙堂3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光亮在密林间闪动,悠悠荡荡,闪烁不定。灯笼后面的每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都微微垂着头,兜帽遮住他们的脸,让楼飞什么都看不见。这些人之间相互也不打招呼,只是走着走着,就渐渐向林间一条不明显的小道上汇集。走到最后,无数的白衣人手提白纱灯笼,排场漫漫长队默默前行,无数披风在风中飞扬,荧荧的灯火照耀下泛起凄惨的白色。周围只有脚步踏在土地上的沙沙声。

楼飞抬头,看见前方的队伍迤逦而上,走向了树林深处的一座土山,所有灯笼汇成一线断续的光明,弯曲在山坡上,而后融入了浓浓夜色中。

他也随着这些人往山上走去,却发现那山上有一顶肩舆,而肩舆之上,正坐着一个艳丽的女子。所有的白袍人都围着那轿子默默躬身行礼,态度恭谨。

那个艳丽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裘媚娘,她就那样坐在那里,身上媚态万千,纯然天成,她仿佛是暗月之下的天狐,对着匍匐的芸芸众生露出了媚惑的笑容。

楼飞透过风帽,低低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子,他曾经从蓝夜的口中对此人有所耳闻,顿时生出警惕,知道这个妖艳的女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在苗族首领的身边潜伏这么多年。

那个女子懒懒地开口道:“好了,都抬起头吧,今天我要在大家的面前,处决两个犯人。”然后她拍了拍手,“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白衣教众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那两个人倒是觉得很,兀自挺立着身躯,然而押解他们的人却发怒了,硬是一脚脚提在他们身上,强迫他们跪了下去。

“阴月教的间隙,倒是倔得很啊。”裘媚娘不屑地笑了笑,“可惜,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倔到几时?”

“呸,妖女,你们百毒教倚仗毒功害人,你和你哥哥狼狈为奸,早晚会得到报应的。”一个俘虏大声咒骂着,恶狠狠地瞪着裘媚娘,恨不得能将她千刀万剐。

“哈哈!”裘媚娘轻声一笑,“报应?那么虚无的东西,我可是从来都不相信的。不过我的报应没来,你们的报应可要来了。”

嗒嗒嗒——她轻轻地拍动了手掌,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了一股嗡嗡之声,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如同有尖锐的金属在耳边发出了坚硬的撞击之声。

楼飞凝神细看,然而黑夜之中,他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可是那种诡异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楼飞可以肯定,那声音如此真切,绝对不是幻觉。

可是,声源究竟在哪里?

很显然,那两个俘虏也感受到了刺客诡异至极的气氛,脸色逐渐变了。

看到那两个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惧之色,裘媚娘满意地笑了两声,“哈哈,你们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刺客也知道害怕了吗?”然后她的神色陡然转为凌厉,森然道:“你们可知,作为奸细,你们在百毒教潜伏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仍然一无所获,这究竟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们培育出的武器,是根本看不见的。”

那两个俘虏一听,神色大变,冷汗涔涔,身体已经开始颤抖。

“这声音的源头就是我们的武器,不要乱动哦,此刻它们已经飞到了你们的身边了。”裘媚娘霍然一指,“它们就在你们的鼻子前,只差一点,就要碰到你们了。”

那两个人吓得一阵哆嗦,都板直了身体,不敢再乱动,它们的眼睛四处扫视,想要努力看清楚那隐藏着的魔物,然而,黑夜之中,它们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无法看见的恐怖,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也许在下一秒,你就有可能再也感受不到恐惧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楼飞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忽然,其中一个俘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下来,伴随着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他整个人已经扑到在地。

暗夜之中,陡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咀嚼之声。

楼飞目光如炬,剑眉紧皱,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俘虏的手指痉挛地抓着地面,而他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一寸寸发腐烂。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虫子,肆意在他的脸上攀爬,噬咬着他的血肉。

“啊——啊——救命啊,救命啊!”很快,另一个俘虏也倒下了,他的手死死地抠主了一点点被腐蚀的脸,尖利的指甲在自己的脸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楼飞身体一抖,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他抬眼望去,坐在肩舆上的裘媚娘却仍是一脸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惨象。

那两个人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凄厉的哀号之声被夜风放大了数倍,听上去竟然是那样撕心裂肺。他们扭动着身体,想要极力挣扎着,薄薄的皮肤下青筋暴起,瘦弱的身体里仿佛充斥着一种秘魔般的力量。

咀嚼之声越来越像,仿佛又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暗夜里聚集到了一起,共享黑暗之中的盛宴。

很快,那两个俘虏的脸上,已经不再有一块完整的血肉了,他们的眼睛早已被吃掉,只剩下巨大的血洞,还不时有黑色的血液从他们的鼻孔、耳朵里流淌而出。接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很快,他们便胡乱地挥舞着双手,向身体的各个部位抓过去。

衣衫裂开,露出了里面暴突的经络和残破的血肉,可是那两个人依旧疯了一般在身体上抓来抓去,仿佛是他们的皮肉里生了寄生虫一般,痛苦地折磨着他们,只有把虫子抓出来,他们才会舒坦。

看着两个鲜血淋漓的人在地上哀号打滚,裘媚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股厌恶之色。“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再看下去,我都要吐了。”

似乎着她的话一般,那两个人发出了最后的一声惨叫,然后他们全身的血管瞬息急速膨胀开来,仿佛一条条长蛇,在绷得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跳动,忽然,无数声闷响从黑暗中传来,血管炸裂,大篷鲜血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飞溅而出。

他们两人赤红的身体仿佛两截枯朽的木头,从中间缓缓折断。

那一刻,楼飞觉得自己强撑的意识,马上就要被这凄惨的画面摧毁。他终于明白了,百毒教搜罗的那些毒物,并非毫无用处,看来眼前那种看不见的秘魔,就应该是那些剧毒之物的杰作了。这,就是百毒教最大的阴谋。

他心中思索:“百毒教的蛊毒如此厉害诡异,倘若他们以此发难,我们当真是防不胜防啊。为今之计,就只有依靠蓝兄高超的医术,看看可有化解这诡秘蛊毒之法。”

裘媚娘忽然收敛了妖艳的笑容,容色陡然一冷,“你们也都看到了,若有人敢背叛百毒教,便是这种下场。”

所有的人忽然一起跪下,楼飞一惊,也急忙跟着跪下,耳畔只听那些人山呼“永忠百毒教”,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那种魔鬼一般的蛊毒,竟然在瞬间就俘虏了这些教众的心,那究竟是怎样一种蛊毒啊。

等到楼飞回到草庐的时候,面色还是极为难看,蓝夜见他神色有异,给他倒了一杯茶,楼飞一饮而尽,却忘记了茶的本来滋味。

那梦魇一般的场景,至今仍然震撼着他的心。

“蓝兄,你知道吗,百毒教的蛊毒,实在是诡异得很啊。”楼飞神色有些激动,“就好像是魔鬼的影子一样,根本就无法看到,然而却折磨得那些人痛不欲生,那些被处置的人,就好像被扔进了阿鼻地狱一样,他们,他们……”

楼飞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头,想要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对蓝夜讲述着刚才他所看到的凄惨画面。

蓝夜听后也不近倒吸一口冷气,他没有想到,百毒教居然研制出了如此厉害的蛊毒。那么,他们到时候的进攻必然会非常猛烈吧。

璟睆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怔在了原地。她对蛊毒的了解并不十分深刻,然而听到楼飞面带惊悸的叙述,她只是觉得浑身战栗,似乎楼飞脑海中血淋淋的画面在她的眼前拉开了一幅黑暗的画卷,其中隐藏的秘魔张牙舞爪而来,让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让他们得逞。”蓝夜赌气般地说着,眸子里的光芒异常坚定。“百毒教利用毒物横行苗疆,为祸世人,这次绝不可以再让他们这样猖狂,也不可以再让百姓受到他们的迫害。”

楼飞也为之一震,经历了方才的惨变,他亲眼看到了被蛊毒折磨之人的惨状,他此刻只想粉碎百毒教残忍的恶行,不让他们再继续害人。

楼飞道:“蓝兄,你可有信心研制出克制那种蛊毒的方法吗?”

蓝夜道:“我必须要了解那种蛊毒的构造。”

楼飞道:“那么,就让我去将那蛊毒偷出来。”

蓝夜和璟睆一听,都不禁反对。这样做实在太危险,倘若稍有不慎,楼飞便会被那蛊毒反噬。也许,会落得和那两个俘虏一样的下场。

然而楼飞却不顾他们的反对,坚决地道:“不行,如果不将蛊毒偷出来,蓝兄你就无法研制出解决之法,那种蛊毒,终究是一大威胁。我想我们也应该兵行险招,赌上一把。”

一时间,三人沉默无语。夜幕暗淡,唯有一钩残月明灭如烛,寰宇深邃,根本无法洞察,一如杳不可知的前路,似乎早已被鲜血充塞,遮挡住视线。

暗处蛰伏的秘魔之影,也在蠢蠢欲动,伺机破茧,然后将苗疆的月亮染成鲜血的颜色。

第二十九章黯月之翼1

当一抹乌云遮盖住月亮的光芒时,楼飞已然乔装成一名百毒教的教众,混入了百毒教的总坛里。他的双手抬着箱子、混迹在那一群如同木偶人的教众之中,英挺的外表与这些机器一般僵硬的教徒格格不入。

“快一点,教主还在等着这些毒砂来练习掌功呢。”一个管事一般的人物趾高气昂地指示着这些教众,急声催促,“如果耽误教主练功,到时候有你们好受的。”

楼飞一边往前走,一边暗中留意着百毒教的建筑,这里不愧是百毒教的总坛,到处都种植着毒化毒草,紫雾吞吐,都是剧毒瘴气。还好楼飞来之前佩戴了蓝夜赠与的可辟百毒的木灵犀,因此对百毒教中的毒阵倒是无所畏惧。

那管事默默看着这些搬运毒砂的教众,小眼睛里精光闪闪,暗自打量着这些人。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楼飞的身上,虽然穿着和这些教众一样的衣服,可是依旧无法掩藏楼飞出众的气质。管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摸着小胡子,露出了若有深意的笑。

“你,过来过来……”管事对楼飞喊了一声,见他走过来,接着道:“你把箱子放下,跟我来。”

楼飞依言将箱子放下,然而心中却顿生警觉,看着管事的眼珠乱转,心中定然没打什么好主意。

裘潜渊的毒砂狂龙掌,楼飞有所耳闻,这套阴毒的武功,江湖上也就只有裘潜渊这个百毒教主会使。传说想练成这套掌法,需要每日将双手在毒砂之中搓打,从而让毒砂里的毒素充分渗入掌中经络,出掌时再由内力将毒素催出。由于平时双掌就已经过毒砂的磨练,因此掌中力道也是不容小觑,轻可穿岩裂石,重可劈虎斩豹。上次杭州城里,楼飞和裘潜渊交手时,就见他使用过这门武功。

楼飞轻轻诺了一声,便提高警惕,随着这管事离开了搬运的队伍。管事领着楼飞在百度教的亭台楼阁只见穿梭,楼飞装作好奇地问道:“管事,您带小的去哪里啊?”

管事背对着楼飞,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你小子有福气了,我是带你去见教主啊。”

楼飞皱了皱眉毛,凭借他敏锐的直觉,他已经感受到这个管事不怀好意,既然如此,他就将计就计,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不知管事大人带小人去见教主做什么呢?”楼飞装作一副欣喜的样子,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管事神秘兮兮地道:“总之是好事。”

说着,管事便带着楼飞走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楼飞悄然四顾,见四周寂然无人,忽然面色一紧,眼中寒光闪过,手掌一掠,便掐住了管事的咽喉。

楼飞一用力,就把管事推到了墙上,低喝道:“快说,你们新炼制的蛊毒,藏在什么地方!”

管事一惊,显然没料到这个教徒竟然有如此高的武功,登时吓得面无血色,结结巴巴地道:“壮士,有话好说!”

楼飞继续威吓道:“告诉我那些蛊毒藏在哪里,否则我立刻让你死。”他面对恶人,面色狠厉,吓得那管事双腿发软,哪还敢耍诡计,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道:“那是新炼制的苍洱魔影,乃教中最高机密,就藏在东边的泰玄楼里。”

楼飞心中一动,立刻掏出一枚药丸塞入管事口中,“这是穿肠毒药,若你敢骗我,将会死得惨不堪言。”他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他向蓝夜要来的剧毒,目的就是为了逼问百毒教中人,如今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管事吓得面色铁青,颤抖道:“小的哪敢骗您,新炼制的苍洱魔影真的就藏在那里。”

楼飞见此种情况下,他仍不改口供,料想他说得应该是实话,于是又问:“你带我去见你们教主,究竟意欲何为。”

“这……”管事顿了顿,垂下了头,不敢去看楼飞的目光。楼飞却手上加力,怒道:“快说。”

管事只得老实作答:“我们教主每天晚上都会练毒砂狂龙掌,可这种掌法,却需要用活人来练,只有活人的血,才能充分激发毒砂里的毒性。”

楼飞冷笑道:“所以你找到我,就是想让裘潜渊那个老毒物拿我来练毒掌。”说罢他手中一紧,立刻就捏断了管事的咽喉。管事就如同一个短线的木偶,无力地贴着墙壁滑倒在地。

楼飞看了这恶人一眼,便展动身形,飞速向着东边掠去。

很快,他就如同一只灰色的鸟儿,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泰玄楼。这是一间不大的二层楼,周围的防守也异常严密,可是楼飞仍然悄悄落在了楼顶,然后从屋顶掀开一些瓦片,再施展缩骨功,便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去。

只是,他的脚刚刚落地,身体就仿佛被定住一般——空旷的室内,却正有一个人对着一个烧得通红的铜鼎,双手用力地嵌入鼎里的毒砂。这个人,正是裘潜渊。

楼飞一惊,显然没有料到裘潜渊竟然会在这里练功。此刻他有些后悔自己急着杀掉那个管事而没有听他说下文。

“你进来了,到本教主身边来。”裘潜渊闭着眼睛,依旧在用力将手掌嵌入滚烫的毒砂里。因此,他并没有看到进来的人就是楼飞。

楼飞本以为免不了异常恶战,见此情形,又是一阵愕然。转念把心一横,压低了嗓音道:“是管事大人命小的前来侍奉教主练功。”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同时手中紧紧蓄满了力道,如果稍有变化,他就会及时出手。

听着对方走进,裘潜渊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他并不知道来的人是楼飞,只是以为对方是一个来给他练毒掌的教徒。

楼飞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屏住呼吸,心里隐隐泛着一丝恐惧,然而更多的却是坚决,待他走到裘潜渊身侧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已经眯起了眼睛。

就在那一刻,楼飞出手如电,右手并作手刀,闪电般切向裘潜渊的脉门。裘潜渊原本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一股凌厉的杀气已经突袭而至,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脉门已被人紧紧扣住。

当他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时候,失声喃喃:“居然是你……”虽然突然被楼飞扣住,然而百毒教主的眼睛里却不见丝毫恐慌,眼睛反而眯成了狭长的缝隙,如同延展开来的毒蛇,放出了腥锐的冷光。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只有蓝夜那个傻小子来了苗疆,没想到你也跟着过来了。”裘潜渊微微冷笑,“你和他是一起过来陪葬的吧。”

楼飞也不理会他说出的那些讥讽之词,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伺机寻求逃脱的机会,于是也不和他拖拉,开门见山地道:“告诉我,你们最新炼制的那种秘密蛊毒在哪里?”说话时他手指切得更深,死死地封住了他的血流,生怕他逃脱。这个百毒教主的实力,楼飞确实不敢小觑。

裘潜渊眯着眼睛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说罢他朝着楼飞的身后扬了扬下巴,“就在你身后的那个暗格里。”

楼飞把着裘潜渊的手腕,朝着后面看过去,然后反手一掷,打出一枚铜钱,拿到暗格应声而开,里面的是一个漆黑的檀木盒子,他再掏出一枚铜钱,又将那盒子打开,里面立刻闪现出一道幽暗的蓝光,诡异而刺眼。

楼飞立刻转身道:“这不是那种蛊毒。”他的语气坚决,似乎早已认定,“我亲眼见识过那种蛊毒,无形无质,力量却可怕无比。那么残忍的蛊毒,给我的感觉是永远也忘不了的。这盒子里的蛊毒,和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你再骗我。”他手上的力道更紧,裘潜渊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血脉的凝滞,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感觉越来越重,他心中骂道:“这小子倒是满精明的,看来对他是撒不了谎了。”

于是他只能用左手指了指左边的那个柜子,“在那里。”

楼飞又顺手将那个柜子打开,一股阴森的感觉顿时传来,如同冷风一般吹进了他的血管之中。那种感觉清晰无比,如同秘魔投下的影子,让人不寒而栗。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那里面的,就是那种蛊毒没有错。

忽然,一股眩晕之感如同倒卷而上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楼飞的脑袋。他心里一惊,手上力道骤减,也就是那时,他感到裘潜渊的手已经从自己的手中抽出,于是当即闪身后退,一个箭步向后跃起。

落地之时,他的身子已经剧烈地摇晃起来,而裘潜渊则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容,默默运功调息。“哼,你这臭小子就算千万提防,又怎么能多得过老夫我高超的下毒手段?你可能不知道,就算老夫随便呼出的一口气,也可以让它含有剧毒。可是你中了老夫的毒,居然没死,看来蓝夜那小子应该是把木灵犀给了你。可惜木灵犀虽然能抵百毒,对于我的毒,却还是无法完全化解。”

楼飞目光一冷,当即伸手拿过那柜子上的盒子,足尖一点,便如同一只大鸟破窗而出。

室内的裘潜渊冷笑道:“进了我百毒教,还妄想逃走,真是可笑。”

第二十九章黯月之翼2

果然,楼飞多窗而出不久,便已被教众团团围住。而此刻他的头脑,却愈发昏沉,眼前也有些模糊。那些围住他的教众先是逡巡不前,可是脚下却缓慢移动着,如同潮水一般,渐渐向他合拢。

楼飞剑眉一蹙,当即拔刀出鞘,刀锋横扫,漫天赤红怒泼,犹如碧血横空,电光夭矫。但闻惨呼一片,靠近的几人已然身首异处。

“你们谁敢上来,只有死路一条。”楼飞吧心一横,暴喝一声,那些欲要围攻的教众为他气势所摄,只得停步不前。

楼飞此刻濒临险境,犹如一只困兽,全身警戒,等待做出最后一搏。赤红刀光围绕着他的刀不断流转,积蓄着所有的力量。

他的左手,却死死地攥着那个盒子。盒子里,却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他知道,那种蛊毒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一点点流逝,随之流逝的,还有楼飞的体力。他已经开始剧烈地喘息了,额上也流下涔涔冷汗,而那些教众虽然仍忌惮他的威严,却已经步步紧逼。他握刀的手,也有些渐渐发麻了。

忽然,一个教众看住时机,合身向着楼飞扑了过去,楼飞刚要挥刀,却忽见半空之中一道剑光犹如暗夜惊雷,骤然劈下,将那个教徒钉死在原地。

楼飞尚自怔忡,却忽见眼前闪过一抹倩影,似乎有一道明霞从天而降,点燃了漆黑的夜空。

一阵幽香氤氲荡开,宛如夜色中凭空盛开了一朵朵洁白的云萝花,那种花,是只有忘情峰那种仙源之地才会生长的灵芳奇卉。

楼飞只觉得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要站立不稳,却忽然觉得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自己,抬眼一看,却对上了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视线里映出一个少女姣好的面容。

“霓裳!”楼飞脱口惊呼,似乎不敢相信,“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不错,来人的确是霓裳,只见她手握宝剑,刚刚用天罗星辉剑杀死了那个教徒。

“楼大哥,我听蓝大哥说你一个人来了百毒教,不放心,就偷偷溜了过来。”霓裳见楼飞气力虚浮,原本明媚的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担忧。

然而在看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教徒之时,她的目光陡然凌厉,握紧了手里的剑,剑气散开,如同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敌人笼罩。

“哼,今天本姑娘大不了跟你们拼了。”她一手扶着楼飞,一手拿剑,不敢放松。

“霓裳,别管我,你自己或许还能突围而出。”楼飞希望她可以安然离开,便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她,“记住,把这个盒子给蓝兄。”

霓裳却倔强地摇头,“不,我要和楼大哥一起走。”然后她便不再说什么,而是专心提防敌人。楼飞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暖意,身边的这个少女,此刻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眷恋。

他里一热,忽然朗朗一笑,“好,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杀出去吧。”他忽然也来了斗志,紧握住霓裳的左手。他可以感到,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向来她从小到大,还不曾面临今日这样的绝境。于是他握得更紧,想要传递给她一丝温暖和安慰。

霓裳微微一笑,很明显感觉到了楼飞的鼓励。

此时,远方陡然落下了一道情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楼飞和霓裳的身前。

却见远处的高墙之上,站着一个少年,眉目爽利,英子勃发,正是明风。那绳索也是他抛出的,此刻正绑在一棵粗壮的大树枝干上。

明风大声喊道:“霓裳,楼大哥,你们赶快抓住绳索飞过来。”

楼飞闻言,精神一振,一把揽住了霓裳的腰,“霓裳,你抓紧了。”说罢便将她抱起,然后双脚蹬地,他们两人便一起飞离了地面,借着绳索的拉力荡到了高空。

那些教众纷纷追袭,可是两人却已飞到高处,他们人力不及,便放出了毒药暗器。楼飞一心使力,向着远处荡去,无法防御,好在霓裳够机灵,当即宝剑挥舞,织出如电剑光,使出了千垒屏蔽,将那些毒药暗器全数挡开。

然后楼飞边抱着她安全地落到了对面的高墙上,他们三人身形一动,便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到霓裳和明风搀扶着楼飞回到草庐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快要站不住了。蓝夜和璟睆匆匆赶来扶住他,正好看见了明风和霓裳,从他们两人的口中得知了当时的险象。

“好在有你们两个,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蓝夜感激地向明风和霓裳道谢,然后仔细查看中毒的楼飞。

为了不妨碍蓝夜给楼飞治疗,璟睆与明风和霓裳一起走出了屋子,他也许久未见过这两个孩子,也有许多话要和他们说。看见霓裳忧心忡忡的样子,璟睆笑着安慰道:“霓裳,放心,蓝夜医术高超,一定可以治好楼飞的,我们要对他们两个人有信心啊。”

霓裳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忧戚之色淡了很多。他们三个人就在屋外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夏夜的原野碧草青青,暖风回荡,其间暗藏着苗疆特有的湿润气息,却仿佛腥咸的泪,掩盖着无法藏住的悲伤。

明风突然道:“璟睆姐姐,听大师兄说,你是师父的女儿,那也就是我们的师姐喽。”

璟睆身为微微一变,身躯一震,犹如一朵单薄的花朵,不愿去承受风的力量。

“明风……”一旁的霓裳瞪了他一眼,又捅了捅他的胳膊,明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璟睆抱膝坐在草海之中,被半人高的长草簇拥,身形更觉伶仃,仿佛是一朵开在原野深处的蔷薇,蛊毒而茫然。从背后望去,她的肩膀竟在微微颤抖,似在无声哭泣。

明风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磨掉了那原本已经生锈的回忆,让那些伤痕重新暴露在自己的实现之中。

“璟睆姐姐,对不起……”明风地下了头,声音微弱。

璟睆看着这个少年,却洒然一笑,“没关系的,我不在意。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把我当成你们的师姐吧。”

明风和霓裳听她这样说,都面露喜色。

璟睆道:“对了,你们既然来了苗疆,那么楼飞召集的其他人马也都到齐了吧。”

霓裳点了点头,“是啊,他们都聚集在三十里外的镇子里,楼大哥一个令箭,他们便能齐聚。那些人都是一些信得过的正道人士,楼大哥对他们说百毒教在苗疆有异动,恐对中原武林构成威胁,便号召了一些江湖好手,共同对抗百毒教。这样做既不让人怀疑,又确实可以缓解这里紧张的局势。”

璟睆心想楼飞行事果然周密,转而一想,又道:“那杭州城现在的局势还稳定吗,魔门是否有所异动?”她还是放心不下魔门,毕竟她没有亲自参与杭州城的那场战役,心中多少有些牵挂。

明风道:“璟睆姐姐放心,如今杭州局势稳定,有凌庄主和凌夫人坐镇,而魔门也早就班师回到了魔劫宫。毕竟这次魔门的损失也不小,需要重整旗鼓,养精蓄锐。”

璟睆又道:“那你们的大师兄呢,听说他已经前去万卷山庄,寻找补天阵法的发图卷轴。万卷山庄,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呢。”

霓裳道:“大师兄还在赶路,不日就会到达万卷山庄。璟睆姐姐放心好了,大师兄本事那么大,人又机灵,一定可以应付任何状况的。”

璟睆微微一哂,“你就这么相信段晨浩吗,我看他平时嬉皮笑脸,做事马马虎虎的,希望他不要坏事才好。”

明风道:“虽然大师兄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可是关键时刻,他是绝对靠得住的。在逍遥天阙里,大师兄就是我们所有师兄弟妹的首领,从小到大,他带领我们闯过不少难关呢。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大师兄也就只有十五岁,那一年师父去参加洞庭大会,留下我们所有的弟子在山上,偏偏师父的仇家北岳山主知道师父不在,便带着门人来忘情峰找我们的麻烦。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有些慌了,不知道该怎样应付那样一个大人物,可是大师兄却沉着冷静,领着我们对抗北岳门人。或许我们在武功上不如北岳山主,可是大师兄却有很多点子,最后还是领着我们战胜了来犯的敌人。那个时候的大师兄虽然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可是却好像一棵大树,可以给我们所有人带来庇护。况且那个时候若单论武功,大师兄也并不会输给北岳山主。大师兄可是一个大英雄,所以我们都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大师兄都可以解决。”

望着明风有些孩子气的执着,璟睆轻轻抿嘴一笑,“真没想到,段晨浩那家伙在你们的心中,居然占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她原本就有些担心,段晨浩莽撞冲动的性格可能会坏了大事,可是件明风和霓裳都对他如此信任,她也放心下来。最了解段晨浩的,或许就是这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师妹。璟睆心里想:“那个人,并不是一无是处,或许还真的有什么奇特的本领,否则芷涵妹妹,也不会……”想到这里,璟睆的笑容更加明显。

第三十章可怜明月1

八月末的时候,灵鹫山下的墓地里,已经开出了大片的火红色的花。那些火红的曼珠沙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宛如从地狱深处蔓延而来的烈焰,就算是整夜不停的冷雨,也无法将它们浇灭。

看守坟地的蛊婆,刚刚练功完毕,忽然感觉外头刮来一阵风,无意侧头瞥了一眼窗外,就看到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黄土坟里,已经满是那种烈焰般的花朵了。

虽然在这片墓地里住了这么多年,但每次看到这种妖异的花大片开放时,她依然会感到彻骨的寒意——那,活生生就是地狱里透出的烈火。

看来,那些死去的人,即使只剩一副枯骨埋在地下,还是很不甘心吧。

身为阴月教的元老级人物,蛊婆自然对教中的种种秘密了如指掌。比如教主月姬的秘密,她本是中原血阴教教主玄姬的妹妹,但是由于她先天身负纯月之血,故而被姐姐派到苗疆来打理阴月教。月姬刚刚来到苗疆的时候,正是二八年华,她不同于姐姐的苍白冰冷,那个时候的月姬,出落得如同一朵灿烂的月桂花,就算全苗疆的女子加在一起,也不及她百分之一的美丽。

蛊婆阅人无数,当时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美丽的少女,并无心打理阴月教的事物,只是不得不听命于姐姐,她才独自一人来到了苗疆。在幽深孤寂的月宫里待了四年,有一天,月姬终于耐不住宫里的寂寞,偷偷溜了出去。她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四年之后,有人看到了苗族十八峒首领木巓的妻子,居然就是当年月宫里失踪的月姬。

原来当年月姬偷偷溜出宫,无意之中遇到了木巓,那个美丽的少女就在一见之下,爱上了当时英姿勃发的木巓。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苗族首领的妻子。当然,她并没有向木巓透露自己真实的身份,因为那个时候,阴月教在苗疆,还是一个诡异的流派,并且十八峒的人,总是认为阴月教驻扎在苗疆这片土地之上,是另有图谋。所以月姬当然不会向心爱之人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惜,月姬为了享受一份平凡人才能拥有的爱,后来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惨痛,以至于蛊婆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去同情她的遭遇。

还有,月神的秘密。

月神原本的名字叫做薛紫月,本是玄姬的大弟子,她来到月宫,大概是四年之前。由于月姬的背叛,导致月宫名义上的领袖已经形同虚设,于是玄姬为了掌控苗疆这片土地,便不得不将自己的大弟子派来了月宫,接手月宫的一切事物。月神一直对师傅忠心耿耿,极其敬爱,因此才放弃了中原的生活,孤身一人来到苗疆为师傅打理阴月教。

在苗疆的这几年,月神用尽了各种手段,对苗疆人恩威并施,再加上月姬原本就心向着苗人,更加多次为他们化解危机,因此阴月教在苗人的心中,也逐渐成为了圣教。而月神为了修炼阴月教的术法,更不惜自损容貌,忍受术法的反噬之苦,使得容颜加速衰老。因此,她不得不选择了驻颜蛊,在许多婴孩的身上种下这种蛊毒,来维持自己的容颜。

月神的心意,蛊婆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那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师傅,可以放弃一切,牺牲一切,只是为了帮师傅夺取苗疆,光大阴月教。

当然,蛊婆更加了解的,便是整个阴月教的秘密。

灵鹫山脚下,原本就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月神来了之后,便将这片土地当做了墓地,让那些死后无钱安葬的人在这里下葬。可是月神之所以把这片土地当做义庄捐出来,并不是让贫苦人死后得到一个葬身之所,而只是为了聚集更多的阴灵。月神只是另教众司职萼仙道的女史施展术法,便可以将这些私人的魂魄从身体之中吸出,永远镇压在月宫的圣湖之下。此种阴毒诡异的萼仙道术法,放眼天下,也只有苗疆少数的萼仙流派的异教徒可以施展。

而月宫里那个终年冰冷的圣湖,则聚集了天下至阴的恶毒魂魄,而湖水的水脉却来自于万丈深的地底,一路染了黄泉幽冥的阴气,最后倒流汇聚到月宫。圣湖和阴世魔罗魔迦山脉之中的血瀑一样,都是黄泉之水的汇集之所。

为了保持圣湖之水的这种特性,湖底的基脉,则需要无数的灵魂来垫底。所以圣湖的水,才会那般阴毒。据说玄姬每年都会派使者前来月宫,取走大量的圣湖之水,用以修炼魔功、淬炼药物,多年来,血阴教得益于圣湖之处颇多,所以才需要更多的魂魄,来维持圣湖的水质。

于是多年来,阴月教在山脚下开辟出了一望无际的义庄,专门收敛无主的尸体。

苗疆瘴疠之地,百姓多病,多贫苦,人的寿命往往很短,那些没有钱安葬的贫苦人死后,也往往被亲友送到此处,由阴月教负责一切后事。

所以,阴月教就是靠着此种手段,收敛无数的灵魂。而一旦那些镇压在湖底的阴灵被释放出来,整个苗疆,到时候恐怕就要变成炼狱。

忽然,蛊婆抬头,她竟然发现,月亮的阴翳之处,竟然有着羽翼之状的浮云,在微弱的月光包围下缓缓流动,仿佛扇动了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妖风,让这个原本应该平静的夜晚不再平静。

“这是……黯月之翼,难道月神打算今夜就释放那些镇压在圣湖之下的阴灵吗?”蛊婆轻声喃喃,枯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襟,“她为何这么着急放出阴灵,莫非是十八峒或百毒教有所异动吗?”

蛊婆顾不得窗外的风雨了,拾起一件披风,就朝着灵鹫山的方向走去。

外面冷雨阴风,分外凄凉,蛊婆急步走在细雨之中,如同一个苍老的幽灵,在苍黄潮湿的土堆中穿行,衣袂不时扫过那一簇簇跳跃的红花。

“嘎!”漫天风雨中,蓦然腾起一道黑影,发出一声尖叫。那个黑影从红花中窜出,落到了坟头上,抖了抖羽毛,继续扯着脖子嘎嘎地叫,声音尖利,却是一只乌鸦。

蛊婆瞪了一眼那个让她有些受惊的畜生,就继续赶路,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突直跳,一种不安的感觉迅速弥漫了全身。

忽然,蛊婆发现,不远处,坟旁茂密的彼岸花被踩到了几棵,七倒八歪,碧绿的梗和红色的花都流出了汁液,狼藉满地,花叶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纤细而凌乱,似乎是一个女子。

灵鹫山下的这片墓地,是依照阴月教古籍中的阵法而建,若是外人进入,必定会迷失其中。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必是有外人闯入,才贸然踩坏了红花。

蛊婆老辣的目光立刻警惕起来,默默环视四周,陡然发现树丛的一角,一片绯红的衣袂迎风招展,犹如风雨之中摇曳的一片蔷薇花瓣。

然而下一刻,一抹红光流溢而过,然后一只手点在了蛊婆的穴道之上,这个老婆子就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月光照亮了那个出手只认冰冷的容颜,这个人,正是璟睆。她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黄光闪烁,正是昨日木巓交给她的彩颜千幻。

璟睆看了看手中的竹筒,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蛊婆,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转过身,便向着灵鹫山月宫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璟睆一边仰头望着天上诡异的星象,以及月之暗面乌云结成的诡异的羽翼。她曾经在研习星象的图书之中读到过这种天象——黯月之翼。当灵魂的阴影遮盖了漫天星辰,就只剩下黑暗的羽翼包裹皎洁的月亮,那预示着,一场灵魂的灾变即将要来临。

而黯月之翼所盘旋的地方,正是月宫之上的天空。那么也就是说,这场灾变的源头,便是阴月教。

璟睆又一次回首望了一眼这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一眼望去,这些花仿佛是晴空下的圣湖波光,开满了死灵化成的红莲,闪烁着妖异的、说不出的邪气。

然后璟睆打开了手里那一个竹筒,那点幽黄的光亮立刻就如同飞舞的萤火虫,在夜色里流连成一线跳跃的光带,璟睆伸手,将那点光亮扣入了眉心。

木巓青木峒的大堂之上,苗疆十八峒的分峒主都汇聚在这里,这晚是各个峒主一年一度的聚会,共同商讨苗疆下一年的管理方针,也是各峒主聚会齐欢的日子。

各峒主向木巓回报了上一年各峒的一些情况,又商讨了明年的规划,便开始了宴席,歌舞丝竹,珍馐美酒,各峒主此刻都开怀畅饮,乐意融融。

大厅里的众人都欢呼笑闹,乱成一片,每个人的酒都已喝到了七八分,说话都开始大舌头起来。

然而众人醉眼迷离之际,却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峒主的脸上殊无醉意,目光炯亮,全身紧绷,完全没有一丝醉态。

第三十章可怜明月(2)

此时一曲歌舞已罢,漂亮的舞姬们纷纷入席,坐到了各个分峒主的身边,媚态横生,娇娆漫语,或向他们身旁的男人们倒酒,或给他们夹菜,好生殷勤,眉目间顾盼生姿,春波流转,逗得那些粗犷的苗族汉子们个个心猿意马。

这时,坐在木巓下座的裘媚娘站了起来,笑盈盈地道:“各位,每年的今日,大家除了饮酒做乐,就是欣赏歌舞,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些单调的节目,大家不觉得有些腻了吗?”

一个人脖子长长的,上面戴了几十个银环,将他的脖子拉得更长,眼珠子在裘媚娘的身上转来转去。这人便是赤霞峒的峒主瓦剌,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着酒杯笑道:“好玩的?嫂夫人往上面一站,就好玩得不得了了,还要什么别的?”

众人一齐大笑,另一位酋长笑着道:“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嫂夫人就来点特别的。”

裘媚娘脸上笑容不减:“这好玩的,可实在特别地紧,我保证各位一定不会失望。”然后她轻轻地道:“带进来。”

她手下的丫鬟娇声答应,带了一个人进来。那是一个目光呆滞的少年,双眼空洞,身形佝偻,在那个丫鬟的搀扶下,如同一个被控制的人偶。

“阻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赤霞峒主皱眉道。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那个丫鬟牵着,他一时疑惑。

那阻儿也不答应,脸上挂着呆滞的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在裘媚娘的脸上。裘媚娘向他招了招手,他便向前走去。他的身形极其怪异,犹如一个空空的躯壳,甚至可以听到风穿过他身体的声音。众人虽在欢饮之中,看到他这一副怪异的样子,仍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寒意。

阻儿走到裘媚娘身前,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她的腿上,裘媚娘不但不以为逆,反而还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娇声道:“各位,好玩的来了。”

到此,那些人的酒意已经醒了七八分,纷纷看着眼前如此诡异的场景,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她把光洁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阻儿的头上,脸上的笑容温和得犹如慈母。

裘媚娘目光一寒,突然伸手一揭,阻儿的头盖骨就那样被她握在了手中。

赤霞峒主一惊,一下子叫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儿子脑浆迸裂的惨象,那知头盖骨掀开后,竟只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里面什么都没有。阻儿仿佛全身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已如行尸走肉一般。

随着头盖骨揭起,阻儿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魂魄,无力地垂伏在裘媚娘的膝盖上,那只空洞洞的脑颅如同一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众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人一时都停止了饮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所有的酒杯都已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木巓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颇为奇特,似乎震惊,又似心痛。“媚娘,你是要干什么!”

裘媚娘转头看向他,美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空洞的笑,“干什么,当然是和你作对了。我要帮我的哥哥对付你们十八峒。”

“你……”木巓刚刚站起的身子骤然倒下,瘫坐在椅子上,他觉得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腹中散开,瞬间便侵袭全身,然后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已经凭空消失。他立刻知道,自己是中了迷药。而其他的酋长,也都纷纷倒了下去,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

“媚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木巓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发出了悲切的质问,“你并非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我也不相信会背叛我去帮助你哥哥达成他的野心。”

“哈哈,你说得对,我并没有什么野心。”裘媚娘看向木巓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脸上的笑容惨白一片,如同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我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你,再把你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这样以后,无论是人,还是心,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你都知道了?”木巓说话顿时毫无底气,看着相伴多年的枕边人,叹了一口气。

“不错,我不是一个蠢女人,我早就知道了。”裘媚娘的脸上顿时腾起一股无比愤怒之情。“我们苗疆的彩颜千幻蛊,可以改变所有人的体态容貌,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幸运呢,这种蛊,其实一直都种在我的身体里。”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

裘媚娘接着道:“不过我有一点特殊,那就是除了你以外,就连我自己,也都无法察觉自己的容貌改变。只有你,看着我的时候,会看到不一样的脸。而那张脸,不是别人的脸,正是阴月教教主月姬的脸,也就是你的前妻,彩娜那个死丫头的娘。”

木巓的脸上此刻是一片死寂的灰白色,眼睛瞪得老大,却低头不语。

裘媚娘尖声道:“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吗,你根本就没有拿我当做你的妻子,也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在你的眼中,我只是那个女人的替身而已。我无法忍受,在你看着我的身体时,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那么我又算什么?”

木巓看着裘媚娘逐渐变得扭曲的脸庞,只觉得心里丝丝抽痛,如同有一条毒蛇在噬咬着他每一根神经。

“既然你对我这么绝情,那我也无需再为你忍受那么多。你既然拿我当别人的替身,我就要你把欠我的还回来。所以我要帮助我哥,控制你,控制整个苗族十八峒。等到我们的势力巩固,我自然会把阴月教那个女人的面皮撕得粉碎,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媚娘,别再错下去了。”木巓沉沉叹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希望这个疯狂的女人可以听他的劝阻。

“错?我没有错。”裘媚娘忽然掩口轻笑起来,“忘了告诉你了,其实你早就看不到那张脸了,因为那个女人的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我给毁了,她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丑女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木巓的身躯陡然一震,脸上现出一丝愤怒,“你说什么!”

裘媚娘道:“我说,十年前我就毁了她的容,怎么,你不高兴了吗,想为了那个女人而杀了我吗?”

木巓顿时语塞,只是剧烈的喘息着,无法思考。

裘媚娘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忽道:“现身吧,苍洱魔影。”

顿时间,嗡嗡之声忽然大作。那嗡动之声发自阻儿的脑颅,似乎有一团巨大的东西自其中迅速升起,可是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依然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众人心头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嗡嗡声忽地盘空怒啸,瞬间将整个大厅充满。

这嗡嗡之声极为诡异,声音越来越响,但却丝毫行迹都没有露出,如同无形之魔,来自天外,又仿佛植根于人们的心中,啮噬着心底那点最深沉的恐惧。

裘媚娘望着空中,淡淡地笑道:“这便是我们百毒教新炼制出来的蛊物,苍洱魔影。那是用苍山和洱海之中最为厉害的剧毒炼制而成,无形无质,却威力惊人。”

看着那个诡异的少年,赤霞峒主怒道:“那将阻儿怎么样了?”

裘媚娘轻轻地抚摸着阻儿的脸庞,道:“他现在已经成为这苍洱魔影的宿主了,此后凭借着苍洱魔影,他将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你身为父亲,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

赤霞峒主怒道:“我是说他怎么样了。”

裘媚娘道:“他说过,可以为了我去做任何事,所以我就喂他吃了几颗蛊虫的卵而已。”

赤霞峒主气得全身发抖,怒喝道:“贱人,我跟你拼了。”

他一声厉喝,猛地从椅子上拔起,向裘媚娘冲去。他手长脚长,天生勇悍,虽然此刻身中迷药,但这一冲之势,却也威力惊人。

可是裘媚娘却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们方才饮的酒中,除了迷药,我还放了苍洱魔影的虫卵。”

赤霞峒主大惊,道:“什么!”

“不信吗?”裘媚娘眼睛一斜,轻轻扣了下手指,赤霞峒主猛地一声厉喝,抱头狂跳起来。他的脑袋极痛,抱了一会,忍不住双手敲了起来。

裘媚娘道:“酒力催血,苍洱魔此时已攻入脑中,此后便会以你的脑髓为食,慢慢长大。等到一个月之后,苍洱魔影成形,那时便会毫无痛楚,刀斧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弹指之间便可取一流高手的性命,到时候你就能成为屈指可数的高手,你可高兴?”

赤霞峒主的吼声越来越弱,终于力竭倒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脸上竟升起一丝微笑,神情变得迷茫起来,这迷茫之中竟似带了无边的欢娱,仿佛一瞬间见到了大欢乐,大解脱,从此世间一切痛苦再都与他无关。

空中无形的嗡嗡直声越来越响,似乎在欢庆着新同类的诞生。

裘媚娘在大厅之中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木巓的身上,脸上露出微微冷笑,仿佛在向他示威。

喧闹声之中,木巓只是静静地看着裘媚娘,脸上全是失望的神色。然后他马上镇定下来,大声道:“大家冷静一下,各峒将解毒之药全都拿出来,分给大家服用,看看有什么效力。

第三十章可怜明月(3)

众人听了木巓的话,更加混乱起来,各族长都忙不迭地吩咐部下将秘藏的解毒灵药取出,也不敢用酒送服,就此干咽吞下。刚才还欢歌笑语的大厅里,此时已狼籍一片。

裘媚娘缓缓走到了木巓的身边,道:“你放心,等你成为工具之后,我会更加爱惜你的。就算你对我万般无情,我却对你始终如一。只不过,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我是永远也得不到你的。”

木巓看着她,脸上现出了愤怒的神色,其间还夹杂着一种深切的痛惜。“媚娘,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又何必要祸延整个苗族十八峒呢。你如果要报复,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吧。”

裘媚娘道:“我说过,只有掌握了十八峒,我才有实力向阴月教宣战,才能向那个女人报复。”她又轻轻笑了两声:“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派去阴月教的探子,全都被我杀了。你想要救出彩娜那个丫头,我不会让你如愿。因为最终能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个人。”

雨势渐渐变小,整个天地都被透明的雨丝笼罩在了漆黑的帘幕里。

灵鹫山上,风雨如啸,仿佛黑黝黝的密林中有无数野鬼山魅跳跃着欢呼。

然而,圣湖之畔,那个盛装肃容的少女,衣襟上却没有半点湿意,仿佛有看不见的伞打开在她的头顶,那些密集的雨丝刚刚落到她的周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开来。

此刻,彩娜苍白秀气的手指,正握在一个金色的转轮之上,她纤细的手指,此刻仿佛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将那只天下只有拥有纯月之血的人才能转动的金血月轮,一寸一寸地转动。

月轮上有十二个刻痕,象征着一年的十二个月份,然而,每转过一个刻痕,彩娜都似乎用了极大的心力。

可是她的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她的神智,此刻已被月神所控制。而那个黑衣的女人,此刻就站在彩娜的身边,默默吟诵着某种奇异的咒文。

随着月神的嘴里吐出奇异的音节,彩娜越来越用力,她苍白的手指几乎要扣入玉石的转轮中,一分一分地转开了月轮。

当月轮的刻痕转过第六宫的时候,极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让默默静立的月神全身一震。

“开了。”月神的脸上忽然现出了兴奋的神色,看着湖面,忽然低低说了一声。

仿佛是在回应着她的话一般,铺天盖地的水声忽然以想象不到的声势漫了过来。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要将湖畔的这两个人彻底淹没。

那是圣湖底下的水闸被打开的声音,圣湖第二层的水流已顷刻泻入了底下,将那些水中散落的禁咒冲走,那些都是禁锢着水中阴灵的禁咒。

湖水仿佛沸腾一般,咕咚咕咚地冒起了无数苍白而诡异的气泡,每一个气泡里,仿佛都紧闭着一只幽灵,它们此刻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撞击着气泡,只要挣脱这最后一层束缚,它们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月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宽大袍袖里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一枚彩色的宝石,那是阴月教的至宝,血月彩石,是临行前师父交给自己的。有了这颗宝石,她就可以指挥那些被禁锢的灵魂,将它们集结成一支死亡的军队,向十八峒和百毒教发动最后的进攻,全面控制苗疆这片土地。

然而此刻,彩娜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虚弱地趴在了月轮之上。而那些雨水,此刻则全都洒在了她的身上,濡湿了那件宽大的圣袍,没入她的肌体之中,给她带来一种彻骨的寒冷。

忽然间,夜空之中陡然浮现出无数诡异的血红,跪在铺天盖地的血红里,彩娜用有些犹豫飘忽的眼睛四顾,她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觉得铺天盖地的血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涌来,瞬间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在漫天的血腥里,她茫茫然地张开了手,向四方探着,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破灭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红莲烈焰焚烧殆尽,空寂如死,散如飞灰。

那是月轮对她的反噬,由于她本身功力不够,就算身负纯月之血,也只能勉强运转月轮,可是在月神的操控下,她却用尽了全力,此刻的她,已经收到了湖中阴灵最强烈的反噬。

却在这个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紧紧将彩娜环绕,然后,有无形的暖意如同流水,汇进了彩娜冰冷的身体里,她的意识渐渐恢复,视线也渐渐清晰。

然后她转过头,就看见了一张冰冷的白玉面具,可是面具里那双眼睛,却充满了暖意。

“是你。”彩娜喃喃,神智还有些模糊,可是却感受到了那个人的善意。有淡淡的白光从那个人的身上滋生而出,宛如草原之上盛开的万多莹白之花。开在雨中,如烟如雾。

月神看着那个人,冷冷地道:“彩娜,你应该叫她娘才对啊。”

彩娜的身躯陡然一震,咆哮道:“你说什么。”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戴面具的人,“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那个人却瞬间低下了头,如同一朵凋谢之花。

“想知道她是谁,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月神森然一笑,霍然出手,一道凌厉的光芒犹如暗夜之中划出的飞索,一下子击在了白玉面具之上。

顷刻间,面具化为碎片,零零落落。而面具后的那张脸,也随之显现出来。

“啊!”彩娜倒抽一口冷气,陡然一惊,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光。

因为,她看见了一张魔鬼般的脸。

不错,虽然只有一瞬,可是彩娜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骇人的脸,其上刀痕纵横,血丝凌乱,更加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肿块,将五官挤得凌乱不堪。尤其是在晦暗的夜色中,那张脸显得分外狰狞,形如夜叉罗刹,真的很难让人再去看第二眼。

“不要看。”月姬轻呼一声,随即用宽大的袍袖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她的手迅速拂过那张面具的碎片,一股寒气流散,那张原本碎裂成千万片的面具,忽然被寒气冻结,重新拼合,带在了月姬的脸上。

她愤恨地看向月神,“你何必如此。”

彩娜却只是看着月姬,原来那张面具之后,隐藏的竟然是这样一张可怖的脸。

可是那一瞬间,彩娜却只是稍稍一惊,并没有丝毫厌恶之情。而她所惊奇的,也是她觉得这张面具之后,应该是一张美丽的脸。因为那个人,是那样温暖亲切。

月身的笑容刻毒而欣喜,看着彩娜,道:“这个人,便是我们阴月教名义上的教主月姬,也是你死去多年的母亲。其实,你的母亲,她并没有死。”

彩娜痴痴地看向了颓然不语的月姬,良久,才颤抖着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是真的吗?”

然后,她看见了月姬轻轻点了点头,她抬起了冰冷玉白的脸,眼睛里是灼灼的泪光。“不错,彩娜,我确实是你的母亲。”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中了彩娜,让她怔在原地,自己的母亲,明明已经死去多年了啊,是被裘媚娘那个贱人杀害的。当年十岁的她,亲眼看见在雾露江边,裘媚娘一掌将母亲打入江中,从那之后,她就发誓无论受多少苦,都要为母亲报仇。

可是今天,自己死去多年的母亲忽然重生,并且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这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她看着月姬的目光急切而炽热,她也发现,月姬稍稍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拥抱自己一下,可是,她却终究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彩娜颤抖着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她只是看着月姬,眼泪已经和脸上的雨水混合在了一起。

月姬终于幽幽开口道:“彩娜,娘……娘对不起你啊……”她的语声哽咽而沧桑,即使在漫天淫雨中,也清晰地如同回荡在耳畔的风。

“彩娜,娘是中原血阴教教主的妹妹,在十六岁的时候,被送来苗疆做阴月教的教主。姐姐想让娘掌管阴月教,从而控制整个苗疆,可是娘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如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样,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到老。在娘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你爹,于是娘便偷偷叛出了阴月教,隐藏身份和你爹在一起。那几年,娘真的很快乐,你爹爹非常爱娘,直到你出生以后,我才知道一个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一个贴心的孩子。这些,娘全都拥有,所以,娘那个时候真的很快乐。尤其是看着彩娜你一天天长大,娘就觉得即使将来背负多么深重的苦难,只要能和你和你爹在一起,一起守护眼下的快乐,那么一切也是值得的了。可是,你爹却渐渐发现了娘的秘密,他似乎得知了娘的身份。那个时候,苗疆十八峒和阴月教是宿敌,所以你爹他开始怀疑,娘嫁给他,只另有所图。可是娘真的是很爱你爹,也很爱彩娜你啊。后来,你爹他认识了裘媚娘,在她的挑拨之下,你爹还是将娘赶了出来,因为在他的心中,他的族人,永远都放在第一位。我知道自己再也无力挽回什么了,可是娘舍不得你啊,那个时候,你才只有十岁。对了,其实十岁以前,你所见到的娘的样子,不是娘原本的面貌。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娘使用了彩颜千幻蛊,改变了自己的容貌,这也是娘唯一愧对彩娜的地方。可是为了让彩娜看见娘真正的样子,娘还是把自己原本的面貌藏在了冷湖沙月镜里,希望有一天,彩娜可以看到娘笑的样子。”

忽然间,彩娜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在神庙中,自己看到的镜中的那张脸,如此和蔼可亲,如此美丽明艳,原来那个人,竟是自己的母亲。

第三十一章愁心葬月1

虽然月姬的脸上仍然罩着面具,可是从她温柔的话语中,去可以想象到她脸上幸福的神情,过去温馨的回忆是如此温暖,即使褪去了昔日光鲜亮丽的颜色,却依旧如同最抚慰人心的旋律,给她带来丝丝甜美的回忆。

月姬接着道:“可惜,彩娜今后只能去看镜子里娘的容貌了。因为就在娘离开你爹之后,遇到了裘媚娘,她说要彻底断了你爹对我的念想,于是便毁了娘的容貌,然后将娘打入了河里。那个时候,娘为了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早已自封武功,所以面对裘媚娘的袭击,娘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之后我就被雾露江的水冲回了月宫。一切似乎是早就注定好的,绕了一大圈,娘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方啊。可是娘的容貌已经毁了,根本就没有面目再去面对彩娜了,所以这些年来,娘一只都幽居月宫,可是每一天,娘都在想念着彩娜,想念着你爹,娘希望可以终日为你们祝祷祈福,让月之神明保佑你们安康快乐。彩娜,请原谅娘,是娘对不起你,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明月的清华淡淡地洒在月姬月白的袍子上,漾开的亮光,宛如点点飞舞着的流尘,每一颗,都是她悲伤的泪水,封存了十年刻骨的伤痛,依旧对丈夫和女儿无尽的思念。

“彩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娘……”彩娜忽然扑进了月姬的怀中,嚎啕大哭,“娘,你不要说对不起,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哭,可是我却不知道,不知道啊……”彩娜紧紧抱住了母亲,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如同一只贪图温暖的小兽,咬着嘴唇哭泣。“娘,我好高兴,你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彩娜就是一个有娘亲疼爱的孩子。娘,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女儿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丽漂亮的。”

“彩娜……我的好孩子……”月姬也紧紧抱住了女儿,好久,她们才停止了哭泣。

“多感人的场面啊。”月神的冷笑忽然传来,粉碎了彩娜母女间温馨的相拥。月姬抱住了彩娜,冷冷地看着月神,道:“我说过,我不会后悔,今天我会拼劲全力保护彩娜,你休想伤害她。”

月神道:“哼,当年若不是你下嫁木巓,失去了处子的纯月之血,我今天也就不会让你的女儿来开启金血月轮,放出圣湖之中的恶灵。我想你也知道,那些恶灵一旦浮出水面,必定会对纯月之血的主人发动最猛烈的反扑。凭借你的功力,或许还可以抵挡那些恶灵的反噬,可是你的女儿却从未修习过阴月教的术法,根本无法承受那些恶灵的反扑。所以说,让你们相认,不过也就是死前的告别而已。”

月姬明显感觉到彩娜在她的怀中微微颤抖着,显然月神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于是,她将女儿搂得更紧,柔声安慰道:“孩子,放心,有娘在,娘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彩娜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的眼睛,顿时感到莫名的安心。忽然感觉自己不再害怕了,或许,这就是母亲伟大的力量,可以成为子女最为强大的依靠。

月姬冷冷地看向了月神,“只要圣湖里的阴灵不能出来,那么彩娜也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月神仿佛回击一般,脸上的笑容更加冰冷,“不可能,金血月轮已经启动,圣湖的第二层水已经流入地底,那些禁锢着恶灵的符咒,全都被冲走了,很快,那些恶灵就会汹涌而出,而整个苗疆,也即将变成阴月教的领土。”

月姬神色决绝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你还忘记了一件事情。”

月神眉头一紧,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你……难道你要施展玄月神功的最高一层心法吗,那需要动用血液之中蕴藏的纯月之力,如今你已非处子,倘若勉强动用玄月神功,你定会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呢?”面对月神的质问,月姬却只是淡淡一笑,“为了我的女儿,就算要我下地狱,又有何不可?”

“娘,不要。”彩娜拉紧了月姬的手,好像一只依恋母亲的幼兽,发出了颤抖的呢喃。“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

月姬看着刚刚相认的女儿,只觉得似乎有一只大手在奋力撕扯着她脆弱的心,为何宿命如此残忍,偏偏不肯对她松开狰狞的利爪,她还不想离开彩娜,她才刚刚和她相认啊。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圣湖之上剧烈翻滚的气泡已经一个接着一个,纷纷破碎。被禁锢的幽暗光芒缓缓自夜雾中浮现,粼粼可怖,状若鬼火。

“不好,那些恶灵……已经出来了啊。”月姬一把将惨啊拉过身后,长袖一挥,一道结界凭空而起,在她和彩娜的身前拉开了一道光幕。

圣湖波浪翻滚,天空星辰暗淡,随之而起的,是那些欢呼着、尖啸着从几百年黑沉沉湖底牢笼里腾空而起的死灵们,挣离水面,在半空疯狂地舞动飞窜,恍如红莲烈火当空燃烧。圣湖的水在流动,剧烈地往空中翻卷,而那些死灵们则乘着水势的蔓延,越飞越高,在空中来回呼啸,发出火一般的亮光。

空气仿佛陡然凝结,铺天盖地蔓延而来的,却是那些死灵阴冷的气息。恶灵升腾而起,飞跃狂舞于空中,氤氲如雾气,竟然有一片一片苍白的灰烬从空中飘落,无根无本,无始无终。天地顿时笼罩在这沉沉的劫灰中,仿佛变成了世界的末路,洪荒的尽头。

看着那些纷飞乱舞的恶灵们,彩娜的眼中现出无限恐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些并非人间的事物,那么可怕,那么骇人。如果没有母亲挡在自己的身前,她一定会害怕得瘫倒在地吧。

月姬的眼中满是凝重之色,就在那一刻,空气中有猛烈的风迎面吹来,那些恶灵们感受到了那个华服少女身体里纯月之血的气息,疯狂地向她汹涌扑去。那样骇人而巨大的力量,搅起了天地间的旋风。

它们纷纷聚集,对着彩娜冲去,发出可怖的尖啸。

可是在撞到结界的那一刻,那些恶灵们却纷纷化为了飞灰,余下的恶灵们忽然徘徊在空中,逡巡不前,只是冲彩娜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彩娜,放心,有娘在,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月姬的手在缓缓转动,结出一个又一个印法来维持那道阻挡恶灵的屏障。

“真是愚蠢,你如此耗尽心力设下结界,又能阻挡到几时,到时候还不是……”月神的话还未说完,却陡然捂住了胸口,那里,有一只金色的小虫子从她的后背透体而出,在空中抛下一串殷红的血迹。

月神尚自一惊,却觉得刺痛的感觉犹如火焰般,从伤口蔓延开来。

她回过头,去看到明灭的薄雾中,有一个幼小的影子静静站立着,那个影子,好像从地狱里重新回归到了人世的幽灵,眼睛里闪烁着冷亮的光芒。

点点破碎的劫灰仿佛灰白色的浮萍,围绕着那个女童的身影飞舞,女童缓缓从浓雾深处走出来,月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线清影,照亮了她姣好可人的面容——那,正是小露。

暗月下小露的眼神依然澄澈,黑白分明,但已然不是昔日那种无邪的天真,一眼望去,仿佛是晴空下的圣湖波光,开满了死灵化成的红莲,闪耀着清澈的、说不出的邪气。

“月神,我是来杀你的。”说着这样的话,小露的神色却是轻松的,仿佛生死不过是翻覆手掌般轻易。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冷光,憎恨和轻快居然如此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小露勾了勾手指,就有一点点金色的光斑围绕着她翻飞翔雾,仿佛是侍奉在她周身的金色蝴蝶。

可是那一点点金光,却是极具杀伤力的金瞳蛊。

月神捂着伤口,暗暗结着印法,催生伤口的愈合,“真没想到,居然是你,你居然可以召唤金瞳蛊,看来,你还真的是我们苗疆的蛊母。”

小露淡淡地道:“月神,我的记忆已经解封了,就在丽丽死去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悲伤激发了我身为蛊母的力量,那种力量,冲开了你们给我设下的禁制。一切我都想起来了,我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可是是你们阴月教,是你们杀了我的父母,把我一个人扔在深谷,为你们种植仙露紫芝。你们想要利用我的力量,不要做梦了,如今我的力量已经觉醒,我要复仇,我要杀了你。”

说罢,她手指一点,那些金色的蛊虫便风一般掠向了月神,一刹那金光大盛,那些极其微小的东西瞬间盛放出璀璨的金光,宛如夜色中盛开的一朵朵金莲。

那些金色的蛊虫张开了大大的嘴巴,毫不留情地向着月神咬去,月神情急之下袍袖挥舞,然而那些金色的光电却犹如挥散不去的月光,紧紧将月神缠绕。

彩娜看着那个曾经如同白露一般清澈的女童,如今她的脸上,却泛着夜枭般的笑容,那是仇恨磨蚀了她原本纯真的心。看到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小露,彩娜心痛不已。

“小露,赶快收手吧,不要再让仇恨控制着你,否则,你将沦入魔道。”虽然那些恶灵已然在穷凶极恶地攻击着,可是彩娜却还是拼尽全力对着小露大声呼喊,她希望小露还可以听得进去自己的话。

然而那个被仇恨怒火焚烧的女童,却对彩娜的痛呼置若罔闻,依旧专心操控着金瞳蛊,极大限度地对月神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金瞳蛊在《蛊神经》排名第三,传说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难以招架十只金瞳蛊的袭击。况且,现在的小露,蛊母的力量已经觉醒,于是那些金色的蛊虫在她的操控之下,愈加张扬,点点金色荧光转瞬化作了满含仇恨的花火,似乎要将黑夜撕开一条条罅隙。

月神目光冷冽,出手如电,咒印环环结出,她双足蹈舞,身姿曼妙,黑衣飘逸如夜,衣袂流动,转出片片光影。而那些金瞳蛊似乎对月神周身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晕有所忌惮,不敢向前。

第三十一章愁心葬月(2)

看着那个跳着死亡之舞的黑衣女子,小露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眼睛逐渐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忽然,她的掌心升腾起了一股淡淡的光华,映照出了她惊恐的面容——和刚才那样得意的神色完全不同,虽然是同一张脸,可是此时的小露,原本大笑的表情陡然凝滞,苍白的脸上迅速转过几种不同的表情,眼里的红光涨了又退,手臂僵直地发着抖。

因为,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如同寂夜之中凭空而起的虫鸣,啁啾着噬咬着所有人的心。

看着举止奇异的小露,月姬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已经被裘媚娘的蛊毒控制了。她即将变成裘媚娘的杀人工具。其实在裘媚娘助她力量觉醒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可以控制她行为的梦失蛊。那个孩子,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傀儡了。”

彩娜的心更疼,她就看着那样发怔的小露,却什么都做不来,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没有,不能保护母亲,也不能保护小露。

有一种不一样的声音从小露口中吐出,听上去是那么阴冷:“月姬,你说得不错,我现在的确已经是裘媚娘的使者了。我也是不久前知道的,那日ni竟然躲在密室之外,看到了她助我觉醒。你自然也听到了她要对十八峒不利的计划。可惜,你派去给十八峒通风报信的人,已经全都让我杀死了。”

“什么!”月姬略微震惊了一下,脸上的担忧之色加重,却在这一刻她稍有分心,那些汹涌的恶灵便直扑而上。

眼看那一大片灰沉沉的恶灵犹如死亡的乌云,铺天盖地笼罩过来,月姬只能竭力再拈出一个咒诀,这次,她却是在用自己血液深处蕴藏的力量,以自己的生命为灵媒,去施展玄月大法的最高一层心法。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女儿。就算牺牲她自己,也无所谓。

看到了母亲脸上决然的神色,彩娜拉着母亲的衣袖,含泪看着她。“娘,求求你,不要……”

那些汹涌而来的死灵们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迷雾,撕扯纠结,直欲压碎这沉沉的夜空。

看到彩娜拉着母亲衣袖哭泣的样子,不知为何,小露的心里,竟然隐隐升起一丝疼痛。“彩娜姐姐……”她轻声喃喃,皱了皱眉毛,捂着脑袋,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小露只是知道,看见彩娜姐姐露出了悲伤绝望的表情,她是那样心疼,恨不得可以替她承受一切。

“我……我是怎么了!”小露忽然觉得头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裂开一样。脑海中,有一个诡异的声音如同如影随形的恶魔,挥之不去。

那个声音冷冷地提醒着她:“不要忘了,你和我缔结了契约,你可知你蛊母的力量是如何觉醒的吗,那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体里种下了噬魂蛊,那些蛊虫,会以你的灵魂为食,不过,它们却可以替你提高力量。”

那个声音冷冷地回荡着,却是小露以另一种冷酷的面貌随口说出。看着脸上表情瞬息万变的小露,彩娜知道,那个人其实不是小露,而是控制了小露的心魔,是裘媚娘在她体内种下的噬魂蛊。

“其实,你的心结,早在彩娜对你说出童冠是凶手的时候,就已经解开了,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放下了仇恨,可惜,你和我缔结盟约在前,所以,我就利用你体内的噬魂蛊,来控制了你的心神。你,就是我安插在阴月教理的一枚棋子。”

那个来自虚空的声音,和死灵的吼叫混合在一起,犹如诅咒一切的不详咒语,就连天上的云,都被那诡异的声音震得轻轻摇颤。

小露骇然看着自己的胸口,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住着一只可怕的虫子,那只看不见的虫子,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灵魂,逐步占据着她的躯体。

一瞬间,恐惧让她心胆欲裂,是裘媚娘,是她念出了这个可怕的咒语,从遥远的地方召唤出了她身体里的魔物,让她去伤害自己唯一的朋友。

小露忽然觉得无比后悔,如果不是自己太偏执,太执着于仇恨,今天彩娜姐姐和她的母亲,也就不会陷入这种绝望的境地了。

然而这种恐惧和懊悔也只是一瞬,因为她神志的清明也只剩下了一瞬。

最后的恍惚中,小露看到自己可怕的转变——自己的胸口,渗出了惨白的光,那些光芒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是的,是那些该死的蛊虫,那些控制了她心神的蛊虫。

她看到了,自己手掌苍白的肌肤好像顷刻脱落,而自己的头发,却变成了灰白色,迅速地蜿蜒生长着,如同蛇类爬行——那不是她,那马上就要变得不是她了。

月姬把小露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不好,那个孩子体内的噬魂蛊,其实只是一种媒介而已,而媒介的另一头,却是裘媚娘新研制出的蛊毒,苍洱魔影。”

精通蛊术的阴月教教主冷静地分析着:“若我猜的不错,那个孩子虽身为蛊母,然而力量尚未觉醒,可是裘媚娘却靠着噬魂蛊蚕食了她的魂魄,要知道,蛊母本身可令天下蛊物俯首称臣,而蛊母的魂魄,对蛊物来说,则具有更大的威力。噬魂蛊采集的魂魄,应该是裘媚娘用秘术转移给了苍洱魔影,得到蛊母力量的苍洱魔影,将会是极其可怕的魔物。现在那个孩子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就是说,真正的苍洱魔影,已经成形了,难道……难道裘媚娘已经开始利用苍洱魔影,对十八峒的人发难了吗?”

看着那个受苦的孩子,月姬的眼里也闪过一抹心痛的神色。可是她的手中,却依旧在施行玄月神功最高一层的咒印,企图将那些恶灵封死。

“彩娜姐姐,请原谅我!”小露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宛如初生婴儿般纤尘不染的微笑,然后,她收紧了十指,纤细如笋的十指,仿佛变成了尖尖的钩子,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小露知道,噬魂蛊已经攻入心脏,唯有将它们完全拔出,自己才能摆脱控制。

鲜血,宛如凌乱的梅瓣,从她苍白的手指上缓缓流下,那个娇小的女童,仿拂又回到了初见彩娜和蓝夜的一刻,纯如白露,虚幻的月光下,她看起来就如同一个脆弱的幽灵,仿佛一口气就可以把她吹散。

那些心头热血溅在地上,发出哧的一声轻响,那里面,有些许白色的虫子,在血泊中分离挣扎了几下,然后便再不动弹。

看着那些逐渐化为飞灰的蛊虫,小露虚弱地笑了,她看见彩娜为自己哭泣,这个世上,毕竟还有人是爱着自己的啊,可以为自己流泪。

然后,再也不顾任何的眷恋,小露手指一挥,那些翻飞的金瞳蛊便顺着她的指引,飞向了那些狂乱嘶吼的死灵。

一瞬间,夜空中仿佛绽放了金色的花火,犹如观音挥动橄榄枝遍洒而下的甘露,洗涤了人世间一切的罪恶。

那些狂躁的恶灵们,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所慑服,不再前进,仿佛有无形的火炙烤着它们,让他们不敢再放肆。

“彩娜姐姐,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然后,小露的身子真的仿佛一滴露水,渐渐变得透明,变得模糊,最后,蒸发成了一缕雾气,了无痕迹。

一如她短暂寂静的生命,只是在深谷中对着天空,绽放了此生的欢笑。从此,便沦入了地狱。

此刻的苗疆大厅上,所有的酋长们都已经瘫倒在桌子上,就算是功力最深厚的木巓,也觉得身体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震荡着,开始四处游动。同时,一股软绵绵、醉醺醺的力量蔓延开来,他整个身体仿佛沉浸在太液池中,暖洋洋的,他好像看到了那座小小的竹楼前,妻子牵着女儿的手,在夕阳下对自己微笑。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的孽啊,若是当初他信任妻子,相信她并非阴月教的奸细,那么也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一切了。其实他不仅害了妻子,也害了裘媚娘的一生。

裘媚娘就坐在木巓的身边,神色温柔地抚摸着他粗犷的脸,微笑着喃喃:“没有人会再分开我们了,因为你将会永远是我一个人的了。”

然后,她看到了,木巓的手臂上,逐渐浮现出了凹凸的暗紫色芒纹,纠结盘根,缓缓向头顶汇去。

她又将视线移向整个大厅,苗疆十八峒的众豪杰们,他们体内的苍洱魔影都已经发作了,他们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身体缓缓颤动,面容也逐渐扭曲。这一切,正是裘媚娘想要的结果。

这座寨子周围,已经聚集了所有百毒教的教众,如今,百毒教已经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十八峒。她实在想不出,现今的苗疆,还有什么势力可以同百毒教抗衡。

然而,就在她得意的时候,外面却忽然出现了冲天的火光,同时,刀剑鸣击之声四起,伴随着嘶喊叫骂的声音,似乎寨子外面,已经有两股势力开始火拼起来。

裘媚娘微微皱了皱眉头,从高高的座位上走了下来,她手下的侍女却匆忙来报:“主母,不好了,外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杀来了一伙人,已经和教里的人火拼起来了,而且,对方骁勇善战,我们处于劣势。”

“什么,会是什么人?”裘媚娘微微蹙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当然是中原武林的豪杰们!”一声怒喝响起,已经有人冲了进来。说话的人正是楼飞,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浑身杀气腾腾。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蓝夜、明风和霓裳。

霓裳怒道:“楼大哥,不必和这妖女废话,我们现在就擒了她,让她交出蛊毒的解药。”

裘媚娘咯咯笑道:“小妹妹,你还真是天真啊,当然,你是外行人,自然不知道,苍洱魔影是没有解药可以解的。不过你身边这位药师谷的蓝公子,应该知道吧。”

蓝夜环目看了厅中一眼,面容忍不住骤变。他医术通神,在治病救人方面自然有很深的造诣。此时一眼看去,厅中众人身上都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显然是毒如膏肓之征。只是人如此众多,他须当谨慎处理。

他知道,那是苍洱魔影已被植入这些人的体内。

蓝夜目光雪亮地道:“裘媚娘,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得逞了。苍洱魔影虽然无药可解,不过我却有办法将它们从身体里面吸出来。”

裘媚娘身子一颤,微微冷笑:“你这小贼头,竟胡说,你真是太小看苍洱魔影了。”

第三十一章愁心葬月(3)

蓝夜似乎赌气一般,吹了一声口哨,一团绿色荧光犹如拖着长尾的流星,飞动而出。

那个发光的小东西,此刻悬浮在空中,正是绿灵兽。

蓝夜高声道:“小东西,快将这些人身体里苍洱魔影的毒素全都吸出来!”

绿灵兽听到了蓝夜的命令,小小的身体皱成一团,然后陡然一舒展,便有大团绿色的气流呼啸而出,它的树叶翅膀上灵光闪烁,那种圣洁的光,仿佛可以净化世间一切的毒质。

随着那些光之气流的涌出,众人身体里突然现出了丝丝诡异的黑气,那些黑气浓郁得犹如实质,幻化成了暗魔的影子,盘踞在空中。

裘媚娘的脸色终于变了,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中现出杀气,怒道:“来人,把这几个人给我解决了。”

话音刚落,暗地里蓦然窜出一批杀手,刀光剑影和那些氤氲的黑气搅在一起,分外扎眼。

“哼,虾兵蟹将。”楼飞冷哼一声,随即对霓裳和明风吩咐道:“你们两个人,好好保护好蓝兄,带我去收了这群妖人。”说罢他犹如雄鹰展翅,一飞而起,手中刀光匹练般攒射而出,恰似雪泼长瀑,云叠千丈,一时间厅中仿佛下了一场清凉的雪,又似铺满了锦簇的云,刀光万千,变幻无方,霎时间让人如堕梦中。

那些杀手们虽然也个个狂悍勇猛,然而楼飞毕竟出身武学世家,天刀门的刀法又堪称天下翘楚,比起这些蛮荒之地的莽汉们不知要高出多少。

那些人纷纷出招格挡,或攻或守,却没有一人能近得了楼飞三丈之内,而楼飞手里的刀光却已割裂了那些人的咽喉,带出一串串鲜血。

与此同时,绿灵兽头顶的那团黑气越来越浓,犹如乌云聚顶,久具不散。

绿灵兽依旧卖力地鼓动着双翅,清新碧绿的光芒就越来越浓,净化着那团乌云。

终于,众人体内的黑气越来越少,身上暗紫色的纹理也越来越淡,仿佛劫后重生一般,那些人脸上迷幻的表情逐渐变得正常,似乎随着身体里毒素的减少,他们也逐渐回到了现实之中。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苍洱魔影就这样被绿灵兽吸了出来,裘媚娘眼中怒火中烧,非常不甘心。然而,此刻外面的戈斗之声已越来越弱,看来,百毒教的势力,终究远远落后于楼飞所集结的中原武林大军。

看着一切都已化为了泡影,裘媚娘忽地惨然一笑,她没有再看蓝夜等人一眼,反而朝着那个高高的首座走了过去。那里,木巓感觉身体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艳丽的女子,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的裘媚娘,脸色苍白,仿佛洗尽了一切铅华。

“我败了。”她看着木巓,眼神深沉,“可是我不后悔,女人这一生,总需要为自己一搏。既然留不住你,那就让你永远记住我吧。”

就在木巓察觉到裘媚娘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女子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根染血的簪子,她的心口,仿佛沾染了一点胭脂,红得触目惊心。

余毒尚未散尽,木巓只能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可他的虎目里,此刻却浸满了眼泪。

那一刻,蓝夜动容了,他从未想过,像木巓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也会哭泣。

木巓一把环过了裘媚娘冰冷的身躯,哽声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裘媚娘虚弱地笑了笑:“原来,你的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这样我便不后悔了。”

她的语音就此中断,如同一缕被折断的夜风,冻结在唇边。而她那张艳丽的脸,却再也不复从前那般嫣红,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木巓的大手一寸寸抚摸过那张脸,然后,深深地垂下了头。这个女子,将成为他心中第二道伤痕。

月宫的圣湖彼岸,那些渐渐蛰伏的恶灵们似乎又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小露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施放出金瞳蛊,帮助彩娜母女暂时镇住了那些恶灵。

摆脱金瞳蛊的月神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对在做最后挣扎的母女们,微微冷笑:“别费力了,你们两个人,终究有一个会死。教主,这就是你背叛师父的下场。”

这时,月神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微微笑道:“蛊婆,你来得正好,恶灵们即将被释放,马上就是我们阴月教反击的时候了。”

蛊婆走到月神的身边,月神有了一种错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的关系,她觉得蛊婆的目光,居然透着一种不一样的神色。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蛊婆却突然出手,点住了月神身上几处大穴。月神一惊,马上反应过来,“你不是蛊婆,你究竟是谁!”

就见蛊婆的手按在了眉心,从中抽取出一点金色的荧光,然后,那个形容枯槁、面目丑陋的老太婆,刹那间就变成了一个姿容秀丽的绯衣少女,正是璟睆。

“彩颜千幻蛊!真有你的。”月神冷冷地道,“璟睆,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那边彩娜面露喜色,“璟睆姐姐,你来了,太好了。”

璟睆对彩娜微微一笑:“彩娜别怕,有姐姐在,一定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的。”

她对月神道:“我要你们教理的冷湖沙月镜。你若要活命,就将那镜子交给我。”

月神道:“冷湖沙月镜镇守月宫的圣湖之水,可以驱使湖里的那些死灵,你身为护国道教的人,要这镜子却有何用。”

璟睆冷冷地道:“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月神道:“做梦,我是不会给你的。”

彩娜却笑嘻嘻地道:“璟睆姐姐,你不用管她,我知道那镜子在哪里,其实就在神庙里,姐姐,我带你去。”

月神狠狠地瞪了彩娜一眼:“又是你这个臭丫头,若不是要利用你去打开金血月轮,我早就应该杀了你!”

彩娜冲月神扮了一个鬼脸,“哼,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这时,那些恶灵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大片的灰白色犹如死亡的迷雾,漫过了圣湖冰冷的湖水,逐渐笼罩了众人的身形。

月姬道:“不好,恶灵又要反扑了。倘若这些恶灵真的挣脱了湖水,那苗疆将会有一场大灾难。”

璟睆目光紧迫,眉目之间仿佛结了一层淡淡的霜雪,淡如远山,冷如霜露。

然后,她眼中的冰冷陡然燃烧起来,绯衣层层展动,犹如孔雀开屏,临风独舞。

“我道如天,万法归一!”随着咒语的吐出,璟睆的双手也结成了数个法印。

她终于再度动用了道心诀之中的天心透,诸天梵唱,于虚无缥缈中响了起来,从她的身体之中,蒸腾出了星火般淡淡的红色光斑,向着寰宇深处逐渐扩散。

那是焚尽一切邪恶的红莲之火,诸天梵唱,尽化劫火,连所有的杀招,都是最华丽的舞,那是一阕葬魂之舞,用以葬送这些罪恶的生灵。

绯光流转,红莲焚烧,那些死灵们似乎承受着中天流火的炙烤,发出阵阵哀号。然后在耀眼的红光中,化作了沉沉劫灰,向着圣湖纷纷坠落。

虽然那些渐渐化作灰白雾气的死灵们依旧不敢地咆哮怒吼,然而在耀眼绚绝的红莲烈焰前,它们的挣扎却显得那么徒劳。

圣湖的水重新开始沸腾,这一次,却是一缕缕被禁锢的灵魂逐渐沉落,随着圣湖之水,流向黄泉。那里,才是它们的魂归之所。

毕竟这些恶灵也是被禁锢百年,所以怨念才如此强烈,璟睆心存慈悲,在红莲烈焰之中又加注了往生咒,用以超度那些扭曲的灵魂。

渐渐的,湖面上只留下灰白的劫灰,宛如一场末世的雪,纷纷陨落。

璟睆施展完天心透的术法,身体已极其虚弱,脸色有些苍白,彩娜急忙跑来扶住她,笑呵呵地道:“璟睆姐姐,你好厉害啊,那些恶灵,全都被你收拾了呢。”

璟睆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柔顺的长发,微微一笑:“只要彩娜平安就好。”

彩娜道:“谢谢你,璟睆姐姐,若不是你,我和我娘今天也许就会死在这里。”

璟睆微微一惊:“你娘?”

“是啊,就是月姬娘娘。”彩娜笑呵呵地说着,然后道:“这其中的因由好复杂,姐姐,我带你去神庙寻找冷湖沙月镜吧,你来苗疆,就是为了寻找宝镜的,我在路上和你慢慢说清楚。”

然后她回头看了看月姬,“娘,我把冷湖沙月镜交给璟睆姐姐,您不会反对吧。”

月姬摇了摇头,温柔地道:“当然不会了,冷湖沙月镜虽是月宫的宝物,可是却是用以镇守并驱使圣湖中的死灵。如今圣湖中已经不再有死灵,所以冷湖沙月镜对于我们而言,也就是一件普通的物事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月姬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不过,娘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保存在了镜子里,彩娜,你……”

彩娜拉着母亲的手,笑道:“娘,我已经看过镜子里娘的面容了。娘真的好漂亮,就算现在,娘也是最漂亮的,只要有娘在我的身边,我就满足了。”

当彩娜和月姬带领璟睆来到神庙的时候,路上却没有遇到任何月宫的教徒。一路之上,月姬只是觉得心神微微不宁,于是只能努力牵着女儿的手,她们才刚刚重逢,她不可以再次失去女儿。

可是,那种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犹如躁动的藤蔓,拥缠着她的心,让她心神不宁。

就在她们三人到达月宫门口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大门,却霍然洞开,神庙中依旧弥漫着金色的光斑,然而,却有一道幽暗的黑影,仿佛九天之上神魔垂下的漆黑的羽翼,包裹了目之所见的一切,包括那些浮动的金光。

“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忽然,一声绵长悠远的叹息宛如贯穿青空的霹雳,直直披在了月姬的心头。

她的身子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急忙将彩娜护在了身后,失声喃喃:“姐姐……”

璟睆也霍然一惊,那一瞬间,她只是觉得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漆黑无比,毫光不现,就连天上的月亮,也忽然变得血红。

陡然间,神庙里毫无预兆地卷起一阵阴风,那股风,仿佛是自宇宙洪荒的最深处吹来,吹乱了星辰,在月之暗面卷起了一股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夜空中所有的亮光。

天地顿时陷入黑暗之中,璟睆觉得自己似乎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风吹在肌肤上带来的如刀割的触感,提醒着她自己正深处风暴的中心。

可是刚刚施用完道心诀的她,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抵抗这团风暴了。

“娘,璟睆姐姐,救救我……”黑暗中,陡然传来了彩娜脆生生的声音,月姬和璟睆试图伸出手去触摸彩娜的所在,然而四周除了冰冷和黑暗,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实体,她们只是感觉彩娜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被风吹到了天地的尽头,化作了浓浓的云雾。

当一切静止的时候,原地已没有了彩娜的踪影。

看着虚幻夜色中明灭的灯光,月姬忽然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她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啊,可是为什么,要抓走我的女儿。”

璟睆道:“月姬,那个人是谁?”

月姬仿佛虚脱一般,良久,才缓缓开口:“她是我的姐姐,玄姬。”

那是璟睆在苗疆最后一次见到彩娜,自从那晚之后,那个天真烂漫的小苗女,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彻底从她的身边消失了。

然而,当很长时间之后,她再见到彩娜的时候,她却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璟睆那一瞬,只是觉得心里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化作了蝴蝶,从她的心理扑簌簌飞走,不留痕迹地远去。

这一次,苗疆的动乱终于平息,无论是十八峒还是阴月教,都逃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灾劫。

而蓝夜,也终于从月姬的手中拿到了冷湖沙月镜。

只是在看着镜子的那一刻,他却觉得心里微微的酸涩,他伸手,握住了颈上挂着的彩娜送给他的护身符,忽然紧紧地攥住了它,仿佛如果再松手,自己又会再度失去什么一般。

仲夏之月在云雾中载沉载浮,翩翩若舞,只是,他此刻的心里,却填满了愁绪。

中原武林风波未平,江湖动荡未安,而前往天心之城的道路上,又不知还会有多少风险。

还有那个在他心中占有重要位置的苗族少女,此刻又是否安好,是否可以和他看同一轮月亮呢?

然而,明月沉浮千年,阅尽人世沧桑轮回,却依旧冷寂,似乎永远都不会为尘世渺小的众生而哀伤。

前路征尘渺渺,他们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却转动命运的轮盘,才能拨开重重迷雾,看清宿命和姻缘。

明月光影斑驳,不可知的姻缘将会再度运转。

却是另一番新的天地。

只有仲夏的月亮,一直冷眼批阅着众生的轮回,似乎要将所有的传奇刻入月光,永远传递。

那便是一切新的开始。

第三卷《仲夏之月》完,请关注第四卷《持鼎平都》

第一章雪魂玉珠1

“闻君有琥珀观音,妙相天成,瑰丽无方,极尽雅妍,吾心甚往。今夜子时,定踏月来取,君素雅量,且多珍彩,定会拱手割爱,以示君子之风,必不会令区区徒劳往返。”

这张短笺,是今日一早洛阳何家的家仆在自家的牌匾之上发现的,此刻正安静地放在紫竹案上的琉璃盏旁,影绰的流光婉转映照着短笺上素笔描画的娟秀字迹,看起来就如同攀爬的花枝叶蔓,在灯下逐渐伸展开来。

接到这张短笺的洛阳何家的当家何剑知,此刻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桌子旁。若单是这张短笺,还不足以令见惯大场面的何剑知如此头疼,关键就在于随笺寄来的一颗白玉珠子。

江湖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颗白玉珠子的,因为这这颗珠子的主人,就是江湖第一女神偷雪魂珠,也是近十年来犯案累累、却始终没有被四大名捕抓获的唯一一人。

而且据传说,雪魂珠并非耄耋老妪,亦非中年妇女,而是一个秀美绝伦的韶龄少女。据说这少女冰肌玉骨,粉妆玉颜,如蕊含珠,清丽涤然,竟可让人一望而失魂,再望而销魂,再加上她每一次发函行窃时必附上一颗白玉珠子,故而得了“雪魂珠”这个绰号。

“晦气,真是晦气,无缘无故,我何某怎么会招来这样一个煞星。”何剑知忽然将那张薄薄的纸抓在掌心,团团揉碎,“雪魂珠,怎么就偏偏盯上我了呢?”

精致简约的花厅里,此刻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神情威猛的老者负手而立,来回踱步,却有丝丝声响从他的手掌之中传来——原来他的手心里,却赫然是两颗银光闪闪的铁球,他的手掌厚实沉稳,指节屈曲如钩,浑似金刚棒杵一般,蓄满力道。此人乃是河南开封府铁胆庄的庄主周铁骨,外号铁胆无敌,手里那两颗铁球便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而另一个人颧骨突起,浓眉大眼,一把阔斧扛在肩上,浑身上下肌肉结实虬健,眼睛里杀气凛冽,他就那样站在何剑知的身边,眼神却在四周来回游移,甚是警惕。他就是江湖游侠李胜七,凭借一把开山神斧而名动江湖,在这个后起之秀迭起的时代依然屹立不倒。

而坐在何剑知旁边的则是一个劲装女子,却正是女神捕陈青萍。从拜剑山庄归来之后,她又接到朝廷的批文,来到河南缉拿锦衣卫的叛徒。

恰巧何剑知得到了女神捕到来的消息,便向她求助,雪魂珠犯案多年未被缉捕,这也是四大神捕的一块心病,得知雪魂珠再度犯案,陈青萍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捉拿她的好机会。而除了请女神捕之外,何剑知还请了周铁骨和李胜七前来助阵,相信凭借这些响当当的人物,就算那雪魂珠再嚣张,也要忌惮三分。

陈青萍喝了一口茶,接过被郑老板揉皱的短笺,打开来看了一下,冷笑道:“这算是什么啊?请帖,借条……就凭这么一张废纸,就想把价值连城的琥珀观音夺走,雪魂珠,你好大的口气,未免也太不将这河南省的英雄豪杰放在眼里了。”

何剑知愁眉苦笑,嗫嚅道:“但她就凭这张纸,不知已经取走了多少异宝,她说要在子时取走一样东西,谁又能保到丑时?”

李胜七冷冷道:“哦?是吗?”

何剑知叹了一口气,道:“这雪魂珠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啊。这女贼,她连大内珍藏的九宝玲珑杯都给偷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偷的啊。当时听说皇上特别震怒,曾派了好些人去抓那女贼,可是事情都过了好些年,那女贼却依然逍遥法外。”

周铁骨眯起眼睛一笑,道:“何掌门放心,你的正反两仪剑名动江湖,而在下和李兄也并非泛泛之辈,况且还有第一女神捕在此,料想那雪魂珠纵然本领通天,此次也要铩羽而归了。”

李胜七不屑地道:“江湖传闻,总是有些夸张,将那女贼传得神乎其神,按年纪推论,雪魂珠也就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娃娃,能有多大本事,恐怕连奶都还没断呢吧。”

他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哈哈一笑,借此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此刻,晚风中却隐隐传来了更鼓之声,陈清萍道:“子时已到,大家千万小心。”

何剑知道:“各位放心,琥珀观音已经被我收在了大宅的密室暗格之中,外人绝难察觉,只要我们按兵不动,料想那女贼也是无计可施。”

“嘻嘻……”忽然,两声少女的娇笑之声就这样傍着月色流过窗棂,这笑声清澈灵动,乍听上去,宛如空山晚秋的新雨,带着些许微凉。

屋内众人骤然一惊,然后个个身体紧绷,凝目注视窗外。

“原来是在密室里。”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众人却觉得那声音渐渐飘远。

“不好,给她听到了。”何剑知已脸色惨淡,风声响动,烛影摇红,他整个人已飞快奔向了窗外。

“何掌门且慢,那女贼并不知道密室在何方。”陈青萍毕竟是女神捕,心思缜密,何剑知就这样停住了脚步。

屋内三人从正门走到了院子里,陈青萍继续道:“若是你这样一去,才正给那女贼指明了道路。”

何剑知恍然大悟,“女神捕言之有理啊,看来何某大意了。好个狡猾的女贼,竟然敢拿我当猴耍,哼!”

周铁骨却面色凝重,道:“话虽如此,可是雪魂珠曾经一个人挖了前朝皇帝的陵墓,盗走了墓里的珍宝,她连无人知晓的墓地都可以找到,更何况是你府中区区一个密室。”

“这……”何剑知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听陈青萍的,还是该听周铁骨的。

正在他沉吟之际,院子里却已响起了刺耳的锣鼓之声,同时高墙粉瓦之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伴随着呼喊奔窜之声,无比寂静的夜顿时炸开了锅。

“不好,那女贼竟然放火!”何剑知的脸色更加难看,“若然把我家烧得片瓦不剩,那也就没有什么密室了,到时候琥珀观音不就放在那里让她明抢吗,好你个雪魂珠,算你狠!”

说罢他一跺脚,就朝着大宅的东面疾奔过去,后面三人无奈,也只好跟在了何剑知身后。

整幢大宅此刻已是火光冲天,何剑知一边挥袖拂去扑面而来的烟雾,一边快步往前走,还不忘提醒身后的人跟紧自己。他们几人原本相距已有些距离,此刻浓烟滚滚,再加之夜色渐深,后面三人也只能勉强看得见何剑知的身影。

忽然,周铁骨沉声怒喝:“谁在后面。”大惊之下,他立即凌空翻身,手中的两颗铁胆已经呼啸发出,然而待他回过头来,却见身后哪里有什么人影,正自惊异,忽觉劲风扑面,一股大力斩开浓烟,排风而来,周铁骨仰身一闪,又一连向后翻了几个跟头,才定住身形。可是他的肋下,却还是被那股罡风裂开了一道口子。

“奶奶的,是哪个家伙暗算老子!”浓烟深处又传来一阵喝骂之声,却是李胜七夹着两颗铁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待他看清手中之物,脸色更沉。

周铁骨捂着伤口,立刻明白了,道:“李兄莫误会,是我以为后面有人偷袭,才猝然出手。可李兄的斧头未免也太快了。”说着他摊开手,让李胜七看到了自己肋下的伤口。

李胜七见是自己误伤了周铁胆,露出些许歉疚之色,但却不肯服软,道:“既然我们都受了伤,就算扯平了。”

说罢便和周铁胆一起追随者何剑知的身影去了。

只是,他们身后的陈青萍,却在不知不觉中落后了很多,这一点,他们并没有发现。

很快,何剑知就领着众人来到了一间石室,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石室的门。

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何剑知领着三人进了石室,透过墙壁两侧幽暗的火光,可以隐约看到这座坚硬的密室,就如同一口棺材,牢固得没有一丝缝隙。

周铁胆一边伸手掸去衣服上的灰烬,一边道:“好牢固的石室,就算那女贼变成了蟑螂,恐怕也钻不进来,更遑论将琥珀观音带走了。”

见石室并无外人进来过的痕迹,何剑知也长长舒了口气,道:“是啊,她没来就好。”

陈青萍道:“何掌门,你还是去看看暗格里的琥珀观音吧,宝物总是要看到才会安心的。”

何剑知点头称是,便将众人来到墙角,掀开一幅工笔仕女图,里面有道暗门,他开了暗门,瞧见一个紫檀雕花木匣还好生生地放在里面,不禁松了口气,转首笑道:“看来真是在下多虑了,还劳烦了三位。”

李胜七笑道:“琥珀观音没事就好,看来那雪魂珠方才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周铁胆道:“哼,那个女贼这次非要失了手不可,只可惜她没有现身,要不然陈女侠非将她缉拿归案不可。”

陈青萍却轻松地笑了笑,道:“你们错了,雪魂珠已经现身了哦。”

第一章雪魂玉珠(2)

三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何剑知道:“女神捕,你可别吓我啊,我……”忽然,他觉得一股酸麻之力流遍了全身,仿佛体内的力气都被掏空了,立刻倒将在地。

他惊惧交加,再一看,周铁胆和李胜七也纷纷倒地。密室里唯一没有事的,就是笑吟吟的陈青萍。

陈青萍样貌虽然美丽,可是却从不微笑,因此在江湖上有“冰山美人”之称,此刻她笑得如花般灿烂,着实让三人一愣。

还是何剑知反应快,立刻脸色一变:“你……你不是陈女侠,那么你是……”

陈青萍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笑道:“不错,你猜对了。”

此刻,她就连声音都变了,那个声音,在这阴暗的密室里听上去,却是那样可亲,仿佛清荷上坠下的一滴露水,毫无预兆地打碎了午夜的月光。

“我就是雪魂珠啦。”陈青萍居然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那样暖心的笑容居然盛开在了女神捕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上去说不出的奇妙。

一时间,李胜七的思绪忽然迷离了一下,他想,如果是真的陈青萍,她笑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么好看呢?

雪魂珠悠闲地走到了暗格前,打开了紫檀木盒子,看了一眼盒子里雕工精细的琥珀观音,连连点头赞道:“果然是真品啊,真是玲珑剔透,栩栩如生。”说罢已将观音装回盒子,然后麻利地拿出一块布,将盒子卷了起来,背在了背上。

“女贼,你是何时假扮成陈女侠的?”周铁胆依旧满肚子疑问,不吐不快。

雪魂珠笑道:“周老英雄,你不是觉得身后有人袭击吗,便打出了两颗铁胆,可惜却打到了李英雄,不错,那个时候你的背后的确有人,却是我。”

“不可能的。”周铁胆摇了摇头,“我回头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你怎么可能瞬息之间就消失无踪,莫非你的轻功,真的已经如此高妙?”

雪魂珠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那是当然,要不然我还凭什么在江湖上混呢?我挑起你们两人争斗,分散了你们的注意力,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暗中出手,点晕了陈女侠,易容成她的样子,再悄悄跟你们来到密室,就不愁找不到琥珀观音了。其实一开始我故意放话给你们,就是要让你们带我来密室里寻找琥珀观音。”

何剑知看着眼前这张和陈青萍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仍旧难以相信,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够完全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不露丝毫破绽。这雪魂珠,还真不负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光是这独步天下的轻功和易容术,就足以傲视群雄了。

“好了,观音我已经拿到了,今天就不和你们罗嗦了,我告辞了。”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活泼明快的笑容,那样明丽的笑容,宛如梢头轻颤的嫩萼粉蕊,衔露含雨,自有一份天然的轻灵与绮丽,让人很像看一看这样一个女孩子,她真正的容貌究竟如何。

何剑知眼看雪魂珠就要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扣动了墙角处的一个机关,密室的门轰然紧闭,竟然将所有的人都关在了里面。

何剑知道:“密室之门已关,你纵有厉害的火器,恐怕也只能勉强在墙壁上炸出一个窟窿,想要逃身,是万万办不到的。”

雪魂珠依旧笑吟吟地道:“一个窟窿已经足够了。”然后她真的从怀里拿出了几枚火药弹丸,朝着墙壁扔了过去,密室果然坚固,那几枚弹丸威力不小,却只是炸出了一个不大的窟窿,那样的窟窿,只有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才能钻出去。

何剑知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心道:“看你这贼丫头怎么出去。”

可是,下一刻,他的眼珠子差一点就掉了出来。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雪魂珠就那样轻松地从窟窿里钻了出去,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可能啊……”何剑知不可置信地喃喃,似乎看到了天底下最离奇的事情,“难道她会妖法吗?”

“不是妖法。”李胜七接口道:“那是缩骨术,她将全身骨骼收缩,自然可以令身形变小,改变体态,变换自如,想要出去,是很容易的。看来这个雪魂珠,还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呢。”

时光如梭,转眼已过两个月,自从杭州一别之后,段晨浩便北上洛阳,前往万卷山庄寻找补天阵法的法图卷轴。临行前,师父也提醒过他,魔门大军虽然已全数撤回魔劫宫,但必定有少数残余部队仍留在中原,窥伺仙羽翎,果不其然,段晨浩一路之上就遇到过好些魔人欲对自己不利,好在他武功高强,人又机灵,所以一直有惊无险,诸多事变自己都可轻松应付。

后来为了省去麻烦,段晨浩索性改走水路,在凤阳府时乘船沿颖水溯流而上,最后经由洛河入了洛阳境内。

此刻已时值九月,正是初秋时节,江渚平阔浩渺,秋波涟涟,葡萄涨绿,初入洛河之时,正值傍晚,一轮秋月犹如弯弯眉眼,柔柔注视着万里长河中的一页扁舟。河面之上烟雾迷蒙,一片琼华,照耀寰宇,月色如银,将周天全都笼罩在淡淡的忧郁中。

闲云度月,时有飞鹤渡空,寒鸦戏水,辉映着洛河独有的“半月横秋”之景,陪衬着四周清凉爽利的气息,当真别有一番风味。

段晨浩就那样悠闲地躺在船头,嘴里衔着一根嫩绿的草棍,笑眯眯地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万里星辰,此刻都倒映在了他明亮的眼睛里,可是他的笑容里,却隐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他的目光,似乎跳过了浓深的夜和漫天的星,一直遥望到了天河的深处。莹白的夜露将天地连成一片,在河面上形成了薄薄的雾气,让一切景象变得模糊而朦胧,洛河仿佛变成了长天的一部分,浸染了所有的忧愁与思念。

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

长河的尽头,是海市,是蜃楼,还是一桩心事,一段遥不可追的少年回忆。

他好像看到了柳月松风下,身着黄衫的凌芷涵再次对他露出了俏皮可爱的笑容,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盏中的清茶,茶香逆风而来,微苦的气息,宛如临别前她眼中的忧伤,盈盈镂刻在江南的烟雨中,留下一抹无奈的怅望。

他似乎还看到了云纤儿冲自己露出了天真纯澈的笑容,她的眼中,依旧充满了对自己浓浓的依恋,她就静静地站在花丛里冲他招手,可是他们却仿佛相隔了一千朵花的距离,她就像是花丛中盛开的一朵月光,空灵,通透,不染尘埃。

不知是不是夜已渐深,还是河面的雾气太浓,段晨浩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脑海中那些虚幻的画面就仿佛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随着他的叹息渐渐飘远。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枕着波浪倚桨而眠。

等到第二天一早,船已随水飘入了洛阳境内,只见青山碧湖襟带相连,长桥与流水纵横有致,船在水中,如行画里。段晨浩睡醒后,抻了一个懒腰,便钻出船舱,立在船头,忽听欢语嬉笑,抬头看去,只见两岸阁楼中满是浓妆艳抹的女郎,众女郎见他顾望,纷纷挥手招呼。她们见段晨浩如此一个俊朗少年,风度翩翩,潇洒俊逸,都是心生好感,笑容姿态之中尽是挑逗之意。

段晨浩虽然生性开朗活泼,可是毕竟是个青涩少年,见众青楼艳女对自己暖笑款款,俊脸一红,立刻收回了目光。然后他舶船上岸,打算找个客栈住下,再寻个理由,改日去万卷山庄拜访。

段晨浩一边在大街上晃悠,一边观看者热闹的洛阳城,洛阳乃十三朝古都,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牡丹醉洛阳。此刻虽已时值九月,牡丹已谢,雍容尽褪,举目眺望,只见凉润秋风中丹楼如霞,密密麻麻的亭台楼阁堆积成三秋桂子,十里长亭,九曲栏杆依傍碧流,彀皱波纹巧迎客棹,浓浓古意,仿佛展开一幅长长的壮阔画卷,让置身其中的每一个行人,都感受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段晨浩就这样边走边玩,在街上逛了将近半个时辰,他又看到了路边一个杂耍摊子,艺人本领高超,吞火球、流星锤、胸口碎大石……段晨浩看那些卖艺之人武功不高,却做得出如此高难度的功夫,心中佩服,口里连声叫好,还扔了些银子。

当他转身离开摊子时,忽觉有人撞入了自己怀里,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湖蓝长衫的文秀少年。那少年见撞到了段晨浩,急忙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歉:“这位大哥,对不起啊,我没看见,就不小心撞到了你。”

段晨浩乍一看这少年,见他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眉目如雪,未染细沙,容貌精致秀美,脸上挂着一种天真纯澈的光彩,浑身上下更是透出了一种逼人的清新灵动之气,纤琼皎皎,无华自灿,却好似一个韶龄少女一般惹人怜惜。

段晨浩很大方地笑了笑,道:“没关系啦,以后走路时可要小心一点哦。”

“大哥真是大人大量,小弟告辞了。”然后那个少年便笑着急匆匆地跑开了。

段晨浩也未曾在意,继续一边前行一边赏玩。看到旁边有买冰糖葫芦的,他馋巴巴地舔了舔舌头,便从腰间掏出钱袋来买了两串,然后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第一章雪魂玉珠(3)

可是,糖葫芦刚到嘴里,他突然发现,腰间似乎少了什么东西。段晨浩心里一惊,那少的东西,正是他在杭州城斩杀地龙兽时所缴获的地龙兽内丹。他又忽然想到刚才撞到自己的那个少年,低喝一声:“原来是他。可恶的小贼,偷东西居然偷到了本大侠的身上,岂有此理。”段晨浩将糖葫芦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转身便追。

洛阳城中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大街上更是袭来向往,人山人海。如织人流中,正有一个身穿湖蓝衣衫的少年面带微笑,手里还不住掂量着一颗散发着赤红光芒的珠子,少年一面微笑,一面啧啧赞叹:“这颗珠子可真是个好宝贝啊,莫不是什么灵兽的内丹,哎呀呀,如果是这样,可就发达了。我都有些犹豫,是要卖了它,还是要自己留着呢?如果卖,十万两肯定是不成问题,可是我也好舍不得呢,唉,还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少年就这样迈着悠闲的步子,脸上一派春风得意之色。忽然,人群里传来一声怒喝:“小贼,别跑。”少年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就见远处段晨浩板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穿过了拥挤的人群朝自己追了过来。

“哎呀呀,他怎么发现得这么快呢!”少年小脸一拉,立刻拔腿便跑。

后面段晨浩看对方开溜,冷笑道:“毛头小贼,想拔腿开溜,以为能逃得出爷爷的五指山吗!”说罢他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如飞星弹丸一般踩着街道两旁的屋脊斜空游走,宛如白鸥微波淡月般逍遥容与。

眼见人群里那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近,段晨浩不由得笑意更胜,此刻他已全无了东西被偷的愤怒,反而抱着一丝玩耍的心态,一心想要抓住那个小偷。

本来段晨浩已经将对方死死盯住,正要纵步抄下,探手将其抓住,却岂料对方忽然身形一转,已然闪身进入了一条迂回的巷子里。

段晨浩一惊,心道:“好一个小贼,居然还有两下子,本大侠就和你好好玩玩。”说罢他也随着对方的身影转身入了巷子。

这条巷子并不宽,只是纵横迂回,于是段晨浩便疾步在巷子里穿梭,同时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然而很快,他便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却仍未发现那少年的踪影。

“奇了,难不成他就这般凭空消失了?”段晨浩低声喃喃,随即再展轻功,跳上一堵高墙,展目向墙后的院子里望去,却见院落里秋花灿烂,一群美艳少女正在院中扑蝶,看她们的打扮,也应该是洛水两岸青楼里的歌姬。

那些美艳歌姬们笑语暖软,追蝶嬉戏,有几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高墙之外的段晨浩,见他英姿飒爽,样貌俊朗,立刻挑逗道:“呀,大伙快看看,那里有个小俊哥正在偷看我们呢。”

“偷看多没意思啊,下来和我们一起扑蝶,岂非更有情趣嘛?”

“我们还从未见过你这般英俊的小哥,和我们交个朋友如何啊。”

说着说着,这些歌姬都已发出吟吟娇笑,并且冲段晨浩轻轻摇动着手里的丝帕。

段晨浩剑眉一轩,脸上顿时通红,不好意思地瞥了瞥嘴,便缘墙而走,马上闪人。忽然,他感觉身侧劲风飒飒,转头一看,就只见一抹湖蓝色的影子一闪即逝,犹如一缕薄雾,瞬间消弭于空中。

段晨浩眼明心亮,知道对方在轻功上的造诣不同凡响,或许还更在自己之上,若然闷头追捕,定会让对方逃脱,于是他手指一骈,拈出剑诀,七绝剑气探出,天地之间就仿佛洒了一张无形的网,小巷周围百里之处立刻笼罩在了段晨浩七绝剑气的范围值内。

“嘿嘿,看你往哪跑!”段晨浩就顺着七绝剑气的感应追袭而去,便看到了那个匆匆逃窜的湖蓝色影子。

那少年本以为已经把段晨浩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却不料对方已匆匆追来,脸上也显出惊愕之色。段晨浩见对方就在眼前,情急之下加快步伐,眼看就要将对方拿下,却没想到,那少年身子,忽然向上窜去,段晨浩由于猛力前冲,一时难以停下,还没回过神来,人已重重撞在了墙上,额上狠狠挨了一下,火辣辣疼痛无比,加之牵动泪腺,眼角酸热,眼泪也几乎快淌了下来。

那少年见段晨浩如此滑稽的模样,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段晨浩愈加愤怒,当即使出一套星罗散手的功夫,手臂圈出,恰若流星飒踏,竟然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对方的逃路。

那少年微微一惊,但随即便反应过来,登时横飘三尺,身轻如燕,避过了段晨浩一扑。可是段晨浩继续揉身而上,且手中招数环环使出,顿时已将对方的身形圈入了自己掌力所笼罩的范围。

若是二人距离尚远,少年还能凭借高妙轻功避过段晨浩,可是现在他们的距离不过数尺,且段晨浩武功高强,步步紧逼,已快把少年逼入了墙角。

“小贼,今天算你倒霉,居然敢偷本大侠的东西,看我不砍了你的手。”段晨浩一边出言威胁,一边咄咄紧逼,手掌之中呼啸生风,每一招都向少年的身上抓去。

那少年明显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拼进全力去躲闪段晨浩的攻势。脚下妙步生花,翩翩旋舞,鞋底屐齿扣着石板之上青色的梅苔,印下一串脚印。但仔细一看,那些脚印无论纵横方圆,全都暗合五五梅花之数,正是一套精妙无比的步法。

段晨浩也看出了些端倪,脚底攻势也陡然一变,使出了一套“醉仙望月步”,游走之间潇洒飘逸,如踏月流芳,不惊微尘。同时星罗散手连环使出,段晨浩这套星罗散手托生于黄道十二星座,暗含星道运转的宇宙奥秘,化周天星路于双掌之中,变化惊奇,长拳短打一经施展,放忽穹庐,收支太微,飘逸处似星芒闪乎,森严处如北斗列震,威力着实强大,很快便完全占了优势。

少年银牙一咬,翠袖一拂,挥掌拍落,招数之间不仅蕴藉寒气,而且带有偌大劲力,双掌如天雪舞空,其间夹杂着细碎冰晶,折射出茫茫寒光。其纵横之势,直如李太白诗中道:“日月照之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段晨浩瞧这少年武功灵动无方,内力不弱,轻功高超,心里暗暗称奇,心想凭这少年的功夫,在江湖上也应该称得上一号人物,怎地却想不到他究竟是何许人。

眼看着少年眼中倔强不服输的神色,段晨浩玩兴更大,心想一定要拿下这小贼,当即气罐指尖,飕飕射出,那少年眉目一闪,也显然感受到了段晨浩强劲的内息,忽觉双肘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已被段晨浩的指功打中,身形一顿,招数骤慢。

段晨浩看准时机,上前一步,挥出一掌,立刻抵住了那少年的手腕,少年本欲再度出掌,此刻手腕被段晨浩掣住,无法前送,双掌一交,便被段晨浩死死扣住了双腕。

段晨浩只觉得这少年的手腕瘦骨伶仃,纤细柔滑,竟好似一截雪藕,酥脆易断,本来掌中蕴含的六成功力顿减三成,他说是要砍了他的手,也只是吓吓他而已。

少年柳眉一蹙,嘟起红润的小嘴,使出浑身力气,岂料却已被段晨浩完全制住,双腕搭在了一起,被段晨浩牢牢抵住,再也无法抽出。段晨浩一步向前,便将少年整个人压在了墙面之上。

二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段晨浩忽觉一阵幽香从少年身上扑面而来,犹如桂子之香,清润馥雅。再看那少年五官秀丽,肌肤胜雪,在浅浅日光的映照之下,几欲透明,而少年漆黑的眼睛却好似两颗水灵灵亮盈盈的黑葡萄,纤长卷翘的睫毛犹如洒了金粉的折扇,轻轻颤抖。

段晨浩心觉有趣,怎么这少年看上去好像一个女孩子一般呢?于是他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两圈,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坏坏的微笑。

少年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小嘴一扁,求饶道:“大哥,你就放过我吧,东西我乖乖交给你,看我这样弱小可怜,就请不要为难我吧。”

段晨浩夸张地摇了摇头,脸凑得更近,“那可不行,我说过要砍掉你的手的。”

少年用楚楚可怜的目光气球道:“大哥,你一看就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吧。”

段晨浩嘿嘿一笑:“谁说的,这世上往往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人,其实背地里都是糟糕透顶的人呢,很不巧,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罢他挑了挑眉毛,然后眯起了眼睛,轻轻地朝少年的脸上吹了一口气:“看看你,一个大男人,长得却这么娇娇弱弱的,好像个姑娘一样。”

对这段晨浩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清新的男子气息,只能把背贴得墙壁更紧一些,同时侧过了头,闭上了眼睛,心里暗暗骂道:“臭小子,你赶快滚开。”

忽然,少年察觉到了脸上涌现出的柔软的触感,好像一片青碧的草叶,被风吹到了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睁开眼睛,却见段晨浩的手已经在触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还调笑道:“真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像女孩的男人,我说,你的小脸生得这般好,让本大侠很嫉妒呢。”

少年心里怒道:“讨厌,把手拿开。”可是他脸上却苦笑道:“大哥说得那里的话,我哪有大哥你英俊潇洒呢?大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过小弟吧。”

段晨浩道:“这可不行,我要拿刀子在你的脸上划个十道八道的,把你画成一个大花猫。”

“什么!”少年惊呼,脸色立刻变得惨白,马上闭上了眼睛,身体轻轻哆嗦着。

看着少年紧张时紧紧抿住嘴唇的样子,段晨浩笑得更加厉害。见这少年这般可爱逗人,他心里也多少生出些怜惜,于是松开了手,道:“好了,逗你玩呢,本大侠怎么会对付你一个小毛孩子呢。”其实他也并不比这少年大多少,可是却把自己说得像一个老先生似的。

少年睁开了眼睛,欣然一笑:“谢谢大哥。”说罢便把怀里那颗赤红的珠子拿出来递给了段晨浩。

段晨浩接过珠子,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十两银子,放进了少年的手里,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武功又不弱,干吗要当贼呢。”

少年有些木然地接过了银子,半晌才缓缓开口:“若是可以,谁愿意去当小偷呢?”然后他对段晨浩抱拳一笑:“今天多谢大哥手下留情,日后如果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小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段晨浩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回去之后不要再偷东西了,以后脚踏实地的生活才好啊。”

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晶晶亮亮的瞳孔里,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

然后,段晨浩灿烂的笑脸便如同湖面的倒映,深深地沉入了他的眼眸深处。

第二章洛水闻笛(1)

那个少年仰着头看着段晨浩,他的个子不算高,刚刚到段晨浩的肩膀,段晨浩展颜而笑,白皙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亮,犹如原野上的骏马。

段晨浩见这少年清新皎稚,如同出水的清荷,自有一股露珠般的晶莹,不禁微微笑道:“小兄弟,本大侠段晨浩,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少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我姓穆,贱名不足挂齿,大哥你就叫我小穆吧。”

却在这时,旁边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骚乱之声,段晨浩转身而望,却见路旁楼阁之上高高吊起瓦片的篮子的麻绳已断,那些瓦片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段晨浩低喝一声不好,人已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霎时间空中一道白影呼啸而过,一寸千缕,如风吹浮萍般,刹那之间便以来到那男孩身前。

瓦片仍旧片片跌落,段晨浩一手揽住那孩子的腰,侧步一转,让过瓦片,另一只手平平挥出,将那些尚未躲开的瓦片一一打碎。

然而,变生顷刻,饶是段晨浩反应奇快,出手精准,也还是有些瓦片未能及时拍碎,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左肩之上。

待那些被他打碎的瓦片纷纷落地,段晨浩已抱着那男孩让到一个开阔之处,四下聚集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见这少年如此悍勇,当街救下无辜孩童,不禁纷纷鼓掌叫好。

段晨浩对那孩子道:“小弟弟,你没事吧。”他低头一看,见那男孩样貌文秀,眉宇间却英气十足,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那男孩虽然遭遇惊变,可是却出奇冷静,“多谢大哥相救,小弟没事。”

段晨浩放下那孩子,才感觉左肩传来一阵疼痛,痛得他一呲牙,然后立刻抬起右臂转了几圈,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时,有两人纷纷穿过人群而来,那是一对少年夫妻,那汉子昂藏七尺,体格雄壮,虎目生威,而那少妇肤色白皙,面貌俊美,自有一股英气。

这两人见那孩子受惊,面色担忧,询问之后,知他已无大碍,都松了一口气。那汉子年近三十,全身散发着一种勃勃威势,举手投足间见其洒脱利落,英风凛凛。他抱拳笑道:“多谢兄台出手相救,这孩子是在下幼弟,都怪在下一时看管不严,还连累兄台受伤。”

段晨浩抱拳笑道:“兄台言重了,只是被瓦片刮到一点,又不是什么大事,兄台何须自责。”然后他又赞许道:“不过这位小兄弟倒是冷静得很,遇险后却处变不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定力,将来必成大气。”

那少妇牵着男孩的手,嫣然笑道:“兄弟过奖了,他只不过是吓傻了而已,哪里有那么冷静呢。”然后关切地抚摸了一下男孩的脑门,仿佛为其驱走惊吓一般。

那汉子爽朗笑道:“总之今日多谢小兄弟了,改日若有机会,必当与小兄弟把酒言欢。”他们两人说完便领着男孩向段晨浩微笑告辞,段晨浩也微笑着目送他们渐行渐远,心里自然飘荡着一种行侠仗义的畅快。

等他转过身回望小巷,却发觉那个叫小穆的清秀少年早已不在那里,心想这小兄弟还真是有趣,来去都如一阵风一般。然后他便转身离开,往自己暂住的客栈方向走去。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远处一双晶亮的眼眸正注视着他的背影,专注而出神,仿佛看着一点淡淡水墨渐渐融入了苍山画屏,化作了一片小小孤帆。

高楼之上,却又有另一双眼睛注视着刚才的一场惊变。这是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沉毅而刚冷,仿佛最尖利的刀锋,可以轻易割裂滚滚苍天。

一只冷硬的手紧紧攥住了茶杯,杯子里的水仿佛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轻轻摇晃着。

那双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沉痛,然后,一个冷硬的男子声音轻轻响起:“难道真的要我亲自出手?”

洛阳城里,不日便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许多武林门派、世家,都遭到了雪魂珠的妙手,失去了家传之宝,那些宝物,往往都是那些门派最为看中之物,就像是何剑知的琥珀观音,那可何家传了百年的宝贝,传说只要有观音慈光普照,何家便可万年不衰,这虽是迷信的说法,然而历代当家却极为看重,如今在何剑知手里失了观音,那无异于何家可能就会因此断送在他的手中。于是何剑知发誓,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抢回琥珀观音。

而盗走琥珀观音的雪魂珠,却留了一张纸条给何剑知,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是让何剑知去万卷山庄要回琥珀观音,而其他所有被盗的门派,也都在事后接到了一张同样的纸条,都是让他们去万卷山庄取回各自的宝物。

雪魂珠如此奇异的举动,无意引起了众武林人士的猜测,他们都想不出,雪魂珠何必多此一举,偷了东西,又算到万卷山庄的头上。

万卷山庄是武林四大山庄之一,掌管着历代武林藏书,以及一些江湖秘宝、各派秘辛掌故……而万卷山庄的庄主鬼灵子,又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高人,此人从未在江湖上露面,可是传言他的武功,却是和凌峻、钟山君一般高强,而且通晓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可以说是江湖上最为博学之人。

众所周知,江湖之中,那些名门少女俱都入了风兰夫人的门下,被调教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的武林淑女,或是像玉茗山庄的凌大小姐一般,聪颖多智,博学天下,成为女中诸葛一般的优秀少女。

而武林中的那些名门少年,也都是入了鬼灵子的门中,让其传授诗书礼乐、儒家箴言,坚其心智,明其德行,所以万卷山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雪海书院是一样的性质,都是调教武林之中年轻一辈的场所。

纵然鬼灵子的武功被传说得极为厉害,万卷山庄在武林中又有着极高的地位,可是洛阳城里失了宝贝的武林人士,却还是选择了按照雪魂珠的吩咐,前往万卷山庄。因为那些宝物对他们至关重要,所以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们也定要把宝物要回。况且万卷山庄也算是正道名门,他们也相信鬼灵子未必会为难他们,就算他的脾气又多怪,也总要卖这么多武林同道一些薄面。

段晨浩闲来无事,喝酒之时听到了这个消息,然而他的心中很快就泛起了疑惑。自己这次来洛阳的目标,也是万卷山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洛阳城里的江湖人,居然也盯上了万卷山庄,莫不是消息走漏,有人欲从中作梗,阻挠他此次之行?

于是他立刻放下了酒杯,决定在那些武林人士之前先行赶到万卷山庄。他已来不及思索该用什么名目去说服鬼灵子交出卷轴,唯今只有先到了山庄,一切再从长计议。

可是正当段晨浩行色匆匆地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箫声。

无论周围多么嘈杂,这洞箫的声音,都会如同清澈的月光,流淌过他的耳畔。

因为这萧声是如此的熟悉,他曾经在满含绿光的丛林中第一次听到这天籁般悠扬的旋律,从此他便邂逅了那个仙子一般温婉柔弱的女孩。

这箫声,和云纤儿的箫声是那么相似,柔和清凉的韵律中,似乎夹杂着晶莹的雪花,在耳畔翩翩而落。

箫声是如此温柔,让段晨浩不禁一阵恍惚。

仿佛轮回化作了一条河,从他的指尖流过,他再一次触摸到了那个女孩纤细的十指,依旧是那么冰冷,冰冷得让他心疼。

淡淡的雪,凝结成她唇边浅浅的微笑,落花游走指尖,化为东风吹面的袅袅碎音。

“纤儿……”箫声仿佛牵动了他的思绪,让他不得不去想起那个拥有白色羽翼的少女,正是她用自己柔弱的羽翼,承受了魔王的狂怒,为他在漫天漆黑中营造出天堂。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离别前女孩悲伤的表情,那个小小的雪人,就那样痛苦地蜷缩在他的怀中,即将融化。

他曾经说过要保护她,可是,他却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透过箫声,段晨浩仿佛听到了云纤儿亲昵的呼唤,于是,他缓缓朝着箫声的源头走去,步入了一座精致的竹楼。

段晨浩此刻所有的心神都萦绕在箫声之上,以至于他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整条街上最繁华的妓馆。

等段晨浩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老鸨引入顶楼,楼里的许多姑娘见段晨浩年少英俊,气度潇洒,纷纷对她媚视烟行,软语调笑。

然而段晨浩却似闻所未闻,依旧细细聆听那柔和的箫声。

那涂脂抹粉的老鸨安于世故,见段晨浩衣着不俗,面貌俊朗,拿眼一相,便知段晨浩年少多金,却又不谙情事,拿捏已定,便笑问道:“公子想见什么样的姑娘?”

段晨浩见这老鸨乔张作致,先有几分不喜,闻言也无主张,便道:“我想见这吹箫的人,她,似乎是我认识的人。”

第二章洛水闻笛(2)

老鸨笑道:“公子定是初来洛阳,自然不知这吹箫之人,乃是我们芳华馆的头牌、也是这洛阳城的花魁,绿儿姑娘。见她一面,不仅要一掷千金,若是绿儿姑娘看不上眼,就是一掷万金也不顶用,而且想要见绿儿的人,排队也都从金谷园排到了白马寺,我看公子今日是要失望了,要不然换其他的姑娘如何?”当下挥起手绢,叫了几个少嫩的女子出来,围着段晨浩坐定,莺声燕语说笑起来。

段晨浩来这里并非寻欢作乐,看着这些女子虽然光鲜,好如花团锦簇,却都是浓妆艳抹,言笑谈吐无不透着虚假,心中厌烦,便寻思赶快抽身离开,自己再凭轻功悄悄一看那吹箫的究竟是何人。

正当他起身欲走之时,楼上却突然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刘妈妈,这位公子有趣得很,不妨让他上来一见。”

老鸨咯咯笑道:“公子,既然绿儿姑娘发话,我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你可真是有福了,居然得到绿儿的垂青。”说罢便连推带搡地将段晨浩带上了阁楼。

段晨浩好奇地步入阁楼顶端,只见一层浅绿色的纱帐,坠着雕花的玉坠,从屋顶笔直地垂下,纱帐之后,是一位绿衣丽人,乌发如云,环髻之上斜插着一根白玉簪,素衣清浅,一截粉颈纤细怜人。

那个女子此刻正垂首专心吹奏者一支玉箫,神态安详,如沐春风。见段晨浩上来,蓦然停止了吹奏,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见对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虽然容色清丽,美貌无比,然而和云纤儿比起,却还是云泥之别。

段晨浩的心中闪过一丝小小的失落,淡淡地道:“抱歉,打扰姑娘雅兴,在下这就告辞。”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箫声再次响起,悠扬婉转,曼妙灵动,好似空谷落花,闲淡雅静,又如山涧溪流,伶俐奔畅。

段晨浩闻听箫声,陡然止住了脚步,他好想再听一会,虽然他知道吹箫的人,并不是云纤儿。

微风拂过,绿色纱帐猝然合上,帘幕后女子的身影更加飘渺,仿佛只是一缕隐藏在碧枝翠萝深处的水汽,随风幻化万象。

那箫声却宛如一个魔咒,瞬间便捕获了段晨浩所有的心神,让他将全部的心思都凝注在箫声里。又如低低的呓语,轻柔地掠过他的耳畔,让他仿佛再次听到了那一声柔柔的、充满依恋的呼唤。

他抬起眼睛,稀薄的日光中,他仿佛看见了之白色的蝴蝶飞向蓝天,双翼颤动,在空中托起了露水的重量。

段晨浩的思绪中再无其他,只有浓浓的箫声,绵长而悠远,宛如幽寂的钟,敲在了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那个雪衣女孩,此刻可还安好,她是不是还是那样悲伤,那样孤独?而我,又如何才能让她开心快乐,让她欢笑?

无数的疑问忽然随着箫声涌进了段晨浩的脑海中,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觉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原本精致的竹楼忽然像滴入水中的颜料,渐渐从他眼中淡去了颜色,连四周的墙壁,也仿佛随着水波扩散,扩散……

忽然,箫声不再悠扬婉转,一声尖锐的音符陡然一拔,段晨浩只觉得一阵刺痛,仿佛那音波化作了一条细小的蛇,钻入了自己的耳中,另他原本涣散的意识猛然一震,昏沉的意识中满是撕裂般的痛楚,他能感觉到,那条蛇正一点点进入他的身体,开始噬咬他心中最隐秘的伤。

帘幕后吹箫的绿衣女子,樱红的嘴唇勾勒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芒明灭,却始终盘桓着一种深沉的笑意。

段晨浩的思绪越来越混乱,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有一个黑色的漩涡在他的脑海中急速扩散,疯狂地吞噬了他的意识。一股沉闷的窒息感如同雨前的闷雷,在他的胸口炸想,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四周空气的波旋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震动,细微而不易察觉,然而这种诡异的震动,却时刻都在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陷入了漆黑的梦魇。

只有那缕细微清越的箫声,宛如夜色中一丝袅袅的水汽,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升腾而起,渐渐散开,无处不在。

谁家玉笛暗飞声。

段晨浩被箫声牵动,心绪更加哀伤,连脸上的惆怅,似乎都已经凝固。

他终究还是没有留住那一双洁白的羽翼,看着她,在自己的手中化为遍地尘埃。他一直都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虽然他知道那只是一种深切的怜爱,但仍然一心一意、不计回报地去守护着它。然而,它碎的时候,却是如此不留痕迹。

忽然,一声清凉的口哨声仔房梁上传来,宛如春雷乍鸣,打破了沉沉盘旋的魔障。也就是在那一刻,段晨浩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神智陡转清明。他霍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而警惕。

与此同时,绿意女子的箫声陡然一顿,破碎成喑哑的颤音,如同繁花竟谢,骤然凋零。

“这就是传说中的血影牵魂萧吗?今日听来,也不过如此,原来都是些控人心智的下作伎俩。”屋梁上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婉转曼妙,恍若莺啼。

段晨浩和绿衣女子抬头望去,只见朱漆大梁上坐了一个少年,却正是前几日段晨浩遇到的小穆。湖蓝衫子一直垂到膝下,两条匀长的小腿晃来晃去,悠闲写意,一对浅蓝的马靴与衣衫颜色相称,靴面绣了一对百灵鸟,靴低形如莲萼,衬得他的双足盈盈一握,浅痕一弓,宛似月初的微月一钩。

绿衣女子面容沉静如水,波澜不兴,仍然淡淡一笑,犹如春风拂面。“就算区区拙技,却还是另逍遥天阙的段少侠心智迷失,任我宰割。”

段晨浩此刻才知道自己着了这绿衣女子的道,不禁气愤难当,喝道:“我不认识你,你又为何要设计害我。”他此刻方知,原来这绿衣女子的箫声,竟然能迷惑人的心智,勾起人心里最牵挂的记忆,从而将悲伤无限放大,彻底击垮一个人的精神。倘若不是小穆那一声清脆的口哨,他可能已被绿衣女子算计。

绿衣女子眉目冷峭,洁如冰雪,“要杀公子的人多的是,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公子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有多少仇家。”

段晨浩的目光忽然一动,哈哈一笑:“一个女子要杀一个男人,通常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被那个男人抛弃了。可是本大侠从未见过你,更遑论将你抛弃,你又何必这般苦大仇深,非要缠着本大侠喊打喊杀。嘿嘿,虽然本大侠知道自己很受欢迎,可是被太多的女孩子缠,也还是满累的。”

那女子一听段晨浩满口胡话,占尽了自己的便宜,饶是她沉静如水,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怒容。

然后段晨浩对房梁上的小穆抱拳一笑:“小穆兄弟,多谢你了。”

小穆嘻嘻一笑,便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道:“段大哥,你可知道这女子的身份?”

段晨浩摇了摇头,那绿衣女子却好奇一笑,看着小穆,眼中若有深意:“哦?你知道我的身份?”

小穆道:“看你绿衣碧树,翠叶藏莺,手中那支洞箫九孔玲珑,环嵌紫玉,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当是秦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萧中至宝玉屏箫。所以你的身份便呼之欲出,阴世魔罗中七杀兽魔之子中有玉人绿姬,善弄箫曲,以箫声杀人于无形,想必便是姐姐你了。”

绿衣女子微微惊愕,然后淡淡笑道:“真看不出来,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见识却不小,连我手里这支箫都认得如此清楚。不错,我便是绿姬。”

段晨浩也微感惊讶,没想到小穆的见识这般广博。他蓦然惊觉,笑道:“原来是魔门中人,那么你便是那条小乌龙的手下了。我知道了,要杀我的人,原来就是那条小乌龙。哼,杭州一战,小乌龙没能赢我,便派你来暗杀,还真是不够光明磊落。”

绿姬柳眉一皱,不快地道:“岂有此理,你竟敢如此称呼公子,你……”

段晨浩把头一歪,笑道:“我没有叫他小泥鳅就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绿姬眉目一紧,冷冷道:“你找死吗……任何对公子不敬的人,绝无善终。”

段晨浩道:“本大侠偏要这样说,不服放马过来便是。”

绿姬把箫一横,眼中杀机毕现。

小穆却笑呵呵地道:“绿姬,你真的以为凭你的血影牵魂箫,就可以暗算段大哥吗?就算段大哥刚才一时间心神受了影响,但倘若你的箫声再深入一分,段大哥的护身真气便会自我反击,到时候箫声反噬,受伤的仍会是你自己。血影牵魂箫功力若然不够,遇到高手,只会自损而已。”

绿姬眉目疏淡,仿佛隐藏在云雾之中的藤萝。“我的功力够不够,那就要试一试喽。”

话音刚落,绿姬将玉屏箫一竖,冰唇轻启,神色凄楚,飘然踱出,临窗一跃,漫步走到洛水之畔,迎着风吹奏起来,箫声呜咽绵长,引得漫天愁云惨雾,云雾中若有鬼神浮动,嘈嘈河水,似也为之不流。

第二章洛水闻笛(3)

箫声刚起,段晨浩和小穆便觉得四周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似刀如剑,凌风急舞,仿佛无所不至,那便是音波之力,此刻绿姬的箫声,已不仅仅是控制人心智、牵动人灵魂的迷幻之曲,已然发动成为杀人于无形的音波玄功。

秋波滚滚,楚天江阔,万里山河仿佛在绿衣女子身后映画成一缕即将消散的葬香之曲,渐渐迷蒙。

忽然,段晨浩的视线模糊一片,箫声四起,绿姬轻轻一笑,一抬手,箫声化作一片青光,在段晨浩耳边展开了一道光晕,照亮了他半个脸庞。

待光芒消散之际,段晨浩眼中,水天之间那个吹箫的豆蔻少女,已然变得白衣如雪,未染尘埃。

段晨浩向后退了三步,也顾不得完全立定身形,就愕然抬头望去,惊道:“纤儿!”

在他的眼睛里,那个雪一般洁白的女孩就那样站在云雾之中,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娇小可爱,宛如秋花带露,白璧微翳,凝蓄着万种娇愁,宛如有说不尽的缱绻相思。

可是马上,视野里的一切再度转变,他感到自己周身的劲气鼓荡入心,涤荡着他的思虑,让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那是他自身的内力在助他洗心入定,凝神守一,不被迷幻的音律所迷。

他渐渐清醒,知道那只是绿姬营造出的幻想,云纤儿现在并不在这里,她应该已经回到了水晶的宫殿,静静地凝望着天边的白云。

段晨浩摇了摇头,驱逐出脑海中的幻象,猝不及防之际,只听周围的箫声再绿姬内力的催逼之下断人肝肠,他霍然睁眼,就看到绿姬的玉箫已经在空中翩翩划开一道碧色光弧,带动了箫音绕梁穿云,百转千回。

段晨浩当即拔剑,凌空纵身而起,然后屈指勾捺剑身,忽闻一阵叮叮咚咚之声响起,竟有切金断玉之音。

绿姬玉箫接连划出,无数惨淡碧光飞扑而起,呈合围之势向段晨浩周身聚拢,箫音急切,声声曲曲俱是无形利刃,此刻的段晨浩竟似被万千羽箭围攻,已无处遁逃。

绿姬笑意盈然,纤指扣在箫孔之上,更有绵绵青光不绝如缕,如浪翻滚。

段晨浩却洒然一笑,手中宝剑纵舞,横于胸前,瞬息间已将宝剑当做了瑶琴,挥指叩击,挑引徵羽,按捺宫商,竟然真的有婉妙琴音跃然而出,不齿于乌桐冰弦、古今名琴,曲调欢快跳脱,一扫绿姬箫声的凄苦。

琴音出剑之际,原本汇聚在段晨浩周身的绿光全都散了开去,化为烟尘,消弭于无形。

段晨浩再度举剑一引,空中原本凌乱不堪的气劲骤然被他导引挪移,俱都化作了凌厉之气向着绿姬冲袭而去。

绿姬眼中惊骇莫名,身体却如同一张单薄的纸,向后飘去,长发逆风飞扬,宛如茂盛的枝蔓凌空飞舞,缠绕着绿色的衣裙,隐现于云雾之中,仿佛丛林之间的绿色精灵。

纤纤十指,已变嫣红,鲜血宛如一道红色的丝线,无声无息缠绕着青碧的洞箫,渗入洛水之中,化作了淡淡的绛墨。

“你……你竟然真的破了血影牵魂霄?”绿姬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可能,自我习艺以来,尚无人可破此功,看来我真是不该小看你啊。”

段晨浩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心底涌起了淡淡的哀伤。“不错,刚才我已被你箫声制造的幻想所迷,你的确可以利用人心里的弱点,从而一击得胜。可是,当一个人看到心中的牵挂之时,却会越发的清醒,因为牵挂即使一丝执念,有了执念,思绪便有所依归,也就不容易被幻想所控制,越容易醒来。”

绿姬幽幽地道:“若只是普通人,早已被我的幻像所制,即使是再强的执念,却还是需要一定的精神力去与幻像抗衡,只是很少有人可以有这样的毅力,有堪破假象的勇气。”

这时,小穆微微笑道:“那是因为段大哥是心智坚定、内心澄明之人,又怎会被区区表象所迷惑?”然后他歪头看向段晨浩,眼神中充满了赞许。

段晨浩只是微微默然,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天空中舒卷的云朵,最终他只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如同初冬云端的雪,点碎了柔软的云。

绿姬幽幽道:“真的看不出,你竟还是一个痴情的人。或许,你是我的第一个知音。只有痴情的人,才可以听出箫声里的真谛。”她微微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翠袖一拂,整个人便从岸边轻轻飘起,如同流云般掠过苍茫的洛水,转瞬消失在茫茫的芦苇丛中。

“要杀你的人并不是公子,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自己还有什么敌人。”只有湖面的风送来了绿衣女子飘渺的话,一如刚才的箫声,断成一尾袅袅余音。

段晨浩只觉得从水面上吹过来的风,弄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然后耸耸肩膀,道:“好奇怪的女子,竟然还主动提醒我,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穆拍了拍段晨浩的肩膀,咧嘴一笑:“人家不是说了吗,你是她的知音。”

段晨浩道:“今天还要多谢你啊,小穆,要不是你,我肯定着了她的道。”

小穆呵呵一笑,道:“我也是恰巧路过吗。在大街上,我看到段大哥进了天香楼,我想段大哥是个谦谦君子,怎么会去秦楼楚馆呢,想必其中一定有原因,于是我便悄悄跟在了段大哥身后。结果让我发现绿姬欲以箫声对段大哥不利,我便及时吹了一声口哨。”

段晨浩道:“绿姬的箫声很想我一个朋友吹奏的箫声,可能因为太过相似,我才会一时产生了幻觉。”

小穆眼光闪动,露出一丝好奇:“那个朋友,对段大哥很重要吗?”

段晨浩只是点了点头,眼中的寂寥一闪即逝,随即露出爽朗的笑容:“小穆,我们如此有缘,不如今日去喝酒如何。我还要感谢你救了我呢。”

小穆像小鸡啄米般一个劲地点头:“好哇好哇,不过我的酒量不太好,可能不能陪段大哥尽兴。”

段晨浩的手搭在了小穆的肩膀上,然后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去,与他谈笑风生,他二人煞是投机,很快便倾心相交。只是段晨浩没有发现,小穆白皙的脸上不知何时如染丹霞,微微娇红,宛如一枝海棠,迎风浅绽。

两人一路说笑,段晨浩要领小穆去城中的潮音楼一醉方休,据说潮音楼是洛阳城了最高的酒楼,站在顶层,便可将城中之景尽收眼底。不多时,他二人便以远远望见了潮音楼,楼高丈许,巍巍入云,楚台风阔,吹得檐铃叮当作响。

段晨浩远远望去,却看那酒楼前围了好多人,劲风中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段晨浩目力甚好,就看到那酒楼之中人影翔动,竟然有人在械斗。

段晨浩与小穆并肩穿过人群,来到潮音楼下方,段晨浩微微抬头,就看到了二楼顶端一个少妇披头散发,正与四个汉子恶斗。

“是她?”段晨浩一愣,感情这少妇竟是前几日在街口遇到的人。段晨浩略微惊愕,然而看到那少妇一介女子,却如此果勇,段晨浩不禁生出钦佩之情。

那少妇面容惨淡,手持双刀,刀光霍霍,宛如洒下一片秋霜白露,辉映着皦皦日光。那少妇招招搏命,以死相拼,武功高超,不逊男子。

然而那四个汉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个个力大无穷,招式狠辣,且四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此番才能互激勇悍、互补不足。

其中一个汉子手里的刀忽然当头砸下,少妇不敢硬接,向左闪让,怎料另一人手中软鞭又拦腰缠来,少妇刀风凌厉,直削敌人手腕。少妇已左右受敌,冷不防后心一股劲风逼来,却是一柄乌光闪烁的长剑,少妇无奈,只好侧过了要害,却被砍中了左肩。

少妇虽然挨了一刀,却兀自恶战不退,双刀挥动时点点鲜血四溅。

段晨浩动了侠义之心,刚要出手,却不妨身边已有一道人影已跳跃而出。

“小穆!”段晨浩眼见小穆已纵身飞上,心中担忧,那四个大汉武功高超,不易应付,小穆一个瘦弱少年,如同一块脆弱的美玉,又如何应对那四个凶神恶煞之人。

少妇和恶汉所在的楼层,离地面少说也有十米多高,飞举不易,然而小穆就那样踩着楼檐飞纵而上,身形飘逸有致,曼丽舒缓,恰似一缕飞烟,映着丽日升腾而起,又如曲港条鱼、圆荷泻露般自在写意。这般身法,绝非普通人可以轻易练就,段晨浩不禁有些傻眼,这般高超的轻功造诣,已远在自己之上,放眼江湖,也有很少人可以将轻功练到如此地步。

段晨浩原先的担忧渐渐变淡,转为深深的好奇,看来这位小穆兄弟,并不想外表那般稚弱。

“骆姐姐,我来帮你!”小穆已然窜上楼层,对少妇大喊一声,出手利落,手臂一拂,好似风吹杨柳柔柔送出,冲少妇对面挥刀的大汉拍将过去。

那大汉察觉背后的动静,回头一看,见一个精致少年挥掌而来,双掌之间全无力道,好似一团棉花,大汉不由得嗤嗤一笑,眼里全是不屑之色。

只是小穆的那一掌却是出奇的快,不容那大汉做出一点反应,瞬息之间已后发制人,拍中大汉胸膛。

原本那一掌看似全无力道,可是那大汉却被这一掌给硬生生地拍得飞了出去,整个人被甩到了楼外,若不是他还算机灵,用刀狠狠扎进了木板之中,此刻早已在地上摔成一滩肉泥了。

那大汉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一般的紫色,被一个文弱少年一招击倒,面子上当真挂不住。可他却想不通,为何那看似柔弱的一掌,威力却这般大。

大汉疑惑不解,在下面观战的段晨浩却心里清楚,小穆刚才使出的那一掌名为柳绵飞絮掌,形如柳,出如月,看似含蓄温婉,实则威力暗藏。好比风吹杨柳,水送浮萍,力量飘脱洒逸,虽然散乱,却收发自如,毫不凌乱,待掌势静止那一刻,方才归集所有的散乱之力。

第三章锦衣铁手(1)

一个恶汉坠楼,少妇压力顿减,她也顾不得肩头的伤,手里双刀寒芒吞吐,转瞬又和另几人斗在了一起。少妇眼见小穆相帮,面露忧色:“小穆,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得紧,我们还能应付得了。你赶快回去,免得惹祸上身,这些人不是好惹的。”

“我不走。”小穆神色倔强,小嘴一噘,好像一个暴躁的小孩弹跳而起,闪过了一个恶汉的进攻。他眼中神色一寒,玉手扬起,袖中银光闪烁,银色的丝线瞬时从袖子里延展而出,漫空盘旋。

小穆这一手来的突兀,对方毫无防备,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四肢均已被小穆袖子里的银线丝丝缠住,那些银线虽然柔韧,却难以斩断,那汉子稍一用力,银线便勒如皮肉,生生在他手臂上碾出点点血珠。

“妈了个巴子!”那大汉一呲牙,狂骂一声,刚要举刀在挥,小穆却一个转身,右手拂面而过,纤笋般的手指巧绽如花,手心光芒闪烁,犹如嫩白花苞之中晶莹跳动的花蕊,然后他将手腕一翻,抛出了一个银色的梭子,梭子分成七瓣,刚被抛弃就兀自旋转起来,原来绑住大汉的银线,另一半就拴在这梭子上面。

那大汉刚刚起刀,就只见眼前银线交错,织成一片灿然雪白的光幕,顿时晃花了他的眼睛,银线纵横交错地铺展开来,以一种奇特的规律飞速编织,宛如三千烦恼被一双看不见的巧手灵活编织,结成丝丝缕缕的缱绻情丝。

大汉忽然脚底一跌,便被银线拉到,转而又有更多的丝线如同疯长的藤蔓,缠住了大汉的四肢,将他倒掉在了房梁之上。

然后小穆的手轻轻一收,刹那便将漫天乱飞的银线收束入袖,好似变了一场精彩的戏法一般,负手欣赏自己的杰作,手里还握着那枚亮闪闪的梭子。

“骆姐姐,这下你放心了吧。”小穆轻轻一笑,望向少妇。少妇道:“千万要小心。”她话音刚落,那使软鞭的汉子手舞长鞭,鞭子打着螺旋形的弧向着少妇和小穆冲来。

小穆霍然扬手,那枚小巧玲珑的梭子倏然如同折扇一般摊开,七瓣梭子折叠交错,锋芒毕现,小穆转手一掷,梭子顺势滑翔而出,将那鞭子堪堪挡了回去,然后又飞回了小穆的手中。

楼底下的人丝毫不觉得那是一场武力械斗,看那稚弱的少年凌空飞梭,宛如天孙织锦,凭借一双玉白的巧手将漫天流云拈成细丝,将湛蓝的天光化为纤指间游走的绫罗,一举一动是那样祥瑞呈集,让人不忍移开赞叹的目光。

楼底下的段晨浩也看得痴了,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楼顶那个文秀的少年就那样怯生生地立在阳光中,宛如一支清秀挺拔的海棠,娇艳夺目。

然而段晨浩马上反应过来,此刻小穆身处险境,他怎么居然袖手旁观起来,于是段晨浩蹑云奔上高楼,大鹏展翅一般摩烟直上,脚底刚沾到楼上瓦片,立刻单手支撑栏杆,跃入酒楼之中,劈出两掌,便将剩余那两个汉子打到在地。

“段大哥。”小穆笑着转身,刚要道谢,可是神色却骤然转为惊骇,脸色煞白地看向段晨浩身后。段晨浩也觉身后窗外掠过一股劲风,忽然传来一声稚嫩而惊恐的呼叫,他回头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他却看得清楚,窗外那个急坠而下的身影正是一个孩子。

没有瞬间的犹豫,段晨浩如风一般掠出,踩着栏杆合身向那个下坠的人影扑去,然后手臂一探,就将那个孩子抱入怀中。可是变起刹那,段晨浩所做的一切也全凭本能,待他接住那个孩子之后,发现脚下已无借力之处,自己和那孩子此刻正一同下坠。

段晨浩立刻曲退一翻,将自己和那孩子的位置调换过来,此刻他身处下方,若然摔在地上,也是他先着地,这样那个孩子就不会摔伤了。

就在段晨浩以为自己即将坠地的时候,忽觉腰间一紧,猛烈下坠的身形陡然止住,睁眼一看,自己的腰间束着一根银丝,托起了两个人的重量。

得了这一空挡,段晨浩在此施展轻功,奔上酒楼,那根银丝,正是小穆所放,见段晨浩跃了上来,小穆总算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道:“段大哥,你没事吧。”

段晨浩放下那孩子,笑道:“当然,还要多谢你的银丝,否则我可能已经摔成肉饼了。”说话之际他不禁“咦”了一声,奇道:“小家伙,又是你,看来我们还挺有缘。”

被段晨浩救下的孩子正是那日巷口遇见的孩子,这已是段晨浩第二次救他了。

少妇美丽的脸上早已惨无人色,一把拉过孩子,见他无事,惊悸之色彩稍稍缓解,可是担忧的目光却向上游移,双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比斗过招之声夹杂着碗碟的破碎从楼上隐隐传来,段晨浩才发现,越来楼上也有人在打架。他的眼睛一亮,厉声道:“小弟弟,难道你是被人从楼上扔下去的?”

男孩点了点头,旋即沉默下去。

段晨浩握紧了拳头,怒道:“岂有此理,哪个狠心之人如此猖狂,待本大侠去收拾他!”说罢已大步流星地朝楼上走去,小穆也跟随其后,而少妇更是提着刀、领着男孩拾阶而上,似乎对楼上的情况颇为关心。

行至二楼,只见此间已是杯盘狼藉,桌椅早已变为片片碎木,乱屋之中,正有两道人影疏忽来去,斗得难解难分。

其中一人正是段晨浩那天遇到的男子,他此刻单凭一双肉掌与对手互搏,他掌势雄浑,犹如泰山压顶,奔雷泻海,此刻他正右掌直劈而下,掌形如刀,带起霍霍冷风,同时左手指节屈伸,巧施擒拿之术,拿向对手腰际。

这一招极快极猛,且那男子双手只见所蓄力道足以裂石敲金,右手攻势凌厉,左手又截断了对手的退路,该是完美无缺的一招,足以拿下任何强敌。

段晨浩扫了一眼和他对打之人,那是一个面容沉毅的男子,大概三十多岁,眉直如剑,眼中寒光沉沉,宛如冬日里浮着薄冰的湖水。双颊略微瘦削,少蓄黑髯,脸部的骨骼却挺直如锋,即使表情冷漠,却自有威势,让人不寒而栗。他身穿一袭遒劲华服,其上金纹斑驳,藻绣华贵,腰系镶玉皮带,脚踩虎鹿纹靴,一身装束可谓正统尊贵。

当那排山倒海的招式扑面而来之时,这人两脚踩地,稳如磐石,同时右臂自上而下轮转开来,左臂自下而上绕起,双拳紧握,拳风霍霍,仿佛搅动了无形的暗流,带起一股森然劲风。

那人双臂一抡,就此卸了男子的攻势,然后双手连发数掌,直攻男子胸前,掌势浑厚连绵,如同行书运笔一般一气呵成,快如疾风,只能看见掌影连连闪回,男子已被这数掌逼得连连后退。

“武叔叔!”见男子受惊,那男孩不禁喊了一声,男子回头,猛见少年没事,一时喜上眉梢,可是就是这一时的分神,对方的一掌已抵到胸前,男子挨了一掌,痛哼一声,连连后退,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少妇花容一颤,上前扶住男子,关切地道:“毅夫,你受伤了。”男子挨得那一掌非同一般,可是仍旧面不改色,虎目圆瞪,逼出一股狂厉之气。“这点伤不碍事,绮芳,你带着少主快走。”

原以为那华服男子会再度出手,可是他却在最有利的实际猝然收手,只是看着强撑的姓武男子,脸上露出惋惜沉痛之色。“毅夫,你真要与我为敌,若你此刻将那孩子交出来,我会既往不咎,我们还是兄弟,我不会对你出手。方才我扔那孩子下楼,就是想要断了你的后路,让你回头。”

姓武男子道:“不可,我是万万不会将少主交出的,就算今天死在你手里,我也定会让少主人安全逃脱。”

华服男子痛惜之色更重,“你又何苦逼我,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可这孩子,我也一定要抓。”

姓武男子浓眉皱得更紧,道:“大哥,对不住了,你我各为其主,都是身不由己。”说完他再次挥掌进攻,虽然受到重创,可是却凭着一股果勇之力一往无前。

少妇非常担心武毅夫,可是却持刀护在男孩身前,生恐华服男子对孩子下手,而那一贯镇定的男孩脸上也显出焦虑之色,眉间忧愁紧锁。

“小穆,快带着你骆姐姐和少主走,这里交给我来应付。”武毅夫一边对打,一边冲小穆脱口喊道。

小穆喊道:“骆姐姐不走,我也不走。”说罢银梭展动,踏上一步向那华服男子发动攻势。

段晨浩见武毅夫对少主忠心耿耿,又这般勇悍无畏,当真是条汉子,再看姓骆的少妇也是重情重义,真乃女中豪杰,他心里对这夫妻二人极为敬重,心想自己今日既然在场,就定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于是他身形一闪,转眼已闪入战圈,敌人武功高强,小穆身形单薄,武毅夫又身受重伤,段晨浩不放心他二人继续恋战,于是手臂一挥,一股庞沛的真气如千里倾泻的瀑布轰然击出,硬是将他二人逼得后退了数步。

然后段晨浩眉目一凛,纵步上前,双臂前探,堪堪送出一拳,拳劲破空而出,破了对手急攻而来的一掌。然后他笑着站定,道:“好厉害的碧海惊涛掌,阁下莫非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龙烈?”

第三章 锦衣铁手(2)

华服男子凝目而视,但见面前的少年神采飞扬,朗目如星,俊逸洒脱,知段晨浩是个人物,不由得露出郑重之色。他淡淡地道:“不错,正是本座。”

段晨浩冷言道:“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竟然枉顾人命,将无辜稚子从高楼上扔下去。”

龙烈的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一手拂过拇指之上翠绿的扳指,淡然地开口道:“你若知道这男孩的身份,就不会说我的不是了。今日是我锦衣卫内部的家务事,我奉劝小兄弟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却殊无笑意,一股冷冽之色如同沉沉阴霾,挥之不去。

段晨浩昂首道:“哼,本大侠就是看不过有人倚仗武力欺人,今日这闲事,本大侠是管定了。”

他身后的武毅夫却有些焦急地道:“武某知道小兄弟侠义心肠,可今日这事着实不是你可以插手的,还望小兄弟不要蹚这趟浑水,速速离开。”

段晨浩道:“武大哥此言差矣,倘若我现在离去,就是见死不救,绝非大丈夫所为,武大哥你夫妇二人均是英雄人物,侠肝义胆,小弟我很是钦佩,今日若可以救你们与为难,也是我的荣幸。”

武毅夫和骆绮芳二人还要出言劝阻,段晨浩却不等他们说话,先发制人,骤然向龙烈施袭。刹那之间,他与龙烈已然交上了手,拳来脚往,斗得难分难解。

段晨浩倾力施为,变招极快,斗过数招,已然使出数种招式,先是一招“五行接引拳”,再一招“苍龙翻江腿”,内力喷薄之处犹如融融春日,暖意盎然,却正是“阳春融雪功”,往来之间身形翩跹灵巧如燕,又是一套“燕蝶游身滑翔步”。

武毅夫和骆绮芳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思量段晨浩年纪轻轻,还是个青涩少年,武功却已如此高超,武毅夫见识广博,看出了段晨浩所使的武功均是逍遥天阙的独门绝学,惊叹道:“这位小兄弟武功似乎师承逍遥天阙的武中圣皇钟前辈,原来是师出名门。”

龙烈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武功自然高不可言,他是朝廷中人,居于要职,若是此人跻身江湖,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绝对算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忽然,龙烈使了一招“五梅手”,左手虚招,犹如北风吹寒,遍折红梅,右手五指箕张,朝着段晨浩肩头直插而下,他手指如铁,力道迅猛沉绵,若是这一掌真的戳下,段晨浩的肩胛骨都会被其洞穿。

段晨浩俊脸一沉,心中思量一下,立刻以“三才掌”格挡,岂料他双手刚刚击出,龙烈就哈哈一笑,双掌一挥,袍袖飘拂,段晨浩双腕竟被他大袖缠住,疾退数步,弹足横踢,龙烈左手又胼指点向段晨浩膝上的环跳穴,右章斜略,拂他额头。他这招乃是“扶风掌”中的“易水西风”,袖如流水,掌如西风,似手环攻,厉害至极。

武毅夫暗叫了一声不好,旁边小穆见段晨浩处于劣势,也低声惊呼:“段大哥……”

武毅夫道:“小兄弟一时大意,竟中了龙烈的套,龙烈用虚招引诱小兄弟,将他困住,又连出劲招,迫使他再无力反击。”他眉头大皱,为段晨浩捏了一把冷汗。

段晨浩也发觉自己进了套,低喝一声,眉头一皱,右手撑地,左掌顺势一蹭,以双手为轴,下半身倒立而起,呼啦啦地飞转了起来,却是他儿时自创的一套“陀螺功”。

想当年段晨浩八九岁的时候,冬天里和师弟师妹们在冰上玩陀螺,陀螺先是倒卧,只需施以外力,抽得两鞭,便会越转越快,直立起来。从陀螺里获得了灵感,段晨浩便创造出这般花哨的招式。没想到今日凭借此招,竟然摆脱了龙烈的铁手一击。

武毅夫几人见段晨浩露了这一手,好似一个赖皮小孩就地打滚,厉害的敌人却奈他不可,甚是有趣,都齐齐笑了一声。

段晨浩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对龙烈团团作了个揖,“龙大指挥使,当心了。”刚脱困局,段晨浩立刻再度出招,双手食指屈伸有度,指爪之间劲力十足,如镂千钧,正是逍遥天阙的“灵枢定玄指”。他十指破空有声,专攻龙烈周身要穴,身法飘忽不定,时急时缓。

龙烈急忙收回身形,立刻展臂探爪,拿向段晨浩,双掌推出,竟是后发而先制,掌指相较,劲风迸发,二人闪电般对了一招,龙烈双足仿佛陷入地板中一般,稳若磐石,可是脸上却时红时白,刹那间变幻了三次,气血真如沸腾一般,不由得心中大骇,而段晨浩虽然后退数步,可是却连大气都未曾喘一份,俊颜之上依旧光彩夺目。

原来他已将火云真气灌入指尖,龙烈掌中的劲力虽然霸道,可是段晨浩的真气却是炽烈如火,龙烈防不胜防,还是中了段晨浩的招。

段晨浩抿嘴笑道:“龙大指挥使,武大哥他受了伤,可是小穆和骆嫂嫂却仍可全力应战,若我们三人合击,你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不如就此收手,你他日若想再行讨教,本大侠定当奉陪。”

龙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二弟,看来今日是天要助你,派了这个小子前来相帮。只是你可想好,若今日一走,他日便永无回头之期。”

武毅夫却是面色凛然,殊无举棋不定之色,态度极为坚决,“南郡王昔日与我们夫妻有恩,又对我们真心相交,他遇害身亡,我夫妻二人未能相帮,已是万分惭愧,如今少主人是王爷唯一的骨血,我夫妻二人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小王爷周全。”

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和几位兄弟的情谊,毅夫一日也不敢忘怀,我知道大哥你也是奉命而行,迫不得已,心中永远也不会怨恨大哥,只叹你我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今日一别,大哥便当我已经死了吧。以后再见面,便是敌人。”

龙烈听得此言,虎躯蓦地一震,面色沉痛,扼腕叹息道:“但愿你们不会后悔。”说罢他竟目中悲切,疾步走下了楼,身影消失后,却仍可听得咚咚的脚步声,那步子颇为沉重,仿佛磐石砸落,隐含着忧郁愤懑。

待段晨浩从小穆的口中得知原来武毅夫以前竟然是锦衣卫的二当家时,真的是惊叹不已。

夜月悬天,将光芒洒在了窗棂上,小穆就站在了月光之中,娓娓道来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那个男孩,竟然是帝都南郡王唯一的儿子朱载明,封号弘德王。而南郡王昔年的封号,则是郑王,也就是当年那场皇位之争的失败者。

当年正德皇帝驾崩之后,由于其并无子嗣,皇室按照立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便从皇室宗亲之中挑选皇位的继承者,祖训有明,继位者必须是帝王子嗣的辈分,所以正德皇帝的各位兄弟则与王位继承无缘,未来的皇帝只能从正德皇帝的侄子中遴选。

偏偏最为巧合的是,当年按照辈分,年岁最大的便是正王与景王,他们两人并非同父,奈何却是同日出生,所以便一同被宣召入京,两者中的一人将通过层层考核,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朝堂之上波云诡谲,斗争险恶,这场帝位的争夺实则是一次无声的交锋与对垒,最终却是景王通过种种手段赢得了斗争。景王即位,也就是现在的嘉靖皇帝。

然而郑王在民间素有好名,且暗自培植了自己的党羽,嘉靖皇帝初登帝位,羽翼未丰,自然不能找郑王的麻烦,若是处理偏失,则会落人口舌,更有可能激起民愤,况且郑王却有才干,嘉靖皇帝便采取拉拢的手段,赐封郑王为南郡王,掌管帝都以南,这样的恩赐既为自己买了一个好名声,又可以就近监视郑王的举动,以防其有不臣之心。

可是对手一日未除,嘉靖皇帝便犹如芒刺在背,终日念念不忘。多年的赏赐与荣宠都只是假象,隐忍后的猝然发难才是最终制胜的雷霆手段。

近年来北方各府水旱成灾,天鸣地震,嘉靖皇帝便下令让南郡王筹款,南郡王费劲手段筹集数月才从江南筹得了五十万两银子,便派家臣送银子入京,岂料到京之后才发觉五十万两银子全都是假银,然而京都府、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对此案却全无头绪。南郡王自知此案另有隐情,恐是嘉靖一手策划,目的就是要拔出自己这颗眼中钉,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索性饮下了毒酒,了解了自己的生命,目的就是想为家人赢得一线生机。谁知嘉靖表面上大赦南郡王府,实则却派出了锦衣卫斩草除根,欲制弘德王于死地。

武毅夫虽然身处锦衣卫,却受过郑王的恩遇,并且与郑王私交甚好,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得到消息之后便与其妻叛出锦衣卫,全力保护弘德王逃出帝都,一路之上经过连番厮杀才赶来洛阳,却不料锦衣卫指挥使龙烈亲身至此,想要将弘德王就地格杀,武毅夫拼死护主,却与龙烈难割昔日兄弟之义。

段晨浩大致了解了全部的情况,于是对武毅夫夫妇更加钦佩,他们的敌人不仅是锦衣卫,更是当今的皇帝,为了昔日的情谊,敢于触怒天威,他们夫妻伉俪果然是性情中人。段晨浩更加高兴自己今日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第三章锦衣铁手(3)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道:“小穆,你那一手凌空飞梭的功夫使得真是俊极了,好像天孙织锦一般,看你那灵巧的身姿,灵动无方,就好像一个女孩子在跳舞一般。你若是个女孩子,也肯定是漂亮极了。”

段晨浩笑嘻嘻地说:“瞧你,小脸一红,就更像女孩子了。”他伸手拍了一下小穆的脑袋,“看你那把梭子使得出神入化,轻功又那么好,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武功就已这般高强,假以时日一定是个高手。”

小穆望向窗外的月光,清辉皎洁,安然寂静。她的声音也淡淡的,似乎不忍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当高手有什么好的,终日要面对不知多少人的挑战,高处不胜寒,一败既成终身之辱,从此残生余恨难消,莫不如做一个普通人,平平凡凡的,远离一切的是非争斗,每天只是过着简单的生活,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不会寂寞,也不会孤独,永远都可以平安喜乐。夜空的烟花纵然绚丽,可是烟花散尽后却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空虚。烛光虽然微弱,却始终都是那么温暖。所以,我宁愿做一个小人物,简单快乐地生活。”

小穆的黑眸沾着雾气的微润,像透亮的宝石,幽凉。他轻轻拢了一下单薄的衣衫,似乎不胜夜雾的轻寒。

段晨浩却在那一刻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小穆,他的眸中透出的如水的忧伤,淡淡的,仿佛化作了水汽,融入雾气。

小穆微笑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像段大哥这样的英雄,是注定不会平凡的。”

门被推开,武毅夫和骆绮芳默然走出。他们刚刚让载明睡下,那个孩子白天受了太多的惊吓,加之连日来经历过数次生死,此刻身心俱疲,骆绮芳刚刚为他服下安神的药,再加以安慰宽解,方才让他入睡。

武毅夫道:“今日真是多谢段兄弟出手相助,话不多说,从此段贤弟便是我武某人的兄弟了。”

段晨浩豪爽一笑:“好,能和大哥相交,小弟荣幸之至。”说罢二人一击手掌,掌心热力犹如灼灼火焰,在两人心头燃起。英雄年少,惺惺相惜,邃结为刎颈之交,永续兄弟情义,这岂非人生中最快意的事情?

小穆似乎面露忧色,道:“武大哥,你的行迹现已败露,锦衣卫假以时日便会追至洛阳,如今你们应当速速远走,方为上策。”

武毅夫却摇头道:“远走只能躲避一时,世子还年幼,岂可与我夫妻二人东躲西藏,埋没了他的锦绣前程。我留在洛阳,自有筹谋。”

段晨浩道:“武大哥有何打算,不妨说来听听,小弟也想略尽绵力。”

武毅夫道:“不瞒贤弟,其实早在武宗在位之时,也和郑王之父感情甚好,曾经赐予郑王一块丹书铁券,凭此为证,可免三世之罪,其实早在郑王自尽之前,为防有人销毁丹书铁券,便已托亲信将丹书铁券送来了洛阳一处可靠之所,所以凭借丹书铁券,定能挽回世子之命,也可令他再承南郡王府。”

段晨浩略加思索,道:“武大哥,没嫌小弟多虑,就算手持丹书铁券,世子得以复位,也只是缓了一时之急,时日一久,嘉靖皇帝定然另找借口,对付世子。”

这回骆绮芳开口道:“所以,我们要给世子找一个强大的靠山,这个人不仅任侠仗义,而且极有权势,就算是皇上也要忌其三分。更重要的是,此人和世子同宗同源,血亲难断,所以他一定可以给予世子最大限度的保护。”

段晨浩脱口喃喃:“嫂子所说的人,莫非是七王爷?”

武毅夫道:“贤弟果然聪明。”忽然,他的眼中露出欣喜的目光,“早先听说过有一位少年侠士曾助七王爷揭发了奸相严嵩的阴谋,那位少年英雄仁义果勇,武功胆识过人,莫非就是贤弟你了。是了,听说那少年出身逍遥天阙,一定就是贤弟了。”说罢他拍了拍段晨浩的肩膀,笑容更加爽朗。

段晨浩谦虚地笑道:“武大哥过奖了。七王爷他为人极重情意,载明又是他的子侄后背,七王爷定会善待他。”

武毅夫道:“所以我打算前来洛阳取回丹书铁券,便携世子去帝都招七王爷,将世子托付于他。”

段晨浩道:“不知大哥要去何处取回丹书铁券,小弟定当竭尽全力相助大哥。”

武毅夫道:“丹书铁券此刻正在万卷山庄,我和绮芳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护送世子前往万卷山庄。只是锦衣卫定然也会寻踪而至,前路定会有许多血战。”

段晨浩喜道:“真是太巧了,不瞒大哥,小弟此次前来洛阳也是奉家师之命,前往万卷山寻一卷轴,此行小弟可一路相随,沿途为大哥保驾护航。”

武毅夫心下大喜,脸上顿生笑意:“我本不信上天,可今日既遇贤弟相助之恩,又可和贤弟一路同行,或许这真是天意,让我今生可以结交贤弟这样一个少年俊杰,人生得一知己,竟是这般畅快。”

他二人均是爽朗之人,互相欣赏,倾心相交,互引为良朋知己,生死兄弟,此番情意,二人均铭记心中,点滴品味。

小穆插嘴道:“那我也去吧,反正今日里闲来无事,正好可以和你们顺道。”

骆绮芳点了小穆的鼻子,调笑道:“你这个小人精,真是想跟哥哥嫂嫂一起去出生入死,还是要和段贤弟一路共游呢?”

小穆滑头地笑道:“我当然是要和武大哥还有骆姐姐一起同生共死了,难得遇到像段大哥这么好的人,顺便和他多多相处一些时日吗。”

不多时,骆绮芳便和小穆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白日里勇斗锦衣卫,此刻四人都已腹中饥渴,段晨浩便和武毅夫大碗喝起酒来,好生畅快。

夜阑金风细细,窗外梧桐叶碎风动,在窗纸上投下簌簌剪影,屋内酒意浓酣,四人把酒谈笑,尽舒胸臆,热闹而喜庆,仿佛逢年过节、家人围炉叙话般温馨。

段晨浩品着芳香的美酒,胸中一股暖意犹如春日柔波,缓缓荡漾开来。自己下山已久,又独行数日,心中总有一股孤独之情,如今大家举杯共饮,又结交了诸多良朋,他心里当真不胜欢喜,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酒过三巡,小穆的脸上忽然泛起两抹红晕,娇羞如霞,她天真明快的眼神渐渐迷离,现出些许醉意,然后竟拿着竹筷翘起了酒杯,接着倚声而歌,歌声轻灵婉转,犹似百灵娇啼,柳浪闻莺,听上去说不出的舒服。

听着歌声,品着美酒,感受着浓浓情意,段晨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醉得融化掉了。

夜空之中寂月皎皎,透过扶疏的花木,泻下如水清华,此际已是初秋,园林中枫叶渐红,触目如血,在暗夜中惊羡出凄艳的醉红,宛如被撕碎的朱宣残片,被风一吹,便转落簌簌红英。

然而,和那红为之相对的,却是温柔如雪的洁白。

月露清冷,坠在洁白的木槿花上,却好似情人的一滴泪,矫柔在花蕊之间。

此际本已过了木槿花的花期,可是这个院落中的木槿花却开得正盛,宛如枝头缀满了洁白的雪。

秋夜的风,带着花香水汽,掠过粼粼湖面。石灯明灭,落花搅乱了水中的涟漪,也打碎了墨一般浓深的影子。

花瓣从枝头飘落,落在墨衣之上,如微雪初融,浅深留痕。

冷寒碧面前放着一卷棋谱,一盘残棋,手中念着几颗棋子,正在沉吟。花瓣被微风吹起,在他身边旋舞,他的眉目修长,淡淡地皱着起。

他的眼眸是如此深沉,仿佛蕴含了整个幽冥,永远凝化着最浓郁的黑暗。

暗夜中微微响起的脚步声,让他目光一亮,视线离开了棋局。他轻轻张开手,一朵被风吹落的木槿花旋即落入他的掌心,然后,他笑了笑,猝然合掌,让那朵落花在他手中化为一点苍白的泪。

“冷公子对月自弈,真是好雅兴。”一个突兀的声音在院落深处响起,冷寒碧抬眼,兴味索然。

一人沿着青石台阶、从花树的阴影中缓步而出,意态悠闲,却是一个峨冠博带的老人,锦袍加身,珠玉为饰,裹着一件虎纹丝棉披风,半张脸隐匿在风帽下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样貌,唯有几缕银发微垂。枯瘦的手指上嵌套着猫儿眼戒指,拄着一根龙头拐,轻轻敲击着地面。

他就那样径自在冷寒碧的对面坐下,凝视着那局残棋。忽然拈起一枚白子,放在了天元的位置。

本来陷入僵局的白棋,立刻仿佛一条巨龙首尾相连,迸发出了活力,昂首奋迅,似要撑破这局棋。

“冷公子方才游移不定,于边角之间徘徊,致使白子有机可乘,反败为胜。”老者声音沉缓,满含促狭之意。

冷寒碧眉目疏冷,淡淡地道:“或许白子命不该绝,上天偶助,方能侥幸脱逃。既是天意,便不能勉强,天意难测,也非我所能勉强。”

老者森然笑道:“阴世魔罗的少主,何时也笃信天意了?老夫却不敢苟同,天意只是弱者的臆想,真正的强者,眼中只会有自己。”

冷寒碧玩味般地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线条冷厉的俊面之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许正因不信天意,一意孤行,相爷才会落得如斯地步。”

那一刻,露水滴在石上,发出惊悸般的声响。

暗藏在夜色深处的魔障,在这一刻被突然打破。

第四章沧崖之雪(1)

老者闻言身躯微颤,半晌之后撤下风帽,风烛之颜曝露在月光之中,脸上犹自带着一种霸气的笑意。虽然他已年逾六十,然而脸上威严仍在,让人不敢小觑,老者低头注视着棋局,仿佛纵览天下,执子挥戈。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人会是曾经权倾一时的宰相严嵩。因为不久前,严嵩在江西老家病死的消息才刚刚传开,被海瑞以及七王爷揭发罪愆后,嘉靖皇帝龙颜盛怒,查抄严府,削去严嵩官职,将其贬至江西老家,时隔不久,传闻严嵩病死榻前,他生前谄媚弄权,谋害忠良,死后自然是招万人唾弃,所以他的死讯,却是深受其荼毒的老百姓的喜讯。

只是一个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却突然出现在洛阳的庄园之中,未免太过诡异。

严嵩毫不在意地道:“至少老夫尚有一口气在,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天意又能奈我何?”

冷寒碧放下棋子,面上略带讥笑之色,看不出喜怒。“相国大人不愧是一国权臣,虽然举家被抄,却还留有足够的资本图谋大业,只是大权已失,纵有资财,却如同猛虎痛失一翼,相爷还是要苦心孤诣。”

严嵩却笑了笑,神色不动,“所以老夫才找到了魔尊大人,共谋天下。今后还要仰仗冷公子之力,或许,这也是令尊乐意看到的结果。得公子之力,由胜千军万马。”

冷寒碧幽深如泉的眸子里忽地一声冷笑:“相爷过奖了,家父之所以会和相爷合作,还不是看重相爷手中握有百年前战国时期公输家族所著的机械制造宝卷《营造法式》。只可惜相爷所拥有的也并不完整。”

严嵩道:“即使是残卷,对贵派也是益处多多。老夫知道,贵派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这本书。”

冷寒碧道:“相爷倒是所知甚详细啊。”

严嵩道:“谋其高位,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话锋一转,道:“老夫持以贵礼,望诚心相交,可公子却似乎有欠诚意,老夫的见面礼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冷寒碧沉默良久,忽地冷笑一声:“我已说过,天意。段晨浩的人头,只不过是寄住在他的脖子上,终有一日,本公子会将他的人头双手奉上。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相爷若真有诚意,就该拿出些耐心才是。”

提到段晨浩,严嵩忽然目露恨色,手指紧攥,那枚碧色通透的戒指忽然在他枯瘦的手指上勒出一道青痕。“若非那姓段的小狗,老夫今日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年轻人轻狂自负,老夫就要让他知道,这样的代价,是要用命来换的。”他忽然又露出了阴郁的笑容,望向沉默的冷寒碧,眼中若有深意。“不过听说冷公子与那段小狗也微有嫌隙,他可以说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就依公子所言,老夫再多一些耐心便是。”

冷寒碧知道严嵩言语所指,不由得微微蹙眉,目色更寒。他一贯不喜欢别人言及他的私事,心里微有不悦。墨眉一轩,猝然问道:“不知洛阳城里有何风吹草动,竟让相爷从江西赶来?”

严嵩道:“还不是前些时日南郡王因丢失饷银而服毒自尽,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幕后之手是谁。南郡王世子弘德王已被锦衣卫二当家护送来洛阳,相信公子也有所耳闻。”

冷寒碧眼睛一亮,淡淡笑道:“相爷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抓住弘德王,将其变成掌上傀儡,再道出嘉靖陷害弘德王之事,让其民心尽失,届时相爷大可打着弘德王的旗号,拨乱反正。”

严嵩愣了愣,饶是他老谋深算,却还是无声地抽了一口气,眼前的墨衣少年,孤傲而冷峻,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仿佛通晓读心术一般,轻易就读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一瞬间,严嵩竟然轻微颤抖了一下。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墨衣少年的身后,忽然张开了一双黑色的羽翼,包裹了他冰冷的笑容。

严嵩骇然低头,却被冷寒碧的目光深深吸引。

那是漆黑的、不带有任何感情se彩的瞳仁,任何目光都会深陷其中,仿佛连希望都无法兴起。那仿佛是上古神魔的毁灭之瞳,虽然宁静沉着,却充满着残酷的杀戮。

那一刻,严嵩真的打心里开始对这个少年魔君产生了一种恐惧。

冷寒碧道:“相爷就这么有把握、可以利用那个少年作为傀儡吗?听闻南郡王与宁王一向叫好,或许宁王会插手此事也说不定。”

严嵩咬了咬牙,眼中怒火滔天。宁王,才是将他打入深渊的罪恶之手。严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近乎诅咒般低语:“宁王,就让他再嚣张一阵好了。倘若他真的插手此事,那就不得不在帝都方面动一动脑筋了。虽然老夫失势,可是却也在暗中培植了不少力量,加之有贵派相助,我的计划想要实现也并非难事。”

冷寒碧皱眉吟哦:“计划,相爷真是思虑周密,只是若时机不对,任何天衣无缝的计划都只是纸上空谈。”

严嵩用干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细长的双眼半眯,犹如狠厉的鞭子。“眼下正是一个好时机,小儿世蕃一直潜伏帝都,获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足以牵动时下政局。”

冷寒碧疏淡的眼眸终于光芒一闪,来了一丝兴趣,好奇地问道:“什么秘密。”

严嵩仿佛卖关子一般,低低说了四个字:“空桑国主。”

几个时辰后,一顶轿子悄无声息地在垂杨紫陌间穿梭,犹如暗夜之中通往幽冥洞府的鬼魅。轿中穿着富贵的老人抚摸着受伤的猫儿眼戒指,满意地笑了笑。

然后,握住了手心,似乎一切已经尽在掌握。

一枚白色的棋子便在他的掌心化为了齑粉,夜风一吹,便飞散无踪。

石桌上,沉香散成了袅袅青烟,织入夜色中。

冷寒碧复又重新审视那盘棋,眉宇间忽然现出了刀刻一般的痕迹,袍袖一挥,拂乱了棋盘,黑白棋子争相滚落在地,撞击之声清脆悦耳,竟似下了一场琉璃雨。

“这是东瀛进贡的冷暖玉棋子,公子就这样胡乱地拂在地上,岂不可惜?”

袅娜的清音犹如夜色中升腾而起的水汽,朦胧而飘忽,犹如连绵山黛间一抹微愁的雨意。

绿衣女郎缓步而来,纤腰微弯,俯身拾起了满地散乱的棋子。纤长揉白的手指几乎与白色的玉棋子同色。

“绿姬,起身,这些都是下人该干的事情。”冷寒碧轻轻抬手,绿衣女郎便微笑起身,将玉棋子仿佛棋盒之中。

“对公子而言,绿姬本就是下人,自当竭尽全力服侍公子。”绿衣丽人在月光里轻轻微笑,美丽得仿佛一尊玉制的雕像。水袖轻罗的纱衣,淡绿色的春衫衬着雪色肌肤,愈发显出纤腰不堪一握,弱不胜衣,一种冰清剔透的明净,宛如弱柳含苔,绿黛烟罗。

“你知道在我眼中,从未将你当做下人。”冷寒碧的眉头缓缓舒展,望着满园枫叶,还有枝头轻颤的木槿花,缓缓起身,掠过小桥,步入楼阁之中。

脉脉轻寒上小楼,晓阴无籁似跫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冷寒碧打开朱漆盒子,手掌拂过盒中的白玉雕像,眼中闪过一丝叹息的神色。他忽然有些后悔,若是那个夜晚,他可以拉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她便不会离开。

可是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小蝴蝶在自己的指尖展开双翅,翩跹飞远。

那个女孩的心如同水晶,澄澈透明令人一眼看穿。然而,他的心却是沉郁而黑暗的,甚至不配去猜度她的那种单纯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和她永远都站在天平的两端,永远都无法靠近。

天堂和地狱的距离,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的藩篱。

绿衣女郎幽幽道:“是绿姬无能,未能完成任务,刺杀段晨浩,还请公子责罚。”

冷寒碧道:“算了,他未被你的血影牵魂萧索迷惑,也该他命不该绝。就让他再多活些时日好了。本公子不信,他每次都可以这样好运。”

冷酷的话语中夹杂着淡淡的仇恨,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绿姬道:“公子一向将情绪隐藏的很好,可是绿姬却看出了公子的怒意。还没有人可以影响到公子。”眼睫微垂,明眸渐渐暗淡,心事的阴影越来越重。

冷寒碧却丝毫不怪罪她的诘问,很平静地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完全独立,总会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会情不自禁控制人的思想和情感。就算是我,也不会例外。没有一个人可以完全脱离情感的掌控,或许这就是人和神的区别。为了一些无妄的执念,逐渐失去自我,直到彻彻底底地失去。”

此刻,这个倨傲的少年仿佛微微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似是默然,眼神苍凉如夜。

那一刻,他听见了命运的齿轮碾过天际,无声地宣判了他的命运。

永远只能仰望,伸出双手,却无法触摸。即使是虚幻的光,落入他的指间,都会变成融化的雪。因无法承受他的黑暗,而化为劫灰的雪。

第四章沧崖之雪(2)

段晨浩四人带着载明轻骑而行,往洛阳北邙山而行,一路上小心谨慎,避过了许多锦衣卫的耳目。载明虽然少年老成,但偶尔也流露出孩童心性,喜爱玩闹,段晨浩也是半个大孩子,便陪着他一路说笑玩闹,倒也热闹欢乐。载明虽然年纪小小,可是谈吐之间却尽显其皇族风范,博学多才,见识广博,俨然一个小小的教学先生一般。有时候段晨浩看到这个小人儿一副老成的样子,还会捂住嘴巴暗暗偷笑。

行了将近三天,他们才走到北邙山脚下,却陆陆续续看到了许多武林中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也惧是往北邙山这里赶。

段晨浩看出一些端倪,趁四人饮茶之时悄声道:“大哥大嫂,这么多江湖人物齐聚于此,八成是应了那个传言。听说这些世家大派的家传之宝俱都被江湖第一神偷雪魂珠给盗走了,然后让他们前去万卷山庄取回。这下可热闹了,也不知这些人和万卷山庄会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不过这雪魂珠此举着实怪异,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小穆低头轻啜芳茗,好像没听见段晨浩的话一般,武毅夫脸色微沉,丝毫未露好奇之色,骆绮芳却轻叹道:“是啊,我也想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言罢目光转向小穆,他依旧低头饮茶,好像极渴的样子。

这时窗外传来吆喝之声,是一个捏糖人的小贩在大声唱和,他手里的糖人五彩斑斓,小巧可爱,载明小手托着下巴,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糖人,无奈又扁了扁嘴,收回目光。

段晨浩眼尖,看到了载明的神色变化,心知他生长在富贵人家,对民间这些小玩意充满好奇,可是知道大家此刻都在保护自己,又不好贪于玩乐而麻烦大家。于是便笑呵呵地道:“载明,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啊。”

载明目光一脸,咧嘴一笑,刚要答话,武毅夫却道:“浩弟,不可。”

段晨浩眼珠转了转,从凳子上起来,拍了拍武毅夫的肩膀道:“大哥放心,小弟一定会保护载明的安全。载明一路上也累坏了,好好玩一玩也好,要不然他肯定会闷死的。”

武毅夫略微沉吟,段晨浩对载明眨了眨眼睛,灿然一笑,载明的眼睛里立刻腾起一股希望。段晨浩道:“况且现在光天化日,我们又已把他们甩在了后面,暂时应该很安全。大哥放心,小弟拿自己的脑袋担保,绝对不会让载明出事。”

武毅夫见段晨浩如此坚决,又看了看载明充满期待的眼神,也不忍拒绝。骆绮芳道:“浩弟说得有道理,毅夫,也总不能让载明一直和我们呆在一起,可能真会闷坏他的。”

小穆道:“武大哥,骆姐姐,我也可以一起去的,多了我一个人,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闻听小穆要去,武毅夫才点了点头,道:“不过可要快点回来。”骆绮芳笑道:“你是去玩才是真的吧。都这么大了,还是娃娃心性。不过有你去,我和你大哥也能放心。”

段晨浩道:“那小弟就替载明谢谢大哥大嫂了。”说罢便抱起载明,领着小穆往外面奔了去。

街道之上熙来襄往,好不热闹。两旁楼阁林立,隐隐露出一排排雕梁画栋,垂杨紫陌,枫红如霞,虽然透着初秋的淡淡寒意,却更增一种清新爽利之感。

段晨浩让载明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带着他到处乱转。他们一大一小,脸上跟乐开了花一般,载明骑在段晨浩的脖子上,翘首四顾,只觉处处新鲜好玩,一时乐得痴了。再加上段晨浩左摇右晃,有意逗弄他,载明觉得自己好像骑上了一批高头大马,不觉拍手欢呼,有时还恶作剧般捏一下段晨浩的脸,露出调皮的一面。

街道两旁有很多小贩兜售各种零嘴,小穆东跑西逛,不一会就抱回来一大堆吃的,都是一些冰糖葫芦、年糕还有炸臭豆腐一类的市井小吃,载明伸过小手抱了满怀,然后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小穆则是不是塞一些东西进段晨浩的嘴巴,还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了命地鼓着腮帮子咀嚼。

载明忽然弯下了脖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小穆塞得满嘴都是东西的段晨浩,黑亮的眼睛眨了眨,扯出一抹精乖的笑:“浩哥,你这样子可真像一只大青蛙,总是鼓着腮帮子。”

小穆一听,立刻捂着嘴笑了起来,“呵呵,段大哥,不说不知道,一说还真像。段大哥你有练蛤蟆功吗?”

