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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戾》


江湖·春秋 楔子

一只蝴蝶翩翩落在他掌心间,是一只紫色的花蝴蝶。

一柄刀深深地嵌在他身旁,刀本该是耀眼的银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知进进出出多少次,最终刀被染成了腥红之色。

刀那么光滑,无论是血或泪,轻轻一弹便会顺势滑落。

染红一柄刀实在不容易。

这要杀很多人。

蝴蝶抖擞着触角,在他掌心里蹦跶两下,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撒娇,扇了扇翅膀,像是在索要拥抱。

他呆愣地望着手中的蝴蝶,良久,露出一抹千年未现的笑容,似乎他那颗满载杀戮的心也有了尘封的迹象。

他欢喜得像个孩子,捧起蝴蝶嘟着嘴,想轻轻地吻吻这只美丽的蝴蝶,可就这时,蝴蝶颤了颤身子,再也屹立不住,闭眼,倒下,生命消逝……

江湖如梦,岁月如歌,美人如玉,刀剑如虹。

这红尘是可笑的,杀尽天下,血染白发,换来的是一缕残魂,换来的是一场梦!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摸一摸自己头上的紧箍咒,告诉自己是迫不得已。

鲜花开满大地,是一个女人生前所种下的枯种。她生前未开,死后却开得这么烂漫。

他曾笑着说:“傻瓜,太阳之上怎能种得活花草?”

她却笑:“花有重开日,人再得意时。有朝一日,花香满世间,一定会有蝴蝶前来造访的。”

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怎么知道蝴蝶一定会来?”

“因为我就是那只蝴蝶。”

……

他猛然睁开眼。

手中的蝴蝶早已消失不见,一个美丽的女人躺在花丛之中,真阳为她开花,蝴蝶为她扑火,时光为她停留,岁月为她永恒。

一滴晶莹的泪花儿从她眼角滑落,泪过,油尽灯枯,香消玉损,伊人已逝……

她之所以化蝶是为了感化一颗杀戮之心,她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她再也无法拥有来世。

蝴蝶是会眨眼睛的。

蝴蝶每眨一次眼睛,天上就会多出一颗星星。

蝴蝶生命消逝,星星便会化作流星所陨落。

蝴蝶用眨眼的方式憧憬爱情,流星则用陨落的结局见证爱情。

恋人会一眼不眨地对着流星许愿,祈愿来世化蝶,比翼双飞。

蝴蝶用展翅的数量来计算它的生命时间,人则用责任来衡量她生命的意义。

一些人的生命如蝴蝶般短暂,但却如流星般璀璨,转瞬即逝,刹那永恒。

狄云枫实在太爱这个女人了,所以拔出了身旁那一柄刀。

其实,这种地方,这种世界,他真的已经不在乎了……

江湖·春秋 第一章 漫漫黄沙,星河璀璨

月溅星河,是眸中的颜色。

四下起风沙了,北疆每至六月都要吹起风沙。风与沙是一对炽热的恋人,所以在夜晚它们缠绵得愈加激烈。

这里除了荒凉黄沙之外还有一群荒唐的闲人。

狄云枫可以是荒唐的人,但绝不会是个闲人,因为他手里边儿紧握着一把刀,刀似扶桑引来的倭刀,长有三尺半,两指宽。

这是吃饭的家伙,能要人命,也能保护自己的命。

狄云枫坐在狼烟风沙口,尽管他带着斗笠并用厚实的粗布裹着脸皮肉,但风沙还是拼了命地往眼缝里钻去。即使如此他也不好闭眼,因为这是他的任务,与他握着这把刀有接连的关系,为了生存,为了银子,最后才是保护一方水土。

嗤,这年头好人活不长,多管闲事的人也死得快。

狄云枫取下腰间糙羊皮袋子,里头装的是酒,辣到流眼水的生酒。这种酒够劲儿又便宜,最大作用还是提神醒脑。他扯开围巾,露出那张两片干裂的嘴唇,趁着还未染上黄沙赶紧灌下两口酒,甚至还未吞下便又将围巾重新裹上。

