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费洛蒙 - xp1024.com
《风中的费洛蒙》


风中的费洛蒙

他拿起电话,没有什么表情的传了几个机子。“妈的,我原本以为行动电话这东西应该是很短命的玩意,没想到,现在每个人反而像行动电话的狗似的……都被行动电话带着出来遛。”

“所以他们发明了一个说法,叫约制或制约什么的。好象是一对情侣,虽然没有什么誓约,但就是在一起。”

“情侣去死,情侣都去死!你忘了我们的……的……精神了吗?”他合上了电话,跳了起来,臂上的刺青胀的青紫,看起来是一把匕首将一颗心脏砍成了两半那样的图案。

“我又没说你,你凶什么嘛?”答话的人理了个大光头,将棉帽盖在脸上,享受着初春懒洋洋的阳光。

“光头,你看,你起来,那马子本来不是我们的吗?妈的,怎么跟大炮走在一起了……”

光头动也不动的。“没有人是谁的,不要以为人家来看你一次表演就是你的人。”

“我们就这样耗在这里吗?什么都不做?我们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了耶。”

“我猜,我们已经碰到瓶颈了,我听人家说,碰到瓶颈艘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光头还是动也不动的闷声回话。

“紧张、心悸,然后很久写不出新的东西来?”

“我考试前一天,都会有那种感觉。有时候还会整天都会想拉屎。”

“你操他妈的正经一点,我是跟你说真的。”刺青甩动着手臂上破碎的心。

光头挪了挪身子,风从尖山那头不疾也不徐吹了过来,是游玩的好天气,风在山头上兜着圈子,把一片在冬里枯黄了的芒草摇摆着,温暖得像怀春的少女,为自己心爱的小黄猫咪,梳理着毛。风到了这山洼子里时,几个年轻人在台上努力的卖弄着,台下稀稀疏疏的散落着些人。虽然面向着舞台,但你要觉得没有人真专心字听着,也就是那样子了。

“电视都说,我们这儿是嗑药的摇头派队。妈的……真该要去弄点来嗑吧!不然人家就白诬赖我们了。”破碎的心从夹克里掏出一包干瘪的烟,在徐风中,却死点不着火。

“连吃饭钱都快没了,还有钱去嗑药。”光头冷冷的提醒着他。

“光头……妈的,我们何苦把自己搞得这个样子。”

“……”回话的人吞了吞口水,盖在帽沿下的喉结上下急速的动着。

“这不是他妈的摇滚梦吗?”光头激动的坐了起来。

“可我老觉得这个梦,越来越没有边际了……就算上班,至少也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升官,混口饭吃……”要哭出来似的,跟他铁铮铮的造型一点都不吻合。

“可是。我真的越来越觉得不知道目的在哪里了。”破碎点心还说着。

“那你让我们能去上什么么班”有点抵赖的光头那样说着。

“对呀,政党的游行花了那么多钱去了那么多人,演唱会小猫两三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破碎的心理了理他那头乱发,刻意染的焦黄,就跟背景里的那片在冬里枯了的芒草一样。可他没有像徐徐的风那样轻拂着芒草,像怀春的少女轻拂着自己心爱的猫咪。他老觉得摇滚人就是这副德性,故意的把自己弄得很异样,更凸显了他自己的心绪,说明了他的没有主张。

风里传来远处舞台的鬼吼鬼叫声,台上的人像蚱蜢一样的弹跳着。台下的几个人开始有了点反应。

“你说,我们在这荒山野地里,是要演给草看吗?我就不相信会有唱片公司的人,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发掘人。”破碎的心缓缓地说着。这倒诚实的道出了一伙人,来这儿的初始目的了。

“打电话吧!你刚刚不是在拨了吗?乔个丽思过来把一下吧!那个见过的教跳舞的什么的马子,听说也到南部来了不是吗?”光头撑住了身子,躺一下午了,把个草地都躺出个人形来了。

“妈的,那是电音挂的,另外那边的杂交派队的,她们的作息跟吸血鬼一样,现在八成还在睡觉呢!”太阳有点低垂了,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有些什么样的意图。几年前开始在南部这荒地里辦起了演唱,还横说竖说说这就是一种表徵摇滚叛逆精神的演出。

就来了些怎么看也看不出的名堂的蟑螂、老鼠、跳蚤……还有臭虫。

“我想如果回去唱片行那份工作还保得住的话,我们就该知命一点的干了。现在好多人都找不到工作呢!”光头年纪稍长,语多凝重的那样说着,搔了搔头却也没有什么表情的。

“妈的……我早猜是不是什么外星人,在我门的空气里洒了什么东西,我老觉得这风中有些什么玩意,叫人吸了挺心浮气躁的……你不觉得吗?”

“怎么会不觉得,这能耐是早在青春期的时候,老天就赏给我们的啊!”

“什么跟什么啊!”破碎的心嘴里虽咕唧着,眼睛里却跟着横过面前的一对情侣看着。

“妈的……情侣去死!他们一对对的在这边瞎晃什么呢?要我不开房间去了。”

“也许是才刚出来吧……”光头笑着。

“你别弄得我更心浮气躁的……”

“也许是风中有费洛蒙吧……”

“真有费洛蒙这玩意嘛?你想……”破碎的心说着说着就扬起了自己的腋窝凑上去嗅了嗅……

“我猜是有吧?我老子乡下的果园里挂着一筒一筒陷阱,里面溺死了许多甲虫什么的,他就说那是用母甲虫的费洛蒙来害死他们的……”

“那就对了,我就说外星人一定在这里洒了些人类的费洛蒙,要不只要是这季节,城里人干嘛都往这荒山里挤过来?而且来的都是……都是菁英……”不知道他怎么拈来的,竟然启用了“菁英”那样的字眼。

“菁英……哈!哈……”光头狂笑了起来。

“我也他妈头昏脑胀的,恐怕要病了。”破碎的心也觉得挑了一个自己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字眼来造句,有些个下不了的台。

“挡杯啤酒喝喝吧?”他跳了起来,像风中果真有着浓烈的费洛蒙那般,他伸了伸懒腰并且作势在微风里嗅着。

“妈的……费洛蒙……脂粉味倒是有一点……”

站定在冰桶前,卖啤酒的人有些面熟的,好像到处荒地的演出都可看得到他。

“要呼点吗?”他好心的笑着,通常这就表示他瞧得起你才问起。

“别吧!他上次差一点从台上摔下来哪!”光头有点忧虑的。

“哪里是……我是缠到电线好不好……”破碎的心忙辩解着。不过人家也忙不迭的收回了好意的试探。人多的地方总是不宜太明目张胆,大家都这么想

“刚刚有人在问你们耶!”卖啤酒的说。

“谁……便衣条子啊!”破碎的心笑着。

“说是什么唱片公司的朋友……”很正经的。

“别驴了……唱片公司那些娘们怎么会跑到这荒山里来听摇滚乐”两人就迳往舞台前漫步了过去。

“也许唱片公司的那些娘们,就是你所说的外星人。”光头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台上的人抓狂了似的含住了整根的麦克风吼叫着。

“对呀!妈的,要不为什么老听不懂我们做的那些音乐。”不耐烦的抗议着。

“不过……也许这样也好。”

“沙小……?”破碎的心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过程也不错啊!要不哪会每年都兴致勃勃的来到这荒山晒太阳?”