小穆和载明一唱一合,把段晨浩尽数奚落,段晨浩只能瞪着眼睛,脑门上满是黑线。他眼光一亮,立刻左摇右摆起来,骑在他脖子上的载明重心不稳,也随着她左摇右晃,发出求饶般的喊声:“浩哥,我错了,放过我吧,呜呜呜……”

段晨浩好像赌气一般地道:“小鬼头,你刚才不是笑得特别欢吗?”

小穆和载明刚才沆瀣一气,取笑段晨浩,此刻刚帮载明说了一句话,就挨了段晨浩一个爆栗子。“小穆,栗子好吃吗,要不要段大哥再请你多吃几个?”

小穆的脸立刻变得苦哈哈,趴着脸道:“我才不要吃,一点都不好吃。”

段晨浩仍然摇摇晃晃,可是载明却不在惊叫,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欢快,不时还欢呼起来:“哦,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段晨浩的肩膀仿佛变成了鸟羽,载着那个可爱的小人儿自由飞翔。

“载明小心哦,我要加速了。”说罢段晨浩奔跑得更快,载明感觉有风吹过自己的脸颊,舒爽而清凉,这个肩膀是如此宽阔而有力,就算奔跑的速度再快,载明也觉得安心,不必害怕自己会掉下去。

结实有力的臂膀就好像擎天的巨擘,将这个小人儿带到了天上云端,让她更加自由畅快。“浩哥,背了我这么长时间你也累了吧,我还是先下来吧。”

段晨浩心道这小家伙还真是好心肠,心中更觉温暖,嘴里则调笑道:“你浩哥我可是大侠,就算肩上再坐十个孩子都不会累,你就安心坐好吧。”

小穆不服输地道:“载明,在地上跑有什么好玩的,让小穆哥哥我带你飞。”话音刚落,段晨浩就觉得肩头一轻,一抬眼,只见小穆已抱着载明飞身而起,小穆的轻功果真了得,穿枝拂叶,踩浪踏水,都轻灵得犹如飞鸟雨燕,整个人仿佛没有一丝重量一般在空中滑翔,他怀里的载明高兴得直拍手。

段晨浩则抱着双臂、悠闲地看着他们在空中飞,等他们玩累了,三人便一起坐到了湖边,段晨浩租了三把钓竿,他们开始临河垂钓。

碧柳如丝,轻弄发梢,他们三人都把腿当啷着,晃晃悠悠,手里握着钓竿,神态十分悠闲。湖面之上青草连波,水纹如觳,更有一串串大小不一的气泡咕咚咕咚地从水中冒出,犹如颗颗圆润的珠子,被水光一晃,立刻珠光莹润。间或有锦鲤一跃而出,每次都能引起载明的欢呼。可是马上他又会捂住嘴巴,生怕响亮的呼喊会惊走即将上钩的傻鱼儿。

不一会,载明的小竹篓里已经有了好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鲤,可是段晨浩的竹楼里却是空空如也。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嘟哝道:“怎么那些鱼儿都似乎和载明特别亲呢?你这小家伙肯定也是一条滑不溜丢的小鱼儿,让我把你扔到河里去看看。”

载明求饶般做了个揖,才没有引来段晨浩的魔掌。他微笑道:“浩哥,你就是缺乏耐心,双手总是乱动,才把鱼儿都吓走的。”

小穆也添油加醋道:“段大哥你才是一条臭鱼,总是闲不着,非要动一动才舒坦。”

段晨浩嘻嘻哈哈地笑道:“总是要一动不动多累啊,还不如让我去跑个十里八里来得痛快。”

载明道:“其实静往往要比动难得多,耐力和毅力都不可缺少。昔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方才得以复国,那份毅力,才真叫人佩服。”

载明的双手沉稳地握住了钓竿,漆黑明亮的眼睛不离水面漂浮的鱼鳔,秀气的脸庞被水光好得亮蒙蒙的,好像一块上好的玉璧,透彻无暇。眼睫微垂,似乎遮盖住了淡淡的心事。他还只有十多岁,可是却已显出秀气挺拔的根骨,样貌文秀俊美,身上还带着一种浓郁的尊贵之气,这样的小人儿,将来也必定是人中龙凤。

虽是小小年纪,可是段晨浩却从孩子刚才的话语中听到了隐忍和坚韧。他拍了拍载明的肩膀,道:“可是卧薪尝胆何等辛苦,倘若可以选择,何必要苦了自己。”

载明抿了抿红润的嘴唇,乌发如墨,玉面如云,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衬得这孩子毓秀可爱。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却坚定无移。“百忍可成金,更何男子汉须当忍人所不能,苦亦如饴,才不枉上天赐予的保家卫国、匡扶设计的男儿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有的苦,都只不过是上天的一种试炼罢了。”

听着这个孩子说出如此成熟的话,段晨浩心中赞叹,不愧是弘德王,小小年纪,心智竟已这般坚韧,这孩子才思敏捷,心中有洪才伟略尚未完全发觉,这样优秀的孩子,不知比帝都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皇族少年强多少倍。倘若当年做皇帝的是郑王,那么如今的载明也就是太子了,有朝一日还可能成为皇帝,那也许是万民之幸。

第四章沧崖之雪(3)

想至此,段晨浩不由得感叹起上天的安排,让如此龙裔颠沛流离。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气,就算拼劲全力,自己也要保护这个孩子的安全。

他对载明竖起了大拇指,赞许地笑道:“好样的,载明是个优秀的孩子,将来也一定很棒。”

小穆心里也和段晨浩想得一样,道:“只要有我们在,载明就可以无忧无虑,哥哥们会保护你的。”

载明仰起小脸,真诚地道:“我希望可以快快长大,自己保护自己。”

一时间,段晨浩和小穆都笑了出来,他们这才知道,载明为何总要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成熟样子。

又转了几圈,段晨浩终于找到了那个卖糖人的人,急忙抱着载明过去,买了好些个糖人,抱着怀里花花绿绿的糖人,载明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了。

那卖糖人的看着载明,呲牙笑了一下,露出满口黄牙。“小弟弟,我这个糖人很特别,它们可是会跳舞哦。”

载明很好奇,将糖人举过头顶,想要看得再仔细一些。就连段晨浩和小穆也都把脸凑得近一些,翘首以待。

卖糖人的眼中精光一闪,枯如树皮的手掌轻轻一挥,那些糖人竟然真的在同一时刻开始旋转,犹如被鞭子抽动的陀螺,越转越快。

三人俱是傻了眼,段晨浩本以为那卖糖人的在吹牛,糊弄载明这个小孩子,此刻见那些糖人全都飞了起来,色彩流动,斑斓锦绣,好似传说中的花草精灵跳着惑人心神的舞蹈。见三人看得出神,小贩无声地冷笑一下,也没看他如何动作,原本还在空中翩翩乱飞的糖人顷刻间炸成了碎屑,彩雾弥漫,此刻竟蒙上一层妖异的色彩。

下一刻,彩雾之中竟然腾起无数细密的黑点,秘密砸在地朝着载明当头罩下,犹如大群黑蚁,迅速向着猎定的目标包围聚拢。

小贩此刻眼中寒光乍现,笑容愈发阴森诡异,看着那个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孩子,竟然有一种得意的快感。然而,马上他的笑容就那样僵在了脸上。

大团炽烈的火焰不知从何处呼啸而发,生生将那些黑点化为了灰烬,烈焰消散,纷纷扬扬的灰烬飘悠悠地落了下来,伴随着小贩愈发苍白的笑容一起垮掉。

咽喉一紧,小贩呼吸一窒,低头一看,却发现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缠绕在自己的颈间,只差分毫,便可以切断他的咽喉。

丝线的另一端,缠绕在小穆的指间,段晨浩拉起了载明的手,轻声安慰,载明一向冷静,虽然方才惊变陡生,可是他马上就恢复了镇定。

小贩不可置信地喃喃:“你们……你们怎么会发现了?”冷汗一滴滴滑落,他的面容已逐渐扭曲。

段晨浩轻蔑地笑了笑:“以为你这点小伎俩就能暗算我们吗?你的糖人里面,其实藏有蛊虫,受到驱使,蛊虫震动,难道还真的会是糖人飞吗。本大侠百毒不侵,对那些有毒的东西最为敏感,偏偏你的蛊毒又是这么霸道,本大侠想不感知都难。”

小贩的表情如同坍塌的墙皮,先前的笑一层层脱落,冷汗越来越多。

段晨浩厉声道:“说,你是哪路妖魔,是谁指使你袭击载明的!”

小穆仔细审视这个小贩,看他形貌猥琐,怎样也不像是经过严格选拔训练出来的锦衣卫,忽然惊醒过来,脱口道:“莫非你是紫阙中人?”

小贩忽然露出一个狠笑,“不错。既然你们已经猜出来了,我奉劝还是赶快将我放了,否则只会惹祸上身。”

段晨浩一听,忽然恍然大悟,原来除了锦衣卫,帝都还出动了紫阙中人。看来他们的规模,倒是不小。

所谓的紫阙,是帝都里屈居于锦衣卫之下的第二个大内杀手组织,直接归皇上调派差遣,名义上是直接保护皇上的护卫,可是多年来却一直从事着暗杀的工作,近在朝堂之上,远至塞外荒漠,只要皇上暗中给出命令,紫阙中人便会依令行事。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表面上个不相关,实际上这两方势力却暗中斗争已久,只不过是皇上想借着双方牵制住彼此,无形之中让这两个组织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而紫阙则直接隶属于皇帝,算得上皇帝的一支私人队伍。

小穆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阵寒意,犹如被夜雾浸染的露珠,不复昔日的光鲜莹丽,却多了一股难以言语的杀意。他忽然冷冷地道:“如你所说,既然你发现了我们,我们又如何能放你走。”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一钩,银丝拉紧,小贩的身体向前一个踉跄,脖子间已被勒出了数道血痕。

段晨浩微微讶然,心想小穆平时是这样一个活泼清灵的人,可此刻下手却忽然利落,甚至都未加思量。这样大的反差,未免有些让人接受不了。那小贩显然也受了惊,未曾想到那个稚弱的少年,竟然真的要痛下杀手。

就在银丝即将割破对方咽喉的一刹那,虚空之中蓦地传来一股极其深重的寒意,仿佛沧崖之上呼啸而过的冰雪,卷起漫天风霜,却又在一刹那崩溃瓦解,化成了冻人肺腑的利刃。

一声极轻的裂帛之声响起,小穆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指间的银丝已被割断,小穆曲了曲手指,尖若春笋的指尖竟然残留着一道霜色的痕迹,如同一粒风化的雪,冻成冰晶。

段晨浩骤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充斥在周围,不由得全身警戒。就在这时,巷子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笔直的身影,刚毅的轮廓,周围却是雾蒙蒙的一片,犹如冰霜裹着雾气,尽是一派袭人的寒冷。

那个人渐渐走近,却是一个与段晨浩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负手执剑,俊颜微冷,长眉斜飞入鬓,垂落的眼睫遮住了星眸,一袭玄衣衬在日光之中,莫名的寂落。

小贩急忙躬身而退,在那人面前单膝跪下,道:“属下参见主上。”

段晨浩目光犀利地看着那个少年,既然此人唤他主上,想来他应该就是紫阙的首领了,也就是江湖上人称雪崖剑主的上官敛枫。

上官敛枫在江湖上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更为年轻一辈的翘楚之才。仅仅二十多岁,剑法就已出神入化,击败了许多成名已久的人物。上官敛枫师出名门,乃是净尘剑宗掌门许若松的首徒,净尘剑宗是江湖大派,上官敛枫又是名门子弟,自然一出道就备受推崇,再加之其却有真材实料,因此年纪轻轻便已名冠江湖。

不过此人却热衷名利,五年前便入了帝都的紫阙禁卫,凭借其出众的武功和过人的手腕,短短五年,竟然成为了紫阙的头领,官居一品,颇得嘉靖皇帝倚重。

只是却听说此人手腕冷酷,雷厉风行,否则也不可能晋身为紫阙的首领。看着这个满面煞气的人,段晨浩心想今日之事断难善罢甘休。

“交出这个孩子。”上官敛枫冷冷地开口,鹰隼般犀利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不交又会如何呢?”段晨浩故意挑眉轻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虽然同为正道中人,可段晨浩却十分讨厌上官敛枫这种名宿的样子,趾高气昂,冷酷阴森,若不是看在净尘剑宗的面子,他早已出言讥讽。

“那倒要问一问我的剑了。”上官敛枫目光骤冷,宝剑一划,剑光迅疾,化为一道凌厉的龙卷,段晨浩眉目如星,反手拔剑,纵横劈斩,剑光如电交织,顷刻便化去了重重压迫。

段晨浩傲然一笑,道:“怎样,还想不想要人?”

上官敛枫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段晨浩刚要回答,却被小穆抢先,“阁下不就是雪崖剑主上官敛枫喽。”然后他啧啧叹息地摇了摇头,“是被雪魂珠所败的雪崖剑主。”小穆可以把这一句说得极重,欣赏般地看着上官敛枫趋于愤怒的俊脸。

当日雪魂珠去大内盗取九宝玲珑杯,据说曾与雪崖剑主交手与紫禁之颠,然而以雪崖剑主的身手,最终却还是让雪魂珠逃脱。

这也是上官敛枫出道以来唯一的一次败绩,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如同一根尖利的刺,时刻扎在他的心上。每当有人触及到这根刺,那便是撄犯其锋芒。

段晨浩道:“原来雪崖剑主也并非天下无敌,如此一来,本大侠倒是想好好讨教一番。”

上官敛枫冷冷地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我不会和将要死去的人动手。”言毕,随着他给出的手势,许多紫阙中人立刻出动,黑色的斗篷犹如零落的鸟羽,铺天盖地而来,每一个紫阙中人均是杀气凛冽,手中剑芒吞吐,交织成灿烂剑光。他们很快已派成了错落有致的队形,将段晨浩三人牢牢抵困住。

段晨浩手腕一翻,荻萝剑之上立刻腾起星星点点的翠绿色光华,犹如萤火之光,浮动着碎光的尘埃。他将小穆和载明护在了身后,沉喝一声:“小穆,你轻功高超,带着载明突围当不是难事。”

小穆秀眉轻颤,有些担忧地道:“可是段大哥你怎么办,难道要留下来和雪崖剑主硬拼?”

段晨浩道:“放心,若真的动起手来,他们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你可不要小瞧了你段大哥。倒是如果你和载明留下来,我反而出手会有所顾忌。”

小穆银牙一咬,似乎下定了决心,道:“好,段大哥,你一切要小心,安顿好载明,我再来接你。”

言罢,小穆已抱着载明凌空而起,一抹湖蓝色的纤影掠上墙头,蓝天之下,乌发如墨,素颜如雪,清婉而明丽,好似轻轻的一片叶子,随风飘然而去,轻盈得如同一只翩然化去的蝴蝶。

看着那抹丽影迎着刺眼的阳光翩跹而过,直至颤抖的羽翅完全消失,雪崖剑主的眼中陡然现出一抹狠厉的神色,眸光一亮,杀意更盛。

第五章纤雨梦痕1

小巷之中,刀光剑影,一触即发,紫阙中人鱼贯而来,

好似强悍狠戾的鹰隼,段晨浩的思绪被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淹没,剑影织成了一片光幕,刺目而炫亮,静静地望着阵列入山的敌人,段晨浩面容冷定,翻腕挥剑,剑光一闪而过,犹如雪色轻虹划过天际,剑气所过之处冰消雪融,唯有点点残血倾洒而下,零落成一地碎乱的梅。

血花飘零,紫阙众人随即倒下,却只是伤了臂腕腰肋,并未伤及性命。段晨浩出手纵然凌厉迅捷,却一点也不狠,只求将对手打倒,并不取其性命,就算是正邪对战之时,对待魔门中人,他也从未痛下杀手。

这是他的一点执着,他认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面对如此珍贵的生命,他不忍亵渎,更不忍摧残,任何人都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所以在江湖的厮杀中,他尽量不去轻易夺取任何人的姓名,总是想要保住一双干净的、不染任何鲜血的手。

上官敛枫的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笑容里略带一丝讥诮:“怎么,连人都不敢杀吗?”

段晨浩看着掠过发丝的血迹,双眼暗沉,飞扬的眉微蹙,唇角分明更显执拗,缓缓地开口道:“你或我,亦或任何一个人,本就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我不杀人,是源于对生命的一份尊重。”

上官敛枫的脸上浮起一丝冷酷的笑,黑眸微合,宛如逐渐缩进的鞭子。“在江湖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是铁一般的定律。枉你身为逍遥天阙的大弟子,却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不知该说你幼稚,还是痴傻。”

段晨浩的眼睛忽然变得很明亮,微风吹过他额前垂落的发丝,俊秀的眉宇隐着挑衅的意味,他紧紧盯着对面的人,道:“你若想知道,就用你的剑证明。”

上官敛枫一剑横天,划云而过,犹如一只雪白的大雕振翅飞掠,不留丝毫痕迹,然而强劲的剑气却已如同凛然的冰雪,化作了浸骨的寒意。

段晨浩目光冷峻,全心接战,手中宝剑幻出清光万千,将青天白日的光芒摇曳成一片幽晕,剑身忽然变得极为通透,净如琉璃,静静地返照着天光云影。

暖煦的阳光瞬时被荻萝剑反射,既而四散,破开漫空的冰寒。月白色的光芒,自他的身上点点溢出,在宝剑上结成一串月光般的光纹,缓缓流动。

段晨浩驱剑而上,宝剑上的流纹瞬间化作了四散的巨龙,从剑身上腾挪飚射而出,封住了上官敛枫的进攻。

上官敛枫在半空中身形一转,再度横剑而上,万千剑光中,忽然又一道闪电从天击落,那道闪电亮得出奇,耀眼夺目,在离落地还有三丈的时候忽然裂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又分为无数,仿佛他的宝剑陡然展开了一朵霜红之菊,渴望着鲜血的暖意。

段晨浩手挽剑花,龙吟之声更盛,剑之狂龙盘空飞舞,同上官敛枫撕扯在一起。

然而,当上官敛枫的剑气炸开之后,便向着四处激射,纵横而舞,连接成阵。他的身法很快,快到几乎可以和无形无质的风相媲美。只是一个电光明灭之间,他整个人便已从一侧闪到了另一侧,突破了段晨浩剑气的禁制。

周身寒气陡盛,段晨浩余光一瞥,只见一道锋芒袭来,急忙仰身闪避,待他身形定立之后,却发现一缕发丝已搭在了自己的指间。

上官敛枫面带笑意,似讥讽,似示威,段晨浩心中怒意迭起,出手如电,一瞬间,这两人同时出手,各抢先机,上官敛枫一轮快剑使得如流光影散,快准狠辣。

段晨浩慢了一拍,此刻只能随机招架,他并非如上官敛枫一般一味求快,而是攻守有致,忽快忽慢,快时迅若风雷,如颠如狂,慢时剑锋飘若柳絮,如带千钧。

段晨浩性情嘻哈活泼,所谓剑随性动,他所施展的剑法亦是活泼灵俏,动如狡兔,剑招变换灵动,好似顽童折柳,东一把西一撮,最后弄得枝残叶败。其实段晨浩早已看透上官敛枫的剑法大气雄浑,一招一式使得是滴水不漏,恰到好处,刚才他心有他想,慢了一拍,让对方占了先机,此刻就更加不可以被好胜心所左右,于是他索性不按套路出招,可以扰乱对方的剑式。

果然,上官敛枫看段晨浩一会弹跳、一会矮身,剑法凌乱,似是随意挥洒,举手出招之间已全无套路,不由得微微动怒,“你这小子怎么这般赖皮,哪还像是一个高手?”

段晨浩却丝毫不以为意,虽然他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是心中却体察甚明,心思益发专注,长剑霍霍生风,将周身的门户守得滴水不漏。

二人又斗了十余回合,段晨浩默运剑心,忽然体察到了上官敛枫已渐渐被自己的胡作乱为扰得心浮气躁,心念微动,忽然觉察出上官敛枫的剑法之中出现了一丝不谐之处。

就在此刻,段晨浩炯目一闪,一收先前赖皮散漫之象,使出“秋山流云斩”中的一招“风动千铃”,碧剑横空,青白之光劈斩而下,恍若秋日千山叠翠,云海翻滚,汹涌而成自然之大气象。而“风动千铃”更是招如其名,一剑涌动,剑气带动起滚滚东风,刹那之间珑璁之音叮当响起,恍如千串风铃一齐被风吹动,声若环佩,清宁韵致。

此招一出,荻萝剑剑身轻颤,仿佛变成了一根柔软柳丝,随风起伏,那种风铃一般的轻响,正是剑身颤动所发出。音质清磬如玉,婉转曼妙。

此刻段晨浩和上官敛枫距离很近,荻萝剑忽然变得柔韧如丝,旋转波荡,轨迹毫无章法可循,剑尖浅啄,剑刃锋利,竟迫得上官敛枫转攻为守,躲避乱颤的宝剑。

上官敛枫剑势已乱,大吃一惊,旋即飘身后退,段晨浩纵身赶上,两人长剑相交,段晨浩五指狠狠一拧,手腕带动长剑翻绞,令上官敛枫剑势再乱,他不得已施展身法,再度后退。

上官敛枫面色一紧,极为难看,想他出道以来还未曾败果,不料今日却被段晨浩攻得如此狼狈,幸好此间全都是他的人,否则若传到江湖上,他的声明定然受损。

想到此,上官敛枫蓦地剑法疾转,重又使出快剑,欲要扳回一成,段晨浩却凝立不动,长剑绕身,忽前忽后,身若轻尘。上官敛枫则如同一道电光,人和剑仿佛化作一体,在段晨浩周身盘旋缠绕,相攻甚急。只听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长剑连番交击,然而上官敛枫的长剑却屡屡被段晨浩挑开,处处受制,气势大减。越受制,剑法的破绽就越多,此消彼长,段晨浩出剑愈发地随心所欲,上官敛枫纵然剑如狂风,却已渐渐被段晨浩压制。

段晨浩气势一盛,立刻乘胜追击,使出一招“螺旋刺”,宝剑倒卷,划过数个弧度,向上官敛枫喉剑刺去,上官敛枫一个转折躲过,却不料右臂完全暴露在剑锋之下,被荻萝剑划出一道血口。

段晨浩长身站定,垂剑而立,眉目间笑容爽利,淡淡地道:“你败了,事实证明,即使无杀人之心,也未必会败。”

上官敛枫看了一眼流血的伤口,忽地扬眉冷笑道:“你就这般有自信?”

他的眼中陡然腾起一道冷光,袍袖挥卷,不知从何处凭空闪现出粗大的铁链,犹如黑黝黝的巨蛇,凌空盘旋。霎时间,粗大的铁链又从中央破裂开来,分成了无数跳极细极韧的铁丝。

段晨浩以为他是要用这些奇怪的武器来对付自己,当即长剑当胸,时刻提防,岂料上官敛枫身形一转,如撒网一般讲铁链尽数抛出,铁丝犹如极细的黑蛇,立刻钻入了紫阙众人身体的各处关节之中,血花绽开,铁丝将它们的手脚四肢牢牢定住,与此同时,上官敛枫的手指拈出了一个奇特的诀,向上一抛,同一时刻,立刻有一根根银针从他属下们的脑颅里顷刻飞出。紫阙众人的神色立刻一变,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智,变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

上官敛枫目光阴冷,笑容诡异,“并不是剑使得好就可以天下无敌,有些时候,把人命掌控在手中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说罢他修长的十指忽然动了起来,随之而起的则是那些铁丝诡异的波动,在铁丝的牵引下,紫阙众人犹如牵线木偶一般被铁丝带动向前,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向着段晨浩迎面冲来。

霎时间,黑色的斗篷迎风乱舞,宛如魔王漆黑的羽翼,带着吞噬一切的狂怒侵凌而下。那些被铁丝控制的死卫们顷刻间呈合围之势蹑空而上,犹如满天振翅而飞的乌鸦,瞬间将段晨浩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日光逐渐变暗,周身黑色的斗篷越聚越多,段晨浩此刻犹如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下一刻便会被汹涌而上的黑浪彻底吞噬。

上官敛枫则笑容冷酷,通过铁丝操控那些如同木偶一般的手下,原本就是他最拿手的绝活,此刻正玩味地欣赏着段晨浩左支右绌的狼狈样子。

第一章雪魂玉珠1

“闻君有琥珀观音,妙相天成,瑰丽无方,极尽雅妍,吾心甚往。今夜子时,定踏月来取,君素雅量,且多珍彩,定会拱手割爱,以示君子之风,必不会令区区徒劳往返。”

这张短笺,是今日一早洛阳何家的家仆在自家的牌匾之上发现的,此刻正安静地放在紫竹案上的琉璃盏旁,影绰的流光婉转映照着短笺上素笔描画的娟秀字迹,看起来就如同攀爬的花枝叶蔓,在灯下逐渐伸展开来。

接到这张短笺的洛阳何家的当家何剑知,此刻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桌子旁。若单是这张短笺,还不足以令见惯大场面的何剑知如此头疼,关键就在于随笺寄来的一颗白玉珠子。

江湖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颗白玉珠子的,因为这这颗珠子的主人,就是江湖第一女神偷雪魂珠,也是近十年来犯案累累、却始终没有被四大名捕抓获的唯一一人。

而且据传说,雪魂珠并非耄耋老妪,亦非中年妇女,而是一个秀美绝伦的韶龄少女。据说这少女冰肌玉骨,粉妆玉颜,如蕊含珠,清丽涤然,竟可让人一望而失魂,再望而销魂,再加上她每一次发函行窃时必附上一颗白玉珠子,故而得了“雪魂珠”这个绰号。

“晦气,真是晦气,无缘无故,我何某怎么会招来这样一个煞星。”何剑知忽然将那张薄薄的纸抓在掌心,团团揉碎,“雪魂珠,怎么就偏偏盯上我了呢?”

精致简约的花厅里,此刻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神情威猛的老者负手而立,来回踱步,却有丝丝声响从他的手掌之中传来——原来他的手心里,却赫然是两颗银光闪闪的铁球,他的手掌厚实沉稳,指节屈曲如钩,浑似金刚棒杵一般,蓄满力道。此人乃是河南开封府铁胆庄的庄主周铁骨,外号铁胆无敌,手里那两颗铁球便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而另一个人颧骨突起,浓眉大眼,一把阔斧扛在肩上,浑身上下肌肉结实虬健,眼睛里杀气凛冽,他就那样站在何剑知的身边,眼神却在四周来回游移,甚是警惕。他就是江湖游侠李胜七,凭借一把开山神斧而名动江湖,在这个后起之秀迭起的时代依然屹立不倒。

而坐在何剑知旁边的则是一个劲装女子,却正是女神捕陈青萍。从拜剑山庄归来之后,她又接到朝廷的批文,来到河南缉拿锦衣卫的叛徒。

恰巧何剑知得到了女神捕到来的消息,便向她求助,雪魂珠犯案多年未被缉捕,这也是四大神捕的一块心病,得知雪魂珠再度犯案,陈青萍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捉拿她的好机会。而除了请女神捕之外,何剑知还请了周铁骨和李胜七前来助阵,相信凭借这些响当当的人物,就算那雪魂珠再嚣张,也要忌惮三分。

陈青萍喝了一口茶,接过被郑老板揉皱的短笺,打开来看了一下,冷笑道:“这算是什么啊?请帖,借条……就凭这么一张废纸,就想把价值连城的琥珀观音夺走,雪魂珠,你好大的口气,未免也太不将这河南省的英雄豪杰放在眼里了。”

何剑知愁眉苦笑,嗫嚅道:“但她就凭这张纸,不知已经取走了多少异宝,她说要在子时取走一样东西,谁又能保到丑时?”

李胜七冷冷道:“哦?是吗?”

何剑知叹了一口气,道:“这雪魂珠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啊。这女贼,她连大内珍藏的九宝玲珑杯都给偷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偷的啊。当时听说皇上特别震怒,曾派了好些人去抓那女贼,可是事情都过了好些年,那女贼却依然逍遥法外。”

周铁骨眯起眼睛一笑,道:“何掌门放心,你的正反两仪剑名动江湖,而在下和李兄也并非泛泛之辈,况且还有第一女神捕在此,料想那雪魂珠纵然本领通天,此次也要铩羽而归了。”

李胜七不屑地道:“江湖传闻,总是有些夸张,将那女贼传得神乎其神,按年纪推论,雪魂珠也就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娃娃,能有多大本事,恐怕连奶都还没断呢吧。”

他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哈哈一笑,借此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此刻,晚风中却隐隐传来了更鼓之声,陈清萍道:“子时已到,大家千万小心。”

何剑知道:“各位放心,琥珀观音已经被我收在了大宅的密室暗格之中,外人绝难察觉,只要我们按兵不动,料想那女贼也是无计可施。”

“嘻嘻……”忽然,两声少女的娇笑之声就这样傍着月色流过窗棂,这笑声清澈灵动,乍听上去,宛如空山晚秋的新雨,带着些许微凉。

屋内众人骤然一惊,然后个个身体紧绷,凝目注视窗外。

“原来是在密室里。”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众人却觉得那声音渐渐飘远。

“不好,给她听到了。”何剑知已脸色惨淡,风声响动,烛影摇红,他整个人已飞快奔向了窗外。

“何掌门且慢,那女贼并不知道密室在何方。”陈青萍毕竟是女神捕,心思缜密,何剑知就这样停住了脚步。

屋内三人从正门走到了院子里,陈青萍继续道:“若是你这样一去,才正给那女贼指明了道路。”

何剑知恍然大悟,“女神捕言之有理啊,看来何某大意了。好个狡猾的女贼,竟然敢拿我当猴耍,哼!”

周铁骨却面色凝重,道:“话虽如此,可是雪魂珠曾经一个人挖了前朝皇帝的陵墓,盗走了墓里的珍宝,她连无人知晓的墓地都可以找到,更何况是你府中区区一个密室。”

“这……”何剑知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听陈青萍的,还是该听周铁骨的。

正在他沉吟之际,院子里却已响起了刺耳的锣鼓之声,同时高墙粉瓦之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伴随着呼喊奔窜之声,无比寂静的夜顿时炸开了锅。

“不好,那女贼竟然放火!”何剑知的脸色更加难看,“若然把我家烧得片瓦不剩,那也就没有什么密室了,到时候琥珀观音不就放在那里让她明抢吗,好你个雪魂珠,算你狠!”

说罢他一跺脚,就朝着大宅的东面疾奔过去,后面三人无奈,也只好跟在了何剑知身后。

整幢大宅此刻已是火光冲天,何剑知一边挥袖拂去扑面而来的烟雾,一边快步往前走,还不忘提醒身后的人跟紧自己。他们几人原本相距已有些距离,此刻浓烟滚滚,再加之夜色渐深,后面三人也只能勉强看得见何剑知的身影。

忽然,周铁骨沉声怒喝:“谁在后面。”大惊之下,他立即凌空翻身,手中的两颗铁胆已经呼啸发出,然而待他回过头来,却见身后哪里有什么人影,正自惊异,忽觉劲风扑面,一股大力斩开浓烟,排风而来,周铁骨仰身一闪,又一连向后翻了几个跟头,才定住身形。可是他的肋下,却还是被那股罡风裂开了一道口子。

“奶奶的,是哪个家伙暗算老子!”浓烟深处又传来一阵喝骂之声,却是李胜七夹着两颗铁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待他看清手中之物,脸色更沉。

周铁骨捂着伤口,立刻明白了,道:“李兄莫误会,是我以为后面有人偷袭,才猝然出手。可李兄的斧头未免也太快了。”说着他摊开手,让李胜七看到了自己肋下的伤口。

李胜七见是自己误伤了周铁胆,露出些许歉疚之色,但却不肯服软,道:“既然我们都受了伤,就算扯平了。”

说罢便和周铁胆一起追随者何剑知的身影去了。

只是,他们身后的陈青萍,却在不知不觉中落后了很多,这一点,他们并没有发现。

很快,何剑知就领着众人来到了一间石室,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石室的门。

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何剑知领着三人进了石室,透过墙壁两侧幽暗的火光,可以隐约看到这座坚硬的密室,就如同一口棺材,牢固得没有一丝缝隙。

周铁胆一边伸手掸去衣服上的灰烬,一边道:“好牢固的石室,就算那女贼变成了蟑螂,恐怕也钻不进来,更遑论将琥珀观音带走了。”

见石室并无外人进来过的痕迹,何剑知也长长舒了口气,道:“是啊,她没来就好。”

陈青萍道:“何掌门,你还是去看看暗格里的琥珀观音吧,宝物总是要看到才会安心的。”

何剑知点头称是,便将众人来到墙角,掀开一幅工笔仕女图,里面有道暗门,他开了暗门,瞧见一个紫檀雕花木匣还好生生地放在里面,不禁松了口气,转首笑道:“看来真是在下多虑了,还劳烦了三位。”

李胜七笑道:“琥珀观音没事就好,看来那雪魂珠方才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周铁胆道:“哼,那个女贼这次非要失了手不可,只可惜她没有现身,要不然陈女侠非将她缉拿归案不可。”

陈青萍却轻松地笑了笑,道:“你们错了,雪魂珠已经现身了哦。”

第五章纤雨梦痕(2)

段晨浩宝剑横封斜掠,剑光荧然,屡次逼退了扑袭而来的紫阙众人,然而那些人的脸上殊无表情,悍不畏死,犹如牵线木偶,被人操控,当真分外骇人。

“该死!”段晨浩低喝一声,再次挥剑逼退一个扑击而来的人,荻萝剑蓦地刺入了他的关节之处,奋力一绞,鲜血喷溅而出,铁丝应声而断,那个人就好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被宝剑的反冲之力震了出去。

上官敛枫冷冷的声音透过重重黑色的斗篷传了过来:“学会如何控制别人才是强者,只会控制自己手里的剑,根本不算什么本事。就算剑法天下第一又如何,凭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敌得过天下?”

段晨浩剑法迅疾,招架着不断汹涌而上的死士,他的体力流逝得极快,心想再这样下去,就算摆脱了这些人的纠缠,也没有剩余的力气去对付雪崖剑主了。

唯一的办法,只有速战速决,他炯亮的眼睛仿佛集合了全世界的光芒,眸中漆黑幽深的光彩,竟然将原本湛蓝的天宇同化。他抬手,宝剑恰若一道横亘天空的青虹,展开一道灿烂的光光华,一道狂龙般的剑气轰然勃发,向苍天击去。密集阴沉的云气几乎压在了头顶,跟远处的青山连为了一体,沉沉的似是万丈海底。段晨浩这一剑,竟卷起了一股庞大的龙卷,撕扯着漫天乌云,轰然震发。

这一剑,竟然令天空都为之色变。上官敛枫出身凝望着因段晨浩那一剑而立刻乌云沉沉的天空,眸子里全是惊骇的神色。

那些被控制的紫阙中人就在段晨浩身前三尺之处纷纷摊开,透过黑影的间隙,上官敛枫就看到了剑光自段晨浩手中的荻萝剑里喷薄而出,无差别地斩向四面八方,凄艳的剑影像无数落英,围裹着他古越清绝的衣裳急速坠落。

剑气破碎,如樱吹雪。

段晨浩衣衫鼓荡,宛如衣袖中钻进了无数翻飞的白鸽,簌簌地拍打着羽翅,吹出了凛冽的风。

紫阙众人纷纷入折翅的乌鸦,被段晨浩的剑风衣吹,便跌落满地。与此同时,那些牵扯着他们的铁丝瞬间齐根而断,上官敛枫只觉得一股狂悍的剑气从铁丝之上传来,犹如激烈的电流,由手入心,他被这力道逼得闷哼一声,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上官敛枫眉目一紧,眼神凌厉,杀机更盛,只见段晨浩临天跃起,举剑而来,那个剑一般挺拔的少年仿佛化作了一道白色闪电,将空中的乌云绞碎。

上官敛枫的嘴角动了动,一抹无声的冷笑犹如细小的毒蛇,攀爬上他的脸颊。

段晨浩刚刚将龙御天火的神功化入剑气,期间又加入了三分樱花雪的内息。樱花雪本身劲气柔和,段晨浩将其融入剑法之中,只因龙御天火太过霸道,出必见血,加以樱花雪的内力缓和后,威力也会变得柔和,不会伤及性命。

这场比试,他有言在先,倘若伤及性命,他等于是他输。

段晨浩所使的功法大耗内力,他必须乘胜追击,一招制服上官敛枫,否则待会真气溃散,势必斗不过他。

于是他必须抢占先机,宝剑当胸一划,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剑芒暴涨,龙吟之声响彻云霄,夹着漫天的雨意,向上官敛枫急刺而下。

只是,他突然发现,上官敛枫不急不缓,沉着挥剑抵挡,然而霎时间,段晨浩觉得身后一股剑气袭来,心中陡然一亮,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官敛枫那只蝉却是把自己当做诱饵,引诱段晨浩前来诱捕,原来在身后,还有一只更厉害的黄雀。

虽然看不见,可是段晨浩却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背后那个潜藏之人的剑是何等凌厉,犹如泥梨之水东街的寒冰,森森寒意犹如魔魇直能冻人肺腑。

凭着直觉,段晨浩已经感觉到了那个人连人带剑向着自己的背心直刺过来,那是必杀的一招,速度是如此之快,几乎是眨眼之间,那把剑就要刺透自己的脊背了。

此时人在空中,无从借力,想要完全避开那迅捷如电的一剑已是不可能了,段晨浩心中一凛,当下侧转腰身,使得上身的角度微微偏转,避过了心脏的要害,偏转寸许,然而危险还是极大。不过此刻他也只能拼死一赌。

身后韧芒逼近,而段晨浩自己的宝剑也已触及到上官敛枫的身畔,电光火石之际,上官敛枫宝剑微偏,终不及段晨浩的剑沉稳有力,荻萝剑一挑,便在上官敛枫的右臂之上多填了一道新伤口,让他狼狈而退。

然而,微微一声闷哼,便听得“噗”得一响,血肉破碎的声音分外刺耳,段晨浩甚至听见了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还有那股温热的血,已经扬扬洒落,他的余光甚至瞥见了落在地上的血花,如此嫣红,零落成一地残碎的红梅,斑斑驳驳,刺人眼目。

可是,段晨浩却未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因为被剑刺中的人,并不是他。

有人在那一刹那凌空跃起,为他挡下了那夺命的一剑。

段晨浩回首蓦地一看,却看到了一张失去了血色的苍白的脸。只是那张秀气的脸上,此刻却还浮现出一丝破碎的微笑。

“小穆!”段晨浩脱口惊呼,震惊到极点,他一把揽过小穆娇弱的身躯,却看到了他的胸口处透出一截剑尖,鲜血如注,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震惊之余,他又瞥见了另外一个灰衣人的手仍旧把持在剑柄之上,欲要再度翻转,他立刻使出十成功力震出一掌,掌风排云,压迫极大,那人不能上前,身子被逼得跌了出去。

段晨浩抱着小穆倏然落地,立刻出手点了他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然后扶正他的身体,剑指一点,一股内息流入插在小穆身体里的剑上,那把剑就自动向后一窜,脱离了小穆的身体,带出一股血箭,小穆蹙眉痛呼一声,身体向后一仰,段晨浩立刻圈出一臂,将他扶住。

可是就在小穆仰头的一刹那,他头顶上的那顶小帽子忽然掉了下来,束发散开,垂下一头如瀑青丝。

那一刻,段晨浩的脸上只剩下满目的震惊,柔滑的青丝宛如流水,漫过他的手掌,他的怀中,蜷缩着一个稚弱娇小的身躯,因为疼痛和流血而痛苦地颤抖着。

那居然是一个如同折翅的小鸟一般的少女。

“小穆……你……居然是女孩子……”段晨浩不可置信地喃喃,可是马上她的脸色也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他的手掌抵住了小穆的后心,为他灌入自己的真气。他已经清楚地感到,小穆的生机在飞速流逝。

小穆抬起了微垂的眼睫,眼中的波光如同一汪破碎的月光,沾着泪意。“段大哥,你……你没有受伤吧……”费力地说出这一句话,小穆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带起猩红的血沫流过她雪白的下颚。

“小穆,坚持住,段大哥一定会救你!”说罢他继续输入自己的真气,温热的火云真气涌入,给怀中的人带去一丝暖意。

段晨浩的眸子此刻倏然变得血红,腾起了一股狠厉狂暴的气息,他一瞬不瞬地怒视着上官敛枫,以及那个面容阴悒的灰衣人。

若非此刻要替小穆疗伤,以真气护体,他恨不得立刻将他们二人杀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狂乱和怒气如同狂龙一般撕扯着他的心,燃烧着他体内所有仇恨的因子。

就在此刻,武毅夫忽然出现,看见伏在段晨浩怀中重伤的小穆,虎目一沉,杀意陡现,他转头望向上官敛枫于娜灰衣人,冷冷地道:“哼,何时雪崖剑主居然和阴世魔罗的魔之子走到了一起。”

原来那灰衣人,正是阴世魔罗魔之子七杀手之中的灰穹。看刚才的架势,似乎他预先已和上官敛枫拟定了详细的狙杀计划,否则不可能偏偏那样巧合,选择了一个那么恰当的时机去刺杀段晨浩。

然而上官敛枫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来是锦衣卫的二当家奔雷手武毅夫,铁指挥使已经告知我们紫阙,二当家叛出锦衣卫,携乱臣之子私逃,却不料二当家居然如此悠闲,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武毅夫脸色一沉,已有出手之意,然而一看到小穆已奄奄一息,立刻打消念头,心里无限担忧。

“二当家还要当心了,我紫阙中人已得到皇上密令,要亲手捉拿二当家及逃犯。”上官敛枫说得极为随意,言罢便转身走出了巷子,而那个灰衣杀手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转身离开,眼睛里却闪过一道寒光,夹杂着一丝不甘的愤怒。

武毅夫急忙俯身查探小穆的伤势,探她鼻息,却发现她已气若游丝,当即心凉了一大半,又查看她的伤处,面露忧色:“她虽避过了要害,可是失血太多,这……”

段晨浩明显感觉到小穆的手越来越冷,神色焦急,恨不得用自己的全部修为来换回小穆的一线生机。

段晨浩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小穆是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做穆嫣。

看着怀中逐渐变得苍白的人儿,段晨浩觉得自己的眼睛湿蒙蒙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他气极、心疼,却又无计可施。

第五章纤雨梦痕(3)

忽然,他的手触碰到了腰际间的一物,于是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那颗赤红的珠子。幽幽亮光在掌心萦绕,地龙兽的内丹仿佛王母园囿中熟透的碧桃,散发着诱人的红润。

武毅夫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

段晨浩道:“武大哥,这是地龙兽的内丹,希望它可以救小穆。”说罢他便默运内力,掌心的热气渐渐将内丹融化,段晨浩将内丹放在手中揉了揉,然后便把手扣到了小穆的伤处,用火云真气催发内丹之中的力量快点渗入小穆的体内。

随着内丹的融化,小穆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些许血色,冰冷的手也有了温度,只是她纤细的手指却仅仅攥着段晨浩的衣袖,不愿松开。双眼犹如脆弱的扇贝,紧紧闭合,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唯有纤长的睫毛如同柔软的蒲公英,轻盈浅颤。

见内丹有效,段晨浩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小穆她有救了……”那样如释重负的笑容,就好像一个打碎了花瓶却得到赦免的顽童。

星光黯淡,夜雨打湿了栏杆。

霏霏纤雨簌簌而落,长短不一地敲击着琉璃瓦和青石台,仿佛有人在时光的深处低吟着一首歌,如此遥远而模糊,笼罩着一层褪色的哀伤。

室内帘幕低垂,光影暖煦,厚软的丝被覆盖在穆嫣的身上,将她裹住,她仿佛一个沉睡在茧蛹之中的蚕宝宝,欣然而安适。桌案的一个小火炉温热着药盏,旁边散落着盛装各类伤药的白色瓷瓶。

内丹的灵力完全渗入了穆嫣的伤口,止住了如注鲜血,也为她挽回了一线生机,再加上段晨浩以深厚的内力为她调息,穆嫣此刻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骆绮芳已为穆嫣料理好伤口,并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翠绿色的宽大睡袍趁着她细白如瓷的肌肤,在烛光下更显娇柔。

直到现在,段晨浩仍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似乎还不敢相信,穆嫣原来是一个这般美丽可人的少女。看着犹自紧闭双眸的穆嫣,段晨浩不禁一时屏息,床上熟睡的女孩当真是丽若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好似一抔新雪,冰清玉洁,无翳无瑕。

只是越是看到穆嫣美丽的样子,段晨浩却越是心疼,想到她刚才竟然为自己挡下那夺命的一剑,他就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怜惜和痛楚一齐涌上心头。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脆弱稚嫩的女孩,在宝剑钝穿身体的时候,是怎样忍受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段晨浩转移了目光,望向窗外,无边的雨丝在窗外零落,沾湿了他的眉睫,映出了满目苍凉。

雨夜,就像是一首拙劣的诗,细碎、冗长,在无尽的段落里反复着同样的调子,让人不忍卒读。

雨做的帘幕从屋角垂落,拉开了一条条细细的银色丝线,多么像那些串不起来的时光的碎片,再次在夜深人静时游走,刻入梦中,加深了回忆的伤痕。

忽然感觉到被子里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段晨浩重新收回目光,审视着床上的穆嫣,却见她轻轻蹙着眉头,低低地呻吟着,有断断续续的碎音从她的唇齿间飘出,却被雨声搅乱,听不清楚。

看着穆嫣略现痛苦的小脸,段晨浩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总是觉得,虽然穆嫣会笑得很灿烂,犹如阳光,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有一个阳光永远都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只能握紧穆嫣的手,传递给她一丝温暖。

可是他却没有发现,一滴泪已悄然漫过白皙的脸颊,在被子上洇成一团不易察觉的水渍。

雨做的帘幕缓缓打开,雨滴坠落,从虚空中清晰地传来了破碎的声音,如同一道裂纹,一直延伸到记忆的深处,似乎脑海中那扇尘封的门在这个雨夜霍然开启,透出里面重重叠叠的影像。

记忆之门打开的刹那,穆嫣惊诧地望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周围绿草如茵,水光潋艳,杏花在枝头羞涩地打着朵,承接着一滴尚未干透的雨。没有错,她回到了童年时的家。

于是她走过草痕青青的回廊,两旁半月形的花圃依旧绚丽斑斓,廊檐之下风铃缓缓转动,带起的清脆之声婉转有致,于是她便踏着这种熟悉的旋律,缓缓前行。

池塘边,菡萏盈盈带水,莲叶翠碧接天,偶尔有蜻蜓拍打着透明的翅膀,停栖在荷尖之上,试图去雕琢那枚闪闪发亮的露珠。

“哈哈,我要捉蜻蜓。”清脆稚嫩的童声传来,却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抬起了赤.裸的小腿,俏皮地拍起了池塘里的水花。

“嫣儿乖,不要调皮,娘在给你梳辫子呢。”温婉的妇人轻抚小女孩柔顺的发丝,翡翠梳子轻轻掠过,如同春风了然无痕。

然后小女孩仰身躺在了母亲的怀里,咯咯娇笑起来,母亲则对她唱起了动听的歌谣,甜美的歌声,竟然引得飞鸟都驻足不前。

这时,一个面貌英挺的男子走了过来,开心地抱起了娇嗔的小女孩,将她举过头顶,让她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自由飞翔。

“嫣儿体态轻盈,根骨极佳,将来最适合练习轻功了,到时候肯定飞得比鸟儿还快。”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仿佛看到她生出了一对雪白的翅膀,飞上了云端。

“我要爹做我的鸟儿,永远都载着我飞。”小女孩调皮地扯了扯父亲的胡子,又在父亲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泪水迅速模糊了眼眶,视线也变得朦胧。穆嫣只是觉得头好痛,心也好痛。

“嫣儿,嫣儿……”梦里有人在呼唤着她,那么慈柔,那么亲切,伴随着淅沥的雨声,那样的遥远而朦胧,似乎想要从时空的另一端伸出手来,轻轻地拥抱她,安抚她。

可是,眼前温馨的画面忽然变得很模糊,犹如被水浸润的画,鲜艳的色彩一点点洇开,逐渐变得斑驳。当所有鲜艳的色彩褪尽之后,她猝不及防地堕入了另一个梦境。

大片的血红一眼望不到尽头,好孤单,好可怕。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雨夜中行走,拥着自己单薄的肩膀,漫无目的地寻找。

各种奇怪的面孔连连浮现,却没有一张她认识的脸,化不开的血红漫过了足踝,腥味逼得她透不过气。梦里再也找不到亲人,却充满了各种兵刃挥戈的鸣铁之声,钝钝地摩擦着她的耳朵,不管她如何拼命地捂住耳朵,那些声音都如幽灵一样徘徊在耳畔。

她一直往前走,怎么也走不出大片血红的沼泽,只有声声惨叫哀号徘徊不散,如影随形,猩红的火光在雨夜里却久久不灭,火星飞散,灼伤了她的手腕。

她瑟缩地颤抖着,爬出了地窖,可是目之所见却是一片残破的废墟,混合着烧焦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便成了焦黑的木炭。

她只是记得,一群黑衣人明火执仗地冲进了自己的家,娘在慌乱之中将自己塞进了地窖,她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了很久,直到头顶的杀伐之声渐渐熄灭,她才颤抖着爬出了地窖。

然而却看到了曾经美丽的家园付之一炬,满目疮痍,焦灼的味道让她窒息,秋雨绵绵,在废墟之上溅开一圈圈氤氲的水雾,惨淡得犹如临空飞舞的幽灵,对着她发出了尖利的嘶吼。

小小的女孩只能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拼命地向前奔跑,被焚烧的家园猛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化作了一个血色的漩涡,汹涌着要将她吞噬。她疲倦得要命,却不敢停下来,一旦驻足,身体就会缓缓地沉入血泽。那样长而望不到尽头的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忽然间,她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父母的尸体。

终于,昔日的幸福被秋雨稀释殆尽,只余下冰冷的沉痛。梦境在那一刻支离破碎,散成了灰蒙蒙的雪,飘进她流泪的眼睛。

废墟之中,她徒然地摸索着什么,是在收集过往记忆的碎片吗?想要重新再拼合成一幅美丽的画,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合。有一些残片,在刚刚触碰到指尖的时候,就化作了淡碎的烟尘,远远飘走。

一如她过往的幸福,短暂得犹如夏季夜晚的萤火虫。

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越发清晰,敲打在耳畔,泪水早已盈满了脸颊,朦胧中,她感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过她的脸,为她拭去悲伤的泪水。

陡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温和的脸,亮如星辰的眼睛里溢满了醉人的柔和,温馨的爱抚宛如初春绽放的樱花飘离枝头时所带来的温馨的触感。

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穆嫣虚弱无力地跌入了段晨浩的怀中,淡淡的烟草清香诱她跌入了一片温暖,留恋着不愿再离开。她忽然扯着段晨浩的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脆弱得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从身到心,都已伤痕累累,无法再去承受雨夜的清冷,否则,连最后一丝悲伤都会被冻结。

刚才的梦境,显然充满了痛苦,即使在睡梦中,段晨浩也看到穆嫣在不安地颤抖,紧紧地蜷缩着身体,如同毫无力量的婴孩,害怕的时候,只有抱紧自己,虽然那无法获得任何的温暖和力量。

于是,他轻轻地搂住了她,轻声安慰,“穆嫣,不要害怕了,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渐渐停止了颤抖,只是轻声地啜泣着,那样单薄脆弱的身子,宛如一抔即将融化的雪,让人心疼。

一如他所料,穆嫣的笑容,只是用花瓣伪装而成的坚强,或许在许多无人的雨夜里,那些痛苦的回忆就会化作冰冷的雨,漫过心湖,那个时候,她又可以去依靠谁呢?

段晨浩的手轻轻抚慰着穆嫣的脊背,细白的瓷颈宛如一截花枝,盈盈带雨,盛开在他的臂弯之间。

怀中的人依旧紧闭着眼睛,只有小手微微蜷缩,依恋般地抓住了他的衣领,花瓣般的唇轻轻开合,宛如在深夜里安静开放的花朵,低声嗫嚅着:“段大哥,不要离开我……”

窗外秋雨渐弱,枫叶簌簌摇曳,犹如跳动的火苗,零星地燃烧着最不愿意想起的梦魇,重现了记忆深处的一抹血色。

第六章秋山碧血1

秋雨止歇,白露初零,融融的金色阳光从窗外细碎的梧桐枝叶缝隙轻轻洒落,在床头投下了斑驳的光影。雨夜中无声的长恸,宛如被埋葬的眼泪,藏在心中,悄然无痕。

经过连日来的休养,再加上段晨浩等人的悉心照料,穆嫣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此刻她坐在床上,看着段晨浩鼓起两腮,将汤匙里药的热气吹散,再温柔细致地送入她的口中,微苦的味觉隐隐袭来,让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可是她马上又露出了一抹清甜的笑,“段大哥,我早就说过你练过蛤蟆功,看你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小青蛙。”

段晨浩佯装凶恶地笑了一下,继续喂她喝药。看着她有力气可以开玩笑,他也放心了许多。穆嫣是为了救他而受伤,倘若有何不测,他必定终生内疚。

此刻的穆嫣已然一身女儿家的装束,乖巧地依偎在段晨浩的怀中,巧笑倩兮,犹如小鸟依人般款款而笑。一时间,段晨浩竟看得痴了,近在咫尺的少女是如此美丽,雪白的肌肤映入眼中,在日影下泛着微光,无端叫人想起江南初融的雪。青丝垂肩,黑润如玉,星眸如水,光纹流转,柔嫩的脸颊吹弹可破,娇弱的身形若不胜衣,仿佛一触即碎。

穆嫣看着怔怔的段晨浩,脸上露出一抹俏皮的笑:“段大哥,你怎么了。”

段晨浩方知自己失态,俊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收回了目光,轻声喃喃:“穆嫣,你……真漂亮。”

穆嫣嫣然一笑:“真的吗?段大哥,你……你可以像武大哥和骆姐姐一样,唤我嫣儿吗?”

“好哇。”段晨浩连连点头,“嫣儿,多么好听的名字。”

“我觉得这样的称呼比较亲切。”一抹暖笑蜻蜓点水般掠过清丽的脸庞,穆嫣的目光望向了窗外天空中的朵朵白云,“其实很久以前,爹和娘也是这样唤我的,可是他们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段晨浩一时默然,他知道,穆嫣的身份绝不简单,那个雨夜,一线悲伤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挣脱了心灵的束缚,恰巧被段晨浩捕捉。犹如她指间娇柔的温度,暖意中却夹杂着一丝寒冷。无论何时,那寒冷始终不灭。

“嫣儿,你……其实很不快乐吧,那个雨夜,你哭得好厉害。”段晨浩有些无措,声音很低,生怕惊动她心底蛰伏的悲伤。

“真是不好意思,哭泣的样子居然被段大哥看到了。”穆嫣笑着掩饰了不安,未开的笑容很快便凋零成浓重的心事,她淡淡的眼眸不知何时,布上了一层浅浅的阴霾。

段晨浩摇头道:“不,这没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哭泣是每个人的权利。嫣儿,你不必用笑容去掩饰,如果愿意,就尽可能哭出来吧,段大哥不会取笑你。”

穆嫣眼睫微垂,轻如薄扇,却似有莹莹泪光点缀其上。“段大哥,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我宁愿做一个平凡的人,也不喜欢做武林高手。因为高手的下场,往往都很惨。”然后她的目光透过虚空,似乎看到了鲜血绘成的往事。

“段大哥,你听过洛阳穆星北的名号吗?”穆嫣淡淡地问了一句,段晨浩则开口道:“当然听过了,听师傅说,穆星北是当年北方武林的盟主,武功高强,仁侠仗义,曾经和凌伯父齐名。”他顿了顿,因为穆星北和穆嫣是同姓。

穆嫣淡淡地道:“穆星北是我爹。还记得小的时候,爹总喜欢给我扎纸鸢,可是他的手笨,扎的纸鸢都是歪歪斜斜的,怎么也飞不高。爹说我根骨极好,若肯在轻功上多下功夫,将来必有成就。可是我并不喜欢自己飞,总是喜欢他抱着我飞,因为自己飞的时候,我害怕会掉下来,只有爹护着我的时候,我才会感到飞翔的快乐。”

穆嫣笑了笑,仿佛陷入了遥远而美好的回忆。仰首看着窗外的白云,匀美的侧颜柔静似月。

“我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唱的歌都能把鸟儿引来。我还记得在院子里放纸鸢的时候,娘就坐在花树下为我缝制新衣,用的是淡粉的丝罗,很快就可以穿了。我和爹都特别喜欢听娘唱歌,直到现在,有时候在梦里,我好像还能听见娘的歌声。”

美好的回忆突然中断,穆嫣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用手捂住了头,深深垂了下去。

“可是……后来有敌人上门,他们事先用诡计伤了爹,之后又趁着黑夜,杀到了我们家。我只知道,仇家的实力特别大,居然阻断了所有到我家前来支援的盟友。我只是记得,那个晚上,有好多黑衣蒙面的人拿着火把冲了进来,到处放火,到处杀人,好多的血,那么红,那么刺眼,我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娘捂住了眼睛,娘把我领到了一个地窖里,告诉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然后娘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便折身返回。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娘。等到我爬出地窖的时候,却发现我家漂亮的房子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还有爹和娘的尸体,都压在了残垣断壁之下。”

穆嫣忽然紧紧攥住了被角,惊恐悲哀的回忆,让她的眼泪倒流回了喉咙里,心弦的剧烈摇颤让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小动物一般凄惶的呜咽。

虽然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当重复着过往一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哭了出来。没有想到,昔年悲惨的一切,竟不曾随着时间的洪流冲刷殆尽,还留下了这些明暗的残片,仿佛解惑少过后,记忆废墟上的那一片冷冷灰烬。

只是因为童年的快乐那么多,相应的痛苦也是那么多。

段晨浩忽然紧紧抱住了她,拥入怀中,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沉声道:“别怕,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你不会再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大哥和大嫂,还有载明,我们都不会离开你的。嫣儿,别害怕了……”

此刻段晨浩方知,在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然是藏着这般的呕心沥血,将所有悲欢都燃为了灰烬。

好久之后,感觉冰冷的心逐渐被体温拥得暖和,穆嫣才停止了哭泣。可是她还是人性地抱住了段晨浩的腰,将额头贴在他的胸前,这个怀抱是如此温暖,肩膀是如此有力,她从未想过,世界上居然还会有一个如此安全的角落。

穆嫣轻轻地道:“段大哥,你还不知道吧,我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江湖第一神偷雪魂珠。”

段晨浩却平静地道:“我知道,是武大哥告诉我的。当年他还是锦衣卫的时候,你和他曾经交过手,可是后来却成了好朋友。”

穆嫣幽幽地道:“是啊,武大哥和骆姐姐其实都是很好的人,能认识他们,我真的很幸运。当年我一个人去皇宫里偷东西,结果被武大哥撞上了,他为了抓我,就一直跟着我,直到她看到我把东西变卖,用银子贿赂了东厂,放过一个小孩子的性命。段大哥,你知道吗,其实有好多小孩子,他们遭受了意外,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甚至还被人追杀。我一直在帮助他们,不想让他们变得和我一样无家可归。”

是啊,其实段晨浩都知道了。骆绮芳已经告诉了他关于穆嫣的一切。还有她真实的身份。不错,穆嫣其实就是江湖第一神偷雪魂珠。多年来她一直以行窃为生,却不是为自己享乐,其实她一直在用那些盗来的钱财,维系着一个家园,一个聚集了许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家园。乱世之中,脆弱的生命往往如草芥般轻贱,更遑论那些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们。于是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女孩,便充当起保护者的角色,一直在尽心尽力去拯救那些受苦的孩子们。不仅如此,她还要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斡旋于其他诸多的势力,仅仅是为了从铁蹄和魔爪中拯救出那些无辜的孩子。其实她自己也仅仅是一个尚未完全长大的女孩,却承担起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用柔弱的双翅,去抗衡漫天的风雨,只是希望荫庇那些脆弱无依的生灵,不想他们遭受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其实这次武毅夫和骆绮芳携着载明逃出来,便是来投奔穆嫣,穆嫣也愿意保护载明,可是此次的事情,已不是她可以一手承担,所以她便义无反顾地和武毅夫夫妇护送载明入帝都,再次为一个陌生的孩子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犯案累累、盗遍天下的雪魂珠,让四大名捕都束手无策的女飞贼,几番去皇宫行窃都来去自如、并且避过了锦衣卫和紫阙众高手的大盗,居然是一个如此弱不禁风的少女。

段晨浩轻柔地抚摸着穆嫣的鬓发,不禁喟然一叹,忽然十分心疼怀中这个在一直以来都在深黑的逆境中艰辛辗转的人,他此时可以清楚地体会到她的好、她的难、她的不易、她钻石般璀璨的光芒。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她曾经面对的是怎样深重的绝望和困难,她是一只脆弱的蝴蝶,却是用怎样的力量飞过了沧海?

段晨浩忽然沉默了,有一种酸楚的情绪盘踞在心里,始终也无法平复。他觉得穆嫣是那么不容易,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事情,难道简单一点不好吗,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置身于重重漩涡之中?她实在太自不量力了,难道不怕波涛随时将她弱小的身躯吞没吗?可是,那是她的执着和信念,他根本就没有理由责备。段晨浩只是希望以后可以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这个坚强的女孩。

第六章秋山碧血(2)

穆嫣忽然仰头看着段晨浩,眼角有些发红,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了鼻息里向上蔓延的酸涩,缓缓开口:“段大哥,你是名门正派的人,那么优秀,如果和我有所牵扯,会不会被误会啊?”

段晨浩用手指轻轻凿了一下穆嫣的额头,语声轻快地道:“小傻瓜,瞎想什么呢?能认识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多少人都羡慕死了呢。是段大哥运气好,才能和嫣儿你相遇。”

然后,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邃,幽深黑亮的星眸溢满了许多复杂的感情。“嫣儿,你真傻,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剑,知不知道那样做有多危险啊。”

穆嫣却摇头笑了笑:“为了段大哥,一切都值啊,段大哥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能认识段大哥,也是我的福气呢。我们可是好兄弟,看见段大哥受伤,我会心疼,甚至比我自己受伤还要疼。”

怀里的人语笑嫣然,淡淡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乐。她悄悄抬头,看到了段晨浩挺直的鼻梁勾勒出整个侧脸生动的轮廓,眼睛里亮晶晶地映射着温暖的阳光。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为了眼前的这个少年,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只是她有些羞涩,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似乎被风吹散了一直萦绕在胸臆之中的阴霾,段晨浩喘了一口气,笑道:“段大哥命令你,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知道吗?”

穆嫣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如同一只贪恋温暖的小兽,再度缩进了他的怀中。

“其实……”段晨浩微微犹豫,抚摸着柔软长发的手指渐渐放缓了动作,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涩意,仿佛一枚尚未熟透的青色果实。“以前也曾经有人不惜生命来保护我,我也曾经许诺自己的保护,然而到最后,我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受到伤害。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他的话音犹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化作了白色的纤维,被风吹向远方,在现实和记忆中无尽蔓延。

穆嫣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身体,似乎在极力反对着什么,摇着头,丝绒般的长发擦着他的下颚,弄得他脖子微痒。

“段大哥,我不许你这么说。”她的语气强硬,仿佛在做着最有力的反驳,“段大哥是那么好的人,我不喜欢你妄自菲薄。你是这么优秀的人,这么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所以总是把过错归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很累,也很容易受伤。”她忽然又变得温柔,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重新揪住了他的衣领,有些任性地道:“段大哥,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诉我你的过去吗?我想,段大哥的人生,一定是一段非常美丽的传奇。”

一时间,段晨浩的眼神也变得悠远而深邃,他从未想过,会有另一个人,对自己的一切如此好奇。然而,传奇却只是一块美丽的冰,只供观赏,若是试探着触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融化。

他不忍拒绝,于是只能平淡地叙述着自己的过往,在诉说那些过去的时候,他的心也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第一次,他得以如此全面地窥视自己。

三日之后,穆嫣的伤势已经痊愈,在洛阳已耽搁十日有余,时间紧迫,再加上上次和上官敛枫一战,已经惊动了前来搜寻的锦衣卫和紫阙中人,所以段晨浩打算即可启程前往万卷山庄。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进了万卷山庄,便是鬼灵子的客人,到时候如果龙烈或上官敛枫要抓人,也不得不顾忌万卷山庄和鬼灵子的面子。

等到进入万卷山庄后,他们便可以拿到丹书铁券,到时候先皇令谕在手,就算是锦衣卫和紫阙,也不敢公然违背。

又行了两日有余,众人终于来到了北邙山脚。连绵远山,雄浑巍峨,犹似画屏展列,眉黛清浅,隐隐两三烟树,风动林间千叶,黄叶如蝶,斑斓欲飞,满眼望去,山林只见万彩参差,白水融融,更有山岚雾霭飘渺溢动,徒增神仙之想。

山脚下的一个茶寮里,段晨浩等人已然落座。穆嫣巧手易容,已将武毅夫和骆绮芳装扮成了一对公公婆婆,武毅夫正襟危坐,好不自在,骆绮芳却似乎颇有乐趣,打趣道:“老头子,我渴了,想吃梨。”

武毅夫瞪了她一下,抛出一枚石子,旁边梨树上的梨子就落到了桌上。骆绮芳呵呵一笑,又让他多打了几个,大伙一起吃。

看着大哥大嫂感情甚笃,段晨浩心中羡慕,心想自己何时也可以执子之手,相望江湖,那便是心满意足了,可是念头刚一浮上来,心中竟同时浮现出几个女孩巧笑如花的样子,他立刻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的遐想。

茶寮里此刻还有许多其他武林中人,各各垂头丧气,言谈之间颇为不快,料想都是被穆嫣偷了宝物之人。

骆绮芳低声道:“嫣儿,你确定这么做可以引出你的仇人吗?”

穆嫣点了点头,“当年我家被灭门,无非是仇家觊觎我爹的修罗阴煞功,我还记得,那些人当年所穿的衣服料子极为特殊,烈火难侵,我费了好大得劲,前段时间才查出当年那些人穿的衣料均是出自洛阳的天衣坊,又多方查探,得知当年确实有一批人自洛阳出发,前往沧州府,若我料得不错,我的仇人,十有八九是身在洛阳。所以我设计透了洛阳城里所有势力庞大之人的宝贝,再将它们聚集都万卷山庄,这样不仅有可能找出我的仇人,更可以制造混乱,方便我们入庄,武林中人林林总总,庞大驳杂,锦衣卫或紫阙要向在期间搜到我们,相信并非易事。”

段晨浩心中似乎燃起一团旺火,此刻方知原来穆嫣设下一系列的计谋,就是为了引出仇人。那些恶人也端的可恶,害得穆嫣小小年纪就成为孤儿,一生受苦,他原本讨厌杀戮,可是此刻却对那些素未谋面之人起了强烈的杀意。

“嫣儿,若是找到了仇人,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告诉我们,段大哥会护着你,助你报仇。”段晨浩苦心劝诫,就是希望若真的找到仇人,她可以不要冲动。

穆嫣点了点头,便静默下去。载明就坐在身畔,她并不想谈及太多关于仇恨的话题。小孩子很敏感,仇恨并不是他们所需要了解的东西。段晨浩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住口。

武毅夫道:“王爷生前与鬼灵子先生颇有交情,有万卷山庄的庇护,载明暂时可保安全。只是却害怕锦衣卫和紫阙暗下杀手,一切不得不防。”

骆绮芳道:“毅夫,其实我觉得,你大哥似乎并未真的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她凭女子细腻的直觉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毕竟你们是一起从锦衣卫淬锋营里杀出来的兄弟,他对你尚有一丝情谊。”

武毅夫道:“其实我也知道,只是他一心要抓载明,这却是我不能妥协的。朝廷的命令,他是不能违抗的。”

骆绮芳道:“毅夫,其实我很高兴你可以从锦衣卫里退出来,在任之时,有很多任务你不愿执行,因为你不愿意为了执行命令而去杀那些无辜的人,现在你终于离开了锦衣卫,其实这样很好,待此事了结,我们便可远离那些杀戮了。”

说罢骆绮芳淡然一笑,凤目含情,温柔得犹如天边白云的倒影,就算武毅夫这等如铁硬汉,也要在她的目光里融化了。

武毅夫轻轻扣住了妻子的手,一贯犀利如刀的眼神也在此刻露出绵绵温情。

段晨浩和穆嫣看在眼里,相视一笑,若有深意。

武毅夫一见他俩那忍俊不禁的样子,瞪大眼睛道:“你们两个,没事傻笑做甚?”

段晨浩打趣道:“如今的大哥,真的是一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根本就看不出以前是叱咤八面的锦衣卫副指挥使。”

穆嫣也笑嘻嘻地道:“以前我还觉得武大哥你有些凶,又那么刻板,究竟有哪里好,让骆姐姐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今日一见,武大哥你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吗。”

武毅夫何曾被人这般说过,登时面露窘相,嘿然一笑,低头看着茶碗,不做言语。骆绮芳瞄了眼穆嫣,笑道:“嫣儿,你这丫头,连哥哥嫂嫂都奚落,哦,我知道了,也难怪,你凡事都是要帮着浩弟的,刚认识浩弟没多久,你这丫头的胳膊肘就往外拐了,还真是叫哥哥嫂嫂伤心。”

“哪有哪有,骆姐姐你净瞎说。”穆嫣羞红了脸,双颊如染飞霞,愈发显得娇羞可爱。

一旁载明看着大人们说说笑笑,也抿了抿小嘴,暗暗发乐。

这时,却见几个汉子互相搀扶着走进了茶寮,他们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嘴里还骂骂咧咧。

“邪门了,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攻进万卷山庄?”一个汉子吐了口唾沫,眼中愤愤不平。

另一人道:“居然打得万卷山庄的四大护卫毫无招架之力,那些人也太厉害了,好歹万卷山庄也是皇上亲自赐予了免入令,规定任何无论是官府还是江湖,若无庄主之邀,都不可以擅自入庄,目的就是为了要保护山庄里的典籍,还有让庄主潜心研究学问。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连朝廷都不放入眼里,也忒牛了。”

“谁说不是!”另一人骂骂咧咧,满口粗话,“真他妈的没长眼,居然连我们洛水三侠也敢打,待老子养好了伤,非扒了那群王八的壳!”

第六章秋山碧血(3)

闻听三人之言,段晨浩和武毅夫的脸上都露出了严峻之色,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万卷山庄,竟然已遭到攻打?

穆嫣道:“不知去找万卷山庄晦气的,是紫阙还是锦衣卫?不论哪方势力,均是与山庄为敌,而此刻山庄却是我们最有利的靠山。”

骆绮芳明眸一闪,道:“所以,我们不能让这座山倒了。”

于是他们几人便不再耽搁,立刻策马上山,纵蹄如飞,几人也无暇去欣赏北邙山的秀丽景色,只希望可以赶快赶到山庄,尚可尽自己之力帮助庄主退敌。

山口空空,无人守卫,偌大的山庄入口,却只有石柱拱门自行敞开,白石之上残留着尚未干透的斑斑血迹,其间还夹杂着刀剑的刻痕,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武毅夫面色一沉,道:“看来山庄确实出事了。绮芳,你与嫣儿先不要入庄,找个隐秘的地方好好守住载明,若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带着载明下山,好好隐蔽。我与浩弟先行入庄一探究竟。”

骆绮芳点点头,虽然眼里隐现担忧之色,可是却完全服从丈夫的决定,穆嫣道:“武大哥,段大哥,你们放心,我和骆姐姐会好好看住载明的,你们也要万事小心。”

载明神色镇定,眸光冷静,道:“武叔叔,浩哥,你们一切小心。”

段晨浩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们不会有事。浩哥还等着回来和载明一起玩呢。”他弹指刮了一下载明的鼻头,灿烂一笑,便跨马和武毅夫向庄内奔驰而去。

远处的高楼猝然响起了洪亮的钟声,仅仅半声就戛然而止,段晨浩猛然抬头,望向群山深处的楼阁耸立,天边残阳如血,凄艳而不详。

层层叠叠的楼宇延伸无尽,拱卫着恢弘壮丽的山庄,比山峦还要高。巍峨庄严的楼阁在玉台之上傲视群峰。天风劲吹,松涛汹涌,金云宝塔下的风铃不停摇晃,响声纷乱,竟似带上了杀音。

一路之上,随处可以看到淋淋鲜血,山道的石阶上伏着许多尸体,腥气直冲天际。

段晨浩沉吟道:“究竟是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避讳地杀上万卷山庄,而且让山庄死伤惨重。”

武毅夫道:“我想答案并不难猜。”

段晨浩恍然大悟,惊道:“大哥,你是说魔门。”

正在此时,山道两侧忽然闪出一些持剑的青年,这些人身着儒士长衫,手里的剑却寒芒闪烁,为首一人气势汹汹地道:“魔门妖孽,欺我万卷山庄无人了吗?”说罢长剑一抖,踏风而来,剑尖轻颤,竟然同一时间分指段晨浩和武毅夫两人。

这青年的剑法已具相当火候,剑势凌厉,如芒托星,段晨浩俊颜一沉,待剑尖飚至面门之时屈指一弹,剑锋改势回转,一股大力将那青年生生带了回去。

那群人见青年落败,直欲提剑一拥而上,段晨浩却暴喝一声,道:“我们并非魔门中人,同为正道盟友,前来支援而已。”

那群人却不信他的话,青年道:“如今山庄里已是群魔称雄,我等不济,不能力战群魔,却也不能再让尔等入庄半步。”说罢挥剑再上。

段晨浩见他明知无力对抗,却拼死护庄,也算是个汉子,心下不愿再出手伤人,转头对武毅夫笑道:“大哥,我们比试一下轻功如何,看看谁先到达山庄。”

当即身形一纵,使出了“踏莎行”,身影飘忽,如矫鹰摩云飞渡,从中人头顶一掠而过,身姿飒然俊逸,犹如天外飞仙般意态潇洒。

武毅夫喊道:“浩弟,别耍赖,等等大哥!”说罢也展动身形,一缕烟似地追了过去,只留下原地错愕不已的万卷山庄众人。

万卷山庄里一片寂然,亭台轩榭错落有致,廊腰缦回,檐角低垂,远远望去,犹如一片连绵无际的墨云含雨低徊。花木扶疏,泉石苍然,青石小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处。段晨浩茫然四顾,索性跳上一棵大树远眺,发现东面一处院落隐有人烟,便踩着片片青瓦飞身而至。

当段晨浩感到之时,刚巧看到一个绿衣女子仅以洞箫刺穿了一个老者的右臂,鲜血淋漓,顺着碧绿的洞箫流淌而下,犹如一条冰冷滑腻的赤蛇。

绿衣女子眉目如霜,玉箫再度刺下,却是对准了老者的咽喉,碧芒吞吐,犹如翠烟寒陌,无端腾起一股杀气。段晨浩一惊,当即弹指,一股劲力射出,将玉箫激得偏离了方向。绿衣女子微一错愕,待回过头来,段晨浩已从墙外飞来,落在院落之中。

“是你?”绿衣女子微微一怔,看到的正是前几日险些命丧自己箫声之下的少年。

段晨浩扶起那受伤的老者,转头对绿姬怒道:“又是你这妖女,居然敢来万卷山庄惹是生非!”

段晨浩此刻才发现,原来这院落里,还有许多人,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一袭黑玉般的墨衣,浸润如血残阳,迎风招展。

眸子里依旧是化不开的寒意,却在夕阳照入眼帘的时候骤然变得雪亮,仿佛渴望着那如残阳一般鲜血的暖意。

面容俊美无俦,却笼罩着一层极其浓烈的黑暗意味,修眉如墨,其中藏着锋冷的锐利,却在见到段晨浩的一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光,声音清冷得犹如撞击着玉石的泉水。

“我们又见面了。”

段晨浩俊眉一挑,表情由愤怒转为错愕,又再度转为了愤恨,咬牙道:“原来是你这小乌龙在惹是生非。”他发现,此地除了冷寒碧和绿姬之外,尚有三人,一人着红衣,面黑多髯,表情冷酷,正是赤藏。而另一人身着青衣,年纪轻轻,透出几分俊气,脸上却始终挂着一种玩味的笑容,却是青桑。还有一人,一袭灰衣抖动,犹如灰暗的苍穹,冰冷而苍白,正是那天在背后暗算的灰穹。

一见此人,段晨浩脸色一沉,目光里透出难以压制的愤怒,若不是他,穆嫣也就不会受伤,险些丢了性命。

那位被救的老者十分感激,对段晨浩道:“多谢少侠相救,不知少侠……”

段晨浩尚未开口,冷寒碧却已悠然道:“此人是逍遥天阙大弟子,刚出道的小辈,琴长老自然不认识。”

那琴长老摆手叹道:“这琴长老三字今后不提也罢,枉我多年来枯朽琴艺,迷琴成痴,到头来却败在了一个女娃手里,这等败名要来还有何用!”说罢凝视着草地上被摔成两端的瑶琴,垂首痛心。

段晨浩却扶着老者的肩安慰道:“前辈此言差矣,音韵之道,小则求的谙熟丝竹妙曲,怡情养心,大则在窥得天籁之韵,谱奏灵魂之音。区区小较何以论成败,妖女只不过以琴音为声,前辈您却是以自然万物的韵律为声,又如何算败?音韵广博,尚待前辈探寻,前辈可说是任重道远,前辈又怎可自毁自轻?”

琴长老恍然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年,顿首道:“段少侠说的是,是老夫愚钝了。”

站在琴长老身边的,分别是棋、书、画三位长老,此番冷寒碧率人突然攻上山庄,同来的都是魔之子七杀手中人,个个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山庄四位长老人人都已受伤,看来在段晨浩到来之前,双方已经激战一番。

此时,武毅夫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面,大致也猜到了几分。

冷寒碧负手笑道:“又多了一个送死的。”

段晨浩登时怒不可遏,喊道:“小乌龙,你又发什么疯,万卷山庄又没招惹你,你为何来寻人家的晦气。本大侠还以为杭州战败之后,你会回到魔宫好好悔过一番,没想到你居然没走,哼,心里肯定又再盘算着什么坏主意。”

冷寒碧不去理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各位长老想好了,当真要为了一本书而毁掉万卷山庄的百年基业吗?我保证,得到《营造法式》之后,即刻率领手下离开,不再滋扰贵庄。”

一旁的书长老冷笑道:“冷公子此言差矣,《营造法式》记录了机械之法,若交予公子,岂非后患无穷。阴世魔罗的璇玑宫专司机械制造之能,听说已研制出了许多极其厉害的机械武器。我等若再将《营造法式》交予公子,岂非助虎天意,无疑是为我们中原武林埋下一个祸根。”

冷寒碧眉目一紧,眼中冷酷之色毕现,道:“就算搭上整个万卷山庄,也在所不惜吗?”

书长老面色决然:“不错,万卷山庄的任务就是守护正道典籍,岂可让其落入魔门之手。情非得已之时,我们也会拼死护书,大不了付之一炬,也不会白白便宜了你们这班魔人。”

冷寒碧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挥手道:“请庄主出来与我说话。”

书长老冷冷地道:“不必,山庄典籍之事,一向都由老朽负责。庄主定然也会赞同我的想法,万卷山庄的典籍,是决不能落入魔门之手的。”

杀意和怒气,犹如纠结盘旋的怒龙,从冷寒碧的身体中溢出,乌发飞扬,逆风而舞,猎猎黑衣张扬着一抹霸悍凌厉的杀气。

游移的杀气终于缓缓成形,一字字道:“你们是自取灭亡。”说罢他右掌翻滚,掌心魔光鼎盛。

段晨浩目光如炬,手按剑柄,见冷寒碧杀意凛冽,决意拔剑和他大打一场。

却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响亮的佛号,犹如暮鼓晨钟一般安然祥和,却又透着一种博大无边的威势。

“冷公子年纪轻轻,戾气却如此之重,可惜,可惜,白白污损了公子这般天人。”

说话之人是一个白衣老僧,也不知何时,他就已经那样大大方方地站在了众人之间,犹如山间云雾凝成的幻影。

第七章书剑之弈1

白色僧衣迎风飘展,状若云朵,老僧长长的寿眉随风而动,蘸上了山间的湿气,与烟云弥漫的山林相映成趣。白色芒鞋绕过了石阶缝隙处的青苔,一路沿阶而下,仿佛不忍践踏那样细小的生命。

慈祥的眼神却犹如淡淡的云水,满含慈悲地注视着天地间的万物生灵。

“心光大师?”冷寒碧微一错愕,旋即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浮现在他的俊脸之上。“晚辈倒是忘了,大师所修炼的渡灭空禅术颇为奇特,功法浩瀚,犹如百川归海,可渡一切苦厄。然而有渡亦有灭,每隔二十年,大师的这种奇功便会逐渐衰竭,趋于寂灭,普天之下,也只有万卷山庄的净灵池方可助大师重修此功。法如轮回,诸行无常,倘若大师这一次渡不过去,是否真如传言一般,灵魂归于泥梨之水,就此永沉暗之渊薮?”

心光大师双手合十,淡然一笑:“冷公子果然洞察甚微,连贫僧这点秘密,也给冷公子看破了。”给对方捉住了死穴,心光大师却仿佛没事一般,笑容自若。

段晨浩的心却凉了半截,本以为见到心光大师,冷寒碧和他的那群属下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可怎想此际心光大师其实处于渡灭关头,修为大减,本来大师来万卷山庄便是重修神功,却不料冷寒碧居然再次关头前来捣乱。倘若让他得逞,万卷山庄被破、宝卷被夺,就连心光大师,也极有可能遭遇危险。况且他此行前来,乃是为了取走补天大阵的法图卷轴,倘若冷寒碧得逞,那一切就功亏一篑了。他已收到消息,欧阳缜和蓝夜已分别取了龙骨问心剑和冷湖沙月镜,如今就只待自己功成。这样他就更加不可以输,否则不但有愧师父重托,更加对不起两位兄弟所做的一切。

想至此,段晨浩双目一亮,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他一定不可以输,一定要保住万卷山庄。

他往前大踏一步,昂首挺胸地道:“大师仙驾至此,本做太虚灵台之旅,无暇管你的那些杀伐琐事,况且你这条小乌龙实在可恼,所作所为无不血腥残暴,也不怕污了大师的法眼。”

冷寒碧不怒反笑,眸中却已透出了浓重的杀意,“那么依你之言,就是要将所有事情扛在自己肩上了?”

“不错。”清朗的声音如金振玉,却宣示着无畏和果敢。

武毅夫道:“浩弟,有大哥在此,又怎会让你孤身作战?”说罢同段晨浩并肩站立,一起冷眼望向冷寒碧众人。

心光大师冲段晨浩含笑点头,道:“段少侠,贫僧虽然行将枯槁,却还自信尚有余力招呼冷公子,段少侠须知你还有重任在身,岂可轻易犯险?”

段晨浩却目光坚定,“大师您德高望重,中原武林尚需要您主持大局,晚辈虽然不才,却还有心为大师分忧。”

“良才美玉,果可雕也。”心光大师的脸上俱是赞许之色,笑如朝暾。“段少侠凡事戮力即可,不必强求,一切自由天意。”

段晨浩抱拳笑道:“大师谬赞,晚辈受教了。”

看着那个倨傲的少年,冷寒碧胸臆之中逐渐升腾起一股淡淡的愤怒。一点寒芒从他眸子深处闪过,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森寒的气息蔓延开来,千里松涛、万点鲜花,似乎也在这一刻枯萎。

忽然,冷寒碧玩味一笑,眼神狡黠,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轻轻仰起头,屈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他的笑容,却冷如冰雪,残酷中却又带着一丝刻毒。

然后,他淡淡地开了口:“段公子出身逍遥天阙,名门少侠。看段公子卓然轻举,独遗魏晋风流,想必家学渊源,冷某倒想向段少侠讨教一番。”

见冷寒碧态度一转,段晨浩心知不妙,料定他又要耍什么花样,也不答话,静静聆听下文。

冷寒碧轻摇折扇,仿佛闲庭雅话一般款款而谈:“万卷山庄乃是书香圣地,冷某方才在此大动干戈,已扰了这里的灵气。若是再行论剑谈拳,岂非大煞风景。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莫不如文墨相佐,弈棋弄乐,以娱聊兴。”

段晨浩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文斗?”

冷寒碧猝然收拢折扇,目光凛冽。“不错,不过却是段公子你一个人和我的四个手下比斗,琴棋书画,文翰纵横,相信段公子也是个中高手,我四个属下不才,斗胆向段公子讨教一二。”

段晨浩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心道:“好哇,小乌龙,你是变着法来为难本大侠,你定是看心光大师在场,对他还有所忌惮,因此才选了文斗,以为本大侠除了舞刀弄剑就再一无是处,哼,你真是太小看本大侠了。好,既然你要比,本大侠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然后他朗声开口,干脆利落,“好,本大侠应了。”

武毅夫顿时一脸苦相,道:“浩弟,若是武斗,大哥尚且可助你一臂之力,可是这文斗,大哥天资拙劣,对这琴棋书画实在是一窍不通。”

段晨浩笑哈哈地道:“无妨,大哥你只管看小弟是如何赢他们的便是。”

武毅夫道:“好,今日我且静观浩弟你大显神威,回去再好好向你嫂子和嫣儿吹嘘一番。”

说罢他俩爽朗大笑,丝毫不顾对面冷寒碧难看的脸色。

一旁的琴棋书画四位长老愤愤不平,他们俱都是此道高手,冠绝天下,琴长老的天风鸣佩琴曲动天下,为万妙灵音之首;棋长老更是早早就破解了天下第一的珍珑棋局,以棋入剑,独创出一套威力绝伦的弈剑剑法;书长老博古通今,有过目不忘之能,涉猎广泛,读遍天下书籍,词赋文章之水准更是登峰造极;画长老妙笔丹青,可模古今名家之真迹,足可以假乱真。

然而,对方却点名要一个少年应战,分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脾气最火爆的棋长老已须发皆张,怒道:“魔门妖人,岂佩在万卷山庄班门弄斧,只是自取其辱、不自量力罢了。”

抱臂冷笑的青桑悻悻然开口:“是不是不自量力,比过不就知道。几位长老已是秉烛之年,纵然昔年才华非凡,如今却又能剩下几成功力?”

“你……”棋长老欲再度发飙,却被画长老拦住,这个笑容可掬的老人道:“难得冷公子那么高的雅兴,又有心光大师在场,不妨让大师权当消遣,怡情观赏,也是件十分趣致的事情。

心光大师合掌笑道:“既然如此,那段少侠便放手一搏好了,相信冷公子言而有信,若然输了,定不会再生事端。”

段晨浩道:“晚辈定当尽心竭力,不令大师和几位长老失望。”然后他转头道:“小乌龙,你可要说话算话,若是输了,就速速离开。”

冷寒碧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却不知道最后是谁赢。”复又淡淡一笑,“前几日洛水之畔,你与绿姬曾经比试过,她的血影牵魂箫为你所败,所以琴这一局,就当是我们输了。”

段晨浩一听,心中好不气恼,这分明就是轻视傲慢之举,但转念一想,其实他自己的琴棋书画也并非有多高明,绿姬的箫声美妙至极,却是可以堪称一绝,而冷寒碧既然敢让其他三个属下出战,他们也必定有过人之处,自己还需小心应对才行。

心光大师道:“老衲刚才正与鬼灵子先生对弈,只是棋下一半,庄主却似有急事,匆匆离开,诸位不妨去摩天崖雅聚。”

段晨浩心中一奇,心想万卷山庄遭逢此劫难,至今却不见那庄主鬼灵子,原来是躲起来和心光大师下棋,可是却又有事匆匆离去。越想越觉得有趣,这鬼灵子也真是个怪人,有什么事情能比此刻解决万卷山庄的危难更为重要呢?若不是这位庄主对山庄毫不上心,那便是他自信可以轻松退敌,所以才毫不担心地作壁上观。

片刻,众人便已来到了万卷山庄的摩天崖。此处风光灵秀,众人这一路行去,云海雾凇,风宣林啸,翠屏千重,紫气蒸腾,俄而一道清泉如石髓溅出,泻落百尺,流雪飞银,漱石冲穴。泉边则是一面石崖,宏伟平整,刻满字迹,字体大有数丈,小也有几尺见方,其中不乏大家真迹遗草,恣意飞扬,犹如龙纹凤藻,让人眼前一震。

苍松之下,是一方石质桌凳,桌上可有棋盘,旁边香烟袅袅,沁人心脾。

段晨浩大大落落地在石凳上坐下,一拍大腿,问道:“小乌龙,你派谁过来?”

冷寒碧未答话,他身后一个红衣男子已经跨出一步,道:“魔之子赤藏愿领教少侠棋艺。”他的红衣在阳光下是那么鲜明,仿佛日轮在镜中的倒影。

见他二人落座,棋长老打了一个指响,一名山庄弟子神色恭谨,小心翼翼奉上一面棋盘,那棋盘水晶磨就,承透明之状,盘上七彩绚烂,珠光辉腾,棋子也是暖玉所做,触手生温,其上通透灵剔,明光皎洁。

赤藏双眼一亮,道:“这是西域的翠金琉璃棋,没想到居然在万卷山庄。”

那棋长老心里一惊,心想这红衣人果然有些见识,暗暗一笑,心道:“这棋子还有一重奥妙,哼,看你们两人一会还如何斗下去。”

第七章书剑之弈(2)

段晨浩嘻嘻一笑,定神再瞧,忽觉得那棋盘山彩烟弥漫,抬头一看,只见赤藏眸子幽深,凝注过来,颇有审视的意味,不觉心头一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当即拈起骰子,笑嘻嘻地道:“对不住,本大侠占先了。”

骰子一停,却是段晨浩占先,他笑了笑,食、中二指修长白皙,伸入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放在左下角的星位之上,这枚棋很是温和,没有半点杀意。赤藏却不然,他的白子立刻就落到了“天元”之位。

赤藏一边落子,一边低声取笑道:“段小狗,你跟我下棋,就情等着输吧,在魔宫里,就算是魔尊,也未必能下得过我。”

段晨浩的眼中却波澜不惊,一面纵观棋盘上的局势,注目凝思,手指拈着棋子,沉吟思索。落子之后才反唇相讥道:“那是因为你们魔门中人水平太低,都是一帮臭棋篓子。”

他那一子落下之后,黑子很快就练成了一条首尾相连的巨龙,趁着彩光熠熠的琉璃棋盘,更显昂扬奋迅,似是要撑破棋局一般。

赤藏微微哂之,嘴角挑起一丝轻蔑的笑:“段小狗,这便是你们正道中人的臭毛病,老是认为自己高别人一筹,其实只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固步自封。”说罢“啪”得一声落下一枚白子,马上就练成了一片浩瀚的水域,龙虽奋迅,却无法飞跃这片大海。

一旁众人俱都屏息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变化,可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黑白之玉所制成的棋子落在棋盘之上,似乎都激起了一道无形的光晕,段晨浩和赤藏此刻都斗志昂扬,落子极快,棋子叮叮当当,下落如电,耀出彩芒万千,与棋盘将阳光反射而成的彩烟相交辉映,更添奇彩。除了心光大师、冷寒碧以及棋长老之外,其他观棋之人的心头都没来由得一迷,只觉棋子四周的景物微微一暗,忽变模糊。

棋长老莫测一笑,心道:“哼,看你们还如何下这盘棋。这棋盘乃是西域的翠金琉璃盘,一经阳光反射即刻乱人眼目,惑人心神,老夫我当年几乎耗了一年的时间,才惯用这棋盘。你们俩,就等着两败俱伤吧。”

虽然段晨浩相助万卷山庄,可是居然被魔门指认为挑战之人,棋长老心中怨愤,魔门中人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便不由得迁怒于段晨浩,心想你年纪轻轻,何德何能可以代替老夫出战,再看那红衣赤藏一脸狂态,心下更加恼火,便暗暗希望他们两人被这棋盘弄得心神紊乱,弄个两败俱伤。

刚才心光大师同鬼灵子对弈,也只有心光大师那等修为高深之人,方可不被乱象所迷。

人群中,绿姬却俏身后退一步,看着棋盘之上激起的光彩变换,微微一笑,说罢轻轻将洞箫竖起,丹唇却并未凑近箫孔,手指却轻按起伏。

两人又下了十余子,段晨浩忽然吃了一惊,忙吸了一口大气,眼见棋盘之上棋子连落,可是段晨浩却觉得眼睛一花,黑白棋子都仿佛落入了水晶盘中一般,周围异彩连连,毫光四射,任凭段晨浩如何瞪眼细瞧,也无法瞧出棋盘上的微妙变化,越想凝眸注视,却越是瞧不明白。

赤藏晗讥一笑,见段晨浩举着白子干瞪眼,道:“段小狗,我看你这子时落不下去了,干脆弃子吧。”

说罢他摆下棋子,棋盘上的彩烟立时凝固,局面澄清。

段晨浩心中大奇:“为何轮到他下之时,就会如此清晰,这棋盘当真怪异得很,赤藏却更奇怪。用得是同一张棋盘,为何他没事,我却遇上无数怪事?”一念及此,竞争之心大起,想了想,拾起黑子再下,谁知棋子一放,那棋盘又光华大盛,彩焰蒸腾,段晨浩眼睛一花,霎时心头迷乱。

却在这时,只听得旁边传来了心光大师深沉如海的声音:“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佛偈犹如香灯燃尽时遗留下的飞灰,纷扬着飘入了段晨浩的耳中,段晨浩只觉得那声音宏大开阔,如高山流水,青天流云,浩渺无际,无始无终。声音过处,周围的风似乎受到了无形的催动,变换了流动的姿态。

忽然,段晨浩眼前一清,却不再迷惑。他抬头,就看到心光大师慈霭的微笑,犹如佛祖拈花,使苍生顿悟。

段晨浩以目光致谢,然后便认真落子。

心光大师看着绿姬,微笑道:“女施主的血影牵魂箫果然厉害,居然能吹奏出人耳无法听到的声音,将火幻术融入音波之中,从而助赤藏抵受住棋盘之上迷惑心智的彩光。至于段少侠,他一时被乱象迷惑,方才一时混乱。”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武毅夫先前为段晨浩捏了一把冷汗,如今见他神智清明,专心对弈,方略加宽心。

绿姬微微颔首,态度恭谨,“大师过奖了,大师的佛音才是令苍生雌伏,万物觉化,相比之下,小女子的箫声不过是虫蚋之鸣,啁啾杂乱,又如何同大师的天音佛韵比肩。大师佛音之中暗藏无俦内力,又已将小女子的箫声音脉波动看得一清二楚,处处以音波搅乱小女子的箫声,让箫声消散无形。恐怕在场众人,大师的音律之才方是最为高明的。”

心光大师但笑不语,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琴长老但瞧着绿姬那双静若秋水的眼眸,心里惊叹,“这女子竟有如此奇才,只可惜误入魔道。”

经过心光大师那一声佛偈的洗涤,对弈的二人神智骤清,知道了此中奥妙。段晨浩的脸上还露着忿忿之色,当即聚拢剑心,凝神守一,功具双目,以己身纯净真气滤清眼前纷杂斑斓的乱象,于是那棋盘边构不成丝毫威胁了。而绿姬的无形箫声虽被心光大师的佛音震散,可是却已经让赤藏的神智转为一丝清明。

棋局,渐渐丰满起来,两人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上下左右,局势已基本明朗,段晨浩与赤藏各占一边,功力悉敌。右上几乎还没有落子,左下却正杀得惨烈,无论谁只要落错一子,就会完全陷入被动。

段晨浩的黑子已连成数片,气线纵横,将赤藏的白子包围了许多,可是赤藏的白子却是遍洒整个棋盘,犹如繁星浩瀚,一时间想尽数围死却也不太可能。

段晨浩此刻剑心通明,对局势看得了如指掌,眸光一闪,又落了一子,只是所有的人却都没有看见,有淡淡的真气波旋萦绕在棋子周围,竟让那枚黑子微微闪光。

段晨浩落子沉稳,开始抢占右上的空白之处,而赤藏则随后紧逼,逐渐包围段晨浩的棋子,将其盯得牢牢的。眼看着棋盘之上纵横斑斓,段晨浩每每落子之时,都仿佛有光芒闪过,澄净皎洁,就连那耀眼的烟光,都无法覆盖半分。

赤藏目光冷峻,凝视着棋盘之上的诸般变化,每一步落子都小心谨慎,生怕走错一步。不知怎么,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压迫的感觉正在逐渐扩散,额上竟然现出涔涔汗珠。似乎那些黑子已经结成了一条长龙,马上就要凌空而起。而棋盘之上,却又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宝剑,割裂了二人之间的局势。那种感觉端的怪异非常,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段晨浩淡淡一笑,将一枚黑子放在右上处。赤藏微微一怔,这枚黑子看上去毫无用处,却隐然与其他三面的黑子遥相呼应,坐下正处在最激烈的时候,倘若自己继续围追,段晨浩一旦转子,自己的整块都将被吃掉。若是自己在段晨浩的身旁落子,段晨浩下一步就会取得先手,只要再落几子,就可以将左上、右下连成一片,不但将自己再中央的优势并吞,还将席卷整个棋局,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可是,赤藏的心神越来越乱,那些黑子,真的好像连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已经抽紧,再看那少年的笑容,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

赤藏最终决定断去段晨浩左下方的那条气线,可是,他的视线却有些模糊,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似乎尽数化作了千军万马,相互围剿,左右冲突,互相纠缠,厮杀不清。

赤藏落子围艰,而段晨浩却乘胜追击,先杀了赤藏中间的一大片棋子,为自己争取了开阔明朗的局面,不再如先前那般束手束脚,接着又在“平”位三九路和二八路上,又吃掉了赤藏的不少棋子,是自己的气线再次贯穿连接。

当段晨浩把最后一子摆上去后,淡淡笑道:“你败了。”

此刻,赤藏已经双目涣散,脸上表情僵滞,冷汗湿透衣衫,拿着棋子的右手尚自微微抖动,可是眼神里却有着一股决绝的狠意。

众人都向棋盘上望了过来,只见这盘棋局中有局,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聚,花五聚六,复杂无比。而段晨浩的黑子之气已然连接成线,吃掉了赤藏的大片白子,白子则零星散落,破败不堪,犹如星星之火,不可燎原。

冷寒碧黑眸微沉,将手掌抵在赤藏的背心之上,随着真气的涌入,赤藏的眼神才重复清明,他看着冷寒碧,低声道:“属下该死,请公子责罚。”

冷寒碧摆了摆手,道:“你稍有不妨,让对手有机可乘,本公子不怪你。”说罢他又看着段晨浩,眸中若有深意。段晨浩则以更加高傲的目光和他对视,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第七章书剑之弈(3)

棋长老已经一扫刚才阴枭之色,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白衣少年,眼中既是感慨又是欣慰,刚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此时,书长老拈着长须,缓步而来,道:“既然棋这一回合,是段少侠获胜,冷公子也毫无异议,那我们便进入下一局的比试吧。”

段晨浩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神采飞扬,更显俊朗。而冷寒碧则一直脸色阴沉,俊脸犹如冰雕雪塑,似是颇为不快。

书长老微笑将众人引至一处清幽之地,此地四周环山,不远之处可见苍山轮廓,微如黛痕,群山抱着一所庭院,绿竹含烟,画阁滴翠。

众人入了庄园,又抄小路往山中行去,转过数道回廊,前方倏尔现出一片竹林。众人步入其中,段晨浩觉得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盘,耳听绿篁因风,龙吟细细,再看头顶剑叶敝空,四下里漫着如水凉意。

大家在书长老带领下于竹林中前行,时间渐渐流逝,众人却还未走出竹林。段晨浩一路瞧去,却渐渐发现了端倪,原来这些竹子排列有序,依南北之位结成十字,俨然是一座大阵,若非书长老带领,想要走出去,定要花上不小的功夫。

终于,众人走到了竹林的尽头,只见一座楼阁盈盈立于幽山绿水之间,旁边洞穴环立,恰若众星拱月般将其捧在中央。竹楼的牌匾之上,刻着三个翠绿的大字“琅嬛阁”。

冷寒碧眼神略微动容,笑道:“这琅嬛阁便是万卷山庄藏书最为丰厚之地了,今日得见,冷某也算开了眼界。”

段晨浩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此刻正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取走那本《营造法式》,便决不能让他如愿。段晨浩笑道:“书长老,这一回合我们又比试什么呢?”

书长老道:“这一回合,我们比背书。”

“背书?”段晨浩略微错愕,冷寒碧却笑容更盛。

“不错。”书长老道:“我是希望段公子可以和冷公子的一位属下比背书,以一个时辰为限,到时候哪位背诵的段落多,就算那一位赢。”

冷寒碧道:“灰穹,这一局就由你来吧。”

灰穹应声而出,灰衣如尘,迎风抖动,然而眸子里却依旧一片冰冷,犹如一只孤鹤,凝视着沉沉苍穹。

段晨浩见是此人出来应战,眉目一紧,心道:“你这个家伙,让嫣儿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次本大侠一定要让你惨败而归。”

冷寒碧傲然一笑,目视着段晨浩,眼中全是轻蔑之色。“灰穹记忆力过人,可以过目不忘,背一本书而已,又有何难,这一局,恐怕会是你们输。”

段晨浩心中有气,刚要反驳,却被书长老打断。“冷公子错了,二位要背诵的,并不是普通的书。而是我们庄主多年来呕心沥血创作的一本算经。”

段晨浩一听,脑袋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耷拉下来。其实他聪明过人,记忆力也很好,若是背一些普通的书,他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他却惫懒得很,遇到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是万万不会去碰的,偏巧算学便是一门他极为厌烦的科目。看着那些数字和拗口的算术规律,他每每都会开始干瞪着眼睛,最后呼呼大睡。

冷寒碧眉峰一轩,望向灰穹,也失了方才那般的胸有成竹。算学一门,本就较难,需要相当深厚的基础。灰穹从未对算学有所研究,倘若当真让他背诵算学书籍,是否可以凭借出众的记忆力去记住那些繁复难解的数算规律?况且听闻万卷山庄的鬼灵子一声痴迷于算学,那么他根据自己领悟所著的算经,定然不会简单。

他们二人各怀心思,段晨浩觉得一定不能先输了气势,所以露出一脸成竹在胸的灿烂笑容,至于灰穹,他一直都寒着一张脸,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是否有自信。

书长老道:“至于比赛规则吗,大家也看到了琅嬛阁附近的洞府。我先给二位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你们熟背算经,再让你们轮流进洞背诵。”

武毅夫一脸疑惑地道:“长老,您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一定要让他们进洞背诵?”

书长老道:“武大侠刚才也看到了,那位绿姬姑娘以箫声暗自帮助赤藏,为了避免再有人暗中出手,所以我需要一个绝对密闭的环境,让两位进行比试,洞穴森严,不会有外人进入,更加会屏蔽一切传音入密的功夫,所以想要暗施援手,那是绝对没有可能。”

说罢他转身走到琅嬛阁门前,竹门紧闭,形如满月,门上还上着一把八卦锁。

书长老转动八卦锁,只听嘎嘎数声,竹门应声而开,然后他转身带们而入。

此时,一直似笑非笑的情桑抱臂道:“原来这便是万卷山庄的琅嬛阁,看样子只是一间普通的竹楼,若要强攻,相信也并非难事。”

一旁的棋长老抬眼看了青桑,冷冷地道:“你若觉得简单,不妨一试。你还未碰到那扇门,就已经被乱箭射成筛子了。就算你家公子,怕也不敢轻易犯险,去闯琅嬛阁。你们真的以为万卷山庄的藏书圣地,会如此不堪一击吗?”

他说话掷地有声,一时间把青桑噎了个够呛。

冷寒碧道:“我等也从未敢小瞧贵庄的琅嬛阁,否则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武毅夫问道:“浩弟,这一局你可有把握赢吗?”

段晨浩挠了挠头,道:“这个……”然后悄悄伏在武毅夫耳畔道:“大哥,其实小弟的算术并不是很好,倘若要背算经,恐怕……”

心光大师却慈眉笑道:“段少侠不必强求,人的资质各有不同,虽然段少侠你在算术方面略欠一筹,可是其他方面……还是比别人高明许多的。”

“大师……”段晨浩愣了愣,随即灿烂一笑,“多谢大师,晚辈明白了。”

“孺子可教,哈哈。”心光大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微笑,颇为赞许,仿佛一个长辈对晚辈殷切怜爱的垂问。

段晨浩撒欢一般跑到了竹楼对面的石洞之中,喊道:“待在这里太闷了,我进去逛一逛,一会就回来。”说罢人已跑开了老远。

冷寒碧见他如顽童一般毫无定性,唏嘘不已,微微哂之,而青桑则调笑道:“这样一个人,怎么和灰穹比?”

段晨浩三步两步跳入了洞里,反手掩上了石门,一片青光直泻了下来,洞内清醒历历在目。段晨浩抬眼望去,只见洞顶呈穹庐之形,光洁如镜,上面嵌满明珠,大乳鸽卵,小似米粒,靠近穹顶的岩壁上凿了一小排孔,天光漏入,投在明珠之上,珠辉映壁,照得满室通明。

段晨浩再瞧了两眼,忽然幽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嘴唇轻轻扬起,一抹笑意涌上双颊,好像一只偷到了鱼的小馋猫。

书长老从琅嬛阁里捧出了一个玉匣,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方本厚厚的书,其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文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书长老自豪地道:“这便是庄主浸淫算学多年所领悟的心得,两位分别轮流过目一个时辰,然后再去洞中背诵。这洞穴传声性能很好,我们在外面都能听得见。不知你们两位谁先过目?”

段晨浩道:“上次下棋是我占了先,这次就让他们先来吧,一会进洞也让他们先吧。”

灰穹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本书,盘膝而坐,摊开书页,就开始默默诵读起来。他看书时双眼紧盯书页,目光集中,已将全部心神都投了进去,此刻就算地裂天塌,恐怕都无法影响他分毫。浑身唯有眼珠在时刻转动,还有嘴唇发出的吟诵之声。

段晨浩笑着看了一会,便对武毅夫道:“大哥,你陪我去散散步吧,放松一下精神,一会也好背得多一些。”

武毅夫本想劝段晨浩好好摄定心神,养精蓄锐,免得一会思绪混乱,背起书来力有不逮,可他还未开口,便被段晨浩拉着跑到了一边,又再次从中人眼前消失。

灰穹看着那有些泛黄的册页,起初尚还记得住,可是越往后,文字越绕口,所讲的道理也越发杂难懂,他不懂算学,仅凭记忆死记硬背,终究是有所偏差,不能记全,待到后面,见文字乱七八糟,无一句可解,满页都是跳脱的文字,犹如乱转的蝌蚪,看得他头晕眼花,几欲呕吐。

一个时辰的记忆煞费脑力,等他放下书册时,已是眉头紧皱,可是嘴巴里却还是念念有词,为了加深刚背完的记忆,他不停顿地念诵着。

刚巧这时段晨浩与武毅夫回来,见他背完,抢过卷册,又再度领着武毅夫往竹林深处走去。

冷寒碧忽然抬臂一喝:“慢!你们带着卷册离去,莫不是去搞什么鬼,待一会比试时作弊之用。”

段晨浩对他做了个鬼脸,“这里人太多,压力太大,本大侠不喜欢,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自己背。除了我大哥,我可不习惯让别人陪着。”

见冷寒碧还想再说些什么,段晨浩忽然道:“你放心,一会本大侠进洞之前一定会让你们搜身,这样行了吗?”说罢便领着武毅夫跑到了竹林深处。

众人看着段晨浩这般奇异的举动,心中都甚为好奇。默默相视,却唯有心光大师一派悠然自得的神色,仰看天空白云,卧听竹林鸟鸣,很是悠闲写意,面泛红光,言笑晏晏,好像在等待看一场好戏一般。

不一会,一个时辰就过了,段晨浩就哼着小曲蹦蹦哒哒地跑了回来,看着灰穹入洞。洞里马上就传来了灰穹的背诵之声。灰穹果然是记忆力极强,开场时的几句总纲,背得是一字不差,可是后面的一些算法心得,却被得不是很流利,等到将近背到整本书的三分之一时,他忽然背不下去了。

等到灰穹出来,换段晨浩入洞之时,冷寒碧亲自仔仔细细地搜了他的身,果真未发现任何异样,只是未见武毅夫在场,不由问道:“你大哥人去了哪?”

段晨浩嘻嘻一笑:“我大哥他肚子不舒服,所以找地方方便去了。你若不嫌臭,大可以去找他啊。”

被他再次作弄,冷寒碧脸色更冷。段晨浩道:“检查好了吗,本大侠可以进去了吗?”

冷寒碧不搭理他,段晨浩冲他“哼”了一声,就进了洞,关上门。众人见这少年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大为好奇,心想他的记忆力真的那么好,可以将繁复难解的算经背出来吗?于是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静静聆听,书长老更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卷册,核对段晨浩所背的内容。

清朗的声音自洞中传出,带来少年独有的清新和稚嫩的气息,犹如清泉漱石,煞是好听。段晨浩背得甚为流利,竟然一字不差,而且越背越流利,没有丝毫卡壳,不知不觉,竟已背了一半,远远超过了灰穹所背的数量。

众人不禁哑然,就连灰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也生出了讶异之色,而冷寒碧的目光已经寒冷到了极点,眉间皱痕犹如刀刻,双手紧握成拳。

四位长老面面相觑,继而露出大喜之色,却只有心光大师神色自若,平静如常,却也带着深深笑意,仿佛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第八章封印之书1

当石门再度打开之时,段晨浩却已轻轻松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前脚刚出来,青桑一闪身,后脚就跟了进去,在洞内探查了好长时间才悻悻而出,走到冷寒碧身边报告了两声,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那处洞穴,根本容不得段晨浩作弊。

冷寒碧眉峰微敛,质疑的目光有如利剑,直能把他钉在原地,段晨浩却扬眉轻笑,对上冷寒碧犀利的目光,眸子里一片坦荡,毫无退缩。

“好,好……”书长老拍着手走了过来,对段晨浩露出了赞许的目光,“段少侠果然记忆力非凡,竟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记下了这么绕口的算经,就连老夫也佩服得紧啊。”

段晨浩谦虚地笑道:“前辈过奖了,记忆力是天生的,并非晚辈苦练而来,得前辈谬赞,晚辈着实有愧啊。”

冷寒碧看着段晨浩得意的样子,闷闷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对青桑道:“下一局你出场,只许胜,不许败。”

青桑颔首道:“公子放心,下一局丹青绘画是属下的强项,属下定让那小子惨败而归。”

画长老步履如风,片尘不沾,对冷寒碧拱手一礼,“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局,若此局段少侠胜出,还望冷公子依言而行,离开万卷山庄。”

冷寒碧沉沉地吸了一口气,道:“画长老放心,冷某绝不食言,若此局落败,我们便就此离开。”

画长老道:“诸位请随老夫来吧。”

走出竹林,又在山庄之内转了许多弯子,饱赏美景之后,众人便来到了画长老的别院。推朱漆大门,众人随画长老入内,方一入门,便见回廊曲柱,围着一簇高及两丈、七孔八窍的峻峭湖石,回廊四角,珠灯悬挂。院中遍植百花,花香幽幽,弥漫中庭,池沼溶溶,时有睡鹤惊起,寒凫飞渡,衬着四周碧树芳茵、玉枝红樱,宛如一幅绝妙的庭院图景铺陈在眼前。

画长老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挂着骄傲而自信的笑容,对众人脸上惊羡的神情很是受用。这座院子乃是他苦心布置,一年四季景色不凋,足以让人有如在画中的奇异感觉。

段晨浩连连赞叹,随即已一脚踏进了院子,他还伸出手指点了点,仿佛在试探眼前的美妙景色究竟是画,还是现实。

就连冷寒碧,也不由得低声赞叹道:“画长老果然匠心独运,胸中有丘壑。”

画长老听得喜上眉梢,露出自豪之色。他将众人引入屋后的一处中庭,此地有一方长长的石桌,两旁青灯相伴,旁边的池水已尽染墨色,浓黑无比,想是日久经年,画长老都以池水润笔,方才得此效果。

画长老道:“两位就在此处作画,就以花卉为题,两位可随意绘画。”

话音刚落,只见青影已闪,青桑人已掠到石桌前,右手一抖,将画纸铺开,随即腾起一只手执起如椽狼毫,在砚台里一蘸一洒,墨如雨落,泼在纸上,却如乌梅盛开于皓雪之上,意态灵真,然后他手腕游走,随之带起零落墨迹纵横交织,不一会已呈现出一幅寒梅傲雪图的轮廓。

青桑笔走龙蛇,换过数支毛笔,各色颜料也争相在画纸上点染出绚烂的痕迹,霎时间色彩纷呈,锦绣斑斓,宛如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他手腕抖了几抖,就只见如雪生宣之上寒梅盛开,迎风傲雪,色彩绚烂幽寂,妃红丽白,彩绘素色相得益彰,却是意境旷远幽谧,整幅画美丽不可方物。

“各位,请指教。”青桑含笑而视,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画长老也拈须细看,竟赞许连连:“好,好画。腕力厚重却又灵活无比,运笔自如,着墨匀疏有致,意境幽远,撩人遐想。你的绘画功力果然深厚,此作实乃佳品,堪与名家比肩。”

青桑得了画长老如此高的赞誉,脸上笑容更盛,斜睨了段晨浩一眼,颇有挑衅的意味。

段晨浩看得不爽,也煞有介事地看了那一幅画,然后眉毛一皱,连连叹道:“画虽好画,不过可惜啊可惜。”

青桑一听他无的放矢,登时眼睛一瞪,怒道:“你不懂就不要装模作样,随便品评我的画作。你说可惜,倒说说看,究竟可惜在哪里?”

段晨浩温言笑道:“你的话是不错,可惜尚未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须知若是好画,能引得万物垂首,向往趋之。你的画虽然画工无可挑剔,笔法也还算凑合,可是若论意境,却还没有到家。”

青桑的脸差不多都气得歪了过去,怒道:“段小狗,你除了在这汪汪乱叫,还会什么,有本事画一幅比我更好的画出来,那本事说话。”

段晨浩停住了脚步,双眸一亮,笑道:“好,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何必另画一幅那么麻烦,我只需在你这幅画上稍作改动,便可见出分晓。”

“哦?”青桑挑了挑眉毛,笑容中仍是一脸不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段晨浩神色平和,缓步走到石桌前,转而拾起桌上的白玉狼毫,抬腕运笔,他身形峻拔挺秀,此刻为作画而神色凝重,乍一看真是一个无比俊美清朗的少年,运笔如飞,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信手在勾画数笔,然后将笔掷入水中,激起点点水花溅在梅花图之上。那幅图上原本有几朵含苞未放的梅花,然而就在水溅上去的一刹那,那些花苞竟然刹那盛放,玉瓣舒展,层叠相茵,如彩云澹荡开阖,然后露出粉色娇蕊。

霎时间,整幅画仿佛焕发了一种全新的光彩,红梅初带夜月,素雪半含朝雨,花瓣如绛,暗传香雪,冰姿高洁,素铅清浅。那幅红梅图映着日光,猛然鲜亮起来。

不多时,无数蝴蝶翩翩从天边飞来,旋绕在图画上方,争相扑向那些绽放的红梅。蝴蝶越聚越多,像是七彩的风,流过段晨浩的身边,蝶舞清风,将日光搅乱成细碎的彩屑,在段晨浩身旁纷纷坠落。

那个俊朗不凡的少年,就那样站立在阳光的碎屑之中,宛如一面旌旗,雪白耀眼。万千蝶影在他身侧翩跹绽放,梵花坠影,使他曼妙宛如众香国侍中的王子。

不错,青桑的画虽然美丽,可终究只是纸上绽放的花,可以观看,却无法触动万物最为深沉的魂灵。然而经过段晨浩的修改之后,红梅傲雪,尤显艳丽,竟引得无数蝴蝶纷纷采撷,可见段晨浩的画,已入了一种更为高深的境界,可以以假乱真,让蝴蝶都为之迷醉。

如此一来,胜负不问自知。

青桑先前自信的笑容已经完全垮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落寞,盯着那幅画还在喃喃自语:“不……不可能的……段小狗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心光大师走到那幅画的前面,看了一眼,随即对段晨浩蔼然一笑,“哈哈哈,段少侠果然高明,老衲佩服,佩服。”

段晨浩对心光大师嘿然一笑,恭顺地点了点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心虚的表情,“大师慧眼,是晚辈佩服大师才对。其实晚辈还差得远,尚未到以假乱真的境界。”

德高望重的心光大师竟与这少年小子谈得甚为投机,两人似乎都心知肚明一般,讳莫如深地相视一笑。

然后心光大师对冷寒碧道:“冷公子,请吧。”

冷寒碧也干脆爽利,不缀一言,拱手一礼,“大师保重,晚辈告辞了。”说罢便率领一众属下走出了画长老的精舍。

武毅夫不知何时早已回到了人群之中,此刻方才上前拍了拍段晨浩的肩膀,笑道:“浩弟,大哥真是佩服你,你不愧是文武全才啊。”

四位长老也对段晨浩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段晨浩又往外伸了伸脖子,已不见冷寒碧等人的踪影,他才吐了吐舌头,眉毛一挑,道:“大哥,小弟我哪有你说得那么本事,不过是耍了一点小手段而已。”

段晨浩道:“四位长老,其实晚辈着实胜之不武,可也不能让魔门践踏贵宝庄,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书长老疑惑地道:“段公子何出此言呢,公子大才,我四人均是有目共睹,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胜魔门三人,公子的才能,可真的是旷世难寻啊。”

段晨浩连连摇头,“其实比试棋局的那一场,晚辈本来是被那棋盘迷了眼睛,险些落败,后来多亏心光大师的佛音,才令晚辈神智清明。至于胜了赤藏,却并非晚辈的棋艺有多高明,而是对弈之时,晚辈悄悄将己身剑气融入了棋局之中,对弈本就是棋盘之上的战争,棋子犹如兵马,弈者犹如将军,气氛紧张肃杀,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晚辈自知棋艺有限,所以唯有攻心方为上策,于是晚辈故意引赤藏对晚辈的棋子围追堵截,无形之中已隐然掌控了他的路数,再化剑意如棋局,就更加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赤藏求胜心切,更加助长了这种压力,从而让他心神不宁,紊乱失衡,是他自己乱了方寸,晚辈才有机可乘,侥幸胜了此局。”

第八章封印之书(2)

众人恍然大悟,然而棋长老却似乎早已了然于胸,道:“段少侠你化剑意入棋,以无形之力压制对方,此举看似投机取巧,实则乃是真正的高招。须知老夫我苦心孤诣多年,才创出了弈剑剑法,化剑入棋,看似简单,实则难度颇深,若非段公子剑心通明,对剑道领悟高超,是实难做到如此的。所以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应该自励自喜才是。”

书长老道:“棋局段公子凭智慧巧胜,可是背书却是造不了假的。以冷公子的武功,足可断定从洞里传出来的声音的确是段少侠的。”

段晨浩挠了挠头,嘻嘻笑道:“其实这一回合,晚辈并非凭借记忆力取胜,说实话,鬼灵子前辈所著的算经实在是太难记了,若是光凭记忆,晚辈恐怕记得也只有区区数页。”

书长老疑惑道:“那段少侠又是如何取胜的呢?”

段晨浩道:“书长老学识广博,可否记得《墨经》中的几句话。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

书长老点了点头,“这几句话是读过,而且老夫还曾做过实验,证实了书中所言,莫非段公子就是依照书中之法。”然后他有些兴奋地拍了拍手,道:“是了,是了,段公子可这是个奇才啊,这种办法都给公子想到了。”

段晨浩道:“其实在灰穹背书的时候,晚辈和大哥一起去竹林,砍了许多竹子削成竹片,待灰穹背完,轮到晚辈背诵时,晚辈便和大哥将书上的文字雕在了竹片上,之后晚辈进洞,大哥他就暗自跃到了洞穴之上,洞穴上有无数小孔,加之嵌有明珠,又可吸纳日光,大哥将竹片对准洞顶的小孔,阳光照射,透过竹片,便会将竹片上镂空的文字反射进洞穴之中,只是文字却会完全颠倒。于是大哥便将文字倒着放,这样晚辈就那么轻轻松松地将那些文字读了出来。这便是小孔成像的原理。”

众人均是听得目瞪口呆,如此奇异之事真的是闻所未闻,一时间都是唏嘘不已,对段晨浩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其实,这几句话,还是凌芷涵曾经对他说的,这个也是他们曾经玩过的游戏。

玉茗山庄后山有一方石潭,对着一方光洁如镜的崖壁。石潭旁有一座小屋,夏日的夜晚,她拉着他偷偷地跑了出来,告诉他自己刚刚读到了一个有趣的道理,很想验证一下。他知道这个丫头每每都能弄出一些新奇有趣的玩意,便随着她一起去了那个小木屋。可是还没进屋,自己就被她关在了门外。于是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扣门大喊:“小辣椒,你又在发什么疯,居然敢把本大侠关在外面,哼。”屋子里马上就传出了她清脆婉丽的声音,宛如一缕微凉的风,马上就抚平了他的燥热。“你离开门,不要挡着我,然后转身看后面的石壁。”他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只是依言照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如镜的崖壁。不一会,他真的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崖壁之上,忽然多出了一只金色的凤凰,展翅飞翔,金光灿灿,虽然只是一个有些模糊的光影,却更增神秘瑰丽之感。缓缓地,凤凰越飞越高,拖着彗星一般长长的尾巴,仿佛飞入了黑沉沉的夜空深处。然后,门应声而开,凌芷涵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寂静、安宁,温婉,仿佛一脉通透无尘的清泉,千万朵雏菊盛开在她的黄衣之上,仿佛那一点动人的黄并不是来自于她本身,而只因印染了月亮的颜色。然后,她很高傲地解释了其中的原理,她只是在门上钻了一个小孔,点了一盏蜡烛,在烛光前将翡翠凤凰缓缓向下移动,于是虚幻的光影便透过那个小孔投在了崖壁之上。段晨浩听后也玩性大起,和她轮流做起这个有趣的试验。那一晚,他们俩真的好开心,风的呢喃、月的温柔、水的清灵,仿佛都在他们两人的欢声笑语中刻画成了最珍贵的记忆,埋在心里,于是那些快乐的记忆便在毫无预兆的某一日,破土而出,悄然萌发。

很多时日之后,他回想起这一幕,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凌芷涵娇憨可人的笑,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仿佛一道带着夕阳余晖的剪影。或许那一晚的月光真的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迷离,将她的影像渲染得如诗如画,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让他再也无法忘却。

微微的出神被画长老的话唤了回来,段晨浩拉回思绪,只听画长老道:“就算这两局段公子使了如此高妙的技巧,那么丹青这一局,我们可都是有目共睹,段公子只是对青桑的画稍事修改,便引来万蝶朝拜,可见段公子画技超神,以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又可以引得万物灵魂深处的感动,这一点,却是无法骗人的吧。”

段晨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长老,若是晚辈把实话说出来,长老可别见笑。”

画长老道:“段公子但说无妨。”

段晨浩微微垂手,有些忸怩地道:“其实……其实晚辈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将花蜜掺进了颜料之中,等到绘画之时,再用内力催动花蜜散出香气,引得那些蝴蝶正想采撷。”

此言一出,众人忽然哈哈大笑,就连段晨浩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武毅夫拍着他的肩膀道:“浩弟啊,你可真是一个鬼精灵,光是这些鬼点子,就把魔门中人打得落花流水、惨败而归,大哥可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画长老哈哈笑道:“段少侠,虽说这几回比试你都是取巧而胜,可是说到底还是段公子智慧过人,灵活变通,方能击败强敌,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段公子你是有大智慧之人,聪敏机灵,才智无双,公子实是一块难得的美玉,若多家雕琢,将来必成大器。”

“是啊是啊,今日还多些段公子以一人之力击退强敌,救我万卷山庄与为难。”书长老诚挚道谢,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棋长老也放下了刚才阴郁的神情,欢然笑道:“段少侠可真是个有趣之人,有趣,太有趣了。”

琴长老似乎颇有感慨:“段公子说得不错啊,老夫获益了,不该如此重视成败。”

段晨浩道:“晚辈其实还要多谢心光大师,是大师他出言点拨,晚辈才知道不可以墨守成规,须得懂得变通。”

心光大师温言道:“哪里哪里,还是段少侠自己聪颖睿智,机巧灵活,方能以己之力化解今日之危难。”

段晨浩好奇地道:“大师,您方才说与庄主对弈,可是为何山庄逢此大难,却不见鬼灵子前辈。”

回答他的却是棋长老,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当下面色不悦地道:“庄主他一直浸淫算学,已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终日里苦心钻研,常常为了算一道题而一整天不干别的。前几天庄主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个客人,说这位客人的算学造诣居然在他之上,于是便终日让那位客人与他推论演算,一起参研。多年来,上古算书里的天元八算一直困扰着庄主,却不料那位客人居然可以解开这些算题,于是庄主便给那客人单独置了间独院,让其可以悉心演算,平日里除了庄主,任何人都不能进入那件独院,就连我们四位长老也不行。唉,也不知那位究竟是个如何神通广大的人物,居然能让庄主如此看重。刚才庄主与大师对弈之时,便是听到了那位客人已经解开了七道算题,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就连山庄里的麻烦事都撒手不管,丢给了我们。”

段晨浩此刻方知事情因由,心想这鬼灵子还真是有趣,居然对算学痴迷到了这种程度,而更令他好奇的,则是那位神秘的客人,也不知是何方高人,居然令江湖上第一博学多才的鬼灵子都甘心折服。他又想到了凌芷涵,她于算学一门也颇有研究,不知比起鬼灵子和那位客人,谁会更胜一筹。

琴长老开口道:“段公子与武大侠前来敝庄,像是有事要找庄主,不如两位在装内盘桓数日,等庄主出关如何?”

画长老眉开眼笑,“是啊是啊,两位不妨在山庄里呆上几天,让我们聊尽地主之谊,好感谢二位对山庄的援手之恩。”

段晨浩心想如今山庄外东厂和紫阙众人正找自己找得紧,待在万卷山庄里好歹也有个保护,料他们不敢公然找万卷山庄的麻烦,于是便一口答应。“诸位长老,实不相瞒,晚辈有几位朋友还在山下,不知可否让他们一起入庄。”

书长老道:“欢迎之至。庄主过几日应该就会解开那最后的一道算题,到时定会出面相迎。”

于是,段晨浩和武毅夫便将穆嫣、骆绮芳和载明接进了山庄。武毅夫对三人大赞段晨浩是如何斗败了冷寒碧的属下,听得他们三人连连叫好。

暂住万卷山庄,他们算是稳定了下来,多日以来的厮杀困斗,辗转流离,他们几人都有些疲乏了,便趁着这几日在山庄内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穆嫣重伤初愈,尚需好好调理,段晨浩也不敢轻怠,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日还亲自为她输入内力,补充她耗损的元气。对待穆嫣,段晨浩温柔关怀至极,事事亲力亲为,穆嫣也总是笑语盈然,甚是满足,伤势也好得很快,没有留下病根。骆绮芳烧得一手好菜,更是让众人吃得不亦乐乎。

这几日段晨浩除了照顾穆嫣,更是和载明相处甚欢,白日里敦促他读书,晚上则亲自教他剑法。载明书读得不错,小小年纪见解独到,不输于朝中那些文官大臣。可是连番遇险却让段晨浩放心不下,便亲力传授载明轻功和拳法,让他学一些以作防身之用。载明聪明伶俐,于武功方面也颇有天赋,短短三日,便已将段晨浩所传授的“踏莎行”轻功练得有模有样,上树捉鸟、踩水摸鱼都已不成问题,而且一套五行长拳练得也相当不错,怕用真剑伤了他,段晨浩还亲自给载明削了把木剑,教授剑法,或是两人闲暇之时互相嬉斗,载明也极为爱护这把木剑,终日都不离身,一天要擦洗好多次,他们两人相伴甚欢,感情日笃,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了。

第八章封印之书(3)

在山庄里已经待了数日,可是段晨浩却还是未见到庄主鬼灵子,不觉有些心急,他此行有目的在身,想快些取得补天阵法的发图卷轴,虽然他多次对四大长老说过要见鬼灵子,四大长老也帮忙引见,可是别说见面,就连听到他的声音都没有。

段晨浩心里不禁有些不快,心想这鬼灵子痴迷算学,与那客人终日闷在房里演算,也不知何时是个头,或许自己应该先行探探路,不能终日呆在这里。

于是第三日夜晚,段晨浩便悄悄地溜出了房门,一个人趁着夜色在山庄里摸索。这三天他已把山庄的地势大致了解了,知道那个客人的居所听香小筑离琅嬛阁不远,就在竹海之北,四面环水,遍植枫树,枫红摇曳,恰若漫山遍野火红的蝴蝶,翩翩展翅,带起流动的月光,莹然婉转。

轻松地避过了守在山腰的暗哨,段晨浩犹如一只月下飞渡的白鹤,悄然落在了听香小筑之外,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隐身在一棵树上,段晨浩抬眼一看,见这小筑雅致非凡,周围平湖幽寂,临花照影,月亮在这凉爽的夜里好似一颗沉落在水中的明珠,熠熠闪光。庭院里秋菊烂漫,梧桐飘黄,大片支离的残荷之中,一阶石桥如新月出水,与湖心的楼阁连成一片。楼阁的朱窗尚有灯火幢幢,看似屋内定然有人,段晨浩想,应该就是鬼灵子和那位神秘的客人了。

他心里好奇,刚想跃至窗边一窥究竟,却不料门扉打开,一人急急从门中走出,行至桥上,连连顿首。虽有夜色遮挡,但段晨浩目力甚好,立时就看清那人是一个青衣文士,年约五旬,长方脸膛,天庭饱满,丹唇墨须,宛若图画中人。他的一双眼睛却好似有光纹流转,有如宇宙深处转动不息的星辰,似已窥探出了天地的奥义,却仍然带着一丝费解的神色,固执地仰望着无法看到的寰宇深处。

没有任何人告知,可是段晨浩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鬼灵子。因为天下间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眼中会有这般智慧的光辉。

鬼灵子一边走一边摇头叹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天元八算已算至尾关,却偏偏在这时他来了,若非当年受了他的恩惠,不得不还,老夫我还真是不想去见他。”他一边嘟哝着一边疾步前行,似乎颇为不耐。

段晨浩收敛气息,生怕鬼灵子发觉,却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道好一个万卷山庄的庄主,自己救了他的庄子,他非但没说个谢字,反倒像个乌龟一样所在壳子里不出来相见。如今又来了一个客人,这老头倒宁可放下最痴迷的数算,也要去见,又不知那是个什么人。

“不管他是谁,本大侠倒去要看看,难道还能是个三头六臂的不成?”段晨浩小声嘀咕,便跟在了鬼灵子身后。鬼灵子也是个高手,此刻心里有事,过于专注,倒未发现有个人正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一会,段晨浩便跟着鬼灵子来到了一处僻静崖壁,一座华丽的建筑立于崖壁之上,高低相错的回廊沿着山势起承转合,烘托出中心一座高耸的楼阁,精致的檐角分成八翼向天空展开,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垂挂的金铃被夜风吹动的声音。然而那座楼阁虽然华丽,却似乎许久无人问津,门口落叶如雪,铺了一地,秋风吹过,卷起片片黄花。

回廊深处的那扇门,却似一个记忆深处的盲点,灰暗得看不到一丝鲜活的色彩,犹如蒙上了岁月的尘埃,封印了所有的记忆。

幽暗得如同一只困倦的眼睛,阅尽沧桑往事,早已厌倦,只是躲在这幽暗的角落里,静静审视着黑暗中的光景。

段晨浩看见鬼灵子踩着落叶推开了那扇门,一刹那,缝隙处似有光芒闪过,宛如打开了一道时光的缝隙。

他点足蹑空而上,解开一片青瓦,隐约可以看清室内的景象。

然后,借着墙壁之上镶嵌的明珠的光芒,段晨浩终于看清了那个让鬼灵子都敬畏三分的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月白色的软缎袍子,白色的云锦质地,极其光滑的丝线织成了明暗相间的菱形花纹,映着屋内的光线就可以看出不同的层次来,领口袖口镶嵌着玄色的滚边,腰间系着一条红珊瑚珠制成的腰带,衣着华贵无比,款式却和中原的样式有些迥异,似潜藏着异域风格。

那个男人面容俊毅沉敛,英骨玉面,长眉斜飞入鬓,双目漆黑如墨,宛如墨色的星辰,分外醒目。

那眸子是如此深远,江山,天下,都不能在其中留下一痕。

他整个人仿佛一把锋利的剑,透出难以谛视的锋芒和葳蕤,带着一股无可比拟的尊贵气息,让所有注视着他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颅。

然而,在他冷峻的眉目之间,却流淌出一股温和的神情,仿佛从天空中静静流泻的月光,绝不浓烈张扬,却又沁人心脾。

这样一个散发着王者气势的人,让人很难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段晨浩一时屏息,微微失神。

那个神袛一般庄严大气的男人,让他这样的少年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升腾起一股仰慕敬佩之情。任何一个飞扬洒脱的少年,在内心深处,都是渴望着成为这样一个男人吧。

高大伟岸,可以用自己的肩膂承担起天空的重量,登临高处,指点山河,让万里长天尽皆化为自己的陪衬,宽广的心胸犹如沧海,可纳百川,深广的眸子阅尽千帆,看繁华竞谢,韶华如音,最终留在脸上的,却只有一抹淡定从容的微笑。

这个人,有着指掌天下的威严,却又平和、可亲,如同一个殷勤的长辈,眼眸里始终盛满了关切的笑意。

直到现在,段晨浩才明白,为何这华丽的楼阁久久悬空,便是为了让这个人身临其中,普天下,也只有拥有如此风仪、气度、雍容之人,方有资格站在这座华丽的阁楼中垂首叹息。

于是他屏息凝视,透过小小的缝隙,偷偷观望着心目中那个英雄人物的一举一动。

男子看到鬼灵子入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虽未言语,然而那样沉静的眼神却胜过了千言万语。良久,他才沉吟道:“冒昧上门,叨扰之处,还望庄主见谅。”声音深沉如海,语音之中仿佛呈现出一片广阔无际的蔚蓝。

鬼灵子道:“哪里的话,先生曾与我有恩,当初若非得先生指点,老夫也无法参透算学的奥义,在数算一道上难有今日之成就。”

男子道:“庄主过奖了,凭庄主的才华,天下又有何事能难道庄主。”

鬼灵子看着眼前之人,目光似乎变得悠远,“一别经年,没想到先生还是再次来到了中原,景物依旧,只可惜人事已非。因缘难断,宿命如丝,一切都似乎缠在了一起,任谁也扯不断。难道先生还是不曾放下吗?”

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广如天的眸子里却忽然倒映出一丝暗翳,神色微微一动,似乎有些激动,声音更加低沉。“若是真的放下,我今日也就不会来了。今日造访,还请先生给我一个答案。”

鬼灵子看了看周围,有些费解地摇了摇头:“先生孤身前来山庄,竟然已屏退贴身侍从,先生也应该了解眼下的局势,何以如此轻率。”

男子的神色更加激动,负手而立,长眉微动,“自从我入中原以来,心里就一直未曾平静过。应该说,这十年来,我的心理就从未平静。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他微微攥紧了手,指间的白玉扳指因指节的摩擦而泛出轻响,一如他此刻难以平复的心情。

鬼灵子道:“好,那老夫就给先生一个答案。”

然后,他缓步走到了一方石台前,那石台也不知是何材质所做,辉映着满室珠光,其上竟然泛出了流水一般莹润溢动的光泽。

“先生的问题,《封印之书》自会给出答案。”

说罢他将手掌放入了石台之上,独特的真力从他的身体中涌出,浸入石台,溅开一圈圈光纹。石台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有什么东西缓缓从里面升腾而出。

光芒犹如实质,幻化成烟雾状的条纹,消散之后,石台之上却多出了一本书。

那本书,有着古老陈旧的羊皮烫金封面,仿佛历经了千年历史的磨损,在封面的四角覆盖着烫金的古典花纹,翠绿的藤蔓和细小花苞的纹路繁复地绞紧,似乎想要努力地封锁住某种无形的东西,封面的中央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莹白的花瓣折射着光线,看上去宛如用白玉雕刻而成的立体花朵。刹那之间,一股馥郁清香的山茶花的香气盈溢满室,犹如袅袅香烟,沁人心脾。

“《封印之书》?”微冷的光芒映着男子的双眸,驱散了眼中混沌的阴霾,他神色一动,低声喃喃:“真的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疑问吗?”

鬼灵子道:“先生应该听过,万卷山庄的先辈曾经练成了一种威震江湖的绝世武功‘千劫功’,这是敝庄先祖经过数次劫难、几度生死,方才练就的武功,那位先祖仙游之前,不忍一生苦练的武学虽他而逝,便将毕生的武学修为封印在这书中。而‘千劫功’里有一种武功名为‘太乙逸神大法’,可以让人元神离体,若再配合上‘血契’一功,定然可以解答先生的疑惑。”

男子眼中的光亮更亮,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可是马上目光一暗,仿佛在惧怕着什么。良久,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还请庄主指点。”

鬼灵子道:“先生可曾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男子点头,面容沉毅,双目坚如磐石,略微瘦削的下颚微微扬起,“我已准备好,若是命运真的如此,我也会就此死心。”

鬼灵子道:“那么请问令爱的生辰是多少?”

男子的神思有一瞬似乎微微飘远,然而马上又注目着那本闪烁着白色光芒的书,若有所思地道:“我的女儿和百花是同一天的生日,辛未年的农历二月十二,百花节。”

鬼灵子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中暗自掐算,然后拿出了一把银色小刀,道:“老夫会以血契之力,助先生寻人。”

男子接过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划了一道,殷红的血,犹如裹住了所有秘密的钻石,洇开了最璀璨的光华。

第九章夜宴剑歌1

鲜血滴在没有文字的纸张上,很快消失,犹如渗入了松软的白雪里,了无痕迹。

毫无预兆的,书页之上居然浮现出了闪着光芒的奇异文字,宛如错乱的星辰,彼此牵扯纠缠。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古老的幽灵正手执一支鹅毛笔,伏在白色石台之上逐字书写,那些无法看懂的笔画、字句,在颤抖的微弱光线中,仿佛拥有了自主的生命,在空白的书页上安静而诡异地移动着。平摊着的古书随着字数的增多,浮动出了更加浓重的茶花香气,明明是清甜馨香的味道,然而在这个微凉的夜晚,却让所有的人感到恐惧。

幽寂的室内,鬼灵子盘膝而坐,身体渐渐离开了地面,虚浮在空气中,有一种奇特的光从《封印之书》上一粒粒浮现,围绕在他的身侧,聚散分合,呈天球状围拢,熠熠生辉。从远处看去,那些光芒的分布,赫然形成了一个和头顶星空对应的星野分布图。

然后,鬼灵子凭借那滴血的指引,在浩瀚的星海中努力去搜寻一个影子。无数张脸孔以光的速度从他紧紧闭合的眼眸中呼啸穿越,混沌黑暗的意识,逐渐被星辰的光芒照亮,而那滴血,此刻正在他的意识里飞速穿行,击碎了一颗又一颗星辰。

看着正在施展“血契”之术的鬼灵子,男子如同山峰一般伟岸的身躯,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默默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侧过脸,神色更加紧张。

银色的光芒浮动,映照着周身浮动的亿万星辰,每一颗星斗在封印之书所散发出的光芒中径自旋转,忽然间,鬼灵子的眼睛瞬间睁大,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变化。

那是一道肉眼不能看见的纯白光芒,被压在宇宙渊薮的最深处。那一瞬,星辰顿灭,化作无数碎光,拼合旋转,居然隐隐组成了一朵蔷薇的图案。

鬼灵子心念一动,刚想再努力去看清些什么,然而刹那之间,那朵蔷薇却骤然凋零,光芒纷飞,犹如簌簌褪落的花瓣,迅速化作了翩跹的白蝶,消失在了寰宇深处。

那是什么?

鬼灵子的精神气陡然松懈,周围悬浮的星图一下子瓦解了,如流星般簌簌坠地,他闭目跌坐在了地面之上,深藏在阴影里的脸略微有些颤抖。

见此情形,男子急忙上前一步,将鬼灵子扶起,关切地问:“庄主,有何不妥?”

鬼灵子擦干唇边的血,不可置信地喃喃:“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居然可以隔着意念破了我的血契之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见他神色有异,微微蹙眉,似有深忧。鬼灵子道:“先生不用担心。老夫本来动用了太乙逸神大法,让元神离体,再凭借血契之术去寻找先生的血缘至亲。明明已经有了感应,却在关键的时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袭,似乎是对方知道了老夫的窥视,强行斩断了血契的牵引。”

男子神色激动,握住鬼灵子的手攥得更近了,“庄主的意思是……”

鬼灵子道:“依老夫所看,令爱尚在人间,只是血契中断,老夫却无法得知她的现在的身份了。请恕老夫无能为力,不能为先生解忧了。”

男子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叹道:“只要她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那一瞬间,这个神袛一般庄严高大的男子,眸子里却渗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眉目间却是刀刻一般的痕迹,深入心髓。

夜空中的星辰,似乎也在他的眼中碎裂成千万尘埃,他的语声零落,犹如落在残荷上的秋雨,弥漫了一种浓重的悲凉气息。

“只要活着,就好,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们母女的。”看着散乱的星辰,男子微微颔首,吐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低语。

很快,那缕轻细的低吟便了无痕迹地被夜风吹散,而男子脸上的落寞神色一扫而光,再度恢复了王者的尊贵与骄傲。然而,他的眼神却是那么悠远,仿佛隔着彼岸的沧桑。

屋顶的段晨浩知道了自己窥测到了人家的隐私,那完全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于是他很识相地悄悄退了下去,没有惊动屋内的人。

第二日,秋阳濯濯,驱散了连日来萦绕不绝的寒意,段晨浩却接到了书长老送来的一封请柬,宴请段晨浩等人去赴万卷山庄一年一度的菊花宴,请柬的署名却是鬼灵子。

段晨浩在心里暗笑,“这鬼灵子终于肯露脸了,料想是昨晚那人的事情已了。”段晨浩此刻刚刚教完载明武功,正领着他回去吃午饭。载明一边走路,还一边煞有介事地比划着手里的木剑,脸上笑意盎然。

秋日庭院,菊花烂漫,载明的木剑挥舞之间无意地打落了些许菊花,花瓣如丝,被风吹送,却落入了一双修长匀称的手中。

“顽童摧花,着实该打。”话音方落,那瓣花丝顿时化作了利箭,冲着载明呼啸而过,却在他身前三尺篷然散做了明黄色的蒸汽。

段晨浩拉住载明的手,反手将花瓣震碎,怒视着银杏树下那个充满敌意的人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银杏树下,玄衣轻敛,宝剑按在腰际,正是雪崖剑主上官敛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段晨浩,目光冰冷依旧。

段晨浩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若要撒野,也要看好地方,万卷山庄里,还轮不到你雪崖剑主拔剑。”

上官敛枫波澜不兴地道:“我就算不拔剑,也可以让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载明见上官敛枫一双幽沉的眸子如同神魔,充满煞气,不由得微微一抖,段晨浩牵着他的小手,却感觉到了这个孩子的害怕,登时怒不可遏,喝道:“你找死吗!”

载明却牵了牵段晨浩的衣袖,道:“浩哥,此刻不宜动手,若是雪崖剑主真有本事,就让他尽管放马过来。我相信浩哥,你一定不会输给他的。”

段晨浩摸了摸载明的头,咧嘴笑道:“载明说得对,浩哥怎么会输给别人呢,更何况是手下败将。”说罢看也不看上官敛枫一眼,就领着载明从他身边走过。

没走多久,却又碰上了另一个煞星——龙烈。

他就站在石桥之上,很是悠闲地眺望着远处的山水,手指之上银戒光芒闪烁,雪亮冰冷。

当日在潮音楼,他曾毫不顾忌地把载明从高楼上扔了下去,所以载明现在对此人仍心存忌惮。可是为了不让段晨浩挂心,他仍然很努力地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昂起小脸,目光坚定。看着他可爱天真的样子,段晨浩就更加下定决心,要保护这个孩子。举家皆亡,唯独载明活了下来,却被人四处追杀,难道天下之大,却还容不下一个无辜的孩子吗?那些居于高位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孩子的命运?

想至此,段晨浩但觉怒火中烧,瞪着龙烈,牵紧了载明的手,冷冷地道:“刚刚送走一个瘟神,又来了一个煞星,今天莫非是破日,该言本大侠出门就触霉头?”

龙烈饶有兴味地看着段晨浩,并不因他无礼的话语而动怒,反而微笑道:“当日在酒楼里你居然和我打了个平手,还真有你的。”

段晨浩昂首一哼:“谁说是平手,若再斗下去,你必败无疑。”话音刚落,却见武毅夫和骆绮芳匆匆赶来,武毅夫神色复杂,毕竟他和龙烈曾经情如兄弟,如今却反目,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只是沉默地拉过载明,唤段晨浩离开。

龙烈却先开了口:“毅夫,我此来并非为了你,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恩怨,可以出庄再了结。”

武毅夫道:“你就一定要步步紧逼吗?稚子无辜,你手上染血已多,何苦再添杀戮?”

龙烈冷笑道:“我手上已有无数冤魂,何苦害怕再添一条?万卷山庄好歹也是鬼灵子的地方,我也不想得罪他,所以你放心,在这里我不会动手。”

武毅夫略微沉吟,“真的?那你此次前来赴菊花宴的目的何在?”

龙烈道:“朝中机密,你无须知道。我不会动手,可是雪崖剑主却不见得会心慈手软。”

武毅夫抱拳道:“多谢提醒。”

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信手拈来无意句,天生韵味入千家。

菊花之美,举世皆知,牡丹褪尽,菊领风骚。

万卷山庄的菊花,在洛城里声名远播,恰逢金秋暖日,菊花开得更盛,黄薇红幢,蜂铃蜜珀,种类繁多。万卷山庄位于邙山之北,此处的菊花借了清寒幽冷的山气,所以比别处开得要迟。

翠玉掩映着鹅黄,花团锦簇,香气清新,望之犹如大朵绚烂招展的绒球,玉致可爱。有的大如玉盆,有的灿若云锦,细抽清翠,圆簇嫩黄,层叠相茵的花瓣簇拥着一团团蝴蝶也似的花蕊,清风过处花枝摇曳,翩然有蜂蝶之姿。

第九章夜宴剑歌(2)

花丛之中,穆嫣的小手温柔地托起轻颤的花枝,凑近鼻端,轻嗅着花香。她身穿一席淡色轻罗,乌发素颜,幽丽而清婉,衣袂随风轻扬,好似菊花幻化而成的玉人儿,美得极不真切。

穆嫣喜爱清静,专门挑了一个清幽之地赏菊,心情甚佳。轻细的脚步声虽然极力隐藏,却无法躲过她的耳朵。她转头一看,却见上官敛枫站在那里,脚下是一地残碎的菊花。

看着那些残瓣,穆嫣微微蹙眉,冷冷地道:“雪崖剑主高高在上,却不知这些卑微的菊花哪里得罪了你?你又何苦将这么美的花踩碎?”

上官敛枫眸光一动,微微冷笑:“因为这些花挡了我的路。穆嫣姑娘,或许,应该称呼你为雪魂珠。”

穆嫣依旧抚弄着枝头的菊花,美丽的脸犹如一池静水,波澜不兴。“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很抱歉,正是小女子让大名鼎鼎的雪崖剑主有了生平的第一次败迹。”

上官敛枫谨慎地看着她,喜怒莫测。“那么你要小心了,我不会允许这种屈辱的败迹一直存在,那是要用你的血才能洗去的。”

穆嫣淡然笑道:“也许还有另一种方法,用你自己的血洗去耻辱。”

说罢她似乎有些厌倦于这满身杀意的男子在花丛中谈话,转身离去。却不料身后蓦地飞来一朵菊花,穆嫣顺手接住,拈着翠绿花镜的纤手莹白如玉,菊花馨香怡人,却比她的小脸还要大上许多,她不做声地笑了笑:“雪崖剑主若真有兴趣,小女子可以奉陪到底,只是雪魂珠向来行踪飘忽,所以我想我们以后是绝不会有机会见面的。”

上官敛枫深目闪亮,道:“就算跋涉千里,我也会找到姑娘。”

穆嫣忽然蹙眉笑了笑,声如银铃,婉转动听,“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是对我有意思、要追到天涯海角一般。你若真有那份闲心,就随你的便,本姑娘可没有时间和你瞎胡闹。”说罢身形一闪,就那样明晃晃地从上官敛枫面前消失了,那朵菊花随风飘转,缓缓坠在地上,她却仿佛化作了精灵,飞入了花瓣里。

万卷山庄的菊花宴果然热闹非凡,洛阳城里的各个门派世家的当家都悉数出席。

夜幕初降,中庭亮如白昼。

数百张筵席高朋满座,在精致的花园内露天而饮。此次所到的均是洛阳城里响当当的人物,金杯银盏盛着美酒佳酿,美丽的侍女殷勤款客,令人不饮自醉。

鬼灵子还真是能拖,自从那天夜里,他就一直没有出来,在离听香小筑不远处的另一间庄园继续解答天元八算的最后一算。段晨浩不禁好奇,他为何不直接在听香小筑里住下算了,莫非那位神秘的客人竟是个女子,所以鬼灵子才会避嫌?

但不管怎么样,今晚宴会之上,鬼灵子一定会露面。等宴会一结束,段晨浩就准备去管他要丹书铁券和法图卷轴。

段晨浩在座位上坐下,身边是武毅夫夫妇还有载明,却不见穆嫣。段晨浩道:“大哥大嫂,嫣儿去哪了,怎么不见她?龙烈和上官敛枫就在庄子里,我担心……”

骆绮芳见段晨浩面露担忧之色,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浩弟你放心,凭嫣儿的本事,足以应付他们两。其实前几天嫣儿就已经把从各个世家偷来的东西都放到了万卷山庄,四大长老就想借着菊花宴将东西全都还给失主。至于嫣儿现在何处,我和你大哥也不知道。”

段晨浩疑惑地皱了皱眉毛:“嫣儿在搞什么鬼呢?”

骆绮芳道:“浩弟,你忘了嫣儿偷那些东西的目的了吗?或许她今晚便会有所行动,所以我们也要时刻注意,或许嫣儿的灭门仇人,就在这些宾客之中。”

段晨浩心生警惕,暗自担心起穆嫣的状况来,心想她不要一时冲动,若真找到仇人,也不要莽撞动手。

可是,她究竟去了哪呢?

却在段晨浩微微出神之际,乐声渐渐停了,一记沉重的鼓声倏然震撼天地,四周蓦地静了下来。

起初鼓声细微,如春雨润物,蚕食桑叶,沙沙响起,渐渐至大。数展特制的花灯猝然亮起,照亮了花园的中央,一面硕大的鼓不知何时已立在了那里,中间却是一个健壮的身影迎风而鼓。

分明只有那一个人在敲鼓,却犹如迅雷乍破,万马齐喑,肆意矫纵,极尽淋漓挥洒。鼓棰在鼓上飞舞游走,那敲鼓之人姿势雄浑大气,随之而起的鼓点急如狂风骤雨,密而不乱,疏而有致,声声摄人心魄。

鼓声在一片平气凝神中持续走高,越来越快,巨鼓重棰,步步相扣,如敌阵紧闭兵临城下。黑云压城,号角连天,杀气严霜一触即发,就在心要从胸腔里挑出来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四周死一般沉寂。

良久,忽然爆出了一阵喝彩,掌声和赞叹之声满盈园内,看来所有人都已被这鼓声所吸引。

那敲鼓的男子一身华服,气度高贵,结果旁边侍从递来的汗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昂首而笑:“四位长老,对本王的贺礼可还满意?”

书长老拱手笑道:“洛阳王亲自击鼓为礼,实在是敝庄莫大的荣幸。王爷请赶快入席,品尝美酒佳酿。”

洛阳王哈哈笑道:“本王可是要品尝万卷珍藏的冷香酿哦,以菊花入酒,三蒸三窖,味道甘美醇厚,回味无穷,更有菊花独有的香气盈然齿颊,本王可是对冷香酿心仪已久了,贵庄客不要吝惜美酒才好。”

书长老笑道:“王爷能光临,着实是山庄之荣幸,定会让王爷尽兴而归。”言谈之间已将洛阳王引入座内。

段晨浩看书长老对那人态度甚佳,不仅好奇地道:“大哥,那洛阳王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他刚才击鼓的样子,用了那么多力气,却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口,可见他的内家功夫有多么精深,还有他那击鼓的姿势,矫健灵活,分明是极为高妙的身法。我看他一定不简单。”

武毅夫刚要开口,却被载明抢了先,“浩哥,洛阳王是洛阳城里最有权势的人,姓高名燮,高家先祖骠骑大将军劳苦功高,曾经平定羌绒有功,所以朝廷封地洛阳,让高家世袭洛阳王的爵位。传说洛阳王极好武学之道,四处搜罗了许多武功秘籍,几乎到了嗜武成痴的地步,此人表面上好像十分爽朗,可是心机城府却是极深,在朝中人脉甚广,手段凌厉,所以多年来才能稳居洛阳王这个油水多多的高位。这个爵位,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若非洛阳王手段高明,绝对不可稳坐王位。”

段晨浩见载明一个小小孩童,说起朝中大事却是头头是道,好似个小大人一般,十分有趣。

宴会渐进高超,美酒珍馐陆续而至,段晨浩心情甚佳,索性就敞开胸怀与武毅夫畅饮,载明看段晨浩喝得欢畅,小手悄悄地凑近酒杯,却被骆绮芳打了一下,载明哀求道:“骆婶婶,我也想尝尝。”

骆绮芳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你还小,不能喝酒。多吃点菜,才能快快长大。”说罢便往载明的盘子里夹了一些菜。她从袖中拿出银针,点在载明盘中的菜肴之上,却瞬间脸色大变,那根银针,已然变得漆黑,显然盘中的食物含有剧毒。骆绮芳狠狠地扫了一眼远处龙烈和上官敛枫所在之处,狠狠地道:“该死,究竟是谁。”

这些时日,载明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有骆绮芳负责,载明的食物每次都要由她用银针试过之后才能食用。此刻见食物有毒,便开始怀疑究竟是他二人何人所为。

段晨浩和武毅夫看见之后也变了脸色,再无心饮酒,警惕四周,以防再有人欲对载明不利。

可是那两人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段晨浩等人愤怒的目光,依旧在神情自若地饮酒、欣赏歌舞。

灯火明亮,辉映着满园菊花,富贵堂皇,华丽非凡。宴会已进入了gao潮,这时,众人只见雪崖剑主按剑而起,面容沉毅,走至四位长老身前,对琴长老微微颔首:“久闻琴长老的琴音出神入化,晚辈斗胆,想请长老鼓瑟鸣弦,晚辈以剑舞之,以娱众兴。”

琴长老微微一笑,也未多言,当即十指按在弦上,琴音犹如月光,皎皎而出,所过之处,众人心中顿时空灵一片。

上官敛枫走到场中央,倏然拔剑,霎时间剑气如雪,寒芒四散。剑光临月而动,而上官敛枫则踩着月光且行且吟:“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他一剑刺出,犹如长虹贯日,身形陡然一拔,人已凌空跃起,满座宾客尽皆拍手称颂。

这是李太白所写的《忆秦娥》,是灞陵折柳怀古思旧制作,本意悲凉,而在上官敛枫口中却平添萧瑟疏狂,仿佛叩击铜甑。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吟罢他人已落地,宝剑回环一转,上挑明月,脚下步伐变换,却逐渐逼向了段晨浩所坐的位置。

第九章夜宴剑歌(3)

“乐游园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绝尘。”声音逐渐趋于寒冷,宛如碎冰浮雪,段晨浩心神一凛,盯着脸上狂态毕现的上官敛枫,收紧目光。

“音绝尘,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歌声激昂,月色如水,却无人应答,最后只剩细细风声。所有人,都已被雪崖剑主冰雪一般的剑气冻结了神思。

就在尾音随风散尽之时,上官敛枫忽然昂然而立,目光森然,同时一剑刺出,剑尖亮如星芒,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座位之上的载明。

然而,剑锋却在载明身前陡然一听,却是一双玉箸夹住了挺进的宝剑。宝剑发出嗡嗡龙吟之声,然而段晨浩握着筷子的双手却未曾颤抖,反而愈加沉稳有力。

他看着上官敛枫,目光中满是戏谑之意,漫笑道:“雪崖剑主好高的雅兴,区区不才,也想要学人附庸风雅,与公子行吟试剑。”

说罢他已一跃而起,荻萝剑出鞘,碧光如洗,激荡漫空,宛如点点流萤绕月而舞。宝剑龙吟声烈,几乎响彻了整个庄园,甚至比刚才洛阳王的鼓声还要响亮。

所有人的目光,俱都集中在了这个白衣少年的身上。

他就如同一颗灿烂耀眼的星辰,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然后,清越的声音响起,犹如温泉漱玉般流淌过众人的耳畔。

“魅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段晨浩中气十足,吐字清晰,滚滚的声浪夹杂着雄浑的剑气逼迫而出,已然和上官敛枫对在了一起。四周的秋树摇曳不休,段晨浩的声音也好想卷起了一股狂风,只有他神色从容地站在狂风中央。

上官敛枫目光紧迫,不断欺身而近,意欲再对载明不利,然而段晨浩却是剑剑护持在载明身前,不给上官敛枫丝毫可乘之机。

上官敛枫一边挥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放肆交加,留下桃溪,乱分春色到人家。”言毕手中已是剑光千幻,流光溢彩,宛如万千蝴蝶振翅而舞,光影弥散,从四面八方向段晨浩身后的座位逼了过去。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这几句诗吟罢,段晨浩忽然朗笑一声,眉目清朗,皎如皓月,诸天光华,此刻似乎都已集中在他的眉睫,照亮了他俊朗无俦的面庞。

身随剑转,剑如风走,衣袂和剑华一起在他身边翩翩飞舞,无穷无尽的剑影像水波一样笼罩在他身边,连他的人都模糊了。

然而,上官敛枫的剑光,却化作了枯寂的残雪,纷扬陨落。

“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歌吟已罢,段晨浩一剑横天,碧海青天尽皆化作了流动的星辰,在他的宝剑上映照出如水的波光,净如琉璃,却散发着不容谛视的光芒。

任何人都看得出,上官敛枫败了。他的剑,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泽,犹如冰冷苍白的生铁,被掩盖了所有的光芒。

段晨浩抱拳笑道:“雪崖剑主,承让了。”墨眉星目,说不出的俊朗,这个少年的笑容里包含着自信和骄傲,灿烂的眼睛里,仿佛看满了漫无边际的金黄色雏菊,满园菊花,都因为他眼中璀璨的金色光芒而黯然失色。

掌声雷动,所有人都为段晨浩精彩的剑艺而喝彩,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最为完美的艺术,眼前仍然是一片剑光纷飞的绚烂景象。

相比之下,上官敛枫的脸上却冷寂如雪,不带丝毫情感,眸子里一片清寒,只是抱拳回礼,便回到了座位之上。然而,当他再度饮酒之后,白玉酒杯上已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而他眼中的光芒,却冷得吓人。

“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那边座位之上,洛阳王拍手称赞,“不愧是逍遥天阙的段少侠,果然是名不虚传。今日一见,器宇不凡,身手更加了得。”

自从杭州城一役后,段晨浩在江湖上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只是见过他的人却不是很多,洛阳王也是从他的剑法之中看出了端倪。

段晨浩却淡淡地道:“王爷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然后他便回到了座位上,他本不愿出此风头,实在是行事迫人,他不得不向上官敛枫应战。而他本人却不知那洛阳王是敌是友,载明的身份,身为洛阳城里全力最高的人,洛阳王不可能不知,可是看他脸上的神情,却完全没有在意载明。此人敌友难分,所以段晨浩并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

却在这时,一个青衫儒士从菊花丛中悠闲踱步而出,意态悠闲,如踏月行吟般优雅自在,正是鬼灵子。

众人见庄主到此,纷纷举杯敬酒,鬼灵子也不去满园的客人,似乎心有所想,走到自己的位置,举起酒杯,对洛阳王微微笑道:“既然两位后辈都已经比剑助兴,王爷身为我们洛阳城里的武学名家,是不是也该露一手让大伙开开眼界啊。”他的眼中露出期待之色,却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紧张,脸上神色颇为怪异。

洛阳王本就自负,再加上鬼灵子诚意相邀,他就更加有意要炫耀一番,说罢从随从的手中取过一把剑,舞将起来,那是洛阳王府里的一套碧水剑法,亦是洛阳王的拿手武学,此刻施展起来犹如楚霸王执戈而舞,一招一式极尽威严霸气,剑招狂猛,如飞龙绕天,紫电奔雷,可是他的劲气却十分奇异,力透宝剑,凝成一层淡淡的寒气,寒气越聚越多,霜色连天,逐渐与夜雾化为了一体。

看着那一招一式,鬼灵子的脸色渐渐变得极为难看,眼中寒光明灭,似乎已将洛阳王的一招一式都印刻在了心里。

剑法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流畅,洛阳王收剑而立,理所应当地享受着热烈的掌声,似笑非笑地看着鬼灵子,似乎希望他再说一些赞赏自己的话。

然而,鬼灵子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的神色十分古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阳王,好像失了魂一般没有丝毫焦距。良久,他才别过头来,眼睛盯着地面,不去看所有的人,只是沉沉地道:“老夫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各位继续饮宴,莫要扫了兴致。”说罢人已走下了高台,拂袖而去。

看着鬼灵子如此怪异的举动,众人无不惊奇,段晨浩也觉得,鬼灵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就连四大长老,也是用错愕的眼神看着离去的鬼灵子,纷纷摇头默叹,都觉得今夜的庄主好生奇怪,似乎有哪里和平日不同。

洛阳王见鬼灵子先前盛意相邀,此刻却这般冷淡,心里极为不爽,冷哼一声,便大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兴致尽扫,他就连饮酒的心情也无。冷厉的目光扫过整个筵席,最后不动声色地停在了载明的身上。

宴会继续进行,四大长老命手底下的人将各武林世家、门派所丢失的宝物分别发还,众人寻回了丢失的宝物,惊喜连连,却都不解何以雪魂珠辉如此大费周章,要借万卷山庄之手将宝物发还。

洛阳王接过王府失窃的夜光杯时,大为欣喜,道:“算那女贼实相,若她敢私吞了本王的宝贝,本王定将她五马分尸。”他的声音极大,仿佛觉得雪魂珠就躲在附近,故意说给她听一般。

段晨浩听他说穆嫣的不是,顿时不高兴,便对洛阳王更加反感了,当即冷声道:“王爷的王府里有的是奇珍异宝,就算被雪魂珠偷走一两件,相信也不会是什么天大的损失吧。倘若王爷斤斤计较,倒会让别人觉得王爷您小家子气。”

洛阳王一听段晨浩出言相讥,当即心里不悦,可是脸上还挂着笑容,不好反驳,只得伪笑道:“哈哈,段少侠说得对,本王的王府里什么都有,就算那女贼天天来光顾,又有何不可。”

段晨浩一听,当即别过头去,心道:“你这洛阳王在位多年,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吃肥了自己,最好让嫣儿把你家的东西都偷光,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百姓。”

武毅夫一边喝酒,一边低声道:“浩弟,洛阳王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如无必要,我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段晨浩道:“大哥,你说洛阳王会帮着朝廷来对付咱们吗?倘若这样,他也许很有可能会跟龙烈和上官敛枫勾结,我们岂非连他也要对付?”

武毅夫道:“洛阳王深不可测,别看他表面上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可是心里却精明得很。他据守洛阳多年,根基深厚,传说他还暗地私购兵器,就可知他所图不小。只是在严嵩倒台之前,洛阳王一直是严嵩的党羽,严嵩死后,却不知他如今是何立场了。载明身份特殊,时下朝廷里政局不稳,人人心怀鬼胎,所以洛阳王不得不防。”

载明却道:“武叔叔,洛阳王心怀叵测,近年来有些事情已做得出格,据说帝都方面已经有意向削去他藩王的职务了,我父王在世时,就已经开始草拟有关洛阳管辖问题的文书,所以洛阳王是绝不会对帝都死心塌地的。若是他真要对付我们,我想我们尚可凭条件和他周旋一番。”

武毅夫沉吟道:“周旋?少主,你的意思是……”

载明道:“就说若是他不插手此事,待我们取了丹书铁券、去帝都投奔了七皇叔之后,定会极力劝说七皇叔在帝都方面替他极尽美辞,劝皇上打了削藩的念头。洛阳王极重权势,我们开的条件对他来说绝对是无法拒绝的诱.惑,相信他定会详加考虑,权衡轻重利弊。”

段晨浩心中暗暗赞叹,好一个聪明的小家伙。载明虽然年纪小小,可是心眼却挺多,论智谋心计,丝毫不输给那些大人。这个孩子,将来也必定是个人杰。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已罢,园中众人赏花谈笑,三三两两比酒闲聊,推杯换盏,气氛渐渐随意自由起来。

却在这时,花影深处,一个人步履沉沉地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皱眉沉思,右手在左手掌心写写画画,极为专注的样子。

这人正是刚刚去而复返的鬼灵子。

众人见他刚刚回去,这么快却又出来了,非常好奇,画长老迎上去,道:“庄主,您怎么又出来了?”

鬼灵子这才停止了思考,奇怪地看了一眼画长老,“你说什么呢,我才刚刚出来而已。不是你通知我,说宴会推迟了一个时辰,我这才在房里呆到现在才出来。”

画长老当即傻了眼,“庄主,我何时通知你宴会的时辰推迟了?我一直和其他三位长老在一起,根本从未见过庄主。庄主,您刚才明明来过了啊,怎么却……”

鬼灵子的神色也僵住了,沉声道:“不可能,我绝没有出来过。”

全场一时屏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脸错愕的鬼灵子身上。

倘若他真的是到现在才出来,那么刚才招呼他们的人又是谁?

第十章深阑沉恨1

当段晨浩找到穆嫣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花丛里,纤细的手指绞缠着翠绿的花茎,大朵的菊花有着繁丽重叠的花瓣,在她的手掌之间却愈发显得娇柔脆弱,丝丝舒卷,像暗夜中隐秘的心事。

星空下,她纤细的身影如纸单薄,寒露湿衣,她却浑然不觉,或许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她的神色莫名而伤感,幽深的眸子柔软而哀痛。

段晨浩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浅声道:“嫣儿,刚才的鬼灵子,是你扮的吗?”

“嗯。”穆嫣轻轻地应了一声,眼神却依旧盯着远处一棵高大的碧树,花期已过,层层青叶婆娑随风,夜鸟栖宿,万物一片幽静,树下有重重的阴影,仿佛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一如她的内心。

段晨浩试探性地开口:“那么……你已经找到了你的仇人?”说罢他已深深屏息,面色紧张,弯下身,和她一起坐在了花丛里。

“找到了,是洛阳王。”长睫轻颤,穆嫣的声音清冷彻骨,如冰斩雪,“是我先易容成画长老,去通知鬼灵子宴会推迟,再假扮了鬼灵子出席了宴会。早在洛阳王击鼓之时,我就已有所察觉,于是便借鬼灵子的身份让他舞剑。他的那一套碧水剑法本不高明,高明的,却是那一身内家功法。那种武功名唤修罗阴煞功,是我爹爹当年苦心修炼的一种武学,也是我们穆家最为高深的武学,外人绝不可能懂得,除非是那个灭我家门、夺走我爹武功的仇人。”

轻寒的夜雾在她的周身凝成一缕模糊的轮廓,袅如泪痕。穆嫣的目光突然变得很遥远,看着星空,喃喃地道:“还记得小的时候,爹爹每天都在练功,他出掌时,周围总是有一股萦绕不去的寒气。我问娘,娘对我说,爹爹练的武功叫修罗阴煞功,如果练到最高的一层,施展以后,即使是夏天,也可以让天空下雪。所以对于那种武功,我永远也不会忘,因为爹对我说过,等他练成以后,会让我看到夏天里的雪。”

“嫣儿……”段晨浩皱着眉毛,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反而是穆嫣轻轻伸手,细致的指尖触上了他的脸,划过他飞扬的眉,抚平眉间的刻痕。“段大哥,你不必担心我,我答应过你,会冷静。”

段晨浩看到穆嫣平日里的笑容忽然全部消失,给他一种错觉,仿佛她永远都不会再笑了。“嫣儿,让段大哥替你杀了他。”

穆嫣摇了摇头,“段大哥,你的手从未染过血,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杀人。我的仇,我要亲手去报。我要亲手杀了洛阳王,用他的血去偿还我家里几十条人命。”

那一刻,穆嫣的眸子里居然涌现出一股罕见的杀意,就像她那一次对待那个假冒小贩的紫阙中人一般。

“段大哥,你还记得吗,那一次我本不打算放过那个要杀载明的紫阙中人,若非上官敛枫突然出现,我早已杀了他。对于那些该死的人,我绝不会手软。因为如果他们不死,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那些孩子……那些无处收容、被人苦苦追杀的孩子们,那些人,那些该死的人,他们究竟有没有想过孩子们的感受。段大哥,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杀了很多人,因为如果我不杀掉那些人,死去的将是那些无辜的孩子。其实我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可是我也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月光下,穆嫣圆亮的眼睛已经湿漉漉的,透明的水珠已经将坠不坠地噙在眼眶中。段晨浩的手怜惜地刮过了她的脸颊,柔声道:“嫣儿,你没有错,不要内疚,也不要自责。在段大哥的心里,嫣儿永远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那么坚强,那么勇敢。”

“真的吗?段大哥你不是在骗我吧。”泪珠滑过了粉颊,声音有些哽咽,然而晶莹的眼眸里,却是雪一般的澄澈。让人无端想起遥远的星空,是否也如她的眼波一般美丽。

段晨浩点了点头,继续道:“当然了,在段大哥眼中,你一直都是活泼可爱、心地善良的小穆,可以扛起很多很重的担子,有些事情,就连段大哥也会头痛得无法解决,你比段大哥还要勇敢。”

夜色如晦,然而眼前少年的面庞却是如此明亮,照耀着千疮百孔的心,让她感到莫名的温暖。然后,她感到了手指轻柔的触感,替她擦掉眼泪,那一刻,她皱缩的心再次舒展,清新的空气涌入胸臆,多年窒塞的心结忽然被他一语点破——她是无罪的。

看不见的枷锁,就这样被温柔的话语击碎,让她可以重新放飞心情,不必纠缠于过去的罪恶和血腥。

被段晨浩温柔的语气触动,穆嫣仰起脸笑了笑。眉目如画,笑容清甜,黑眸盈盈似水,天真而稚气,宛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明媚炫目,美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段大哥。”

夜色中,几朵菊花似乎被她的笑容激起了好胜之情,悄然盛放,生怕被她如画的笑容比下去。

一笑,花开。

段晨浩心中一荡,有些眩晕,这笑容,真好看。

万卷山庄的后山,是一处清幽之所,山秀林密,清泉漱石,一片深浓的绿色中错落着宝塔石像,古意森森,偶尔会传来幽远的钟声,极有平心静意之效。

山巅石亭里,段晨浩与心光大师正在对弈,桌边香艳袅娜,心光大师拈着棋子,仔细斟酌,段晨浩也是面色凝重,全无平日嬉笑散漫之举。

良久,段晨浩才笑道:“还是大师棋艺高明,晚辈先前凭着那点小小伎俩,侥幸赢了魔门的赤藏,现在遇到大师这样的当世高手,就只有输的份了。”

心光大师笑道:“段少侠自谦了,少侠内心澄明,心存仁厚,不忍丢弃任何一颗棋子,由于太过执爱,才会被老衲所赢。从这下棋的小小举动中,足见少侠心地善良。”

段晨浩呵呵一笑,然后道:“大师,恭喜您安然渡过渡灭空禅术的劫期。”

心光大师道:“老衲今日与段少侠对弈,乃是话别之意,普善禅院十年一度的千佛祭即将举行,老衲还要赶着回去主持。这几日与晨浩小友你品茗弈棋,甚为畅快。洛阳城里波云诡谲,晨浩小友还需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段晨浩道:“多谢大师提醒,晚辈自当小心谨慎。晚辈也会尽快完成大师和师父的嘱托,早日取得补天阵法的法图卷轴。只是鬼灵子前辈一直都心不在焉,那张法图乃是上古之宝,却不知鬼灵子前辈是否肯割爱。不过就算他不愿意,晚辈就是偷也要偷到手。毕竟不能耽误大师吗……”

心光大师拢眉微笑:“晨浩小友果然是性情中人,呵呵,懂得变通。”

段晨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也是大师教的吗,嘿嘿。”

心光大师一拍桌案,乐道:“好,那他日若是鬼灵子要怪罪,就让他来找老衲好了。”

一时间,他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心光大师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段晨浩。段晨浩双手接过,仔细一瞧,是一颗碧色通透的佛珠,虽然不大,其上却光纹流转,璀璨夺目。

心光大师道:“这颗佛珠,自有妙用,赠与晨浩小友,希望对小友会有所帮助。”

段晨浩仔细端详着这颗小珠子,除了比较光亮一点,似乎再无其他特点,不由好奇地道:“大师,不知这颗珠子有何妙用?”

心光大师长眉一轩,笑眯眯地道:“不可说,不可说……若是机缘到了,小友自然知道。”

“那多谢大师美意了,晚辈一定善加利用。”段晨浩笑着将佛珠收入怀中,心想心光大师将佛珠交给自己,一定自有用处。“大师也要多加保重,晚辈定不负大师所托。”

谈笑之间,段晨浩就仿佛看到了心光大师化身为天际白云,袅袅而去,袍袖轻挥,不惊微尘,可是他的人却如同一道虚幻的光,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这就是高人吧,来去无踪,踏雪无痕。

段晨浩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向心光大师这样的高人。不过他想一想,当高人受拘束也多,还不如像自己现在这样,乐得逍遥自在。

等到段晨浩回到山庄时,四位长老早已等得有些着急,琴长老道:“段少侠,你去哪了,庄主已等候多时,此刻应该是在和武大侠交谈。”

段晨浩一拍脑门,抱怨道:“他什么时候说要见我,怎么这么突然,我都不知道。你们庄主做事也太不靠谱了,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一边抱怨一边走进了鬼灵子的书斋,见此处布置得倒是雅致清净,颇有韵味,穿过一道两旁挂满了名家字画的长廊,尽头是一处白墙黑瓦的书斋,周围遍植常青藤,其上娇蕊初绽,斑驳点缀,倒也艳丽可爱。

第十章深阑沉恨(2)

书斋之内,武毅夫接过了丹书铁券,手指抚摸过金属之上雕刻繁复的纹路,感慨道:“有了它,少主人便可不用再过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了吧,也能重振王府。”

鬼灵子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哼道:“你和你的名字倒挺配,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想问题这般简单。一块废铁罢了,皇帝老儿想啥时候作废都行。就算你找到七王爷当靠山,又能怎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嘉靖老儿变着法整你都成。我若是你,就领着你们家少主人能走多远走多远,远离帝都那种是非之地。”

武毅夫神色坚决,语气强硬:“少主人雄才大略,是人中之龙,岂可就此埋没一生,他若不能为社稷所用,真的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鬼灵子促狭一笑:“你这个直肠子,就继续做梦吧,把那娃往帝都里送,不情等着让人一口要掉他的小脑瓜吗。”

武毅夫道:“庄主放心,武某绝不会让人伤害少主半分。谁若敢打少主的注意,必须先从我武毅夫的尸体上踩过去。”他面色激动,握拳一拍,檀木桌子登时真了两下,其上的玳瑁避光匣差点从架子上落了下来,好在鬼灵子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抱在了怀里,嗔怪道:“你个莽夫,那么激动干嘛,弄坏了我的宝贝,当心我收回丹书铁券作为抵押。”

武毅夫连连赔罪,鬼灵子仍是一脸的坏脾气。

“不是老夫我多说,南郡王与我交好,才放心把丹书铁券放在我的庄子里保存,我也算是那娃的长辈,不忍看他流落江湖,不如你把他留在我的庄子里吧,我看那娃聪明博学,正好可以传承我的衣钵。医卜星象、兵法谋略、琴棋书画、机关数算、天文地理……嘿嘿,老夫我就缺一个像样的传人。若那孩子留在这里,保证连皇帝老儿都不敢说什么。”

武毅夫抱拳道:“先生的好意,武某心领了,在此待少主人谢过先生。可是无论如何,武某也要带少主人去帝都闯一闯,若然帝都真的容不下少主人,武某再将少主人托付给先生,到时还希望先生海涵接纳。”

鬼灵子道:“哼,你就等着去帝都碰一鼻子灰吧。”

说罢拂袖而出,谁知走到门口之时却和疾步而进的段晨浩撞到了一起,鬼灵子登时大怒,骂道:“臭小子,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吗,走路都不看着点。”

段晨浩揉着被撞得生疼的额角,窸窸窣窣地走进了屋,道:“你走得那么急,我哪里反应过来。”说罢对武毅夫道:“武大哥,丹书铁券拿到了吗?”