“咕噜咕噜”酒被他咽下肚子——相安无事,没扯酒嗝儿,没上红脸,没冲酒劲儿,也没流眼泪。

一月前狄云枫刚到北疆时,喝了三口这样的生酒,前半夜大哭,后半夜跑肚子,连续三天三夜都不自在。不过现在……现在他习惯了这种味道,甚至觉得这苦烈之酒索然无味。

人总会去习惯,随之去适应,无非时间长久。

狄云枫是个江湖杀手,刀口上舔血的人,这卖命的职业不得不让他去适应周围环境,这劈头盖脸地黄沙,这烈如毒药的生酒。

这时,一个裹着粗布青衣之人迎着风沙走来,他与狄云枫一模一样,刀,酒袋,斗笠,围巾……他也不是个闲人。他走到狄云枫身边道:“我提前来不是换班,来陪你坐坐。”

他是狄云枫的朋友。

甚至算不上朋友。

狄云枫也没打算交朋友。

杀手没有朋友。

所以他只能算是狄云枫的老乡,西南来的,川人,叫谢立,今年二十一,要比狄云枫还要大上一岁。狄云枫未瞧他,自顾将眼睛闭上,此处关口只需要一双眼睛亮着就够了。

谢立也不老实,他躲在狄云枫身后挡着风沙,然后取出自己的酒袋仰头畅饮,他喝得可不是生酒,而是镇上“康家酒坊”里卖的,二两银子一斤的青果酒。

他们来黄沙镇卖命,一个月的工钱有二十两,换算起来就是十斤青果酒。还不够他喝上两天的。

谢立终于笑道:“狄老弟,哥跟你商量个事儿撒,要不要得?”

要不得。狄云枫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谢立依旧笑:“狄老弟,你莫这么抠门呀,谁都晓得你银子吃得紧,你说你屋里没有爹娘又没有婆娘,留着钱干啥子?做咱们这一行的,啥时候遭死都不晓得,反正银子又带不进土里,干嘛不拿出来耍得欢快些?”

他说了一大片话,才搡着狄云枫讨要道:“借哥儿几两银子买酒吃呗?”

这才是谢立的目的。

狄云枫依旧摇了摇头,并站起身,将围巾裹得更严实,一言不发地往镇口走去。

到点儿了,该他休息了。

谢立没讨着好处,即刻漏出一副恶狠嘴脸,嘴里细念叨:“不看是个短命鬼,还是个铁公鸡,该要遭妖怪吃!”

尽管风沙呼啸,但狄云枫还是听到了咒骂,且听得一清二楚,以他的刀法可以在瞬息间将谢立的嘴巴割下。可实在没必要,因为他习惯了不说话,习惯了寂寞,也习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

干这一行儿的,本就没有什么好口碑。

狄云枫的确没有亲人在世,但他就是要存钱,他认为拿这些钱去拯救一只流浪狗也要比给谢立买酒喝来得有意义。

狄云枫依稀记得在小时候一位老学究教过他几天书,说人不仅要诚实善良,还要懂得感恩,勤劳节俭乃为人良品。

可世道与理想总有偏差,乱世之中少有良品人。狄云枫更算不上,因为他撒过很多慌,杀过很多人,所以他现在除了勤劳节俭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可拥有的品质了。

狄云枫顺风慢行,不知不觉中就来到黄沙镇口,镇口左右延伸出一面砖瓦围墙,有五丈那么高,但不是用来抵御六月飞沙的,而是用来抵御沙漠里跑出的妖怪。

镇口更有人严加看守,他们是原先镇守北疆边关的士兵,闻说是吃了妖怪的败仗,十万大军埋尸沙场,惨烈到现这副落魄的场景,不足一千人。

狄云枫取下自己的腰牌亮出身份,进出的人必须示意身份,这是规矩。可他才刚走进镇口,便听门口的守将调侃道:

“恭喜兄弟又多活了一天。”

这句话听在耳里并不像是祝贺,是深深的不屑。若是整日都计算他人生死的话,难不成将他们当成死士了?