“对啦!对啦!还有费洛蒙。再说我就他妈的要勃起了……”

“你一直都勃起的吧!妈的……”

“真的……”破碎的心也不以为忤的应着。

“再来怎么办?”

“什么再来怎么办?”破碎的心还望着背后的几对男女。

“该去帮忙了吧?”光头提醒着。

破碎的心赶忙从口袋里捞出一张节目单。

“对厚,现在是情侣去死团,下一团就是大哥他们的团了。操,一定会被骂死……”

两人闪过稀松的人往舞台那头走去。

远远的听见几个打扮成庞克的家伙朝他们讦谯着。

“操……说好帮忙才给你们跟的,混哪儿去了。快帮我把吉他导线拿来。还有调音器。操……妈的,听说今天有唱片公司的人来,误了事,你就他妈死定了……”骂人的人梳了个公鸡头,激动得好不容易才打理上去的头发有垮下来了一大半。破碎的心也着急的帮着拗了上去……

“上……上……上,快上!人家都唱完了。你给我闪开!妈的,帐我回头再跟你算。”头也不会的,只瞧见漆黑皮裤的两坨肉晃在爬上舞台的阶梯上。

台上的庞克激越舞动着,公鸡头又垮了下来。两个挨了骂的人,就伫在风中的费洛蒙里。

“就说是有唱片公司的人来看嘛!要不鸡巴成这样。”破碎的心挺委屈的。

“那不然要怎样混进来?连来的车钱都没有……”还没等光头说完,破碎的心又盯着舞台斜对角的几个辣妹看去……

“风中果真是有费洛蒙……到处都有……”光头那样想着。

“欸!你刚刚说碰到瓶颈会有什么感觉?”

“就紧张、心悸啊……”光头给问得心虚。

“我年纪轻轻的哪有碰过什么瓶颈啊!”光头那样想。破碎的心也不回头的还盯着那几个女生看。

“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耶。”

风轻轻的吹着,在山坳里打了个圈子,吹拂着整片在冬天里枯黄了的芒草。

真想找个女人往她的怀里就赖了去……

这种天气,直教人心浮气躁啊!

更何况……风中还充满了费洛蒙……



经过这个门时,他总会瞄了瞄挂在铁门后阶梯上沿的钟。因为是走得很快,那公家机关似的铁门也从没开启过,也就没有认真的去探究那究竟是个什么机关,只是估计经过那道铁门时,通常都是三点三十到四十分之间。

好些日子,他就靠着铁门后那只钟来估量着自己的脚程和时间。

那天依旧是先仰头看见了那只钟,才发觉这深埋在林阴里是宅子,或是机关什么的,不仅铁门全开了,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搬走了。

他呆立在敞开的门前。

“象逃走了似的……”他心里那么想。

好奇的探头望了望。

“搬得真干净啊!”真的教人无法察觉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是谁。

那只钟,也没命的停滞在错误的时间上。

“两点三十分。”他惦记着。

“也许是在昨夜里两点三十分死的……”

什么都死了,连可能是太破陋而没有带走的老钟,也一起陪着死了。

因为是熟悉的,就像个老朋友那般,站在种前仔细的瞻仰着钟的遗容,才发觉那只钟竟然是嵌在墙壁上的。恩,仔细的说来,也许是屋的墙上了太多道的油漆,吃住了拿不下来才没带走的……但怎么也就停了呢?他凑过去研究了起来。是要给电才会走的那种老钟吗?“但怎么就被屋子的主人给留了下来?”屋前院子里的花草长得很密,看起来在人们搬走之前很久就不会再有人整理了。

“搬得真干净啊!”他还是这样想,虽然隔着大街就这么一道高墙,墙的这边,却像是另一个世界,显得安静异常。

他走在路上,大约是三点四十几分离开的吧?他没有戴表,那只他平日拿来估计时间的钟也死了,他那样猜想着:钟应该是属于房子的一部分,所以才没有跟着屋主人离开,要不就是屋子不想让钟离开,就吃住了它。

但屋主人离去的时候,断了屋子的电……

所以,钟也就死了。

他笑了,为自己自以为是的浪漫。

因为他开始要觉得就在昨夜的两点三十分,屋的主人跟屋子为了钟的去留,有了一顿激烈的争执。

“可不要什么事都充满了启示的意味啊!”他微笑着提醒自己。

至多只能说,这个城市走进了新的世纪之后,想不透就得急忙的抛弃的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他越走越慢,心想明天自己非得要带个手表了么?

心里会不会……日子就此也乱了。

深情海岸

“真想要杯咖啡来喝啊!”当他正那么想的时候,方才遮住太阳光的云朵,正逐渐的漫开来了。

他晒得像只虾子,是只连翻个身子都懒得的虾子,突然亿起好久以前的一部电影,大概是现在的景致跟电影里有一些相似的吧?

很闷的电影,同去的友人从头嘟哝到电影结束,可他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用竹筷子时不小心刺入手指里的针茫那样,你要不去触碰就不会察觉它的存在,你要想就隐隐的作疼。

电影里那个女人,被通知到海边来认领自己丈夫的遗物。所以遗物的主人自然是死了罗!只记得那个女人没等电影结束就一个人生活去了,遗物的主人在海里捞了老半天就是没有找着,八成喂鱼去了。

他在沙滩上躺了一上午,也没见着半个人,一种本来有点莫名其妙的罪恶感也像蒸发了似的半点不存。

“要有杯咖啡喝喝就一百分了!”要命的欲望一直在脑门里翻搅。

其实那戏应该拍一个续集,跟日历一样每一天都应该有续集。他那样子想的。可他大概是厌烦透了长期住在那个城市里的续集,那戏都还没开演就知道结束是怎么回事了。

发现这个海湾,说起来算是个意外。

他的女人,恩~严格说来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个女人。那个聪明得不得了的牧羊座女人。

四年了吧!四年前在她要离开的前一周拨了电话给他。其实是没有必要的,现在他还是这么想。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她。

她说:“晚上去喝啤酒吧!看星星也可以……”仿佛是,他的女人,干嘛都可以。就一路开呀开的,也没敢有什么坏心眼。那么优秀的女孩。

天要亮时就差不多已经是在花莲了。“要是能喝上杯咖啡就好了!”那女人在天微亮的路上突然这么说。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点教人不知该如何,但他心想优秀的女人都会怪怪的。

“那回去了吗?”回去要再开个五个钟头。但为了她,他不在乎。

“找个地方休息了吧!”他听不出她的情绪。

“看看有没有汽车旅馆好了!”他是不会多想的,他只觉得她是累了。天明时他们找了一家旅店,礼貌而有距离的睡在一起,他觉得她轻轻的在打呼。

他在中午醒来,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她已经不在了……也没有觉得特别奇怪,优秀的女人不都这样,挺不好捉摸的。只是担心她身上有没有钱,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车坐……

他决定一个人继续往南开去,知道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是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单恋。

水涟似乎知道他迟早是会来的,他就在下午将车开进了那一湾沙岸里。呆坐了一天,一直觉得是应该有杯咖啡什么的,仿佛一杯咖啡,在那个深情的海岸,比那个自己一直很喜欢的女人,更适合陪伴着他。

后来他倒是常常一个人开车去,也没把那天被放鸽子的事告诉人。不是觉得糗,是真的觉得自己够幸福了。

就像那部很闷的电影,他老在这儿坐足了一天。但跟戏中等待的女主角不一样,他从来都没有觉得他在等待些什么。至多,就是回忆那个跟她相处的夜,那段令他真的觉得幸福的旅程……

晚场电影

晚上的电影,通常只演一场。

特别是像这么冷的天里。

售票口前的铺子,半掩着门,你要定睛一瞧,铁会瞥见从门缝里流泄出来的不只是懒又昏弱的灯光,有时候还掺杂了些烟雾,想是那几年前刚走伴的老板娘,现在又吞云吐雾了起来。

收音机里干瘪的戏曲声,听来像是一早架在砧上的猪,多么不情愿啊!