武毅夫点头道:“拿到了。”他目光深沉,若有所思,随即道:“浩弟,你和庄主接着聊,大哥先出去了。”说罢低着头走了出去,似在犹豫着什么。

段晨浩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客人,进屋之后很随意自在地坐在了太师椅上,拿起桌上的瓜果大快朵颐,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哼着歌,很是悠闲。

鬼灵子长眉一竖,道:“小子,你还真拿自己当大爷,在我的书斋里这么放肆。要不是看在你替我赶走了魔门那群野狗,老子我早一脚把你给踢出去了。”

段晨浩哈哈笑道:“那晚辈就多些前辈的不踢之恩了。”然后他很认真地道:“既然前辈感念晚辈对山庄的大恩,晚辈还有一事,万望前辈恩准。”

鬼灵子胡子一吹,道:“说。”

段晨浩团团作了个揖,道:“晚辈恳请前辈将补天阵法的法图卷轴借与晚辈,此事关乎到中原武林兴衰,中原武林能否逃过这场浩劫,就全都仰仗前辈这张法图了。”

他面色凝重严肃,语气认真诚恳。

然而鬼灵子听了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做梦,那幅图可是老夫的宝贝,怎能说借就借,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浩劫,需要老夫那张图?”

段晨浩斟酌再三,还是将其中原委告诉了鬼灵子。“还望前辈念在天下的安危,割爱相借宝图。”

鬼灵子皱着眉毛,扁了扁嘴,道:“真的假的?老夫我近年来潜心研究算学,早就不管那什么劳子江湖事了。江湖要是翻天覆地,自然还有你们这些正道首脑去对抗魔门,又关老夫什么事?老夫我肩上的担子更重,要将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传承下去,比起你们那些打打杀杀的争斗可有意义得多了。那张图对我有莫大用处,所以我坚决不借。”

段晨浩拍案而起,此刻的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指着鬼灵子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糊涂老头,怎么这般不明事理!中原武林的安慰你不管,整天研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究竟还是不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所有人都在和魔门抗争,唯独你苟且偷安,不管不理,你居然还能如此心安?哼,本大侠看你就是个乌龟,只会缩在自己的壳里。原来你的万卷山庄,不过就是个乌龟壳!”

鬼灵子眯起了狭长的眼眸,脸上的笑容寒冷如冰,“小子,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再说一个字,信不信老夫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段晨浩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限,仿佛变成了一个大火球,这些天来鬼灵子避而不见,他已经在心里窝了一股鸟气,此刻顷刻爆发,情绪异常激动。“本大侠还偏不信,你不让本大侠说,本大侠偏要说。你就是个老乌龟,没有胆子的老乌龟。你……”

话音未落,他真的被鬼灵子一脚提出了书斋。身子在空中飞了大半圈后,摔了个到头葱,一下子扎进了门口的花盆里。

旁边走过的侍女看到段晨浩狼狈滑稽的样子,不觉莞尔,嘻嘻轻笑。段晨浩忿忿地站了起来,吐了吐嘴里的青草,转头看了一眼书斋大门,低声骂道:“老匹夫,老乌龟,还真够狠,把本大侠给踢出来了。哼,你不借,本大侠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说罢嘟嘟哝哝地走出了院子,心想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嫣儿偷不来的。我不光让嫣儿去偷那张图,还要让她偷光你庄子里所有的宝物,到时候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然而,待他走到穆嫣的房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洁,她似乎一夜未归。

段晨浩心里蓦地一惊——自从昨天晚上,他就一直没有再见到穆嫣,难道……一股不祥的预感蔓延开去,他皱眉喃喃:“嫣儿,你千万别做傻事……”

洛阳王府,笙歌靡靡,华贵的波斯地毯上,数名舞姬翩翩起舞,曼妙妖娆,衬着水晶花灯,更显灵姿绰约。

洛阳王腆着大肚子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桌上摆着美酒佳肴,各色鲜果,他一边用夜光杯品着波斯的葡萄美酒,一边欣赏着歌舞,精神松弛,脸上春色无边。

身旁有美艳的丽人为他推拿按摩,伺候周到,洛阳王喝完一杯酒,顺手在丽人的纤腰上摸了一把,他就这样在无边的歌舞丝竹声中极尽放纵。

然而,洛阳王的雅兴却被匆匆入内禀告的下属打断。兴致被扫,洛阳王一脸恼恨,怒道:“没看到本王正在寻欢作乐吗,你究竟有何事要急着禀报?”

那名属下态度恭谨,身体微微颤抖,还在害怕洛阳王会因为自己打扰了雅兴而责罚,声音颤颤巍巍:“禀王爷,您的书房着火了。”

“什么!”洛阳王一拍桌案,“那还不去救,都是饭桶吗,还愣在那里干嘛!”

“是……是……”下属急匆匆地退了下去。书房里有很多机密的文书,因此洛阳王才如此看重。

“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洛阳王闷闷地坐了下来,兴致全无,舞姬纷纷敛衣褪下,身畔的丽人也一脸拘谨,生怕喜怒无常的主人会迁怒责罚。

气还未消之余,又有一名护卫装扮的人跑进来,禀道:“王爷,不好了,花园着火了。”

洛阳王一惊,即刻下令救火。然而接下来却又有人进来禀告,厨房、武场、马厩、客房、卧房……这些地方接连失火,洛阳王府已随处可见冲天火光。此刻洛阳王的心也着火了,铁着一张如同雷公一般的黑脸,破口大骂:“都是一群饭桶吗,任由人潜入王府胡乱放火,你们事先都没有察觉吗?养你们这群饭桶还有何用。”

大厅之内,面对着出离愤怒的洛阳王,所有人都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洛阳王暴跳如雷,飞起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踢翻。

洛阳王忽然喝道:“究竟是那路贼人,居然敢跑到洛阳王府来撒野。有种就出来相见,何必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声音灌注了深厚的内力,竟然震得周围梁柱都在微微颤动。

忽然,漫天火光之中,传来了一个清冽冷厉的声音,宛如泠泠风露,不胜微寒。

“洛阳王,当年你杀我一家十余口,放火将我穆家烧成了一片废墟,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将你洛阳王府烧成焦土。”声音飘渺虚无,仿佛来自天边,却又尽在耳畔,让人无法找到源头。

洛阳王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狠厉的神色,“原来是穆家的漏网之鱼。不错,当日是本王灭了穆家,谁让穆家那老匹夫不识好歹。你是穆家的小鬼吗,今日来的正好,让本王送你下去和你家人团聚。”

第十章深阑沉恨(3)

他话音刚落,忽然迎面一个黑影飞来,此刻王府外火光冲天,室内已经烟雾弥漫,洛阳王的视线也不甚清晰,只是本能地送出一掌,将那黑影打飞。

然而定睛一看,那影子却是王府的一个侍卫,再看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焦黑,毒气顺着手臂游走,移向心脉。

洛阳王之道自己中了套,狠狠地骂了一声,当即运功阻止毒气扩散。身侧的舞姬已纷纷哭喊奔逃,而侍卫则拔刀出鞘,护在了洛阳王身前。

“洛阳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此刻的声音不再飘渺,犹如一股冷风,逐渐逼近。众人刚刚回神,忽见火光之中立着一个简约倩丽的影子,青衣渺渺,发丝飞舞,浮在虚空之中,宛如一个虚幻的幽灵,似乎只要火势再大一点,就可以完全将她焚毁。

“洛阳王,血债是要用血来还的,当日ni杀害穆星北一家,就该想到你也会有今日。”言毕万千银丝已从穆嫣袖中飞出,洞穿了那些守卫的咽喉,血珠飞散,与火混在一起。

洛阳王冷笑道:“臭丫头,你以为本王会怕你吗?”言毕飞身而起,一掌向着穆嫣拍去。

洛阳王双掌之间白气氤氲,电光闪烁,噼啪作响,声势绝伦,掌法大开大合,一挥一送之间,犹如狂风锐啸,天雷轰击。

然而穆嫣却并不畏惧他的掌力,出手曼妙潇洒,如流云飞虹,不着人间烟火气息,纤掌过处,悄无声息。洛阳王那些属下欲从旁偷袭穆嫣,可是刚一近身,穆嫣袖中银梭展动,发出银丝,切断那些人的咽喉。

“你……”洛阳王有些诧异地盯着与自己对打的少女,小小年纪,功力却如此深厚,招式犹如行云流水,还有她的身法,飘逸灵动,如鬼似魅,根本不类人间武功,真如同地狱幽灵一般,飘忽不定,让人无可捉摸。

他二人身法展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犹如两道白烟,在熊熊火光中蒸腾直上,不一会便已斗到了王府的大门口。

由于事先被穆嫣算计,此刻洛阳王斗得有些吃力,相持许久,他的脸已越来越红,头顶一道白气笔直上升,淋漓汗水已浸湿衣衫,这时忽见穆嫣一掌排出,洛阳王无奈,只得硬还一掌,然而掌风到了半途,似被无形壁障所阻,扭曲摆动,无法前进,他身形一晃,已经中了穆嫣一掌,身形微微一晃,后退数步。

此刻王府的护卫都已被穆嫣的银丝缠住,分身不暇,根本无法相助洛阳王。穆嫣飞身而起,目光寒冷,夹杂着一种深切的仇恨。然后她纤手一扬,袖中银梭呼啸而出,光芒有若寒电冰辉,辉映着皎皎月光,向着洛阳王的咽喉刮去。飞梭快如闪电,打着螺旋向洛阳王身前冲去,仅凭目力根本无法看清。

洛阳王但觉寒气袭来,眼中却只看到一只银色雪燕翩然而来,在空中划过凄美的弧线,带起一片冷光。

然而,银梭就在洛阳王身前三尺之处,被一把长剑荡开,打着弯飞回了穆嫣的手中。

穆嫣衣带飘飘,人已落在了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看着那个荡开自己梭子的人,语气冰冷:“雪崖剑主,你何时开始为洛阳王卖命了。今日这人我杀定了,这是我和这狗王爷之间的恩怨,还望你不要插手。”

上官敛风持剑而立,道:“洛阳王的事情,我管定了。”言毕已刺出一剑,剑光激射,却在穆嫣轻身飞起之后将那头石狮子击得粉碎。

穆嫣的目标是洛阳王,不愿与上官敛枫相斗,他长剑袭来,穆嫣便巧妙闪躲,身法飘忽绝伦,几不见人,身子仿佛失去了重量,飘如灵羽,几次三番向着洛阳王发动攻势,蹑空捣虚,银梭之上丝线探透而出,向着洛阳王围拢而去。

然而在上官敛枫的阻挠下,穆嫣攻势大减,以至于洛阳王有机可乘,运气将毒逼到小腹之下,一时三刻无法扩散,然后他挥掌而至,和上官敛枫一起围攻穆嫣。

“臭丫头,今日本王就让你见识一下修罗阴煞功的厉害。”说罢他双掌抡起,内力运转,掌心之间就升起了一个光球,越转越大,光球之上白电流转,冰晶雪霰,吹开了一片白茫茫的寒气。

穆嫣此刻正全力对战上官敛枫,冷不防洛阳王突然出手,寒气森森,当头照来,宛如漫天白雪纷飞,一时间冻结了她的神识。

看着那雪一般的光华自空中流泻,她微微失神,那一刻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父亲在院子里练功的情形,心底抽痛,眼泪迅速模糊,银牙一咬,用梭子的空洞别开了上官敛枫的一剑,然后全力送出一掌,内力喷薄而出,霎时间在夜空中形成了一道霜色长流,堪堪迎向了洛阳王的掌力。

两股力量迅速交汇在了一起,互相充盈冲撞,穆嫣已拼进了全力,皓腕如雪,掌中光华璀璨,宛如绽放了漫天星斗,她长发如丝,被夜风吹起,趁着她如雪丽色,宛如黑夜中一只扑火的飞蛾,纵然渺小,然而那一份决心和勇气却是不容谛视。

修罗阴煞功果然厉害非常,穆嫣已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渐渐侵入体内,内息一阻,掌势顿弱,却见对面洛阳王阴笑恻恻,心中一痛,“这狗贼当日灭我全家,今日却这般嘴脸,若不杀了他,死去的爹娘和家人又如何能安心,大不了我与他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穆嫣当即内息运转,再次加力,掌心光芒陡盛,贝齿咬着丹唇,拼命忍受着蚀骨的寒意,内劲迸发之处,便如同洒了满天星辉。

洛阳王大吃一惊,脸色一变,怒道:“死丫头,你居然使用天魔解体大法,不想活了吗?”

穆嫣冷冷地笑道:“我只求和你同归于尽。”说罢再度施为,掌心光芒越来越亮,然而她眉间的痛苦之色也越来越重。

施展天魔解体大法,首先要逆转经脉,饱受真气膨胀的痛苦,之后功力便会陡然提升一倍,然而却不能持久。穆嫣的体内已然皓光迸射,恰如春日原野上滋生而出的万朵野花,随着她纤弱的身体微微轻颤。

洛阳王额上亦是冷汗涔涔,手中的修罗阴煞功气势顿减,穆嫣此刻只是小试牛刀,天魔解体大法尚未完全施展,洛阳王就已抵受不住她的功力,对上官敛枫道:“剑主,快住我除了这丫头。”

上官敛枫见他二人斗得如此激烈,穆嫣更是使出了禁术,一时间驻足不前,不敢贸然出手,生怕受到穆嫣功力的反噬。此刻默默探查穆嫣内息运行的轨迹,除了剑法之外,上官敛枫的另一项绝技便是玄瞳术,可以敏锐地捕捉到人体内息的变化,从而窥测出行功者的内息运行法则。

不多时,他已大致体察清楚,忽然出手,袭向了穆嫣背心之处的下一处行功穴位。他使出了十成碎枫掌的功力,穆嫣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劲入体,功力一断,修罗阴煞功的寒气即刻入体,寒热两种力量在她的气舍穴处相撞,真气炸开,她惨呼一声,碧血溅开,人已被力量震得飞了出去。

今日若非有上官敛枫在场,可以体察出穆嫣功力运行的法门,洛阳王此刻已经成了死人。

穆嫣先是动用了天魔解体大法,导致体内气息紊乱不堪,真元膨胀,后又受了阴阳二力的交击,此刻已然身受重伤,无法动弹。就只见洛阳王嘿然笑道:“臭丫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怪就只能怪你自寻死路。你想杀本王,做梦!”

穆嫣捂着伤口,怒道:“呸,狗贼,就算今日我杀不了你,他日我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杀了你。”

洛阳王冷冷地道:“你以为本王还会给你机会吗?”

穆嫣的脸色此刻已经苍白如纸,下颌之上血迹斑驳,然而目眼中却是一派夷然不惧之态,怒道:“狗贼,你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若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活得安稳。”

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今日落在洛阳王的手里,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现在她只求速死,以免被洛阳王折辱。

洛阳王促狭冷笑道:“死丫头,你以为本王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吗?”

“你……”穆嫣怒气上涌,又咳了一口血,用近乎诅咒般的眼神看着洛阳王和上官敛枫,却又无能为力。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是这么渺小,这么有限,面对强大的敌人,根本就做不了什么。恍惚中,她想起了那一双温暖的手,是那么温柔而有力,曾经替她擦干眼泪。

忽然,一声清喝传来,剑光急斩而下,荡起一股青烟,烟光落处,段晨浩眼神急切,大声唤道:“嫣儿!”

他飞身而下,刚要伸出手去拉住穆嫣,不料暗地里一把剑急刺而来,他一闪身,却已失去了拉住穆嫣的最好时机。待落地之时,却看到上官敛风用剑抵住了穆嫣的下颚,冷冷地笑道:“段公子,你若不想她有事,就乖乖地束手就擒,否则……”

“住手!”段晨浩怒喝一声,“快放了嫣儿,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用一个女孩当做人质,上官敛枫,亏你还是正道之士,所作所为却是这般令人不齿。”

上官敛枫冷笑道:“对付雪魂珠这种女贼,又何须将道义。段晨浩,我记得当日是这丫头为你挡了一剑,怎么,今日换做你为她牺牲,你却不肯了吗?你这样忘恩负义,就叫做男子汉了吗?”

穆嫣眼神凌厉,冷亮如雪,道:“段大哥,你别听他的,不要管我,若我死了,记得为我报仇就是,你千万别犯傻,不要听他的……”

然而,一声轻响,荻萝剑已被段晨浩扔在了地上,他目光清亮,犹如一脉柔波,注视着那个重伤的少女,眼中是深切的痛惜。

“你们要抓就抓我,放了嫣儿。”段晨浩此刻已顾不得什么了,他绝对不可以让重伤的穆嫣落入这些人的手里,他不敢想象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段大哥……”穆嫣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已被上官敛枫一掌击昏。

“嫣儿!”段晨浩惶然一惊,刚要上前一步,却感觉自己穴道被封,是洛阳王出的手。在倒地的瞬间,段晨浩忽然觉得今晚的夜色好黑,黑得看不到天上的星星。

然后,一个低沉的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把他们两个捆结实,扔进死牢。”

第十一章涸辙之鲋1

阴暗的室内,壁上的油灯射出微弱的光,随着火苗跳跃明灭不定,四壁由坚硬的巨石砌成,中间生有一个半人高的火盆,炭火正旺,插着几根粗铁条,墙上挂着树种刑具,沾额不少脏污,颜色暗沉。

一个单薄的身影悬挂在半空中,凌乱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动不动——却是奄奄一息的穆嫣,此刻她犹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被无形的利刃钉在无边的黑暗中,封化成了没有生气的标本。

而段晨浩则被封了穴道,用数根粗铁链绑在一旁的石柱之上,渐渐的,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可是视线却模糊不已。头痛欲裂,身子沉重无比。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凝聚了一丝光线,看到穆嫣被吊在中央,急切呼唤:“嫣儿……快醒醒,快醒醒……”

听到了呼唤,穆嫣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然而胸臆中的痛楚传来,她疼得眉毛微蹙。她艰难地把头转向了段晨浩,眼中泪光模糊,嗫嚅道:“段大哥,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下来……我已经不在乎生死,可是我不想看见段大哥你出事,不想段大哥落入他们的手中。”话未说完,她已剧烈地咳嗽起来,带出点点血沫,分外扎眼。

段晨浩心疼地看着她,沉声道:“傻丫头,段大哥怎么可能丢下你呢。放心,不管怎么样,有段大哥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要害怕,我们一定可以出去。”

穆嫣咬着嘴唇,流着泪对他点头。在这种不见阳光的地方,段晨浩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穆嫣看着,微微心安。

啪啪啪——拍手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听上去是那么突兀。暗室的门打开一线,洛阳王踱步而进,脸上挂着一种戏谑的笑容,看似心情极佳。身后的几个侍从自动散开,将壁上的灯拨得通明。

“狗贼,聪明的话就快点放了我们!”段晨浩怒目而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竟现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他担心的却是穆嫣的安危。若是有什么刑罚,大可冲着自己招呼过来,穆嫣已受重伤,若是……他不敢再想下去,眼中杀意凛冽,直视着一脸悠哉的洛阳王。

洛阳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走到了穆嫣身前,挑起了她秀小的下颌,粗糙的手指轻轻滑过粉颊,停在眉睫,“你这丫头,生得倒挺标致,真没想到穆星北那老匹夫,居然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拿开你的手!”穆嫣眼神雪亮,如同一只呲牙的小兽,狠狠地瞪着洛阳王。

洛阳王似笑非笑,“你这丫头,脾气倒挺倔,和你那死鬼老爹一个样。当年若飞他负隅顽抗,不肯交出修罗阴煞功的秘籍,本王也就不会灭你满门了。”

“狗贼,若非今日有上官敛枫帮你,你早已被我杀了。就算今日不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早晚都要杀了你。”仿佛是从心底迸出来的话,苍白的脸上印着刻骨的仇恨,黑眸亮得可怕。

洛阳王忽然抡起手来,狠狠地掴了穆嫣一个巴掌,苍白的脸上立刻红肿了一片,穆嫣微微颤抖了一下,然而马上却又神色狠厉地看着洛阳王,毫不示弱。

“住手!”段晨浩皱眉大喝,脸上神色焦急,此刻他身缚铁链,任他如何使力也无法撼动分毫。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眼神急切,“洛阳王,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对嫣儿动手,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

洛阳王神色讥诮,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走向了段晨浩,“既然你想逞英雄,本王就成全你。”

说罢他走到了段晨浩身前,二话不说,反手一掌就抵在了他的大椎穴之上,段晨浩只觉得一股寒气钻入任脉,散向了四肢百骸,几乎刹那间就将他的神智冻结。耳听洛阳王道:“臭小子,你找死,这就让你尝尝本王的冰龙吸髓大法,就看你身子骨够不够硬,能不能挺过去。”

段晨浩狠啐一口,洛阳王冷哼一声,运起掌力,霎时间,段晨浩只觉得浑身经脉便如被千百细小冰针一齐锥刺,顿时大汗如雨,双手握紧铁链,拼死苦撑,直至手指迸血,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可却未曾痛呼一声,紧要牙关。

“臭小子,骨头倒还挺硬,我倒要看你能撑到几时。”说罢手掌再度加力,段晨浩只觉得痛如心髓,眼前的黑翳一片一片,如同蝴蝶的翅膀快要连在一起,然后闷哼一声,就昏了过去。

昏迷之中,他隐隐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漩涡之中,暗流一个接着一个,把他拖入了不见天日的地狱中,可是他不放心,如果他不睁开眼睛,就不能保护穆嫣,于是他只能苦苦撑住即将涣散的精力。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了洛阳王已重新走回了穆嫣的身边,拾起了地上的一把短剑,剑在暗室里泛着清光,寒意凛人。洛阳王伸指一弹,清亮的剑音在密室里回荡,久久不绝。

“你长得很漂亮,可不知道若是脸上多了个记号,还会不会漂亮,还能不能勾得那小子为你死心塌地?”洛阳王阴笑恻恻。

寒芒逼至穆嫣的眉睫,剑锋缓缓自眉间划过。然而穆嫣却镇定如常,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毫不在意。“狗贼,你要划尽管动手,凭本姑娘的易容术,就算你把我画成了花猫脸,我也照样能让自己变成天仙。”

“你……”洛阳王的脸被穆嫣的话气得扭曲了,怒火燃气,忽然发疯一般抓起墙壁上的皮鞭,狠狠地抽在了穆嫣的身上。

鞭影犹如刀子,深深地刻入了穆嫣纤弱的身体上,同时也刻进了段晨浩的心里。他拼命挣扎着,铁链已勒入皮肉,血色和冷汗一起湿透了衣衫。

十余鞭之后,穆嫣青色的衣裙已经被抽得碎烂,犹如片片蝶蜕,从她纤弱的身体上剥落,鞭痕错乱,鲜血淋淋,可是她却不吭一声,眉目间依旧是冰雪之色,不可侵犯。

洛阳王更气,抽得更凶,长鞭呼啸,力道狠辣,穆嫣渐渐无法控制地轻颤,痛得素眉紧蹙,皓齿紧紧咬着苍白的嘴唇,冷汗如雨。

“住手,快住手!”段晨浩嘶声呼喊,双目血红,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闷闷地喘着粗气。

然而,洛阳王已经红了眼睛,直到看到穆嫣的嘴唇轻轻开合,他才停下了手,冷酷无情地道:“怎么,求饶了?”

穆嫣垂着头,汗和血一滴滴坠落地面,“你还是把我放下来打吧。”暗暗的声音有气无力,“铁索勒得太紧,再吊下去,恐怕你还没有解气,我就已经断气了。”

静默了半晌,洛阳王忽然拍手笑了起来:“好,如你所愿。”说罢他摆了摆手,铁链叮当作响,机关转动,她被缓缓放落在地面,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两个侍卫过来解掉了绑在她腰臂间的铁索,尽管痛楚依旧,呼吸倒是慢慢顺畅起来,她动了动几乎僵硬的手指,还好尚有反应。

“狗贼,你已年逾四旬,却无儿无女,便是报应,注定你这辈子无子送终。”虽然痛得咝咝抽着冷气,可是穆眼的眼睛里却是畅快的笑意。

“臭丫头,你找抽!”洛阳王暴怒,提起她的黑发又重重地掴了一个耳光。脆响过后,穆嫣的半边脸已全然麻木,雪白的肌肤透出了深红的掌印,她的脸很小,指印足足占了半边脸。

穆嫣舔了舔充血的嘴角,语气依旧,黑眸不掩讥讽,“怎么,说到你的痛楚了吗?坏事做多了,自然会有报应的。就算你空负绝世武学,到头来还是要惨淡而终。”

洛阳王双目充血,忽然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我们谁惨淡收场。”然后他摆了摆手,道:“拿一桶盐水过来。”片刻,一桶温热的盐水已抬了进来。

段晨浩的瞳孔骤然一缩,怒吼道:“洛阳王,你还是不是人!你这个畜生,等我出去了,你若敢动嫣儿一根汗毛,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等你出去以后再说吧。”洛阳王懒得看段晨浩,转过身,便命令属下把一大桶盐水泼到了穆嫣的身上。

“啊……”在温热的盐水浇在伤口上的一刹那,一直隐忍的穆嫣忽然惨呼一声,紧紧蜷伏的身子也痛得打滚,盐水混着血从身上躺下,染红了冷硬的地砖,密室中只听得她翻滚的声响和凄厉的呼喊,宛如一只被撕开皮毛的小兽,痛得撕心裂肺。

她紧紧地缩成了一团,浑身痉挛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待痛到极处时却已经没有了半点声息,黑发湿漉漉地贴在了脸颊上,小脸惨白如霜,唯独一双漆黑的眼睛瞪得雪亮,宛如不曾被浇灭的仇恨的火焰。

看着如同一团小虾米一般的穆嫣,段晨浩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然而喉咙却被一股艰难的苦涩梗住,再也无法呼喊。

洛阳王一脚踩住了穆嫣的脸颊,残忍而快意,“滋味如何,这就是你行刺本王的代价。本王生平最恨的,就是和本王作对的人,但凡和本王作对的人,都会死得惨不堪言。”

然后,他仿佛有些疲累了,对身后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属下,不耐烦地道:“这丫头已经清洗干净了,接下来就留给你们享用了。这丫头怎么说也是个美人,本王也不忍毁了她这张脸,就便宜你们了。”

几名侍卫哄笑而起,眼神里说不出的猥琐和淫邪。

待洛阳王走出密室,一个侍卫已经走近了穆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仿佛地上的人已经全身赤.裸。

此刻,段晨浩的一刻心仿佛浸在了冷冰冰的水里,几乎无法跳动,用力的挣扎已经让他额前的发丝变得凌乱,他一字一字地怒道:“你们敢!”

看着身上血迹斑驳的段晨浩,这几人愈发笑得放肆起来,眼神中却满是不屑。其中一人笑道:“你这小子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英雄救美?”

第十一章涸辙之鲋(2

段晨浩此刻虎目含威,狂怒的眼神在暗处仿佛欲夺人而噬,却碍于穴道受制而一动不动,亮得逼人的眼瞳已布满血丝,其中蕴含着深切的恨意,仿佛下一刻,那样犀利的目光就会化作一匹狼,将这些人拆皮卸骨。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那几人忽然畏畏缩缩,不敢再注目着他。于是,他们把淫邪的目光转向了躺在地上的穆嫣,见她正在试图着移向身后的火盆,纷纷揉.搓着手、笑容猥琐地围了上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穆嫣低声轻忽,身体却一直在努力移向身后的火盆。

“不干什么……只是想和小美人你玩玩。”一个侍卫已经迫不及待,探身上前,按住了穆嫣的肩膀,其他几个人也一同围了过去,笑容淫邪而猥琐。

“你们住手……倘若敢碰她一下,我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段,碎尸万段。”段晨浩几乎快要发疯了,血液压迫着胸腔,他几乎快要爆炸了。

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衣裳被撕裂的声音是那么刺耳,几双黝黑的手撕扯着穆嫣的衣服,期间还夹杂着猥琐的笑声。穆嫣就那样吃力地闪避,徒劳地蠕动,在脏污的地砖上留下一行湿漉漉的痕迹。

那些人将穆嫣团团围住,挡住了段晨浩的视线,“啊——”他忽然仰天大啸一声,声音凄厉,好像月夜下一头绝望的野狼的嘶鸣,如果不吼出声,他马上就会爆炸。

“走开……不要过来……不要……”穆嫣的喊声渐渐被那些人的笑声淹没,昏暗的灯光下,她雪一样的肌肤是那么晃眼,更加激起了那群人的兽欲。

肩膀的衣襟被撕开,露出了雪白的香肩,立刻有一个人埋头其上,贪婪地咬了一口。穆嫣厌恶地闭上了眼睛,拼尽了全力抬起了右手,渐渐靠近了火盆。

那些人的动作很是利落,衣襟犹如层层被剥落的花瓣,片片褪下,很多双手在雪白的身体上四处游移,宛如百合花瓣上爬满无数的蚂蚁,让人厌恶到极点。

充满欲望的笑声中,有的人已经俯首开始亲吻那白瓷一般的细颈,那么多爬虫一般的肮脏的双手,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女孩柔软的身体,如同一群恶兽围在一起,共享饕餮的盛宴。

穆嫣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终于缓缓地举起了右手,仿佛想要找到什么支撑的东西,忽然间,心中一动,烫手的火苗无意间舔上了她的手指,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整个右手探入火中,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烧焦的味道,然而,却还夹杂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淡淡的松香。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些贪婪的笑声陡然消失,那些禽兽般的让人恶心的人,全都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捂着头,喃喃呻吟。

段晨浩一时错愕,透过被眼泪润湿的视线,他看到了穆嫣费力地拨开了那些脏手,推开伏在胸前的头颅,然后顺手抄起一旁的短剑,一剑洞穿了那个人的咽喉。

那些委顿在地的侍卫一动不动,就看见穆嫣扶着火盆的边缘站了起来,举起剑,狠狠地朝着他们剁了过去。那些人的眼中尚自带着莫名的惊骇,然而下一刻,都已变成了死人。

宝剑狠狠地刺了进去,再拔出来,带起飞溅的鲜血,温热而鲜红,溅在火里,立刻发出一股刺耳的声音。

泪水滚滚而下,皓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嘴唇,唇齿间零星的鲜血犹残梅,被她生生咬碎。

“去死……都去死……”穆嫣轻微的声音细如蚊蚋,眼睛里却是冰一般狠厉的神色,虽然那些人已经死去,可是她依旧一剑一剑地刺下去,把那些人的尸体刺得残缺不全。

其实她在来行刺之前,就已经暗中在指甲里藏了毒药,遇到火焰的烘烤,那些毒药就会散入空中,让人身体瘫软,再无力气。

直到那些人的尸体上再也找不到一处可以刺下去的地方,穆嫣才扔掉了手里的剑,伸手拢了拢碎裂的衣裳,疾步走到段晨浩的身前,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用发丝替他打开了锁链。

“段大哥……”穆嫣的声音已轻得不带一丝重量,“我现在没有力气为你解穴,你……忍着点。”然后她取下头上的簪子,缓缓刺入了段晨浩的数个穴道,慢慢转动。

应该会很疼吧,可是段晨浩却完全感受不到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穆嫣身上赤红的鞭痕,心如刀绞。所有的疼,都抵不过他心里的疼,都可以被忽略掉。

忽然,被封闭的穴道被真气贯通,他再度恢复了力气,然而穆嫣却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中。

“嫣儿,别怕,已经没事了,段大哥这就带你离开。”说罢他脱下外套,裹住她娇小的身躯,抱起她,如一阵风一般迅速略入了外面的黑夜。

外面夜色沉沉,段晨浩不知已被禁锢了多久,只知仍是在王府内。他真想立刻砍下洛阳王的脑袋,可是心念穆嫣的伤势,便急着带她脱身。

翻墙出去后,外面是一片密林,月夜无光,段晨浩只能功聚双目,看着前方的路纵横跳跃,飞速在林间穿行。他发现怀里的穆嫣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知觉,然后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纤手一指,轻轻地道:“段大哥,带我去那边……”

依着她所指的方向奔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清晰,不久,段晨浩便看到了月光下露出了一片洁白,一弯山泉从峭壁顶端垂落而下,汇成了小小的一汪深潭。他在水潭的旁边停下,穆嫣却蓦然挣脱了他的怀抱,蹒跚着向水边走去。

“嫣儿……你要做什么?”段晨浩轻轻地唤道,然而穆嫣却不理会,径自跨入了水潭。

如今已是九月末,洛阳的天气虽然不是很冷,可是夜深露重,潭水冰寒彻骨,穆嫣忍受着刻骨的寒意,将满是伤痕的身体浸入了水中,纤细的手掌努力地扬起大篷的水花,用力擦洗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月色渐渐变得明亮,月光里,她就如同一朵盛开在水面的白莲,柔弱的茎努力地支撑着花瓣,托起露珠一般的洁白。

“嫣儿,快回来……”段晨浩想也没想,跃入水中,将她抱起,拢入怀中。脱去外衣,段晨浩的衣衫也十分的单薄,被谁漉湿的衣衫紧贴着他健壮宽阔的胸膛,他紧紧地将穆嫣抱在怀里,默默运气火云真气,温暖她冻僵的身体。

“段大哥……”穆嫣只是唤了一声,便哭了起来。那样纯洁的哭泣,犹如片片破碎的水晶,在他的耳畔回荡。

心,像有千万把刀在钝钝地割。

自己,又一次失约了吗,又一次没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若不是穆嫣,他亦无法逃出生天。

恍惚间,段晨浩忽然觉得,天地间一片寂静,黑夜仿佛变成了一道干裂的大地,而他和她,就好像两条即将死去的鱼,在浅浅的水沟里相互依偎,只为了生存下去。

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然而,他却无法和她相望于江湖。

多么可笑啊,他自诩为大侠,却连自己关心的人也无法保护。那种长久以来盘桓在心头的挫败和耻辱的感觉,在这个寂静的月夜里再度袭来,犹如藤蔓,疯狂爬满了他的心,勒得他窒息。

与穆嫣回到山庄,已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看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穆嫣,骆绮芳眼泪不止,为她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让鬼灵子进去替她看伤。鬼灵子诊脉后,交给了骆绮芳一些药膏,让她擦拭在穆嫣的鞭伤之上。

待他出来后,等候已久的段晨浩和武毅夫一脸焦急,然而看到鬼灵子那凝重的表情,心已冷了一半。

鬼灵子道:“这女娃先前挨了一剑,后来又受了极重的内伤,再加上她身上的鞭伤和所受的寒气,这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

武毅夫沉声道:“庄主,您医术高超,一定有办法救回嫣儿吧。”他的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我尽力而为。”鬼灵子也无十分的把握,只是喃喃叹息道:“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往后的三天了。我现在急需要一味药材——天山雪莲,若有了雪莲,这丫头活下来的机会可能会大一些。”

“哪里可以找到雪莲!”段晨浩一步上前,握住了鬼灵子的手,“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就算去偷去抢,我也一定要找到雪莲、救回嫣儿。”

鬼灵子抽回手腕,道:“天山雪莲,珍贵无比,只有洛阳王府才有,你若要偷,就去那里偷好了。”

“洛阳王府!”段晨浩咬着牙,狠狠地挤出了这几个字,“狗贼,我这就去杀了他。”想到穆嫣所受的伤害,段晨浩只觉得自己已被愤怒填满,逐渐失去了理智。

“浩弟,冷静一点。”武毅夫一把按住了段晨浩的肩膀,劝道:“浩弟,冷静些,你若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报仇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弄到雪莲救嫣儿要紧。”

段晨浩暴躁的情绪逐渐平复,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他只希望,上天可以保佑穆嫣,让她平安。

不知何时,一轮明月自东天升起,将大地照得一片通明。段晨浩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院子里,清俊挺拔的身躯弯成了一个忧伤的弧度,右手拄在眉心,眉间的痕迹犹如刀刻。他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伫立在黑暗之处,几乎没有光能映亮他,因为他的心头已经留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再也拭不去了。

那样的段晨浩,消极而颓废。

这一刻,他不再骄傲,不再自信。变得前所未有的软弱。

午夜的风低低回旋,宛如嵌在月光里的一段回忆,那么空灵、那么忧伤,总是在他最难过的时候,轻易出动心里最疼痛的地方。

第十一章涸辙之鲋(3)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自己是多么的没用,多么无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关心的人,永远只能给出无法兑现的承诺。

对于这样的自己,他已经讨厌透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收到伤害的是自己,而不是身边最关心的人。

夜光之中,满园雏菊盛放,娇羞可爱,灿如霞月,段晨浩微微失神。

宿命是多么眷顾他,让他无意间走入了美丽的花园。在这里,满园芬芳,万千锦绣,都只为他盛开。他是一个青涩而懵懂的少年,面对美丽,他难以取舍,所以,对每一朵花都倾注了最为纯粹的爱心。他想要做的,只是守护花朵的美丽,做风中的护花铃,带给她们最安心的守护。

可是,他发现自己并非一个合格的守护者,那些他最在意、最想要用心守护的花朵,却纷纷在他的手中枯萎、凋零。

他不想、他真的不想,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盛开在他头顶天空的花朵,很快都会陨落,化作枯寂的雪,沉入他冰冷的心湖。

而他所能够做的,却只是为那些枯萎的花朵忏悔、流泪,就连心痛,也显得那样被动、无力。一切,都与他的心愿背道而驰,只因为自己的力量那么孱弱,只因为自己那么无能。

一切,是否都是因为他?

忽然,他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呜咽地哭泣起来,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迷茫而无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崩坏,一点点化为灰烬,从他指间无声陨落。

他忽然仰起头,夜空是那么明净,仿佛一块通透的琉璃,深邃得有些不真实。他静静地仰望着夜空,仿佛生命中第一次仰望这个世界。

心里传来了剧烈的痛苦,几乎无法呼吸,却在刹那间让他清醒。

就在这时,夜色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袅袅的琴音,牵动了他的神思。

琴音起得很低沉,如山涧中剥离了花枝的落蕊,在空中寂寞地浮动;如一阕写残了的诗,被离人无望地吟哦;亦如一只打翻了的经筒,在佛龛前无声地轮转。

纤细,幽静,如繁花坠影,无迹可寻。

一时间,段晨浩悲伤的心绪竟似被这琴音吹散,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胸臆里升腾而起,将心中的苦闷洗涤净尽。他的每一寸心事,都好像化作了夜空中浮荡的星尘,渐渐飘远。

段晨浩忽然站了起来,身体被琴音牵动,逐渐前行。

不多时,琴音渐渐清晰,却也渐渐暗淡,突然戛然而止,显得那么突兀。

环顾四周,段晨浩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听香小筑,自己脚下是一条蜿蜒而出的明澈小溪,流露着幽幽的波光。对面,则是那座玲珑秀致的楼阁。

这时,段晨浩忽然想起了小筑里那位神秘的客人,莫非那悠扬的琴声,竟是那个人弹奏出来的?

段晨浩的好奇心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浓重,他很想知道,那个客人,究竟是谁?

忽然,屋内传来了碗碟被打翻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有些娇嗔的少女声音:“我说过,那个死老头一日不放本小姐,本小姐就一日不吃饭。等我饿死了,也就没人给他解答那些稀奇古怪的难题了。”

段晨浩听得这声音,心神一震,定在当场。

屋内有侍女苦苦劝道:“小姐,庄主说了,你再给他解开这最后一道算题,他就会放了你的。”

那女生又啐道:“呸,那个死老头说话就没有算数过,本小姐已经给他解开了天元八算,他还不放人,这么大的年纪了,还食言而肥,也不害羞。”

“小姐……您还是……”然而侍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给推了出来,就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段晨浩看到了屋内一个黄衫少女背向俏立,一双素手捂住耳朵,肩头起伏,似乎怒气未平。

段晨浩望着那少女的背影,心中竟有隔世之感,方要举步,但步子僵硬,欲要叫喊,嗓子间却似哽着什么,出不得声。

那侍女一脸无奈地出来,转过身,却看到呆呆立于月下的段晨浩,好奇地道:“段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那少女听得侍女的叫唤,转过身来,刹那之间,夜色中仿佛盛开了千万朵雏菊,连周天的月光都被比下了光彩。少女的目光转动,忽然落在了段晨浩的身上,呆了一呆,然后纤影一震,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诧异的吟哦。

“段晨浩……是你……”似乎不敢相信,少女疾步走到了段晨浩身前,轻轻伸出了春笋般纤细的手指,点在了段晨浩的眉毛上。指尖真实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幻想,然后,她忽然开心地笑了出来:“真的是你。”

段晨浩也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可是脸上却满是喜悦的神色,“小辣椒,你……我……”他忽然有些语无伦次,甚是激动。

眼前的黄衣少女正是凌芷涵,她依旧明媚开朗,巧笑倩兮。一时间,两人俱都有些痴了,只觉得时间慢慢凝固,一瞬间,漫长得如同永恒。

月光是如此洁净、清澈,透过梧桐树的叶子,轻轻洒在他们的衣服上。段晨浩和凌芷涵就并肩坐在小筑旁的梧桐树下,彼此交谈着心事。

周围如此安静,一切是如此宁静而美好。

凌芷涵坐在池塘边缘,身影盈盈冉冉,黄衣如菊,若春云出岫;秀发披拂,若楚雨潇潇。她有意无意地将头倚在段晨浩的肩头,赤.裸的小脚深入了池塘里,俏皮地玩着水。时而有小鱼把玉足当成了雪藕,游戏着碰啄。

段晨浩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离开杭州的时候,凌芷涵态度十分冷淡,自己离开那日,她居然没有相送。那时他心里真是迷惑极了,不知道为何她忽然对自己如此冷淡。在未见之前,他满心里全是在想见了面会是什么情形,要说什么话。可现在凌芷涵真真切切地在眼前了,他却无话可说了。可是如今见她对自己露出了久违的甜美笑容,他的心中又无端一松。

良久,段晨浩才轻声道:“小辣椒,你怎么会来了万卷山庄,而且还成了鬼灵子的客人?”

凌芷涵有些愠怒,忿忿地道:“别提了,是我倒霉。在你离开不久之后,我就接到了老师的请柬。对了,你肯能还不知道,老师已经和七王爷成亲了。”

段晨浩“啊”了一声,也觉惊奇,这等大事,他居然闻所未闻。“真的吗?”他心中喜悦,心想七王爷与风兰夫人总算是修成了正果。

“对啊。”凌芷涵继续道:“我接到请柬的时候也十分欢喜,便收拾了行装匆匆赶去帝都参加老师的婚礼。可是等到了洛阳的时候,有一日在酒楼里看到一个老头在苦心研究一道算题,我见他算不出来,煞是着急,就指点了他一下。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就是万卷山庄的庄主鬼灵子。素闻鬼灵子博学多才,通晓甚多,与他相识,我也十分高兴,便接受了他的邀请来了万卷山庄,打算在洛阳盘桓几日。鬼灵子痴迷于算学,手里更是有非常难解的天元八算。其实我对算学也颇有研究,一听到这些极富难度的算题,一时心痒,很想帮他解算一下。我解第一道算题用了半天,第二道用了一天,以后越往后用的时间越多。我看时间不多、要赶快去帝都参加老师的婚礼,便向鬼灵子告辞。可是,那个死老头却不准我离开,说一定要我解了天元八算才放我走。我好心帮他解算,却不想她居然不让我走,心中大怒,当即就和他动起手来。可那死老头的武功十分了得,我用尽了全力还是打不过他,我坚持要走,他便索性封了我的穴道,让我无法使用武功,把我关在听香小筑里头,说直到我解开最后一道算题为之。被他困住,走也走不了,我无计可施,只能把心思全都用在解题上。直到今天早上,我才解出了最后一算。本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可谁想到那死老头又临时变卦,说还有一道难题要让我解。我一听就火了,觉得他是看我懂得比他多,比他有才,铁了心要留我在山庄里和他一起研究。本小姐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就和他说如果他再不放我,我就绝食。本以为死老头会心软,可是他却一天没有露面,也不知死到哪去了。”

段晨浩知道了来龙去脉,拍了拍拳头,心中也觉愤怒。“鬼灵子这老乌龟,真是该打。小辣椒,你放心,很快就可以走了。”说罢他运功为凌芷涵推宫过穴,替她解开了鬼灵子的禁止。

禁止被解,凌芷涵浑身一轻,便抻了个懒腰,笑吟吟地道:“段晨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来了,本小姐我恐怕一辈子都逃不出这个鬼地方了。”

她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是一股温柔至极的神色,很认真地注视着段晨浩,轻声道:“几个月不见你,你有点瘦了。一个人在外面,都没好好照顾自己吧。”

听得她温柔的关切,段晨浩心中一荡,顿觉温暖无限。

凌芷涵看着他俊气的脸庞,忽然微微皱了皱眉,段晨浩那十分好看的眉眼之间,尚自挂着点点的泪痕,斑驳难辨,然而却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哭了?”再次伸手去触碰他的眼睛,美丽的脸上泛出了心疼和疑惑的神色。

段晨浩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低下了头。

凌芷涵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继续神色温柔地道:“能告诉我吗?”

段晨浩抬起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漆黑通透的眼眸晶莹而湿润,宛如吸纳了纯澈的雨意,其中仿佛盛开了连绵无际的小雏菊,尽显一片灿烂的明黄色。

“小辣椒……你觉不觉得,其实我很没有用。”段晨浩沉沉地开口,方才的笑容却刹那凋谢,俊朗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仿佛琉璃一般,一触即碎。

第十二章夜探王府1

看着那双透着忧伤的眼睛,凌芷涵的心中微微一痛。一直以来,这一双眼睛,都充满着自信的光芒,可是此刻,却如此暗淡,犹如被遮蔽的明月,满是阴霾。

“不,不是你的错。”凌芷涵摇着头,神色倔强,“你以为你是神吗,你的力量有限,并不可以拯救每一个人,像纤儿妹妹,还有那位穆姑娘,她们一定都没有怪过你,反而是你自己一直责备着自己。”

“可是……可是我总是给出无法兑现的承诺,不是吗?”段晨浩自嘲一笑,眼神落寞无比,“总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到头来却是一无是处。”

凌芷涵的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有些歪斜的身体扶正,神色认真地道:“你错了,你总是这么善良,善良得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对身边的人总是那么关心,当在意的人受到伤害的时候,就把责任归于自己。可是,你已经尽力了啊,你的诺言,并不是一纸空谈,而是你用血和汗、甚至用生命去守护的真诚。只要这样,就够了啊。你的肩膀,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扛起整片天空,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

“我……”段晨浩皱着眉毛,低下头去,那么无措,就像一个孤独而茫然的孩子。

其实,凌芷涵早就看出来了,段晨浩的身体里,一直都藏着一个孩子。那,是另一个最真实的他。剖开他,就会看到。在他坚强的躯壳中,蜷缩着他全部的柔软、伤怀、以及渴望被体谅的心。只是为了变成真正的男子汉,段晨浩却一直在保护着他,不被别人看到。他希望别人看到他的坚强,永远。只有在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心中的孩子,才会逃出来,剥离了坚强的伪装,显得那么孱弱。

“所以,别再逞强了,承认自己能力的有限,并不是软弱啊。”凌芷涵的声音宛如温柔的风,吹过他的心田,“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才是最勇敢的。你,是勇者,不是懦夫,对吗?”

她的笑,被包裹在月亮的光影中,对着他,盈盈绽放成一朵最美丽的小雏菊。

一滴泪,慢慢自段晨浩眼角沁出,滴落。他的脸色,却不再懊恼、悔恨,反而变得很平静,仿佛是个孩子。

半晌,深埋的头缓缓抬起,沉沉的天幕上,漫天的星芒散落天穹,灿亮而炫目,忽而一颗流星如萤划落,带着一缕光痕消失在山峦之间。

一如他沉重的心情,随着她的劝解和宽慰,化作蝴蝶,纷纷飞走。

“庄主,不好啦,那位凌姑娘闯出了听香小筑,她跑到了你的算房,还拖着个火把,说是要把你苦心多年的结果一把火给烧了。”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鬼灵子的书斋,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十分慌张。

宣纸之上急如龙蛇的大狼毫突然顿住,化开一团污墨。鬼灵子脸色大变,大声吼道:“什么!你们怎么不好好看着她,居然让她跑了!”

鬼灵子急忙跑出书斋,向着算房奔去,到了算房,只见书架上的卷册都已凌乱地散在地上,算筹被撇得乱七八糟,而凌芷涵就那样举着一个火把,很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见鬼灵子来了,笑吟吟地道:“要我当着你的面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吗?”

“丫头,住手!”鬼灵子大喝了一声,随即弹出一指,岂料凌芷涵翩跹一转,便躲过了那股气劲。

鬼灵子大吃一惊:“丫头,你恢复武功了?不可能啊,你自己根本无法冲开穴道。”

“小辣椒自己当然不行,是本大侠替他解开你的禁制的。”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段晨浩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走到凌芷涵身边,脸上露出了坏笑:“小辣椒,这些天被这老乌龟关着,你也受够了鸟气,这回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有本大侠替你做主,这里的东西你尽管烧。”

凌芷涵拍了拍段晨浩的肩膀,笑呵呵地道:“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罢真的作势欲烧。这算房里的东西都是鬼灵子一生心血的结晶,他如何忍心被付之一炬,怒容顿消,露出一副求饶的表情:“小姑奶奶呦,你就行行好,千万别烧,你要是烧了,我这一生的心血就白费了。好歹你也是凌峻的闺女,我和你爹也算一场至交,想当年他还和我在山庄里品茶论诗呢,算起来你也算我的世侄女。”

凌芷涵小脸一拉,没好气地道:“呸,你当初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是你的世侄女。都是因为你把我关起来,让我连老师的婚礼都没能参加。你说,这笔帐又该如何算?”

鬼灵子此刻点头弯腰,双手作揖,脸上一团和气地笑道:“世侄女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你不烧,一切好办。”

凌芷涵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对段晨浩道:“晨浩,你也受了这老家伙不少鸟气,现在是时候讨回来了。”

段晨浩嘿嘿地笑了两声,晃着肩膀走到鬼灵子身前,道:“前辈,你可不要动哦,要不然小辣椒手艺抖,你的东西,可就都变成灰了。”

鬼灵子被这两个小鬼要挟,心中怒极,却不好发作,好像吞了一颗炸弹一般,只得把满腹怒火尽皆忍住。

段晨浩走到书桌前,拿起砚台和毛笔,用笔杆瞧着砚台,抿着舌头窃笑,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极为得意的事情。然后他拿起笔,在鬼灵子的脸上一顿涂画,不一会,鬼灵子的脸上就多了一只乌龟。

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段晨浩和凌芷涵乐得捧腹大笑,鬼灵子怒火更胜,脸气得通红,如同一只煮熟了的螃蟹,可是还得和颜悦色地道:“世侄女,小心手里的火。”

凌芷涵心里憋的一口气总算是消了,对段晨浩竖起了大拇指,“晨浩,做得好,还是你了解我。”她又对鬼灵子道:“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把补天阵法的法图卷轴借给我们,这点你答不答应。”

“这个……”鬼灵子有些为难地沉吟两声,可是看着凌芷涵装模作样地抖着右手,立刻就软了下来,“好吧,小姑奶奶,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别说是法图,就算是要我这条老命,老夫也给你。”

凌芷涵白了他一眼,“切,本小姐要你的命干吗。咱们可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你若反悔,本小姐一定会烧了你这间屋子。要知道,本小姐若要放火,起码有二十种让你防不胜防的法子。”

这女孩的智慧鬼灵子早已深深领教,能够解除困扰自己多年的难题,又通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学问,他早已不敢小瞧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被两个小辈这样捉弄,鬼灵子心中憋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自己囚禁凌芷涵多日,也有过分之处,又想她这般聪明睿智,与自己相处多日,一起探讨天下学问、解求算题,自己也获益良多,一想到她马上就要走了,脸上不禁怅然若失。

“丫头,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走呢。老夫自问医卜星象、天文地理、军事谋略、算学物法俱是天下第一,可是却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你这丫头真的比老夫高明得多。老夫生平性格孤僻,认为天下学问我最多,却还是被你这丫头所拜服了。你是老夫的知音,你若想再来,万卷山庄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老夫囚禁了你这么多天,是老夫对不住你了。”

凌芷涵低声嘟哝着:“谁还要再来这个鬼地方。”虽然她嘴里这样说,可是心里却还真的有些被鬼灵子所感动。他一生浸淫算学,这份执着,她也佩服得紧,而且多日来他与自己也探讨甚欢,若不是他囚禁了自己,说不定她还真的会拿他当世伯对待。

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道:“我暂时还不会走。我要和晨浩去洛阳王府偷天山雪莲救穆姑娘。你若真觉得对我有愧,那就请好好治疗穆姑娘。倘若你能救穆姑娘一命,或许我以后还会上门来和你再行讨教。”

鬼灵子一听,两眼放光,“真的?好,老夫我使出浑身解数,也会把穆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我这就再去替她配几副灵药。”说罢便兴冲冲地走出了屋子,往药房的方向赶去。

段晨浩调侃地笑道:“这老头好像看上你了哦。”

凌芷涵挥拳打了一下他的胸口:“是啊,他看上了我,你嫉妒了吗?”话一说完,她就不自禁地红了脸,背过身,不去理他。

段晨浩道:“如果我真的嫉妒了呢。”

凌芷涵转过头,哭笑不得,她的脸上好像发烧一般,红得一发不可收拾。玉一般的脸颊泛上了嫣红的色泽,羞窘万分。眉尖微拧,胸口憋着气却又不好发作,连匀柔的细颈都染上了绯色,如雪上映霞,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段晨浩看得痴了,待回过神来,凌芷涵已快步跑了出去,在门口冲他回身一笑,“要好好养足精神,今晚夜闯洛阳王府,却给穆姑娘偷天山雪莲。”

然后她就蹦蹦跳跳地逃离了他的视线,那样活泼而轻快,好像秋日阳光下一串跳动的露珠,被阳光一晃,就散出万千光彩。

一如她美丽得令人窒息的笑容,总是那样活泼欢快。

第十二章夜探王府(2)

夜月初升,巷口的梆子声刚刚响过,段晨浩与凌芷涵便来到了洛阳王府。他二人隐身于王府不远处的楼顶,段晨浩见王府大门口增加了一倍的守兵,前后往来,将王府围得是滴水不漏。看来上次穆嫣行刺未果,洛阳王已加派了守卫。

凌芷涵“咦”了一声,在段晨浩耳畔悄声道:“奇怪,晨浩,你看那些守卫,穿的衣服不一样,似乎不全都是洛阳王的守卫。”

经凌芷涵提醒,段晨浩也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对头。洛阳王府守卫虽严,但他今夜却是一定要偷到天山雪莲,为了穆嫣,他也只能以身犯险了。只是他却不想连累凌芷涵陪自己冒险,悄声道:“小辣椒,这里守卫忽然增多,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进去偷雪莲就可。”

凌芷涵嫣然一笑,道:“想撇下本小姐,没门。”然后神色陡转柔和,“你再体惜我,我可受不了了。若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还能活吗?”

段晨浩心中一震,百味杂生,感激、爱惜、欢喜、悲切,然后他回望了一眼凌芷涵,树影阴翳里,她的小脸圆润可爱,雪腮梨涡浅绽,双目澄若秋水,宛如月夜下的小精灵。

凌芷涵精乖一笑:“你别想歪了,你若死了,就再没人和我斗气了,那我岂不闷死。”

段晨浩坚定地道:“那我们一起去,一起回。”说罢伸出了手,与凌芷涵的小指头轻轻勾在了一起,那一刻,凌芷涵的脸颊微红,点头笑道,“好啦,知道了,守卫快换班了,我们走吧。”

他二人迅速来到了洛阳王府的后院,翻墙而入,好在此际正值守卫换班,防守松懈,他二人又轻功卓绝,趁着夜色掩护飞纵而下,然后隐身在假山后,躲过了新一轮守卫的巡查。

待那群守卫走远,段晨浩望了望周围的环境,自言自语道:“王府这么大,我们要怎么找雪莲?”

凌芷涵道:“这有何难,我们这就去找。”说罢就拉着段晨浩跑开了,绕到一处回廊,躲在柱后,过了片刻,一个人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看那样是喝醉了。

人影逼近,凌芷涵忽然跨出一步迎了上去,手腕一翻,扣住那人咽喉,低喝道:“说,天山雪莲被你们王爷藏在哪?”

那人此刻酒意已醒了三分,吓出了一身冷汗,道:“姑娘饶命,小人不知道啊。”

凌芷涵目光犀利,见此人衣着华贵,料想不是管家就是洛阳王的贴身侍从,不信他不知道天山雪莲所在,于是左手一拉一扭,喀喇一声,那人手臂已断,刚要惨呼出声,却被凌芷涵点了哑穴。

“你若再不说,就要了你的命。”凌芷涵出言威吓,见那人已吓得双腿发软,于是解了哑穴,道:“快说,否则真的杀了你。”

那人颤颤巍巍地道:“小人说便是,雪莲救藏在王爷的万宝楼里,万宝楼是王爷专门收藏宝贝的地方,天山雪莲就藏在那里。”

凌芷涵不依不饶:“万宝楼在哪?”

那人道:“往里走五百多米,再拐个弯,就是东苑花园,万宝楼就在花园旁边。”

他刚刚说完,就被凌芷涵一掌打昏过去,拖到了一旁的假山里,不让他被人发现。料理完毕,他们就匆匆赶往东苑花园。

一路上,他们好几次遇到巡逻的守卫,好在都轻松避开,见王府里守卫这么森严,段晨浩不禁有些好奇,平日洛阳王就算再小心谨慎,也不至于叫这么多人,可是今天却突然加派了这么多的守卫,也不知洛阳王意欲何为。

就当他们走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厅之时,听闻里面传来饮宴欢笑之声,又看周围无人守候,料想这屋子里应该是洛阳王以及他今晚宴请的宾客。原来洛阳王是请了客人,所以才加强了王府的守卫,由此想来,那客人对他来说想必是十分重要的。

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人声:“诸位放心,弘德王毕竟是个小孩,犹如一个面团,捏圆捏扁,还不凭我们掌握。不过我们却能把这面团捏成号召天下的令牌。”

语声里带着酒意,正是洛阳王的声音。段晨浩心里一动,事关载明,他很想听听洛阳王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若他要对付载明,也好有所防范。可是他又怕耽误了偷雪莲的时机,心中犹豫不定。

凌芷涵看清他心中所想,道:“你去偷雪莲,我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段晨浩反对道:“这怎么行,太危险了。”

凌芷涵道:“放心,他们没见过我,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我便说我是玉茗山庄的大小姐,他们再怎么样,也要给我爹爹几分面子。”

见段晨浩还是犹豫,凌芷涵索性轻身一跃,越到了屋外的高高房梁之上,端坐下来,段晨浩无奈,看她一眼,只是张开嘴巴、不出声地道:“那一会我过来找你,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动。”凌芷涵看清了他的唇形,对他微笑点头,段晨浩才放心王万宝楼的方向走去。

凌芷涵从房梁上坐起,身子一折,双足已然勾在了房梁之上,轻轻将门推开一线,微微探首,向室内张望。清风中黄衫微动,犹如一朵菊花在黑暗中盛开。

只见厅里灯烛辉煌,摆着一桌筵席,其上尽是珍馐美味、美酒佳酿,然而待看到筵席间落座之人时,凌芷涵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那个大腹便便、衣着华贵而俗气的中年男人,定是洛阳王无疑,而洛阳王身旁坐的,却是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个腰系宝刀,虬髯浓须,一个长衣曳地,神色诡秘。那两人凌芷涵认得,正是东厂六俊之中的妖刀和坠影。她心里微微一惊:“怎么东厂的人也来了,洛阳王究竟在图某些什么,要和陈延喜的人打交道。”

“王爷此言差矣,弘德王颇有乃父之风,年纪虽小,意志却坚,恐怕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若要利用他,恐怕还需多费心思。”又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让凌芷涵再次震惊。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她悄悄移动视线,果然看见妖刀身旁坐着一个白衣男子,杏眼狭长,脸上似笑非笑,不是玉扇公子又是谁。

凌芷涵叫苦不迭,怎么又遇上了这个讨厌的男人,再向他双腿看去,居然完好无损,还记得那次在扬州城外他被炮弹炸伤了腿,本以为他会一辈子坐在轮椅上,谁想到他居然恢复了,想至此,凌芷涵就暗暗气恼。、

“若要抓住弘德王,应该先出去他身边的那几个人,武氏夫妇,还有段晨浩。”这回开口说话的,却是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玄衣微冷,右手始终距离桌上的剑寸许,虽然引宴期间,却还是全身警惕。这个人,便是上官敛枫。凌芷涵听段晨浩描述过他,心里也猜到了几分。

宴席间的另外几人,凌芷涵虽未见过面,却大致猜出了七八分。那西域番僧或许就是密藏高手红日法王,而那个秃顶的汉子则是鬼门阎罗沙天海,还有个阴阳怪气的老人,想来就是仙芝老人尹一草,至于那黑发老妇,看她脸色惨白如鬼,该是九幽鬼母。

看在做的那几位客人,俱都莫非善类,而九幽鬼母更加是魔门中人,看来洛阳王深夜宴请这些人,定没有安得好心。而他们又提及载明及段晨浩,凌芷涵就更料定他们是在策划者什么阴谋,于是凝神细听。

洛阳王哈哈大笑:“有诸位在此,区区一个小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玉扇公子道:“不然,听说武毅夫已带了弘德王入了万卷山庄,这可就难办了。众所周知,万卷山庄有朝廷所赐的免入令,就算王爷您重权在握,恐怕也不能去万卷山庄要人。”

洛阳王意味深长地笑道:“所以就要倚仗众位的力量了,不能明着来,暗地里做手脚,也是可以的。”

这回开口的却是那位仙芝老人尹一草,“王爷这可叫我们为难了,鬼灵子那个老家伙的武功深不可测,可能我们所有的人加到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可是和武中圣皇还有玉茗山庄庄主齐名的人物。”

洛阳王面露忧愤之色,道:“难道集合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都不足以战胜那老头子吗?若然这样,那么武毅夫还真是给弘德王找了一个不错的靠山。”

鬼门阎罗沙天海拍案道:“这有什么难的,主公不是也和魔门少主联手了吗,据说前几日冷公子已率领魔之子杀上了万卷山庄,若不是那段小狗出现,解了万卷山庄的危机,此刻弘德王早就落入了我们的手中,说来说去,每次都是这段小狗坏我们的事,真他妈的讨厌。”

“对,都是段小狗不好,真该将他碎尸万段。”

“若不是他多管闲事,主公又怎会落到今天这地步,段小狗该杀。”

一时间,大厅里人人都开始咒骂段晨浩,个个脸上都愤怒难平,就连洛阳王也骂骂咧咧的。凌芷涵却暗暗好笑,心想是谁给段晨浩取了段小狗这个诨名。不过在凌芷涵听来,这小狗二字却是趣致可爱,听起来平添暖意,正好很恰当地概括了段晨浩平日里嘻哈活泼、可爱可恨的样子。想到这里,她不禁抿唇一笑,微微莞尔。

第十二章夜探王府(3)

冷不防的,屋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鬼灵子那老家伙好日子也不长了,他的大仇家就要去向他寻仇了。”说话之人却是九幽鬼母。

红日法王好奇地道:“哦?他的仇家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威胁到鬼灵子吗?”

九幽鬼母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他的仇人就是我们教主,你说我们教主够不够分量?”

红日法王一时语塞,喃喃:“原来是玄姬娘娘,当然够分量了。听说玄姬娘娘一直都在闭关修炼贵教《天魔宝典》的最高一层功法,莫非玄姬娘娘已经出关了吗?”

九幽鬼母道:“我们教主早就出关了,只不过是前一阵有些私事,去了一趟苗疆,这回回来,便是来找鬼灵子寻仇的。教主娘娘一到,鬼灵子的万卷山庄就会变成一堆废墟,到时候抓弘德王的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众人一听,都觉惊愕,血阴教的玄姬娘娘闭关多年,没想到一出关就要攻打万卷山庄,凌芷涵心道:“这下糟了,万卷山庄大难临头,不过幸好被我听到,回去还可以通知臭老头多做准备。”

凌芷涵观望多时,不禁好奇这些人口里的主公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连洛阳王这样的大人物都甘心臣服,再看那玉扇公子、妖刀和坠影,他们都是陈延喜的属下,而陈延喜又是严嵩的走狗,只是不知严嵩倒台后,陈延喜又找了何人当靠山。只不过东厂的势力不容小觑,放眼朝中,也只有锦衣卫和紫阙能与其抗衡。若是他们真的图谋不轨,到时候帝都里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这时,洛阳王又道:“鬼母,若然玄姬娘娘真的攻陷了万卷山庄,到时候庄子里的一些武功秘籍,她自然是用不着,能不能给本王留着。”

九幽鬼母道:“那是自然。王爷还是嗜武成痴,我们教主也定愿意成全。”

洛阳王笑着道:“那就多谢贵教了。这次我们合力一击,先灭万卷山庄,再擒弘德王,到时候把弘德王献给主公,帝都局势一乱,就是我们趁乱而起的时候。到时候主公若当了皇帝,我们也都能跟着沾光。”

他这样一说,众人均是兴致勃勃,却只有上官敛枫除外,依旧一脸沉默。洛阳王扫了他一眼,道:“雪崖剑主,你是否还在犹豫?要本王说,你在嘉靖老儿手底干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紫阙首领,以阁下的才能,足以做天下兵马大将军。杨继盛那老儿是个臭石头,主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主公大事若成,第一个要除的就是他。上官公子你雄才伟路,这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到时候还不是公子的囊中之物?”

上官敛风微微沉吟,道:“王爷说得极是,只不过家师本就不主张在下入朝为官,若是在下共襄此举,那就等于谋逆,家师若是知道,恐怕会更加不悦。”

玉扇公子劝导:“剑主,若是你真的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尊师只会以你为荣,又怎会有所不悦?男子汉当有自己的一番成就,难道剑主不想跟着主公和王爷共闯一番事业吗?”

上官敛枫神色微动,他一向热衷名利,在洛阳王和玉扇公子的劝说之下,不禁有些动心。洛阳王老谋深算,连忙向他陈述其中种种有利之处,又允诺了诸多好处,上官敛枫方才点头答应。

洛阳王向他敬了一杯酒,道:“那就劳烦剑主回帝都后多多部署,到时我们内外呼应,大事定然能成。”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妖刀和坠影,道:“当然,还是需要陈督主鼎力相助。”言语中颇有讨好的意味。

妖刀道:“那是自然,督主对主公忠心耿耿,定会全力以赴,整个东厂都会全力而起,与主公共同呼应。”

一旁的坠影道:“东厂自然是主公最有力量的一支军队,只是锦衣卫一直与东厂对立,再加上帝都里还有指掌护龙山庄的宁王坐镇,这场仗若打起来,也并不会太轻松。”

洛阳王哈哈笑道:“这点大可放心,锦衣卫指挥使龙烈已经再也回不去帝都了。”

上官敛风目光一闪,道:“王爷此话何意?”

洛阳王哼了一声,“本王本是想拉拢他加入本王的阵营,不过那家伙太固执,不领本王的情。做不成朋友,那就只能做敌人。若是做了本王的敌人,他在洛阳就再无立足之地。”

沙天海道:“王爷您可真是手腕强硬,龙烈的武功那么高,居然也成为了王爷的阶下囚。可见王爷您才是真正的霸主。沙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沙天海奉承的话,洛阳王听来十分受用,已露出得意之色,却仍假装谦虚地道:“沙大侠过奖了,比起主公的深谋远虑和少主的雷厉风行,老夫还是差得远了。到时候主公若当了皇帝,我只求安于现状、继续做我的洛阳王就已心满意足了。”

看着屋内那群人互相阿谀奉承,凌芷涵作势欲呕,心想你们这群人的秘密今日被本小姐听见了,待我去帝都告诉七王爷和老师,他们定会早做准备。想至此,她不禁更加好奇了,这些人的主公,到底是谁,严嵩已死,她实在想不出朝中还有何人可以让这群人马首是瞻。

洛阳王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说起少主,他潜伏帝都已久,已收获不小,朝中最起码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势力归附了主公。”

上官敛枫赞道:“是啊,少主颇承主公英风,潜伏帝都的时日却是培植了多方势力,而且还探听到了空桑国主即将前往帝都,这便是我们绝好的机会。空桑国主,便是打乱全局的关键。”

门外的凌芷涵微微一惊,皱眉低吟:“空桑国主!”言罢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心里似在盘算着什么。心想既然入了洛阳王府,又听到了这么大的阴谋,自己自然不能空手而回,于是便想去洛阳王的书房看看,说不定能偷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还未做过贼,这是第一次,觉得十分好玩,于是一个“平沙落雁”轻轻从房梁上翻了下来,打算去再在这王府里转转。

可是厅中高手众多,她这一下虽然无声无息,然而还是惊动了屋内的沙天海等人。尹一草身形转动,首先急窜而出,挡住了凌芷涵的去路,喝道:“什么人。”

凌芷涵不料被发现,可是依然十分镇定,笑语吟吟:“这院子里的桂花开得真好,你折一枝给我好吗?”

尹一草没想到厅外竟是一个美如精灵的清丽少女,但见她衣着华贵,气质高雅,笑语如珠,不觉一怔,料想必是王府中人,说不定还是王爷的千金小姐,是位位郡主娘娘,哪敢怠慢,当即纵身而起,伸手折了一枝桂花下来。

凌芷涵含笑接过,道:“老爷子,谢谢你了。”

这时众人都已站在厅口,瞧着两人,沙天海见凌芷涵转身要走,问洛阳王道:“王爷,这位姑娘是王府里的人吗?”

洛阳王摇头道:“不是。”他见凌芷涵身姿曼妙,虽然夜色太深,看不清她的样貌,但那清丽绝尘的气质却是无法掩藏,当即微微一愣,心想厅外何时来了个这样的女孩。

沙天海闻言,知道凌芷涵是个不速之客,心里打起了算盘,打算将她擒住,向洛阳王邀上一功,急忙喝道:“姑娘别走,我也送你一枝桂花。”说罢纵身跃起,右手连环巧扣,拿向凌芷涵手腕,左手顺带折了一枝桂花,向着凌芷涵掷了过去。

凌芷涵尚未回身,便已洞察了沙天海的攻势,妙目一闪,微微一笑,轻盈转了个身,便让沙天海的擒拿扑了个空,然后张开樱红小口,就把那枝桂花咬在了嘴里。

待她转过身时,俏脸扬起,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众人见她双目灿然,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涤然出尘,清丽之中带着几分明艳,俏皮之中又带着几分娇憨,宛如月下精灵一般美丽可人。

众人没来由得痴了半晌,待回过神时,凌芷涵已将沙天海递来的那枝桂花取在手中,轻轻玩弄。花影绰绰,更衬得她娇艳秀美,娉婷袅娜。

玉扇公子忽然拍了拍折扇,大声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凌妹妹啊。”

凌芷涵脸上笑容顿消,眼中现出一抹厌恶之情,厉声道:“玉扇,不要这么恶心地叫我,本小姐听着不舒服。”

洛阳王见玉扇公子认识凌芷涵,急忙问道:“玉扇,她究竟是谁?”

玉扇公子道:“这位便是玉茗山庄的大小姐,也是凌庄主夫妇的掌上明珠,芷涵姑娘。”

众人恍然大悟,又惊又奇,都说玉茗山庄的大小姐是江湖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见那些男子一个个都仿佛失了魂一般盯着凌芷涵,九幽鬼母忽然厉色道:“王爷,这丫头一直躲在门外,我们刚才的谈话已经都被她听到了,可不能白白放走了她啊。”

洛阳王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一瞪,心里略有盘算。尹一草笑道:“原来是凌大小姐,凌小姐必定已得乃父真传,我尹某人倒想好好领教一番。”说罢使出了自己的独门武功“六爻手”,双手相交,变化无方,万千掌影犹如碎雪乱飞,向着凌芷涵当头罩了过去。

虽然他动作极快,然而凌芷涵却是眼亮心明,当即右手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支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至极。沙天海只觉得上臂与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如触电般缩回。

凌芷涵昂首一笑,脸上甚是得意,“鬼门阎罗的六爻手也不过如此。”

沙天海一时懵了,想不到凌芷涵年纪不大,功夫倒是俊得很,不但出招快捷,而且认穴极准,看她出手时优雅大方,气度超逸,行若无事,料想该是凌庄主的家传武学“兰花拂玉”了。

第十三章各显神通1

凌芷涵纤笋一般的玉指轻轻拂过枝条上的桂花,浅笑吟吟:“这两支桂花真好,是吗?我回去插在瓶子里怎么样?”

沙天海见凌芷涵所问非所答,不由得气得直跺脚:“小丫头,不要以为你是凌峻的女儿老子就不敢动你。”说罢再展身形,凌空跃起,十指如钩,抓向凌芷涵双肩。

凌芷涵依旧笑盈盈地站着,长睫微抬,纤指倏然转动,枝条上的桂花忽然片片飞旋起来,纷扬零落,宛如下了一场雪雨,所有花瓣一齐脱离了枝头,冲撞而出,恰似万千振翅而飞的白蝶,影影绰绰,零零乱乱,呼啦啦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沙天海的身形。花瓣之上犹自带着颤巍巍的露珠,刹那就开在了沙天海的体内,血珠夹杂着破碎的花蕊簌簌而落,沙天还闷哼一声就跌在了地上,然后狼狈地退了下去。

玉扇公子忽然拍手笑道:“好一手满天花雨,看来芷涵妹妹不光是家传武功练得好,就连尊师风兰夫人的一手绝技也使得炉火纯青。”

凌芷涵微微动怒,小嘴一扁,“不许你这样叫我。你还想再瘸一次吗?”

玉扇公子依旧笑嘻嘻地道:“你上次伤我的确够深,我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直到前一段时间才痊愈。”

凌芷涵讥诮一笑:“那你还敢再来招惹本小姐?”

玉扇公子道:“我伤得越深,就要从你身上讨回更多。芷涵妹妹,我看你是别想甩掉我了。”

凌芷涵怒道:“你还真是厚脸皮。”她言笑晏晏,一直都未曾在意周围强敌环肆。洛阳王看了,狐疑地笑道:“凌大小姐今夜还想全身而退吗,不如在我王府盘桓几日如何,你是凌庄主的女儿,本王也不会为难了你。”

凌芷涵眼中若有深意,道:“这里的奢靡气息太重,本小姐住不惯。王爷还是放我回去便好。若是将我留在这里,肯定会将王府闹翻天的。”

“这可不行。”洛阳王嘿嘿一笑,“凌小姐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难道还想一走了之吗?”

凌芷涵道:“我知道你们全都是高手,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无法和你们抗衡。可是如果大人欺负孩子,男人欺负女人的话,日后传出去对各位的名声也不太好啊。”说罢她还略带哭腔,扁着小嘴佯装哭泣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被这些人围着,我是绝对没有逃走的可能,只好倚小卖小,跟他们耗着,等段晨浩回来,就有救了。”

在场这些人虽大多都是邪魔外道,可却都还自重身份,听她这样一说,谁也不愿坏了自己的名声。却在这时,妖刀开口道:“我们六俊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怎么好,就算今日难为凌小姐,也无不可。”然后坠影也走了出来,与妖刀一起冷冷地看着凌芷涵。

凌芷涵抱臂思索,忽然娇声笑道:“你们尽管放马过来,难道本小姐还会怕了你们不成?”她情知以自己的本领,尚可与他二人斗上一番,只希望可以将时间拖得久一些,拖到段晨浩回来为止。

话音刚落,妖刀已抽刀出鞘,刀光霍霍,逼面生风。凌芷涵目光一紧,碧玉短剑从袖子里滑出,碧光荧荧,恰似秋夜里蓦地腾起了无数萤火虫,点点氤氲,宛如梦幻。她挽了一朵剑花,瞬间便格开了妖刀的攻势,碧光回荡,久久不息。

妖刀被凌芷涵一剑逼退,心有不甘,挥刀再进,与此同时,坠影也发动了攻势,此人轻功极高,与他的碎影掌法配合起来可谓是相得益彰。

“两个一起上吗?本小姐奉陪到底。”凌芷涵微微冷笑,宝剑纵封斜掠,犹如惊鸿留影,孤云出岫,自有一种飘渺灵动之意。剑圈逐渐扩大,剑光宛如万千寒芒遍洒而下,霎时间将两人笼罩在内。

上次东厂未能成功狙杀七王爷,说起来也是得了凌芷涵之助,才让他们苦心筹谋多时的计划功亏一篑。他二人对凌芷涵怀恨在心,此刻出手便不留余地,也不顾她的身份,招招夺命。

妖刀的千弧刀在夜色里银光闪烁,银色光弧一闪即逝,快捷无踪,却犹如死神手里的镰刀,带起一股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意与杀机,坠影则凭借一身俊俏的轻功游走于凌芷涵的周身,宛如一个灰色的幽灵,迅捷无伦,同时掌风呼啸,瞬即幻灭,徒留一地破碎残影,宛如被冷风吹灭的火焰,寂寂摇曳。

六俊是东厂通过层层考验遴选出的高手,每个人都懂得无数种暗杀的技巧,此刻两人联手,杀意鼎盛,凌芷涵要应付起来颇为不易。

为了节省体力,斗得更久一些,凌芷涵也不硬拼,一攻三守,一进三退,也凭借着高妙轻功同他二人抗衡,犹如一只穿花蝴蝶一般翩翩飞舞,凌姿绰约,宛如月下飞仙,曼妙无双。虽然她凭借着灵巧身法挨了很长时间,可是也有好几次甚为惊险,妖刀的刀锋都是擦着她的睫毛滑过,还有坠影的那双毒掌,时不时从暗地里袭来,虽然她表面上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俏皮神情,可是心里已渐渐发寒,嘀咕着:“段晨浩啊段晨浩,你赶快回来吧。”

此时,段晨浩已打晕了守卫,悄悄地上了万宝楼,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摇头嘟哝着:“是谁在念叨本大侠。”又想起凌芷涵一人在那花厅之外,也让人担心,便想匆匆偷了天山雪莲,赶紧回去与她会合。

来偷雪莲之前,鬼灵子大发善心,给了他一张万宝楼的结构设计图。这座楼表面上普普通通,然而却是机关重重,如果一不小心触动,雪莲偷不成不说,反倒会危及性命。不过这座楼是鬼灵子当年应洛阳王之请求亲自设计,所以对其构造了如指掌,段晨浩在来之前就已做足了功课,将那张图印在了脑子里,因此如何破解机关、避开暗桩,他早已谙熟于心。因为这一次关乎到穆嫣的性命,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推开万宝楼的门,段晨浩一下子傻了眼,他的眸光一一掠过密密层层的藏宝架,暗室无风,壁上嵌的夜明珠放出光华,照着林林总总的奇珍,满目宝光流转。

九合玲珑塔、珍珠捻金席、玳瑁辟光匣、琥珀杯、翡翠树……价值连城的宝物光彩夺目,堆满了四壁,壁角的银灯架上搁着去尘珠,让密室全无久闭的灰尘。室中宽大的书案上摞着一匣匣传世古画,随便一卷均是名家之作。

段晨浩略微心驰神摇了一会,马山就开始寻找天山雪莲。不久就在一汪泛着寒气的池子里看到一个纯银大早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朵皓白如雪的莲花,大如碗口,白瓣粉蕊,毫无瑕疵,清香怡人,其上仙露点点,犹如尚未融化的残雪。

段晨浩想这便是天山雪莲了,小心翼翼地把雪莲从盒子里捧出来,用手轻轻按了按,放入了腰际的竹筒里。这竹筒是鬼灵子亲手所做,里面用蜡油封死,又铺了厚厚的一层冰,可以持久地保存雪莲,使其保留最佳药效。

“希望这雪莲真的可以救嫣儿一命。”合上竹筒的盖子,他默默祈祷了一番,又将竹筒悬挂在腰间,也不敢多逗留,正要奔出屋外,谁知刚打开门,突觉黑暗中一股劲风袭来,急忙缩头,掌风从鼻尖上直擦过去,犹如刀刮,这一掌好不厉害,而且悄无声息地袭到,自己竟毫无知觉,心中不禁骇然,然而段晨浩还是如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侧身一跃,便擦着那身影跃到了院子里。

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影也随着他跃了出来,仰头一看,却见月下陡然张开一件灰色貂裘,犹如漆黑的羽翼,将他身形罩住,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男人定定地立在那里看着自己,不动,不说话。

段晨浩心下更加愕然,脱口而出:“是你?”

这个男人,段晨浩曾经见过,就是那一晚在那座奇怪的楼阁里让鬼灵子打开《封印之书》的那个男子。

男子微微皱眉,低声道:“你不是洛阳王府的人?你见过我?”

“我……”段晨浩突然顿住,低着头支支吾吾,他那日是无意间偷窥到了这个人和鬼灵子见面,并不好当面言明。

男子的眼睛瞄到了他的腰间,道:“你是来偷天山雪莲的?”

段晨浩惊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男子却没有回答他,仍然表情平静地道:“因为我也是来拿天山雪莲的。”

段晨浩心想他对我说偷,对自己却说是拿,看来他还很自重身份,并不想承认此番是前来行窃。看他的架势,对雪莲势在必得,可是他好不容易才闯过万宝楼的机关、拿到雪莲,等着那它救穆嫣的命,如何能轻易拱手相让,这样想着,他左手下意识扣紧了腰际的竹筒,正色道:“前辈,晚辈来偷雪莲实是情非得已,还请前辈不要为难。”

男子的眼中似乎满是叹息的神色,然而神色冷漠地道:“交出雪莲,我不想为难你。”

第十三章各显神通(2)

段晨浩看着男子,眼中却闪烁着星辰一般的光芒。不知为何,第一次见面,他就从骨子里钦佩这个男人,那样一个高大傲岸的人,是所有少年都梦寐以求成为的榜样。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憧憬渴望成为的人,段晨浩却无半分退缩。

“不行,这雪莲对我十分重要,我是万万不会交给你的。”段晨浩后退了一步,曲手按剑,整个人犹如一把绷紧的弓,随时都会剑拔弩张。

男子忽然淡漠地开口道:“那么,拔你的剑。”

然而,段晨浩原本紧握剑柄的手指却忽然松开,扬手一折,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截树枝。

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段晨浩,他的瞳孔中,逐渐有了暗自流转的光纹,浓重的紫色华彩在他的眼中闪烁聚结,深沉得犹如广袤的苍穹。

忽然,空气中展开了一丝细微的颤响,犹如秋蝉哀鸣,一闪就灭了,段晨浩手中的树枝却纹丝不动,却突然飘下一片叶子来。他的身形如山,端凝不动,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但那树枝却探出一尺,跟着又落下了一片树叶。不消多时,落叶纷纷,树枝已变得光秃秃的了,但那些叶子却已飞到了男子的身前。

然而,那些凝注了段晨浩剑气的树叶,却在男子身前三尺之处篷然暴散,化作了无数淡碎的碧绿烟尘。

“你虽然张扬,却并不傲慢,不对我拔剑,是你正确的选择。”男子的话音伴随着点点翠绿的光滑层层散开,宏阔清啸,能发出这样声音的人,内力定然深不可测。

男子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树枝的最前端,忽然抬掌,无数道真气的波旋从他的掌心漫溢而出,犹如闪着银白之光的水晶长龙,漫空游走。

段晨浩手中的树枝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毫无预兆地,那根凝注了段晨浩内息的树枝,陡然间断裂成无数段,转瞬就化作了木屑,被风一吹,散了满天。

男子看着段晨浩,目光和善,并无丝毫威逼之意,用带有奉劝的口吻道:“把雪莲给我。”

段晨浩固执地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道:“在下的好朋友现在急等着雪莲来救命,我……我不可以把雪莲给你。”他情知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人,心中又挂念凌芷涵,于是态度诚恳地道:“还望前辈成全,不要抢走天山雪莲。”

男子深广如天的眸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丝悲凉的神色,默然叹道:“你是为了你的朋友,我也是为了我的女儿。我欠她的太多,普天之下,或许只有这天山雪莲,方可解除她身上的一切苦厄。你或许不知,这雪莲乃是天山圣池里生长的千年珍品,普天之下,也就仅剩这一株,所以,我必须要得到它。”

段晨浩面容一硬,朗眉一轩,毅然道:“既然如此,那么,前辈请了。”说罢一掌劈出,同时剑光荧然,从他指间迸出,正是“幻冥神剑掌”里的一招“暖玉弄雪”,掌风夹着耀眼的剑光,恰似晴空之下万里雪光返照,乱人眼目。

那男子一身的黑色貂裘在段晨浩掌风之中猎猎抖动,他再次抬掌,忽然一道青光自他掌中诞生,如光如气,凌空一绕,便将段晨浩的掌法路数尽数封死。

刹那之间,白光尽散,只余蒙蒙青光盘空缭绕,雷音嗡然,那道青光忽然形成了一条光之巨龙,向着段晨浩当头罩下,嘶吼怒啸,凌厉霸然。

段晨浩哪敢硬接,急忙闪身躲避,然而电龙却紧追不舍,绕了几圈就已将段晨浩腰间缠得死死的。段晨浩无奈,只得使出星罗散手,运气于掌,用双手狠狠掐住了电龙。

“好厉害的功力。”段晨浩被电龙越缠越紧,只觉得皮肤仿佛真的触电一般,燥痒刺痛,他咬牙硬撑,用余光一看,那男子却是气定神闲,双手结印,随意操控电龙。

他目光一紧,左手忽然拈了一个剑诀,背后的荻萝剑受到催动,倏然窜出,在空中一个转折,就向着电龙砍去。

剑光抽动,恍若洒下了一片秋露,电龙立刻被宝剑劈成两截,青光犹如一团被润湿的靛青,转瞬即散。

男子微微惊异,但马上奇招再出,右手当胸一划,凝若实质的剑气猝然发出,段晨浩将宝剑一竖,岂料剑气恰好打在剑身之上,段晨浩被这股大力震得气血沸腾,双足未动,却擦着地面向后退去。

段晨浩双目一凛,杵剑稳住了身形,然后吸了一口气,再度起身而上,与男子缠斗起来。顷刻间,段晨浩剑若飞电,然而那人虽无兵刃在手,双掌却漫天挥霍,宛如握有无形的利器,让段晨浩处处受制。他们乍起乍落地拆了数招,出招快捷无论,看不清身影,好似两团缠在一起的光影。

段晨浩一连刺了数剑,剑锋皆被男子的内力逼歪,男子手中的青光却随方就圆,曲直无方,宛如螭龙攒动,龙吟不绝。

比斗数招过后,段晨浩已是气力匮乏,只是凭着一口硬气于对方周旋,然而对方却依旧气定神闲,出手从容,带起一股庞然大气,宛如王者指点山河一般随意挥霍。

忽然,那人一掌斜拍过来,掌影虚幻,居然堪堪穿透了段晨浩的剑锋,拍向了他的胸膛,段晨浩面色一紧,胸腔内气血翻腾,忽然喷出一口血来,连退数步。

那人见段晨浩气势已馁,疾步走来,想取下他腰际的竹筒,然而段晨浩却就地一滚,向后翻开,躲过了男子那一掌,然后他半跪曲身,双手死死地按住腰际,拼死护着那多雪莲,他头上已是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犀利地看着那个男子,眸子里是毫不妥协的倔强。

男子道:“何必呢?明知道打不过我。你若放手,我便不会伤你。”

段晨浩咬牙道:“前辈为了救女儿来夺雪莲,同样,晚辈也是为了朋友,所以绝不可能放手。就算死,我也要护住这朵花,不可以让它在我的手中凋谢。”

那一瞬,他的眸子里居然焕发了一种金色的光彩,犹如阳光下泛着波光的湖面,是那样澄澈而耀眼。

听到他的话,男子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恍惚中,他的视线被那样坚定的目光刺痛,心中的苦涩犹如沉淀多年的沙石,被猝然泛滥的心情重新冲入了回忆。

还记得当年的自己,也和眼前这个倔强坚持的少年有着一样的心情。可是,自己却没有他的这份坚决,所以才会遗憾终生吧。

男子居高临下地道:“年轻人,你难道不怕死吗?”

段晨浩目光一动,用手拭去唇边的血,“当然怕。如果我死了,就无法送雪莲回去。不过如果我死,前辈可以放弃这朵雪莲,那么我甘愿被前辈毙于掌下。”

男子袍袖一甩,忽然背过手去,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喃喃叹道:“罢了,你且带着这雪莲走吧。你执意拿雪莲救你的朋友,可见你是个情意深重之人,我也不再为难你。”

段晨浩闻言大喜,道:“多谢前辈成全,晚辈铭感五内。”当即抱拳道谢,然后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那男子缓步走来,见他受伤,微微蹙眉,然后伸手抵在他的伤处,段晨浩顿觉一股绵薄的真力汹涌而入,理顺了他体内乱窜的内息,伤口似乎也不再那么疼了。

男子收回掌势,看到眼前的少年脸上又露出了明快的笑容,微微释然,“对不起,小兄弟,刚才是我下手太重了。可是……都怪我意气用事,有些鲁莽。”

段晨浩道:“前辈言重了,晚辈并无大碍,前辈不必自责。前辈也是爱女心切,要说抱歉的应该是晚辈才是,若非情非得已,晚辈必会将雪莲想让。”

男子拍了拍段晨浩的肩膀,道:“快走吧,洛阳王府不是久留之地,赶快回去救你的朋友吧。”

段晨浩再次对他致谢,拱手告辞。

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少年背影,男子抬头对这月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浓重的心事仿佛瞬间凋谢成了阴影,逐渐零落。

就算是拿到了雪莲,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将它亲自交到那个人的手上。

或许将雪莲送给这个少年,让他去救那个垂危的朋友,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至少这样,还可以积下一点福荫,赢得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

当凌芷涵拼尽全力击退了妖刀和坠影之后,已是娇喘微微,香汗涔涔。然而脸上却是一派明媚爽朗的笑意,叉腰轻叱:“好了,你们已经败了,本小姐也累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呢?”

“小妖精,想得美!”一个充满怒气的女子声音传来,凌芷涵一看,正是玉扇公子手下的几个婢女,正在用足以杀死人的目光瞪着自己。

为首的兰幽已抽出了宝剑,怒道:“小妖精,害得我们家公子好苦,今日我们便要替公子讨个公道。”

凌芷涵笑嘻嘻地道:“呀,原来是几位姐姐,我们好久不见了。怎么,兰幽姐姐你还没有让你家公子对你死心塌地吗,你家公子肯定伤刚刚要好,就去外面拈花惹草了。唉,我真是为几位姐姐不值啊,明明几位姐姐也都是美人,怎么玉扇公子却总是往外面跑呢?可能是你们总是凶巴巴的,才不能搏你家公子的欢心。”

“你……”兰幽一时气结,二话不说,一个“流星赶月”就冲着凌芷涵当头压下,凌芷涵往后翻了一个跟头,挥袖一拂,便将兰幽拂了回去,啧啧地道:“姐姐你这脾气若是再不改一改,还怎么让你家公子回心转意呢?”

第十三章各显神通(3)

兰幽气得脸都绿了,啐了一声:“小妖精,你找打。”说罢欺身再进,他身后的一群姐妹们也蜂拥而上,剑光连闪,她们就已将凌芷涵围了起来。

兰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凌芷涵公然奚落,面子全失,此刻恨不得用宝剑在她身上多戳几个透明窟窿,于是下手狠辣,毫不留情。然而一旁的玉扇公子却不顾兰幽的愤怒,怜香惜玉地说:“你们几个下手别太重,不要伤了芷涵妹妹。”

凌芷涵狠狠地瞪了玉扇一眼,忽然轻灵游走,宛如一只翩跹蝴蝶左右穿插,同时双手手指屈伸有度,如回风流雪一般拂中了那些女子的穴道。

一刹那,兰幽连同她的那些姐妹们全都变成了木偶,一动不动,兰幽只能等着一双大眼睛,气愤不甘。

先斗败了妖刀和坠影,又和兰幽等人过招,此刻的凌芷涵表面上虽然笑语连连,却已是疲累不堪,暗暗调运内息,积蓄力量。

玉扇公子摇着扇子走来,轻浮地笑道:“芷涵妹妹,她们几个败了,该轮到我上了。”

凌芷涵故意柔柔一笑,愈发娇媚,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你这人也太不磊落了,先派这几个虎姑婆出来与我过招,故意消耗本小姐的力气,然后你再自己出手,分明是占本小姐的便宜。若是这样,就算你赢了,本小姐也不会承认的。”

玉扇用扇子轻轻敲了敲脑袋,故作疑惑地道:“那芷涵妹妹你想怎么样呢?”

凌芷涵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呵呵地道:“好,这才对吗。你看你兰幽姐姐们吧我围成了一个圈。这样吧,你尽管出招来打我,倘若你把我打得出了这个圈,就算我输。但如果你出了这个圈,就算你输。你若输了,就不得再纠缠于我,怎么样?”

玉扇公子好像觉得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一半,满意地笑道:“好,就这样定了,芷涵妹妹你可别说话不算话哦。”

凌芷涵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哼,你以为本小姐和你一样,喜欢赖账吗?”然后她快速往左移了一步,作势欲逃。玉扇公子又岂能让她逃走,急忙追随而去,同时出手阻挡。

然而凌芷涵只是轻轻一跳,随即停了下来,笑吟吟地道:“淫贼,你输了哦。”

玉扇公子微微一怔,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已出了圈外,不由得面色一变。

凌芷涵得意地道:“我是自己出的圈,而不是被你打出来的,所以我没有输,而你却是自己出了圈,所以你输了。”

“你……”玉扇公子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摇头苦笑:“芷涵妹妹你还真是个鬼精灵,好吧,我认输。”

“好个诡计多端的丫头,真不愧是商君若那个贱人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回开口的是九幽鬼母,月色下,她的一张脸分外惨白,犹如妖鬼罗刹般狰狞可怖。

“丑女人,你敢侮辱我娘!”凌芷涵粉颊微晕,怒上眉梢,二话不说,纤手一扬,满天花雨扬洒而出,向着九幽鬼母当头罩去。九幽鬼母上前一步,劈掌一分,便将朵朵桃花瞬间拍散。

九幽鬼母冷笑道:“哼,我偏要说你娘是贱人。我们教主出关后,第一个去的是万卷山庄,第二个要铲平的,便是你们玉茗山庄。你这个大小姐也做不长了,就等着和你娘一起来我们血阴教做血奴吧。”

凌芷涵也不知道这九幽鬼母哪里来的这么大怒气,但她既然出言辱及娘亲,她便无法忍受。“你们血阴教好事多为,先在杭州城对剑圣下手,又让人潜入我们玉茗山庄,杀害了宁儿。宁儿的仇,我一定要报,今日就暂且那你这个丑女人开刀。”言罢短剑一扬,锁春剑法已施展开来,她脚下生风,恰似春蝶绕絮,意态逍遥,正是一套她家传的“云渺步”,霎时间,凌芷涵整个人忽然飘忽起来,仿佛化作了聚散无征的白云,飘渺绰约,让人看不清身影。

待行至九幽鬼母身畔,凌芷涵一剑削向她的发髻,剑势由下而上挑出,势如抽丝,绵绵而贯,就在凌芷涵以为自己即将得手之时,却见九幽鬼母斜身一掠,轻巧地让了开去,然后大袖一挥,一双枯瘦的手瞬间化作了万千惨白的雨点,向着凌芷涵遍洒而下。

迷乱的掌影中,凌芷涵忽见九幽鬼母的两根手指向着自己的颈上点来,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气息逼迫而来,好像被火烧了一下似的,好在她旋步绕开,否则那一指若真是点了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场众人见九幽鬼母出了这一手,均是倒抽一口冷气,就连洛阳王也变了脸色,沉声道:“鬼母您是前辈,陪这丫头过两招也就罢了,何必使出幻阴指这么霸道的功夫呢。她好歹是凌峻的女儿,若真伤了她,也不好向凌庄主夫妇交代。”

九幽鬼母一边挥招进攻,一边冷冷地道:“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我已说过,万卷山庄之后,下一个便是他们玉茗山庄倒霉。放心,我是不会杀她的,这丫头的命,是要留给我们娘娘来取的。”

凌芷涵心中一颤,原来刚才那招就是血阴教的幻阴指。好在自己闪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传说血阴教的幻阴指是一种极为邪门的功夫,只要运功将手指贴在人的侧颈之上,身体里的血液便会瞬间被对方吸走,注入对方的手指中。这种功夫几乎令所有人都闻风丧胆,对招之时若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但这种功夫也极为难练,就算是血阴教的高手,懂得这种功夫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九幽鬼母出手越来越狠辣,与此同时,凌芷涵已经有些难以招架,她先前与人拼斗已耗损了不少功力,此刻面对九幽鬼母这样的高手,已经渐渐落于下风。她手里的宝剑翩翩旋舞,可是九幽鬼母就赤手招呼过来,手指与她的短剑绞缠在一起,有好几次凌芷涵都险些被她拍中,好在她甚是灵巧,可以仗着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与她周旋。

距离如此之近,凌芷涵可以清楚地看到九幽鬼母眼睛里那种疯狂狠厉的神色,加之她面色苍白如鬼,神情凶悍,光是看上一眼,便会毛骨悚然。

忽然,凌芷涵足下慢了一拍,尚未站稳,九幽鬼母便已一掌向着她的肩头拍了过来。凌芷涵大惊,登时脸色惨白,心想自己真的要栽在这个女鬼的手里?

然而就在她即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前的压力骤减,力量顿消,睁开眼睛,那双惨白的手掌已经不见了。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带着她向后转了一圈,便躲过了九幽鬼母那一掌。

“你总算回来了。”凌芷涵微微一笑,不料脚下未稳,上身顺着力道一下子跌进了段晨浩的怀里,害怕摔倒,她只好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她的脸颊就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她悄悄抬起头,透过高昂的下巴看到了他线条利落俊美的脸,忽然觉得十分的安心。

段晨浩抱着她站定,微微痛哼一声,咳嗽起来,凌芷涵见状,略微吃了一惊,“你……你受伤了。”

段晨浩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瞥了一眼洛阳王那群人,对凌芷涵甩头道:“走!”便拉着她展开轻功,向着远处假山的方向跃了过去。

可是九幽鬼母岂能轻易放过,舍身便追,脚步如风,面色铁青,双掌一翻,分别向两人头顶扣下。段晨浩拉着凌芷涵的手一直都未曾松开,右手宝剑剑刃沿着她右臂斜劈,同时凌芷涵也出了一剑斩向她的左手,九幽鬼母既不能向左闪,也不能向右闪,只得双臂一沉,反手去擒两人手腕,然而还未等触及衣袖,段晨浩已拉着凌芷涵撞开了一扇门,与她一起飞奔进去。九幽鬼母穷追不舍,也扑了过去,双掌做鹰爪状,指甲泛着黑光,其上乌光闪烁。

凌芷涵道:“晨浩,你使四极逍遥剑,我用碧萝云霜斩。”段晨浩心领神会,刚才他们两人同时使出了这两种剑法里的其中一招,竟然让九幽鬼母这样的高手防不胜防。段晨浩得了主意,剑交左手,与凌芷涵一左一右,将两套剑法环环使出。登时两人威力大增,将九幽鬼母逼得节节败退,她手掌上的剧毒连两人的衣角都没扫到。

这间房四壁都是书架,看样子应该是洛阳王的书斋。不过此刻九幽鬼母袭来,两人也无暇多看,段晨浩随手拽过一片纱帐,剑尖一挑,朝九幽鬼母当头罩下。九幽鬼母急向右转,忽然眼前一黑,却是被凌芷涵抛过来的另一段纱帐蒙住了脸。这时她已听金刃破风之声,知道再往前走,势必被两人的剑招碰上。她来不及扯去脸上的轻纱,急急往后一跳,只听“砰”得一声,一只巨大的花瓶被她撞得粉碎,里面的桂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九幽鬼母哈哈大笑三声,反手抄了一把花枝,就对着前方掷了出去。她是以独门暗器的手法扔的花枝,段晨浩和凌芷涵急忙挥剑格挡,趁此时机,九幽鬼母一把扯去脸上的轻纱,纵身一跳,就向着凌芷涵奔了过来。凌芷涵冷不防她有此一击,尚未反应过来,肩头已中了一掌,登时连退数步,花容失色。

凌芷涵的身体忽然撞到了一个书架上才停了下来,她见九幽鬼母再度揉身而上,急中生智,一扬手将身侧的一排书架推倒。

这一变出乎了九幽鬼母的预料,只见书页乱飞,状若飘雪,令她难辨东西,慌乱间身侧风起,竟是段晨浩一掌挥来,这一招“火幻掌”灌注了他火云真气的内功,一下子拍在了九幽鬼母的肩头,将她打得口吐鲜血。然后段晨浩跃过了手上的九幽鬼母,奔到凌芷涵身边,扶住了她摇摇颤颤的身体,惊呼道:“小辣椒,你受伤了。”

凌芷涵柳眉轻蹙,皓齿咬着略微苍白的嘴唇,点了点头,段晨浩往她肩头已看,忽见丝丝黑气从她裂开的黄衣上漫溢而出,心知九幽鬼母掌中带毒,连忙手指连点如飞,封了凌芷涵的几处穴道。

就在这时,洛阳王也率领着众人冲了过来,见此情形,震怒非常,道:“要打出去打,不要弄乱了本王的书房。”

第十四章银雪之颜1

段晨浩定睛一看,原来书房四周已围了满满一圈王府的侍卫,每个手里都挽着张强弓,弓弦都已拉满,箭在弦上,瞄准了两人。段晨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右手狠狠地砸向了一旁的书架,然而下一刻,那书架竟自动在他们身后裂开一线,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一扇门。段晨浩心中一喜,不假思索便领着凌芷涵夺门而入。就在他们刚刚进去的那一刻,密道的门忽然关上。

外面的洛阳王忿忿地拍掌道:“居然还是被这两个小兔崽子给发现了。”他跺脚转身,急忙吩咐手底下的侍卫包抄王府的各个院落。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段晨浩松了一口气,然而马上又皱起了眉毛,关切地道:“小辣椒,你还好吗?”

凌芷涵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几粒晶莹如玉的药丸送入口中,再稍加运功调息,伤口处那团黑气就慢慢变淡,最后消失。

段晨浩见凌芷涵肩头的毒退了,料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不由得展颜一笑,暗室里烛火幽幽,凌芷涵看着他微微咧开的嘴角,不由得心头一暖,只觉得自己爱极了他这灿烂可爱的笑容。

“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九幽鬼母的毒掌虽然厉害,我却有家传的青花宝露丸。”她扶着段晨浩的胳膊站了起来,虽然毒已解除,可是她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凌芷涵仔细端详了一下这门后的密道,若有所思地道:“洛阳王这个老狐狸,在书斋里面修了这样一条密道,一定在这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不妨进去瞧个明白。”说着说着脸上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段晨浩觉得不妥,道:“我们也不知这密道的名堂,如果贸然进去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凌芷涵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进去了,外面有洛阳王的狗腿子守着,我们此刻不宜硬拼。放心,洛阳王既然把密道建在书斋里,他自己肯定也是经常出入,应该不会有危险的。没听他刚才说叫我们出去打,肯定是怕我们发现这条密道。”

段晨浩也觉得她的话有理,便扶着她向着密道深处走去。这条密道虽然不见天日,然而却空气干爽,可见四处通风极佳。

凌芷涵询问了段晨浩为何会受伤,段晨浩便将自己遇上那个神秘男人的事情说与她听,顺便将那日自己在屋顶所窥测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凌芷涵听他一说,不可思议地道:“他的武功真的那么高吗,太不可思议了,中原武林,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也许他并非中土人士,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众多,我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你今天运气好,那位大叔他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这个小辈计较,否则你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

段晨浩很受用地嘿然一笑,“怎么不说是本大侠的诚意打动了那位大叔,如果有机会再见面,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不多时,密道已走到了尽头,段晨浩举着火把,赫然发现尽头并非墙壁,而是一扇石门,其上花纹精美而反复,还缠绕着绿色的藤萝,在幽暗的火光里显得神秘异常。

段晨浩让凌芷涵站到边上,自己试着伸手去推石门。他原本以为这扇门难以推动,可是他的手刚刚触及到把手,尚未用内力,门就自己开了。

正当他惊奇之时,门后却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爹爹,你终于来了。”语气清澈婉妙,其中充满了浓浓的期待和依恋。

只见门后是一间极其明亮的房间,室内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屋内的摆设器物无一不是十分考究。

然而,在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时,段晨浩却是惊呆了。

雪白的波斯地毯上,此刻正蜷缩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赤着脚坐在那里,宛如一朵开放在暗室之中的栀子花。

可是,那种白却并非如雪一般的洁白,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映入段晨浩眼帘的,是一大片流水一般四溢在地毯上的银色长发,在珠光的闪烁下反射着粼粼波光。而那头银发之下,却是一张苍白异常的女孩子的脸。

那个少女凤目微垂,眼睑下闪烁着长长的白色睫毛,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微尖的下颚和长长的脖颈都呈现出非常优美的线条。

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几乎与白色的波斯地毯同色,甚至比那地毯都还要白。宛如一尊精美玉白的瓷器,没有丝毫瑕疵。

少女微微抬眼,在看到站在门口的是一对陌生少男少女时,忽然微微皱了皱眉毛。那一刻,段晨浩忽然发现,这个少女的眼眸,竟然是暗红色的。

在暗室之中,蓦然见到一个如此苍白诡异的少女,段晨浩只觉得脊梁骨都一阵发寒。虽然那少女容貌姣好,然而那种病态的苍白,和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却让段晨浩越看越不舒服。

然而,少女却似乎并未察觉到段晨浩眼中的敌意,有些好奇地道:“奇怪,不是爹爹,你们是谁啊,怎么会来到这里?”她依旧抱着双膝坐在地毯上,微微仰起头,对段晨浩和凌芷涵露出了一抹纯真无邪的笑。

看到少女的笑容,段晨浩的心微微一软,然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少女的问题。反而是凌芷涵笑着开口问道:“小妹妹,你爹爹是谁啊?”

少女噘着嘴嘟哝道:“爹爹就是爹爹啊。”然后她皱了皱眉,似乎在为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凌芷涵的问题而苦恼。

凌芷涵试探性地问道:“你的爹爹是不是洛阳王?”

少女点头笑道:“是啊,听爹爹的那些属下都是这样称呼他的。哥哥姐姐,你们怎么知道我爹爹呢?”

段晨浩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是洛阳王的女儿。可是马上心里又来了疑问,既然是洛阳王的女儿,为何要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最令他奇怪的,就是为何这个少女浑身上下均是白色。

凌芷涵道:“小妹妹,我们是你爹爹派过来和你一起玩的。你爹说你在这里太寂寞,特地让我把你带出去。”

少女一听,脸上好似开了一朵花,笑容瞬间灿烂,急着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蹦蹦跳跳地道:“我可以出去了吗?太好了,哥哥姐姐,谢谢你们带我出去。”

段晨浩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凌芷涵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闭嘴。段晨浩只好乖乖地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凌芷涵的主意。

少女走过来,牵起了他门两人的手,毫无防备地想着门口走去,显然十分高兴。段晨浩见这少女的样貌虽然异常,可是却如此天真,虽然她是洛阳王的女儿,可是看样子应该只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天真少女。

由此,段晨浩不由得心中微微内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欺骗一个天真的少女。如果她发现了真相,一定会很失望。

凌芷涵语声温柔地道:“好的,小妹妹,这个密道应该还有另一个出口吧,你领着我们从那里出去,你爹爹就在出口那边等你。”

“嗯,好的,哥哥姐姐跟我来吧。”少女微笑着点头,一派天真烂漫的表情,唇边的笑容宛如一朵温婉纤细的小花,那是尚未触及到人世的天真。

段晨浩的表情有些僵硬,步子越来越沉重。他实在不忍心欺骗这样一个小女孩,就算她是洛阳王那恶人的女儿。于是,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凌芷涵道:“小辣椒,我们这样子好吗,欺骗她,我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凌芷涵的表情也微微黯然,同样用传音入密答道:“我也不想骗她,可是事到如今已别无他法。如果我们想安然离开王府,就只有靠她。不要忘了,穆姑娘还等着你回去救命。”

一想到生命垂危的穆嫣,段晨浩一咬牙,把心一硬,一边继续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前走,一边好奇地问道:“小辣椒,你说洛阳王搞什么鬼,干吗把自己的女儿关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虎毒还不食子,他怎么这样囚禁自己的女儿。”

凌芷涵摇头道:“他是在保护他的女儿,这女孩之所以浑身上下全都是白色,是因为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十分罕见,所以中土医学中并无详细记载,我也是从一些讲奇闻异事的书上读到过,知道得了这种病的人是不可以接触到日光的。她浑身苍白异常,眼瞳淡红,便是得了这种病的征兆。所以洛阳王才会给她建了一个隔绝阳光的所在。看样子,洛阳王应该是很疼爱他这个女儿的。”

此刻段晨浩才忽想起来,那日在囚室之中,当穆嫣诅咒洛阳王膝下没有子嗣时,他的表情为何会那样痛心。原来洛阳王有一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是一个苍白的病孩子,是一个无法在日光下行走的孩子。

段晨浩觉得心里微微苦涩,看了一眼这个一脸笑容的少女,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第十四章银雪之颜(2)

少女领着她从自己的寝室走了出来,穿过了另外一扇门,来到了密道的第二层。她一边带路一边笑盈盈地道:“我叫语盈,哥哥姐姐,你们叫什么名字呢?”显然是长期以来都孤单一个人,见到两个陌生人,少女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凌芷涵笑而不语,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语盈,真是一个好名字,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出去呢?”

语盈眨了眨眼睛,道:“嗯……这里的通道很复杂,大概还要走半个时辰。出口那一头连接着假山,每次如果我闷得慌,就会悄悄从那个出口出去,到假山里面坐一下,看看外面天空的白云,心情也就会好很多了。可是爹爹千叮万嘱,叫我千万不要离开假山,说如果我已被阳光照到,就不好了。其实我很想走在阳光里,感受一下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可是每一次只要一碰到阳光,皮肤就会像火烧一样疼。看来爹他没有骗我,我要乖乖地听他的话。”

听到这里,凌芷涵拍了拍语盈的头,安慰道:“没关系,总有一天可以走在阳光下的。”虽然这是谎话,可是对于这个苍白的少女来说,却是那么真实。

语盈忽然高兴地拉着凌芷涵的手,兴奋地道:“真的吗,我真的好期待那一天。姐姐,你真好。”

看着天真无邪的少女,段晨浩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是洛阳王一生坏事做得太多,上天却将惩罚降临到了这个毫无过错的少女身上。也许她现在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他父亲造成的。

然后他强露出一张笑脸,陪语盈说话聊天,还给她讲了许多笑话,逗得她咯咯直笑。这也是段晨浩此刻唯一能做的让他减轻愧疚之情的事情。

不知不觉,他们已快接近出口了。然而就在此时,石壁的另一端,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凌芷涵警惕地问道:“语盈,这里难道还有其他密室吗?”

语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平时只在这个地方活动,所以也不太清楚。”

段晨浩皱着眉疑惑地走了过去,可是刚迈出两步,那面石壁突然发出了一声轰隆隆的响声,然后裂开了一个窟窿,从窟窿里钻出了一个拿着铁锹的灰衣汉子。

那汉子冷不防见密道里另有他人,先是有些糊涂,目光再转,忽然发现了一身苍白的语盈,立刻惊骇莫名,仿佛见鬼一般,拔出腰际拔出钢刀,二话不说就向着语盈砍去。

语盈低呼一声,娇躯微颤,却被凌芷涵拉到了身后,然后凌芷涵飞起一脚,将汉子手里的钢刀踢落,段晨浩也上前将他制服,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在这里挖了一条地道?”

然而那个男人却仿佛失了魂一般,颤抖着嘴唇喃喃道:“鬼啊……鬼……”段晨浩见他一定是被语盈的样貌给吓到了,也不想和他废话,劈掌就将他打晕。

语盈咬着牙,然而眼泪却已经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凌芷涵看了也觉得心疼,急忙柔声安慰。心想就算洛阳王十恶不赦,可是他的女儿毕竟无辜,不该生来就遭此厄运,染此恶疾。

段晨浩本以为风波已平,不料那窟窿里又接连爬出了两人。只是这两人并不如先前那人一般鲁莽,只是警惕地看着段晨浩三人,并未出手。

段晨浩眼尖,一下子认出了对面那人正是当日在潮音楼与骆绮芳颤抖的那个使长鞭的汉子,登时呼道:“你们是锦衣卫的人。”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段晨浩,眼中涌现出敌意。

段晨浩心觉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急忙喝道:“先别动手,有话好说。我们来王府是为了偷雪莲,却不知各位来挖了这条地道来王府有何目的?”

那人道:“指挥使大人给洛阳王设计抓了,我们正是前来营救指挥使。”

段晨浩一奇,心想龙烈这样的高手居然被洛阳王抓了,但转念一想,洛阳王也算是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少了龙烈,载明就安全多了。

然而那汉子似乎看透了段晨浩心中所想,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既然今日被你撞破了,你们也别想离开这里。”

段晨浩道:“怎么,你还想打架?”

那汉子冷笑道:“少侠武功我们早已领教过,我们自愧不如。我们不想和少侠动武,今日我等前来,只是为了将指挥使大人救出去,我看少侠单枪匹马,也未必杀得出这高手如云的洛阳王府,不如我们合作,待救出指挥使大人之后,我们一起突围。”

段晨浩心念电转,这龙烈也算是一条汉子,如果自己今日将他救出,他必会感念恩德,不光可以接着他的一身武功突围而出,相信在短时间内,龙烈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也不会再对载明动手。于是朗声答应了他们的提议。

语盈听着这些人奇怪的对话,似懂非懂,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一时感到非常热闹,也就忘记了刚才的害怕。再加上凌芷涵从旁安慰,她很快又展露笑颜。

那使鞭的汉子名叫齐泰北,在锦衣卫里也算一个高手,是龙烈最为忠心的属下。他上前一步叫醒那个被段晨浩打晕的灰衣汉子,道:“这是我们锦衣卫里挖地道的高手,得知大当家被洛阳王抓进了王府,他就日夜不停地开始挖地道,总算在今日给挖成了。”

灰衣汉子醒来后,齐泰北又对他吩咐了几句,他继续拿起铁锹、从另一头的石壁开始挖。他挖洞的速度果然很快,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墙壁上就已出现了一个长长的洞,他忽然觉得尽头处的砖头有些松动,用锹一顶,砖头应声而落,从对面射来一道光线,让人眼前一亮。

那人十分欢喜地道:“挖通了,挖通了,我早说过我估计得没错,地道的尽头果然就在这里。”

齐泰北走入地道里,透过缝隙一看,果然看见对面是一个囚牢,而龙烈正被树根粗大的铁链捆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囚牢建在地下,颇为隐秘,若非挖通了地道,真想不出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进来。

段晨浩也跟着进了进去,地道挖通后,尽头处那堵墙已脆弱无比,齐泰北用力一推,那堵墙就轰然塌陷,然后他急忙走进了囚牢,来到龙烈身前。

龙烈穿着一身囚服,身上满是鞭痕,血迹斑斑,原本他已昏迷不醒,可是等齐泰北走进身边的时候,却陡然睁开了双眼,一看到心腹,自是大喜:“你们总算来了。”

齐泰北道:“大当家,是属下来晚了。”说罢他试着斩断那些铁链,然而任他如何使力,终是徒劳。此刻龙烈已受重伤,每一次刀击打在铁链上带来的震颤,都会让他的筋骨为之一痛,不多时,他已是冷汗涔涔,齐泰北也越发惶急,既想快点把铁链弄断,又怕弄疼龙烈。

这时,却听段晨浩笑道:“你让开些,让本大侠把这链子弄断。”说罢便已拔出了荻萝剑。这铁链是寒铁所铸,也只有荻萝剑这样的上古神兵才能弄断。

龙烈看到段晨浩,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笑道:“那么就有劳段少侠了。”

段晨浩好奇地道:“你难道就不怕我趁机下毒手,用剑抹了你的脖子吗?”

龙烈却成竹在胸地道:“龙某自信眼明心亮,知道段少侠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

段晨浩道:“算你还是一条汉子。不过本大侠有言在先,这次我帮了你,今后你不得再为难载明和我大哥大嫂。”

龙烈道:“这个自然,既然你们已经拿到了丹书铁券,纵然我皇命在身,也不敢对先皇的丹书铁券不敬。至于毅夫,我对他的兄弟情义仍在,又怎会去为难他。”

段晨浩道:“希望你说话算话。”然后宝剑纵横交错,划出了一个十字,光弧一闪即逝,铁链已应声而断。“对了,你龙大人好歹也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被洛阳王给捉了?”

龙烈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右手捂着胸口,眼睛里怒火熊熊,沉声道:“洛阳王本事不小,竟请来了东瀛第一高手,伊贺谷的鬼藏隆之介。洛阳王先让他的那些手下与我车轮战,待我功力消耗得差不多之后,那个鬼藏突然从暗地里杀了出来,我一时不察,便被他们所擒。”

段晨浩调笑道:“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个鬼影子就把你伤了,如果换做是本大侠,是个那个什么鬼藏,本大侠都不放在眼里。”说罢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龙烈却一呲牙,眉头紧皱,段晨浩才发现他的肩膀处是一片烙铁灼伤的痕迹,急忙松手,道:“你没事吧。”

龙烈咬牙用衣襟裹住伤口,道:“这点是小意思,不过看你细皮嫩肉的,能不能挨得住可就难说了。”趁机扳回一城,龙烈嘿然一笑。

段晨浩忽然觉得龙烈也是一条硬汉,若非立场地对,他倒也是一位可以结交的朋友。段晨浩仰头毫不示弱地道:“别小看本大侠,本大侠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龙烈笑道:“话可别说得太满。如果你真和鬼藏对上了,恐怕不到三招,你的剑就已被他打落了。”

段晨浩也不愿与他多做争辩,扶着满身是伤的龙烈走出囚牢,心里却不服气,心想他的话也太夸张了。

齐泰北道:“大人,出去后我们当火速离开洛阳,以免洛阳王再派人来追杀。等回到帝都后,非要向皇上好好参洛阳王一本。”

第十四章银雪之颜(3)

龙烈道:“无凭无据,拿什么参他。洛阳王老奸巨猾,定然可以为自己开脱得一干二净。”

齐泰北有些激愤地道:“大人您都被那狗贼折磨成这个样子了,这就是证据。哼,他日我一定要让那狗贼十倍奉还。”

很快,他们便走出了囚室,来到密道之中,语盈见龙烈满身是伤,好像刚从血池里爬出来一般,打了一个哆嗦,就跑到了凌芷涵身后。

龙烈有些诧异,齐泰北开口问道:“段少侠,这女孩时谁,为何形貌如此怪异?”

段晨浩脱口道:“她叫语盈,是洛阳王的女儿,她……”然后他话音未落,齐泰北早就挥鞭一扫,鞭子打着螺旋抽向了语盈,凌芷涵秀目一瞪,使了一招兰花拂玉将鞭子轻轻拂开,齐泰北欲再次挥鞭,却怎么也抬不起手,他发现鞭子的另一截,已被凌芷涵踩在了脚下。

凌芷涵道:“你这厮好不讲理,看你昂藏七尺,居然对一个小女孩动手,羞也不羞!”

齐泰北吼道:“她老爹把我们大人折磨成这样,这一切都应该从她身上讨回来。你看她全身苍白,有如鬼魅,该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

语盈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神情委屈而惊恐,凌芷涵急忙安慰,她才停止了抽泣。

龙烈责备道:“泰北,退下,何必为难一个小女孩,你做得确实不地道。”

齐泰北只得悻悻退下,却仍是一脸愤愤不平。龙烈也不想再生事端,就和段晨浩等人一起往密道出口走去。一路上凌芷涵牵着语盈的手在前面带路,龙烈等人则跟在后头。他们只见凌芷涵眉开眼笑地对语盈说了些什么,语盈就被她给逗笑了。

不多时,他们就走到了密道的出口,齐泰北过去拉开石门,忽见外面火光冲天,箭矢森然,已齐刷刷地对准了自己,急忙退回密道,低声咒骂。

出口果然被一群假山包围,洛阳王站在不远处喝道:“你们聪明的话就束手就擒,否则本王就下令将你们射成筛子。”

“王爷还是不要动手得好,以免伤了令爱。”凌芷涵清脆的声音传来,她就牵着语盈的手十分悠闲地走了出来,语盈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立刻引起阵阵惊呼,她的样貌实在是太怪异,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反而眨着好奇的眼睛,好像有生以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热闹的场面。

凌芷涵依旧笑吟吟地蹲下来,用手点了一下语盈的额头,道:“语盈,看,姐姐没骗你吧,你爹正等着你过去玩呢,而且还带了这么多人和你一起玩。”

她故意把声音放大,还有意无意地看一眼洛阳王,眼睛里全是威胁的神色。洛阳王登时眼睛瞪得老大,震惊非常,喝道:“你们……你们怎么抓了语盈!如果你们敢动她一根汗毛,本王绝不会放过你们。”

语盈冲洛阳王挥手道:“爹爹,过来陪我玩啊。哥哥姐姐对我可好了呢,他们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语气中一派天真,对眼前的危险毫不察觉。

段晨浩一开始还为凌芷涵捏了一把冷汗,可眼见洛阳王对她甚为忌惮,便放下心来。

凌芷涵道:“只要王爷放行,我们便不会为难令爱。”霎时间她的眸子里忽然冰冷一片,目光如雪,手指轻轻拂过语盈的下颚,只要她的手一紧,就可以将那女孩的脖子掐断。洛阳王看得脊梁骨都在发寒,面皮紫涨,急忙喝道:“好,好,本王这就放行。”说罢他一挥手,弯弓的士兵们立刻有素地退成两派,给众人让出了一条出路。

凌芷涵对语盈笑着道:“姐姐要走了,语盈乖,送送姐姐吧。”她眉眼弯弯,笑如皓月,说不出的可爱亲切。

语盈也笑着点头道:“嗯,好的,姐姐以后如果有空,一定要过来找我玩哦。”

“好的,一定。”凌芷涵轻轻地在语盈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向着王府后门走去,段晨浩、龙烈等人也紧紧跟在她后面,时刻提防着洛阳王,以防他出尔反尔。

然而,洛阳王却似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一脸微笑的凌芷涵,以及她怀抱中同样笑容灿烂的女儿,竟好像忘记了呼吸一般。

走到门口时,凌芷涵将语盈放了下来,道:“姐姐要走了,再见了,语盈。”见语盈眼眶红红,恋恋不舍地拉着自己的衣袖,凌芷涵笑着从一旁的花丛里摘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手指在纤细翠绿的茎上绕了绕,就将花儿别在了语盈的衣襟上。

看着那朵花,语盈甜甜地笑了笑,乖巧地点头道:“姐姐再见了。”

然后她就看着凌芷涵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远方的夜色中,脸上依旧挂着恋恋不舍的甜美笑容。洛阳王屏退左右,来到女儿身前紧紧将他抱住,关爱地说:“语盈,你没事吧,那些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语盈嫣然一笑,心情似乎极好,“哥哥姐姐对我很好啊,尤其是姐姐,如果姐姐可以天天在我的身边,该多好啊。”

洛阳王一愣,忽然叹了一口气,将女儿拥得更紧。似乎害怕夜风如果再大一些,女儿就会随风化成千万碎片。

段晨浩在王府二百里外的松林和龙烈等人分道扬镳,然后与凌芷涵共乘一骑,策马火速赶回万卷山庄。段晨浩紧握缰绳,吸了一大口清凉的空气,只觉得胸臆中沉淀已久的苦涩渐渐化开。可是马上,他的呼吸又渐渐凝滞,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那伟岸身躯轻微的颤抖,坐在马前的凌芷涵回过头,抿唇一笑:“别担心,有了雪莲,穆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段晨浩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里有一丝难以窥视的涩意渐渐化开,融入夜色,苍凉莫名。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山庄,连马都没来得及栓,便疾步走到了穆嫣的房间,推开门,看到了鬼灵子正双手抵在穆嫣的背心,为她输入真气,穆嫣身穿睡袍,单薄脆弱的身子仿佛一张纸,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若有若无的风洞穿。她的头无力地垂着,犹如一朵即将凋谢的花苞,脸色苍白,睫毛轻颤,憔悴的容颜寂静如死,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莫名的安详。

床榻旁边,武毅夫、骆绮芳和载明均在急切观望,骆绮芳已眼泪盈颊,泫然哭泣,若不是武毅夫扶着,她恐怕站都站不稳了。

段晨浩的心蓦地一沉,如堕冰窟,急忙走入室内,道:“我将雪莲取回来了,嫣儿她……”

载明拉着段晨浩的手,眼眶红红地道:“浩哥,穆姐姐她……她快不行了。”

鬼灵子猝然收功,让骆绮芳扶住穆嫣,接过段晨浩递来的雪莲,一片片将花瓣撕下,送到了穆嫣的嘴边,可是穆嫣樱桃一般的唇却紧紧闭着,宛如一片合拢的扇贝。

“这可怎么办?”鬼灵子一时情急,拍了一下脑门,马上又眼神一亮,对段晨浩命令道:“你,过来把雪莲嚼碎,喂到这女娃的嘴里。”

段晨浩微微错愕,俊脸蓦地一红,但现在穆嫣生死攸关,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将雪莲嚼碎,然后将唇覆在穆嫣的小口之上,用舌尖微微敲开她紧闭的唇齿,将雪莲的碎末松进她的口中。

她的唇是那么薄,那么冷,如同一片脆弱的花瓣,被冰霜冻结,封印了所有的温暖。淡淡的药香在他的口腔里渐渐化开,他仿佛感受到了她舌尖微薄的凉意慢慢被温热的气息驱散。

尽在咫尺,她脸颊上的肌肤是那样苍白而透明,似乎只要他再用一点力,她就会一口气被自己吹散,碎成泡沫。可是,慢慢的,一抹娇弱的嫣红宛如两团胭脂,在如桃的双颊上漫开,她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眸似乎在挣脱着某种无形的束缚,想要睁开。

段晨浩的唇缓缓离开,他感觉到怀中娇弱的身体逐渐有了暖意,那点暖意,正一点点流入他的心中,驱散连日来自己都无法看见的最深沉的恐惧。

一声微弱的低吟仿佛滑过夜空的流萤,从她的唇边缓缓吐出:“段大哥……”

段晨浩展颜一笑,赶快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斗,她动了,终于动了,就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蝴蝶,终于重新在他的手心抖动了一下孱弱的翅膀。

那一刻,他仿佛获得了赦免,头顶沉沉的阴霾终于打开一线,照亮了床上那个玉一般精致脆弱的小人。同时,也照亮了他的心。

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倒在她的床边,执起她纤细苍白的柔荑,捧在手心,仿佛供奉着最珍贵的花朵,爱怜而珍视。

如果,如果这朵花真的在自己的怀里凋谢,那么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泪水,如同清澈的露珠,簌簌落在宁静的花瓣上,化作了一圈圈潮湿的痕迹。

他听到了自己心悸的声音和莫名的恐惧,在此刻陡然转化成了无限的欢喜和感恩。

窗外,晚风低吟,枫叶如蝶,落在一个小巧秀气的掌心里。透过窗纸,看到房间里那个颤抖哭泣的少年,凌芷涵忽然感到一阵心酸,一颗心仿佛浸泡在了柠檬汁里,渐渐缩成一团。

那是她在为他的伤心而伤心,为他的难过而难过。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那样哭泣而无动于衷,或许,在自己的心中,他已经成为了不可取代、不可抹杀的一个重要的存在。

第十五章秋雨湿情1

那一夜过后,园中的枫叶似乎变得更红了,好似沁了血一般,红得艳丽如火。

穆嫣服过雪莲后,伤势已明显好转,只是这一次她伤得实在太重,至今仍未苏醒。不过鬼灵子说她在睡一阵子自然就会醒来,段晨浩便放下了心中大石。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被鬼灵子强灌了几副呛鼻的汤药便没有大碍了,只是连日以来的折腾,他已身心俱疲,所以精神一直不佳。

睡了一夜的舒坦觉,早晨段晨浩睁开眼睛时,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窗纱上已经溅了细碎的雨丝,他开窗看去,百里洛阳城尽笼在一片蒙蒙秋雨里。

他梳洗了一番,抻着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便打算去探望穆嫣,刚推开暖阁的门,一片湿润的风卷着丝丝细雨拂在他脸上。凉意沁到他心里,段晨浩神清气爽,放眼望去,无边细雨,雾失楼台,一柄苏州的细骨紫竹伞张开在远处,如同一朵盈盈带雨的紫藤花。凌芷涵笑吟吟地撑伞站在那里,一袭暖黄色的轻纱照着月白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间毛茸茸的缎带轻轻飘扬,整个人都随着雨声雨意而朦胧了。

段晨浩脑海里也只有一片迷蒙。“小辣椒,你要去哪里?”

凌芷涵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我打算今天去白马寺为穆姑娘祈福,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段晨浩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感动,于是钻进了她的伞下,呵呵一笑。伞面上珠光流动,映着雨水的痕迹,宛若一泓清澈的碧泉,带起一串流动的光影。断断续续的水珠从伞的边沿簌簌坠落,他一侧头,那些水珠就不小心落到了他的鼻尖上。一方散发着淡淡芳香的绢帕轻轻地点上了他的鼻子,他低头一看,就看到了凌芷涵纤细如笋的手指,她嫣然一笑,恰如一朵开在雨中的花,“好啦,我们走吧,伞有一点小,你最好别乱动哦。”

“哦。”段晨浩微微开口,感觉自己和凌芷涵的距离很近很近,她身上幽兰一般的香气氤氲开来,是那么美好而芳香,容易让人沉醉。

走出庄园,上了马车,凌芷涵吩咐车夫驾车往白马寺去。车中两人对坐,凌芷涵只是轻笑,段晨浩却有些沉默,偶尔掀起车帘望向远处。

马车沿着大道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白马寺门前。虽然秋雨绵绵,可是白马寺门口的游人却是络绎不绝。

湠漫汉江皋,迤逦楚山岫。衡门掩半麓,飞甍耸层构。

高林敞华榱,双泉逼瑶甃。龟鱼水中坻,牛马饮残溜。

这一首诗写的是白马寺建筑的奇伟。寺庙名气虽大,宝殿楼宇却不多,可是仅有的几座高楼都是直冲霄汉的大手笔。段晨浩随着凌芷涵一一看去,不由得赞叹古寺庄严,动人心魄。凌芷涵见识广博,阅卷之多还在段晨浩之上,一点一点给他将洛阳旧事。最后她领着段晨浩步入了主殿之内,殿内香火鼎盛,所有信徒都默默跪在蒲团上向佛祖祈祷,段晨浩本是不太相信这些,可希望穆嫣早日康复,他也随着凌芷涵跪下来祈祷。

跪下不久,段晨浩就微微睁开眼睛,侧过脸偷偷地瞄了凌芷涵一眼。她双眸微合,看上去是那样的虔诚,侧颜静美如月,莹白的肌肤在微光下犹如软玉,白皙的脸颊上晕上了一层菲薄的胭脂色,清秀分明的眉黛远如春山,尾端的弯曲隐约显出一抹轻灵的俏皮。

那样的美丽,宁静而纯澈,宛如迎风浅颤的雏菊,微微带着花露的清凉。

看到凌芷涵慢慢睁开了眼睛,段晨浩又马上低下头闭上眼睛,嘴里念念叨叨,什么急急如律令都念了出来,凌芷涵敲了一下他的头,他才停下来。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凌芷涵咧嘴一笑,好像嘴里含着的一颗樱桃随着她这嫣然浅笑化成了甘美的汁液,润湿了她的嘴唇。

然后她带着段晨浩走出了大殿,往寺里的宝塔高出走去,站在最高的一层眺望洛阳。顶楼只有他们两人,一片安静。远处连山流水,烟树迷茫,脚下街巷纵横,一派秋色浸然。蒙蒙细雨自青灰色的天穹洒落,打湿了屋檐下的风铃,凌芷涵看着雨,伸出手来接了一点微凉的雨水,盈在指尖,微笑着把玩。

段晨浩微微怔住,一刹那,竟然有恍如初见的错觉。她微笑的时候,似乎连天上的雨,都会化成烟花。

“小辣椒,谢谢你。”段晨浩神色认真地看着他,清俊的脸上全无了平日嬉笑玩闹的表情。“谢谢你这么关心嫣儿,这么用心为她祈祷。”

凌芷涵静静地看着雨,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冷却下来,轻轻地开口道:“没什么,穆嫣妹妹是一个好女孩,值得人对她好的,就好像纤儿妹妹一般。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是需要人去疼惜的。”

“你也是。”段晨浩的目光牢牢地定在了她的身上,仿佛一把牢固的锁。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凌芷涵急忙转过身,躲过他有些炽热的目光,低声喃喃:“不……我只是一个爱装淑女的疯丫头,总是喜欢乱发脾气,刁蛮任性又一无是处的千金小姐,而且,就像你说的,我是一个小辣椒,很辣很辣……”她的声音渐渐变小,小到被雨声覆盖。

雨丝跳了进来,将段晨浩额前的发缕微微打湿,他的眼睛明亮如星,仿佛承接了一汪清澈的雨。

“可是我喜欢吃辣。”声音并不大,可是一瞬间,仿佛什么都静止了,只有他的话清晰可闻。

凌芷涵有些讶异地转过身,却对上了段晨浩坚毅的脸庞,他墨黑色的头发有几缕被雨水打湿,凌乱地洒在额前,调皮而柔顺,让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不,不是这样的。”凌芷涵摇了摇头,此刻的她,似乎不再如平常那般骄傲而俏皮,美丽的脸庞上笼罩着淡淡的缱绻和忧伤,甚至是孩子气的迷茫,这种表情让段晨浩的心弦阵阵颤动,心中有些激动,脸红心跳,于是他直直地问道:“为什么不呢?”

“我……我……”凌芷涵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有些羞窘,“我总是和你作对,我们本来是冤家。”

段晨浩微笑道:“可是现在不是了啊,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不是了,我们不是冤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饶有兴味地捕捉到了她的一丝娇羞之态,颇为得意。然后,他的神色变得很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告诉我,为什么在离开杭州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冷淡?”

凌芷涵潋滟的水晶之瞳,浮动着氤氲的水汽,淡淡地开口:“那是因为我看到了纤儿妹妹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她值得你疼惜,你应该用你所有的爱去守护她,她和我不一样,她不可以没有你。”

段晨浩好看的眉毛轻轻地皱着,宛如这深秋时节的雨,清愁浅浅,“所以你就故意疏远我,让我可以一心一意去保护纤儿?可是离开的这段日子,我心里不仅仅只有纤儿,更多的时候,我会想起你,想起你生气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就好像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离开我一样。”

凌芷涵眼眸晶亮,仿佛倒映出了最为纯粹的天空,净如琉璃,感动和欢喜好像被打翻的香茶,洒得到处都是。她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是那样好听,仿佛全世界的风铃一齐奏响,带来清澈的福音。

段晨浩的脸上带着坚毅的神情,含笑的眼睛里仿佛盛开着细密的小雏菊。一眼望进去,是漫无边际的小雏菊,漫无边际的金黄色。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影像,那么美好纯洁,宛如精灵。

“小辣椒,你别太逞强了,不要把我让给别人,我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段晨浩渐渐走到她的身前,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骨节的微弱动作里慢慢溢出了一种怜惜和疼爱,手指慢慢绕上了她如丝的长发,缓缓梳理,动作温柔而又小心翼翼。

轻轻拨弄了发梢的一片落叶,他有些感慨地笑道:“瞧你,多粗心,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该怎么办才好。所以,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如果我生气了,可能真的就不回来了。”

那样的温柔细腻,好像一双柔软的翅膀,轻轻地擦过她的脸庞,带来一丝温馨。她从来不知道,一贯嘻哈没正经的段晨浩,居然也会这么温柔,这么温柔……

凌芷涵仰起头,看着他清俊潇洒的脸,阳光擦过他的眼角,眼瞳折射出温暖而明亮的黑色,惯常的轻挑笑容在雨雾中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只是一抹烟雾,朦朦胧胧。

她缓缓开口,清甜的语声中带着一丝感动的颤抖,“讨厌鬼,净骗人,你不是这么小气。本小姐命令你,如果你敢走,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段晨浩咧嘴一笑:“果然还是够辣的小辣椒啊,没办法啊,谁让本大侠喜欢吃辣呢,可能永远都离不开你这小辣椒了。所以就算你真的打我,我也不会走了……”

第十五章秋雨湿情(2)

“这可是你说的。”凌芷涵娇嗔的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妍姿巧笑。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落在凌芷涵的额上,像洒了一层金色的胭脂,细嫩的脸颊也泛着一丝微红,如一只纤美诱人的樱桃,教人顿生爱悦之念。

她的唇,冰盈洁润,娇小芳甜,宛如一只熟透的红樱桃,等着他去品尝。

他默默凝视了好久,探手拉住她纤细的腕用力一带,她柔美的身子就毫无预兆地跌进了他的胸膛,重重地撞入怀中。猝然变化,她有些错愕,微微抬眼,轻轻问道:“你……你干什么?”

塔外桂树上的花瓣旋转飘落,洋洋洒洒犹如细雪,她的脸上是温柔如水的神色,静静仰望,他漆黑幽深的眸子映着一天一地的落英,犹如蕴藉了无数星芒。

“小辣椒,我喜欢你。”

喃喃的叹息在耳畔响起,她微微一笑,还未及答应,温柔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的身上,淡淡的烟草香气很干净、很好闻,清爽的男子气息萦绕鼻息,让她微微沉醉。透过渐渐朦胧的眼睛,尽在咫尺的距离,他额前的黑发率性地飞扬着,高挺的鼻梁有着很漂亮的弧度,脸部的线条利落而俊美,眼睛里的温柔,好像最浪漫的樱花,纷纷盛开。

她忽然发现,原来段晨浩是这样的好看,干净而爽利,好像一颗耀眼的星晨,灿烂夺目,却总是会呈现出温柔而顽皮的笑容。

清冽的气息盈散齿间,她的意识有点模糊,不自觉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颈。于是,他便吻得更深了。

段晨浩闭着眼睛,轻轻启开了她的唇齿,感觉自己好像咬到了一颗新鲜甜美的荔枝,一点点拨开了红润的壳,品尝到了莹白鲜嫩的果肉。

醴酪一般甘美的汁水一刹那盈散,让他微微眩晕。

渐渐的,温柔的吻变得有些狂乱,他强势地在唇上辗转,肆意索取着甜美,幽暗的眸子仿佛隐着明亮的火光。吻越来越深,他的唇瓣轻轻覆盖着她娇小的口,纠缠着她丁香般的小舌,呼吸急促而混乱,挽着她纤腰的手变得有些烫,健臂慢慢收紧,窒息般地贴紧了她柔软的身躯,仿佛忘记了时间,只有这樱花一般纯美的吻,逐渐化作了纷飞的碎光,萦绕着他们,点点飞舞。

温柔的气息尚未消散,他的唇已缓缓离开,他就那样看着他,好看的眼睛里仿佛集合了全世界的光芒,温柔的目光,好不保留地投在她的身上,仿佛织成了无数温暖的丝缕,把羞涩可人的她包裹起来。

“段晨浩……”凌芷涵低声喃喃,好像失去了往日的活泼灵动,瞬间露出了小女孩的娇羞,“我……我也喜欢你。”欢喜渐渐散去,凌芷涵垂下头,拉起了段晨浩的手,若有心事地摆弄着他的手指,神色静默地喃喃:“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你,一开始我们是冤家、是敌人,我本来是很讨厌你的,可是慢慢发现,你其实很讨人喜欢,正值、勇敢、善良,又有侠义心肠。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还很温柔,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段晨浩很受用地笑了笑,“你怎么这么迟钝啊,到了今天才发现本大侠的优点。”

凌芷涵依旧眼眸低垂,纤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心,弄得他有些痒痒的。她的声音宛如弦音,徐徐吐出:“可是,我知道,你天生是一颗多情的种子,对每个女孩子都那么好,所以……”

见段晨浩欲要开口为自己辩驳,凌芷涵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嘴唇上,看着他有些发窘的样子,她微微浅笑:“让我说完。”段晨浩只能不做声,默默地听着。

“其实我知道,你这么多情,是因为你太善良,不忍心拒绝每一个女孩子,对纤儿妹妹如此,对我如此,对穆嫣妹妹也是如此。或许你今天面对的是我,会说喜欢我。可是也许哪天你再见到纤儿妹妹,你真的忍心拒绝她吗?”

她的话虽然很轻,却击中了段晨浩心中某个隐秘的部位。他微微失神,一时怅然。

她真的很聪明,一语中的,说穿了他的心事,那是他自己也不曾看清的心事。

弱水三千,他该如何一苇渡航,去采摘月光下那一朵只为他而盛开的雏菊?

梵花坠影,他又该在风中摇曳出怎样的姿态,化作风铃,去守护那朵不染纤尘的蔷薇。

塔外,雨后湛蓝的天空,忽然幻化成了一面镜子,他扬起头,呆呆地凝望着自己的影像。

他疑惑不解,皱眉深思。这世间是否真有这么一条定律,让真爱守恒,一份爱,只能拿另一份爱来换?喜欢一个人,注定要伤害另一个人。

他有些懊恼地眨了眨眼睛,低下头,默默叹了一口气。执起凌芷涵的双手,覆在自己的胸口,喃喃:“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相信我的心,就像你相信它此刻正在跳动一样。我的承诺,就好像心跳,只要我还在呼吸,就会一直把承诺延续下去。”

凌芷涵目光微动,让她宛如一轮映衬上云光的明月,皎皎动人。她点头,轻轻开口笑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如果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的话可以相信,也只会是你。你总是说自己是大侠,大侠又怎么会食言呢?”

星辰般的眸子漾开一片光华,她的笑飘渺得犹如舒卷的云,渐渐淡开。“只是就算是大侠,也无法预测将来的事情。将来,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就算是承诺,也会被命运左右,轻易更改。”

段晨浩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委屈的神色,声音弱弱地道:“你不相信我吗?”

凌芷涵摇头:“我相信你,可我更相信时间,时间会是一个公正的裁判,会帮你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也会帮我们所有的人做出正确的选择。到了最后,无论你选的是什么,我都会很开心。因为你已经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心。”

段晨浩却是满脸笃定的神色,“我不相信时间,我只相信自己。如果真的要用时间来证明我的心,我愿意等待,和你一起,看看时间的选择。”

他们相视一笑,好像很有默契一样。

满空雨后晴光,他们的心,此刻都忽然变得很明朗,仿佛抛开了所有的阴霾,纯净得犹如天空。

之后几日,穆嫣伤势好转,醒转过来,段晨浩更是对其照顾有加,丝毫不敢松怠。闲来无事时,他就陪着她坐在庭院里看雨。最近的雨似乎特别多,梧桐叶纷纷落了一地,状如团扇,堆积起来,很是可爱。

随着秋雨渐频,天气也开始转凉。北方不比江南,白日里气候就已有些干冷,清晨起来,甚至可以看到窗棂上结的淡淡的一层冰晶。

穆嫣和凌芷涵已渐渐熟识,闲暇之时彼此谈心,颇为投机,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穆嫣得知凌芷涵为自己去王府偷盗雪莲,又为自己诚信祈祷,心里对她更是喜欢依恋。她自由孤苦无依,而凌芷涵又是第一个待她甚好的年纪相仿的少女,穆嫣的心中,早已将她当成了最最亲密的姐姐,几乎无话不谈。

山庄里的气氛总是愉快而宁静的,可以让人忘却外界的纷扰。

斜阳脉脉,宿鸟低飞,天色逐渐转暗,让人的心绪缓缓沉静下来。

半人高的精巧亭柱燃着夜烛,晚风拂过如丝碧草,转红已久的枫叶零星飘下,与金黄的落叶交织,带出了秋日的绚丽。天际火烧似的暮云低垂,一弯清澈的流泉潺潺轻响,泉底青荇扶摇,卵石洁白,清波荡着红叶,缓缓流过石亭。

亭子里,凌芷涵捧起了满把的红叶丢进红泥小火炉里,酒香蒸腾,跳动的火光将她雪色的脸颊映得通红,火苗一点点吞噬叶片,披落的青丝被热气浮动,娇媚可人。

一旁的段晨浩双手托着下巴,舔了舔舌头,“好香的酒,小辣椒,我知道你泡茶有一手,没想到还会煮酒。”

凌芷涵颇为炫耀般答道:“那是自然,本小姐的绝活可多着呢。”说罢她用木勺轻轻舀了一点酒出来,酒香盈散,浓郁芳香,让所有人的鼻子都微微耸动了一下。凌芷涵缓缓将木勺托到段晨浩的嘴边,他兴奋而欢喜地眨着眼睛,刚要张开嘴巴,凌芷涵却忽然撤了木勺,递给穆嫣,“这第一口酒,当然要给嫣儿妹妹先尝了。”

“谢谢芷涵姐姐。”穆嫣笑眯眯地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添了一下,白皙的脸颊立刻笼罩上一片醉人的酒红色,一脸陶醉地道:“真好喝。芷涵姐姐的手艺真好。”

段晨浩则抱臂冷冷地看着她们,一脸不愤的样子,嘟哝着:“真是的,居然联手来欺负我。”

一旁武毅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浩弟你该有心里准备才是,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们这里正好有三个女人,你就等着看热闹吧。嫣儿和凌姑娘感情好得很,我看你以后可要吃苦遭殃喽。”

第十五章秋雨湿情(3)

骆绮芳道:“浩弟,别听你大哥瞎说,我看嫣儿和芷涵两个都是好姑娘,你自己心里有数,也就不用嫂嫂我多说了。”她眼睛里一派欢喜之色,看得段晨浩俊脸微红,低下头去,动手剥盘子里的螃蟹。不一会,他就剥好了一只螃蟹,拿筷子把里面的蟹肉剔出来,放到了载明的盘子里,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载明道了声谢,就有滋有味地品起了蟹肉。

“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又是在这秋意十足的庭院里,芷涵妹妹果然好雅兴。”此刻酒已分到了众人的碗里,骆绮芳满面笑容,举起碗就向凌芷涵敬酒。

凌芷涵微笑道:“骆姐姐见笑了,我也是附庸风雅而已。”

骆绮芳笑道:“芷涵妹妹是真风雅才对啊,记得小时候我也在自家的庭院里用红叶煮过酒,可惜我笨手笨脚,没芷涵妹妹这般伶俐,差点把家里的院子给烧了。”

众人都被她说得逗乐了,凌芷涵见骆绮芳谈吐优雅,出自天成,虽然江湖装扮,却是美丽端庄,娴雅宛若,绝非一般江湖女子,道:“骆姐姐,你这般蕙质兰心,小妹性格有些刁蛮,以后还是要想姐姐学习才是。”

骆绮芳道:“芷涵你是真性情,其实我倒是羡慕得很呢。被那些所谓的教条束缚,真是我们女子一生的悲哀,我还是喜欢做一个江湖女子,无拘无束,多好啊。”

武毅夫道:“其实绮芳的娘家在帝都里势力很大,她自小就被束缚着,可是骨子里性子却野,便暗自里偷偷习武,希望闯荡江湖,之后为了和我在一起,还不惜和家里闹翻,叛出家门,与我天涯海角。”他虎目之中神情满含,还不自觉握紧了骆绮芳的手,弄得她双颊绯红,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作甚。”言罢又劝众人喝酒。

凌芷涵心思细腻,其实已隐隐猜出了骆绮芳娘家的来头。帝都之中,姓骆的贵族,也就只有宗仁令骆庆年了,只是这骆庆年权势虽大,却传闻一直和宰辅同气连枝,其行不正,在民间素无好名。想到这,凌芷涵也就明白为何骆绮芳会有那么多感慨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为了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背叛家族,飘零江湖,这对于一个自小生长在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来说,的确需要一番不小的勇气。凌芷涵对骆绮芳的钦佩之情更重,与她连连碰杯,把酒畅饮。

穆嫣伤势初愈,不宜饮酒,只能喝茶。凌芷涵茶艺高超,冲的茶自然很合穆嫣的口味,穆嫣倒觉得其他人没能喝茶失了口福,偷偷地沾沾自喜呢。

大家围炉而坐,尽享畅饮,尝蟹行令,好不自在。

穆嫣连日以来抑郁之情稍解,脸上又露出了往日纯澈开朗的笑容,这也让段晨浩微微安心。身边的载明嚷着要喝酒,被段晨浩眼睛一瞪,就软了下去,只能陪着穆嫣一起喝茶。看着他眼巴巴的小样,段晨浩道:“这样吧,如果你能在三天内把我交的云掌风袖练好,我就让你喝一杯酒,怎么样?”

载明两眼放光,连连欢呼,“浩哥最好了。”然后就搂着他的脖颈撒起娇来。难得看到载明孩子气的一面,大伙都愣了一下,继而欢笑。

其实他们打算过几日启程,一起去帝都。龙烈已给了承诺,不再为难载明。至于上官敛枫,他与洛阳王勾结,所图非小,既然他已再忠于朝廷,先前却又对载明穷追猛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或许,他想要抓住载明,并非为了朝廷,而是为了洛阳王。

那一晚凌芷涵在窗外偷听到他们不少秘密,知道洛阳王不知勾结了何人,准备对帝都发难,好在帝都里有七王爷坐镇,否则他们也不敢贸然送载明入帝都。

如今帝都表面上平静无波,可是马上就要掀起惊涛骇浪,他们也知道,今后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至于血阴教来袭的事情,凌芷涵已经对鬼灵子示警,却不知他将做何安排。凌芷涵先前被鬼灵子拘禁,此刻已对这万卷山庄深恶痛绝,恨不得赶快离开,因此也就无心帮他留下来御敌。何况她相信凭那老头的武功,和整个万卷山庄的势力,足以应付血阴教来犯,所以自己根本就无需操心。

只不过话虽然这样说,凌芷涵心里却仍有一丝担心,那九幽鬼母的武功她亲身领教过,听说血阴教的玄姬武功高强,也不知鬼灵子这老头能不能应付得了。

就在这时,一个懒懒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这些人倒是好兴致,在老夫的地盘上吃蟹喝酒,却不叫上老夫,未免也太不地道了吧。”

话音刚落,一个灰色人影已经闪进了庭院,端坐在石亭之中,正是一脸惫懒的鬼灵子。他一见到桌子上鲜美的大闸蟹,立刻两眼放光,伸手一抓,却被凌芷涵打了一下,“老头,这蟹是我弄的,我不给你吃。”

鬼灵子胡子一吹,道:“世侄女,别这么小气嘛。”说罢他一翻掌,螃蟹就落进了他的手里,凌芷涵尚未阻拦,他就已剥了蟹壳,剔了蟹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裹着手指,连连咱道:“好吃,真是好吃。”

凌芷涵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他,“哼,臭老头,最好噎死你。”

鬼灵子果然脸皮很厚,笑道:“噎死总比馋死好。”他又发现了浓香四溢的美酒,端起酒壶,道:“好像的酒,丫头,我不忍心放你走了,你不光可以帮我算题,还能帮我煮酒烧菜,有你在山庄,我就不愁吃喝了。怎么样,当老夫的干女儿吧,万卷山庄的武功典籍可就都归你了。”

凌芷涵白了他一眼,“做梦。”

倒是穆嫣拉凌芷涵坐下来,对鬼灵子笑道:“还要多谢前辈救了我一命,这杯酒,该晚辈来敬前辈。”说罢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

鬼灵子大为欢心,道:“还是你这丫头念情,不往老夫我救你一场。”然后他一饮而尽,对段晨浩道:“丹书铁券我已经给了,你今晚到老夫的书斋来,老夫将补天阵法的法图卷轴交与你。”

段晨浩一听,喜上眉梢,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卷轴,如今心愿得偿,自然十分欢喜,总算是不负师父所托,也对得起羽化的剑圣前辈。

鬼灵子似乎目有忧色,道:“既然你们执意要去帝都,老夫就祝你们一路顺风,本来还想留你们在山庄,不过如今血阴教杀上门来,老夫可能自身难保,也就不能留你们了。到了帝都以后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如今局势动荡,还是步步为营的好。”

武毅夫抱拳道:“多谢前辈提醒,如今山庄又逢劫难,若是可以,我们也想流下来助前辈一臂之力。”

鬼灵子道:“不必了,你们留下来,只会越帮越忙,倒不如走了干净。”说罢他又剥了一只螃蟹,很享受地咀嚼着。只是他的眼中颇有深意,一直看着凌芷涵,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很是奇怪。

段晨浩挑了挑眉毛,扬了扬下巴,好奇地道:“我说臭老头,你和那血阴教的教主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让人家嚷嚷着要灭了你的庄子。”

鬼灵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看不出你这浑小子还听八卦的。既然你好奇,老夫实话告诉你也无妨。血阴教的教主玄姬一直觊觎我万卷山庄的宝典《封印之书》,她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抢夺《封印之书》,再加上当年她与老夫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她此行是势在必得。”

“原来是为了《封印之书》啊。”段晨浩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哈哈一笑。然而鬼灵子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笑,眼神犀利地道:“小子,怎么,你知道《封印之书》吗?”

段晨浩这才想起,自己那日是在房顶上偷偷看到鬼灵子动用《封印之书》,所以他并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那还得了,当即含混地笑着:“我……我怎么会知道?”然后饮了一杯酒,糊弄过去。

鬼灵子道:“总之,你们明天就收拾行装离开吧,玄姬雷厉风行,她既已出关,相信不日就会来寻我们的晦气。”

然而,毫无预兆的,夜空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清亮甜美的声音,“已经晚了,今夜谁也别想走,鬼灵子,你应该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万卷山庄就是你的坟墓,所以你哪也别想逃。”这声音虽然动听,但此刻众人听起来,却犹如鬼魅一般,冰寒彻骨,宛如一夜玄霜划破长空,洒下漫空冷雨。

鬼灵子脸上一紧,身躯竟然颤抖了一下,喃喃道:“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只见夜色掩映着一个玄色影子缓缓而下,宛如一道黑色的霓虹,坠云而落,万卷山庄守卫森严,这玄衣女子竟然毫无阻碍地进来,宛如走进自己家一般自在。

明月斜照,她玄色长裙铺展开来,恍若连连绵绵的泥梨之水,吸纳了漆黑无边的夜色,她身材修长婀娜,发绾高髻,脸庞深藏在层层叠叠的黑色面纱之中,纵使容貌被掩,单凭她那双飘逸如夜的风姿,也不难想象出她的美貌。只是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却仿佛寒池中星子的倒影,虽然闪亮,却是冷光迫人,那双眼睛冷冷地看向看向鬼灵子,道:“鬼灵子,你最好还是将《封印之书》交与我,我也好给你留个全尸,否则我不但会毁了你,还会将你这山庄也一并毁了,让你多年潜心研究的成果付诸东流。你最好考虑清楚,整个万卷山庄的典籍和《封印之书》相比,孰轻孰重。”

鬼灵子眼中闪过暗淡之色,却毫无惧怕之情,只是叹了口气,道:“你既已练成了《天魔宝典》上的武功,又何必觊觎《封印之书》,难道武功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玄姬冷冷地道:“我虽然练成了《天魔宝典》,可是却无完全把握,想来想去,也只有《封印之书》里的‘千劫功’与我的天魔大法异曲同工,最适合我修炼,我就不信,凭借《天魔宝典》和《封印之书》里的武功,我还灭不了玉茗山庄?”

第十六章魔功盖世1

听玄姬提到玉茗山庄,凌芷涵既愤怒又惊奇,看样子血阴教似乎和自己家里苦大仇深,可是自己却完全不知,心下疑惑,刚要开口反驳,却觉得自己喉咙一麻,立刻无法说话,她看向鬼灵子,正是他指尖一股劲气弹出,悄无声息地封住了自己的哑穴,凌芷涵不能开口,登时俏脸涨红,向鬼灵子怒目而视,见他若有深意地看着自己,目光急切,像在暗示着什么一般,然后就听他用传音入秘的功夫对自己说道:“丫头,乖乖地别出声,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是自寻死路。”

凌芷涵转念一想,见那玄姬来势汹汹,满脸煞气,倘若自己真的自报身份,岂不是把脑袋伸出去让别人砍?她一时激动险些遇险,多亏了鬼灵子暗中制止,对鬼灵子感激一笑,便不再出声。

段晨浩听她提及玉茗山庄,回头望了一眼凌芷涵,登时心头一颤,心想倘若玄姬知道了凌芷涵的身份,必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万一。

鬼灵子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无法放下仇恨,凌峻与他夫人两情相悦,你虽苦恋凌峻,奈何人家不领你的心意,你便因爱生恨,由情变仇,最终堕入魔道,这又是何苦?”

他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了然,感情玄姬竟然与凌庄主夫妇有过一段感情纠葛,凌芷涵站在段晨浩身边静立不动,面色古怪,似惊似怨,脸色渐渐转红。她自己都不知道父亲与玄姬的事情,今日却被鬼灵子说破,不由得微微羞恼。但转念一想,父母一直都十分恩爱,感情甚笃,玄姬自作多情也就罢了,偏偏还一直对父母怀恨在心,这般不可理喻,当真让她颇为不悦。

玄姬长袖挥舞,丹唇微启,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鬼灵子,你又何必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当年若非你对我苦苦纠缠,从中作梗,让我和凌峻缘悭一面,他又怎会娶了商君若那贱女人。这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努力让看不见的眼泪倒流回心中,待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露出一派决然的杀意,目光一扫亭中众人,冷笑道:“鬼灵子,看不出你这里倒还热闹。这些后辈看起来都是人中龙凤,你若不想让他们为你陪葬,就乖乖把《封印之书》交出来。”

鬼灵子道:“梓宁,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大开杀戒?还是就此收手,免得再多造杀孽。”

玄姬冷笑道:“收手?自从二十年前你们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我早就无法收手了。让我收手,可以,除非你死。”话音刚落,玄姬已振臂挥出一掌,魔音骤然响起,一股光气从她掌心散开,蓬勃漫卷,犹如无形的水流,瞬间向鬼灵子等人席卷而去。

掌力袭来,众人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狂风暴雨的核心,遍体生寒,脚步不稳,只有以无上意志,才能保持平衡。

“小心!”鬼灵子面色大变,大喝一声,随即带着众人腾身跃起,飞入夜空,就只见方才众人所处的石亭被那一掌轰然击得粉碎,魔光弥散,碎石纷飞,爆舞空中数十丈,然后才沉沉砸下。

众人尚自凌空,玄姬目光一紧,手掌用力一吸,魔光犹如一道长鞭倒卷而上,瞬间便缠住了穆嫣的腰身,穆嫣重伤初愈,自然无力抵抗,任凭那股魔气将自己堪堪拉了下去,刚刚发出一声低呼,就已经被玄姬掐住了脖子。

“嫣儿!”段晨浩心中一寒,奋力劈出一掌,震散了盘旋在周围的魔气,身体俯冲而下,欲要抢回穆嫣,可玄姬又挥一掌,掌力犹如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段晨浩只觉得一股阴寒霸勇的力量袭来,自己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往后飘退,如此魔功,真是见所未见。

鬼灵子落地,扶住了段晨浩的肩膀,才稳住了他的身形。

玄姬喝道:“鬼灵子,你执迷不悟,好,我就先拿你女儿开刀。”

段晨浩戏谑道:“喂,玄姬前辈,你是不是太久没行走江湖了,搞错了,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怎么会是臭老头的女儿?”

穆嫣徒劳地挣扎了两下,玄姬却掐得更紧,段晨浩看着心疼,铮然拔剑。

鬼灵子面色苍凉地道:“梓宁,我当年为了你抛妻弃女,我女儿又怎么会在我身边呢。你快放了那位姑娘,我们的恩怨由我们来了解。”

玄姬一脸阴狠的神色,厉声道:“我不管她是谁,总之你不交出《封印之书》,我就杀了她。”手指用力,已在穆嫣白皙的脖颈上恰出了红印。

段晨浩目光一震,登时飞身而起,宝剑一扫,剑光宛如无边波痕散逸而出,在玄姬周身爆炸开来,岂料玄姬轻轻一跃,便带着穆嫣飞到了亭边的一座假山之上,一手掐腰,神态怡然。

段晨浩不甘心,挥剑再进,剑芒犹如狂龙卷舞,所过之处瓦砾纷飞,砖瓦飞檐尽皆暴散开来,化为齑粉,剑光从四周向着玄姬卷舞而去,将她围住。

玄姬阴沉一笑,“雕虫小技。”说罢愣喝一声,袍袖舒展,一股螺旋般的劲力轰然激发,形成了一道气流的漩涡,将段晨浩的剑路尽皆封死。

夜风拂过,玄姬长袖飘飞,一条赛霜欺雪、美至异乎寻常的玉手从被风掀动的长袖内探出,纤长优美的手指在夜空间做出了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

真气宛如月夜下怒涌的海潮,波浪汹涌,那只手所绾出的真气波旋,已牵制了段晨浩所有的进攻路线,段晨浩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被玄姬的魔功扯散,身体周围的夜空,仿佛变成了一个力量极强的磁场,盘旋紧收,要将他一点点吞噬。

段晨浩心道不妙,急忙收剑,挽出数多剑花,将周围的魔劲搅散,然后抽身急退,方才躲过了那可怕至极的吸引之力。

玄姬面上冷笑,心里却微微惊异,自己刚才所发出的天魔场,就算是一流的高手也无法抵挡,必然会被场力所吸,身受重伤,可是这少年却进退自如,还将她的场力冲散大半,看来这少年竟然有两下子,于是收起了轻敌之心。

段晨浩刚刚落地,玄姬收功,却不料头顶上蓦地俯冲下来一道气流,抬头一看,只见夜月之下桃花纷飞翔舞,被一股柔巧之力巧妙牵动,如同流水般漫卷而来,霓光彩辉光影凌乱,霎时间晃花了她的眼睛。

由于玄姬刚才全力应对段晨浩,未防头顶有人施袭,一时分心,手指一松,已被激射而来的片片飞花冲离,人也往旁边退了一步。穆嫣身子微微踉跄,然而马上又被凌芷涵扶住,带着她纵身飞起。

“好个鬼灵精的丫头。”玄姬咬牙切齿,再次出掌,双手化出重重掌影,魔功飚散,盘天飞舞。

凌芷涵也急忙挥掌抵御,可她的功力与玄姬相比实在是差得太多,登时被那股力量逼得斜飞而下,段晨浩看准时机,一跃而起,双手张开,拖住了她两人的腰,才引得她们安然落地。

“你们怎么样。”他关切询问,见她们两人无甚大碍,方才安心。

顷刻之间,武毅夫与骆绮芳也飞身而起,攻向玄姬两侧。武毅夫的一双“奔雷掌”气劲吞吐,力挟千钧,十指如钩,呼啸发出,而骆绮芳从腰间抽出鸳鸯刀,刀光连闪,迫人眉睫,锐利的刀锋扑面而来,却洒下一股冰雪寒气,仿佛可以划破黑夜。

玄姬侧首冷笑,低呼一声,玉手重又缩回袖里,行云流水地迎上两人,左右衣袖倏地拂打,重重抽在他们的手掌和刀锋上。

他们夫妻二人已使尽浑身解数,在不出十步的范围内,招式变化了多次,务求玄姬掌握不了他们的攻势。岂知玄姬左右飘逸,令他们无从掌握,由主动落回了被动。

看似轻松的一对水袖,在他们夫妻二人眼中却好像鸟翔鱼滑,无迹可寻,一下子就给抽个正着。很快他们便被玄姬的袍袖挥拂而下,无法进攻。

玄姬面露得意之色,厉声道:“怎么,你们还有谁想要过来送死?”

鬼灵子往前跨了一步,面色凝重,“梓宁,你要找的人是我,冲着我来就行。今日ni若能打赢我,我就将《封印之书》双手奉上。”

玄姬眉眼一弯,双目微合,宛如变成了一道狭长的鞭子,其间却是刻骨的恨意。“好,鬼灵子,这可是你说的,你还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或许当年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这二十年来我勤修苦练,终于练成了《天魔宝典》的最高一层武功‘天魔墙’,你除了整日窝在山庄里研究那些无用的东西,又做过些什么?这样的你,还如何我和打?”

鬼灵子道:“谁更厉害,动了手便知分晓。”说罢身形一晃,人已闪到了玄姬身前三尺之处,双手一握,掌心青光闪烁,瞬间便化作巨龙呼啸飞举,腾挪闪转,向着玄姬奔噬过去。玄姬不紧不慢,玉指漫挥,黑色的指甲上魔光如波,一层层地扩散开来。

第十六章魔攻盖世(2)

她的身前立刻结成了一堵无形无质的气墙,虽然肉眼无法看见,可是强大的真力却仿佛在二人之间横亘了一片深邃的渊薮,吸进了夜色,就连最明亮的阳光都无法照入其中。

青龙怒号,却在撞上气墙的那一刻陡然溃散,零零落落地化作漫天飞尘。鬼灵子收掌叹道:“梓宁,恭喜你,你果然练成了‘天魔墙’。”

玄姬的面纱微微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雪白的下颚,透过面纱,唇角依稀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我说过,你是打不过我的。”

鬼灵子双臂陡然张开,清啸一声,一刹那,他的身前居然腾起了一团光球,随着内力的不断涌入,光球越来越大,慢慢膨胀,其间彩光陆离,分错凌乱,气流彭涌鼓荡,那团光晕越来越盛,流转不定,似乎整个宇宙都被他聚在手中。

玄姬眸光微变,脸色渐渐难看,“鬼灵子,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吗,就算使出两伤之法,也要赢我?”

鬼灵子道:“你的天魔墙已臻至化境,我又如何是你的对手,如果我不用两伤之法,又如何能打得过你?”

他的话音刚落,浓密的黑暗就似乎顿时被撕开了一道罅隙,微弱的红光从他的掌心暗暗透出,他的手臂一分,手中的光球宛如气色水泡一般,碎为微尘,漫天劲气飚散,天魔场与鬼灵子发出的气劲轰然撞在了一起,四周的枫叶、树枝、山石、房屋,顷刻间完全暴散,雷裂山崩,四周峰峦回响不绝,碎叶乱舞,星月隐没,整个庭院宛如被撕裂成了无数片,然后又被狂风吹到了天地的尽头。

然后,天地一片寂静,仿佛连风都没有了声息,月光悄悄透出云层,流水一般漫过大地。

满地碎乱的枫叶之上,猝然泼溅起一股鲜血,鬼灵子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微微冷笑:“梓宁,你的天魔场虽强,可仍旧敌不过我的两伤之法。”

漫天流霜之中,玄姬依旧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之中,玄衣微皱,脸上略有疲态。“鬼灵子,你别得意得太早,我虽然受了伤,只需要七天就能完全复原,你恐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七天之后,我会再来,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万卷山庄也会变成你的坟墓。”

黑衣宛如流云一般漫过夜空,恍若凌空一羽,瞬间渺迹天外。

看着消失在天之尽头的身影,鬼灵子一个踉跄,又吐出一口血来。他已面如金纸,束发披散,此刻状貌狼狈不堪,仿佛再也不是那个睿智幽深的学者了。

刚才鬼灵子与玄姬功力相撞,着实震天撼地,段晨浩等人运功抵御,方未被魔功侵袭,他们此刻已是神虚体乏,刚刚缓过神来,就看到了鬼灵子跌坐在地上,段晨浩急忙过去扶住他,道:“臭老头,你……”

鬼灵子登时闭目,盘膝而坐,运功调理,只见一团紫气从他的丹田处升起,在身体各个经络游走一圈之后,又重归丹田,然后他眼睛一睁,脸色已好了很多。

“臭小子,放心,我一时三刻还死不了。”鬼灵子仰头看了一眼夜色,忽然感慨道:“多么好的月亮啊,可惜恐怕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多时,四大长老已闻声赶来,书长老见鬼灵子重伤吐血,立刻给他喂了一颗药丸,然后其他三位长老联手为鬼灵子运功疗伤,他们三人的年纪加起来已有二百多岁,功力应该极为深厚,可是为鬼灵子疗伤,三人都已冷汗淋漓,段晨浩看在心里,他知道鬼灵子用了两伤之法,才让玄姬受伤,可他自己却伤得更重,看样子,他可能已经命不久矣了。

段晨浩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虽然他曾经辱骂过鬼灵子,但心里却拿他当做前辈,他博学多才,令人钦佩,性格虽然不怎么好,可人却不错,而且他又曾真心帮过载明,今夜若非他拼死相互,众人可能已经死在了玄姬手里,想着想着,他不禁为鬼灵子感到难过。他见凌芷涵此刻眼眶微红,料想她也该和自己心情一样,她表面倔强,心地却十分善良,此刻只怕早就忘了鬼灵子囚禁自己的过节了。

四位长老行功完毕,鬼灵子恢复了些精神,便对他们吩咐道:“玄姬七日后必定还会来犯,万卷山庄世代都传承者守护中原典籍的责任,不容有失,我现在命令你们,将山庄里重要的典籍分别送至普善禅院、蕊珠贝苑、逍遥天阙还有洞庭君山,带本庄主向四位掌门问候,请他们施以援手,守护我们的典籍,是我鬼灵子无能,不能继续传承我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如今只盼这些典籍切勿落入魔门之手,希望后世有缘之人可以习得典籍中的精髓,将我泱泱中华文化发扬光大。”

四位长老一听,全都躬身跪下,道:“请庄主三思,我等愿与庄主并肩作战,一同守卫山庄。”

鬼灵子面色严峻,目光似乎掠过沉沉黑夜,深不可测的眼神力竟然倒映出一丝朝阳般的光辉,沉声道:“我一人生死是小,山庄典籍却不容有失,孰轻孰重,你们心里应该清楚。人生不过须臾一瞬,与无穷宇宙相比简直渺小得可怜,生与死只不过是两个距离微乎其微的端点,我一副衰朽皮囊早就不做留恋,倒是若以我的生命可以守住这些典籍,那便是守住了一片星空,今后必将会有追随我步伐的人徜徉在这片星空之下,去发现更多的奥秘。”

那一刻,他头顶的群星骤然明亮,照亮了这个老者睿智安详的面容,他仰首夜空,眼睛里如同倒映了漫空璀璨的星光,微微沉吟,思绪却仿佛飘到了宇宙的最深处,去追寻那些永无止境的奥秘。

所有人都默默屏息,看着鬼灵子出神的样子,心里对他敬佩不已。这就是一代宗师的风度,也是一个学者永恒的信念和执着。

第二天,四大长老就带领山庄门人将典籍送往各个门派,临行前纷纷来和段晨浩告别,段晨浩曾以琴棋书画击退了魔门众人,四大长老对这少年很是欣赏,都出言相勉。

如今万卷山庄正即将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难,四大长老宁愿留下来与鬼领子并肩杀敌,可是鬼领子既已下令让他们护送典籍,他们也不得违抗,何况山庄的典籍总是要传承下去的,他们也不得不在此刻离开。

四大长老走后,段晨浩与凌芷涵商议,他已有决定,打算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帮助鬼灵子。他是在不忍让这个老头一人守着山庄送死,更何况是一个让他心生敬意的前辈。他本以为凌芷涵会反对,谁知她却是极为赞同。

此刻他们正坐在听香小筑的池塘边缘,云淡风轻,蝶舞翩翩,四周透着一派祥和宁静的气息。凌芷涵似乎极为享受一般,将头轻轻靠在了段晨浩的肩膀上,仰头看着天上的云。

“其实,我们根本走不出万卷山庄。”凌芷涵波澜不兴地说,似乎已料到了一切。“若是玄姬没有杀来,我们倒是可以凭着万卷山庄的庇护离开洛阳。可如今山庄已危如累卵,我们倘若此刻离开,洛阳王必然在外面等着伏击我们。上次去王府,我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洛阳王对载明势在必得,如果我们现在出去,就无异于将载明送进他的虎口里。他定然已做好了精密的部署,等我们一出去就会将我们一网打尽。相比之下,我们还是留在山庄里安全些。这里毕竟是鬼灵子的地方,有他罩着,洛阳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段晨浩道:“可玄姬七日后就会杀来,倘若我们留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如今的境况,真是两难。”

凌芷涵道:“就算玄姬再厉害,也是一个人。比起洛阳王的千军万马,就也不算什么了。你放心,我已飞鸽传书,通知老师和七王爷前来支援,若他们在七日后可以赶到,我们便可安枕无忧,否则,就只能放手一搏,与玄姬周旋一番,说不定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段晨浩淡淡地道:“小辣椒,你不害怕吗,如果我们斗不赢玄姬那妖妇,说不定都会死在这里。”

凌芷涵抬起头,在他的对面蹲下,一双黑盈盈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双手一把扯在他脸上,把他的嘴巴扯得往上翘起来。

段晨浩眉毛一皱,道:“小辣椒,你发什么疯。”

凌芷涵笑嘻嘻地道:“我看你愁眉苦脸的,想让你笑一笑。你还是笑的时候比较好看。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有你在,就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我……”段晨浩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失神,“你真的这么信任我吗?”一条红色的鲤鱼从湖面里一跃而起,溅起一连串跳动的水花,慌乱地沾湿了他额前的发丝。

“当然,因为你是段晨浩。”凌芷涵站起来,漫步在庭院的花丛之中,落叶翩翩,飞花淡淡,她的黄衣拂过蔓蔓花枝,带起木叶的清香。

她轻轻地摘下一朵朵美丽的花,巧手灵活地编织着翠绿的茎,脸上巧笑嫣然,梨涡浅浅,竟比那些花儿还要艳丽。不一会,她就编好了一朵花冠,走过来,将它轻轻地扣在了段晨浩的头上,满意地赞叹道:“嗯,这样就更像一个英雄了。你要好好加油哦,我们可都把命交到你的手上了。”

段晨浩眼睛往上一扫,可以隐约看见头顶绚丽的花朵,可是却微微露出了窘态,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这样,他刚要伸手去把花冠摘下来,凌芷涵却阻止了他:“这是你的王冠,你真的要摘下来吗?”

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段晨浩喃喃道:“王冠……”

第十六章魔功盖世(3)

凌芷涵一歪头,咯咯笑道:“对啊,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国王,可以缔造出一个永恒的国度,来保护所有的人。因为你的那一份想要保护人的心意,是那么不可动摇,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不只是我,我们所有的人,都相信你。所以,你自己也要加油哦。”

秋日的空气里似乎也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明黄色,宛如斑驳而苍凉的映画,若有若无地镌刻在盈盈秋波里,女孩的笑是那么柔和明丽,宛如水潭里的月影,仿佛下一刻她的眼睛一眨,那抹笑容就会被打碎。

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翩跹落在她卷翘纤长的睫毛上,段晨浩伸出手,轻轻替她拂去,语声温柔,仿佛带着淡淡的醉意:“你放心,我会做到的。这一次,我不会再食言了。绝对不会。”

那一刻,他的目光仿佛透过层层雾霭,看到了金色的太阳。璀璨的眸子里,连日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凌芷涵欣然一笑,那样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初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他的眼睛里,就是这样澄澈而明亮,带着一份睥睨天下的傲气。

能再次看到这样的神情,真高兴。

他额前发缕上盈盈滴着水珠,脸上的笑容那么清澈,那么坚定,带着那顶绚烂的花冠,好像传说中架着碎琼乱玉偶笠人间的王子,青云衣兮白霓裳……

清甜的风带花朵的馨香,和他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如霜雪般清冽。

他们都感觉头顶的天空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到,还有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柔软得好似蓬松的雪,让人感到温暖和安慰。

或许这就是他建立的国度,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国度。

第二日,鬼灵子忽然毫无预兆地让段晨浩来到后山崖壁旁的那处静室。门口的落叶似乎亘古已然,宛如堆积了千年的雪,凝注了时光,所以一直都不曾褪去。

段晨浩有些好奇,这处房屋,他曾经悄悄跟着鬼灵子来过,就是在这里,他看见鬼灵子打开了《封印之书》,为那个男人占卜。

上一次他只是窥得这房屋一角,这次从正门走入,景致却已有所不同。屋子正堂是四面厅的建筑形式,通过四面的花木隔窗,把后方植物披盖的危崖峭壁、周围的婆娑柔篁隐隐绣入室内,鬼灵子就坐在南屋的窗前,眺望着远处山水,也未曾回头,道:“小子,你有口福了,尝一尝老夫的百果酒,这可是许多人花再多钱都买不到的佳酿。”

段晨浩在鬼灵子身边坐了下来,见他峨冠博带,衣容整洁,气派古雅高贵,使他有种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鬼灵子回过头,叹了一口气,道:“喝吧,有酒当醉,人生几何。”

瀑布声从楼外的远处隐隐传来,段晨浩端起酒杯,伸出舌头抿了一口,一股美妙滋味立刻从舌尖蔓延到全身,他从未喝过这样的美酒,酒瘾一来,立刻一口把酒喝了下去。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为难得的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鬼灵子道:“此酒采岭南荔枝、波斯葡萄、扶桑玉梨、海南青梅、两淮柑橘还有缅甸柠檬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洗果、剔肉、榨汁、封味、洁净、浸渍、发酵、过滤、醇化等十余道工序,每一滴都美味无比,也珍贵无比。”

段晨浩饮完一杯,还伸出舌头把唇边的酒渍舔个干净,才笑呵呵地道:“臭老头,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想到便宜我呢?”