狄云枫步子一番顿挫,又自顾地走了。

杀手本就是死士,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钱。

狄云枫有钱,还有命,毕竟他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青春大好。而且黄沙镇里花钱的地方也不少。譬如街口处的赌摊儿,人们再穷也乐此不疲。街尾的土嫖馆,几文大钱便能风流快活一晚上。

去镇上最好的饭店也吃不到一两银子,一碗面羊肉面甚至只要一文钱,就算是打磨得十分精致的轻钢长刀也仅收五两银子一把!

狄云枫扯下自己的围巾露出一张与漫天黄沙不太搭调的白皙脸蛋儿,他算不上俊俏,但他一定是坚毅的,他有赤子之心,有钢铁般的意志!

他嘴角微微一翘,稍微标志了那么一丢丢。

他之所以会笑是因为他们这些卖命的人在这座贫穷的小镇上是富贵人!

富贵人,城里头做生意的小商人若是回到了乡下,那他便是乡里头的富贵人。

贫民窟里的富贵人绝对过得比皇帝老儿还滋润。

狄云枫走在大街上,就有人喊:“侠士,来玩儿两把?”

“公子,奴家白送你嫖!”

“侠士,一天十二个时辰酒都是给你温好的!”

……

感受着街坊领居的热情,狄云枫缓缓紧握住手里的刀,心不知为何炽热。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来是为了讨活路,为了钱,最后才是为了保护这些老百姓,现在他竟有想法将保护一事放在第二位!也就是说,先让自己活下去,然后再扛起保护这些百姓的重任,最后才是那让人欲罢不能的孔方兄。

这样,在小姐们的招呼声中,狄云枫走过整整一条街,最后在一家面摊前坐了下来,吃面,勤俭持家,将钱存起来去帮助那些该帮助的人,这样到了地狱,阎王爷也许会对他从轻发落。

他正想喊一碗羊肉面来医肚饿,这时,一声应急的哨声传荡在小镇——这是召唤集合的哨子声。

狄云枫握起刀,身如一阵疾风寻着哨声奔去,还不仅是他,小镇上四面八方都是江湖客的聚集影子。

……

……

吹哨是个身穿黄褂道袍的牛鼻子道士,他姓苟,自称天师,所以大家都喊他“苟天师”。闻说天师是真有两下子的,奇门遁甲,开山填海,人家就管着叫两下子。

狄云枫以及这八方聚拢的三十七位江湖人士,便是在苟天师的手头接活儿。

苟天师五十有余,说不上仙风道骨却精气神十足,一双小眼竟蓄着一字眉,下巴青须蓄了一尺半长。他见人到齐了便大袖扶摇,力也不使便跃上一处屋檐。屋下站着的人该信则信了,不该信也全当看热闹。苟天师清了清嗓子,先起架势道:“安静。”

“苟老道,起啥架子啊,大家都是明白人儿,是不是又有新活儿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月二十两,有活儿另算!

苟天师开门见山:“不错,是大活儿,”抚了抚青须,才细讲道:“三月前北疆遇妖屠军,迫使大燕十万将士全军覆灭,燕王请本道出山降妖,可无奈国力有限只请诸位江湖豪杰相助。在前日,本道恳求天上仙人下凡相助,今日得法令仙旨,明日便会有几位仙人下凡助我大燕降妖除魔,固要求诸位豪杰鼎力相助,事后加付二十两白银当做酬劳。”

……

……

任务交代完后,大家伙也各自散去。

狄云枫又回到面摊儿,赶上了打烊前的最后一碗羊肉面,他才刚一坐下下,老远便听见一嗓子喊:“老板,给我也整一碗羊肉面,要大碗的!”

声先到,人后到。是个高九尺的莽汉子,黑不溜秋的,要不是面摊儿上点了油灯,还真怕在夜里找不到他。

“老板,肉放少点,面多些都要得,我肚子饿得紧呐!”

黑汉子不仅腰宽屁股大,还非得挤着狄云枫一方坐下!他龇牙,大白牙,黑夜中的黑人的大白牙,笑对狄云枫道:“兄弟这么巧,方才见你也在,咱都是来黄沙镇讨活的!”