“宝钏!你开门啊!”

“咳!咳……”老女人清了清久烟的喉门。

“王仔……戏团里面没人,今天要提早关门啦!”也不现身的,尽朝门外的他放话。

“喔!我没有要进去啦!嘿结局我拢已经看第八次了,背都背起来了。

我只是出来散散步的啦!”他站在屋檐下搔着头,一下子也没拿准是要如何的。

“这么冷,也没有半只猫出门,哪还有人来看电影……”门后的久於的嗓门,声音倒是小了一些。

“我没有啊!我就说是出来散步的……”也许就循着巷子那头臭豆腐的味道就过去了,也说不定,他想。

他常以为像这样的天里,整个镇上这一隅,八成只有四个人还活着:那个店里老半掩着门、不住的抽着烟的老女人;守着放映间里,却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喊了才会下楼来的卖臭豆腐的妇人;还有他自己。

而如果再严格一些说,今天……还有薛平贵。

“宝钏啊,你开门啊!”如果她还不开,就只剩电影结束时,那个一直往铁支路桥一直远去的女人了。

先是一个正面的特写,背后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铁路,很不安全的,他光是那样想,那么漂亮的女人。

虽然已经是年代已久的黑白片了,他还是觉得那女人真就是丽质天生,就那么轻描淡写的眉上就画那么几笔,就够了。应该是不怎么出名的明星吧?

也许都死了哪?现在大家都看彩色片了。要是火车从背后来了要么办?

然后……就是背后的宽景了。看她正绝望的走向大河上的铁桥。

河挺宽的哪!不用走到一半就铁会有火车来的,铁桥上就几根稀稀疏疏的围栏,是不可能闪得过火车的。

他想,要不就是一个旧桥,要不就是修铁路火车不开了,要不……恐怕连摄影的人,都要被火车撞死了。

不知道,这片子要演几天?

但这八天来,只要是那女人一走上铁桥,银幕上就打出了“剧终”。

这故事结束了吗?第一天很生气的坐在散戏的光里那样想。而赶人的音乐是一首翻唱的日本歌曲,是有关与自由飞翔的燕子什么的,他在这戏院里听过不下百次了。原本是个轻快的曲子。

今天,却伴随着不同的剧情,不快乐了起来。

“王仔!散戏了啦!”多烟的老板娘拿着扫把,顶着他的脚,一只手抚着腰,嘴上的烟也不舍得拿下来。恩……真像个冒烟的茶壶。他回过神来,正想回她两句的。

“这……这电影结束了吗?”却还是决定让这个问题先躺在心里了。

“宝钏啊!你开门啊!”收音机里又传出了杀猪的声音,怎么搞了老半天还不开门呢?

“哪!啊这片电影,你看了七、八次了吧?”多烟的老板娘,探出个头,嘴上依然叨着根烟,随着身形的移动,挤出了半铺子的热烟来。

“结局!我只想知道这故事的结局!”他在心里咕哝着。

“放电影的老仔说,这黑白片已经放了七、八天,戏园子里早就没半只猫了,猜就是你还会再来看,交代我说,这么冷的天,不如早早回去睡了,他也可以省点电……怎样?你是爱上了那个女主角不成?王老五就爱作春梦……”她扬起嘴角笑着揶揄他,烟灰就顺势的跌落到地上。

他站在光前,算是心底的事给摸透了,索性就磊落的承认了那样。

“所以……今天就不演了吗?”明明还听得见老旧的布帘子后面,还传出了恩恩啊啊的对白声来的。

“有啊!有演啊!只是里面也没有半只猫就是了。明天就换片了。没定明天也就歇业了。哈!哈……”自以为很幽默的。

他还没想到万一这戏院如果就歇业了,他王老五一个晚上也没了休闲,只一迳的还想着,明天就换片了,该不该进去好好的把个结尾给瞧出来,不然老挂在心里挺不愉快的,但进去也就自己一个人了么,真有点尴尬。听说放一部电影,要用镇子里大半的电,真要命……

“啊!你自己决定了喔!真正是蚊仔电影戏院,从头到尾就蚊仔一只。

哈!哈!哈……”说完又数落人似的干笑了几声,实在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来。

王仔就那样的光景里,突然在心里起了阵轻浮而温暖的想法来。

他想……这电影八成是为他而拍的。想起来,整个镇上……不……连同那电影里落幕时打上的字幕里那么多的工作人员,根本就没有人在乎那女主角的死活。

电影拍成那个样子,有头没尾的,就任凭她一个人向着铁桥尽头走去。

“火车来了怎么办?”他想着竟然有点火了起来。

“哪!你何不过去戏园子门口,把那张电影海报撕回去抱着睡。”多烟的女人逆着铺子口的光,还是揶揄着。

淡淡的冷风里传来了些炸臭豆腐的味道。

王仔知道是该找台阶下的时候了。

“瓦系要来吃臭豆腐的啦!”转身离开时瞥了眼园子门口的海报,感觉那女主角的脸在昏黄的光里显得更清瘦了。

“干!根本没有谁在乎谁!”望着他的背影,多烟的女人听见他在街的尽头撂下了那话。楞了回儿,也转身去收拾自己店里的活儿。

收音机里薛平贵已经住了嘴,换上个字正腔圆的女生。

“大陆冷气团渐渐南移,全台各地气温普遍下降……”

“凡事都要有结局吗?”多烟的女人在掩上自己的店门时,喟叹了几句。

每次电影多演几天时,王仔就会一直赖在、园子里,碰上了那些坏人被好人打死了的片子还好,只要碰上了这样子不会有结局的言情片时,王仔就会一直发癫似的赖在园子里,弄得人舍不得为他下片停演。

你要说他已经发癫了,有时候他还很清楚的跟你杠上几句。你要说他是清醒的,有谁会一部电影要来回看上十来回呢?

“凡事都要有结局吗?”在掩上门后,多烟的女人提高了嗓门学着收音机里那腔调,象砧上的猪那样的嚣叫了起来……

西门浪子寂寞的宅心

他不明白,他既然在中山北路那头开了家店,照常理,大家都是往天母、北投那个方向住去,毕竟人要少些,房租比较便宜,实在犯不着掉个头往这人挤人的西区里住过来。

“你知道,下雨天的时候,我可以挨着一路的骑楼屋檐从中山北路走回来呦!”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你走路回来,我都看你叫车啊!”他随便应着,没有一定要个答案。

“你笨啊!有些事情就是个想法么。你干嘛一定要去做呢?”