鬼灵子道:“老夫我就要驾鹤西去了,还留着着酒做什么,老夫与你这小鬼有缘,便让你捡个便宜,尝尝这十辈子也喝不到的佳酿。临死前能品尝这一杯美酒,也死而无憾了。”

他朴拙古奇的面容上透出一股淡淡的神伤之色,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犹豫的皱纹,看上去是那么的疲惫和感伤。他的语气里透出了一种深沉的无奈,让段晨浩感到他一定有一段伤心的往事。

段晨浩不禁好奇地问道:“臭老头,你和玄姬那妖妇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她一定要杀了你才善罢甘休。”

鬼灵子抿了口就,喟然叹道:“这其中的原委,说来话长。”然后他的目光幽远,似乎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倒流回过去的时光。

“玄姬本名桑梓宁,二十年前,她可是中原武林里数一数二的美女,那个时候,她还未加入血阴教,和魔门没有一点关系。江湖上追求她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一方霸主、盖世英雄,可是她眼界甚高,对那些追求者都不屑一顾。直到她认识了凌峻,不知怎地,她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凌峻。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凌峻与天玄道宗紫阳真人的爱徒商君若姑娘两情相悦,是江湖上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玄姬对凌峻苦苦痴缠,最终无果,却一直不曾死心,一直抱着一丝希望。当年老夫在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玄姬,便被她的风采所迷,为她倾倒,然而那时老夫已有了妻室,可虽然如此,那时的我却是情难自抑,为了玄姬,不惜背叛发妻,是老夫错了,将妻子的心狠狠伤了,于是我妻子就离开了山庄,离开了我,从此不知所终。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却懵然不知,眼睛里就只有一个玄姬。之后,凌峻和商君若的婚讯已传遍江湖,玄姬听到后悲愤不已,口口声声说是商君若迷惑了凌峻,扬言要杀了她,可她却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便向我求助,说只要我能替她杀了商君若,她便会委身与我。我虽然喜欢她,可是又怎能为了如此荒谬的理由而去杀人,于是苦心劝阻,可是她恨意太深,依旧执迷不悟,为了不让他去破坏凌峻和他夫人之间的关系,我只好制住了她,囚禁了她一个月,直到凌庄主夫妇成婚之后,才将她放出来。可自那之后,我们也就彻底决裂了,她恨我入骨,认为假如我没囚禁她,她一定会破坏了凌峻的婚礼,那样和凌峻在一起的将会是她。于是她扬言要让我付出代价。之后她又去过玉茗山庄,只可惜人家夫妻情深似海,凌峻也不忍伤害玄姬,就对她视而不见。后来玄姬一怒之下,就入了血印教,当时的教主莲见圣母见她资质甚佳,适合修炼血阴教的无上武功《天魔宝典》,便收她为徒。她苦心多年,终于完全练成了《天魔宝典》,我想她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玉茗山庄。”

段晨浩一听,心中大叫不好,急忙道:“那样的话,凌伯父和凌伯母会不会有危险啊。”

鬼灵子道:“这点你大可放心,凌峻可是武林里的泰山北斗,这世上能打过他的人没有几个,玄姬虽然练成了《天魔宝典》里的功夫,可她的仇恨之心太重,没有完全领会精髓,所以未必是凌峻的对手,再说还有凌夫人,她可是天玄道宗紫阳真人最疼爱的女弟子,武功道法不在玄姬之下,倘若玄姬贸然去玉茗山庄挑衅,吃亏的也只能是她自己。况且眼下还有很多武林人士在杭州城里,魔门由于地域上的限制,根本就不可能对玉茗山庄发动进攻。上次阴世魔落的偷袭都铩羽而归,血阴教势力虽大,却不及魔门之首阴世魔罗,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倒是该担心一下眼下,看看如何能逃出玄姬的魔掌。”

“对了,还有芷涵那丫头。”鬼灵子双目一凛,道:“要赶快让她去白马寺暂避风头。玄姬不知道她是凌峻的女儿,不过听说芷涵和玄姬的三弟子花影月曾经照过面,这次听说花影月也来了,搞不好玄姬会知道芷涵的身份。如果让她知道芷涵是凌峻的女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呢。我思前想后,白马寺的空念神僧与我和凌庄主有些交情,你过几天就把芷涵送到白马寺去,在那里,有空念神僧保护她,玄姬应不能发现她。”

段晨浩也担心凌芷涵的安危,当下答应了鬼灵子的建议。鬼灵子道:“小子,你还真够傻,要留下来帮我御敌。只不过凭你的功夫,根本就破不了玄姬的天魔功。”

段晨浩道:“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她扒皮拆骨啊。况且我们现在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山庄里同妖妇周旋。”

鬼灵子叹道:“小子,总之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我这把老骨头终要散架,如今的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段晨浩道:“臭老头,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克制玄姬的天魔功吗,你这么厉害,应该会有一些出奇制胜的法宝吧。”

鬼灵子道:“也怪我这么多年来疏于练武,把精力都放到了研究算学上,倘若我再勤奋一点,今日也就不会败得这么惨了。如果说法宝的话,老实告诉你,老夫我只有一样。”

段晨浩立刻来了精神,眼睛眨得像亮晶晶的星星,好奇地道:“是什么法宝。”

鬼灵子道:“那个法宝,就是你。”

段晨浩长大了嘴巴,下巴都快要落在了地上,吃惊地道:“臭老头你开什么玩笑呢。”

鬼灵子道:“老夫没开玩笑,我看你这小鬼的体质极为特殊,可以驾驭阴阳二气,若我没猜错,你师父武中圣皇是不是从小就传授你一门转阴易阳的功夫吧。其实这种功夫,你师父自己练起来都非常费劲,可是你练起来却轻松得很,因为你是极阴极阳的奇异体质,很适合练这门功夫。同时,你也非常适合练习《封印之书》里的武功。”

段晨浩脱口道:“《封印之书》里的武功不是被封印了吗,而且我为什么要去练那本书里的武功。”

鬼灵子眼里精光一闪,一脸狐疑地道:“小子,你怎么知道《封印之书》里的武功被封印了?”

段晨浩心虚地笑了笑,往后缩了缩身子,很没有底气地道:“那个……其实那天晚上,我无意间看到了你打开了《封印之书》,为那个男人占卜,还不小心听你提及了《封印之书》里的武功,好像叫做‘千劫功’。”

鬼灵子胡子一吹,一脸怒色,道:“好你个臭小子,居然去做梁上君子,偷看老夫的举动。老实说,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第十七章千劫千幻1

段晨浩道:“没有没有,我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又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道:“臭老头,说实话,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鬼灵子白了他一眼,道:“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好奇害死猫,你小子最好不要这么八卦。”他又喝了口酒,道:“我们说正题,现如今,只有你学会了《封印之书》里的千劫功,才有本钱和玄姬一搏。七日后玄姬就会杀上门来,所以你要在这七天里好生修炼千劫功。”

段晨浩神色一敛,忽然变得无比认真,“臭老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习书里的武功。”

鬼灵子的目光投往窗外的美景,触景生情般喟然道:“时间和生命间有着微妙和不可分割的关系,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难以捉摸,又心生怅惘,难以自己。就像成成败败,只是某一瞬间的事,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到头来,一坯黄土会把所有成败埋葬。你终是年轻,现在会很难明白我这番话,但终有一天会有我同样的感受,胜利的后面或者就是失败,两者合二为一。”

段晨浩看他的目光深沉如海,想是他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大起大落,成败沉浮,到头来却是孤独一人,的确可叹可悲,心里不由得微微惋惜。可他的话也的确耐人寻味,那是他用生命总结出的箴言,所以自己须当仔细聆听。

鬼灵子站起身,道:“你跟我来。”说罢便朝着屋子的更深处走去。段晨浩尾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那间他见过的屋子,这里面四壁绘着诸天星辰之图,墙壁上凿有无数空洞,又无窗子,屋外阳光透过这些孔洞照射进来,交织成一道道神奇瑰丽的光线,恍如让人进入了一个太虚幻境,疑似堕入梦中。

光纹犹如澹荡的水波,一圈圈流转,迷离的光线中,段晨浩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座光洁的石台上,他缓步走过去,仔细端详,发现一朵朵乌黑缠绕的山茶花纹沿着石台的边缘被精心雕刻出来,连绵不绝地爬满了整座石台,在中心处绞结而成蜿蜒的藤蔓,几行诡异的文字半隐半没在藤蔓之后,闪烁着捉摸不定的乌光。那些和花苞一样的花式字体优美地折射出了古朴的弧度,却分辨不明究竟是什么意思。

段晨浩一时屏息,试探性地把手放在石台上,一瞬间,他的掌下竟然涌现出幽蓝色的光华,微微惊疑之际,《封印之书》已从石台中浮现出来。光芒越来越亮,映照着他线条利落的俊脸,点亮了他微微惊悸的神色。

他的五指,已经抚摸在了质地柔软的羊皮封面之上,却犹自带着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喃喃低呼:“好神奇啊……就像魔法一样……”

鬼灵子道:“这本书里,封印了我们万卷山庄先祖毕生所修的千劫功,就如同九阙通神令里,封印了历代魔尊的武功精元一般。你若能善加利用,自然可以无往不利。只不过,百年来,万卷山庄历代先贤,没有一个人可以看懂这本书。你能不能学得书中精髓,就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幽蓝的光芒仍然如萤火般盘旋,照得段晨浩眉目冷亮如雪,他不可思议地道:“如果练成了这里面的功夫,是不是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鬼灵子笑道:“臭小子你想得美,《封印之书》记载了生命和宇宙千古以来的秘密,又岂是那么容易参透,你只有短短七天的时间,却想贪多务得,那是万万也不可能的。每一个人,对书的领悟都不一样,至于你练成什么样子,是由你的心来决定的。”

段晨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由心来决定?”

鬼灵子道:“世人往往都急功近利,更加妄想有什么武功秘籍,好让自己一蹴而就,练成绝学,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试问哪里来这么多的便宜,武功一道,往往讲求的是勤学苦练,还有悟性资质,任何武功,都需要一点点练起,根本就没有那种一练就成的绝世秘籍。”

段晨浩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就像自己在无意间得到了《瀚海长风》,里面的武功虽然博大精深,威力不凡,但仍需要一点点从根基练起,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达到大成。那些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的渴望,都是不劳而获的想法,是自欺欺人罢了。

段晨浩道:“所以,《封印之书》的修炼,也只是追求一种精神的感悟和心灵的体验,而并非真的让修炼者在短短时间里练成绝世武功。”

鬼灵子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嘛,臭小子,孺子可教,你还是满有悟性的。”

段晨浩接着道:“所以,我在这七天的时间里,要达到的并非是招式的精深和内力的增长,而是一种技巧,可以让我打败玄姬的技巧。只要掌握了这种技巧,就可以把本身的招式和内力发挥到极限。”

鬼灵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能说出这番话,而不是像世俗之人那般嚷嚷着自己得到了绝世武功。只有自己感悟出来的东西,才是属于自己的,才是永恒的。所以,你就好好努力吧。”然后他拂袖而去,关上了屋子的门。

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星辰环列,周围的光线、声息似乎在同一瞬间全部消失,段晨浩觉得自己仿佛处在一个真空的宇宙中,周围混沌一片,时间空间都已没有了概念,他所能看见的,仅仅是那些浮动的光芒,变换着繁复难解的预言。

于是他盘膝而坐,将厚重的书放在膝上,打开一看,只见书页之上浮动着一颗颗密密麻麻跳动闪耀的光斑,宛如被深邃的海底波涛折射了无数次的阳光,以一种莫名的姿态舒卷变换。

段晨浩好看的眉毛轻轻皱了一下,心想这本书跟无字天书似的,该如何解读。那些跳动的光斑时而交错凌乱,时而聚散分合,看得段晨浩头晕眼花,很快就开始翻白眼了。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无知无觉的混沌状态,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身子轻飘飘的,几乎失去了全部的重量,好像变成了一弯轻轻的羽毛。

很快,他就飘到了一个奇特的地方,一面光明耀眼,一面黑暗深沉,而他则处于黑暗和光明之间,身体若无形质,飘渺不定,既不能归于黑暗,也无法融入光明,唯有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悠然穿行。

“好奇怪,怎么感觉自己像死了一样?”段晨浩迷惑地喃喃自语,黑暗中若有光芒闪烁,渐渐明亮起来,段晨浩知道,那是点点星光,无边的黑暗里,庞大的星图逐渐清晰,微茫众星以恒沙之数,斗转星移,永不停息。

星星……无数的星星,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已经化身成了这一片广袤的星空,心灵冉冉升起,俯瞰和尘世的一切,伸手一触,却又什么也摸不到,原来自己所看到的,终究是幻影,就算繁华的大千世界,也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一滴泪,就足以将其彻底粉碎。

是啊,连一滴泪的重量都无法承受的世界,是注定要被摧毁的。因为泪是温热而有情的,而世界确实冰冷而无情的。

如此反复了好久,段晨浩终于醒转,仰望室内,依旧星海浩瀚,无边无际,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神游太虚,如今又重归现实。可是心里依旧有些迷茫,不知道《封印之书》给他的启迪究竟为何意。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发泄般地喊了两声,往后一栽,脑袋就躺在了厚厚的书上。满室星光璀璨,熠熠生辉,宛如宇宙运行一般流转不休,他只觉得自己一生也未见过如此奇景,不由得目眩神迷。

段晨浩把手探入怀中,取出心光大师临走前送与他的那颗佛珠,握在手里把玩。在这充满星光的暗室内,那颗珠子显得尤为闪亮,莹光婉转,里面仿佛蕴含着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虽是须弥芥子,亦包涵了森罗万象。

忽然,一道光芒非常巧合地映射在了那颗佛珠之上,霎时间陡然化为千亿散光微茫,瞬即四散,段晨浩一惊,急忙坐起,仔细端详着那颗珠子,但觉得将它我在手中,真的好像是握着一个神奇的宇宙。

于是他将明珠移向那些光柱,发现这并不是巧合,一接触到那些光柱,明珠就会发散出无数道细微的光芒。

“好神奇……”段晨浩梦呓般地喃喃,忽然突发奇想,于是将《封印之书》平摊开来,把明珠举过头顶,衬着光柱,于是明珠散开的光晕全都投在了洁白的书页上,和那些跳动不休的光斑交织在一起。

段晨浩仔细审视半晌,发现投在书页上的光线并非汇聚到一点,而是东一块,西一片,支离错落,是以乍眼看去,似隐还现,段晨浩慢慢移动明珠,于是书上的光影就另有一番变化,忽见一片光斑浑似楷书里的一笔短横,另一块光斑则遒劲颀长,恰似楷字里的一笔长横,段晨浩心头微动:“倘若我将这明珠移到恰当的位置,是否可以将这些光斑拼凑成文字?”

他童心一起,便将明珠缓缓转动,过得一会,竟鬼使神差地拼凑出一个“大”字,段晨浩侥幸成功,大为惊讶,捧着明珠又瞧一会,只觉得明珠表面看似圆润光洁,可是里面却有很多孔洞,倘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他再仰头,瞧着这室内墙壁上千奇百怪的空洞,以及交错凌乱的光线,忽然喜道:“原来是这样,这屋子里的空洞全都是依照天象星辰之位排列,与天上群星遥遥相对。紫微、太微、天市、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他一一指点,发现那些孔洞真的对应着群星的排列。

第十七章千劫千幻(2)

又低头看着手中明珠,原来这明珠才是关键的钥匙,可以开启《封印之书》的秘密。明珠将不同星象的光芒折射在书上,与书上跳动的光斑组合在一起,就可以构成文字。

只是这并非全部的秘密,或许这只是表象而已。因为如果这样看来,由光芒可以组成的文字何止千亿,而要将它们组合成语句,就更加是一项庞大浩大的工程。所以,关键并不在这些随意组合的文字上面。

段晨浩不禁又心生疑惑:“心光大师临走时送给我这颗珠子,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场,莫非大师他另有深意,知道我会破解《封印之书》,因此才故意将珠子送给我。难道大师真的能未卜先知吗?”

这其中的因由段晨浩先暂且不去想,便放下心思,专心研究如何去破解《封印之书》之谜。

他手里明珠再次转动,却发觉并非每一次对应上光柱,都可以与书上的光斑组合成文字。最后,他把范围锁定在了东边那一面墙壁之上,慢慢拼凑,他已经驾轻就熟,拼凑起来也十分容易,不一会,他就慢慢拼成了一个“遁”字,然后他又试了几次,又拼凑出一个“隐”字,如此一来,他在第一页书上终于拼出了四个字:遁隐于意。

直到再也拼凑不出其他的字,段晨浩才收手,细细思索,却始终无解。看来,这页书的关键就在于这几个字。

他的神思有些疲倦,又惊叹于万卷山庄的祖师,居然创造出了一本如此神奇的书,真的是穷尽造化之能。这书里,不仅包含了万卷山庄祖先精神的千劫功功力,更加包含了宇宙奥秘,万物法则。

直到黄昏十分,他才悻悻走出了那间屋子,步入山庄别院,这才发现凌芷涵、穆嫣、骆绮芳还有武毅夫都在鬼灵子的指点下勤练武功。

凌芷涵家学渊源,人又聪明伶俐,鬼灵子稍加指点,便已收效甚高,鬼灵子看她伶俐非常,便将自己的一套逍遥游掌法传授给她,而穆嫣心智坚忍,轻功造诣极高,鬼灵子教她的则是一种更为高深的轻功,倘若修炼得当,可以在近处瞬息而行,犹如空间转换一般。不过这种功夫练起来也比较难,穆嫣还得从头练习,稳扎稳打。至于武毅夫和骆绮芳,他们夫妻二人情深意笃,心意相通,鬼灵子便传授他们一套“鹣鲽同游步”,配合着她二人最擅长的武功施展开来,也是颇具威力。

就连载明也没有闲着,一个人在竹林下拿着木剑比比划划,将一套“分水剑法”练得有模有样。竹叶纷飞下,载明小小的身影好像绚烂晚霞中一道变换的光影,坚韧而挺拔。

段晨浩走过去,拍了拍载明的头,笑呵呵地道:“练得真不错,载明果然很聪明。”得到段晨浩的夸奖,载明喜出望外,道:“我也要练好武功,帮着浩哥打退敌人。”

段晨浩道:“那可不行,载明你给浩哥老老实实地呆着,打退敌人,是我们大人的任务。”

载明尖尖的下颚微微扬起,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段晨浩,“浩哥,其实我知道,凭你们的力量,完全可以离开洛阳城。你们之所以不走,都是为了我,洛阳王的目标是我,是我连累了大家。”

段晨浩敲了一下他的头:“小傻瓜,说什么傻话呢。浩哥可不许你这么想。你永远都是浩哥的小弟,所以浩哥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

载明还要再说什么,已经被段晨浩一把抱了起来,段晨浩亲昵地贴了贴他的小脸,道:“载明放心,等到这一仗打完了,咱们也就不用怕洛阳王那老家伙了。到时候浩哥陪你散心,对了,洛阳城里载明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载明仰起小脑袋,一脸憧憬地道:“我听说乐游园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初冬。乐游园的初冬是苍白的,从苍苍的露变成了白白的霜,光阴暗换。天气渐冷,马蹄儿踏上去,原野静静的,可以听到秋后露水在马蹄下爆裂的声音,还有冬来后的白霜在马蹄下的轻响。虽然草都已经霜枯了,可是还会有太阳的光晕照在上面,黄晕晕的一层。天边还会有金红的、咸蛋黄一样的太阳照耀着,真的好漂亮……”

一开始段晨浩只是希望载明开心,所以配合着露出了笑脸,可是他渐渐被载明所描绘的美丽景色吸引了,仿佛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连绵无际的广阔的平原。

“载明,放心,浩哥一定会带你去乐游园。”段晨浩仿佛许诺一般郑重地说道,心里也盼着这场风波快快过去。

用过晚膳后,段晨浩一个人坐在湖边的亭子里,绚烂的黄昏过后,一切都归于沉寂,漆黑的夜不期而至,逃也逃不掉。

粼粼波光轮转着投在亭子上,把四周的夜色映得雾蒙蒙的。这里十分幽静,段晨浩就那样坐在水边,拖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湖面,静静地思索着“遁隐于意”四个字的含义。

没过多久,他的脸就趴下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响声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搞得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饿了,只得捂着肚子裹着手指,唉声叹气。

他的鼻子耸了耸,忽然问到了香甜的气息,转身一看,穆嫣手里捧着一盘糕点,盈盈走了过来,与他并肩坐在湖边,“段大哥,饿了吧。”她笑得好像一只狡黠的小猫,把手里的盘子递给段晨浩,看着他饥饿难耐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段大哥,你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吃的不多,我猜你一定会饿,就做了这些点心。”

段晨浩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嘴巴还在含混不清地说道:“谢谢你,嫣儿,你真贴心。”

他只顾着吃,没有注意到身畔少女的脸微微红了红,映在月光里,就像是一片透明的粉红色花瓣,她的娇羞染着月光的颜色,笑着说:“那是因为段大哥你粗心。”

段晨浩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所有的点心,还不忘伸出舌头把手指上的糖粉舔干净,然后笑着说:“嫣儿,你做的点心真好吃。”

穆嫣轻轻地道:“段大哥喜欢就好。”然后不再做声,就与他安静地并肩而坐。

夜幕之上星光璀璨,漫天星斗宛如一颗颗细碎的钻石,镶嵌在黑丝绒广袤的夜空上。

段晨浩悠然开口:“嫣儿,你觉不觉得,天上的星星,其实很奇妙,冥冥之中,它们的行迹是那样神奇,让人捉摸不透,却又总是预言者什么一般。只有智者,才能读懂它们的预言。”

穆嫣默思道:“是啊,段大哥和我就好像两颗星,本来很远很远,却忽然被命运拉在了一起。有时候我也在想,一切真的好神奇,我也非常感谢上天,把段大哥带到了我的身边。”

听着她的话,段晨浩心中温暖。穆嫣见他刚才愁眉苦脸,不禁好奇地道:“段大哥,你刚才在想什么呢,那么认真。”

段晨浩遂把自己发现的一切告诉了穆嫣,穆嫣也听得认真,心中惊异于世间竟有《封印之书》这样的奇书,又对段晨浩口中“遁隐于意”四个字十分迷惑。

穆嫣见段晨浩默默不语,认真思索,自己也陪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脑海里也在努力想这四个字的意思。

不多时,一条鲤鱼从湖里跃出,在半空里划了一道弧线,再度跃入湖中,荡起的涟漪却将湖面上漫天星斗的倒影尽皆搅碎了。可是下一刻,波痕消失,满湖星星的倒影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满湖星斗映在段晨浩深邃的眼睛里,光彩更盛,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低沉的声音宛如夜色深处流星擦过天际时所发出的光亮。

“嫣儿,你说世界上最快的是什么?是风,是水,还是……”

穆嫣明眸一闪,微微浅笑:“也许世间最快的,便是思想了。风吹过原野,水流过大地,都需要时间,却唯有思想,一想既至,比起风和水,岂不快了许多。思想无形无质,却可化成万象,根本不需要任何时间,就算是天涯海角,只要神思所至,就可以顷刻到达。”

段晨浩颖然一悟,慧黠地笑道:“是了,就是思想。或许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意念。”

穆嫣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意念?”

段晨浩的脸上渐渐显露出兴奋的神情,喃喃道:“对,一定就是意念。嫣儿,你看见刚才湖面上的星星了吗,被涟漪搅碎,可是马上又重新拼合,如果说流水像思想一样,那么星星,不就是我们自己吗。星星将幻影映在了水中,所以无论水面如何变幻,影像始终存在。倘若我将招式融入意念之中,就算无法做到不败不灭,可是这样一来,也可以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速度制造幻影,迷惑对手。玄姬的天魔场无形无质,若想突破,必须要以无上的意念和精神力与之抗衡。”

他语出惊人,穆嫣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拍手赞叹道:“段大哥,你说得真有道理。招式和意念,一个有形,一个无形,倘若真的结合起来,就可以况于形外,意涵于胸,虚实互生,颠倒阴阳。那样的威力,真的不可小觑。”

第十七章千劫千幻(3)

段晨浩点头道:“嗯,或许可以一试。嫣儿,我现在就打坐入定,神游太虚,希望可以有所体察。”

穆嫣道:“好的,段大哥你好好想,我在这里给你护法,不让任何人来打搅你。”然后就乖巧地在他的身畔坐下,段晨浩微微一笑,随即盘膝闭目,进入了忘我入定的境界。

月光幽幽照在他清俊如玉的脸上,带来一种独特的清澈质朴气息,那是一种少年独有的干净清灵,虽然他平时嘻嘻笑笑的,可是一旦沉静下来,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如玉的温宁气质,让身侧的人觉得淡淡的安心。

穆嫣看着近在咫尺处的俊美脸庞,微微失神。疏朗的眉漆犹如飘逸的水墨,神采飞扬,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宝剑的锋芒。眼睑处的睫毛长长的,很漂亮,高挺的鼻梁总是架起高傲的弧度,还有两片樱红而干净的嘴唇,总是挂着可爱顽皮的笑。

良久,见段晨浩已经完全入定,穆嫣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与暗淡。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很轻,轻得无法惊起一片微尘。

“段大哥,你真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能够认识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福气。”穆嫣神色如水,脸上的笑容好像一片水晶,美丽而脆弱,“本来以为爹和娘走后,就不会再有人对我这般好了。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好到让我再也舍不得离开你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小的飞蛾,只想离你近些,再近些,只想感受段大哥身上的光明和温暖的气息,就算被那光明和温暖灼伤、焚烧,甚至化成灰,也会义无反顾。”

然后,她轻轻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他的唇,他的唇瓣,温温的,软软的,碰在指尖,好像一团温暖的火苗。

夜色不知不觉地散去,好像一场不易察觉的梦,段晨浩醒来时,发现天边日色暖好,朝阳溶泻,万物生机盎然,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穆嫣暄妍静好的笑脸,长发之上挂着点点秋露,好似一朵风中摇曳的雪白鸢尾,她就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颚,微笑地看着自己。

“段大哥,你可有所领悟?”见段晨浩醒来,穆嫣好奇地凑了过来,段晨浩拉着她的手站起来,道:“嫣儿,你出招,尽管用全力来攻击我。”

穆嫣有些错愕,段晨浩却满脸兴奋的样子:“记住,一定要用全力哦。”

穆嫣知道段晨浩或许是悟到了什么,于是点点头,粉拳扬起,脚步一侧,便朝着他的胸口打了过去。段晨浩转身闪过,凌空一跃,飞出了亭子,穆嫣紧随而至,段晨浩道:“嫣儿,你刚才那一拳未出全力,没关系,段大哥很扛打的,你尽管出手便是。”

穆嫣道:“好,段大哥你小心了。”说罢,一套“柳绵飞絮掌”已环环使出,不过穆嫣还是只出了六成的功力,面对段晨浩,她始终无法忍心出全力。穆嫣灵巧的小手好似风中摇曳的兰花,连成一片,欣然盛开。掌影飘忽,宛如春絮蒙蒙,柳丝飞拂,目之所见,尽是一片雪一般的痕迹。

穆嫣双手先是向段晨浩周身的穴道打去,十指连弹,气流攒射而出,却都被段晨浩躲了过去。于是穆嫣身形展动,双掌往上一拖,霎时间,掌风密布,行云流水一般挥洒自如,却将段晨浩周身数寸之地尽数封死,掌势宛如一层无形的浪潮倒卷而上,将段晨浩包裹起来,他此刻宛如处在一个真空之境,万千掌影好似蝴蝶一般翩跹飞来,羽翅舒卷,连成万朵浮云。

“柳绵飞絮掌”看似柔弱,却是以柔巧之力贯穿始终,藏锋掩拙,将边角锋芒之力尽皆消融殆尽,化作绵贯掌势铺展开来,形若流云水天,可以漫卷过苍茫大地。

然而,就在那一刻,穆嫣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段晨浩仿佛就在那片连绵的掌影中消失了。那一刻,她的视线里,段晨浩的身体忽然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颗粒,然后陡然消弭无踪,宛如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到了另一个看不见的空间。

穆嫣微微错愕了一下,那一掌尚未收回,虚空中却现出一道光芒,恍若来自天外的流星,瞬间晃花了她的眼睛,她只是本能地一侧身,便觉得自己的手腕已被人抓住,睁眼一看,就见段晨浩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仰着头,眼睛里颇有得意之色。

穆嫣明眸一亮,藏不住眼睛里好奇的神色,道:“好神奇啊,段大哥,你好像忽然消失了,可是马上就突破了我的掌风,你是怎么做到的?”

段晨浩道:“就是将招式融入意念之中,以速度制造幻影,将有形的招式升华到更高一层,化有形为无形,这便是《封印之书》给我的启迪。”

穆嫣喜道:“玄姬的天魔场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好像北极磁场一般,可以将周围的一切都吸纳进去,倘若段大哥把自己的招数化入意念,那么就算天魔场再强盛,也不会对段大哥造成阻碍的。”

段晨浩道:“不错,不过玄姬那妖妇魔功强盛,我如果想赢她,还要多下些功夫。我想我还要再研究一下《封印之书》,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的启示。”

穆嫣欣然鼓励他,段晨浩自己悟出一套招法,信心倍增,相信若是自己再努力些,打败玄姬未必不可能。于是当即返回了后山静室之中,再度参研《封印之书》。

日出日落,一天很快又过去了,只是段晨浩已然定下心来,把自己关在静室,潜心研习,就算是一日三餐,也是由凌芷涵与穆嫣轮流送去。

她们二人见平时嘻嘻哈哈的段晨浩忽然静下心来,这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他一番苦修之后,武功必然大有长进,更上一个新层次。

如此一来,已过三日,除了段晨浩,其他人也苦练武功,在鬼灵子的调教下都有精进,穆嫣的伤势也已痊愈,修炼的时空转移之术也略有小成。鬼灵子见大家苦心备战,心中颇感安慰,或许万卷山庄,真的可以就此逃过一劫。

这日夜晚,凌芷涵与穆嫣从后山静室归来,款款谈笑,很是融洽。穆嫣手里还握着一束香草,这几日载明常常失眠,于是她们便去后山采了些香草助他安眠。

然而刚刚走到载明的房间,却见屋内黑漆漆一片,没有半分人影,她们心头一惊,步入房内,点燃火折子,就只见骆绮芳昏倒在床头,然而载明却不知所踪。

穆嫣见骆绮芳面无血色,微微慌张,凌芷涵急忙安慰道:“别怕,骆姐姐应该只是昏倒了。”说罢在她胸前的穴位一点,骆绮芳就慢慢醒转,刚睁开眼睛,她就大为惊慌,看到凌芷涵与穆嫣,道:“不好了,载明被人抓走了。”说罢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可是没走两步,就险些跌倒,多亏被穆嫣扶住。

凌芷涵问道:“骆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

骆绮芳皱眉道:“我与载明在房间里,可是不知不觉,就忽然变得很困,然后就迷迷糊糊的,之后就睡着了,可一醒来,却发现载明不见了。载明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我想我是遭了暗算,才昏迷沉睡。”

凌芷涵冷静地道:“若真是这样,那掳走载明的贼子定未走远,我这就去追,嫣妹妹,你带骆姐姐去找武大哥,然后再分头寻找载明,我先去一步。”

穆嫣道:“凌姐姐,你要小心。”然后就看到凌芷涵飘身而出,融入夜色。

凌芷涵心细如尘,她发现,刚才室内桌子上散落着一些花生壳,料想载明应该是在剥花生,她刚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院子的地上有一些零星的花生壳,再往前走去,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看到一些花生壳,于是她便断定这是载明留下的线索,心中一喜,就跟着花生壳一路追了过去。

来到后山偏僻之处,她却发现花生壳已经不见了,环望四周,此处云隐林密,山石森然,重重山峦竟遮挡了皎洁月色,松柏高达丈许,枝叶繁密,宛如展开了层层鸟羽,遮天敝月。夜鸟盘空低鸣,隐隐躁动。

凌芷涵心中一寒,察觉到夜色之中一股诡异的魔氛暗自盘旋,犹如一层挥散不去的梦魇。她心生警惕,此刻方知那些花生壳不过是敌人的把戏而已,就是为了将她引来这里。

“出来吧,不必再装神弄鬼了。”她故意将内力灌注,声音传得老远,枝头的乌鸦惊飞儿起,刹那打破了暗夜的空寂。

“嘻嘻……”夜空中,忽然传来了两声轻笑,那么轻,那么柔,带着一丝顽皮和娇俏,却充满了一种妖冶魅惑的气息,宛如草尖上精灵的呢喃,让人的心神都为之颤动。

月光在这一刻从崖壁的另一头遍洒而来,照亮了光洁如镜的石壁,粼粼月色返照之下,一个俏丽的影子就那样从空中落了下来,宛如一朵飘离枝头的花瓣,看上去是那么艳丽娇美,让人有一种想要完全摧毁的冲动。

漫天月色如水,丝丝凉凉地划过那个单薄俏丽的影子,那是一个和凌芷涵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娇娇怯怯地站在月光里,身上光洁裸露的皮肤泛着象牙一般洁白的光泽,脸上的笑容妖冶而邪魅,可是却又夹杂着一丝那么真诚无辜的神色,让人不忍去责备。

天色很凉,然而那个少女身上橙色的衣裙,却只是遮住了她的半个身体,更加衬托出她凹凸有致、玲珑曼妙的身材,弧度优美光华的肩膀和修长纤细的四肢,均是裸露在外,似乎根本就不畏惧夜的寒凉。雪颈之上挂着一串银色如意,环佩清明,随着她仰首侧颜而叮当作响,脚下并为穿鞋,一双玲珑玉足就那样踏在青草之上,足踝上坠着银色铃铛,摇摇颤颤,珑璁清脆。

额前齐刷刷的流海就那样绵密地垂着,淡淡的在她漆黑灵动的大眼睛里投下了浅浅的阴影,鹅蛋般的脸庞圆润滑嫩,好像掐上一把就能捏出水一般。花瓣的嘴唇轻轻开合,宛如花朵开了又谢。

“你就是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吗?”少女清灵的声音传来,宛如最蛊惑人心的旋律,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迷乱地颤了一下,犹如琴弦滑过,清音绵绵。

凌芷涵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默默猜测这个少女的身份。

少女再度开口,巧笑嫣然:“那么,你就是我要杀的人。”

第十八章卿名夭夭1

凌芷涵微微诧异,仔细第端详着面前的少女,只见她的一双黑眸宛如夜色中无声浮动的柔波,直能看到人的心里。双颊如桃,眉眼弯弯,笑意宛如夭红海棠,明艳而灿烂。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凌芷涵见她穿着得如此之少,光洁的肌肤大部分裸露在外,微微皱眉,“现在正值深秋,更深露重,你穿得这么少,不怕感染风寒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又无其他男子,你这个样子,还能勾引谁呢?”

听到她这般讥讽的话语,那少女不怒反笑,笑声脆若银铃,娇嗔婉转,仿佛在与她撒娇一般,“我就喜欢这样穿,你管我呢?至于我要杀你,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是我师父痛恨的人,所以我不能让你继续活着。”

“你师父?难道是玄姬那个女魔头?”凌芷涵将声音挑高了许多,故作高傲姿态微笑道:“原来是魔门的妖女。素闻血阴教主手下的三个女弟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大弟子月神如今已贵为了苗疆阴月教的教主,二弟子沙曼殊,却是拜剑山庄庄主之女,而三弟子花影月则是贵教的血灵。那魔女当日杀我姐妹,今日若是她来了,我定要与她好好清算血债。不过我却从未听过姑娘的名号,恕我孤陋寡闻,还请姑娘告知芳名喽。”

橙衣少女冷哼一声,道:“我叫夭夭,从未在江湖上走动,名声自然没有三位师姐那般响亮。可是你可知道,师父却唯独将天魔心法传与了我,所以,纵然我是个无名小卒,可也有杀你凌大小姐的本钱。”

凌芷涵与她说了这么多话,意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暗中环顾四周,寻找载明的踪影,却未有任何发现。

“你若要找我,本小姐自然奉陪到底,可是你却劫持一个小朋友来要挟我,不觉得胜之不武吗?你这样做,也只会污了你师父的名声。”凌芷涵为了确保载明平安,只得拿话来激她。

夭夭笑道:“本姑娘想来只对帅哥美男感兴趣,那个小不点我才看不上眼,他此刻正在一边睡大觉呢。”

凌芷涵心里松了口气,再看这妖女软媚入骨,实在是一个红颜祸水,看她的眼神里不禁又多了一份鄙夷,“看来玄姬那女魔头倒是满疼你的吗,那么本小姐倒要领教一下,看你的天魔功得了你师父的几成真传?”

夭夭昂首一笑,晶亮的眼眸中忽然弥漫出冰冷的杀意,宛如霜露骤降,刹那间就让她眼睛里春花般灿烂的娇媚之态尽数抹杀。

“好啊,那你可得看好了。”说罢她纤手扬起,臂弯之上绫带飘飞,真力随之倾斜而出,如水如泉,非雾非烟,好似千里云罗、万从雪浪被她随意挥洒,万千白色气流交如电,击向凌芷涵。

凌芷涵纵身一越,她身后一棵五丈高的苍松就被她的魔功击成碎屑,纷纷落落飞扬而起,犹如漫空劫灰。

凌芷涵心中一凛,看那夭夭不过一个韶龄少女,一出手就这般狠辣决绝,完全是一击毙命的招式,再看她的魔功,与玄姬的天魔功如出一辙,虽不如玄姬那般强大,但威力也不容小觑,夭夭的气场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倘若她师父的天魔场是一片汪洋大海,那么她的气场则是一个暗暗转动的旋窝,纵然不是那般阔大庞沛,却激流涌动,处处弥漫这森冷诡异的气息。

凌芷涵未敢怠慢,在空中轻轻一个转身,双掌交叠,掌势如虹,向着夭夭当头洒下,她这一套掌法乃是她母亲所传授的天玄道宗的一套秋水行云掌,施展开来飘渺灵动,如虚如幻,恍若苍苍秋水吻过澄潭,波澜不兴,渺然无迹,又似漫天流云滚滚而行,元气不衰,浩淼藏阔。

掌风将夭夭的气场劈开一线,凌芷涵当即俯冲而下,姿态飘忽婉丽,脸上却是冷厉的冰雪之色,如芳莲坠粉,疏桐吹绿,美态涤然清丽,与夭夭妖艳明媚相比,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凌芷涵双腕一翻,掌势如蝶,万朵桃花凌空卷舞,妃红丽白,洒下灿烂花雨,仿佛衔着夜色的片片粉蛾,在夭夭的头顶汇成了一道粉色虹霓。

夭夭皓齿轻启,咯咯笑道:“看不出凌姐姐还真不是盖的,果然够厉害。那小妹我也就不客气喽。”说罢她双手举过头顶,皓臂柔软无骨,仿佛两根白色丝带,被风一吹,便缠在一起,舞出种种美丽奇异的姿态。她纤指点过,冷风如刃,好似冰晶雪霰,将飞降而来的花瓣一一弹开,双手之间魔功再涨,抽丝般扩散开来,将凌芷涵缠住。

“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凌芷涵再度折身,足不沾尘,就那样轻轻飘舞,身法幻妙,飘如灵羽,将夭夭的魔功迅速甩在了身后,魔功落空,却击得林中万木纷纷爆破凋零,木屑纷纷,松枝陨落,夜空里凭空腾起一股淡淡的翠烟,便是那些松枝尽数化作了齑粉。

夜色越来越浓,她二人渐渐斗到深处,谁也不肯认输,非要让对方惨败才甘心。凌芷涵出招虽强,但她生性善良,处处都留了一手,夭夭则不然,每一招都狠辣无比,惧是杀招,看那架势是非要制凌芷涵与死地。

静室之内,段晨浩仍然在托着《封印之书》仔细思考,他又翻过几页,如法炮制,用明珠折射光芒,将书页上的光斑都汇聚到一起,形成文字。

其间很多书页,每当他将明珠投照其上之时,书页上竟自动浮现出了光质文字,凝神一看,却是一行行的吐纳打坐之法,段晨浩依法练习,觉得体内的内功增长竟有一日千里的进步,而里面的打坐姿势都甚为奇怪,段晨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他照着那些打坐姿势一一学来,却发现功效甚佳,身体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带来一种奇妙之感,仿佛整个人漂浮在空茫茫的宇宙,一低头,就可以看得到自己的灵魂,眼前出现了一种神奇的光芒,皎洁清亮,可以照彻肺腑,然后体内气脉丝丝贯通,一道热流游走其中,带来一种舒畅温暖的感觉。

段晨浩心中很好奇,不过却又十分享受这种打坐所带来的奇妙感觉,于是便全身倒立,以手撑地,双脚搭在一起靠在墙上,那股热流就顺着血脉倒流而下,让他的神智为之一清,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同时身体上的肌肉都好像被某种气息充满,在轻轻地颤动着,骨骼也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宛如重生一般。

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这《封印之书》里果然记载了不少奇妙的武学之道,他学起来颇有裨益。明珠就放在书的一侧,将光柱折射到雪白的书纸上。

慢慢的,眼前的光影再度发生变化,那些蝌蚪一样躁动不安的光斑忽然间仿佛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引力,向着一点汇聚。段晨浩心头一动,知道《封印之书》将再度给出提示,于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终于,那些光斑凝结成了一个字,段晨浩双脚落下,正坐身体,急忙将书本捧在手上,仔细一看,那个字却是一个“谐”字。

“这次怎么只有一个字,这要如何考虑?”段晨浩轻轻地皱了皱眉,低声嘟哝着,就这么一个字,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疑惑之时,忽然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这几日来众人为了让他安心练功,都不曾打扰,如今这扣门生如此紧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段晨浩心中忽然腾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开了门,却见穆嫣双颊微红,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看见他,急急地道:“段大哥,不好了,有人闯进来,劫走了载明,凌姐姐已经追出去了,我怕她一个人应付不来,段大哥,我们快去。”

段晨浩脱口道:“真的?”也顾不得思索书中的提示,便牵着穆嫣的手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松林之中,凌芷涵与夭夭依旧斗在一起,凌芷涵未尽全力,与夭夭斗了个旗鼓相当,她二人比对内功,掌风呼啸,两股截然迥异的真气刚刚碰到一起,转瞬便篷然四散,化作了渺渺轻烟。

冷月无声,松风坠露,两个气质不同的少女比武相斗,一个娇俏婉丽,一个妖娆明艳,一个若淡黄雏菊,一个若夭红海棠,看起来宛如天外飞仙月下试剑,起舞弄影,遍洒寒香。

凌芷涵秋水行云掌的招式已然用老,夭夭眼光毒辣,将她的路数尽数默记,看她一双玉手推来,本能地往上一跃,衣带飘飞,宛如一朵风中榆荚,飘然绝丽。

岂料凌芷涵招式陡变,竟使出了鬼灵子前几日所传授的逍遥游,脚下步伐奇异,长裙曳地,随意游走,好似一个冥冥幽灵一般,飘渺无定。同时她双臂圈出,如画太极,柔荑洁白似雪,此刻翩翩挥洒开来,掌影练成一片,恰若漫天纷飞的雪片,呼啸着向着夭夭周身笼了过去。

夭夭微微惊讶,随即挥手格挡,橙色缎带散开,随着她的掌势快速地编成了一张仿佛涵盖天地的网,将掌影尽数手了进去。

然而肩头还是微微一痛,中了一掌,凌芷涵收掌而立,意态逍遥,真如庄周梦蝶归来一般,渺然而立。“怎么样,你还要比吗?”

第十八章卿名夭夭(2)

夭夭道:“姐姐可否听过天魔音?”说罢已抬起了手腕,手腕上银色的手镯细如丝线,串在一起,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是悦耳。

凌芷涵收起笑容,一脸肃穆,冷声道:“妖女,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夭夭的笑好似蜜糖般在脸上化开,洋洋得意地道:“没什么,只是想请姐姐听一听天魔音,保证姐姐听后一定会喜欢上天魔音的。”

然后,她就开始轻轻地抖动手腕,手镯碰撞的声音更加响亮,随之而起的则是一种慵懒得让人窒息迷醉的音乐声,仿佛是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入眼眸,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睡意,让人心甘情愿地合上眼睛,堕入梦中,再也不愿醒来……一点一点渗入内心。

凌芷涵觉得,自己的内心立刻松弛下来了,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周围的一切都宛如被水浸润,一点点化开,耳畔的叮咚声犹如鸟鸣,嘤嘤啾啾,将浓深的夜色化作温柔的触手,轻轻抚摸着困倦的眼睛,让人越来越困,越来越困……

“大小姐,怎么样,是不是很困啊?”夭夭甜美的声音杳然而来,和着曼妙空灵的天魔音,是那样绵软而温和,将人的防御能力一点点化开,“如果困了,就睡吧,睡着了,就不会累了。”

凌芷涵只觉得她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却又尽在耳畔,飘渺无踪,好像一缕风,看不见,抓不着,而自己的意识,就在这样的嘤咛声中慢慢变得脆弱,最后轰然破碎……

星眸缓缓闭合,纤长的睫毛好像夜空下纷飞的羽毛,遮蔽了天穹的星月,所有的光芒仿佛鸟儿般呼啦啦飞走,黑暗笼罩了被睡意填满的身体,摇摇欲坠……

夭夭皓齿轻启,再次突出如梦的呢喃:“既然这么困,为什么不永远沉睡下去呢,永永远远,再也不要醒来。”

凌芷涵只是静静地站在月光里,好像已经凝化成了一尊玉像,再也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只有冰冷的光芒如同流水一般环绕着她的身体,逐渐封锁她的神识。

夭夭看准时机,足尖点地,翩跹跃起,一掌送出,打在了凌芷涵的肩头。

那一刻,穆嫣与段晨浩恰好赶到,就看到了凌芷涵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跌了出去,那么无力而孱弱,黄衫翻飞如蝶,拖着她向着山崖之下坠落,坠落……

“芷涵……”段晨浩惊呼一声,本能地拔地而起,如闪电一般掠向那边的山崖,探出手去,想要抓住她柔弱的臂膀。然而,一缕风从指间滑过,他什么也没有抓住,很快,她的身影便如同千万黄色的花瓣,沉入了漆黑的深渊。

他的双膝沉沉地落在冷硬的石头上,却感觉不到蓦然撞击所带来的疼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一般。

忽然间好无助,好痛苦。他就默默地跪在山崖旁,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此时,武毅夫与骆绮芳已找到了载明,匆忙赶来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微一错愕,转而便是惊骇。

夭夭看了一眼后来的这几个人,仰头一笑,脸上颇是得意之色,“今天不和你们玩了。”说罢纤足以点,好似张开了一双无形的翅膀,向着夜色深处飞去,转瞬渺迹无踪。

等到朝阳初升之时,段晨浩依旧保持着这个姿态,看着悬崖深处,一动不动。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终于在丛林里的第一只鸟开始鸣叫之时,段晨浩才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跪倒在地。

穆嫣见他这个样子十分心疼,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眼睛里泪珠滢滢,声音哽咽地道:“段大哥,你别……”然而话未说完,段晨浩已挣脱了她的搀扶,大吼一声,发了疯似的跑了开去,将众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段晨浩疯也似地狂奔,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奔了多久,双腿忽地虚软,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知觉一点点浮现上来,又感觉到了方才静默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眼前雾蒙蒙一片,胸口鼓胀难言,似要爆裂开来。

“啊……”他向着天空狂喊了一声,将胸臆之中的一口浊气吐出,然后,整个人也似虚脱一般,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只是摊开四肢躺在草地上,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天空。

一阵柔风突然拂过了他的头顶,段晨浩抬起泪眼,但觉四面秋光明媚,鸟语嫣然,泉水流泻,池沼溶溶,而自己内心的悲伤与绝望,却似乎与这生机勃勃的自然这般不想匹配。

段晨浩心头忽然莫名地烦躁无比,越看越怒,为什么他的心里这般难过,为什么自己没有救下凌芷涵,然而这自然界的一切却都还如此快乐,如此怡然。他陡然跳将起来,运足了掌力向天空猛力劈去。他运足了真气,将自己所会的掌法全都使了出来,掌力气劲一道接着一道冲上天空,又在空气中悠悠散去。

发了百余掌,段晨浩筋疲力尽,扑到在了草地上,心头一片茫然:小辣椒就那样在我的眼前坠下了山崖,其实一直以来,我是那么喜欢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们机会,为什么要这么作弄我们!

霎时间,他心灰意冷,将头深深扎进泥土里,泪水纵横,将土壤点点濡湿。

他忽然想到,自己倾尽功力所挥出的掌法,上于青天之上,竟然就那样轻易地消散。而自己的内心是如此悲伤,可是周遭的事物却是如此美好,看似与自己格格不入,然而他的这种想法却只是从自己出发。倘若将自己与天地看做一个整体,那么自己内心痛苦,周围的事物却快乐。痛苦和快乐相抵消,一切都归于和谐。

不错,就是和谐。

想到这里,段晨浩再次抬头,觉得浑身虚软,似乎失了一切的斗志,脑中轰然一响:“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忘。天地间的法则万万千千,然而其中的和谐却是恒久不移的。段晨浩啊段晨浩,你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粒微尘而已,又如何妄想去打破世间的平衡呢?你自以为苍天弄人,其实不过是你自作多情罢了。倘若你也要万物于你同悲,那么天地岂不失衡,和谐一旦被打破,一切都将被毁灭。”

刹那间,段晨浩的心灵生出了极大的变化,耳闻目见,只觉得虽然老树虬根生机微弱,乍现颓意,然而枯叶化为春泥,枯枝间的细小嫩芽又散发又蕴藉着生机,就在此刻,生与死,盛与衰,循环不绝,处处透着无上和谐之意。

洞悉默想间,段晨浩忽然想到了《封印之书》上的那个“谐”字,莫非这谐,乃是寓意着和谐?他此刻心思通明,只觉得人生里的爱恨纠缠、恩怨交织,都不过是天地间和谐运行所体现出的一种常态,倘若只有爱,固然美好,但若只有恨,天地也必将毁灭。

一念及此,他终于明白了那个“谐”字的真谛。倘若己心和谐,以意带入心灵,那么招法也必然和谐,既然和谐,便是无懈可击。同理,倘若对手心中存有执念,那么其招法之中定然会出现不谐之处,而这种不谐之处,就是破绽的源头,只要抓住不和谐之处,溯源其上,便是抓住了对手心灵深处最为脆弱的地方,既然掌握了对方的心,那么对方必败无疑。

所以,只要完满自得,已和谐之心去体会不和谐之处,便可以出奇制胜。

想着想着,段晨浩脸上的泪水已渐渐风干,可是,心里的痛却丝毫没有减少。就算自己体会了和谐之道,掌握了无上武功,那又有什么用呢?就算自己再厉害,也无法握住一丝真爱,无法留住一双眼神。

他渐渐有点体会鬼领子那番苍凉的自嘲了,不错,就算你拥有天下,却无法挽留一抹温存,一缕柔情,看着那份美丽的爱在自己的手中化成蝴蝶,翩然远飞。从此以后,就只有永无止境的寂寞和孤独纠缠着你孱弱的心。

这就是英雄的悲哀,更是英雄的宿命。

段晨浩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想要成为一个英雄,这样的梦想,其实是多么的可笑。因为他根本无法承受那份孤寂,他只想拥有平凡人才能拥有的快乐。

此刻,他只想要凌芷涵能够回来。

深秋的原野显得那样苍凉,金黄色的蒿草如波浪一般淹没了膝盖,如此疯狂地袭来,犹如潮水般的悲伤灭顶而来,让他窒息。

金黄的原野上,他仰头,默然望向天空,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虚空中坠下一柄雪白的剑,刺入他的胸口,让他从幻境中醒来。他还从不曾向神佛祈求过,但这一刻,他宁愿跪拜天地间所有的神明,只求让这一剑出现,让刻骨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梦,都是假的。

但,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无限的冰冷,寂静。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万年,他感到一点微凉拂过他的脸。

那是秋天的风,带来一种疼痛的凉,拂在脸上,刺在心里。

“老天爷,求求你,如果可以让小辣椒回来,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他忽然有些疯狂地冲着天空喊了起来,脸上泪水斑驳,逐渐被风干,他的声音,是那么无助,那么惶恐,却又那么诚恳,那么真挚。

第十八章卿名夭夭(3)

“只要小辣椒可以回来,我一定不会再欺负她,作弄她,一定会对她好。”他迎风张开了双臂,挺拔俊秀的身姿宛如一株玉树,任由狂风吹拂着枝干,却依然无法被撼动。

“我只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然而很快,他的话就被风吞没,无声无息。

“如果我回来,你真的不会再欺负我,作弄我了吗?”忽然,甜美的声音随着金黄的波浪涌来,夹杂着沙沙的声音,宛如春蚕啃噬着桑叶,宁静而安详。

段晨浩心中一恸,转过身,就看到了一抹温柔的笑,这笑容仿佛是一道光,将他从炼狱中拉了回来。

他不由一震,因为他看到,凌芷涵正从草原深处缓缓走来,脸上的笑暖如朝暾,目光里却带着一丝狡黠,好像一只滑头的小猫。

他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一阵疼痛提醒着他,这并非梦境。

“小辣椒……”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嘴角扯出一抹欣然的笑意,迈开步子,就向着她的身边跑去。

可是,凌芷涵却留下了两行眼泪,泪珠随着她的奔跑而飞散,漆黑的发丝被风掀起,有些凌乱。

直到段晨浩跑到她的身边,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他的个子比她高出许多,于是他用自己的脸狠狠地贴着她的头发,“小辣椒,你没有骗我,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凌芷涵伏在他的怀中,十指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扣紧,只觉得这具坚强的躯体是如此温暖而挺拔,贪恋着怀中的温度,她便再不愿离开。

“傻瓜,当然没骗你。倒是你,说以后不会再欺负我,作弄我,这是真的吗,你有没有骗我啊。不,我不给你机会反悔,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要算话,如果你反悔,就是小狗。”

段晨浩捧着她的脸,很认真地看着她,虽然她的眼睛在流着泪,可是唇畔的笑容却那么明亮而美丽。

于是他轻轻地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眸子里溢满了醉人的柔和,“当然,我说话算话,小辣椒,你不要再吓我了,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么绝望,如果……”

他不敢再往下说,只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甜美依旧的笑容,只是这样,心里就宁静极了,也满足极了。

良久,他有些好奇地道:“小辣椒,我明明看到你被那个妖女打下了山崖,又是如何……”

凌芷涵道:“本来我已经被那妖女的天魔音迷惑,神智涣散,可是当听到你的呼唤时,我就立刻醒了过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当时向我伸出手时的情形,还有你脸上那种表情,那一刻,我也明白了,自己不可以离开你,好在我随身都带着飞天索,见情势不妙,就立刻将飞天索放了出来,缠上了悬崖旁的一棵枯树,虽然没掉下去,不过却吊在了半空,后来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来,就立刻回来找你。”

段晨浩脸上的悲伤终于完全散尽,好像雨后的晴空,再次露出纯澈的笑容:“回来就好。小辣椒,以为你死去的一刻,我才知道,你在我心里是这么重要,如果你离开,我想我真的会疯掉,会死去。所以你答应我,不要再和我开玩笑,不要再捉弄我,别再让我担心了。”

凌芷涵俏皮一笑,一个转身就逃开了他的怀抱,笑盈盈地道:“这可不行,你好不容易答应不再欺负我,终于轮到我来欺负你了。以后我可要好好捉弄你,把以前被你欺负的帐统统讨回来。”

她灿烂的笑声恍若银铃,带起一连串清脆的响动,飞扬的裙裾开谢如花,随着她的奔跑一层层舒卷,宛如天边的流云,漫过他心中的原野,于是他也很开心地和她一起奔跑。

那一刻,他们仿佛忘记了一切,只有风的呢喃和云的倒影陪伴着他们一起奔跑。

所有的欢笑,快乐,都是那么真实,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空气。幸福像是打翻了瓶子里的水,在地上。流淌着,到处都是。

湛蓝的天空中,白云变幻无声,日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撩拨着两人在草地上的影子,让它们时而交汇,时而分开。

段晨浩一边跑一边试着去捉住笑得花枝乱颤的凌芷涵,可是她就像一条滑溜溜的小泥鳅,总是可以轻易逃脱他的掌心,然后再继续奔跑,让他来捉自己。

段晨浩顺手折了几只苇草,很用力地抖了起来,于是上面白花花的飞絮就那样活泼而轻快地舞动起来,被风一吹,落在凌芷涵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想要打喷嚏。于是她也折了几支,跳到他的面前,用苇草狠狠地拍打他的衣襟,于是那些苇絮就大团大团地抖了出来,好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弥漫在天地之间,盛大的宛如一场白色的烟火。

“段晨浩,你说过不会再欺负我的。”

“可是我也不能白白让你欺负啊。”

“哼,段小狗,说话不算话。”

“喂,小辣椒,你怎么也学起那些家伙一样这般叫我。”

“因为你就是一只可爱又可恨的小狗啊。”

“小辣椒,你这个样子很不淑女。”

“这才是本来的我,以前的淑女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他们两个用自己手中的苇草狠狠地同对方手中的拍在一起,雪絮翻涌,弥漫天地,他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那么无忧无虑。

他们就这样自由快乐地在原野上奔跑,欢笑,好像永远也不会累,而这份快乐,也会永远持续。

等到他们跑累了,就并肩躺了下来。这时,天已经黑了,繁星点点,萤火在星光下尽情飞舞,似乎整个天地都被这些精灵占据。

他们一起躺在草丛里,他牵着她小巧柔嫩的手,一起看着天河脉脉流淌,万千星辰沉浮其中。那一瞬间,两人仿佛都被星光照得透亮,一低头,就能看见彼此透明的心。茫茫天地间再也没有其他,只剩下他和她,无言相对。

凌芷涵感受着段晨浩手掌中的温度,觉得那么暖心,她心中充满了幸福,这一切,好美好,就像一场梦。可是,她不会害怕梦醒,因为梦醒之后,还有他温暖纯粹的笑继续陪伴着她。

这样,就足够了。她想自己不会再去理会时间的判决,或许他说得对,最公正的判决,并不是时间,而是心。

不管怎样,只要有这么一刻的幸福,就算让她去做扑火的飞蛾,她也心甘情愿。就算这份爱将来会灼伤自己,她也不在乎。

因为体味过那种浓浓的幸福,任何人都不会想要放弃争取的信念。没有人可以抵挡住幸福的诱.惑。

夜幕下,绵绵金草芊莽起伏,他们一起快乐地数着天上的星星,彼此诉说着心中珍藏已久的话语。

然后,她就抱住了他的胳膊,枕在他的胸膛上,安然睡去。而他,则微笑着看着她甜美的睡容,时而伸出手,轻轻触摸一下她柔软的发丝。

这一夜,宁静而美好,宛如永恒。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他们一起牵着手回到山庄,所有人才放下了一颗久悬的心。

载明已被武毅夫和骆绮芳寻了回来,见段晨浩与凌芷涵一起回来,二话为说,就跑到了段晨浩身前,踮起脚尖,伸手抱着他的腰,“浩哥,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这次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浩哥和凌姐姐。”

段晨浩一把抱起载明,笑着弹了一下他的小脑瓜,道:“别这么说,罪魁祸首是那该死的妖女,下次让本大侠看到她,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顿,虽说打女孩子不怎么地道,可是那妖女一个人害得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伤心难过,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她。”

穆嫣本已伤心欲绝,可现在看到段晨浩与凌芷涵安然无恙,一时又开心无比。心里只盼着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再也不要发生什么意外了。

可是,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穆嫣的心却皱缩了一下,眼眸变得有些暗淡。

心好像在不经意间裂开了一道伤口,只是那伤口很小,很细,淡淡的疼痛也足以被忽视。

面对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好好隐藏住自己的感情。

他们看上去是那样亲密无间,仿佛与生俱来便受到了神明的祝福,无论什么,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可是她知道,只要段晨浩快乐幸福,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无论让他快乐的人是不是自己,都无所谓。

这时,鬼领子大步走了进来,胡子一吹,道:“你们很闲吗,还不赶快去练功,时间紧迫,剩下不到两日时间了。”

然后他对段晨浩道:“臭小子,你跟老夫来,是时候把补天阵法的发图卷轴交给你了。”

第十九章大战魔姬1

静室的深处,是一方幽暗得不见天日的空间,仿佛连最强烈的阳光都无法照入,积满灰尘的窗格上缠绕着暗绿色的藤蔓,其上布满荆棘。

楼梯雕琢繁复,仿佛无数枝叶交织而成,轻轻托举着这间小小的蓓蕾形房间,段晨浩深处如此幽闭的房间里,觉得浑身不自在,心灵仿佛被束缚一般,刚要发牢骚抱怨,就看到鬼灵子拼好了墙壁上一幅残缺的图画,然后那扇墙壁就从中央洞开,呈现出一方小小的暗格。

鬼灵子从暗格里拿出了一方卷轴,道:“这便是补天阵法的发图卷轴,老夫将其交给你,望你好生利用。”

段晨浩的神色也变得肃穆,双手接过了卷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羊皮纸柔软独特的触感生出些微暖意,让他有些不忍离手。

鬼灵子道:“小子,这张图可是无价之宝,老夫之所以要留着它,乃是为了利用它来推演星象运行之理,参研天地奥秘。这张宝图,本可以助我钻研占星之术,倘若修习得成,便可预言未来。不过天意难测,老夫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这张图就姑且先给你了。”

现在段晨浩算真的佩服鬼灵子了,他又是算学又是占星,活得还真够累。段晨浩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道:“臭老头,你就不好奇吗,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参透了《封印之书》的奥秘?”

鬼灵子道:“莫不是心光大师临走时送你的那颗珠子,我只是知道,那颗珠子也是极为珍贵的宝贝,我可以告诉你,心光大师之前也曾经进过那一间屋子,或许他已看出了什么端倪也说不定。总之大师料事如神,或是他已料得日后你也会进这间屋子,才把那颗珠子留给了你,让你捡了一个便宜。或许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意安排你小子参透书中玄机,须知千劫神功乃是我万卷山庄祖师历经千劫才创造的神功,单是那些奇特的打坐之法,都是我们祖师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研究出来的,怎么样,你是不是获益匪浅。”

段晨浩点了点头,心中也觉得事事都充满了玄机。再看手中的卷轴,忽然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却又那么合情合理。

鬼灵子道:“好啦,既然你已领会了《封印之书》的奥义,接下来就一切听天由命了,这次劫难能否躲得过去,还要听从上天的安排。”

说罢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这蓓蕾形的房间,然后垂首而出,袍袖轻拂,却未惊起一点尘埃。

出了这间房,他似乎将过往的一切抛在了脑后,眸子里的灰暗色泽越来越重,段晨浩看在心里,却无从出言安慰。因为他已隐隐察觉,鬼灵子已生无可恋,或许此刻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最终的结果。

无论这结果是什么,他都会安然接受。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两日转眼即过。这两天的时间,段晨浩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修习《封印之书》的内功心法上,他修习之中发觉,这些心法处处都透着异理,有些甚至凶险无比。此刻他方知这书里的功夫为何叫千劫功,一招一式,均是前人经历无数劫难方才创出,可谓博大精深,却又劫难重重,稍有不慎,走火入魔是小,更可能危及性命。他暗暗庆幸自己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习得此功,方避过了那些危险的关节,直取精髓。

时间过得很快,六日转眼即过,第七日一早,段晨浩对凌芷涵说他想要去白马寺上香,祈求佛祖保佑他们安然度过此劫。凌芷涵微微好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取笑道:“你不是一向都不信这些的吗,怎么主动嚷嚷着要去拜佛。”

段晨浩心中若有所想,很好地掩饰了眸子里一抹异样的神色,随口笑道:“到了现在,不管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啦。”

他领着凌芷涵去了鬼灵子的马厩,选了一匹小红马,凌芷涵见这马骏捷不凡,浑身鬃毛火红如血,四蹄奋迅,昂然欲飞,赞道:“果然是好马,好像是大宛国的汗血宝马。”

段晨浩道:“臭老头说它是汗血马和中原良驹混出,年龄尚幼,假以时日,必定是千里好马。”然后翻身上马,又伸出手将凌芷涵拉了上来,与她一起向着白马寺驰骋而去。

一路上他二人也没怎么多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原野两边的一派秋色,觉得心旷神怡。如今大难临头,段晨浩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此刻的宁静,倒真的成了一种难得的恩赐了。

再次来到白马寺,是寺中僧人将他二人直接带进了方丈空念大师的禅室,室内香烟袅袅,佛经满龛,自有一种庄严深沉之气。空念大师正在诵读一卷佛经,见二人进来,拈须微笑道:“便是段少侠与凌小姐了吧,鬼领子已和老衲打过招呼,凌小姐大可放心留在本寺,定无人敢来骚扰。”

凌芷涵柳眉一蹙,转头问段晨浩:“我们不是来这里上香的吗,为何大师要留我下来?”

段晨浩如实道:“小辣椒,其实这是臭老头的建议,那个叫夭夭的妖女既已知晓了你的身份,她师父也必然知道了你就是凌伯父的女儿,妖妇定然不会放过你,所以只有把你送来白马寺,让空念大师保护你,我才能安心。”

凌芷涵看着他,倔强地道:“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去和你们并肩作战。如果你要让我留在这里,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便是小狗。”

段晨浩的眼神有些暗淡,苦笑道:“好,那就算我欺负你吧,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当小狗又有何妨?”

“你……”凌芷涵双颊绯红,嘴唇轻轻嘟起,微微嗔怒,扬起小拳头就往段晨浩胸口砸去,“你说话不算话,你这个大骗子,把握骗来这里……”

然而,她忽然感觉后颈一麻,整个人就已失去了知觉,倒在了段晨浩的怀中。段晨浩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轻轻用拇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笑呵呵地道:“这样多好,这里可是佛门清净地,你大吵大闹,也不怕坏了人家的清净。”

空念禅师只是看着他二人,微微轻笑。

段晨浩道:“还要有劳大师好生照顾凌姑娘,倘若万卷山庄可以安然渡过此劫难,晚辈定亲自来接她回去。”

空念禅师道:“段少侠大可放心,其中因由老衲已知晓,老衲与凌庄主素有深交,定会尽全力保护凌小姐周全,相信玄姬还不敢到白马寺来放肆。”

段晨浩道:“多谢大师。”他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轻松许多,其实之前他也曾试图将穆嫣一起带来,可是她很聪明,立刻就看出了他的用意。他知道自己不能强求她,于是只可以让他留下来并肩作战。

不过倔强的可不止她二人,还有载明。那日凌芷涵夜探王府已获知了洛阳王的阴谋,知道他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万卷山庄无法再庇佑载明时一举发难。可是载明却也是个倔脾气,任段晨浩好说歹说,他也不愿离开山庄,誓要和段晨浩并肩作战,就差用强把他带来了。不过后来他考虑到若是将载明也带来白马寺,倘若被洛阳王知道,大举发难,到时候白马寺定然免不了一场浩劫。千年古刹,名胜之所,段晨浩不想因自己之故而让白马寺蒙难,索性还是将载明留在自己身边放心些。

段晨浩离开白马寺后,就快马加鞭地赶回万卷山庄。远方衰草连天,阴霾厚重,天地间似乎笼罩着一层不详。

果然,当他来到万卷山庄的山口时,就感觉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机,与初来之时别无二致。通往山庄的石阶上血迹斑驳,四周石壁倾颓,草木毁坏,仿佛有人已强行闯入。天边朝阳光芒如血,透过云层的折射,隐约将整个山庄映出一层淡淡的血色。

一切,都仿佛沐浴在鲜血中一般,伴随着浓烈的杀意微微颤抖。

段晨浩心觉不妙,立刻策马往山庄内部奔走,结果一路之上发现道路两旁伏尸染血,远远地扩向了北邙山远方那一望无际的墓地,仿佛从地狱的深处蔓延出一条鲜血之路。

“莫非,玄姬已经杀来了?”看着那些万卷山庄弟子的尸首,段晨浩便体生寒,不再他想,立刻往山庄行去。

果然,远远就听到了杀伐之声,前方已有两团人混战在一起,万卷山庄的管事带领弟子正与血阴教的一众教徒厮杀,战况激烈,刀光剑影之间已有数人倒下,鲜血宛如零落的雨丝,染红了深秋枝头上的黄叶。

其中一个紫衣丽影翩若惊鸿,手中长鞭呼啸,宛如在鲜血中跳起了一支绮丽的舞蹈,正是花影月。

段晨浩见她出招很辣,仅仅一鞭已经要扫断三个万卷山庄弟子的咽喉,当即拔剑下马,剑光一闪,就将她手中的鞭子逼了回去。

花影月微微一怔,然后冷冷地笑道:“原来是段公子,怎么,凌大小姐何处,不妨让她出来与我叙叙旧,我师父可是找她找得紧呢。”

段晨浩怒目道:“好一个猖狂的魔女,先吃我一剑再说。”说罢挺剑而上,却见花影月娇声笑道:“人都说段少侠怜香惜玉,温柔体贴,怎么对我却这般粗鲁,没有丝毫的君子风范?”

第十九章大战魔姬(2)

山庄管事道:“段公子莫要与这魔女废话,这里交给我们即可,玄姬那妖妇已经攻上山去,庄主一人恐怕难以招架,还请段公子前去助庄主一臂之力,对付这群妖人我等绰绰有余。”

“什么,玄姬已经来了?”段晨浩心头一凛,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让人措手不及,于是身形展动,人已腾身而起,向着山上疾步飞去。

山下杀伐依旧,刀兵相戈,不过他已无暇多管,一口气奔到山顶,来到了山庄主院,结果脚还没有迈进去,就觉得头顶热浪袭来,好似汤谷九日齐坠,耀眼光芒中,只见青天之上两团人影战作一团,仔细看去,正是鬼灵子和旋姬。

不远处,穆嫣与武毅夫正在观战,见段晨浩回来,均露出欣喜之色。段晨浩疾步走去,问道:“大哥,嫣儿,怎么不见嫂嫂和载明?”

武毅夫道:“浩弟莫慌,是我让绮芳带着载明躲入了密室,眼下局势混乱,我须当保护载明周全。”

段晨浩略微宽心,穆嫣道:“段大哥,芷涵姐姐呢?”

段晨浩道:“我已经将她送去了白马寺,有空念禅师照应,小辣椒不会有危险。”

穆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就好,段大哥,你不知道,刚才玄姬一来,就嚷嚷着要找芷涵姐姐,她怕是已知道了芷涵姐姐的身份,不会善罢甘休了。”

高空之上,玄姬与鬼灵子斗在一起,他们两人具是当世高手,此刻斗将起来,端的难解难分,激烈异常。青天之上红日渐浓,映着天光,照彻在二人身上,鬼灵子长袍儒衫,相貌古雅,此刻临空飞举,宛若神仙中人,而玄姬依旧依稀黑衣,面纱如夜,将她的样貌深深隐藏,只余一双眼睛寒光四射,身形飘忽,如鬼似魅。

“原来那黄衣服的女孩竟是凌峻的女儿,我居然都不知道,鬼灵子,你瞒得还真好。”玄姬阴笑恻恻,惨白的手掌雨点一般向着鬼灵子招呼过去,漫天掌影霎时间遮蔽了日色,连成一片阴翳,从四面八方向着鬼灵子合围而去。

鬼灵子脚踏虚空,双手阴阳互生,化成太极,长臂轮转推引,带动了一股庞霈真力,将那些袭来的掌影尽皆推打开去。“梓宁,那丫头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苦花心思对付她。一个女娃,还不值得堂堂的血阴教主如此挂心吧。”

玄姬双目一寒,清秀的眉目如罩寒霜,眼中杀机鼎盛,冷冷地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找那女孩。到时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护着她。”说吧她猝然收掌,于胸前结印,玉白修长的手指捏成了奇异的法诀,掌心拖着一团光晕,混混沌沌,非烟非雾,却似乎将四极天地握在了手中,只要轻轻一合掌,天地瞬间就会化为劫灰。

鬼灵子倒吸一口冷气:“六合咒印?”

刹那间,那团光晕化作六道,冲天而起,每一道,都宛如一朵灿烂至极的烟花,在空中爆散成最华丽的花火,旋即纷纷陨落,褪去了所有的光彩,化身为地狱里苍白的幽灵,向着鬼灵子周身嗜咬而去。

“不错,你这老家伙见识也算广博,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教六合咒印的威力。”玄姬环环结印,咒印一个接着一个呼啸而出,丝毫不给鬼灵子喘息的余地,霎时间已将他团团围住。

妖氛浓烈,低空盘旋,惨白之光冷如霜雪,化为千亿,洒下点点寒星,犹如地狱之水蔓延而来。

鬼灵子大为惊骇,长臂再抖,怀中的太极光芒一闪,逐渐壮大,带起一股罡风,吹得他须发飘忽。太极犹如一个无底深洞,吸纳了飚飞而至的咒印。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拍,一道咒印突破太极,打在他的胸前,鬼灵子闷哼一声,身形一顿,一口鲜血纷扬落下。段晨浩等人齐齐惊呼,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虽然被咒印击中,鬼灵子却临危不乱,双手疾弹,数道气旋凌空排出,呼啸在他周围合拢,护住了周身大穴,同时左脚凌空一踩,轻飘飘翻起丈余高,在空中突然扭身,身如弯弓,猛地一弹,整个人便犹如一把攒射而出的利箭向着玄姬罩了过去。

玄姬微一侧目,双手举过头顶,瞬息之间连变数招,每一招都是迅捷无论,狠辣异常,一双欺霜塞雪的手臂交错连连,十指屈伸,掌势绵密,将鬼灵子的攻势瞬间封死。

一指点出,空中霜色陡盛,一条银线从玄姬指尖绵贯而出,在空中盘结成网,却是空中水汽被她的内力冻结,铺天盖地向着鬼灵子收紧。

鬼灵子双目一瞪,双手一抡,一道火焰从他袍袖中鼓荡而出,转瞬拉成一条烈焰狂龙,吞噬了漫空霜花,虚空之中的寒冰指网刹那碎裂为万千玄霜,簌簌而落,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

玄姬的目光一寸寸收紧,双眼眯成一线,忿忿地道:“鬼领子,你已是强弩之末,竟还负隅顽抗,好,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送你一程。”

然后她清啸一声,凌空转了一圈,身影翩翩,如风送浮萍,刹那间好似飘到了虚空,整个人都仿佛溶解在了空气中。

鬼灵子环顾四周,目光一亮,只见不远处时空仿佛裂开了一线,打开一道漩涡,疯狂地旋转舞动,吞噬着一切。一股磁力自漩涡中心发出,暴舞千丈,仿佛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天崩海啸,疯狂地撼动着一切。

“天魔场。”鬼灵子低喝一声,玄姬此刻已出了她的杀手锏,天魔场中磁力运转,电光交错,空气中光纹流动,庞沛霸猛的气潮翻翻滚滚,卷涌澎湃,四周宛如腾起了数道翻天的海浪,沉沉地想着鬼灵子砸了过来。

天魔场一起,周围的空气丝丝抽紧,一股无形的压迫犹如一头看不见的猛兽,朝众人伸出狰狞的利爪,紧紧扼住咽喉。段晨浩与武毅夫急忙运功抵抗,他们担心穆嫣功力稍弱,特地为她撑开一道屏障,阻隔那些锐利的气场。

鬼灵子神色骇然,他从未想过玄姬的天魔场竟然已经修炼到如此地步,手掌翻覆之间就有着毁天灭地的威力。鬼灵子双手一翻,掌心绽放一团碧绿光波,瞬息变大,“轰”得一声与天魔场撞到了一起。

刹那间,惊雷阵阵,闪电如刀,暗云翻涌,狂风肆虐,天魔场和鬼灵子掌心的气息轰然一碰,周围撼动不已的空气忽然被击出几条裂纹,缓缓扩散,似乎只要力量再大一分一毫,整个空间都会被这两股强大的力量撕成碎片。

鬼灵子脸上表情痛苦,皱纹仿佛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他的脸,冷汗涔涔,双唇已泛成青紫色,再看玄姬,亦是一脸严肃,素眉轻蹙,面罩被风隐隐吹开一线,刹那间露出了美丽年轻的容颜,然而只是一瞬,那样的玉颜雪肤就再度被面纱掩盖。

然而虽然只有一瞬,段晨浩还是透过面纱,看到了玄姬的样貌。那一刻,他只有一种震惊,玄姬,竟然如此年轻。不错,她的样貌,似乎只有二十出头,美丽的脸上依然保留着一份娇艳和明丽。

恰如一朵饱经岁月洗礼的花朵,一直都未曾凋谢。

段晨浩想她一定是驻颜有术,只是,若无悦己者,保留着如花容貌又给谁看,想至此,他不禁为玄姬感到悲哀。

玄姬与鬼灵子斗到巅峰,二人已倾注了毕生功力,鬼灵子虽然重伤未愈,但此刻发起狠来也是不容小觑,枯干的手指宛如鹰爪,拼尽全部功力在掌心汇聚起一个光球,越转越大,然后光芒散开,一堵气墙结成了一道坚硬的屏障,抵抗着天魔场的冲击。

玄姬皓腕凝雪,频繁飞舞,指尖光芒千幻,散如飞雪,天魔场受到她内力的激发,越涨越大,犹如满月下漫涨的潮汐,虽着她意识的扩大迅速地牵引挪移。

鬼灵子的脸上已是冷汗涔涔,咬牙硬撑,掌心光芒渐弱,不多时,身体已如风中秋蓬一般开始抖动起来。

玄姬的气势渐渐强盛,天魔场在一刹那忽然盛大无比,仿佛和山川、云气、流水、天地合而为一,而她手中惨白的光芒,则如同一道慢慢开放的曼陀罗,透出了一丝最隐秘的光辉。

白光腾挪,青光幻灭,招起招落,瞬息之间。

鲜血,却仿佛被阻隔千年的河流,在这一刻陡然打破了禁止,汹涌而出。

血花夹杂着翻飞的白光,零星散去,洒落空中,每一丝,都像是情人弯弯的眼眸。

鬼灵子口吐鲜血,身体被天魔场暴散的力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衣衫碎裂,束发凌乱,已是狼狈不堪,哪还有半点文士的温文优雅。

“我终究还是败了。”鬼灵子喃喃叹息了一声,目光涣散,虚空中浮云点点,仿佛化作了他眼中苍白的倒影。

玄姬踏风而来,不依不饶,“你早该知道会是今日这个下场。你死后,我自会取走《封印之书》。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了。”

鬼灵子道:“梓宁,你错了,《封印之书》你得之无益,就此收手,也好了断这多年的恩怨情仇。”

玄姬双眸一紧,眼中杀气盈散,“我说过,所有对不起我的人,都该死。现在,就从你开始。”然后她整个人便化作了一团浓黑的雾气卷舞而来,玉手一挥,便想着鬼灵子的天灵盖砸而来下去。

然而,她的手却又被一股力量弹了回来,距离如此之近,是谁可以阻止她出手?

第十九章大战魔姬(3)

玄姬转身站定,挥挥衣袖,水一般的眼眸泛起一丝疑惑之色,阻止她出手的,居然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飞龙探云手?你是钟山君的徒弟?”玄姬负手而立,颇为好奇,“我早该猜到,你便是那个勇斗魔尊的少年。听说你在魔尊收下斗了五十招,不知在本座手下又能过得了多少招?”

段晨浩将鬼灵子扶起,然后微微一笑:“既然玄姬娘娘好奇,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段晨浩一扬头,额前发丝飞舞,眼眸如星,嘴唇轻抿,脸上全是肃穆之色,说不出的丰神俊朗。珑璁之音响起,荻萝剑应声出鞘,剑光犹如一道青虹直冲霄汉。

一招“青螭衔水”随意而发,一刹那四周具是一片茫茫碧色,宛如琼烟玉雨,清水流殇,招式虽然简单朴素,然而带起的威力却是如此炫目。

这一剑将玄姬四周尽数封死,剑光催逼,剑圈迅速收拢,青色剑光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条螭龙,龙身盘绕,缠向玄姬。

虽然压迫袭来,玄姬已然淡定如素,脸上波澜不兴,心中却暗暗感叹:“好一个厉害的小家伙,年纪轻轻,功夫就这般了得,不愧是武中圣皇的高徒。”

她为人一贯高傲冰冷,心里虽然对段晨浩颇为赞赏,但面上依旧是杀机冷冷,袍袖一拂,己身真力漫卷,形成了一道黑色气旋,与段晨浩的青色电光纠缠在一起。

两股力量陡然碰撞,瞬即交织缠绕,竟然无意间结成了一道屏障,横亘在二人之间。

黑衣飘飞,那两团光芒尚自纠缠,玄姬整个人已凌空飞举,仿佛地狱中的蝴蝶,自斑斓中升起,漆黑的羽翅瞬间遮蔽了日光,让这个世界陷入了永劫。

天魔场悄然运转,马上就会猝然激发。

然而,漫天黑暗却忽然被一线白影破开,段晨浩就仿佛从空气中平白冒出来一般,不知何时已掠到了和玄姬一样的高度,不待她发动天魔场,段晨浩的宝剑就已连环刺出,招式轻灵空阔,恍如天光云影,了然无痕。

瞬息之间,段晨浩已连变数招,“空山龙吟”、“白鹤渡宇”、“沧粟渺渺”、“风动千铃”……招招制向玄姬防御最为薄弱之处,让她无暇引动天魔场。

玄姬面纱漂拂,隐现秀面之下的微微怒容,好不气恼,心道:“这小子的轻功当真如此高妙吗,怎地却看不出个端倪,有时他好像凭空冒出来一般,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她自然不知道,段晨浩参悟《封印之书》,学会了遁隐于意,把招式融入意念,一切进入急速,那么他整个人在对手的眼中就会遁去,出手之时,遁空一切,唯独余一。玄姬纵然是当世高手,然而此中道理深奥,她一时三刻也无法猜透,只道是段晨浩轻功卓绝,招式凌厉。

玄姬眼中幽光闪过,玉臂扬起,素手挥出,无俦掌力连绵而出,仿佛节日夜空上绽放的烟花一般,环环不息。她掌风过处,空气都会被擦出巨响,激射至段晨浩身前时宛如中天流火,力道霸猛,段晨浩在空中连番纵横,挥剑格挡,才一一避过玄姬掌力。

段晨浩心念电转,以意念带动剑招,剑意绵绵,永无断绝,然而他出招虽快,玄姬却是魔功深厚,他若要强行突破也是颇为不易。

段晨浩凭借着精妙剑法与玄姬周旋,眼中却倒映出千般影像,玄姬的一招一式看似开阖吞吐,凌厉强悍,然而戾气深重,伤人七分,自损一分。

段晨浩默运剑心,心中一片澄明,他通晓了和谐之道,与玄姬的攻法之中看出了诸多不谐之处。

玄姬年轻时曾为情所伤,所以心里一直都有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正是这道伤,牵动了她无穷的恨意,所以无论对何人出手,她都是狠辣无情,霸道强悍。

这就是她最大的不谐之处,亦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看出的破绽。

这种强势、戾气、狂暴,本身就存在着极大的漏洞。

因为强势,务求必胜,不留余地;因为戾气,招法凌乱,混沌错杂;因为狂暴,心神不安,气脉紊乱。

这些本身,就是出招时的大忌。只因玄姬实在太强,所以她以极强的杀意掩盖了这些最为明显的破绽,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不过,这些却全都被段晨浩看在眼里。

他已体会出了和谐之道,所以对玄姬武功里的不谐之处十分敏感。一切只因她心中的恨意太过强盛,她每一次出招伤人,不只伤了别人,更加伤了自己,仇恨反噬,让她心里的伤痕越来越大,以至于无论过去多长时间,那道伤,都再也不会愈合,只会越深越疼,最后将她自己吞噬。

段晨浩心中思绪百转,出手却毫不懈怠,将一套“四极逍遥剑”使得风声水起,饶是玄姬魔功盖世,掌力雄浑,却仍是被段晨浩以精妙剑招拆解干净。

段晨浩一心二用,一边思索着如何制住玄姬的不谐之处,一边挥剑抵挡,一时为察,忽觉身后一股劲气袭来,妖异诡谲,犹如地狱阴风,想要避开却为时已晚。

然而那股力道却顿时消弭与无形,段晨浩侧身一转,就看到那边穆嫣已经出手,与夭夭斗在了一起。

原来夭夭早已蛰伏在暗处,见玄姬与段晨浩对打,心中焦急,于是暗施偷袭,想要段晨浩早些败下阵来,却不料被穆嫣制止。

“多管闲事。”夭夭低咒一声,玉手一扬,全身橙色绫带犹如璎珞随风飘飞,魔音呼啸而起,数道真气的波旋破风而出,然后凌然绞缠在一起,尽数向着穆嫣招呼过去。

穆嫣青衣招展,发丝飞扬,双掌往外一送,同样是带出一股真气,将夭夭的魔功给挡了回去。“妖女,你又来兴风作浪,上次用天魔音迷惑了骆姐姐,抓走载明,又害得凌姐姐掉下山崖,今日又要偷袭段大哥。”她越说越怒,于是不再言语,云袖一抖,冰玄银梭已被她握在手中,然后转手一掷,梭子便打着螺旋向着夭夭冲去。

夭夭见师父与段晨浩战在一起,本不担心,可是见到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狂怒之中似乎夹杂着刻骨的仇恨,心中不免忧虑,她倒并不是担忧师父会败给段晨浩,而是心疼师父再次被心里的仇恨折磨。

夭夭心想,都是姓凌的一家人害得师父如此伤心难过,你们这些人都袒护姓凌的,都不是好人,于是对穆嫣怒目而视,天魔功运转如意,向着穆嫣迸发而去。

银梭飞舞,魔功呼啸,二女斗在一起,一个若青青飞蛾,一个若艳艳妖蝶,一个清单素雅,一个媚态天成,气质迥然,清艳相照,恍若两道烟花,交织颤抖。

穆嫣襟袖飘逸,双掌所至,真气排空,而夭夭雪腕轻摇,萃银手镯叮咚奏韵,魔音绵绵而出,音波鼓荡,尽是一派妖娆诡异。

段晨浩与玄姬功力深湛,是以刚才穆嫣与武毅夫不敢插手,此刻穆嫣全力施为,心想段大哥此刻万万不可以被打搅,我一定要拦住这妖女。

武毅夫担心穆嫣重伤初愈久和夭夭比斗,可能会吃亏,于是迈出一步,准备助她一臂之力,可谁知紫影一闪,一道鞭子当头比来,他侧山闪过,就只见一个紫衣少女临空而将,手中长鞭犹如一条曼舞的灵蛇,盘旋在她身侧。

来人正是花影月,她好不容易才攻到这里,想要助师父一臂之力,见夭夭与穆嫣缠斗在一起,道:“小师妹,你不要分心,千万不要败给这位姑娘。你可是师父天魔功的唯一传人,若是败了,咱们血阴教的颜面可就要扫地了。”

夭夭咬牙道:“三师姐放心,小妹自然不会丢师父的脸。”说罢凝神再战,出手愈发狠辣。

武毅夫虎目一沉,看着花影月,心知此女是个厉害角色,他与关山月素有交情,听他提过他们一家险些丧命在此女手中,于是不敢掉以轻心,双拳排空而出,气劲飚射,打向花影月周身大穴。

花影月长鞭卷舞,宛如灵蛇穿梭,瞬间便绕成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圈子,将武毅夫的拳劲全数打散。武毅夫抢先一步,使出奔雷手的功夫,与花影月颤抖在一起。花影月招式虽然阴狠毒辣,却毕竟是一届女子,内功修为远不如武毅夫那般身后,不一会便落了下风。不过她仗着一身飘忽诡异的身法和一套狠辣已极的绣骨鞭法,倒与武毅夫斗了个相当。

段晨浩已欺身至玄姬身侧,欲要再攻,岂料玄姬拇指向着段晨浩的脖颈急点儿来,段晨浩心中一惊,响起了那日在洛阳王府九幽鬼母也使出了同样的招数,他心知这是幻阴指,绝技不能被点到,于是长剑一抖,圆转如意,自下撩起,削向玄姬手腕,玄姬眼中神色狠厉,一指点在了荻萝剑上,剑身受到这一指之力,顿时弯转过来,嗡然长鸣,剑势回荡,段晨浩只觉得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脱手飞出。

“小子,我看你也是个人才,不想杀你,你若就此收手,我还可饶你一命。否则就算是武中圣皇的面子,我也不会给。”玄姬出言相逼,却不想段晨浩依旧纵剑而上,毫无退缩之意,玄姬目光一寒,辣手再施,幻阴指呼啸发出,仿佛带起了无数的血色长流,在虚空之中划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线。

段晨浩目光炯炯,心念一转,再次使出了遁隐于意的精髓,招式融入意念,忽而以气御剑,忽而让剑起带动己身步伐,意念所至,形影分光,他好似可以随意穿梭时空,忽而从地下钻出,忽而从高空俯冲,刹那之间连换了数个方位,让玄姬的幻阴指尽皆落空。

段晨浩以意念带动剑式运行,威力大增,剑如飞龙行天,人如白云翻舞,人与剑时分时合,变化奇绝。荻萝剑忽然腾起一道迷离青光,剑身仿佛返照了日色,泛起了数道星纹霞彩,奇丽绝伦,遥遥看去,便如一道长长的青虹,漫天纵横。

玄姬早已失去耐心,不想再与这少年颤抖,目光一紧,当即运气了天魔场。一个小小的漩涡在她掌心旋转,越来越大,瞬息之间,就已化作了一团巨大的风暴,宛如洪荒怪兽的巨口猝然张开,将周围的一切光线和声音尽皆吸纳殆尽。

第二十章天地同谐1

天魔场一经发动,时空顷刻间仿佛错乱一般,阴阳颠倒,五行互逆,天地间的一切,都宛如被抛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汹涌而起的气流冲得粉碎。

段晨浩只感到一股大力扑面而来,排山倒海一般灭顶压下,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快要被碾碎,体内的气息立刻紊乱,透过无边模糊的光雾,隐约可见玄姬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犹如时空深处两点黑暗的渊薮,摄人心魄。

“该死!”段晨浩低咒一声,渐渐的,他已经感受到了体内的气息尽数向着天魔场倒吸而去,只能摄定心神,强行运转内功同天魔场抗衡。

他只是觉得对面那股狂乱的气息仿佛一头被禁锢已久的猛兽,忽然被放出了牢笼,狂性大发。其实,那头猛兽便是玄姬心中汹涌难平的恨意,而她只是借助了天魔场这样一个契机,将内心深处的恨释放出来。

猛然间,段晨浩宝剑纵横一划,一道光幕连绵铺展开来,与天魔场对撞到一起。只是,这团光幕却无不渗透着和谐之意,随意幻形,犹如蔚蓝广阔的大海,可以幻化万状,包容万物,拥有着无限广大的空间。

这便是和谐之道,亦是克制一切狂放力量的无上法宝。

段晨浩运气支撑,双眼却仿佛凝聚了万点精光,光纹流转,灿如星月,无尽清澈的目光仿佛流水一般包裹了那团光幕,突然心中一动,透过光幕上那些细微的褶皱变化,他竟然真的发现了天魔场的弱点。

不错,天魔场纵然强大无比,却不是无所不至,纵然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却也并非可以击垮一切。段晨浩既然掌握了遁隐于意的真谛,他便试图将和谐之思融入到意念之中,再将意念化入真气,便形成了这广阔如海的气流波光。

这团光已经融入了段晨浩的和谐之念,无争无欲,如水如气,任凭天魔场再强,也可随方就圆,无法被摧毁。

这和谐之念便如同滔滔海水,是以无所不利,避高趋下,空处湛静,损而不竭。

此念带动了段晨浩体内气息的运转,让他的真气也随着这和谐之念生生不息,回环往复,便如同百川归海,复又归入他的丹田气海,化生出新的真气。

和谐之气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决必流,与天魔场纠缠在一起,并未被其击散,反而因为这冲撞之力,让段晨浩透过气流细微的褶皱观察到了天魔场的不谐之处。

不错,天魔场是以其中一点为中心,不断向两边扩散,其间凝聚着极强的磁力,然而这些力量却分布得极为不均匀,气流上彩光陆离,斑驳掩映,起起伏伏,那便是天魔场真气的聚散跳动之征,段晨浩看得清楚明白,豁然开朗。

天魔场,果然是凝聚了玄姬全部的恨意。强烈的仇恨亦是随着她的意念融入场中,然而仇恨随着心意起伏,受思绪影响,时强时弱,只不过天魔场过于强大,因此才将这种细微的变化掩饰殆尽。

段晨浩心绪澄明,心道:“倘若抓准这些薄弱的环节,不谐之处便会全部暴露,再一击而中,那么天魔场就算不被摧毁,也必会汹涌反噬,到时候,这头猛兽岂不是带着恨意,反噬了玄姬自己吗?或许,这就是天魔场唯一的弱点。想要破开天魔场,只有击破其不谐之处。”

段晨浩沉腕握剑,眼眸深处平静如海,沉雄如山,宽广如苍天,深邃如浩宇。

然后,他向着天魔场最为薄弱之处猛然出剑。

剑光焚身挥动,在天空中拉开一道密集的光练,十里大地,仿佛有万点流星乱落,最终被连片光幕笼罩。

剑光升腾、燃烧、鼎盛,直至覆灭。

短暂如烟花,却凄艳绚绝到极致。

烟花的碎屑随风零落,将所有的不谐之处一一击碎,一刹那,天空梦幻仿佛都被这一剑割得粉碎。

顷刻间,天魔场气流散乱,化作了纷纷缕缕的白色烟丝,飘荡扩散,再也无法凝聚。

无坚不摧的气场,就这样被段晨浩的一剑割裂。犹如打碎了一面倒映着沉沉乌云的镜子,碎裂的那一刻,所有的怨恨的力量也都化作了齑粉。

恨意是天魔场力量的源头,一旦击碎了这难平的恨,天魔场也就不再具有难以摧毁的威力。

玄姬败了。

天魔场一经溃散,即刻反噬,即将消散的光芒顷刻间没入了玄姬的体内,她闷哼一声,飘身后退,面纱裂开一线,随即化为片片蝶蜕,纷扬零落。

然后,她美丽的脸庞已经血迹尽染,尚自喘息不定,然而只是惊异地看着段晨浩,低声喃喃:“你……你居然破了本座的天魔场……”

经过一番激战,段晨浩也是汗透衣襟,微微喘息,然而眼睛里的神色却是那般坚定,让人无端为之折服。

见玄姬落败,花影月河夭夭也停止了械斗,纷纷来到她身侧,将她扶住。

段晨浩道:“你错了,天魔场并不是我所破,而是你自己。因为你的恨意太强,所以反噬之力也越强。不谐之处,万物得以击之。”

玄姬眼中墨蓝色的幽光缓缓暗淡下去,伴随着她渐渐苍白却愈发美丽的容颜,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苍凉。

段晨浩从未想过,像玄姬这样强悍的女子,竟然也会露出如此无助黯然的神情。

“恨?”玄姬笑意阴郁,迷离的目光里似乎夹杂着一丝嘲讽,“倘若没有这份恨,我就会失去活着的唯一目的。我的余生,便是用来诅咒姓凌的一家人,倘若连这份恨意泯灭,我就会失去所有的力量,变成最最可怜无助的弱者。所以,我宁可一声都活在仇恨和诅咒中,也不会变成让人同情怜悯的弱者。”

段晨浩暗暗叹息,这个女子早已深陷仇恨之中,无法自拔了。

玄姬捂着伤口,望向鬼灵子的目光依旧犀利如刀,“鬼灵子,不要以为事情会就此完结,就算你做了鬼,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原谅你了。”

鬼灵子被穆嫣和武毅夫搀扶着,此刻就只剩下了半口气,然而在听到玄姬的那句话时,虚弱的身躯猛地一颤,目光雪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影月,夭夭,我们走。”玄姬对两名弟子吩咐了一声,三人衣裙招展,瞬息化作了三道霓虹飞向远方。

“小子,不要高兴得太早,不妨去看看那个小孩。”玄姬的声音从群山之后传来,依旧宏阔响亮,仿佛近在耳畔,让段晨浩心弦为之一颤,“载明……”

骆绮芳牵着载明的手,跟在书长老的身后,在黑沉沉的隧道中穿行。黑暗的石洞中,只有微弱的火光隐隐跳动,宛如一只困倦的眼睛,随时都会猝然闭合,让四周的一切重归黑暗死寂。

骆绮芳明显感觉到载明的小手上满是冷汗,于是对她温婉一笑,前面的书长老回头道:“二位是否还在担心段少侠与我家庄主?”

载明道:“嗯,我担心浩哥是不是真的能应付得了玄姬那个女魔头,听说那女魔头很厉害的。”载明不懂得隐藏心事,此刻一脸担忧,皱着眉头,紧抿嘴唇,“还有武叔叔和穆姐姐,我也很担心他们。”

书长老背过身去,脸色逐渐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声音犹如明灭的灯火,逐渐暗淡:“不必为他们担心。”

骆绮芳道:“长老此刻不是应该护送山庄典籍去洞庭吗,怎么会半路折回来,还带着我们从这密道离开山庄?”

书长老道:“是庄主吩咐的,他怕二位留在山庄会有危险,弘德王身份特殊,玄姬攻打山庄之前,庄主唯恐洛阳王等人会前来生事,便吩咐老夫回来带二位出庄暂避。”

骆绮芳道:“如此就有劳长老了。”

书长老默不作声地带着他们前行,石洞阴冷潮湿,时而有冰凉水滴从石笋上滴落,撞在地面,在幽深的洞穴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不多时,骆绮芳的视线中出现一丝光明,前方出口若隐若现,只是她的心绪依旧不宁,若非必须要保护载明,她早已折回山庄与武毅夫并肩作战。他们夫妻情深,彼此都把对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此刻她心中万般牵挂,千般担忧,当真折磨得她难受之极,还不如回去决一死战来得痛快。

可一看到载明那稚嫩可爱的脸庞,她的心又软了下来,武毅夫宁可舍弃生命也要保护载明,她又怎能违背丈夫的心意。此刻只有安全地保护载明,才能令武毅夫专心作战。想至此,骆绮芳沉沉地舒了口气,其实他与武毅夫并无儿女,与载明相处甚久,心中早已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心想若然洛阳王真的图谋不轨,那自己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住载明。

书长老在旁边轻轻一按,隧道尽头的石门轰然打开,一道刺目的阳光射入眼中,载明本能地用手捂住了眼睛,然而骆绮芳却依然直视前方,忽见刺目日光中飞来几道钢筋绳索,向着自己和载明兜头罩来,她暗呼不好,急忙抱起载明往旁边跃去,飘忽如风,堪堪避过了那几道绳索。

骆绮放落在高处山石之上,放眼一看,只见洞口周围数丈之内已被人包围,洛阳王就站在那里,满脸得意地看着自己。骆绮芳心头一颤,知道自己中了圈套,转头望向书长老,只见他伸手在脸上揉.搓一番,有白色粉末从他指缝中簌簌落了下来,然后一抬头,赫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假扮书长老之人,竟是仙芝老人尹一草,此刻他昂首笑道:“武夫人好俊的功夫,久处黑暗之中,突遇阳光却立刻就辩出了我们的绳索。”

第二十章天地同谐(2)

骆绮芳咬牙道:“卑鄙。”一探手将载明拉至身后,他们自然不知道,骆绮芳自小就目力甚好,可以张目直视阳光,因此方才危急时刻才反应极快,抱着载明躲过一击。

眼见众多高手环肆,洛阳王又好整以暇地抱臂轻笑,骆绮放一咬牙,转身道:“载明,快走!”说罢运掌向着载明身上一拍,他就如同一个小风筝一般腾空飞起。

载明哇哇叫了一声,整个人就被骆绮芳的掌风带起,向着高空激射而去,一下子翻出了好几丈远,身畔疾风呼啸,他又惊又怕,一时间竟忘了哭喊。忽然觉得身体上的力道一松,他整个人又仿佛失重一般向下坠去,这回载明可是吓得叫出了声,慌忙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忽然感觉身后一股柔柔的力量又将自己拖住,睁眼一看,原来自己落在了一棵茂盛的大树上,树枝叶片将他裹住,刮擦着他的身体一直下坠,巧妙地化解了冲力。忽然间脚踏实地,载明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地,自己竟然未受一点伤,再抬眼望去,发觉自己与骆绮芳已相隔数丈之远,视线模糊,载明只能隐隐看到骆绮芳已挥刀同那些人斗在了一起。

“骆婶婶……”载明大声呼喊,骆绮芳忽然回头,振声道:“载明,快走!”见载明欲要抬步上前,骆绮芳忽然狠狠一眼瞪将过去,载明平日里见到的骆绮芳都是对自己疼爱有加,温柔细致吗,哪里见过她发狠的吓人模样,登时心中一动,知道她是不愿让自己犯险,于是一咬牙,将即将流出的眼泪瘪了回去,转身向着山庄的方向奔去。

方才情势险恶,骆绮芳不得已兵行险招,用柔巧之劲将载明抛出,接着远处那棵大树接住他的身体,此刻见载明安然无恙,她即刻安心,于是挥刀同洛阳王的树下斗到了一起,她情知凭自己的功夫是绝技打不过这些高手的合击,她只求尽量拖延时间,让载明能逃多远是多远。

洛阳王冷不防洛绮芳突然来了这一招,登时暴跳如雷,下令几个手下全力合围骆绮芳,同时让轻功最好的红日发往去追寻载明的踪迹。

骆绮芳此刻发起狠来,出手毫不留情,秀发披拂,身形闪动,双手鸳鸯刀风生水起,相互轮转,耀眼的光幕层层拉开,登时阻隔了众人追击载明的步伐。

沙天海、尹一草还有玉扇公子三人将骆绮芳围在,与她战成一团,他三人攻势狠厉,招招掣肘,骆绮芳一介女流,武功虽高,然而面对三个老江湖,便落了下风。

几人之中,要属红日法王的武功最为高超,他得了洛阳王的命令,拔腿便想着载明追了过去。直如一道猩红火光,一跃而起,转眼便没入数丈开外。

骆绮芳见红日发往的轻功如此高明,心道不妙,神思一分,左臂立刻中了沙天海一刀。她登时咬牙反击,鸳鸯刀光影离合,发出锐利刀风,将沙天海逼退数步。

三人中就属玉扇公子下手最轻,他见骆绮芳容貌秀丽,一双眼珠溜溜乱转,骆绮芳被他看得愈发恼怒,左手短刀想着他周身大学招呼过去。

他们四人激战连连,仿佛化作了一团光,已然分不开来。

红日法王一路奔去,他探出真气,得知载明就在前方的不远处,心头惶急,想要将他捉住,好在洛阳王面前邀上一功。

好在近日来载明在段晨浩的调教之下,“踏莎行”的轻功已略有小成,此刻全力施展出来,踏着草尖急速奔行,倒也不至于马上就被红日法王捉住。

载明此刻心心念念地往山庄的方向跑去,希望可以搬到救兵来救骆绮芳,又知后面有红日发往在追赶,心里是又急又怕,一不小心摔了个大跟头,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膝盖处的裤子被地上的石头划开,皮肉擦破,血迹斑驳,可他已顾不得疼痛了,吐出嘴里的青草,想要继续往前跑。心里茫然无助,只能默念着:“浩哥,武叔叔,你们赶快来啊!”

心中一急,肚子里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他眼眶红红,强忍眼泪,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脸上全是一副坚强的表情。

“你怎么了?”毫无预兆地,一个轻灵的声音飘摇而来,仿佛天空深处的一片云,被风吹散成漫天的蒲公英,温柔地擦过他的身体和心灵,让膝盖处流血的伤口也不再疼痛了。

载明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小女孩缓缓走来,日影在她洁白的裙裾边缘散成花瓣也似的光斑,她就仿佛踏着千万朵闪光的花翩跹而来,阳光似乎也因为她脸上甜甜的笑容而变得温柔,把她洁白可爱的脸庞映成了娇红的玫瑰色。

一时间,载明心神一空。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消失了,只有这个小女孩的笑容,在此刻才是最为真实的。

他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好像发烧了一般,直到小女孩走到自己身畔,载明才回过神来。

虽然这个小女孩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可是她却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只要看到她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就可以变得安宁无比。

她的笑,却仿佛一场细微的雪,纯洁无暇,洒入心底,无端地漾起一股温柔的暖意。

载明的表情有些呆呆的,鼓鼓的两腮微微颤抖着,嘴巴一开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原来你受伤了。”小女孩看到载明膝盖处的伤口,淡淡一笑,伸出一双玉琢一般洁白的小手,温柔地覆盖在载明的膝盖上。

载明只觉得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从那细腻的手心里透了出来,凉润如雪,疼痛顿消,若隐若现的银色光华水纹一般在小女孩的白衣之上澹荡流转,让她暖暖的笑容都随之变得模糊。

小女孩收掌时,载明膝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她垂下头,满意地端详了一番,微笑道:“嗯,这样就好了,不会痛了。你真是一个坚强的人,伤口这么深,你却没有哭。”

漆黑柔软的发丝无意间触到了载明的脸颊上,带来一丝痒痒的感觉。

“谢谢你……”载明的嘴微微裂开,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还夹杂着一丝小孩子的稚嫩和腼腆,复杂得好像他此刻的心情。

然而,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拉住了小女孩的手,不安地道:“后面有一个大恶人正在追我呢,我……可能会连累你,我带着你跑吧。”

小女孩怔忡一下,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着,樱红的小嘴微微一翘,灿若红霞。

这时,他们头顶却传来了红日法王的声音:“小屁孩,我看你往哪跑,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抓住你可是大功一件,就算你跑到天边去,我也要把你逮回来。”

话音刚落,红日发王人已经入一团火球般掠了过来,掐腰大笑,好像一只逮到猎物的老虎。

载明暗呼不好,急忙站在小女孩的前边,道:“你要抓我,好,我跟你走,但是你不要为难她。”

红日法王看着这两个如同小鸟一般的小孩,哈哈笑道:“真没看出来,你这个小屁孩年纪小小,还知道保护女孩子。看来是跟着段小狗的时间长了,也学了他那护花的臭毛病,以为自己真的是大英雄。”

小女孩轻轻拉了拉载明的衣袖,淡然笑道:“这个恶人好凶,你不怕被他抓走吗?”声音空灵如歌,虽然此刻气氛肃杀,却难以让人忽略。

载明吸了口气,坦白道:“怕。”然而马上,他的脸色变得坚毅无比,童稚之气全消,仿佛一个小大人一般,“可是我不能让这个恶人伤害你。”

小女孩幽深的眼瞳里光泽闪烁,脸上的表情十分有趣,却又真诚无比,“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红日法王看这两个小家伙径自谈笑,丝毫未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勃然大怒,红衣如同火焰般猎猎燃烧起来:“小屁孩,甭废话了,我这就抓你回去,就看王爷打算怎么处置你了。”

载明昂首挺胸,夷然不惧,紧紧握着小拳头,膝盖微微弯曲,摆出了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就算明知道不是红日法王的对手,却不甘束手就擒,骨子里的傲气和尊严让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战士般的果勇,就算打不过红日法王,他也会搏上一搏。

红日法王一瞧,又乐了:“呦呵,小屁孩,你倒是胆大得很啊,敢跟本法王过招。也不怕本法王将你扒皮拆骨。”

载明呲着牙,犹如一头愤怒的小兽,瞪着眼睛,然后大吼一声,就握着拳头朝红日尊者冲了过去。

红日尊者根本就没将载明放在眼里,只是运起了三分真气,心想等到那小屁孩的拳头打上来时,自己的护体真气自然能将他震晕。

载明奔跑如风,突然闭上了眼睛,将内息送到拳上,竭尽全力,朝着红日法王的胸前打了过去。

红日法王嘿嘿大笑,就等着载明自投罗网,然而,当拳头挥近之时,红日法王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内息呼啸而来,犹如风卷流云,势不可挡。

红日法王登时大惊——那股真气,竟然远远强过自己苦修数十年的功力。他心下大骇,若是这拳头打在自己身上,那还得了,于是急忙运气抵挡。

然而,已经晚了,载明的拳头狠狠击在了他胸口,红日法王闷哼一声,嘴里鲜血长流。

载明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红日法王的身体已经被自己打得飞了出去,然后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第二十章天地同谐(3)

红衣破碎,犹如残败的火焰,逐渐化为灰烬。红日法王捂着胸口,勉力站起,喃喃:“这……怎么可能……小屁孩,你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陡然间,他双目一亮,目光犹如一把锁,紧紧地落在了那个白衣小女孩的身上。

那个小女孩站在那里,洁白的仿佛一道光束,然而红日法王的眼里,却只剩下了她的身影,周围的山川、草木、天地、云霞,仿佛一刹那都消失了。

“你……”红日法王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小女孩,脸上惊骇莫名,“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载明一愣,也转头看着小女孩,他知道,凭自己那点功夫,是根本不肯能将红日法王重创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小女孩出手相助。

小女孩笑吟吟地看着红日法王,微微一歪头,纤指一弹,一瓣白玉花朵飞卷而出,即刻落入了红日法王的掌心。

红日法王定睛一看,面容一紧,低声喃喃:“雪薇花?你是雪薇宫的人?”

小女孩并未说话,依旧负手而立,发丝微动,宛如纯黑色的璎珞随风翔舞,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团光影,看上去宛如最美丽的白精灵。

红日法王眼睛一眯,不做多想,立刻反身后退,也顾不得再去抓载明了,急急逃走,样子狼狈而慌张,看得载明忍不住乐出了声。

他看着小女孩,呵呵笑道:“真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谢谢你救了我。”他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本来还想学浩哥英雄救美呢,不想到……

小女孩嫣然一笑,“你才厉害呢,那么勇敢坚强,又那么善良,你真是一个好人。”

“记住哦,我叫芙儿,云芙儿……”

然后载明就看到她好像一朵云一般飘了起来,宛如一只透明的蝴蝶,映着日光,渐渐飞远。

载明站在那里,看着小女孩消失的地方,心中怅然,却又欣喜无比,脸上尚自带着憨憨的笑容,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不经意间已随着小女孩一起飞走。

“小朋友,问一下,刚才见没见过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和你差不多大年纪?”一个突兀的声音把载明快要飞走的神思唤了回来,他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大大咧咧地喘着粗气,漂亮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感觉像是一种束缚,袖口和裤腿全都被挽了起来,漂亮的丝带也被她缠在头发后面,显得不伦不类。

这个女子看载明回过头来,却是一张可爱俊俏的小脸,不由得眼冒桃心,宠溺地捏了他的小脸几下,然后嘿嘿地笑了笑,看上去颇为滑稽。

虽然这女子是个陌生人,可是载明却并不讨厌她,因为她的身上总有一种欢快活泼的气息,好像脸世上最古板的人都会被她逗乐。

载明看她的穿着与云芙儿类似,料想她们应该是同道中人,道:“你说的是芙儿吗?她刚上山去了。”

女子呵呵笑道:“谢谢你拉,小朋友。”然后看了一眼上山的小路,嘀咕了几声:“小丫头,说要比试轻功,却自己先跑,看我这就过来追你。”说罢女子身形展动,人已化作了一道流光向着远处跃去,转瞬消失。

载明这回真的愣了,一连串神奇的邂逅实在太不真实,让载明产生了错觉,好像自己堕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中。

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拍了自己的脑袋叹道:“糟糕,我还要回去找浩哥和武叔叔呢,怎生给忘了?”

于是他马上向着山上走去,穿过层层密林,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忽见黄叶掩映中,急急赶来了三个人影,载明定睛一瞧,发觉正是段晨浩、武毅夫和穆嫣。

载明心中欢喜,急忙奔了过去,大声呼喊,段晨浩听见喊声,又瞧见载明的身影,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是放下了,脸上神情一松,也急忙跑过去,将载明抱在怀里,用下颚轻轻挂着他的额头,道:“载明,浩哥担心死了,没想到洛阳王居然来了这一手。”

载明急忙道:“浩哥,武叔叔,骆婶婶被洛阳王的树下围困,我们赶快去就她。”

武毅夫一听,脸色大变,段晨浩亦是眉头深锁,道:“大哥莫慌,大嫂她武功不弱,应该还能撑些时候,我们这就赶过去。”

他又对穆嫣道:“嫣儿,载明就先交给你照顾。”

“好,段大哥,武大哥,你们赶快去救骆姐姐吧,我带着载明随后就到。”穆嫣拉过载明,就看着段晨浩与武毅夫已齐齐跃上马,向东面奔去。

他二人担心骆绮芳的安危,全力催马,加之他二人所骑的马屁乃是万卷山庄马厩里的千里良驹,很快就赶到东面的山头。

远远望去,前方刀光剑影格外分明,人影飞动,兵戈霍霍,银光冲天,紫气浮动,显然是一场激战。

武毅夫拳头一握,双腿用力一夹马身,人就已经腾空跃了起来,向着前方飞去。

骆绮芳此刻正被洛阳王的手下围攻,身上已负了几处伤,束发披散,襟袖飘舞,手中的鸳鸯刀却是电闪如飞,招招凌厉。

长空之中猛然传来一声暴喝,拳劲如风,瞬间劈至,尹一草和沙天海刚要进攻,却蓦地被这拳风逼了回来,定睛一看,武毅夫如一头发狂的狮子,红着眼,站在骆绮芳身前,一脸杀气地注视着众人。

骆绮芳微微喘息,一手扶着武毅夫的臂膀,笑道:“毅夫,你终于来了。”

武毅夫道:“绮芳,我这就杀了这些恶人,给你出气。”沙天海和尹一草都是自负之人,脸色骤变,立刻昂首向前,要与他大打一场。

洛阳王不紧不慢地道:“原来副指挥使大人也来了,真是热闹,却不知武大人的一双奔雷手,可以打到多少人?”说罢一挥手,大队人马从各处山头密林里蜂拥而来,弯弓拔剑,将众人围成一团,霎时间仿佛周围山石塌陷,堆起了一度厚厚的铜墙铁壁,将几人围得水泄不通。

远处的段晨浩尚在策马,见此情形,急忙弹身一跳,人如白虹贯天,纵势飞起,来到大军边缘,他也不顾那些直指而来的长矛,踩着那些兵士们的脑袋和肩膀,就飞到了人群中央,与武毅夫并肩站在了一起。

段晨浩见洛阳王的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又想起了他曾经对穆嫣的伤害,立刻怒从心气,骂道:“狗贼,又是你好事多为。”

洛阳王道:“是又怎样?反正你们现在已成了瓮中之鳖,本王奉劝你们,赶快交出弘德王,本王或许还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段晨浩怒道:“要杀便杀,本大侠今日大不了跟你们拼了。”

洛阳王不去看他,转而看向武毅夫,道:“武大人的意思呢?武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何必因为一个和你们毫不相干的小孩而变成亡命鸳鸯。本王保证,只要你们交出弘德王,本王就放了你们。”

武毅夫执起骆绮芳的手,虎目中显出意思柔情,然而马上又变得刚毅如刀,“洛阳王,你趁早死心,我夫妇二人就算是死,也不会交出载明。”

洛阳王道:“武大人这般铁心,不知武夫人意下如何?他居然为了一个孩子,连你们夫妻的姓名都不顾,跟着这样一个人,武夫人不觉得自己选错了吗?”

骆绮芳呸了一声:“狗贼,休要离间我们夫妻感情。毅夫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

洛阳王见他们如此坚决,踌躇半晌,忽然对沙天海、尹一草和玉扇公子道:“三位今日已经尽力,先回去休息。这里的情形已尽在我们掌握之中,就不劳烦三位费心了。”

他们三人也不像在此多耽搁时间,反正有洛阳王一手包办,也省了他们不少精力,于是三人一同离去,打道回王府。

他们三人走后,洛阳王眼中精光一闪,道:“好,你们是爽快之人,本王可以不要弘德王,但是,你们须要答应本王另一个条件。”

段晨浩心想洛阳王老奸巨猾,不知又在打着什么算盘,心里提防,开口道:“什么条件。”

洛阳王道:“本王的条件,便是想请凌姑娘去本王府上小住一段时日。”

段晨浩忽然哈哈大笑:“狗贼,休想,小辣椒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要打她的注意。”

洛阳王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罕见的深沉哀伤之情。他策马走入包围圈内,也不让别人跟随,看着段晨浩,忽然放低了姿态,声音也不如先前那般傲人。

“你们已经见过语盈了吧。”

段晨浩心头一愣,不知为何他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女儿。

洛阳王道:“那日ni们走后,语盈就一直吵着要见凌姑娘,本王无法,只好答应她会带凌姑娘回去。语盈已把凌姑娘当做了姐姐一般,甚是依恋。那个孩子,从小就有怪病,只能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本王,世上就再没有疼爱她的人了。如今她是这般喜欢凌姑娘,本王一直都觉得对语盈十分愧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补偿她。本王保证,凌姑娘是府上的贵客,我一定会对她奉若上宾,决计不会为难凌姑娘。”

第二十章天地同谐(4)

段晨浩见他表情真挚,不想在演戏,加之他确实了解语盈的情况,知道她所言非虚,心里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可是就算如此,他仍然不会让凌芷涵前往洛阳王府。这样太危险了,洛阳王反复无常,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算他此刻真心真意,可也许下一刻就会变卦。所以,段晨浩是决计不会那凌芷涵来交换载明。

“不可能。”段晨浩毫不犹豫,“我是不会让小辣椒随你走的。你以为你有兵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些虾兵蟹将,本大侠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大不了我们杀出去。”

武毅夫与骆绮芳亦摆出了大干一场的架势,与段晨浩并肩站在一起。

洛阳王道:“不错,凭你们的武功,的确可以突出重围。不过,你们走后,万卷山庄可就遭殃了。鬼灵子已被玄姬打成重伤,万卷山庄也已被血阴教伤了元气,当若本王此刻挥军而至,万卷山庄顷刻就会变成焦土。你们是没事了,可是万卷山庄的数百人,却要因为你们几个而变成本王的刀下亡魂。”

武毅夫勃然大怒,喝道:“洛阳王,你若还是个男子汉,便堂堂正正地和我们决斗,净会耍这些阴谋手段,也太叫人瞧不起了。”

洛阳王被他一说,脸上却好无惭色,道:“武大人,你也忒不懂得变通了,就这样一根筋直到底,难怪在锦衣卫里混不下去。”

段晨浩心中思索良久,倘若自己真的突围而出,一走了之,那么万卷山庄众人便性命难保。可是要他交出凌芷涵,却又是万万不能。他登时陷入两难的局面,心中踌躇无定,脸色渐渐凝重,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两全的解决办法,到此刻才发觉自己真的是智计已穷,若然此刻凌芷涵在身边,定能想出周全的办法来。

洛阳王见段晨浩面色难看,并没有露出惯常的讥讽微笑,相反,他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真诚,道:“还请你们相信本王,本王请凌姑娘过府,真的没有恶意,全都是为了语盈。语盈一出生就身染怪病,多年来不见天日,孤独寂寞,好不容易受到凌姑娘的照顾,她便念念不忘。就算本王求你,看在语盈的份上,也请帮本王这个忙。”

段晨浩虽然也怜惜语盈,可是他是万万不能让凌芷涵犯险的,刚要拒绝,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透过重重兵甲传了过来:“好,我和你去便是。”

段晨浩一回头,就看见那些围住他们的士兵迅速让开了一条道路,一袭黄衫闪动,凌芷涵疾步走来,走到了段晨浩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开口道:“让我去吧,这是眼下唯一的解决方法。”

她微动的黑眸宛如蓝天下一汪清灵灵的湖水,幽深而清澈,对着他绽放出了最为纯粹的笑意。

那一刻,段晨浩忽然生出了一种念头——他想要永远留住这美丽的目光,好想将她的笑印在花瓣之中,永远握在手心里。

他忽然狠狠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神色激动,眼眸里竟然含着一丝隐隐的怒意:“不,小辣椒,我不许你去。”

武毅夫和骆绮芳也连连劝阻,然而人凌芷涵却是神色决然,似乎已下定了决心,道:“武大哥,骆姐姐,如今已别无他法。放心,我已飞鸽传书通知了七王爷,七王爷不日便会前来接应,到时候你们带着载明随七王爷入帝都。”

骆绮芳道:“芷涵,那你呢,难道真的要去洛阳王府。”

凌芷涵点点头,眸光黯淡,转头对洛阳王道:“我答应和你过府,不过你要保证,立刻退兵,不再为难万卷山庄与武大哥等人。”

洛阳王道:“好,本王保证。”说罢他从身旁士兵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拇指一摁就将其折断,道:“若本王反悔,便犹如此箭。凌姑娘请放心,本王请姑娘过府,纯粹是为了陪伴语盈,一个月之后,本王会即刻放了姑娘,绝不为难。”

凌芷涵道:“好,我相信你。”

“小辣椒……”段晨浩握着凌芷涵的手微微用力,让她感到一丝疼痛,她回过头,近在咫尺的脸神色沉痛,眉间刻痕犹如刀刻,她感到他的手在一寸寸收紧,似乎想要将她永远禁锢在掌心。

凌芷涵嫣然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洛阳王虽然为人狡诈,不过尚疼爱女儿,我相信他不会为难我。”

段晨浩嘴唇动了动,刚要再说什么,却觉得手心一空,凌芷涵抽袖而去,道:“你既然拿到了补天阵法的卷轴,便与武大哥他们一同入帝都,在那里有七王爷接应,再等着和蓝夜和欧阳缜会和,一月之后,我自然会去帝都找你。放心吧,我可是天下无敌的小辣椒,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我?”

她微微侧首,眉眼弯弯,那一笑,说不出的好看。

段晨浩抿着嘴唇,看着她,点头道:“好,你要保重。”

凌芷涵点点头,马上别过身去,走入了洛阳王的阵营。阵营里立刻闪出了两个侍女,牵来一匹马,将凌芷涵扶到马上。

洛阳王道:“段公子请放心,本王一定会遵守诺言,一月之后,自当还凌姑娘自由。”

段晨浩道:“看样子你是有备而来,早早遣走了玉扇公子等人,然后才提出来要小辣椒作为交换,你倒是挺精明的吗,明知玉扇他们不是自己人,更是怕惹恼了你们的主子吧。是你们主子要你抓住载明,你却带了小辣椒回去,你就不怕你的主人怪罪吗?”

洛阳王道:“段公子果然精明。不错,对与本王而言,弘德王和凌姑娘,自然还是凌姑娘比较重要。本王自由计策可以瞒过主人,必不会牵累凌姑娘。”

段晨浩沉默不语,他没想到,洛阳王竟是这么疼爱女儿,不惜违背主人命令,也要让女儿快乐。看来他也并非一点感情都没有。

段晨浩傲然仰头,眼睛里寒光凛冽,道:“你最好记住,若小辣椒有一丝损伤,我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日后就算千山万水,也定要斩你与剑下。”

洛阳王道:“你放心,凌姑娘若有任何损伤,语盈也必会伤心难过,那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段晨浩觉得他所言有理,计较再三,便不再担忧,况且凌芷涵智计百出,就算出了什么状况,也足以自保。

他再次抬首眺望,洛阳王已然撤军,长长的队伍逶迤如龙,渐渐淹没在滚滚尘沙里。

暮色四合,远处苍山辽阔,云影离合,夕阳透着惨惨血色,将飞舞的沙粒映得透亮。

然而万里云层之上,云霞灿烂,明黄色的光晕宛如翻飞的雏菊花瓣,飘飘扬扬飞了满天。

缓缓前行的队伍里,凌芷涵骑在马上,蓦然回首,俏丽圆润的脸庞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光,一朵纯美如梦的微笑刹那盛开,宛如一朵似真似幻的琼苞,在寂寂夕阳中流连缓行,迟步不前。

段晨浩就那样安静地目送着她随大军前行,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之外。

直到将她的背影和微笑深深地镌刻在视线中,他才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

轻得好似天边飞舞的羽毛,倔强地追随者她的影子。

太阳完全沉默的那一刻,万卷山庄的大门陡然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走了进去。坐在枯树下闭目调息的鬼领子闻声,轻轻地睁开了眼睛,枝头的乌鸦簌簌震翅飞起,划破寂静的云层。

鬼灵子道:“你们是……”

“呀,老先生,你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受了伤?”那个女子一脸讶异,眼中却满是关切,牵着小女孩快步走过去,一双玉手搭在了鬼灵子的腕上,皱眉道:“呃……老先生,你这伤……”

鬼灵子却十分坦然,道:“姑娘直言便是,老夫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了。”

女子道:“这个……只有试试我的灵丹妙药了。”说罢在自己身上乱摸一通,从所有的口袋里掏出了许多东西,什么小镜子、胭脂、零食、手绢……可就是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女子一拍脑门,呵呵笑道:“哎呀,我怎么给忘了。”然后她对小女孩道:“芙儿,把你身上的芷露丸拿出来。”

小女孩对她眨了眨眼睛,嘟着嘴道:“君茹姐,为什么管我要,你的难道弄丢了吗?”

女子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呃……其实上山之前,我进去赌场赌了两把,银子都输光了,没办法,只好把芷露丸给压了上去。”

小女孩的脑袋立刻无力地耷拉了下去,嘟哝道:“君茹姐,我什么都不说了。”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导出一粒晶莹洁白的丹药,递给了鬼灵子,声音甜美地道:“老爷爷,这芷露丸是我们宫里的圣药,你先服下吧。”

鬼灵子摇了摇头,叹息道:“老夫的情况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多谢二位的好意。”

小女孩道:“不瞒老爷爷,我和君茹姐此番前来,是想向老爷爷打听一个人。”

鬼灵子看着这个小女孩,夕阳柔柔地映着她雪白的衣裙,让她看上去宛如一个端坐在九天之上眺望远方大海的小天使。

鬼灵子皱纹沧桑的脸上,倏然浮现出一抹慈爱的笑容,仿佛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笑道:“你们要打听什么人呢?”

小女孩道:“空桑国主。”

鬼灵子面色一变,皱着眉盯着这个小女孩,看她仍然一脸纯澈的笑容,所有的戒心全都消除了,伸出了苍老的手,缓缓抚摸了一下小女孩柔柔的头发,笑道:“是谁让你来打听这个人的下落呢?”

小女孩道:“是我的师父,她说她是空桑国主的一位故人,还说老爷爷您一定会告诉我的。”

鬼灵子心中一亮,疑惑顿解,伸手指着遥遥指着北方,道:“那个人,他去了帝都。我想,你们也是要去帝都的吧。”

小女孩礼貌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嗯,谢谢老爷爷。”

“天快黑了,你也赶快回家吧。”鬼灵子看了一眼小女孩,随即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弱,“老夫累了,也是时候该休息了。”

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女孩微微合上双手,低下头,蹲在鬼灵子身前,樱红的嘴唇微微开合,恰似在黄昏的光芒中绽放的一丛娇蕊。

往生咒徐徐吐出,空灵清澈的声音如同温柔的流光,随风飞起,织入了暮云深处,消散在天边一行归鸿轻拍的双翅之间。

第二十一章帝都夜赋1

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影着黑沉沉的夜幕,以及繁华的帝都夜景。

湖面的中心,却是一座通体玉白的白塔,光洁的白色大理石上毫无瑕疵,其上莹润的珠光如同流水一般扩散溢动,晶莹神奇如同天河坠落,让人目眩神迷。

白塔直通天际,壁立千仞,飞鸟难度。

这便是皇城中心的通天浮屠,亦是护国道教天玄道宗观星占卜、推算天下时运的圣地。

站在白塔下湖泊的小船之上抬头仰望,双眼很难触及到塔顶神秘的灯光。一如极北天幕中绚烂的极光,难以被凡人窥测。

湖面波痕无声,然而高塔顶上的风却是分外猛烈,吹得衣袂猎猎舞动。白塔底层的基座占地已有十顷,塔身摩云直贯天际,一路上柔和地收分,但即使如此,到了塔顶依旧有两顷的广大面积。

然而这样大的地方,却只有寥寥几处地方:观星台、神庙、祭台。

观星台上,夜凉如水,夜风吹起,让一名白衣女子的衣襟簌簌飘动,而她的身边是一位年老的黑衣老妇,她仿佛听到了风里有什么不详的声音,在观星台上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望向东南方。

——那里,仿佛有一片黑色的浮云,遮蔽着星辰。

“天道星和魔劫星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啊。”老妇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莫非大劫之期已然不远了吗?”

“天狼星变成了红色。”蓦然间,那个沉默的白衣女子出声了,抬头看着黑夜里的星辰,遥手指点,声音冷漠,“帝星暗淡,帝都上方的护星偏离轨道,看来,帝都将要有一场劫难了。魔劫天道相撞之日尚遥,倒是帝都里的局势,已经渐渐脱离了宗主的控制。”

“闻听空桑国主即将入京,听说皇城里帝君已经有所行动,莫非这便是灾难的源头?”老妇浑浊的眼睛变得雪亮,隐隐有野狼般的冷芒,一下子匍匐在少女的脚下,“圣女,您能否推演出不详的源头,好让宗主派人前去剿灭。”

“我算不出。”片刻的沉默,看着天狼星的少女却是低下头来,冷漠地回答,“虽然我是天玄道宗的三界圣女,然而我终究只是一个凡人,无法窥测天机。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让宗主尽可能关注宫里的动向。或许空桑国主的到来只是一个契机,真正引发灾难的,也许就是掌握着天下大势的人。”

老妇怔住,喃喃:“圣女所说的,莫非是帝君?”

三界圣女道:“朝中的事情,多半天玄道宗都会知晓。朝中的很多事情,多半都会流传到天玄道宗来,虽然我无法推算,不过却还是可以猜想。闻听帝君今日里举动颇异,料想是为了迎接空桑国主所做的准备。而且武林正道中有很多势力都已悄悄潜进了帝都,据闻魔门中也有人到了帝都。所以,眼下的局势虽然复杂,却也大致明朗。”

三界圣女深邃的眼神无声地落入了湖水深处,仿佛随着那暗涌的浪潮,洞悉了帝都翻涌变换的局势。

湖面辽阔无垠,宛如连接着大海。

湖的另一边,银色的丝帘轻轻掠过雾气,马车驰骋,骏马的四蹄无声地落地,伴随着帝都大门轰然洞开的声音,显得悄无声息。

守城的将领一时呆立当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神骏的马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有着长长的缎子般的鬃毛,马尾轻盈如丝,随风飘舞,四蹄却呈现出浅浅的红色,宛如踏着绯红的霞光,奔跑起来轻曳如梦,高而平的额心,有一点白色的星芒。

守城将领心中琢磨着,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在入夜宵禁之后,还可以拿着令牌公然入城。很快,那辆马车就如同一滴汇入大海的水,很快融进这座繁华的都城中。

离皇城最近的一处华丽庄园里,水晶灯彻夜不灭,流苏扶风,仿佛在翘首期待着主人的回归。

大门打开,马车入内,顷刻间无数侍卫、仆人、侍女,整齐地从主屋之内鱼贯而出,整齐列队在红毯两旁,低首垂眸,态度恭谨。

马车的帘子被完全掀开的一刹那,天上的月光瞬间一暗,仿佛惶然躲避着什么。

男子正步而出,面色凝重,周天月光映亮了他凌厉的侧脸和挺拔的身子,一袭黑色斗篷无声地落地,扫过庭院里的秋叶。

“国主,您终于来了。”人群之中,一个六十岁的男子从室内急步走出,在男子身前单膝跪下,声音里有难以掩藏的激动:“属下石公虎,参见国主。”

男子急忙将他扶起,道:“石长老何须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他对面的老人相貌坚毅,犹如铿锵磐石,纵然受尽岁月洗礼,风霜如许,眼中却依旧闪烁着炽烈的火焰,铁骨铮铮,英风烈烈。

石长老道:“国主仅带了几个随从入帝都,此举着实不智。嘉靖皇帝此番邀请国主驾临中土,用心不纯,国主又怎可孤身犯险。”语气中略带责备,目光犀利,仿佛看破了夜色深处隐藏的黑暗。“如今国中尚有太后和康宁王主持大局,才能压得住右丞相一党的气焰,还请国主早日回国,否则右丞相一党不知又会弄出什么名堂。”

男子的左手拂过拇指的白玉扳指,抬头看着月亮,坚毅的下颚微微扬起,嘴角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长老,您不觉的,中原的月亮,比空桑的要美吗?”

“国主……”石长老眼神里的怒火渐渐变得强盛,态度转为强势,刚要再度开口,却被男子微凉的叹息掩盖。

“长老不必多言,慧婉在帝都里作为质子,已经十年,是时候该接她回国了。”男子紧了紧貂裘,忽然迎上了石长老愤怒的神色:“长老可以说朕自私,可是人这一辈子,总是要自私一回的。十年前是朕的懦弱,没能保护朕想保护的人,这一次,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妥协了。国中尚有母后和皇弟,右丞相一党定然兴不起什么风浪。空桑是世外的桃园净土,如今中土皇室虎视眈眈,这一次嘉靖亲自邀朕入帝都,倘若朕不来,不光慧婉安慰堪舆,更有可能给嘉靖一个理由,让他对空桑用兵。右丞相一伙和中土皇室勾结已久,朕是万万不会给他们任何一个借口和理由。”

石长老沉默不语,一时间,他忽然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良久,他才喃喃地开口:“在国主的心中,大公主固然重要。可是国主一直念念不忘的,恐怕还是雪妃和小公主吧。”

空桑国主身体一振,望着逐渐变冷的月色,眼神也越来越冷,现出了疼痛之色,仿佛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人剜开,提醒着他未曾遗忘的痛。

石长老道:“当年的那一场战争,雪妃娘娘和小公主是最无辜的牺牲品。不瞒国主,老夫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没有原谅国主当年的过错。”

空桑国主垂首微叹,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一百岁。“不错,朕的心中,的确存在着一丝侥幸,期待着这次回到中原,可以再遇见阿雪。可是我知道,阿雪若是未死,也定然不会原谅我了。当年我已将她伤透了。可是我最最挂念的,还是若婉,当年离开的时候,她只有六岁,还是那么天真可爱,时隔多年,我已经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想当年那样,微笑着喊我一声父王了。直到我知道,皇后居然那样狠心,在若婉的身上种下了那么恶毒的诅咒,我就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寻到他们母女,为他们做出补偿。”

说完之后,他的双眼沉沉闭上,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角细不可辨的皱纹也显现出来。

一瞬间,远处辉煌的灯火在他眼中流转不休,越来越乱,重新拼合成记忆深处早已苍白模糊的画卷。

然而只是一秒钟,那些美丽的图画就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碎裂,记忆的对片深深地扎进心里,带来刻骨之痛。

这个男子,便是东海空桑国的国主慕容景轩。

鸿蒙太初,六合之域,四海八荒,有仙土曰空桑。巨桑遥海,日月升亘,长佑国祚。其物神异,其洲飘渺,海市蜃楼,唯缘者可领其道。浮搓云雾之城,群海环列,凡世仙境,瑰彩幻丽。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职出入以为晦明。

空桑国,是远离中土的海上仙国,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传闻空桑的国土便位于仙岛瀛洲,是凡尘中的仙境,物产丰饶,景色瑰丽,其物异形,或夭或寿。

如此神奇的国度,只存在于古书中的记载,直到十年前,空桑内部五大藩王联手叛变,国主慕容景轩无计可施,只有向中土皇室借兵,两国结定盟约,空桑从此成为了中土皇室的属国,每年为其进贡无数财帛宝物。

第二十一章帝都夜赋(2)

两国签订的盟约之时,中土嘉靖皇帝遣护国道教天玄道宗门人前往空桑国土,与空桑国师开坛做法,并且借助空桑国的神魔井之水、国树扶天桑树的的千年木灵为媒,上祷天意,开坛三日三夜,最终才完成了这场盛大的法事,缔结了两国的盟约。

这个盟约,在两国的历史上,称为“帝血天誓”。因为这个誓约是以两国帝王的血来缔结的。这样一来,只要两国皇帝尚在人世,帝血天誓就用不会永远延续。但若有一人薨,誓言即破。

或许这个誓言挺起啦是如此神异,然而,在充满着无数奥妙和谜团的空桑古国中,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加之天玄道宗亦是中原的道教正宗,其无上宝典《道心诀》里更是记载了无数的宇宙奥秘。

所以,这个神奇的誓约,便不再那般虚妄荒诞了。

由于空桑是海外仙国,难寻起迹,因此嘉靖皇帝才命国师千道心与空桑达成了这个誓约。因为有了誓约的束缚,倘若空桑国违约,国木扶天桑树便会枯萎,空桑国祚即断。

多年来,嘉靖皇帝也曾派船队无数次出海,想要寻找空桑国的所在之地,然而这个神奇的国度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似乎只是以一个虚幻的形态存在于世间,又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国度偶尔在海面上投下的倒影。

最后,嘉靖皇帝不得已,才动用了手里的一张王牌——空撒国的云霄长公主,慕容慧婉。

当年契约虽然缔结,然而嘉靖皇帝却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向空桑国提出了册封云霄长公主为大明的公主。名义上是册封公主,实际上却是让长公主入帝都作为质子,以此来要挟国主慕容景轩。

慕容景轩的子女并不多,身边只有三子两女,她的另一个小女儿,则是空桑国雪妃所出,名唤慕容若婉,只是在十年前的那场藩王政变中,雪妃以及小公主离奇失踪,至今仍不知生死。

慕容景轩本是极其宠爱雪妃与小公主,但由于那场变故,嘉靖皇帝只能让慕容景轩最疼爱的另一个女儿入帝都作为质子,当年情况不容选选择,云霄公主义无反顾离开故土,孤身入帝都做质子,十年来从未踏回故国。

所以今时今日,嘉靖皇帝才能凭借云霄公主这张王牌,让慕容景轩踏入帝都。

人的感情真的是很奇妙,明明是一个强大如神的人,却也可以因为感情的牵绊,而变成微不足道的凡人。所以,就算冷酷无情,也不要让感情成为阻碍自己前进的绊脚石。

至少嘉靖皇帝是这样认为的。

黑暗里,嘉靖皇帝摆弄着指间的一颗金色星辰,发出了无声的冷笑。

这是一枚纯金色的戒指,里面凝结了他的一滴血,这便是承载着“帝血天誓”的魂器。

京师帝都,深夜的宣英殿里,有人在王座上彻夜不眠,默默地旋转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黑夜里那枚戒指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是一颗星辰。

手握星辰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当一切权利尽皆掌握在手里的时候,你的心中空洞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大,只有更多的权势,才能填满内心深处的寂寞和空虚。

当年,他的父亲不过是在湖北省拥有一块小小封地的藩王之子,当武宗驾崩后,按照明朝“兄终帝即”的祖训,他才得以继承正统。

然后,他又用尽手段铲除了自己的竞争对手郑王,从而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势。他曾经不顾那些传统的礼仪,追封自己的父亲为先皇,那些大臣们不服,跪在殿外痛哭三日三夜,想以此作为要挟,但他偏偏不吃这一套,谁不服,他就杀谁,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不在乎更多的鲜血。

渐渐的,他痴迷上了权利,但同时他发现,作为一个凡人,是无法永远掌握权利的,想要永远掌权,就只有永远不死。因此,他迷上了修仙练道。

只有成为了不死的仙人,他才能永远将无上的权柄握在手中,永远俯瞰着天下的芸芸众生,享受着那一份唯我独尊的奇异快感。

但同时,他还有着另一个爱好——雏女。

那些婉娈俏丽的幼女,就好像一朵朵含苞未开的花,他可以肆意去撕裂她们美丽的花瓣,看着那些花瓣在鲜血中零落,他的心中,总是有一种悸动和兴奋。

那些幼女们的身体,虽然尚未长成,却有着一种未触尘世的清新和稚美,让他越来越痴迷。于是,他总是强行去打开那些紧紧闭合的花瓣,让她们提前为自己绽放出毕生的美丽,就算最后那些花朵统统零落,他也不在乎。因为他要的,只是那一瞬间最为绚绝的美丽。

好像灿烂的烟花划过夜空时所带来的惊心动魄,即使下一刻,那些璀璨的光华就已在虚空之中湮灭成了血红的轨迹,他也不在乎。

因为他掌握着无上的权势,所以那些幼小美丽的鲜花,他可以任意采撷。

他爱好雏女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们其实真的是修仙的良药,这其中的秘密,只有他和他手底下那些负责让他修仙练道的方士们才知道。

这可是他最深的秘密,不可说,不可说……

穹顶的琉璃金灯逐渐发出了幽亮的光芒,映得空阔的宣英殿分外清冷。金色的王座上,那个慵懒的人影渐渐舒展了一下身体,低声喃喃:“今年的那批女伶,资质都不错啊。”

“是啊,陛下。”在他身后的暗影里,有人回答,“这一批的女伶可都是千挑万选,姿色绝佳,若以她们作为仙药的本方,帝君您离成仙得道也就不远了。”

那是一个须发苍白的清癯老者,面容冷峻,眸子清凉,穿着一品文臣的服饰,手里却握着一个样式古怪的水烟筒。他站在暗影里,几乎不为人所感知,就像是一个悄无声息的鬼魅,只有水烟袅袅升起,将他笼罩在云雾里。

这个敢在皇帝面前吞云吐雾的老者,便是现如今的权臣,严嵩之后的另一位宰辅,涂子善。

听了宰辅的话,嘉靖皇帝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殿中一株水晶树,冷笑一声:“不过那些雏女虽然漂亮,都不过是一群小丫头,是朕的药物而已。”

“帝君,您是否还在惦记和云霄公主?”黑暗里的人回答,“或许这并非难事。”

嘉靖听后,眼睛一亮,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云霄公主乖乖就范吗?”

黑暗里的涂子善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嘉靖皇帝身边,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粒黑色的丹丸,静静地躺在一个小瓷盒里,涂子善莫测一笑,“陛下可知这是什么?”宰辅无声颔首,默不作声地洗了一口水烟,把手伸了过来。

嘉靖皇帝愕然看着那只苍老如枯树皮的手在他眼底下摊开,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丹丸,黑色里夹杂着一点点金屑,香味浓郁沉厚——宰辅将那药物呈给嘉靖,悠然道:“这黑甜香入火即融,服之令人忘忧,真乃神物。若是云霄公主闻了,便会混混欲睡,到时候陛下就可以一亲香泽了。”

“黑甜香?”嘉靖一怔,看着那枚药丸,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若真有那么神奇,朕倒是要好好谢谢宰辅了。云霄公主跟一座冰山似的,朕每次过去都冷着一张脸,偏偏那丫头又防备得那么严,朕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

宰辅促狭一笑:“也真难为云霄公主了,入帝都已十年了,却是时刻都在防备着,陛下您英明神武,天下间哪个女子不渴望被临幸,也就只有云霄公主那傻丫头会拒绝陛下。”

嘉靖眼中精光一闪,将药丸收入手中,“朕觉得,云霄公主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人了。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宰辅道:“或许是陛下多虑了。”

嘉靖道:“希望如此。”然后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白塔。那座神庙隐藏在夜色里,门窗紧闭,没有人的气息,神庙里只有天玄道宗的三界圣女闭关参研天道,为帝都卜算吉凶命数。

嘉靖的目光又掠过了苍茫的夜空,喃喃;“帝都平静的表象,很快就要被打破了啊。空桑国主已经入京,这一次,朕要他再也出不了帝都。”

宰辅心里微微一动,不做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金座上的帝王,脸在浮动的水烟里阴暗不定,许久,平静地回答:“帝君说得不错。空桑国的右丞相已经和我们达成了协议,只要帝都方面将慕容景轩控制住,空桑国内乱一起,右丞相就会有所行动,到时候空桑王位易主,右丞相保证他会打开空桑和中原在冰海的入口,让我们可以进入空桑。”

“很好。”嘉靖颔首,“朕所在乎的,又岂是一纸契约。那样的话,胃口未免太小了些。”

宰辅的眼神一边,似乎有冷芒在心底一闪而过,口中却道:“陛下说的是,既然陛下决心已下,那么此时不可久拖。慕容景轩如今孤身入帝都,正是我们控制他的绝佳时机。”

嘉靖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而且,他并非孤掌难鸣。我们若要动他,还需从长计议。眼下,令朕头疼的,倒不是慕容景轩,而是弘德王。探子来报,他已经被皇弟带入了帝都,而且皇弟似乎还要为他的案子平反。其实皇弟也心知肚明,这案子其实是朕在幕后推动的,目的便是为了铲除郑王,没想到皇弟他居然护着郑王的遗孤。”

第二十一章帝都夜赋(3)

宰辅别有深意地笑道:“其实,有一句话,臣早就想说了。七王爷奉先皇遗命,指掌护龙山庄,本意也是为了辅佐陛下,巩固大明的江山社稷。但是多年来陛下您对七王爷太过放纵,放任他权势做大,现在遑论帝都里,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人心都是向着七王爷。七王爷势盛,本也没什么,只要他效忠陛下便好。然而臣却听闻,七王爷素来喜欢结交江湖草莾,就算是在江湖上也颇有威信,加之他手握重兵,武功高强,倘若有不臣之心,那可是会大大威胁到陛下啊。”

嘉靖忽然背过手去,透过金丝窗格幽幽望向漆黑的夜空,眼中神色莫测,道:“宰辅多虑了,皇弟是朕的亲弟弟,一母同胞,而且当年是皇弟陪着朕入帝都,朕能顺利登机,皇弟着实功不可没。而且多年来皇弟也是一直循规蹈矩,他的清正廉洁也是有目共睹的,上次制裁严嵩,亦是皇弟居首功。朕相信,皇弟是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

宰辅道:“若是七王爷真的忠于皇上,又怎会相助弘德王。陛下,七王爷的护龙山庄,已经是帝都里一股庞大的力量,几乎完全凌家与东厂、锦衣卫还有紫阙之上,七王爷又手握重兵,陛下不可不防啊。”

嘉靖道:“皇弟的忠心,朕还是信得过的,宰辅也大可放心。如今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对付慕容景轩,载明毕竟是个小孩子,就算有皇弟辅助,终究还是难成大器。”

良久,他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疲倦之态,“总之,慕容景轩这次是有来无回,朕累了,传旨,摆驾芳华殿。”

帝都深夜的月亮,似乎永远也无法照亮皇宫深处的一座阁楼。

连满园明艳的秋菊,也被无边的黑暗染上了一声寂寞的色泽,夜风吹过,清露浅颤,宛如花儿垂下的眼泪,却转瞬干涸。

阁楼上新月如钩,弯弯的月牙下,却有一个素衣少女默默在青灯下写着一首词。

凤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有深盟。

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送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

幽幽灯火映着宣纸上融满心事的字迹,仿佛那纸的字下一刻就会化作斑斓的蝴蝶,就算任由灯火烧残美丽的翅膀,也要在晦暗的夜色中点燃一抹光亮。

笔尖轻轻颤抖了一下,一抹暗淡的痕迹弄污了洁白的纸张,少女微微蹙眉,纤手支颐,丹唇轻抿,然后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灯罩里。

很快,一团火光绽放,将少女的容颜映得更加清晰——如雪般清丽的面容自有一份不染世俗的芬芳,虽然绮丽,却平添一份寂寞的苍白,宛如江南古井深处一轮不见蓝天的月亮,始终被漫无边际的孤独禁锢着,连光芒都逐渐暗淡。

火光倒映在少女漆黑如夜的眼眸里,化成了一丝异样的色彩,宛如一丛绚丽的焰火,瞬间开放,瞬间凋零,火光暗淡后,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剩下的只有平淡如水的寂寞。

夜风拂过纱帘,带来一丝深秋的凉意,少女起身,想要将窗户掩上,然而当她抬头看到那轮弯弯的月牙时,脸上却泛起了一丝恍惚的微笑。

然后她双手合十,低头默默祝祷。

只有沐浴在如此纯净的月光中,才能舒缓她长久以来的疲惫不堪。因为除了月光,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再是纯净的。

“公主,夜凉了,披上斗篷吧。”身后的小宫女将一件斗篷披在少女瘦弱的肩膀上,“听宣英殿的公公说,今晚皇上会来。”

少女一直苍白寡素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眼里泛出了一种烦恶的神色,伸手扶去盆栽里水仙花上的一只小虫,摇头喃喃:“好可恶的虫子啊,看着就让人讨厌。”

小宫女怯怯的,眼睛里全是茫然无助的神色,然而少女是神色从容,道:“思汀,去把离合香拿来。”

然后她在妆镜前做了下来,拔下了束发的雪鹤簪,一头如瀑青丝绵绵垂落,带起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看着镜中苍白的脸,她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然而却如同即将垂死的蝴蝶一样,再也无法展开彩色的羽翼了。

她在心里微微自嘲:“呵,原来我早已经忘记该如何去笑了。”

过了一会,那个名唤思汀的小宫女轻轻地捧着一个粉盒走了过来,拿着粉扑,将那些细白的粉末轻轻涂抹在少女光洁如凝脂的肌肤上。

小宫女轻轻开口:“公主,这离合香一涂上,那股味道对女子倒没什么,但却会让身边的男子顿生不想亲近的念头,男子自然会对你敬而远之。”

少女微微一笑,眼睛里看不出是喜是悲,“这样不是很好吗,也免得我多费唇舌了,皇帝隔三差五便来纠缠于我,他不觉得累,我都觉得烦了,有了这离合香,倒是省去了我不少麻烦。”

思汀的眼珠转了转,确定周围再无其他人后,方才悄声说:“可是把皇上糊弄过去了,公主要怎么面对那个人呢,总不能……公主,您为了在皇上走后消除离合香的味道,总是让五彩雪蜘蛛爬进你的身体里,去吸走离合香的味道,我想都不敢想那种痛楚,您这样折磨自己,真让人看了心疼。”

少女微微垂首,默然不语,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为了他,一切都值得。他说过,不会让我等太久的,我相信他。”

这时,楼外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少女拂袖起身,流水一般的长袖带翻了一个花瓶,白瓷碎裂,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响声,然而她却不管不顾,径自走到门前,跪下迎接:“慧婉恭迎皇上。”

嘉靖急忙上前,将她扶起,脸上满是欣喜之色,道:“公主免礼,快快请起。”

云霄公主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站起来,却发现嘉靖进一步地走了过来,不由得微微疑惑。

嘉靖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道:“离合香公主以后还是少涂为妙,朕是最讨厌那股味道了,不过那种味道,以后再也不能奈何朕了,朕已找到了良方,去抗制离合香的香气。”他看着云霄公主的眼神里,写满了赤.裸裸的欲望。

云霄公主转过身,淡淡地道:“那么恭喜皇上了。”然后径自朝着屋内走去。

嘉靖对身边的太监和侍从使了一个颜色,那太监便拉着思汀一起出去,同时屏退侍卫,偌大的芳华殿里,此刻就只剩下嘉靖和云霄公主两人了。

云霄公主道:“不知陛下深夜驾临芳华殿有何贵干,慧婉近日来身体违和,不变迎接陛下,陛下还是趁早请回吧。”

嘉靖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他的身边,香烟袅袅,织入灯火深处,他却饶有兴味地笑道:“哦,朕保证,公主听到一个消息后,身体一定会马上好起来。”

他见云霄公主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性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地道:“慕容国主已经入了帝都。”

看见云霄公主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嘉靖露出了满意的笑。“朕会安排公主与慕容国主见上一面,不知公主可开心。”

云霄公主依然背对着嘉靖,纤细的十指在袖中紧缩,语气却更加冰冷,“不劳皇上费心了,匆匆见过一面,又要分别,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见。知道父王一切安好我便已经满足了。”

嘉靖皇帝阴恻恻地笑道:“倘若国主不平安呢?”

云霄公主蓦地转过身,长发飘动,眼神冰冷,一瞬不瞬地看着嘉靖,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然而她却一直在隐忍着,不让自己失控。

“帝都里皇上权势最大,只要皇上不为难,父王便可安全。”

嘉靖仿佛失去了耐心,眼神中闪过一丝烦闷,手拂过一旁的香炉,道:“公主是聪明人,就不用朕多言了吧。”

忽然,云霄公主觉得视线渐渐模糊,一股沉闷的感觉在脑中轰得一声爆开,她站立不稳,人已缓缓地瘫倒下去。

剧烈的眩晕犹如大海倾覆一般,压碎了她的神智,若不是还拼着最后一丝理念保持着清醒,她早已不省人事了。

嘉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审视着瘫倒在雪白的波斯地毯上的云霄公主,眼睛里却是一种震惊的神情:“宰辅说的黑甜香,看来也只不过是胡吹大气罢了,根本就没有那么神的药效。你居然没有沉沉地睡去。公主的意志力倒是让人钦佩。”

他忽然俯下身去,抬起她的下颚,凝视片刻,忽然间露出了一丝恶意的笑:“尽管恨我吧,云霄公主,空桑人的骄傲,我偏要让你在我的手里被摧毁。”

一贯平淡安静的云霄公主,此刻眼中忽然腾起一股坚决的恨意,然而她却无力反抗,嘉靖便扣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雪白的波斯雪狐皮所做的地毯上,狠狠地覆上来,吻住了她。

那样的吻是霸道而炽热的,几乎让她窒息。

“滚……滚开!”她在一瞬间忘记了种种顾忌,露出了心底多年来深切的恨意,激烈地反抗者,尖利的指甲在他背上抓出了道道血痕,“你这个昏君,滚开!”

然而嘉靖却毫不怜惜地扼住了她的手足,压下她的一切挣扎。

她中了黑甜香,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只能无力地卧倒在雪白的地毯上,华丽的宫装散落了一地,长发扑散,和地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已无力再去反抗,只是保持着一种溺水者的绝望姿态,紧紧抓住覆在自己身体上方的人,眼睛里有一种神智被渐渐抽走的空洞。

仿佛有雪从帷幕顶上落下,洗刷着所有的耻辱。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要被侵占的时候,芳华殿外却传来了一个声音:“启禀陛下,太子殿下遭人行刺受伤,请陛下立刻移驾钟粹宫。”

第二十二章影娥池冷(1)

意兴正盛的嘉靖冷不防听得门外传来这样一个消息,心头一凛——太子朱载垕是他最为疼爱的儿子,对儿子的关切战胜了他此刻的冲动,于是他拢了拢衣袍,蓦然站起。

云霄公主依旧无力地躺在地毯上,静静地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嘉靖,帝王的眼睛就在那样近的上方,凝视着她。

“今天朕就暂且放过你。”嘉靖冷笑,眼神更加犀利,“但是你记住,总有一天,朕要得到你,你注定了是朕的女人,想逃也逃不掉。”

然后嘉靖转身,吩咐道:“敛枫,与我去钟粹宫。”

他夺门而出,随着那一声吩咐,黑暗的最深处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浮了出来,无声无息,仿佛一个没有重量的魂魄——那人正是上官敛枫,他的全身依旧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寒意,随着帝君的召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芳华殿的回廊里,就像一个幽灵。

嘉靖坐上步辇,龙驾逶迤而去。

上官敛枫跟在嘉靖身侧,临走前回望一眼,雾气润湿了他的眼眸,目之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无比。

他只看到窗影暗淡,仿佛一朵被焚灭的花。

嘉靖走后,云霄公主的药性却没有散去,她赤.裸地躺在地毯上,长发水藻一样披散,望着高高的穹顶,她忽然觉得有种溺毙的窒息感——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十年前,她只有十岁,尚未从当年那一场宫廷政变的惊惧中缓过来,又得知了父王与中原的皇帝签订了契约。当得知自己要被送入大明做质子之时,她竟然一口答应了。

父王和母后对她视若珍宝,她完全可以拒绝。然而,为了空桑所有的子民,也为了给父王解决一个难题,她毅然决然孤身入帝都做质子。

她还记得临幸前母亲的眼神,那般不舍,那般心疼,然而,她却只是给了母亲一句话:“我去帝都,就当是为了母亲赎罪。是我们对不起雪妃和妹妹,母亲的债,就让我去还清吧。”

当得知宫变的真相之后,她便下定了决心,远赴帝都,就当是以苦行来赎清罪孽吧。

她忽然有些羡慕起那个自己十分疼爱的妹妹,虽然她如今不知在茫茫人海的何处,但总算是逃离了一切的纷争。若然当年六岁的妹妹依旧是空桑国最为美丽的小公主,恐怕今日被囚禁在这个牢笼里的,就是妹妹了。

像嘉靖这样一头凶残的野兽,又怎能不对小仙子一般美丽可爱的妹妹动歪念。

她忽然喃喃地笑了起来:“若婉,你现在到底在哪呢?”

思汀走过来,将云霄公主扶起,泪眼嫣红,抽泣道:“公主,你……”

黑甜香的药力已渐渐散去,她的身体也有了一丝力气,“没想到他居然不再畏惧离合香了,我还要动动脑筋,想一些其他的法子了。”

她用披风住自己冰冷的身体,吩咐道:“思汀,我要沐浴。”

当帘子被放下、身体完全浸泡在温暖的水中的时候,她终于虚脱一般地闭上了眼睛,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她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水里慢慢皱缩。

仿佛多么热的水,都无法温暖深入骨髓的寒冷,于是她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战栗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还记得小的时候,一到打雷的时候,妹妹就做出这样的姿势,纵然什么都无法抓住,却还是能抱着自己,这样,恐惧和痛苦也可以减轻一些,如今看来,这方法果然奏效。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顺手打开了水池旁边的一个盒子,寒气丝丝溢出——那盒子里,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蜘蛛,唯有两只眼睛闪着猩红的光。

云霄公主的眼中却丝毫没有厌恶之色,将蜘蛛拾起,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拿蜘蛛就一点点向上攀爬,在她的身体各处游走。

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冷汗涔涔而落,濡湿了她弯翘的睫毛,唯有雪藕一般的双臂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十指都快掐入石头里,鲜血如花,零星洒落,染红了她贝壳一般漂亮的指甲。

良久,她才重新将蜘蛛放回盒子里。每次用完离合香,她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让蜘蛛把离合香的气息全都吸走。那种疼痛和冰冷的感觉,已经深深地刻入了记忆,让她每次在睡梦中都会为之惊醒。

蓦然间,窗户开合的声音响起,转瞬又恢复了寂静。帘幕后,隐隐露出了一角黑衣,在水汽模糊的室内显得那样突兀,让她的心跳加速到了极点。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如果让别人发现了怎么办?”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云霄公主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没关系,皇上现在正在钟粹宫里守着太子,况且又有思汀在外守着,婉儿,你大可放心。”

声音里透着温柔和怜爱的声音,帘幕掀开,玄以劲装的少年缓步朝着浴室中心的水池走去。

云霄公主雪白的肩膀裸露在水面上,丝丝长发在水池中铺开,宛如盛开了一朵墨色的芙蓉,虽然池水温暖,然而她的神色却如同冰雪般清冷,一双纤纤素手合于胸前,而胸部以下的身体,则浸没在水中。

忽然间,大颗泪珠簌簌落入水中,她哭了,却没有声息,只有眼泪默默流淌着,仿佛在诉说着无人可以听懂的悲伤。

然后,她将整个身体都浸入了水中,背对着上官敛枫,声音脆弱如琉璃,“敛枫,你走吧,我……”

难以启齿的羞辱感让她的喉咙滞涩,无法再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柔弱的肩膀和细腻的脖颈尚自残留着刚才那个男人粗暴的吻痕和抓扯的痕迹,她实在无法将这样一具身体呈现在自己心爱的男人眼前。

她的双臂紧紧地抱着肩膀,恨不得将头都埋进水里。

“婉儿,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很辛苦。”上官敛枫走过去,冲着她伸出了手,“转过身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知道,我们可以想见的时间并不多,你该好好珍惜才是啊。”

他的话特别有效,云霄公主转过身,眼睛里尚自带着泪光,她就好像一条美丽娇怯的美人鱼,在池水中载沉载浮,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如碧叶卷莲,烟波垂柳,带着说不出的丽色。

她缓缓地游到了上官敛枫的身边,伸出手,和他的十指紧紧扣在了一起。

上官敛枫冷厉的侧脸沐浴在她的目光中,也渐渐变得柔和。他的目光里是少有的温存,凝望着近在咫尺处那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脸庞。

然后,他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完全纳入自己的心中。

“婉儿,不会久了,很快,你就会自由了,你再等等,等着我。”长发漉湿了上官敛枫的玄衣,他可以感觉到怀中的美人在轻轻地颤抖着,柔软的双臂也渐渐环住了他的脊背,紧紧地拥抱着他,仿佛想要从他的身上汲取一点温暖和力量。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云霄公主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脆弱,眼泪纵横,“因为有你,我才能坚持到今天,为了你,就算要我等多久我都心甘情愿。”

她紧紧地贴着他强健的身体,仿佛再也不要离开。就像像此刻这样,化作连理枝,永永远远都缠绕在一起。

上官敛枫的手一寸寸抚过她光洁细腻的脊背,温柔而爱怜,然后,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那个吻炽热而温存,仿佛要将怀中的人深深碾碎一般,而她也极力去迎合着他的吻,手臂在他的脊背上摩挲着。

火一般的灼热感在两人的身体上升腾,辗转,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细碎的呻吟交织着水声,随着雾气蔓延。湿淋淋的长发随水荡漾,丝丝缕缕浮沉,覆住了缠绵的两人。

西京长安帝王都。

天子脚下,繁华极盛之地,热闹可想而知。

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挥汗如云,朝新而暮敝,庞大的都城满是八方来客,异地行旅,四夷汇聚,万国来朝。

随处可见各色奇装异服,香风盈市,百态陈杂。深目高鼻的胡人娴熟地推销者闪亮的珠宝,高大的昆仑奴驾着华丽的马车,吐火的卖艺者耍弄着技艺惊起了喝彩,卖糖人的被一群孩子围得忙碌不堪。东西两市商贾云集,一百零八坊琳琅荟萃,叫人目不暇接。

帝都之繁华,犹如诗梦。

段晨浩是第一次来帝都,自然是瞧得目不转睛,这等热闹繁华的场面,他没怎么见过。比起江南的婉约宁静,帝都可谓是恢弘而大气。

载明骑在段晨浩的脖子上,随着他在人堆里穿行,不过他的脸上却殊无兴奋欢喜的神色。他本就是帝都里的小王爷,因此这些繁华,在他的眼中也就显得平淡无奇了。

或许这里带给他的并不是快乐,而是悲伤。

良久,段晨浩似乎察觉到了载明的心绪,就将他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一路前行。

第二十二章影娥池冷(2)

“载明,你放心,既然咱们回来了,就得干出个样子,皇帝老儿心狠手辣,但咱也不用怕他,七王爷已经答应了帮助你平反,浩哥也会挺你到底。”

听到段晨浩的话,载明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散去,“七皇叔一向都待我很好,我父王在世之时,也没少得到七皇叔的帮助。父王去世后,帝都里我便只剩下七皇叔一个长辈了。好久没见到他,现在也有点想念他了。”

经载明这么一说,段晨浩也有点想念七王爷了。上次在扬州一别,七王爷带着倩雪回帝都,他便再也没见过他们了。一想到倩雪那张粉嫩娇红的可爱笑脸,段晨浩也开始越发想念这个小妹妹了。

心想马上就可以见到七王爷和倩雪,他便心情大好。

自从凌芷涵与洛阳王一同回府之后,洛阳王果真言而有信,未加刁难,而玄姬也没有再去万卷山庄寻仇。

因为,山庄里已经没有她要找的人了。

那一战之后,鬼灵子身受重伤,油尽灯枯,待段晨浩等人赶回山庄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一棵枯树下坐化了。他的身前,是一束刚刚采摘的鲜花,却不知是谁供奉在那里的。

那个时候,段晨浩的心里十分凄凉,与鬼灵子相处多日,这个博学的老人亦师亦友,他蓦然仙逝,段晨浩心中竟然悲伤难抑,好几天都是心情低落。不过又想起鬼灵子说过的话,知道他已将生死放开。

他们又在万卷山庄逗留了三日,一直等到四位长老回来。他们本来是奉鬼灵子之命押送山庄典籍去四大门派,半途却听说山庄陷于危难,于是四人自作主张,半途折返。然而等回到山庄之时,却只感得及参加鬼灵子的葬礼。

葬礼过后,众人打探到城中血阴教的人已经都撤退了,而玄姬也带着两个弟子随着教徒回到了大荒山。

血阴教的带来的劫难,算是彻底过去了。

不过,书长老在清算典籍之时,却发现那仅存半卷的《营造法式》离奇失踪,料想该是在运送典籍的路上被阴世魔罗的人趁乱盗走。

之后众人又在山庄盘桓了数日,帮助四大长老收拾了残局,才等来了七王爷遣来营救的军队。

前去洛阳城里解围的,乃是宁王府里七王爷的私人卫士军黑甲精骑,由王府侍卫军统领左师道带领,一入洛阳便直抵万卷山庄,去迎接段晨浩等人。

原以为此番前来会有一场同洛阳王的硬仗,不料却是风平浪静,听段晨浩稍作解释后,左师道知晓其中因由,当即决意立刻带着载明前往帝都,武毅夫、骆绮芳和穆嫣也一同随行。

他们从洛阳出发,乘船北上,行了三天出了河南境内,由小镜口溯流而上,在天津卫下船,改行陆路,从保定入了和河北境内,然后又改走水路,出了黄河口岸,一直行到了陪都贝城,再由贝城入了帝都。

这条路线是七王爷制定,极为秘密,因此一路之上倒是没有什么事端,无论是帝都里的鹰爪还是洛阳王府里的走狗,都没有尾随而至。

因此一路上众人倒是悠闲得很,沿途指点风物,鉴赏山河风光,倒也逍遥自在。

听左师道说吗,七王爷一接到消息,本想亲自前来,无奈帝都里事务繁重,边境军事、都城防御、民赋税收、水利农田……几乎所有的事都需要七王爷核准批奏,再加之帝都里五年一度的祈天大祭即将来临,七王爷更是分身无暇,因此便遣了心腹左师道前来。

一听是要来接段晨浩,朱倩雪倒是乐开了花,嚷嚷着要随黑甲精骑一起来洛阳。不过七王爷料定此行凶险,便让朱倩雪待在了府里。加之风兰夫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宁王又忙于国事,索性便让朱倩雪留在府里伴着风兰夫人,一来她二人情逾母女,有朱倩雪的陪伴,风兰夫人也不会寂寞,而来朱倩雪机灵聪颖,可以好好照顾风兰夫人。

如此大约行了十天,众人终于到了帝都。

一入帝都,黑甲精骑一队二十余人便都换做了平民装束,混迹人群之中,虽然分散,却暗暗形成了合为之势,将段晨浩等人围在了中间,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因此他和载明才能够安然谈心。

只听载明道:“浩哥,其实你我都清楚,陷害我家的幕后黑手是谁,七皇叔更加心知肚明,我怕七皇叔为了我会触怒龙颜,到时候再连累了七皇叔,那就不妙了。”

段晨浩道:“放心吧,七王爷雄才伟略,才不怕开罪皇帝老儿,再说,七王爷是皇帝的亲弟弟,又是护龙山庄的股肱之臣,在帝都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就算是黄帝,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宁王府的。”

载明点点头,收回了心事,翘首南望,仿佛看到了帝都城南一座荒芜的府邸宅院,那便是他曾经的家,南郡王府。

想着想着,心事黯然,载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让落下的眼泪都淹没在泥土里。

因为他不愿意让浩哥看见自己哭泣难过的样子。

左师道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目威武,满脸红光,看起来颇有几分关老爷的气势。一路之上段晨浩见他出示井井有条,细致周到,而且对人也十分和善,不由得对此人心生好感。

段晨浩曾经救过七王爷,因此左师道对他也是十分客气,见他少年俊杰,人中之龙,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心中已是钦幕非常。

他低声道:“段公子,你看这帝都表面上如此繁华,其实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蜃怪可以结出美丽的幻影,把人引来,再化作漩涡,将人吸走。这帝都表面上歌舞生平,一派繁华,实际上却是激流暗涌,危机四伏。”

段晨浩道:“左统领何以这么说?”

左师道道:“护龙山庄的大内密探差得,近日里,严世蕃曾经出现在了帝都。”

段晨浩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严世蕃,严嵩的儿子,不是说他一起陪着他老爹会江西了吗,又如何会出现在帝都?”

左师道道:“嘿嘿,奇的还不是他出现在帝都,而是他暗地里与朝中的好些重臣接上了头。此人心计权谋都不在他老爹之下,若然他要在帝都里弄出什么乱子,可是易如反掌的。我们护龙山庄现在都在盯着这条线呢,这件事情也是王爷极为挂心的。”

载明仰头道:“严世蕃若真的在京城里出现了,那么他一定所图不小。”他的眼珠滴溜溜一转,道:“浩哥,你还记不记得,洛阳王府里,凌姐姐获知洛阳王的上头有人,而且他们还企图颠覆帝都。如今还有胆量造次的,恐怕也只有这严世蕃了。”

他人虽然小,不过此刻发起威来,眼神炯亮,倒是有一番气势。

段晨浩经载明这么一提醒,觉得八九不离十,道:“载明,你说得不错。等见到七王爷,我们定要将此事告知。”

左师道道:“弘德王真是在世甘罗,分析得太对了,简直和王爷想到一块去了。王爷也早对洛阳王心存怀疑。”他早就听闻弘德王年少得志,才智卓绝,今日一见这小瓷人也似的娃娃语出惊人,不由得敬佩起他来。

段晨浩摩挲着下巴,皱眉深思:“或许帝都的风波,还不只这一件吧。”

左师道道:“段公子说对了,近日里帝都出了一件大事,不知二位可否听闻?”

载明道:“可是空桑国主的事情?”

左师道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孩可真厉害,什么都知道,不愧是南郡王的世子,比起皇宫里那个只知道养尊处优、傻吃苶睡的太子不知强多少倍。

见段晨浩微微迷茫,载明给他解释了一番,他才知道了其中原委。

这段历史本为皇室秘辛,并未记入正史,因此外人所知不多,多半也就是听得种种传闻而已。

左师道道:“现在帝君恐怕是要开足火力对着空桑国主,弘德王乃是皇亲国戚,帝君名不正言不顺,暂时还不敢怎样,所以世子大可放心,不必为眼下的处境担心。”

段晨浩听他这么说,便安心许多,只是一想到那空桑国主可能要变成嘉靖全力猛攻之下的炮灰,心里便一阵发堵,牙齿痒痒的,简直是恨透了皇帝。

载明道:“空桑国主也是一方霸主,帝君若要对付他,并无十足的胜算。两方相争,必定有无数契机,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在暗中窥伺。这帝都,真的是不太平啊。”

左师道道:“是啊,所以王爷殚精竭虑,一心安邦定国,毫不懈怠,中日不敢或忘肩头重任。五年一度的祈天大祭又要开始了,每到这个时候,王爷都是最忙碌的,不仅要严查帝都的治安,更要充分调配手下的军队,绝对确保帝都的安全。虽然这次大祭是由礼部负责,不过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王爷操心。东厂陈延喜那群人一直是我们护龙山庄的对头,一心等着看抓王爷的把柄,所以这一次的祭祀大典,是万万不能出任何纰漏的。也真难为王爷,一个人要管这么多的事。”

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他十分体恤七王爷。段晨浩也有同感,觉得七王爷真是一个好王爷,这天下若由他来治理,定当是另一番景象了。

第二十二章影娥池冷(3

段晨浩又问道:“何谓祈天大祭?”

左师道道:“祈天大祭乃是帝都里一项十分重要的祭祀活动,每五年举办一次,由于帝君他笃信道教,认为只有诚信祈祷,顺应天意,方可国泰民安,四夷臣服,而帝君自己也可以早日得道成仙。”然后他遥手一指,道:“段公子可看见那座白塔了吗?”

段晨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座通体玉白的高矗立在帝都的中央,直入云霄,在苍蓝天宇的映衬下,宛如一道通往天堂的阶梯。他不由得微微惊叹这白塔的恢弘与雄伟。

左师道接着道:“帝君认为,白塔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只有在白塔里祈祷,才能和神明进行最直接的对话。白塔顶端的神庙,平日里都有天玄道宗的三界圣女负责看守,并且在神庙里祈福祝祷,等到祈天大祭那天,帝君就要亲自登上白塔,对天空上的神明祈祷。其实祭祀那天就想是帝都里一个极其热闹的节日,还有这各种各样的节目表演,不知有多热闹。段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不妨在祭祀那天在帝都里好好玩玩。”

被他这么一说,段晨浩倒真的有些期待那个传说中的祭祀盛典了。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了凌芷涵,她一向爱玩爱闹,如果她也在,不知道会多开心。想到凌芷涵如今仍深陷洛阳,他心里腾起一股惆怅,思念更盛。

武毅夫与骆绮芳就走在他们身边,注意着周围的动向,穆嫣离段晨浩不远,看到他暗淡的眼神,心中也是一番怅然。于是快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武毅夫重回帝都,心中感慨良多,看着道路两旁繁华的街道和宏伟的建筑,与形形色色的各式行人,忽然觉得带载明回帝都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弘德王的一生,是注定不会平凡的。只有这样一座宏伟的都城,才是载明的归宿。或许这就是天意,上天注定了这个孩子的一生。

他牵着妻子的手,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此刻他们似乎只是一对普通夫妇。携着手,穿梭在人群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武毅夫陪着骆绮芳在道路两旁的摊子上挑选着各种东西,骆绮芳的脸上始终都带着满足而幸福的微笑,她还试着开口和小贩们讨价还价,只是一开口,却又忍不住笑。她自已地压低着价格,直到将小贩气得吹胡子瞪眼,最终心痛地将货物递给她,她却丢下两倍的铜板,拉着武毅夫急匆匆地走开。她买了好多东西,都让丈夫替自己拎着,直到武毅夫手里的东西堆得像一座小山、再也放不下为止。

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好久没有这般自由而快活了。其实他们一直都在盼望着,杀戮与逃亡的日子可以早些结束,他们好可以有时间构筑自己的家。

忽然,前方的街道传来了敲锣的声音,仪仗队簇拥着一顶华丽的轿子缓缓醒来,骆绮芳看着那轿子,仿佛石化了一半,立在当场。她的眼光仿佛被什么吸住了,再也挪不开。

直到仪仗队的人策马敢来,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叱道:“大胆刁妇,竟敢挡宗仁令大人的驾,还不速速退开。”

可是她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出身地看着那顶轿子,眼睛里若有淡淡的泪花凝聚。直到轿帘掀开的一刻,武毅夫匆忙将她拉回。

轿子停了一会,但马上又在敲锣打鼓声中远去。

一旁的百姓议论道:“这是宗仁令骆大人的轿子呢,真是豪华气派。”

“谁不知道,骆家在帝都里的势力那么大,骆大人出门自然要做足派头了。”

“哼,都是一群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仗着谄媚拍马和戕害百姓的本事,才爬上了那么高的位置。”

“小声点,被人听到你就要被抓进宗人府了,那里面折磨人的方式有千百种,每一种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

嘈杂的议论逐渐散去,淹没在有些浑浊的空气中,骆绮芳眼中的泪却没有流出来,回眸对丈夫笑道:“毅夫,我们走吧。”

武毅夫讷讷地道:“绮芳,那是你爹,你不过去看一看吗,毕竟……”

骆绮芳摇了摇头,笑容疲倦地道:“自打我跟你那天起,他们便再也不认我了,有我这样一个女儿,他们只会感到羞耻而已。如今大家各不相干,我也会轻松许多。”

武毅夫牵起妻子的手,眼中满是温柔的神色,与他慢慢融入了拥挤的人群,与那顶轿子的去向渐渐背离,终于越行越远。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众人才终于来到了宁王府。

其实宁王府并没有多么气派,与帝都里那些恢弘的建筑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虽然外观和普通的大户人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却处处透着一股尊贵的帝王之气。

段晨浩知道宁王生活一向简朴,所以他的府邸也不如普通王侯贵族那般奢华富丽,但是一旦踏足这里,却可以感受到一股大气庞阔的气象。

在左师道的带领下,他们步入正门,在重门深闭的庭院内曲折迂回了一段时间,穿过几扇月门,随着他们入了一层层苑门,穿过一道道回廊,景致也随步而换,异地变化不同。忽然见前方水光潋滟,临水山石玲珑,回廊蜿蜒如带,漏窗透过青竹碧枝。林荫水岸藤萝蔓伸,古树苍苍,花木葱茏,巧妙地将水色山石连成一体,雅致古拙,衬着白墙黑瓦延绵,不知庭院深几许。

段晨浩尚自被这景色雅致的园林深深吸引,蓦地听见一声清脆的欢呼声:“哥哥!”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翩跹而来,如同一只小蝴蝶,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朱倩雪笑意盎然地扬着粉嫩的脸庞,仿佛一朵染上了阳光的粉莲,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光芒流转,如同无数蜻蜓的透明翅膀连成一片水润的色泽,她眉眼弯弯,桃腮粉红,身着华美秀丽的宫装,犹如一个精致的偶人娃娃,对段晨浩露出了一抹欣喜的微笑。

“倩雪。”段晨浩咧嘴一笑,将她抱起,亲昵地贴了一下她的脸颊,眼中亦是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倩雪,真是想死哥哥了,许久不见,你这小丫头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怎么样,有没有想哥哥啊。”

朱倩雪点头如小鸡啄米,“当然想啦,我每天都在想哥哥呢,而且我还经常关注哥哥在江湖上的事迹呢,哥哥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你现在在江湖上很有名呢,有一本书叫做《武林初一十五》,每个月都会出新,很多人都追捧者看。哥哥你现在可是那本书上的热门人物呢,江湖的十大少侠排行榜,哥哥你可是拍在第一位呢。”

段晨浩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哩。”说罢将她放下来,宠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朱倩雪炫耀般地从小布包里拿出一本书,在段晨浩眼前晃了晃,“我跟很多姐妹们说武林第一少侠就是我哥哥,她们都好羡慕呢。”

她缠着段晨浩说了好多话,忽然发现了段晨浩身后的载明,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开心地道:“载明哥,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听说南郡王府出了事,我都担心死了,好在你现在平安。”

载明与朱倩雪是堂兄妹,从小走得就近,感情也特别好,载明道:“倩雪你不用害怕,多亏了浩哥一路保护我,我才能几次三番脱险。”当下将自己和段晨浩的事情说与朱倩雪听。

朱倩雪听得来劲之余,还不忘拉着段晨浩的手,仿佛要一直牵着他的手一般。她又见穆嫣美丽亲切,心生好感,又与她熟稔起来。

众人谈笑中,已步入庭院内阁,就只见一群美貌侍女俏立两边,恭候众人光临,华丽的厅堂之中,风兰夫人款款走出,笑容和蔼亲切,自扬州一别,她似乎有些丰腴了,不过却更增艳丽之美。

朱倩雪笑着跑过去,扶着风兰夫人的手,道:“娘,你当心点哦,你现在可是怀着小弟弟呢,我答应了爹要好好照顾你啊。”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众人不禁莞尔。

风兰夫人笑道:“倩雪乖,娘现在只是有两个月的身孕而已,瞧把你紧张的。”

段晨浩见朱倩雪改了称呼,唤风兰夫人娘亲,再看她们情逾母女,心中顿感温暖。

风兰夫人气质雍容,如今又贵为宁王妃,更显高贵,但却始终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柔感觉,她含笑晏晏,室内仿佛拂过一阵暖意,寂寞深秋也似乎不再寒冷。

从刚才就一直未见到凌芷涵,风兰夫人微微诧异,问道:“段公子,芷涵飞鸽传书,让王爷前去接应,为何不见她人?”