狄云枫晓得汉子是同行,他这么个“移动的肉墙”谁不注意?但不知晓名字,也不想知晓。

汉子的热情未减,反倒笑得更憨厚,道:“兄弟与我都是节俭之人,我见你自打来黄沙镇,也无赌也无嫖,吃饭也固定这个摊儿。我也是。一直想来找你说说话,可轮班不同,也就蹉跎了。”

狄云枫从未受过他人热情,他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往另一方坐去。

“哈哈哈,我看是兄弟没打开话匣子!”

汉子大笑着从腰间摘下自己的酒袋子,扒开瓶塞“咕噜咕噜”仰头鲸吞,这几口豪饮了大半袋子!

狄云枫少有惊目,是不得不佩服这汉子的毅力,若是他没闻错的话这酒是生酒,也就是那种辣到能杀人的生酒。一口气闷下半袋子生酒……不是能人非得是自杀!

汉子才打了个酒嗝,酒劲儿才下肚头便冲上眉头,整张黝黑的脸被冲得红彤彤,黑里透红,可见一斑,他醉了。他又将酒袋丢给狄云枫,醉言道:“兄弟,干咱这行的心头的确苦闷,现在咱都不当值,这酒喝得,喝嘛……”

狄云枫皱眉瞧着桌上的酒,这二十年来他从未喝过别人的敬酒,罚酒倒是喝的不少。

敬酒是朋友,罚酒是敌人。朋友没有,敌人倒是一箩筐。

“好。”

狄云枫终于舍得开口说话,这一个字,更是他来黄沙镇说得第一个字,他抄起酒袋灌下生酒几口,浅面儿是交下了汉子这个朋友。这时候热腾腾的羊肉面也端了上来,二人就这一袋糙酒,一碗文钱粗面,畅聊起来。

得知,汉子姓海,名生。听名字便晓得是海边出生的汉子,听取名儿的水平便晓得是个穷苦人家。呃……他狄云枫也是穷苦人家,只是自己爷爷学过几片书文,据什么“苍山不老松,桑海出云枫”取的。

海生八代渔民,他吹自己捕鱼的功夫是天下一绝!也怪不得他那么黑,终日下还打渔海风吹的。他打渔到十八岁时,家里筹钱换了艘大海船,能到远海捕那一斤两罐大钱的“石头鱼”,家里人本乐呵着,但好景不长,第一次出海便遇上了贼盗,一家三代汉子就活他一个人……形势所逼,生活所迫,他傍着自己一身腱子肉,操刀干起了杀人来钱的买卖。这一干便是十年,今年他二十八。

“嘿嘿,多亏了苟仙长出的买卖,只要讨好仙人便能得二十两银子,”海生将汤都喝完,放下碗筷便扒起手指点算起来:“得了二十两,这个月工钱再添二十两,加上蓄有的六十两便是一百两……一百两,一百两,二妹出嫁要二十两,三弟这混小子真要八十两才娶得到媳妇儿,”他一拍大腿,惊喜道:“回去的路上再讨些营生买卖,一百两管够了,做完这一个月我就辞家回去,喝两趟喜酒!”

高兴了好一阵子他才问狄云枫:“狄老弟,你去不闽越喝喜酒?”

狄云枫浅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儿。兴许只有海生这番向往纯洁的人才会觉得陪陪仙人这二十两那么好得。

这个月,会不会把命搭上?

自己命搭上,也不能让海生将命搭上,朋友的命要比自己的命值钱。

“明日咱就不用在外围日晒风吹了,跟着仙人不仅长见识,还能捞钱,”海生起身摆下两文大钱,打个酒嗝:“狄老弟,哥有些困了,明日再叙哈……”说完,便摇晃着大身躯离开了面摊儿。

轻风撵尘,推云遮月,云却穿了件红衣裳,掩了星辉芒,占了夜光。

“为何今夜的月呈腥红之色?”

狄云枫仰头望天,喃喃自语。面摊儿老板却道:“客官,月上中天了,明亮得很,哪儿是什么红色的?”

狄云枫赶忙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月出乌云明亮又皎洁,难道真看走眼了?

“客官,怕是三更天儿了,您看……”面摊老板打着呵欠。

“不好意思。”狄云枫丢下两枚大钱转身离去。但面摊老板却赶忙喊道:“客官,方才那黑汉子已经替你给过面钱了。”

“他替我给,我替他给,有何不对么?”