今天他放自己一天假,说是很久没见的妹妹要过来找他,兴奋得一早就拨电话给他,要他一起去买菜,顾不得拎了一身的东西,他像个小孩似的东看西看,又溜进一家饰品店里。

“这个你戴起来应该还不错!”他拿起一副纯银的镯子就急急惶惶的往他身上套。

“我不要,我不喜欢身上挂了一些叮叮当当的东西。”他赶忙别开他一直往身上揽过来的手。

“你一定觉得很娘对不对?恩!是有点娘,算了……”像是有点受伤似的,自顾自的说着。

“其实!我也比较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有自己的型,不用活在别人的支配里。”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自顾自的说着。

“我妹妹说要看看我的Lover,而我都还不知道你到底算不算是我的呢!就像那首老歌《你我到底算不算是一对恋人》……”没等说完,有自顾自的唱了起来他比他年长几岁,比还在学的他,多了点逢迎。他跟他说:“我们这可是柏拉图式的爱情,随人家怎么想好了。”他空出一只手来揽住他的腰,他还是一如过去的别开他的手。

“哼!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又自顾自的说着,听不出被拒绝后的情绪。

他们站在轰隆隆作响着的街头,路上横过了一部救护车,呼啸着教人想咒骂的笛声,却只能卡在过街的人群里。这里充满了漠然的人们……

“干嘛不住到郊区去呢?住在这闹哄哄的地方,不是挺折腾人的么?”

他都替他想着。

“方便啊!什么东西都有,百货公司、游乐中心,吃喝玩乐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一个性病防治中心的。”他有一次漫不经心的还那样回答。

“我在想怎么没有人为西门町写一个歌呢?”

“大概是那些写歌的人,并不觉得这里很美吧?!”

“那他们就很逊了,他们不明白西门町的美。恩!应该有点像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是属于那种迟暮的美,打烊之前的酒店的美。破败的美,绝望的美,死去又活过来的美。”他笑了笑,停满意自己说法是样子。

“你妹妹呢?”两人做了一桌的菜,菜都吃完了,妹妹却还没到。

“骗你的。”他认真的说,而他是有点懂的。

“骗你的,我哪有什么妹妹?我要不这么说,你会愿意过来吗?”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长,秋天的时候,他就毕业当兵去了。西门町的他也从没有在雨天的时候沿着一路的骑楼或屋檐走回来过。

他没有告诉他住在西门町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处,就是当他想起他们时,就下楼到处走,西门町一直都会有人迎着他。

跟他一样寂寞的人,都住在西门町来了。西门町是寂寞的人的宅心。

跑不动

阿洛发觉蟑螂是有点时间观念的。他去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说,那女的同那男的道别去上班,没赶上班车,也或许是忘了带什么,于是赶忙掉头回去,开了房门,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正在床上和自己的男人厮磨着。

不都说蟑螂是夜行性的东西吗?(是吧?)阿洛常常在最近见着它们。较常有的原因是早上上班迟了,索性就不进门骑着他那部破车就又回来了,心里想的是“天都崩了!就再回来睡一下吧!”的那种心理。

慢慢的是下午生意谈败了。

“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朋友都还没下班,就回来再睡一下吧!”的那种心理。

特别是这样子的时候,一推门进来就会见着房里满地闪躲着的蟑螂,几次下来,阿洛肯定,只要他前脚一出门,这房子就换了主人了。

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阿洛也偶尔有索性就不出门的日子,他可也没见着他这些房客会在大白天里会出来游荡。

就更别提公定的假日了,蟑螂们一定有一本属于它们自己的行事历。

但是,这都没有后来的发现更即哦啊人沮丧的。

阿洛发觉,他如果早睡,睡前蟑螂也就那么几个,算是赴汤蹈火之类的家伙吧!这些家伙在他火气很旺的时候总难免一死,可有时候晚回来了或者多喝了一点夜里渴醒了,起身来,开灯时这房子就又好像是别人的了。

阿洛算了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去睡前和出门前的那一会儿时间,这房子大部分时间跟空间,都是让着别人在使用的,而这别人都还是整个家族占据着在使用哪!

更别提老要帮人家带吃的、喝的回来与别人分享这事,这可恼了。

阿洛买了许多蟑螂药塞在各处墙角,志得意满的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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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从地板缝里进来,对他曾曾祖父说:

“我妹妹方才在厨房的地板上自杀了……”态度从容,没有丝毫悲伤遗憾。

“怎么了……”老人家头也不回的兀自啃着他的干面条。

“她说,上次她那叫什么……什么的儿子被逼出家门去受死之后,就哭哭闹闹的说不想活了。”

“她不是有几百个儿子了吗?怎差那一个?”老人家吃的津津有味。

“就想不开啊!叫她去吃墙角的药,她还嫌那玩意死得太慢,故意去撞拖鞋板,啪一声!死了,烂糊糊的,死得倒真挺快活的。”丁丁绕过老人家去抢他方才掉的面渣子。

“要命的,真要多小心一点,最近我们房里的这个大东西作息真有点奇怪,虽说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出门时不要三五成群的,看起来很怪……”

“说说你姊姊那儿子是犯了什么忌,要被逼出家门哪?”

“哪有,不就是抽签抽到他的吗?”

“喔……这个月轮到他出去表演《跑不动》,是吧?”

“是啊!从老人家你到我的曾曾孙,八十万多,能被抽中的也真是好福气啊!”蟑螂丁丁露出羡慕的眼神,两只长须还在空气中摩擦摩擦着。

“我看下个月,我自愿出去表演《跑不动》好了,反正我活的也有点累了。”老人家毫不在乎的说。

“好啊!要不就我去好了,免得那些女人在那边哭哭闹闹的,丢了咱们族人的脸……”蟑螂丁丁悻悻然的自言自语着。

“反正,我活得也有一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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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桌的那端,老板像含住了卤蛋,怪声怪气的在说话。

“我知道,你们总是有许多的借口,什么不景气啦,金融风暴啦……哼!事在人为,我提醒我们中间的少数人……别在那边瞎鬼混……喝凉水。自觉!自觉你懂吧!”

众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慢了起来,心跳可不,阿洛想。

“操你娘的,这分明是在说我嘛!领你几个臭钱也不必在那耀武扬威!”下档死紧,早上为了赶这场训话,连厕所都还没上哪。

“只有杀不死的蟑螂,没有自愿败下阵来的人……”老板很火。

“屁!这什么跟什么了!”阿洛想着他那一窝的房客。

“昨夜我才杀了一只……而且肯定它是母的。”暗地里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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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挨骂的员工,夜里相约又去喝酒骂回了老板,阿洛这大东西回到家,慢慢的进了门,踱到厨房要找水喝。

等一捻亮时,蟑螂丁丁见到它曾曾祖父还有些叫不出辈份亲戚们,就伏在地板正中央的瓷砖上,心想:

“不好,这老家伙怎么就出去了,什么时候才轮到我?”急忙飞奔出去引人注意。

眼花的阿洛见到地上密密麻麻的,忙抓起拖鞋就要往地板砸。

丁丁拼到它曾曾祖父旁边,老人家慢条斯理的。

恍恍惚惚、慢条斯理的,丁丁又回到墙缝里来了。

“哎,看来这次跑的不够慢!”