段晨浩眸光一暗,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风兰夫人听后,明目微垂,眼中有着深切的担忧之色,不过却平静一笑:“既然是这样,那么洛阳王必不会难为芷涵。芷涵聪明机灵,最会审时度势,定能保护自己。半月之后,若洛阳王未遵守承诺,本夫人会和王爷亲自去洛阳王府要人。”

段晨浩低头道:“对不起,夫人,是在下不好,没能保护芷涵。”

风兰夫人道:“情势所逼,又怎能怪段公子?许久未见,段公子英气倍增,经过一番江湖上的历练,稚气渐退,潇洒倜傥倒是更胜从前。浑金璞玉,已露锋芒。”

段晨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夫人过奖了。”

风兰夫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骆绮芳的身上,刹那间若有深思,喃喃道:“武夫人……敢问……”

然而还未等她说完,骆绮芳已在风兰夫人身前敛身行礼,眼中泪光涟涟:“绮芳问老师安好。”

风兰夫人连忙扶住她,难掩激动神色:“果真是你……绮芳,一别多年,你还好吗,快让老师看看你。”

第二十三章鬼魄剑魂1

骆绮芳本是朝中一品大元宗仁令骆庆年的长女,却不堪忍受官家贵族的束缚,更加无法忍受自己的家人以权谋私,看惯了贵族生活的奢华和黑暗,她已无法忍受。她自幼就喜爱练武,便私自离家闯荡江湖,认识了武毅夫,被他的正直善良所感动,从此便死心塌地地嫁给了他,并为了他和家人闹翻,叛离家门。

骆庆年极为爱面子,无法容忍女儿这般人性,更加无法容忍她居然自甘堕落流离江湖,嫁给了一个江湖莽侠为妻,于是对外便宣布骆家的长女已死,与女儿一刀两断。

骆绮芳十岁时入了风兰夫人的雪海书院,本是当年那一届学生里的首席才女,深受风兰夫人的喜爱,与今日的凌芷涵地位相当,但她十五岁时离家出走,后又被逐出家门,便离开书院,与丈夫远走江湖,本想逃离一切,却无奈武毅夫锦衣卫的身份,不得已重回帝都,但她却是铁了心与过去所有的一切了断,是以跟所有认识的人断了往来。

但她多年来却也始终挂念着风兰夫人,今日二人重见,悲喜参半,心绪复杂,旁人看到,无不深深感动。

许久她们才缓和情绪,风兰夫人让骆绮芳坐在自己身侧,一直握着她的手,又看看武毅夫,觉得她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辈子也值了。

风兰夫人又见载明聪明可爱,心生喜爱之情,道:“弘德王安心住在王府就好,一切的事情自有王爷出面解决。有弘德王在,倩雪也多了一个伙伴。”

朱倩雪乐呵呵地道:“好哦,有哥哥和载明陪着我,就不会那么闷了。”

风兰夫人当即安排众人长住王府,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仅仅半日工夫,众人便舒适地安顿下来。

穆嫣清新灵动,美丽温婉,风兰夫人很是喜欢,与她聊得也颇为投机。

由于要筹备即将到来的祈天大祭,最近几日都要住在护龙山庄,尚不能分身会王府。

在等待七王爷的几日里,段晨浩都陪着朱倩雪和载明玩耍嬉闹,游览帝都风物,倒也乐得清闲。

这日夜晚,清秋素爽,帝都镜湖之波平如镜,倒映着漫天群星和两岸璀璨的灯火,绚丽得犹似云浮海市。

镜湖之上千舟竞游,画舫穿梭,寒水依痕,沙际烟阔,远山轮廓苍然,隐于夜色,然而帝都十里长街、宏伟建筑,却将璀璨灯火点点投在幽寂的湖面之上,直如天降异彩,点碎人间的万千繁华。

空中圆月灿如银盘,月光皎洁,幽幽铺在湖面之上,宛如洒下了一层细白的银沙,随着镜湖之水悠然沉浮。

一艘画舫似乎是一块云英雕成,通体隐照在微青的光泽下,与水光交相荡漾,看去就如由湖水聚成一般。画舫来势轻巧无比,在大片凋零支离的残荷中悠然穿行,直似云中羽舟一般轻捷。

“如果是夏天,这片水域的荷花开得是全帝都最美丽的,尤其是月光洒下来的时候,将那一朵朵粉红色的荷花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好似王母娘娘瑶池里的雪莲一般,漂亮得紧。”船舱之外,朱倩雪倚着栏杆,伸手拨弄着莲蓬。

尊前花月,柔波无痕,段晨浩轻饮一杯葡萄酒,手里把玩着夜光杯,也觉心情大好,耳听依风而来的袅袅丝竹,好像有一种欢快的节拍在他体内丝丝脉脉地游走,让他心神为之一松。

“不管什么样的荷花,与我们漂亮的倩雪一比,都全会黯然失色。”段晨浩弹杯一笑,望着远山夜月,清澈的目光里似乎也流淌着一丝银辉。

朱倩雪脸颊一红,露出了小女孩的忸怩之态,跑过来拉着段晨浩的衣袖,笑着道:“那与凌姐姐和穆姐姐比起来,又该如何。”

段晨浩不料她这般滑头,将了自己一军,面色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左顾右盼,打着哈哈道:“这里的景色还真不错……哈哈……”

朱倩雪从小桌子上摘了一颗葡萄,趁段晨浩傻笑的时候塞进了他的嘴里,微酸的味道让他喉咙一润,就吞了下去。

朱倩雪笑呵呵地道:“哥哥,我是你的好妹妹,自然不会在意这酸酸的味道。虽然凌姐姐和穆姐姐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可是这天底下再好的女孩也会吃醋的。唉,哥哥,你这样处处留情,还真是辛苦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子了。”

说罢冲他嘻嘻一笑,便跑到船头与载明嬉闹了。

载明抓了一只小乌龟,那小龟肉嘟嘟的小爪子从壳里伸了出来,却被载明调皮地翻过身来,只能原地打转,仰壳朝天。朱倩雪鹤载明脸上乐开了花,毕竟是小孩子,凑在一起就玩得欢。

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段晨浩心中忽然一阵怅惘,自己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轻松快乐的心境,只是长大以后,要重拾这种心境,却是一件万难的事情。

细心品味,他忽然觉得朱倩雪的话也很有道理,一时间心中旖思万千,脑海之中忽而浮现出凌芷涵娇若雏菊的笑靥,忽而浮现出穆嫣那鸢尾花一般清新灵动的身影,更加想起了云纤儿那雪白蔷薇一般的温柔目光。

倒是一旁载明与朱倩雪不识愁滋味的声声朗笑,让他收回了心思,看着那两个恣意嬉笑的纯真孩童,段晨浩也觉得心境清明了许多。自己那点闲愁,也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们的笑容冲淡了许多。

朱倩雪伸出雪白的手指轻轻点着小乌龟,好像在给它搔痒痒一般,那小乌龟没有笑,她自己倒是乐得前仰后合,一边乐还一边拍着载明的肩膀:“载明,你真厉害,居然抓到了这只小龟,我很喜欢它,把它送给我如何?”

载明点头笑道:“好啊,你若喜欢小鸟小鱼,我也可以抓来给你。浩哥交了我踏莎行的轻功,现在弄这些都只是小意思。”

他刚要把手伸进水里,去抓一条嬉戏而过的小鱼,冷不防湖水里却伸出了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载明吓得呼出声来,段晨浩一时警醒,跨上一步,抱住了载明的身子。

湖水中,似乎有一只猛兽毫无预兆地扣住了载明的手腕,要把他拖入水中。

段晨浩将载明抱起,硬是把他拉回了自己的怀中,同时把朱倩雪牵到了自己的身后。心里却疑惑——为了保护载明和朱倩雪的安全,左师道在游船周围设有保护,怎地有人居然敢从水里突袭。

下一刻,他就看到,一只惨白的手从湖水里伸出,攀住船头,船身也连带着摇晃了几下,然后,另一只手也攀爬过来,最后,居然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爬到了船上。

船板上沾了许多水渍,段晨浩已浑身警觉,防备着这神秘人,然而却见他蜷缩在船头,一动不动,段晨浩走过去扒拉他一下,那人却顺着他的手劲翻转过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孔。

段晨浩赫然发现,这个年轻男子的胸前有被利器洞穿的痕迹,伤口已被湖水泡得发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在不住地颤栗着。

“救救……救救我……”

神智迷糊之际,受伤的年轻男子喃喃出声,然而马上又晕死过去。

朱倩雪和载明受惊的情绪稍稍安定,但瞧着那个昏死过去的人,依旧面有戚戚。

段晨浩道:“别害怕,我看他没有恶意,料想是受了重伤,又在水下潜行很长时间,再也支撑不住,才贸然上了我们的船。看他的样子,该是被仇家追杀。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救下他再说。”

他心地善良,侠义心肠,遇上这等事,自然以救人为先,当即将这人扶进船舱,载明与朱倩雪也跟在他的身后,忙前忙后。

待他们将那人安定下来后,刚要摇桨靠岸,却冷不防听到了一个声音自湖面的另一端传来。

“星夜行船,娉婷郡主和弘德王倒是好雅兴。”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数十丈外,一艘豪华的楼船灯火通明,远远驰近,一个人影凭船而立,距离虽远,话语却似在耳边一般。“远远的就看见宁王府的禁卫军围满了湖面,原来是娉婷郡主和弘德王出游,怪不得这么大的排场。”

这声音阴阳怪气,尖细刻毒,便是东厂督主陈延喜的动静。段晨浩冷哼一声,心想怎么遇上了这老阉狗,还真是冤家路窄,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他昂首立在船头,身姿傲岸,挺拔俊秀,声音灌注了内力,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公公,既然知道船上的是小郡主和小王爷,你这做奴才的还敢这般放肆!”

那艘大船渐行渐近,段晨浩却听船上歌乐非凡热闹不休,再注目一看,无数丽人簇拥笑语,莺啼呖呖,心下大感诧异,心想陈延喜一个太监出来游湖,怎么带上这么多美人,莫非船上还有别人。

第二十三章鬼魄剑魂(2)

刚刚这般想,就看到船内另有一个带着白玉面具的人,虽然看不清样貌,但按身形来看,该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

原来那男子才是正主,这样他便更加好奇了。

楼船行到画舫前便停了下来,陈延喜立在船头,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风头正劲、荣升江湖十大少侠排行榜榜首的段公子,自扬州一别,段公子春风得意得很啊。”

段晨浩从陈延喜那阴阳怪气的语调中,感受到了一丝明显的杀意——严嵩虽然倒台,然而陈延喜却并未受到牵连,听闻还是东厂带着人抄了严嵩的家,他见风使舵倒是快得很,立刻又有了新的主子。

陈延喜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落在了朱倩雪的身上,嘿嘿笑道:“奴才参见郡主。”目光贪婪,仿佛一只恶狼凶光炯炯地看着一只可爱的小梅花鹿。

朱倩雪一瞥嘴,白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便转到了段晨浩身后。

段晨浩知道陈延喜一只觊觎朱倩雪是蓝迦观音的转世,想要吸取她体内的灵气借以修炼阴毒的武功,不由得脸现怒色,冷冷地道:“陈公公既然给郡主请完安了,就赶快退下吧,免得扰了郡主出游的兴致。”

陈延喜阴笑道:“那可不行,本督刚才打伤了一个东厂通缉的要犯,眼见着那人爬上了郡主的画舫,还请郡主和弘德王赶快将那人交出来。”

段晨浩心中明了,原来那人是被陈延喜打伤的,忖道:“老阉狗,既是你打伤的人,本大侠就一定要救。”当即朗声道:“陈公公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连眼睛也变盲了,好端端的哪里有人爬上来?”

朱倩雪也随声附和道:“对啊对啊,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赶快走吧,我们还要继续游湖呢。”

陈延喜冷笑道:“那可不行,保护郡主乃是本督主的职责,或许有贼人暗中潜入了画舫,郡主却不知道,让本督搜上一搜,也可保证郡主的安全。”

说罢他身形展动,踏波而来,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眼看着就要跃将上来,岂料段晨浩双掌排空一扫,掌风喷薄,在湖面上击起千层浪花。

段晨浩对陈延喜讨厌透顶,出手毫不留情,水浪翻滚,宛如下了一场秋雨,刹那间零落万千雨丝。

陈延喜袍袖抖动,卷起一股大力,浪花散开,水珠哗啦啦地落下,却未沾湿他的衣衫分毫。他尖声道:“段小狗,你身无官职,一届平民,虽说是郡主和小王爷的哥哥,却也无权阻挠本督办案。是你僭越在先,就也怪不得本督了。”

话音透水而来,语气森寒,更加冷上三分。水墙之中一双惨白的手掌透射而来,寒气阴森,犹如秋霜冬雪齐至,刹那间将飘飞零落的水珠全数冻结。陈延喜大袖一展,锐风呼啸,冰珠雹子似的砸了过来,将画舫上三人的身形罩得滴水不漏。

段晨浩心中暗骂道:“好一个歹毒的老阉狗,居然明着对载明和倩雪下黑手,我岂能饶你!”当下掌势再起,翩然拍出,船头立时腾起一股淡淡的烟尘,如秋霜迷离,晨光朦胧,含烟笼雾,真气转而散开,如一口锅将倩雪和载明牢牢罩住,那些冰株弹射其上,登时反弹,然而陈延喜踏波回转,双掌拍了几下,马上就将冰珠悉数打入湖中。

段晨浩足尖一点,纵身飞起,双掌挥出,与陈延喜对在了一起,他二人就虚足踏在那些残荷之上比斗内力,脚下水纹如瓠般扩散开来,气泡汩汩上涌,蒸腾欲沸。

朱倩雪和载明站在船头,瞧着段晨浩与陈延喜比斗内力,脸上腾起一股兴奋的神色,心中期盼着段晨浩快些将陈延喜打成落水狗,一时间纷纷为段晨浩助威呐喊。

月下湖波涟涟,湖上游船被方才的打斗一惊,纷纷散去,陈延喜的楼船上,那个带着白玉面具的人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的比斗。

陈延喜泛着嫣红的两腮居然微微透出一股紫色的蒸汽,眼神恶毒,嘴角笑意森寒,他真力一定带,陡然将段晨浩的双掌吸住,使其紧紧地贴在自己的手掌之上。

段晨浩朗目如星,脸上若带三分笑意,瞧见掌缝之中紫光漫溢,心知他使得应该是他的独门武功紫蚺掌。闻听陈公公最近四处搜集剧毒无比的紫蚺,以紫蚺之毒修炼毒掌,没想到今日竟拿这套歹毒的掌法对付自己。

陈公公体内阴毒的真气如同毒蛇一般纷纷窜向掌心,丝丝游走,紫光也随之逐渐强盛,他低声道:“段小狗,今日本督就毙了你,看你今后还如何嚣张。”

段晨浩道:“有本事就放马过来。”他心中得意,心想陈延喜不知道自己百毒不侵,区区紫蚺之毒又算得了什么?当即默默运转真气,心神通明,犹如天上的灿然明月,而体内真气却如同海浪潮汐一般汩汩涌起,意念带动真气,犹如夜空的明月牵动了海中的潮汐,丝丝脉脉游走于体内,几个转折,功力就增强了一倍。

陈延喜初时得意,然而未过多久笑容便僵在脸上,不管他如何运功,自己的毒掌始终无法透入段晨浩体内,再看那少年一脸洒然的笑意,眉毛一挑,一脸的嘲弄羞辱之意,当即再度运功,但一时冷汗涔涔,脸上紫气如霜,将他的神色冻结。

段晨浩笑意更盛,体内赤光一闪,光髓犹如精火威芒,凌厉爆射,如同放爆竹一般在他掌心噼啪作响。

陈延喜登时面色一阵难看,脸上紫气渐退,却又红光乍现,显然是被段晨浩的火云真气逼得血气上涌,掌中紫气凝滞,紫蚺掌的毒气正在一点点反噬过来。

陈延喜心中惊异,没想到几个月未见,段晨浩的功力竟已变得深厚如许,隐然有绝代高手的风范,心中思索再三,气力一窒,段晨浩的真力即刻奔涌过来,将陈延喜撞得连连向后飘退,最后落在了自己的楼船上。

段晨浩脚踏残荷,身子借势一跃,也回到了画舫上,朱倩雪和载明见到段晨浩获胜,脸上笑意盎然,不住地拍着手掌,欢声鼓舞,然后又雄纠纠气昂昂地瞧着落败的陈延喜。

陈延喜默默运功调息,理顺体内散乱的真气,脸上依旧阴笑道:“好哇,段公子武功见长,看来杂家也不能闲着了。”说罢目光又落在朱倩雪身上。

“陈公,今日暂且算了。”那个玉面人忽然开口,陈延喜似乎极为听他的话,道:“段小狗,你最好记着,跟本督作对的,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你还是趁早买好棺材,让郡主给你多备着点纸钱,免得以后到了地下变成凄凉的孤魂野鬼。”

段晨浩道:“不劳你费心,本大侠还要看你无子送终的凄惨景象,自然会好好等着。”

被他说到了痛处,陈延喜怒不可遏,还要继续发作,却见左师道已带着船队赶了过来,气势汹汹,似乎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他转念一想,觉得那玉面人在侧,今日不宜和宁王府的人正面冲突,袍袖一甩,掉头吩咐属下划船离开。

不多时,那艘画舫便远远地划开。

段晨浩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看陈延喜对那玉面人言听计从,莫非他便是他们的主人,也就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

段晨浩眼中精光一闪,当即大声喝道:“别走!”话音未落,人已化身水上飞虹,转瞬就踏浪来到楼船上方,瞄准那玉面人所在的位置,一掌探下,欲摘下他脸上的面具一瞧究竟。

岂料瞬息之间,一道锐利剑气扑面而来,宛如景天长虹凌月而起,此招来得突兀,段晨浩仰面侧身,身体弹跳如星丸,险险地避了开去。

然而他的一缕发丝却飘飘荡荡地坠落,宛如一丝被宝剑划破的夜色,悄然无痕。

段晨浩凌空翻了一个跟斗,在船顶站定,心中惊骇——方才那一剑极快极狠,神鬼莫测,犹如天外劫光,无迹可寻,只是在那一刹那,在你的心头留下一种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恐惧。

是险些死亡的恐惧,已经随着剑风,深深地刻入了灵魂,但凡经历过那样的一剑,那魔炎一般的剑魂将终其一生,如影随形,想忘也忘不掉。

段晨浩倒抽一口冷气,身体里的血液却仿佛被那股森寒的剑意冻结,一时间忘记了思考,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如同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玉面人身前的灰色人影,久久不发一语。

那是一个东瀛浪人,身材瘦削,却笔直挺拔,草帽宽大的边缘遮住了他的眼睛,帽檐下,却有着冰雪一般的神光透出,直能冻入神髓深处。他脚下的木屐似乎钉在了船板上,连带着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手中紧握的宝剑冷光粼粼,仿佛临风绽放了千万朵冰冷的霜菊,欣然待放,渴望着鲜血的暖意。

段晨浩突然开口:“鬼藏隆之介!”

不错,当看到这个东瀛浪人的第一眼起,他的头脑中就已响彻了这个名字。记得当日龙烈说过,倘若自己与这个人对打,恐怕三招不过,自己手中的剑就要被对方打落。

此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今日段晨浩看来,那个冰雕雪塑、不带一丝感情的人,仿佛真的具有某种诡秘的魔力。

然而,他却从未服输过。一股傲气从他灿烂如星的眸子里腾起,周天星辰仿佛也在顷刻间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第二十三章鬼魄剑魂(3)

秋水龙吟,玉露初零,荻萝剑碧光荧然,返照着千江夜月,万里秋云,刹那间异彩涟涟,如射千幻。

段晨浩一剑横空,随意而为,这一招却已不再是什么具体的招式,而是此刻他内心深处最为深切的意念,这简单的一剑,却已包含了千万招变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对手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魂,为剑沉迷的魂。他的剑,便是他的灵魂。

所以对待一个灵魂的最好方式,便是顷刻将其摧毁,不再让其有一分一秒的时间重新聚合。

否则,他将会如同最凶残的猛兽,将你咬成碎片,拖入地狱,同化为苍白的幽灵。

只是,那个鬼魂却一动未动,仿佛璀璨的剑光不过是一闪而逝的花火,一点也不值得留恋。他宁愿望着自己手中的剑,去拼命感受着那嗜血的味道,然后由对鲜血的渴望,去激发体内最深切的杀意。

交睫之间,一声细如蚊蚋的轻响犹如瓷器上的裂纹,逐渐蔓延。

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一般,唯有那虚空中微微的碎裂之声清晰无比。

血,零落而下,染红了剑锋,犹如无数细小的红蛇,竞相钻入冰冷的湖水。

疼痛,却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舔舐着破裂开来的虎口,带来一个诡异的温柔触感。

段晨浩一呲牙,后退数步,看着虎口的伤痕,一时默然。

若论内力或是招数,鬼藏隆之介未必强过自己,然而他的剑意,却是那般强悍,仿佛一头猛兽,沉着冷静,一旦爆发,却可吞并洪荒。最为可怕的是,这头冷兽的灵魂,已和他的剑融入一起。

因此那把剑,纵非名剑,却有着一种极为可怕的精神力融入其中。

鬼藏隆之介收剑入鞘,那一刻,他仿佛有微微的失神,冷锐的眼睛透过草帽,仔细地打量着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眼眸中若有深意,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阁下若要领教,不妨另选时间,今日天色已晚,恕不奉陪。”开口的却是那个玉面人,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犹如一潭死水,沉闷的可怕。

段晨浩道:“好,改日定当再行讨教。阁下的白玉面具倒是精致得很,不过面具这种东西,也只能在夜里带带,青天白日之下,所有暗处的东西都无法逃避阳光的照射,无论什么,在阳光之下,终究是无法掩藏。”

闷闷的声音再度传来,却透着浓浓的戾气:“阁下却也不要忘了,只要是在阳光下,就会有阴影。所以这世间,没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然后他冲鬼藏点头,鬼藏一掌拍出,掌风如潮,段晨浩迫不得已折身而退,落在画舫之上,再次抬眼望去,那艘楼船却已经迅速驶远。

“哥哥,你受伤了吗?”朱倩雪托起段晨浩的右手,看着虎口处一条小小的裂缝,眼中神色心疼,然后拿出一条手帕,把伤口轻轻包起。

“浩哥,你没事吧。”载明也是神色关切,“那东瀛人刚才动也没动,如何能伤得了浩哥。”

段晨浩摇头道:“不,刚才他已经动了。那是他的灵魂在动,那个人,已经把灵魂融入剑中。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灵魂更脆弱,也没有什么比灵魂更坚韧。”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深奥,载明似懂非懂,只是给他打气道:“浩哥的灵魂也很坚韧啊,一定比那个鬼魂一样的人强得多了,这次是浩哥大意,下次一定能打赢他。”

朱倩雪也倔强地道:“对,哥哥是最厉害的,没有人可以打败。”

段晨浩笑着拍了拍他们的小脑瓜,道:“哥哥又不是天下无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哥哥虽然骄傲,可一点都不狂妄自大哦。”

此刻宁王府的侍卫已经将他们三人团团保护起来,左师道道:“方才有船只趁乱施袭,将保护郡主和世子的船队引调开来,是左某办事不利。”

段晨浩道:“左将军不必自责,是敌人太过狡诈。需要鬼藏隆之介这样的高手保护,那个玉面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左师道望了一眼那即将消失的船,目光一亮:“那艘船,怎么那么像西域进贡的梭棠?木兰与梭棠都是西域伊吾国进贡给天朝的船舰,传闻梭棠当年被严嵩私自扣下,收入了自己的宝库,怎地今日又现于这镜湖之上,莫非那群人真的和严嵩有关系?”

夜雾渐渐凄迷,楼船最终淡出众人的视线,湖面上的涟漪,却如同许久不散的疑惑,让人无法摸清。

青灯光影斑驳,当一张羊皮纸被卷起来的时候,堆满书卷的房间里,有人在轻轻叹气。

慕容景轩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的神色似乎颇为倦怠:“帝都四面临水环山,东临冰海北岸,彼岸是璇玑群岛,北方越过天阙山,便是一片冰雪茫茫、荒芜萧索的乌苏里雅台平原,传说再往里走去,便可以找到传说之中天心之城的遗迹。明朝努尔干都司在边塞的防御工事倒是没有松懈,该是防着那些山海关之外的蛮荒外族。而帝都以西则是蒙古的领域,南面则是春藻泽。这四块地方,是守卫帝都的天然城墙。”

石长老道:“那又如何,我们总不能如瓮中之鳖困死在帝都里。嘉靖老儿过不了多久,便会对我们发难了,我们随身携带的兵力,还不足以同帝都抗衡。”

慕容景轩似乎并不着急,随手又翻开了一卷兵法,“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将他们的兵变成我们的吗?”

石长老道:“此举颇为不易,国主要有完全把握才行。”

慕容景轩道:“我们带的兵虽不多,可是我们带的财宝,却够多了吧。”

石长老道:“国主莫非是想贿赂朝中的大臣?”

慕容景轩道:“并非贿赂那般简单。若要善加利用地方的军力,我们还需多做些功夫。莫要忘了,比财宝更加宝贵的,可是我们空桑国的武士。而比武士更加宝贵的,则是我们空桑国人的智慧。只要有了这些,就算是绝境又如何?”

石长老眼中精光闪闪,道:“原来国主早已经有了计策。”

慕容景轩喝了一口茶,拿起朱笔在一些文件之上勾勾画画,“帝都里五年一度的祈天大祭就要到了,我们身为帝都里最尊贵的客人,又岂可错过这次盛大的祭奠?”他面上浮起一丝莫测的微笑,一如窗外苍远的深夜。

石长老忽然瞧见,桌案之上,一个漂亮的玉匣光芒灿灿,道:“这是公主殿下送给国主的吗?”

慕容景轩放下公文,仔细地摩挲着玉匣,似乎连手指都逐渐变得温暖起来,“慧婉入帝都做质子,已有十年了,也不知她现在的样子变了没有。自从若婉走后,我就只剩下慧婉这一个女儿了……”他的目光隐隐泛起一丝痛苦之色,然而马上却又了无痕迹地掩饰过去,“算了,身为空桑的公主,或许这就是慧婉的宿命。”

“公主才是我们空桑真正的英雄。”石长老的声音有一丝颤抖,面色通红,“所以为了不辜负公主,不辜负全国百姓的期待,国主自当好好保重。”

“其实很多年前,我的心就死了,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为别人而活罢了。”慕容景轩默默叹息,语声深沉,然后拿起了玉匣中的一件貂裘斗篷,站起身来,披在他魁梧伟岸的身躯上。

黑色的貂皮茸毛柔顺而密致,在灯光下隐隐泛着银亮的色泽,伴着他雄伟的站姿一路铺展而下,最后抖开,更增威风。他有些喜悦地笑道:“慧婉的手比以前更巧了,做的斗篷也那么合身。”

石长老道:“这斗篷是公主亲手所制,送来之前嘉靖老儿必定让人严格检查了一番。嘉靖老儿倒是够绝,居然也不让公主与国主见一面。”

慕容景轩重新将斗篷解下,平铺在桌上,“慧婉兰心惠质,心细细腻,又岂是平常人所能参透的。”

他顺手推开窗子,如水的月光全数倾泻在漆黑的斗篷上,层层茸毛之间,忽然浮现出一些零零散散的光斑,犹如无数跳跃的萤火,明灭中似乎隐藏着万千玄妙。

慕容景轩右手蓦然翻起,柔和的劲力从手掌中溢出,那些光斑忽然凝聚到了他的掌心里,幽幽浮动。

“月甲虫,只有在月光照射之时才会显现。”慕容景轩凝视着掌心里那些金光闪闪的斑点,目光幽深,忽然,那些光点簌簌移动,在夜色中悠然沉浮,仔细看去,却是按照一定的次序在缓缓组合着一组文字。

慕容景轩注目道:“嘉靖定然派人检视得极其仔细,否则慧婉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来传递消息。”

他的神色随着那渐渐变换的萤光而肃穆,在萤火陡然停止的一刻,他居然发出了一声微微的惊叹。

下一刻,萤光飞舞,流火四散,金色的甲虫耗尽了生命,翩然陨落。

甲虫拼凑出来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只是现在,看过这个名字的,便只有慕容景轩和石长老了。

石长老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喃喃:“为何会是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真的可以帮助我们吗?公主传递的消息,会不会有误……”

慕容景轩道:“我们应该相信慧婉,不要忘记,她并非一个普通的女孩。慧婉得了皇后傀儡术的真传,那个人,也许只是她为我们准备的一个傀儡。”

石长老道:“那老臣就听候国主的全力调遣。”他的目光里又透出了淡淡的赤色,极为厌恶地道:“长公主心境清灵,若非在她当年入帝都前,皇后为了让她有自保的本领而传授了她傀儡术,老臣真不希望长公主染指那些妖邪之法。”

在提到傀儡术三个字的时候,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他仿佛再一次看见了华丽的宫殿被重重劫火吞噬,那一缕柔白的纤影,就这样在他的记忆中重复着烧成了灰烬。

第二十四章水晶少女1

第二日一早,那个受伤的男子才悠悠醒转,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在侧,不由得面色紧绷,满脸戒备之色。

段晨浩见他醒转,开口笑道:“你别怕,是我救你回来的。你被东厂陈延喜那老阉狗追杀,逃到了我们的游船上。”他当即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男子。

男子脸上的戒备之色稍缓,似乎也回忆起了昨晚的事情,道:“多谢少侠相救,在下杜虎威,敢问少侠这是哪里?”

段晨浩道:“你放心,这里是宁王府,东厂的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这里撒野。”

杜虎威浑身一震,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喜,蓦地抓住了段晨浩的双臂,神色激动地道:“少侠……我……我有急事要见宁王,能否帮忙引见通传?”

段晨浩见他如此激动,暗自提防起来,心想这人虽然被东厂追杀,但仍不知是敌是友,他这么急着见宁王,又是有何要事?正在思忖间,忽然瞥见那男子身上的一块令牌,更加对他的身份怀疑起来。

他不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地道:“阁下可否告知身份,又是因何要见宁王。”

岂料那男子非但没有回答段晨浩的问题,却反问道:“那不知少侠又是何人,我又为何要将各中因由告知少侠?”

段晨浩哑然无语,岂料门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他是娉婷郡主的哥哥。”门被打开,朱倩雪与风兰夫人走进来,朱倩雪道:“娘,昨晚哥哥救回来的人就是他。”

杜虎威微微一怔,风兰夫人已看见了他腰间的那枚令牌,皱眉喃喃:“空桑国使臣……为何你没陪在空桑国主身侧,反而被东厂的人追杀?”

段晨浩脱口道:“你是空桑国的人?”

杜虎威不再反驳,道:“不错,我是受空桑国太子的命令,暗中潜入帝都,为国主传递讯息……同时,前来宁王府寻求支援。”

风兰夫人道:“王爷现下不在府中,壮士若有什么要事,对我讲也是一样。”

杜虎威道:“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朱倩雪抢着回答道:“这是我娘,宁王妃。你是空桑国的人吗?听说空桑是海外仙国,难道你是神仙吗?”

杜虎威见这小郡主语出稚嫩,嘿然一笑,也没反驳他,再看风兰夫人高贵端庄,段晨浩坦诚纯挚,放下心中猜忌,坦然道:“不瞒王妃,敝国太子想和宁王府联盟,倘若宁王府可以助敝国国主离开帝都,国主也会设法相救弘德王。”

风兰夫人微微颔首:“壮士的意思我们已经清楚了,还请容许我们考虑一番。壮士尽管在府内安心养伤,我们自会给出答复。”

杜虎威道:“帝都形势已日趋白热化,若我们合作,对双方都有利处,还请王妃深重考虑。”

风兰夫人随即领着段晨浩和朱倩雪出了房间,她对朱倩雪道:“倩雪,你先去和载明玩,娘有事情要和大人们商量。”

朱倩雪道:“是关于合作的事情吗,要不要我叫载明过来?”她调皮地眨着眼睛,似乎很想参与到大人们的谈话中。

风兰夫人摇头道:“这件事关系载明的安危,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倩雪,你可要替娘保守这个秘密哦。”

朱倩雪道:“放心吧,娘,我不会说出去的。”然后就蹦蹦跳跳地去找载明给她捉小鸟了。

风兰夫人当即叫来了骆绮芳和武毅夫,还有左师道,以及宁王府的一些亲信之人,一同商议。

南郡王在位之时在民间声明良好,所以此次宁王府义不容辞地保护载明,虽有丹书铁券在手,皇帝一时不敢发难,但时日一久,载明安危堪舆。

不过那杜虎威身份尚未明确,自然不可贸然相信,但有一些事情,宁王府确实不宜出面,若是交给空桑国主,事情尚可有一线转机。

只是却不知空桑国主本身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可以保护载明。

风兰夫人权衡再三,终于做出了决定,那就是按兵不动,倘若空桑国真的有诚意合作,必定会有所筹谋,所以此刻维持现状才是上策。

又是一个星月暗淡的夜晚,高绝万仞的白塔顶端,猎猎天风鼓荡不休,浓厚的云朵宛如一朵朵墨色的芙蓉,盛开在高塔顶端。

细劲的风绕着白塔打着圈,吹得三界圣女衣带翻飞,她依旧仰头凝望着隐匿在云层之中的星星,脸上神色疑惑。

就在刚才,天幕上的群星倏然暗淡,仿佛有一双漆黑的羽翼在天空的最高处展开,漫卷过苍茫大地,整个帝都,仿佛在那一刻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那一刻,三界圣女明显感觉到帝都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面脆弱的镜子,倏然破裂,仿佛有什么人强行闯了进来,毫无预兆地打破了隐形的禁制。

然后,月光却似被镜子的裂痕折射返照,变得通亮如雪,皎洁如水的光芒从云端流泻,其间杂染的丝光,宛如翩翩白色的羽毛,缓缓坠落。

“圣女,请沐浴斋戒,为祈天大祭准备。”她的身后,一袭黑衣的老妇垂首奉上一条光华的丝巾,神色恭谨。

三界圣女眺望着远方繁华的城市,喃喃:“为何我算不出,这几日开始,我的道法似乎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束缚着,什么也做不了了,究竟是什么人闯入了帝都,连宗主都无法察觉。”

“是我。”细微动听的声音,犹如新雪,渐渐弥漫,纯澈空灵,却夹杂着浓浓的冷意。漆黑的云层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光辉晕染开来,逐渐变成了奇异的靛蓝。

那声音圣洁而动听,犹如云端的天籁,只是一声,就足以令万物屏息,天地具寂。

三界圣女蓦然回头,就看到神庙门口,一抹纤细雪白的影子仿佛镜湖深处的波光,在月色中离合不休。

恰若一朵盛开在月光之中的雪色蔷薇,通透无垢,不染纤尘。

美丽的眸子微微抬起,却带着一抹倦怠和慵懒,微冷的笑意中,却透出一中难以言喻的尊贵,仿佛天地众生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卑微的蝼蚁,可以任由她践踏。

然而,她却不屑去践踏那些弱小而丑陋的生灵,因为那样只会弄脏她的鞋子。

那一刻,月光不再明亮,天空不再高远,星辰不再灿烂,夜色不再深邃。

天地万物,似乎都不敢与她同在,在她的身后化为飞灰,躲入了轮回深处。

三界圣女微微愕然,心里陡然一凉——是谁,竟然可以毫无声息地闯入帝都禁地白塔,却没有惊动一人。

没有丝毫的考虑,三界圣女猝然出手,五指微张,五色光芒在她贝壳般光亮的指甲上幽幽腾起,光芒交织成一道星辰法印,急速向着神庙下的身影扣去。

然而,那个人只是轻轻微笑着,明丽的牟光一闪,也没有丝毫的动作,法印便在她身前三尺之处轰然爆开,碎裂为无数光芒的尘埃颗粒,细密如雪,洒满了她洁白的衣襟。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不应该在雪薇宫主面前放肆吗?”雪衣女子淡淡开口的一刻,如花的面容上是淡淡的笑靥,她悠然振衣,仪态万方。

看着这个女子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优雅,三界圣女的灵魂仿佛在那一刻陡然被抽空,只是出神地喃喃:“雪薇宫主!”

云雪妍伫立在月光之中,美丽得融通虚幻,让人屏息。她淡淡地道:“我要在神庙里供奉一人。”

三界圣女努力挺直了身体,可是却丝毫无法掩饰她眼眸深处的不安和恐惧。“宫主应当知晓,白塔神庙乃是天玄道宗的圣地,更加是皇朝的神圣之所,就算宫主贵为天人,也不可如此僭越。”

云雪妍微微冷笑:“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我与你说,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倘若圣女不答应,本宫会立刻让这通天巨塔坍塌,届时你们的圣地便会化为乌有。你应该知道,本宫从不开玩笑。”

三界圣女的身体里仿佛刮过了一阵冷风,眼神里划过一丝悲哀之色——在强大的神袛面前,凡人只不过卑微如蝼蚁。这一点,一直司掌神职的她再清楚不过。此刻自己就是这个女子眼中的蝼蚁,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三界圣女终于妥协,“不知宫主想要供奉何人?”

夜色冥冥,云雪妍的影子渐渐隐入月光凝成的雾气中,变得有些模糊。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我要供奉之人,是我的女儿。”

然后她默然转身,长长的裙裾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滑过,宛如白云流过水天。“你随我来。”她推开了神庙的大门,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三界圣女步入神庙之中,一刹那,却险些被那来自天外的光芒灼伤了眼睛。

第二十四章水晶少女(2)

白塔顶端的神庙,用来供奉着天玄道宗所信奉的造化之神,由上好的玉石砌成,四面都镂刻着神龛,长明灯下用八宝金粉在墙壁上镌刻着咒语和祈祷词。而为了方便观星,神庙的穹顶却镶嵌着大块的水晶,足不出户的祭祀们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星野苍穹变幻。

然而,此刻在神庙的中央,却有一根通透无尘的水晶柱,贯穿了祭台的莲花基座,而顶端则一直没入了穹顶的水晶。如水的光泽氤氲流淌,光雾漫漫,万千光影交织在一起,衬得水晶柱更加通透玲珑。

三界圣女眸光一亮,默默屏息——水晶柱犹如一个巨大的琉璃容器,那里面,封印了一个沉睡的少女。

那个少女,虽然只是豆蔻年华,却比水晶纯洁千倍,比琉璃美丽万倍。

三界圣女从未想过,凡世中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纯真的女孩。那一刻,她只是觉得眼前一花,仿佛那个沉睡的女孩倏然展开了洁白的羽翼,宛如降临凡间的天使。

水晶里的女孩,身形娇小而孱弱,仿佛一只小小的白色蝶蛹,微微蜷曲着脆弱的身体。

她紧紧闭合的眼眸,隐隐含着一抹忧伤,以及尚未触及世情的娇稚,脆弱的灵魂,脆弱的身体,白得像是透明的肌肤,仿佛轻轻一碰,她就会碎成千片万片。

水晶的光芒犹如千万只翻飞的夜光蝶,轻轻地衔起她衣裙的边角,看上去犹如一朵绽放的白色蔷薇。

穹顶的星光,漫过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一抹玫瑰般的娇红,让她看上去有了一丝鲜艳灵动的色彩。

女孩的双手交叠在胸前,双手十指紧扣,结成了一个默默祈祷的姿态。光芒之中,她就像是一个小精灵,等着一个守护的拥抱。

水晶光柱周围的四角,有四个白衣女子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喃喃念诵着祈祷祝颂的咒语。虚幻的光芒自她们的掌心里升腾而起,支撑着水晶柱上光芒的运行流动。

“这位便是小宫主吗,真是美丽啊,好像天使一样。”三界圣女情不自禁地赞叹着,仿佛自己第一次真正窥视到了天堂中的神明,眼中竟有一种欣喜的神色。“看小宫主的样子,应该是用了灭字诀自我沉睡,宫主是想通过祈天大祭,为小宫主求得福荫,将她唤醒吗?”

云雪妍点头道:“不错,我要求得帝都里所有的福荫给我的女儿。纤儿她自我沉睡,唯有此法,才能将她唤醒。”

她的神色里透出了一丝冰冷,仿佛在自我决断着什么。“所以我才将纤儿带入帝都白塔,这座塔,是唯一可以给纤儿庇佑的地方。”

三界圣女道:“这座神庙只有我可以进入,所以宫主大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水晶道场。”

云雪妍道:“多谢你如此大方,借出神庙。”她此刻的态度也不如刚才那般冰冷强硬,注视着水晶柱子的目光多了一丝柔和。

三界圣女有些出神地凝望着沉睡的云纤儿,“我想无论是谁,看到小宫主这样一个天使一般的女孩,都会倍加疼惜的。我也只是希望可以尽我的力量去帮助小宫主。”

云雪妍摇头叹息:“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残忍到可以亲手撕裂天使的翅膀。这世界本身就是残酷的,而美丽本身就是一种罪恶,美丽的天使,会被人间的魔鬼钉死在火刑架上。只有拥有一颗冰冷的心,天使才有飞翔的力量,才有审判世人罪恶的力量。”

她独自走出了神庙,站在白塔的顶端,天空,仿佛伸手可触。然而那些无法忘却的往事,却比头顶的天空还要遥远。

她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着风吹过皮肤所带来的尖锐的刺痛,一如回忆深处那些累累的伤痕,如同蛛网般爬满了她的心。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中忽然弥散出一种冷冽如雪的光芒,手指轻轻拂过被沧桑的白塔,一如抚摸着自己那颗同样斑驳的心。

一切的仇恨和罪孽,都是需要用鲜血来偿还的。

她将会以帝都作为画板,用鲜血来绘制复仇的符咒。她要将那些人的罪恶,深深地刻入轮回,永世都无法消除。

眺望着帝都繁华的夜景,站在最高处的雪薇宫主,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鲜红的嘴唇仿佛饱蘸了玫瑰花汁,勾勒出一抹无声的冷笑——如同提前品味着复仇的甜蜜感觉,抑制不住的喜悦,犹如最美艳的花朵,盛开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帝都皇城往南五百里,便是早已荒废的南郡王府。夜色深浓,衬得这荒凉的庭院如同鬼宅。昔日的芳草名花、亭台楼阁尽皆变作了蛛网尘絮、野花杂芜。

空阔荒芜的庭院里,白烛垂泪,纸钱纷飞,载明一个人跪在黑暗里,透过泪痕斑驳的眼帘,看着那些杂夜色里沉沉飞舞的黄色纸钱,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这里曾经是承载着他所有幸福和快乐的家,如今却满目荒凉,看着看着,载明忽然哭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渗进了泥土中,他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着,看上去好像一个悲伤无助的小瓷人儿。

段晨浩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想到这个孩子小小年纪遭逢大变,流落江湖,几经生死磨难,却还要面对吉凶未卜的前途,心中酸楚和柔情一同升起,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保护载明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这个孩子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最亲最亲的哥哥,那么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就该负起这个责任,好好保护他,照顾他。

回到家园,所有的悲伤顷刻爆发,载明扑进了段晨浩的怀里,抱着他的腰,将小脸贴在他的衣服上,嗷嗷大哭起来,如同一只绝望的小兽,呜呜咽咽。

段晨浩默默无语,只是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任他哭泣。许久,载明才停止了哭声,擦干眼泪,吸着鼻子,瘪着小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段晨浩。“浩哥,我……”

段晨浩摸摸他的头,道:“没关系的,载明,只有哭出来,才能让一切都彻底过去。”

载明幽幽地道:“祭拜完爹和娘,我的心里也好受多了,这或许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了,我还想长大以后好好孝敬爹和娘,可是……”

段晨浩道:“载明,如果你真的在乎你爹你娘,那么你就要好好活着,将他们那一份快乐一并活出来,变成一个坚强的男子汉。这才是你爹娘最希望看到的。”

“浩哥……”载明仰起小脸,就看到段晨浩玉石般宁润的俊脸,在月光下含笑注视着自己,饱含了鼓励和希冀,是那么那么可亲。

载明道:“浩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变得坚强,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不会让浩哥失望的。”

段晨浩将他抱起,笑着说:“浩哥相信载明,将来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其实浩哥从小就是一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是我家的酒鬼师父把我养大的。师父他对我特别好,所以我早就把他当成亲爹了。可是不管师父对我多么好,我始终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孤儿。若是没有师父,我可能只是市井里的一个小混混,小痞子,或许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个大侠,永远也不能行侠仗义。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乐观地生活。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他们一定在天上注视着我,所以我总是会微笑,遇到事情也会很洒脱。可是心里难过的时候,却只能躲起来,不让人看到软弱的一面。只有不断地努力进取,我才能顶天立地,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真是一场交心交肺的谈话,他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和盘托出,告诉了这个小小的男孩。因为,他信任这个小小的弟弟,并且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院落里忽然有长风吹过,草尖木梢之上,尖声锐气,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长条的风响。那风声在空荡的院落里猎起了一条路的旗,那旗猎猎飘扬。载明忽然兴奋起来……“男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浩哥的话,因为,那也干联着他内心深底处的愿望。可“男人”这个词,究竟是什么含义呢?

他们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背靠着背,静静地坐在一起。院外的马儿忽然嘶鸣一声,那嘶鸣犹如报警,段晨浩忽然腰杆一挺,目光锐利,道:“有人来了。”

载明也警惕地道:“浩哥,我家周围不是都有皇叔府里的人守着吗,难道是他们吗?”

段晨浩摇头道:“不,宁王府的守卫们,似乎已经被来人打到了。”

载明心有戚戚,听浩哥的口气如此郑重,那是他以习武之人的嗅觉感受到什么敌意了吗?

长风冷夜里,南郡王府高高的主楼顶端,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出现得好是诡异,他一现身,周围的风似乎停了下来一般,满天满地一片静寂,只因为,有他在,别人已无暇感觉身外之物了。

那人传了一身黑袍,人静静地站着,载明也感到一种压迫,他紧声问段晨浩道:“浩哥,他是谁?”

第二十四章水晶少女(3

段晨浩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忽然轻声道:“不管是谁,总之来者不善。载明,我与来人必有一战。”

载明心头猛地一惊,他认识段晨浩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如临大敌般的紧张神态,那来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连浩哥都觉得没有把握似的。

王府里的风忽然吹荡起来,满天风声中,夜茫茫,天好高。南郡王府地处帝都南郊,不远处就是一片群山峡谷,山谷里的溪水却在这长天高风中呜呜咽咽,在人心忽静如止水时,声响忽大了起来,远远传来,奔腾咆哮……

刹那之间,四周忽然闪出了无数黑衣人,段晨浩登时拔剑,不做他想,剑光舞动,在那些人尚未出招之前就已将他们全数击倒。

他知道,那个隐藏在夜色中的人才是重要的角色,所以他必须先解决掉这些小角色,才能凝神对付那个暗处的高手。

然后,他弹跳如飞,几个起落就跃上了屋顶,电光交织,瞬息之间段晨浩便已和那个神秘人斗在了一起。

载明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凝神注视着屋顶上的变化,夜色太深,遮挡住了他们械斗的身影,只有兵刃撞击的声音被夜风吹来,听上去就如同不详的诅咒一般。

风过之处,载明忽然看到两个人影迅疾如飞,踏着夜色向着远方略了过去,如同飞鸟一般冲出了荒废的王府,向着那远处的峡谷急急奔去。

载明心头一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奔出王府,跳上了停在外面的马儿,催着马也向着峡谷处奔去,夜色茫茫,他倒不害怕,心中只是挂念着段晨浩。

也许是他心情急切,只是觉得不一会自己就骑着马奔到了峡谷的入口,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两个人影静静伫立着,载明心里一动:“是了,一定是浩哥和那神秘人。”

果然,透过谷口投来的月光,载明瞠目结舌,一张小脸上好是骇异:如此异动,分明是浩哥非常非常重视那个来袭之人,所以全身的肌肉都快要绷直了。可是她再一看,在谷口处和段晨浩面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分明没有段晨浩如此紧张的神态——那人身材矫健,身影极为扎实,一天皎月打下来,可月光似乎照不到他身上似的,他整个身子都似潜藏在一个暗影里。那暗影还不是这山间的暗影,而是他一身气度中所裹携的暗影。他只是那么站着,就似裹挟了所有黑沉沉的夜与人间的所有秘密。

他就那么渊渟岳峙地站着,身后,似乎有一个坚不可摧的城池,而他就站在那黑洞洞的隐于暗夜的城墙下。

那人忽然开口:“别问我是谁,也别问你与我有何仇怨,你只需知道哦,我是来杀你的。”

他这话说得极为自信,段晨浩也不再多问,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下,他已经无暇再去想到别的什么了。

那人忽然双臂一张,就似要出手,对手如此高强,段晨浩岂敢容他先出手?他突地弹跳而起,不顾那人坚如城池的防护,一剑就向他咽喉钉去。

那人却平地里喝了一声:“好!”段晨浩这一剑,分明多了一些枯蚓苍枝似的虬劲古意。那人却未出手,只是轻轻一动,似要细查段晨浩修为已到了何种地步。

段晨浩不容他再避,口里喝了一声,只见突然在他剑上爆起,载明在暗处讶然低叫——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浩哥使出如此快的剑法,那几招剑式他也认得,是火云剑法里的“火灭夕华”、“光渡星野”,旧式未竟,新式已出,一招招都取意古拙,直向那人周身大穴钉去。

浩哥这是怎么了——相识这么久,载明在段晨浩对敌时一向只见其洒然风概,还从未见他如此招式凛然怒急。是不是浩哥觉得他根本没有缓手的时间?只要一缓手,对方反击之下,他就再无暇有攻谋之余地。

载明额头上汗滴滚滚而下,他靠近了身畔的马儿,那匹马似乎都紧张起来,四蹄在地上刨着,却似一下下都刨在了载明的心坎上。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只手紧紧握住马缰,心里盘算着只要浩哥一遇险,他要马上翻身催马,借着这名驹之力把浩哥带离险地。

那人却几乎并不回招,只以身影闪避,载明看了几招,已经看出了门道,在浩哥如此急催迫至的剑招下,那人影居然没离身边的方寸之地。

数招之后,那人才被迫出手挡了段晨浩一剑,他居然并没有用兵刃,而是以掌代刀,掌势如刀,一式劈向段晨浩持剑的手腕。那人接下来也并未反击,只以身形躲避,偶有接招,也是怪异至极,他似乎在等段晨浩筋疲力尽之时,破绽一现,就可一鼓而擒之。

段晨浩额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忽然开声道:“销兵手,你是什么人,居然会用销兵手?”

要知这销兵手乃是大内的秘传武功,极为难练,但听说一但练成之后,就可销尽天下兵刃。

段晨浩知道对方等他体力耗尽之时便会一举擒下,于是抽身后退,反动为静。

载明身在场外,还感觉不到那局中的感受,原来那人只是闪避之下,段晨浩已渐渐觉得自己的步法、量度、轻重、软硬之感全都乱了,那人的闪躲之术分明别有一功,忽地伸出了一只手,犹如破浪,直向段晨浩心口捣来,口里冷冷地道:“不愧是能让雪崖剑主一败的青年俊杰,是武中圣皇最得意的大弟子。”

他这一招破浪而进,段晨浩身前防护顿失,他一惊之下,身子已横空掠起,一柄长剑倏地搭在了后备,翻卷盘旋,向着那人的破浪之手绞去。

那人“咦”了一声,口里沉沉地道:“好哇,你小子竟有此奇招,如果现在不杀你,再假以时日,想杀你就更难了。”

段晨浩一剑反击得手,身子却向后跃去,他情知那人已有必杀之心,那凭什么自己反要送上门去给他杀?他此刻挂心载明的安危,他知道,这个人今晚真正的目标,是载明。

段晨浩的身子一纵即退,只见他身形劲捷,在草尖树梢掠过,犹如枯枝寒雀,别海惊鸿。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段晨浩如此劲疾,却会逢险而退。他一愕即追,段晨浩抢先跃来,一把抱住载明的腰,和他一同上马,转眼之间就已策马而去。

然而那人却步步紧追,轻功之高,竟然尤胜悍马,那马儿虽为良驹,无惧山路,无奈段晨浩所逃之路专向险避处行去,他抱着载明在马上坐稳,全力打马。

忽然觉得身后的上方一股劲风袭来,那马儿四蹄突地一弯,已经跪倒在地,嗷嗷惨嘶。原来是那人发出的气劲打中了马的四蹄。

而前方,居然是一方断崖,马儿的身体向前倾倒,连带着段晨浩和载明一起向着断崖坠落。

载明惊呼一声,却觉得自己的腰被浩哥紧紧揽住,段晨浩一手抱着载明,一手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棵枯树,一勾一拉,凭空跃起,如一只灵巧的猿猴,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上攀援。

那山崖上怪石突兀,犹如直角,段晨浩凭借着腰部的气力勾转自如,翻身腾跃,越攀越高,竟带着载明一路从山崖石壁上攀升而上。

“载明,小心了,浩哥这就去把那个麻烦的人赶走!”说罢他剑光撩动,向着那人的肩膀砍去,那人双掌一拍,竟将段晨浩的剑夹在了手中。但稍稍一瞬的功夫,那人弹指一挥,身形错开,如幽灵般飘忽数丈,直直落在一处高崖之上。

段晨浩惊异于他内息的绵长难测,竟仅可凭那一触之力折回往返,然后自己也挥剑而至,剑招新奇扑拙,如藏万千锋锐。

载明就站在崖下,脖子都快折断了,却依然仰着头,看着段晨浩那挺拔俊逸的身姿高耸耸地站在那高崖之侧,如风中之苇,随时都可能折断,而那个黑衣人却犹如一只大鸟,自崖侧空中不足数尺之地飞旋搏杀。

载明只觉得这一生都不会再看到如此险绝之斗了,但他只盼望着那人赶快被浩哥击落崖底,浩哥赶快安全下来,他的指甲都抠进掌心里了,恨不得拼了一身小力气都借与浩哥,让浩哥可以把那家伙打下来。

段晨浩在崖头的剑式时松时紧,紧是紧在要回击那人的强攻,免得他有伫立崖头之机,松的时候却是有意不再给他借力,让他无法更进一步对自己挥招进攻。

那人忽然凭空发力,一掌劈空遥击,段晨浩只觉眼前一昏,一篷微茫茫的光影在他眼前升起,他惊呼了一声:“这是……排空掌法。”

那光芒也照亮了那人的面貌,他是一个四十八九岁的中年人,右侧脸颊一处刀疤森然醒目。

段晨浩道:“你是紫阙的阁老,帝都第一高手孙劫余!”

帝都里,除了龙烈统领的锦衣卫、上官敛枫统领的紫阙还有陈延喜统领的东厂之外,另有一人武功之高,凌驾于这三人之上,这个人,便是前任的紫阙统领,现如今的紫阙阁老,孙劫余。

自从上官敛枫继承紫阙统领一职之后,孙劫余在帝都里已经极少露面了,有人说他已经成了皇上的影卫,伴随在皇上身侧形影不离,也有人说,他专门为皇上干一些秘密的任务,杀一些不能明杀的人。

那人冷笑道:“不错。”

然后,那一片光明如日的掌力便排山倒海一般向着段晨浩呼啸冲来,他的身体,刹那间变淹没在光芒之海中。

崖下的载明大呼一声:“浩哥!”

第二十五章长风夜斗1

看着那团灿烂的光华如同地狱之火一般洞穿了少年的身体,孙劫余道:“杀了你可惜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个生杀之掌,似是对自己所拥有的能力、所掌控的权威也感到一丝无奈。

忽然间,他脸上的笑容立刻被身前零散的光束击得粉碎,他看见,那个少年如同浴火重生一般,从万千光芒中纵身飞起。

明月的光辉洒在他俊朗如玉的面庞上,荡漾起一丝沁人心脾的温暖,段晨浩挥剑击下,犹如天外惊虹,猝然斩落。

“怎么可能……”孙劫余震惊之余,气运指间,只听得铿然一声,却是孙劫余的指甲弹到了段晨浩的剑上,他的指甲立碎,痛彻心扉。

然而毕竟是帝都第一高手,孙劫余虽然遭受重创,左手却从袍袖中陡然探出,倏忽而至,其上劲气沛然难御,一击就抵在了段晨浩锁骨正中,只要一发力,段晨浩只怕会命丧顷刻。

山崖底下的载明看到段晨浩安然无恙,刚刚才露出一丝喜悦,然而马上就气息一窒,倒抽一口冷气,“浩哥……”

孙劫余纵声大笑,他似乎被自己的笑声点燃了一丝兴奋,那兴奋就是他浑身的沉沉浑浑的暮气也掩之不住的。他忽然出手,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把段晨浩的心脏掏出来,血淋淋地握在手中……

然而,他的笑容却再次僵硬在脸上。

他的手,再也不能递进分毫。半空中,似有一股无形之力拖住了他的手,让他的手堪堪停在那里。

他低头瞄去,却见不知何时,段晨浩的右臂已然将他的手腕紧紧把持,此刻他手形一变,将孙劫余的手堪堪带了出去,连带着孙劫余的身形,也微微侧开。

段晨浩趁此良机身形一错,手中宝剑一旋,反手握剑,夜色似乎被荻萝剑轻轻地化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然而马上又被无边的血色弥漫,宛如铺开了一层嫣红的琉璃纸。

孙劫余闷哼一声,身形顿止,这一剑,恍若来自天外,浑然无迹,却又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带来一丝刺痛。

那丝痛狠狠地刺破了孙劫余铁一般的骄傲——帝都第一高手,前任紫阙大统领,居然败给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他之所以震惊,原本以为,凭借段晨浩的功夫,刚才是根本躲不过他的摘心手的。只要他的手再探入一分,就可以将他的心脏捣碎。然而他却不知道,也就是在那生死攸关的一瞬间,段晨浩陡然施展出了遁隐于意的功夫。

这世间,最快的便是意念。那一刻意念之光闪过,天地万物在他的眼中都似乎放慢了速度,犹如一组组无声的慢镜头,清晰无比地划过他的眼帘。

所以孙劫余那一招狠厉的摘心手,也被段晨浩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招式,也在瞬息之间快了千万倍,快得连孙劫余也无法瞧出其中的变化。

然而,只有生死攸关之际,这种潜能才能发挥出来,段晨浩才可以突破极限,将精神力和意念高度融合,从而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崖下的载明使劲地抹了一把眼泪,等到他确定所看到的一切不是幻觉的时候,取而代之的并非是轻松和欢慰,却是从他那小小的根骨中突生出来的一丝血勇。

高崖之上,罡风肃杀,那是一种肃杀至极的境界,在那里,没有仁慈,没有生命,只有天地无言、四时潜行、万物苟苟、生杀予夺。

这便是现实的残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就在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里,浩哥却一直在护着他,浩哥对待自己的心,一直都是炽热如火的,哪怕天意如玄,玄元难测,无冰无热,哪怕那一点点仅发于生命本初的热力转瞬即为罡风所灭,为空肃之境所绝,可是,就算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冰冷,浩哥的心也一定还是炽烈如火的。

当他看到孙劫余的手探向浩哥的心房时的那一刻,他真的想要拼劲所有的力气,去为浩哥挡下那一掌,就算他因此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是的,现在浩哥在自己的心中,早已不再是一个如大哥哥一般的人物了……对于自己来说,他如父,如兄,如师,如友,是自己幼小生命中里所有男性角色的集合,他只是知道,如果浩哥有什么不测,自己的世界也会塌陷、破碎。

现在,浩哥没事,可是自己却好像死过一次一般,一点力气都没有。

直到浩哥将他扶起,抱着他一同飞入了茫茫夜色。

风在耳畔呼呼地划过,树的影子在脚下时浓时淡,时呈险恶,时如图画,美与丑,善与恶,生与死,明与暗,他被段晨浩抱着在一切对立的交界处飘扬而过。

谁能不说只要有此一飞,纵是瞬间就永沉黑狱,永沦万劫,对于这场人生来说,已不是足够了呢?

一场飞翔一场梦,一场相执一点知,我们总是用那梦境里无可歇阻飞翔来澄清着什么,守护着什么。茫茫尘网,我曾振翅,哪怕最后毕竟——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曾飞过!

等到回到王府之后,载明发了一夜的高烧,然而就算是在黑沉沉的昏睡中,他却一直都抓着段晨浩的衣袖,未曾松开。只是脑海中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一直在告诫着自己:再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这一次过后,我要彻彻底底地长大。

朱倩雪和风兰夫人也颇为担忧载明,不过墨大夫诊治后说载明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加之长期以来心里背负了太多,才会让他特别虚弱。不过只要细心调理,很快就会康复。

午夜时分,园中的兰花悄然盛放,月光漫过秋日的王府庭院,别有一番幽深雅致。

载明睡得越来越香甜,那是他渐渐放开了心里的一切。朱倩雪一直守着载明,终于熬不住困意,倒在床头睡着了。

风兰夫人给朱倩雪披上了一件披风,轻轻将她抱到房间里,为她盖好被子,方才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段晨浩看在眼里,心中暖意融融,风兰夫人却似乎心事极重,思虑再三,将段晨浩领入书房,彻夜长谈。

“段公子可知,那帝都第一高手孙劫余受命于谁?”

段晨浩心中已然猜到,“是皇帝吧。”

风兰夫人道:“不错,皇上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要铲除载明了。虽然有丹书铁券做载明的护身符,可是仍然无法断绝皇上屡次三番地狙杀。祈天大祭在即,皇上繁忙无暇,但却派出了暗杀,待祭典一过,情况或许就不同了。所以,我们若要保住载明,必须在祭典之前有所行动。如今王爷身在护龙山庄,忙于政事,分身无暇,或许,我们该借助他人之力。”

段晨浩道:“夫人说的莫非是空桑国主?”

风兰夫人道:“不错,虽然素未谋面,但空桑的太子既然有诚意合作,我们不妨一试,何况杜虎威的身份已经经过了护龙山庄大内密探的确然,决计不会有假。若我们可以争取到空桑国主这个盟友,在保住载明之余若是护住了空桑国主,也算是避免了两国的一场正面冲突。其实王爷一直都不赞同皇上对空桑国的非分之念,倘若空桑国主真的安然离开帝都,或许可以将帝都的隐患消弭于无形,否则若皇室与空桑真的火拼起来,到时候帝都将陷入危局。”

段晨浩不得不承认,风兰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空桑国主倘若无力自保,又如何能保护得了载明?”

风兰夫人道:“世易时移,纵然空桑国主无力自保,可是以他的能力,保护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空桑国主,本就是神一般的人物,我们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他不能做到。若是王爷与皇上对着干,便会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东厂和朝中宰辅一党一直都等着抓王爷的把柄,此次王爷力保弘德王,宰辅就已在皇上面前大进谗言。”

段晨浩觉得风兰夫人言之有理,他渐渐也有些赞同她的提议,可是这空桑国主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什么办法去帮助载明,他始终有些不放心。

风兰夫人似乎看出了段晨浩的心思,道:“两方联合事不宜迟,或许我们应该尽快联系到空桑国主。”

段晨浩道:“夫人有何高见?”

风兰夫人却只是讳莫如深地笑了笑:“眼下应该做的,就是创造一个机会。”

然后她附耳在段晨浩身边说了些什么。

当月影射落在白塔顶端的避雷针时,上弦月随着云朵的叠加,渐渐变成了一尾浅浅的蛾眉月,弯弯得好似情人的眼眸。

镜湖之上,投下了白塔一模一样的倒影,波澜微皱,影像渐渐变得模糊,却是一叶小舟涉水而过,水声泠泠,听上去却分外寂寞,犹如一抹微凉的叹息,随着满湖的涟漪渐渐荡漾开去。

小舟之上,墨衣如夜,一角衣袂无意浸在水中,沾湿了些许凉意,如霜露斑驳,浅深留痕。

暴露在明月之中的,是一双有些忧郁的眼睛,如冰雪一般冷冽,宛如一脉流淌在雪地里的泉水,纵然孤独幽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第二十五章长风夜斗(2)

冷寒碧就那样安静地躺在船上,遥遥地望着白塔顶端,纵然白塔高绝万仞,飞鸟难渡,可是他却仿佛透过云雾看到了什么,眼神中弥漫着一种深切的难以割舍的眷恋。

这种眷恋之情,此刻竟倒映在一个冷酷之人的眼中,那种细微柔腻的、不易察觉的神情,就好像一朵含着露水的琼苞,被四周新凉莹润的雪环绕,紧紧保护着。

洛阳之行,他并非一无所获,至少那一半的《营造法式》,已经趁乱落入了他的手中。

想到这里,他对着月光摊开了那卷有些泛黄的古书——里面记录着繁复着机械原理,庞大而复杂,纵使他博闻强识,对于机械一道,却终究所学有限。

这时,湖水里浮出了一个影子,默立船头,恭声道:“启禀公子,据探子来报,圣子他的确已经偷偷溜来了帝都。”

冷寒碧合上书,眼中居然闪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星魄那个家伙,居然从魔劫宫溜了出来,也不知要搞什么鬼。”他从一旁的小桌上倒了一杯琼花酒,慢慢啜饮,眼中神色一松,“罢了,他长期在魔劫宫里和那些机器打交道,让他出来放松一下也好。不过,魔宫的圣子也不好长期流落在外,若是再不找到他,魔尊必然震怒。”

那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惶,连声道:“是,属下们定当尽全力早日找到圣子的下落。”

冷寒碧挥了挥手,那人就再度跃入了水中。

月色寂寂,他再次仰望凝注着高塔的顶端,夜光将漫天星痕都映在了他冷峻的脸上,宛如打开了他眸子里紧锁的幽暗尘封的静翳,让他的笑容带上了些许温和。

他似乎看到了千万朵蝴蝶从云端飞来,翩跹落入了他的掌中,如果是这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合上双手,不再让它飞走,他会将它呵护在掌心,哪怕向上苍祈祷,他也要将掌心举过头顶,为她祈求到一丝幸福。

他的幻想忽然间被打破,他微微皱了皱眉,眼神漫过苍茫月夜,就看到一艘楼船缓缓驰来。

衣袂翻飞,转眼已有人踏波掠到了他的小舟上。

冷寒碧看了一眼那张脸上的白玉面具,淡淡地道:“严公子,请坐。”

玉面人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轮廓鲜明的脸。拥有着这种阴枭霸道面容的男子,是天生的枭雄。

“冷公子,家父千叮万嘱,让在下与冷公子合作,说有冷公子相助,可胜千军万马。”玉面人说话时不紧不慢,脸上却始终带着一种莫测的笑意,有这种笑意作为掩藏,你永远也猜不到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严大人不愧是相爷最看重的公子,说吧,要我如何帮你们。”明知对面那人就是严嵩之子严世蕃,冷寒碧的态度依旧疏冷如昔,似乎就算面对的是天神,他也依旧是这种冷淡的态度。

严世蕃单刀直入,“我们只是希望公子可以助我们杀掉空桑国主。”

冷寒碧道:“为何?”

严世蕃道:“空桑国主一死,帝都局势骤乱,空桑定会与帝都开战,到时候鹬蚌相争,我们自可从中渔利。”

冷寒碧道:“莫要忘了,空桑国内也是激流暗涌,难道你们可以确保杀掉慕容景轩后,空桑过人会为了慕容景轩而举过反叛吗?”

严世蕃道:“那是自然,慕容景轩是个明君,深受百姓爱戴,况且空桑国里还有一个孝懿太后和康宁王坐镇,孝懿太后那个老太太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当年空桑的五王叛乱,就是她一手平息的,况且还有慕容景轩的弟弟康宁王,右丞相根本撑不了什么气候。”

冷寒碧道:“既然严大人这么有信心,本公子取了慕容景轩的命又有何妨?”

严世蕃道:“公子就算本领通天,但若要杀空桑国主,还是事先做好准备为妙,否则的话……”

冷寒碧的目光里显出意思不悦,“严大人是不相信魔宫的势力?”

严世蕃摇头道:“岂敢,万事还是小心为妙。若是冷公子杀了空桑国主,《营造法式》下卷立刻奉上。”

冷寒碧道:“好。三日后,空桑国主就会变成死人。”

微小的飞虫围绕着寒灯飞舞,灯侧冷寒碧的眼神冷而亮,宛如一把脱鞘的宝剑。

然后,他伸手将其中一只小虫拈起,投入了火光里,刺啦一声,小虫就被焚毁了一侧的翅膀,拖着焦黑的身子跌落下来。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拼命地挥动着仅存的另一只翅膀,螺旋状地落了下来,居然落到了严世蕃身前的一个陶罐里,挣扎了几下,便被粘住了,再也不动。

冷寒碧蹙了一下眉,他突然发现,那只已经不动了的小虫,忽然间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短短片刻,垂死的虫子便奇迹般地复活了,冷寒碧只觉得小桌子微微一震,那只飞虫就飞了出去,消失于茫茫湖面之上,重生后的双翅所搅起的气流,竟然熄灭了灯火。

“果然很神奇,严大人是想故意显示吗?”冷寒碧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陶罐里的粘稠液体,瘦削的下颚微微扬起。

严世蕃道:“冷公子过奖了,若无毒后莫离苦心研究,我们还不能这么早就提取这种珍贵的液体。”

冷寒碧道:“实不相瞒,其实魔宫里的鬼医辛天弃已经研制出了这种东西,毒后还是落后了。”

严世蕃道:“哦?既然如此,魔尊大人又怎么迟迟不动用这种神物,若是魔尊得此物之助,荡平正道指日可待。”

冷寒碧道:“这东西看似好用,但后劲极大,若是不佳善御,后患无穷。我劝严大人还是三思而行。”

严世蕃道:“事到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兵临城下之时,什么法子都得用上。”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听说魔宫的圣子星魄大人逃了出来,可真有其事?”

冷寒碧道:“不错,严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严世蕃道:“魔尊大人已经发下旨意,动用整个魔道的力量去寻找圣子大人。圣子大人还只是个孩子,没想到魔尊居然如此看重。”

冷寒碧微微冷笑:“孩子?严大人可知道,这个孩子的一双手,尤胜一支军队。他的手,不需沾染丝毫鲜血,便可以血洗千里。”

严世蕃皱眉道:“真的假的?一个孩子,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

冷寒碧道:“严大人若不信,改日遇到他,领教一番便是。”

这时,只听哗啦一声,水中涟漪四起,那个黑衣人又钻了出来,道:“启禀公子,已找到了圣子的下落,圣子下午曾初入帝都城西的泰和楼。”

冷寒碧道:“星魄定未走远,带上青桑他们,一起把他抓回来。”

泰和楼是誉满京师,不仅因为它够大够气派,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泰和楼里被公认为天下独一无二的招牌菜——挂炉沙板鸡。

这可是一道名菜,人尽皆知,普天之下,便只有泰和楼拥有这道菜的秘方,也只有泰和楼的厨子才能做出地地道道的挂炉沙板鸡。

鸡是泰和楼自帝都北方的青塬岭打回来的纯正野味,每天以三十六种香料、八种美酒和上好的稻谷粟米灌喂,以保证所有甘美的味道都浸入每一分鸡肉里,泰和楼的伙计们每天还要赶那些鸡走个十里八里的路,这样才好让鸡肉不肥腻,然后每天五更时分,做这道菜的厨子就要开始忙活了,三蒸五烤,要把鸡皮烤得脆脆的,等到旺火把鸡油烤掉三分之二的时候,厨子才会把鸡挂在炉子上,以烟气再行熏烤,同时涂抹秘制的作料,烤到七分熟的时候,厨子才会把鸡放到沙板上,再用一层厚厚的香叶盖上,等到将鸡肉完全闷熟的那一刻,香飘万里,勾人馋虫,就算是茹素了一辈子的老和尚,肯定也会为这人间美味而破一回戒。最妙的是经过沙板的烘烤,所有的香味已完全深入了鸡肉里,沙板下是一层微微的炭火,可以让鸡永远都热乎乎的。

因为这道菜工序繁复,用来腌制鸡肉的香料和美酒又都十分珍贵,所以泰和楼每天只供应十五份挂炉沙板鸡,先到先得,售完为止。所以每天天不亮,泰和楼的门口都会排一条长长的队伍,来预约今日的挂炉沙板鸡。

也曾经有绿林草莽或是江湖游侠想要凭着一身功夫大闹泰和楼,更有达官显贵一掷千金,都是为了能吃到这道美食。然而泰和楼的规矩就像是铁打的,似乎永远都不会变,要想吃挂炉铁板鸡,就得排队,想要插队,连门斗没有。

这就是泰和楼王掌柜做人的原则,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不会失去自己的原则。

不过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昨天发生事。

昨天下午,一个孩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酒楼,一坐下来就让小二上挂炉沙板鸡。小二看这孩子不知道酒楼的规矩,就好心向他解释了一番,可谁知道这孩子听后眉毛一皱,好像十分气愤,指着小二的鼻子就骂道:“小爷我光顾你们酒楼已经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就是一道菜,你们还这般推搪,是不是要小爷我拆了你们的招牌。”

第二十五章长风夜斗(3)

小二见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面貌倒是英挺俊秀,衣着也十分华丽,料想该是什么大户人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于是也没做他想,继续去忙活自己手里的活了。

可小二还没走出五步,就觉得小腿一阵抽痛,低头一看,脚踝上五寸之处已经破了一个血洞,再看那个孩子,手里正把玩着一颗弹珠,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小二当时就傻了眼,只听那小孩子道:“再不给我上菜,我让你另一条腿也破个窟窿。”

王老板过来,询问之下,方知酒楼里来了一个小煞星,于是左右招呼了一声,酒楼的护院就从四方冲了出来,要一起把那孩子架出去。

能抵挡那么多绿林豪杰前来闹事的酒楼护院,功夫应该不弱,可是老板真的傻了眼——不出顷刻,护院们就都被那孩子给打趴下了,而且被罗成一摞,那孩子轻轻一跳,就跳到了最上面大汉的背上,悠哉游哉地坐了下来,道:“我要吃挂炉沙板鸡,我要吃挂炉沙板鸡!”

泰和楼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人,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众人都看着那孩子闹得天翻地覆,啧啧称奇。心想怪事年年有,也不如今日这般怪。

王老板见来了这样一个砸场的小恶魔,一张脸立刻比冰山还冷,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想当年就算宰辅要吃这道菜,也要让家丁来排队,今日他又岂能让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原则,毁在这一个孩子手中。

于是王老板冷着脸孔、背着手道:“要吃鸡,去排队。”

孩子道:“你若不给我鸡吃,那个窟窿便会打到你的脑袋上。”

王老板依旧冷言道:“你若在我脑袋上大窟窿,以后就再也吃不到这道菜了。”

孩子气愤地扁了扁嘴,明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忽然乐呵呵地道:“只要排队,就能吃到鸡吗?”

王老板道:“对。”

孩子嘿嘿一笑:“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走了这么老远,可不能白来,明天我是一定要吃到鸡。”

然后他就踩着那些大汉的脑袋,一路小跑地颠下来,像一只活泼灵巧的小鸟,轻飘飘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这孩子再进来的时候,将一堆名牌扔在了桌子上,那十五个牌子上,赫然写的都是“挂炉沙板鸡”。

小二的眼珠子差点都掉了出来,这小娃娃居然一个人拿到了十五个名牌,预定一份,至少要一百两银子,也就是说,这小娃娃一个人已经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小二的眼睛忽然闪闪发光,那个衣着华贵、长相俊秀的小男孩,在他的眼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金元宝。

小男孩的怀里还抱了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狗,他爱惜地抚摸着小狗软软的毛,笑嘻嘻地说:“小白,今天带你吃好东西。”

小男孩笑道:“小二,赶快上菜,每隔半个时辰,给小爷我上一盘,小爷今天要吃个尽兴。”说罢从怀里掏了一定银子扔给小二,作为打赏。

小二接过银子,又看看这小孩,看他不动怒时倒也是一个十分讨人喜爱的孩子,白白净净的小脸,黑黑亮亮的眼睛,像一个精致的小偶人,可是一想到他昨天一出手就伤了自己,心里打了一个哆嗦,心想这个小魔头自己可惹不起,于是急急忙忙地跑到后厨去传菜。

王老板走过来,依旧冷着脸孔对这孩子道:“你一个人叫了十五道挂炉沙板鸡,吃得完吗?”

小男孩倒了一杯普洱茶,不紧不慢地喝着,然后抿抿嘴唇,道:“别看小爷我人不大,食量可是大得很。这么难得才来一趟帝都,当然要把这里的特色菜吃到腻为止。”接着他翘起了二郎腿,悠闲地等着上菜。

酒楼里人来人往,倒也没有人主意这个小孩,不过他却格外注意着酒楼,一会好奇地左顾右盼,一会又从座位上站起来到处闲逛,他那个样子,就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不过看他华丽的服饰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却又不是一般的乡村孩童。

不一会,第一盘挂炉沙板鸡已经上来了,孩子搓了搓手,低低地赞叹了一声,就用手把鸡肉撕开,拿起了两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

酒楼里的客人们来来往往,看着这种场面均是大感离奇,心想一个小孩子怎么吃得这般欢实。

不一会,一只鸡被他吃的就只剩下骨头了,小男孩抹了抹嘴巴,吩咐道:“小二,给小爷准备一壶茉莉茶,解解油腻,一个时辰之后接着吃。”

小二昨天吃了他的亏,不敢得罪他,只得在心里嘀咕道:“哼,小煞星,吃得这么多,小心一会撑死你。”

一个时辰后,第二只鸡上来了,小男孩耸了耸鼻子,很享受地闻了闻,然后又开动起来。

很快,这只鸡又被小男孩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地的碎骨头。他脚下的那只小狗凑了过去,又将那些骨头啃了个干净。

小二眨眨眼睛,心想这小鬼头人不大,食量倒是不小,于是又赶忙去后厨,准备传第三道菜。

小男孩也不光是在酒楼里坐着,传菜的一个时辰的间隙里,他还会偶尔带着小狗去集市上溜达溜达,一回来手里就抱着大包小包的,都是一些市井的小玩意,什么拨浪鼓、虎头娃娃、糖人、弹珠……期间竟然还有一些古玩店里的真气宝物,比如说金银坊的如意金钏,纯金打造的吉祥锁,或是古玉行里的流光玉,玲珑石……

出入泰和楼的客人非富即贵,每个人也都是大手大脚地花钱,极爱讲究排场。可如今,泰和楼里排场最大的,就要数这个孩子了。

他买回来的那些宝物,都被他随意地丢在了桌子上,仿佛懒得看一眼,反倒是对那些市井的小玩意十分钟爱,时时放在手中把玩。

只有王老板心里清楚,一个人若是平日里就有许多宝物,那么就算再珍贵的宝物在他眼前,也都和石头一样。平时越难见到、越得不到的东西,才越珍贵。对于这个孩子而言,那些玩具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就在第三只鸡上桌的时候,又有一个小孩儿风风火火地跑进了酒楼。

这回进来的,却是一个白衣小和尚,白白嫩嫩的,好像水做的豆腐一般,婴儿一般的面孔煞是可爱,和那个小魔星一比,简直是个天使般的小孩儿。

小和尚一进店,就急急忙忙地说:“老板,给我两个馒头,我急着赶路。”

小二道:“小师傅,我们泰和楼里卖的都是名酒名菜,像馒头这中粗贱的东西,我们这大档次的酒楼里怎么会有?”

小和尚一听,眉毛一皱,一脸不平地道:“施主这话可就错了,天下五谷,是上天的恩赐,是农人用汗水和劳力种植出来的,所以是极为珍贵的,馒头虽然比不上那些山珍海味,可是却是由最为珍贵的五谷制成的,当然也就十分珍贵。不是每个人都吃得起山珍海味,可是馒头却可以让所有的人填饱肚子,你怎么可以说馒头是粗贱的东西呢,我就不相信,你这一辈子没有吃过馒头。”

小二登时被这小和尚噎得哑口无言,他做惯了大酒楼的小二,人也渐渐虚荣起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可是被这小和尚一说,他的脑袋立刻就垂了下来,小和尚的一席话,好像隐含着某种禅意,让他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肤浅。

“小师傅教训的是。”小二十分诚恳地看着小和尚脸上的笑容,觉得自己沐浴在这么纯真的笑容里,灵魂似乎也变得高贵起来。他转而道:“可是小师傅,我们店里真的是没有馒头啊。”

这时,却听那个身穿紫色华服的小煞星拍着桌子道;“小师傅,来这里坐吧。”

小和尚眨了眨眼睛,看到对方也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子,顿生亲近之意,便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

紫衣男倒了一杯茶给小和尚,道:“小师傅步履匆忙,脸色紧张,是不是一直都在急着赶路呢?”

小和尚点了点头,“我有很急的事情,片刻也不能耽误。”

紫衣男孩道:“小师傅现在应该很饿吧,和我一起吃点东西如何?”

小和尚喝了一口茶,抿抿嘴,道:“无功不受禄,我……我有急事,不便久留,路上吃几个馒头就好了,谢谢你的好意。”

紫衣男孩道:“我的菜马上就好了,小师傅等上片刻也无妨,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今日碰上就是有缘,我看小师傅衣襟洁白如雪,说的话又那般有道理,虽然年纪幼小,却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佛家子弟。”

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你过奖了。”

就在这时,第三只鸡已经上来了,小和尚一看那考得外焦里嫩的鸡,一下子垂下了头,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直念阿弥陀佛,“施主,我是出家人,怎么可以吃荤呢?”

紫衣男孩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道:“小师傅,这是素鸡,我一向信佛,也不肯吃荤,你看的这只鸡,其实是用豆腐做的。这泰和楼最出名的,就是这些做成鸡鸭鱼肉的素菜。”

小和尚天真地眨着眼睛道:“真的吗,可是……”

紫衣男孩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恶毒的光芒,嘴角上挑,勾勒出一抹邪邪的笑:“小师傅放心吃便是,这真是豆腐做的,难道我会骗小师傅吗?”

小和尚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便是。”说罢,紫衣男孩已经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了小和尚面前的碟子里。

小和尚将信将疑,但他不忍拒绝紫衣男孩的好意,真的慢慢将那块肉放进了口中。

第二十六章娃娃开会(1)

就在那块鸡肉即将被小和尚送进嘴里的一刻,门外蓦地飞进来一颗珠子,将小和尚的筷子打断了。

然后就听得一阵清灵灵的声音袅娜传来:“小师傅莫要上当,那是真正的鸡肉,如果小师傅吃了,可就破戒了。”

一袭粉红色的衣裙如风中莲花,裙裾飞扬,一眨眼,一个粉衣服的小女孩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老板一见,冷着的一张脸也变得温和,道:“原来是娉婷郡主来了。”

朱倩雪巧笑嫣然,道:“老板,我的雅间留着呢吗?”

老板道:“当然,那是郡主的包厢,自然一直留着。”

朱倩雪又走到了小和尚身边,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紫衣男孩,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呢,居然骗小师傅,这明明是烤鸡,你却骗他说这是豆腐。”说罢她将那块鸡肉丢在地上,那只小狗立刻撒开四肢雪白的小腿,汪汪欢叫,跑过去一口将那块肉刁进了嘴里。

朱倩雪冷笑道:“狗只会吃肉,什么时候也对豆腐感兴趣了?”

小和尚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慈善的眉目里露出了委屈和愤怒的神色,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颤抖地指着小男孩:“施主,我拿你当朋友……你……你为何要害我破戒。”

紫衣男孩抱臂冷笑:“哼,谁让你那么笨,我看就算我给你的是毒药,你也会照吃不误。”

小和尚急忙又念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对朱倩雪道:“多谢女施主提醒,否则小僧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朱倩雪歪头微微一笑,笑容明丽美好,犹如一朵初绽的新莲,“小师傅你这么老实善良,很容易被人家骗,以后可要凡事多留个心眼才好啊。”

小和尚道:“小僧受教了。”

朱倩雪好奇地道:“不知小师傅法号如何称呼?”

小和尚道:“小僧心童。”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樱红的小嘴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好像一颗红红的樱桃,水润光洁,然后他亮晶晶黑灿灿的眼眸也变得更加清澈,“那姑娘你又如何称呼?”

“我叫朱倩雪。”朱倩雪笑意盎然,又拉过了她身后的载明,热情地介绍:“他是我的堂兄载明。”

载明也笑着向心童问好,他们三个人很快就非常熟稔了,彼此间言谈嬉笑,童稚奇趣。那个紫衣男孩看着他们的样子,眼睛一瞪,一拍桌子,怒道:“哼,你这个小丫头,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你,今天我就有好戏看了。”

还未等朱倩雪发怒,她身边的家丁护卫已经冲了过来,一个家丁叉腰对着紫衣男孩道:“大胆刁民,居然敢这么对娉婷郡主说话,看我不把你抓起来送到官府。”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忽然觉得嘴里漏风,等他反应过来,忽然发现嘴里鲜血长流,门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然后他捂着自己的嘴,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打掉他门牙的,正是紫衣男孩,但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算心童那般高强的武功,也无法看清楚他的身法和招式。

这个紫衣小男孩,居然也是一个高手。

此刻,他一双略微泛着紫光的眼眸正狠狠地看着朱倩雪和心童,仿佛他们两个人坏了他的好心情一般,小嘴微微撅着,瘦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好像一个精致的小木偶。

忽然,紫衣男孩一扬手,沙板里的那一只鸡好像长了一双翅膀,一下子飞了起来,被他的手掌一震,碎成了千万,尽皆向着朱倩雪和心童罩了过去。

变起顷刻,那些鸡肉一块一块地飞了起来,有些向着心童的嘴边飞去,有些则向着朱倩雪打去,力道凌厉,竟不弱于任何厉害的独门暗器。

心童是出家人,刚才差点破戒,此刻见那些肉朝着自己嘴边一飞,本能地向着一旁躲闪,可是等到他想要抓着朱倩雪一起躲闪之时,已然来不及了。那些鸡肉已经打向了她的几处穴道,分毫不差。

载明心头一惊,急忙抡起一个小板凳,将一些鸡肉给挡了下去,可是他功力不深,与紫衣男孩大有差距,朱倩雪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忘记了改怎么动。

虽然她的对手只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可是对方的杀气和敌意,却是她前所未见,因此一时间好像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摄住,无法动弹。

然而片刻之间,朱倩雪的身前却多出了一双手,纤纤如玉,柔白细腻,手掌翻飞,犹如穿花蝴蝶,翩翩卷舞。

这双手美丽得没有一点瑕疵,只是随意地抖了几斗,就卷起了一股奇异的气流,将那些鸡肉全都打落在了地上。

然后,一个少女站在了朱倩雪的身前,凝神注视着紫衣男孩,淡漠的眼神犹如一池轻烟,飘渺若虚,仿佛她注视的并不是一个人的躯体,而是心灵深处隐藏的灵魂。

这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长发飘丽,衣襟胜雪,她就只是那样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明眸微动,注视着紫衣男孩。然而她虽然未曾言语,冷冽的目光中却自有一股压迫之意。

紫衣男孩被这少女瞅得心中别扭,低头蹭了蹭脚,然后拍手笑道:“鸾袖香风飞雪动,烟中一朵芙蓉袅,姐姐你可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只是……”

他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心想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欢别人称赞其美丽,以为少女必定会马上追问下文,岂料那少女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冷冽地注视着自己,于是他只得悻悻地道:“只是姐姐你却这么冷淡,好像雨打娇桃,雪压冰梅,白白糟蹋了你这如花似雪的好容貌。”

“说完了吗?”少女淡漠地开口,眼神依旧静若止水,“你若说完了,就赶快离开这里。任何对郡主不敬的人,都要受到惩罚。我看你是一个小孩子,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紫衣男孩哈哈一笑:“笑话,这里是酒楼,凭什么郡主可以来,我就不可以来?你让我走,小爷我偏不走。”说罢他大大拉拉地坐了下来,一拍桌子道:“小二,这盘鸡不能吃了,赶快给小爷传下一盘。”

“你不走,难道是要我动手赶你走吗?”少女纤细的手掌倏然从袖中翻出,一刹那霜气陡至,柔韧的掌风犹如散开的丝线,悄然缠住了小男孩的身体,只要少女一发力,这些丝线就会轻易将这个不听话的木偶拉断。

朱倩雪拉了拉少女的衣袖,悄声道:“容姐姐,算了,今日我们带着载明来吃饭,不必为了这个煞星扰了我们的雅兴。”

少女掌势一撤,那股丝线一般细微柔韧的寒意顿时瓦解,然后她领着朱倩雪、载明往二楼的雅间走去,她走路时点尘不惊,若行萍上,衣袂轻摇,恰如云缠雾绕,衬得她清冷素净的容色更加飘渺虚幻——仿佛她只是一个雪白柔弱的幽灵,只要风在大一点,就会将她吹散。

朱倩雪对心童笑道:“心童小师傅,你也来和我们一起座吧,人多才热闹。”

载明也出言相邀,然而心童却婉言笑道:“多谢二位的好意,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耽搁,况且今天差一点就破了戒,要马上向佛祖诚信忏悔才行。”

朱倩雪扑哧一笑,“小师傅你可真老实。”然后她将自己手里的点心放到了心童的手里,甜甜地笑道:“这是我刚买的点心,小师傅买不到馒头,就将这些点心留在路上吃吧。”

心童接过点心,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好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然后他点头笑道:“谢谢你。”他的眸子那么黑,那么清澈,在日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泽,犹如最漂亮的晶石,比朱倩雪见过的所有珍贵的宝石还要漂亮。

然后他马上转过了身,噔噔噔地跑下了楼,雪白的小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仿佛贴上了两片暖宝宝。

他跑得这么快,是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如果再不跑开,可能心跳的声音也会越来越大。

朱倩雪微笑着转过了头,又恰巧瞥见紫衣男孩在那里吃着挂炉沙板鸡,刚刚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就和载明一起走进了包厢里。

朱倩雪在包厢里坐了下来,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热闹繁华的街道,一手托着香腮,微笑着向远方眺望,“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呢。”

载明似乎也有所感触,看着远方那一线流连在天光中的山黛,微微出神。

朱倩雪对着那女孩子甜甜一笑:“许久未见,容姐姐又漂亮了许多呢。”

那少女微微赧然,道:“郡主说笑了,师容蒲柳陋质,怎么敢当郡主一赞。”

朱倩雪道:“容姐姐怎么还是这样拘谨呢。左大哥还担心容姐姐如果嫁不出去怎么办,我就说,像容姐姐这样的美人,追求的王孙公子一定会从城东排到成西,会把宁王府的门槛踏破。其实容姐姐你这么漂亮,真应该多笑笑才是。”

第二十六章娃娃开会(2)

少女道:“大哥他多虑了,师容从未想过嫁人,我和大哥都是宁王府的人,深受王爷大恩,一声可以为王爷尽上绵薄之力就于愿足矣。”

这少女名唤左师容,正是左师道的妹妹。他们兄妹二人的父辈也是宁王府的人,宁王对其一家有恩,因此他兄妹二人便忠心竭智为宁王府效力。左师道为王府禁卫军统领,在朝中亦居要职,左师容虽为女子,但武功才智并不在他大哥之下,她在王府里的地位好比女总管一般,平日里管理着大大小小诸多事宜,宁王府每日要处理的事件多如牛毛,繁复冗杂,然而左师容却每一件事情都处理得十分得当,无丝毫不妥之处,加之她武功高强,更加得到过七王爷的指点,平日常伴朱倩雪身侧,也算是她的保护者。

除此之外,左师容更加是护龙山庄天岚阁的掌管者。

所有人都知道,凡是朝中的新闻旧事、掌故秘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各种绝密情报,都汇集在护龙山庄的天岚阁里。

而在那个地方处理这各种资料,向护龙山庄各个署层传递情报的,就是宁王府的容姑娘——那个奇异而美丽的女子博学而聪慧,对堆积如山的文牒和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了解得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

只是这位容姑娘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宁王府和护龙山庄的少数人外,就很少有人见过她了。

久而久之,这样一个聪明、美丽、又处处透着神秘气息的少女,就成为了帝都里的一个传说。人人都知道她是七王爷的爱将,甚至比她的哥哥还要出色。

朱倩雪的话并没有夸张,像左师容这样的女孩子,的确比许多郡主娘娘、千金小姐还要有吸引力,倘若她真的选婿招亲,宁王府的门槛,恐怕还真的会被踩烂。

朱倩雪坐到了左师容身旁,很亲切地拉着她的衣袖,道:“容姐姐,你最近一直在护龙山庄里为父王处理政务,如今你回来了,父王的事情也该快完事了吧。”

左师容倒了一杯菊花茶,菊瓣如丝,在水中沉浮,一如她弯弯的眼眸,晶莹明亮。她淡淡笑道:“是啊,祈天大祭是帝都眼下一等一的大事,王爷自然马虎不得,有好多事情要处理。王爷体恤我,便提前放我回来了。郡主放心,王爷说等他忙完了这一阵子,一定回王府来好好陪陪郡主和王妃。”

朱倩雪喜笑颜开,“父王终于有时间了。”然后她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容姐姐,你掌管山庄的天岚阁,对种种武林见闻无不知晓,你且说说看,现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英雄侠少是谁?”她扬起小脸,定定地看着左师容,大有要考考她的意味。

左师容看着朱倩雪认真的模样,不觉莞尔,微笑道:“其实江湖上一直都流传着一部《兰台谱》,记录着那些英雄侠少们的排名,武功、相貌、人品、能力、功绩……从各个方面衡量着新一辈的武林翘楚,若说现下风头最劲的,该是逍遥天阙武中圣皇的高徒,段公子。段公子曾经帮助过王爷揭露严嵩的罪行,又救王爷于危难,所以王爷对这位段公子一直青睐有加,师容追随王爷左右,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段公子的事迹,他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少年英侠。”

朱倩雪笑呵呵地道:“如果容姐姐马上就要见到这位杰出的少年英雄,会不会很开心?”

左师容怔了怔,问道:“郡主今日要请的客人就是段公子吗?”

朱倩雪道:“对啊对啊,哥哥他现下已经住进了王府。”

左师容静静一笑:“难怪郡主这般开心,原来是段公子来了。师容有幸,可以一睹段公子的风采。”

说话之时,她的眼睛总是淡淡地望向窗外的天空,纯净湛蓝的天空,就像一块通透的琉璃,永远都是那么美丽,那么纯粹,不会沾染丝毫的尘埃。

载明放下手里的一本兵书,抬起头,看到左师容清浅的眸子犹如水晶,承接着柔亮的日光,仿佛仰望着白日里看不到的星星,固执地观看着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载明道:“容姐姐,你很喜欢看天空吗?”

左师容点了点头,“世子真是细心,只不过,帝都的天空,虽然高远,却永远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尘埃。也不知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帝都以外的天空了。”

朱倩雪好奇地道:“容姐姐,哪里有尘埃,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左师容笑着道:“郡主,有一些东西,是需要用心去观看的。郡主心思通透,看到的事物,自然都是美好的。”

楼下的大堂里,紫衣小男孩已经吃了四只鸡了,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撑到的样子,依然胃口极佳地在等着第五只鸡。

刚才那一场惊变着实不小,有人居然敢公开对郡主出手,而且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而这个小孩子,此刻又正在吃着店里最贵的鸡,饱尝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口福。

于是,店里的许多人已经开始对他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店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震天撼地的响声:“是谁!是谁抢了我的挂炉沙板鸡!给老娘滚出来!”

紧接着,众人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店里,好像一个大大的火球。

这个女子长得很美丽,就是光看她生气的样子,也让人有一种想要笑的冲动。

她的那身白衣,本是一套精致华美的宫装,可是却被她穿得不伦不类,领子歪斜,裤腿挽起,扣子扣得七扭八歪,丝带也零零乱乱的。

白衣女子扫视了大堂一圈,嘟着嘴,耸了耸鼻子,登时眼睛一亮,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紫衣男孩的身边,一只脚狠狠地放到了凳子上,右手搭在膝上,做出一副男子打架叫嚣时候的样子,大声道:“小弟弟,昨天我给猪肉荣、卖鱼胜和买菜珍每个人各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帮我排队来买挂炉铁板鸡,可是今天我去找他们,他们三人都鼻青脸肿,说是好不容易排队拿到的名牌,都让一个小孩子给抢走了。抢走了他们名牌的人,就是你吧。”

小男孩撇嘴笑道:“不错,就是我。我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到排队的地方把那些人的名牌全都抢了来,又给了他们每人二百两银子。所以这些名牌,可都是小爷我用真金白银买来的。大婶,你有意见吗?”

一刹那,女子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她的头顶上好像有一个茶壶盖,被身体里愤怒的气流顶得老高,下巴好像挂了一个铁球,脸拉得老长。

“臭小子,姐姐我才二十岁,居然叫我大婶,若按年级来算,你叫我大婶,那么你起码比我要十多岁,难道你到现在都还没断奶吗?”女子一拍大腿,笑道:“哈哈,原来是个没断奶的小奶秃。”

她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嬉笑之声,这个女子却是笑得特别欢实的,扬起下巴,一脸挑衅地和紫衣男孩较着劲。按理说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是不应该和小孩子怄气的,可这个女子似乎天生风风火火的性格,谁若犯了她,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紫衣男孩白了她一眼,道:“大婶你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女子咧嘴一笑:“小兔崽子,你怎么这么关心姐姐我的终身大事,要知道,姐姐我就算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这小不点的,所以你还是少花点心思在姐姐身上。”

她说的话又一次让全酒楼的人都大小不已,众人看着这大姐姐和小弟弟斗气胡闹,好像看戏一般热闹。那女子美丽漂亮,却刁蛮泼辣,爱逞口舌之快,而男孩稚气可爱,却是老成又腹黑,他们一起斗嘴斗气,简直比京城第一戏班彩戏楼里的头牌曲目还有意思。

一个大汉不禁呼喝着鼓起掌来:“好!”然后哈哈大笑了几声。不过他的笑声尚未停止,女子就将一个茶杯掷了过去,茶杯不偏不倚,恰好扣在了他的嘴上,那大汉傻眼,用力去拔,然而那茶杯好像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在了他的嘴上,任他如何用力也拔不下来。那大汉满脸惶急,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呜呜大叫,这回他倒是成了全场最大的笑料。

女子道:“听说泰和楼今个儿来了一个小霸王,大吃大喝,吃的还是镇店名菜挂炉沙板鸡,我就来瞧瞧,原来是你这个小鬼头。你将我预定的三只鸡抢走,这可不行,你须得还我。”

紫衣男孩眉头一皱,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小爷吃都吃了,要怎么还!难道要吐出来还你吗?”

女子呸了一声,刚要发飙,忽然见小二手里托着一盘鸡,立刻眼冒星星,道:“谁说你全吃了,这是什么?”说罢她身形一动,人已不知去向,等到众人眼见一袭白色宫装落地,那女子早已把鸡拿在了手里。

女子舔了舔嘴唇,道:“这鸡烤得可真香啊,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痒痒的。”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卸下了一只鸡腿,大快朵颐一来,一边吃还一边很陶醉地赞叹道:“真好吃,不愧是泰和楼的名菜。”

小男孩道:“看不出来,大婶还是个高手,不过这鸡吃起来可是要付出不小代价的,就看大婶能不能扛得住。”

话音刚落,小男孩已抢步向着女子攻了过去,他身量未足,轻功一旦施展开来,犹如惊鸿飞渡,踏雪无痕,酒楼里众人只见当空一道紫气倏忽漫散开来,恰若天空中一道明丽的晚霞,承瑞祥吉。

第二十六章冷湖沙月(3)

那艘小船立在风雨飘摇的江面之上,虽然飘摇摆荡,却依然无事。透过水墙,蓝夜就看到了船头那个持刀而立的少年正是楼飞。

见楼飞安然无恙,蓝夜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却看见江面之上还有别的人,那些人全都蛰伏在水浪的暗处,转瞬飘忽,快得让人无可捉摸。而楼飞则严阵以待地立在船头,似乎想要判断那些人来去的方向。

“那些人……难道是来伏击楼兄的吗?”蓝夜喃喃自语,纵然他不懂武功,也看得出来此刻形势凶险,他不能扰乱楼飞的心神,于是只能安静地退回了岸边,不发出一丝声响。可他还是在一旁紧张而不安地观战。

楼飞眼角光芒一现,目光肃杀,霍然对着远处的虚空斩出一刀,立刻有鲜红的血液从水浪里渗了出来。这一击之下,便是一生惨呼哀号,站在岸边的蓝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的头颅被那一刀生生砍断,跌入茫茫江水之中。

接下来,楼飞右手一动,手中刀光大盛,纵横凌厉,全无破绽,就在那一瞬,周围风浪忽然大作,以铺天盖地之势而来,海潮卷处,顿时被刀光激发,纷纷零落成水珠。

楼飞那一刀破除了那些偷袭者们借以掩护的屏障,此刻他们已完全暴露在了楼飞的刀锋之下。那些人全部都踏浪而行,急速向着小船逼近,待他们跳上船后,便纷纷和楼飞动起手来。

小船在浪涛的推动下,向着岸边急速驶来。蓝夜看得清楚,那些人大概有十五六个,此刻他们全都向楼飞发动了猛攻,纵然楼飞武功高超,在这些人的围攻之下,不免失了刚才的威风。然而他手起刀落,也是干净利落、迅捷无论,迫使那些人对他有所忌惮,一时间不敢靠前。

就在僵持的片刻功夫里,黑衣人中已经有两人身子一折,就踏着浪飞到了江岸上。他们似乎非常着急,一到岸上便发足狂奔,却突然发现了蓝夜,于是眼中露出杀气,提着刀向着蓝夜奔了过来。

很显然,他们是要杀掉蓝夜。

其中一个黑衣人暴喝一声,一刀已经砍了过来,然而却听叮叮声响之后,那黑衣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呼叫,紧接着便躺在了地上。蓝夜睁眼一看,他的胸口,正钉着一支火羽箭。

出手的正是璟睆,另一个黑衣人刚要出手,却被璟睆一指点倒在地。“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璟睆回过头来问蓝夜,却发觉他焦急地看着船上。

“璟睆姑娘,楼兄在船上遇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船上现在已经十分混乱了。那些黑衣人居然放出了有毒的烟雾,黑烟弥漫,遮人视线,蓝夜心中一凛,脱口惊呼:“毒烟?又是百毒教的家伙们。”

璟睆道:“让我来。”说罢她双掌一番,一道金光电射而去,瞬间破去了船上乌黑的毒气,毒气散开,只见那些黑衣人已大部分被楼飞解决了,剩下的几个也不再恨斗,都在伺机逃跑。

可是楼飞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们逃走,他步步紧逼,招招夺命,封死了敌人所有的退路。赤红的刀光陡然变成银白之色,却是血色褪尽之后显露的锋芒,刀光冷电般贯天而起,船上仅剩的那几个黑衣人也纷纷倒地。

然后楼飞急忙从船上跃下,来到蓝夜的身边,道:“蓝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他又看到了蓝夜身旁的璟睆,好奇地道:“蓝兄,这位姑娘是……”

蓝夜向楼飞介绍了璟睆,并简单告诉了他自己连日来在苗疆的遭遇。

“楼兄,那些黑衣人应该是百毒教的人,可是他们为何要袭击你?我们先前在杭州城里和裘潜渊照过面,莫非是他还记着旧仇,加以报复?”

楼飞整理了一下打斗中被弄得脏乱的衣服,用手在被海水漉湿的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道:“这其中说来话长,我接到了蓝兄的飞鸽传书,知道了冷湖沙月镜就存放在阴月教的月宫之中。然而想要夺取月宫圣物,并不容易,我们出师无名,我一时也想不到万全之策,于是便想万不得已之时,只能靠武力夺取。但此法实在是下策,此事又如此机密,我不便张扬,便暗中联络了明风和霓裳,经过了钟前辈的同意,让他们先随我回金陵,之后我们又利用了各自的关系,聚集了其他门派里一些值得信任的朋友,准备建立一支足以和月宫力量抗衡的精锐队伍。接到蓝兄的信息之后,我便想先只身潜入苗疆打探一下,再与蓝兄商讨计策。岂料就在路上,让我无意间发现了百毒教的人在苗疆边境、汉人聚居地城镇里到处搜罗一些剧毒的药材,他们搜集的数量相当惊人,我就猜测,百毒教或许又要谋划什么害人的计划了。于是我便暗中尾随他们的队伍一路前进,竟然让我跟到了他们秘密炼制药物的据点。他们搜罗那么多的毒药,果然是在炼制某种蛊毒,而他们这次的规模又这么大,我怕他们所图不小啊。可是就当我想要再深入探查的时候,却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做这件事是何等机密,自然不肯让外人知道,于是便铁了心要杀我灭口。我也是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搏斗,才能站在这里和蓝兄你说话的。”

蓝夜皱眉沉思,道:“裘潜渊这老毒物这次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楼兄,真是辛苦你了。”

楼飞到:“辛苦倒算不了什么,只是在下惭愧得很,至今为止也从未想出一个可以智取冷湖沙月镜的法子。”

“或许眼下就有一个时机。”许久未曾开口的璟睆看着船上黑衣杀手的尸体,眼中若有所思。“楼公子,你之所以将这些人全数击毙,就是不想让他们泄露你已到苗疆的行踪吧。”

楼飞道:“璟睆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错,在下正有此意,若然走漏风声,百毒教势必会加强戒备,到时候我们要查他们,就更不那么容易了。”

蓝夜先前也是奇怪,他了解楼飞的秉性,此人侠义心肠,断不是赶尽杀绝之人,若非为了查清百毒教的阴谋,他今日也不会这般痛下杀手。

璟睆接着道:“苗疆这片土地,可以说是被三股势力所掌控,那便是苗人的十八峒,还有阴月教和百毒教。如今百毒教的裘潜渊有所异动,这也就意味着,苗疆眼下平衡的局面,很快就要被打破了。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蓝夜似乎还是不太明白,道:“莫非是要用这三股势力互相牵制,那样的话又如何能威胁到阴月教呢?”

他忽然一拍手,道:“我明白了,裘潜渊这个老毒物一心想在苗疆坐大,自然容不下和他们势力相当的阴月教,至于苗人十八峒,对了,裘潜渊的妹妹便是彩娜的继母,也就是说,裘潜渊很可能早就盯上了十八峒。”

璟睆道:“不错,若我所料不错,裘潜渊此番异动,定是秘密炼制什么毒药,企图一举吞并阴月教和十八峒。阴月教是我们的目标,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唯有联络苗族十八峒,和他们达成联盟,同仇敌忾。我们可以联络十八峒共同牵制百毒教,又可以利用这两股力量共同胁迫阴月教。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不必动用外族的力量去平息这场祸乱。”

楼飞拍手称赞:“璟睆姑娘好计谋,如此一来,我们不仅胜算大了,而且又不会将外族卷入中原武林之争,如此甚好。”

蓝夜听了璟睆的想法,也表示赞同,“是啊,如今是裘潜渊想要挑起事端,从此之后,苗疆这片土地将不会再宁静。或许只有苗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奋起反抗,才能摆脱百毒教和阴月教的控制。”

蓝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视线瞥向远处的苍山,那里,夕阳流连成海天尽头的一线微光,彩云舒卷,让他无法看见那飘渺的月宫。

此刻,彩娜一个人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是否还能如平时那般快乐地吟唱呢?她本来拥有迦陵频伽鸟一般婉转动听的歌喉,那是他某天晚上偶尔醒来、听到她在深情地对着月亮吟唱。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她被锁在牢笼里,还会不会唱歌。

璟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放心,彩娜妹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夜观星象,发现彩娜妹妹的命星依然闪烁,也就是说,她目前是平安的。”

蓝夜点了点头,现在凡事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了。他向楼飞问道:“楼兄,你从中原前来,可否知道中原武林如今的局面?”

楼飞到:“经过上次魔门突袭玉茗山庄一役,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实力都有所损耗,现在正在休养生息。而据说阴世魔罗的大军,也已随着魔尊撤回了血瀑以东的凌魔峰,暂时未有所异动。而江南武林各大门派在凌庄主的带领下,实力也是有所巩固。至于天心之城的传说,凌庄主也保守得极为秘密,并没有外人知晓。”

蓝夜道:“那不知段兄和欧阳兄的近况如何?”

楼飞道:“听凌庄主说,欧阳兄已经前往拜剑山庄,并且助叶庄主为龙骨问心剑开了锋,而叶庄主也慷慨借剑,此刻欧阳兄正在北上,沿途有蕊珠贝苑的司徒姑娘照拂。至于段兄,听说他现在正在前往洛阳的万卷山庄,去寻找补天阵法的图卷,如果不出意料,再过数日,段兄就应该会抵达万卷山庄。如今我们这边也要努力,快些寻得冷湖沙月镜。”

第二十七章秘魔暗影(2)

小露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会把培育蛊毒的地方选在阴月教的月宫里,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裘媚娘道:“因为阴月宫的这间暗室,是天地间唯一永远背向月亮之处,最适合孕育这种阴毒的蛊毒。我们百毒教花费了无数资财、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方才挖通了直通这间暗室的水道,而我们也是通过这条秘密的水道,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苍洱之影的卵虫运送到这里。”

苍白的烛火映照着她眼里的脸庞,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比,“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就算是阴月教的人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在他们家的地底下建立基地。”

她顿了顿,知道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便不耐烦地道:“好了,今天你便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吧,唤醒沉睡的苍洱魔影,你将会为成为这非凡成就的缔造者而感到骄傲。”

不同于裘媚娘脸上那种狂热沉醉的神情,小露的脸上则是默然的,就在她两人中间,却是一口丝丝寒气所笼罩的古棕色檀木箱子,以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缓缓向外膨胀,仿佛里面囚禁着某种神秘的东西,狂躁地撞击着箱子。

小露抬起手臂,露出了雪藕一般的小臂,然后另一只手拿出了一把小刀,轻轻地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血,如同被利器碾碎的红宝石,争先恐后地落入了箱子里,那口箱子,犹如一个渴望着鲜血的活物,贪婪而急切地吮吸着小露纯净芳甜的血液。

血流的速度越来越快,淋漓而落,宛如娇红的花瓣被狂风从枝头撕碎,纷落飘零。小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血色似乎已经褪尽,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一种莫名的眩晕。

裘媚娘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切,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一切,就要大功告成。这世上,果然只有蛊母的鲜血,才能饲养苍洱魔影。

鲜血从伤口沁出,缓缓凝聚成形,在灰暗的室内散发着幽暗的光芒。随着鲜血的不断涌出,小露的口中默默念诵中奇怪的咒语,她的语调十分微弱,然而那口箱子,却发生了奇异的震动,一点点,逐渐变强,嗡嗡沉沉,渐渐盖过了小露的声音。

忽然,那些寒气一瞬间变成了浓黑的雾气,逐渐升腾而起,正想扑向了半空中飞舞的鲜血。

然而那瞬间,躲在门外偷看的彩娜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看得清楚,那些哪里是什么黑雾,分明就是一大片张着翅膀的蛊虫。振翅之声犹如夔鼓霜锺一般,嗡嗡声中含有种奇异的韵律,似乎暗契人的心脏跳动,彩娜刚才听了一小会,便烦恶欲吐,心脏砰砰震动,几乎要脱体而出。

这些魔物,应该就是裘媚娘所说的苍洱魔影了吧。刚刚成型就具有如此威力,倘若他们再加以培植,后果将不堪设想。

下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还在躁动鼓翅的蛊虫,在同一时刻忽然消失不见了,如同凭空融化在空气中一般,只余下尚未消散的淡淡血雾。

裘媚娘满意地合上了箱子的盖子,脸上的笑容妖娆而灿烂:“很好,小露,你做的不错,从今往后,你便是这苗疆的万蛊之母了。”

然后,她轻轻将手放在了小露的头顶,彩娜生怕这贱人会对小露施以毒手,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可是只是有淡金色的光芒从裘媚娘的掌心里渗出,如水纹一般向着小露的身体里一圈圈地扩散,当小露睁开眼睛的刹那,原本漆黑的瞳仁深处,忽然闪现出两点璀璨的金光。

当裘媚娘松手的一刹那,小露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昏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逐渐失去了意识。裘媚娘笑盈盈地蹲下身子,在她耳边温柔地低语:“小小的蛊母啊,耐心等待着力量觉醒的那一刻吧,到时候,亲手向你的仇人讨回血债,让阴月教的人用鲜血赎清他们的罪恶。”

忽然,裘媚娘眼光一闪,变得犀利而多疑,猛然穿透了那道敞开的门缝。

彩娜一惊,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之中居然现出一丝惊恐。她一向都不怕那个女人的,可是刚才透过门缝,她居然看到了她如同秘魔一般诡秘的笑容,这个女人,她真的是一个魔鬼。

脚步声越来越近,冰冷而沉重,被阒静的地下暗室放大数倍,紧紧攥住了彩娜那不安跳动的心。

而此刻,裘媚娘的影子,也已经透过了门缝,在彩娜颤抖的身体上投下了一抹暗彩。

然而,就在这时,彩娜忽然感到一双温柔的手抚过自己的头顶,那一刻,仿佛一股柔和的风吹过心田,所有的恐惧和惊慌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可是下一刻,她却觉得眼前渐渐变得漆黑,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只想饱饱地睡上一觉,逃离所有黑暗和恐惧的压迫。

就在这种奇怪感觉的包围下,她渐渐倒在了一个温柔的怀里。

蓝夜、璟睆以及楼飞三人,走了将近三天,方才来到木巓的家。身为苗族十八峒的峒主,木巓的家却只是一间普通的竹楼,周围修竹森森,物华冉冉,残照当楼,那个站在二楼屋内的苗族汉子,脸上却有一种悲戚的神色,出神地望着院子里清灵灵的山茶花,默默叹气。

蓝夜等人就在竹楼之外停下了脚步,因为楼飞和璟睆已经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气,从周围的碧竹中激射而出。这看似平静的竹楼周围,其实暗中隐藏着很多高手。

木巓也在此刻注意到了楼下的三个不速之客,目光从远方收回,霍然变得警惕,尤其是当他看到蓝夜的一刻,一种无比的愤怒从他的眼睛里升起,驱使他快速走了下来。

这个四十多岁的苗族汉子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竹林四周便杀意顿消,他的身躯高大伟岸,如同苗族那巍峨的大青山,似乎只要站在那里,便可以遮挡天地间的风雨,为苗族人营造一个安静和谐的家园。

木巓一脸严肃地瞪着蓝夜,怒道:“彩娜究竟在何处”

“我……”蓝夜垂下头,神色黯淡,然而他马上又抬起了头,注视着木巓那充满杀意的眼神,“对不起,我说过要保护彩娜,可是我却食言,让彩娜落入阴月教的手中。您如果想惩罚,便动手吧。只是我和彩娜之间清清白白,并非苟且私奔。”

木巓眼神凌厉,头发几乎根根直竖,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无胆懦夫!”他话音方落,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影子,蓝夜只觉得一股猛烈的风呼啸而来,犹如吞噬一切的猛兽,瞬息而至,接着他咽喉一紧,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木巓那双出离愤怒的眼睛,他已经被木巓掐住了咽喉,几欲窒息。

然而他却蓦然迎向了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清凉的目光宛如一泓不染尘埃的清泉,很快便浇熄了对方眼中的愤怒。他的眼神,无畏无惧,无比坦然。

那一刻,木巓的手忽然松开,脸上的愤怒烟消云散——这个沉着冷静、阅人无数的苗族首领,在看到这个蓝衣少年那清凉坦荡的眼神之时,便已清楚他是一个君子。

蓝夜咳嗽了两声,身体微一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还好璟睆扶住,关切地道:“你没事吧。”这个苗人出手实在太快,她刚要出手,蓝夜便已被制住。若是今日此人发难,她还需早做准备。

楼飞的眼中不免露出愤怒之色,手指已然按在刀鞘之上,言辞冷厉:“木巓峒主,我们三人远道而来,你却下此重手,这便是苗人的待客之道吗?”

木巓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方才只是在试探他罢了,毕竟我曾经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怎么好。”他负手转身,“中原的客人,随我入内详谈吧。”

楼飞一愣,不明白这个人的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快,但也没怎么思考,便跟着蓝夜和璟睆走了进去。

简朴的竹楼内,陈设简单而精巧,推开书房的窗子,就可以看见远处烟波浩渺的洱海。蔚蓝无垠,白浪点点,真宛如镜子中的天空,澄湛而深广,可以让人的灵魂都为之屏息。

“你是说,彩娜被阴月教的人抓走了?”木巓毫无预兆地脱口问道,语气之中参杂着复杂的情感。

蓝夜有些歉疚地道:“彩娜是被月神带走的。”

木巓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阴月教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难道一直这样不死不休吗?”

见木点反应剧烈,蓝夜不由一怔——难道阴月教和苗族十八峒之间有什么过节吗,为何以前没有听彩娜提过?

“峒主错了,不死不休的并非只有阴月教,百毒教也在蠢蠢欲动,似乎要对十八峒发难。”璟睆语气严肃,目光凛冽,窗外有淡淡的湿润海风吹过,掠起她鬓间的发丝。

“哦?”木巓认真注视着这个绯衣少女,虽然她有着红蔷薇一般的美貌,然而却更加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让人无法忽视她的锋芒。

璟睆和楼飞相视一笑——看木巓的反应,显然他对百毒教也不是那么放心。如此一来,他们的计策或许就能够从十八峒这边开始着手了。

第二十七章秘魔暗影3

楼飞面沉如水,正色道:“峒主,或许百毒教已经在开始筹划着对付十八峒的计策了。百毒教在苗疆的势力完全可以同十八峒以及阴月教分庭抗礼,据在下查证,百毒教今日正在秘密前往中原各处搜罗毒物,数量之大,让人为之震惊。而那些神秘的毒物,却已经被悉数运会了苗疆,并且已秘密炼制成某种神秘的蛊毒。晚辈相信,那便是百毒教用来对付十八峒的强大武器。”

听到楼飞有条不紊的分析,木巓也显出动容之色,沉吟道:“看来他们也终究不安分了啊。”接着他神色一凛,紧握拳头,“哼,裘潜渊那匹夫,以为我十八峒会怕他们那些歪门邪道吗?他们有他们的蛊毒,我们也有我们的术法,降头术,萼仙道,我就不信,我十八峒能人辈出,会怕了他们。”

蓝夜道:“峒主,此言差矣,万万不可轻敌,裘潜渊乃是当世毒之一道的奇才,他若全力迎击,须当仔细应对才对。”他态度温和,极力劝说。

璟睆道:“除了百毒教,我相信峒主对阴月教也一定有所了解吧。虽然阴月教表面上广施仁义,然而暗地里所做的事情,不必我多说,峒主也应该知道一二。苗疆一共有三股势力,相互之间表面上平静无争,然而很快,当百毒教首先打破平衡之后,我相信,十八峒必然无法置身事外。而阴月教,到时候恐怕也会有所动静。”

木巓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逐渐缓和。“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很清楚,总有一天,苗族所有的力量会交锋在一起。”

璟睆肃容道:“那就还请峒主早做准备。”

木巓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道:“为何你们会如此紧张我族的安危,你们又有什么样的目的?”这个人果然是明察秋毫,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很快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

“我们的确有我们的目的。”蓝夜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如同一泓脉脉的泉水,让任何人听之都会心平气和。他仿佛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能让所有的人、即使是敌人,都听得见他的声音。“我们的目的,就是获得阴月教的冷湖沙月镜。这件至宝,关系着中原武林的安危,更关系着天下苍生的安危。若是中原武林动荡,战火蔓延,苗疆必定也会受到波及,无法置身事外。”

木巓道:“你说得倒很是直接,不过却很有道理。中原武林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剑圣在杭州城坐化,而他的至宝仙羽翎又下落不明。传说仙羽翎就是开启天心之城的钥匙,而天心之城里的九阙通神令,却是可以改变天下命运的神物。魔尊又率领魔门大军攻打了玉茗山庄,看来正邪之战,是在所难免了啊。”

一时间,璟睆、蓝夜、楼飞,都惊讶于木巓对中原武林情势的了解。看来这个苗族的峒主,虽然处于边塞之地,却是坐观天下大势。此人果然是雄才大略,难怪苗疆在他的治理之下可以富足安康。

木巓道:“你要我帮你们取得月宫里的冷湖沙月镜,有什么要求?”

璟睆道:“听说峒主有一件蛊中至宝,名为彩颜千幻,不知峒主可否将此蛊借给我们。”

木巓略微沉吟,“彩颜千幻蛊,可以改变宿主的容貌,让宿主幻化成天下任何人的模样,不过时间只有三个时辰。你要这彩颜千幻蛊,莫不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混入月宫,伺机透出冷湖沙月镜?”

璟睆毫无遮掩:“不错。”

木巓道:“那你们又有什么可以作为交换的条件?”

楼飞道:“大战在即,我想现在峒主最需要的,应该是人力吧。不瞒峒主,在下乃是天刀门的少门主,而璟睆姑娘却是天玄道宗道心诀的修炼者,在宗内的地位甚至高于宗主。凭我们两人的身份,自然是可以调动充足的兵力,一定可以保证峒主在此战中处于不败之势。”

木巓负手沉默,心里却运转过许多念头——的确,这个天刀门的少主的确了解他现在的处境。苗人在他的治理之下,生活富足,无忧自得,早已忘记了改怎样打仗。百毒教不仅有着举世无双的毒技,更加有着善战的教众。倘若他们贸然来犯,苗人又该如何抵挡?这也是他日夜担心的问题,如今既然对方可以解决燃眉之急,那么将彩颜千幻蛊给他们又何妨。只是若然这样,自己以后就再也无法看到那张温柔美丽的脸了。

他豁然握紧了拳头,将脑中唯一一丝个人的贪恋碾碎——如今自己的族人正处于危亡之边,他身为族长,又怎可只顾自己。只是牺牲一个人的念想,就可以拯救全族,甚至拯救天下。他仍然会像十年之前一样,做出正确的选择。

木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们。只不过彩颜千幻蛊,要三日之后方可给你们。”他并非有意推脱,只不过那种蛊,此刻正种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好,峒主身为英雄豪杰,我们自然相信。”璟睆也豪爽地答应了。“那我们即可调集门人,让他们日夜兼程,赶到距腾冲三百里之外的望月郡等候,我们也会尽可能助峒主主意百毒教和阴月教的动向,看看裘潜渊究竟在打什么样的鬼主意。”

木巓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就要有劳各位了。”他看着窗外,目光又变得悠远起来,似乎怀着极重的心事。

蓝夜道:“前辈,彩娜如今被月神抓走,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救她,她一个人在月宫里,我……”

木巓道:“彩娜是我女儿,我自然会去营救,不劳蓝公子费心了。你和小女也只是萍水相逢,也不必为她太过担心。那丫头一贯调皮,爱惹是生非,这次让她受点教训,以后就可以让人省心不少了。”

“不,彩娜是我的好朋友。”蓝夜的神色有些激动,目光雪亮,“她并不是任性才跑出去的,在家里,她已经呆不下去了。峒主难道真的宁愿相信自己的妾室,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吗?”

木巓冷冷地道:“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你又知道什么,那个丫头,她不喜欢继母,便三番两次陷害于她,就算她自己不走,我也打算将这逆女逐出家门。”

楼飞还从未看到过温和的蓝夜如此激动,只觉得有些错愕,不过他觉得此刻不宜和木巓闹僵,刚要劝阻,却被璟睆用眼神阻止。

“峒主在私自然可以不在乎彩娜妹妹,不过峒主您的妾室裘媚娘,却不得不防。”璟睆脸色冰冷,听到木巓如此不在乎彩娜,不禁现出不悦之色。又见他如此维护裘媚娘,更加心有愤怒,“若是峒主千防万防,却未曾防得了枕边人,那所有的努力就都要白费了。”

木巓刚要辩驳,可是却陡然一窒,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出口,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看到他奇怪的表情,蓝夜和璟睆均是一怔,不知道木巓究竟在考虑些什么。他们知道,像木巓这样英明的人,是断然不会被女色所迷惑的,然而从他的举止中,不难看出他似乎特别维护彩娜的继母。

“算了,总之我保证,绝对不会因为媚娘而耽误大事。”木巓似乎有些疲倦,“你们若没有别的事,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三日后自会履行承诺,将彩颜千幻交予你们。至于潜入阴月教盗取冷湖沙月镜,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蓝夜上前一步,昂首道:“我还想说,我之所以对苗疆的事如此热心,那是因为这里有我美好的回忆,在这里,我认识了我最好的朋友彩娜,我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不想让这片承载我美好回忆和珍贵友情的地方,被斗争所污染。所以,我要尽我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这里。”

木巓收回了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那一刻,就在夕阳的光辉里,蓝夜脸上的神情坚毅而澄澈,有着一种孩子气的倔强和跋涉者的执着。那种神情,竟然让这个苗族的王者心里微微一震,血液澎湃。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少年,的确与众不同。

然后,蓝夜礼貌地拜别了木巓,便和璟睆还有楼飞一起走出了竹楼。

当彩娜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揉着沉沉的眼睛,她有些虚弱地坐了起来。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彩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头,嘟着嘴喃喃自语。忽然,她想起了暗室里的情景,心脏不由得突突之跳,她急忙扫视了一眼房间,骤然一惊——房间的屏风之后,正站着一个人。虚幻的黑色轮廓如同冰凉的羽翼,拂过彩娜颤抖的身体,让她全身陡然一凉。

“你是谁,快出来。”虽然心里害怕,可是彩娜还是壮着胆子,大声说话,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

听到她的话,屏风后面的人影动了动,然后缓缓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人,盈盈一动,宛如月光遍洒而来,拂过一阵清凉和明亮。只是那人却带着一副玉制的面具,让人看不清面貌。

可是彩娜却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坏人,因为这个人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反而有一种温柔的感觉,似曾相识。对了,她还记得自己刚到月宫的那几天,曾经在圣湖的对岸见到过一个人,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个白袍人。

彩娜不再恐惧,反而对那个人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微笑:“刚才在暗室,是你救了我吗,所以我才没有被裘媚娘发现?”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出声。

彩娜展颜笑道:“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晚肯定逃不过那贱人的毒手。”然后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道:“为什么你带着一个面具呢,可不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你的样子?”

就在那一刻,彩娜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身体中如同流过了一道冷电,全身一震,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连连摇头。

彩娜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那个人似乎有些慌张,匆匆走到了门边。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走?”听到了彩娜的话,那个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脸上戴着面具,可是彩娜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人脸上此刻的表情,是悲伤的。

很奇怪的感觉啊,在彩娜尚自犹豫之际,那个人回过头来,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便夺门而出,待彩娜追出去,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看着空荡荡的巨大宫殿,彩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时也变得和这宫殿一样空旷,似乎有一个洞盘踞在自己心里,越来越大,如同漩涡一般扩散,让她觉得越来越空。

第二十八章云散庙堂1



哐啷一声关门声,打破了彩娜的美梦,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个鲤鱼打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嘟嘟哝哝地道:“岂有此理,是谁打扰了本姑娘的清梦。”

她睁眼一看,就只见月神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床头,“你还真以为我们千辛万苦抓你过来,是让你在这当千金小姐享清福的吗?”

彩娜有心要气一气月神,道:“那是为什么啊,除了享福,本姑娘可是什么都不会做,所以你们抓我,是白抓了。”

月神道:“前几日让你什么也不做,是不想累着你,至于从今日起,你就要开始为我们阴月教做事了。”说罢她冷冷地吩咐了两声,“来人,带彩娜去沐浴更衣,然后带她去神殿诵经祝祷,净心明性。”

门再一次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阴月教的侍女,应了月神的吩咐,一左一右将穿着睡衣的彩娜从床上架了起来,二话不说便把她拖了出去。

“喂,你们要带本姑娘去哪里!快放开本姑娘,听见没有!”彩娜如同一只被惹毛的小兽,愤怒地呼喊着,如果是平时,她早就放出蛊毒来把这两个侍女撂倒。可是被月神和蛊婆抓进来之后,她身上所有的宝贝就全被阴月教给搜去了,此刻除了种植在自己体内的宝鳞蚕王,她再无其他可倚仗的宝贝了。而她的武功也被月神封住,无法施展。

那两个侍女拖着彩娜,走进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四周空空荡荡,唯有金色的阳光透过回廊折射出一些变换的光彩,却让这空旷的月宫更加飘渺迷茫,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一般。而那两个侍女,则如同牵线木偶一般,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动作机械而单调,就连话都不说一句。就算彩娜再怎么发脾气,她们两人也是置若罔闻,依旧拖着她往前走。彩娜骂得累了,只能任由她们施为,不一会就被带进了一个宫殿。

一进门,那两个侍女二话不说,就伸手来脱彩娜身上的衣服。

“喂,你们要干什么!”彩娜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衣领,一步步后退,满怀戒惧地看着两个步步紧逼的侍女。“大家都是女孩子,你们无缘无故扒我的衣服做什么?莫非,你们两个人……”她若有深意地激灵灵地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看到彩娜的样子,其中一个侍女终于开了口:“姑娘不要误会,我们是奉月神之命,来为姑娘沐浴更衣的。”

“沐浴更衣?”彩娜疑惑地喃喃,然而刚一失神,那两个侍女就一把上前,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她只能抱着肩膀,脸上气得通红。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室内有一个大大的水池,水面上热气蒸腾,熏香四溢,更飘着点点花瓣,带着露水,如同雪山仙池一般。整座宫殿华美而温暖,让人置身其中就生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彩娜也被这种气息所蛊惑,乖乖地走进了浴池之中,她指感觉自己的身体浸在暖和清澈的水里,是那样的舒服,她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只慵懒的猫,惬意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不知不觉,睡意袭来,她就这样在水池里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旷的神殿。这个神殿十分的宏大,和苗疆其他地方的神殿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然而,却比其他的神殿都要华丽。神龛之上伫立着阴月教所信奉的月之神明的金色雕像,宝剑与莲花作为法器交叉地供奉在神像前,永不熄灭的灯花则如同萤火虫般悬挂在幽暗的神殿里,带来世俗难以得见的神秘光辉。

彩娜抬起了一只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我怎么又到了这里,真是邪门。”然而她发现,自己的衣袖是那么长,一直垂到了地上。而她身上穿的那件袍子,花纹繁复,反复折叠,各色丝带交织,在胸前编织成一朵半月形的花朵。

那件宽大的袍子就如同重叠的波浪,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彩娜很不喜欢这种款式复杂的衣服,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着袍子束缚住了,紧紧的,几乎无法喘气。

而她的身边,月神闭目凝神,双手合十,跪在神像前面的蒲团之上,面色凝重而恭谨,嘴里还在弟弟念诵着什么。

彩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觉整个神殿里异常寂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种静,近乎可怕,让她不敢再贸然发出任何声音。

“你醒了,赶快对这神明祈祷吧。”月神依旧闭着眼睛,口吻却是命令性的,“心里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在月之神明的面前,要无比虔诚。”

彩娜嘟哝了两声,此刻她受制于人,早已别无选择,只能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睛,合上了双手,可是她的心理却一点也不平静,月神此刻在祈祷,而彩娜却在心里不断咒骂着阴月教。

可是,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就在彩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身心都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一切杂念顿时纷纷消散,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沐浴在神殿金色的光辉里,一点点变得澄明,变得虚无。

而那座高高耸立的神像,似乎真的是某种奇特的神明,只要身处在它的光芒笼罩的范围内,便会失去自我,虔诚地奉献出自己的灵魂。

只是这种感觉,对于彩娜却十分强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当月神祈祷祝颂完毕,走出神殿的那一刻,却见圣湖的边缘,伫立着一个水白色的身影。那道影子被光线晃得有些模糊,飘渺得如同水中的云和月,不断移动,不断离合,看得到,却摸不着。

月神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慵懒的微笑,缓缓走了过去,道:“教主,还在看呢,您还真是深情啊,这也难怪,里面的那个小丫头,她……”

忽然,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转过头,一双眼睛透过面具上唯一的两个空洞,陡然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息,让月神都为之屏息。

那个戴面具的人忽然开口道,却是极为动听的女子声音:“我还有得选择吗?若不让彩娜去做那件事,姐姐是不会解除她身上的咒印的。阴阳咒印,只有姐姐能够解除。我早该知道,彩娜的一生,注定不能自己做主。”

月神道:“这还是要怪你啊,若不是你失去了处子之血,这份罪孽,又如何会轮到彩娜去承受。教主,你现在应该后悔了吧,后悔当年不应该做对不起阴月教的事,更后悔当年不应该背叛玄姬娘娘。”

“不,我不后悔。”她的声音冰冷而坚决,“我月姬一生都不曾后悔,我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是血阴教主的妹妹,为什么是阴月教的教主。为什么我不可以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去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月神脸上的笑意近似嘲弄,“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身为师父的妹妹,阴月教的教主,你的心思,却完全向着苗族那边,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背叛阴月教的下场。”

原来那个戴面具的女子,竟然就是阴月教的教主月姬,血阴教主玄姬的亲妹妹。

月姬转过身,幽深的目光透过圣湖之上的雾气,变得朦胧而悠远。“如今我已经别无所求,我只是希望,彩娜可以平平安安。我会保护她的,绝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月神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看不清现实啊。要怎么保护,用你的命、你的血吗?失去了月之纯血的你,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去庇护那个丫头?你有勇气在她的面前接下面具吗?或许她看到真正的你,只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月姬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右手捂住心口,她的心,在丝丝抽痛着,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蚕在此刻激动,一点点啃噬她的心,让她疼痛。

“我劝你还是赶快醒来,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留下了一抹冷笑,月神转身而走,只留下圣湖之畔那个脆弱的人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湖面传来的冷风冻结成一尊雕像。

迷蒙之中,似乎有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彩娜的心,强行收拢她所有的思绪,让她用尽一切身心,默默对这那尊神像奉献出全部的灵魂。

好久之后,彩娜才决心身心一松,似乎那双紧握的手终于松开,让她的精神不再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彩娜大口地喘息着,骂骂咧咧地道:“哼,什么鬼地方啊,这么邪门。真讨厌,月神那个丑女人让姑奶奶我在这里祈祷,真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

彩娜一边咒骂着,一边伸手去扯身上那袭宽大厚重的锦袍,不一会,袍子就已经被她脱了,她只穿着一套单薄简单的衣服,死仰八叉地躺在了神殿的蒲团上。

她仰着头,痴痴地看着如同天幕一般高远的蔚蓝色穹顶,忽然间眼睛一湿,一颗心如同被浸泡在柠檬水里,一股酸涩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第二十八章云散庙堂(2)

这一刻,彩娜忽然想起了好多人:父亲、母亲、蓝夜、璟睆、小露……她开始为父亲担忧,裘媚娘那个贱女人,居然策划者要对十八峒不利,她应该赶快想办法通知父亲才行啊。还记得母亲在世之时,父亲是多么疼爱自己,那时的他慈爱而温和,完全不像是叱咤风云的苗族首领,在自己眼中,他只是一个好爸爸。可是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对于自己的态度就越来越冷淡,甚至渐渐和自己疏远,不再关心自己,更加没有再宠爱自己。

从那以后,她就觉得自己是孤单的,知道离家出走,遇到了蓝夜,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会有人对自己好。还有璟睆姐姐,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前生就已和璟睆姐姐认识了一半,否则怎么会一见到她,就会感觉那样亲切?或许是上天看自己太可怜了,所以才赐给了她两个如此亲近的人。

可是……自己明明也喜欢蓝大哥啊,那并不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简单的喜爱,而是一个少女对一个少年深切的爱慕。可是她知道,蓝大哥一直只把自己当成妹妹,他真正喜欢的人,是璟睆姐姐。

于是她便把所有的爱藏在了心里,只是单纯地祝福着他们两个人,自己永远只是一只指头上的迦陵频伽鸟,对这他们两人唱出祝福的歌声。

她并不怨恨命运,因为她知道,那两个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这样想着,她也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于是坐直了身体,环顾着这座富丽堂皇的神殿。

窗外的夜色渐渐暗淡下来,空旷的神殿里,充斥着某种星星点点的光华,如同萤火,让彩娜的眼睛为之一亮。虽然这光芒是那样的微弱,然而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神殿的某个角落,漂浮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荧荧烁烁,映着那些窗格,看上去仿佛悬浮着某种金色的文字。彩娜好奇地顺着光源走过去,依稀感到某种隐秘的召唤,如同一根透明的丝线,牵引着她朝那个角落走去。

紫檀木包裹的墙壁之上,赫然是一个金色的圆月形状的把手。那个把手镂刻着一些奇异符号,似乎是某种隐秘的符咒。彩娜好奇地伸出了手,知道这个把手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打开。可是她还是试着将手放在了上面,轻轻一转——然而,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把手,居然在她的手掌之中转动起来。

彩娜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切,嘴巴张得足以塞进去一个鸡蛋。“怎么……怎么会这样啊。”

随着把手的缓缓转动,一扇暗格逐渐打开,里面刺目的金光晃花了彩娜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部,忽然跌倒在地。

等到光芒散尽之后,她重新睁开眼睛,审视着那个暗格,她发现暗格之中,竟然有某种东西。她伸出手,指尖却传来了冰冷的金属触感。

彩娜悄声四顾,发觉这个神殿里再没有其他人,才将暗格里的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咦,是一面镜子。”彩娜好奇地把玩着手里拿面金色的铜镜,手指缓缓抚摸过镜面,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镜子的表面光滑无比,却有着淡淡的柔软之感,如同流水,又如同沙砾,而那面镜子则如同一轮金黄的圆月,其上光芒柔和,皎洁灿烂。

忽然,彩娜的心陡然一动,低声喃喃:“莫非这就是蓝大哥要寻找的冷湖沙月镜?”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更加认真地审视着镜子。果然,那面镜子真的如同一汪冰冷的湖水,雾光氤氲,犹如袅袅散开的水汽;又如同一轮冰月,触感如沙,滑腻柔软。

彩娜笑嘻嘻地嘟哝着:“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密,得来全不费工夫。月神这个臭女人,把我关在这里,却白白让我找到她们阴月教的宝贝。哼,先把这镜子放会原处,等到临走的时候顺手牵羊,把它交给蓝大哥。”

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便要把镜子放会暗格之中。陡然间,镜面上的光芒忽然旋转起来,仿佛又一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之上,激起道道涟漪扩散。那些波纹一般的光芒一圈圈流转,渐渐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是怎么回事?”彩娜好奇地看着镜子的变化,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正触碰着镜面,手掌和镜面之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自行运转,带动镜光变幻,奇异非常。

渐渐的,那个轮廓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彩娜才看清楚,镜子里,居然是一个女子的面容。

彩娜真的觉得奇怪极了,怔怔地看向镜子里的女子——那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眸子里光彩纯澈,笑容柔和,让彩娜顿时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那一刻,那笑容似乎伴随着点点金光照进了彩娜的心理,给了她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人的笑,为什么会带给她母亲的感觉呢?镜子里的笑容,和记忆力母亲对自己的笑容完全重合,可是这张美丽的脸,却又是如此陌生,她从未见过。

此刻在月宫千里之外的草庐外,璟睆也仰头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她对占星之术颇为精通,繁星满天,她却注视着夜幕之中一颗孤独微笑的星辰,眼神中满是关切。

那颗星星,代表着彩娜。而那颗星星,居然是天空所有星星中,距离月亮最近的一颗星辰,并且在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缓慢地想着月之暗面移动着。

“怎么会这样呢?彩娜她……”璟睆失声喃喃,眉毛微微紧蹙,夜风在此刻变得有些寒冷,吹散了浮云,让她的视线更加清晰。

蓝夜从草庐中走出,关切地问:“璟睆,彩娜她怎么了,是不是……”

璟睆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彩娜妹妹现在没事,她的星宿仍然闪亮,这就代表着她安然无恙。只是阴月教不会无缘无故抓走彩娜妹妹的,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蓝夜道:“也许吧,不过彩娜终究不可以长久落在她们的手中。”

璟睆道:“你放心,待拿到彩颜千幻蛊之后,我就会潜入阴月教,设法将彩娜救出来。”

蓝夜道:“你真的要冒险潜入阴月教吗,那样会不会太危险,我不想你出事。”

璟睆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凭我的力量,阴月教里除了教主月姬,应该还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就算是月神,也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你不必担心。”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蓝夜还是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去犯险。不过眼下除了潜入阴月教这一条路,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暗夜里,一只白鸽振翅而飞,划破夜色,如同一颗白色的流行,一闪即逝。

楼飞看着在云层中穿梭的白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把消息放出,不出三日,他集结的人手就会赶来苗疆,同他会和。

或许这一场苗疆的动乱,最终只能依靠武力来解决。

忽然,楼飞凭借出奇的耳力,听到了不远处那片茂密的丛林之中,传来了某种奇特的响动。他当即展动身形,足尖点地,在暗夜之中翔动而起。

待楼飞在一棵大树上停下,俯瞰身下,只见成群结队的黑袍人接着夜色的掩护,整齐有序地从不同的方向往某丛林之中的某一点汇聚。

“百毒教的人!”楼飞当即大吃一惊,他知道这些身穿黑色披风、头戴风帽的人,正是百毒教的教众。他们这么多人深夜聚集,却又不知为何。

楼飞目光一凛,准确地瞄准了队伍尾部的一个教徒,待那教徒走过他置身的那棵大树时,楼飞忽然俯身而下,手掌干净利落地斩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人大眼一瞪,就晕了过去。然后楼飞把他拉入一旁的树丛,扒下他的斗篷,穿在了自己身上。

楼飞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参天大树,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教徒,忽地一首拔刀,将刀插进大树离地两丈余高的地方,顺手将比他重上许多的汉子扛在肩上,奋力跃起。在空中力道将尽的时候,他伸手一抓刀柄,身形又起,而后足尖在刀上一点,一串小步连续在树干上借力,好歹把那条大汉送上了树顶。

楼飞心存慈悲,不忍一刀将这人杀死,唯有将其打晕,藏在大树之上。然后他披好斗篷,快步追上了队伍。他打算混入百毒教中,查看他们到底为何聚会。

楼飞随着那群百毒教教众的脚步,越来越接近丛林的深处。头顶浓密的枝叶遮蔽了星光,那些教众的手里都拿着一只只点燃的雪白灯笼,一团团明暗不定的光亮引着这些人前行,楼飞忽然想到了鬼火。如果那些灯笼的光芒真的是鬼火,这里就是鬼地,那自己岂不也成了怨气不散的阴魂,飘忽在沉沉黑夜不知去向何方。想到这里,楼飞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仿佛自己正随着这些神鬼莫测的人,一步步走向地狱的入口。

楼飞下意识地把头顶的风貌往下拉了拉,他的脸顿时遮挡在黑暗之中,忽然,他发现不远处,一团幽幽的光亮显现出来,好像是伏在空中,静悄悄地向着前方飞去。

第二十八章云散庙堂3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光亮在密林间闪动,悠悠荡荡,闪烁不定。灯笼后面的每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都微微垂着头,兜帽遮住他们的脸,让楼飞什么都看不见。这些人之间相互也不打招呼,只是走着走着,就渐渐向林间一条不明显的小道上汇集。走到最后,无数的白衣人手提白纱灯笼,排场漫漫长队默默前行,无数披风在风中飞扬,荧荧的灯火照耀下泛起凄惨的白色。周围只有脚步踏在土地上的沙沙声。

楼飞抬头,看见前方的队伍迤逦而上,走向了树林深处的一座土山,所有灯笼汇成一线断续的光明,弯曲在山坡上,而后融入了浓浓夜色中。

他也随着这些人往山上走去,却发现那山上有一顶肩舆,而肩舆之上,正坐着一个艳丽的女子。所有的白袍人都围着那轿子默默躬身行礼,态度恭谨。

那个艳丽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裘媚娘,她就那样坐在那里,身上媚态万千,纯然天成,她仿佛是暗月之下的天狐,对着匍匐的芸芸众生露出了媚惑的笑容。

楼飞透过风帽,低低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子,他曾经从蓝夜的口中对此人有所耳闻,顿时生出警惕,知道这个妖艳的女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在苗族首领的身边潜伏这么多年。

那个女子懒懒地开口道:“好了,都抬起头吧,今天我要在大家的面前,处决两个犯人。”然后她拍了拍手,“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白衣教众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那两个人倒是觉得很,兀自挺立着身躯,然而押解他们的人却发怒了,硬是一脚脚提在他们身上,强迫他们跪了下去。

“阴月教的间隙,倒是倔得很啊。”裘媚娘不屑地笑了笑,“可惜,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倔到几时?”

“呸,妖女,你们百毒教倚仗毒功害人,你和你哥哥狼狈为奸,早晚会得到报应的。”一个俘虏大声咒骂着,恶狠狠地瞪着裘媚娘,恨不得能将她千刀万剐。

“哈哈!”裘媚娘轻声一笑,“报应?那么虚无的东西,我可是从来都不相信的。不过我的报应没来,你们的报应可要来了。”

嗒嗒嗒——她轻轻地拍动了手掌,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了一股嗡嗡之声,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如同有尖锐的金属在耳边发出了坚硬的撞击之声。

楼飞凝神细看,然而黑夜之中,他却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可是那种诡异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楼飞可以肯定,那声音如此真切,绝对不是幻觉。

可是,声源究竟在哪里?

很显然,那两个俘虏也感受到了刺客诡异至极的气氛,脸色逐渐变了。

看到那两个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惧之色,裘媚娘满意地笑了两声,“哈哈,你们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刺客也知道害怕了吗?”然后她的神色陡然转为凌厉,森然道:“你们可知,作为奸细,你们在百毒教潜伏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仍然一无所获,这究竟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们培育出的武器,是根本看不见的。”

那两个俘虏一听,神色大变,冷汗涔涔,身体已经开始颤抖。

“这声音的源头就是我们的武器,不要乱动哦,此刻它们已经飞到了你们的身边了。”裘媚娘霍然一指,“它们就在你们的鼻子前,只差一点,就要碰到你们了。”

那两个人吓得一阵哆嗦,都板直了身体,不敢再乱动,它们的眼睛四处扫视,想要努力看清楚那隐藏着的魔物,然而,黑夜之中,它们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无法看见的恐怖,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也许在下一秒,你就有可能再也感受不到恐惧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楼飞也不禁冒出了冷汗。

忽然,其中一个俘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下来,伴随着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他整个人已经扑到在地。

暗夜之中,陡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咀嚼之声。

楼飞目光如炬,剑眉紧皱,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俘虏的手指痉挛地抓着地面,而他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一寸寸发腐烂。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虫子,肆意在他的脸上攀爬,噬咬着他的血肉。

“啊——啊——救命啊,救命啊!”很快,另一个俘虏也倒下了,他的手死死地抠主了一点点被腐蚀的脸,尖利的指甲在自己的脸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楼飞身体一抖,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他抬眼望去,坐在肩舆上的裘媚娘却仍是一脸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惨象。

那两个人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凄厉的哀号之声被夜风放大了数倍,听上去竟然是那样撕心裂肺。他们扭动着身体,想要极力挣扎着,薄薄的皮肤下青筋暴起,瘦弱的身体里仿佛充斥着一种秘魔般的力量。

咀嚼之声越来越像,仿佛又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暗夜里聚集到了一起,共享黑暗之中的盛宴。

很快,那两个俘虏的脸上,已经不再有一块完整的血肉了,他们的眼睛早已被吃掉,只剩下巨大的血洞,还不时有黑色的血液从他们的鼻孔、耳朵里流淌而出。接下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很快,他们便胡乱地挥舞着双手,向身体的各个部位抓过去。

衣衫裂开,露出了里面暴突的经络和残破的血肉,可是那两个人依旧疯了一般在身体上抓来抓去,仿佛是他们的皮肉里生了寄生虫一般,痛苦地折磨着他们,只有把虫子抓出来,他们才会舒坦。

看着两个鲜血淋漓的人在地上哀号打滚,裘媚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股厌恶之色。“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再看下去,我都要吐了。”

似乎着她的话一般,那两个人发出了最后的一声惨叫,然后他们全身的血管瞬息急速膨胀开来,仿佛一条条长蛇,在绷得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跳动,忽然,无数声闷响从黑暗中传来,血管炸裂,大篷鲜血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飞溅而出。

他们两人赤红的身体仿佛两截枯朽的木头,从中间缓缓折断。

那一刻,楼飞觉得自己强撑的意识,马上就要被这凄惨的画面摧毁。他终于明白了,百毒教搜罗的那些毒物,并非毫无用处,看来眼前那种看不见的秘魔,就应该是那些剧毒之物的杰作了。这,就是百毒教最大的阴谋。

他心中思索:“百毒教的蛊毒如此厉害诡异,倘若他们以此发难,我们当真是防不胜防啊。为今之计,就只有依靠蓝兄高超的医术,看看可有化解这诡秘蛊毒之法。”

裘媚娘忽然收敛了妖艳的笑容,容色陡然一冷,“你们也都看到了,若有人敢背叛百毒教,便是这种下场。”

所有的人忽然一起跪下,楼飞一惊,也急忙跟着跪下,耳畔只听那些人山呼“永忠百毒教”,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那种魔鬼一般的蛊毒,竟然在瞬间就俘虏了这些教众的心,那究竟是怎样一种蛊毒啊。

等到楼飞回到草庐的时候,面色还是极为难看,蓝夜见他神色有异,给他倒了一杯茶,楼飞一饮而尽,却忘记了茶的本来滋味。

那梦魇一般的场景,至今仍然震撼着他的心。

“蓝兄,你知道吗,百毒教的蛊毒,实在是诡异得很啊。”楼飞神色有些激动,“就好像是魔鬼的影子一样,根本就无法看到,然而却折磨得那些人痛不欲生,那些被处置的人,就好像被扔进了阿鼻地狱一样,他们,他们……”

楼飞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头,想要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对蓝夜讲述着刚才他所看到的凄惨画面。

蓝夜听后也不近倒吸一口冷气,他没有想到,百毒教居然研制出了如此厉害的蛊毒。那么,他们到时候的进攻必然会非常猛烈吧。

璟睆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怔在了原地。她对蛊毒的了解并不十分深刻,然而听到楼飞面带惊悸的叙述,她只是觉得浑身战栗,似乎楼飞脑海中血淋淋的画面在她的眼前拉开了一幅黑暗的画卷,其中隐藏的秘魔张牙舞爪而来,让她的呼吸为之一窒。

“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让他们得逞。”蓝夜赌气般地说着,眸子里的光芒异常坚定。“百毒教利用毒物横行苗疆,为祸世人,这次绝不可以再让他们这样猖狂,也不可以再让百姓受到他们的迫害。”

楼飞也为之一震,经历了方才的惨变,他亲眼看到了被蛊毒折磨之人的惨状,他此刻只想粉碎百毒教残忍的恶行,不让他们再继续害人。

楼飞道:“蓝兄,你可有信心研制出克制那种蛊毒的方法吗?”

蓝夜道:“我必须要了解那种蛊毒的构造。”

楼飞道:“那么,就让我去将那蛊毒偷出来。”

蓝夜和璟睆一听,都不禁反对。这样做实在太危险,倘若稍有不慎,楼飞便会被那蛊毒反噬。也许,会落得和那两个俘虏一样的下场。

然而楼飞却不顾他们的反对,坚决地道:“不行,如果不将蛊毒偷出来,蓝兄你就无法研制出解决之法,那种蛊毒,终究是一大威胁。我想我们也应该兵行险招,赌上一把。”

一时间,三人沉默无语。夜幕暗淡,唯有一钩残月明灭如烛,寰宇深邃,根本无法洞察,一如杳不可知的前路,似乎早已被鲜血充塞,遮挡住视线。

暗处蛰伏的秘魔之影,也在蠢蠢欲动,伺机破茧,然后将苗疆的月亮染成鲜血的颜色。

第二十九章黯月之翼1

当一抹乌云遮盖住月亮的光芒时,楼飞已然乔装成一名百毒教的教众,混入了百毒教的总坛里。他的双手抬着箱子、混迹在那一群如同木偶人的教众之中,英挺的外表与这些机器一般僵硬的教徒格格不入。

“快一点,教主还在等着这些毒砂来练习掌功呢。”一个管事一般的人物趾高气昂地指示着这些教众,急声催促,“如果耽误教主练功,到时候有你们好受的。”

楼飞一边往前走,一边暗中留意着百毒教的建筑,这里不愧是百毒教的总坛,到处都种植着毒化毒草,紫雾吞吐,都是剧毒瘴气。还好楼飞来之前佩戴了蓝夜赠与的可辟百毒的木灵犀,因此对百毒教中的毒阵倒是无所畏惧。

那管事默默看着这些搬运毒砂的教众,小眼睛里精光闪闪,暗自打量着这些人。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楼飞的身上,虽然穿着和这些教众一样的衣服,可是依旧无法掩藏楼飞出众的气质。管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摸着小胡子,露出了若有深意的笑。

“你,过来过来……”管事对楼飞喊了一声,见他走过来,接着道:“你把箱子放下,跟我来。”

楼飞依言将箱子放下,然而心中却顿生警觉,看着管事的眼珠乱转,心中定然没打什么好主意。

裘潜渊的毒砂狂龙掌,楼飞有所耳闻,这套阴毒的武功,江湖上也就只有裘潜渊这个百毒教主会使。传说想练成这套掌法,需要每日将双手在毒砂之中搓打,从而让毒砂里的毒素充分渗入掌中经络,出掌时再由内力将毒素催出。由于平时双掌就已经过毒砂的磨练,因此掌中力道也是不容小觑,轻可穿岩裂石,重可劈虎斩豹。上次杭州城里,楼飞和裘潜渊交手时,就见他使用过这门武功。

楼飞轻轻诺了一声,便提高警惕,随着这管事离开了搬运的队伍。管事领着楼飞在百度教的亭台楼阁只见穿梭,楼飞装作好奇地问道:“管事,您带小的去哪里啊?”

管事背对着楼飞,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你小子有福气了,我是带你去见教主啊。”

楼飞皱了皱眉毛,凭借他敏锐的直觉,他已经感受到这个管事不怀好意,既然如此,他就将计就计,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不知管事大人带小人去见教主做什么呢?”楼飞装作一副欣喜的样子,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管事神秘兮兮地道:“总之是好事。”

说着,管事便带着楼飞走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楼飞悄然四顾,见四周寂然无人,忽然面色一紧,眼中寒光闪过,手掌一掠,便掐住了管事的咽喉。

楼飞一用力,就把管事推到了墙上,低喝道:“快说,你们新炼制的蛊毒,藏在什么地方!”

管事一惊,显然没料到这个教徒竟然有如此高的武功,登时吓得面无血色,结结巴巴地道:“壮士,有话好说!”

楼飞继续威吓道:“告诉我那些蛊毒藏在哪里,否则我立刻让你死。”他面对恶人,面色狠厉,吓得那管事双腿发软,哪还敢耍诡计,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道:“那是新炼制的苍洱魔影,乃教中最高机密,就藏在东边的泰玄楼里。”

楼飞心中一动,立刻掏出一枚药丸塞入管事口中,“这是穿肠毒药,若你敢骗我,将会死得惨不堪言。”他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他向蓝夜要来的剧毒,目的就是为了逼问百毒教中人,如今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管事吓得面色铁青,颤抖道:“小的哪敢骗您,新炼制的苍洱魔影真的就藏在那里。”

楼飞见此种情况下,他仍不改口供,料想他说得应该是实话,于是又问:“你带我去见你们教主,究竟意欲何为。”

“这……”管事顿了顿,垂下了头,不敢去看楼飞的目光。楼飞却手上加力,怒道:“快说。”

管事只得老实作答:“我们教主每天晚上都会练毒砂狂龙掌,可这种掌法,却需要用活人来练,只有活人的血,才能充分激发毒砂里的毒性。”

楼飞冷笑道:“所以你找到我,就是想让裘潜渊那个老毒物拿我来练毒掌。”说罢他手中一紧,立刻就捏断了管事的咽喉。管事就如同一个短线的木偶,无力地贴着墙壁滑倒在地。

楼飞看了这恶人一眼,便展动身形,飞速向着东边掠去。

很快,他就如同一只灰色的鸟儿,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泰玄楼。这是一间不大的二层楼,周围的防守也异常严密,可是楼飞仍然悄悄落在了楼顶,然后从屋顶掀开一些瓦片,再施展缩骨功,便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去。

只是,他的脚刚刚落地,身体就仿佛被定住一般——空旷的室内,却正有一个人对着一个烧得通红的铜鼎,双手用力地嵌入鼎里的毒砂。这个人,正是裘潜渊。

楼飞一惊,显然没有料到裘潜渊竟然会在这里练功。此刻他有些后悔自己急着杀掉那个管事而没有听他说下文。

“你进来了,到本教主身边来。”裘潜渊闭着眼睛,依旧在用力将手掌嵌入滚烫的毒砂里。因此,他并没有看到进来的人就是楼飞。

楼飞本以为免不了异常恶战,见此情形,又是一阵愕然。转念把心一横,压低了嗓音道:“是管事大人命小的前来侍奉教主练功。”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同时手中紧紧蓄满了力道,如果稍有变化,他就会及时出手。

听着对方走进,裘潜渊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他并不知道来的人是楼飞,只是以为对方是一个来给他练毒掌的教徒。

楼飞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屏住呼吸,心里隐隐泛着一丝恐惧,然而更多的却是坚决,待他走到裘潜渊身侧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已经眯起了眼睛。

就在那一刻,楼飞出手如电,右手并作手刀,闪电般切向裘潜渊的脉门。裘潜渊原本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一股凌厉的杀气已经突袭而至,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脉门已被人紧紧扣住。

当他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时候,失声喃喃:“居然是你……”虽然突然被楼飞扣住,然而百毒教主的眼睛里却不见丝毫恐慌,眼睛反而眯成了狭长的缝隙,如同延展开来的毒蛇,放出了腥锐的冷光。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只有蓝夜那个傻小子来了苗疆,没想到你也跟着过来了。”裘潜渊微微冷笑,“你和他是一起过来陪葬的吧。”

楼飞也不理会他说出的那些讥讽之词,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伺机寻求逃脱的机会,于是也不和他拖拉,开门见山地道:“告诉我,你们最新炼制的那种秘密蛊毒在哪里?”说话时他手指切得更深,死死地封住了他的血流,生怕他逃脱。这个百毒教主的实力,楼飞确实不敢小觑。

裘潜渊眯着眼睛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说罢他朝着楼飞的身后扬了扬下巴,“就在你身后的那个暗格里。”

楼飞把着裘潜渊的手腕,朝着后面看过去,然后反手一掷,打出一枚铜钱,拿到暗格应声而开,里面的是一个漆黑的檀木盒子,他再掏出一枚铜钱,又将那盒子打开,里面立刻闪现出一道幽暗的蓝光,诡异而刺眼。

楼飞立刻转身道:“这不是那种蛊毒。”他的语气坚决,似乎早已认定,“我亲眼见识过那种蛊毒,无形无质,力量却可怕无比。那么残忍的蛊毒,给我的感觉是永远也忘不了的。这盒子里的蛊毒,和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你再骗我。”他手上的力道更紧,裘潜渊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血脉的凝滞,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感觉越来越重,他心中骂道:“这小子倒是满精明的,看来对他是撒不了谎了。”

于是他只能用左手指了指左边的那个柜子,“在那里。”

楼飞又顺手将那个柜子打开,一股阴森的感觉顿时传来,如同冷风一般吹进了他的血管之中。那种感觉清晰无比,如同秘魔投下的影子,让人不寒而栗。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那里面的,就是那种蛊毒没有错。

忽然,一股眩晕之感如同倒卷而上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楼飞的脑袋。他心里一惊,手上力道骤减,也就是那时,他感到裘潜渊的手已经从自己的手中抽出,于是当即闪身后退,一个箭步向后跃起。

落地之时,他的身子已经剧烈地摇晃起来,而裘潜渊则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容,默默运功调息。“哼,你这臭小子就算千万提防,又怎么能多得过老夫我高超的下毒手段?你可能不知道,就算老夫随便呼出的一口气,也可以让它含有剧毒。可是你中了老夫的毒,居然没死,看来蓝夜那小子应该是把木灵犀给了你。可惜木灵犀虽然能抵百毒,对于我的毒,却还是无法完全化解。”

楼飞目光一冷,当即伸手拿过那柜子上的盒子,足尖一点,便如同一只大鸟破窗而出。

室内的裘潜渊冷笑道:“进了我百毒教,还妄想逃走,真是可笑。”

第二十九章黯月之翼2

果然,楼飞多窗而出不久,便已被教众团团围住。而此刻他的头脑,却愈发昏沉,眼前也有些模糊。那些围住他的教众先是逡巡不前,可是脚下却缓慢移动着,如同潮水一般,渐渐向他合拢。

楼飞剑眉一蹙,当即拔刀出鞘,刀锋横扫,漫天赤红怒泼,犹如碧血横空,电光夭矫。但闻惨呼一片,靠近的几人已然身首异处。

“你们谁敢上来,只有死路一条。”楼飞吧心一横,暴喝一声,那些欲要围攻的教众为他气势所摄,只得停步不前。

楼飞此刻濒临险境,犹如一只困兽,全身警戒,等待做出最后一搏。赤红刀光围绕着他的刀不断流转,积蓄着所有的力量。

他的左手,却死死地攥着那个盒子。盒子里,却传来了剧烈的震动,他知道,那种蛊毒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一点点流逝,随之流逝的,还有楼飞的体力。他已经开始剧烈地喘息了,额上也流下涔涔冷汗,而那些教众虽然仍忌惮他的威严,却已经步步紧逼。他握刀的手,也有些渐渐发麻了。

忽然,一个教众看住时机,合身向着楼飞扑了过去,楼飞刚要挥刀,却忽见半空之中一道剑光犹如暗夜惊雷,骤然劈下,将那个教徒钉死在原地。

楼飞尚自怔忡,却忽见眼前闪过一抹倩影,似乎有一道明霞从天而降,点燃了漆黑的夜空。

一阵幽香氤氲荡开,宛如夜色中凭空盛开了一朵朵洁白的云萝花,那种花,是只有忘情峰那种仙源之地才会生长的灵芳奇卉。

楼飞只觉得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要站立不稳,却忽然觉得一双柔软的手扶住了自己,抬眼一看,却对上了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视线里映出一个少女姣好的面容。

“霓裳!”楼飞脱口惊呼,似乎不敢相信,“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不错,来人的确是霓裳,只见她手握宝剑,刚刚用天罗星辉剑杀死了那个教徒。

“楼大哥,我听蓝大哥说你一个人来了百毒教,不放心,就偷偷溜了过来。”霓裳见楼飞气力虚浮,原本明媚的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担忧。

然而在看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教徒之时,她的目光陡然凌厉,握紧了手里的剑,剑气散开,如同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敌人笼罩。

“哼,今天本姑娘大不了跟你们拼了。”她一手扶着楼飞,一手拿剑,不敢放松。

“霓裳,别管我,你自己或许还能突围而出。”楼飞希望她可以安然离开,便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她,“记住,把这个盒子给蓝兄。”

霓裳却倔强地摇头,“不,我要和楼大哥一起走。”然后她便不再说什么,而是专心提防敌人。楼飞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暖意,身边的这个少女,此刻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眷恋。

他里一热,忽然朗朗一笑,“好,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杀出去吧。”他忽然也来了斗志,紧握住霓裳的左手。他可以感到,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向来她从小到大,还不曾面临今日这样的绝境。于是他握得更紧,想要传递给她一丝温暖和安慰。

霓裳微微一笑,很明显感觉到了楼飞的鼓励。

此时,远方陡然落下了一道情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楼飞和霓裳的身前。

却见远处的高墙之上,站着一个少年,眉目爽利,英子勃发,正是明风。那绳索也是他抛出的,此刻正绑在一棵粗壮的大树枝干上。

明风大声喊道:“霓裳,楼大哥,你们赶快抓住绳索飞过来。”

楼飞闻言,精神一振,一把揽住了霓裳的腰,“霓裳,你抓紧了。”说罢便将她抱起,然后双脚蹬地,他们两人便一起飞离了地面,借着绳索的拉力荡到了高空。

那些教众纷纷追袭,可是两人却已飞到高处,他们人力不及,便放出了毒药暗器。楼飞一心使力,向着远处荡去,无法防御,好在霓裳够机灵,当即宝剑挥舞,织出如电剑光,使出了千垒屏蔽,将那些毒药暗器全数挡开。

然后楼飞边抱着她安全地落到了对面的高墙上,他们三人身形一动,便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到霓裳和明风搀扶着楼飞回到草庐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快要站不住了。蓝夜和璟睆匆匆赶来扶住他,正好看见了明风和霓裳,从他们两人的口中得知了当时的险象。

“好在有你们两个,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蓝夜感激地向明风和霓裳道谢,然后仔细查看中毒的楼飞。

为了不妨碍蓝夜给楼飞治疗,璟睆与明风和霓裳一起走出了屋子,他也许久未见过这两个孩子,也有许多话要和他们说。看见霓裳忧心忡忡的样子,璟睆笑着安慰道:“霓裳,放心,蓝夜医术高超,一定可以治好楼飞的,我们要对他们两个人有信心啊。”

霓裳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的忧戚之色淡了很多。他们三个人就在屋外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夏夜的原野碧草青青,暖风回荡,其间暗藏着苗疆特有的湿润气息,却仿佛腥咸的泪,掩盖着无法藏住的悲伤。

明风突然道:“璟睆姐姐,听大师兄说,你是师父的女儿,那也就是我们的师姐喽。”

璟睆身为微微一变,身躯一震,犹如一朵单薄的花朵,不愿去承受风的力量。

“明风……”一旁的霓裳瞪了他一眼,又捅了捅他的胳膊,明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璟睆抱膝坐在草海之中,被半人高的长草簇拥,身形更觉伶仃,仿佛是一朵开在原野深处的蔷薇,蛊毒而茫然。从背后望去,她的肩膀竟在微微颤抖,似在无声哭泣。

明风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磨掉了那原本已经生锈的回忆,让那些伤痕重新暴露在自己的实现之中。

“璟睆姐姐,对不起……”明风地下了头,声音微弱。

璟睆看着这个少年,却洒然一笑,“没关系的,我不在意。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把我当成你们的师姐吧。”

明风和霓裳听她这样说,都面露喜色。

璟睆道:“对了,你们既然来了苗疆,那么楼飞召集的其他人马也都到齐了吧。”

霓裳点了点头,“是啊,他们都聚集在三十里外的镇子里,楼大哥一个令箭,他们便能齐聚。那些人都是一些信得过的正道人士,楼大哥对他们说百毒教在苗疆有异动,恐对中原武林构成威胁,便号召了一些江湖好手,共同对抗百毒教。这样做既不让人怀疑,又确实可以缓解这里紧张的局势。”

璟睆心想楼飞行事果然周密,转而一想,又道:“那杭州城现在的局势还稳定吗,魔门是否有所异动?”她还是放心不下魔门,毕竟她没有亲自参与杭州城的那场战役,心中多少有些牵挂。

明风道:“璟睆姐姐放心,如今杭州局势稳定,有凌庄主和凌夫人坐镇,而魔门也早就班师回到了魔劫宫。毕竟这次魔门的损失也不小,需要重整旗鼓,养精蓄锐。”

璟睆又道:“那你们的大师兄呢,听说他已经前去万卷山庄,寻找补天阵法的发图卷轴。万卷山庄,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呢。”

霓裳道:“大师兄还在赶路,不日就会到达万卷山庄。璟睆姐姐放心好了,大师兄本事那么大,人又机灵,一定可以应付任何状况的。”

璟睆微微一哂,“你就这么相信段晨浩吗,我看他平时嬉皮笑脸,做事马马虎虎的,希望他不要坏事才好。”

明风道:“虽然大师兄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可是关键时刻,他是绝对靠得住的。在逍遥天阙里,大师兄就是我们所有师兄弟妹的首领,从小到大,他带领我们闯过不少难关呢。还记得我十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大师兄也就只有十五岁,那一年师父去参加洞庭大会,留下我们所有的弟子在山上,偏偏师父的仇家北岳山主知道师父不在,便带着门人来忘情峰找我们的麻烦。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有些慌了,不知道该怎样应付那样一个大人物,可是大师兄却沉着冷静,领着我们对抗北岳门人。或许我们在武功上不如北岳山主,可是大师兄却有很多点子,最后还是领着我们战胜了来犯的敌人。那个时候的大师兄虽然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可是却好像一棵大树,可以给我们所有人带来庇护。况且那个时候若单论武功,大师兄也并不会输给北岳山主。大师兄可是一个大英雄,所以我们都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大师兄都可以解决。”

望着明风有些孩子气的执着,璟睆轻轻抿嘴一笑,“真没想到,段晨浩那家伙在你们的心中,居然占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她原本就有些担心,段晨浩莽撞冲动的性格可能会坏了大事,可是件明风和霓裳都对他如此信任,她也放心下来。最了解段晨浩的,或许就是这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师妹。璟睆心里想:“那个人,并不是一无是处,或许还真的有什么奇特的本领,否则芷涵妹妹,也不会……”想到这里,璟睆的笑容更加明显。

第二十九章黯月之翼(3)

这时,草庐的门打开了,蓝夜扶着楼飞走出来。见楼飞神色恢复,霓裳释然一笑,“太好了,楼大哥,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楼飞笑道:“蓝兄的医术果然高明,百毒教再厉害的毒,在蓝兄面前也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蓝夜谦虚地道“楼兄过奖了,其实这次,这个小家伙也有不小的功劳呢。”说罢他一招手,绿灵兽就从他的袖子里飞出来,围绕着明风和霓裳打转。

“小家伙,是你。”明风笑呵呵地伸出手,让绿灵兽落在了自己的掌心。当日在杭州城,是他将绿灵兽从裘潜渊的手里夺了过来,此刻绿灵兽也和他分外亲昵。

霓裳也扑闪着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个可爱的小精灵。然后她有跑过去扶住了楼飞,“还是我亲自照顾楼大哥比较放心。楼大哥,你可要好好休养哦。”

见霓裳对自己如此关切,楼飞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温暖,“好,楼大哥听你的话,一定好好休息,不让霓裳你担心。”

看着他二人如此亲密,蓝夜和璟睆相视一笑。

楼飞道:“蓝兄,那蛊毒我已经夺了过来,若你可以尽快研制出应对之法,那就再好不过了。”

蓝夜信心满满地道:“楼兄放心,这次关乎着苗疆的安慰兴衰,我一定会研制出对付蛊毒的方法,不会让百毒教的阴谋得逞。”

竹楼之中,木巓一个人望着窗外蒙蒙的细雨,若有所思,然后他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那是极其霸烈的烧刀子,可是他喝起来却如同白水一般,觉得毫无味道。

“喝得这么急,很伤身体的。”一个暖软的声音穿透风雨,温柔细致。这声音的主人,却是裘媚娘,她端着一些菜肴,盈盈走来。此刻她的神貌举止,却不同平时那般妖媚艳丽,仿佛刻意收敛了所有的光芒。

木巓回过头来,看着她,平日里凌厉的眼神陡然间温柔下来,居然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坐下来也陪我喝一杯吧。”

裘媚娘柔顺地坐在了蒲团上,给木巓倒了一杯酒,“喝酒要一杯一杯地喝,否则真的很伤身体。”

木巓似乎很听她的话,放下了海碗,转而端起那个薄瓷小酒盅,轻轻啜饮起来。然后裘媚娘又替他夹菜,他动了几口后,忽然放下了筷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的脸,目光却出奇地悠远,仿佛看的并不是眼前,而是天边。

然而就在他迷离的目光之下,裘媚娘的眼眸里,却透出一丝异样的目光,冷凉如冰,下一刻却已转瞬即逝。

“媚娘,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木巓忽然问了一句,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其他人都说你是百毒教教主的妹妹,嫁给我一定有所图谋,可是我却知道,其实你并没有图谋,只是想单纯嫁给我罢了。”

裘媚娘的神色忽然一软,如同一朵凋谢的花,“是啊,还记得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偶然在猎场那里看到了骑马射箭的你,从此便爱得无法收拾了。也是后来老天怜悯,你和发妻和离,让我有了机会,否则我真的是要日日以泪洗面,来憧憬那不可能归属于我的爱情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所以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天下的人都认为我嫁给你是要助我哥哥对付你么十八峒,可是了解我那一份简单心思的,也就只有你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神轻轻荡漾着,如同暖暖春波,满浸温柔之意。

木巓又喝了一口酒,声音却更加低沉,“这些年来,也委屈你了。”

裘媚娘的眼神忽然在一瞬间冷了下来,“不,我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够了,不管是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就算是当别人的替身,我也心甘情愿的。”

木巓的身体陡然一震,右手不由自主地斗了一下,结果杯子里的酒就洒在了他的衣袖上。“媚娘,你……”

裘媚娘却轻轻地笑了笑,“瞧你,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说罢她轻轻走过去,替他擦拭袖口的酒渍。

她俯下身子,却有一滴泪悄然而落,仿佛暗夜的流星,一闪即逝。然后,仿佛预料到一般,她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的惊奇神色,便觉得后心一麻,一股睡意袭来,她便毫无预兆地跌进木巓的怀里,沉沉睡去。

看着怀里熟睡的人,木巓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的神色,“媚娘,对不起,这么多年来,真的委屈你了。”说罢他的手探向了她的后颈,轻轻一按,一团闪烁的黄光便已攥在了他的手中。

淡黄的光芒荧荧烁烁,宛如细碎的星子,就那样被他捏在了指间。看着那点光亮,木巓的眉毛皱了皱,叹息了一声,眼眸深处,似乎倒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然而很快,那个影子也变得粉碎,再也无法拼合。

木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将光芒塞了进去。当他再一次俯身看着怀中的美人之时,眼神却陡然一变,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只是他的眼睛里,却依旧徘徊者浓浓的歉疚与惭愧。

然后他欠然起身,独自朝着屋外的雨中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的时候,原本昏睡的裘媚娘,却忽然坐直了身体。

她怔怔地望着门外那凄迷的烟雨,泪水已经迅速蔓延了她美丽的脸庞,纵横斑驳,如同尚未梳理的乱发。

看着那个离开家门的丈夫,她握紧了双手,身体在微微颤抖着,然后她紧紧咬了咬牙,眸子里的痛苦越来越深。“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的,那就不要怪我。”

乌云笼罩着灵鹫山,月宫清冷而寂寞。

彩娜盛装坐在圣湖的旁边,清冷的雾气在她周身飞舞缭绕,她却仿佛一只安静的木偶,一动不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却有一点半明半灭的淡金色光华,若隐若现,若然距离近了,便可以看清楚,那个轮廓,是一个弯弯的月牙。

忽然,彩娜的眼睛眨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喃喃:“今夜明明是十五啊,怎么会没有月亮呢?”

“其实月亮一只都存在,只不过是被乌云遮住了而已。”月神的声音在彩娜身后响起,令她微微一颤。

“丑女人,快放开我,你为什么禁锢着我,不让我动弹。”彩娜大声嘟哝着,愤怒的目光足可以当做杀人的利剑。

月神笑着走到了她的面前,坐下,“放心,很快就算我不出手,你的禁锢也可以解除了。”

她话音刚落,沉沉的天幕忽然裂开一线,乌云散开,一道月影无声垂落,恰巧照在了彩娜的身上。月光变幻,淡淡的金色宛如薄纱般披在她的肩头,却让她的身影显得如此孤单,如此凄伤。

“啊……”彩娜低低轻呼了一声,她感到就在月光照在自己身体上的那一刻,体内的血液似乎顷刻燃烧起来,带来一股灼热的刺痛,那种痛,让她的整个灵魂都为之颤抖。

彩娜皱着眉毛,冷汗涔涔而下,她原本红润的脸颊逐渐变得苍白,“怎么会这样,好疼啊……”彩娜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似乎在沸腾,在翻滚,每一次的起伏,都带来难以想象的疼痛。这月光,仿佛变成了细密的针线,在她的血管里来回穿梭,刺痛着她的肌体。

她愤怒地看向了一脸笑意的月神,“你究竟做了什么。”

月神微笑着道:“你错了,不是我做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月亮的杰作。不要抵抗,你体内的纯月之血,正在复苏。”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你这个奇怪的女人,赶快放了我。”彩娜呲牙吼着,如同一只疯狂的小兽。可是,身体却越来越疼痛,好痛啊,骨头仿佛都已经裂开了,血,血流动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啊。

忽然,她觉得额头仿佛有火在燃烧一般,月光仿佛变成了流动的火焰,在她的额头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记。金色的光芒如同耀眼的星辰,在她的额头流转起来,而那一弯金色的半月,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彩娜忽然觉得心神激荡,仿佛有什么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带来说不出来的舒服感觉,而先前的那种痛楚,忽然全都不见了。不知不觉地,她放弃了反抗,不想挣脱了,四周不停地涌来一股奇异的力量,充盈了她的整个身心。

看着被金光笼罩的彩娜,月神脸上的笑意更盛,有些激动地喃喃:“纯月之血,就要复苏了啊,彩娜,你果然承载着这珍贵的血液。月之神明啊,请借助彩娜之手,将您的旨意传播到整个苗疆吧。让那些不肯臣服于您的势力,全都沐浴在血之月光中。”她的双手忽然在胸前合拢,结成了一种奇异的印法,似在祝祷,又似在乞求。

彩娜陡然间睁开了眼睛,她额上的那枚半月形标记,也已经完全凸显出来。漆黑的夜空中,乌云仍然在徘徊,可是金黄的月亮,却已经出现。沉沉的乌云,铺陈在圆月周围,被风衣吹,竟然幻化成了羽翼的形状——月亮的暗面,竟然生出了一双暗之羽翼,看上去诡异而黑暗。

彩娜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阴霾,有些混沌,可是却有一股冷光在她的眼睫处闪烁,她定定地看着月神,似乎在聆听着她无声的旨意。

月神神色肃穆,陡然开口:“彩娜,知道吗,如今整个苗疆,只有你身负着纯月之血,也只有你,彩娜转动金血月轮,释放出圣湖之中囚禁的阴灵。”

她这句话刚刚说出口,圣湖的湖水竟然无风泛起一丝丝涟漪,越来越剧烈,整片冰冷的湖面,似乎顷刻沸腾,湖水底部,仿佛蛰伏依旧的某种东西忽然醒来,兴奋难耐,等待着冥冥之中的某种召唤。

彩娜静默地坐着,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睛,如同一湖沉寂的冷水,早已失去了往日活泼的光彩。她的双手交叠在膝前,一袭盛装华服精致而高贵,犹如一只美丽无法触碰的娃娃。

高空之中,月之暗面,黯之羽翼簌簌抖动着,仿佛在位即将到来的一刻而兴奋着。

第三十章可怜明月1

八月末的时候,灵鹫山下的墓地里,已经开出了大片的火红色的花。那些火红的曼珠沙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宛如从地狱深处蔓延而来的烈焰,就算是整夜不停的冷雨,也无法将它们浇灭。

看守坟地的蛊婆,刚刚练功完毕,忽然感觉外头刮来一阵风,无意侧头瞥了一眼窗外,就看到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黄土坟里,已经满是那种烈焰般的花朵了。

虽然在这片墓地里住了这么多年,但每次看到这种妖异的花大片开放时,她依然会感到彻骨的寒意——那,活生生就是地狱里透出的烈火。

看来,那些死去的人,即使只剩一副枯骨埋在地下,还是很不甘心吧。

身为阴月教的元老级人物,蛊婆自然对教中的种种秘密了如指掌。比如教主月姬的秘密,她本是中原血阴教教主玄姬的妹妹,但是由于她先天身负纯月之血,故而被姐姐派到苗疆来打理阴月教。月姬刚刚来到苗疆的时候,正是二八年华,她不同于姐姐的苍白冰冷,那个时候的月姬,出落得如同一朵灿烂的月桂花,就算全苗疆的女子加在一起,也不及她百分之一的美丽。

蛊婆阅人无数,当时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美丽的少女,并无心打理阴月教的事物,只是不得不听命于姐姐,她才独自一人来到了苗疆。在幽深孤寂的月宫里待了四年,有一天,月姬终于耐不住宫里的寂寞,偷偷溜了出去。她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四年之后,有人看到了苗族十八峒首领木巓的妻子,居然就是当年月宫里失踪的月姬。

原来当年月姬偷偷溜出宫,无意之中遇到了木巓,那个美丽的少女就在一见之下,爱上了当时英姿勃发的木巓。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苗族首领的妻子。当然,她并没有向木巓透露自己真实的身份,因为那个时候,阴月教在苗疆,还是一个诡异的流派,并且十八峒的人,总是认为阴月教驻扎在苗疆这片土地之上,是另有图谋。所以月姬当然不会向心爱之人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惜,月姬为了享受一份平凡人才能拥有的爱,后来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惨痛,以至于蛊婆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去同情她的遭遇。

还有,月神的秘密。

月神原本的名字叫做薛紫月,本是玄姬的大弟子,她来到月宫,大概是四年之前。由于月姬的背叛,导致月宫名义上的领袖已经形同虚设,于是玄姬为了掌控苗疆这片土地,便不得不将自己的大弟子派来了月宫,接手月宫的一切事物。月神一直对师傅忠心耿耿,极其敬爱,因此才放弃了中原的生活,孤身一人来到苗疆为师傅打理阴月教。

在苗疆的这几年,月神用尽了各种手段,对苗疆人恩威并施,再加上月姬原本就心向着苗人,更加多次为他们化解危机,因此阴月教在苗人的心中,也逐渐成为了圣教。而月神为了修炼阴月教的术法,更不惜自损容貌,忍受术法的反噬之苦,使得容颜加速衰老。因此,她不得不选择了驻颜蛊,在许多婴孩的身上种下这种蛊毒,来维持自己的容颜。

月神的心意,蛊婆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那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师傅,可以放弃一切,牺牲一切,只是为了帮师傅夺取苗疆,光大阴月教。

当然,蛊婆更加了解的,便是整个阴月教的秘密。

灵鹫山脚下,原本就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月神来了之后,便将这片土地当做了墓地,让那些死后无钱安葬的人在这里下葬。可是月神之所以把这片土地当做义庄捐出来,并不是让贫苦人死后得到一个葬身之所,而只是为了聚集更多的阴灵。月神只是另教众司职萼仙道的女史施展术法,便可以将这些私人的魂魄从身体之中吸出,永远镇压在月宫的圣湖之下。此种阴毒诡异的萼仙道术法,放眼天下,也只有苗疆少数的萼仙流派的异教徒可以施展。

而月宫里那个终年冰冷的圣湖,则聚集了天下至阴的恶毒魂魄,而湖水的水脉却来自于万丈深的地底,一路染了黄泉幽冥的阴气,最后倒流汇聚到月宫。圣湖和阴世魔罗魔迦山脉之中的血瀑一样,都是黄泉之水的汇集之所。

为了保持圣湖之水的这种特性,湖底的基脉,则需要无数的灵魂来垫底。所以圣湖的水,才会那般阴毒。据说玄姬每年都会派使者前来月宫,取走大量的圣湖之水,用以修炼魔功、淬炼药物,多年来,血阴教得益于圣湖之处颇多,所以才需要更多的魂魄,来维持圣湖的水质。

于是多年来,阴月教在山脚下开辟出了一望无际的义庄,专门收敛无主的尸体。

苗疆瘴疠之地,百姓多病,多贫苦,人的寿命往往很短,那些没有钱安葬的贫苦人死后,也往往被亲友送到此处,由阴月教负责一切后事。

所以,阴月教就是靠着此种手段,收敛无数的灵魂。而一旦那些镇压在湖底的阴灵被释放出来,整个苗疆,到时候恐怕就要变成炼狱。

忽然,蛊婆抬头,她竟然发现,月亮的阴翳之处,竟然有着羽翼之状的浮云,在微弱的月光包围下缓缓流动,仿佛扇动了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妖风,让这个原本应该平静的夜晚不再平静。

“这是……黯月之翼,难道月神打算今夜就释放那些镇压在圣湖之下的阴灵吗?”蛊婆轻声喃喃,枯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襟,“她为何这么着急放出阴灵,莫非是十八峒或百毒教有所异动吗?”

蛊婆顾不得窗外的风雨了,拾起一件披风,就朝着灵鹫山的方向走去。

外面冷雨阴风,分外凄凉,蛊婆急步走在细雨之中,如同一个苍老的幽灵,在苍黄潮湿的土堆中穿行,衣袂不时扫过那一簇簇跳跃的红花。

“嘎!”漫天风雨中,蓦然腾起一道黑影,发出一声尖叫。那个黑影从红花中窜出,落到了坟头上,抖了抖羽毛,继续扯着脖子嘎嘎地叫,声音尖利,却是一只乌鸦。

蛊婆瞪了一眼那个让她有些受惊的畜生,就继续赶路,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突直跳,一种不安的感觉迅速弥漫了全身。

忽然,蛊婆发现,不远处,坟旁茂密的彼岸花被踩到了几棵,七倒八歪,碧绿的梗和红色的花都流出了汁液,狼藉满地,花叶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纤细而凌乱,似乎是一个女子。

灵鹫山下的这片墓地,是依照阴月教古籍中的阵法而建,若是外人进入,必定会迷失其中。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必是有外人闯入,才贸然踩坏了红花。

蛊婆老辣的目光立刻警惕起来,默默环视四周,陡然发现树丛的一角,一片绯红的衣袂迎风招展,犹如风雨之中摇曳的一片蔷薇花瓣。

然而下一刻,一抹红光流溢而过,然后一只手点在了蛊婆的穴道之上,这个老婆子就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月光照亮了那个出手只认冰冷的容颜,这个人,正是璟睆。她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黄光闪烁,正是昨日木巓交给她的彩颜千幻。

璟睆看了看手中的竹筒,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蛊婆,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转过身,便向着灵鹫山月宫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璟睆一边仰头望着天上诡异的星象,以及月之暗面乌云结成的诡异的羽翼。她曾经在研习星象的图书之中读到过这种天象——黯月之翼。当灵魂的阴影遮盖了漫天星辰,就只剩下黑暗的羽翼包裹皎洁的月亮,那预示着,一场灵魂的灾变即将要来临。

而黯月之翼所盘旋的地方,正是月宫之上的天空。那么也就是说,这场灾变的源头,便是阴月教。

璟睆又一次回首望了一眼这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一眼望去,这些花仿佛是晴空下的圣湖波光,开满了死灵化成的红莲,闪烁着妖异的、说不出的邪气。

然后璟睆打开了手里那一个竹筒,那点幽黄的光亮立刻就如同飞舞的萤火虫,在夜色里流连成一线跳跃的光带,璟睆伸手,将那点光亮扣入了眉心。

木巓青木峒的大堂之上,苗疆十八峒的分峒主都汇聚在这里,这晚是各个峒主一年一度的聚会,共同商讨苗疆下一年的管理方针,也是各峒主聚会齐欢的日子。

各峒主向木巓回报了上一年各峒的一些情况,又商讨了明年的规划,便开始了宴席,歌舞丝竹,珍馐美酒,各峒主此刻都开怀畅饮,乐意融融。

大厅里的众人都欢呼笑闹,乱成一片,每个人的酒都已喝到了七八分,说话都开始大舌头起来。

然而众人醉眼迷离之际,却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峒主的脸上殊无醉意,目光炯亮,全身紧绷,完全没有一丝醉态。

第三十章可怜明月(2)

此时一曲歌舞已罢,漂亮的舞姬们纷纷入席,坐到了各个分峒主的身边,媚态横生,娇娆漫语,或向他们身旁的男人们倒酒,或给他们夹菜,好生殷勤,眉目间顾盼生姿,春波流转,逗得那些粗犷的苗族汉子们个个心猿意马。

这时,坐在木巓下座的裘媚娘站了起来,笑盈盈地道:“各位,每年的今日,大家除了饮酒做乐,就是欣赏歌舞,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些单调的节目,大家不觉得有些腻了吗?”

一个人脖子长长的,上面戴了几十个银环,将他的脖子拉得更长,眼珠子在裘媚娘的身上转来转去。这人便是赤霞峒的峒主瓦剌,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着酒杯笑道:“好玩的?嫂夫人往上面一站,就好玩得不得了了,还要什么别的?”

众人一齐大笑,另一位酋长笑着道:“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嫂夫人就来点特别的。”

裘媚娘脸上笑容不减:“这好玩的,可实在特别地紧,我保证各位一定不会失望。”然后她轻轻地道:“带进来。”

她手下的丫鬟娇声答应,带了一个人进来。那是一个目光呆滞的少年,双眼空洞,身形佝偻,在那个丫鬟的搀扶下,如同一个被控制的人偶。

“阻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赤霞峒主皱眉道。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那个丫鬟牵着,他一时疑惑。

那阻儿也不答应,脸上挂着呆滞的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在裘媚娘的脸上。裘媚娘向他招了招手,他便向前走去。他的身形极其怪异,犹如一个空空的躯壳,甚至可以听到风穿过他身体的声音。众人虽在欢饮之中,看到他这一副怪异的样子,仍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寒意。

阻儿走到裘媚娘身前,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她的腿上,裘媚娘不但不以为逆,反而还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娇声道:“各位,好玩的来了。”

到此,那些人的酒意已经醒了七八分,纷纷看着眼前如此诡异的场景,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她把光洁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阻儿的头上,脸上的笑容温和得犹如慈母。

裘媚娘目光一寒,突然伸手一揭,阻儿的头盖骨就那样被她握在了手中。

赤霞峒主一惊,一下子叫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儿子脑浆迸裂的惨象,那知头盖骨掀开后,竟只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里面什么都没有。阻儿仿佛全身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已如行尸走肉一般。

随着头盖骨揭起,阻儿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魂魄,无力地垂伏在裘媚娘的膝盖上,那只空洞洞的脑颅如同一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众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人一时都停止了饮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所有的酒杯都已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木巓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颇为奇特,似乎震惊,又似心痛。“媚娘,你是要干什么!”

裘媚娘转头看向他,美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空洞的笑,“干什么,当然是和你作对了。我要帮我的哥哥对付你们十八峒。”

“你……”木巓刚刚站起的身子骤然倒下,瘫坐在椅子上,他觉得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从腹中散开,瞬间便侵袭全身,然后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已经凭空消失。他立刻知道,自己是中了迷药。而其他的酋长,也都纷纷倒了下去,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

“媚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木巓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发出了悲切的质问,“你并非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我也不相信会背叛我去帮助你哥哥达成他的野心。”

“哈哈,你说得对,我并没有什么野心。”裘媚娘看向木巓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脸上的笑容惨白一片,如同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我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你,再把你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这样以后,无论是人,还是心,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你都知道了?”木巓说话顿时毫无底气,看着相伴多年的枕边人,叹了一口气。

“不错,我不是一个蠢女人,我早就知道了。”裘媚娘的脸上顿时腾起一股无比愤怒之情。“我们苗疆的彩颜千幻蛊,可以改变所有人的体态容貌,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幸运呢,这种蛊,其实一直都种在我的身体里。”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惊。

裘媚娘接着道:“不过我有一点特殊,那就是除了你以外,就连我自己,也都无法察觉自己的容貌改变。只有你,看着我的时候,会看到不一样的脸。而那张脸,不是别人的脸,正是阴月教教主月姬的脸,也就是你的前妻,彩娜那个死丫头的娘。”

木巓的脸上此刻是一片死寂的灰白色,眼睛瞪得老大,却低头不语。

裘媚娘尖声道:“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吗,你根本就没有拿我当做你的妻子,也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在你的眼中,我只是那个女人的替身而已。我无法忍受,在你看着我的身体时,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那么我又算什么?”

木巓看着裘媚娘逐渐变得扭曲的脸庞,只觉得心里丝丝抽痛,如同有一条毒蛇在噬咬着他每一根神经。

“既然你对我这么绝情,那我也无需再为你忍受那么多。你既然拿我当别人的替身,我就要你把欠我的还回来。所以我要帮助我哥,控制你,控制整个苗族十八峒。等到我们的势力巩固,我自然会把阴月教那个女人的面皮撕得粉碎,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媚娘,别再错下去了。”木巓沉沉叹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希望这个疯狂的女人可以听他的劝阻。

“错?我没有错。”裘媚娘忽然掩口轻笑起来,“忘了告诉你了,其实你早就看不到那张脸了,因为那个女人的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我给毁了,她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丑女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木巓的身躯陡然一震,脸上现出一丝愤怒,“你说什么!”

裘媚娘道:“我说,十年前我就毁了她的容,怎么,你不高兴了吗,想为了那个女人而杀了我吗?”

木巓顿时语塞,只是剧烈的喘息着,无法思考。

裘媚娘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忽道:“现身吧,苍洱魔影。”

顿时间,嗡嗡之声忽然大作。那嗡动之声发自阻儿的脑颅,似乎有一团巨大的东西自其中迅速升起,可是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依然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众人心头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嗡嗡声忽地盘空怒啸,瞬间将整个大厅充满。

这嗡嗡之声极为诡异,声音越来越响,但却丝毫行迹都没有露出,如同无形之魔,来自天外,又仿佛植根于人们的心中,啮噬着心底那点最深沉的恐惧。

裘媚娘望着空中,淡淡地笑道:“这便是我们百毒教新炼制出来的蛊物,苍洱魔影。那是用苍山和洱海之中最为厉害的剧毒炼制而成,无形无质,却威力惊人。”

看着那个诡异的少年,赤霞峒主怒道:“那将阻儿怎么样了?”

裘媚娘轻轻地抚摸着阻儿的脸庞,道:“他现在已经成为这苍洱魔影的宿主了,此后凭借着苍洱魔影,他将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你身为父亲,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

赤霞峒主怒道:“我是说他怎么样了。”

裘媚娘道:“他说过,可以为了我去做任何事,所以我就喂他吃了几颗蛊虫的卵而已。”

赤霞峒主气得全身发抖,怒喝道:“贱人,我跟你拼了。”

他一声厉喝,猛地从椅子上拔起,向裘媚娘冲去。他手长脚长,天生勇悍,虽然此刻身中迷药,但这一冲之势,却也威力惊人。

可是裘媚娘却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们方才饮的酒中,除了迷药,我还放了苍洱魔影的虫卵。”

赤霞峒主大惊,道:“什么!”

“不信吗?”裘媚娘眼睛一斜,轻轻扣了下手指,赤霞峒主猛地一声厉喝,抱头狂跳起来。他的脑袋极痛,抱了一会,忍不住双手敲了起来。

裘媚娘道:“酒力催血,苍洱魔此时已攻入脑中,此后便会以你的脑髓为食,慢慢长大。等到一个月之后,苍洱魔影成形,那时便会毫无痛楚,刀斧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弹指之间便可取一流高手的性命,到时候你就能成为屈指可数的高手,你可高兴?”

赤霞峒主的吼声越来越弱,终于力竭倒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脸上竟升起一丝微笑,神情变得迷茫起来,这迷茫之中竟似带了无边的欢娱,仿佛一瞬间见到了大欢乐,大解脱,从此世间一切痛苦再都与他无关。

空中无形的嗡嗡直声越来越响,似乎在欢庆着新同类的诞生。

裘媚娘在大厅之中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木巓的身上,脸上露出微微冷笑,仿佛在向他示威。

喧闹声之中,木巓只是静静地看着裘媚娘,脸上全是失望的神色。然后他马上镇定下来,大声道:“大家冷静一下,各峒将解毒之药全都拿出来,分给大家服用,看看有什么效力。

第三十章可怜明月(3)

众人听了木巓的话,更加混乱起来,各族长都忙不迭地吩咐部下将秘藏的解毒灵药取出,也不敢用酒送服,就此干咽吞下。刚才还欢歌笑语的大厅里,此时已狼籍一片。

裘媚娘缓缓走到了木巓的身边,道:“你放心,等你成为工具之后,我会更加爱惜你的。就算你对我万般无情,我却对你始终如一。只不过,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我是永远也得不到你的。”

木巓看着她,脸上现出了愤怒的神色,其间还夹杂着一种深切的痛惜。“媚娘,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又何必要祸延整个苗族十八峒呢。你如果要报复,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吧。”

裘媚娘道:“我说过,只有掌握了十八峒,我才有实力向阴月教宣战,才能向那个女人报复。”她又轻轻笑了两声:“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派去阴月教的探子,全都被我杀了。你想要救出彩娜那个丫头,我不会让你如愿。因为最终能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个人。”

雨势渐渐变小,整个天地都被透明的雨丝笼罩在了漆黑的帘幕里。

灵鹫山上,风雨如啸,仿佛黑黝黝的密林中有无数野鬼山魅跳跃着欢呼。

然而,圣湖之畔,那个盛装肃容的少女,衣襟上却没有半点湿意,仿佛有看不见的伞打开在她的头顶,那些密集的雨丝刚刚落到她的周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开来。

此刻,彩娜苍白秀气的手指,正握在一个金色的转轮之上,她纤细的手指,此刻仿佛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将那只天下只有拥有纯月之血的人才能转动的金血月轮,一寸一寸地转动。

月轮上有十二个刻痕,象征着一年的十二个月份,然而,每转过一个刻痕,彩娜都似乎用了极大的心力。

可是她的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她的神智,此刻已被月神所控制。而那个黑衣的女人,此刻就站在彩娜的身边,默默吟诵着某种奇异的咒文。

随着月神的嘴里吐出奇异的音节,彩娜越来越用力,她苍白的手指几乎要扣入玉石的转轮中,一分一分地转开了月轮。

当月轮的刻痕转过第六宫的时候,极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让默默静立的月神全身一震。

“开了。”月神的脸上忽然现出了兴奋的神色,看着湖面,忽然低低说了一声。

仿佛是在回应着她的话一般,铺天盖地的水声忽然以想象不到的声势漫了过来。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要将湖畔的这两个人彻底淹没。

那是圣湖底下的水闸被打开的声音,圣湖第二层的水流已顷刻泻入了底下,将那些水中散落的禁咒冲走,那些都是禁锢着水中阴灵的禁咒。

湖水仿佛沸腾一般,咕咚咕咚地冒起了无数苍白而诡异的气泡,每一个气泡里,仿佛都紧闭着一只幽灵,它们此刻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撞击着气泡,只要挣脱这最后一层束缚,它们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月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宽大袍袖里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一枚彩色的宝石,那是阴月教的至宝,血月彩石,是临行前师父交给自己的。有了这颗宝石,她就可以指挥那些被禁锢的灵魂,将它们集结成一支死亡的军队,向十八峒和百毒教发动最后的进攻,全面控制苗疆这片土地。

然而此刻,彩娜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虚弱地趴在了月轮之上。而那些雨水,此刻则全都洒在了她的身上,濡湿了那件宽大的圣袍,没入她的肌体之中,给她带来一种彻骨的寒冷。

忽然间,夜空之中陡然浮现出无数诡异的血红,跪在铺天盖地的血红里,彩娜用有些犹豫飘忽的眼睛四顾,她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觉得铺天盖地的血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涌来,瞬间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在漫天的血腥里,她茫茫然地张开了手,向四方探着,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破灭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红莲烈焰焚烧殆尽,空寂如死,散如飞灰。

那是月轮对她的反噬,由于她本身功力不够,就算身负纯月之血,也只能勉强运转月轮,可是在月神的操控下,她却用尽了全力,此刻的她,已经收到了湖中阴灵最强烈的反噬。

却在这个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紧紧将彩娜环绕,然后,有无形的暖意如同流水,汇进了彩娜冰冷的身体里,她的意识渐渐恢复,视线也渐渐清晰。

然后她转过头,就看见了一张冰冷的白玉面具,可是面具里那双眼睛,却充满了暖意。

“是你。”彩娜喃喃,神智还有些模糊,可是却感受到了那个人的善意。有淡淡的白光从那个人的身上滋生而出,宛如草原之上盛开的万多莹白之花。开在雨中,如烟如雾。

月神看着那个人,冷冷地道:“彩娜,你应该叫她娘才对啊。”

彩娜的身躯陡然一震,咆哮道:“你说什么。”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戴面具的人,“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那个人却瞬间低下了头,如同一朵凋谢之花。

“想知道她是谁,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月神森然一笑,霍然出手,一道凌厉的光芒犹如暗夜之中划出的飞索,一下子击在了白玉面具之上。

顷刻间,面具化为碎片,零零落落。而面具后的那张脸,也随之显现出来。

“啊!”彩娜倒抽一口冷气,陡然一惊,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光。

因为,她看见了一张魔鬼般的脸。

不错,虽然只有一瞬,可是彩娜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骇人的脸,其上刀痕纵横,血丝凌乱,更加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肿块,将五官挤得凌乱不堪。尤其是在晦暗的夜色中,那张脸显得分外狰狞,形如夜叉罗刹,真的很难让人再去看第二眼。

“不要看。”月姬轻呼一声,随即用宽大的袍袖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她的手迅速拂过那张面具的碎片,一股寒气流散,那张原本碎裂成千万片的面具,忽然被寒气冻结,重新拼合,带在了月姬的脸上。

她愤恨地看向月神,“你何必如此。”

彩娜却只是看着月姬,原来那张面具之后,隐藏的竟然是这样一张可怖的脸。

可是那一瞬间,彩娜却只是稍稍一惊,并没有丝毫厌恶之情。而她所惊奇的,也是她觉得这张面具之后,应该是一张美丽的脸。因为那个人,是那样温暖亲切。

月身的笑容刻毒而欣喜,看着彩娜,道:“这个人,便是我们阴月教名义上的教主月姬,也是你死去多年的母亲。其实,你的母亲,她并没有死。”

彩娜痴痴地看向了颓然不语的月姬,良久,才颤抖着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是真的吗?”

然后,她看见了月姬轻轻点了点头,她抬起了冰冷玉白的脸,眼睛里是灼灼的泪光。“不错,彩娜,我确实是你的母亲。”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中了彩娜,让她怔在原地,自己的母亲,明明已经死去多年了啊,是被裘媚娘那个贱人杀害的。当年十岁的她,亲眼看见在雾露江边,裘媚娘一掌将母亲打入江中,从那之后,她就发誓无论受多少苦,都要为母亲报仇。

可是今天,自己死去多年的母亲忽然重生,并且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这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她看着月姬的目光急切而炽热,她也发现,月姬稍稍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拥抱自己一下,可是,她却终究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彩娜颤抖着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她只是看着月姬,眼泪已经和脸上的雨水混合在了一起。

月姬终于幽幽开口道:“彩娜,娘……娘对不起你啊……”她的语声哽咽而沧桑,即使在漫天淫雨中,也清晰地如同回荡在耳畔的风。

“彩娜,娘是中原血阴教教主的妹妹,在十六岁的时候,被送来苗疆做阴月教的教主。姐姐想让娘掌管阴月教,从而控制整个苗疆,可是娘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如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样,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到老。在娘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你爹,于是娘便偷偷叛出了阴月教,隐藏身份和你爹在一起。那几年,娘真的很快乐,你爹爹非常爱娘,直到你出生以后,我才知道一个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一个贴心的孩子。这些,娘全都拥有,所以,娘那个时候真的很快乐。尤其是看着彩娜你一天天长大,娘就觉得即使将来背负多么深重的苦难,只要能和你和你爹在一起,一起守护眼下的快乐,那么一切也是值得的了。可是,你爹却渐渐发现了娘的秘密,他似乎得知了娘的身份。那个时候,苗疆十八峒和阴月教是宿敌,所以你爹他开始怀疑,娘嫁给他,只另有所图。可是娘真的是很爱你爹,也很爱彩娜你啊。后来,你爹他认识了裘媚娘,在她的挑拨之下,你爹还是将娘赶了出来,因为在他的心中,他的族人,永远都放在第一位。我知道自己再也无力挽回什么了,可是娘舍不得你啊,那个时候,你才只有十岁。对了,其实十岁以前,你所见到的娘的样子,不是娘原本的面貌。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娘使用了彩颜千幻蛊,改变了自己的容貌,这也是娘唯一愧对彩娜的地方。可是为了让彩娜看见娘真正的样子,娘还是把自己原本的面貌藏在了冷湖沙月镜里,希望有一天,彩娜可以看到娘笑的样子。”

忽然间,彩娜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在神庙中,自己看到的镜中的那张脸,如此和蔼可亲,如此美丽明艳,原来那个人,竟是自己的母亲。

第三十一章愁心葬月1

虽然月姬的脸上仍然罩着面具,可是从她温柔的话语中,去可以想象到她脸上幸福的神情,过去温馨的回忆是如此温暖,即使褪去了昔日光鲜亮丽的颜色,却依旧如同最抚慰人心的旋律,给她带来丝丝甜美的回忆。

月姬接着道:“可惜,彩娜今后只能去看镜子里娘的容貌了。因为就在娘离开你爹之后,遇到了裘媚娘,她说要彻底断了你爹对我的念想,于是便毁了娘的容貌,然后将娘打入了河里。那个时候,娘为了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早已自封武功,所以面对裘媚娘的袭击,娘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之后我就被雾露江的水冲回了月宫。一切似乎是早就注定好的,绕了一大圈,娘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方啊。可是娘的容貌已经毁了,根本就没有面目再去面对彩娜了,所以这些年来,娘一只都幽居月宫,可是每一天,娘都在想念着彩娜,想念着你爹,娘希望可以终日为你们祝祷祈福,让月之神明保佑你们安康快乐。彩娜,请原谅娘,是娘对不起你,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明月的清华淡淡地洒在月姬月白的袍子上,漾开的亮光,宛如点点飞舞着的流尘,每一颗,都是她悲伤的泪水,封存了十年刻骨的伤痛,依旧对丈夫和女儿无尽的思念。

“彩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娘……”彩娜忽然扑进了月姬的怀中,嚎啕大哭,“娘,你不要说对不起,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哭,可是我却不知道,不知道啊……”彩娜紧紧抱住了母亲,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如同一只贪图温暖的小兽,咬着嘴唇哭泣。“娘,我好高兴,你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彩娜就是一个有娘亲疼爱的孩子。娘,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女儿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丽漂亮的。”

“彩娜……我的好孩子……”月姬也紧紧抱住了女儿,好久,她们才停止了哭泣。

“多感人的场面啊。”月神的冷笑忽然传来,粉碎了彩娜母女间温馨的相拥。月姬抱住了彩娜,冷冷地看着月神,道:“我说过,我不会后悔,今天我会拼劲全力保护彩娜,你休想伤害她。”

月神道:“哼,当年若不是你下嫁木巓,失去了处子的纯月之血,我今天也就不会让你的女儿来开启金血月轮,放出圣湖之中的恶灵。我想你也知道,那些恶灵一旦浮出水面,必定会对纯月之血的主人发动最猛烈的反扑。凭借你的功力,或许还可以抵挡那些恶灵的反噬,可是你的女儿却从未修习过阴月教的术法,根本无法承受那些恶灵的反扑。所以说,让你们相认,不过也就是死前的告别而已。”

月姬明显感觉到彩娜在她的怀中微微颤抖着,显然月神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于是,她将女儿搂得更紧,柔声安慰道:“孩子,放心,有娘在,娘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彩娜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的眼睛,顿时感到莫名的安心。忽然感觉自己不再害怕了,或许,这就是母亲伟大的力量,可以成为子女最为强大的依靠。

月姬冷冷地看向了月神,“只要圣湖里的阴灵不能出来,那么彩娜也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月神仿佛回击一般,脸上的笑容更加冰冷,“不可能,金血月轮已经启动,圣湖的第二层水已经流入地底,那些禁锢着恶灵的符咒,全都被冲走了,很快,那些恶灵就会汹涌而出,而整个苗疆,也即将变成阴月教的领土。”

月姬神色决绝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你还忘记了一件事情。”

月神眉头一紧,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你……难道你要施展玄月神功的最高一层心法吗,那需要动用血液之中蕴藏的纯月之力,如今你已非处子,倘若勉强动用玄月神功,你定会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呢?”面对月神的质问,月姬却只是淡淡一笑,“为了我的女儿,就算要我下地狱,又有何不可?”

“娘,不要。”彩娜拉紧了月姬的手,好像一只依恋母亲的幼兽,发出了颤抖的呢喃。“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

月姬看着刚刚相认的女儿,只觉得似乎有一只大手在奋力撕扯着她脆弱的心,为何宿命如此残忍,偏偏不肯对她松开狰狞的利爪,她还不想离开彩娜,她才刚刚和她相认啊。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圣湖之上剧烈翻滚的气泡已经一个接着一个,纷纷破碎。被禁锢的幽暗光芒缓缓自夜雾中浮现,粼粼可怖,状若鬼火。

“不好,那些恶灵……已经出来了啊。”月姬一把将惨啊拉过身后,长袖一挥,一道结界凭空而起,在她和彩娜的身前拉开了一道光幕。

圣湖波浪翻滚,天空星辰暗淡,随之而起的,是那些欢呼着、尖啸着从几百年黑沉沉湖底牢笼里腾空而起的死灵们,挣离水面,在半空疯狂地舞动飞窜,恍如红莲烈火当空燃烧。圣湖的水在流动,剧烈地往空中翻卷,而那些死灵们则乘着水势的蔓延,越飞越高,在空中来回呼啸,发出火一般的亮光。

空气仿佛陡然凝结,铺天盖地蔓延而来的,却是那些死灵阴冷的气息。恶灵升腾而起,飞跃狂舞于空中,氤氲如雾气,竟然有一片一片苍白的灰烬从空中飘落,无根无本,无始无终。天地顿时笼罩在这沉沉的劫灰中,仿佛变成了世界的末路,洪荒的尽头。

看着那些纷飞乱舞的恶灵们,彩娜的眼中现出无限恐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些并非人间的事物,那么可怕,那么骇人。如果没有母亲挡在自己的身前,她一定会害怕得瘫倒在地吧。

月姬的眼中满是凝重之色,就在那一刻,空气中有猛烈的风迎面吹来,那些恶灵们感受到了那个华服少女身体里纯月之血的气息,疯狂地向她汹涌扑去。那样骇人而巨大的力量,搅起了天地间的旋风。

它们纷纷聚集,对着彩娜冲去,发出可怖的尖啸。

可是在撞到结界的那一刻,那些恶灵们却纷纷化为了飞灰,余下的恶灵们忽然徘徊在空中,逡巡不前,只是冲彩娜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彩娜,放心,有娘在,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月姬的手在缓缓转动,结出一个又一个印法来维持那道阻挡恶灵的屏障。

“真是愚蠢,你如此耗尽心力设下结界,又能阻挡到几时,到时候还不是……”月神的话还未说完,却陡然捂住了胸口,那里,有一只金色的小虫子从她的后背透体而出,在空中抛下一串殷红的血迹。

月神尚自一惊,却觉得刺痛的感觉犹如火焰般,从伤口蔓延开来。

她回过头,去看到明灭的薄雾中,有一个幼小的影子静静站立着,那个影子,好像从地狱里重新回归到了人世的幽灵,眼睛里闪烁着冷亮的光芒。

点点破碎的劫灰仿佛灰白色的浮萍,围绕着那个女童的身影飞舞,女童缓缓从浓雾深处走出来,月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线清影,照亮了她姣好可人的面容——那,正是小露。

暗月下小露的眼神依然澄澈,黑白分明,但已然不是昔日那种无邪的天真,一眼望去,仿佛是晴空下的圣湖波光,开满了死灵化成的红莲,闪耀着清澈的、说不出的邪气。

“月神,我是来杀你的。”说着这样的话,小露的神色却是轻松的,仿佛生死不过是翻覆手掌般轻易。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冷光,憎恨和轻快居然如此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小露勾了勾手指,就有一点点金色的光斑围绕着她翻飞翔雾,仿佛是侍奉在她周身的金色蝴蝶。

可是那一点点金光,却是极具杀伤力的金瞳蛊。

月神捂着伤口,暗暗结着印法,催生伤口的愈合,“真没想到,居然是你,你居然可以召唤金瞳蛊,看来,你还真的是我们苗疆的蛊母。”

小露淡淡地道:“月神,我的记忆已经解封了,就在丽丽死去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悲伤激发了我身为蛊母的力量,那种力量,冲开了你们给我设下的禁制。一切我都想起来了,我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可是是你们阴月教,是你们杀了我的父母,把我一个人扔在深谷,为你们种植仙露紫芝。你们想要利用我的力量,不要做梦了,如今我的力量已经觉醒,我要复仇,我要杀了你。”

说罢,她手指一点,那些金色的蛊虫便风一般掠向了月神,一刹那金光大盛,那些极其微小的东西瞬间盛放出璀璨的金光,宛如夜色中盛开的一朵朵金莲。

那些金色的蛊虫张开了大大的嘴巴,毫不留情地向着月神咬去,月神情急之下袍袖挥舞,然而那些金色的光电却犹如挥散不去的月光,紧紧将月神缠绕。

彩娜看着那个曾经如同白露一般清澈的女童,如今她的脸上,却泛着夜枭般的笑容,那是仇恨磨蚀了她原本纯真的心。看到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小露,彩娜心痛不已。

“小露,赶快收手吧,不要再让仇恨控制着你,否则,你将沦入魔道。”虽然那些恶灵已然在穷凶极恶地攻击着,可是彩娜却还是拼尽全力对着小露大声呼喊,她希望小露还可以听得进去自己的话。

然而那个被仇恨怒火焚烧的女童,却对彩娜的痛呼置若罔闻,依旧专心操控着金瞳蛊,极大限度地对月神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金瞳蛊在《蛊神经》排名第三,传说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难以招架十只金瞳蛊的袭击。况且,现在的小露,蛊母的力量已经觉醒,于是那些金色的蛊虫在她的操控之下,愈加张扬,点点金色荧光转瞬化作了满含仇恨的花火,似乎要将黑夜撕开一条条罅隙。

月神目光冷冽,出手如电,咒印环环结出,她双足蹈舞,身姿曼妙,黑衣飘逸如夜,衣袂流动,转出片片光影。而那些金瞳蛊似乎对月神周身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晕有所忌惮,不敢向前。

第三十一章愁心葬月(2)

看着那个跳着死亡之舞的黑衣女子,小露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眼睛逐渐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忽然,她的掌心升腾起了一股淡淡的光华,映照出了她惊恐的面容——和刚才那样得意的神色完全不同,虽然是同一张脸,可是此时的小露,原本大笑的表情陡然凝滞,苍白的脸上迅速转过几种不同的表情,眼里的红光涨了又退,手臂僵直地发着抖。

因为,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笑声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如同寂夜之中凭空而起的虫鸣,啁啾着噬咬着所有人的心。

看着举止奇异的小露,月姬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已经被裘媚娘的蛊毒控制了。她即将变成裘媚娘的杀人工具。其实在裘媚娘助她力量觉醒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可以控制她行为的梦失蛊。那个孩子,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傀儡了。”

彩娜的心更疼,她就看着那样发怔的小露,却什么都做不来,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没有,不能保护母亲,也不能保护小露。

有一种不一样的声音从小露口中吐出,听上去是那么阴冷:“月姬,你说得不错,我现在的确已经是裘媚娘的使者了。我也是不久前知道的,那日ni竟然躲在密室之外,看到了她助我觉醒。你自然也听到了她要对十八峒不利的计划。可惜,你派去给十八峒通风报信的人,已经全都让我杀死了。”

“什么!”月姬略微震惊了一下,脸上的担忧之色加重,却在这一刻她稍有分心,那些汹涌的恶灵便直扑而上。

眼看那一大片灰沉沉的恶灵犹如死亡的乌云,铺天盖地笼罩过来,月姬只能竭力再拈出一个咒诀,这次,她却是在用自己血液深处蕴藏的力量,以自己的生命为灵媒,去施展玄月大法的最高一层心法。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女儿。就算牺牲她自己,也无所谓。

看到了母亲脸上决然的神色,彩娜拉着母亲的衣袖,含泪看着她。“娘,求求你,不要……”

那些汹涌而来的死灵们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迷雾,撕扯纠结,直欲压碎这沉沉的夜空。

看到彩娜拉着母亲衣袖哭泣的样子,不知为何,小露的心里,竟然隐隐升起一丝疼痛。“彩娜姐姐……”她轻声喃喃,皱了皱眉毛,捂着脑袋,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小露只是知道,看见彩娜姐姐露出了悲伤绝望的表情,她是那样心疼,恨不得可以替她承受一切。

“我……我是怎么了!”小露忽然觉得头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裂开一样。脑海中,有一个诡异的声音如同如影随形的恶魔,挥之不去。

那个声音冷冷地提醒着她:“不要忘了,你和我缔结了契约,你可知你蛊母的力量是如何觉醒的吗,那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体里种下了噬魂蛊,那些蛊虫,会以你的灵魂为食,不过,它们却可以替你提高力量。”

那个声音冷冷地回荡着,却是小露以另一种冷酷的面貌随口说出。看着脸上表情瞬息万变的小露,彩娜知道,那个人其实不是小露,而是控制了小露的心魔,是裘媚娘在她体内种下的噬魂蛊。

“其实,你的心结,早在彩娜对你说出童冠是凶手的时候,就已经解开了,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放下了仇恨,可惜,你和我缔结盟约在前,所以,我就利用你体内的噬魂蛊,来控制了你的心神。你,就是我安插在阴月教理的一枚棋子。”

那个来自虚空的声音,和死灵的吼叫混合在一起,犹如诅咒一切的不详咒语,就连天上的云,都被那诡异的声音震得轻轻摇颤。

小露骇然看着自己的胸口,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住着一只可怕的虫子,那只看不见的虫子,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灵魂,逐步占据着她的躯体。

一瞬间,恐惧让她心胆欲裂,是裘媚娘,是她念出了这个可怕的咒语,从遥远的地方召唤出了她身体里的魔物,让她去伤害自己唯一的朋友。

小露忽然觉得无比后悔,如果不是自己太偏执,太执着于仇恨,今天彩娜姐姐和她的母亲,也就不会陷入这种绝望的境地了。

然而这种恐惧和懊悔也只是一瞬,因为她神志的清明也只剩下了一瞬。

最后的恍惚中,小露看到自己可怕的转变——自己的胸口,渗出了惨白的光,那些光芒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是的,是那些该死的蛊虫,那些控制了她心神的蛊虫。

她看到了,自己手掌苍白的肌肤好像顷刻脱落,而自己的头发,却变成了灰白色,迅速地蜿蜒生长着,如同蛇类爬行——那不是她,那马上就要变得不是她了。

月姬把小露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不好,那个孩子体内的噬魂蛊,其实只是一种媒介而已,而媒介的另一头,却是裘媚娘新研制出的蛊毒,苍洱魔影。”

精通蛊术的阴月教教主冷静地分析着:“若我猜的不错,那个孩子虽身为蛊母,然而力量尚未觉醒,可是裘媚娘却靠着噬魂蛊蚕食了她的魂魄,要知道,蛊母本身可令天下蛊物俯首称臣,而蛊母的魂魄,对蛊物来说,则具有更大的威力。噬魂蛊采集的魂魄,应该是裘媚娘用秘术转移给了苍洱魔影,得到蛊母力量的苍洱魔影,将会是极其可怕的魔物。现在那个孩子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就是说,真正的苍洱魔影,已经成形了,难道……难道裘媚娘已经开始利用苍洱魔影,对十八峒的人发难了吗?”

看着那个受苦的孩子,月姬的眼里也闪过一抹心痛的神色。可是她的手中,却依旧在施行玄月神功最高一层的咒印,企图将那些恶灵封死。

“彩娜姐姐,请原谅我!”小露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宛如初生婴儿般纤尘不染的微笑,然后,她收紧了十指,纤细如笋的十指,仿佛变成了尖尖的钩子,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小露知道,噬魂蛊已经攻入心脏,唯有将它们完全拔出,自己才能摆脱控制。

鲜血,宛如凌乱的梅瓣,从她苍白的手指上缓缓流下,那个娇小的女童,仿拂又回到了初见彩娜和蓝夜的一刻,纯如白露,虚幻的月光下,她看起来就如同一个脆弱的幽灵,仿佛一口气就可以把她吹散。

那些心头热血溅在地上,发出哧的一声轻响,那里面,有些许白色的虫子,在血泊中分离挣扎了几下,然后便再不动弹。

看着那些逐渐化为飞灰的蛊虫,小露虚弱地笑了,她看见彩娜为自己哭泣,这个世上,毕竟还有人是爱着自己的啊,可以为自己流泪。

然后,再也不顾任何的眷恋,小露手指一挥,那些翻飞的金瞳蛊便顺着她的指引,飞向了那些狂乱嘶吼的死灵。

一瞬间,夜空中仿佛绽放了金色的花火,犹如观音挥动橄榄枝遍洒而下的甘露,洗涤了人世间一切的罪恶。

那些狂躁的恶灵们,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所慑服,不再前进,仿佛有无形的火炙烤着它们,让他们不敢再放肆。

“彩娜姐姐,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然后,小露的身子真的仿佛一滴露水,渐渐变得透明,变得模糊,最后,蒸发成了一缕雾气,了无痕迹。

一如她短暂寂静的生命,只是在深谷中对着天空,绽放了此生的欢笑。从此,便沦入了地狱。

此刻的苗疆大厅上,所有的酋长们都已经瘫倒在桌子上,就算是功力最深厚的木巓,也觉得身体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震荡着,开始四处游动。同时,一股软绵绵、醉醺醺的力量蔓延开来,他整个身体仿佛沉浸在太液池中,暖洋洋的,他好像看到了那座小小的竹楼前,妻子牵着女儿的手,在夕阳下对自己微笑。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的孽啊,若是当初他信任妻子,相信她并非阴月教的奸细,那么也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一切了。其实他不仅害了妻子,也害了裘媚娘的一生。

裘媚娘就坐在木巓的身边,神色温柔地抚摸着他粗犷的脸,微笑着喃喃:“没有人会再分开我们了,因为你将会永远是我一个人的了。”

然后,她看到了,木巓的手臂上,逐渐浮现出了凹凸的暗紫色芒纹,纠结盘根,缓缓向头顶汇去。

她又将视线移向整个大厅,苗疆十八峒的众豪杰们,他们体内的苍洱魔影都已经发作了,他们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身体缓缓颤动,面容也逐渐扭曲。这一切,正是裘媚娘想要的结果。

这座寨子周围,已经聚集了所有百毒教的教众,如今,百毒教已经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十八峒。她实在想不出,现今的苗疆,还有什么势力可以同百毒教抗衡。

然而,就在她得意的时候,外面却忽然出现了冲天的火光,同时,刀剑鸣击之声四起,伴随着嘶喊叫骂的声音,似乎寨子外面,已经有两股势力开始火拼起来。

裘媚娘微微皱了皱眉头,从高高的座位上走了下来,她手下的侍女却匆忙来报:“主母,不好了,外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杀来了一伙人,已经和教里的人火拼起来了,而且,对方骁勇善战,我们处于劣势。”

“什么,会是什么人?”裘媚娘微微蹙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当然是中原武林的豪杰们!”一声怒喝响起,已经有人冲了进来。说话的人正是楼飞,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浑身杀气腾腾。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蓝夜、明风和霓裳。

霓裳怒道:“楼大哥,不必和这妖女废话,我们现在就擒了她,让她交出蛊毒的解药。”

裘媚娘咯咯笑道:“小妹妹,你还真是天真啊,当然,你是外行人,自然不知道,苍洱魔影是没有解药可以解的。不过你身边这位药师谷的蓝公子,应该知道吧。”

蓝夜环目看了厅中一眼,面容忍不住骤变。他医术通神,在治病救人方面自然有很深的造诣。此时一眼看去,厅中众人身上都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显然是毒如膏肓之征。只是人如此众多,他须当谨慎处理。

他知道,那是苍洱魔影已被植入这些人的体内。

蓝夜目光雪亮地道:“裘媚娘,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得逞了。苍洱魔影虽然无药可解,不过我却有办法将它们从身体里面吸出来。”

裘媚娘身子一颤,微微冷笑:“你这小贼头,竟胡说,你真是太小看苍洱魔影了。”

第三十一章愁心葬月(3)

蓝夜似乎赌气一般,吹了一声口哨,一团绿色荧光犹如拖着长尾的流星,飞动而出。

那个发光的小东西,此刻悬浮在空中,正是绿灵兽。

蓝夜高声道:“小东西,快将这些人身体里苍洱魔影的毒素全都吸出来!”

绿灵兽听到了蓝夜的命令,小小的身体皱成一团,然后陡然一舒展,便有大团绿色的气流呼啸而出,它的树叶翅膀上灵光闪烁,那种圣洁的光,仿佛可以净化世间一切的毒质。

随着那些光之气流的涌出,众人身体里突然现出了丝丝诡异的黑气,那些黑气浓郁得犹如实质,幻化成了暗魔的影子,盘踞在空中。

裘媚娘的脸色终于变了,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中现出杀气,怒道:“来人,把这几个人给我解决了。”

话音刚落,暗地里蓦然窜出一批杀手,刀光剑影和那些氤氲的黑气搅在一起,分外扎眼。

“哼,虾兵蟹将。”楼飞冷哼一声,随即对霓裳和明风吩咐道:“你们两个人,好好保护好蓝兄,带我去收了这群妖人。”说罢他犹如雄鹰展翅,一飞而起,手中刀光匹练般攒射而出,恰似雪泼长瀑,云叠千丈,一时间厅中仿佛下了一场清凉的雪,又似铺满了锦簇的云,刀光万千,变幻无方,霎时间让人如堕梦中。

那些杀手们虽然也个个狂悍勇猛,然而楼飞毕竟出身武学世家,天刀门的刀法又堪称天下翘楚,比起这些蛮荒之地的莽汉们不知要高出多少。

那些人纷纷出招格挡,或攻或守,却没有一人能近得了楼飞三丈之内,而楼飞手里的刀光却已割裂了那些人的咽喉,带出一串串鲜血。

与此同时,绿灵兽头顶的那团黑气越来越浓,犹如乌云聚顶,久具不散。

绿灵兽依旧卖力地鼓动着双翅,清新碧绿的光芒就越来越浓,净化着那团乌云。

终于,众人体内的黑气越来越少,身上暗紫色的纹理也越来越淡,仿佛劫后重生一般,那些人脸上迷幻的表情逐渐变得正常,似乎随着身体里毒素的减少,他们也逐渐回到了现实之中。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苍洱魔影就这样被绿灵兽吸了出来,裘媚娘眼中怒火中烧,非常不甘心。然而,此刻外面的戈斗之声已越来越弱,看来,百毒教的势力,终究远远落后于楼飞所集结的中原武林大军。

看着一切都已化为了泡影,裘媚娘忽地惨然一笑,她没有再看蓝夜等人一眼,反而朝着那个高高的首座走了过去。那里,木巓感觉身体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艳丽的女子,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的裘媚娘,脸色苍白,仿佛洗尽了一切铅华。

“我败了。”她看着木巓,眼神深沉,“可是我不后悔,女人这一生,总需要为自己一搏。既然留不住你,那就让你永远记住我吧。”

就在木巓察觉到裘媚娘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女子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根染血的簪子,她的心口,仿佛沾染了一点胭脂,红得触目惊心。

余毒尚未散尽,木巓只能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可他的虎目里,此刻却浸满了眼泪。

那一刻,蓝夜动容了,他从未想过,像木巓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也会哭泣。

木巓一把环过了裘媚娘冰冷的身躯,哽声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裘媚娘虚弱地笑了笑:“原来,你的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这样我便不后悔了。”

她的语音就此中断,如同一缕被折断的夜风,冻结在唇边。而她那张艳丽的脸,却再也不复从前那般嫣红,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木巓的大手一寸寸抚摸过那张脸,然后,深深地垂下了头。这个女子,将成为他心中第二道伤痕。

月宫的圣湖彼岸,那些渐渐蛰伏的恶灵们似乎又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小露拼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施放出金瞳蛊,帮助彩娜母女暂时镇住了那些恶灵。

摆脱金瞳蛊的月神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对在做最后挣扎的母女们,微微冷笑:“别费力了,你们两个人,终究有一个会死。教主,这就是你背叛师父的下场。”

这时,月神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微微笑道:“蛊婆,你来得正好,恶灵们即将被释放,马上就是我们阴月教反击的时候了。”

蛊婆走到月神的身边,月神有了一种错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的关系,她觉得蛊婆的目光,居然透着一种不一样的神色。

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蛊婆却突然出手,点住了月神身上几处大穴。月神一惊,马上反应过来,“你不是蛊婆,你究竟是谁!”

就见蛊婆的手按在了眉心,从中抽取出一点金色的荧光,然后,那个形容枯槁、面目丑陋的老太婆,刹那间就变成了一个姿容秀丽的绯衣少女,正是璟睆。

“彩颜千幻蛊!真有你的。”月神冷冷地道,“璟睆,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那边彩娜面露喜色,“璟睆姐姐,你来了,太好了。”

璟睆对彩娜微微一笑:“彩娜别怕,有姐姐在,一定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的。”

她对月神道:“我要你们教理的冷湖沙月镜。你若要活命,就将那镜子交给我。”

月神道:“冷湖沙月镜镇守月宫的圣湖之水,可以驱使湖里的那些死灵,你身为护国道教的人,要这镜子却有何用。”

璟睆冷冷地道:“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月神道:“做梦,我是不会给你的。”

彩娜却笑嘻嘻地道:“璟睆姐姐,你不用管她,我知道那镜子在哪里,其实就在神庙里,姐姐,我带你去。”

月神狠狠地瞪了彩娜一眼:“又是你这个臭丫头,若不是要利用你去打开金血月轮,我早就应该杀了你!”

彩娜冲月神扮了一个鬼脸,“哼,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这时,那些恶灵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大片的灰白色犹如死亡的迷雾,漫过了圣湖冰冷的湖水,逐渐笼罩了众人的身形。

月姬道:“不好,恶灵又要反扑了。倘若这些恶灵真的挣脱了湖水,那苗疆将会有一场大灾难。”

璟睆目光紧迫,眉目之间仿佛结了一层淡淡的霜雪,淡如远山,冷如霜露。

然后,她眼中的冰冷陡然燃烧起来,绯衣层层展动,犹如孔雀开屏,临风独舞。

“我道如天,万法归一!”随着咒语的吐出,璟睆的双手也结成了数个法印。

她终于再度动用了道心诀之中的天心透,诸天梵唱,于虚无缥缈中响了起来,从她的身体之中,蒸腾出了星火般淡淡的红色光斑,向着寰宇深处逐渐扩散。

那是焚尽一切邪恶的红莲之火,诸天梵唱,尽化劫火,连所有的杀招,都是最华丽的舞,那是一阕葬魂之舞,用以葬送这些罪恶的生灵。

绯光流转,红莲焚烧,那些死灵们似乎承受着中天流火的炙烤,发出阵阵哀号。然后在耀眼的红光中,化作了沉沉劫灰,向着圣湖纷纷坠落。

虽然那些渐渐化作灰白雾气的死灵们依旧不敢地咆哮怒吼,然而在耀眼绚绝的红莲烈焰前,它们的挣扎却显得那么徒劳。

圣湖的水重新开始沸腾,这一次,却是一缕缕被禁锢的灵魂逐渐沉落,随着圣湖之水,流向黄泉。那里,才是它们的魂归之所。

毕竟这些恶灵也是被禁锢百年,所以怨念才如此强烈,璟睆心存慈悲,在红莲烈焰之中又加注了往生咒,用以超度那些扭曲的灵魂。

渐渐的,湖面上只留下灰白的劫灰,宛如一场末世的雪,纷纷陨落。

璟睆施展完天心透的术法,身体已极其虚弱,脸色有些苍白,彩娜急忙跑来扶住她,笑呵呵地道:“璟睆姐姐,你好厉害啊,那些恶灵,全都被你收拾了呢。”

璟睆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柔顺的长发,微微一笑:“只要彩娜平安就好。”

彩娜道:“谢谢你,璟睆姐姐,若不是你,我和我娘今天也许就会死在这里。”

璟睆微微一惊:“你娘?”

“是啊,就是月姬娘娘。”彩娜笑呵呵地说着,然后道:“这其中的因由好复杂,姐姐,我带你去神庙寻找冷湖沙月镜吧,你来苗疆,就是为了寻找宝镜的,我在路上和你慢慢说清楚。”

然后她回头看了看月姬,“娘,我把冷湖沙月镜交给璟睆姐姐,您不会反对吧。”

月姬摇了摇头,温柔地道:“当然不会了,冷湖沙月镜虽是月宫的宝物,可是却是用以镇守并驱使圣湖中的死灵。如今圣湖中已经不再有死灵,所以冷湖沙月镜对于我们而言,也就是一件普通的物事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月姬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不过,娘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保存在了镜子里,彩娜,你……”

彩娜拉着母亲的手,笑道:“娘,我已经看过镜子里娘的面容了。娘真的好漂亮,就算现在,娘也是最漂亮的,只要有娘在我的身边,我就满足了。”

当彩娜和月姬带领璟睆来到神庙的时候,路上却没有遇到任何月宫的教徒。一路之上,月姬只是觉得心神微微不宁,于是只能努力牵着女儿的手,她们才刚刚重逢,她不可以再次失去女儿。

可是,那种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犹如躁动的藤蔓,拥缠着她的心,让她心神不宁。

就在她们三人到达月宫门口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大门,却霍然洞开,神庙中依旧弥漫着金色的光斑,然而,却有一道幽暗的黑影,仿佛九天之上神魔垂下的漆黑的羽翼,包裹了目之所见的一切,包括那些浮动的金光。

“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忽然,一声绵长悠远的叹息宛如贯穿青空的霹雳,直直披在了月姬的心头。

她的身子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急忙将彩娜护在了身后,失声喃喃:“姐姐……”

璟睆也霍然一惊,那一瞬间,她只是觉得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漆黑无比,毫光不现,就连天上的月亮,也忽然变得血红。

陡然间,神庙里毫无预兆地卷起一阵阴风,那股风,仿佛是自宇宙洪荒的最深处吹来,吹乱了星辰,在月之暗面卷起了一股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夜空中所有的亮光。

天地顿时陷入黑暗之中,璟睆觉得自己似乎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风吹在肌肤上带来的如刀割的触感,提醒着她自己正深处风暴的中心。

可是刚刚施用完道心诀的她,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抵抗这团风暴了。

“娘,璟睆姐姐,救救我……”黑暗中,陡然传来了彩娜脆生生的声音,月姬和璟睆试图伸出手去触摸彩娜的所在,然而四周除了冰冷和黑暗,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实体,她们只是感觉彩娜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被风吹到了天地的尽头,化作了浓浓的云雾。

当一切静止的时候,原地已没有了彩娜的踪影。

看着虚幻夜色中明灭的灯光,月姬忽然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她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啊,可是为什么,要抓走我的女儿。”

璟睆道:“月姬,那个人是谁?”

月姬仿佛虚脱一般,良久,才缓缓开口:“她是我的姐姐,玄姬。”

那是璟睆在苗疆最后一次见到彩娜,自从那晚之后,那个天真烂漫的小苗女,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彻底从她的身边消失了。

然而,当很长时间之后,她再见到彩娜的时候,她却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璟睆那一瞬,只是觉得心里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化作了蝴蝶,从她的心理扑簌簌飞走,不留痕迹地远去。

这一次,苗疆的动乱终于平息,无论是十八峒还是阴月教,都逃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灾劫。

而蓝夜,也终于从月姬的手中拿到了冷湖沙月镜。

只是在看着镜子的那一刻,他却觉得心里微微的酸涩,他伸手,握住了颈上挂着的彩娜送给他的护身符,忽然紧紧地攥住了它,仿佛如果再松手,自己又会再度失去什么一般。

仲夏之月在云雾中载沉载浮,翩翩若舞,只是,他此刻的心里,却填满了愁绪。

中原武林风波未平,江湖动荡未安,而前往天心之城的道路上,又不知还会有多少风险。

还有那个在他心中占有重要位置的苗族少女,此刻又是否安好,是否可以和他看同一轮月亮呢?

然而,明月沉浮千年,阅尽人世沧桑轮回,却依旧冷寂,似乎永远都不会为尘世渺小的众生而哀伤。

前路征尘渺渺,他们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却转动命运的轮盘,才能拨开重重迷雾,看清宿命和姻缘。

明月光影斑驳,不可知的姻缘将会再度运转。

却是另一番新的天地。

只有仲夏的月亮,一直冷眼批阅着众生的轮回,似乎要将所有的传奇刻入月光,永远传递。

那便是一切新的开始。

第三卷《仲夏之月》完,请关注第四卷《持鼎平都》

第三十二章七杀聚鼎1

风兰夫人未曾料到宰辅会来横插一脚,眼看自己的计划将成,宁王府也可免除一场劫难,怎料变故陡生,饶是她机变百出,此刻也失了主意。

陈延喜道:“启禀大人,这位穆姑娘乃是天下第一神偷,雪魂珠,多年来行窃无数,犯案累累,要不要也一并将她带回去?”

宰辅瞅了一眼身受重伤的穆嫣,面无表情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等刁女,陈公公带回去治罪也是应该。”

风兰夫人道:“穆姑娘是本夫人的客人,你们若想将她带走,还需问过本夫人。”

她为了保住穆嫣,又怕连累王府,唯有将穆嫣说成是她自己的人,这样既与王府无关,料想陈延喜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敢将穆嫣带走。

岂料穆嫣嫣然一笑,“王妃娘娘不必挂心,东厂的天牢,我去了不只一回,去之后兜个圈便又出来了。”

她这般藐视东厂,着实让陈延喜面上无光。

那杜虎威却是条汉子,虽然中了毒,但却硬撑着站了起来,道:“你们要抓便抓我,我说了,此事和宁王府无关。”

陈延喜道:“杜虎威,你此刻逞英雄,等到了我东厂大牢里,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份胆。”

却在这时,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犹如天外惊雷,一扫而过,划破了沉寂的夜色,齐齐炸响在众人心头。

“本王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胆,居然敢在我宁王府放肆。”

大门轰然打开,一个男子负手出现在众人眼前,貂裘皮斗,身披紫袍,腰绶锦带,束发的青玉冠上龙纹盘绕,一张刚毅英武的面孔上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仪。

是七王爷。

王府众人脸上顿露喜色,风兰夫人长长舒了口气,释然一笑:“王爷,您终于回来了,东厂逾权僭越,对我宁王府肆意屠戮,枉顾王法人命,更将皇权天威视若无物。如此这般嚣张跋扈,岂非罪犯欺君,藐视皇族,论罪当诛。”

方才殚精竭虑,风兰夫人此刻已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她有孕在身,方才一番苦撑已是勉强,如今见七王爷回来,便再也撑不下去了。

七王爷疾步走过去扶住风兰夫人,一脸关切疼惜之色:“王妃受累了,你放心,陈延喜这般放肆行径,本王自不会放过他。”然后七王爷怒目喝道:“大胆陈延喜,本王乃正统皇室,更是护龙山庄的执掌者,你今日带领一群妖魔鬼怪这般大肆践踏我宁王府,眼里可还有王法。”

陈延喜已是理亏在先,此刻再无方才那般嚣张的气焰,“王爷言重了,本督也是奉旨来缉拿空桑国要犯杜虎威。王爷府内竟然窝藏我东厂要犯,这又如何解释。”

七王爷冷冷笑道:“笑话,这杜虎威乃是本王擒获,与你有何干联。就算有关联,你也无权搜我王府,更对我府中之人下毒暗算,赶尽杀绝。你东厂也不是第一天办事拿人了,怎地如此不分轻重。总之今日ni冒犯皇族,以捉人为由,妄图屠戮我王府众人,这笔帐本王不会善罢甘休,你且回去等候处置,休要妄动,一切等皇兄圣裁。”

陈延喜哑口无言,只得闷声咽气,毕竟宁王是君,他是臣,宁王是主,他是仆,此次是他理亏,想来也赖不掉,今日这么大的风波,皇上的一场重罚是逃不了了,如今宁王回府,自己的计划也就此泡汤。

他只得悻悻地道:“此次是本督有所疏失,还请王爷见谅。”说罢便领着自己的人不甘地离去。

宰辅看了看宁王,脸上依旧似笑非笑,“王爷您最好小心行事,这杜虎威据报是空桑国晔临皇太子派来的细作,搞不好会让人误会您与空桑过有所勾结。”

七王爷冷冷地道:“这就不劳宰辅费心了。”然后他又对太子道:“太子殿下,今日时日已晚,宰辅找您都找到王府来了,我看太子还是赶快随宰辅回青书殿做晚课吧。那个人偶傀儡也算精致,明日本王自会命人将其送到太子府。”

“那就有劳皇叔了。”太子的眼中满是失落,只得乖乖地坐会銮驾,与宰辅一起打道回府。

陈延喜和宰辅等人前脚刚走,后脚段晨浩等人就领着朱倩雪回来了,众人看到场中的情形,全都愣住了。

段晨浩张口待唤,声音都哑了,疾步走到穆嫣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眼中都快迸出泪来,“嫣儿……你……”

然而还不等回答,穆嫣眼眸一合,昏厥过去,苍白透明的脸上依然残留着一丝脆弱的微笑。

墨大夫本就精通医术,服过解药后最先恢复,见穆嫣昏厥,急忙过来诊治,号脉之后,墨大夫道:“段公子请放心,穆姑娘的伤口虽深,却避过了要害,没有性命之忧。不过穆姑娘先前似乎受过极重的伤,这次受伤无疑又触动了先前的旧疾,不过若是悉心调养,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段晨浩忧心稍解,怜惜之情又起,看着怀中瓷人一般的女孩,心里无端一痛,即使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下,她那薄薄的唇,依旧微微翘起,暖暖地笑着,似是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绝望。

听风兰夫人说完大致的情况后,段晨浩更是不发一语,径自抱着穆嫣走进了房间里,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颜道明的脸色最为苍白,他听了佟玮、谷先生和钱掌柜等人的解释,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冤枉穆嫣,是彻头彻尾的错了。

风兰夫人见倩雪平安归来,急忙将她抱在怀里,悉心关切,七王爷知道府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匆匆从护龙山庄敢来,此刻见家人无恙平安,心里释然一松,站在妻子和女儿身边,静静微笑。

然后七王爷叹道:“那位穆姑娘,是我们王府的恩人啊,今日若非她拼死相护,还不知陈延喜会做出什么,这份恩情,我们定当永远牢记。”

王府众人齐齐点头称是,面上惭愧,但眼中却是一种真挚的感激。

风兰夫人似乎想到什么,急道:“绮芳,弘德王可还安好?”

骆绮芳道:“老师放心,早在我们发现中毒之时,就知大事不妙,已将世子藏在了书斋的密室之内,他此刻极为安全。”

左师道见妹妹脸色苍白,望着深院的方向,若微怅然,便关切地道:“师容,你没事吧。‘

左师容被哥哥的话拉回了视线,点头轻笑:“哥,我没事。倒是我难辞其咎,有所失职,未能保王府周全,才会让东厂之人有机可乘。”

七王爷道:“师容,你言重了,这又怎能怪你,无需自责,倒是你自己要多多保重才是,先是为救倩雪而受伤,如今又中毒,唉……是本王对你有所亏欠才是啊。”

颜道明道:“穆姑娘是清白的,这次真是我颜某错怪好人了。”

谷先生拈须笑道:“颜总管神机妙算,不想也有算错的时候。”

颜道明不甘服输,驳道:“就算是错了,也只是错了一半,内奸并非穆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七王爷面色忽然一沉,道:“不错,颜总管说得对,否则你们大家又怎会集体中毒,倩雪的行踪又怎会轻易给人知道。”然后他转头对颜道明道:“道明,这内奸你一定要查出来,本王不容许有人王府里有人出卖朋友,出卖家园。”

颜道明领命,道:“王爷放心,若非这内奸,我也就不会误会穆姑娘,哼,把内奸揪出来,第一个就让穆姑娘发落。”

看得出,他对冤枉穆嫣一事着实愧疚,只是却不知人家能否原谅他。

朱倩雪拉着宁王和风兰夫人的手,笑呵呵地道:“父王,山庄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该回来陪我和娘了吧。”

七王爷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小脑瓜,道:“处理完了,祈天大祭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山庄里的琐事也都料理完,倩雪放心,父王会抽些时间陪着你和你娘。”

风兰夫人闻言微微一笑,脸上满是幸福和喜悦的神情,他们一家三人的亲密幸福着实让人羡慕,正是因为七王爷对每一个人,都如同对待自家人一般,因此这些人,才愿意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心甘情愿地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

七王爷道:“真难得段少侠也过来了,本王真该早些回来,还有载明,哎呀呀,接下来可有的本王忙了。”他又看到了心童,见这小和尚睿智聪慧,是个人物,还不得他问,朱倩雪已将心童介绍给父亲。

“父王,心童小师傅一个人来帝都,还没有住处,我们留他住在王府里可好。”

七王爷点头笑道:“当然,本王求之不得,有了心童小师傅,你和载明便又多了一个玩伴,王府也热闹些。”

第三十二章七杀聚鼎(2)

“嫣儿,好些了吗?”段晨浩喂下一口药,低低开口,疼惜而愧疚。

穆嫣咽下了那有些苦涩的药,点了点头,淡淡一笑:“这几日王府将我当上宾供着,什么千年人参、鹿茸燕窝、灵芝仙草……那些补品吃得我都快撑到了,自然也就好得快了。”

自从那日穆嫣力斗陈延喜等人、保住了宁王府,王府里的人几乎都将她当成菩萨一般供着,先前那些冤枉过穆嫣的人,都已快将她的门槛踩烂了,又是道歉又是赔罪又是探访,为了让穆嫣静养,段晨浩不得不费一些心思将他们打发走。

颜道明夜来过一次,只是淡淡地说了些道歉的话,便悄然离开,段晨浩估计这人是好面子,果然,他走后,便命人送来了一株千年野山参,这株人参根须浓密,已隐隐然成了人形,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不过这人参至今还被穆嫣放着,并未食用,她打趣道:“这参宝贝得很,我都不忍心吃了,就那么留着,或许等我将来金盆洗手之后,还能将它卖个好价钱。”

宁王府送来的珍贵补品已是让穆嫣吃个不停,那株人参,也实在没有吃的必要。那些补品也却有奇效,穆嫣连续服用几天,伤势已有了明显好转,也连带治好了她的旧疾。

段晨浩给她喂完药,用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嘴角,看着那粉嘟嘟的嘴唇犹如最柔软的鲜果,在药汁的滋润下渐渐有了鲜艳的颜色,他的心也安稳下来。

眼前这个女孩,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丝毫不懂得照顾自己。

穆嫣看着他认真细致的样子,还有嘴角那一缕温柔暖心的笑意,忽然觉得,倘若自己每一次受伤,都能得到他这般照料,那么就算自己遍体鳞伤,也会甘之如饴。

段晨浩见她出神,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穆嫣哎呦一声,有些嗔怒地看着他,仿佛撒娇一般说他是个坏蛋。

其实段晨浩挺喜欢穆嫣这样的小女儿之态,她以前总是一个人默默拼搏着,就算寒冷的时候,也只有紧紧地抱住自己。如今肯在一个人面前露出如此无忧无虑的笑颜,足见一个温暖的怀抱,对于她来说,是何等的珍贵,何等的幸福。

段晨浩与她互相打闹了一番,又生怕触动她的伤口,便急忙将她扶正,盖好被子。

穆嫣好奇地道:“对了,段大哥,那一夜太子忽然驾到,究竟所为何事。”

段晨浩道:“听说有人送了风兰夫人一个人偶傀儡,那傀儡做的十分精巧细致,几乎快和真人一样了,王妃不知怎地,却将此物束之高阁,直到那天东厂发难,匆忙之间她才让人休书太子,说是王府中有稀奇玩物,叫太子前来观赏。其实夫人这么做,便是想借太子之力打压陈阉狗,岂料半路又杀出个什么烟鬼宰辅,搅了局,不过最后还好七王爷出面,才没让那群小人得逞。”

穆嫣大致明白了全过程,道:“七王爷真是很有威严呢,不愧是民间传说的好王爷,他是载明的亲叔叔,有他照料载明,我们也可以放心了。”

段晨浩道:“是啊,听说七王爷已和杜虎威密探,好像也答应了和空桑过联盟,他帮助空桑国主,而那空桑国主则会帮助载明。”

“如此一来,事情也很快就会有个了解了。”穆嫣望着窗外秋日的天空,喃喃:“希望一切都快点过去。”

门扉轻扣,来人却是左师容,这几日,穆嫣的补品都是由她亲手熬制,此刻她又端来了一盅燕窝,“这燕窝就先放在这里,等凉了之后段少侠亲自喂穆姑娘喝吧。”

“有劳左姑娘了。”穆嫣向她盈盈一笑。

左师容道:“穆姑娘是王府的恩人,师容本该悉心报答。”她看了段晨浩一眼,眸子里却别有一种异样的光芒,仿佛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事,欲说还休。

“段公子,师容今日前来找二位,也是有些话想要说与二位听。”左师容神色一正,“是关于弘德王的。”

段晨浩道:“哦?莫非王爷已有了定夺。”

左师容微微点头,“王爷还在与杜虎威筹划之中,是我私自做主,想要将这计划说与二位听。东厂前来一闹,王爷与空桑国有关系的事便也瞒不住了,空桑国再加上弘德王,都与王爷有所干联,就算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到时候怕也不好说话。”

“所以便要快些行事。”段晨浩也知道此刻形势急转直下,不容再托,“事情迫在眉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左师容道:“不错,其实这次的计划,我也只是暗中告知二位,王爷还在犹豫中。因为这一次,需要段公子亲自出马。”

段晨浩与穆嫣对视一眼,默默静听。

“祈天大祭,便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左师容幽幽道来,声音波澜不惊,用讲故事一般的口吻叙述者那个极其凶险的计划,“王爷的计划,便是让弘德王冒充道家的转世灵童。二位也知晓,当今圣上笃信道教,几乎已达到了迷信的程度,倘若世子真的冒充了转世灵童,那么以皇上对道教的信仰,便不会再为难世子。”

段晨浩与穆嫣觉得这个计划却有可行之处,虽然听似荒诞,但以嘉靖皇帝的迷信程度,此计却堪称完美。

左师容接着道:“祈天大祭在即,空桑国主已经答允,届时会由空桑国的法师召唤空桑圣鸟十日金乌,由金乌载着世子从天而降,并且空桑国主还会令手下之人造成种种超乎异常、让人以为是神迹的现象,届时还会有护龙山庄的人假扮圣母,给皇上上演一场好戏。”

这种欺君之事,经由她说来,就如同说故事般,段晨浩甚至看到了她眼中那份若有若无的期盼的神彩。

“祈天大祭当日,皇上会登上通天浮屠,在白塔的最高层向天上的神明祝祷祈福,到时候,只会有天玄道宗的三界圣女陪在皇上身边。光是让世子假扮灵童,是不够的,我们所要做的,只有更深一层的行动,才能让此事更加逼真。而这件事,却非要段公子出马不可。”

“我?”段晨浩脱口喃喃,“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是为了载明好,就算是上到山下油锅,本大侠也不会皱一下眉。”

左师容道:“段公子还真是果敢,师容佩服。此事对于公子而言,也并非有登天之难,但却非公子不可。因为放眼帝都,再也找不到一个高手,可以驯服空桑过的那只十日金乌。十日金乌虽是空桑国的圣鸟,然而性子乖戾,就算是空桑国的巫师,也不敢随意近身。然而白塔高绝万仞,也只有这只圣鸟,方能载世子飞渡而上,造成灵童现实之神迹。所以我们需要段公子暗中控制金乌,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世子。其实王爷也正在为此事头疼,公子是王府贵客,本不该让公子冒此危险,但公子武功高强,护龙山庄虽然高手如云,但轮到机智勇气和武功并重,却唯推公子。”

段晨浩随意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是控制一只鸟,这简单,我一会便去和七王爷说,叫他不要费神了,我去便是。”

穆嫣忽然道:“左姑娘,你说这圣鸟极难驯服,可却又说让它驮着载明上白塔,那么载明岂非会有危险。”

左师容神秘一笑:“我口中的世子,却并非世子本人,而是一个傀儡。”

“傀儡?”段晨浩和穆嫣均是一脸不解。

左师容道:“不错,这傀儡是空桑国主命人所制,其精巧程度几乎与真人接近,白塔之上天风鼓荡,日光耀眼,就算皇上视力再好,也难以分辨一个栩栩如生的傀儡与真人之间的区别。王爷会事先将世子安排在白塔顶端的祭坛旁边,届时等到圣鸟飞临,圣母法驾,再让世子登上祭坛,造成灵童现世的假象。皇上对空桑国的这只圣鸟闻名已久,更加相信圣鸟乃九天神佛的信使,因此若圣鸟出现,必定会让皇上更加信以为真,我们的计划也就更为可靠。”

原来如此,这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能否驯服那只圣鸟,而计划的枢纽,也就在于段晨浩。

左师容接着道:“其实将此事交予公子,还有另一层用意。大祭前夕,王爷已调派了帝都皇城的三千禁卫军守在白塔周围,防止意想不到的动乱,但据护龙山庄大内密探的报告,大祭当日,可能会有人暗中要行刺皇上。皇上自然有三界圣女的保护,王爷担心的,是孤身一人在高塔之上的世子,若有段公子在身边照应,也可确保世子安全。千防万防,有些事情还是防不胜防,若然当日真的出现此种动乱,还要靠段公子保护世子。”

“事关载明安危,我是去定了。”段晨浩略微思索,随即道:“这件事情,载明知道吗?”

左师容道:“整个计划,王爷还在考虑之中,王爷不想段公子与世子犯险。”

段晨浩道:“可是事不宜迟,虽然要冒一定的险,但却能助载明早日脱困,也是值得的。”

左师容微微笑道:“段公子就不再考虑一下吗,要知道,此事可是欺君。”

“那要怎样?”段晨浩洒然一笑,眼里毫无畏惧,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神情,“我倒觉得这事刺激得很,可以蒙皇帝老儿一把,我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吧。”

左师容笑道:“既然段公子答允,一切便好办。”

段晨浩道:“好,那我一会就去和七王爷说明。

第三十二章七杀聚鼎(3)

平林漠漠,淡烟如织,月光衬着远方芊莾起伏的林海,更增神秘幽远之想。

星空下,一架马车在林中疾驰,踏碎了满地落叶白霜,马车内,慕容景轩神色冷冽,手中静静地握着一道铅黄色的朱箓纸符,默默叹息。

他的耳边,依旧回荡着白塔下三界圣女那宿命一般的批语:“代表着那个人的星宿,早已陨落,湮灭于混沌尘埃之中。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可以看出,国主的心中藏着很深的愧疚,可是就算再深的愧疚,也无法填满仇恨的深渊。往事随风而散,缘分亦是如此,缘分尽了,就算是强求,也是徒然。若然国主能放开,于己于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曾经听过帝都里三界圣女的占卜之名,便前往白塔一试,却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种虚无缥缈的预言。

他不相信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不相信多年来自己每日近乎苦行的忏悔,还无法赎清自己的罪孽。他期望的,只不过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可以找到他的妻子和女儿,弥补过往的一切,求得他们的原谅。

若然如此,他宁愿舍弃帝王之尊,宁愿放下所有的尊严。

虽然明月当空,荒凉的平林深处依旧笼罩着一层空空荡荡的雾气,如同浸在冰冷的水银中。

慕容景轩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无数根须织成的罗网包裹,那张无形的网,随着他心中沉痛的加剧而不断紧缩,将所有的情感和理智一点点碾碎,仿佛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变空,最终只剩下无法收拾的悲伤。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灵符,然而就在那一刻,灵符碎成了飞灰,他的指尖,却只沾染了一点细如纤尘的纸灰,就仿佛过去的一切,在难追回。

他忽然生出一丝警觉,待回神之际,忽闻车外一声惨呼,他一手推开车窗,却见驾车的车夫已倒在了铺满落叶的林间小路上,鲜血淌了一地,在这月色如霜的夜晚分外骇人。

周天星辰陡然凝成一缕杀气,万顷长空瞬间化为利剑,向他当头劈下。

慕容景轩清喝一声,人影犹如一只大雕般腾空跃起,遮蔽了漫天月影。就在他身形略开一丈之后,那辆马车已被一股大力震得散了架。

饶是慕容景轩处变不惊,眼中仍不免掠过一抹惊异之色,就见四处的天地泛着一片奇异的黄色,脚下几丈远处的沙石波波作响,就仿佛被什么巨力连环划过,自动跳成一个极大的圈子。周身的空气虽然宁静,但却有些闷得慌。

慕容景轩目力甚佳,已在这晦暗不清的夜色中看到了七个人影。

那些人犹如地狱中的幽灵,悄然而现,不带丝毫声息,仿佛要在不经意间掠走人的生命。

七抹鲜艳的色泽犹如夜光中的织锦,徐徐显现。

江湖上,也只有阴世魔罗的七杀手魔之子配得上这七彩锦色。

赤藏,青桑,灰穹,绿姬,白川,黑木,紫石。

这七人联袂出现,仿佛从天地尽头而来,在这荒林深处静静等候一人,为他跳上一曲葬魂之舞。

普天之下,也只有空桑国主方能配得上他们七人联手一击。

交睫之间,那七个远在天边的影子就已然走到了慕容景轩的身侧,赤藏一身红袍犹如汤谷烈日,煌煌逼人,一如他傲慢的语气:“慕容国主,魔之子有礼了。”

慕容景轩眉峰一振,面色深沉,缓缓开口:“深夜相候,你们等得也是辛苦,前方幽路冥冥,直通黄泉,却不知今日走上黄泉之路的,是你们七人,还是本王。”

青桑抱臂冷笑:“那么就烦劳国主动手了,空桑绝学,我们心仪已久,今日也很想见识一番。”

慕容景轩道:“要杀本王的人很多,但本王却与贵派魔尊无甚牵连,究竟是谁,要你们动手。”

绿姬幽幽道:“国主您还猜不透吗?”

慕容景轩微微冷笑:“早闻魔宫与严世蕃一党联合,该是严世蕃等人要假手与你们魔宫,想要借此机会铲除本王,以为这样便可以挑动帝都和空桑火拼,好从中渔利。本王猜的可对。”

灰穹的声音一如他整个人,好似一片影子,无法捉摸,“国主当真是睿智非凡,一眼便猜透事情原委。”

黑木和白川二人一人着黑色玄服,一人着白色长衫,乍一看去,就犹如黄泉入口处接引亡灵的黑白无常,在幽冥火光中茕茕而立。他二人并不多话,只有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那股森寒至极的杀气冷冽如刀,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若是慕容景轩的定力稍弱,此刻或许已未战先败。

紫石是一个紫衣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影隐匿在月光凝成的薄雾中,宛如虚幻,似乎一口气便可将其吹散,她的声音也是那般袅娜动听:“慕容国主,需要魔之子七人一起动手的,您可还是普天之下头一人呢,您是否该为此而感到荣幸呢?”

慕容景轩微微一哂,“不是我该感到荣幸,而是你们应该感到悲哀。因为日出之后,魔之子的名号,将会从江湖彻底消失。”

话音落后,却是死一般的静寂。万千欲要凋谢的树叶似乎同时在幽幽哭泣,纷纷坠落,宛如下了漫天的枯雪,轻轻覆盖着被鲜血染透的大地。

一刹那,魔之子纷纷出手。

赤藏犹如一只火红的凤凰,双掌开阖之间火焰燎烈,犹如祝融行法,御十万风雷挥戈而下。

青桑的修长十指当空一划,万千碧叶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操控,纷纷飘摇而起,汇聚在他的掌心,随着他指尖的走势而凝结成一个太极图案,蓄势待发。

灰穹手中的一把青钢宝剑风生水起,剑势如怒,直有斩破苍天之威能,整个天地似乎都因他这一剑而化为灰色,即将陷入永劫。

绿姬姿态萧然,玉箫轻竖,丹唇微启,箫音徐徐,如泣如诉,刹那间风云骤乱,无形的音律仿佛控制了天地万物的中枢,让万物的心灵随着箫声起伏律动。

黑木和白川二人虽然未见如何动手,但他二人的手印一经拍出,就如同升起了一座山岳,一股莽莽杂杂,如高冈,如太阿般的劲气冲天而起,然后仿佛霜柱倾塌一般,自他二人掌心直贯而起。

紫石身形飘逸有致,宛如紫虹丽影,翩若惊鸿,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优雅高贵之气,起舞弄影,然而那绮丽的舞蹈中却透着一股极强的杀意,那支舞,名唤修罗之舞,一曲繁华过后,天人永衰,万物枯寂,因此这支舞,亦是一支夺命之舞,葬天之舞。

七人联手,天崩地裂,带着毁灭万物的磅礴杀气,带着天神灭世的无尽狠厉,是如此狂暴、狰狞,却又如此炫目、迷离,让人无法抗拒。

七种必杀的绝世杀招在同一时刻击出,将慕容景轩包围,让他无所遁逃。

然而,他的眸子里却并未显出任何惊惧的神色,深灰色的貂裘迎风抖动,宛如苍鹰之翼,搏空而起,突然,他手掌一翻,空中顿时响起一阵龙吟凤唳之声,一道光晕流转的无形之剑在他手中篷然绽放。

那一道光剑,完全是由慕容景轩己身的真气凝聚而成,光剑如雷,平地炸开,一发之间,便形成了浩瀚的海洋,碧潮赤浪怒卷,毫无征兆间,林中花叶狂舞,轰轰发而成为赤碧之流,卷舒浩瀚而起。

他的貂裘却如一朵遮天之云,顺流鼓舞,凌驾于这仿佛恣肆一切之上的怒流,轰然冲了下来。

恒河沙数,便在这一瞬间,卷涵了整个世界,随着慕容景轩那一剑的搅动,尽数化为剑光中每一粒飞舞的尘埃,在他剑气的催动中,漫漫然浸过被杀气席卷的战阵,向着魔之子侵蚀而去。

他们七人未曾想过,慕容景轩的功力竟然如此深厚,可以以一人之力同他们七人抗衡。

一刹那,锦浪千重,魔之子凝注着那绚丽至极的一剑,只觉得心神都随之颤动,犹如置身于苍茫冥海之中,在不可抗拒的波动之下,连意识也被对方的杀气与念力紧紧裹挟。

慕容景轩虽然一人,然而却巧妙地将自己的剑气分散开来,分袭七人的攻势,更加运用移花接木之术,将对方所袭来的功力转接牵引,另其相互掣肘,彼此牵制。

本来他们七人的攻击巧妙绝伦,七股最为强劲的力量聚合,很少人可以抵挡。

照常理说,集众人之长,容易赛过对手,然而交手之时却不似比斗力气,往往各人意见不一,相互间反有牵制,这样一来一去,若然被对手抓住一点空子,就等于自缚手脚,未见得能赢。

慕容景轩便是凭借着一双慧眼和透彻的灵识,抓住了对手彼此间的羁绊,再加以牵制利用。

魔之子七人渐渐为慕容景轩的剑势所迫,进攻甚感吃力,然而这七人亦不是简单的角色,很快就察觉到个中玄机,看出端倪。

这七人平日里虽是各自执行任务,很少合作,但此际既然发现了彼此之间的破绽,都不约而同地改变攻势,渐渐变得相互融汇,彼此接引,竟然脱离互相束缚之相,攻守有致,进退适宜,倒是让他们七人的攻击之力大大提升。

他们的功力大盛,慕容景轩亦不甘落于下风,他目光一硬,手中剑光随之陡然一盛,碧荧荧的寒光犹如波涛一般满过整片森林,然后如洪波倒泻、天河倾流一般蔓延开来。

光剑刚刚崭露头角,一股巨力便侵袭而来,铺天盖地,七人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这威严的剑气下颤抖了起来,血液如沸水般汩汩奔涌,整个人似乎都要立刻碎为尘芥。

时空宛如在瞬间被撕裂为无数块,那样狂放卷涌的力量中,所包含的不光有愤怒,更加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悲伤。

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仿佛在一瞬间走火入魔,往事的痛苦如潮水般袭来,他不得不以如此狂暴的方式将其发泄。

仿佛他在书写着一行行狂草,伤痛、悲愤、痛惜……所有伤怀的情感俱都是他手中的豪墨,任他挥洒,肆意宣泄。

第三十三章夜曲葬香1

然而,他那狂放的举动,却在听到一缕箫声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是一曲仿佛来自天籁的箫声,温柔轻缓,若有若无,流水一般蔓延过他的心田。

刹那之间,时空仿佛倒流一般,带着他回到了那个雪夜。

他还清楚地记得她临走时的眼神,那样哀伤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枚棱角尖锐的玻璃,映在她的眼眸里,割裂了往日纯澈天真的目光,那一刻,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那便是恨。

当视线中的一切被鲜血模糊的时候,她又怎能不恨?

然后,她在他的面前展开了翅膀,飞向了天宇深处,永不回头,那便是再也看不到了啊。

他看到她在自己的眼前蜕变为天使,张开了双翅,然而她飞向的却不是天堂,而是地狱——一个由他一手缔造的地狱。

那一夜的雪,积得好深,是空桑过百年也未曾一见的大雪,那场雪,直到现在,依旧覆盖在他的心头,冻结过往的一切,甚至连他骨子里哪一点热切的执着,也被无尽的懊悔和愧疚深深冰封了。

箫声犹如浅浅的波痕,随着月光的起伏,荡开了极其温柔的旋律,一点一滴,丝丝脉脉地潜入他心中最隐秘的部位。

那样温柔细腻的声音,此刻听来,却犹如一根根细小的针,狠狠地锥刺着他的心,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遥远的歌还在心中低低吟起,却已是绝唱。多少春风中的折柳,多少溪流边的濯足,多少银灯下的添香,多少蜜语中的醉浅……然而在他放开怀抱的一刻,这一切却都已化作了色彩黯淡的陌路往事,伴随着她洁白的羽翼翩然远飞。

那一页岁月轻轻翻过,悄无声息,了无痕迹。

忽然,他心中所有的信念顿时坍塌,只觉得悲伤越来越浓,越来越重,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陆离的光影中,绿衣女子露出如花的浅笑,纤细的手指有节奏地按着箫孔,控制着音律的起伏。

箫声如寐,潜入他的心中,将悲伤的思绪无限放大,从而将他的灵魂彻底击垮。

血影牵魂箫,犹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将慕容景轩心中的悲伤和痛苦一寸寸地挖了出来,连带着他的鲜血和眼泪。

而其他六人则巧妙地配合着绿姬在意念上的攻击。若无六人配合,单靠血影牵魂箫,亦难以成事。

慕容景轩心口一痛,从他腕底腾起的一道青白之光还未成形,就已被打碎,如流星般散了一地,而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勉强将脸侧开。

终于,心中的痛苦化为了实质,纠结着他的思绪,他的攻击力也不在如先前那般猛烈,渐渐变得无力,软弱。

那是一种碾碎所有希望的重压,宛如巨蟒一般匍匐而来,将他紧紧困住。

这巨蟒仿佛吞噬天地的狂龙,他已无从挣脱。

也就是在此刻,魔之子七人一同出手,无边的杀气和暴力宛如太阳轰然炸开,怒流潮卷,刹那间形成一股狂放的力量,倏然贯入了慕容景轩的体内。

他脚下的土地寸寸碎裂,火光乱溅,照亮了他吐出的鲜血,以及他锦衣华服上那一串犹如梅花的血迹。而他的生命之火,却在这七人和攻的劲力下消磨,渐渐暗淡。

也就是在那一刻,慕容景轩的神思陡转清明,从方才的悲痛中醒悟过来。他深知,自己的意识已被人侵袭,如今五脏六腑、还有全身的每一寸经络,都已收到重创,肌肉、骨骼、甚至是神经,都好像粉碎了一般,再无法凝聚分毫力量,甚至连痛觉都已经失去。

他也知道,这一次,他是彻底败了。

视线逐渐模糊,空旷的森林,化为了他眼中一抹浓深的绿意,渐渐淡去,仿佛消散于水墨中的一缕黛青色,被岁月的洪流冲刷殆尽。

那便是他这一生的执着和坚持,还有那一份刻骨的爱和眷恋,以及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内疚。

这一切的情感,都在他倒下去的一刻,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

然后,便是永无止境的沉寂。

魔之子七人齐齐住手,看着神袛一般的空桑国主缓缓倒地,仿佛看到了梵天之神的圣像被湿婆的毁灭之弓射穿,寸寸坍塌。

“他还没有死。”灰穹按剑警惕,“空桑国主,岂是那么容易死的。”

青桑道:“少主交代,一定要杀掉空桑国主,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严世蕃的要求,制造帝都的混乱,让空桑和帝都兵戎相见。”

绿姬幽幽道:“不论成败,《营造法式》的下半卷公子已经得到,我们真的有必要赶尽杀绝吗?”

紫石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们魔宫颜面何存。魔宫的敌人,是不可以活在这世上的。”

白川与黑木齐声道:“杀了此人。”

赤藏缓步而去,右手掌心里火光鼎盛,烈焰犹如缓缓凝聚成形的狂龙,无声地吞吐着火舌。

他的步伐踏在这荒芜的大地之上,却犹如死神的心跳声,每走一步,都会激起一连串的回响。

然后他陡然击出一掌,刹那间火光拉成了一条长龙,呼啸卷舞,向着慕容景轩张开了血盆巨口,吞噬而去。

晦暗的夜色被这冲天烈焰照得恍如白昼,仿佛炎谷之火倾盖天地,要将这世界彻底焚灭。

然而,就在魔之子众人得意之时,非常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团烈火,竟化作了一朵朵红色的蔷薇,盛开于苍茫夜空之上,仿若天女挥袖散花,刹那之间天香沁雪,绯光流碧,一股冰冷凛冽的气息弥散开来,仿佛是天地尽头飘扬而来的一场雪,洗涤了所有的魔氛。

于这幽炎鼎红的灭世劫火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夜曲,曼妙琤琮,犹如泠泠秋水,漫卷过苍茫海天。

这夜曲,竟非这世间任何一种乐器所能演奏,那是一种别样的声音,仿佛最上等的美玉,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碎,玉质的碎屑缓缓流淌过玻璃沙漏时所发出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如同一万根断裂的琴弦,被人编织成了一朵朵拖着长长白色流苏的鸢尾花,当午夜风过之时,断弦轻轻拨弄着月光,所带起的那种柔和悦耳之音。

那一刻,众人的灵魂仿佛被瞬间抽空,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只是深深地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漫天芬芳犹如无尽繁华,转瞬凋落成了虚残的梦境,被埋入这神奇的音曲之中,化作了一道流光,将那些火苗化成的蔷薇一一击碎。

光之屏障流转变换,宛如一道蜿蜒的星河,将昏迷的慕容景轩包裹其中。

等到魔之子们醒悟之时,却发现模糊的视线中,有一抹翩跹的影子默默立在了慕容景轩的身旁,执起他的一只手,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一个女子,轻纱遮面,轻衣如雪,淡淡的月光流转其上,化成了她乌黑秀发间丝丝缕缕灿烂的光屑。

炫目的天空宛如一幅纯粹而凄绝的背景,朵朵流火在天幕中绽放出十万莲花,侍奉着她静默的身姿,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云袖如织,扫过那个男子的脸庞。

然而她那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的眼眸,却如同一汪破碎的冰湖,尽是绝望的寒冷。

彼岸流年,仿佛缘起缘灭间不经意错过的万千轮回,在这一刻陡然凝聚为一点精芒,在她的眸中绽放。

那样的眼光,融化了所有的迷惘、悲伤、幸福、眷恋,仿佛只是在诉说着无声的言语,无人能听懂,就连她自己,亦无法听懂。

因为她根本听不清自己心中最真实的声音,不能明白,为何再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中的波澜会是如此汹涌。

长久以来支撑一切的,究竟是恨,还是……爱?

魔之子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神秘女子究竟是何人,与空桑国主又有何渊源,为何要对他出手相助。

“你们走吧,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杀他。”女子的声音宛如从夜空深处最高妙的星辰中透下,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当她出现的那一刻,魔之子众人就已醒悟,就算联合他们七人之力,也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普天之下,根本就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就算是被他们奉为神明的魔尊,亦是如此。

天雨漫珠沙,天雪曼荼罗,当她出现之时,花香纷扬,梵音绝唱,只因她是这世间唯一永恒的神袛——雪薇宫主。

然后,她不缀一言,只是有些出神地凝望着沉睡中昏迷的男子,仿佛在凝视着过往的一段因缘。

“宫主确信要保此人吗?”赤藏虽然语气强硬,然而心却已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只要那个女子微微一怒,他便会瞬间化为飞灰,永沦地狱。

第三十二章夜曲葬香(2)

然而,雪薇宫主的目光却异常平静,也没有回头看着他们,只是淡淡地道:“我并未说要保他,只是这个人的命,只能属于我。”

灰穹亦是不确定地道:“宫主可曾想过,如此举动,便是与魔宫为敌。”

云雪妍的面纱微微弯起一个细小的褶皱,可以模糊地看到她唇角弯起的那一抹不屑的笑容:“敌?你们以为,这个世间,还会有本宫的敌人吗?”

好狂妄的口气。

可是这句话从她口中而出,却又是那么自然,仿佛在说着一个最为平淡的事实,一个让人提不起丝毫兴趣的事实。

魔之子七人哑口无言,僵在原地。

云雪妍的神色似乎有些倦怠,道:“本宫今日不想杀人,你们走吧。”

没有人可以在雪薇宫主如天的威严之下继续僵持,就算魔之子七人如何狂傲,也没有胆量这般放肆,所以他们很快就悄声离开了。

因为如果再待下去,或许真如慕容景轩所言,天亮之后,天下再无魔之子。

香芬渐渐散开,明月却欲坠未坠,挂在夜空顶端,大得惊人。月色宛如沁入了蜜的牛乳,从深寒广漠的穹庐之巓缓缓流泻而下,洒在她的衣襟之上,更显洁白。

云雪妍默默凝视着慕容景轩的脸,目光颇为奇异,那种眼神,仿佛在凝视着一段残破的无法修补的因缘,却终究不忍丢弃。

这么多年以来,她本以为,当再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再有所流连,过往的一切,都已化成了灰,任她本领再高,也无法将其还原。

可是当她再次凝视着这张脸的时候,一抹酸涩在她的心中荡开,那种感觉,说不清是爱,是恨,是怨。

他们的身后,是一株高大茂密的月桂树,月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泻下了丝丝银辉,看上去是那么空灵而虚无,衬得眼前的那个人,也一样飘渺如幻。

为了确定那是不是一个幻影,她缓缓伸出了手,抚过他的脸颊。

那张曾经英俊非凡的脸,居然也被岁月风霜缓缓磨蚀着,出现了刀刻一般的痕迹。

在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的一刻,她的眼神霍然变得雪亮,眸子里腾起的雾气宛如琉璃,折射出一道哀伤的光。她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匆忙起身,转步而去,决然得不带一丝留恋,就那样快步走入了浓雾的深处,消失在空灵的月光之中。

慕容景轩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缓缓坐起,却发现脸颊处传来一抹湿湿凉凉的感觉,再看四周,夜色如晦,唯有漫天明月的清辉透过那棵月桂树,折射成丝丝缕缕的光华。

就在刚才,他在模糊之中仿佛感到自己抓住了什么,好像有一根透明的丝线,从他的手中缠过,要带他找回遗失的过去。可当他刚刚要握住那根线的时候,线却断了,于是他惶然惊醒,却发现四周只有沉沉的夜色将他裹挟,伸出手,也只是茫然地抓住一丝微弱的萤光。

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目光深沉如海,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阿雪……”

白塔的顶端似乎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流动的云朵。

云雪妍站在整个帝都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灯火辉煌灿烂的都市,心中的烦闷才稍稍舒减。

“宫主,您真让我失望。”冷不防,冰婆婆冷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混合着细劲的天风,分外刺耳。

云雪妍转身,就看到了冰婆婆拄杖叹息,“宫主,我原以为你已经看开了一切,和过去彻底做了了断,怎料再看到那个人,还是如此心软。”她的神色忽然一冷,“若宫主下不了手,便让老身代劳。这一次,我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再一次伤害你们母女。”

“冰姨!”云雪妍神色一动,竟失了一贯的冷定之色,“本宫的事,本宫自会拿主意,我不杀他,并非还念着过去,只是想要留着他的命,慢慢折磨他罢了。”

她忽然冷笑一声:“经历了那样的惨痛,我又如何会重蹈覆辙,自取其辱。他的命,是本宫的,未经本宫同意,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取。”

冰婆婆摇头喃喃:“希望宫主好自为之。”

云雪妍道:“明日便是祈天大祭了,我的纤儿,也快醒了啊。”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容,“等纤儿醒来后,我会陪她散散心,在帝都里逛一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就像平常人家一样,我会亲自为她挑选飘亮的布匹丝绸,给她做好看的衣服,再领纤儿去酒楼里尝一尝民间的小吃,给她买一些飘亮的首饰,纤儿那么美,全天下的女人,都会羡慕本宫,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吧。”她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独自憧憬着一幕幕温馨的画面,“以前是我对纤儿太严厉了,把她锁在宫里,现在也是时候领着纤儿好好玩一玩了。”

冰婆婆微笑道:“那样的话,纤儿一定会很开心。”

云雪妍道:“纤儿一向不喜欢学武功,以后我也不会再逼着她了。以前的痛苦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要我的女儿成为真正的公主,去享受所有的快乐和幸福。”

然后她笑着推开了神殿的门,步入幽深的大殿之中,祭坛上,水晶道场晶莹依旧,里面封印的女孩睡容香甜,面色红润了许多,唇角弯弯,绽放出一抹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水晶柱周围,四名雪薇宫的宫女盘膝而坐,施展着六福灵咒,为云纤儿积蓄福佑,补充元气。

君茹见云雪妍和冰婆婆走了进来,笑哈哈地道:“师姐,婆婆,纤儿明个儿就能行了吧。”

云雪妍点点头,她虽然贵为宫主,但对这个大大咧咧的师妹一向没有办法,平日里也就由着她在宫里任意妄为。

君茹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师姐,我们也难得来一趟帝都,就让我领着纤儿和芙儿出去玩玩吧,听说明天的祭祀盛典热闹得很,有好多好玩的。”

云芙儿瞄了君茹一眼,仰头对云雪妍道:“师父,芙儿不出去玩,芙儿就待在师父的身边,是君茹姐自己想要出去玩。”

君茹拉了一下云芙儿的耳朵,故作凶恶地道:“你这个小丫头,竟出卖我。”被云雪妍一瞪,马上收手。

云雪妍笑容和蔼地看着云芙儿,弯下身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笑道:“芙儿真乖。”

然后她对君茹道:“这几日来大家也辛苦了,君茹你若想出去玩,便去吧,你也难得出来一趟,便索性玩个够吧。”

君茹一听,立刻两眼放光,往前一跳,张开双臂抱住了云雪妍,一脸欢实地笑道:“师姐真好,谢谢师姐啦。”

云雪妍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师妹,也没有发脾气,只是莞尔一笑,一脸的无可奈何。

普天之下敢如此对待雪薇宫主的,恐怕也就只有君茹一人了。

嘉靖十二年十月十五日,祈天大祭。

当日云开雨散,碧空万里,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作为大明最繁华的都市,帝都自然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不光有来自各个州府郡县的百姓前来观摩,更加有高丽、朝鲜、扶桑、尼泊尔、佛朗基等各个国家的使臣和游人冒着寒气外出,成群结队地来到集市上游玩,或是出入林立的大小酒楼歌馆,喧嚷笑语,或是游览帝都里的风景名胜,赏玩风物,一时间整个帝都人声鼎沸,嘈杂而纷繁。

祭祀大典当日的帝都,是如此热闹而繁华,几乎将所有人都融化。每一次的祈天大祭都十分热闹,此刻帝都各大广场上都搭了临时的戏棚,设有百姓戏台、角斗场合歌舞馆,重金邀请了各地最顶尖的歌姬舞者、杂耍艺人和角斗士。

而帝都的各条大街上亦是人声鼎沸、熙攘喧哗,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各色人流如织,红男绿女,赏秋踏玩,更有穿着奇特、碧眼深额的外族人,或是翘首张望、满目好奇,或是与翻译说些叽里咕噜的外族话。

斗唱刚过,艳红楼的菊若姑娘就以一曲《葬花吟》力压玉宇琼楼的丽姬,夺得了头筹,周遭人一片叫好,一曲未必,台上便落满了抛来的彩头,菊若盈盈敛襟谢礼,眼神在人群里扫了一遍,笑如秋菊。

这边斗唱结束,戏班优伶纷纷准备离开,接下来是百戏杂耍,只见丝竹歌舞方歇,转瞬便换上了全新景象,披着皮裘挥着马鞭的年轻汉子论发能走到场地中间,表演惊险之极的吞刀吐火节目,一派大漠风情。

“好!”朱倩雪混在人群里,踮着脚尖往里看,声音比男人还响亮,她的周围,心童陪着她一起看,他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此刻小脸上乐开了花。

在他们身边,还有许多服色相近之人混迹在周围的人群之中,那些都是宁王府的护卫,专门保护倩雪。

第三十三章夜曲葬香(3)

朱倩雪本来想要叫所有的人都出来玩,可是父王有公事要处理,哥哥又带着载明早早地出了门,王府上下,容姐姐还有颜总管他们似乎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能陪着她玩的,就只有心童了。

不过她心里反倒有一丝窃喜,其他人不能陪她,就只有心童了,这样她就能单独和心童一起玩了。这样想着,她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明媚。

看完杂耍,朱倩雪又拉着心童去看戏,二人玩得不亦乐乎,在人群里来回穿梭。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个广场,左师容和颜道明两人默然随着人流走动,二人目光机警,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掌声和较好,炸雷似的滚过,登时吓了所有人一跳,一齐抬头看过去——

前面的广场上,是一队穿着奇特服侍的外族人,看样子该是西域的吐火罗国之人,他们正竖起一面赤红的砂鼓,摆开了架势结对表演。那些人走索玩蛇,吞刀吐火,热闹非凡,赫然竟有几十人之多,一时间把街心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两人也被堵在街边,只好随着众人抬起头来看。

“好!好啊!再翻一个!”周围的人又发出如雷的叫好声,不知里头表演什么。从人墙外看去,只见一袭青衣起落翻飞,高高跃起,落下时转出了个中姿态,重新没入人墙——竟似飞鸟般灵活自如。

那是一个青衣的年轻男子,走索时凌空翻身,手里细细的长鞭忽然卷了出去,“当”的一声,正正集中了三丈外的那面锣鼓中心。

急促而有力的鼓声顿时响了起来,带着一股风沙般的一位,动感十足。在“嘭嘭”的鼓声里,那个青衣男子宛如鸟一样上下翻飞,在翻飞的过程中还不是出手,准确地将鞭子敲击在鼓心,敲中了每一个节拍。

颜道明只听了片刻,便觉得有些不对,鼓声炽热而浓烈,一声声传来,敲得人血流加快。但是……这个鼓声里,似乎蕴含着某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几乎可以蛊惑人心。

颜道明低声道:“那个翻跟斗的人,身法绝不简单,看来他的功夫不浅。”

左师容悄声回复:“不错,还有这鼓声,若非有一定的内力,也不会敲出这种气势来。不光是表演的那个男子,那一队的人,看来都不简单。”

颜道明道:“原来容姑娘也看出来了。看来王爷所料不错,今日的祭典,是注定不能消停了。”

左师容道:“好在我们的禁卫军已深入帝都各个角落,相信不管今日发生什么,我们都能应对有余。”

那个翻跟斗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强傲,青衣招展,仿佛在预谋着什么。

帝都南郊,却是冷冷清清的气氛,与市中心的热闹大相径庭。石亭里,却白了一桌美酒,段晨浩悠闲地坐在那里,喝得津津有味。

他的对面,七王爷也陪他举杯共饮。

七王爷道:“祭典开始之后,皇兄会一人登塔祭天。本王已布置好了一切,暗中将载明送入塔顶,待时机一到,空桑国主所派的能人异士便会造出种种神迹之相。本王已联络了峨眉派掌门夜雨师太,她会凭借决定轻功悬身于塔顶钢丝,假扮九天圣母,钦丰载明为圣童。到时浩儿你御鸟而上,此次计划才算是完全成功。”

段晨浩道:“王爷放心,晚辈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那只怪鸟晚辈早已训练妥当,一会只管演一场好戏给皇帝老儿看。”

七王爷又敬了他一杯酒,道:“那么一切有劳浩儿你了。”

段晨浩微微笑道:“其实王爷竭尽全力去保护载明,晚辈该谢谢王爷才对。载明年幼失牯,全赖王爷仗义相助,此份恩德,晚辈先替载明谢过王爷了。帝都皇室间,人情单薄如纸,然而王爷却这般感念亲情,着实让人敬佩。”

七王爷道:“载明是我的子侄,本王定当全力扶持。倩雪和载明真是好福气,能有浩儿你这样的哥哥。”

段晨浩放下酒杯,抻了个懒腰,往一旁的草丛里望了望,那里没人的高草连绵万里,隐约可见一只七彩鸟翅熠熠闪光,那便是空桑国的圣鸟十日金乌。

段晨浩笑了笑:“王爷尽管恭候我的好消息便可,有我在载明身边,王爷放心便是。”

说罢人已钻入了草丛中,不一会,一只五彩火鸟腾空而起,那只大鸟通体羽毛鲜艳,五彩斑斓,一双巨大的翅膀陡然张开,便犹如巨伞遮天,在大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鸟儿清啸如歌,身上的彩芒也随着这一生啼叫陡然一亮,仿佛阳光洒下了万千华彩,让这只鸟仿佛沐浴在彩虹之上,冉冉飞升。

看着那只起飞的鸟儿,七王爷似乎也放下了心事,转头吩咐道:“徐先生,谷先生,你们二人速速带兵去守卫帝都的各个城门关口,盘查所有形迹可疑之人。然后带足够的兵源去守卫白塔,今日皇兄在白塔顶端祭天,不容有失。”

徐、谷二人领命,各自领了一波军队,与七王爷一起策马向城内奔去。

白塔之巓,气氛肃穆,嘉靖皇帝身着一袭道服,在祭台上焚香祝祷。

他的面前,则是用来祭祀的一座九丈高的皇坛。

最顶端三丈是一级,立虚皇玉京山天宝华台,供奉三宝帝师。左列建天真名魔之幢,右列建狮子避邪之节。左设通真之符,以降千真;右设达灵之符,以召万灵;中设三晨之符,以通万气,辟除妖氛。坛之东南西北,分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幡符。无方敷设镇安玉符。

中间三丈三是一级,设八门:

西北玉虚通真之门,正北清冷玄一之门,

东北镇静自然之门,正东青华始生之门,

东南纯和刚阳之门,正南纯阳煊赫之门,

西南坤顺金和之门,正西刚明皓华之门。

最下三丈三是一级,列十二气:

子位玄天郁初之气,丑位北元自然之气,

寅位辟非荡邪之气,卯位始青茂元之气,

辰位黄灵高玄之气,巳位镇静灵宁之气,

午位炎真下明之气,未位中一凝真之气,

申位厚和肃明之气,酉位刚坚肃和之气,

戊位真元养灵之气,亥位返阴回真之气。

面对着这祭天皇坛,嘉靖一脸虔诚,神色肃穆,躬身而跪,道袍在祭坛之上展开,犹如一块乾坤罗盘。

三界圣女则在一旁默默静立,待嘉靖准备好了一切的祭祀事宜,方才击起清磬,诵读三启颂。

嘉靖皇帝亲自拈起了三支香,供敬在皇坛前的香炉里,然后拿出了大学士徐介所写的青词,恭谨地对天宣读。

祭台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三份投龙简,都是丹书玉扎,再配金龙一条,金钮九枚,用青丝捆扎。投龙简分山简、土简、水简,山简封投于灵山诸天洞府绝崖之中,关告灵山五岳,以奏告天官上元;土简埋于坛宅月辰方位上,或投于坛天井之上,以告盟地官中元;水简投于三江灵泉潭洞水府,以告盟水下官。

嘉靖取出了水简,将其投入了案上的金盆之中,水简击水,然后,嘉靖皇帝忽然仰天长叹,对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张开了双臂,疾声呼喊:“天佑大明,国祚绵长!”

他一连呼了三遍,方才以头拄地,掌心向天,做出了最为虔诚的顶礼膜拜。

三界圣女也一同跪拜叩首,默默祝祷。

忽然之间,嘉靖皇帝眼前一亮,遥首眺望天边,层云深处,无边彩色光芒幻溢而出,向着白塔方向飞来。

嘉靖心生疑惑,凝神注目,待那片阴翳飞得近了,方才看清那是无数舞蝶翩跹而来,彩色的蝶翅连成一片,斑斓绚丽,瞬间遮蔽了煌煌日色。

一刹那,湛蓝的天空仿佛被一层绮丽的织锦所笼罩,各色缤纷,蝶舞翩跹,摇曳生姿。

嘉靖皇帝虽然平日里住在皇宫大内,遍赏无数奇丽的景色,然而这万蝶飞舞的奇景他却是见所未见,就连做梦也未曾想过,一时间不由得痴了,呆呆地看着蝴蝶在眼前飞舞,仿佛看到了洞天奇景。

三界圣女微微一怔,面色肃穆,并未被这彩蝶飞舞的景象所迷惑,心里在暗暗思索着什么。

镜湖两岸的集市本是热闹非凡,但此刻所有人都翘首仰望着白塔顶端万蝶飞舞的奇异景象,默默惊叹,仿佛看到了神仙一般,欢呼赞叹之声此起彼伏,很快就盖过了大街上的热闹喧嚣。

在祈天大祭这一天,白塔顶端忽然蝶群缭绕,犹如下了一场五彩斑斓的雨,让所有人都为之欢呼惊动。所有人几乎都已相信,这是神迹降临,是皇帝的潜心修道感动了上天,因此上天才在这一天降下祥瑞,保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百姓安居乐业。

嘉靖皇帝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的眼神更加虔诚,抬头仰望,忽见蝶群散开,一抹霞光从九天之上垂落,顿时将湛湛苍天映得深广无比,五色照耀,彩蝶飞舞,这一切美丽得令人赞叹,恍若神迹。

嘉靖目光一亮,就只见耀目的华彩中,一袭白衣翩然如雪,然后一道人影仿佛来自天外,就那样静静地停在了万仞之高的天幕深处。

灿烂的光辉环绕着那个白衣人,黑发披拂,若潇潇楚雨,衣襟敛动,若春云出岫。那个人自有一股道骨仙风之气,仿佛是九天圣母降临凡间,光辉耀眼,不容直视。

嘉靖在那一刻真的是惊呆了,然后是前所未有的狂喜在他的心底升腾而起,他急忙躬身叩拜,“弟子恭迎圣母法驾。”

第三十四章祈天大祭1

嘉靖口中的九天圣母,不是别人,正是峨眉派的掌门夜雨师太,受宁王之托,前来假扮圣母,给嘉靖演一场好戏。

白塔之上天光浩荡,就算距离稍近,嘉靖皇帝也根本看不出夜雨师太脚下踩着的那根细细的钢丝,况且他对圣母心存敬畏,又怎敢直视圣母威严。

夜雨师太双手拈着法印,低头注视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黄衣天子,道:“碧城元君,你多年来潜心向道,诚恳苦修,此份虔诚感动上天,如今本圣母代表原始天尊赐福于你大明江山,天威永固,山河万代。”

嘉靖闻言,连连道谢,“弟子多谢圣母显圣,赐福于我大明子民。愿圣母天恩福泽万代,圣光普照,佑我大明。”

夜雨师太依旧一脸肃穆,道:“原始天尊列众到家仙班于九天之上,天凡有别,为保人间正气,固明室繁华,天尊特派转世圣童现世于凡间,作为道家灵童,代表众仙班福泽天下。”

嘉靖闻言大喜,道:“敢问圣母,转世灵通现在何处,弟子一定虔心供奉,让灵童庇佑我大明江山。”

夜雨师太一挥衣袖,漫吟道:“恭迎圣童。”

她话音一落,漫天蝴蝶尽皆散了开来,天光普照,极远处的白云之间,忽然拂过一道绚烂彩光,虽是惊鸿一瞥,却带来了世人难以企及的奇幻和瑰丽。

仿佛是红日喷薄之下,万千浮云都忘我地燃烧了起来,彼此交错渲染,幻彩镏金,带来一抹抹玫瑰般的娇红。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啼叫之声,一只五彩凤鸟便已出现在白塔的顶端,振翅盘旋,它巨大的身影在明亮天光的映射下,犹如自三山碧落而来的青鸟,轻敛羽翅,悠闲地停栖在万顷碧梧之上。

那只凤鸟头顶一篷金红色的蕊丝,犹如一朵粉嫩的莲蕊,曼妙舒卷,凤鸟通身都呈现着淡淡的金色,仿佛那些光芒是从它的身体中投出来一般,而它的双翅,却是五彩斑斓,各色羽毛相互交织,呈现出无边锦丽之色,映着日光展开,真如同天将异彩,灿烂辉煌。

凤鸟鸣叫清脆,其上人影绰绰,似乎真的有一个孩童端坐其上,正襟危坐。

其实那只是一个木制傀儡,做得颇为精巧,几可与真人媲美,而暗中把持操控这个傀儡的,则是隐藏在鸟背之上的段晨浩。

这只大鸟虽然外表漂亮得很,但可不是个吃素的,段晨浩也是费了好些时日,才将它驯得服服帖帖。其实在忘情峰顶端的时候,当宝宝进化为龙之后,它都可以将那个小家伙收拾的服服帖帖,更何况这只凤鸟。

嘉靖抬头,就看到了那只十日金乌,整只鸟儿通体金灿灿的,真有如从太阳中诞生一般。

夜雨师太道:“碧城元君,跪首恭迎圣童。不论圣童在凡世化身何人,你都必须加以礼待,若然对圣童不敬,不光你自己必遭天诛,更会累及大明江山不保,贻害万世,其中之利害,你可知晓。”她语声威严,倒真的有几分圣母娘娘的味道。

嘉靖闻听这般严厉的告诫,自是小心谨慎地道:“圣母放心,弟子定当善待圣童,让圣童待天尊行法,赐福于我大明江山。”

那只凤鸟在段晨浩的控制之下缓慢下落,他收起傀儡,塔顶的祭台后,一个人影踏着天光缓步而来,站在凤鸟的脚下,正是载明。

段晨浩躲在十日金乌的翅膀后注视着载明,载明头一歪,就看到他对自己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看着浩哥灿烂的微笑,他顿觉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冲浩哥眨了眨眼睛,小脸上一派欢喜。

载明此刻穿了一件极为华贵的礼服,宽大松软,将他整个人衬托得越发小巧细致。长长的衣袍拖在地上,衣袖直垂脚踝,金袍上绣着龙凤图样,承瑞祥吉,更加衬得他尊贵俊秀。束发的羽冠下,载明的脸庞稚气稍退,略显一些成熟稳重,眉宇间英气飒爽,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是过去那个绵羊一般软弱的小糖人。他答应过浩哥,自己要快快长大,不会总是依赖者浩哥的肩膀,总有一天,他也要像浩哥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载明在心里默默地道:“浩哥,你放心,我不会再软弱了,我要学会坚强,勇敢地去面对一切。”

过了片刻,再无声息,嘉靖才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席盛装的载明,不由得皱眉喃喃:“弘德王……”

载明面无惧色,微笑着看着这位一心想要制自己于死地的皇叔,毫无惧色,落落大方,看上去倒真像一个道家圣童。

嘉靖心下大惊,怔怔地瞅了载明几眼,又抬头看了看圣母,满脸疑惑:“圣母……难道转世圣童竟是弘德王吗?”

夜雨师太道:“碧城元君,莫要忘了你刚才的誓言,不论圣童在人间的身份如何,你都要加以善待,否则,大明江山危矣。”

嘉靖既为帝王,纵非大圣大贤,但也确有治世之才,只是他笃信道教,已经到了迷信的程度,今日先是看到了万蝶飞舞的奇异景象,后又被夜雨师太假扮的圣母所惑,如今听到圣母降下的旨意,心中纵有怀疑,但已想到大明江山和自己的成仙之道都系在这个圣童的身上,便一切谨慎起来。

于是他恭敬地道:“弟子只是惊讶,既然转世圣童乃是我大明皇室,这便说明道家仙教的确和大明极为有缘,如此一来,有圣母和圣童保佑,我大明国祚必可绵长不尽,弟子修仙成道也指日可待。”

夜雨师太道:“碧城元君果然虔诚,元君放心,只要你潜心修行,多施仁政,体恤黎民百姓,你得道成仙之日便不远了。”

说完这句话,夜雨师太悄施轻功,一个转身,便转到了白塔之后,同时手中拂尘一样,将那根系在脚下的钢丝抽断,来去无踪,瞬间便已隐身不见。

而段晨浩则乘机从十日金乌的背上跃了下来,藏到了高高的神台之后,悄悄藏了起来。

当嘉靖抬起头时,已不见圣母身影,只看到载明笑眯眯地站在白塔下,浑身上下透着一丝若阴若现的光芒,看上去宛如神仙童子。

载明双袖一合,躬身一礼,温文有礼地道:“弘德王朱载明给皇叔请安。”

嘉靖急忙起身,伸手扶住他,脸上竟露出了长辈和蔼可亲的微笑:“皇侄快快免礼。真想不到,皇侄竟是我道家的转世圣童,这可真是朕的福分,是大明江山的福分。”

载明依旧微笑有礼:“皇叔言重了,身为明室皇族,大明子民,载明也想为维护我大明江山尽一份心力。如今承蒙皇叔错爱,这般抬举,载明受宠若惊。”

嘉靖道:“皇侄不必这般过谦,你既是圣童,朕今后一定会厚待你,皇侄你代表得不光是道家的尊贵,更是代表了我大明的尊贵。”

躲在神台后的段晨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捂着嘴哈哈笑了起来,心里忖道:“看来这个嘉靖老儿还真是迷信到了极点,连这么荒诞的谎话他都相信。嘻嘻,这下载明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不用再被皇帝老儿追杀。”

那边三界圣女冷眼看着一切,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此刻静静地站着,并不言语。

嘉靖倒是十分得欣喜,道:“圣女,如今圣童降临,看来真的是天佑我大明,朕得道成仙也指日可待了。”

三界圣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用那双静如秋水的眸子看着载明,载明却并不畏惧她那幽深的目光,依旧以阳光般的笑容与之相对。

良久,三界圣女对嘉靖道:“恭喜陛下,圣童如此聪慧,的确是大明江山之福。”

嘉靖哈哈笑道:“既然圣女已这般说了,朕也就放心了。”

然而,就在此刻,塔顶浩荡的天风猛然便得强烈起来,刮在人的脸上,犹如刀割。

风过后,神庙的大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重重,由内而外地依次打开,仿佛豁然在嘉靖的眼前打开了一条漆黑不见底的通道。

一刹那,杀气汇聚,犹如在苍蓝的天空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汹涌着要吞噬一切。

忽然间,一道凛冽的剑气从天心之处猝然斩落,犹如一道惊雷,向着嘉靖扑击而去。

“陛下,小心!”三界圣女目光机警,一个转身便挡在了嘉靖和载明身前,云袖一挥,单手结印,一个五芒星的星盘自她的掌心诞生,盘旋着逐渐变大,其上咒文环列,她的指甲上五色光芒刹那间大为璀璨,五芒星结界也随着璀璨的光芒而瞬间一盛。

那道扑面而来的剑气触碰到了结界,登时反弹,消弭无踪。三界圣女眸光一冷,扬手又挥出了一个咒印,高空之处原本湛蓝的天幕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个隐藏的东瀛浪人凭空而现,从黑暗中破空出来。

第三十四章祈天大祭(2)

那个东瀛浪人刚一落地,杀气,便犹如从高空深处倾流而下的天河,瞬间蔓延开去。

嘉靖不由得心中发寒,载明虽然吃惊诧异,但鼓足了勇气,站得挺直。

“鬼藏隆之介!”三界圣女看着这个杀气腾腾、犹如鬼魂的浪人,神色警惕,“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居然赶来天玄道宗的圣地撒野,妄想行刺皇上?”

鬼藏隆之介并不言语,草帽下的眼睛忽然泛起两点红光,然后他整个人就仿佛一匹杀气沸腾的野狼,腾空而来,对着嘉靖所站的地方一剑劈下。

这次三界圣女并未出手,暗地里,蓦然又有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徒手相接,便向着鬼藏的剑迎了过去。

这个人便是嘉靖身边的影卫,帝都第一高手,孙劫余。

孙劫余使出了销兵手的功夫,只凭一双肉掌与鬼藏的一柄厉剑相斗,两人俱是当世高手,瞬息之间已斗了好几个来回,人影穿梭,犹如两道旋风,绕着塔尖的避雷针翻飞走动。

孙劫余道:“圣女,你带着陛下先走,这忍者既敢在此埋伏,或许还有后招。白塔下自有上官的御林军接应。”

言罢他又和鬼藏拼死相斗,嘉靖惊怒交加,但感受到了鬼藏隆之介那凛冽的杀意,身体稍稍战栗了一下,便被三界圣女护着走入了通往白塔下端的塔楼。

躲在暗处的段晨浩早在感受到那杀气之时,便已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他刚要出手,但随即按捺不动,倘若他此刻现身,那么蒙骗嘉靖的这个计划便会失败。

于是他只有隐忍不动,静静观摩场中形势变幻,好在三界圣女道法精深,让鬼藏现了形,又有孙劫余拖上一阵,相信载明很快便会到达塔下的安全之地。

段晨浩也不做他想,身形一动,瞒过孙劫余和鬼藏,向着塔楼之内腾身而去,想要追上载明。

白塔占地面积广阔,因此塔楼也是十分宽广,其中灯火幽暗,三界圣女领着嘉靖和载明疾步而行,穿越了许多楼层,已渐渐到了白塔的中部。

忽然,在白塔地三十二层的塔楼内,所有灯光顷刻熄灭,嘉靖一慌,脱口惊呼:“圣女,这是怎么回事?”

三界圣女道:“帝君小心,此处有埋伏。”

嘉靖忿忿地道:“岂有此理,白塔下的紫阙都是吃干饭的吗,竟然把刺客放进了白塔!”

他的咒骂刚刚一顿,便觉得两道劲风自黑暗中扑击而来,这是极为精准的两剑,显然在灯火熄灭之时,出剑之人已经看清楚了嘉靖的所在,烛火方灭,剑已如影随形追了过来。

冷芒袭来,嘉靖额上冷汗涔涔,惊呼一声,但旁边的三届圣女已率先出手,一股阴柔之力破风而出,将黑暗中那两把急刺而来的宝剑挡了开去。

三界圣女刚要施展道法,却发现体内的道胚生出一股阻力,忽然恍然大悟,道:“帝君,整座白塔是天玄道宗最为神圣之地,处处都设有禁制,我虽为三界圣女,但在这塔楼里,也不能施展道法。整座白塔未设禁制之所,也就仅剩下白塔顶端的神庙和祭坛了,看来这些刺客将我们引来这里,也是预先算计好的。”

嘉靖闻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就在这时,又有杀气猛然袭来,嘉靖心慌之际,突然感觉似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于是他脚下一滑,身子倾倒,竟然避开了那一剑。

纵然塔楼里无风无光,可是衣袂响动之声窸窸窣窣,犹如夏日蝉鸣不绝于耳,看来这里已潜伏了许多杀手,嘉靖不由得心中发寒,忽然间发觉自己早已命悬一线。

他忽然想起了圣童,一直以来,圣童都在自己的身边,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想要拼命地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却意想不到地扑了个空——圣童去了哪里?

三界圣女不知何时已绕到了嘉靖的身侧,道:“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

“那圣童怎么办?”嘉靖慌忙问道。

三界圣女道:“圣童自有上天庇佑,陛下还是先随我离开吧。”言罢已护在嘉靖身边,时刻警惕着那些蛰伏在暗处的杀手。

就在刚才灯火熄灭之时,载明心中一惊,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杀意,将黑暗的塔楼沉沉包裹。

然后一股剑气已朝他急刺而来,他早有预警,身子本能地往左方一闪,忽然毫无预兆地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就算是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载明也可以清楚地闻道那个人身上好闻的烟草香味,还有他身上那股清新爽冽的干净气息,不禁低声轻呼:“浩哥!”

段晨浩抱着载明绕出了战圈,低声道:“载明,别怕,浩哥来了。”

然而那些黑暗中的杀手仿佛如影随形一般,他话音方落,就觉得黑暗中风声陡起,三柄剑纵横而来,电射向自己和载明。

段晨浩便抱着载明,脚下一滑,悄然躲避开来,那三柄剑铮然撞在了一起,暴起一团电花。

便是这一团细碎的电花,让段晨浩看清楚了来袭三人的身形,更重要的是,看清楚了他们的招式,这一瞥之下,三剑的真气运转、招式变化已然了然于胸。

那些人的招式看上去似乎是东瀛忍者的剑招,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些人和鬼藏隆之介是一路的,也就是直接受命于严世藩。

但心中疑惑又生:这些人又是如何潜到这白塔之上的,塔下可是嘉靖亲自派的紫阙众人守卫,上官敛枫本事不小,又如何让这些忍者混入塔内。

他忽然想到凌芷涵对自己说起过,洛阳王曾极力拉拢上官敛枫入伙,莫不是上官敛枫也已背叛了嘉靖。

然而此刻情势紧张,由不得他多想,段晨浩听声辩位,感觉那三人又出杀招,于是手中的荻萝剑无声无息地刺出,搭在了三柄剑交击之处,段晨浩手腕一振剧烈的颤动,真气在他五指之间不断轮转,立刻反击出去。只听三人一起惊呼,那三柄剑竟不受他们控制,向着彼此刺了过去。

三人大惊,急忙尽全力撤剑,都觉冷气森森,对方的剑锋堪堪贴着自己的面颊刺过,只差分毫,便会在自己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出来。三人哪敢再战,急忙收剑后退。

段晨浩抱着载明绕过了攻击密集之处,躲在角落里,听得耳畔风声呼呼,料想该是三界圣女与那群杀手斗在了一起。

段晨浩低声道:“载明,你没事吧。”

载明道:“放心,浩哥,我没事。不过皇上可能要有事了,那些刺客凶狠无比,只靠三界圣女一个人的力量,保护皇上恐怕有些勉强。”

段晨浩在他耳畔道:“傻小子,那狗皇帝昏庸无能,迷信愚昧,这么多年来只顾着自己修仙得道,疏于政事,闹得天下民怨沸腾,我们何必管他死活。若他死了,天下便能得一个明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载明道:“浩哥,虽然皇上素无好名,但此刻他若死了,天下必定大乱。蛰伏在暗处的严世藩肯定会趁此机会对帝都发难,到时候他们与东厂的陈公公里应外合,大明江山很可能顷刻易主。就算他们不动,但宰辅肯定会把太子当做傀儡,控制朝政,把持江山,到时候社稷同样可危。所以我们现在该保护皇上周全,才是上策。”

段晨浩细心一琢磨,觉得载明说得很有道理,倘若此刻嘉靖真的死了,帝都里现下平衡的时局便会被骤然打破,到时候各方势力并起,就算宁王府势力再大,应付起来也是极位吃力。对于这朝中的政局他懂得并不是很多,但他觉得载明看得十分通透。

“载明说得有理,是浩哥欠考虑了。”段晨浩在黑暗中牵着载明的小手,断然道:“可是浩哥必须保护好你,不能让你有任何损伤。”

载明有些着急地道:“浩哥,和天下相比,我一人的生死实在是微不足道。浩哥,你还是赶快去保护皇上吧,不必担心我。”

段晨浩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他此刻放载明一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岂料载明声音决绝地道:“浩哥,我……我这就走。”

段晨浩忽然感觉掌心一松,载明的小手已奋力从他手中挣脱开去,他探臂一抓,又将他抓了回来,道:“载明,你……”

载明道:“浩哥,你放心,我这般机灵聪明,一定不会有事。其实所有的刺客都已汇聚在这里,我若是跑到塔顶躲起来,也没有人会发现。况且他们的目标是皇上,又不是我。所以浩哥你尽管放心,我懂得照顾自己。”

段晨浩见载明态度如此坚决,若自己违了他的意愿,他恐怕会怨自己一辈子。这个小小的男孩,心胸竟是如此的开阔,为了天下的安危,宁愿放弃自己的安危。

段晨浩忽然觉得,载明时真的长大了。他的心胸,竟然比自己还要宽广许多,自己考虑的是他一个人的安危,而他考虑的却是天下万民的安危。

第三十四章祈天大祭(3)

=既然如此,他便顺从他的心愿。

段晨浩握住了载明的手,道:“载明,你放心,无论你何时有危险,浩哥总是第一个冲到你身边的人。”

载明坚定地道:“我相信浩哥,所以在没见到浩哥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然后,他就松开了手,让载明一个人跑到了高塔上。

“载明,放心,浩哥很快便过去。”段晨浩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然后陡然站起,走入黑暗中的战圈之中。他要速战速决。

他感觉三界圣女应付起这些黑衣忍者们已越来越吃力,而嘉靖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段晨浩默运剑心,探明嘉靖的位置所在,然后施展轻功,不惊微尘地落到了他的身侧。

就在他落地之时,黑暗中疾风陡起,热辣辣地向他的腰际袭了过来。段晨浩急忙一侧身,剑光联翩闪至,几乎将那凝滞般的黑暗撕裂。每一剑居然都精准地认知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刹那间结成一片剑网,向他围了下来。

段晨浩灵机一动,伸手一推,就将嘉靖从剑网的包围中推了开去,自己则专心迎战。

四面八方都是剑啸之声,将段晨浩罩得滴水不漏,他一时间竟无从闪躲,然而段晨浩却并未被这密不透风的剑势所摄,心境反倒一片空清,刹那间身形连动几动。

每一动,都宛若一片光,一朵云,如风吹絮起,雨落平川。他身形动了,又似未动,这一切发生了,又似未发生。每一柄长剑都不由得微微一窒,刹那间每个人心头都涌起了一股倘恍迷离的感觉。

这一刻,仿佛一梦,掠过所有人的心。

段晨浩便借着着瞬间的凝滞,荻萝剑倏然搭在了一柄剑上,身子宛如轻尘般随剑而走,向那些长剑裹去。荻萝剑嗡然颤动,片刻间,已将许多忍者的长剑击落在地。

那些忍者尚自怔忡,搞不清黑暗中为何杀出了一个影子一般的高手,段晨浩的手掌却轻轻一推,那些人便立身不稳,踉跄前窜。嚓得一声,密密麻麻的剑网在这一瞬间收了回去,漆黑的塔楼中顿时涌起一片艰涩的沉闷。

段晨浩一击得手,却并未在一个地方停留,当即横走两步,跟着又斜走三步,身子飘摇不定,令那些忍者无法准确定出他的方位。

塔楼里一时陷入了难言的寂静中,那些忍者仿佛全都消失了一般,令这塔楼仿佛成了一座坟墓。

段晨浩的七绝剑气散开,已经感知到,那些忍者已分散到了塔楼的每一个所在,他们本身已交织成了一张网。他若还是漫无目的地游走,便会被这张无形的网兜头套住。

此际无风无光,双方交战全凭借听声辩位,那些忍者自幼就苦修忍术,在黑暗中依旧可以如鱼得水。

段晨浩心思一动,于是暂时收敛了全身的气息,极为小心谨慎地慢慢移动着身子,一阵凉意从他的背后升起,他似乎碰到了一个冰冷巨大的台座,段晨浩微一思索,便已明白,那是一座烛台,刚才冲进塔楼之时,隐约看到了一根红烛粗如猿臂,两尺余长,也只有这生铁铸造的烛台才能托起那根蜡烛。

段晨浩心如明镜,瞬间便有了计较。他运足了全身的力气,左手将那烛台拎起,用力向前方猛掷了出去。

众忍者齐在捕捉着塔楼中飘动的气息,他们的神色也都极为紧张,因为在这黑暗中,绝不允许出现丝毫错误,否则伤在剑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人。

骤然就听风声猛恶,众忍者心下一惊,多年来练出的反应让他们急速出剑,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声响,长剑尽皆刺中,但只觉得剑尖所刺之处坚硬无比,难道他们的敌人竟是练成了极其高明的金刚罩铁布衫的功夫?

这些忍者以为段晨浩是皇弟的影卫,但具他们所知,帝都里并没有武功如此高强的影卫。

劲风扑面,这几十剑竟然荡不住对方冲袭的去势,风声猛压了下来,忍者们都吓得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伤敌,全力纵了开去。

荻萝剑则如同一片秋叶,一直搭在烛台上,段晨浩的剑仿佛变成了鞭子,抽着铁制的烛台急速旋转,宛如一个陀螺,在荻萝剑的牵引下嗖嗖轮转,随着段晨浩的步伐欺身而进。

只听“噼啪”一阵巨响,那些忍者的长剑撞在烛台上,立时被激得飞射而出,直贯铁壁。有些再撞回来,在人群中乱窜,黑暗中那些忍者躲闪不及,便有几人被刺伤,不由得一阵慌乱。

同这些忍者周旋了良久,段晨浩再次放出了剑心,感知到嘉靖皇帝与三界圣女早已不在这塔楼之中,料想该是三界圣女护着嘉靖突围而出,心下释然,他挂心载明安危,也不愿再多做逗留,于是借着这烛台的掩护,更是如鱼得水,纵横之间,已经奔出了这一层塔楼,向着白塔顶端追寻载明踪迹而去。

等到忍者察觉到塔楼之中再无人与之敌对,点起了火折子,却发现一片狼藉的室内,哪还有半个人影。

孙劫余和鬼藏隆之介均是当世高手,此刻已对上,便是一时三刻也难收手。他们二人竟从白塔之上俯冲而下,就那样双脚踩着塔神,一路由塔顶斗到了地面。或是绕塔疾走,或是时上时下,斗到酣处,掌风剑气竟都撞在了塔身之上,好在这白塔坚固无比,倒也不怎么受它二人的功力影响。

待得他们一路从塔上斗到塔下,塔下的紫阙众人以及一千禁卫军将二人团团围住,但他们二人打斗之时气劲乱散,很容易误伤周围的人,因此众卫士都只是逡巡不前,不敢近身。

鬼藏隆之介剑光吞吐,忽见孙劫余十指屈伸有度,其上光芒吞吐,道道寒芒透空激射而来,这指劲竟绕着他的剑光转弯无声射来,这指劲转弯之技,委实出人意料,鬼藏措手不及,肩上中了一指,火辣辣疼痛无比,忽觉孙劫余指劲又至,匆忙让过,然后挥剑已斩,剑光暴涨,他则借着着耀眼剑光施展了忍术,刹那间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就在此刻,嘉靖在三界圣女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从白塔正门走了出来,登时龙颜大怒,面红耳赤。

众人一见到皇帝,立刻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今日祈天大祭乃是帝都最为重要的日子,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是隆重出席,此刻在白塔前镜湖湖堤的白玉长台上跪了一地,均是神色恭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涂子善半眯着眼睛,似是在假寐。而宰辅身后的一文一武两名大人,分别是国子监大祭酒、文图阁大学士郑则文,和天下兵马大元帅杨继盛。

这两位可是国家重臣,一向不满嘉靖迷信,不问苍生问鬼神,因此这次祭祀从开始到结束,他二人都是紧紧绷着脸,不发一言。此刻见嘉靖如此气急败坏,目光中都有几分疑惑,不知嘉靖在白塔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上官敛枫见事情不妙,急忙躬身上前,跪下谢罪:“陛下恕罪,是臣失职,一时不查,才会让此刻混入白塔,臣知错了,望陛下饶命。”

嘉靖眼中怒火熊熊,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就踢在了上官敛枫的胸前,上官敛枫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就算以前嘉靖如何恼怒,却也从未在群臣面前如此失态过,今日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令上官敛枫如此难堪,群臣不禁哑然噤声,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嘉靖怒道:“你的罪何止是失职那么简单,若非圣女拼死相护,朕早已命丧那些刺客的刀下了。你就算是死十次,也不够弥补。”然后他大袖一挥,怒道:“来人啊,把上官敛枫拖下去,斩了!”

群臣一片哗然,上官敛枫一向是嘉靖的宠臣,岂料今日触怒龙颜,竟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上官敛枫眉目一紧,右手已悄然按在了剑柄上。他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人操纵的人。

不错,这一场刺杀,的确是他有意安排的,他必须赌上一把,为了他和云霄公主的将来,他也必须要冒一冒险。于是他与严世蕃等人合谋,故意放了这些忍者潜入高塔,目的就是要刺杀嘉靖。岂料嘉靖命大,这样都死不了。

震惊之余,上官敛枫的心里还有一丝愤怒和不甘。

两个锦衣卫走了过来,将上官敛枫架了起来,就在上官敛枫以为必死无疑、准备奋起反抗之时,却听一个慵懒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帝君息怒,老臣以为,此刻还不宜处斩上官大人。”

说话之人竟是涂子善,他慢悠悠地在嘉靖的身边跪下,眸子里看不出丝毫表情,一张脸上平静异常,让人完全无法捉摸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宰辅和上官敛枫一向并无深交,这个时候,替上官敛枫说情的,居然会是涂子善。众人均疑惑不解,嘉靖也好奇地道:“宰辅何出此言?”

涂子善道:“此刻帝都局势失控,尚需要紫阙众人效力,倘若在此时刻将上官大人处斩,老臣恐怕,军心难稳。”

嘉靖一皱眉,道:“帝都究竟出了什么事?”

负责帝都安全的千户长林大人上前禀告:“启禀陛下,臣刚得到先报,据说帝都诸多热闹繁华之处均出现了闹事之人,这些人大部分是乱党,预先策划,在祭祀大典这一天在帝都制造混乱,有所图谋,此刻宁王正率领着王府众人以及守城众军士与之对抗。乱党都是一些零星散兵,请陛下放心,这种小小的混乱顷刻便可消除。”

嘉靖一听,没来由一惊,没想到今日这祭祀盛典之上,竟发生了这么多意外。他又反复思量涂子善的话,觉得他言之有理。

上官敛枫道:“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臣一定会竭力弥补失职之过。”

嘉靖冷冷地道:“好,你的狗命就暂且先留着,你若还想要你的脑袋脖子不分家,就给朕平了帝都的动乱。”

上官敛枫诺然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第三十五章梦醒时分1

神庙深处,帘幕无声,水晶柱上荧光如雪,飞舞流转。被封印的云纤儿,蜷缩着的身体已经缓缓舒展开来,小小的手掌也不再紧握,而是张开了兰花一般的弧度。

她就那样幽幽地悬浮在真空里,载沉载浮,流光如同彗星之尾,在她的身边绽放成绚烂的花朵,点点滋润着她洁白如水晶的肌肤。

她就好像一株含在水晶碗里的幽昙,在冰雪消融之时,缓缓吐出粉嫩的娇蕊,静静等待着绽放的一刻。

包裹着她身体的蛹正在一点点破裂、消退,她即将脱下冰冷厚重的蝶蜕,舒展开柔嫩美丽的翅膀。

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牵引着她的心思,让埋在她心灵深处的种子渐渐萌发,渐渐苏醒。

她的笑容里,也饱含了一丝期待,仿佛在等待着一位英俊的王子,用温柔的吻将她唤醒,带她再一次看到阳光。

水晶柱的周围,四位宫女缓缓收功,看着那个脸上泛着幸福笑容的女孩,四位宫女也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她们四人是雪薇宫四宫的女史,丝竹宫的琴语,落花宫的蕊如,天衣宫的绮纨,还有琅嬛宫的静书。

这四人武功灵力均是雪薇宫里的翘楚,单此四名女子的功力,就不在江湖上四大掌门之下。

一旁君茹和云芙儿大手握着小手,静静地看着四位女史施展完六福灵咒,脸上都流露出幸福欣喜的神色。

云芙儿笑吟吟地道:“纤儿姐姐快醒了吧,希望这六福灵咒真的管用。”

君茹则大大咧咧地道:“芙儿你放心吧,纤儿那般单纯善良,老天爷一定会对她好的。你就算是不信我,也该相信四位女史啊。”

琴语幽幽地道:“六福灵咒,是吸取这次祭奠所积蓄的福佑,将其转接到小宫主的身上,以此来唤醒小宫主沉睡的记忆。”

静书道:“其实这种术法本已失传,好在我们宫里收录了天下的典籍,琅嬛宫尚有六福灵咒的功法秘籍,宫主将咒术加以改良,才让效果更好。”

绮纨笑吟吟地道:“如今我们只要等着小宫主苏醒便可。”

君茹笑嘻嘻地道:“等纤儿醒后,我们就能去帝都好好玩一玩了,想想都觉得高兴。”

云芙儿道:“君茹姐,你就想着玩,一点都不关心纤儿姐姐。”

君茹露出满脸委屈的神色,大呼冤枉:“我是看纤儿睡了那么久,醒来之后当然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了,所以我才当起了导游,想要带纤儿在帝都里逛一逛。”

云芙儿顿时无语,这样的理由君茹都能想得出来,她还真厉害。

她看到蕊如闷闷不语,便问道:“蕊如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呢?”

蕊如默默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其实我觉得,小宫主就那样永远沉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此言一出,众女均哑然无声。

蕊如仰着头,注视着在纯洁的光芒中静静酣睡的女孩,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如同一个一直都做着美梦的瓷娃娃,是那么安然宁静。

“梦中的世界,永远都是美丽的。只是所有的梦都见不得阳光,阳光会剥落所有的伪装,到时候,小宫主又该如何去面对最真实、却又最残忍的现实。”

云芙儿双手揪着裙子,悄悄地打着结,一双灵动如泉的大眼睛,在听到蕊如的话之后,却流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

这时,丝月匆匆忙忙地走入神庙深处,对着四位女史道:“不好了,各位女史,祈天大祭出乱子了,小宫主她还好吧。”

君茹道:“纤儿很好,一会就能醒了,怎么了,外面出了什么事?”

丝月道:“祭典上出现了刺客,想在白塔顶端刺杀皇帝,不过皇帝现在已经安全了。”

君茹道:“皇帝遇刺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管守住这里就好了。”

丝月若有所思地道:“可是那群刺客除了刺杀皇帝之外,似乎还有别的目的,他们并没有离开,反而在白塔里四处搜寻着什么,我怕他们一会就会搜到神庙来,会打扰到小宫主。”

蕊如冷着脸孔道:“那还不简单,在塔外把他们全都杀了,总不能放任他们闯到神庙里,扰了小宫主的清静。”

静书道:“万万不可,施展六福灵咒,神庙周围三丈以内不能见血,要不然会不吉利的。我们将那些人打晕便可。”

琴语皱眉道:“奇怪,通天浮屠可是天玄道宗的圣地,平日里只有三界圣女可以再次占卜祈祷,怎的会有外人来此撒野。”

绮纨道:“不好,此事必定已惊动了天玄道宗的宗主,若然千道心亲自来神庙视察,便会发现我们了。”

蕊如不屑地道:“那又怎样,难道我们还会怕了天玄道宗不成?”

静书道:“以我们雪薇宫在江湖上的地位,自然不必担心,可是这里毕竟是天玄道宗的地方。”

琴语道:“你们不必争执了,宫主和冰婆婆一会就回来了,一切都由宫主做主吧。”

静书道:“为了让我们施展六福灵咒,宫主已亲自去了帝都皇宫内的玉琼道观。其实六福灵咒与降天神术一般,都是悖逆轮回的法术,若无宫主亲自在玉琼道观的千星台以无上功力去扭转星辰之位,我们就算竭尽全力,也收效甚微。”

云芙儿仰起头,透过穹顶透明的水晶,看到了万里晴空之上,白云苍狗变换无方,如同彼岸云端的深处,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那些已经隐匿起来的星辰。

一时间,一股小小的酸涩忽然在她那颗幼小的心灵里迅速蔓延开来,如同刚刚吃了一颗柠檬。

她忽然想起了许多个失眠的夜晚,当自己无聊地从床头爬起,支起窗子眺望夜空中的星星,总会无意间瞥见师父一个人提着琉璃灯笼,走到纤儿姐姐的寝宫,在香炉里洒上一把有助于安眠的梦里香,再小心翼翼地为纤儿姐姐掖好被脚,温柔而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能看到师父的笑容,慈爱而安详,犹如绽开的花瓣,将睡梦中的纤儿姐姐温柔地包裹起来。

贵为雪薇宫主的师父,在世人的眼中也许是傲视天下的神,可是在自己的眼中,却是一位最温柔的母亲,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女儿。

为此,她不惜将自己最鼎盛灿烂的年华全都锁进了匣子里,用一段寂静无声的岁月,为女儿吹奏出一首温暖纯粹的摇篮曲。

师父是一朵最灿烂的花,可以脱离岁月和光阴的禁锢,永远都向着日光,绽放出最美丽最璀璨的姿态,永远也不会凋零。

可是为了纤儿姐姐,师父却收敛了耀眼的光芒,将辉煌灿烂的青春绣成了一副美丽的刺绣,压在箱底,任岁月磨蚀细密的针脚,直到绚烂的锦绣落满了尘埃,渐渐模糊。

听冰婆婆说,纤儿姐姐之所以不记得六岁以前的事,是因为师父对她施了忘失咒,让她忘掉了一切痛苦的回忆。

可是又有谁能让师父忘掉过去,忘掉一切的痛苦和悲伤?

这么多年以来,师父一直是清苦的,独自面对着千疮百孔的回忆,任由仇恨在午夜的深雾中滋长,化为地狱的恶灵,撕扯着她羸弱的心。

那是终其一生也无法逃离的噩梦,是天长地久的悲哀。

想着想着,云芙儿忽然怔怔地落下两颗泪珠。

她要做师父的女儿,用自己的手,替师父抚平心中所有的伤痕。

神庙中的烛火明灭如蝶,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雅的芳香,将这个真空的境域同外界隔绝。

祭坛之上,却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一个此刻决计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慕容景轩。

他跪在祭坛上,面对着神龛上古老而神秘的铭文,合上了双掌,默默祈祷。

通天浮屠的神坛,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如果在这里祈祷,天上的神明一定可以听到他的忏悔和希冀,他可以很清楚地和神明对话,让上天去保佑他那天使一般可爱善良的女儿。

他双手合十,迷上了眼睛,嘴唇开合,默默念诵祈祷的咒文。

空桑国主,此刻收敛了所有的威严和骄傲,虔诚而卑微地拜服在神的脚下,对着天空默默祈祷。

第二十七层塔楼里,所有忍者已排成一队,另有许多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在冷魂的带领下,默默静立,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时,塔楼的门被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扶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走了进来。

那个老人须发皆白,然而眼中精光闪烁,亮如鹰隼。右手拇指上,一枚翠绿的猫儿眼戒指犹如一只亮光闪闪的眼睛,无声地在黑暗中环视。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两个人,正是当年权势滔天的严嵩父子。

正是这对父子,策划了这个颠覆帝都争权的阴谋。

第三十五章梦醒时分(2)

严嵩父子的脸色,此刻已难看到了极点。一切本已在他们的计划中,以为让上官敛枫暗中放这些刺客进来,便可轻而易举将嘉靖刺杀。

岂料半路杀出个神秘人,将这个计划搅乱,白白放走了嘉靖。

冷魂道:“恭迎少主和主公。”

所有的忍者和杀手也齐齐垂首,看来严嵩父子的威严的确不容小觑。

严世蕃冷冷地道:“冷魂,可查出来那个破坏我们计划之人究竟是谁?”

冷魂道:“启禀少主,属下查探过受伤弟兄的伤口,发觉伤他们的,似乎是逍遥天阙的剑法。”

严嵩忽然一敲龙头拐杖,目露凶光:“好啊……又是段小狗……这个该死的段小狗,每每都是他坏老夫的好事。哼,若是让老夫逮到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冷魂道:“若是主公想对付段小狗,或许还有机会,那段小狗似乎一直在塔楼里逗留。”

严嵩阴恻恻地笑道:“好,老夫今日誓要段小狗血溅这通天浮屠。”

段晨浩正沿着楼梯一级级地往白塔顶端走去,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喷嚏,他缩了缩脖子,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好像有人在念叨本大侠?”

他想着想着,不觉加快了步伐,“会不会是载明在想我?”他想到了载明的安危,心里一时突兀,也不知他现在躲在哪,有没有被那些杀手发现?

一口气顺着层层塔楼走到了白塔顶端,饶是他武功高超,也不禁气喘吁吁。

他还是头一次来到白塔顶端,眺望四周,发现偌大的一个帝都,此刻竟然变得那般渺小,仿佛透过云端俯瞰脚下的浪花,远传天高地极,云海翻腾,苍苍芒芒得犹如海市蜃楼,是那般不真实。

一瞬间,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忘情峰绝顶,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天空中滚滚流动的元气。

段晨浩在白塔顶端转了几圈发现这里除了神庙、祭坛和观星台,便再无其他建筑。

他左右瞧了瞧,发现偌大的白塔顶层似乎再无他人,刚想去那个神庙瞧个究竟,却忽然瞥见祭坛上,似乎有一个人跪在那里。

那个山岳一般的身影默默地跪在那里,很难让人忽视。段晨浩全身机警地走了过去,却觉得那个背影越来越眼熟。

似乎也察觉到了背后有人,慕容景轩回过身,立刻看到了段晨浩。段晨浩也是一阵惊讶,道:“前辈,怎么是您?”

慕容景轩似乎也没有料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段晨浩,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点头道:“原来是你,真是巧。”

段晨浩道:“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奇怪,您究竟是如何上来的呀?”

慕容景轩起身振衣,从祭坛上缓缓走下来,道:“我与你一样,是乘着十日金乌飞上来的。”

段晨浩愣了愣,道:“前辈,你这个笑话还真够冷的。”然而他马上又摇了摇头,“不对啊,前辈,您怎么知道我是乘着十日金乌飞上来的?”

慕容景轩瞧他此刻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禁莞尔,“本王是空桑国主,这十日金乌是我国圣鸟,本王又有何骑不得?”

段晨浩道:“前辈,您就是空桑国主?”

慕容景轩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有所怀疑?”

段晨浩摇了摇头,这个男人天生就有一种威严,他的话,也很容易让他信服。

他的心里无端生出了一种激昂慷慨的情怀,在这帝都最高、最庄严的白塔之上,和这样的一个睥睨天下的男人侃侃而谈,一时间,万丈天空都仿佛沉入了他的心里,让他豪气倍增。

不过他马上又回过神来,道:“前辈,除了晚辈,还有许多忍者混进了白塔,此地已不安全,前辈还是速速离开为妙。”他忽又想到此人武功高强,尤胜自己,定能全身而退。

慕容景轩道:“多谢小兄弟提醒。”他见段晨浩并无离去之意,问道:“小兄弟,你为何还要在此逗留?”

段晨浩道:“前辈,晚辈的小弟还在塔上,方才情况混乱,晚辈与他失散,晚辈须当快些将他寻回。”

就在这时,塔楼之内忽然涌出了无数忍者和杀手,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见到段晨浩与慕容景轩,立刻团团将他二人围了起来。

段晨浩屈伸按剑,眉目警惕,慕容景轩则悠然振衣,缓缓踱步而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些人,道:“东厂的人,还有东瀛忍者,你们真正的主子,也该露面了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三记清脆的掌声徐徐响起,杀手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一个拄着龙头拐的老者在一个年轻男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慕容国主受困帝都,足不出户,竟还可以知道天下事,老夫佩服。”银白的发丝从低低的风帽里露出,老者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冷冽的神光。

严嵩猝然一扬风帽,露出一张并不显老的脸,眼睛里刻毒狠厉的光芒倏然一盛,嘴角的笑容残忍而傲慢。

慕容景轩淡定从容地笑道:“阁下便是严相爷了吧,若想在对弈中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清楚地了解你的对手。虽然本王从未见过相爷,但对相爷的了解,可能比你对自己的了解更为清楚。”

段晨浩一听,目光顿时雪亮,不禁仔细端详起眼前的这个老者——对方虽然已须发花白,然而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皱纹,那个老人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雾,纵然他目光犀利,如刀如剑,然而那层若有若无的雾气,却很好地将他的思想隐藏。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眼中读出他的心事。

这个人,便是第一奸相,严嵩。只是他明明已经病死,现在却又好端端地站在段晨浩的眼前。段晨浩心里忖道:“是了,这严嵩老狗一定是用炸死的方法瞒骗了天下人,这样好能在暗中操控一切,实行他的计划和野心,而不会被任何人怀疑。好个老奸巨猾的严嵩,的确够狠。”

严嵩笑着道:“慕容国主果然不是常人,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国主这样的人,才配做老夫的对手。”

段晨浩已对严嵩恨得牙痒痒的,此刻听他自吹自擂,自抬身价,不禁冷冷哼了一声,扬起下巴,冷眼蔑视。

严嵩转移目光,看着段晨浩,轻轻敲击着拐杖,眼神一寸寸紧收,仿佛要用视线将那个少年硬生生地绞死。

然而他的脸上却殊无怒容,反而笑得越来越盛。

他忽然开口道:“你便是段小狗吧。”

段晨浩看着严嵩,一脸不屑的样子,桀骜而张扬,“本大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段晨浩是也。严老狗,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还阳了?莫不是阎王爷看你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觉得死一次是便宜你了,所以又把你放了回来,再让你死上十次百次,方能消天下万民之恨。”

严嵩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周围空气顿时一紧,无形的杀意仿佛化作了一把利剑,在那一刻洞穿了段晨浩的心脏。

“好个段小狗,伶牙俐齿,巧舌多辩。你可知,老夫最恨的并非宁王,而是你。若不是你多管闲事,老夫也不必弃了在帝都打拼多年的基业,辗转回到江西老家,还以诈死来瞒骗天下。段小狗,你还得老夫好苦啊。这一切,老夫今日便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今日真是天赐良机,好得很,好得很啊……”

他尚自叹息狂笑,龙头拐轻轻敲击着地面,倏然一股气劲通过拐杖,直透地面,蜿蜒成一条无形的巨龙,窜伏急冲,向着段晨浩脚心电射而去。

这一击来得突兀,毫无任何的预兆,却老辣狠毒,饶是段晨浩毫不畏惧,心中也陡然一凛,他本以为严嵩是个城府极深、攻于心计的奸臣,没想到他同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但他反应奇怪,急忙运起真气,贯于脚底,然后用力一跺,一股青光在他脚下爆开,如水银一般散了一地。他的气劲贯地儿下,立刻将严嵩的气劲打散。然后他洋洋得意地昂首轻笑,道:“严老头,你老了,还是赶快找个棺材,洗洗睡吧。”

严嵩恶狠狠地瞪着段晨浩,道:“年轻人就是有这个臭毛病,轻狂自傲,眼睛长在头顶上,瞧不起任何人。今日老夫便拿你段小狗开刀,给天下的黄毛小子一个教训。”

慕容景轩道:“相爷是要连本国主也算在内吗?”

严嵩道:“不错,先前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居然都没有将你置之死地,今日索性就将你和段小狗一并收了,也好永绝后患。”

一旁扶住父亲的严世蕃对众杀手吩咐道:“弘德王也在这里,你们一定要把他搜出来,他可是我们手中一张很有用的牌,去吧。”

他话音刚落,杀手们便分散开来,在白塔顶端逐一搜寻。围住段晨浩和慕容景轩杀手们也渐渐收窄包围圈,手中剑光霍霍,随时准备发难,但又似乎忌惮他二人高深的武功,一直逡巡不前。

第三十五章梦醒时分(3)

段晨浩一听他们要活捉载明,登时一股怒气涌将上来,心头的怒意炽烈如沸,忍无可忍,一声长啸,身形已然纵出,荻萝剑剑光如雪,剑芒暴涨,登时激荡起一层透明的烟光,那些杀手尚未近身,便已被剑光扫中,纷纷大叫惨呼。

“严老狗,本大侠从不杀人,但今日,我却要用你的血,去祭奠普天之下被你残害过的老百姓。”

段晨浩纵声狂啸,仿佛是血液里潜藏的悍勇和果敢顷刻爆发,然后纵身跃起,摩云而过,手中剑光幻然激射,向着严嵩怒飚而去。

严嵩眼中精光一闪,面对着如此强势的一剑,脸上毫无惧色,刹那之间,又有一把剑从虚空之中探了出来,正正地对上了荻萝剑,段晨浩登时觉得手腕一振发麻,剑尖一转,居然被那股大力给荡了回来。

鬼藏隆之介悄无声息地出现,护在严嵩身前,如同一个幽灵。手中一口宝剑透明如冰雪,寒气森森,剑气篷然呼卷,青光纵横,滔滔不绝地向着段晨浩攻袭而去。

段晨浩在空中一个转折,犹如一条滑不溜秋的小鱼儿,翩然翻身,脚踏虚空,身子便已直立过来。

他额前的发丝被鬼藏的剑气吹拂而起,蓦地感受到那极强的剑气,心里登时有了计较,意如明月,气如潮汐,转眼间荻萝剑上已真气磅礴,沛沛荧荧,朝着鬼藏那遂密无比的剑气奋力斩下。

一刹那,碎光如雪,簌簌而落,段晨浩竟然将鬼藏那无形无质的剑气砍成了碎片,仿佛锐利的剑锋化开了丝绸,裂帛之声倏然响起,在天空的最高处久久回荡不休。

段晨浩望了望四周,发现严嵩的手下们已经四散开来,有的往神庙搜去,有的走进了塔楼,偌大的白塔上人影攒动,密集如蚁,照这种情形看,不消片刻,载明就有可能被他们抓住。

慕容景轩看到他焦急的样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尽管去找你的小弟,这群妖魔鬼怪,交给本王应付便可。”

“前辈……”段晨浩微微一愣,刚要推辞,忽然觉得慕容景轩在自己的腰身一推,自己便被他的掌力高高送了出去,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神庙门口。

待他回过身来,慕容景轩已和鬼藏隆之介等人斗在了一起,众杀手纷纷而上,然而慕容景轩长袖挥霍,带起气浪如刀,掌风如潮,那些扑击而上的杀手还未及出招,便已被他打得口吐鲜血。

段晨浩当下朗声道:“多谢前辈相助,晚辈去去就来。”然后他推开了神庙大门,一步跨进了幽深不见底的大殿。

严嵩见段晨浩入了神庙,怒喝道:“好个狡猾的段小狗。”然后他又对严世蕃道:“世藩,我们快进去。据为父所知,神庙里有大明的龙脉,若我们毁了龙脉,大明国祚即断,江山倾覆。”

严世蕃道:“爹,龙脉之说也只是一个传说,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严嵩道:“就算是传说,我们也要赌上一把了,事到如今,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们不可以用上最后的王牌。”

说罢他二人领着一群杀手,也跟着段晨浩入了神庙。慕容景轩掌风排空,将围击而来的杀手们击退,不作他想,也飞身抢入了神庙,然后他反手一震,用一把剑横在了神庙大门的门环上,将那些尚未入内的杀手阻隔在外。

神庙的最里层,重重帷幕和道道宫室将外界的声音隔绝,赐予这个神秘的洞天特有的宁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根通透无尘的水晶柱,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芒。

忽然,守在外面的宫女跑了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闯入了神庙,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找到这里了。”

众人一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雪薇宫一向与世隔绝,绝少与外界打交道,更不喜欢被人打扰。

眼看着云纤儿苏醒在即,此地竟来了不速之客,着实也让众人头疼无比。

蕊如冷冷地道:“与外人照面恐怕是在所难免了,为今之计,便是不能让那群人进入这一间宫室。”然后她对吩咐道:“素香,丝月,你们带领姐妹们去阻拦那群人,记住,只需将他们点晕即可,不要开了杀戒。”

素香和丝月领命,便各自带了几名宫女出去应付。雪薇宫的宫女武功高绝,若然涉足江湖,均能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因此虽然只有寥寥几人,但那群杀手已经不足为惧了。

素香和丝月带人走后,宫室之中就只剩下四位女使、云芙儿还有君茹了。

君茹和云芙儿手拉着手,两个人此刻倒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团结,想要一心守卫即将要苏醒的云纤儿。

四位女史对视一眼,似乎默契地做出了某种决定。然后她们四人迈着同样的步伐,走向了那扇雕刻着繁复茉莉花图案的铁门。四袭华丽的宫装长裙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蔓延而过,宛如彩幢霓虹,映衬着她们明丽秀美的容貌,仿佛古国深宫里高贵而慵懒的公主,在轻纱罗缦的暖床上欠身而起,举起高脚杯里嫣红如血的葡萄酒,浇灌在一簇簇玫瑰藤蔓之上。

那一刻,她们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毁灭和杀戮的气息,仿佛用晶莹的指甲折断了带刺的花茎,将那一抹脆弱而娇柔的花蕊呵护在掌心。

君茹怔了怔,道:“四位姐姐,你们怎么出去呢,要去哪里啊?”

蕊如道:“我们要去杀一个人。”

君茹和云芙儿一愣,可是却清晰无比地听懂了蕊如话里尖锐的冰冷,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再看其他三位女使,琴语,绮纨,还有静书,也都是一脸肃穆之色,如画的眉目间隐隐现出一丝杀意。

云芙儿道:“可是蕊如姐姐说了,今日不可以杀人,况且,你们又是要去杀谁呢?”

琴语看着云芙儿,温婉一笑:“芙儿你还太小了,有一些事情根本不了解。我们要去杀一个该死的人,那个人,是宫主此生最大的仇人,可是宫主却偏偏不忍杀他。若那个人不死,宫主的噩梦便一日不会结束。”

绮纨幽幽地叹了口气:“芙儿,你倘若真的爱师父,便不应该阻止我们。因为只有那个人死了,宫主才可以得到解脱。”

静书道:“芙儿,你放心,我们自然也知道今日这神庙三丈之内不可见血。我们可以不需让那个人流血,便能将他杀死。你该相信我们的能力,我们四人联手一击,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挡得住呢?”

君茹把尚自怔忡的云芙儿拉到了自己身后,道:“好了好了,芙儿年纪还小,别动不动就在她面前喊打喊杀的,吓坏了她怎么办。你们要去便去吧,这里由我和芙儿看着就行了。”

蕊如看着君茹,郑重其事地道:“君茹,我们走后,这里就只剩下你们两人,切忌,万万不可离开这里半步,一定要时时刻刻守着小宫主,等到她苏醒。”

“好啦好啦,我们知道了,真是啰嗦。”君茹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拉过云芙儿,便不再搭理她们四人了。

四位女使联袂而出,云袖漂浮,宛如走入了黑暗的迷宫里,只剩下门边空空的倒影,昭示着神庙深处永无止境的孤独和寂寞。

云芙儿拉了拉君茹的衣袖,道:“君茹姐姐,你说四位女使要去杀什么人呢?”

君茹想了想,道:“应该是空桑国主吧。是那个男人,亲手毁了师姐的一生。或许四位女使做的并没有错,那个男人,的确该杀。”

云芙儿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转过头来,仔细地注视着水晶柱,期待着云纤儿快些醒来。

时间犹如更漏里的沙子,以肉眼可以看得见的速度缓缓流泻,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让云芙儿和君茹微微一动。

“进去搜搜,说不定龙脉就在里面。”门外的声音冷冷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来者该是为数不少。

君茹咬牙道:“怎么有一群漏网之鱼,芙儿,你看好这里,我去把他们解决了就回来。”说罢人已经如同一股风般掠了出去。

君茹走后,空荡荡的神庙里,就只剩下了云芙儿一个人,仰着头,静静地观看着水晶柱里飞舞的流光,白色的衣裙翩跹如蝶,合着双手,默默地为云纤儿祈祷。

“纤儿姐姐……”云芙儿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了水晶柱前,伸出小手,轻轻触摸着那层虚幻的光芒,隔着薄薄的透明水晶,仿佛在触摸着云纤儿柔软的掌心,“纤儿姐姐,你赶快醒来吧,如果你醒来,师父她一定会很开心。其实你都不知道,师父她有多么爱你,多么疼你,师父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而你也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女孩,有一个这样疼爱自己的母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纤儿姐姐,求求你,赶快醒来吧。”

忽然,她看到,水晶柱里封印的女孩,沉睡的眼睫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宛如刚刚挣脱茧蛹的幼蝶,孱弱地舒展着羽翅。

第三十五章梦醒时分(4)

然而,刚刚的惊喜转瞬就被门外奇异的脚步声打断,云芙儿心中微微一惊,喃喃:“怎么又有人来,难道君茹姐姐和素香姐姐们没有把这些人打发走吗?”

她快步走到门边,轻轻地将石门推开一线,便看到几个阴影笔直地透了拖来,越来越近。

“放开我……放开我……”稚嫩的童声急切地呼喊着,云芙儿朝声音来源看去,却发现那个挣扎呼喊的人正是载明,心里登时一惊。

载明像一只小鸡一般被红日法王拎在手中,还不忘时刻挣扎,红日法王一怒,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喝道:“臭小子,鬼叫什么,上次在万卷山庄外面让你给逃了,今日又落在本法王的手中,这岂不是天注定吗?”

载明噘着嘴巴,不服气地道:“你这个臭和尚,就会以大欺小。等一会浩哥来救我,就有你好看了。”

红日法王道:“你是说段小狗?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又怎会来救你。今日本法王可是立了大功,现实逮到了你这个小猴子,等一会再发现龙脉,又是大功一件,主公定会对本法王另眼相看。”

红日法王身边的沙天海、尹一草等人闻言不悦,沙天海开口道:“红日,你可别想独揽功劳,若是真的发现了龙脉,那也是我们众人之功。”

尹一草阴阳怪气地道:“是啊,老秃驴,别净做美梦,什么好事都想独吞,没门。”

玉扇公子摇着折扇,道:“这神庙里的道路错综复杂,好似一个迷宫,也是我们运气好,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神庙的最里层宫室,看来龙脉也应该藏在此处。”

他又低头看了看载明,道:“小鬼头,我们主公要抓你,便是因为你的身份,他可以借由你的名号,打着拨乱反正的大气,正正当当地杀回帝都,我们这样做,也是给你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你该感激我们才是啊,怎地这般不知好歹?”

载明呸了一声,呲牙道:“哼,你们妄图颠覆我大明江山才是真的,平白做了你们的傀儡,成为了你们涂炭生灵的工具,我又如何高兴。”

沙天海笑道:“看不出你一个小娃娃,对事实看得倒还挺通透。”

载明坚决地道:“若要我选择,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要成为你们的工具。”他目光炯炯,含威射怒,趁着红日法王不注意,猛地朝他手上咬了一口,红日法王不查,突然疼得嗷嗷大叫,载明从他的手里落了下来,就地一滚,便滚到了一边,神色坚决,忽然朝着对面的石柱冲了过去,闭着眼睛,奔跑如飞,当真是不要命了。

红日法王等人登时大愣,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男孩竟会有这般勇气,待要出手阻止时,却已晚了,载明的脑袋马上就要被石柱撞开了花。

然而,变起顷刻,载明忽然觉得空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提起,然后他就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待重新落回地面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云芙儿的甜甜的笑靥。

他一时间痴了,以为自己真的死了,但马上又回过神来,失神喃喃:“芙儿,怎么是你?”

众人一看,凭空里突然杀出一个白衣小姑娘,均是不以为然,却只有红日法王苦着一张脸,道:“你们千万莫要大意,这小姑娘可是雪薇宫的人。”

几人一听,均变了脸色,不过又瞧云芙儿粉嫩可爱的娇小模样,心里起了几分轻敌之意,尤其是玉扇公子,见到云芙儿出水芙蓉一般的清新与娇稚,一颗色胆又在蠢蠢欲动。

云芙儿拉着载明的手,道:“我们走!”然后便带着他在在长而迂回的长廊里跑了起来。

沙天海和尹一草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追啊。”言毕便已发足朝着载明和云芙儿追了过去,玉扇公子也不甘落后,抬脚便追,红日法王思量再三,不忍心看着手到擒来的功劳就这样白白地溜走,又想此刻己方人多势众,纵然云芙儿是雪薇宫的人,却毕竟只是个小丫头,不足为患,把心一横,也追了过去。

段晨浩虽然抢先掠进了神庙,然而鬼藏一路狠追过来,竟然赶上了他的步伐,段晨浩心念载明,见他追来,心中烦恶,索性长剑挥霍,将一套清风十三式行云流水地使将开来,犹如惊雷交崩,玄电飞霜,带起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

鬼藏隆之介先前与孙劫余过招,已消耗了不少,因此面对段晨浩狂放悍野的攻击,他慢慢有些难以招架。

荻萝剑剑光扫过,烟尘四起,段晨浩冲破了鬼藏的剑气,以宝剑斩开虚空,一重一重地推开了九道神殿之门——所有一切在他的手下摧枯拉朽,一直突破到了神殿的最里层。

一路斗来,均未见到载明,段晨浩不由得心中担忧,于是一边同鬼藏狠斗,一边高声呼喊:“载明,你在这里吗?浩哥来了。”

然而嘹亮的喊声很快就被空洞洞的长廊吞噬,回复他的,只有四周剑势破空之声。

突然,鬼藏眼神狠厉,瞥见了那最后一重紧紧闭合的门,嘴角扬起了无声的冷笑——保佑大明国祚的龙脉,一定就在这最后一重宫阙里。

于是他全力击出了一剑,朝着段晨浩怒斩而去,那一剑带起一个弯曲的弧度,寒芒如针,向他电射而去。

段晨浩早已看清了鬼藏的意图,此刻动如脱兔,手中宝剑纵横一划,剑光荧然而散,黑暗里炽烈的剑光如同流星划过,转瞬交织成了一道无形无质的屏障,将鬼藏的剑路尽数封死。

然后他低低轻叱,身形一动,如同白鸟掠起,手中剑势如虹,直刺那石质的雕花大门,一式“饮虹天外”气势磅礴,连绵而下,剑尖瞄准了大门的缝隙,一划之下,花火摩擦,一道裂缝缓缓在他的面前打开,如同一双紧闭依旧的眼帘渐渐打开,透出一丝脉脉如水的光芒。

那一刻,段晨浩的心仿佛被打开一线,月光灌入他的灵魂,浸润着他的身心。

他就好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在这不经意的一刻被风吹起。

一股熟悉的感觉逆风而来,吹拂着他的发丝,带给他一丝甜蜜的错觉。

仿佛有无数细碎的羽毛摩擦着他的额头、鬓角、嘴唇、眼脸,轻柔得犹如漫天纷飞的白雪,沁盈着一丝微微的清凉。

然后,他无声地落入了神庙的最深处,大门在他的身后霍然关闭,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光线和声音。

他用手将石质的门环扣上,门栓一横,外人便再难进来。

静室之中,无数帘幕低垂,烛火犹如最艳丽的玫瑰花,盛开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容器里,穹顶的水晶琉璃映着漆黑深广的苍穹,将星星的倒影透入浅浅的水池里,荡漾起晶莹的水花,犹如无数细小的钻石,闪闪发亮。

段晨浩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一时间,他有些无法适应这里的黑暗。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静室的深处走去。安静的空气中,他似乎听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细若蝶呓,幽幽如梦。

恍如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寂寞的烛光里低吟浅唱,又似梦醒之后的呢喃呓语,怅望着虚空中的薄雾,发出了最为脆弱的啜泣。

帘幕之后,丝光婉转,段晨浩微微一怔,便向着那光亮之处走去。他的心,无端一软,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触摸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却带来了一丝淡淡的刺痛。

好奇怪的感觉……那里,究竟有什么?

段晨浩的思想仿佛瞬间被抽空,心里无端涌起一种紧张的感觉,一步一步地向着那里走去。

当他的手掌掀开一道帘幕,那些来自天外的光芒,刹那间化作了无数蝴蝶,凌乱着飞入了他的眼中,让他眼前一花,险些没有站稳。

然后,他看到了被封印在水晶里的云纤儿,依旧那么安静,那么柔弱。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芒,瞬间击中了段晨浩,让他的心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纤儿!”段晨浩微微喘息,起伏的思绪难以平定,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窒息沉闷的感觉包裹着他,让他恍惚、震惊。

他一步一步向着水晶道场走去,五指缓缓张开,终于透过水晶,触摸到了她的手。

他们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水晶,然而却如同隔了千生万世,隔了无数轮回。

“纤儿……”段晨浩冷峻的眉目顷刻间冰消雪融,只是低声轻唤:“纤儿……你真的是纤儿吗?”

透过水晶看去,她宛如一只受伤的精灵,颤抖着双翅,仰望着冥冥星光。

那样的悲伤和无助,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垂泪叹息。

他不明白为什么云纤儿会一个人沉睡在这水晶里,他只知道,这样苍白而脆弱的她,让人心疼。

于是他隔着水晶,急切地呼唤着:“纤儿,醒醒,快醒醒,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她紧闭的眼眸颤抖了一下,水晶柱里的光芒陡然一盛,细碎如雪,落在她的发梢和衣襟上,转瞬消失,如同融入了她的身体中。

云纤儿扣在胸前的手,慢慢地张开,无声无息,空空的手心里仿佛捧着什么心爱的礼物,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她的眉,微微蹙起,如同锁了一段心事,泛起一丝苦涩寂寞的褶皱。

然后,她樱桃一般的嘴唇缓缓张开,小小的嘴巴轻轻开合,吐出如梦般的呢喃。

虽然隔着水晶,可是段晨浩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呓语:“晨浩哥哥……晨浩哥哥……”

原来此时此刻,她的心里,还一直想念着自己。

段晨浩皱着眉,静静地凝望着水晶里那个柔弱的女孩,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沁在了酸梅汁里,微微酸涩。

“纤儿……纤儿……”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只能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终于,似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呼唤,她的睫毛轻轻地抖动着,仿佛在很努力、很努力地试着睁开眼睛。

正如同一只幼小的蝶,拼尽全力,想要破茧而出,飞入那一双期待已久的温暖的掌心。

《持鼎平都》全文完,请关注下一卷,《天心劫灭》

第一章纤云弄巧(1)

水晶柱里,那个沉睡了好长时间的女孩正在试图努力缓缓睁开眼睛,樱红娇小的唇,依旧徐徐吐出那个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名字,仿佛在呼唤着随风飘逝的蒲公英。

段晨浩的一颗心全都系在云纤儿的身上,眼睛里,是琉璃一般的光泽,随着他哽咽的心情,化成一圈雾蒙蒙的湿气。

忽然,大门在他身后霍然洞开,门栓破裂,鬼藏隆之介破门而入,身后跟随的赫然是严嵩父子。

当他们看到室内的景象时,已完全惊呆了。

谁也不会想到,神庙的最深处,居然供奉着沉睡的天使。

段晨浩悚然一惊,立刻收敛心神,持剑而立,护在云纤儿身前,他此刻心跳如狂,默默喘息,心里忖道:“居然被他们发现了这里,不行,无论如何,也要护着纤儿,等她醒来再说。”

严嵩观望了静室半晌,忽然发现水晶柱后,是一方光洁如镜的石壁,其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爪鳞张扬,欲破壁而飞,龙身盘旋,覆雨翻云,煌煌然不可逼视。

严嵩冷笑道:“原来龙脉真的在这里啊。好,很好。”

说罢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了水晶柱。

段晨浩长剑一横,怒道:“严嵩老狗,再走一步,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严嵩冷笑道:“段小狗,老夫早就听说你风流多情,总是自不量力地充当别人的护花使者,今日看来,传言非虚。”

他并没有停止步伐,而是冷冷地道:“世藩,鬼藏,好生招呼段小狗,老夫要亲自去毁了这帝都的龙脉,亲手断绝大明江山的国祚。自明日起,这帝王之位,将会由老夫取而代之。哈哈哈……”阴冷的笑声里包含了欲望和野心,回响在这空荡荡的静室里,显得愈发刺耳。

他话音刚落,严世蕃与鬼藏隆之介便合力向着段晨浩猛攻过去,然而段晨浩却早已料敌先机,眉头一皱,铿然一声,已拔出背负的荻萝剑,剑锋一挺,剑尖疾颤,一剑分刺二人,正是逍遥天阙“逍遥醉剑”里的一招“醉里挑灯”,转眼之间已逼到了鬼藏和严世蕃身侧,压向他二人的锁骨。

他们二人神情一骇,身形暴退,同时出招格挡,然而段晨浩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头发怒的狮子,无比悍勇桀骜,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无论他们退到哪,他手中的剑就跟到哪,始终不离他们咽喉寸许之地。

在鬼藏的印象中,这个用剑的天才一般的少年,一直都是个风度翩翩的人,他从未想过,段晨浩会像今日这般狂野,用近乎肉搏的方式来阻挡自己。

鬼藏斜剑已撩,堪堪将他的攻势给卸了开去,严世蕃得了一丝间隙,出手如电,五指如钩,向着段晨浩肩膀拿去,这一招是极其厉害的鹰爪手,骨骼伸缩之声咔咔响起,段晨浩剑势一顿,险些被严世蕃抓中,不过他临危不乱,左手剑指一划,便对上了严世蕃的掌心,剑气透指没入了严世蕃掌心,他闷哼一声,身子直直飘退数丈。

段晨浩此刻根本无心争勇斗狠,他想要做的,只是好好地保护云纤儿。其余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然而鬼藏和严世藩都是高手,他想要以己之力独斗二人,也着实要费一番不小的力气。

鬼藏那鹰隼一般的目光犹如利刃,此刻似乎直直剜进了段晨浩的心中。他看到了这个少年所执着的、所希冀的是什么,所以,只要摧毁他内心的信念,那么他必然会如同一棵被挖空的树木,颓然倾塌。

趁着段晨浩一剑扫空,鬼藏登时纵身而起,身子一晃,人已浮在了半空之中,手中剑光纵横吞吐,幽暗的静室里陡然一亮,宛如死神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将森然的目光投在那片光华璀璨的水晶之上。

水晶里封印的小小的白色蝶蛹,在这一刻,毫无庇佑地暴露在了死神的目光之下。

段晨浩正被严世蕃缠斗,分身无暇,蓦地看到鬼藏居然要对云纤儿出手,心中狂怒如沸,暴喝一声,一剑振开了严世蕃,形如飞鸟,双臂一张,便向着水晶柱前扑倒。

变起顷刻,他的思绪在一瞬间被抽空,无暇多想,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护在了水晶柱前,然后举剑一扬,挡住了鬼藏怒斩而下的一剑。

“叮”的一声,双剑交击,段晨浩只感到虎口一痛,鬼藏毒蛇一般的剑气已顺着宝剑丝丝脉脉地游入自己的四肢百骸,登时全身剧痛难当,骨骼仿佛被这剑气震碎。

仓促之间,未及防御便贸然挥剑反击,段晨浩此刻已成了强弩之末,神智心髓都仿佛被那一剑溃然击散。

然而他的身子却未曾移动半分,仿佛凝化成雕像,双足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鬼藏扬眉冷笑,脸上刀疤森然,他再次使力,宝剑下压,段晨浩虽然双手握剑,但体内那阴寒至极的剑气来回流窜,让他痛苦倍增,忽然间,他右腿一弯,只感觉脚仿佛踩在了棉花上一般,单膝跪在了地上。

段晨浩咬着牙仰起头的一刻,忽见鬼藏的剑化作一道灰光冷弧直斩而下,他欲抬起荻萝剑,怎奈气力一断,荻萝剑的剑刃已被鬼藏那一剑给压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带起一道血痕。

段晨浩闷哼一声,咬牙忍住,后背紧紧地贴在了水晶上,水晶凉润的感觉给他带来最后的一丝清醒,否则他的魂魄,真的要被鬼藏的剑气碾成了碎片。

严世蕃见段晨浩被鬼藏压得喘不过气来,知道时机到来,手形一翻,向着段晨浩的咽喉处袭去,这是必杀的一击,在双重的压迫下,天底下绝对没有人能够躲过这两人的联手狙杀。

段晨浩忽然觉得,这一瞬间,死亡距离自己竟是如此之近,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化作飞灰,被那些洁净的水晶光芒吸入另一个世界。

“晨浩哥哥……”忽然间,寂静如死的神殿里,响起了一个清澈动听的声音,如同午夜的月光流淌过寂静的湖面,带来了一丝不属于凡世的忧伤。

伴随着这一生亲切的呼唤,水晶柱光芒大盛,一道耀眼的光芒透空而下,皓皓月影、泠泠风露,都仿佛化作了最为圣洁的波光,在水晶柱上汇聚、流动。

伴随着一阵细微的裂帛之声,那道通透晶莹的水晶柱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然后,裂缝犹如藤蔓一般,蔓延开去,瞬间遍布了整个水晶柱。

众人心里均是突兀一跳,也就是在这凌乱的光芒中,段晨浩感到自己的压力陡然一松,身体已被人拉起,他回头一看,惊呼道:“前辈,是您!”