那可不,丁丁瞧见它曾曾祖父,索性就翻过了身,大咧咧的仰躺在地板的正中央,准备受死。

阿洛止住了动作,蹲下来看个仔细,心里还想:

“我……我葛了吗?”

天快亮的时候,丁丁起身看见老人家又拖了根新面条,兀自在那里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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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有没有什么启示?

阿洛后来进公司时,同事都说会已经开完了,他也不在乎人家怎么想他了。

他突然觉得,你如果再慢一点,人家索性就认定你是死了,也懒得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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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你真会在夜里见着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蟑螂,可也不是死了。

大概是要动作很慢,跟不上时代的幸福人才能见得着吧?

夜里,蟑螂丁丁去找它曾祖父聊天。

“那个大东西还以为他用拖鞋板就可以打得到我们哪?”丁丁对着它曾祖父说。

“你别多想了,要不是他那么懒,动作又迟钝,我们可能还不能活得这么舒坦哪?”

“是啊!人类哪里知道,像他们那样迟钝的动物,怎么可能轻松的就逮住我们蟑螂呢?”

注:“跑不动”是蟑螂族一种说不明原因的余兴活动,通常每天夜间举行,类似于人类的斗牛或奔牛节之类的游戏,偶尔参加的不够踊跃,就采抽签制,动物都会有某些不明原因的自我完结性,像鲸鱼搁浅、老鼠跳崖、人类的抽烟、饮酒和战争。

旅人

La fille près de qui je dors,

Menroule dans ses cheveux dor

Comme une araignée dans sa toile.

Moi,jen appelle à mon étoile

Qui me fera trouver le nord……

睡在我身边的女孩

她的头发将我包围起来

像一个蜘蛛网

而我,求助于属于我的星星

指引我寻找到北方

岬边的景观变了,那原本伸出有半里长的突堤,想是经不起潮水的日夜洗刷,整个的往海里落了去。这岛没有南方那些岛那般固执的,只许诺某些颜色鲜明的蔓草,长着也只是匍伏着地面那样的小花。

堤上往岬边都是开着紫色的小花。

很骄傲的,紫过了绿……

她在眼里充塞了这些,看了一天的蓝,很觉得紫在岬上、堤上,倒像是颊上垂落下来的泪。

而Georges Moustaki的「Voyage」在耳畔轻轻地哼着,永远都不觉得时光的滑移。

好几年了,她才又来到这里。

说是才来,提醒了应有的许诺似的。

她想过,这个梦中常常浮现出的岬角和堤,那天有点雨,轻柔的,在一轮夕阳之间,突然起了一轮彩虹。

「这是一种惩罚吗?」她靠在他身边这样问着。

老半晌,他也没有回过一句话,彼此在心里酝酿着一股分离的勇气。

相爱……却必须分离的勇气。

好笑啊!他常常在一个人想她的时候练习着分手时的对话。

「如果,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的话……?」却放纵着让爱欲晕染了开来。

她是个旅人,有一抹标记烙在她的心口上。火热得只允许自己明了,然而他比她知道,永远不能让人试炼、牵绊。他轻声的哼着︰

「La fille pr de qui je dors……Voyage.」

像那歌里少有的配乐,不肯负责任的Cita琴,空灵的,轻浮的,却也是肉欲的……

「所以,我说这绝对是一种惩罚……」

他还是没有回答,她在他的心里,像那一轮满盈的彩虹,那样非常的好看。

而分离,其实就在轻柔的雨像泪水般飘下时就注定了。

他想,他只是爱住那一轮好看的彩虹,深怕任何的气息都会让她殒落了。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决定了?」她转过身来盯着他看,有点吓人的,倔傲的鼻尖上有些雨水。

「不是应该分离了,分离其实早在雨丝落下,好看的彩虹扬起时,就注定好了的……」他没有勇气对她说。

「你会活下去吧?」她开玩笑的说,鼻尖上的雨水珠,却在这样的时候,滑落在他的衣襟上。

她不知道他疼得只能低着头,静静的望着堤上的紫牵牛,一动也不动的。

雨大了些,掩住了背后的斜阳,好看的彩虹也在这个时候隐没在雨里了。

她十四岁的时候,遇见了他。

他看见她抱着书包,怯生生的推门进来,那一整个下午,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木棉花在车子过时落了一地。她坐在他的对面,那是他一下午的第四杯咖啡了……

只是坐着,在等人。

他又叫来了一杯咖啡,点着烟,烦恼着稿纸上的女主角应该要得什么样的绝症死去……

不自觉的却盯着她看,有致的眉毛,倔傲的鼻梁,很冷,很好看的。她知道他在看她,深怕被人看穿了心事似的眼睛眨也不眨的。

他在稿纸上涂了又涂,没有办法定下心来。

他看见她换了一个角度,像是知道自己不想接受烦扰,好意的错开了身子。

他又点了根烟,才发觉她的桌上空空荡荡的,叫来了服务生,却没有把握请人家喝点什么。

「冰淇淋!」服务生认识他的,好意的这样推荐着。

「就冰淇淋吧!」他对服务生说。

他想看她的反应,服务生比着他将偌大一盘冰淇淋堆在她的眼前……

她垂着眼,看着冰淇淋筑起来的小雪人,却又别过脸去,一样的望着窗外的木棉树,很冷。

那一年,他,三十好几了,那样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大概只是公平的觉得,没有人可以呆坐在咖啡馆里一个下午,虚掷了青春吧!

他又回到稿纸上去,烟蒂早堆满了烟灰缸,写作霸占了他这个下午的人生……

「妒忌与愤怒在分离这事项上的必要……」他在脑子里运作着,人与人之间的爱欲纠葛。

「别刻意捏造那些祝福的话语,来美化分离时不能解释的痛楚吧!」他稿子上的男主角生气的对女主角这么说。

「难道说,我们以后就不再是朋友了吗?」女主角哭了起来。他又点了根烟,也只是夹在指间上。

「好,那我发誓,我再也不来纠缠你了……」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吗?」她说,夕阳越来越黯淡了。

他舍不得把她折磨成这样,然而属于灵魂里的最后那一块领域,是不能交托出去的,对吧?他听见自己那样对自己说。

他在恍惚之间,以为方才那一抹好看的彩虹,是落在堤的尽头的岬岸上的。但现在,除了垂挂下来的骄傲的紫牵牛,却已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来没有对着她的眼瞳说过︰

「我爱妳!」

他不愿意,极不愿意,他知道这句话就又留住了她的躯体,丰美的躯体,而她稚嫩的灵魂,必须住在那儿,他不能只占有她的躯体,而不干扰了她的灵魂。

最后一次,他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只是哭着,只是哭着。她好看的脸在岛上满盈的月光下,却模糊了。

「一定要这样吗?」在夜里她听见他哭着说。

他不能跟她说︰「我爱妳!」因为他怕唤醒了她还懵懂的灵魂,却只是粗暴的进入她的躯体,看她在胸前哭泣着……

「我恨你……我恨你……」

她哭了一夜。

她不知道,他也哭了一夜,漫长的一夜。从彩虹在轻柔的雨丝里架起时,夜就来临了……

「一定要这样吗?」她哭着说。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吗?」

「烟抽太多了对身体不好。」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摊在他的桌面上。

他忙着回过神来,指节上的烟已经快烧到了尽头。

服务生又在他的杯里加了咖啡,笑着指指对桌的她。

她看着他,冷冷的。

他低下头来,揣度着自己的举措,还假装着在自己的稿纸上涂涂写写的。

有一世纪那么久吧!他想。

「当你从丰美里拿取了一点东西,就伴随着更多的孤寂……!」有人曾这么说过,他想。

「爱之欲,死之华!」有人曾这么说过,他想。

他假装扶着额在沉思,眼睛在指缝里偷偷地看着人家。

人家面前的小雪人已经化了,小雪人本来该戴正在头上的甜筒歪了一边,她扶了扶它。

她拨开小雪人边上的草莓。

「一定要这样吗?」他看见自己稿纸上的几个字。

「好!那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来纠缠你了……」稿纸上的男主角又说了一次,很笨拙的,他自己也觉得。

下意识的想再点根烟,却移动不了身子。

这样吧!就在纸上胡乱的写着「男朋友」三个字,并且在旁边画了一把刀,看起来像是用一把刀要把「男朋友」三个字千刀万剐的那样,想她会看得懂……

像骤然而逝的彩虹那般,在一个遥视着木棉花坠落的下午,发誓再也不来纠缠彼此了……

他带她认识了很多很多的人,在来这岛上之前的几年。

他一直跟她说,他梦想有一天要沉默在这样的一个岛上,再也不飘移了,而Georges Moustaki的「Voyage」,却从来也没有停过。

岬边的景观变了,堤也跌落到大洋里去了。颜色鲜明而骄傲的蔓草匍伏的长着。

离开了这个岛之后,她走了很多地方。她在安克拉治那样极北的机场候机楼里点了杯咖啡,在铺子上买来的明信片上胡乱的写着。

「深夜了,但是斜阳却还挂在那儿……以前,我总是渴望天明,天明能教我飞奔到你身边去……后来我渴望深夜,深夜里我可以沉没在暗里与梦中的你相会,拥抱你、亲吻你……进入你沉默的灵魂里。没有你的允许,我将不再哭泣……」

「塔斯马尼亚是我们曾经约定要来的地方,真的,这里的村子跟村子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辨识的路径,而北方河口的潮水,就像你猜的那样是翡翠那样的绿,绿得教人想哭……」

「佛洛伊德的房子,住起来肯定要教人去看心理医生……」

「尼斯的咖啡喝起来,像苦药……」

「魏斯的草原只有你跟我的岛才会有,我跟你说,我喜欢你那个青鸟的故事。我想你,已经不再只是想你了。我还想念你那个沉默的岛,岛上的草原,和你的诚实……还有你的谎言……」

「分离只是借口,你在我身体里,放进去的当然不只是欲念而已,你没有欠我,我喜欢你看着我的身体,玩笑的为我躯体上的每一个特征取个名字,像缺了什么吧?那是你的,都是你的,你尽可以骄傲的进入。只有你懂得那般仔细的浏览。我许诺你的贪渴,我想念你的贪渴,在我不自觉中……」

「我恨你……」

「我恨你……」

「我再也不恨你了,鳕鱼角真是一个适合拍结婚照的地方,我在灯塔下给你捡了一颗石子。波士顿的夜里孤寂得要死,好嘛!我承认我昨夜里又哭了。想你,和你沉默的岛,你会活着吧?夜里,我作了一个梦,所以我才哭的……我们开车去了纽约,Blue Note的爵士乐没有你的讲解,一点都不好听。」

「你信不信,西雅图的鲑鱼看起来像一条狗那么大。雪下在河口里像在画着想认识彼此的同心圆。怎么可能呢?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我跟他分手了……」

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像宿命。他认得那个字迹。他很有名了,谁都很容易找得到他,谁也不容易找得到他……只是说︰

「生日快乐!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吧!」

后来他问她为什么写那封信哪?

她说不上来。他猜,大概跟她的男朋友吵架了吧!她还是说,想不起来了。

他请她跟她的男朋友吃了顿饭。男孩有点木讷或者是机警,机警多些吧!他想。

不熟……晚餐,差不多就是在沉默中就结束。

她偶尔给他打电话,说︰

「我们去看了那部电影,……我觉得……好恶心喔!」那是他在秋天里写的脚本,想问她为什么觉得恶心,也就是想了,没问出口。

后来,知道她毕业了,消息渐远,他偶尔想到午后渐渐溶去的小雪人。

他有她的电话,常常在夜里突然翻着翻着就映上了眼帘,揣度着自己要怎么去做。他又点了根烟,夹在指间,也没真的抽,就是坐着,看着桌面上的稿纸,想着男主角该怎么死去呢?

笑了。常常。常常就笑了。挤出了一堆新的鱼尾纹。

「烟抽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他把烟摁熄了。

睡了去……梦见徐志摩。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了,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梦见她好看又冷冷的容颜,梦见她一个人在安克拉治机场斜阳依旧的午夜里哭泣……梦见她从布鲁克林桥那头走来说︰

「我有你的孩子了……」

梦见他被土人架着在翡翠绿的河口跟她举行婚礼。

梦见她在湿冷的伦敦街上拉着行李,等着第一班车。

他决定沉迷在工作里,像是成功了。

她开着她男人的车来接他。

他说︰

「要不要换个音乐……」

Georges Moustaki在车厢里轻轻的又唱着︰

「La fille pr de qui je dors……Voyage.」

她开着车,冷冷的。

「峇里岛,有没有去过?」她看着远天,雷雨的夜里。

「喔。」他想找烟抽。

他分辨着她话语里的意思,长大了,多了点装扮,颈项的链子适意的抚住起伏的胸口。

「我们认识多久了,你猜?」她笑起来真好看。他不记得她曾经笑过。其实,她笑得很艰难。

「我猜妳背后有颗痣……」真坏,他自己也觉得。

她又笑了。他喜欢她笑的样子。

「很远吧!我也不知道。」他说谎,只是为了补住另外一边的缺损,他要故意的忽略她生活里另外一边的缺损。她知道。

他想要去度假,他觉得自己像是分裂在车子里的变形虫。他听见自己说。

「很好啊!」他找着了口袋里的烟,然而他跟她的脸都扭曲了。

她送他回去。看着她跟她男人的车在巷子口淹没,他点了根烟。

突然漫无目的的走了起来。

突然哭了起来……

觉得好冷,好冷。

他想跟她说︰

「妳要在欲望的国度里游走吗?这里除了冰冷以外,已一无所有。」

然而,他知道,他知道她要跟随着进来了。一如后来他进入她的躯体。

她蛮横的进入了他的灵魂。

她想了很久,才问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离开你?」

他撩起她的衣服,在胸前吮着。

「可口,大小适中。像好吃的甜点,入口即化……好吃……好吃……好吃。」他还是在她的衣服里吮着。

他知道,她恨他。所以在峇里岛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了。

她哭了……哭得很凶。

「我不是没有对自己发誓过,再也不纠缠你了。」很吓人的。他那么说。

她坐在他身上粗暴的褪去了他的衣服裤子。她捻亮了灯,看着他,想看得清楚像再也不能看得更清楚了。

[

他躺着,失神的想伸手去拿烟,像溺水吧!失神的想抓住一根草。肋骨在瘦弱的肌里间起伏,她俯身吻住了他的嘴,企图在他做任何许诺之前,制住了他。她不想让他的许诺在风里散移。