拉住段晨浩的人正是慕容景轩,然而他此刻的样貌却似乎有些狼狈,束发散乱,黑色的貂裘上遍染鲜血,手臂、双腿、上身,都已裂开了许多口子,血色浸透重重锦衣,仿佛一路深入到他的心里。

正是慕容景轩这一拉,让严世蕃的攻势落空,段晨浩喘着粗气,不顾肩膀上伤口的疼痛,关切地道:“前辈,您怎么也受伤了?”他实在想不出,普天之下,会有什么人有如此高的本事,可以把慕容景轩伤得这么重。

然而,慕容景轩却对他的话闻所未闻,双目只是凝望着那道裂纹交错的水晶柱,脸上泛着一种痴迷沉醉的表情。

仿佛透过那一道道裂纹,他看到了一个昔日的影子,一个让他一直以来都无比眷恋、却再也无法完整拼凑出来的影子。

段晨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只见一滴泪水,慢慢地从云纤儿的眼中跌落。

他心中一痛,不禁急声呼唤:“纤儿……”

那滴泪,流淌得极为缓慢,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过了一道哀婉的弧度,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悲伤。

泪水无声流过,却仿佛静默地经历了一千年、一万年的时光。

那双一直以来都交错在胸前的素手,此刻终于缓缓张开,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在极力呵护着什么。

一团微弱的光晕被云纤儿轻轻托举在胸前,照亮了她透明如水晶的脸颊,渐渐的,那团光晕逐渐变得明亮、强盛,仿佛吸纳了她的心火,点燃了一盏天灯。

严嵩父子和鬼藏隆之介也默默屏息,不敢再轻举妄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个即将苏醒的女孩,眼中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叹。

段晨浩此刻也顾不得周遭的危险,奋力地跑到了水晶道场的旁边,云纤儿的影子就仿佛天边的风筝,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哗啦一声,仿佛云袖无意间拂倒了玻璃沙漏,碎裂之声突兀地响起,宛如一阕华美灿烂的乐章在此刻被陡然奏响,轻轻地起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前奏。

第一章纤云弄巧(2)

然后,段晨浩看到那一根贯穿穹顶的水晶柱,竟然在这一刻陡然破碎,千千万万水晶的碎片犹如凋零的玫瑰花瓣,一片片纷扬陨落,其间夹杂着细沙一般的银色光芒,哗然洒了漫空。

仿佛时间被造化之力打破,化作了更漏里的沙子,在他和她之间铺成一片银色的海洋。

那些碎光脉脉地流淌着,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段晨浩只是觉得时空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唯有一场清新皓洁的雪在无声地坠落着,洗涤着过往的纷繁和庞杂。

天香满目,洞人肝胆。

直到那些沙子即将要淹没他的心时,他才茫茫然伸出了双手,在飞舞的流光中捕捉到了一丝真实,一丝温暖。

他低下头,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怀里,那个雪一般洁白的女孩,宛如初生的婴儿,在她的怀中静静地沉睡。

当她跌入他怀中的一刻,时光仿佛随着这些飞旋的水晶碎片倒流回初见的一刹那。

他看着她,一抹淡淡的嫣红浮起在她苍白的笑靥上,一如佛龛前的莲花,带着漫天绮丽的云霞,带着灼伤灵魂的忧伤,带着洞穿轮回的刺痛。

一如初见。

她就如同一场触手即碎的梦,半空中翩然飘落的雪,毫无预兆地落入他的掌心,带给他一丝从未有过的洁白纯澈之感,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命运的纺锤就将他们心中的情丝悄然缠在了一起,以至于今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总是想要拼了命去守护怀抱中那一瓣晶莹的雪花,不要让它在自己的手心里融化。

看着怀中即将要苏醒的女孩,段晨浩的心中一片恍惚,怀中的温暖是如此不真实,以至于他还在疑惑自己是否依然驻足梦中。

身后水晶的碎片纷纷扬扬地陨落,宛如华美灿烂的烟花,带来了一闪即逝的亘古美丽,却遗留了满地忧伤的碎片。只有那些银色的颗粒还在陆离的流光中静静旋舞,如同从天边飘来的星星沙,渐渐隐入虚空。

段晨浩抱着云纤儿飘身后退,几个闪回,便已来到慕容景轩的身边。

慕容景轩低头看了一眼段晨浩怀中的云纤儿,心脏仿佛条漏了一拍,默默屏息,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段晨浩道:“前辈,我们一起杀出去。”

慕容景轩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严嵩三人,沉声道:“小兄弟,你带着这位姑娘先走,这三人,就留给本王来应付。”

“前辈,万万不可,您已身受重伤,又岂能再孤身犯险。”段晨浩极力劝阻,然而慕容景轩却似闻所为闻,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斩钉截铁地道:“走!”

说罢他已身化闪电,向着鬼藏和严嵩父子出招。转眼间,三人已斗到了一处,迅疾如风,难解难分。

眼下情势危急,或许严嵩的援军顷刻将至,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人,尚无顾忌,可是一想到尚未找到的载明,一想到刚刚重逢的云纤儿,他的心里就忽然生出了好多牵挂。

他大喊一声:“前辈,万事小心。”

说罢他便抱着云纤儿冲出了静室,一路飞奔,白塔顶端他已找了个遍,却始终不见载明的身影,无奈之下,他只有沿着每一层的塔楼匆匆下塔,一路上放出剑心,却依旧没有发现载明。

“看来载明已不在这白塔里了。”他心里这样想,却仍旧担心载明,不知他此刻身在何方。

无论他的心绪有多么烦乱,当他低下头、看到云纤儿那甜美温婉的睡容之时,心就会无端安宁起来,仿佛所有的烦乱都可以摒除脑后。

于是他将她抱得紧一些,径自奔出了塔楼。

帝都许多繁华的集市、街道、广场,此刻都已不再平静,生出动乱,便是魔之子紫石、青桑等人在暗中策划,意图以此来牵制宁王的军队,好让其无暇去解救白塔之上的帝君。

不过这些动乱也很快就被颜道明、左师容等人平息了,此刻三千禁卫军已据守帝都各个城门,外城、内城又增派了五千的皇家禁卫,将整个帝都守得是滴水不漏。

聚集在镜湖长堤上的文武百官们,都战战兢兢地跪倒在盛怒的龙颜之下,嘉靖一脸气愤,恼怒难休。

不过城里的动乱都已经跟段晨浩无关了,他抱着云纤儿,穿过了茫茫人群,穿过了层层的庙宇楼阁,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原来已经过了一天。

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感觉仿佛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他始终不敢确信,怀中的女孩,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阳光和水汽凝结的一缕幻影。

直到他感到自己的领子似乎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心中一动,才低头发现,原来是云纤儿那洁白的小手从自己肩头滑落,她的睫毛在日光下轻轻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段晨浩欣喜若狂,急忙将她放下来,安静地等待着她的苏醒。

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帝都南郊的山谷,还记得前些日子和载明去拜祭他的父母,自己与孙劫余颤斗起来,之后便和载明有了一个约定,若是他们走散了,就到这个山谷来。

万里蓝空,白云如丝絮,悠然飞舞。远处山坡上松林参差,枫红如火,绚烂得犹如从烈火中展翅飞来的蝴蝶,随着淡淡的风翩跹摆舞。

他们的身前,是一方幽静的潭水,闪着粼粼波光,缤纷凉意穿透这正午的暖风拂面而来,带来了湖水清冽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头顶那一刻高大的枫树撑起了漫空缤纷灿烂的颜色,宛如夕阳融化时残留的彩云,逐渐幻化成各色彩羽,铺满了眼眸。

怀中的女孩轻轻嘤咛了一声,如同婴儿那天真的呓语呢喃。随即,她感受到了一股暖洋洋的光明覆盖了眼帘,还有一种薄荷的清香涌入鼻息。

她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宛如深海之中沉淀了千年岁月的一枚贝壳,轻轻张开一线。

似乎畏惧着突如其来的日光,她微微眯着眼睛,隐隐约约的,她好像看到了那张一直萦绕在自己梦境之中的笑脸,似真似幻,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尽在眼前。

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她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有些慌乱地触碰着那张脸。

指尖带来的是一种暖心的温度,以及一种温柔的触感,那张棱角分明、线条利落的脸庞,和梦中的笑脸是如此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于是她知道,那不是梦。

于是,她有了睁开眼睛的勇气。

终于,她苏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仿佛是从远古湘水中打捞出来的一晚新月,皎洁清澈,温柔暖心,对着他绽放出一抹纤尘不染的笑意。

那种天真纯澈的表情,仿佛是婴儿刚刚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而新奇的世界。

那一刻,段晨浩心里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断开了,眼中的阴霾和紧张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欣喜宽慰的笑容。

“晨浩哥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云纤儿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丝粉红的色泽,让她显得更加可爱。只是她的表情有些微微惶恐,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段晨浩温柔地道:“纤儿,是我,是晨浩哥哥。”他嘴角上扬,眉毛一挑,露出了平日里灿烂顽皮的笑容,活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猴子。

她看见他的眼睛,如同两颗遥远的星星,骄傲而温柔地停驻在她的天空里。星光灿烂,越来越近。

段晨浩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发梢、腮畔,最后如往常一般轻轻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秀气的鼻子。那样温暖的动作,像捉走早春第一支梨花上停栖的蝴蝶。

她好像听到了亘古不变的铃声从白日的天空上倾泻下来,从天河的桥上,从牛郎和织女相挽的手镯里。

忽然,云纤儿很大胆地抱住了段晨浩,虽然现在她还很虚弱,可是她仍然是用尽了全力,去保住他温暖的身体,闻着他好闻的气息,她的心也会稍稍安定。

她握着她的手,手心有点发凉,其实是她害怕他的手,会像更漏里的沙粒一样,从她生命中晶莹的长廊里飘走,或成为遥不可知的未来,或堕入杳不可追的过去。

接着,嘤嘤的啜泣声在段晨浩的耳边响起,一声一声,脆弱无助,犹如水晶的碎片,一点点溅落,那么清晰,可以轻易触动他的心。

“晨浩哥哥,纤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云纤儿好像一个孩子,恋恋不舍地抱着段晨浩,“纤儿以为自己会一直一直地睡下去,再也见不到晨浩哥哥了!”

段晨浩只觉得扑面的空气全都变成了空谷幽兰,芳香淡雅,还夹杂着淡淡的泪滴,他轻轻拍打着她瘦弱的肩膀,柔声安慰:“纤儿别怕,现在不是又见到晨浩哥哥了吗?”

云纤儿的脸庞离开了他的肩头,静静地看着段晨浩帅气阳光的脸,她看到斜阳被他好看的眉宇折射出一种别致的光,线条坚毅的嘴角依然挂着可亲可爱的笑容。

“晨浩哥哥,纤儿永远也不要再离开晨浩哥哥了,就想要一直伴在晨浩哥哥的身边,可以吗……”她的语声越来越弱,到最后已微不可闻。

第一章纤云弄巧(3)

段晨浩心中一动,敏感地颤抖了一下,然而还是微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像一个邻家大哥哥一般,给了她一个承诺。

于是,云纤儿满足地笑了,樱红色的唇弯弯地翘起,够了出一个精致美丽的弧度,恰如一弯新月。

段晨浩好奇地问道:“纤儿,你为什么会来帝都,为什么一直在那座水晶道场里沉睡?难道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绚丽的枫叶一片接着一片,错落有致地从他们头顶的树枝上翩然飘落。落在她雪一般的白衣上,装点出一份别样的艳丽。

云纤儿轻轻皱了一下眉毛,眼神一动,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可是马上,她用手捂着太阳穴,有些痛苦地摇着头,喃喃:“晨浩哥哥……我……我想不起来了。”

段晨浩心中虽然疑惑,可语气依旧温柔无比:“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云纤儿认真地注视着段晨浩的目光,小嘴微微嘟起,仿佛一颗带着新鲜露水的草莓,看得出,她真的是在认真思索,想要回答段晨浩的问题。可是她想了良久,有些懊恼地点了点头,“晨浩哥哥,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她的眼神有些落寞,有些自责,仿佛是一个学生面对着老师的提问却无法回答一般。

段晨浩笑着道:“算了,既然记不得了,便不要再想了。”

云纤儿有些孩子气地抱住了段晨浩的一只胳膊,歪着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仿佛微风吹皱了春水,她的脸上漾出甜蜜的笑来:“晨浩哥哥,能再见到你真好,看这满地的红叶,现在应该已经是深秋了吧,我还记得离开晨浩哥哥的时候,刚刚是初夏,原来我已经睡了这么久啊。”

段晨浩伸出一只手里,轻轻挽住她单薄的肩膀,仿佛在呵护着一个易碎的娃娃,脸上的神色专注而柔和,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呢。”他似也有些感叹时光流逝得是如此飞速,“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好多事情。”

云纤儿忽然想到了刚刚见到段晨浩的那一夜,自己也是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于是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听着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和那些美好神奇的传说:流沙,古城,海蜃,仙女,雪山,草原……

那些曾经都是藏在书笺里的景象,可是自从段晨浩为她讲述过后,那些场景在她的脑海中忽然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宛如那曾经深邃的夜空,因为有了星星,所以好像一抬手,就可以触摸到一样。

于是,她有些撒娇似的,开始缠着段晨浩给她讲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的事情。

她只是希望,就算自己不在他的身边,也要了解到他的全部。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守住一份回忆,一份值得珍藏的微笑。

段晨浩便兴致盎然地给她讲起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包括载明、穆嫣、武大哥夫妇、还有七王爷……很多人,很多事,伴随着他生动的讲述,宛如流星划过天际。让云纤儿觉得,这些时日以来,自己似乎并不是在沉睡,而是陪着段晨浩一起走过了这许多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

云纤儿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了一丝俏皮的神色,道:“晨浩哥哥,纤儿离开以后,你有没有想念纤儿啊。”

段晨浩笑眯眯地道:“当然啦,有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去想,如果纤儿还在我的身边该多好。可是我的想法其实很自私啊,纤儿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世界,我又怎么可以有这种奢望呢?”

云纤儿很郑重地说:“不,纤儿的生活很小、很狭窄,所以纤儿也很希望可以成为晨浩哥哥生活中的一部分,在纤儿的眼中,晨浩哥哥就像是一段传奇,而纤儿只是这段传奇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其实能够在晨浩哥哥的世界里扮演一个小小的角色,纤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纤儿很感激,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是只属于纤儿一个人的传奇。”

段晨浩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怅然,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不忍心说些什么。良久,他才有些颤抖地开了口:“纤儿,倘若有一天,晨浩哥哥不再你身边,不能再陪着你,你……”他终究没有忍心将这句话说完,就着一丝苦涩的气息,将剩余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云纤儿看着眼前流光一般绚烂飞舞的红叶,伸出玉琢一般的小手,让一片枫叶落入了掌心,幽幽地道:“或许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回忆陪伴着纤儿,我永远都不会寂寞,因为和晨浩哥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足够纤儿回味一生。就像这枫叶一样,虽然凋落,颜色依旧鲜红,只是因为有了珍贵的回忆,所以死去的生命,并不一定都是苍白的。”

段晨浩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原以为见到云纤儿,自己会有说不完的话,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面对这个单纯的女孩了。

她是这么纯洁,或许在她模糊的意识里,尚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他相信,自己或许和她一样,也未必能懂。

他忽然想起了凌芷涵说过的一句话,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妄自苦恼困惑,莫不如让一切顺其自然,让时间去冲淡自己的心。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总之能再见到纤儿,真是太好了。”

云纤儿伏在她的肩头,笑靥如花,她感觉自己终于会笑了,静静地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感受着时间在如此寂静的氛围中默默流逝,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欢愉涌上了心头,那一刻,静美得如同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暮禽忘了时间,自得地啄着花蕊,突然一声长啼,飞去了,飞过了头顶茂密的红色树枝,再也不见。被搅乱的落叶缓慢地随着空气中淡淡的金色光斑飘落下来,仿佛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流沙。

夕阳已快要升起了,落寞的霞光等候着萧疏的星辰。

这时,段晨浩忽然看到了远处一个人影急匆匆地奔来,他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慕容景轩,便领着云纤儿迎了上去。见慕容景轩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对云纤儿道:“纤儿,这位前辈方才在塔中力战强敌,我们才能抽身而退,我们赶快谢谢他。”

慕容景轩见云纤儿弱质纤纤,灵秀可爱,心中甚为喜爱,方要推辞,云纤儿却已笑吟吟地道:“多谢大叔。”

慕容景轩的心中无端一软,听她并未像段晨浩一般称自己为前辈,反而用了“大叔”这个亲切的称呼,那样的感觉,着实让人心生喜悦之念,便感觉和这个女孩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步,仿佛自己以前认识她一般,她是自己殷勤疼爱的晚辈,和自己的儿女并无区别。

这个念头蓦地在他心中升腾而起,恍惚间竟然夹带了某种宿命一般的意味,仿佛在自己的生命里,注定要和这样的一个女孩相遇,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或许这是上天的补偿也未可知,赐给她一个已经失去的女儿。

慕容景轩神色柔和地道:“你叫纤儿,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云纤儿被他夸奖,面泛红晕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位亲切的大叔,她也有一种十分亲近的感觉。仿佛那是一个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人,一直以来,都在星空的彼端默默注视着自己,慈爱而关切,如同一个最为近亲的长辈。

“大叔……”她刚刚才开口,却不料被一个声音蓦然打断,循声望去,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君茹。

君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云芙儿和载明。运来方才在白塔中,云芙儿领着载明逃脱玉扇公子等人的追捕,碰巧遇到了君茹,君茹将玉扇等人打退之后,便领着云芙儿和载明回到了神庙,岂料神庙已空无一人,水晶道场碎裂,四位女史仍没有回来,看样子,那里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斗。

于是君茹便带着云芙儿和载明出了白塔,一路追踪寻来了这里,正巧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君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跑过去拉住了云纤儿。

段晨浩一见到载明,登时喜出望外,跑过去将他抱起,二人亲昵了一番,段晨浩才问清事情的因由。又看看云芙儿,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拉着载明,走到云纤儿身边,道:“纤儿,这便是我的小弟。”云纤儿笑着向载明问好,载明见她和云芙儿有几分相似,她们的名字又这么像,便猜测到她们是一路人。

君茹看了看云纤儿,又看了看慕容景轩,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之色,急忙将云纤儿拉到了身后,道:“纤儿,既然你已经醒了,便赶快与我和芙儿回去吧,若是师姐知道你偷偷跑了出来,那可不得了。”

她说话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慕容景轩的身上,状极不安。云霞呢却为察觉,有些委屈地道:“君茹姐姐,我,我可以再多留一会吗?”

君茹板着脸,摇头道:“不可以。”然后在云纤儿身旁悄声道:“纤儿,你也不想被你娘知道段晨浩的事情吧,若是你再多做逗留,一会师姐若真的找来,段晨浩可就惨了。”

被她这么一说,云纤儿的小脸吓得惨白,手腕却已被君茹狠狠地扣住,她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头,道:“晨浩哥哥,纤儿要回去了。”

段晨浩微微一愣,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只是有些傻傻地笑道:“啊……这么快……”

云芙儿道:“如果回去晚了,纤儿姐姐会受罚的。”

段晨浩低声道:“那好吧……”不过他马上又挤出了笑脸,“纤儿你放心,晨浩哥哥会去偷偷找你的。”

云纤儿微笑着点头道:“嗯,那纤儿等着晨浩哥哥。”然后她又对慕容景轩道:“大叔,再见了。”

慕容景轩神色一暗,脸上的笑容却依然慈爱,冲她微笑点头,默默看着她被君茹拉走。

忽然觉得心中一空,仿佛再次错过了什么。

第二章山雨欲来1

嘉靖十二年十月,祈天大祭在一片混乱之中匆匆结束。

这一次的祭奠,可以说是皇朝有史以来最为糟糕的一次祭奠。

嘉靖龙颜盛怒,下令追查有关人员的失职之罪。

首当其冲的便是紫阙统领上官敛枫,由于他疏忽职守,致使贼人混入白塔之中的行刺计划险些成功,按律免除其紫阙统领职务,贬为皇宫侍卫,负责守卫宣英殿,并且罚俸一年,小惩大诫。

紫阙、锦衣卫、东厂众人均难免罪,锦衣卫指挥使龙烈由于事先未曾察觉帝都动乱,致使贼人暗中潜入帝都,防范不严,罚俸半年,锦衣卫各个千户也都受到相应惩处。而东厂督主陈延喜先是私自闯入宁王府,下毒抓人,后来帝都出现动乱又未及时阻止,二罪叠加,被免职半年,罚俸一年,并去锦衣卫领了一百大板的刑罚。

而护国道教天玄道宗此次居功至伟,先是三界圣女护驾有功,后又有宗主千道心亲自登上白塔,祭天祷告,率领天玄门人修复被损的龙脉,巩护大明国祚。自此之后天玄道宗的地位更加卓著,门人地位更高。

此外宁王府也功不可没,若非宁王府事先部署周到,事发之后处置得当,迅速退敌,保卫帝都安宁,未曾衍生出大的灾祸,因此宁王府大获封赏,气焰一时压住了东厂。

另外,嘉靖亲封前南郡王世子弘德王朱载明为大明护国天道圣童,解封南郡王府,赐予弘德王原有的土地、财富、身份,并定期入住通天浮屠,追随三界圣女修习道法。

宁王府已上表陈述此次盛典动乱,皆由严嵩之子严世蕃率领残余严党并且勾结东瀛浪人一手策划,并提出确凿证据,历陈事实。嘉靖龙颜大怒,未曾想到居然是严嵩余党暗地里策划的这一系列阴谋,受命宁王府,让护龙山庄连同锦衣卫、东厂,全面清查帝都之内残余的严世党羽,务必剿灭乱党,严厉查办。

帝都的风波看似已经平息,然而一直残留在浓厚云层中的阴霾,却暗暗昭示着一场更大的灾劫即将来临。

铅灰色的断云,一直厚厚地压在帝都的天空上,犹如即将吞噬一切的漩涡,看上去压抑而不详。

祭祀盛典过后,帝都的天气也更加寒冷,昼短夜长,日薄霜重,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一眨眼已进入了十一月份,北方不比江南,一入冬,雪花就迫不及待地飘了下来,积在地上,厉久不化。

第一场冬雪翩然而至,带来一股清新干净的气息,洗刷了帝都长久以来的喧嚣和污浊,让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松。

宁王府里,触目皆是玉树琼枝、粉妆玉砌,白雪装点之下,一切显得素净而清新。

朱倩雪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当着秋千,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点点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给手心带来一丝沁凉,微微浅笑。

再过几个月,风兰夫人就要生产了,这也是宁王府当下的头等大事,朱倩雪自然欢喜非常,想到过一段时日自己就要当姐姐了,她就非常开心。而且这段日子里,哥哥都一直住在王府里陪着自己玩,还有心童和载明,日子远远比以前快了热闹得多了。看来这个冬天,将不再那么寒冷。

其实事情说来也巧得很,原来心童来帝都,便是要找段晨浩的。起先心童并不知道段晨浩的名字,祈天大祭过后,段晨浩问心童来帝都做什么,心童便说自己要找逍遥天阙的大弟子段晨浩。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段晨浩自报姓名,心童大喜,便告知他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来帝都报个信,欧阳缜与司徒睿晗已经拿到了龙骨问心剑,只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塞外和秘藏的高手,企图抢夺宝剑,是以二人与之周旋颇费时日,不过凭他二人的本事,尚能应付,只是怕心童一路之上跟着他们,未免太不安全,便先遣他来帝都报个信。于是心童便匆匆忙忙地来到了帝都,还刚巧遇上了段晨浩。

段晨浩得知欧阳缜和司徒睿晗即将带着龙骨问心剑前来帝都,而且蓝夜和璟睆也正带着冷湖沙月镜从万里之外的苗疆跋山涉水而来,他便索性安心地在帝都住下,等着和朋友们汇合,再一起从帝都北上前去天心之城。

不过朱倩雪倒不急着希望哥哥的朋友们来帝都,这样的话,哥哥就能再陪自己一段时间了。

雪花仿佛调皮的精灵,趁着朱倩雪出神之际,俏皮地钻入了她的衣领里,害得她一哆嗦,打了一个喷嚏。碰巧这时载明和心童过来,她便跳下秋千,和他们两个人一起打起雪仗来。一刹那,安静的院落里立刻充满了孩子们打闹欢笑的声音,给这洁白宁静的冬日也增添了一丝热闹的气息。

不远处的暖阁里,七王爷推开窗子,透过满园的白梅,看到几个孩子玩在一起,脸上泛起一丝暖意。然而那样松弛的神色,却马上被一种淡淡的担忧所笼罩。

段晨浩凭窗而立,遥望远方岷山千雪,皑皑的银白色弥漫天际,大地空旷如梦,近处满园白梅齐绽,清冷幽香,素净如银,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目、心里,全都被一片纯净的洁白填满,心肺之间不由得也充溢清新冷冽的气息,让他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段晨浩道:“王爷,如今祈天大祭之事已了,载明被封为圣童,相信皇帝也不会再刁难他了,东厂那边也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为何王爷依旧愁眉不展?”

七王爷道:“浩儿,你有所不知,其实这帝都的劫难,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段晨浩微微错愕,便不再多言,只听得七王爷道:“这些琐事一了,皇兄便可以集中全力去对付空桑国主了。”

段晨浩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脑门,道:“我怎么如此马虎,居然忘记了这等重要的事情。”

七王爷望着远方风雪卷舞的天际,若有所思,道:“帝都的冬天,是真的到了。按照皇兄的脾性,他应该很快就会对空桑国的慕容国主下手了。”

段晨浩多次得慕容景轩援手相助,心中很是感激,慕容景轩又是他极其敬佩仰慕之人,听七王爷这般说法,似乎皇帝老儿真的要玩狠招了,他也不由得对慕容景轩的处境也担忧起来。

“王爷,我们是得慕容前辈之助,才能保载明周全,如今慕容前辈陷入危难,我们也当全力相助。”段晨浩斩钉截铁,面容坚毅,“王爷若有何吩咐,晚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七王爷赞许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浩儿,你果然是重情重义。本王既然承诺过空桑国主,就一定会全力相助。若然帝都与空桑真的火拼起来,受苦受难的,还是无辜的百姓。奈何皇兄他一意孤行,觊觎空桑圣土。若非慕容国主本领通天,也无法在帝都苦撑这么久。不过依照眼下的形式,慕容国主也快撑到底线了。”

段晨浩道:“那王爷打算如何做,是否已有了明确的计划?”

七王爷摇头叹息:“说实话,本王还从未如此头痛过,这件事牵扯甚广,稍微处理不甚,便会酿成灾祸。就眼下的情势而言,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步步为营了。”

段晨浩目光微冷,眸中如含冰雪,镇定地道:“除了按兵不动之外,我们或许应该静候一个时机,一个可以扭转局面的时机。”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颜道明推开门,神色郑重地道:“王爷,皇上身边的刘公公今天早晨送来了这张请柬,要王爷亲自拆开。”

“哦?”七王爷皱了皱眉,接过请柬,顺手拆开,稍一过目,眼神就起来变化,然后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道:“皇上下旨,明日冬至,在秋华宫芙蓉园宴请空桑国主,届时我们也要出席。”

段晨浩与颜道明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均是寒光一凛,心知宴无好宴,聚无好聚,这定是一场鸿门宴无疑。

颜道明道:“王爷,杜虎威现正在门外,看来他是在等着王爷的答复。”

七王爷略一思索,从怀中掏出一枚玉扣,交与颜道明,嘱咐道:“道明,将这枚玉扣交给杜虎威,让他带回去给慕容国主。”

段晨浩在王府中时日已久,自然知道这枚小小的玉扣,其中所代表的含义。这是七王爷承诺的象征,得了这枚玉扣,便是得了七王爷一个永不反悔的承诺。并且这个承诺,一定会实现。

芳华殿里,长短不一的木鱼声断断续续,犹如一首写残了的小令,透着莫名的不安。

毫无预兆地,手中的佛珠忽然断开,晶莹的珠子散了一地,在这寂静如死的宫殿里激荡起哗啦啦一阵声响,云霄公主素白的手颤抖了一下,木鱼掉落。

看着佛龛上那尊小小的佛像,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嘲讽般的笑意——将一个人的安危寄托在冗长的经文和没有生命的佛像上,又会有什么用?

思汀静悄悄地走进来,给屋子里换了一束鲜花,将云霄公主扶起,道:“公主,皇上说明日在芙蓉园设宴,让公主和国主团聚,公主为何还愁眉不展?”

云霄公主微微冷笑:“团聚?皇上的心何时变得如此仁厚了。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这次又是一个劫难。”

第二章山雨欲来(2)

思汀面色大变,低呼:“公主,您是说皇上想借此宴会之机,杀掉国主?”

云霄公主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思汀道:“公主,你可有对策?”

云霄公主慢慢地踱步到窗前,倚着窗棂,看到满园初雪,天地寂静,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已永远锁在了这枯槁寡素的冬天里。

“父皇来帝都已有些时日,若非他用巨额的财宝去贿赂朝中身居要职的官员,恐怕嘉靖早已对父皇下手了。”云霄公主默然看着自己的掌心,神色凛冽,“左右翼军队、萧骑营、乌枪护军,好在父皇以重金诱这些将军统领们统统将兵马外调,或是平抗蒙古、羌戎滋扰边境之乱,或是去搜查严嵩党羽,让帝都兵力一时空虚,嘉靖自然不敢贸然对付父皇。不过祈天大祭之后,帝都兵力又渐渐归位,形势是越来越紧张了。”

思汀道:“公主,就算国主度过了这次芙蓉园的危机,那以后呢,皇上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云霄公主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探子来报,杜虎威已和宁王府搭上线,若然宁王府肯出手相助,或许我们还不需要动用暗中的王牌。听说母后和皇兄快要来了,若是挨到那个时候,父皇便安全了。”

缓缓的,苍白的手从宽大的袍袖中拿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傀儡,傀儡的衣服上,书写着繁复的咒文。

思汀微微一惊:“公主,您真的……”

云霄公主握着那个傀儡,道:“若然明日嘉靖真的发难,宁王府又袖手旁观的话,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思汀心跳如鼓,惴惴不安,她知道,公主其实懂得一种叫做“傀儡术”的术法,一直以来,她都凭借着手里的那个傀儡,控制着一个权势极大的人,就连那个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公主手中的一个傀儡。只是这傀儡已是最后的一张牌了,她实在不愿意公主做最后一搏。

云霄公主看着前些时日摘来的梅花,如今已经枯萎,残枝静静地躺在花瓶里,犹如没有生气的标本。

“敛枫他怎么样了?”云霄公主面沉入水,微微荡漾起一丝哀伤的波澜,“祈天大祭上,他暗中放刺客进去,想要刺杀嘉靖,只怪嘉靖命大,否则如今已是死人了。敛枫他……”

思汀道:“公主,听说上官大人被贬官,去看守宣英殿,性命倒是无忧。”

“真是委屈他了……”云霄公主喃喃叹息,“他本是一个那样优秀的人。那样的折辱,他如何能受得了啊。”

“为了你,我怎样都受得了。”随着一个飘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想起,一个人影轻捷地从敞开的窗子跃了进来。

“敛枫!”云霄公主明眸一闪,随即身子已侧,将窗子关严,又对思汀使了一个眼色,思汀便机警地退了出去,守住门口。

上官敛枫声音温和地道:“婉儿,你又瘦了。”修长的手指划过苍白的脸颊,犹如轻轻触碰着一朵娇柔的花瓣,为她拭去有些冰冷的眼泪。

云霄公主嘤咛一声,紧紧将他抱住,纤细的手指几乎陷进了他身上的甲胄,“敛枫……敛枫……”

上官敛枫动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道:“婉儿,明日芙蓉园之宴我已听说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都会保国主安全。”

云霄公主伏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道:“真是难为你了。”

上官敛枫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烁着某种兴奋的光彩,“婉儿,你再耐心等一等,再过不久,严嵩就要对帝都发兵了。我早就和他们达成了协议,有我在帝都里协助,与他们里应外合,帝都就算是壁垒森严,又有何妨?到时候我会亲自用剑斩断这个牢笼,亲手还你自由。”

他说话的时候,平日里冰冷的气息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水的温柔。

云霄公主只是看着他幽深的眼睛,仿佛望到了一片纯净的夜,心中安宁。

那一刻,她仿佛真的呼吸到了一片薄荷般清新的空气,自由而欢快。

可是她眼中马上又显出一丝忧虑,“敛枫,为了我一个人,却让整个帝都生灵涂炭,我……”

上官敛枫看出了她深藏的心事,安慰道:“在我眼中,就算全天下,也及不上你的一根手指。婉儿,你不必自责,你被困了这么多年,上天是时候该眷顾你了。”

然后他将她拥得更紧,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炽热的吻,宛如梅花的烙印,刻入她冰冷的灵魂深处。

落雪无声,沾在额上,带来一丝微凉,宛如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痒痒的,很温柔。

云纤儿披着一袭白色的披风,其上坠满了蒲公英一般雪白而柔软的茸毛,包裹着她娇小柔弱的身躯,如同水晶瓶里含着一株白荷,美丽不可方物。

她只是坐在园子里,静静地仰望着有些灰暗的苍穹,看着那些雪花如同蝴蝶一般轻盈地飞过自己的眼帘,感受着雪花温度。

其实她觉得自己有些迷迷糊糊的,以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沉睡这么长时间,醒来后又为何身在帝都,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她觉得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晨浩哥哥,因为这样,这几天她的心一直被小小的甜蜜感充满,好像吃了一颗永远也不会融化的糖果。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忽然觉得心情很好,于是站起来,张开手臂,试图拥抱一下那些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

鸾袖长长地展开,在白雪中翻飞,她有些忘情地在雪中翩然旋转,仿佛踩着曼妙的舞步,快乐而无忧,她就好像一朵在烟雾中变得袅袅娜娜的芙蓉,开在雪中,浅浅的足迹印在雪地上,一圈圈荡漾开来。

她从未如此快乐。

寂静的天地间,唯有白雪无声,渲染着天使快乐的舞蹈,一切都美丽得让人屏息。

阁楼上,云雪妍看着自己的女儿露出欢快的笑颜,眼中现出一抹慰藉之色,默默微笑,神色柔和。

冰婆婆无声无息地走过来,道:“宫主,听说皇帝明日要在芙蓉园宴请那个人,这场鸿门宴,他怕是躲不过了。”

云雪妍微微皱眉:“这么快?”

冰婆婆道:“宫主这次还要亲自出手吗?您上次在魔之子的手底下保了他一命,已经有传言传出,说我们雪薇宫干预此事,若此番宫主您再次出手,难保那人不会发现隐身在暗处的您。”

云雪妍道:“放心,这一次本宫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本宫也不愿自惹麻烦。”

冰婆婆默默叹了口气,“宫主还是早做决断,莫要一拖再拖,这样对您、对纤儿,都没有好处。我们都身在帝都,虽然天大地大,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就是奇妙得紧,难保哪一天纤儿会和那个人碰面,不要忘了,他们毕竟是父女。”

云雪妍的身子微微一怔,那一刻,窗外的雪花纷纷拥进了暖阁,飞入她的眼中,让她眩晕——仿佛在那一瞬间,透过六角形的雪花,她预见了未来。

“绝对不可能。”她的秀目之中蓦地腾起一丝杀气,“纤儿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让他见到女儿。”

冰婆婆无奈地道:“宫主,您又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呢?老身言尽于此,一切还望宫主三思。”言毕冰婆婆敛襟而退,暖阁里只剩下了云雪妍一个人,默默地凝望着天边的雪。

次日一早,段晨浩和载明一起随着七王爷进宫,段晨浩第一次进宫,跟在七王爷的身侧,七王爷一脸温煦祥和的笑意,慢悠悠地领着段晨浩溜达闲逛,指点各处绝妙的风景给他看。从文清阁穿过九曲回廊时,七王爷特意慢下脚步,用手指着给段晨浩看:“此处比御花园别有一番风味,浩儿你仔细瞧瞧。”

段晨浩放眼望去,只见九曲回廊曲径通幽,走在其中,每一转弯都觉别有洞天。或以假山取胜,怪石嶙峋,参差有致;或靠花树夺魁,奇花古树,灿若云锦;或凭绿水掠美,清泉奔泻,点尘不染;或借修竹生光,环佩叮当,潇湘解语。再加上廊檐飞翠,碧瓦凌空,令人如堕梦境,神飞天外。

段晨浩拉着载明,一边走一边看,他情知七王爷让自己观赏的并非皇宫内院的秀丽景色,而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守卫。以他的观感来看,这园子暗处蛰伏着许多人手,其中不乏江湖一流高手。

大内之中不比江湖,一向都是卧虎藏龙,高手林立,正所谓“帝都城中,没有江湖”,因为在这个复杂自闭的政治结构里,就算是武功技击,浸染久了,也早已不再是江湖中事,而被裹挟入黑暗的政治中了。

第二章山雨欲来(3)

段晨浩暗自有了计较,悄声道:“王爷,芙蓉园里里外外伏兵暗藏,若要凭着武力杀出重围,恐非易事。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七王爷面色平静,好似在欣赏周围风光,却暗中用蚁语传音道:“不错,若真的明刀明枪地相助空桑国主,非但胜算不高,还会成为众矢之的,主动陷入皇兄苦心布置的杀阵中。所以,唯有不动一刀一枪,兵不血刃,我们才有一丝胜算。浩儿,今日这计划本王也只有无成的把握,能否成事,还得仰仗天意。”

段晨浩默默地点了点头,知道七王爷这一次兵行险招,心里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七王爷拍了一下段晨浩的肩膀,道:“浩儿,沿着这条回廊一直走去,就是芙蓉园了,到了芙蓉园门口,你将请柬交给司礼监的太监,他们自会放行。本王要去面见皇兄,一会与皇兄一同出席。”

段晨浩看着七王爷紧锁的眉头,道:“王爷,水阔天高,何妨远翥。”

七王爷看着段晨浩硬朗的目光,微微一笑,眉目间忧色稍解,与他二人嘱咐一番,便径自沿着回廊另一头朝宣英殿去了。

七王爷走后,段晨浩便笑呵呵地将载明抱了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载明用下巴轻轻蹭着段晨浩的头发,笑道:“浩哥,我还从未想过,可以和你一起在皇宫里游玩呢,总感觉好像做了场梦似的,噩梦醒来,以后就能见晴天了。”

段晨浩道:“我只是觉得让你做什么子虚乌有的圣童,真的是太委屈载明你了。你这小滑头,本是条活泼的小鱼,应该遨游江海,等有朝一日跃过龙门,方能一展抱负。只是如今却让你困在帝都里做了这个漂亮的傀儡,浩哥却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了,我的载明可是一条小龙,总有一日,应该一飞冲天。”

载明心中一暖,觉得浩哥是这样为自己着想,一颗小小的心儿翻了个似的乱转,亲昵地把自己的笑脸贴在浩哥的脸上,道:“浩哥你放心,你的小弟是不会甘心做一个傀儡娃娃的,我可不是面团,任人捏方捏圆,终有一日,我会去实现我的抱负和理想。”

段晨浩低低地喝了声彩,“载明不愧是浩哥的好弟弟,果然有志气。”

载明看到不远处一株秋树上挂着一颗颗熟透的石榴,心思一动,暗暗地提了口气,悄无声息地从段晨浩的脖颈上轻轻跃起,向着那棵树飞去,小手一捞,几颗石榴拿在了手中。

段晨浩拍手赞道:“好家伙,载明,这些时日看来你没偷懒,踏莎行已练到这般地步,不错不错。”

载明站在不远处的假山下面,把一颗石榴扔给了段晨浩,摇摇招手:“浩哥,这园子里的石榴甜得不得了,你且尝一尝。”

段晨浩信手将石榴剥开,捡了几粒扔进嘴巴里,吧唧吧唧地美美嚼了起来,见载明也学着自己吃石榴的样子,不禁嚼得更大声,他俩就那样相视而笑,其中自有一份温情。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霸道的声音:“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皇宫大内的东西吃,也不怕咬到舌头吗?”

载明回过头来,就只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掐着腰、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然后快步朝自己走来,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石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喂,小孩,你干什么!”段晨浩见载明受欺负,一个箭步跳了过去,眉毛倒竖,一副气哼哼的凶样子。

那个小男孩显然是被他装出的样子吓到了,眼中忿忿的,抿着个小嘴,然后挺起胸脯道:“哼,你可知我是谁,敢对我这般大呼小叫,活得不耐烦了吗?”

段晨浩扑哧一笑,筋着鼻子道:“哈,你不就是一个小屁孩吗,拽什么拽,再这么张牙舞爪的,小心本大侠打你的屁股!”

载明目光一亮,就看到那男孩的一身金袍上绣着四爪金蟒,正是太子服饰,心里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于是马上对段晨浩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则躬身行礼,道:“弘德王朱载明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礼。”

段晨浩一愣,看着趾高气昂的太子朱载垕,心里却全然不信。

太子冷哼道:“哼,算你还懂得君臣之礼。帝都里人人都说你宏德王聪明睿智,今日一看,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吗。”

载明波澜不兴地道:“小王资质愚陋,又岂敢和太子争辉。”

太子微微冷笑:“算你还识趣。不要忘了,君君臣臣,本太子永远是君,而你永远是臣。就算你有多么优秀,也永远都是臣子。”

载明的眸子似乎蒙在一片浓雾里,看不到任何表情,他只是淡淡地道:“太子说的是。”

太子似乎大为满足,抬头挺胸地瞪了段晨浩一眼,哼了哼,便迈着大步走了开去。

段晨浩才不管什么太子,刚要冲过去教训一下那个小孩,却被载明拉住了袖子,“浩哥,算了,这里毕竟是皇宫,你还有事情要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段晨浩看着刚刚受了委屈的载明,将他抱起,他的小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才知道他已将所有的心事都藏了起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

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小男孩,是真的长大了。

段晨浩道:“载明,不要理那个草包太子的话,在浩哥的眼里,你永远是最棒的。”

载明笑着点了点头,“浩哥,你放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低头的。”

段晨浩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磕了一下载明的小脑袋,便抱着他,笑着往芙蓉园去了。

皇宫玉琼道观外,是一株高高的琼花树,只可惜此刻深秋时节,琼花早已掉路,只留下一树黄蝶似的叶片随风摇曳。

由于是皇宫里的道观,这里平日也清净得很,好似完全不着人间的烟火气息,来往的太监宫女侍卫也是少之又少。

正因为这样,才没有人发现此刻皇宫里居然多了几个陌生的少女。

“原来这里就是皇宫啊,怎么觉得有些冷清。”云纤儿默默地看着远方犹如隐在画中的亭台轩榭,觉得这里充斥着一种华丽冰冷的意味,让人感到有些沉重。

素香和丝月陪在她的身边,素香道:“虽然是皇宫,却是俗气得很,哪能和雪薇宫比。”

不错,若论华贵美丽,雪薇宫的确尤胜皇宫千倍万倍。

丝月有些无聊地道:“其实皇宫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莫不如去帝都的集市逛一逛。”

素香横了她一眼,丝月立刻住嘴——虽然不知为何宫主会来皇宫,不过宫主可是下了令,让自己好好看着小宫主,就在玉琼道观附近转一转,若是又让小宫主到处乱跑,她可要受罚的。

丝月笑着道:“小宫主,我们就在这里转一转,然后回去吧,皇宫里实在冷清得很,不知为什么,宫里总是充斥着一种压抑感,很让人讨厌。”

云纤儿也觉得有些兴味索然,和丝月、素香沿着道观前方的湖岸缓缓走着,看着远方如画的楼阁,觉得那些精美的建筑无形之间仿佛构成了一个牢笼,将什么紧紧锁住。

假山碧树的一角,忽见一袭长裙拖地而来,后面跟随者无数宫女太监,簇拥着那个素净如雪的女子,衬得她如同来自三山碧落的姑射仙子。

见到生人,丝月和素香微微一愣,也未慌张,毕竟这么大的皇宫,只要她们不说,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宫外的人。

云霄公主步履匆匆,眉目之间隐有忧色,眼神透过虚空,仿佛失去了焦距。

然而,当她看到对面那个女孩的时候,目光里忽然又有了一丝波澜,微微一怔——皇宫里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孩,她究竟是谁?

云纤儿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云霄公主,脸上是一种天真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云霄公主的脚步放慢了些,她想要停下来,询问一下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来不及了……芙蓉园之会刻不容缓,再过片刻,她就可以看到父皇了。

于是经过女孩的身边时,她只是冲她点头微微轻笑,旋即步履翩翩。

未走几步,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声:“小心!”云霄公主有些震惊地回过头,却发现那个女孩神色有些惊恐,一支断箭握在她小巧秀气的手掌里。

云霄公主微微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假山的暗处,蓦地又飞射过来数支黑色利箭,犹如天外飞矢,电射而来,从上到下罩住了云霄公主周身数尺之内,她就那样惊慌失措地愣在原地,无处遁逃。

云霄公主只觉得浓浓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却无能为力,然而就是那一瞬间的失神,她却清楚地看到了那些短箭在半空之中纷纷折断,在她身前数尺之内尽数跌落。

虽然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际,然而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出手救了自己。

“这位姐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云纤儿施攻替她接下了那些飞箭,然后关切地跑过去,扶住了云霄公主。

方才的惊变着实不小,饶是云霄公主一向冷静,此刻仍然心有余悸,近在咫尺处,她可以看到女孩冰雪一般纯洁的笑靥,那样柔和温暖的眼神,无端让她心中一暖,对她微笑道:“谢谢你,我没事。”然后她敛了敛衣,对周围的宫婢太监道:“我们走吧。”在这些监视自己的人面前,她自然不能流露出太多的感情。

于是一大群人又重新恢复了井然的秩序,簇拥着云霄公主向前走去。

云纤儿只是有些失神地望着远行的队伍,心里的一根弦仿佛被无声地触碰,幽幽颤抖着。

刚才那一刻,她似乎遇到了久违的亲人。

奇异的感觉如同一场梦,挥之不去。

然后,她看到了云霄公主缓缓回头,对自己露出了亲切而友好的笑容,伴随着天边淡淡的雪花,一齐印入了她的眼帘。

第三章鸿门之会1

段晨浩领着载明来到了芙蓉园,将请柬交予司礼监的太监,便与一众参加宴会之人齐步而进。芙蓉园中,这时正可谓冠盖云集,除了少数几人,比如杨继盛以病请休、郑则文忙于公务未能到场外,大多数文臣武将都悉数到场,毕竟这次是皇上大宴群臣,马虎不得。

除了朝中大臣之外,还有许多皇室贵胄,在场众人大多彼此认识,却又亲疏不同,各就所好,也就三三五五,各自簇坐成一席一席。

段晨浩虽然喜爱热闹,却对这种皇室宴会不大习惯,加之他又带着载明,有任务在身,也不愿多凑热闹,便和载明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不多时,饮宴之人也三三两两全都到齐了,载明坐在段晨浩身边,给他指指这人,点点那人,不消片刻,段晨浩已对所有人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也时常有一些王公大臣来到载明的桌前,问候载明,这些人一般都是昔日同南郡王交好之辈,算是载明的叔伯,载明很有礼貌地答对他们,谦和恭谨,完全不失礼数,赢得众人的一片称赞。

这时,园外响起了司礼太监的声音:“空桑国主到。”

众人方才还在谈笑风生,此刻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缓步而来的慕容景轩身上,只见这个中年男子面容刚毅,身姿傲岸,一袭黑色貂裘更增王者之风,让人难以直视。

他身边跟随着石长老和杜虎威,还有一群空桑国的侍卫家臣,派头可谓是所有来宾中最为威风的。

慕容景轩刚一落座,议论之声又私下响起,然而慕容景轩却面无异色,落落大方,从容饮酒,俨然一派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王者之风。

段晨浩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心想慕容景轩果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无论何时,都有一份令人折服的王者气度。

于是他起身离席,走到慕容景轩身前,欠身拜了一拜:“前辈,咱们又见面了。”言罢斟了一杯酒,眉目一朗,弹杯笑道:“晚辈斗胆,敬前辈一杯。”

慕容景轩不想会在这宴会上看到段晨浩,心想如今在这凶潮暗涌的情势下,这少年却不避嫌,愿与自己举杯共饮,果真是个英雄人物,于是朗声笑道:“好,好,这样一杯酒,本王已有许久未曾喝到了。”说罢仰杯饮尽,将空杯一掷,拍了拍段晨浩的肩膀,纵声笑道:“这杯酒,本王喝得心中舒坦,十分畅快。”

段晨浩朗声笑道:“能与前辈一起喝酒,是晚辈的荣幸,无论何时,只要前辈愿意,晚辈定当奉陪到底。”

慕容景轩听他的话,只感觉心里一亮,那个少年眼中的光芒犹如烟火,纵然不是璀璨至极,却别有一种干净清澈的光芒,可以点亮帝都阴沉沉的天空。

饮宴之人见段晨浩公然与皇帝的对头喝酒畅欢,不由得低低地议论起来:“这少年是谁啊,怎么以前在帝都里从未见过,不知是哪一家的王孙公子,看上去倒也一表人才,俊秀聪明。”

一个略微发福、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道:“帝都的王孙公子里哪有这样的青年才俊,据说他是七王爷的义子,当初七王爷能够揭发严嵩的罪证,还多亏了此人出手相助。”

一个武官装束的男子道:“哦,那我知道了,他便是逍遥天阙的大弟子段晨浩,是神拳醉剑、武中圣皇钟前辈的高徒,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看来这武将出身的人对江湖上的事倒十分了解。

又听旁边一人嗤笑道:“只可惜这个小子的锋芒太露,皇宫不比江湖,可不是他逞能斗强的地儿。”

慕容景轩让段晨浩在自己座位旁边坐下,二人有说有笑,慕容景轩又问及他那日云纤儿的状况,段晨浩知道云纤儿身份特殊,便未向慕容景轩说明,只是说她是自己的好朋友,是一个十分温婉善良的女孩。慕容景轩也说若日后有机会,他倒是很想再见一见云纤儿。不知怎地,自从那日之后,那个陌生女孩的身影就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颇为惦念。

二人谈笑正欢,石长老忽然俯身在慕容景轩耳边说了些什么,慕容景轩神色立变,蓦然起身,转身却发现不远处一个素衣少女向这边看来,神色凄然,他手一抖,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

素衣少女正是慕容慧婉,虽然一别经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父亲,父亲依然如同当年一般高大英俊,只是眼角多了几条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皱纹。

云霄公主慕容慧婉快步走到慕容景轩的身边,敛襟一福,然后抬起头,看着父亲,柔声唤道:“父王。”

慕容景轩将女儿扶起,爱怜地道:“慧婉,你长大了,变得漂亮了,我的好女儿……”他将女儿搂在怀里,脸上全是感慨之色,只是轻轻摩挲着女儿柔软的长发,仿佛在慢慢抚平多年来和女儿分离的痛苦。

“父王……女儿好想您。”云霄公主苍白如纸的脸慢慢被泪水濡湿,放下了一贯的冰冷高傲,在父亲面前变成了一个柔弱堪怜的女儿。

段晨浩看到他们父女重逢,心里微微一颤,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知有一天,自己是否也有这样一个机会,躲在父母的怀中,卸下肩头所有的包袱,放肆地哭一场、笑一场?

他只是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的渴念,想要见到亲生的父母,想要在父母的怀中撒一回娇,感受一下父母身上的温暖。就如同一只翱翔蓝天的白鹰,在某一日的暴风雨里折翅而返,会有一双温柔的手梳理受伤的羽毛,重新赐予他飞翔的力量。

倘若上天可以赐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啪——啪——啪——突如其来的拍手声骤然打乱此刻的宁静,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嘉靖在一大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之下,踩着园子里的红地毯缓步而来,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园中众客齐齐跪下,山呼万岁,嘉靖却似乎闻所未闻,径自走到了慕容景轩和云霄公主身前,云霄公主扶着父亲微微行礼,然而慕容景轩眼中却陡然散开一抹杀气,让嘉靖全身一寒,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定定地看着慕容景轩冷厉如狼的眼神,一时错愕。

——原来风仪如天的空桑国主,也可以露出这般狰狞凶狠的表情。

云霄公主淡淡地道:“慧婉还要多谢帝君,设下芙蓉园之宴,让慧婉可与父王稍聚,以慰多年思亲之苦。”

嘉靖似笑非笑地道:“公主言重了,只要公主开心便好。”言罢他又把目光转向慕容景轩,“不知慕容国主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

慕容景轩冷冷地道:“当然满意,皇上为了本王耗费如此资财,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本王还真想不到,在皇上眼中,本王还占了个这么重要的位置,本王倒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啊。”他话中自有深意,在场众人都心里有数。

嘉靖嘿然笑道:“为了国主这般人物,这一切便都值得。”眼中全是虎豹之态,全然不掩饰勃勃野心。

嘉靖步履如飞地走上了首座,抬手道:“芙蓉园之宴开宴,各位爱卿入座。”他又礼貌地冲慕容景轩摆摆手,示意他入席。

云霄公主与父亲一起入席,她眼神忧虑,慕容景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用温柔的目光做出无声的安慰。

段晨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与七王爷和载明坐在一处,宴会尚未开始,他就已感觉到一股紧张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悄声道:“王爷,不知您是否都已联络部署好了?”

七王爷虽然面色轻松,然而眼里还是布满了浓浓的忧虑之色,低声道:“差不多了,只是一会若局势有变,还要靠浩儿你撑撑场面啊。”

段晨浩点了点头,心里踌躇,若一会真的出了状况,他便打算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大打一架,他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默默坐在那里,静观其变。

不一会,管弦丝竹响起,众人眼中一亮,只见芙蓉园内亭宽阔,淡蓝色的水晶石铺满地面,几座白色的大钟悬四方。亭子上的水晶帘纷纷卷起,声音叮咚如同山泉。

就只见数十美女身披轻纱,胴ti曼妙,一览无余,在亭中随着悠扬的乐曲与钟声节奏翩翩起舞。

园子四周玉案陈列,软席铺地,众人坐在榻上,席间美酒芳香,缭绕鼻息,耳听天籁之音,眼看美女起舞,声色犬马,让人满目流芳。

嘉靖坐在座位上,举起酒杯,言笑晏晏,“今日宴会朕打算与大家一起开心开心,大家不必拘束,一切随意。”

丝竹齐奏,觥筹交错,粉黛穿梭,此际虽处冬日,然而芙蓉园里却是一派旖旎春色,让人错觉陡生,如堕梦里。

这时清风吹来,钟声清扬,风铃叮当,亭内丝竹声声,乐曲飘荡,众美女婆娑起舞,春色无边。

第三章鸿门之会(2)

这乐曲之声虽然美妙,但段晨浩听得却并不舒服,也不知何故,他又往慕容景轩的座位旁望了望,只见他依旧一脸平和之色,眼睛虽然看着亭中众女起舞,目光却仿佛看着虚空,丝毫不为眼前的丝竹歌舞所动,再看云霄公主,神色冰冷,冰雪之姿凛凛生威,似乎也未受这歌舞的影响。

不过在坐的其他众人都是看得有滋有味,有些人几乎已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仿佛灵魂都已经脱离了身体,整个人飘飘欲仙了。

段晨浩微微一愣,心道:“这乐曲、歌舞都好生诡异,看似旖旎柔媚,实则却可以蛊惑人心。”

他传音入密对七王爷道:“王爷,这歌舞并非那么简单,其中可有何玄机?”

七王爷点头道:“不错,浩儿,这是皇兄手底下的方士们给皇上设计的淫戏天魔舞,这天魔舞平时只供皇兄玩乐,但若是这天魔舞歌舞共施,便能生出极大的魔力,定力稍弱,便会神智错乱。其实皇兄正是以这天魔舞来扰乱慕容国主的精神力。”

段晨浩道:“不过我看慕容前辈好像丝毫未受影响,还有他的女儿,也是神色自若。”

七王爷道:“慕容国主既为当世高手,定力自然不弱,他的女儿虽然不通武功,但心智坚毅清明,尤胜练武之人,自然也能抵挡天魔舞。”

段晨浩又望向嘉靖,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壁上观,恨不得能上去扇他两巴掌,以消心头之恨。然而转念一想:“慕容前辈抵挡这天魔舞,需要消耗许多精神力,这对他十分不利,我是不是该想个法子帮他一把?”

然而,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已有些自顾不暇了,他虽然不是好色之徒,但终究少年血性,眼见周围美女嫣然回旋,轻纱薄如蝉翼,纤毫可见,飞扬之间,酥胸玉腿咫尺鼻息,浓香扑鼻。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封闭了自己的五蕴六识,不让这天魔舞入侵自己的神髓。

正在此时,有几个工匠已经开始齐齐敲击那几口铜钟了,铜钟铿然长吟,亭里管弦齐奏,和着这清冷的钟声,更显得绮靡华丽,如春风过江南,百花齐放。

那些舞女身上轻纱曼妙飘舞,雪足如雨点,在淡蓝色的水晶石地面上瞬息万变,翩然起舞。

乐曲悠扬,华靡冶荡,仿佛蝴蝶翩翩,春水回旋,似繁华漫山遍野次第开放。洞箫吞咽,琴弦绵绵,夹杂那清脆风铃,犹如少女低语,声声呢喃。

段晨浩只听了片刻,便觉得心旌摇荡,仿佛有无数女子在他耳边柔声私语,吐气如兰。

他放眼一瞧,园中众人几乎都已在这场天魔舞中彻底沉沦了,再看慕容景轩,虽然一直在支撑,但若在此时有人前来暗杀,他的情况也是十分凶险。

而他身边,七王爷的手悄悄地抵在了载明的背心,给他传入真气,封闭他的五蕴六识,免得他被这天魔舞所侵。

那些妖艳女子翩然穿梭,随着绮靡曲乐韵律起舞,美艳盈盈似水,笑靥绚烂如花。雪臂如蛇扭舞,酥胸似浪起伏,腰肢折转,雪臀款摆,玉腿交错,赤足飘飞,仿佛烟柳随风,花絮逐浪。

慕容景轩的目光越来越沉,耳听着那摄人心魄的乐曲,眼前又是一派yu体横陈的场景,他努力地摄定心神,用脑海中一个清冷如雪的容颜去屏退所有的诱.惑和杂念。他此刻只是想着那个人责备的目光和失望的眼神,便好似有一桶雪水浇灌在他的心里,让他神智清明。

慕容景轩神色一凛,真气灌入声音,开口道:“皇上这歌舞编排得可真是不错,本王也来了兴致,想要赋诗一首,共和佳舞。”

他突然气运丹田,仰天一啸,真气澎湃,宛如晴天霹雳,焦雷滚滚。

然后只听得一个雄浑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响彻耳畔:“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萧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奈何?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一夜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他说得兴起,竟然举箸敲杯,旁若无人,且吟且歌,字字句句如浸心血,流淌着一抹化不开的悲伤。

然而他萧疏宽广的声音如雷霆万钧,裹挟着山风海雨,从滚滚青天之上呼啸而来,威势逼人。更为神妙的是,他的声音暗自流淌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与那些靡靡丝竹互相冲撞,竟然互相抵触,彼此消解。

这声势浩大的天魔舞,竟然被他歌笑之间轻松化解。然而,慕容景轩的眉间却殊无喜悦之情,反而悲戚之色越来越浓,到最后,已隐约可见他眼角的点点泪花。

段晨浩看着他念诵那首绮丽的词,心知他必定是想到了伤心的往事,心里不免感怀。

那一首词念下来,乐师们的丝竹管弦早已乱不成章,舞姬们的舞步也凌乱不堪,不富初时那般配合得丝丝入扣、无懈可击。

嘉靖的手用力地捏住了杯子,强忍着怒意,佯笑道:“国主的诗词堪称一绝,朕今日算是领教了。”

管弦呕哑,舞姿拙劣,那一曲无懈可击的天魔舞,骤然间变得支离破碎,残败不堪,乐师舞姬们脸色灰白,面有惧色地望向嘉靖。

嘉靖虽然心中气怒已极,但仍装出一派王者风范,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云霄公主方才一直以无上意志去克制天魔舞的影像,此刻面露疲色,但看到父亲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又看向王座之上的嘉靖,见他双眼灼灼,不知心里又在打什么样的坏主意。

果然,乐师和舞姬们刚刚退下,嘉靖就拍手笑道:“久闻国主您武功高强,可跻身当时一流高手之列,朕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国主的功夫,正巧我手底下也有些喜欢班门弄斧的人,倘若国主不弃,不妨与他们过上几招,也好让朕开开眼界。”

段晨浩见嘉靖说得客气,心里暗自来气,知道他又要对慕容景轩使坏,果然,只见一个年轻人振衣而起,一脸傲色地穿行而过,在慕容景轩面前站定,冷冷地看着他,不动作,也不说话。

“好狂妄啊。”段晨浩低生嘟哝着,虽然不喜欢他的冷傲,但段晨浩却觉得此人是个人物。

七王爷道:“浩儿,这年轻人名叫路逊,乃是宣平王的长子,也是帝都第一高手孙劫余的徒弟。孙劫余一生,也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孙劫余全部绝学都传给他了。路逊是宣平王府的小侯爷,身份显赫,家世尊贵,又是少年得志,可谓是这帝都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因此平日里很是骄傲。”

段晨浩呵呵笑道:“他的性格倒是和他的名字正好相反,一点也不谦逊吗。王爷,既然嘉靖想要借比武之由暗算慕容前辈,何不让孙劫余那老家伙出手,岂不干脆?”

嘉靖道:“皇兄倒是想让他师父出手,可孙劫余是帝都第一高手,自视甚高,又好面子,这种名为比武、实为加害之事他是万万也做不了,这事关一个武士的尊严,皇兄也不好勉强。”

段晨浩道:“师父不愿,便让徒弟代劳吗?”

七王爷道:“路逊虽然表面高傲,但也算是个好男儿,若非师命、皇命难违,他也不愿做挑战慕容国主。因为,这场比试,不是要路逊胜出,而是要他败。”

段晨浩听了七王爷的话,只觉得浑身一凛,一个念头犹如利爪,紧紧地攫取了他的神经。

“王爷,您是说……”

七王爷看着他的眼睛,依旧用传音入密道:“路逊身为宣平王府的小侯爷,身份尊贵,若是他伤在了空桑国主之手,那又当如何?”

段晨浩已猜到了结果,若然路逊真的伤在慕容景轩的手里,就算宣平王肯善罢甘休,嘉靖也会借机发难。

好一个阴险狠毒的计划,段晨浩望向嘉靖,见他若无其事地引颈观望,就觉得心里有气。

一气之下,他拍案而起,道:“小侯爷,你没有资格向慕容国主挑战。”

他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议论纷纷,所有人都觉得段晨浩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居然敢当着路逊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嘉靖没料到段晨浩居然敢当众发难,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如此狂妄?”

七王爷禀道:“皇兄,这位是弟弟的义子,年少英雄,也是个人才。其实以小侯爷的身份,贸然向慕容国主挑战,确是有些尊卑不分,若日后传了出去,此举也会有损我大明国体。”

第三章鸿门之会(3)

七王爷的话句句在理,饶是嘉靖诡计多端,一时也难以辩解,再看路逊,居然微微一笑,像是松了口气。他本就不想和慕容景轩动手,无论是胜是败,对他这个极度自负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正好七王爷一番陈词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但他也不允许别人这般看轻自己,于是他把矛头指向了段晨浩,扬声道:“那么,你和我打。”

其实段晨浩的大名嘉靖也有所耳闻,能让严嵩倒台的人,又岂是个简单的角色?

段晨浩心里暗自窃喜,心想这路逊果然中计了。

他就是要让他与自己比武,好免去慕容景轩的危机。

这也是进宫前七王爷交代给他的任务——如果有人要想慕容景轩动手,他一定要全力阻止。

段晨浩走出筵席,对嘉靖道:“陛下,请恕草民冒昧,七王爷言之有理,这一战,请让草民代替慕容国主。”

嘉靖狐疑地打量着他,见他英骨玉面,丰神俊朗,儒雅风流之外又潇洒出尘,嘉靖眼前一亮,心中赞道:“好个出类拔萃的少年,竟然还尤胜路逊几分。”

段晨浩望着嘉靖,猜度着他的心思,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嘉靖本来因为他打断了自己的计划而心中不悦,可是一看到段晨浩那熠熠闪光的眼睛,心里竟有一丝动摇,“你凭什么代替慕容国主?你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僭越?”

段晨浩笑道:“只因为慕容国主是草民敬慕之人,草民的理想就是希望成为慕容国主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草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的理想而战。”

嘉靖忽然全身一震,眼中闪烁着一种别样的光芒——他似乎透过段晨浩的眼睛,穿过岁月,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满怀理想与希望的少年,然而残酷的现实,血色的帝都,伴随着从乌云深处降临的尘埃,将当年的他淹没,再也不见。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遥远而干净的岁月,才是内心最为深切的向往和眷恋,而现在的自己,正在拼命地想要将过去遗忘,遗忘那生命中唯一一段纯白美好的岁月。

“好吧,你就为你的理想而战吧。”嘉靖忽然垂下了头,透过杯子里的酒看着自己的眼睛,沉默不语。

段晨浩向路逊微微行礼,对方也还他一礼,然后陡然拔刀。

路逊的刀法名唤“霸忍刀”,脱胎于孙劫余的“天劫刀法”,自身又融合了路王府的刀法精髓,可谓是自成一派。段晨浩听七王爷提过,路逊的霸忍刀,有“二明二快”之诀,讲求的是心明、眼明、手快、刀快。他的刀势,一招招都极为清晰,断无一般派术的纠缠花巧,如果伤在了他的刀下,你是绝对不会知道自己这伤是怎么受的,他的刀诀就只有四个字——教而后诛。

这四个字的口气极大,然而段晨浩虽神智他绝非浪得虚名,但心里却并不惧怕。

此时路逊已将刀拔出,那是一把精钢所铸的雁翎刀,他态度稳重笃实,持刀之势也全无花巧,但平平常常中,已经现出了一代刀法大家的风度气派。

段晨浩的剑路潇洒迅捷,路逊虽然是帝都里的王侯公子,但对这个武林侠少榜排名榜首的少年英侠也有些了解,在他面前轻傲之心大敛,一改狂疏,诚心诚意地说上了一个“请”字。

路逊双手执柄一揖,他与段晨浩站得不足两尺之近,已先感到他身上意气迫人,只见他喝了一声“咄”,右手刀起,从空而斩,直向段晨浩头上劈去。

这是刀式中最平常的一式“立斩”,就连一旁观战的载明都看得出,他悄声对七王爷道:“皇叔,这路逊的刀法传得神乎其神,可怎么看似这般稀松平常呢?”

七王爷道:“载明,你有所不知,你看,路逊的刀法是最为平直笃实的。他的刀路只有纵、横、上、下四路,都取意于直,他摒弃了那些花巧的招式,裁弯取直,他的刀法裁掉了多余的部分,因此也就变得更快、更准。”

载明若有所悟,看着场中局势,也觉步步惊心。

路逊这一招来得极为沉猛,段晨浩不及回击,只有横剑一架,两人相较,他力勇而锐,路逊力大而沉,兵刃“当”的一声相碰,段晨浩不由手臂一颤。

路逊第二招已转为横扫,段晨浩眉头一蹙——他自己出身逍遥天阙,所学剑术都是轻幻灵动的,而路逊却招招务实,与他巧捷的剑路大相径庭,颇有克制之效。

其实高手交战,不但凭借着个人修为,更重要的是机缘,就如段晨浩初次和孙劫余交手,并非他的武功高出孙劫余许多,而是他的心思和灵巧助他取胜。

而此刻情势一变,路逊把握先机,虽然他的功夫并未强过他师父,但也已到了不相伯仲的地步,再加上他步步紧逼,一时间将段晨浩压得死死的。

段晨浩起先还意存隐忍,欲图以清空之剑与之相对,毕竟他身在芙蓉园,还要顾及着嘉靖皇帝、文武百官,怎么都要给双方留一些颜面。却没料到路逊的修为如此之深,全不容自己发挥剑路中飘忽迅捷之味,而是把自己缠入一招招、一式式,刀刀见血、剑剑搏命的搏杀中。这样的当面勇斗,赌狠争先本也是路逊既定的战术。

他久闻段晨浩之名,得知他曾败了自己的师父,这次他不光要替自己漂亮地打赢一丈,更要替师父争回个面子。所以他才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选用近身搏杀之道。因为料定段晨浩年少气盛,于剑术之中纵有高险之悟,但真这样险恶搏杀的经验倒是缺乏了。而他则不同,从小他的师父就针对他有这方面的训练,因此他的一身功夫,是真真正正从血的磨砺中练出来的。

场面一时极为好看,段晨浩不知不觉间连连后退,已后退了足有半丈。载明紧张地盯着他,旁边人一时也看得心惊而热——这样的缠杀,这样近不咫尺的搏勇斗狠,不容人有一步抽身的场面,就连嘉靖也看得手心冒汗,心想路逊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场中猛地一声嗡然长鸣,却是路逊的刀又一次砸在了段晨浩的剑上,剑较刀原本轻捷,力较之下,段晨浩低头一顾,只见自己的剑锋上已擦出了点点星火。

段晨浩心中血气一涌,面色一变,情知再这样纠缠下去,自己必定吃亏,当下合身扑上,与路逊斗起快来。

载明忽然担心起来,低声道:“皇叔,糟了,浩哥的心已经乱了,比武最忌讳的就是自乱阵脚,看来浩哥真是被路逊给逼急了。”

七王爷却目光一亮,道:“不,浩儿并非狗急跳墙,他的剑路看似凌乱,实则他是激发了血液里的果敢和勇烈。这样的剑招,远就比空灵飘忽的剑招实用得多,浩儿对战路逊这般强悍的角色,当然不能自视甚高,必定要以最实际的打法,来求得最短时间里的胜利。”

载明似懂非懂,但是他相信浩哥,一定会赢。

段晨浩抛弃了平日里的轻狂萧疏之态,已由刚才那个俊逸潇洒的翩翩公子变成了一个刚毅果勇的角斗勇士,前后反差极大,让在座的人眼前一亮。

尤其是嘉靖,竟然被段晨浩眼中的杀气摄住,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会有那样干净而果敢的杀气。

只见段晨浩长剑一动,翻绞如蛇,舍弃了飘空灵动之态,他现在的样子更加俊毅沉烈,如同一个战场之上举旗冲锋的将领,于黄沙碧血中折戟扬刀。

若是比狠、比快,段晨浩是绝对不会输给路逊的。毕竟他连孙劫余的销兵手都能接得住,又有什么真的能困住他呢?

他的剑招一叠三变,如移行幻影,快得让人难以捉摸。一时间扳回一城,身形前探,同时宝剑如啄如点,每每将路逊的刀锋逼歪,舍弃了飘逸灵动的姿态,他学到了更为务实的打法,领略到了独立自震的风骨所在。

他也抱着必胜的信念,因为在这华丽的帝都里,在那些统治者们的眼下,他不甘心败,不甘心败在王权之前、王座之下。越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迫下,越是在这种华贵的表象前,他越是不能败,要高高地仰起头。

于是,他将血液里高贵的尊严全都融入了宝剑,一招一式,极尽霸烈之态,令人望之胆寒。

他一贯不喜欢和别人争,但是刀剑临身,杀机迫眼,何妨斗他个血溅荒天——所有的年轻,所有的成熟,所有还算幼稚的事物,不就是凭借着这一股源于生命力的血勇锐气才可能图个一己之所在吗?

眼见路逊快为段晨浩所败,而段晨浩却又全无杀他之意,纵然是拼,段晨浩拼的却不是命,而是一口气,一份尊严。

旁边的人群里,一个素颜宫女静静地观看眼前的打斗,眼睛里却是别样的深沉。

忽然,她舒卷的衣袖里素手一抖,一根银针已被她悄然拈在了指间。然后,她看准时机,对着路逊发出了那一针。

只要路逊败了,嘉靖的计划就能得逞,但如果段晨浩败了,嘉靖和慕容景轩双方便都不会有损失。

所以,她选择击杀路逊,这样做不知为了让嘉靖一方得势,更加是为了让段晨浩背上杀死宣平王府小侯爷的这一罪责。

他逃不了,他无论如何也逃不了……

段晨浩,你今天一定会败。因为,你得罪了一个最不应该得罪的人。

第四章无心铜宫1

旁人都没有察觉到一根细如蚊须的飞针呼啸而发,向着路逊的咽喉钉了过去,这一招下手极狠,是硬生生要路逊毙命。

旁人不觉,段晨浩面色却变了,他心有旁骛,忽然避开路逊的刀,莫名其妙地往身后一挺,凭空使出个当此局势万万不须用也不该用的扭转身段来,堪堪擦着路逊的刀锋,轻捷一转,手里宝剑微微一挡,便将那枚飞针给挡了开去。

他目光如电,迅速地在园中扫视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然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他略一分神,就觉得左臂一痛,仿佛有电流灼烧而过,低头再顾,却发觉自己伤在了路逊的刀下。

场中众人看出个高下来,不由得纷纷为路逊喝彩,而一旁饮酒的宣平王路侯爷,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场中顾盼称雄,大为欣慰。

七王爷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于是目光在人群里四处逡巡,载明则有些气不过,为段晨浩呐喊助威。

场中比斗已然在进行着,段晨浩虽然受伤,士气却不减反增,气度潇洒翩然,丝毫不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而乱了阵脚。

人群里,素颜宫女眼中隐有怒色,她要看的就是段晨浩惶然失措之态,凭什么他总能这么定定的!她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很浓,手底出针更是阴密毒辣。段晨浩激斗之中,只有以袖脚散发迎风甩摆,卷开她袭向路逊的毒针。

——发丝三千,纠纠缠缠,那些绵密阴狠的小毒针虽然都是冲着路逊所发,可段晨浩却有一种错觉,似乎那些针是冲着他心中所发。一时间他有些错愕,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个看不见的人,自己又为什么会被那人如此痛恨?

路逊忽然喝了一声“咄”,呛然一声,刀势突起,这一刀直直而劈,直劈向段晨浩胸前。段晨浩刚刚以发卷开了那宫女袭来的三针,仓惶无措之下,已无力再避,只得凭借腰力往外一扭,任凭路逊的那一刀劈向自己的胸前,袖角一甩,又卷开了激射而来的小针。

空中银光一闪,路逊似也发现了端倪,眼中惊骇莫名,再看段晨浩脸上神情坚毅,方知他并非真的败给自己,而是替自己挡下了那许多的暗器毒针。

然而他的刀已经斩落,段晨浩一咬牙,宝剑平平往后背一搭,然后一个转身,用背后的宝剑去招架路逊的刀。

路逊的刀势及于他背心不足毫厘之处端凝而收,段晨浩未料到他突然收到,那斜进而上的剑锋已不能收发由心,长剑在路逊颈侧一划,留下了一丝浅浅的血痕,方才勉力收住。

旁人多未看清,只听有人仓惶道:“小侯爷败了。”

一语未毕,路逊刀锋已收,段晨浩挺身而立,面上惭然一笑,其实若非路逊及早收刀,他那一剑根本刺不到他,但他敬重路逊出奇的刀法。

路逊道:“多谢兄台。”然后他朗声道:“今日是我败了,段兄的武功人品均令人折服,我败得心服口服。”他并未提及有人出飞针偷袭的事情,兹事体大,若贸然揭穿,追究起来,肯定会牵连甚广。

他并未多言,只是看了看段晨浩,目光中若有深意,然后冲他笑了笑,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淡如清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段晨浩也是一切了然,然后洒然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七王爷关切地看了看他的伤,见并无大碍,也宽了心,载明则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笑道:“浩哥,好样的。”

嘉靖见自己的计划全盘落空,不由得恼羞成怒,事到如今,他已顾不了许多了。他看了看云霄公主,见她与父亲谈笑甚欢,心中更是恼怒。

嘉靖身边的刘公公悄声前来禀报,附耳在他身旁说了几句,嘉靖忽然面色大变,再看向慕容景轩时已然大骇。

这宴会本就是鸿门宴,目的就是让慕容景轩有来无回,他不但布置了连环杀招,更早在芙蓉园外埋伏了禁卫军,打算事态一有变化,就猝然发难。

岂料刚才刘公公前来禀报,说是埋伏在芙蓉园外的那些禁卫军,竟然悄无声息地全部晕倒,此刻已丧失了所有的战斗力,看他们的样子,并非中了迷药,也非受了伤,而似乎是中了某种咒术。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点——皇宫里来了高人。

究竟是何人,要相助慕容景轩?

嘉靖皇帝先前已派东厂密探详加查明,慕容景轩身处帝都,孤掌难鸣,绝无帮手,而他自己带的人手又有限,根本不足以在皇城里撒野。

倘若不是慕容景轩,那么帝都里便是来了其他高手,更为可怕的是,东厂和锦衣卫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想到这里,嘉靖的脸色也慢慢变了。

正在他出神之际,七王爷道:“皇兄,过些时日便是皇兄的生辰,帝都的万寿之节,连成骑、神卫军、镇野兵团、还有靖海军的诸位将领或镇守边塞防御,或在沿海扫倭,不能亲身前来为皇兄祝寿,因此提前献上了贺礼。”

连成骑镇守西荒,所年来与羌戎作战,而神卫军则镇守西北,防御蠢蠢欲动的蒙古鞑靼,镇野兵团则负责守卫东北,预防女贞、霍图部等少数蛮夷之邦,而靖海军团则在沿海一道扫除倭寇之患。

嘉靖皇帝此刻心系他事,已将万寿节之事抛诸脑后,听了七王爷提及,才想起自己的寿辰又要到了,心头涌起一股轻松之感,笑道:“将他们的礼物呈上来。”

刘公公吩咐司礼监的太监们把四大将军的礼物承了上来,四个太监捧着四个锦盒,依次而来。四人打开了锦盒,丝绸、宝玉、茶叶、烟丝,每一样都是个中上品,嘉靖皇帝遍览奇珍,也算识货,当即拍手赞道:“果然都是上品。”

他信手拈起那一层细薄如水的丝绸,道:“细腻光滑,犹如美人的肌肤,这是什么丝,为何朕以前从未见过?”

刘公公道:“启禀皇上,这是产自空桑国的流云纱,我们中土自然没有,据说这流云纱极为珍贵,是用雪蚕吐的丝纺织而成,据说每只雪蚕,一生就只吐那么一根丝。”

嘉靖对慕容景轩笑道:“归国果真是物产丰饶,名不虚传。”他虽然赞叹着,可是眼里却露出了一拍贪婪的神色,丝毫也不掩饰他对空桑国的野心。

慕容景轩拱手笑了笑,并不言语,镇定自若,只是看着嘉靖,似乎等待着一场好戏。

嘉靖又闻了闻那一盒茶叶,只觉幽香扑鼻,如香似蜜,双眼一亮,笑道:“好香的茶叶,只闻气息就如此甘美,尤胜羊脂甘玉,朕只道玉茗山庄的茶是天下极品,不料竟有这般好茶,真可真要好好拼命,方才不暴殄天物。”

刘公公笑道:“这茶也产自空桑,乃是空桑一等一的好茶,亦且十分珍贵,此茶名唤白玉龙,空桑举国上下,就只有那么一株茶树,稀少得紧,就连慕容国主也极少啜饮。”

嘉靖眉头一皱,已无先前的喜色,对刘公公道:“莫非这宝玉和烟丝也是产自空桑国?”

刘公公笑道:“帝君英明。”

嘉靖道:“怎么四位将军送礼,都是产自空桑国?”

这回回答他的却是慕容景轩,他神色轻松地道:“那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本王送给四位将军的。本王十六年前还未登大统,孤身一人前来中原游历,踏遍千山万水,倒也逍遥自在,在旅途中,本王有幸与四位将军相识,便将空桑最为珍贵的礼物送给了他们。他们说这是本王的一份心意,礼逾万金,奉为至宝,若非皇上的生辰,四位将军也不会现出这些宝物作为皇上的贺礼。”

嘉靖手腕一抖,手里的酒杯已掉落在桌上,他的眉毛慢慢紧蹙,一字一字地道:“看来国主与四位将军交情匪浅了?”

慕容景轩含笑以对:“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这一首是唐朝王涯的《春游曲》,写的是真挚深厚的友情,他虽未正面回答,却引经据典,含沙射影,让嘉靖听得很不舒服。

嘉靖收回目光,紧紧盯着那些礼物,此刻却觉得它们十分的扎眼。

很明显,慕容景轩是在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那四位位高权重的将军,在边塞天高皇帝远,说不定就会生出什么乱子。

园中的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天空中云雾凄迷,预示着一场不小的雪,嘉靖此刻的心情,就如这欲雪的天空,阴晴变幻不定。

重重阴霾犹如一层无形厚实的手,让王座之上的九五之尊窒息难受。

好一个空桑国主,就算没有一兵一卒,依旧可以号令天下。相比之下,他这个堂堂帝王,倒显得处处制肘了。

第四章无心铜宫(2)

嘉靖按捺下心中的愤怒和猜忌,佯笑道:“国主真是手眼通天啊,能人所不能,就连我这个皇帝,也不得不折服啊。”

慕容景轩道:“陛下言重了。纵然本王还有些微末的本事,却已无心争斗了,心中淡定得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不愿去争抢,但若是真到了无路可退之时,本王也不会坐以待毙,相信以本王的能耐,天下还没有谁可以受得了本王绝命的反击。”

他冷亮的双眼中杀气弥漫,虽然只是淡淡地坐在那里,然而灰蒙蒙的天空却仿佛成为了他的陪衬,在他的身后拓展出无限恢弘。

嘉靖只是觉得一股大海一般的力量汹涌而来,将他的怒火和野心瞬间浇熄,脸色灰白,似乎忘记了如何动弹。

良久,他的眉毛才动了一动,颓声道:“今日宴会就到这里吧,朕有些累了,要先回宫休息了。”说罢在刘公公的搀扶下走下了王座,摆驾回宫。

文武百官、王侯将相也是看得清楚明白,这场鸿门宴,本是要让慕容景轩有来无回,却不料反而让嘉靖折了天大的面子。

于是众人都默默无言,谁也不敢揣测圣意,只得缄口沉默,才是上策。

众人纷纷离席,互相寒暄告辞,纷纷向七王爷致意,可见他在朝中的地位已是极高。

路侯爷领着路逊来到七王爷身边,路逊只是对段晨浩笑了笑,便随着父亲离去。

只是乱哄哄的人群里,却再难找到那个施放暗器的人了。

慕容景轩携着云霄公主前来向七王爷问候。他含笑道:“王爷果真是守信重诺之人,心智胆魄,让在下也敬佩不已。”

七王爷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抱拳回笑道:“此乃本王应尽之事,国主若有不测,一来是我大明理亏,二来倒时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也实非本王所愿。”

言罢他又对云霄公主颔首致意:“上次公主送来的傀儡真是极尽造化之能,也多亏了公主出手相助,我宁王府方才逃过一劫。”

云霄公主笑道:“王爷您言重了。”

此乃芙蓉园,七王爷与慕容景轩也不便多谈,相互抱拳一笑,便各自离去了。

原本热闹喧哗的芙蓉园,待曲终人散之后,忽然变得阒静无声,远处江面之上,晴云夹杂着雨云,模模糊糊的晴意,混混浊浊的雪色,也不知到底是要晴还是要下雪了。让看的人说不清,道不明,只渴想那一场雪能磅礴而落,那也算一场浩荡。可那一场雪却似乎被重重浓云阻隔在天上,想下也下不下来。

看着低矮得犹如刺绣锦边的云脚,白玉高楼上的人默默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染着玉兰花汁的指甲剔去盆景里一片多余的杂叶,动作优雅而慵懒。

“这一趟本宫算是去对了,嘉靖皇帝的私心已昭然若揭,若非本宫命蕊如等人替他除了芙蓉园那一千禁卫军,他此刻恐怕早已成为了嘉靖的阶下之囚。”

云雪妍转首西望,透过楼阁帘幕,看到远方千帆风驰,满湖烟水苍茫,楼头角铃随风轻动,便立时有叠声脆响不绝于耳。

冰婆婆道:“宫主暗中保了他一次又一次,无非是想亲自动手,不知宫主要何时行动?”

云雪妍看着满园盛开的白梅,嘴角露出了奇异的微笑:“快了,静书说,紫苏那个贱人和晔临快要来帝都了,等他们来了,好戏才能开始。”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今日我见嘉靖似乎对云霄有虎狼之意,也真难为了那丫头,在帝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清白的身子。听说他与嘉靖身边的侍卫、紫阙的大统领暗通款曲,你说如果这事让嘉靖知道了,会如何?”

冰婆婆神色一动,愕然一惊,急忙道:“宫主,不可,纵然有千般错,也都是紫苏皇后之错,与云霄宫主又有何干?”

云雪妍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轻用力,盆中水仙的花茎应声而段,啪嗒一声,花落露泣,她的神色却极为平淡,“那又如何?难道我的纤儿就不无辜吗?我就是要让紫苏那个贱人也感受一下我曾经的痛楚。”

冰婆婆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宫主心里的恨意仍然难平啊。也罢,既然宫主执意如此,老身也是劝不动了,或许这也是云霄宫主的命,注定要替她的父母承担下那些罪孽。”

她们二人忽然噤声,不再说话,水晶帘轻轻掀开,一袭如雪灵动的白衣如影子般飘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动听的声音:“娘,冰婆婆,你们在聊什么啊?”云纤儿笑容明媚,给阁楼里带来一抹温柔的春色。

云雪妍也温和一笑,揽袖一拂,“乖,纤儿,坐到娘身边来。”

云纤儿笑着坐了过去,靠着母亲的身体,觉得暖和极了,“娘,你身上真香,玉兰的香味清新淡雅,好像藏在雪里一般清冽,闻着让人安心。”

云雪妍揽过云纤儿柔弱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笑道:“纤儿的小嘴何时变得这么甜了,净哄娘开心。”

云纤儿笑眯眯地道:“纤儿才不是哄娘开心,纤儿说得是真话呢。”

云雪妍淡淡一笑:“刚才娘在和冰婆婆说,明日是万寿节,皇帝的寿辰,帝都里一定热闹得很,娘带着纤儿一起去街上玩玩吧,纤儿从小到大,娘还没带着纤儿逛过集市呢。”

云纤儿一听,小脸上乐开了花,“真的吗,娘真的要带我出去玩吗?”

云雪妍眉目之间显出一派春日的暖色,“当然,我们一直待在雪薇宫里,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带着纤儿好好四处玩玩逛逛。明日也让君茹领着芙儿出去玩一玩,还有蕊如、静书她们,雪薇宫里虽然景致如画,洞天福地,却终究少了些人气,清冷寡素了些,莫不如让大家出来热闹一下也好。”

云纤儿看着冰婆婆笑道:“那冰婆婆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冰婆婆道:“不了,最近天气转冷,我身子骨老了,腿总是有些疼,还是待在暖阁里舒服些,纤儿就跟着你娘好好玩玩吧,不用管婆婆。”

云纤儿道:“好吧,那纤儿去集市上给婆婆买一个小暖炉,婆婆就不用再怕冷了。”

冰婆婆慈爱地笑道:“纤儿真乖。”

云纤儿继续躺在母亲的怀里,轻轻嗅着那淡雅的芬芳,心里暖洋洋的,只觉得幸福如同翻倒的茶水,洒得到处都是。自从自己醒来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抬头看着天空,欣然一笑,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场雪马上就要终结了,接下来,会是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色。

段晨浩与七王爷和载明回府后,门房来报,说王府有客,是来找段公子的。

段晨浩微微一愣,心里疑惑着,便穿过了花园楼阁,来到了王府会客的大厅。

此际已是蒙蒙冬日,园中白梅沁雪,小池冰痕,唯有苍翠的松柏依旧翠绿如新。透着半开的雕花檀木门,段晨浩隐约看到一袭绯红色的衣裙在暖阁中轻轻晃动,推开门,才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璟睆。

自四月杭州一别之后,他二人已许久未见,加之璟睆是他师父的女儿,他心里自然是倍感亲切,喜出望外,展颜笑道:“原来是师妹来了,多日不见,一切可好。对了,我收到了你们的信,你和蓝夜在苗疆找到了冷湖沙月镜,真是好样的。对了,怎么不见蓝夜那傻小子?该不会是被你欺负得不敢来见兄弟了吧。”

璟睆绯衣如火,神色却冰冷如雪,道:“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可不是你的师妹。”

段晨浩一听,一桶冷水浇在他心里,他知道璟睆还是放不开心结,不肯原谅师父,心里微微怅然,吐吐舌头道:“许久未见,你怎的还是这么冷,也真难为蓝夜那小子了,天天和你待在一起。”

璟睆也并未现出不悦之色,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蓝夜他被人抓走了。”

“什么!”段晨浩一声惊呼,只觉得一股怒火熊熊燃起,“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抓本大侠的兄弟!”

璟睆道:“你我共同的敌人,千道心。”

段晨浩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觉得怒火更盛,“岂有此理,又是这个家伙,他怎么一直阴魂不散,处处与我们为难?”

璟睆道:“我与蓝夜本已拿到了冷湖沙月镜,跋山涉水敢来帝都,一路上虽也遇到些阻碍,但也平安无事,来到帝都后,我们得知你到了宁王府,便前来与你会合,岂料我们在茶楼休息之时,我只离开了一小会,回来之后老板便对我说蓝夜让护国道教的人给抓走了。”

段晨浩皱眉道:“千道心和蓝夜无冤无仇,抓他做什么?”

第四章无心铜宫(3)

璟睆道:“或许是为了冷湖沙月镜。宗里传出了消息,说千道心违反了祖训,偷偷修炼道心诀,要知道,整个天玄道宗之所以只有我能修炼道心诀,便是因为我命格特殊。千道心违反祖训,私自修炼,自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我想他是练功遇到了瓶颈,不得已才觊觎冷湖沙月镜。此镜乃是上古秘宝,自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用途,据本派典籍记载,若是在满月之夜,用冷湖沙月镜返照月光,便可导引月光之力为己身所用,威力更胜本派三将玄度所司掌的桂魄符。我猜想千道心定是想要打开冷湖沙月镜所蕴藏的月能,好借此修炼道心诀。”

段晨浩道:“原来如此,也不知蓝夜现在如何,不行,我现在就去找千道心,让他把蓝夜放了。”说罢他便转身向厅外走去,却被璟睆一把拉住,“你现在去有什么用,他们人多势众,你自然讨不到任何便宜。况且千道心此刻正需用冷湖沙月镜练功,又怎会轻易给你。他堂堂一个国师,又怎么会承认自己抓人抢东西。”

段晨浩道:“那该当如何,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璟睆道:“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冲动。就算是要去,也不是现在去,晚上你我一起行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段晨浩点头称诺,道:“苗疆之行,你们风雨兼程,想必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璟睆微微笑道:“事关中原武林安慰,能否阻止天心之城的魔劫,成败全靠我们,吃些苦又有什么关系。”

段晨浩洒然一笑:“等救出蓝夜,我们定要一醉方休。”

璟睆与他开玩笑道:“我可从来不饮酒,段晨浩,你想坏了我的修行吗?”

“喝酒不行,喝杯茶总可以吧。”段晨浩给她倒了杯茶,两人便谈起这些时日以来各自的经历,听了对方的际遇,也都唏嘘不已。

正巧这时穆嫣走了进来,见到璟睆,一时愕然,段晨浩微笑着给她引见,二人便算认识了。

穆嫣见璟睆为人有些冰冷,起初还很拘束,待彼此谈笑一番后,发觉她外冷内热,美丽善良,便抛开了先前的顾忌,与她更加熟稔。

只是二人谈到凌芷涵时,璟睆面色微变,有些气恼地看了段晨浩一眼,见他大大咧咧,浑然未觉,依旧嘻哈说笑,便将他叫到了院子里。

梅树下,落花翩翩,落在段晨浩毛茸茸的领子上,他奇怪地道:“你怎么把我拉了出来,有什么话是不能对嫣儿说的?”

璟睆豁然转身,纤手一扬,那几瓣梅花被她卷带而起的气劲凭空托起,然后急速下坠。她厉声道:“抓住这些花瓣。”

段晨浩以为她在考验自己的功夫,伸手一弹,对准花瓣下落的地方已抓,谁知那些花瓣忽然散开,分别飞向不同的方向,一闪即逝,待他张开手掌,却只见一片花瓣落入了手心。

“看到了吗,就算你如何有心,终究也只能抓到一片花瓣。”璟睆清冷的声音混合着满园梅香幽幽飘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还是趁早决定,趁早了断,一面到最后害人害己。”

段晨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璟睆的黑眸晶晶亮亮,道:“芷涵妹妹在你心里,究竟是占着什么样的位置?”

她猝然发问,段晨浩有些措手不及,他低下了头,看着满地落花,幽幽地道:“我……喜欢她。”

璟睆微微一怔,未曾想到他的回答是如此直白。

一阵风吹乱了段晨浩的发丝,雪光映着他的脸,原本健康的白皙逐渐黯淡下去,变成了淡淡的苍白。

“若不是必须解决帝都里的事情,我此刻早就去洛阳带她回来了。她留在洛阳王府里,我始终是不放心的。其实这些时日,我一直都没能安心,只是希望她快点回来。”

听他这么说,璟睆微微舒了口气,“其实云姑娘和穆姑娘也都是很好的女孩,你的福分还真是不浅。”她话锋一转,道:“今夜子时,我们一起去无心铜宫。我从小在那里长大,熟悉得很。”

段晨浩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屋,对穆嫣说了自己晚上的计划,穆嫣有所担心,毕竟天玄道宗是护国道教,无心铜宫里高手如云,只凭他和璟睆两个人,未免有些冒险。

段晨浩安慰了她一番,说璟睆在天玄道宗地位尊崇,只是此事涉及千道心私人,便不好公开要人,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大碍。如此一来穆嫣才稍稍安心,又叮咛了他几句,方才离去。

夜雾迷蒙,玉树琼枝趁着中天冷月,显得分外凄凉萧索,段晨浩瞒了王府中人,偷偷从王府后院的高墙悄无声息地跃出,前往与璟睆碰面的地方。

刚走几步,他忽一低头,就瞥见了雪地上一抹纤细的影子,抬眼望去,只见梅树下一个简约倩丽的影子映在月光中,来回踱步,雪地上印着梅花一般的小脚印,显然已踟蹰很久。

“纤儿。”段晨浩微微错愕,方接着月光看清梅树下的影子正是云纤儿,他快步走了过去,见她的羽毛斗篷上沾了许多落花,发际上夹着淡淡的雪丝,小脸冻得通红,显然已在这待了很久,于是抓起了她冰冰凉凉的小手,道:“纤儿,你怎么来了,一直在外面站着吗,肯定冻坏了。”

他握着她小巧秀气的手,一脸关切。

云纤儿摇头笑了笑:“一点也不冷。”可说完之后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露出了破绽。

段晨浩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还撒谎,当晨浩哥哥这么好骗吗?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云纤儿道:“纤儿怕这么晚了晨浩哥哥已经睡了,不想打扰晨浩哥哥,就想着在这站一会就好。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段晨浩温和地道:“小傻瓜,这么站着多冷啊。”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段晨浩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捂在了上面,温言笑道:“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云纤儿笑得双眼弯成了月牙,“嗯,晨浩哥哥的手真暖和啊。”

覆盖在她双颊上的掌心,似乎捧着温暖的烛火,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明亮的星星。

段晨浩微微失神,他只是觉得自己捧着一片雪,一朵花,每当触碰到她天真的眼神、纯洁的笑容时,他都无法自已,想给她无尽的呵护。

“段晨浩,快到时间了,你怎么还不走?”身后传来了璟睆冷冰冰的声音,让他拉回了神思。

璟睆显然没有料到云纤儿也在这里,当看到她小鸟依人般站在段晨浩身侧时,垂下眼眸,巧妙地掩饰了心思,只是淡淡地道:“原来云姑娘也在这里。”

云纤儿在杭州曾见过璟睆,知道她是段晨浩的朋友,对她温婉一笑:“璟睆姐姐好。”

璟睆见她这般纤弱,纯真无邪,心里那股冷意不由得淡了,愈发觉得她是那般可亲可爱。“云姑娘,我们今晚要夜闯天玄道宗的无心铜宫,此行有些凶险,云姑娘还是赶快回去吧。”

云纤儿望着段晨浩,小嘴轻轻噘起,道:“晨浩哥哥,让纤儿和你一起去吧。”

段晨浩摇头道:“不行,太冒险了。”

云纤儿笑吟吟地道:“纤儿不怕,晨浩哥哥,我想去。如果遇到什么问题,纤儿也可以帮助晨浩哥哥一起解决哦。”

璟睆想云纤儿既是雪薇宫的小宫主,武功高强,本领通天,尤胜自己与段晨浩许多,便道:“段晨浩,或许我们该带着云姑娘一起去,有她在,也可助我们一臂之力。况且这么晚了,你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吗?”

段晨浩看着云纤儿一脸期待的样子,实在不忍拒绝,心中一软,便点头答应。云纤儿自是喜出望外,拉着他的手便和她一起往前走。

璟睆在身后看着他们两个人,心里五味陈杂,又想到了远在洛阳的凌芷涵,只觉得心里很乱,很乱。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来到了无心铜宫外。此际虽是深夜,无心铜宫却仍是一派金光灿然之象,毕竟是护国道教,规模自然气派得很。

云纤儿竟施施然地朝那座辉煌的宫殿走去,段晨浩急忙将她拉了过来,道:“纤儿,你做什么?”

云纤儿道:“去敲门啊,我们既然来了,上门是客,总要告诉主人家一声。”

段晨浩登时无语,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笑嘻嘻地道:“我们可是来做贼的,这么大摇大摆地过去,不是自己送过去让人抓吗。”说罢她还轻轻弹了一下云纤儿的额头。

云纤儿笑了笑,才想起此行极为秘密,自然不能暴露了行踪。

段晨浩等人此刻避开了前后巡逻的天玄门人,站在宫外一隐蔽处,他抬首眺望,只见宫墙壁立丈余,四面均为纯铜所铸,打磨得滑不溜手。若非轻功极高,根本无法翻越宫墙。

璟睆道:“翻过这座墙,后面是一个荒废的园子,平日里没有多少人会去那里,我们在园子里落脚便可,我先去接应你和云姑娘。”

说罢她足尖一点,身姿轻灵如梦,几个起落,便踏着宫墙穿花蝴蝶般一跃而入。紧接着段晨浩与云纤儿也轻松地飞了进去,落在了那个园子里。

然而,众人却并没有料到,那个荒废已久的园子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第五章诗剑玲珑1

那是一个有些疯疯癫癫的道士,一个人蹲在园子的角落烧纸钱。又脏又旧的道袍穿在他的身上,犹如破布一般。须发凌乱,他整个人看上去啦啦踏踏,浑浊的黄眼珠在看到段晨浩等人的那一刻陡然放大。

“你……你们……”他颤抖的手犹如风中的枯枝,无力地抖动了两下,忽然指向了段晨浩,语无伦次地道:“你……是你……你居然又回来了……”

这疯道士目光浑浊,苍老的脸上皮肤粗糙,犹如老树皮一般,看上去狰狞可怖,云纤儿看到他癫狂的样子,不由得害怕起来,躲在了段晨浩身后,拉着他的手。

段晨浩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呢,我根本不认识你。”

老道士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被火盆绊倒在地,纸灰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突兀而刺眼,老道士忽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连冲着段晨浩磕头:“大师兄……大师兄……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当年不该帮着二师兄来污蔑你,以至于你身败名裂,大师兄,饶了我,饶了我……”

他污秽的指甲狠狠地抠进了雪地里,脸贴在地上,匍匐着爬向了段晨浩,犹如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口里发出了粗重的喘息。

“晨浩哥哥。”云纤儿轻轻唤了一声,手心里全是冷汗,段晨浩安慰道:“纤儿,别害怕,他应该只是认错人了。”说罢便挡在云纤儿前面,随时警惕。

他想这疯道士定是以前做了什么错事,才弄得如今神智疯癫,他也一定把自己误认为被他害过的人来向他索命,是以才这般恐慌。

就在那疯道士即将要爬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却被一只莲足踩住。段晨浩只见璟睆神色冷冽地看着疯道士,眼中杀气弥漫,“灵珠子,你终于肯承认了,当年就是你帮着千道心去陷害大师兄。”

疯道士抬头,看到绯衣少女清冷如雪的素颜,冷冷的目光犹如一支利箭,陡然刺穿了他的心脏。

璟睆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你是在为大师兄烧纸钱吗?真是笑话,你的罪孽,就算烧再多的纸钱,也不能赎清。自作孽,不可活,你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你的报应。”言罢她纤手一扬,将疯道士一掌击昏过去。

段晨浩疑惑地道:“璟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璟睆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天上清冷的月光,眼中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道:“这个疯道士叫灵珠子,也算是我的众位师兄之一。我是师父最小的弟子,当年刚来到天玄道宗的时候,最疼爱我的就是大师兄和师姐。大师兄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道法和武功在当年江湖的年轻一辈都堪称翘楚,是我们天玄道宗的荣耀,师父也十分疼爱大师兄,打算立他为掌门人。你也知道,千道心心胸狭窄,攻于心计,他对掌门人的位置垂涎已久,居然使出阴谋诡计设计大师兄,害得他身败名裂,不得善终。”她眸光晶莹,犹如细碎的冷玉,似要从脸颊腮畔滑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那些事情,不提也罢。”

从她悲凉的眼神中,段晨浩似乎看到了凄厉惨烈的往事,不知怎地,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忽然从他的心里升腾而起,让他眼涩心苦。

云纤儿幽幽地道:“他怎么会把晨浩哥哥错认为了大师兄呢?”

璟睆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段晨浩,越看越是入神,脸色奇异,仿佛在欣赏着什么一般。

虽然是很好的朋友,不过被一个美丽的少女如此盯着,段晨浩自然很不自在,他脸色微红,道:“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璟睆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你和我的大师兄,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也难怪灵珠子会认错人。对了,巧合得很,我大师兄姓段名霆,与你还是同宗。”

段晨浩奇道:“这是挺巧的,看来我和你那大师兄还蛮有缘的。”

璟睆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办正事,灵珠子就这么躺着,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不用管他,我们走吧。”说罢便领着二人走出了这荒凉的院子。

长殿逶迤,空寂无声,白露如霜,清辉泻地,依稀可闻铜宫正殿传来的如水梵音,轻轻敲击着屋瓦铜壁,清磬如玉。皎洁月色返照在铜宫金身之上,映得铜宫之中宝炬流辉,亮如白昼。

璟睆领着段晨浩和云纤儿穿行其中,倒是轻车熟路。天玄道宗毕竟是护国道教,无心铜宫金碧辉煌之余倒是不乏清新雅致,院中景色怡人,月色银辉的笼罩之下,更显得飘渺若虚,让人如堕梦中。

不过这里防守倒也颇为严密,好在璟睆知道哪些巡逻的道士们什么时候会换班,专挑他们换班的间隙走动,倒也没被发觉。

璟睆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回廊,前方铜殿壁垒森严,却有一处幽深的红梅小径蜿蜒通幽,阒然无人。

璟睆道:“这条小径通往千道心的私人寝殿,另一条路则需穿越那些铜殿,便会直达铜宫的天牢,我想蓝夜就关在那里。如今千道心既已得了冷湖沙月镜,一定在仔细研究其中奥妙,以求运用宝镜之力突破道心诀修炼的关口。你我谁去就蓝夜谁去找千道心?”

段晨浩眼珠转了转,道:“我和纤儿去找千道心,你去救蓝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对付千道心有绝对的胜算。”

璟睆点了点头,随即嘱咐了二人几句,然后人影一晃,便渺迹花间。

段晨浩也领着云纤儿朝那条红梅小径走了过去。穿过小径,又入了另一方的天地,只见铜宫以西是一方幽静宁谧的谷地,不远处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穿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隐现出阁楼飞檐,一座高台在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许多奇怪的事物。

段晨浩见高台之后阁楼亭台琳琅而立,料想该是千道心的住处,便领着云纤儿向着那边的回廊走去。

穿过那座高台时,段晨浩见那些新奇的事物,好奇不已。云纤儿见他神色,指着一个被水力驱动的古怪圆球,笑着道:“晨浩哥哥,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有八只青铜蟾蜍的瓮状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架是量天尺,能测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叫定海这针,能探江海之深,若与波动仪合用,便能从流水之象中,推测出水灾旱情。”云纤儿对这些仪器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不消片刻,段晨浩便对这些仪器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他赞叹道:“纤儿,你真厉害,知道这么多。人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啊,居然可以制造出这么多新奇有用的东西,看来此间的主人也是个博学的智者,窥测天地奥义,探索宇宙之谜,与万卷山庄的鬼灵子前辈倒颇为相似。”

云纤儿道:“晨浩哥哥,这里的主人不是千道心吗?”

段晨浩眨眼道:“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地方原本的主人并不是他,看这里淡雅的精致,就有一种淡远宁静的感觉,似乎是融入了主人宽广的心胸中,仿佛置身于空阔的海天之间。再看那些奇妙的仪器,主人该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学之人。我总觉得这些和千道心一点边都沾不上,或许他并不是这里原始的主人吧。”

云纤儿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头笑道:“是啊,这里的确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二人谈笑之际,段晨浩忽然听到细碎的脚步之声,料到来人尚在百米开外,未曾发觉自己,便拉着云纤儿飞身跃入回廊,推开一扇门边进入一间无人的房间。

果然,一对巡逻的道士走了进来,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段晨浩屏息凝视,打算他们若是寻到这里,便立刻出手。岂料他们把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寻了个遍,却唯独没有搜他和云纤儿所处的这间房。

正值奇怪,段晨浩闻听一个道士轻轻叩击着一座阁楼的房门,谨声询问:“宗主,我等似乎发现了有人闯入铜宫。”

房间里传来了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这里没人,你们再去别出搜搜。”

众道士领命,恭谨地退出了园子。

段晨浩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就看见月光里云纤儿的小脸红彤彤的,仿佛一个香甜的苹果。窗外冬雪疏淡,梅英如绛,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犹如一条银河,铺开满目银白纯净的银沙。

而云纤儿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月光里,安静柔美得犹如一个小天使,惹人怜爱。

他不觉心神一荡,脑海中绮思纷飞,待看到她那纤尘不染的笑容,他才努力摒去那些旖旎的情绪,对她笑了笑。

第五章诗剑玲珑(2)

“纤儿,他们都走了,千道心果真就住在那里,一会晨浩哥哥就去把那宝镜给抢回来。”

云纤儿道:“晨浩哥哥,他们刚才哪都搜了,却唯独没搜这间屋子,这是为什么啊?”

经云纤儿这么一提点,他也觉得纳闷,见那些人已走远,便悄悄点了屋子里的琉璃灯,光晕荡漾,满室生辉。

他们打量着这房间,只见屋里水磨方砖,粉壁竹屏,壁悬长剑。布置得简洁而硬朗,全无多余的赘饰。屋顶嵌着琉璃亮瓦,月光投下笔直的光柱,愈发窗明几净,映着屋外的绿松修竹,一室浑然的男子气息。

墙角置着画筒,云纤儿一时好奇,走过去随手抽出一卷,画上是江南山色,雾气朦胧的斜柳轻舟,落款却是二十年前。黑木几案上还铺着一袭未完的书法,笔走龙蛇,有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之态,写的是一阕《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云纤儿从字里行间看出了那个写字之人的一腔深情,水墨含蓄隽永,其间蕴涵的爱浓烈却不张扬,一如初生的旭日,给人温暖的感觉。

段晨浩四下打量,忽见床头挂着一幅画像,走去一瞧,就见画像之上是一个男子,年轻俊美,一袭玄色轻衫,磊落英武,剑眉朗目,神彩飞扬,脸上一派自信温和的笑容,却又透着一种难言的高贵傲岸,流淌着千般魏晋风流,如风如月,寂寞淡远,卓然轻举。

看着看着,段晨浩竟一时痴了,只觉得画中之人离自己是如此之近,仿佛只要一伸手,便可以触到他的一片衣袂。恍惚之中,那人的微笑越来越清晰,段晨浩感觉他快要从画中走出来,与自己打一声招呼。

头一次,他的心里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亲切之感,仿佛画中之人是自己的亲人,蓦然一见,竟好像游子闻笛于塞外,霎时间泪流满面。

“晨浩哥哥……”看着段晨浩的表情,云纤儿拉了一下他的手,唤回了他的神思。

云纤儿神色天真地问道:“画上的这个人如此风流俊秀,高贵却谦逊,似有一身的天纵才能。好像……好像晨浩哥哥呢。”

段晨浩面色惭愧地道:“纤儿你太夸奖我了,我这资质,哪里及得上画中人万一。”

云纤儿眼神晶晶亮亮,欢颜笑道:“哪里,晨浩哥哥比起这个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晨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呵呵地笑了两声,忽然发现画的右下角有一行题款,上面用小楷工整地书着两个字——段霆。

“原来是他!”段晨浩指着那行小字,喃喃:“原来这个人就是璟睆的大师兄。”

云纤儿道:“璟睆姐姐的大师兄是一个这么好的人,却偏偏被千道心害死了,上天真是不公,总是不眷顾好人。”

听云纤儿这般说,段晨浩觉得心里涌上一阵酸楚,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死死地攥紧,撕裂的疼痛之感越来越清晰。

看着画上的那个男子,他竟然流出了一行眼泪,泪沾唇角,竟是苦涩之味。

段晨浩心道:“我这是怎么了,竟对着一副画哭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像小女儿一般触景伤情,也太让人笑话了。”他微微侧过头,悄悄拭去眼泪,可心里那丝酸楚悲伤之情却越来越浓。

他看到房间四壁都挂着这个名叫段霆的男子的书法,只见一室龙飞凤舞,墨香醉人,或诗,或联,或文,狂草行草居多,还有三五张大篆和正楷,再看那一把古朴的宝剑,虽然一直在剑鞘中沉睡,可段晨浩依然能感觉到它锐利的剑气,犹如一条静静沉睡的巨龙,静待苏醒的一刻。

书剑玲珑,风流万端,惊鸿一瞥之际,段晨浩仿佛透过月光,看到了那个傲岸俊美的男子独坐梅树之下,对着璀璨的星空饮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了一眼这屋子,便拉着云纤儿悄悄走了出去。

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内,仿佛怕惊动一片微尘。

璟睆一路摸索着来到了无心铜宫的宣德殿,待那些诵经的道士们做完晚课,散去之后,一个人走进了空旷的大殿。

室内供奉着元始天尊璀璨的金身,神像四周供奉着宝剑和莲花,经纶在佛龛前无声地轮转,仿佛被烛光点亮,微弱的光芒幽幽照入了璟睆的眼中。

璟睆默默在神像前的蒲团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无声地祈祷。

她纤长的睫毛如同蜻蜓透明的翅膀,轻轻颤抖。良久,她才低低地道:“天玄道宗第二十八代弟子,道心诀修炼者,璟睆,跪拜祖师。”

然后她拈起一支香,在铜炉里点燃,香烟袅袅,升腾而上,璟睆恭敬地执了道家礼仪,将香插入香炉。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神像前的佛龛,那里面,是历代天玄道宗掌门人的灵位。

她看着师父紫阳真人的灵位,微微怔忡,忽然留下两行清泪,泪珠落在香烟里,变得朦胧而通透。

“师父,徒儿没用,始终都无法堪破难关,修炼道心诀的最高层心法。”一向坚强的她竟然头一次露出了如此软弱之态,一直以来,她都有如一朵生长在悬崖边的蔷薇,用高傲的刺去维护脆弱的花蕊,直到筋疲力尽、伤痕累累,她才难得地收敛了荆棘,展露出娇弱的花瓣。

“徒儿以为,自己原本已心如止水,此生再也不会再有任何的感情,可是,可是徒儿却认识了他……”夜阑人寂,她对着那尊佛像,仿佛对着已故的师父,坦露心声。

恍惚中,她似乎透过了那座神像,看到了师父慈爱而心疼的眼神,耳边飘飘渺渺地响起了一个声音:“睆儿,我的好孩子,苦了你了。”

璟睆一惊,抬头四顾,只看到大殿屋顶的金砖亮瓦,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他知道,那是师傅徘徊在此处的灵识,在同自己对话。

“睆儿……”那个苍老的声音仿佛透过时间和空间,柔声安慰,“当初要你承受这残酷的宿命,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我和你爹,都觉得十分对不起你啊。”苍老的声音里满含了自责和痛苦,仿佛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对女儿做出的虔诚忏悔。

“不,师父,除魔卫道,徒儿一直都未曾后悔。徒儿的宿命,早已被写好了,这是我的道,我别无选择。师父没有错,是徒儿心甘情愿承受这一切的。”对着虚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只是,徒儿还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堕入了情劫,无法自拔,红尘繁华,或许是徒儿定力不足,终究躲不过啊。”

那个声音袅袅荡漾,低沉委婉:“睆儿,你终究还只是一个少女,年华如花,生命灿烂,要你一心卫道,也确实苦了你了。你无须自责,为师不会怪你,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你都已经尽力。为师希望的,只是你可以拥有快乐和幸福……”然后,那个声音犹如一缕雾,被香烟簇拥着,缓缓升腾,最终消失不见。

璟睆茫然抬头,看着神像庄严慈悲的宝象,心中一动,仿佛一道枷锁被钥匙打开。

她忽然明白了师父的苦心,所有的修炼,只是红尘中的一次苦旅。师父希望她最终可以放下,放下所有的执着,做回一个豆蔻初生的少女。

放下,自在……

段晨浩和云纤儿施展轻功,踩着瓦片来到了千道心的屋顶,他们二人的轻功早已臻入化境,此刻行来无声无息,如风吹花叶,全无痕迹。

段晨浩猫下身子,轻轻掀开了一块瓦片,与云纤儿一起偷看室内的景象。

就只见房间里光华湛然,犹如白昼一般,细细一看,原来竟是一面铜镜将周天月华反射其中,他料想那该就是冷湖沙月镜了。再看那千道心,一个人默默打坐,身体置身于光晕之中,竟是双腿离地,端坐在虚空之中,长发飘飞,姿态凛凛,一双眼睛虽然紧紧闭合,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摄人的冷意。金色的流光犹如飞针绣线,在他周身经络里迅速游走,然而他的眉心,却是一团黑浊之气,犹如一团散不开的乌云,沉沉盘旋。

“奇怪?”云纤儿看着室内正在练功的千道心,低声喃喃,“晨浩哥哥,千道心是天玄道宗的宗主,怎么会修炼魔功呢?”

段晨浩一愣,道:“纤儿,你说什么……”

云纤儿笃定地道:“晨浩哥哥,纤儿不会看错,千道心修炼的功夫,的确有很重的魔气,可是他的道心却不曾衰减,却反而与那股魔气共生共融……”

似乎印证了云纤儿的话,千道心双手掌心向天,忽地生出一团黑色光华,犹如骤然盛放的黑色曼陀罗,皎洁的月光立刻蒙上了一层阴翳。

云纤儿轻轻蹙眉,神色讶异,“晨浩哥哥,若纤儿没猜错,千道心应该是在修炼道心种魔。”

段晨浩沉声喃喃:“道心种魔?”

第五章诗剑玲珑(3)

云纤儿幽幽地道:“不错,所谓道心种魔,就是修练道家心法的人,在道胚里种下魔种。简单来说,就是同时修习道法和魔功,或许这样做会令两种功力相互排斥,从而伤及自身,但若是高手,便可以很好地驾驭这两种心法。而千道心,便是用强大无比的道家功力去净化修炼魔功所带来的魔性,并且用道家的功夫去刺激体内的魔种,让魔功在道法的不断冲撞下变得愈加强盛。”

段晨浩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哼,还说自己是正道领袖,居然暗地里修炼魔功,这事若传了出去,天玄道宗的脸都被他这宗主丢尽了。”

云纤儿道:“千道心抢夺冷湖沙月镜,应该是他自身的道法不足以震慑体内的魔功,魔性开始扩张,与道法互相排斥,反噬他自身修为,因此他才需要借助冷湖沙月镜,来收集月光的灵力,助自身净化魔性。”

段晨浩赞道:“纤儿,你真聪明。”

云纤儿道:“晨浩哥哥,千道心看得好紧,我们该怎样才能把冷湖沙月镜拿到手呢?”

段晨浩皱眉思索了一番,道:“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不过看千道心运功的程度,不消多少时间,他就会练完功,他总不能抱着镜子睡觉吧,等镜子一离开他,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室内光芒一暗,千道心坐回蒲团之上,静气敛息,默默收功。

过了半晌,千道心调息完毕,方才睁开双眼,那一瞬,段晨浩竟然看到他的瞳孔之中有一团黑色光芒一闪即逝。然后,千道心将镜子捧在手心,端详了一番,笑道:“果然是上古秘宝,此镜能收集月光灵力一说果然不假,有了它,本座便可净化体内的魔性,克服修炼道心种魔所带来的弊端。”

言罢他打开房间的一扇暗格,将镜子放入其中,转身踱步走出了房间,踏着疏朗的月色,他的心情似乎也显得特别好,也许他正在为自己马上就要突破瓶颈而开心。

段晨浩看他走得远了,与云纤儿一起跃下屋顶,来到房间里,伸手打开暗格,岂料他的手刚一触碰到暗格,那暗格之上竟然浮现出一个光质的法轮星盘,急速旋转,无数星辰符号环裂其上,光芒大盛。

“晨浩哥哥,这是一个咒术,千道心马上就会发现的。”云纤儿低首沉思,凝神注目着那个轮转不休的星盘,心中似有了计较,纤指点在几个奇异的符号之上,星盘便随之停止了转动,光芒消失,暗格的门打开。

段晨浩神色大喜,拿过宝镜,将其收入怀中,便拉着云纤儿的手快速往外跑去,撒欢一般无所顾忌,欢然道:“纤儿,今日若非有你,我也拿不到这镜子,你可真是我的好纤儿。”

云纤儿被他牵住小手,抬眼偷偷看着他欢笑的样子,发丝随风轻扬,洒脱利落,那样明亮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明灿灿的,犹如一轮旭日,照红了她娇嫩的脸庞。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燃烧起来了,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从笼子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踏碎了她小小的羞涩。

然而等段晨浩领着云纤儿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发现门外已多了许多巡逻的道士,他们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和他们面对面地撞上了。

段晨浩大呼一声不好,便如顽童一般领着云纤儿施展轻功飞身而起,衣袂飘飞,二人犹如乘烟摩云般蹑空而上,那些道士们轻功不及二人,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呼喝之声顿时响成一片,他们只得徒步奔跑去追赶二人。

段晨浩和云纤儿踏着铜宫之上的片片金瓦,如穿花蝴蝶般御风而行,整个铜宫的人都已被他们二人所惊动,纷纷背剑追袭而至,天玄三将远远望见,都是气愤不已,心想这段晨浩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居然敢公然来到无心铜宫撒野,非得给他一些教训不可。

于是日晷大喝一声:“降魔九部何在?速速把来犯者赶下来。”

话音刚落,就只见九名红袍道士手持金刚剑,在日晷的吩咐之下一齐纵上房顶,将段晨浩和云纤儿围在正中,铜宫里的大雄宝殿离地二丈有余,纵跃而上,轻身功夫已是惊人,其他道士见状,轰然喝彩,屋瓦为之震动。

段晨浩一手按腰,对日晷笑道:“你当人多就一定厉害吗?”日晷微一冷笑,道:“段晨浩,你不要嚣张,今日ni敢擅闯铜宫,就已撄犯我天玄道宗的威严。年少气盛,不知所谓,今夜你就好好领了这个教训。”

段晨浩正要举步,忽见那降魔九部从腰间中取下转经筒,信手摇来,嗡嗡乱转。疏忽间,圆筒脱出手柄,如蜂群出巢,迎面扑来,段晨浩正待后退,那些圆筒又倏然转回,咔嚓嵌回众人手柄之上,这一放一收,虽是九名喇嘛同时施为,但却殊无错漏,更无半点撞击,足见平日里练习精熟。一刹那,段晨浩与云纤儿竟被困在那些经筒轮回旋转的阵仗里,日晷瞧着段晨浩,嘴角似笑非笑,隐有嘲意。

段晨浩将云纤儿护在身后,双目如电,扫过人群,蓦地发出大喝,声如响雷,段晨浩身形骤起,只听嗡声大作,十多枚转经筒再次激射而来,劲风呼啸,刮得段晨浩发丝飘舞,段晨浩一足点在瓦片上,双掌一分,身如风车陡转,使出瀚海长风掌中的天风劲来。天风劲乃是瀚海长风掌中六大风力之一,合与旋风气流之性,对手一经扫中,势必下盘虚浮,身随之转,只要功力稍弱,非转到口吐白沫、晕昏倒地不可。那十多枚转经筒被他这神奇掌力一带,不仅不撞段晨浩,反如众星捧月一般,绕着他旋转起来。

降魔九部大惊失色,急忙收放掌势,控制经筒轮转,而大殿下面的众道士见状,也纷纷抛出经筒打向段晨浩,然而那些经筒却尽数被段晨浩的掌力裹走,片刻功夫,段晨浩身边大大小小的经筒就已有六十来枚,眨眼望去,就似一道龙卷飓风在人群中荡来荡去,黄铜映月,金光耀眼。众道士目瞪口呆,纷纷走避。段晨浩使得兴发,大喝一声:“回去!”一阵撞击声响,经筒陡然脱出漩涡,扫向人群,众道士皮破血流,惨呼大作。

日晷见此神威,与云汉和玄度对视一眼,方要联袂出手,却听得一个霸烈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你们都住手,这个小子让本座来收拾。”

千道心金色道袍迎风鼓动,人已乘风而来,对段晨浩道:“好一个狂妄的家伙,看来你真是嫌自己命长,非要本座今夜大开杀戒。”

段晨浩领着云纤儿从大殿的屋顶跃了下来,众道士立刻团团将他二人围住,裹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一刹那,万剑齐齐出鞘,尽皆指向圈子中央的两个人,寒光砭人,触睫即碎。

段晨浩笑道:“千道心,你当真以为自己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吗,哼,堂堂的天玄道宗宗主,居然修炼道心种魔。”

他此言一出,千道心瞳孔骤然收缩,目光一寒,仿佛其中撕裂一线利刃,直向着段晨浩呼啸射出,“你找死。”话音刚落,他人已向着段晨浩奔袭而去,袍袖鼓荡,双臂招展,掌心光球明明灭灭,一身功法气流吹得长发丝丝飘动。

眨眼之间,二人已斗在一起,难解难分,恰似两道惊虹,相互纠结撕扯,快得看不清身影。

“晨浩哥哥!”云纤儿看得心里紧张,放心不下,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人给拦了回来。

“姑娘,让我们来领教姑娘高招。”玄度伸出手,将云纤儿拦了下来,她心里清楚,云纤儿武功高强,看路数,似乎是来自神秘的雪薇宫一派,心里不敢怠慢,只能亲自出手阻止,若是她对宗主出手,不消片刻,宗主便会败下阵来。

云汉和日晷也明白了玄度的心思,担任联袂出击,周围的众道士脚踏奇门妙步,手中宝剑旋舞,将云纤儿生生围了起来。

云纤儿微一错愕,已然衣带当风,凌空而起,衣袖一抖,玉箫滑落掌心,同时身体俯冲而下,玉箫翩然一扫,正对上了众道士急刺而来的宝剑。

云纤儿纤细伶仃的手腕看似柔弱无力,但只是稍稍一转,一股柔巧之力便随之化入玉箫,那成百上千把宝剑就被那细微的力量连绵荡开,一把剑搭上了另一把剑,剑与剑只见仿佛生出磁力一般,互相吸引掣肘,荡漾开去。

云纤儿玉箫一横,刹那间又生出了千种变化,那是一套精妙无比的剑法,完美得没有丝毫破绽,玉箫纵横来去,翩翩旋舞,随之带起漫天滚滚流动的元气,沛然凌乱。

百来个道士只觉得手腕发麻,虚空中似乎有一块巨大的磁铁,吸住了他们的宝剑。

剑尖颤动,如草动虫鸣,嗡然不绝,那股吸引之力越来越强,和着万千把宝剑的震动之声,宛如高柳乱蝉,跫响衰草,他们的宝剑丝丝抽动,破势欲飞。

云纤儿衣带当风,丝绦犹如纯白的鸢尾,袅娜如烟,玉箫伴着她优美灵动的姿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碧绿色的烟黛,犹如星河行迹,缥缈如幻。

最后她玉箫一划,上指夜空,宛如仙女手执法杖,指点星河明月,于是周天星辰被她手中洞箫的光芒所浸染,一颗颗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如同绚烂的烟花盛开在黑暗的原野上,点亮了一抹世人难以企及的繁华。

同一时刻,百名道士手里的宝剑一起脱手飞出,电射而上,一刹那,仿佛亿万颗流星划过苍茫夜空,伴随着漫空的银光碎雪,在造化之力的牵引之下汇聚成一片灿烂的光海。

云纤儿洞箫犹如蜻蜓点水,啄过夜空里的点点繁星,牵扯出一条瑰丽繁复的曲线,千万把宝剑就按着那一条痕迹飞速划行,汇聚在她的头顶。

那些锋利的宝剑仿佛变成了最微小的光束,在她身侧发出萤火之光,云纤儿手腕一抖,玉箫倏然前指,所有的宝剑又立刻前飞,次第嵌入了青石地砖里,再也拔不出来。

所有道士顷刻间目瞪口呆,只是定定地看着云纤儿,再也无法出手。

第六章道心种魔1

天玄三将见集合天玄道宗所有精锐之力,亦被云纤儿在十招之内所败,三人精神一抖,索性亲自出手。

一刹那三将穿梭来回,犹如雨燕滑翔,灵动矫捷,瞬息之间已身化狂风闪电,三道人影就已幻射而至,企图先发制人,将云纤儿的一切攻势封死。

然而云纤儿性情平和,温婉善良,因此招式总是以守为主,并不强攻。此刻见三将袭来,她也并不慌张,莲足翩跹,踏碎一地如霜的月影,疏淡的月光里,她仿佛是一抹水做的影子,雪色轻衣拢了万点萤光,凌姿绰约,曼妙无俦,仿佛是一只弱小的精灵踏着点点飘落的雪花,跳着一支绮丽而忧伤的舞蹈。仿佛她要塔着那些脆弱易碎的雪花,一直飞到漠漠夜空之上。

天玄三将出手凌厉迅捷,如风如电,然而却如水中捞月,雾里看花,就连云纤儿的一片衣角都触不到。

仿佛她真的是镜子里虚幻的影像,看得到,却摸不着,可以轻易地碎成千片万片,却不败不灭,化身千亿。

这边天玄三将和云纤儿斗得风生水起,那边段晨浩与千道心也是打得难解难分,千道心的灭魔手连绵施展,狠辣迅疾,十指屈伸,招招专点段晨浩周身大穴。寒夜冷风在他手下化为裂帛碎飞,刺耳之声犹如更漏滴水,此刻听上去分外惊心。

他二人此刻从大雄宝殿的屋顶打到了偏殿之上,千道心内力催逼之下,瓦砾四溅,木屑纷飞,段晨浩足下在大梁上一顿,凌空拔起,大喝一声,手臂一抡,倏然间连画三个圆弧,一个大似一个,不待第三个圆划尽,人已腾到六丈高空,双袖忽震,如轻絮一团,贯穿一股强烈的力道透空而下,犹如借助了星辰之力,将夜空中流动的滚滚元气聚于手间。

这招星罗散手由段晨浩施展开来,当真又如流星飒踏,划破夜色,气劲激荡回旋,前后穿梭,莫可捉摸,千道心只知周身气流涌动,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气场漩涡之中,不能抽身。

瞬息之间,他的灭魔手就被段晨浩的星罗散手击破,千道心暗自恼火,只得变招。

段晨浩看准时机,纵身而下,一袭白衣疏疏落落,领口蓄着一圈纯白色的狐裘,斗篷迎风鼓荡,落下碎羽纷飞,乍看之下,他仿佛变成了一只飞渡寒潭的白鹤,矫健峻拔。

与此同时,他铮然拔剑,长剑一圈,剑光就已笼罩了千道心周身寸许之地,让他难以移步。

一招“衡阳雁书”凌然压下,仿佛鸿雁传书时羽翅遮天,剑吟如雁啼鹤唳,苍然宏阔。

千道心目光一寒,索性双臂一张,双手堪堪将段晨浩那一剑夹住。

须知段晨浩剑法已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江湖上已鲜有对手,世上断然没有一个人,敢徒手阻挡他锋芒毕露的一剑。

然而千道心却出其不意,徒手接下了那一剑。

一刹那,千道心手上血脉犹如赤红色的虬枝,顷刻蔓延至他的两条手臂,夜色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丝丝凌乱交错的红痕,犹如瓷器上的裂纹,迅速延展开来。

与此同时,一股劲风自千道心袖中升腾而起,吹得他衣襟鼓荡,束发散乱,嵌宝紫金冠倏然裂成两半,长发逆风飞扬,衬得他的面目愈发冰冷。

忽然间,他双目里赤芒一现,然后瞳孔骤然紧缩,腾起一片乌黑魔魅的色泽,如同两道深不见底的漩涡,那完全不似人类的眼神,就好像一直沉睡在他身体里的魔,在一瞬间苏醒,要将世界同化为永夜般的黑暗。

段晨浩心中凛然,他忽然想起了四个字:道心种魔。

果然,千道心双手的中指和拇指一口,嫣红的血珠如同珊瑚串蒸腾而出,刹那间将夜色点燃。

“该死!”段晨浩低喝一声,感觉宝剑一钝,似乎有无数隐形的触手攀爬而上,紧紧缠绕着他的剑。

千道心露出一丝残忍而刻毒的微笑,双掌一错,荻萝剑顺势一横,段晨浩不得已闪身腾挪,同时蓄力抽剑,可宝剑却如同死死地嵌在了千道心的手中,再难拔出。

千道心身上金光大声,金色的道袍鼓荡不休,犹如气球一般越涨越大,他的笑容也越来越狂傲,越来越狰狞,此刻他双眼通红,发丝凌乱,哪里还有半点修道之人的道骨仙风,看上去直如暗夜修罗,欲要噬人饮血。

段晨浩心中一动,心想:“这道心种魔果然厉害,千道心竟然真的借助了冷湖沙月镜之力突破了瓶颈,以颠倒阴阳之法练成了道心诀。只不过他的道心诀却不再是纯净的道家心法,与璟睆的功力比起来,他此刻的道心诀,已是不折不扣的魔功了。”

思忖之际,他只觉得对方的功力越来越盛,犹如无数细小的蛇,顺着剑势欲要钻入他的血脉。

段晨浩急忙运转火云真气,封住周身门户,仿佛点燃了一盏心灯,一条真火龙髓自他胸口升腾,飞入荻萝剑中,刹那间光华大盛,剑芒暴涨,与千道心的功力充盈冲撞。

二人势均力敌,段晨浩一身正气,浩浩天风拂面而过,自有一股英气,而千道心却透出一股魔魅之气,让人看得心里发怵。

广场之上,众道士退守一方,眼看着云纤儿不费吹灰之力就斗败了天玄三将,她得胜之后却并未追袭,而是站在那里,凝神观看着房顶之上二人的对战。

天玄三将看到千道心反常的模样——那完全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他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宗主的道心被魔气一点点蚕食。

玄度道:“宗主一向定力深厚,怎么会无缘无故走火入魔?”她的神色颇为讶异,对眼前的场面难以置信。

云汉浓眉紧锁,道:“看样子,宗主似乎是强行修炼了道心诀。天玄道宗祖训,只有有缘人才能修炼道心诀,没想到宗主竟然违背祖训,私下修炼,这……”

日晷道:“可是就算是强行修炼道心诀,也不至于走火入魔到这种程度。看宗主的样子,分明就是邪气入侵了灵识。再这样下去,情况堪舆。”

玄度见云纤儿一双秀目盈盈如水,神色专注,便道:“云姑娘可否看出了些端倪?”

云纤儿道:“你们宗主修炼的并非是道心诀,而是道心种魔。”

天玄三将听后均是倒吸一口冷气,脸色越来越难看。

云纤儿心思通透,知道千道心刚刚突破关口,功力尚不能得到发挥,不须多时便会被段晨浩击败。只是时日一久,就难说了。

果然,段晨浩火云真气行处,魔气尽散,犹如一场天火轰击而下,红莲赤炎,率统九花,将野草藤蔓焚灭,纷纷枯萎。

千道心真气一阻,后退一步,方要再度出手,却让段晨浩轻盈逃脱。

段晨浩如飞星弹丸一般纵步而下,避开了千道心的锋芒。他体内剑心已有移动,深知若再战下去,必定会引发千道心体内魔种的爆发,到时候情况可就更加不妙。所以他也不再恋战,飞到云纤儿身旁与她站在一起。

他对天玄三将道:“你们宗主已经走火入魔了,相信你们也知道他暗中以道心种魔之法强行修炼道心诀。”

三将无言以对,宗主修炼魔功,已是宗内的奇耻大辱,他们只觉颜面无光,痛心疾首。

千道心呼啸而下,大喝道:“段小子,怎么落荒而逃,不敢与本座再战?本座今日就要杀一杀你的锐气,看你今后还如何嚣张。敢来天玄道宗撒野,你就应该有以死谢罪的觉悟。”

段晨浩刚要反唇相讥,忽见夜色中绯衣流光,两道人影联袂而来,他面上一喜,看到是璟睆带着蓝夜赶了过来,急忙走过去抱住蓝夜的肩膀,道:“好兄弟,你可回来了。”

蓝夜虽然风尘仆仆,可依旧干净秀气,一脸明净淡然之色,款款笑道:“段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他二人相视一笑,相互拥抱一翻,又敲了敲对方的胸膛。

千道心挥袖负手,此刻他气息收敛,没了先前的癫狂之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我当段小子怎么敢这么大胆,原来是有你这个叛徒撑腰。璟睆,你既已和师姐一样,叛离师门,如今故地重游,就不怕师父在天之灵谴责你吗?我真想不通,你居然还有脸踏进无心铜宫?”

璟睆冷冷地道:“宗主好大的口气,何时又给我安了一个背叛师门的罪名?我身为道心诀的修炼者,在宗内身份地位尤在你之上,这铜宫我又有何来不得?反倒是你,以道心种魔之术强行修炼道心诀,不仅有违祖训,更加离经叛道,堕入魔道,没有脸在这里的待下去的,应该是你才对。”

第六章道心种魔(2)

“你……”千道心一时气节,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不错,本座是用了禁忌之术修炼道心诀,但本座无愧于心,本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武林正道的除魔大业。为了早日荡平魔道,维护武林正义,本座宁愿折损道元,道心被污,堕入魔道。本座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身份、名声、地位。可是你呢?为了儿女私情,道心诀居然停滞不前,本座倒要问问你这个道心诀的修炼者,可否还记得祖训,记得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璟睆一时默然,不发一语,红袖中秀气苍白的手握着拳头,指节苍白。

“怎么,没话说了?”千道心扬眉冷笑,讥诮之色表露无遗,“璟睆,既然如此,那么从今往后,本座便是这道心诀的修炼者了,以后在天玄道宗里,本座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包括你。”

夜风拂过,淡烟如织,衬得璟睆的绯衣宛如临风绽放的玫瑰,灿烂无匹。她微微抬首,黑眸里透着一股坚定之色,“千道心,不要为自己的过错找如此光冕堂皇的理由了,事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可怜,还是可悲。”

“你……”千道心目次欲裂,眼中血色扩张。

璟睆冷然笑道:“你会堕入魔道,是因为你心中有魔,好胜、嫉妒、自私、狭隘,这些都是你的心魔。你自负自傲,不能容忍我比你有资格修炼道心诀,更不能容忍别人的地位凌驾于你之上。当年对大师兄如此,如今对我也是如此。师父在天之灵,若看到你这般残害同门,又岂会安心?”

她的言语犀利如刀,斩尽千道心的锋芒,他此刻犹如一个被磨平了所有棱角、丢盔弃甲的战士,已无丝毫斗志,只是兀立原地,一言不发。

天玄三将本已痛心疾首,看到两人此番争斗,心已凉了半截。他们一向奉千道心为首领,认为他是天玄道宗的砥柱中流,却不想他们最尊敬、最信任的人,竟是个离经叛道、魔魅缠身的人。

再看那个绯衣丽影的少女,虽然外表冰冷如雪,心中却盛开着一朵蔷薇,烈烈如火。

一刹那,他们三人只觉得多年来所坚持的一切,竟然都错了。

千道心仰天狂笑,发丝乱舞,袍袖上的珍珠金粉俱都蒙了一层血红的阴翳,让人难以逼视。

“璟睆,随你如何诋毁本座,但本座问心无愧。”他那双一直都凝视着虚空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焦距,“或许你们会认为本座入了魔,但是百年以后,时间会证明一切,天下间,只有本座是可以为了道而牺牲一切的。本座的道,你们所有人都不会理解,不会明白!”

说罢他眼里竟流露出一丝疲倦之色,仿佛一个旅人被沿途的风雪所阻时,露出的那种迷茫而困惑的神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困在一场永无止境的风雪中,再也出不去了。

众人离开天玄道宗之后,欢然而行,段晨浩与蓝夜许久未见,谈笑甚欢,彼此交谈着这些时日以来各自的遭遇。云纤儿见璟睆闷闷不乐,知她心中所想,便与她走在一起,婉言安慰道:“璟睆姐姐,你若真的放不下,就不要妥协了。现在或许只有以你的力量,才能拯救天玄道宗,才能守护你们所有人的道。”

她的话触动了璟睆的心弦,璟睆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个娇小柔弱的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她比自己要勇敢许多,至少为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她会不顾一切。

璟睆微笑道:“云姑娘,你真勇敢。谢谢你的指点,我想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段晨浩把云纤儿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月影西沉,挂在墙头,松枝玉树间光影婉然,宛如流动着一层薄薄的琥珀,晶莹透明。

小小的阁楼上,夜风清甜,仿佛融了蜂蜜,呼吸之间,夹着淡淡的芳香。

段晨浩笑容温和地道:“纤儿,你也早些休息吧,今天和天玄道宗的人打了一架,你也一定累坏了。”他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单薄娇小的云纤儿,俊俏的脸上是温和的微笑。

云纤儿的笑容里仿佛也裹挟着甜甜的蜜糖,低垂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整个人,仿佛一朵小小的睡莲,在午夜无人之际,独自绽放惊人的美丽。

这样的美丽,只为段晨浩一人而盛开。

“晨浩哥哥,今天真开心。”她仰起天真的笑脸,隔着月光,看着他幽亮深邃的眼睛,“如果以后可以天天陪在晨浩哥哥的身边就好了。”

段晨浩眸光一暗,疏朗好看的眉毛仿佛锁了一段心事。

原来,她要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吗?

可是,这样简单的幸福,我却给不了她。

我真是一个可恶的人,难道我真的要永远欺骗下去吗?不,是时候,该告诉纤儿了。

他本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不懂得掩藏,所有的念头,都写在脸上。

然而,就在他要开口的那一刻,云纤儿却眨眼笑道:“纤儿是说着玩呢,晨浩哥哥是一个大侠,自然不能整日陪着纤儿这样一个小姑娘了。”

段晨浩一愣,甩开了所有的思绪,刚刚溜到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只看到了漫天清辉如玉,遍洒人间。而他的眼前,却是比月亮还要皎洁的目光,连他自己都不禁为她的美而泫然欲泣。

云纤儿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前,脆弱得就像是一片雪羽。她轻轻闭着眼睛,安享在他为她营造出的小小空间里。

——这就是一直以来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么?被爱、被守护、被纵容的幸福。

如此的宁静美好,让她不忍放手。

她在心里默默向上苍祈祷,如果可以,她愿意用水晶瓶将这一份幸福和爱一点一滴地收集,然后放在佛龛前,用尽一生一世的时间,去供养这一份爱。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惆怅的笑意,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她道了一声晚安,然后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她扶着窗棂,看到他踏着月光潇洒地离开,衣袖如风,不带走一片云彩。

额角暖暖的,周围依旧充盈着他身上烟草的清香,扑入鼻息,让她沉醉。

第二日,微雪初融,帝都的天气难得的暖和起来,繁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辚马萧萧。

一辆玉辇翠盖的马车四周环着轻纱,慢悠悠地自人群里驶过,赶车的是一位白衣宫装的少女,清秀可人,从低垂的帘幕里,仅能看到马车里绰约窈窕的身影,如烟如雾。

所有行人纷纷侧目,看着那辆马车腾云驾雾般一闪即逝,如同广寒玉宇的仙车,碾过雾失楼台,赶往三山碧落。

马车里,云纤儿纤手支颐,腮畔枕着雪袖,好奇地眺望着马车外繁华的风光。

刚刚娘带着自己去帝都里最富盛名的六如居吃了桂花小汤圆和五色团糕,又去帝都最大的绸缎庄买了上好的丝罗锦衣,还去五彩戏楼看了有趣的皮影戏,一想起皮影戏里好玩的小皮影,云纤儿还在咯咯乐个不停。

“娘,帝都里真好玩啊。”午后慵懒的风拂过面颊,虽然带了些轻寒,可依旧不减温柔,“这里有好多人,也好热闹,比杭州还要热闹呢。”

云雪妍正在用一把翡翠梳子给云纤儿梳理丝绦一般柔软顺滑的长发,黑色的发丝如同流水瀑布一般铺在马车里的波斯地毯上。

“纤儿的头发可真漂亮,比娘的头发漂亮多了。”云雪妍动作轻柔,梳篦缓缓滑过长发,立刻有幽香散开。

云纤儿淡淡地道:“娘,这里这么好玩,你怎么好像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呢?”

云雪妍依旧专注着为女儿梳理长发,漫不经心地道:“这些繁华,娘以前是看过的。看得腻了,无论多么绚烂,在娘的眼里,也就都一个样子了。”

云纤儿侧过头,看到母亲的眼睛里多了一份幽深的惆怅,不觉微微黯然。

云雪妍道:“这些看似繁华的表象,不过是过眼的云烟罢了,纤儿,或许总有一天,你也会厌倦这些繁华的。这样的繁华,本就不适合我们。”

她手中的梳篦停了下来,手指灵巧地编了一个辫子,仔细端详一番,颇为满意,赞道:“纤儿越来越漂亮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纤儿更美了。”

云纤儿赧然一笑,露出一丝娇羞的神色。

不一会,马车停在了帝都里最有名的永盛金铺门口,掌柜忙不迭出门来迎。

驾车的宫女把轿帘掀开,云雪妍挽着云纤儿躬身下了车来,她们母女二人只是往那里一站,就吸引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无论男女老少,都仿佛看着下凡的仙女一般看着二人。云雪妍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领着云纤儿走入店中,风仪颇好。

永盛楼占地颇广,楼高三层,掌柜的恭恭敬敬地将云雪妍母女引入楼上雅间,几个随行的宫女随身相侍,寸步不离。

素香道:“老板,我定的一对玉镯,可做好了?”

第六章道心种魔(3)

“姑娘的镯子,早就好了。”掌柜让云雪妍和云纤儿上座,又奉了茶,态度极为恭谨,“镯子有几对成色都好得很,不相伯仲,还要请夫人和小姐亲自选一选。”

云雪妍摆摆手道:“既如此,看看也无妨。”

掌柜的命人将三只匣子放在了杨木案上,每只匣子里各放着粗细颜色均有差异的三对镯子,分别是梨花白、玉带青以及乌云片三种。云雪妍见惯了奇珍异宝,这三只镯子虽好,但在云雪妍眼中,也就显得平淡无奇了。

掌柜的看在眼里,忙笑道:“夫人真是好眼力,小人还有一件好的,请夫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命人取来。”

不多时,伙计回来,将手上一个墨玉盒子置于案前,上雕飞禽鸟兽,四季花卉,煞是好看。云雪妍见状,道:“什么奇珍异宝,盒子倒颇为雅致。”

掌柜的道:“看夫人见识广博,可曾听说过拜剑山庄?”

“知道,那又如何?“云雪妍侧目,略作思量。

“那拜剑山庄庄主的兄弟,早年因脱身出门,并发下重誓,此生不再打造任何兵器,因此为求生路,该行锻造首饰,这便是他的一件颇为得意之作,小人多方用力才花了重金购得。”掌柜的说着,便打开了盒子,取出其中一支玉镯,交予云雪妍手上,方又说道:“夫人瞧仔细了,这玉是和田的极品玉,共有三支,合于一股,先说成色,一支是头等的羊脂白,细白通透,毫无瑕疵;一支是上好的翡翠绿,滋蕴光润,几近透明;另一支是极罕见的潇湘竹,白里透着点点绿斑,细看去又如一片片竹叶,不是小的吹牛,这花色竟是几百年也出不来一回。再说手工,若是单独打造,或者二流工匠也可为之,难的是着三种质地混在了同一块天然玉石中,又同时打磨出三支细镯子,粗细、大小分毫不差,因玉石不似金银,无法熔出形状来,因此虽然看它们如九连环般套在一起,却在打磨时便已是这般形态了,合时如一股麻绳坚不可摧,分时又像三支毫不相干的镯子,如此相生相息,不离不弃,是为玉连环。”

“玉连环。”云纤儿听掌柜的眉飞色舞地解说,又看那玉镯当真并非凡品,显然甚是喜爱。

“正是,玉镯成此,说是神迹也不为过了。”掌柜的赞道:“小姐这神仙一般的人物,本不需要这些多余的饰品,可这玉连环不是凡品,配上小姐的美貌,可谓是锦上添花。”

云纤儿拾起玉镯,带在手腕上,她腕骨纤细伶仃,能带得上手的镯子本就不多,这玉连环恰好嵌在她的手腕上,极为合适。

云雪妍淡淡一笑:“纤儿带着很好看呢。”然后对素香吩咐道:“把这玉连环买下来吧。”

素香给了两个金锭子,就将玉连环连同那个精美的盒子接了过来,掌柜的笑眯眯地摸着金子,盯着眼前那仙子一般的夫人和小姐,暗自猜测着她们的身份。

然而他却不甘抬头正视她们,因为她们就仿佛来自天外的光芒,他这个凡人妄自偷窥,只会灼瞎他的眼睛。

云雪妍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道:“纤儿,娘接下来带你去买些胭脂水粉怎么样?”

云纤儿微笑点头:“好啊,娘也给自己买一些吧,娘如果擦了胭脂,会更漂亮的。”

云雪妍宠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小脸,温言笑道:“纤儿的小嘴越来越甜了。”然后挽着女儿的手就要一起出去。

素香刚要合上盒子,与主人一起出去,岂料帘幕之外又传来另一个骄横的声音:“这位夫人,请留步。”

云雪妍脚步一停,目光如雪,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很有礼貌地对自己微笑,不过,那微笑里却隐含着一丝高傲,并非出自真心。

透过有些熟悉的眉目,她竟然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原本平静的心湖无端掀起了波澜,她的手指轻轻地扣着,回应着同样高傲的笑容,冷冷地道:“什么事。”她笑容里的高傲是与生俱来的,让人慑服。

那个女子一怔,晃神之际,马上又意识到了自己先前心里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眼前这个高贵如神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当年空桑国王宫里温顺柔弱的雪妃呢?况且雪妃早就已经死了,这个人,只是长得有一些相似而已吧。不,或者说这个女子,应该比雪妃美丽一千倍,一万倍。

那女子道:“恳请夫人割爱,那支玉连环早先已被我家夫人看上了,我们可以付给夫人双倍的价钱。”

云雪妍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她只是冷冷地扫了那个女子一眼,然后对云纤儿微笑道:“纤儿,你和素香先去雪浪湖那边赏玩一番,娘还有一些事情,一会再过去找你。晚上娘陪你去看灯好吗,听说每年万寿节,帝都都会有很漂亮的灯展。”

云纤儿开心地点头笑道:“嗯,那娘你早点过来。”说罢便和素香一同上了外面的马车。

那女子生得也十分漂亮,长发飘然,衣袂如花,然而在老板的眼中,她却变得丑陋不堪了。

在那对母女的衬托下,所有人都会黯然失色。

老板有些为难地道:“这位姑娘,这不太好吧。这位夫人已经付了钱,先来后到,姑娘您也行个方便,不要让小的难做。”

那女子柳眉一竖,冷冷地道:“好个有眼无珠的掌柜,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若是惹得我家夫人不悦,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掌柜的有些讥讽地笑道:“怎么,难不成还能是皇后娘娘吗?”

女子面上傲色一现,笑道:“不错,我家夫人便是空桑国的紫苏皇后,你也知道,如今我们陛下正在帝都做客,就算是大明的皇帝也对我们陛下奉若上宾,你一个平民百姓,若惹得我们家夫人不悦,可担待的起!”

掌柜的一听,顿时面露难色,讪讪地笑道:“姑娘,这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女子昂首掐腰,冷冷观望,她刚才那番话,明着是说给掌柜的听,实际上却是说给云雪妍听的。她本以为云雪妍听后会识相地让出玉镯,岂料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拂袖而去。

那女子气得一顿足,立刻追了出去,拦在云雪妍的身前,道:“夫人,您真不肯让出玉镯吗?”

云雪妍道:“你很有胆量。”

那女子微微一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不依不饶地道:“夫人,还请您考虑考虑,价钱方面不是问题。”

一旁的宫女面露不悦之色,刚要上前把这女子赶走,云雪妍却摆摆手,示意她们住手,转身对那女子道:“你随我来。”接着缓步走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那女子不明白她这位夫人是何用意,跟随者众位宫女一起进了巷子。

“本宫说你很有胆量,是因为你居然敢于本宫讨价还价。”云雪妍笑容倏止,脸上是一片冰雪般冷冽的神色。

那女子只是感觉一股强烈的杀意从她身上蔓延,转瞬充塞了整片天地。她只是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疑惑地喃喃:“你……”

“怎么,不记得我了吗?”云雪妍秀眉一挑,扬起了美丽的下颚,宛如殷切地询问着一个晚辈,“若本宫没记错,你应该是花嬷嬷的女儿吧,怎么,你娘死了,这回轮到你来服侍紫苏那个贱人了吗?”

女子瞳孔一亮,惊呼道:“原来你真的是……”然而她话音未落,却发现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发出一个音节了。任她如何努力,她的嗓子就仿佛被什么东四堵住了,无法出声。

没有人看到云雪妍是如何出手的,仿佛她只是轻轻掸去了衣袖上的一粒微尘,慵懒而随意,然而那个女子,却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了,仿佛一瞬间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夺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躯壳,如木偶一般任人随意摆弄。

云雪妍冷冷地道:“不错,本宫便是雪妃,只不过你没想到吧,本宫并没有死,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便是当年的小公主,她现在健康快乐,无忧无虑,你们的诅咒,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用尽毕生的心思去诅咒,到最后,受到命运诅咒的,反而是你们。”

云雪妍走道女子的身边,抬起她的下颚,玩味地欣赏着女子眼中的惊恐,笑道:“放心,本宫不会杀你。如此岂不是太无趣了吗?”

她温柔地抬起了女子的双臂,如同抚过柔嫩的柳枝,“多么柔软的手臂啊,也可以勉强称得上柔若无骨。”

她纤长的手指点过,有轻微的碎裂之声响起,那个女子闭上眼睛,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拼命忍着噬骨的疼痛。

她这样一指点下去,那女子表面并无任何损伤,但关节骨骼却全都碎了,以后想要写字便是不可能了。

云雪妍道:“多年未见,本宫姑且先把你的命当做是给紫苏的礼物,如此你不能说,不能写,紫苏那个贱人自然不知道本宫已经回来了。她一定会惊恐到无法入眠,因为她不知道何时自己也会变得和你一样。本宫就是要慢慢欣赏着你们这些人的恐惧。”

然后,她对一旁的宫女道:“把她送到空桑过的行馆。”

白衣宫女领命,便将那残废的女子带走。

第七章护龙山庄1

夜闯天玄道宗虽然凶险,好在此行收效甚多,不仅救出蓝夜,寻回宝镜,更挫了千道心的锐气。

段晨浩与蓝夜、璟睆多时未见,此刻重逢,三人俱是心中欢喜,彼此谈及这几个月来自身的境遇,都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

如今上古秘宝已得其二,只要再有龙骨问心剑和秘藏佛教香噶巴举派的活佛舍利,聚齐上古太初四宝,便可打开天心之城,毁掉九阙通神令,阻止魔劫天道二星相撞。

夜色浓深,月光流动之间白梅疏影横斜,段晨浩遥望夜空中群星灿烂,不禁有些挂念欧阳缜,心中微微怅然。

璟睆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眼中光影如星,明灭不定,回想起千道心的质问,她亦有所心虚——或许自己真的已经为了爱情和幸福而放弃了自己的道。

蓝夜总是偷偷看着璟睆,她的一颦一笑,一回首一蹙眉,都能牵动他的心绪。

三人各怀心思,冬日夜晚的庭院,就显得更加寂寥,只有满园盛放的白梅摇曳浅颤,风儿轻轻吹落了残瓣,一如飘零的心事,无始无终。

酒醉微薰之际,一个袅娜人影踏雪而来,苍白的身姿拂过重重花影,愈发显出楚楚风姿。

段晨浩弹杯笑道:“左姑娘是来和我们一起喝酒的吗,欢迎欢迎。”

左师容面色如水,眸光沉静,只是淡淡地道:“我是奉王爷的吩咐前来请段公子的,王爷有要事与段公子商议,烦请段公子移步相谈,扰了段公子的雅兴,实在抱歉。”

段晨浩“哦”了一声,对璟睆和蓝夜笑道:“我去去就来。”说罢便跳了起来,和左师容一起朝着七王爷所住的蕙葭园去了。

璟睆的脸颊被酒色染成了醉人的酡红色,宛如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美得惊艳。她轻轻拢了拢衣,看着满园梅花,默默出神。

蓝夜关切地道:“璟睆姑娘,夜已深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璟睆摇头道:“我睡不着,或许感觉一下这园子里冰雪的气息,我还能够清醒一些。”

“你有心事吗?”蓝夜看着她孤单的侧脸,问道:“从天玄道宗回来,你就似乎心事重重的。”

“我没有……”璟睆话音一厉,眼中神色如雪,然而很快那一汪雪就融化了,变成了盈盈的目光。

“你不用骗我,你根本不懂得掩藏心事。”蓝夜解下身上的貂绒斗篷,要给璟睆披上,却被她制止。

“我所修习的真气属火,所以不会冷,还是你披着吧。”她的语气变得柔和,细致地为他重新披好斗篷,当她的手指抚过他的肩头时才发现,眼前这个温文尔雅、谦谦如玉的少年,虽然看似文弱,可他的肩膀却十分宽阔硬朗,有着竹一般的挺秀。

“璟睆姑娘,你根本不必在意千道心说什么。”蓝夜的手指攥着软绵厚实的斗篷,却神色轻松地道:“他只是为了气你,才说了那些话,如果你在意那些话,就不是冰雪聪明的璟睆姑娘了。那样我可是会笑话你的。”

璟睆不想他会这样说,莞尔一笑:“你放心,为了维持在你面前的聪明形象,我也不会在意那些话的。”她眉目舒展,如冰消雪融,“我说千道心有心魔,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以前我一直在挣扎,觉得自己这一生是被道心诀禁锢了,觉得自己的宿命早就被写好,不能反抗,也不能逃脱。直到我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他告诉我,放下,自在。其实他要我放下的并不是自己的责任,而是那一份不安和恐惧。我承认,以前的自己虽然外表很坚强,可是心里却是懦弱的,一直在逃避,可现在我不会了,有你陪着我,我就不会再害怕了。”

蓝夜看着她,微微一愣,随即展颜微笑,心中明亮。

他知道,这个高傲冰冷的女孩,说了这样一番话,已是十分难得了。

风在一刹那间凝定。

“如果你是骗我的,那我一定会生气。”蓝夜神色倔强,话中多了许多气势,和平时判若两人。

璟睆看着眼前有些孩子气的少年,怔了怔,又忽地笑了起来。

风再度流转之时,园中白梅婆娑,花飘如雨,宛如一篷浓重的心事在此刻散开,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轻,已轻得微不足道了。

段晨浩在左师容的带领下,沿着幽深的梅花小径行了一段路程,转过几处假山石泉、朱台秀阁,便来到了幽静的蕙葭园。

冬日月夜,满园蒹葭霏霏,夜露为霜,宛如柔雪无声,随风起伏。

段晨浩是聪明之人,他知道朱倩雪的生母名为蕙风,这蕙葭园,自然是七王爷为了已故的王妃而建。如今七王爷虽然娶了风兰夫人为新王妃,可他旧情难泯,心里对亡妻始终保留着一份深厚的感情。

一如这满园的蒹葭,不会在风中凋零,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蔓延滋长,最终化入记忆,刻入骨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段晨浩轻轻地念着这首诗,仿佛透过大片蒹葭涌起的浪花,看到对岸月下一个朦胧寂寥的影子。

然而他却一直看不清那是谁的影子。

左师容看着他,眸中神色复杂,淡然道:“段公子,王爷与已故的王妃情深不寿,蒹葭是有情之物,只有绵绵不绝的情感才能让它生长,若是情感干涸,蒹葭也就枯萎了。”

段晨浩看着左师容,她手中的琉璃灯随风摇曳,烛火明明灭灭,一如她此刻的眼神。

“左姑娘,你似乎有心事。”段晨浩看着她柔静如月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中,如同冰雪雕琢,冷然不可亲近,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少女,有着一颗让人琢磨不透的心。

左师容转头看着他,伸手拂了一下被微风吹乱的鬓发,眼睛里却多了一抹凄凉的神色,幽幽地道:“小的时候,我家受人迫害,爹爹带着我和哥哥四处逃难。我还记得有一年,爹带着我和哥哥来到了一处叫做葫芦弯的地方,那里山明水秀,水面上也长满了蒹葭,随风摇曳,很是美丽。我们在那待了一些时日,我认识了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小男孩,那时候,我们是很好的玩伴。可是没过多久,那个小男孩就要离开了,他离开的那一天,我下水采了一株荻花送给他,他笑着接受了,然后就离开了。我很舍不得,便一路悄悄跟着他,转过了几个山头,走了很长的路,就在我含着泪要悄悄离开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小男孩把我摘的荻花送给了另一个小女孩。”

段晨浩微微愕然,道:“那个小男孩太不应该了。”

左师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也是在那一天,我爹被仇家杀死了。”

段晨浩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第一次看到左师容眸子里的苍白,犹如一朵脆弱的荻花,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只留下一根枯萎的茎秆,孤独地在风中摇曳。

左师容忧伤的神色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空灵。她歉然笑道:“抱歉,段公子,师容失言了……”

段晨浩摇了摇头,“左姑娘若当在下是朋友,以后若有什么心事,不妨对在下讲讲,或许在下不能帮上姑娘什么忙,可是却愿意倾听姑娘的烦恼,这样也可略解姑娘的烦忧。”

左师容微笑道:“段公子真是有心之人,多谢段公子的好意,师容心领了。”然后她提着灯,往园子外面走去,“王爷也已等了多时了,段公子请进,师容先行告退了。”

她的身影飘飘渺渺,转瞬便消失在大片蒹葭之后。

段晨浩失神片刻,总觉得心里波澜起伏,又想到那个少女孤单的影子,仿佛一颗独立在风中的芦苇,便觉得这月,这夜,这满园的蒹葭,都是分外凄凉,可以凉透骨髓。

他转身,一个人走进了园中的阁楼。

阁楼的温暖隔绝了园中的寒冷,让冷透的心也慢慢舒适起来。

九头雕龙案后,七王爷手指一卷书册,神色肃穆而专注,段晨浩推开门,雪片纷涌而入,不过七王爷却似乎并未察觉,依旧执笔在卷册上圈点。

良久,屋子里的灯花暴了一下,七王爷才抬起头,发现段晨浩已经来了,殷勤微笑道:“浩儿,过来坐,本王太专注了,居然没发现你来了。”

段晨浩心中一暖,从小到大,他和师父最亲,师父就仿佛他的父亲一般,如今自己在七王爷的身上也感觉到同样的温暖,他也如慈父一般,给了自己别样的关怀。

段晨浩道:“王爷,这么晚了,您还在操劳,国事固然重要,不过您也要保重身体。”说罢他走了过去,替七王爷换掉了那杯凉掉许久的茶。

第七章护龙山庄(2)

七王爷款款微笑:“本王膝下无子,早就拿浩儿你当亲生的孩子了。你这孩子心地善良,任侠仗义,若你能拿本王当父亲,那真是本王的福分啊。”

段晨浩看到七王爷英武俊朗的面庞现出慈祥的神色,那亲近的样子,真如慈父一般,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义父……”段晨浩缓缓开口,说完咧嘴笑了笑,仿佛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亲切地呼唤着父亲,眼神明亮如星。

七王爷先是一怔,随即眼神一亮,拍着段晨浩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孩子,你这声义父,真是叫到我的心坎里了。好,好啊,义父已好久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了,浩儿真是义父的好孩子。”

段晨浩笑眯眯地道:“其实能认王爷做义父,是孩儿的福分才对,义父您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真正的男子汉,是孩儿学习的榜样。”

七王爷一向刚毅的炯目微微湿润,笑容和蔼亲切,看着段晨浩的目光中包含无限鼓励和希冀,“浩儿,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大侠。”

段晨浩郑重地点点头,笑如朗月,眉目间疏朗的神色犹如清风,拂过午夜的松涛。

七王爷领着段晨浩来到案前,与他谈起了正事,在段晨浩眼中,七王爷一向都是一个镇定的人,然而今夜,他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担忧之色。

“义父,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段晨浩不确定地问,“若是有什么烦心之事,不妨交予孩儿来办。”

七王爷道:“浩儿你果然心思通透,不错,义父如今却是遇到些棘手的事情。芙蓉园之宴,我们看似有惊无险,帮助慕容国主度过危机,却同时不可避免地推动了事态的发展。经此一役,无论是皇兄、还是严嵩一党,都可能会按捺不住,发动决杀一击。”

段晨浩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没料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义父,皇上有可能会对慕容前辈采取非常的手段,那严嵩呢,他又会有何作为?”

七王爷眉间忧色更深,叹气道:“严嵩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祈天大祭后,他携其党羽销声匿迹。然而芙蓉园之会,云霄公主在玉琼道观遭人刺杀,严嵩定是幕后黑手,想要挑起皇兄与慕容国主的争端,好从中渔利。”

段晨浩道:“可他还是没有成功,严嵩手无兵权,就算想对帝都发难,也恐非易事,义父又何必惧他甚深?”

七王爷摇头道:“浩儿,你有所不知,严嵩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甚多,朝野上下,有多半是他的人,虽然他如今已倒台,然而在朝中却仍牵连甚广。他手中握有许多朝中重臣的把柄,便是最有利的武器,加之有传闻说他勾结蒙古人,凭他的实力,在帝都翻云覆雨,也不是不可能的。”

段晨浩道:“义父最近可是听闻了什么消息?”

七王爷道:“不错,浩儿,你可听过幽冥号吗?”

段晨浩略一思索,道:“可是由东瀛倭国皇室中人所驶的那艘大船?据说这幽冥号的主人是倭国的东溟夫人,她是日出之国的长公主,每一年都用东溟号运送了许多的兵器,暗中来中土进行买卖交易。”

七王爷道:“这传言都是真的。明日东溟夫人和幽冥号便会驶入帝都港口。这是护龙山庄大内密探所探查的消息,决计错不了。”

段晨浩惊道:“幽冥号来帝都,莫非帝都里有人与东溟夫人进行交易?”

七王爷道:“不错,此刻除了严嵩一党,是不会有别人与东溟号有所牵扯的。不过,严嵩必定不会亲自出面,他会动用在朝中的人脉去办此事。所以我们若要防患于未然,就要知道严嵩派去接头的人是谁,弄清楚他们向东溟夫人购了多少兵器军火。”

“义父是想让孩儿去查清此事?”段晨浩立刻会意,朗然笑道:“这好办,交给孩儿便是。”

七王爷道:“浩儿,幽冥号可不是一艘普通的船,船上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察觉,那东溟夫人手底下高手甚多,单凭你一人之力,恐难成事。况且还要把账簿偷出来,这就更加难上加难了。”

“偷账簿?”段晨浩眉毛一挑,笑道:“这件事定然难不倒嫣儿,我让她与我同去便是。”

七王爷道:“义父正有此意,若穆姑娘肯出手相助,义父感激不尽,只是我们王府先前对穆姑娘不起,却不知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段晨浩拍着胸脯道:“义父您放心,嫣儿她根本就未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此事关乎帝都祸福,嫣儿深明大义,定会出手相助。”

七王爷道:“这样义父就放心了,你们此行千万要小心,明日我让师容带你们去护龙山庄,山庄里有关于幽冥号的详细资料,更有上面的机关设计,你们去之前先做足准备,将那些机关了解清楚,如此一来,幽冥号也就不足为惧了。”

段晨浩道:“义父您放心,孩儿一定不辱使命。”

月透纱窗,幽幽照在他脸上,泛起如玉的光泽,七王爷看着他的笑脸,觉得这个少年的允诺犹如金石,掷地有声,言出必诺。

“好孩子。”他微笑着拍着段晨浩的肩膀,眼中满是父亲对儿子的关爱赞许之色。

护龙山庄,是正德皇帝在位之时所设立的大内机构,由嫡系的皇室子孙所掌管,独立于东厂、锦衣卫、紫阙之外的皇室内阁组织,更加凌驾于朝中各府衙、寺卿、内阁之上,地位尊崇,是帝都里除了皇宫以外另一重地。

护龙山庄的职责是护佑真龙天子,巩固大明国祚,掌管帝都权柄,作为帝都中最大的一个情报机构,山庄内供有四百八十一名大内密探,善探侦追踪之术,除却帝都之内的密探,更有无数密探遍布大江南北,这些密探在全国范围内,以山庄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情报网,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只要是护龙山庄想知道的,就没有查不到的。

护龙山庄掌握着个各个州府省县的秘密文件资料,包括武林中的秘辛掌故、江湖秘闻,以及大内的军事政治机密,可谓是帝都内军事政治的中心枢纽。

而此刻段晨浩就站在这传说中的山庄门口,放眼望去,只见雕梁画栋,红墙绿瓦,九重宫阙,处处都是金黄耀眼的琉璃瓦,汉白玉的雕栏,高高飘扬的明黄色龙旗上,绣着一只金龙,勃然欲飞,段晨浩看得满目生光,心中默默惊叹,肃然起敬。

他的一旁,站着穆嫣和左师容。

冬雪初霁,云天高远,山庄里松柏长青,给这苍白的冬天增添出灼灼新绿,段晨浩刚要走入山庄,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段晨浩不禁大皱其眉,道:“我是受王爷之命前来山庄查找资料。”

守卫金衣甲胄,高大威武,如同门神一般面貌狰狞严肃,硬是伸手拦住了段晨浩的去路。

左师容着了一席浅黄色的狐裘,鬓发之间钗环朴素,素颜略显清减,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苍白,她不疾不徐地道:“段公子,这里是护龙山庄,岂可让人随意出入,就算是我掌管着山庄里的天岚阁,也需按规矩行事。”说罢她缓步上前,任由守卫蒙上了双眼,然后冰唇一开一合,徐徐道:“除了王爷,任何人进入山庄都要蒙上双眼,就算是山庄内部的人也不能例外。”

段晨浩无奈点头,耸耸肩膀,便与穆嫣一起走过去,让人蒙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扶住那守卫的肩膀,任由他将自己带入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护龙山庄。

穆嫣与左师容也是如此,分别扶着带路人的肩,在黑暗中徐徐前行。

虽然被蒙住了眼睛,段晨浩却并未闲着,笑道:“嫣儿,这护龙山庄的守卫如此森严,若是让你来这里偷一件东西,你又有几分把握?”

穆嫣如实作答:“有五成吧,毕竟护龙山庄是帝都第一要塞,自然强过东厂,放眼天下,也没有比护龙山庄更难闯的地方了。”

左师容闻言微微不悦,冷然道:“段公子,这里毕竟是护龙山庄,你说这样的话,似乎有失体统吧。护龙山庄乃皇家重地,岂容人擅自乱来。”

段晨浩嘴角一扬,无奈地笑道:“你别这么认真吗,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左姑娘,以后我都不敢和你开玩笑了。”

左师容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段公子,我们此次前来,可是有任务在身,还请公子不要再这般玩世不恭,收敛一下为好。”

段晨浩嘟哝道:“好好,我一定改。”心里却暗自嘀咕道:“这左姑娘的性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冷,唉,怎么像一块冰一样呢?”他马上又把念头止住,真怕那个心思机敏的少女通晓读心术,洞悉了自己的想法。

三人就这样蒙着眼睛在山庄里曲曲折折地转了大约半个时辰,直到段晨浩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三人才停了下来,段晨浩摘下眼罩,就看到眼前一座阁楼古朴秀致,四角风铃叮当,声如环佩,朱檐碧瓦,栏杆镂花,木质古朴的牌匾上涌大篆书着“天岚阁”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龙飞凤舞。

左师容淡淡地道:“我们到了。”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把铜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转了几下,推开门,邀段晨浩与穆嫣入内。

第七章护龙山庄(3)

穆嫣环顾四周,心下了然,道:“左姑娘,此处看似环境清幽典丽,却是杀机暗藏,处处都布有机关阵法,倘若一不小心,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左师容明眸一闪,淡淡笑道:“穆姑娘好眼力,不愧是雪魂珠。天岚阁是护龙山庄重地,存放着许多珍贵的资料,自然要设下机关严加保护。”

言谈之间,左师容已将二人引入天岚阁内,满室墨香醉人,成千上万的书册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四壁的书架上,堆积如山,这些卷册年月已久,却崭新如昔,丝毫未蒙半点尘埃,成排的书柜层叠错落,巨大的梨木架子在紫檀木地板上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影子,日光透过窗棂,空中金色的尘埃翻飞舞动,照着那些刻着奇异文字的宽阔书脊,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左师容将二人引入内室,桌面上已摆了厚厚的一摞书册,堆起来足有半人高,段晨浩道:“莫非我们要把这些书全都看完?”

左师容道:“不错,昨日我得了王爷的命令,连夜从天岚阁里找出这些资料。所有关于幽冥号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你与穆姑娘明日便要去幽冥号偷账簿,事先自然要做足功课,马虎不得。”

穆嫣将段晨浩拉到桌边,笑道:“段大哥,左姑娘说得对啊,明日之事可马虎不得。我们确实要好好准备一番。”

段晨浩看着她清澈的笑颜,日光透过窗纸,在她柔白的脸上晕开一层浅黄色的光芒,衬得她双颊犹如枝头上新鲜的雪梨,娇嫩欲滴。

看着这清甜的笑靥,他只觉得心中空晴,如云开雪霁,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忧。

“好,今天段大哥就把这里所有的书都看完。”段晨浩坐下来,摊开厚厚的书册,埋头苦读,穆嫣也陪着他一起坐下来,她拿起一张厚重的羊皮纸,摊开一看,却是一副繁复的机关设计图。

“左姑娘,这便是幽冥号的机关图吗?”穆嫣目光灼灼,道:“果然十分精妙,若是不知道船上的机关构造,到时候恐怕还真的要费一番功夫呢。”

左师容道:“这幅图确是幽冥号的全图,你们可要牢记心中,不能有丝毫遗漏。”

穆嫣笑道:“多谢左姑娘提点。”说罢便埋头苦记那些机关的破解之法,她聪颖灵慧,记忆力甚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将那张图烂熟于心。

段晨浩也没闲着,翻阅着手里那些资料,都是船上的人员部署,各个舱室的具体位置,还有一些关于东溟夫人的私人资料。

左师容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目光静默,犹如一只瓷偶,美丽得极不真实,仿佛没有生气一般。仿佛她只是角落深处的一个影子,看着他们两人兀自谈笑甚欢。

中午之时,左师容起身给他们准备了些茶点,又往香炉里洒了一把提神醒脑的醍醐香,便一个人悄悄离开,去整理天岚阁其他的资料了。

段晨浩和穆嫣就坐在书山里,埋首翻看着厚厚的资料,直到香炉中的香袅袅燃尽,段晨浩才伸了一个懒腰,极为放松地道:“啊,总算是看完了。”

穆嫣则耷拉着小脑袋,纤手支颐,很是疲累的样子。“段大哥,明天我们真的能把账簿偷出来吗?”

段晨浩自信满满地道:“那是自然,嫣儿你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偷侠盗,又有我从旁协助,别说是幽冥号,就算是这护龙山庄也不在话下。”

穆嫣道:“段大哥,你又没正经,小心左姑娘听到了生气。”

段晨浩瞄了一眼门口,好在左师容没过来,方才松了口气,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笑道:“嫣儿,听说明天晚上是万寿节的最后一天,等我们从幽冥号把东西偷出来,一定要好好玩一玩,慰劳一下自己。听说明晚帝都会放焰火呢,很漂亮。我们一起去玩吧。”

穆嫣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眼前焰火绚烂绽放,欣然点头,“能和段大哥一起去看焰火真好。”

正在这时,左师容抱着一叠书册走了进来,此时日已西斜,室内光线有些暗淡,段晨浩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夕阳余晖里,逆着光,根本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他当然也看不到左师容眼中闪过一抹叹息的神色,幽冷如水。

她抱着书册走过去,自言自语道:“最近帝都西郊的矿山里不知为何,竟有许多工人无缘无故失踪,六扇门的人查不出所以然来,便来向护龙山庄求助。”

穆嫣道:“六扇门有四大神捕坐镇,又怎会查不出呢?”她自己当初还曾易容成了女神捕陈青萍的模样,在洛阳偷了湖泊观音,如今回忆起来,也觉得对不住这位女神捕了。

左师容肃容道:“唉,四大神捕的诸葛先生和铁先生出公差去了甘州,至今未归,女神捕和钟魁先生倒是去了那矿山查案,只可惜至今已有十日,仍旧未归,为此六扇门里也慌了阵脚,才来找护龙山庄帮忙。”

段晨浩随口道:“嘉靖笃信道教,荒废朝政,搞得民怨沸腾,百姓民不聊生,才会生出这许多乱子来。”

他也懒得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对左师容笑道:“左姑娘,我和嫣儿明晚打算去看焰火,你也和我们一起来吧,再叫上蓝夜、璟睆,还有倩雪、载明和心童那几个小鬼头,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左师容眼睫微垂,若有所思,迷离的光影中,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许久,段晨浩才看到她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便抱着那一摞书转身而出。

第二日天未亮,段晨浩与穆嫣同宁王府众人一起来到了码头,波涛阵阵,雪浪连天,云脚低垂,云层中霞光隐现,将破晓的天空割裂成一块块浓淡不一的彩色斑斓,宛如碎布拼凑的一块深墨色的织锦,边缘处溢出各色明霞,虽然日头未现,码头上却已忙碌起来,岸边泊了大大小小数十条船只,阵势浩大,看上去颇为壮观。

船上的水手工匠们检修船舶,码头上工人们来回忙碌,扛着大大小小的货物往船上运送。

不多时,冉冉旭日破云而出,朝霞如火,在江面上洒下一片艳红,宛如胭脂自水中化开,绮丽如纨。

远处水天云淡,如隐雾中,让人看不清楚,时间一点点过去,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中,忽见江水尽头一线白浪翻涌而来,然后云雾之中居然现出了一片白帆,在晨风里招摇,如同海鸥的翅膀,拂过清风。

然后,一艘大船驶入了众人的视线里,只见那艘船大如鲸鲵,雄伟壮阔,桅杆笔直如剑,撑开如雪白帆,船身弧度自然流畅,恰如弯弯月牙,船头旌旗猎猎招展,上面绣着东瀛扶桑的日出之图。

“这艘便是幽冥号。”在一旁解说的是护龙山庄大内密探之首天涯,“段公子放心,码头四周已埋伏了护龙山庄的好手,段公子一旦得手,即刻全身而退,毫无后顾之忧。”

“还是义父想得周到。”段晨浩看着那艘幽冥号,甲板上主楼巍峨高大,俨然一座精美华丽的楼阁,别具一股东瀛情调,在云雾里飘渺如虚,宛如云浮海市,似真似幻。

段晨浩功聚双目,隐约看到楼头立着一个人,楼阁四周均有扶桑武士把手,戒备森严。

船上方居然无鸥鸟振翅相随,显得沉闷而压抑,整艘船就如同一只沉睡的巨鲸,就算是海鸟游鱼,都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下一刻便葬身鱼腹。

码头上也在此时想起了响亮的吆喝声,众水手闻声纷纷靠近幽冥号,一齐拉动纤绳,喊叫吆喝声连成一片,不一会,幽冥号靠岸。

段晨浩道:“这幽冥号上鬼气森森,真不负了幽冥这个名字。”他转头对穆嫣道:“嫣儿,一会我们就按计划行事,从水底悄悄地潜上船,这样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天涯分给段晨浩和穆嫣一人一颗药丸,道:“这是天火丹,初冬的江水冰寒彻骨,二位就算武功高强,也不是铁打的身子骨,服了这丹药,二位即使在这江水里也不会感到寒冷,再加上二位深厚的功力,便没什么问题了。”

段晨浩和穆嫣接过丹药,送入口中,顷刻间只觉得丹田中一股热气升腾而起,如红泥小火,温暖舒爽,他们稍加运功,让丹药的效力散开,便觉得四肢百骸间都涌入了一股入春的暖意。

段晨浩觉得那丹药的药力完全化开之时,便拉着穆嫣从一处偏僻的港湾跃入河水之中,浪花一闪而逝,转眼之间,他与穆嫣已身处河水深处。

由于丹药的作用,两人并不觉得寒冷,反而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河水深处奇妙的景色。

一株巨大的水草从泥里伸出,宽阔的叶子就像彩虹一般,遥遥地伸展了出去,这样的水草有无数根,密密麻麻地集结着,令河底变成了一片森林。河里还生活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生物,都是陆上难得一见的。尤其难得的是,它们都有着鲜艳的颜色与花纹,哪怕最娇艳的花朵,也无法比拟它们的色泽。

虽然河水深处不时有暗流涌动,但对于段晨浩,这些压力都如不存在。他真气鼓荡,一道淡淡的光芒旋绕在他和穆嫣的周身,化解了河水强大的压力,而剑心透出,方圆十丈内,如目所见。方圆百丈内,大一点的动作绝无法逃脱他的监视。

二人渐渐潜游,终于发现前方不远处一片阴影遮蔽了湖水里澹荡摇曳的日光——正是幽冥号的船身。

段晨浩面色一喜,拉着穆嫣的手,急速向着那艘大船游去。

第八章暗渡幽冥1

幽冥号的楼阁深处,香烟袅袅,帘幕低垂,阳光从窗棂上投照下来,照出雕梁画栋,玉案金尊,还有一个美丽华贵的女子。

那个女子安静地坐在茶案前,极宽的袍袖托在地上,仿佛是铺开一地的新雪。袖底斜斜绣着一丛红梅,梅蕊在雪白的绢纱上飘零,透出来自远古的寂寞。

白瓷花瓶里,一朵紫苏花迎风浅颤,摇曳不休,女子的手抚过花瓣,捻起一颗晶莹的露珠。

指尖一拈,露珠粉碎,女子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清冷的光,宛如锋利的刀刃,可以轻易割裂破晓的天空。

拉门打开一线,门外的侍女跪坐在地上,双手过膝,恭恭谨谨地行了一个礼,女子淡淡地道:“花奴的伤真的没办法医治了吗?”