「不许说……不许说……」她想。只是吻他。

「我恨你,我恨你……」她只是低啜着。

「我爱妳!」却从来都没有对她说。他怕看见她清澈的眼瞳,怕看见自己的污浊,怕看见自己的怯懦,怕看见未来……

她紧紧的伏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是一池的水漫住了她,她知道他漫在一池水里。他渴望像冰一样的冻住她,她在他身上哭着睡去……

他轻轻地让她躺住,扶住了她的枕……

她将他躬身的身子扶正,让他靠在她的肩头……

他们睡得很甜,睡在南风初起的草原里……

他疯了。圈子里的人都那么说。

「该疯了,也是……」写的东西语无伦次的,老谈到妒忌与愤怒在分离这事项上的必要。

逢人就说;

「你就拿去了我的灵魂了吧!我还有身体哪!」说的也是,看起来就活生生的是个没有灵魂的躯体。

「我们的梦是在遥远而美丽的地方!」他所有的朋友只能一一散去。

「带我去我的沉默的岛好吗?」他终于哭泣了起来,在下午一轮缺损的雨后的彩虹下,他只是哭泣着,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他很想她,她不住的移动。他像鲠住了在喉间吐不出鱼刺的人,无法去对人说。

他躺在公园的草地上,望着新起的月,努力的要记住,他们相识的任何一刻……

「这是一种惩罚吗?」他梦见他枕在她的怀里说。

她是个旅人,他知道。

「而我是只青鸟!」他笑着发不出声音。

「啊!真想听听『Voyage』啊!」

他知道,只要能说出「我爱妳」,她就不会走了。

「是吗?」他也怀疑着。

「一定要这样吗?」

「别了吧!你这样只是想说她会要来悲悯你罢了。」他听见自己在说。

「啊!壮烈而孤独的死去吧!」他又觉得自己笑了。

朋友送他去了那个沉默的岛,在她离开之后的秋天里……

她认定他是要疯的,所以虽然心疼他,却勇敢的离开了。

他在疯狂之前努力的陪着她,说故事、说故事、辩证,给她书看。

「如果我相信轮回的话,我就可以在彼方等妳了……」她记得他说。

于是她更疯狂的想离去。

「你知道吗?我越来越不敢看到你了……」

于是他更疯狂的想抓住她,告诉她欲望的门打开了之后,就不会有人来保护你了。

「因为,如果有轮回,我就等着你就好了,不是吗?」她笑了。那天,他们在车上谈论着Voyage这首歌。

她要离去加深了他的疯狂。

她常常跟他碰面,但碰面的时间越来越短促。

「飞吧!孩子!」他做了决定,很疼,她知道。

是他自己想去那个岛的,因为那个岛,真的很沉默。旅店那条善解人意的好狗,陪着他们在星砂的滩上走着。他喜欢看她总是懵懂的看着这看着那的样子。夜里的潮漫了上来。他问她说︰

「妳连英语都不肯说一句,怎么去走遍全世界呢?」像个爸爸,自己觉得。

「哎哟,别乱说了。」她挽住他的手。

「天快黑了耶!」

「好啊!那我就跑到你的梦里去了。」

「那天亮了呢?」

「那我就飞翔起来了!」他看见她好看的脸庞,知道那是一个飞翔的好日子了。他不舍得。

「你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嘛!」



就这样吧!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要去到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岬边的景观变了。她一个人坐在堤上一下午了。

她把走遍了全世界的信都寄到了这个沉默的岛上了。寄望他还在,他还想着她。

她扬着手,指缝间渐丰盈。她已是一个懂事的妇人了,她自己也那样想。

他在分离时,给了她一枚戒子。

本来想说……「如果有一天。有一天,妳的男人给妳戴上戒指的时候,好不好……就把我的扔了吧!好不好?」

旅店那条老狗,迎了过来,像老朋友跑了过来。

「牠已经很老了喔!小心牠耶!」旅店的人那么说。她笑了。

他喜欢她笑的样子。

那一夜,他们走在满布着星砂的满月里。

她想他一直都渴望一轮沉默而无语的月。

她躺在堤上,听着他的心跳。

她要他知道,她不再哭泣了。

他要她知道,「我爱妳!」

Woodstock99

“我只记得唐人街99号,不知道伦敦也有一个oodstock,而且刚好就是九十九号。”她从她学生书包样的提包袋里捞出了钥匙,冻得发紫的手连着钥匙,捧在手心里哈着热气。他从背后绕了过来。

“给我……”粗重的钥匙,说明了这栋房子的老旧,却在匙把子上别了一只小玩偶。

“这是面包人是吧?”他捏着那把钥匙,粉红色的面包人在领度的冷天里裸着身子跳耀着。

她笑而不语,看来真的冻坏了,终究还是为了省点房租才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脑海里依旧回荡着市中心地铁里吹着萨克斯风黑老人的旋律。

浓稠的旋律,不知怎地直接就想到像西菜酱汁一样浓稠得化不开的旋律。

夜已经有点深了,车厢里尽是疲惫的人或坐或躺的,只有对座一个黑小孩,张着大眼咕噜噜的盯着他们看。

小孩的妈妈早睡死过去了,他看看表,十二点三十。她说往这地铁尽头住的人,都是留学生与新移民。自觉正直的人,是不会坐这线的地铁的。

“废人区,伦敦的废人区……”说完还掩住了嘴巴吃吃的笑了起来。

“哪有人说自己住在废人区的……”他被她逗得一愣一愣的。

“给他你的气球……”他把在地铁站口买的气球递给了他,小孩笑得咧了嘴,气球对小孩来说比自己重要吧……?他想。买气球的动机只是因为卖气球的老人快冻弊了。他想如果这样能让许多小孩都快乐鞋,他就会全部买的。

他坐正了,依旧在想那萨克斯风吹的是什么旋律,有点熟悉的旋律。

“留学生跟新移民是废人区吗?”他很不理解的有问起。

“当你出生不在贵族里,怎么看对贵族来说就都是废人区了……”她笑着,却又很正经的答着。

“喔!”他其实很不了解这个城市,也不打算了解就是了。

“便宜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次要是第一次我到这里来,看见就决定是这里了。”她解释着要住这么远的原因来。

“一楼住着一窝牙买加人,整天吱吱喳喳的,夜里就飘出大麻炒蛋的味道来……住了快一年,人倒是一个都没见过……”杂乱的楼梯间散落着大大小小尺寸的鞋。“是一家人吧?”他跟她躲开那些鞋子。

“里面如果塞进五家人,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我倒比较奇怪那些贵族家人也没几个的,干嘛得住几百个房间的宫殿……”

“二楼是个韩国女孩和我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的一个男生……”

“不确定有没有?”他不太懂。

“比如说我们经过她的房门,她如果在里面听起来,大概就想,啊……佩佩今天带她男朋友回来了那样……哪!到了,我住顶楼阁楼……”

佩佩是她的名字,佩佩住在伦敦废人区的阁楼里。佩佩开了门,暗里摸黑开了灯。

房间小小的,拿来给鸽子住又太大了些,没有任何摆设的散落着一地的杂物。

“跟你说过很乱的……”她率性的用脚帮他挪了一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

“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有台湾的茶,要不要来点?”也没等人答腔,就径往门外小小的茶水间走去了。

“如果,你明天还是排不上飞机……看你要住到几时都可以……只是你得苦一点睡在地板上了。”从茶水间那边传来的声音。

他还没想到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一双男女,就在伦敦的废人区里同居了起来,却也坦然的回说:

“留学生不都是这样吗?”他没告诉她,并不是排不上回程的飞机,才赖到她这里来的。

“其实,我应该早就见过你的,你知道我们这个圈子,说起来并不大……”她把冒着热气的茶推到他的前面,没有适当的杯子,茶叶蜷曲在维多利亚式的花瓷杯里显得有点怪异。

“你自己做菜吗?留学生都自己做菜的。”他看见茶水间里有些简单的炊具。

“煮泡面的……”她笑着。

“也许明天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市场买些东西回来自己做着吃?”

“明天的飞机呢?”她只是随性的问着。

“去哪儿的飞机?”表现得像是刚到家放下了行李,再也不肯出门的男主人。

他想到地铁那头扬起的、浓稠得像化不开的酱汁似的旋律。

下车的时候,小孩张着大眼睛跟他俩挥手再见,母亲依然睡得死死的。月台上的灯已经熄了一半,似乎是最后一班车了。

“再冷一些就要下雪了。今年还没有下雪。”可却见一轮明月倒映在铺陈而去的一地磨亮的地砖上。

“Cause Im leaving a jet plane.Dont knoo go……”她轻轻的哼着,正是地铁那头黑老人吹奏的那首化不开的歌,

“奇怪的是写这歌的歌手,后来也因为摔飞机死掉了。”她后来那样说。

“噢!那也算是伤心到死掉了。”显得没有意义的回话。

“其实这曲子本身并不算太悲伤呀,一定是那样的歌词,把曲子弄得很伤感。”

“也许悲伤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就都是悲伤的……”还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回话。

“哈!哈!”她在冷冽的空气里笑开了。

映着夜光,晕染了一脸的雾气,像顽皮的小孩贪心的吞下了一整坨的棉花糖。

“这是我今天听过的最笨的话了。”她毫不留情的就这样的就这样的接着说。

他也没准备要怎么反应的低着头,跟着那坨棉花糖向前走。

“oodstock99。”在转进那条街时,她提醒了他。

“你一定是喜欢摇滚乐?”像是结论,不太像是个问题。

“其实是喜欢活在嬉皮的时代。”算是她替自己做了一个解释。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像是活在自己的世代的那样说着,语气冷冷的像包裹在两个人身边的空气。

“我们都不曾懂过那个世代呀!”他的意思大概是说,当两个人出生之后,嬉皮的世代也就完了那样的意思。

“恩!真想活在那样的时代。”

“哈!这也是我今天听过的最笨的话了。”他像在反击似的。

“你不要抬杠喔!看看今天是谁要借住人家家里的。”

不知道地铁里那对母子是否也已经到站了。他在想那些个捞什子作家们常提起的一个说法,说什么生命就像是一列不回头的列车,过程里就有人上、又有人下那般,这感觉老弄得他心里很痛。

而他想,她并没有打算要认识他的意思。真正的认识,不是那种问过了姓名、寒暄完了之后就停滞的情谊。

他也搞不清楚她只是因为朋友的朋友夜里没地方住的旅人,就毫不犹疑的收留了他?而如果两个人都没有打算要更进一步的认识的话,是不是有必要说破?

“喂!你都没有问过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耶?”有一下子他真是有点忍不住的想这样问她。

“恩!也许明天真该去买点东西,我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听见她从茶水间里传来的声音。而明天。他原订着要赶某一班飞机,回到他自己的城市去的。

她过来又用脚给自己挪了一个空位,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红纸箱子来,在里面挑呀挑的。

“就是这张了,很久没有听了。”她喂了破旧的小音响那张老光碟,歌者清脆的声音,就在小小的房间里飘扬了起来。

“Cause Im leaving a jet plane.Dont know when Ill be back again……”她轻轻的跟着音响里的歌者唱了起来。

外面的气温肯定又降低了些。他看见窗玻璃一下子就结了水气,原本可以抬头就瞧见的几颗星星,现在也模糊了。

他想他也不必再挑起另一个笨话题,去问她为什么肯留自己在废人区里住了下来。另外也问问自己是不是明天就真的赶搭下一班的飞机,回到自己的城里去。

也许是因为地铁在过了中国城时,传来的破陋的萨克斯风让他们不自觉的,就都醉了。

也许……孤寂才是最强烈的酒。

但,他们似乎都已经不在乎了。

歌者还是轻轻的唱着,在伦敦的废人区……

四月的月九重葛

九重葛不该长那么高的……

他提着为自己买来的午餐,心里还咕哝着,不过就四月天,这城市就成这个样子了,要真入夏了怎么办?

出门前,几个人靠着办公室门边聊着。

“我们这不是亚热带吗?亚热带该有什么样的天气……”

“八成是那一直说着的圣婴现象,老天一定是要把我们给毁了……等着吧!”

“要不,我看搞不定死老美搞核子试爆搞过头了,弄个什么现象来唬弄人的。”

“恩,八成……八成。”他也这样觉得。

可这也热得太不正常了吧!才四月天的亚热带。他松了松汗湿的领口,仰起头来这才发觉,路的那头,菩提树是抽了新芽的嫩黄嫩黄的迎在正午的烈日里,还挺好看的。下沿些的榕树长了须,又黑压压的很容易辨认……却在更高些,约莫是五、六层楼那般高的地方,开了几簇鲜红色的花朵赖在菩提树上,在湛蓝的天里非常醒目……

九重葛是没有树干的蔓藤,他认得,可却在亚热带的天气里,依附着榕树和菩提,迎着四月的艳阳,怒放着花朵……

一时间,他拿不出特别的情绪来,大概就像是无神论者见到了幽浮那样吧?他没有想是见了神,也没有特别觉得没有骨头的九重葛赖着人家爬上那么高的地方到底好不好。

大概就像刚毕业的他,找到这份必须要打领带的工作一样,想也没有多想,万一就当上了合伙人怎么办?

他提着午餐,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好一会儿,心想:

九重葛也许是找不到路子下来了,因为他帮它搜寻了老半天,除了菩提洁净的树干和榕树那永远都脏脏的须以外,竟然不见了九重葛原本该长在泥土里的根,大概就跟很多梦很大的人一样把!去到一个原本不该去的地方。

就忘了来时路了。

不过或许就跟圣婴一样也是个异象吧?没有人说九重葛不能赖着菩提根榕树,爬上了人家的肩头呀?这样想着他就笑了……

只是他突然有一种忧愁,万一自己在这家必须打领带的公司升到了合伙人的位置,那该如何自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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