侍女恭身道:“启禀夫人,花奴的双臂的骨骼已全都碎了,任凭有回天之术,也难接其断骨,还有她的嗓子,今后也无法发出声音了……”说道最后,侍女已噤若寒蝉,因为她看到夫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犹如欲雨的天空,充斥着一种令人压抑的气息。

女子脸上美丽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的愤怒,眸子里杀机凛冽,“究竟是何人,要与我们为难。刚刚踏足中土,从何惹来的仇家?”

侍女低声道:“夫人,我们在花奴的身上发现了这个。”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手心里是一朵雪白的蔷薇花,尚自带着新鲜的露水。

女子脸色微变,信守拈起那一朵白蔷薇,然而刹那间指间却传来一阵刺痛,嫣红的血珠滴在白色的花瓣上,宛如点了一颗朱砂。

女子蹙眉喃喃:“莫非是故人?”一拂袖,那朵蔷薇就掉在了身下的织毯上。然而她马上又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永远死了……”

微微的惊恐一闪即逝,女子脸上转瞬间又露出了高贵而冰冷的笑容,敛衣端姿,对着镜子描摹着眉间的花钿,淡淡的金色花蔓在她的额上绽放,愈发显得她的华丽尊贵。

“下去吧,今日可是有重要的客人要见。”女子淡淡吩咐了一声,随即轻轻拢了拢和服的袖子,端坐着身体,摆出一个高贵而优美的姿态。

侍女躬身而退,出了楼阁,外面的楼船、甲板、舱室,处处都有东瀛武士握剑巡视,浪花拍打着船舷,冰冷的碎浪毫不留情地扑打在那些人的面颊、手背上,然而他们的神色却丝毫未变,依旧有条不紊地一圈圈巡视。

远方河水苍茫,浪涛滚滚,晴空之下雪浪纷飞,远远的岸边,却有一艘小艇朝着幽冥号急速驶来。

小艇穿过了岸旁蛐针相接、船舶如织的水域,离幽冥号越来越近,艇上的人似乎是看到了幽冥号的大旗,急忙出了船舱,在仆从的陪伴下沿着舷梯上了幽冥号的大船。

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服饰华贵,一看便知是个身份极高的人,倭人武士却未给他好脸色,冷着脸孔、用不是太熟练的汉语道:“来人可有请柬。”

那个男人命仆从递过去一张红底金边的请柬,武士展开请柬,仔细看了看,方才放男人入了内舱的楼阁。

男人信步入内,仆从却被拦在了外边,接引男人的则是一群身着和服的东瀛女子,那些女子都态度极为恭谨,礼仪周全,将男人迎入主仓的楼阁里。

当拉门再次打开的那一刻,男人只看到帘幕飘摇之中,一个身着樱花和服的美貌妇人敛衣而坐,面上是高贵的笑容,男人也跪坐在软绵绵的蒲团上,道:“想必尊驾便是东溟夫人了吧,夫人之美貌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虽然身在大明,却早已对夫人的美貌心仪已久,今日一见,也算不虚此行。”

那女子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一如花瓶里的那朵紫苏,透着一种清冷的神秘。

“宗仁令骆大人,您远道而来,是贵客,妾身略备薄茶,还请大人笑纳。”说罢女子右手二指拈起细沙薄胎瓷壶,在紫砂小圆杯里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刹那间满室生香,那骆大人笑道:“贵国的茶道果然别具特色。”言罢已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容,淡淡地道:“我除了东溟夫人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

骆大人目光一变,“哦,夫人但说无妨。”

“本夫人便是空桑国的皇后紫苏。”她脸上的微笑逐渐迷离,“本夫人出嫁以前,的确是东瀛的长公主,也就顺带着领了东溟夫人一职,不过自从本夫人远嫁空桑之后,已很多年没有会故国了,这次若非本夫人千里寻夫,来到了中原,也不必重拾昔日的身份。”

骆大人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手一抖,茶碗掉在了地上,“夫人此言何意?”未曾想到这个女子居然是空桑国的皇后,骆大人面色一紧,强自镇定。

紫苏皇后拖着茶碗,淡淡地道:“本夫人一届女流之辈,也没多大的野心,只是盼着丈夫平平安安,也就这么一个愿望罢了。骆大人您在朝中身居高位,陛下他如今受困帝都,本夫人自要全力营救,若骆大人肯出手相助一二,本夫人自然感激不尽。”

骆大人道:“夫人也太高看在下了,夫人的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帝君的意愿,是没人能够左右的。就算老夫身居高位,也是如履薄冰,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帮助夫人?”

紫苏皇后无可奈何地挑了挑眉,“既然骆大人为难的话,那本夫人只好把骆大人向东瀛购买军火兵器的账本承交给贵国的皇帝了。骆大人您一介文官,买这么多军火究竟意欲何为呢?或者贵国皇帝一时好奇,追查下去,能查到什么也说不定。比如贵国的前任宰辅,暗地里可是和骆大人关系匪浅呢。”

骆大人低头不语,脸色越来越阴沉,良久,他的话才一字一字第迸了出来:“夫人真是好高明的手腕啊。”

紫苏皇后掩面轻笑:“骆大人过奖了,本夫人一介女流,求的只是丈夫的平安。若骆大人肯合作,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此一来,骆大人也可保自身无忧。”

骆大人道:“夫人就不怕严大人买了您这些军火,反过来对付慕容国主吗?”

紫苏皇后神色自若地道:“严大人所图甚大,目的是在整个帝都,而不再陛下。严大人也曾经想要挑起帝都和我空桑国之间的争端,好从中渔利。那本夫人为何不可将计就计,让你们和帝都斗个天翻地覆,这样一来,陛下便可置身事外。”

骆大人叹了一口气,道:“夫人的计策虽妙,不过一旦两方开战,夫人又怎能保证慕容国主就一定能够全身而退呢?”

紫苏皇后道:“这一点就不劳骆大人费心了。骆大人您放心,军火我们会照常卖给你,至于那些秘密的账本,我们也会替您好好留着,这也算是我们手里最后的筹码了。只要东溟号无恙,骆大人便可安枕无忧。”

骆大人道:“好,老夫相信夫人,定当全力相助慕容国主,若帝都方面有何风吹草动,老夫保证第一个让夫人知道。”

紫苏皇后点头轻笑:“如此甚好。”

骆大人道:“还烦请夫人带老夫去验一验兵器,老夫回去也好交差。”

紫苏皇后刚要起身,目光陡然一寒,厉声喝道:“什么人!”话音方落,瓷瓶里那一株紫苏花已然向着落地拉窗之外电射而去,一道紫色光影闪过,窗纸被洞穿了一个窟窿。

拉门打开,侍女慌慌张张地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紫苏皇后道:“刚才这里有人。”

侍女道:“不可能啊,夫人,幽冥号全船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是人了。”

紫苏皇后美目冰冷,笃定地道:“不,本夫人肯定,刚才的确有人在这里偷听,只不过来人武功高强,居然连本夫人都未曾察觉。总而言之,幽冥号上一定是来了陌生人,你传本夫人的命令下去,全船戒严,详加搜查,务必要把闯入的小贼给本夫人找出来。”

“是。”侍女领命,躬身退下,不一会,全船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木屐踩着甲板,节奏有条不紊。

骆大人额上冷汗涔涔,面有怒色,“夫人,幽冥号上居然混进了奸细,若是让外人得知你我的事情,对夫人恐怕也十分不利。”

紫苏皇后道:“骆大人请放心,本夫人定当把那偷偷混上船的贼人给捉回来,保证不会让他们走漏半点风声。”

她的眉毛轻轻皱着,暗地里忖道:“究竟是水,居然敢窗上幽冥号。此次合作事关重大,万万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第八章暗渡幽冥(2)

船身底层一个堆放废弃杂物的舱室里,段晨浩与穆嫣透过门缝,悄悄观望着外面的情景。

他们潜上幽冥号之后,便跟随着侍女找到了东溟夫人的住处,趁守卫换班之际,悄悄地藏在了门外。那间楼阁为东溟夫人休息和会客的场所,自然清静雅致,除了东溟夫人随身的宫女之外,外人一般不敢入内。

也正因为如此,整艘船上最危险的地方,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段晨浩低声道:“刚才好险啊,差一点就被东溟夫人发现了,好在本大侠闪得快,要不然我这张俊俏的脸可就要毁了。”想到刚才千钧一发的险状,段晨浩仍然心有余悸,只差分毫,那朵紫苏花就要在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疤了。

穆嫣见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段晨浩仍不忘说笑,心下莞尔,可转念一想,又露出担忧之色,道:“那东溟夫人武功似乎极高,我们得在她找到我们之前快点偷出账本。如果被她发现,可就麻烦了。”

段晨浩道:“不过我们总算知道了和幽冥号接头的人是谁了,就是刚才那个姓骆的大官。”

穆嫣神色有些黯然,道:“段大哥,那你可知他是谁?”

段晨浩道:“东溟夫人不是说他是宗人令吗,这应该是个不小的官吧。”

穆嫣道:“不错,他就是宗人令骆庆年,不过他却也是骆姐姐的父亲。”

段晨浩登时语塞,鼓着腮帮子道:“真……真的吗!”

穆嫣点头道:“骆姐姐就是受不了她家的压迫和束缚,无法接受骆庆年所作的一切,才一个人出来闯荡江湖的,骆庆年一怒之下,就和骆姐姐断绝了父女关系。他这个爹也够狠心的了这么多年来,就只当女儿已经死了。”

段晨浩道:“不过他到底也是大嫂的亲爹,这件事回去要好好和大嫂说明白才行。”

穆嫣道:“骆姐姐深明大义,就算骆庆年是她的父亲,她也会大义灭亲的。”

段晨浩沉默不语,正巧这时,一个巡逻的武士大步流星地朝这狭小的舱室走来,满面杀气,步步警惕,段晨浩与穆嫣对望一眼,只得屏息凝视,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武士步步紧逼,长剑缓缓出鞘,冷芒滑过二人的眼帘,舱室里此刻寂静无声,只剩下惊惧的心跳声。

段晨浩目光一凛,情知是躲不过去了,眼看着那一脸横肉的武士推开了舱室的门,他无暇他想,出手如电,点了那武士的几处穴道,让他无法动弹,更加无法发出声音,如同一尊雕像一般杵在原地。

武士庞大的身躯,正好把狭窄的舱门赌得死死的,让外面的同伴无法看清舱室里的情形。

“喂,杵在那干吗,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另一个武士狐疑地走来,嘴里骂骂咧咧,“究竟是何妨鼠辈,居然敢跑到幽冥号上来放肆,让夫人抓到,就等着被扒皮拆骨吧。”

他说了这么多,见同伴仍没有反应,把手往对方肩上一搭,岂料一股气劲透着对方的肩膀猛蹿而来,电流一般透体而过,那缁衣武士登时两眼一翻,眼前一片漆黑,便倒地不省人事了。

段晨浩探脑往外一看,见除了这两个猪头周围便再无别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把他们两人拉进了舱室。

“嫣儿,我用内力震伤了他们,他们一时三刻也醒不过来,我们赶快换上他们的衣服,混到外面去看个究竟。”段晨浩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动作麻利地脱掉了二人的外套,自己匆匆忙忙地穿上,然后他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对着穆嫣挤眉弄眼,学着这两个蠢笨武士的样子,逗得穆嫣咯咯直笑。

段晨浩还粗着嗓子学他们不流利的汉语,呜呜哝哝地道:“小姑娘,你落在我手里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穆嫣匆匆乔装改扮,看着他滑稽的样子,莞尔笑道:“段大哥,你真讨厌,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玩闹。”

段晨浩收敛了笑容,道:“好了,那现在我们去办正事吧。”说罢便拉着穆嫣大摇大摆地往船舱上走去。

穆嫣悄声道:“段大哥,你可真厉害,就这么大大落落地走了出来,任谁也想不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他们的眼前。”

段晨浩朝她眨眨眼,随即收起了聪明的笑脸,装得愣头愣脑,说话也粗声粗气。

这时,迎面走来一群人,见到段晨浩与穆嫣,面露异色,大声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在这里晃悠干什么,还不赶快下舱室去找一找!”

段晨浩波澜不兴地道:“舱室已经找过了,没发现可疑,上头下了令,怕贼人去偷账簿,让我们去协助夫人。”

那领头的道:“夫人刚去顶舱查过,账簿安然无恙,现下夫人已回到了楼阁里,你们两个,还是去保护夫人吧。放账簿的地方机关重重,贼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兴风作浪,倒是夫人的住处,需要多派些人保护。”

段晨浩道:“好,好,我们这就去楼阁保护夫人。”然后他拉着穆嫣沿着狭窄的信道往外仓走去,趁着他们看不见捂嘴偷笑,“嘿嘿,就这么把藏账簿的地方问出来了,至于那些机关,根本就是小意思。”

不一会,他就和穆嫣蹿到了顶层的舱室,一路之上的布置看似随意简单,然而却暗藏玄机,那些船板木桶之间机关密布,一不小心便会着了道,脚下的地板不知哪块是实,那块是虚,若是踩到机关上,那可不妙,因此一路上段晨浩与穆嫣都是小心翼翼,步步惊心,生怕行差踏错,暴露了身份。好在二人武功高强,又事先记下了幽冥号的机关图,这才有惊无险地一路行来,终于到了存放账本的舱室。

“那东溟夫人现在可能还在和骆大人商谈,我们得快些才是。”段晨浩四顾一圈,知道这里是存放账簿的重地,不会有什么人,便打开了最后一道舱门。

门后是一间昏暗的舱室,却十分宽敞,狭小的窗子灰蒙蒙的,暗淡的阳光照入室内,就变得十分稀薄,仿佛这间屋子本身就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可以吸纳一切光芒。

让段晨浩感到震惊和奇怪的,却是这间屋子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细密的丝线,纵横交织,细密无比,将昏暗的光线分割成无数碎片,虚空支离破碎,仿佛一块碎裂的镜子,被神奇的力量骤然打碎,就此停滞,幽幽荡荡地漂浮。

那些细线交错杂乱,彼此交织成一圈圈网孔,其间似乎充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丰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圆孔,彼此却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光暗大小均有不同,而它们却连成了一片不能分割的整体,既是互相独立,又互相影响。

段晨浩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摒去眼前那些纷繁杂乱的圆圈,道:“这房间好奇怪啊,弄了这么多丝线做什么。”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一触,只觉得一股锐利的气息破风而来,他手指一缩,惊道:“好锋利啊,就像刀剑一般。”

穆嫣的眼神幽幽亮亮,道:“段大哥,这些可不是普通的丝线,若我猜得不错,这些该是水火不侵、刀剑难断的金蚕丝羽,每一根都不逊于锋利的宝剑宝刀,吹毛断发,削金断银。就算段大哥你内功深厚,又有上古宝剑荻萝剑,恐怕也难以将这些金蚕丝羽尽数斩断。而且这些蚕丝都是静止不动的,如有人贸然触动一根,房间里的机关就会发动,到时候我们就算是长了翅膀,恐怕也飞不出这小小的幽冥号了。”

段晨浩露出头痛的神情,“那该怎么办,这些线密密麻麻的,就好像蝴蝶织成的茧一样,看来这下我们是真的给困住了。”

穆嫣却仍旧一派乐天之色,眉目舒展,嫣然笑道:“段大哥,看你愁眉苦脸的,一点都不好看了。你难道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吗?我可是天下第一神偷,这点小意思,根本难不倒我。”

段晨浩好奇地“哦”了一声,嘴巴里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他刚转过身,就看到穆嫣身形一闪,脱掉了那一身东瀛武士的外套,身姿轻灵地跳进了金蚕丝交织纵横的圈子里。

“嫣儿……别逞能,快回来。”段晨浩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要去将她拉回已然来不及了,只得全身警惕,注视着穆嫣的一举一动,打算一有变故,便全然发力,一定要保护穆嫣平安。

穆嫣裙裾收束,竟然一丝一毫都未触碰到纵横交错的蚕丝,莲足轻移,身影闪烁,宛如芙蓉依风,姿态娉婷,又似红莲经雨,楚楚动人。

她整个人时而凌空悬浮翻转,如一尾滑不溜秋的小鱼,轻轻地从丝线的空隙游刃而过,时而上下跃动,仿佛一个垂髫的小女孩踩着方格子蹦蹦跳跳,玩得煞是开心。

段晨浩先前心头的担忧渐渐放下,不过心里仍不免紧张,有好几次他看到柔韧的蚕丝擦过穆嫣的睫毛,寒光利刃,贴身而过,然而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穆嫣忽然倒立而起,双手拄地,身子往后一弯,纤细的足踝便已越过一道丝线,落至地面,然后她迅速直起身体,单足一点,一只脚已踏入了一个狭小的空隙里。

如此折腾了一番,穆嫣已突破了大部分蚕丝的包围,眼看就要接近房间中心,却不料前方一片密密匝匝的蚕丝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堵住了穆嫣的去路,她就仿佛一只小小的青蛾,被困在一片凌乱的蛛网之中,徒劳地挣扎着双翅。

段晨浩看得心急,道:“嫣儿,若是不行就放弃吧,别逞强,快回来。”

第八章暗渡幽冥(3)

穆嫣望向段晨浩关切的神色,心中感动,原来段大哥还是这么在乎自己,一股温暖如潮弥漫开来,融化了她眼中的冰冷,她银牙一咬,露出倔强的神色,右手一抖,银梭滑入掌心,然后她纤手一扬,银梭银光弥漫,宛如水银泻地,洒下一片清辉,她用力生生将周围的蚕丝全数斩断,那些蚕丝柔韧锋锐,如刀似铁,她这一斩,已用去了大半的力气,雪白的额上香汗涔涔,回过头来,对段晨浩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她身子一缩,如婴儿般从那小小的缝隙中跳入了破开的蚕丝圈子里,然后右手按下一个机簧,满屋子的蚕丝便顷刻收入了无数空洞之中,犹如抽丝一般瞬间全无。

段晨浩疾步走过去,将穆嫣拉入怀中,关切地道:“嫣儿,没受伤吧。”

穆嫣摇头轻笑:“只是刚才用力过猛,没什么大碍,不过那些蚕丝还真是锋利,好在我的银梭是天上织女的宝贝,连星河都能斩断,这些蚕丝便不在话下了。”

段晨浩听她说笑,满不在乎的样子,拾起她柔弱的手,看到上面密布的细细小小的伤痕,一脸心疼地道:“傻丫头,还在逞强。”

穆嫣急忙缩回手,笑道:“都说了不碍事的,段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快找账簿吧。”说罢打开了那口大箱子,果然,里面全都是幽冥号向各个国家权贵暗自出售军火兵器的账簿。

段晨浩也和她一起忙活起来,不一会,便找到了骆庆年私自购买兵器的账簿,翻开一看,里面竟密密麻麻地记载了这些年来骆庆年同东溟夫人的交易,所购买的兵器数量,足以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他心知事情不妙,再那口大箱子里又搜了搜,果然被他发现了蒙古、高丽、朝鲜等邻国也都暗自里和幽冥号有生意往来,于是将那些账簿也一并搜入怀中。

谁知就在此刻,舱室里忽然警铃大作,叮叮当当,甚为刺耳,二人情知不妙,方要离开,就听见木屐扣着地板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眨眼间,船上所有的武士和侍女就将舱室团团围住,刺刀出鞘,所有人脸上都是戒备的神色,警惕地盯着二人。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来幽冥号上撒野?”紫苏皇后的声音远远传来,一众和服侍女统统让开了一条路,裙霓曳地,紫苏皇后盛气而来,盯着段晨浩与穆嫣瞧了片刻,道:“原来是两个小鬼头,你们也还有些本事,居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幽冥号上,又闯过了蚕丝阵。”

段晨浩嘿嘿笑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东溟夫人居然这般漂亮,是个大大的美人。”

紫苏皇后虽然知道他在油嘴滑舌,不过任何女子都喜欢听这样恭维的话,她心里十分受用,只是仍冷言冷语地道:“就算你的嘴巴抹了蜜,今日也保不了你的脑袋。”

一旁骆庆年哇哇乱叫:“夫人,您赶快将他二人拿下,莫要让他们将账簿偷了去。”

东溟夫人一摆手,所有的武士和侍女立刻对着段晨浩与穆嫣发动猛攻,二人就只见眼前一片乱影铺天盖地地侵压而下,尽是那些东瀛武士的残影,段晨浩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人训练如此有素,下意识宝剑一横,使了一招“五龙飞星”,剑尖一颤,漾起五波寒光,各自簇成碗大的一团,向着那些武士们压去。

这一招亦首亦攻,一经施展开来,但见寒光射目,犹如五条玉龙当空飞舞,映着云间点点泻下的日光,绿意森森,剑气萧疏,当真有傲视天下之慨。

东瀛武士每个人都好勇斗狠,傲气十足,未曾想这少年身怀如此绝技,当此一击,竟无人能当,只得纷纷抽刀守卫。

段晨浩傲然一笑,乘胜追击,宝剑前探,如玉龙饮水,惊鸿别海,就只见一缕冰寒之气从剑尖上飚射而出,飞向五龙飞星所形成的五彩光团的中心,那五彩光团实则暗合了段晨浩的五行真气,此刻经段晨浩寒冰剑气一激,登时融合成黑白绞缠的一团,瞬息间便化作清浊的阴阳而气,在众武士的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轮转不休。

太极转动,立刻有绵密如针的光芒激射而出,如同瓢泼大雨,带着倾天震海之势滚滚而下,宛如唐门的暗器暴雨梨花针一般,严密无缺地将所有武士笼罩其中。

寒芒电射,箭飞星矢,一众武士虽出刀格挡,却仍然躲不过去,一时间惨呼连天,武士们纷纷背剑气透体。

段晨浩专心对付这些武士,而那些和服侍女们,都提着剑向着穆嫣攻去。

众侍女碎步连绵,踏乱一地光影,剑光如雪,映着她们和服上樱花的图案,虚空之中,竟宛似飘动着大片纷乱的樱花,纷纷扬扬,乱人眼目。

穆嫣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光芒清亮,丝毫不被眼前的乱相所迷,手中银梭闪动,那些急刺过来的宝剑都刺入了梭子上狭长的缝隙中,然后穆嫣手腕用力,梭子一折,被扣住的宝剑便应声而段,不多时,船板上已散落了一地晶晶亮亮的断剑残片。

紫苏皇后一看两个小辈如此放肆,盛怒之下猝然出手,她既出身东瀛,自然通晓东瀛忍术,瞬息之间已换了方位,一双雪白的手掌齐施险招,拿向穆嫣的肩头。

穆嫣在万卷山庄之时曾得鬼领子亲传时空转移之术,她见这东溟夫人身法如梦幻泡影,仿佛已脱离了实体,变成了一个虚无的影像,这样的招法,倒是和自己所练就的时空转移之术颇为相似。

于是穆嫣提气敛神,施展出那一套精妙绝伦的身法,又仗着自己的一身绝顶轻功,堪堪躲过了东溟夫人一掌。

“我来领教夫人高招!”段晨浩飞跃而起,脚踩着众武士的肩膀,转眼便飞到了紫苏皇后身前,宝剑往外一送,剑气沛然而出,紫苏皇后手无兵器,自然不敢撄其锋芒,只得往后一闪,长袖一拂,将段晨浩那一剑给拂了回去。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来偷盗账本!”紫苏皇后目光炯炯,盯着眼前的少年男女,咄咄相逼。

段晨浩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东溟夫人其实就是空桑国的皇后,也未和她多言,只是耸肩笑道:“夫人,今日我们不愿和您动手,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骆庆年有些急了,道:“夫人,不可放他们走啊……”

紫苏皇后道:“臭小子,乖乖把账本放下,本夫人还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她话尚未说完,一武士匆匆来报:“夫人,不好了,不知从哪来了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已经把幽冥号包围了。”

紫苏皇后道:“臭小子,原来你还有帮手!”她此时杀机已现,十指尖尖,从长袖中弹出,拿向段晨浩面门,段晨浩早有准备,拉过穆嫣匆匆后退。

一阵劲风闪过,夹杂着数道炫目的彩光,段晨浩情知那是东溟夫人发出来的暗器,宝剑纵封斜掠,将暗器尽数打落。

然而东溟夫人却并未善罢甘休,素手招摇,竟是一套精妙至极的掌法,加之她内功深厚,阴寒至极,武功中暗含东瀛忍术,一时倒是和段晨浩斗了个旗鼓相当。

二人距离极近,段晨浩就看见东溟夫人的一双眼睛竟非黑色,而是呈现着绛紫的色泽,宛如瑰丽的宝石,透出一股神秘的美丽。

段晨浩忽然觉得那一双紫色的眼眸里,竟蕴藏着一种美丽的诱.惑,神秘而强大,宛如一汪深潭,诱人跌入其中。

他忽然间明白了东溟夫人的可怕之处。

他曾经听师傅说过,东瀛的众多忍术中,有一门最为可怕,名叫六灵暗识。这种忍术同修炼武功一般,唯一不同之处便是武功需要修炼内力,而这种六灵暗识,需要修炼的则是愿力。

所谓愿力,也就是一种精神力量,需要修炼者心智坚忍,愿力却不同于内力,修炼并非一朝一夕,而个人资质不同,又不能以时间来衡量,愿力的修炼颇为困难,因此有些人就算修炼一生,也难有大成,然而这世上却有极少数一部分人,可以将愿力修炼到巅峰。

愿力是精神之力,随人的意识精力滋长衍生,有着内力难以企及的优势。六灵暗识,便是利用愿力将心性释放,超脱肉体、自然的束缚,让意识升华至一种更高的境界。便是将精神之力化作实质。

传说六灵暗识若练到极致,便可施展诅咒,其威能更在一般术法中的诅咒之上。甚至只需动用思想,以意识精神之力,便可翻覆乾坤,颠倒阴阳。

想到六灵暗识的厉害,再看眼前这东溟夫人一双深紫色的眼瞳,无疑是修炼六灵暗识的特征,而她眼中的紫色极深极浓,可见她的六灵暗识,已修炼到极致。

段晨浩心中一动,只觉得那双眼睛犹如磁石一般,逐渐吸取了他全身的力量,而四面八方,俱都笼罩着东溟夫人那神秘而强大的愿力,犹如天罗地网一般,将段晨浩紧紧束缚,让他无法遁逃。

段晨浩凝神敛息,将一套“四极逍遥剑”使得密不透风,既狠且快,旁人看在眼中,只觉得犹如神龙行雨般挥洒自如,然而只有段晨浩自己知道,四周压迫处处,将他的剑法紧紧限制住,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紫苏皇后面带浅笑,颇为玩味,她只守不攻,脚下步伐轻盈,姿态飘逸,如浮光掠影一般飘摇不定,段晨浩那一招招强盛凌厉的剑法,竟没有一招能伤得了她。

穆嫣在一旁看得心惊,刚要上前相助,无奈那些武士和侍女们纷纷拔剑向她冲杀而来,她不得已一一应付,却时刻不忘关注段晨浩与东溟夫人的战况。

紫苏皇后纤细的手指往宝剑上一弹,指甲与剑刃轻轻地摩擦了一下,只听“叮”的一声,段晨浩的宝剑便被弹了回去,剑身抽动,居然打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吃痛,微微闷哼一声,再次注视着东溟夫人,只觉得她的眼神、身影,都仿佛躲藏进一片迷雾之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她就好像画中的人,那幅画被放入水中,画中的人,也一点点散开,消失,化作了一缕缕墨痕。

第九章烟花易冷1

幽冥号四周,雪浪滔天,碧蓝的天大片大片地压了下来,冷风如刀,吹起漫空浪花的碎末,如细雪银辉,遍洒而下。船帆迎风鼓涨,猎猎作响,声势凛然。

宁王府的侍卫和护龙山庄的密探见段晨浩和东溟夫人动起手来,一拥而上,拔刀与幽冥号上众人厮杀起来,变起顷刻,杀伐之音动地而起,河面上的冷风烈烈吹来,送来血腥不详的气息。

护龙山庄的人一到,穆嫣的压力骤减,急忙脱身去相助段晨浩,她凭借着决定轻功窜上桅杆,功具双目,只见段晨浩手中的一口长剑使得风雨不透,剑光密密匝匝地盘旋缠绕,恰如五彩烟花,炫人眼目。然而他脸上的神色却颇为复杂,目光凝定,肃然凛冽。而东溟夫人依旧气定神闲,也未见她如何出手,却将段晨浩的剑路尽数封死,穆嫣虽不知六灵暗识之顾,但也料得这东溟夫人必有什么隐秘的高招,心下惊惶。

她手中银梭映着澄澄海日,别有丽光,纤指一扣,手腕一转,银梭脱手飞出,在海风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东溟夫人打去。

银梭宛如燕子滑翔,飞向东溟夫人眼中的死角,等她发现之时,银梭离她身前已不到数尺。东溟夫人脸色一变,长袖一拂,将梭子打得飞了出去。

然而银梭锋利无比,穆嫣手法独到,东溟夫人虽然挡开了梭子,和服的袖子却被裁下了一大片,左臂被银梭划破,伤口如同一道胭脂痕。

梭子翻飞如燕,穆嫣从桅杆上飞身而下,又将梭子握在而来手里。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空气中饱蘸着濛濛湿意,穆嫣一个转折,就来到了东溟夫人身前,与她斗将开来。

紫苏皇后看着自己左臂上那一道血痕,气恼无比,瞪着穆嫣,手臂往前一探,已死死地扣住了穆嫣的肩膀,穆嫣一惊,侧身探步,肩膀随着那一踏步转动了一下,如同一个旋转的陀螺一般自动脱离了紫苏皇后的掌心。

段晨浩往前一抄,左掌一推,迎上了紫苏皇后一掌,紫苏皇后虽然愿力极深,但内力上的造诣仍不及段晨浩,被他的掌力震得后退了几步。

这一番混战下来,紫苏皇后的精神力稍有下降,段晨浩觉得压力骤减,松了口气,他不敢再迎上紫苏皇后的目光,那一双眼睛,犹如危险的暴风中心,可以将一切吸纳殆尽,包括一个人的意志和精神。

他别过头去,道:“夫人的六灵暗识果然厉害,晚辈领教了。”

紫苏皇后道:“你的见识倒是很广,知道本夫人修炼的是六灵暗识,那么你该知道,就算你不看我的眼睛,也是徒劳。六灵暗识的愿力无处不在,你是逃不掉的。”

段晨浩只见东溟夫人双臂展开,素手招摇,一层无形的气圈在她身前铺展开来,幽幽荡漾,如同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将他完全笼罩。

他知道,自己已被困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若是不全力突击,等到愿力将自己的精神完全压死的一刻,他将再无余力去反击。

段晨浩目光一紧,宝剑举过头顶,刹那间将招式化入意念之中,若要击垮东溟夫人的愿力,他唯有施展出遁隐于意,以无上意念去对抗那强大的愿力。

他曾经挫败了玄姬的天魔场,而东溟夫人的愿力,却和天魔场有着异曲同工之效,他相信只要自己意志坚韧,一定可以突破这无形的牢笼。

周围的械斗搏击、杀伐混乱,都被段晨浩的心神隔绝在外,周围的声音、光线,都仿佛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颗澄明的心,在感受着那愿力之中的破绽。

他之所以会击败玄姬,是因为看到了她心中难平的恨意,这是她致命的弱点,可这东溟夫人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眼前那个女人,有着精致的妆容,优雅的微笑,迷人的丰姿,妩媚的眼神,她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段晨浩这样想着,心里却又泛起了另外一个疑问: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什么人是完美的吗?日盈昃,月满亏蚀,天地尚无完体,人又岂会独立于天地之外,另创一番造化呢?

忽然,他想到了刚才东溟夫人脸上的神情——当她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时,脸上所涌现出的,竟然是一种气恼愤怒的神色。这也本属正常,可是她的眼中,居然多了一丝厌恶,是否她认为自己是完美无瑕的,任何一点瑕疵,都会玷污她的尊贵和高傲?

如同白璧微翳,本也无伤大雅,可是对于真爱美玉的人来说,却是最无法忍受的。

他顿时有所得悟,灿烂一笑,对穆嫣道:“嫣儿,打乱她的发髻!”

穆嫣不做他想,银梭再次出手,凌空滑翔,宛如剪裁春风的雨燕,扑啦啦地飞过了东溟夫人的头顶。东溟夫人正在得意之极,忽见自己的头上垂下几缕青丝,紧接着她头顶那个精致繁复的飞天髻忽然散乱,发髻上的朱钗翠环、宝石花钿全数脱落,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如同一座七宝楼台忽然间坍塌脱落,只余满地锦绣繁华的碎片。

此刻东溟夫人披头散发,和服之上也被银梭划出了数道裂缝,形容狼狈,竟与街上的卖解妇人一般。

紫苏皇后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凝定,细眸里杀色凛冽,脸上再也不复先前那般高贵典雅,面部微微颤抖,美丽的妆容也渐渐扭曲。

看着散乱的发髻和破烂的和服,紫苏皇后微微一怔,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也就是在这一刻,那一层愿力骤然减弱,段晨浩宝剑挥霍,将气圈撕开了一道裂口,然后纵身飞出,等紫苏皇后察觉之时,他的宝剑已抵住了她的下颚。

紫苏皇后气得颤抖不已,恨不得用目光生生将段晨浩杀死。段晨浩道:“夫人,冒犯了,还请夫人下令让所有人住手。”

紫苏皇后任由那把冰冷的剑抵着自己的肌肤,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她只是看着段晨浩,不说话。

然而不用紫苏皇后下令,那些东瀛武士们看到主人被擒,自然乖乖地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你这臭小子,果然很精明。”紫苏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段晨浩,“你就算用了如此取巧的手段胜了我,却也胜之不武。”

段晨浩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胜败的关键,往往并不是由武功的强弱决定的,而是看你能不能抓住对方的弱点,夫人的弱点就是太过骄傲自负,追求完美,倘若你的完美被瞬间摧毁,就等同于摧毁了你的意志,夫人的六灵暗识,也就无以为继了。”

紫苏皇后心里一动:“这个臭小子,看似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心思却如此敏锐通透,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段晨浩道:“今日还要多谢夫人您的账本,晚辈就此告辞了。”说罢收剑,拉着穆嫣的手一跃而起,踩着船上的栏杆向着岸边飞去,很快渺迹江湖。

船上的护龙山庄众人见账簿到手,也不多做逗留,立刻撤退。

唯有紫苏皇后凭栏远眺,望着茫茫江水,若有所思。日色明朗,照耀着她素雪一般的脸颊,却返照出一层冰冷的光晕。此次远渡重洋,来到中原,竟然被一个少年挫败。莫非自己真的变弱了吗?

不——她紫苏皇后永远都是尊贵高傲的,永远也不会输,十年前那一场仗她赢得漂亮,如今来到中原,她依旧会是赢家。她不会输,绝对不会!

帝都城外碧海惊涛,雪浪翻涌,随着山势连绵变换,那一路滔滔的江水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苍凉的平原。

血红的太阳慢慢沉了下去,稀疏的几根长茎野草在风中摇摆不定。

一个精壮的年轻人和同伴们挎起与他们瘦弱的身躯极不相称的柳条筐,跟在扛着铁锹和长锄的各家大人身后,奔向暮色中的原野。铁锹和长锄挖开地面,青年他们手中的一根根铁钩迫不及待地探入土地中搜寻煤块。

离地面最近的煤层,早已被搜刮殆尽,只能再挖下去。三五成群的人影在原野上起起落落,落日余晖里带着初冬的冷冽,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袄,体内汗流浃背,而脸上却冻得通红。

暮色渐渐深浓,凄艳如血的夕阳中,远远地出现了两骑快马。马蹄踢踏的声音和着锄头铁锹凿地的声音,现出一种别样的清脆。

待得那两骑马行得近了,众人方才看清,马背上的是两个青年男女。白马四蹄如雪,鬃毛如缎,一望便知是上好的良驹。

那个骑马的少年青衣落落,面容冷俊,瑰伟的身姿宛如身后那座巍峨的大青山,彰显出一份与众不同的尊贵与强大,仿佛他就是一个冰冷的神袛,永远沐浴在世人仰望的目光之中。他隽秀的眉目微微蹙着,锁住一段瑰丽的夕阳,幽深漆黑的眼眸里,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第九章烟花易冷(2)

宿露湿衣,眉宇鬓发间尚自带着淡淡的霜色,青衣少年的目光透过宽广的平原,遥遥眺望帝都的方向。他的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之上乌光流转,宛如墨色的星辰在云雾间轮转。

少年身畔的那一匹白马上,却坐着一个月白衣裙的少女。韶容如花,犹自带着一种露珠的洁净,宁静婉约的笑竟然比月光还要空灵。

马背上,少女垂落的衣裙拂过萋萋荒草,宛如一场新雪覆盖了一切的枯槁颓败,抹去了所有的荒芜。

那些挖煤的人,何时见过如此神仙般的人物,登时僵在了原地,痴痴地看着那两匹白马慢行而来。

青衣少年在那个年轻人面前勒住了马,问道:“你们为何不开窑攻煤?”

那个面目肮脏的年轻人道:“我们这有地火,一开窑就会烧死人。”

青衣少年的眉头微微一皱,却马上看到前方一个老头突然一头栽倒,旁边的人惊叫起来:“哎呀,阿七伯挖得太深,挖到地灵了!”不敢去救,慌乱地四面散开奔逃。

青衣少年的眉头皱得更深,策马奔了过去,一奔过去,他便知道为什么没人敢去救那个倒地不起的老头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已经从地下冒出,弥漫开来。他屏住呼吸,铁棍探出,轻轻一挑,便将那老头拦腰挑了起来,掷了出去。铁棍随即回来,挑起大大小小的土块,将那冒出杀人气味的地洞堵个严严实实。

待他策马回来,那个老头已略有了知觉。

这时,挖煤的年轻人道:“这位公子,谢谢您救了阿七伯,可是您也因此冒犯了地灵。我们这里的地灵是万万冒犯不得的,那些冒犯了地灵的人,都已经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哦?”青衣少年饶有兴味地皱了皱眉头,“若真的有地灵,我倒想要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青年道:“公子,您可万万不能开这种玩笑啊,那些人真的都消失了,再也没回来。我们寻遍了这和尚原,也没有找到他们。”

那个白衣少女坐在马上,白衣如同流云,在晚风中飞舞,发丝轻扬,带来一股清雅的幽香,她翘首远望,慈柔的目光似乎望到了这片原野的尽头,眼中一抹淡淡的哀伤被瑰丽的夕阳映得透明,宛如一块脆弱的琉璃。

良久,她才侧过脸,对青衣少年道:“这个平原,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些人的失踪,可能隐藏着谜团。”

青衣少年淡淡地道:“我对猜谜不感兴趣。我只知道,若我们策马加鞭,还赶得及在天黑之前入帝都,听说今日是万寿节的最后一日,城里会有很漂亮的烟花。”

少女微微笑道:“你何时也对烟花感兴趣了?”

青衣少年道:“我以为你会喜欢。”淡淡的棕色发丝随风飘荡,玉石般完美的下颚轻轻扬起,他策马走到那群人身边,道:“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灵,只是低下的毒气积累已久,你们取一些空心的竹竿,插入地底,毒气自然会顺着竹竿排出,不过切记,三个时辰之内万万不可点火,那些毒气遇火则燃,待得毒气散尽,你们便可开窑攻煤了。”

“真的吗?”青年望着那个神袛一般的少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那样崇拜的眼神,仿佛仰望着天上的神明。

青衣少年兀自打马而去,白马在草地里穿梭,奔跑如风,他洒脱的声音也如同风中飞舞的夕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其实我也很想看晚上的烟火。”

身后的白衣少女笑了笑,眉目间透着淡淡的喜悦,捋了一下被封吹乱的鬓发,双手一拉缰绳,随着马儿向前奔跑,跟在了青衣少年的身后。

两个身影向着帝都的方向奔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落日熔金,如火嫣红,照得一切犹如幻象,仿佛刚才那对年轻的男女,只是从三山碧落匆匆而来的神仙中人,策马西归,走入了漫天彩云深处。

西风烈烈,却吹不散那云雾之中的剪影。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帝都万寿节的最后一日,一夜灯火璀璨,满城流光溢彩,正是难得的玩乐之日。

街头搭起座座彩灯,有如宝塔楼阁,犹如玉树琼枝,犹如仙山灵台,形形色色,幻彩鲜明,有些甚至高达二十丈之高。以锦绮为罩,饰以金银流苏,望之夺目生辉。另有万余大小彩灯高悬,犹如火树银花。

千余女子衣绮罗,披锦绣,珠翠摇摇,妖娆可人,在灯下载歌载舞,天下太平已久,又逢皇帝寿辰,更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极尽盛世之欢。

在酒楼雅间俯视这绚丽纷呈的场景,冷寒碧却毫无喜色,墨衣返照着清冷的月色,宛如一场无声而冷寂的雪。

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拽着冷寒碧的衣袖,道:“大哥,我今晚要出去看花灯、看焰火,你也陪着我一起去吧。”说话的是一个紫衣男孩,俊秀的面容里透着三分邪气,“来帝都些许时日了,你前一段时间久总往白塔跑,一坐就是一整天,祈天大祭那一天又偷偷上了白塔,之后回来就一直在屋子里呆着,闭门练功。你不闷,我都觉得闷了。堂堂的魔宫少主,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你却终日在这里消磨时光。如果让义父知道了,他肯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看你怎么交代。”

看着紫衣男孩满脸促狭、幸灾乐祸的样子,冷寒碧面无表情,俊颜依旧冷沉如水,只是淡淡地道:“若是父亲知道你一张图纸都没有画出来,遭殃的肯定不是我。星魄,玩也玩够了,《营造法式》的残卷也拿到手了,你是不是该潜心去画图了。”

星魄悠闲地在冷寒碧对面做了下来,笑呵呵地道:“图我自然会去画,不过我的人生可不是为那一只大鸟活的,那只大鸟我会尽快画完,不会耽误义父的正事。”

冷寒碧道:“好吧,你最好说到做到。”言罢,他再次将目光瞥向窗外,却发现街道上一辆马车分外惹眼,纯白色的四匹骏马动作如意,马身上旌饰鲜亮,黑漆车架以银线刻出简素雅的花纹,并不过分奢华,却隐然有种贵族的气势,迥异于众多来去的华盖香车。

冷寒碧目光一凛,握着青瓷酒杯的修长手指慢慢缩紧。这一切都被星魄看在了眼里,他好奇地向窗外探出了小脑袋。

车在对面的玉华楼前停下,一个白衣侍女下车,放好脚凳,又有几名少女鱼贯而来,形成了一圈屏障,隔开了周围好奇的人群。

锦幔轻掀,云雪妍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她绝代的风华暴露在月光之下,美丽得如同梦幻,让人屏息。

凤仪天成,举世无双,她就宛如莅临人间的姑射仙人,踏着月色翩然而来。

然后,车厢内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玲珑秀美,在灯下犹如莹玉琢成,四周顿时静了下来。那只手微微一落,搭在云雪妍掌间,柔若无骨,指形纤长,无需珠玉增辉已令人离不开视线。

接着,一个雪白的女孩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雪白的貂裘裹着纤巧的身段,丝绦般的长发随着雪白的羽毛缎带轻轻晃动着,剪水的双瞳似寒潭静月,柔嫩的樱唇含着甜甜的笑意。

冷寒碧看着她,忽然觉得一丝恍惚,漫天的月色浸染着雪光漫过他的思绪,带来一种冰冰凉凉却又无比温暖的感觉。

其实自从入了帝都以后,他就用尽各种手段查处了她的所在,知道她用了灭字诀自我沉睡,他每天晚上都会去白塔,坐在云端,静静守护者水晶柱里沉睡的她。

可是当她苏醒后,他却再也没去看过他了。

他害怕自己双手的鲜血会玷污她洁白的衣裙。

所以他只能一个人躺在地狱的深处,静静地仰望着在云端飞翔的她。

星魄看着冷寒碧的神情,别有深意地笑道:“那位姐姐好漂亮啊,大哥看得魂都丢了,这可不像平日里冷酷阴沉的大哥。”

冷寒碧在他的小脑袋上一拍,道:“别在这多话了,你不是要出去玩吗,还不快走。”

星魄嘿嘿一笑,捡了桌子上一颗豆子,往嘴里一扔,便哼着歌跑了出去。

他走后,青桑走了进来,低声禀告:“公子,探子来报,说龙诏城的二公子和蕊珠贝苑的圣女已经入了帝都,并且带回了拜剑山庄庄主亲炼的龙骨问心剑。”

冷寒碧露出了莫测的笑容,“很好,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太初四宝已聚其三,只差一颗舍利而已。”

青桑道:“公子,那我们圣门何时开始抢夺四宝。”

冷寒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颚,挑眉一笑:“抢?我们为何要抢?”

第九章烟花易冷(3)

青桑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公子,他们正道异想天开,觊觎我们圣门的九阙通神令,须知九阙通神令是圣门至宝,其中贮藏了历代魔尊的魔功能量,等到魔劫撞天道之日,魔尊便可吸取其中的能量。正道各派都有所异动,纷纷出动人马,向着天心之城的方向行去,剑圣羽化前留下遗命,要那些人寻到太初四宝,开启天心之城,毁掉九阙通神令。我们圣门由于地域的限制,不能出动大军镇压正道,所以魔尊才令我们前来阻止正道中人。”

冷寒碧道:“他们人多势众,以我们现在的势力,还不足以对抗。况且杭州城一战,我圣门元气大伤,此刻若以软碰硬,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青桑道:“难道公子准备一直按兵不动吗?”

冷寒碧眼中神光一凛,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们何苦白白浪费力量,就算我们抢到了太初四宝,也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莫不如韬光养晦,由他们带路,我们紧随其后,让他们为父亲开启天心之城的大门,也省去了我们许多麻烦。”

青桑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公子高明,如此一来,正道的一切努力,都是为我们圣门做了嫁衣裳。”

冷寒碧道:“你再命令人好好监视严嵩一党以及空桑国主的动向,若不出我所料,帝都真正的大战,在万寿节过后就要开始了。严嵩手中的那些武器,连我们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帝都里的那些伤兵残将。帝都平衡的天平即将打破,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尽力去扶助严嵩他们,若他们大事得成成,对我们也是有莫大的好处,届时我圣门便可利用严嵩的力量去制衡武林正道。”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的酒楼,此刻,云纤儿早已随着母亲,在众宫女的簇拥下入内,透过楼头纷纷簌簌的珠帘,依稀可以看到她纤弱的身影。

“上一次你们袭击空桑国主铩羽而归,此事真的和雪薇宫有关吗?”他垂睫沉吟,眉目紧锁。

青桑答道:“属下们敢肯定,那一次我们魔之子七人联手出击,是雪薇宫主亲自出手,救下了空桑国主。雪薇宫主似乎与空桑国主极有渊源,倘若雪薇宫参与进来,我们针对空桑国主的计划恐怕不能顺利实施。”

冷寒碧道:“严嵩本来是想利用空桑国主的力量去打击嘉靖,让他们双方相好从中渔利,后来他干脆借我们之手去除掉慕容景轩,好借此挑动空桑与帝都火拼。不过随着局势的白日化,已经无需我们动手了,过不多时,嘉靖自然会与空桑国主交手,而我们要做的,是要防止为人进来搅局,阻挠两方相斗。”

青桑道:“公子说的搅局之人,可是雪薇宫主。”

冷寒碧道:“不错,雪薇宫的力量,远非任何一方势力可比,天底下能阻止雪薇宫主的,也就只有父亲一人了。我已休书给父亲,他不日便会亲临帝都。”

他的声音渐渐沉下去,被窗外夜空中绚丽的烟花所湮灭,他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烟花已在夜空中冉冉绽放,绚丽鼎盛。

此刻,段晨浩与穆嫣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夜色里的烟花,心神松弛。

他们成功地把账簿偷了出来,让七王爷洞悉了严嵩的阴谋,更加抓出了骆庆年这一幕后黑手,找出了两端牵线之人。

段晨浩此刻回想起来,自从自己入了帝都以后,似乎一直琐事缠身,经历了数次劫变,好在都有惊无险,但现如今帝都的局势已经渐渐明朗,严嵩一党即将对帝都发难,而嘉靖也要对慕容景轩发动最后的一击。虽然这些事都是极其秘密地进行着,可是却难逃护龙山庄的密报。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席卷帝都。这一场烈烈西风,也势必摧枯拉朽地将帝都的各方势力的斡旋彻底剖开。

眼前的烟花纵然绚烂,却终究只是一闪即逝,绚烂过后,便是永无止境的寂寞。

段晨浩有些自嘲地摇了摇脑袋,心想自己何时也变得这么伤感了?自己又不是那些穷酸的腐儒,整天悲悲戚戚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可是不知到什么时候,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变了。

此刻,他又不经意地想到了在无心铜宫那个神秘的房间里所看到的男子的画像。

心头的悲伤也随着画中的水墨点点氤氲开来。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于是努力摒除了心中的烦乱,仰头看着空中绚烂的烟花。

这时,朱倩雪走了过来,她与心童、载明玩闹在一起,好不开心快活,粉扑扑的笑脸上满是欢然的笑意:“哥哥,这烟花真好看啊,如果天天都能和哥哥一起看烟花该多好。”

段晨浩用力地点点头,“哥哥也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放下所有的事,和好朋友们一起看烟花,那时候的烟花,一定比现在还要美丽。”

左师容一直陪伴在朱倩雪身侧,安静如常,素净的脸上依然笼罩着一层寂寞的影子,她淡淡地道:“郡主,再美丽的事物,若是看得多了,也就变得苍白了。烟花纵然绚烂,可是若天天看,便不会有什么感觉了。一瞬间的绚丽多姿固然可以令人目眩神迷,可是繁华过后,又要用什么去填补那永无止境的空虚。”

段晨浩暗中打量着左师容,心想:“这位左姑娘说话怎么总是这般苍凉,好像她只是看到事物阴沉消极的一面,真该教育教育她,好让她变得阳光一些。”

“烟花散尽,留下的却未必是空虚寂寞,一闪即逝的美丽,往往会留下亘古不变的永恒。”就在此时,一个暖软的声音扶风而来,犹如琴音,众人顺着声音一看,只见一个白衣少女在一个青衣公子的陪伴下缓步而来。

段晨浩登时喜上眉梢,哈哈笑道:“司徒姑娘果然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含着禅机,最重要的是司徒姑娘总是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

来人正是欧阳缜与司徒睿晗,二人丽影相谐,倒是衬得漫天烟花都失了颜色。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名士佳人尽出,争睹帝都极盛之夜。人声鼎沸,欢笑歌舞频传,他二人却一身铁衣雪色,未染轻尘。

欧阳缜冷傲的唇微微扬起一个精致的弧度,俊美无俦的脸上现出一丝温和之意,“多日未见,你还是这般油嘴滑舌,一点也没有改。”

段晨浩也洒然一笑,张开手臂走了过去,“我虽没变,不过你倒是变了许多,你以前不会笑,现在不但会笑,而且笑得还很好看呢。只怕你回头一笑,这帝都里所有的姑娘就都要茶饭不思、统统拜倒在你欧阳公子的青衣之下了。”

他走过去,忽然恶作剧地用手臂压了欧阳缜的肩膀一下,转而又与他亲切地拥抱起来,二人朗朗而笑,分外欣喜。

不多时,石桥之畔,蓝夜疾步而来,脸上喜气盎然,儒雅俊朗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孩子气的欣喜,“欧阳兄,你是何时来的,这回可好了,我们三人终于又聚在一起了。”

朗月清风,雪雾散尽,三个少年把臂言欢,对月当歌,周天星辰月光都仿佛成为了他们的陪衬。

月光清雪洗尽征衣上的风尘,浓浓的欢乐气息卷起朵朵白梅,随风如夜,满城流芳。

繁华的都城里,君茹领着云芙儿左瞧瞧右逛逛,这么热闹的万寿节夜晚,她们俩也玩得十分尽兴。

君茹买了许多东西,双手都已经提不动了,却还在将那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往怀里搜刮。云芙儿只能用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她。

云芙儿眼睛一亮,忽然看到一个小摊子上摆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她好奇地走了过去,那在手里把玩,心想:“这把刀好漂亮,万寿节一过,或许师父就要领着我们回宫了,那么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载明了。”想着想着,她向老板买了这把小银刀,决定在临走之前把它送给载明。

只是她没有发现,高出的楼阁里,一双冷锐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一个锦袍华服的男人,怀抱着暖炉,似笑非笑地看着大街上那个小女孩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羡与欣喜,仿佛搜寻古玩的人发现了上好的宝物。

烟花照在他衣服上的夔龙紫纹之上,狰狞可怖,却彰显着皇家无上的威严。

男人玩味地笑道:“记住她了吗?天地之大,朕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完美无瑕的雏女,有了她,朕必定能荣登天道,永享仙福。”

男人的目光越来越贪婪,目光一直追随者那个雪衣小姑娘,直到她消失在夜色的深处。

“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回来。”

寂静的楼阁里,男人下达了一个低沉的命令,一转眼,就被黑暗吞噬,如同那些隐藏的秘密,悄无声息地被埋葬。

寂寞的阁楼里,雪衣女孩静静倚着窗棂,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她的侧脸,花火如蝶,香舞缤纷。

她双手合十,仿佛呵护着掌心里一枚烟花的碎屑。

她抬头仰望着漫空烟花,仿佛仰望了千生万世那么久远,星辰般的双眸中泛起了点点氤氲的水纹。

夜幕中无数盏孔明灯冉冉飞起,远远近近连成了一片光的海洋,仿佛月光照耀下的海面,起起伏伏,空灵幽远。

有一盏孔明灯毫无预兆地飞进了阁楼,落入了她的手中,她微微一怔,抱着灯盏,出神地看着手中明灭跳跃的灯火,若有所思。

云雪妍不知何时走到了女儿的身后,看着她发呆的样子,不动声色地道:“纤儿,在想什么呢?”

云纤儿收回神思,淡淡地笑道:“娘,纤儿想去镜湖边放河灯,听说今天会有很多人去镜湖放河灯,纤儿也想去看看。”

云雪妍道:“要不要娘陪你一起去?”

云纤儿轻轻抿着娇红的唇瓣,沉默不语,眼中似乎藏了万千心事,生怕被母亲看透。

一旁冰婆婆见状,急忙打圆场道:“宫主,镜湖人多眼杂,宫主您身份尊贵,如果被人看到,怕不太好。还是让丝月陪着纤儿去吧,纤儿久居宫中,也没怎么见过热闹的场面,让她出去玩玩,散一散心也好。”

云雪妍点头,嘱咐了云纤儿早去早回,云纤儿谢过母亲,便和丝月匆匆出了酒楼。

烛影如霜,映在窗纸上,仿佛将一堆雪点燃。

云雪妍目光幽深,心弦一动,仿佛有一缕幽绝的音符动地而起,无声杀伐。

“冰姨,我们也去镜湖逛一逛,纤儿一个人去,我始终不放心。”

冰婆婆神色微变,尚未言语,云雪妍已拂袖而出。

第十章夜阑雪海1

镜湖长堤一侧,松柏翠微南北通幽,游人熙熙攘攘,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照得人满眼生辉。

周围青衫红袖络绎不绝,红男绿女挽袖相偕,俪影轻鸿,谈笑风生,红梅无声,在枝头随风轻曳,静默地聆听着繁华红尘的喧嚣。

段晨浩见载明个子小,便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把着他的两条小腿,与他说说笑笑,载明骑在浩哥身上,立刻威风了不少,伸着小脑瓜左顾右盼,小脸上笑意盎然。

心童则缠着欧阳缜与司徒睿晗,他们三人自从拜剑山庄神剑诅咒一案之后,本来打算一起来帝都,与段晨浩会和。怎料途中遇到秘藏高手数次暗中偷袭。那些秘藏高手,都是藏传佛教五大派之一格鲁派的叛徒,而严嵩手下的红日法王也是出自这一派。那些格鲁派的叛徒们早已觊觎欧阳缜体内前代萨迦派活佛的舍利,心生抢夺之意,又听说他身上携带龙骨问心剑这等至宝,于是起了虎狼之心,意欲将二宝一并夺来。

这些格鲁派的门人武功高强,身负密藏绝学,对付起来着实不易,欧阳缜与司徒睿晗考虑到心童的安全,便让他一个人先自行来帝都,寻找段晨浩,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心童救了朱倩雪,与段晨浩不期而遇,也算是冥冥之中天意为之。

许久未见,心童自然十分想念欧阳缜和司徒睿晗,师侄姐姐待他亲厚,欧阳哥哥虽然看着冷冷的,却总是和他开玩笑,待他也是极好,心童从小在普善禅院长大,师兄们虽疼爱他,但那却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只有和欧阳缜、司徒睿晗在一起之时,他才能感觉到一种哥哥姐姐的呵护与关爱。来到帝都之后,又遇到载明和朱倩雪这两个伙伴,他越来越觉得外面的世界是那样多姿多彩,原来生活也可以这般开心快乐,不必每天诵经礼佛,清心寡欲,还要守诸多规矩,佛门清苦的生活,对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说,却是残忍了些。

蓝夜难得与两位兄弟聚首,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原本内敛文弱的他变得开怀了许多,眉宇间的忧郁一扫而空,如清风朗月般潇洒疏淡。

璟睆未曾见过欧阳缜与司徒睿晗,经蓝夜引荐后便与二人相熟起来,她与欧阳缜同样是冷冷的性子,彼此不太投机,不过却与司徒睿晗相处得甚好,她们均是修道之人,心性相通,能聊的话题也很多,二人互相交心倾谈,都对对方又是喜欢又是钦佩,偶尔还会交谈一些少女心事,已然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众人欢谈而行,清风朗月,踏雪寻梅,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惬意,空中的烟花照亮了他们的笑颜,广阔的镜湖上灯火飘曳,看上去宛如星河幻境,让人如堕梦中。

朱倩雪与左师容走来,二人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花灯,朱倩雪笑道:“今日是万寿节,大家一起来放河灯吧。”载明和心童跑到她身边,各挑了一盏精致的河灯,就和朱倩雪跑到镜湖堤去放灯。

欧阳缜也给司徒睿晗和自己挑了一盏灯,淡淡地笑道:“我们也去放灯吧,看那几个小家伙玩得那么开心,我都有些心痒了。”

司徒睿晗抬眸看到他净如明月的笑容,只觉得此刻的欧阳缜褪去了全部的锋芒,是那般温和,于是淡淡地点头,腮畔飞起一团不易察觉的红晕。

蓝夜和璟睆每个人也分到一盏花灯,璟睆看着手中那绘着美丽图案的灯,神思恍惚,周围光影流动,仿佛带着她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时候,每逢万寿节,爹和娘都会来帝都陪她逛夜市,看花灯,然后她会牵着爹娘的手,一家人一起去吃好吃的汤圆。

数年的辛苦修炼,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但生命中总有哪一些点滴的记忆,仿佛极细的雨丝,渗过了顽石,在心底处沉淀起薄薄的一层。

蓝夜见她出神,想起了那日在枯树林里她对自己说过的话,知道她又想起了过去,于是微笑着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了湖边,道:“璟睆姑娘,你把心里的愿望写在花灯上吧。”

璟睆摇头笑道:“你还真是幼稚。”她本想拒绝,可是看到蓝夜露出孩子一般期待的眼神,心中不忍,于是她从湖边的梅树上摘了一朵红梅,晶莹的指甲划过花瓣,便被鲜红的花汁染红,她用指甲蘸着花汁,在灯纸上轻轻写了几个字——花解语,两心知,顾此生,羡君意。匆匆写罢,她素手一扬,那河灯便随水飘走,蓝夜微微皱眉道:“你怎么不让我看看呢?”

璟睆双颊灿若玫瑰,微笑道:“我写的字太丑了,怕让你见笑。”说罢别过头去,遥遥注视着自己的那盏河灯。

远方的湖面波平如镜,万盏花灯,犹如梦幻天河,美得不切实际。段晨浩望着宽广的镜湖和通明的灯火,面容宁静淡泊,只有在眸子深处,才能看到一丝跳动的哀伤与牵挂。

然而她身边的穆嫣却敏锐地主意到,此刻的段晨浩,身上缺少了往日的活泼欢快。

他不再笑意盎然,如向日葵一般灿烂。

穆嫣的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这一刻,她竟不忍心去看段晨浩那张怅然若失的脸。

穆嫣知道,刚刚和好朋友重逢,段大哥此刻一定又想到了远在洛阳的凌姐姐。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碎成了千片万片,每一片,都是湖面上漂浮的一盏灯,灯火纵然灿烂明亮,又哪里记得上皎洁的月光?

段大哥的眼中,始终就只有那一轮明月,灯火不过是月光的陪衬,又何尝真正映入他的眼帘?

段晨浩仰头望着那月光,淡淡的,缱绻而温柔,宛如一朵明黄色的娇嫩的雏菊,将他的心轻轻裹住。

——这就是刻骨的思念吗?他轻轻合上双眼,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心中无限紊乱。

他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是一朵精致漂亮的花灯,比刚才所有人手中的花灯都要漂亮。

“送给你。”影影绰绰的灯光后,是一双静如止水的眸子,锁住了一丝期待。

“左姑娘?”段晨浩微微错愕,看着左师容,接过了她送的花灯,“这是给我的吗?”

左师容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段公子为王爷屡建奇功,师容心中感激,这盏灯,就当做谢意。”

段晨浩低下头,巧妙地掩饰住眼中的尴尬,笑道:“左姑娘太客气了,为义父办事,自当全力以赴,又哪敢邀功。”

左师容面色依旧,声音中却多了一分冷意:“段公子莫非是嫌师容的这盏灯粗陋不堪,才不肯收?”

段晨浩急忙解释道:“左姑娘,你误会了,我……我收便是。”他接过花灯,见左师容面色缓和,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左师容道:“段公子若真的接受师容的这一份心意,就请段公子在灯火熄灭之前不要将花灯丢弃。”

段晨浩不明白她这是何意,但看她神色极为郑重,便收敛了平日里的那一份玩心,也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左师容微笑一礼,便转身离开,段晨浩却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云纤儿和丝月来到镜湖的时候,月已升至中天,清辉如雪,荡涤着空气中白梅的幽香。

天上的烟火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绽放,云纤儿仰起头,感受着,为那绚烂绝美的烟花而深深沉醉。

那是如梦幻一般的艳丽,七彩流光点亮夜空,宛如无数沉睡的梦之精灵,将婉约曼妙的身姿呈现在世人眼前。

流光是那么柔和,闪烁变幻时,化成无数花蔓,纠结盘旋在一起,因眼眸的每一下细微眨动而变化着。

丝月道:“小宫主,今晚的烟花真漂亮,外面的世界繁华喧闹,和我们宫里大大不同呢。”

云纤儿觉得那样的灿烂快让她窒息,她一直生活在雪和花堆砌而成的世界里,眼前绚丽的景色,已足以洞穿她的灵魂。可是为了一刹那的繁华,她宁愿承受灵魂深处的刺痛,也要将那七彩瑰丽的景象刻入眼中。

“锦绣红尘,人间烟火,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却是一种奢望。”云纤儿通透的眼眸中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们凌驾与红尘之上,就注定要承受清冷和孤寂。我们虽然拥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可是这种力量却深深地将我们禁锢着,让我们无法飞翔……”

“小宫主……”看着云纤儿出神的样子,丝月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自从小宫主出宫后,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她不再如以前那般沉默而温顺,她的心里,似乎多了许多东西。

云纤儿一袭纯白的雪衣宛如翩跹的白蝶,月下流殇,妆点着她脸上落寞的微笑,她轻声喃喃:“其实我也只是活了一天,而重复一万年罢了。漫长静止的时光,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好羡慕蜉蝣和夕颜,它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可至少真真正正地活过,灿烂过,就像这烟花一样,纵然转瞬即逝,可曾经尽情地绽放美丽,那样便足够了。”

说罢,她一个人走到了湖边,新月玉桥之外,是一片枯萎的残荷,覆盖着淡淡的冰雪,显得突兀而脆弱。

周围的一切,都是苍蓝而冰冷的,白得如同冰封,宣示着无言的冰冷。

月光空灵,湖面闪烁着银色的光辉,大片支离的残荷中,唯有她在盛放,盛放一朵秋江上的莲。

不知不觉中,桥的那一头,段晨浩一个人提着那盏漂亮的花灯走上了堤岸,透过枯萎的荷叶,默默注视着那一片残败中唯一的亮丽。

眼神一亮,微微惊讶,觉得今夜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仿佛一幅画。

第十章夜阑雪海(2)

她有些出神地望着空寂幽深的湖面,却无意中看到一朵藏在残荷深处的莲花。那朵莲花似乎开得太晚,半掩在大堆枯枝中,突兀而脆弱,于是她向它伸出了手。

她有些吃力地向前倾着身子,纤细的手指一寸寸划过水面,终于,她将它摘下,爱怜地捧在手中,低头轻嗅着。

仿佛捧着一颗心,温柔地呵护。

终于,她重新将那朵莲花放回了水中,让它随着那些花灯一起飘向远方。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感到了什么,霍然抬起头。

她看到了他。

惊愕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间,而后,她粲然微笑。

段晨浩俯下身,想要拾起那朵莲花,可是水流变换,那朵莲花偏离了轨迹,飘向了另一个方向。

段晨浩微微蹙眉,随即穿过拥挤的人潮,逆着人流向对岸疾步走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汹涌的人流却将她挤倒,他心一慌,立刻冲了过去,伸出手臂将她扶起,她微微一惊,雪白的小脸上现出一抹嫣红,犹如莲花的颜色。

他一惊慌,手中的花灯不甚跌落,掉入湖里,花灯里尚自燃烧着淡淡的火光,宛如漫空烟花的碎屑,变得越来越淡,最终无望地被人遗弃到角落里,轻得经不起半点涟漪。

“纤儿!”段晨浩将云纤儿扶起,额前发丝疏朗,眉目清澈,弧度优美的唇弯成一抹笑意,动作优雅而温柔。

“晨浩哥哥,你也来看花灯了啊。”云纤儿笑容含蓄地躲在他的臂膀间,只有她能感觉到,在这个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里,他的气息是那样清新,萤火般跳跃闪烁。

段晨浩点了点头,道:“纤儿,这里好热闹,晨浩哥哥带你去玩吧,我们一起去逛夜市怎么样,万寿节的夜市很好玩。”他很孩子气地想要带她一起玩,他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温顺,可这一次她却拒绝了。

看着她摇了摇头,段晨浩有些无措地皱着眉毛,“纤儿,你怎么了,今天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云纤儿抬起头,对他露出天真的微笑,“没什么,这里虽然热闹,可是纤儿想要和晨浩哥哥单独在一起。”她说完就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太任性了,晨浩哥哥并不一定要总是迁就自己,她有些愧疚,心里忐忑。

段晨浩朗然笑道:“对了,晨浩哥哥差点忘了,纤儿喜欢安静,这里确实太吵了一些。”他依旧回应着她最温暖的笑容,仿佛无论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为她实现。

说罢,他拉着云纤儿的手,往僻静无人之处走去,一路上,他就像哥哥一般护佑着她,把她和拥挤的人潮隔开。

不一会,他们来到了镜湖旁边一处僻静的梅林,望着远处喧嚣拥挤的长桥和湖岸,段晨浩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隔离了人间的烟火、纯净无比的琉璃世界。

这里的梅花开得很美,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遥望湖面上淡烟如织,星光闪烁,段晨浩的目光也显得更加悠远,仿佛遥不可测的青天。

月光下,段晨浩俊颜如玉,宁静而温润,收敛了平时的玩世不恭,此刻的他看上去温柔而深情,如同一位王子。

云纤儿仰头凝望着他,淡红的唇间透出一抹玫瑰的娇红,仿佛莲花深处,那新生出的最娇艳的一点新蕊,而这点玫瑰色,却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了起来。

湖边的星光分外明亮,然而却照不出影子来,这让两人看上去都有些通透。银河蜿蜒过天际,从天的这一头,一直甩到另一个尽头。

云纤儿忽然幽幽地道:“晨浩哥哥,你给纤儿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世上的人都说他们苦情,但他们却可以一年一度相会,生生世世,永远如此。其实他们才是最幸福的,可以和所爱的人永远相守。“

段晨浩笑道:“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云纤儿有些顽皮地笑道:“那等他们都老了,还会每年相会一次吗?”

段晨浩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笑道:“神仙是不会老的。”

云纤儿道:“可是我们会老。总有一天,岁月的色彩会一点点变淡变白。晨浩哥哥,你看,烟花的灿烂虽然只有一瞬间,却绚烂倒极点。如果可以选择,纤儿宁愿用一生去换取一刻的绚丽,也好过在静止的时间里看着自己的心一点点枯萎下去。”

段晨浩道:“纤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他隐约觉得她藏了一些自己无法看到的心事,难道——

那一刻,他霍然怔住,为什么他忘记了,她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虽然她单纯无垢,可那并不代表她的眼睛看不到真相。

或许,她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心,一直自欺欺人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忽然间无地自容,低下头去,不说话,黯淡的眼睛隐藏在发丝遮盖的阴翳之下,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一颗用重重谎言包裹住的心,而此刻,那些谎言如蝶丝般一根根褪去、抽离,他心里的秘密,就要这样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月光之中。

一切早已不言而喻,可笑的是,他还在天真地认为,可以瞒得就一些,再久一些……

他刚刚要开口坦诚自己的心意,却看到她踏着满地散乱的月影,静静地走了过来。

她抬头仰望着他,仿佛望了千生万世那么久,星辰般的双眸中泛起点点氤氲的水纹。

那一刻,她整个人仿佛都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宛如湖波中那朵久待夜露的莲花,终于颤抖着完全绽放。

他的心不由一震——原来她是如此的美丽,美丽得宛如他宿命中的传说。

唯一的传说。

他的嘴唇动了动,如同深秋的枫叶,即将飘离枝头。

可是,她忽然伸出了手,她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轻地覆盖在他的嘴唇上,他可以感受到她指尖的幽香。

这一瞬,他们毫无纤尘的心竟然贴得如此近,前所未有的近。

“晨浩哥哥,纤儿喜欢你。”她勇敢地看着她,双颊绯红,眼神却很坚定,她毕竟还是一个羞涩的小女孩,只是说了喜欢,而没有说爱。

可是段晨浩却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是需要怎样的勇气,可是他要怎样回答她呢?

他再一次犹豫了,他不忍心看到她哭泣的样子。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思考,却觉得一股幽香袭来,柔软的花瓣贴上了他的唇,让他愣在原地。

云纤儿踮起脚,扬起头,轻轻地吻上了段晨浩的唇。

那一刻,段晨浩浑然无措,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无法动弹,无法思考。

她有些颤抖地展开了花蔓一般的双臂,轻轻地抱住了段晨浩,动作了带着一丝不安和惊惶,小心翼翼。

他却可以透过发丝看到她轻轻闭合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白皙的双颊上覆盖着玫瑰色的阴影,他情不自禁地深深拥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将她小小的、薄薄的、红润的双唇盖住,回应了一个炽热而深沉的吻。

云纤儿轻轻嘤咛一声,天与地,也轰然沉沦在蝶衣梅香中,沉沦在莲蕊月华里。

段晨浩觉得她的唇仿佛一颗带着新鲜露水的草莓,小小的、红红的、甜甜的,是那般惹人怜爱,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用温热的吻止住了她微微的不安和颤抖。

他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一种美好的、纯净的快乐与幸福在这一刻破茧而出,淹没了他的神思。

于是他的吻更深、更浓,可是这个吻却不带一丝欲望,只有无限的呵护与关爱,其中蕴含了全世界的保护和幸福。

云纤儿被他深深地拥在怀中,仿佛连呼吸都要停止。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近,段晨浩比她高出许多,于是她依旧保留了仰望的姿态——这就是她的姿态,前生后世,千年如是。

慢慢的,她摒去了所有的紧张不安,因为晨浩哥哥的怀抱永远都是那样温暖,那样安全。

她第一次离晨浩哥哥这样近,这样放肆地拥抱他,手指羞涩地滑过他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脊背,她好想永远都不要放手,就这样一直抱着他,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闻着他好闻的气息,如果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停止,那该有多好……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是默默地享受着他带来的温存。

他的气息,干净而清爽,还带着淡淡的烟草香味,让她无端想到午后浓密的枝叶间隙透出来的淡淡的阳光。

他的唇齿之间,却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茶的香气,伴随着那温柔而暖软的触感,流进她的意识。

那宁静的香气,丝丝绕绕,无处不在,就像他无尽的温柔,早就如同温暖的雪,埋进了她的心里。

这一刻,雪花伴随着月光,轻盈舞落,宛如无数只夜光蝶翩跹振翅,迎风飞舞,蝶影雪光宛如漫天花雨,在空中交错着美丽的弧线,将他和她的身影衬得亦幻亦真。

在他的怀中,她的身子轻如片羽,她的呼吸细如春雨,她的心绪净如冰雪,在如此幽洁的月光中,她就仿佛沉睡千年的莲子,终于在他的亲吻下悄然盛开,那萋萋的花瓣,带着轻微的疼痛缓缓舒展,只为他而绽放。

月华清冷,这片幽静的琉璃世界里,漫空白雪香舞缤纷,他和她,就宛如两只相拥的蝴蝶,微微颤抖着翅膀,彼此拥抱着对方。

直到他们的神思都快沉醉的时候,他才从无边的温柔里苏醒过来,唇边尚自带着一缕幽甜的芳香,在低头看怀中羞涩的女孩,此刻早已融化成一抔新雪,他只能爱怜地将她抱住。

可是她却挣脱了他的怀抱,“晨浩哥哥……”她的笑容娇羞而甜蜜,如清月新晕,雪树堆花,唯独双颊上微雨桃花般的浅红犹如夜空中的烟花,久久不曾熄灭。

第十章夜阑雪海(3)

她的脸上浮起一丝苍白而甜美的微笑,她还是颤抖着问问出了那个问题:“晨浩哥哥,你喜欢纤儿吗?”

这一问,带着痛彻骨髓的战栗,带着生生世世的期望。每一个字,都那么艰难,每一个字,都铭刻上她的灵魂。

问出后,她仿佛耗尽了三生的力气,再也不能说出一个字,只默默地,抬起她通透如琉璃的眸子,等着段晨浩的回答。

段晨浩全身剧颤。

她的目光如同一道哀伤凄艳的雪,紧紧锁住了他的灵魂,让他痛彻骨髓,无法摆脱。

痛得越剧烈,就越像是要想起什么来。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在眼前飘动着,仿佛再近一点,就能看得无比清楚,但偏偏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近这一步。

焦躁,让段晨浩几乎疯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答案,他觉得头好像要裂开,拼命地甩头,才能稍微清醒一些。

云纤儿看着他,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这一刻,她心中还有无数的问,却再也无法问出口。

——晨浩哥哥喜欢我吗?

——他以后还会像以前一样疼爱我吗?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回答我,这样我至少还可以继续做着那个没有做完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雪,只有你和我,你陪着我在雪地里看星星,你牵着我的手在雪里默默地行走。

——你愿意吗?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啊。

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茫然,他根本不知道,就在前一刻,那个答案还无比清晰,可是这一刻,又变得这样朦胧。

他不知道啊,要如何去回答她呢?

这一刻,她的目光是那么悲伤。

悲伤地让人害怕。

段晨浩看着云纤儿,想要紧紧地抱住她,可是他却不能,他有什么资格去触碰她不染纤尘的衣角,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拥抱她纯洁无暇的心?

他在心里声嘶力竭地痛苦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只觉得自己一生的珍爱,就要永坠黄泉。

渐渐的,云纤儿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

这微笑褪去了方才深深的失望、悲伤、创痛,显得晶莹无尘,仿佛天地间第一朵坠落的雪花,带着初冬的新凉。

这朵雪花缓缓飘坠在段晨浩心灵深处,让他的骨骼都为之冰冷、战栗。

那一刻,段晨浩的心仿佛被命运的齿轮寸寸碾碎,一次次化为尘土。

他无比希望,可以越过这一段少年的时期,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要再做这个优柔寡断的少年了。如果变成一个坚毅的真正男子汉,应该不会有这么痛苦吧……

“纤儿!”一个冷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漫过无边的月光和白梅,仿佛从星辰中透下,带着一种冷酷的杀伐。

段晨浩循声望去,就只见梅林的边缘,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站在那里,如同冰雕雪塑,绝世的风仪和美貌不容谛视,周天星辰都仿佛化作了她的陪衬。

金黄色的明月仿佛一只硕大的圆盘,悬在她身后,她一身雪衣临风,一如站在月殿中的神袛,俯瞰着尘寰,凝望着苍宇。刹那间,段晨浩仿佛有种被逼视着的错觉。他的五脏六腑都变得透明起来,被那人看了个遍。

然而,云纤儿的小脸上却失了血色,单薄的身子仿佛被月光穿透,颤抖地唤道:“娘……”

段晨浩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便是云纤儿的母亲,雪薇宫的宫主,也是天地间唯一不败的传说。

“他是谁!”金黄满月中,云雪妍缓缓走来,嘴角挑起一丝冰冷的微笑。

云纤儿走到段晨浩的身边,看着母亲,嗫嚅道:“他是晨浩哥哥……娘,晨浩哥哥……”

“住口!”花影纷乱,云雪妍的目光里怒色难抑,一转眼便走到了女儿身前,她仔细打量了段晨浩一番,唇角的微笑迅速归为冰冷,整个镜湖都随之寒冷起来。

见云雪妍打量着自己,段晨浩收拾心情,礼貌地道:“晚辈段晨浩见过前辈。”

他不敢直视云雪妍,只是觉得她的双眸是如此深沉,仿佛蕴含了整个幽冥,仅仅凝视一眼,就让他忍不住心悸。

云雪妍神色如雪,毫无预兆地,她双目杀机一现,掌影如蝶,一下子拍在了段晨浩的胸口上。

骨骼碎裂之声响起,段晨浩只觉得剧烈的疼痛侵吞了他的意识,疼痛仿佛炸开一般,在他身体中蔓延,那是他不能承受的痛楚,宛如天地开辟时的第一斧,重重打在他的胸口。

痉挛,抽搐,断续的呼吸,都无法消减半点痛苦,他无法承受禁天的威严。

“晨浩哥哥!”云纤儿登时泪如雨下,俯下身将段晨浩拦在怀里,一只手托着他的下颚,温热的血如同粘稠的梅瓣,落在她的手上,让她的心痛如刀绞。

然后她一咬牙,掌心光芒闪烁,如雪如雾,覆盖在段晨浩的胸口上。段晨浩只觉得一种冰凉的感觉涌入体内,疼痛骤减,神智也渐渐清晰。睁开眼,就看到云纤儿泪光涟涟,急忙安慰道:“纤儿,别哭……”

“晨浩哥哥,对不起,对不起……”云纤儿紧紧地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脸,无比心疼。

那一击之力虽然沉重无比,毁天灭地,然而云纤儿却在第一时间为他治疗,所以现在那些疼痛渐渐消失,他也在迅速好转。

段晨浩将目光转向云雪妍,道:“前辈,晚辈做错了什么,还请前辈明示。”

云雪妍没有回答她,她只是对云纤儿厉声道:“纤儿,放开他!”那是完完全全的命令,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不!”云纤儿皓齿紧紧咬着樱唇,摇着头,一副倔强的神色,“娘,求求你,不要伤害晨浩哥哥,他对纤儿很好,一直都保护着纤儿,晨浩哥哥是纤儿唯一的朋友。”

云雪妍吃了一惊,月光浸润着她冰冷的脸庞,仿佛最锋利的水晶,可以轻易划破夜色。

“纤儿,你居然为了这个臭小子忤逆娘的意思?”云雪妍袍袖一拂,掌心托起一团雪光,“纤儿,你让开,今日娘一定要杀了这个臭小子。”

云纤儿一听,小脸吓得煞白,她不假思索地挡在段晨浩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神色决绝地道:“娘,如果您真的要杀了晨浩哥哥,那就先杀了女儿吧,如果晨浩哥哥死了,女儿也不要活在这世界上。”

说罢她仰起下颚,闭上了眼睛。如同一只展开翅膀的白天鹅,在月光中静静地扬着白皙的脖颈,等待着夜空中死神锋利的镰刀划破血脉。

“纤儿,别这样……”段晨浩捂着胸口,觉得不再那么难受了,力气也渐渐恢复了,“你不要威胁你的母亲。”

云雪妍一皱眉,掌心的光华如烟花般散尽,无奈地道:“纤儿,你怎么这么傻呢?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身边的这个臭小子,眼下对你呵护备至,如珠如宝,可是总有一天,他会弃如敝屣般将你抛弃!天下的男人,都是没有心的,你又何苦为了他与娘作对。要知道,这个世上真心对你的,只有娘。”

云纤儿睁开眼睛,眼中泪光闪闪,如同一块脆弱的琉璃,她大声喊道:“不,娘,你什么都不知道,晨浩哥哥他是一个好人,他不会像你说得那样,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了纤儿,晨浩哥哥也不会抛弃纤儿。”

“真是一个傻孩子!”云雪妍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惜的神色,目光再次扫过段晨浩,见他英俊清秀,眸子里倒是有一股傲气,被她伤成这样,仍然昂着头,倒是硬气得很。

“纤儿,就算你保得了他一时,也保不了他一世,胆敢诱骗本宫的宝贝女儿,本宫不容许这样的人活在世上。”

云纤儿却微微冷笑,眼中居然现出一丝凌厉之色,段晨浩万万也想不到,为了保护自己,云纤儿不惜与母亲决裂,露出这般冰冷的神色。

“娘,纤儿知道您一定不会放过晨浩哥哥,刚才就已在他的身上种下了光影咒,晨浩哥哥为光,纤儿为影,若娘杀了晨浩哥哥,就等于杀了女儿。”

“纤儿,你……”云雪妍怒极,反手一掴,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就落在了云纤儿的脸上,云纤儿没有吭声,眼神冰冷默然,嘴角却沁出一丝鲜血,她的脸本就精致小巧,此刻那鲜红的掌印占据了她半个脸颊,红得突兀。

段晨浩露出痛心的神色,用手拭了一下她的小脸,心疼地道:“纤儿,疼吗?”

云纤儿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泪如雨下,“不疼,为了晨浩哥哥,纤儿怎样都无所谓。”言罢又仰头看着母亲,“娘,女儿并不后悔这样做,为了晨浩哥哥,就算娘杀了纤儿,纤儿都心甘情愿,只求求娘您不要再为难晨浩哥哥了,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啊。”

她跪着走到了母亲的身前,抱住了她的双腿,苦苦哀求,那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尊严,遍体鳞伤,雪衣污秽,然而眉头却未曾皱一下,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的神色,倔强得让人心疼。

段晨浩看在眼里,只觉得是一场漫长的凌迟,无时无刻不在刀剐他的心,车裂他的魂。

云雪妍别过头,只是看着月光,那些碎光扎入她的眼中,让她感到了疼痛。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为了一个男子而忤逆了自己的意思。看着眼前的女儿,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么傻,那么痴……

她伫立良久,终于拉起了女儿的手,道:“罢了,娘不会为难他,毕竟光影咒根本无法可解。但你要答应娘,跟娘回去,永远都不要再见他。”

云纤儿犹豫了一下,回头望着段晨浩,看着他那英俊的面容,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就觉得一颗心痛如刀绞。她一咬牙,道:“好,纤儿答应娘。”

云雪妍牢牢地握着云纤儿纤细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云纤儿却依依不舍地别过头,痴痴地看着段晨浩。

然而,无穷无尽的夜色纷纷聚合,化成一双巨大的黑翼,聚舞在段晨浩周身。他清俊的脸渐渐阴郁,依然跪在黑暗的深处,只剩下一双明亮无比的眸子,同样含着刻骨的伤痛。

“晨浩哥哥,纤儿对不起你,再见了……”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碎了。

她抬起头,纯黑的眸子被泪水打湿,却更加通透,宛如琉璃。

泪痕,在她绝美的脸上,雕刻下风一般的痕迹。

然后,她消失在夜色中,再也不见。

段晨浩却呆住了,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她消散在漫天白雪中,一点点融入夜色,自己却无能为力,还让她为自己承受了这么多的伤痛。

突然,天上地下,归于寂静。

那么一瞬,没有光,没有影。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思绪,没有轮回。

一股强烈的悲伤伴随着夜色侵袭而来,瞬间将他的心房灌满。这悲伤是那么强烈,他竟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它将自己撕裂。

那是完全无助的绝望,让他痛彻心髓。

那是孽,他无法规避的孽。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一个骗子,是他骗走了她的一切,包括她所有的情感、爱恋,还有她一颗纯洁无比、通透无尘的心。

难道他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吗?

或许她真的是一个雪做的精灵,在这个寂静的雪夜中,踏着晶莹的雪花,展开透明而脆弱的翅膀,回到了自己看不到的世界。

她化作了一片小小的雪花,飞入了虚空,再也回不来了。

第十一章帝都鏖兵1

嘉靖二十年十一月,后世的史书虽未提及,然而在真正的历史上,却是一个非凡的时刻。无数风云人物来到帝都,明线暗线汇聚,许许多多的事情都集中在那一个时间里发生。而每一件,对大明的历史都有着深远的影像。

然而在那个时候,身处于其中的人却并无感觉。

如果有一双瞳子在九天俯视帝都的话,便能看到这片大地正陷入一个暴风雨来临的前夜——无数的急流奔涌而来,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漩涡。

大明皇帝和空桑国主,严嵩和大明皇帝,宰辅涂子善和宗仁令骆庆年,护龙山庄和东厂、锦衣卫、紫阙……

这些势力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联系,相互对峙,彼此牵制,却又存在着微妙的融合和关联,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非从九天里俯视,局中之人不可预见。

护龙山庄的大堂,宁王看着手中的密报,沉吟不语,眉目紧锁,左师容从旁整理着那些牒文案牍,见七王爷面色肃穆,道:“王爷,怎么了,您为何愁眉不展?”

七王爷刚要开口,门外的侍卫却进殿禀报:“王爷,段公子带同两位友人前来拜会王爷。”

七王爷示意他将人请进来,不一会,段晨浩、蓝夜、欧阳缜联袂而入,衣带从风,气度非凡,霎时点亮一室辉煌。

段晨浩微笑道:“义父,这位是我的两位兄弟,百草药庐的小神医蓝夜,龙诏城的二公子欧阳缜。”

蓝夜与欧阳缜彬彬有礼地给七王爷行了个礼,七王爷仔细打量他二人一番,见蓝夜清秀俊朗,亲切随和,欧阳缜青衣磊落,风华若神,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蓝公子、欧阳公子,二人果真是人中之龙,是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俊彦。”

蓝夜谦虚地道:“王爷过奖了,晚辈资质愚陋,怎敢当王爷谬赞。”

欧阳缜笑道:“放眼江湖,医术能比得上你的又有几人,你又何须自谦?”他心气高傲,此番言语纯属自然。

七王爷大家赞赏道:“欧阳公子不愧是龙诏城的二公子,颇有真龙之风,就算我皇家子弟,恐怕也难以企及。”

段晨浩道:“义父,我与蓝兄和欧阳兄前来是有事要相求义父,我们三人取回了太初三宝,想暂时把这三宝存放在护龙山庄,放眼帝都,也只有义父的护龙山庄是最安全的。”

七王爷笑道:“一切好说,义父这就让他们把燕子楼腾出来,给你们存放宝贝。这些宝贝关系着中原武林正道的兴衰,更加关系着天下命运,马虎不得,浩儿你放心,义父定让人严加看守。”

段晨浩笑道:“如此就多些义父了。”他见七王爷眉目间隐忧忧色,道:“义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孩儿看您脸色不太好。”

七王爷道:“是啊,探子来报,已查清了帝都郊外和尚原那些矿工失踪的真相,其中内情可不简单啊。这幕后黑手,我不说,你们也猜得到。”

段晨浩道:“莫非又是严嵩?”

七王爷道:“不错,严嵩之所以将那些矿工抓走,是要将他们的血肉之躯连成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段晨浩皱眉沉吟,事到如今,他仍然记得杭州城的那一场尸毒之祸,莫非严嵩如法炮制,用毒将活人炼制成了僵尸一般的怪物?

七王爷道:“大内密探已探出,严嵩将那些掳劫的矿工们关在了和尚原一处隐秘的山洞里,那山洞鬼斧天然,犹如一座迷宫,山庄的密探前后共去了三批,才探得其中的秘密。原来严嵩在许多年前,就命毒后秘密研制出了一种奇毒,这种毒可以将一个人完全毒化,丧失人的意识,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极富战斗力的恶魔,其威力更胜杭州尸毒百倍。我想,这就是严嵩手里的王牌了。那些剧毒死士,名唤骷髅王。”他摆摆手,便有人抬上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

七王爷露出沉痛之色,憾然道:“这是山庄玄字密探统领杨蔚,他三次入那洞窟查探,最后一次九死一生拼了一口气回来向本王报信,只可惜……”

蓝夜小心翼翼地走到担架旁,俯下身,掀开了那一层白布——一刹那,众人悚然一惊,无不动容。

白布下面,是一具早已化为森森白骨的尸身,那具孱弱的骷髅安静地躺在那里,透出一股神秘的安详,惨白的骨头支离错乱,关节破碎,如同一具做坏了的傀儡,被主人残忍地遗弃。

“这是……”蓝夜倒吸一口冷气,眼神震惊,“他是被那骷髅王所伤吗?”

七王爷点点头:“不错,杨蔚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走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于是他们发动了骷髅王。杨蔚本来已仗着绝顶轻功脱身,岂料只是慢了一步,被骷髅王扫到了衣角。杨蔚强撑着一口气回来,向我告知了他们的秘密,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段晨浩早已惊得合不拢嘴,就连欧阳缜,在看到那具骷髅尸身之时,脸色也变得严峻。

蓝夜皱眉道:“毒后难道真的练成了天一真水?”

段晨浩道:“蓝夜,天一真水是什么?”

蓝夜道:“那是《药王宝典》里记载的一种剧毒液体,失传已久,但尚有残方。这天一真水可谓是世上最厉害的毒药,根本无药可解,只需一滴,就可以毒死一头大象。天一真水最可怕之处,是它的毒性而已蔓延,就算是人,也会被它的毒性同化,若是将人体肉身以药材填满,再放入天一真水中炼化,那么人便会完全丧失意识,变成剧毒无比的骷髅,这骷髅王,便是这般炼制出来的。”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严嵩心肠也太狠毒,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段晨浩只觉得自己恨得牙痒痒的,真相将严嵩老狗一拳打死。

蓝夜医者仁心,看着那具骷髅尸身,眼中全是悲悯之色,叹息道:“这骷髅王极其厉害,就算武功再高的人,也难近其身。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方法能彻底消灭骷髅王。”

七王爷道:“还不知严嵩手中到底有多少骷髅王,倘若他此刻对帝都大举发难,莫说他手里的叛军,就算是这骷髅军队,也是极难对付的。”

欧阳缜道:“王爷也不必太在意骷髅王之事,骷髅王出世本属悖逆自然,就算能猖狂一时,又有何惧,万法轮回自有其道,骷髅王就算再强,也强不过造化之力。”

段晨浩点点头,道:“义父,欧阳兄说得有理,您不必太担心,义父您身系帝都安危的重则,还有更多大事等着您去处理,这点小事,交给孩儿便可。”

七王爷眼中隐有光芒浮动,朗朗笑道:“浩儿,真是义父的好孩子。”

段晨浩低头笑笑,道:“为义父分担,孩儿万分乐意。”蓝夜和欧阳缜看在眼中,也为段晨浩与七王爷这段父子情而高兴欣慰。

“王爷。”左师容拿着文书,递给了七王爷,“密报里还说今日怀柔、顺义、通州、大同等地方兵马都有异动,应该是严嵩已准备对地府发难,我们应当及早部署,防患于未然。”

七王爷接过密报,仔细看了一番,道:“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些都是帝都周边重要的城池,一旦发生动乱,叛军便可挥师直达帝都。而帝都之中,尚有不少严嵩的旧党,一旦双方里应外合,那事态就严重了。攘外必先安内,为今之计,是要遏制帝都的反动势力,至于城外,我们大可从其他的州府郡县调兵镇压叛军。”

左师容道:“王爷高见,若先将反动势力的首领全数镇压,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七王爷道:“此事兹事体大,本王还需进宫面见皇兄,由他定夺。”

帝都之中风云变幻莫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慕容景轩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此刻看来,他却神情悠闲地很,一个人坐在泰和楼顶层的雅阁里喝酒。

玉壶光转,醇酒清冽,他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致,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十里长街上玉树琼枝,粉妆玉砌,倒是一派宁静祥和,那些百姓们仍旧一如既往地过着安宁富足的生活,桥头的老汉在那里卖臭豆腐已经十年来,每个路人过桥时,都会往他的油锅里看一眼,看着那炸的金黄金黄的臭豆腐咽一口口水。还有酒楼里说书打快板的汉子,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听他唾沫横飞地将故事而为之拍手叫好,戏楼赌坊酒楼茶馆,每日更是吆喝不停,人来人往。老婆子背着黄口小儿在街边溜达,没事时小孩打一只小鸟或是掏一只鸟窝,然后顽皮的孩子就会被粗衣麻布的妇人追着打……

第十一章帝都鏖兵(2)

这一切,慕容景轩都看在眼里,觉得看着这些简单的画面,他的心也会渐渐暖和起来。可是一旦叛军的铁蹄踏碎帝都的大门,这宁静的生活将不复存在。这些百姓,也会变成战火中的尸骨,过往所有的欢乐都会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沉痛……

不过这些他已经没有能力去管了,他自己此刻也身陷险境,比这些百姓强不了多少,只是他比他们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帝都,仅此而已。

他停箸之际,杜虎威领着一个年轻人匆匆上楼,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锦衣华服,面色有些苍白,却生得十分秀气俊美,青袍款带间隐隐透着一股难言的贵气。

那少年看到慕容景轩,不动声色地坐在了他的身边,杜虎威环首四顾,然后挑了角落里的一个位置坐下,暗中保护。

“晔临,你怎么来了?”慕容景轩微微一惊,大为讶异,“虎威说今日有重要的客人要见我,原来是你。”

这少年正是慕容景轩的长子慕容修,空桑过的皇太子,封号晔临。

晔临皇子淡淡笑道:“父王深陷帝都陷阱,儿臣又怎能心安,便擅作主张入了帝都,还请父王恕了儿臣的罪。”

慕容景轩道:“罢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父王又怎会怪你,父王只是怕把你牵扯进这乱局,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晔临皇子道:“父王,其实不光我来了,母后也来了,母后这次是以幽冥号东溟夫人的身份潜入帝都,神不知鬼不觉,所以父王大可放心。”

慕容景轩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皱眉道:“怎么紫苏她也来了?”

晔临皇子笑道:“母后还不是担心父皇您,在空桑她吃不好睡不好,索性便向皇奶奶告假,主动来帝都援助您。如今国中有皇奶奶和皇叔坐镇,右丞相一党根本兴不起什么风浪。”

慕容景轩道:“就算如此,你们也不该冒险来帝都。”

晔临皇子道:“母后此行,就是为了要接父皇与慧婉回国,永远离开帝都,父王您放心,母后一切自有部署。”

慕容景轩浅叹一声,目光仿佛越过苍茫大海,回到了空桑皇宫里那一棵梅树下,光影依旧,朱颜却早已斑驳,在残雪中凋零成冰冷的碎片。

当年的纯净无暇的笑声,而今也早已化作了午夜没回时绕过窗棂的冷风,呼啸而过,给心带来阵阵刺痛。

只不过他的心田早已荒芜了,覆盖着皑皑冰雪,就算是痛,也不会难过。

晔临皇子看着父亲别有深意的眼神,忽然正色道:“父王,母后为了您孤身犯险,难道您还是不能原谅母后吗?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陪伴在您身边的人,是母后,并不是雪妃,雪妃早就已经死了,母后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您就不能从虚幻的回忆中走出,来面对现实吗?”

“住口!”慕容景轩怒目拍案,儒雅英俊的脸上居然是一种狠厉的神色,“我与你母后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他终于拿出了帝王的威严,就算平日里是慈祥的父亲,英明的君王,然而一旦有人撄其逆鳞,他还是不会留丝毫情面。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说阿雪已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活在我的心里。”慕容景轩怒气稍减,脸色逐渐缓和,“你母后当年做得那般狠绝,就连你最小的妹妹都不放过,你叫父王如何原谅她?”

晔临皇子低下头,眼神黯淡,“就算母后有错,也是因为他太爱父王了,一个女人为了守住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就算做错了,也依然值得原谅。父王您是一国的君王,应该有比大海更宽广的心胸,可是为何您的心胸,却无法容纳一个女人受伤的心?”

慕容景轩似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微一错愕,然而马上,他眼中的沉痛之色便让晔临皇子心中一痛。

“那是因为你父王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片大海,也早就枯竭干涸了。”

他摆摆手,露出倦怠之色,“晔临,你回去吧,这里毕竟是帝都,嘉靖的探子有可能随时在侧,若被他们发现了你和你母后来到帝都,事情就不妙了。”

晔临皇子略微沉吟,见父亲神态坚决,只得拂袖离开,俊秀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痛心之色,再无方才谦谦君子之风,反而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让人疼惜。

“父王也多多保重,母后与儿臣定会全力营救父王。”言罢他转身离去,不做留恋。

慕容景轩看着儿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心里痛如刀割,只是他却无力去言明这一切。

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醉意微薰,酒力蔓延到全身,在胸臆中燃烧成一团烈火,炙烤着他的灵魂和神思。

他忽然感到无比烦恶,他的心,似乎已被那场火焚化成灰,一寸寸凌乱着往事,再也无法重铸。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灵魂快要被酒浸泡得麻木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来一丝不属于凡世的纯洁,宛如午夜花开的声音,温柔到极致。

“大叔,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他睁开迷醉的眼睛,视线里,一个娉婷袅娜的影子渐渐清晰,最后变成眼前那个女孩明媚纯真的笑脸,只是她的笑脸中却带着一抹深深的忧伤,看上去让人心疼。

“云姑娘……”慕容景轩只觉得一场新雪灌入了自己的了灵魂,让自己变得清醒,他眨了眨眼睛,确定没有认错人,这个女孩,真的是只见过一面却让他印象深刻的云纤儿。

只是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白衣小女孩,十来岁的样子,也和她一般可爱,不过那个小女孩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么奇怪,仿佛在对他作出无声的警告。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他此刻哪有功夫去和一个小孩计较。

“云姑娘,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好巧啊。”慕容景轩醉意全消,看着云纤儿,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云纤儿倒也没有见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是芙儿,她说这里的一道菜很好吃,特意带纤儿来尝一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大叔。”她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芙儿来的路上丢了牌子,看来我们今天是吃不到了。”

其实今日她和云芙儿一起出来,是在帝都做最后的逗留。由于万寿节焰火晚会那天被母亲发现自己与段晨浩相会,云雪妍已经下了禁令,让云芙儿时刻陪在云纤儿身边,监视她。这次也是她们最后一次出来,云雪妍已经命宫女们收拾行装,让琴语和静书护送云纤儿回雪薇宫,而她自己则还要留在帝都料理一些事情。

慕容景轩道:“我正好也叫了这道挂炉沙板鸡,云姑娘和芙儿若不嫌弃,便和我一起品尝佳肴可好?”

云纤儿拍手笑道:“好啊,大叔您真好,大叔,您别见外了,就叫我纤儿吧。”

慕容景轩喜上眉梢,道:“好……好啊,纤儿。”

云芙儿却板着一张小脸,神色冷峭地看着慕容景轩,对云纤儿道:“姐姐,您身份尊贵,怎么能让别人直呼你的名字呢,况且这个人又和我们非亲非故。”

云纤儿皱眉道:“芙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大叔他是我的长辈,又和晨浩哥哥一起救过我,不许对大叔无礼。”

云芙儿低头“哦”了一声,小手在桌子底下绞着衣裙的丝带,心事重重,心里说不出的担忧和害怕,暗自寻思回去一定要找君茹好好商量商量。

云纤儿歉然微笑道:“大叔,芙儿还是个小孩子,您别和她计较。”

慕容景轩呵呵一笑,和蔼可亲,“纤儿放心,大叔能和你同桌吃饭,简直太高兴了。”说罢命小二多添了两副碗筷杯碟,不一会,小二又把挂炉沙板鸡端了上来,慕容景轩给云纤儿夹菜,云纤儿吃得开心,彼此之间仿佛一家人一般融洽自然,毫无芥蒂。

“大叔,今天纤儿好开心啊,遇到了大叔,好像遇到了一个久违的亲人一般。”云纤儿天真恬淡,自然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没有太多的顾忌。

慕容景轩眼中却泛起了湿意,看着眼前这个笑靥可人、娇弱美丽的女孩子,心底忽然一阵疼痛,可疼痛过后,却是无限温馨。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云芙儿再次嘟起小嘴巴,制止云纤儿说出更多不成体统的话。

云纤儿眨眨眼,道:“怎么了,芙儿,姐姐说得不对吗?姐姐自小就没有父亲,如今见到大叔,大叔真的好像是我的父亲一样。”

她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一下子羞红了脸,垂下头去,皓齿轻轻咬着樱唇,嫩白如玉的面颊透着绯红,如水明眸因懊恼而微微羞窘,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大叔,对不起,纤儿说错话了。”

“不,纤儿……”慕容景轩脸上神色复杂,却难掩欣喜之情,“好孩子,若大叔真的有你这样一个好女儿,大叔宁愿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他有些激动,袍袖一拂,带翻了一只杯子。

“瞧瞧,大叔真是开心坏了。”慕容景轩乐得合不拢嘴,容光焕发。

云纤儿心中欢喜,第一次见到慕容景轩,她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是自己至亲的人,虽然素未谋面,可是那种亲切温暖的感觉却如同彼岸云端的阳光,照亮了她孤单的灵魂。

第十一章帝都鏖兵(3)

这一次再见到他,她越发觉得他亲切和蔼,真的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她也会在心里暗暗幻想,自己的父亲真的就是眼前这个英俊儒雅、体贴慈爱的男人。

云纤儿道:“大叔,您刚才喝了那么多酒,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酒多伤身,大叔以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多酒。”

慕容景轩笑着道:“纤儿你这时体贴,大叔没事,只不过是一时感触罢了,如今见了纤儿,所有的烦恼忧愁就都抛到脑后去了。”

云纤儿从袖中拿出玉箫,甜甜笑道:“大叔,纤儿给您吹奏一曲吧,大叔您听了之后一定要忘掉所有的烦恼哦。”不待他回答,她已启唇奏箫。

泠泠的乐声响起,幽幽弥漫,纯净如水,舒缓的音调宛如遥远的天空飘过的朵朵彩云,想要捕捉时,早已被带入了梦境。

天际浮云流动,湛蓝而高远,从大树的枝桠望去,仿佛被分割成无数碎片,亮晃晃的阳光穿过叶片落入眉眼,带来某些奇特的错觉。曲声渐变,悠扬的旋律悄然变换为轻灵优美的调子,像野鹿在山间跳跃,和风吹过大地,一朵朵山花次第开放,澄澈的泉水哗哗流淌,触碰着心底隐秘的印痕,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应和。

只唱了一句,慕容景轩立刻清醒过来,顿住了口。

这首曲子是当年她为自己吹奏的,眼前的这个女孩怎么可能会懂?

“纤儿……”伴随着箫声最后一缕尾音,他的话急切而突兀,宛如一阙极不和谐的音符,“这首曲子,你从何处学来?”

云纤儿笑道:“这首曲子是我娘教我的,怎么了,大叔,是纤儿吹得不好听吗?”

云芙儿插嘴道:“大叔,这首曲子叫做《甘泽谣》,是我们中原的名曲,大叔您怎么如此大惊小怪?”

慕容景轩目光随之一暗,道:“是我多心了,可是纤儿你的箫声真的与我一位故人的箫声十分相似,大叔一时恍惚,所以才……”

“是纤儿的箫声让大叔想到故人了吗?”云纤儿轻轻垂睫,淡淡地道:“大叔,那个人是谁啊?”

慕容景轩道:“一个对于大叔来说很重要的人,可是已经不在了。”

云纤儿遗憾地叹息了一声,不过马上有露出明媚的笑容,道:“大叔,您以后如果再想那个人,纤儿就吹箫给您听,好不好?”

慕容景轩眼眶湿润,心中冰封的原野却在听到她那一句柔柔的劝慰时春暖花开。

是眼前这个温柔如雪的女孩,用柔弱的羽翼抚平了他心中的伤痕,用美丽的箫声织补了他破碎的天空。

他宁愿相信,她就是自己已经死去的女儿,让他有机会弥补他拖欠已久的父爱。

这一刻,他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放下了帝王的尊严,愿意诚心诚意地跪拜上苍,感谢上苍赐给他一个小天使,赐给他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天堂。

云纤儿目光幽幽,悲伤的神情蔓延过心底小小的快乐,他看着慕容景轩,心想自己此番回宫,再也见不到段晨浩,再也见不到大叔了。

想着想着,竟然掉下两颗泪珠,却被她不留痕迹地拭去。

既然要走,那么就微笑着离开吧,她要留给所有人一个温暖的笑容,至于那些离别的痛苦,就由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吧。

“大叔……”云纤儿看着慕容景轩,努力扬起一抹最灿烂的微笑,“如果纤儿能和大叔早些认识就好了。”

慕容景轩微笑道:“现在也不晚啊。”

云纤儿道:“大叔,如果纤儿在身边,您要好好保重,还有,麻烦大叔帮助纤儿好好照顾晨浩哥哥。大叔和晨浩哥哥都是纤儿最牵挂的人,无论纤儿身在何处,都会为大叔和晨浩哥哥祈祷祝福。”

窗外一片枯叶在阳光中翻飞而过,宛如一片枯萎的蝶,悄无声息地埋葬在雪中。

就如她心中刚刚绽放的阳光,如夜空的烟花一闪即逝,最终化作了枯寂的雪,让她的心田再次变成一片雪原。

嘉靖二十年十一月,帝都之战全面爆发。

死而复活的权臣严嵩,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带着大队兵马向帝都发动了攻势。叛军踏着满地烽烟,带着苍狼般的怒号,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帝都。

帝都周围的几个城池,怀柔、顺义、通州、大同等,都已被严嵩大军攻陷,严嵩早就与这几个郡县的长官勾结,许诺了诸多利益,这些人便在一起狼狈为奸,起了窃国的念头。

严嵩虽然实力不弱,但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和帝都对抗,他之所以敢公然发兵,乃是得了蒙古大汗俺答汗之助。蒙古窥伺大明已久,早已蠢蠢欲动,恰好严嵩与俺答汗达成协议,许诺若此番大捷,便将中原的一半山河分与蒙古,与蒙古分江而治。

嘉靖龙颜震怒,立刻让满朝文武全力应战,虽然嘉靖平时昏庸无度,可关键时刻,他却彰显了非凡的组织领导才能。

嘉靖命宁王为此次督战总指挥,又对手下的大将杨继盛、俞大遒、李成梁等人做了具体部署。

宁王洞察先机,早已动用护龙山庄之力将严嵩在朝中的内应尽数拘谨,此刻才未让他们与叛军里应外合,否则帝都将倾,也只是瞬息之间。

就算事先早有部署,然而帝都的情势仍旧不容乐观。

严嵩对帝都军务、防卫部署都了如指掌,加之蒙古兵骁勇善战,猛如虎狼,战火,很快就在苍穹与大地上裂开炽烈的痕迹,迅速向帝都蔓延。

短短三日,叛军已兵临城下,这座大地上最繁华的都城,终于迎来了战火的洗礼。

帝都乃是大明首善之都,明成祖迁都京师,最重要的用意就是倾全国之力对抗蒙古,无论驻军、辎重、补给,都为全国之冠。虽然近十年来嘉靖好道,宦官弄权,但京师的防御工事却并没有废弛,百年积累下的根基并未动摇。

此番严嵩率领叛军伙同蒙古大军率骑兵突袭,数日之间已到城下,速度之快,迥出意表。好在明朝边患已久,大量武备物资都储备京师仓库中,加之在宁王英明的指挥,基本的防御工事已隐然成形。

防御工事共分为三层。

最外层是专为对付骑兵的铁蒺藜阵,足足布了一里多宽,将城门严密地护住。铁蒺藜是一种精钢铸成的战具,上面生满了尖刺,马蹄踏上,尖刺刺入马蹄,可令战马不胜创痛而跌倒,乃是克制骑兵最有效的方式。帝都十里之外,都洒满了这种铁蒺藜,上面浸满了剧毒,一入马蹄,立即就能发挥作用,令战马癫狂而死。铁蒺藜的布阵反范围,恰好是城头上利箭所能覆盖的范围,这使得敌人无法扫除铁蒺藜,达到最有效的战争意图。

第二层防御工事是护城河。几丈宽的护城河,上面的桥已全部拆去,河极深,里面布满了淤泥,就算是蒙古的战马,也无法涉水而过。

第三层防御工事,便是城墙。帝都城墙之坚固,不亚于长城,而且城中补给,易守难攻。城中储备了大量的土瓶、石灰、滚木、松油等,打起来时从城墙上倒下去,便可将敌军打个落花流水。

这三层防御工事,看上去固若金汤,然而敌军首将严世蕃看着近在眼前的恢弘城池,脸上却泛起一丝笑意。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天地都已被他握在了掌心。

严世蕃端坐在战马之上,满身甲胄雪亮,身后巨大的军旗猎猎飘扬,仿佛一只邪恶的羽翼,在他身上投下血与火的阴霾。

他看着眼前那座恢弘的城池,眼中是无尽疯狂的笑意。他与老父苦心经营多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天,他不如父亲一般,甘心永远屈居第二,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要做就做第一。而如今,他就要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扛起号令天下的军旗,只要攻下这座城池,他便是永远的第一。

那是他多年来日夜盼望的梦想,于今,在他手下,即将实现。

他双眸发出了一阵火烈的光,几乎无法压抑自己的狂喜。他身子兴奋地轻轻发抖,他偶不急待地希望听到一声声惨叫,那将是天地间最华丽的乐章,伴随着鲜血喷出、骨骼碎裂的声音奏响,诞生一场末日的狂欢,去装点他盛大的登机典礼。

他的梦想,是一座构筑在万千尸体和血肉之上的宫殿。

而对面的城楼上,七王爷身披战袍,头戴玉冠,手握尚方宝剑,一身甲胄返照着煌煌日光,铁色却如霜重雪冷,衬得他的神色肃穆异常。

他的身边,都是宁王府的家臣以及护龙山庄的要员,还有天下兵马大元帅杨继盛、帝都羽林亲军都指挥使司李成梁、镇野军团大将军俞大遒等兵马大将。

城头旌旗猎猎,日色煌煌,这些人看上去如同挺直的标枪,撑起岌岌可危的城墙。

七王爷手中紧握令旗,神色肃穆地注视着敌方的阵营。站在帝都最高处的城楼,可以看到几十里之外群山平原的景色,然而如今,他的视线里,却只剩下黑压压的军队入潮水一般迅速蔓延,形成了一条盘旋的卧龙,将帝都死死地围了起来。

帝都周围的郡县已然被叛军占领,帝都此刻已成为一座孤城,而解救这座孤城的唯一办法,就是彻底将叛军击溃。而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速战速决,否则战事一旦托久,城中补给便会随之中断,到时候内外无援,帝都便会不攻自破。

帝都已危如累卵,若大厦倾倒,大明万里河山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第十二章铁马冰河(1)

严世蕃一声令下,十万甲兵纷纷让开一条路,城墙之上,众将领严阵以待,心中却一纳,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须知铁蒺藜大阵就算是最强悍的战马也无法抵抗,对方究竟有什么招数能够攻克此阵?

万千冰冷的甲胄之中,却忽然间闪现出一袭白衣,踏过城门外的残雪,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些锥刺横生的铁蒺藜走去。每一步,都声如雷鼓,震响众人的耳膜,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那一袭白衣竟如同从地狱中逃逸而出的苍白幽灵,孤独地回荡在天地的尽头,冷风吹皱白衣,那袭苍白的痕迹便永远印在了天边。

然后,那一袭白衣竟然堪堪地停在了铁蒺藜阵的中央,铁蒺藜在它的脚下仿佛变成了小孩子玩的绒球,一丝一毫的杀伤力都没有。

白衣舞动,卷起一股龙卷,竟然将铁蒺藜全部吹散,吹入了护城河里,顷刻间,大珠小珠落玉盘,噼噼啪啪叮叮咚咚,铁蒺藜顷刻间一扫而空。

那袭白衣包裹的究竟是什么,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铁蒺藜阵?铁蒺藜阵被破,城中的第一波士兵一涌而出,纷纷向那一袭白衣提刀砍去,呼喝之声响成一片,箭矢纷飞,破空射出,一切的攻势,尽皆向着那一袭白衣发动。

白衣扶风,漫天风沙狂舞,风雪如啸,如苍茫海浪席卷而来。那些士兵无疑都已被白衣的袖风扫中,顷刻间,他们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飘了出去。

然后惨叫哀号之声响彻天地,只见那些士兵面颊染血,毛发脱落,接着就是一片片血肉在皮肤骨骼上碎裂开来,那些呼喊声犹如来自地狱般,久久不能止息。

呼喊过后,所有的人全都变成了一具具骷髅。

城楼之上,七王爷面色一寒,喃喃叹息:“这是……骷髅王!”

诸将领均变了脸色,早就听说过严嵩的手里握有一支骷髅王大军,只是未曾想到,那白衣之中包裹的竟是来自地狱的嗜血妖魔,如此诡异的力量,血肉之躯又如何相抗?

领军的乃是宁王府的侍卫长佟玮,见弟兄们一个个化为白骨,他的眼中忽然现出某种疯狂之色,手中长刀纵横飞舞,织起一道道刀光锋利无形,向着那白色的怪物怒斩而去。

然而刀风犹微风掠水,在白衣卷舞的旋风之前三尺便消弭于无形。

佟玮脸上神色狠厉,束发散乱,浑身上下血迹斑驳,口中大喊道:“弟兄们,大家一起冲,千万不要让这怪物冲入城中。”

那些士兵们齐声应和,与他一起逆风而上,向着那袭白衣冲去。

在白衣骷髅的掩护之下,严世蕃手下的叛军群起而攻,突破了第一道铁蒺藜阵,便更加肆无忌惮,一刹那硝烟弥漫,号角长鸣,杀伐之声动地而起,双方军师互相厮杀起来。

佟玮率领的那一支军队本来为数不多,如今又被那骷髅王灭了大半,悬殊已分,早就处于劣势,必败无疑,然而他却拼死率兵抵抗,丝毫不退让。

七王爷在城头上俯瞰,目光激烈,大声喝道:“佟将军,快快撤军,莫要恋战。”

佟玮手中刀光一错,将敌军一士兵的头颅齐根斩断,此刻他已浑身浴血,对城头大声喊道:“王爷,万万不可,那骷髅王厉害无比,若我们撤了,有它的掩护,叛军便会大举攻城,请王爷恕罪,属下这次不能听从王爷号令了。”说罢他已决心赴死,手中长刀挥舞,不顾一切地向着那骷髅王冲了过去。

七王爷心头一急,不管不顾,忽然纵身踩着城墙跃入城下,如大雕凌空般蹑云而下,仅凭着一双手掌与汹涌而上的敌军厮杀。

严世蕃一看七王爷按捺不住,不忍心手下就此牺牲,竟然亲自出城营救,此刻他单枪匹马,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于是大喝一声:“放箭,谁拿下宁王的人头,重重有赏。”

他手底下那些叛军将领闻听此言,振奋非常,纷纷弯弓搭箭,对准了七王爷,霎时间千弓齐发,箭矢密如飞蝗,疾如骤雨,尽数向着七王爷怒射而去。

七王爷此时已冲到了佟玮身边,一伸手捞住他的衣领,将他从那股龙卷风的边缘带了开去,忽然又瞥见无数羽箭吉光片羽般向自己射来,情急之下,立刻反手撤下斗篷,右手拉索,左手在身前将斗篷雾得如同一块大盾牌,劲力贯袍,将羽箭尽皆挡开。

七王爷与己方军队且战且退,一路向城门退下,叛军大肆厮杀,已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将众人包围起来。眼见离城门尚有数尺之遥,而叛军也急奔而来,七王爷怒喝一声:“佟将军,带领手下先退入城中。”

佟玮那肯自己逃生,刚要拒绝,却觉一股大力本来,将他与众士兵堪堪往后推了数丈,他们与七王爷的距离登时拉开五六丈,那全是七王爷凭着一身惊人内力将属下逼退,自己孤身一人去迎战汹涌扑来的叛军。

城中守卫的士兵们将佟玮一行军队迎入城中,城门开了一线,守城军士一心等着七王爷身退入城。

然而七王爷此刻已被叛军团团围住,叛军分成了两拨,一拨去围攻七王爷,另一拨则向着城门纷纷涌去。

七王爷目光如电,心知若叛军破开了城门后果堪舆,当即提起一根长枪奋力一掷,枪如惊虹,经天而起,眨眼之间就已越过叛军头顶,将裂开一线的城门牢牢钉死。

城门刹那关闭,然而七王爷却也被关在了城外。

叛军将领们见七王爷孤身受困,纷纷打马仗剑向他冲袭而去,欲要将他毙于剑下,好立一个头功。严世蕃则放手任他们冲杀,若真能将七王爷就此铲除,倒正中了他的下怀,七王爷武功高强,纵然是困兽之斗,也不容小觑,他自不敢轻易犯险,如今有众将领代劳,倒正合他意。

七王爷一身貂裘此刻已血迹斑驳,孤身一人与众敌军周旋,赤手空拳,在乱军之中来去纵横,掌风过处,敌军中变回爆开一团团血花。

此时几个敌军将领已将七王爷团团围了起来,手持矛盾,兀自与他斗将开来,七王爷血勇无比,纵声长啸,一个将领挺矛刺去,七王爷抓住矛头向前一送,跟着左足踢出,踢在另一人的盾牌上,他双掌一错,两人对到一起,装了个头破血流,然而第三人的长矛却趁机刺出,七王爷未及防备,左腿被长矛刺入,顿时鲜血长流,他隔空击出一掌,硬生生以掌力震碎了那人肺腑。

然而此刻,七王爷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周围凶如虎狼的叛军见他力有不济,想要捡一个大便宜,纷纷向他冲了过去,然而七王爷拼了最后一口力气长拳短打,霎时间又打死了数十人。

但他已坚持不了多久了,叛军越来越多,七王爷孤身立于乱军中,却如一座巍峨青山,屹立不倒。

城楼之上,段晨浩热泪盈眶,只觉得胸臆中一团热流升腾而起,如同喝了大碗的烈酒,他大喝一声:“义父!”声音一落,他白衣落落,已如鹤渡寒潭一般飘身而下,冲向乱军之中。

段晨浩人在空中,身形却已展开,双足踏着虚空雷厉风行,同时手中剑光幻射而出,纵横旋舞,几个起落,湛然剑光便爆开一团团乱不可御的风雷,在战场之上炸开,风舞黄沙,剑光却犹如天外惊雷,带着神谴一般的威严轰然劈斩而下,所过之处叛军齐齐哀声呼号,犹如被折断的标枪,一个个倒了下去。

段晨浩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七王爷身边,将他扶住,道:“义父,您坚持一下。”说罢反手握剑,运足内力,单膝跪地,然后剑尖杵地,登时墨绿的剑身之上星纹流动,剑光如一泓起伏的秋水,自剑尖处那一点扩散横档开去,顿时只见光芒霍霍,在沙场上搅起一篷篷流动的波光,霎时如同五岳齐崩,霜柱雷鸣,一股浩烈之力自天际而来,轰然激发,猝然成震,携着海啸怒卷火山爆发之势和他的剑气和谐地融入到一起。

光芒飞卷,撕扯纠结,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周围寸许之地尽皆爆开,那些奔袭而来的叛军完全暴露在段晨浩的剑光之中,顿时血脉爆裂,一个个倒了下去。

就在今日,段晨浩放弃了自己先前的坚持。

他以前从未杀过人,可是今日这样的局面,他已顾不了许多了,在这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若想守住和平,守住自己在乎的人,就必须要用敌人的鲜血祭剑,在铁马冰河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个白衣磊落、清明如月的少年,第一次浑身浴血,从战火中涅槃。他的筋骨,他的身躯,经过了鲜血和战火的洗礼,也宛如重生一般,从血液深处升腾起一股狂烈的血勇。

那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绝烈。

他已从一个侠客蜕变成一个战士。

第十二章铁马冰河(2)

血色染红了他的眼睛,段晨浩已无心恋战,只想救了七王爷之后就速速离去,而那些叛军一时也被这个少年的气势震住,不敢上前。

然而就在此刻,那袭白衣干枯的身子慢慢踏了过来。

一袭白衣将骷髅王的身体完全遮蔽,瞧不见形体,白色的斗篷形成暗洞,将它的面容遮住。烽火连天,它就像是地狱中浮现的妖魔,在荒原上寂寂游荡。

段晨浩目光一寒,宝剑一横,七王爷道:“浩儿,小心,它就是骷髅王。”

段晨浩正决心与那骷髅王苦战一番,不料蓦见青影一闪,欧阳缜已站在了他的身侧,道:“你带着王爷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段晨浩道:“这怎么行!”

欧阳缜傲然一笑:“你还信不过我吗?王爷伤重,需要及时医治,你难道为了逞一时之勇,就要连累王爷吗?”

段晨浩顿时无语,斟酌再三,只得点头答道:“好,我这就带义父回去,你自己也小心些。”说罢他便扶着七王爷,施展轻功奔到了城墙旁边,城楼上李将军见情势危急,急忙抛下一根长索,叫道:“段少侠,你且抓住绳子,与王爷一并上来。”

段晨浩道了声好,便一手抱住七王爷腰部,一手抓住绳索,双足一点,顷刻间攀升丈许。段晨浩动如脱兔,灵活无比,眨眼间就带着七王爷攀到了城楼二丈之高,却不料此时,叛军中严世蕃从一名军官手中接过铁弓长箭,拉满了弦,搭上狼牙雕翎,当下右手一松,羽箭离弦,向长索中节射去。

城楼上众将领离二人尚有一段距离,想要挡开羽箭也是鞭长莫及,那羽箭啪得一声,将长索射断,绳子既断,段晨浩觉得身子一沉,倒吸一口冷气,危机之中不假细想,左足在城墙上一点,身子陡然拔高丈余,一路踩着墙壁向上飞举,看得众人惊叹不已。

段晨浩用力一掷,便将七王爷扔上了城墙,众将领将七王爷扶稳,就在此时,严世蕃再发一箭,这一箭对准了段晨浩背心射去,迅捷无比,眨眼即至,段晨浩人在半空,无法借力,刚才一番折腾已将体内真气耗得七七八八,此刻气力不济,难有施为,但他耳聪目明,知道那长箭射来,右手使力,生生将荻萝剑钉入城墙中,然后借着荻萝剑的支撑侧身一转,躲过了那支暗箭,暗箭钉在墙上,段晨浩见状大喜,猛地拔出荻萝剑,足尖在箭矢上一点,身子凌空飞起,借力窜上了城楼。

众将领军士无不拍手叫好,大声欢呼,对段晨浩钦佩不已,没想到他一个少年,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武功,于千军万马中折戟扬刀,不顾自身安危救出七王爷,光是这一份胆识和气魄,就叫人打心底折服。

段晨浩借着那一跃之力奔上城楼,此时浑身气力都似已消脱殆尽,本该疲惫至极才对,然而他见到义父得救,见到城中众将士们的欢颜笑脸,就觉得心中血气一涌,又似顿时生出了无边的力气。

他见义父虽然受了伤,但脸上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神情,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知道为何义父受人爱戴,那是因为他把所有的人都看成手足、看成兄弟,真心相待。

七王爷虽然浑身浴血,但笑容明亮,走过来拍了拍段晨浩的肩膀,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无声之间他们父子二人却似已说了千百句话。

城下杀伐之声又起,段晨浩和七王爷与诸位将领一起并立城头,竟然看到欧阳缜已经与那尊白衣骷髅王斗将开来。

那袭白衣骷髅,像是突然获得了生命一般,日影西移,转眼间已近黄昏,夕阳凄迷无尽,变得越来越暗。自斗篷的虚无中,居然缓缓透出亮点绿光。

雪白的斗篷脱落,显出骷髅王那白骨阑珊的躯体来。

除了脸上还保持着干枯的血肉外,他周身都只剩下骸骨,寂寂站在夕阳之中,每一根骨头都玲珑晶亮,宛如白玉。没有肉、没有血的躯体,本不该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但,两点幽寂的光芒在他眼眶深处闪耀着,他缓缓抬起双手,在胸前合十,向着欧阳缜恭谨一礼。

欧阳缜身形陡然飘退三丈。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有些惊骇地看着这具白骨。

骷髅明如玉,白衣缓缓陨落,每一丝褶皱的荡漾,每一缕袍线的飘舞,都那么清晰,宛如春风拂过澄潭,一圈圈涟漪呈现在骷髅佛的礼拜中。

白衣触地,骷髅王拜舞停止。一个漆黑的圆,倏然闪现。

以骷髅王为中心,方圆三丈内,草木全都枯萎,呈现出一片妖异的漆黑。

微风淡淡吹来,彩霞飘舞,簇拥着皎洁的白骨。

三丈之内,一切草木,尽数化为飞灰。

欧阳缜就站在劫灰之圆的边缘,若是他后退时少了一寸,也会变成劫灰。

段晨浩与七王爷皆是触目惊心,没想到骷髅王的杀伤毁灭之力居然如此强大,二人心中不自禁地为欧阳缜捏了一把冷汗。

骷髅王缓慢地踏出一步,静立。

那个浓烈深黑色的圆,也随之前移一步。空中飞舞的劫灰更加浓厚,恍若地狱中逃出的妖夜精灵,环舞在骷髅王之周围。

欧阳缜身影飘飘,再退一步。

忽然间,他双袖挥舞,内力冲天而,隐约之间,形成万千柄透明的银色小剑,轰然砸入了黑沉沉的劫灰深处。

欧阳缜内力炸开,大片的土石被他的内力裹住,宛如毒龙般轰入空中。大地震怒,仿佛一只巨大的怪兽正自地心醒来,它那狂悍的力量横扫着一切,形成一次小规模的地震。

欧阳缜目光冷峭中带着一丝讥嘲,双袖飞舞,十指如剑,一招招施展而出。

冰魔煞剑气裹着冲天内力,欧阳缜广袖飘飘,宛如闲庭信步,指点山河,龙诏城的御龙之剑在他手下施展出来,每一招每一式,都温文尔雅,如君子谦谦。

但那被内力掀起的莽然毒龙,却越来越猛恶。厉啸声疯狂地震动着荒凉的战场,真气鼓荡,带动的每一缕草叶、每一片泥土都成为最尖锐的武器,在骷髅王的周身凌厉地搅动着。

毒龙焚化成龙卷,拖着欧阳缜飘飘升起。整个天地仿佛都被覆压在毒龙之下,只有那轮凄迷的光影,寂寂燃烧在欧阳缜的眼中。

欧阳缜的双目猛然滑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杀!”

泥土凝成的毒龙气力狂啸,骤然收缩,化成一柄焚天灭地的漆黑之剑,轰然贯穿骷髅王。

那尊骷髅王仍维持着礼拜的姿态,毒龙飞舞,他的骨骼片片碎裂,落在地上,仿佛一朵凋谢的白骨之花。

欧阳缜双袖猛然一顿,毒龙“啪”的一声炸开,化成一道漆黑的旋风,将骷髅王遗落的骨殖密密包围起来。

欧阳缜双手一合,战场上已没有骷髅王的存在,只剩下了一座由泥土聚合成的巨大墓碑。

骷髅王的妖毒凌厉至极,连欧阳缜亦不敢沾染,但他自有办法在不沾其身的情况下,将骷髅王埋葬。

墓碑紧紧裹住每一寸白骨,在浩瀚内力的挤压下,几乎坚如磐石,不让一丝毒气泄漏。

城楼上,欢呼雷动,众将士喜极而泣,而敌军却是一派灰败气息,有谁能料到,举世无敌的骷髅王,竟然被一个少年摧毁。这个青衣少年,真的有弑神的力量吗?

马上的严世蕃注目着那个被夕阳包裹的青衣少年,面色如死。他无法忍受对方脸上那一抹带着嘲弄意味的微笑,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满是不屑的神情。

严世蕃的心,仿佛也被欧阳缜禁锢在了那座坟墓里。

敌军之中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他们最有利的武器骷髅王,居然在第一仗就败下阵来。

所有的叛军心里都存着疑问:这一场战争,他们究竟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

严世蕃似乎对开始涣散的军心有所感知,扬起猎猎军旗,大喝道:“若有临阵退缩者,军法处置。”

他的声音裹着无上威严,一股无形的威慑力在众人心头带起彻骨的寒意,于是所有人都摒去了动摇的军心。

严世蕃下令撤兵,他须当回去重整旗鼓。

当天晚上,众将领并没有欢庆今日的胜利,反而齐聚在宁王府的议事厅里,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此刻的帝都已危如累卵,叛军虎狼之师,不肯善罢甘休,今日首战虽败,但过不了几日叛军便会卷土重来。严嵩老奸巨猾,对帝都情势了如指掌,严世蕃野心勃勃,又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加之叛军攻占了帝都周边的几座城池,勤王之师被阻隔在外,眼下帝都局势当真不容乐观。

帝都兵力虽多,奈何补给不足,无法旷日持久,商讨多时,众人一致认为,若要解帝都之危难,首先要肃清周围城池的叛军,打破封堵帝都的桎梏,如此一来,周边城池一破,勤王之师便能顺利汇入京师,到时候帝都大军与各路援军里应外合,定能挫败严嵩父子的叛军,重收帝都山河。

于是七王爷与众将军决议兵分两路,一路镇守帝都,与叛军对抗,另一路则由兵马大元帅杨继盛麾下的四员大将分别率领三千禁军,从帝都四方突围而出,夺回被叛军攻下的城池。

第十二章铁马冰河(3)

等到七王爷从议事厅里出来,月已升至中天,帝都天气肃寒,深宵霜重,窗棂屋檐上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七王爷身受重伤,尚未修养,便与诸将议事,此刻他捂着伤口,面色不佳。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茕茕映在雪地之上,七王爷眉头深锁,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梅树花枝婆娑,仿佛不胜寒凉,风兰夫人自幽幽小径深处缓步而来,将一个暖炉送入七王爷手中。

七王爷道:“夫人,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你有孕在身,赶快回房休息才是。”

风兰夫人道:“如今帝都局势危急,王爷为国事操劳不已,妾身又怎敢独自苟安,只盼能陪在王爷身侧,纵使不能为王爷分忧,也可好好照顾王爷。”

七王爷担忧爱妻身体,急忙携她入了寝殿,宽言安慰道:“夫人,保家卫国是我等男子汉的责任,你不必为此事操心,只管安心养胎便是。只要本王一日不死,那些贼子就休想攻入帝都。”

风兰夫人是女中诸葛,智计超卓,然而当此之际,七王爷却不想劳烦她为帝都军情操心,只想让她安心修养,以待临盆。

风兰夫人道:“王爷放心,妾身这几日有绮芳伴着,她把一切都搭理得妥妥当当。前些日子王爷肃清了帝都里与严嵩有所牵扯的大臣,骆庆年也在清算之列,骆庆年闻声先遁,倒是骆家的家眷,现都下了大狱。臣妾想为绮芳求个情,请王爷看在臣妾的面子上不要为难骆家的家眷。”

七王爷道:“那是自然,夫人多虑了,骆家的家眷并无大罪,将他们关押,也只是暂时的,等这场战争一过,本王自会下令将他们放出来。”

风兰夫人道:“妾身就先替绮芳谢过王爷了。”她看着七王爷身上缠了数道绷带,其间透着淡淡的血色,心疼地道:“今日的战事妾身也有所耳闻,王爷能够安然无恙,多亏了段公子应用相救,得子如此,却是也是王爷和妾身的福气。不过王爷在今后的战事里,千万要保重啊。”

七王爷看出了妻子的担忧,握着风兰夫人的手,道:“夫人放心,为夫以后不会再如此鲁莽了,为了夫人,为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为夫也要好好保重。”

他二人夫妻情重,心里念着的就只有对方,两人脉脉相望,只觉得时间在这一刻都凝定了。

就在此时,突听屋顶上一声轻响,二人面色微变,然后就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白日里王爷身受重伤,我家主人心中挂念,特命小可前来探候王爷。”听口音竟然是玉扇公子。

战火燃起,七王爷早已将王府守卫尽数派往了军营中支援,一众家臣与护龙山庄的属下也都被他派出去援助帝都军队,此刻都尚在军营之中,王府中的守卫颇为松懈,几乎已不剩多少人了,不再如先前那般铜墙铁壁,因此玉扇公子才能轻易入内。

七王爷面色一紧,披衣而起,却觉得浑身伤口剧痛,风兰夫人知道丈夫要强出头,眸光一冷,出手点了七王爷的穴道,让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七王爷目光焦急,望着风兰夫人,似藏了千言万语,风兰夫人却道:“王爷,您身上挑着保家卫国的重责大任,这点琐事,让妾身料理便可。”

说罢她竟然从壁上取下一柄长剑,推门而出。

玉扇公子似笑非笑,摇扇道:“原来是风兰夫人,许久未见,没想到夫人竟然即将为人母,真是可喜可贺。”

风兰夫人面色如水,自有一股威严,道:“王爷的伤势不劳你们费心,宁王府乃皇家宅第,岂容你这草民随意进来放肆。”说罢她手中长剑倏然出鞘,刺向玉扇公子。

玉扇公子吓了一跳,急忙向后越开数尺,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左侧面颊上已被宝剑划出一道血痕。他没想到风兰夫人有孕在身,居然还如此厉害,思绪刚动,第二剑转瞬即至,玉扇公子吓出一身冷汗,手中折扇一挡,只觉得一股大力自宝剑上传来,把他打得连连后退,双脚居然擦着地面向后滑了好长一段距离方才停下。

风兰夫人持剑肃立,冷冷地道:“大胆贼子,你若还想活命,就快滚。”

玉扇公子思量再三,觉得不宜妄动,这宁王府看似不再如平时一般壁垒森严,可难保暗地里不会藏着什么高手保护七王爷和王妃,于是他扇子一合,道:“王妃,小可打扰,这就告辞。”说罢纵上高墙,跃出了王府。

风兰夫人把玉扇公子打发走,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剑往地上一扔,捂着腹部走入屋内,替七王爷解开穴道之后,脸色苍白已极,冷汗涔涔,七王爷大为紧张,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夫人,你……你没事吧。”

风兰夫人摇头道:“王爷无需担心,刚才那一击妾身未出全力,更以真气保护着腹中孩儿,自当无碍。可能只是动了胎气,修养一会便好。”

就在此时,房门急扣,门外传来段晨浩焦急的呼喊声,七王爷道:“浩儿,进来吧。”

段晨浩急步入内,身旁还跟着蓝夜,蓝夜见风兰夫人面色不佳,道:“王爷,王妃她似乎身体不适。”

七王爷道:“刚才玉扇公子来了,本王重伤行动不便,王妃便出去赶走了羽扇公子,因此动了胎气。”

蓝夜上前为风兰夫人探脉,忽然眉头一皱,道:“不好,王妃果真动了胎气,可能今晚就要临盆了。”

七王爷闻言面色大变,急忙唤来贴身侍女,去将稳婆唤来,不一会,稳婆来了,对一众侍女吩咐了一番,便让风兰夫人躺在床上,低声嘱咐。

七王爷与段晨浩和蓝夜来到外堂,段晨浩见七王爷面色紧张,急忙安慰道:“义父,您放心,义母她吉人天相,定会母子平安。”

七王爷喃喃叹息道:“都怪本王不好,是本王连累了夫人……”忽然他低呼一声:“不好,那玉扇公子此行的目的绝对不简单,他定是前来打探虚实,如今让他知道王府守卫松懈,说不定过不多时,敌人便会过来攻打王府了。”

段晨浩和蓝夜双双一惊,七王爷又道:“偏生王妃此时生产,这该如何是好。”

段晨浩定了定神,道:“义父,您不必担心,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召回王府的守卫和护龙山庄众人,一同护卫王府,山庄里虽然无人,但尚有璟睆和司徒姑娘,她二人武功道法高强,若由她二人守护义母,该无大碍。”

蓝夜道:“我这就去把她们叫来,还有欧阳兄,有他在,就算是对方的高手全都到齐了,我们也不必害怕。”

蓝夜刚走,左师容也来了,七王爷道:“师容,倩雪和载明就交由你保护了,把几个孩子聚到一处,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叫他们千万别出来。”

左师容道:“王爷放心,师容定当竭力保护郡主与世子周全。”

段晨浩道:“左姑娘,你自己也当心些。”

左师容只是淡淡看了段晨浩一眼,便疾步走了出去。

这时,屋外又有异动,段晨浩道:“义父,您伤势未愈,不宜动手,您就留在房间里陪伴义母吧,此刻义母最需要的就是您,外面的一切交给孩儿便可。”说罢一声清啸,拔出荻萝剑就已抢到了门口。

就只见屋顶之上,站着的赫然是陈公公,他阴恻恻地笑道:“怎么几日不见,你这段小狗倒成了王爷的儿子了?果真是攀上了龙族,顿时由一个江湖小混混变成了王府的小王爷,段小狗,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啊。”

段晨浩闻言大怒,厉声喝道:“老阉狗,休得在这里放肆,扰了我义父的清净,我可是决计不会饶了你。”说罢纵上屋顶,宝剑直指陈延喜。

陈延喜先前因为祈天大祭的事情获罪,暂敛锋芒,也因此因祸得福,这次清算严嵩余党,竟未察到他的头上,虽然七王爷力陈陈延喜的罪状,但一无实质性的证据,二来嘉靖唯恐陈延喜真的在此时倒戈,那可就大事不妙,东厂一旦产生变故,整个帝都必会掀起一场风波。

段晨浩道:“你果然和严嵩老狗是一路的,今日本大侠就斩下你的狗头。”说罢剑夹劲风,向陈延喜左肋刺去,陈延喜早有提防,危急中运劲左臂,向外疾掠,挡开了剑锋,随即施展轻功,想要往王府之外飞掠。

段晨浩挺身便追,但马上刹住了脚步,心中忖道:“陈阉狗分明就是想将我引开,到时候自然会有别人前来加害义父,我可不能一时冲昏了头,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当即嘿嘿笑道:“陈阉狗,你要走就快走,宁王府可不欢迎你。”

陈延喜回头哈哈讥笑道:“怎么,段小狗,在王府里当小王爷当得安逸了,竟然连追本督的胆子都没有了吗?”

段晨浩负手笑道:“历来只有狗追认,你何时见过人追狗的。”

陈延喜登时现出怒容,咬牙切齿,知道段晨浩瞧出了自己的计谋,于是不再言语,袍袖抖动,十指屈伸,向着段晨浩发动一轮疾风暴雨的猛烈攻击。

陈公公潜心多日,于吸功大法一功已颇为纯属,此刻已练到了隔空吸功的境地,他双臂张开,一团先天罡气升腾而起,转而四周阴风阵阵,吹得段晨浩发丝乱舞。

段晨浩知道他施展了隔空吸功,稍有不慎,就会邪气入体,己身功力外泄,于是凝神戒备,宝剑纵横一划,在周身结成一层气墙,正是千垒屏蔽。

陈公公知道如若把段晨浩的功力收为己用,那可是再好不过,于是全神贯注,提起十分真气,周围的一切在他气流的冲击下瑟瑟颤抖,仿佛时空在这一瞬间错乱不堪,被那一股天风海雨般的力量搅得粉碎。

第十三章乱火婴啼(1)

段晨浩心里暗自惊奇,没想到陈延喜的隔空吸功竟然如此厉害,江湖上的二流高手若与之对阵,不出片刻功夫,浑身功力便会被他吸得一干二净。饶是段晨浩有千垒屏蔽护体,也觉得周围气息卷涌,如同置身于天风海雨中一般。

陈延喜冷眼上观,炫耀一般将己身的内息挥洒得漫天飘舞,真气的波旋相互冲撞,夜色仿佛也在这一刻轰然破碎,在他的淫威之下瑟瑟颤抖。

段晨浩的千垒屏蔽虽然牢固如铁,挡住了陈延喜的攻势同时,却也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将自己紧紧锁住。他正自担心若陈延喜将自己困住,便会有其他人过来捣乱,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他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立刻听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跳进了别院。

段晨浩侧目一瞥,见来人原来是仙芝老人尹一草,尹一草见段晨浩与陈延喜斗得不可开交,咯咯地窃笑起来,如同一只偷了腥的猫一般,“陈公公,你先陪段小狗玩一玩,老夫这就进屋里去取了宁王夫妇的性命,到时候老夫向少主领得头功之后,自然不会忘记陈公公的那份好。”

陈延喜已听,露出凶恶之色,冷冷地道:“好你个小老儿,倒是撞到一个大便宜。”言语中颇为不甘。

段晨浩心中已十分了然,原来这些人都是奉了严世蕃之命,前来刺杀七王爷,先由玉扇公子刺探虚实,之后严世蕃手下的武林败类欺宁王府无人,尽皆出动。段晨浩越想越气,心想义父纵横一生,是何等英雄,今日又岂能让这些卑鄙小人毁了义父一世英名,他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计上心头,哈哈笑道:“尹一草,你也看到玉扇公子只是在我义父门外乱叫了几声,脸上就多了一条疤,你若想死,大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去,我想义父他也很乐意送你上西天。”

尹一草脚步倏止,浑身激灵灵一颤,贼眉鼠眼地打量着段晨浩,见他面带微笑,一副乐天表情,脸上无丝毫担忧,不免心里打怵,若自己因为贪一时之功而送了性命,也太不值得了。但转念一想,这段小狗诡计多端,自己没少吃他的亏,若他只是虚张声势,吓唬自己,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可就这样在自己眼前白白溜走了。

段晨浩见他踟蹰不前,心知计策已成了一半,转头又对陈延喜呲牙咧嘴地道:“你们这些严世蕃手底下的臭虫,整日里勾心斗角,一点都不齐心协力。如果我是仙芝老人,我就先和你这阉狗一起对付敌人,到时候两个人平分功劳,也比一个人冒险送死强得多。”

尹一草一听,两眼放光,于是想也不想,就纵身跃上了屋顶,他见段晨浩全力抵抗陈延喜的吸功大法,分身无暇,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右掌一抖,掌心里霎时冒出一团黑气,狠狠地向着段晨浩的背心处打去。

段晨浩早有防备,故意露出一个空门,让他的毒掌打中,然后运气潮汐诀,登时意如明月,气如潮汐,由意念带动着体内真气辗转流走,因势导利,颠倒阴阳,尹一草掌中的毒气虽打入自己体内,段晨浩却用火云真气泻去了掌力,然后用内息紧紧裹住那团毒气,将毒气从自己的右掌放出,登时撤去千垒屏蔽。

陈延喜先前一直拼尽全力想要吸走段晨浩的功力,不料他突然撤去了千垒屏蔽,心中大喜,暗自嘀咕道:“这段小狗当真是不要命了吗,这不是明白着让我吸走他的功力吗?”

然而他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方才尹一草的那股毒气由段晨掌心内放出,竟然顺着汹涌如潮的真力飚向陈延喜,陈延喜一时未察,那毒气竟然被自己吸入了体内。

陈延喜面色一变,大呼不好,急忙点了自己手臂处的几个大穴,然后用力把毒逼了出来,一股黑色血箭从他的指肚窜出,带起一股腥臭之气,随即陈延喜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毒虽然已去了,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战,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段晨浩,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狡猾多端的段小狗,本督竟然着了你的道。”

段晨浩早已运功震昏了尹一草,耸肩笑道:“谁让你这老阉狗修炼吸功大法这等阴毒邪恶的武功,今日也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恰在这时,只听得东南角上乒乒乓乓之声大作,兵刃相互交戈,段晨浩放眼望去,就只见骆绮芳手舞双刀,正自力战沙天海和红日法王两人,如今帝都陷入危难,武毅夫与宁王府众家将一同前去军中支援,骆绮芳留守山庄,常伴风兰夫人身侧,为她打理日常琐事。她听到侍女传报,说有人前来王府滋事,便前来支援。

段晨浩道:“大嫂,小弟过来帮你。”

骆绮芳却道:“浩弟,老师如今快要生产,你且守在房外,莫要让这些邪魔外道在此放肆,这里交给嫂子料理便可。”说罢手中双刀霍霍生风,一轮疾风骤雨般的进攻,硬是将红日法王和沙天海逼出了别院。

这时又见青影一闪,却是穆嫣匆匆赶来,她见骆绮芳被二人围攻,衣袖飘扬,银梭已脱手飞出,在空中滴溜溜打了个转,便给红日法王和沙天海添了两道彩。

段晨浩见穆嫣前来相助,暗自松了口气,他对面,陈延喜一脸戒备,他中了段晨浩的暗算,自是极为恼怒,但想起此行的主旨是刺杀宁王,这狡童的仇日后再报也不迟,于是纵声大叫道:“王爷,本督听闻王爷受伤,好心前来探望王爷,你怎地不出来见客?”

段晨浩知道他想要将七王爷激出来,于是出言喝道:“你是何等身份,不过是东厂的一条狗,义父皇室之尊,岂能纡尊降贵出来看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谁料陈延喜冷冷笑道:“王爷不愿出来相见,本督自有办法。”他话音刚落,就见王府里已有多处地方起起火,火光熊熊,星月暗淡,茫茫黑暗梦魇般笼罩大地,唯有王府上方一小块夜空被大火照得明灭不定,宛如大片墨海中伸出一只血红巨爪,沉沉吹在在宁王府上空。

段晨浩怒道:“你……你居然放火!”

陈延喜冷笑道:“段小狗,你终究还是太嫩了。”说罢哈哈笑了两声,纵身而去。

段晨浩气怒难当,随之也跃下了屋顶,冒烟突火,进屋去寻七王爷夫妇。

只见风兰夫人坐在屏风之后的床铺上,自有产婆和老妈子们照拂,七王爷在大堂来回踱步,见段晨浩进来,问道:“浩儿,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段晨浩据实以告,他见七王爷镇定如斯,毫不惊慌,心下略定,一转念间,已想到一计,低声道:“义父,孩儿去将敌人引开,一会孩儿让嫣儿和大嫂进来,义母临盆在即,有嫣儿和大嫂在身边一来方便,二来也可照拂义父和义母的安全。”

七王爷关切地道:“浩儿,那你呢。”

段晨浩笑了笑,道:“孩儿去将那些人引开。义父放心,孩儿之前和严世蕃的手下交过手,都是些草包,根本伤不到孩儿。”说罢他对七王爷道了声保重,便一个人冒火冲了出去。

段晨浩一出屋,但见四下里兵卒高声叫嚷,有的提水救火,有的向屋顶放箭,有的在底下挥动兵刃、双脚乱跳地骂喝。此刻宁王府的护卫们已零零星星地赶了回来,见东厂番子联合叛军突袭宁王府,众将士气愤难言,与之对抗。

段晨浩找到穆嫣和骆绮芳,与她们说了眼下的状况,穆嫣叮嘱了段晨浩,让他千万保重,随即与骆绮芳向着七王爷的寝殿赶去。

此番偷袭宁王府,严世蕃手下可谓是精锐尽出,除了玉扇公子、沙天海、尹一草众人之外,另有九幽鬼母率领血阴教的一众妖魔鬼怪、红日法王带着格鲁派一些武功高强的喇嘛,气势汹汹地前来挑衅。

王府的前院后院、各处亭台均有刀兵械斗之声,火势熊熊,红透了半边天。段晨浩再次跃上屋顶,施展轻功踏着瓦片一路前行,俯瞰脚下烈烈火海,忽然看到了璟睆与司徒睿晗,司徒睿晗手中的飞雪宝剑在赤红火光中舞动不休,兀自散发着一股清新冷冽的冰雪之色,她持剑与玉扇公子斗在一起,玉扇公子仍死性不改,看着司徒睿晗,脸上带着三分淫邪的笑意,出手轻浮放荡,司徒睿晗却似见所未见,神色清冷,不可侵犯,玉扇公子武功本就不如司徒睿晗,加之心有旁骛,很快臂膀之间就多了几道伤口。

璟睆则与九幽鬼母斗在一处,璟睆所修习的术法属火,此刻遇强则强,借由周边火势倾力而发,星星火光灿若玫瑰,在她周身盛放,将九幽鬼母团团围住。九幽鬼母的幻阴指虽然厉害霸道,但此刻被璟睆术法所制,倒一时失了分寸。

段晨浩知道以璟睆和司徒睿晗的武功,对付玉扇公子和九幽鬼母绰绰有余,他担心此地还有其他高手,再加上宁王府的侍卫尚未全部撤回,而严世蕃的叛军和东厂番子人数众多,时间一久,王府未免吃亏。

第十三章乱火婴啼(2)

他暗自思量两全之策,忽见东南处的宅院猩红火光之中夹杂着一道湛然青光,如同一道青色长虹经天而起,他知道欧阳缜和人打了起来,心里好奇,御风飞到那处庭院,竟看到几个身着大红僧袍的秘藏喇嘛将欧阳缜团团围住,这几人的武功竟不在结古寺的几位大德之下,但他们是秘藏佛教的叛徒,出手狠辣,招招夺命,全然没有一丝一毫佛家高僧的慈悲祥和,倒如同地狱修罗一般挥戈死亡。

再看欧阳缜青衣飘拂,随风而动,一团青光犹如真火青龙在他身前翻飞缠绕,龙吟阵阵,如啸秋水,那几个红衣喇嘛纵然身负绝学,却不甘靠近他身前三尺之地。

欧阳缜棕色发丝缭绕飞舞,随风猎猎,幽深的眼眸里杀气凛冽,回帝都的一路上这几人苦苦纠缠,若非那时他身上血咒发作,司徒睿晗每日以微尘圣法助他疗伤,他也不必遣心童先行回帝都。

今夜没想到这几个喇嘛又来纠缠,欧阳缜登时杀心大盛,掌心青光暴成一团,恰巧此时一个喇嘛双掌袭来,那是一招伏魔大手印,掌风狂烈如刀,宛如将一团烈日我在了手心,炽烈之气破面逼来。

欧阳缜却面色不变,清冷的眸光宛如一泓清泉,瞬间浇熄了那团炽热,他双眼抬起,冷冷地盯着那个红衣喇嘛。

“你找死!”

皇者之气伴随着无上龙威轰然爆发,手中青光卷成一道无形的宏大气流,上冲于天,宛如鲲鹏抟风运海,振北图南一般。就连夜色也不禁簌簌而动,似乎无法抗拒这逆天之威严。

刹那之间,青光撞开了那团浓烈的火气,宛如一条巨龙破开漫天火海,将猩红的火光化作了凄艳的血红。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那个喇嘛的心,一个念头像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心头,无法吞下去,无法吐出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仿佛化身为魔,就在那一刻,他的精神忽然崩溃,终于绝望地喊道:“不……”

青光结幻,化身为青色巨龙,一瞬间洞穿了那个喇嘛的身躯,将他的透露生生拧下。

惨叫声戛然而止,大喇嘛须眉皆张,面容凌厉无比,粗重的气息仍不住向口里倒灌,却带着汩汩鲜血,从破碎的咽喉涌出,发出咝咝的诡异响声。

天地在这一瞬剧烈地颤抖,剩余的几个喇嘛只觉得被这无边的杀气逼得无法立足,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段晨浩也被欧阳缜狂烈的杀气给震住了,一时语塞,反倒是欧阳缜对他道:“这几个喇嘛交给我对付,王府中还来了许多其他高手,你且去寻一寻,免得让他们有机可趁。”

段晨浩应声答应,袍袖一拂,人已如青萍柳絮飞得远了,忽然心中一个念头又生了出来:“严嵩此番谋反名不正言不顺,他还记得昔日在洛阳城里,凌芷涵说她曾在洛阳王府里听洛阳王说过,严嵩一心想要抓住载明,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着载明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谋反。今夜这些人的目的不光是刺杀义父,莫非还要掳劫载明?是了,若真要刺杀七王爷,又何须大费周章地放火,鬼藏隆之介手下的忍者暗杀之能举世无双,此番明火执仗,反倒暴露了行藏,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不光要刺杀义父,更要抓走载明。”

念及此,段晨浩觉得掌心里冷汗涔涔,王府里的内奸的身份如今尚未查明,此刻局势如此混乱,若他们对载明下手,当真防不胜防。

于是他不做犹豫,向着载明与倩雪的居所匆匆行去。忽见一道剑光在熊熊火光里冲天而起,斩破苍天,他暗呼不好,这一剑霸道猛烈中又夹着三分鬼气,普天之下除了鬼藏隆之介,又有何人能使出如此毁天灭地的一剑?

于是他加紧步伐,身形陡然拔高,凌空而起,宛如一颗白色流星划破天际,转瞬即至,眼前场面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只见鬼藏隆之介一剑震开了左师容,身形前探,如苍鹰展翅般扑向载明。

恰在这时,白影一闪,却是心童抢身而至,双手合十,一层金色佛光自他掌心散开,涟漪一般扩散开去,佛光普照,洞彻天地,鬼藏隆之介知道那是普善禅院的绝学“光照十诧”,心下不敢怠慢,一顿身,矫捷地撤了回去,感觉周身火辣辣的一阵疼痛,饶是他迅捷百变,却还是给那佛光灼伤,能使出这招“光照十诧”的只有普善禅院心字辈的高僧,怎么这白衣小和尚居然有如此修为?

心童年纪尚幼,使出这等高深的功夫又挫败了鬼藏隆之介这等高手,已是勉强,此刻身子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左师容见状,急忙挥剑而上,“清风十三式”连绵施展,与鬼藏斗在一起,朱倩雪和心童则退到了载明身畔,全身戒备。

这时,蛰伏在暗处的数名忍者伺机出动,向几个孩子一拥而上,左师容被鬼藏缠住,分身无暇,眼见几个孩子被众忍者围成一团。

段晨浩清喝一声,凌空翻了个跟斗,连带卷起绵绵剑光,划破夜色,伴着他矫健的身影挥洒而下,剑光将三个孩子裹围起来,随势向外扩散,那些忍者只觉得劲风扑面,光华灿烂,急忙挥剑格挡,然而宝剑在触到剑光的一刻颤了两颤,剑锋被逼得歪斜过来,纷纷抽在他们的脸上。

段晨浩甫一落地,右膝弯曲蹲下,左腿铲出,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众忍者纷纷绊倒,然后领着三个孩子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圈子。

左师容终究不是鬼藏的对手,缠斗多时,心力已疲,一个恍惚,左臂已被鬼藏剑锋划破,鲜血长流,鬼藏欲乘胜追击,长剑如蛇,向左师容咽喉处钉去,左师容步步后退,却见那一点寒芒急速逼近。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已被人拦腰抱起,惊愕间,她忽然瞥见了段晨浩英俊的侧脸,变起一瞬,只见段晨浩扬手举剑,将宝剑平平搭上了鬼藏的剑,荻萝剑顺势一转,荡开一股巧劲,如抽丝般黏上了鬼藏的剑。

鬼藏不得已,急忙抽剑,段晨浩压力骤解,随即身子一侧,右臂展开,将左师容放了下来,他见左师容面色惨白,流露出关切的神色,岂料她只是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便过去与朱倩雪站在一处。

就在此刻,衣袂破风之人响起,几人从天而将,段晨浩见来人是颜道明和武毅夫,还有谷先生和徐先生,面露喜色。几个忍者从暗地里蹿出,刚要出招,武毅夫已将奔雷手施展开来,掌风狂如风雷,三招之下已扼断了那几人的咽喉,他虎目生威,身形俨如山岳,登时让地方气势一馁,不敢靠前。

武毅夫道:“浩弟,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段晨浩眼珠子转了一圈,见鬼藏在侧,登时心生一计,道:“大哥,义父已出了王府,如今行藏安全,你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探望义父,这些小喽啰就交由大哥与颜总管料理了。”说罢他动如脱兔,登时身形跳如星丸,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鬼藏一听七王爷不在王府,再看载明有一众高手保护,知道若再纠缠下去必讨不到好处,莫不如去追上段晨浩,找到七王爷的藏身之所也是好的。转念间他施展忍术,纵身而起,朝着段晨浩追了过去。

段晨浩心中早有计较,莫不如由自己撒个谎,把王府的牛鬼蛇神全都引出去,这样一来,七王爷也能安全一些,如今武毅夫和颜道明已回来,左师容知道七王爷并未离府,定会告知他们,如此他们也就知道了自己的用意。

心里得意之际,段晨浩却忽然觉得迎面一道掌风猛拍过来,他一侧头,让开步子,心里暗呼一声,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久违的人。

“洛阳王!”段晨浩站在屋顶,双手握成了拳头,目眦欲裂,厉声道:“原来你也来了帝都,你果然也是严嵩的走狗。小辣椒在哪里,你说过一月之后会放她来帝都找我,如今一月之期以过,为何她还不来!”

洛阳王哈哈笑道:“段小狗,没看出来,你倒是还挺痴情的,如今还对凌姑娘念念不忘。你放心,凌姑娘是我府上贵客,她和语盈相处得甚好,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只不过语盈前些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凌姑娘放心不下,便延缓了期限,她知我要来帝都,还拖我给你带了封信,你自己看吧。”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向段晨浩投掷过去。

段晨浩接过信件,抽出信纸,展开一看,上面确是凌芷涵娟秀的字迹无误,信中内容也确实如洛阳王所说,因为语盈生病,凌芷涵不忍离去,是以才在洛阳逗留多日,信中还聊表了她对他的关切惦念,段晨浩看了之后,只觉得心中温暖感动,对凌芷涵的思念之情更甚。然而他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于是立即收敛心中绮思。

只听洛阳王呵呵笑道:“凌姑娘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既是她的朋友,本王也不好为难你,你乖乖地带本王去寻七王爷的下落可好?”

段晨浩把信收入怀中,目光凌厉如刀,怒道:“做梦!”

洛阳王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说罢他双掌齐发,掌风间电光连闪,一手拿向段晨浩肩头,一手擒他右臂,电转如风,瞬息而至。

段晨浩知他立功心切,已急不可耐地要抓住七王爷,便想将计就计,将他引出王府。

洛阳王双掌齐至,其间夹杂着修罗阴煞功的内劲,段晨浩不禁想起昔日自己和穆嫣在洛阳时所受的屈辱,气上心头,出手也毫不留情,飞龙探云手施展开来,霎时间拍开一道道碎光乱雪,将洛阳王的招式尽皆挡了回去。

第十三章乱火婴啼(3)

段晨浩右手一握,掌心里火光如珠,体内火云真气汇聚右掌,想给洛阳王一记厚礼,然而刚要发掌时,却感到身后剑气飚射,一弯身躲了开去,他情知是鬼藏隆之介杀来,不敢怠慢,稳住身形之后双臂一拉,臂膀之间火光换成真龙之形,腾挪闪展。段晨浩低喝一声,下盘稳扎,身形凝如山岳,双掌倏然拍出,燎烈的火光拉成一条赤炎之龙,盘空游走。随即双臂一引,那条火龙呼啸着向洛阳王和鬼藏冲去,其势霸猛,仿佛上古凶兽穿越了时光和空间的罅隙,带着毁灭之力凌然压下。

洛阳王和鬼藏惧是一惊,没想到段晨浩能施展出这一招“龙御天火”,那条火龙就宛如段晨浩的灵魂,带着无尽怒意张牙舞爪。

二人纷纷出招抵挡,怎料那股炽烈的气息如同那个少年永不熄灭的心火,居然有着燃烧夜空的力量。

夜色透亮,火光笼罩,段晨浩的眉心处也腾起一抹火焰的光纹,宣示着他此刻无尽的怒意。

然而漫空浓烈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宛如照耀着一株初春的花树。

忽然,他双掌一合,一点精光自他的额心迸发而出,光芒绽放,火龙随之轰然爆散,幻化成无数灭绝光线射向二人。

洛阳王和鬼藏虽极力抵抗,然而还是有几缕光线透体而过,给他们挂了彩。

段晨浩傲然一笑,对他二人做了个鬼脸,道:“你们不是想找七王爷吗,有本事就放马过来。”然后踏着夜色向远方跃了过去,二人急功近利,都想先找到七王爷好抢个头功,因此虽然受了伤,却还是紧追而去。

王府中此刻已乱作一团,从军营中赶回的家将与叛军和一众江湖高手战在一处,四处可闻刀兵相斗之声。

徐先生和谷先生跟在左师容和几个孩子身边,杀开一条血路,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安全的所在,武毅夫与颜道明知道段晨浩使计支开了洛阳王和鬼藏,而王爷尚在王府,便急忙向着七王爷的寝殿赶去,路上虽有叛军阻拦,但二人武功超卓,此刻心念七王爷,出手毫不留情,叛军在他二人手下死伤无数,纷纷吓破了胆,不敢再阻拦二人去路。

到了七王爷的住处,只见楼阁之外,辛九娘带着王府一众会武功的女眷与叛军周旋厮杀,房间里尚能听到女子呼喊与产婆忙碌的声音,二人心里一惊——原来王妃居然在此刻生产,难怪这些女子们拼了命也要守住门口。于是二人纷纷出手,将叛军杀了个干净。

就在此刻,陡然听到房间里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清脆嘹亮,如同雏鸟的鸣叫,众人情知王妃顺利生产,欣喜不已,屋内产婆用厚厚的摊子裹住一个婴儿,高兴地道:“王爷,恭喜王爷,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七王爷接过孩子,只见那个小婴儿在襁褓中裹着手指,睁着两个圆圆的大眼睛冲他笑,煞是可爱,七王爷心中无限欢喜,轻轻逗弄了孩子两下,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他走到风兰夫人塌前,握住她的手,道:“辛苦夫人了,这是我们的孩子,多可爱啊。”

风兰夫人虽有些虚弱,却因为欣喜的笑容而容光焕发,她和丈夫一起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只觉得幸福极了。

穆嫣与骆绮芳在一旁看着,也是笑语盈盈。

怎料变生顷刻,室内帘幕无风自动,眨眼间数十名忍者如鬼魅般从房间四壁突围而入,七王爷神色一变,护住妻子,骆绮芳双刀一动,已然奔身上前,与那些忍者战在一处。

门外众人听到屋内有动静,欲要前去援助,岂料一众叛军已杀将过来,团团将寝殿围住,众人与叛军浴血厮杀,已无暇去顾及屋内情形了。倒是颜道明和武毅夫抢身入内,去保护七王爷一家,刀光剑影霎时间充斥了整个寝殿,风兰夫人怀中的婴儿呀呀啼哭,大火犹如长龙般蹿上了房梁,室内顿时烟雾弥漫。

风兰夫人一咬牙,对穆嫣道:“穆姑娘,拜托你,带我的孩子倒一个安全的地方。”

穆嫣接过孩子,见风兰夫人如此信任自己,目光一亮,点头道:“王妃请放心,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保护这孩子的安全。”说罢她抱起孩子,身影一闪,几个转折,就借着火光的掩护蹿上了屋顶。

恰在这时,九幽鬼母、红日法王等人闻声赶来,看到穆嫣抱着孩子立在屋顶,他们知道那孩子是七王爷爱子,顿时起了抢夺之心,穆嫣见下面群魔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怀中的婴儿,又见孩子啼哭不止,柔声安慰道:“小宝宝,别怕,姐姐这就带你走。”说罢衣裙随风摆舞,人已渺然无踪。

九幽鬼母惨白着一张脸,厉声道:“谁抢到那孩子可是大功一件,追!”红日法王等人心急立功,随九幽鬼母一齐向着穆嫣追去。

夜尽天明,层云破晓,曦光明灭不定,整座帝都笼罩在一片黯淡的曙色中,如同蒙上了一层黯淡的梦魇。

段晨浩引开洛阳王和鬼藏之后,王府内又有诸多江湖好手一拥而上,企图争个头功,这正中段晨浩下怀,他引出来的人越多,义父就越安全。

此刻天刚破晓,十里长街上空无一人,分外萧索,清冷之气扑面而来,让人在微凉晨曦中不由战栗。

段晨浩施展高妙轻功,引得身后众人围追堵截,他却机灵得犹如一只小猴子,上蹿下跳,把身后之人耍得团团转。他尽拣阴暗曲折的里巷东躲西藏,倒让身后众人急得抓耳挠腮。

此时,尹一草和陈延喜也赶了过来,与沙天海和红日法王汇合,红日法王向尹一草道:“仙芝老人,你且守在这巷口,我进去赶那兔崽子出来。”尹一草怪眼一翻,喝道:“我干什么要听你号令?”红日法王心想这怪老头不可理喻,跃上墙头,放眼四望,只见段晨浩正猫在墙角喘着粗气,他心下大喜,悄悄从墙头掩近,正要跃下擒拿,段晨浩突然大叫一声,跳起身来,钻进晨雾之中,登时失了踪影。

段晨浩隐身雾里,急匆匆向着巷子口奔去,他刚冲出巷头,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段小狗,投向了吧。”正是尹一草手执竹杖,拦在巷口,此时段晨浩前无进路,后有追兵,抬头一望,墙头漆黑一团,却是红日法王站着,段晨浩冲他二人咧嘴一笑,道:“你们俩就不嫌累吗,你们不累,本大侠可累了。”

红日法王道:“你要是累了,就乖乖告诉我们七王爷在哪里。”

段晨浩心里寻思自己拖延已久,王府护卫应该全都赶了回去,义父义母此时定已脱险,于是笑哈哈地道:“义父他老人家正在王府里,你们若不信,自己回去瞧个究竟便是。”

他二人脸上神色惊异不定,怀疑他的话是真是假,段晨浩趁他们晃神之际,一个箭步冲出了巷子,本想一路狂奔回去,奈何又被陈延喜和洛阳王挡住了去路,再看后面又杀出了鬼藏隆之介,自己此刻已被一众高手包围,看来今日只得与他们狠斗一番,才能全身而退。

陈延喜阴恻恻地笑道:“段小狗,就算我们今日杀不了宁王,抓不到弘德王,拿你的人头回去交给主公,也是大功一件。要知道,主公最恨的人,除了宁王,便只剩下你了。”

段晨浩道:“本大侠的人头在此,你若有本事便来拿。”

陈延喜道:“大伙一起上,就不信今日杀不死这臭小狗!”言罢众人纷纷亮出了杀手锏,向段晨浩步步紧逼。

段晨浩无可奈何,宝剑一横,于群魔狠斗起来。他昨日里舍身相救七王爷,虚耗了不少真气,夜间又与众人周旋恶斗,此时早已筋疲力尽,又被这么多高手围攻,实在已是强弩之末,时日一久,他必败无疑。

段晨浩只有咬牙苦撑,一口剑使得是密不透风,一时倒也把众人逼得不敢靠近,他此刻不硬拼,只是在刀光剑影、拳风掌影之中窜高伏低,极尽轻灵之态。

沙天还已奔到段晨浩身后,绕过剑风,阴险一笑,随即施展出“大力千斤拳”,两圈左右开弓,段晨浩一时不查,只觉得背心一痛,两眼发黑,身子往前一个踉跄,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一咬牙,用手抹去血迹,回头就见沙天海朝自己合身扑上,段晨浩身子一矮,往前一个纵步,剑锋外展,沙天海全力前冲,竟一时没有收住,段晨浩看准时机,目光一寒,宝剑一挺,穿心直刺,宝剑透胸而出,沙天海登时两眼一翻,魂归西天。

其他几人见状,纷纷哇哇乱叫,没想到段晨浩已到了这等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还可以爆发出如此虎威。

段晨浩拼尽全力杀了沙天海,此刻已气喘吁吁,束发散乱,身上血迹斑斑,失了平日里丰神俊朗之态,眼中是豹子一般的狠厉决绝。

洛阳王冷哼一声,欺身而上,右掌阴风飒飒,劈面打出,左手则胼指如潮,照段晨浩右臂“三里穴”点去。段晨浩见势不妙,急忙本身后退,岂料身后尹一草和红日法王早就埋伏好,段晨浩进退维谷,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受了洛阳王这一指,登时觉得气血一阻,右臂酸麻,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了,身后的红日法王和尹一草见状,一人一掌,狠狠拍在段晨浩的后背。段晨浩气力衰竭,勉强运动火云真气护住了心脉,那两人的掌势一刚强一阴狠,此刻同时招呼在段晨浩身上着实痛苦难当。段晨浩就地一滚,只觉得浑身骨骼都要碎了。

他虽然身受重伤,但耳聪目明,依稀仍能清晰地听到衣袂破风之声从远处传来,一抬头,就看到一道清影掠过头顶,他不由惊呼:“嫣儿!”

只见穆嫣御风而行,在自己身前一处高檐上站定,她见段晨浩身受重伤,顿时泪光涟涟,她左手抱着婴儿,右手银梭脱袖飞出,一线银光划过空中,段晨浩只觉得腰间一紧,就看到一根银线缠住了自己腰身,穆嫣运足全身真力,用银梭将银线拉起,银线带着段晨浩升到空中,一个转折,他就已站在了穆嫣身边。

此刻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涣散,险些站立不稳,穆嫣眼睛一眨,清清凉凉的泪珠便已滚落腮畔,他拦住段晨浩,提气一纵,便踏着满街青瓦簌簌远飞。

洛阳王一摆手,道:“我们追过去,段小狗如今身受重伤,那臭丫头扶着他跑不了多远,今日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杀了段小狗!”

众人被他一鼓动,纷纷涌起杀心,向着二人穷追而去。

第十四章生章死相依1

段晨浩醒转时正是午夜,但他一醒来却见到了满室烛光,和烛光下略显憔悴的穆嫣。

她一直坐在灯下等他醒,一直等到因为心力交瘁而沉沉睡去,她的容色有些苍白,眼波朦胧如雾,在灯下看来,仿佛是一口气就能吹散的雾之精灵。

段晨浩头脑依旧混乱,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低唤:“嫣儿!”可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张了张口,喉咙却是火烧一般的疼痛。

他不知道,他已昏了好几个时辰,尹一草和红日法王掌势犀利,洛阳王有封住了他右臂的穴道,若在一个时辰之内不能解开穴道,他可能会就此瘫痪。

穆嫣倚仗决定轻功甩开了众人,她知道洛阳王一干人等必然能会埋伏在王府附近,她不敢贸然回王府,辗转之下,她唯有将段晨浩带回了自己的家,就算洛阳王他们发现,仗着轮回巷里的阵法,尚能困他们一阵。

穆嫣带着段晨浩刚刚进来,孩子们一看是姐姐带着大哥哥回来,大哥哥却昏迷不醒,姐姐也眼眶红红,大家心里都开始不安起来。不过所有的孩子马上就为段晨浩的伤势忙碌起来,把家里所有珍贵的药材全部拿来,小虎和小飞去烧热水,小琪准备了干净的被褥衣物,其他孩子们则围在穆嫣房外,张着小脑袋望里面看,在心里默默祈祷大哥哥不要有事。

穆嫣以自己的内力硬是将洛阳王点重的穴道冲开,然后又给段晨浩服下了一些治疗内伤的丹药,她粗通医理,只能暂缓段晨浩的伤势,却无法彻底根治。苦苦思索之下,穆嫣觉得唯有尽快通知王府中人前来营救,才是上上之策。

于是他派出了最机灵的小琪和小飞,让他们从后院偷偷溜走,去宁王府报信。

之后她就一直守在段晨浩的身旁,为他擦拭脸上、身上的血迹,细心为他包扎伤口,然后又为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方才沉沉睡去。

段晨浩醒来,想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她的额头,可是这个动作却这么难,他此刻方才发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浑身仿佛虚脱一般,骨头都似乎已经完全散开,七零八落。

穆嫣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眉头蹙得更深,失声喊道:“段大哥……”

她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从梦中惊呼而醒,一醒转,看到榻上复苏的段晨浩,不由狂喜:“段大哥,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扑到榻边,泪水不由自主一颗颗落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段晨浩,直到泪水打湿了段晨浩的衣襟,她才坐起,端来一盏茶,用汤匙轻轻送入了他的口里。

这茶乃白菊与冰糖同煎,润喉清火,段晨浩喝了几口,神智略为清明,喉咙也不再那么痛了,又可以说话了:“嫣儿,我这是在你家吗,洛阳王那些人……”

穆嫣道:“他们被我甩在了身后,一时三刻还找不到这里,就算找来,也走不过轮回巷,我已经让小琪和小飞去宁王府搬救兵了,段大哥,你耐心等等,回到王府,蓝公子自然能医好你身上的伤。”

段晨浩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安慰道:“嫣儿,谢谢你了,别担心。”他侧过脸,看到摇篮里安睡的小婴儿,朗然笑道:“这孩子好可爱啊,他是义父的孩子吗?”

穆嫣欣然笑道:“是啊,是个小男孩,当时场面太混乱,王妃就让我抱着孩子先出来。段大哥,你看他,多可爱啊,小小的,软软的。”

段晨浩看着那个小孩,心里也生出一股暖意,疲累又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的神思,不知不觉间,他再次沉沉地睡去。

然而没有睡多久,段晨浩就被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惊醒,穆嫣也倏然醒来,脸色一惊,挺身坐起。

“妈的,这破巷子还真是厉害,里面好像是十诧古图里的阵法,多亏了王爷您见多识广,带着我们闯了进来。”

“法王过奖了,今日咱们就将段小狗与雪魂珠一并正法,回去一起领功。”

穆嫣与段晨浩所处的房间与外面仅有一墙之隔,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刹那间明白了洛阳王等人已冲破了轮回巷,一直杀了进来。

不过没听到孩子们的声音,料想他们应该已经躲了起来,然而在此危急的情势下,她来不及想太多,奔至段晨浩塌前,扶起了他,低声道:“段大哥,洛阳王他们来了,咱们先躲一躲。”

一言未毕,院门已被轰然踢开。

段晨浩也明白情势危急,强自支撑着从塌上起来,扶着穆嫣的肩,他这一动,身上的伤口骤然裂开,鲜血丝丝溢出,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他咬牙不出声,跌跌撞撞地由穆嫣半扶半抱着向后院走去。

穆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段晨浩,此时也颇为费力,她终于转到了后院一间内阁,转动了房间里妆台上的一个胭脂盒,推开一扇暗门,与段晨浩匆匆弯腰躲入。

一入暗室,段晨浩再也坚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面色转为青紫。

“段大哥,你别激动,稳住体内的气息,不可以让掌力四处游走。”穆嫣扶着段晨浩坐在地毯上,心知情况万分凶险,不由一阵无措。

但她生性坚强无惧,虽处境险恶,仍没有丝毫的气馁,已急速地想着全身之策。

段晨浩只觉得体内真气乱窜,自己无法控制,红日法王和尹一草的掌力犹如翻江倒海般,折腾得他死去活来,无法忍受的剧痛逼得他张口大呼,穆嫣此时听到了大门推响,情急之中反手堵住了他的口,段晨浩这声厉呼便再也发不出来。他在神智迷乱中紧紧咬着牙关,深深咬入穆嫣的手背。

血从手上不住流出,穆嫣疼得眉头都蹙了起来,却忍住了不叫出声。

看到段晨浩因为痛苦而不住挣扎,一惊之下她顾不得其他,紧紧扑在了他的身上,摁住他的四肢,以免他在挣扎时发出丝毫声响,惊动了外头。

门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走近,似乎有五六个人,看来真是洛阳王等人。

只听得红日法王道:“奇怪了,刚刚好像还听到有人走动,怎么一进来又没人了?”

陈延喜道:“段小狗和贼丫头狡猾得很,我们务必要找仔细了。”

众人在房中细细搜寻,穆嫣的心也随着他们的动静七上八下。

方才要搜向这边,突地听尹一草道:“东边屋子有动静。”

众人一声呼哨,四散追去。

穆嫣暂时舒了口气,提到喉咙口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她看着段晨浩痛苦的脸色,心知有几团真气正在他体内强行乱窜,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得心如刀割。

寂静中,忽听东边房屋中一片嘈杂,一个尖声大呼:“姐姐,救命!”

“阿城!”又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别害怕,千万不能让这些坏人找到姐姐。”

“小虎,阿城。”穆嫣脸色惨变,刹那间犹如疯了一般,她不顾一切地起身,可收却死死地被段晨浩握住,挣脱不得。

她怔了一下,看着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段晨浩,颓然坐了下来,急忙运功抵住他的后心,以自己的真力为他护住心脉,阻止洛阳王修罗阴煞功的真气在体内扩散。

真气乱窜繁复,段晨浩手足又一阵抽搐,剧痛让他如同困兽般不停地挣扎。

与此同时,脚步声又转了回来,穆嫣大惊之下回身扑上,死死压住了他的挣扎,在他耳边轻轻道:“段大哥,再忍一会。”

段晨浩显然听到了她的话,勉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智,缓缓点头,胸口不住地起伏,冷汗已经湿透了重衣,两人在黑暗的密室中,与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起无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次回来的似乎只有洛阳王和陈延喜,只听洛阳王哂道:“这贼丫头和段小狗还真能藏。”

忽然,陈延喜阴笑道:“王爷,你看这菊花茶还是热的,人一定还在附近。”

暗室中穆嫣身子一震,脸色转为苍白。

她心知这房内陈设简单,对方若细细搜寻,过不了多久便会发现这个地方。

外面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嘈杂声,还有孩子们尖利的哭叫声,暗室内却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段晨浩粗重的喘息声和穆嫣急促的呼吸。

穆嫣伏在他身上,紧压着他的手足,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穆嫣已眼泪盈眶,紧紧咬着嘴唇,她只求老天爷千万要保佑孩子们,她可以用一切去交换孩子们的平安,包括她自己的命。

黑暗之中,段晨浩似乎已经历了剧痛,神智稍见清醒,渐渐松开了紧咬的牙关。

对方的脚步声在离暗门的几步之外响起。

穆嫣屏住呼吸,不敢稍动,虽然段晨浩松开了口,可她的手却不敢移开,她手上温热的血,一滴滴流入了段晨浩的嘴角。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