“您这么说起来到也对,不过——不对不对……”面摊老板想通了要追来,但狄云枫却故意轻功上房,几下凌空抄水便没去了身影。

他认为打烊后占了人家的时间,面钱算双倍也并不奇怪,自己也是按时间给人卖命赚钱的。

……

……

狄云枫进了屋便一头倒在床上,事实上分配的房屋也只有一张床,桌椅没有,枕头没有,甚至连草席都没有。但他并不会去在乎这些——他不会去在乎自己穿着好坏,只要遮体便是;不会在乎饭菜是否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也不会在乎房,床,被褥,陪.睡美人儿,他闭眼便能睡得香甜,不打呼,不磨牙,甚至从未做过梦。

但!该醒来之时他绝不会含糊,哪怕是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

一丝寒意袭来,狄云枫猛然睁开眼,握起刀,鲤鱼打挺,跃窗而出,一气呵成!二十年饮血告诉他,月出腥红,今夜有变!

“嗷呜……”

一声狼嚎划破夜空,群狼呼嚎,琉璃血月!

狄云枫抱着刀矗立在屋顶,六月的风只有凌晨才会这么寒,可凌晨亦是黑夜,月同血色般泛红。他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的浑浊气息,那绝不是杀气,那比杀气还要叫人恐惧。他不禁皱眉想:这世上真的有妖怪?

世人本就如此,信仙不信妖,信好不信坏。

“救命……救命!啊……”忽而一声叫喊,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惨呼,那是从镇东头传来的,就在狄云枫右侧不远,甚至能瞧见那人被扯去的脑袋。

杀人凶手比海生都还要高壮些,篷面散发,长嘴狼腮,一双绿瞳极为应夜,它走站立起是人的模样,但它绝不是人!人可不会硬生生扯人的脑袋!

狄云枫只手握住刀柄,管它是人是妖,若一刀下去能见红那都一个样杀!但他的刀才刚露出寒芒,一声传唤的哨响便从镇中心传来,他眉头微皱,犹豫过片刻,放弃了杀戮念头,收刀寻着哨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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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云枫是第一个来到苟天师面前的,海生第二个到,许久后才等来第三个,然后才是陆陆续续的人,他们大多睡眼朦胧、袒胸露乳地边跑边穿衣,就连昨夜销魂的痕迹还历历在目,颇为不堪。

“就你们这样还妄想斗妖?”苟天师吹胡子瞪眼,他自己也后知后觉,连道袍穿反都未曾发现。他挥着拂尘呵道:“狼嚎起便是大敌当前,齐将军必在镇口顽强抵抗,我等该速速前去支援!杀妖一口十两白银,怯战者分文不给——赏罚分明,行动!”

“等等!”狄云枫喊话,并提醒一句:“妖怪已在镇上杀人!”

此言一出人心惶惶!

狄云枫无言多说,转身朝镇口走去,他不在乎这些人是否相信,也不会去多管他们的生死,他只知晓自己收了苟天师的钱就得出力,这是买卖,也是责任。

“狄老弟你等等我!”海生一咬牙,跟了上来。

江湖·春秋 第二章 仙羽绝姿,九天下凡

镇口才所谓是真正的狼烟风沙口,争斗早已在此处无声打响,敌人无声的来,守军无声的死。

狄云枫与海生赶到镇口时,该人都已经死透,浓郁的血腥味儿不禁叫人作呕,地上耷满残肢断臂、五脏六腑,不是受刀砍的,而是被硬生生地扯撕开!

杀人手法极端血腥残忍!

“唔,他娘的晦气!”海生捂着口鼻直骂道。

狄云枫紧皱着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四下里的浮动的波澜尽收眼底,地上的血还是热乎的,那证明杀人凶手并未远走。他提醒道:“小心了。”

“嗷呜!”

狼嚎三声重叠,肃杀血腥的夜。

狄云枫猛然抬头,见那腥红月下三双碧悠狼眼正挂高墙之上,看魁梧身形是狼妖不假了。“敌人来了。”他沉声告诫一旁的海生,自己的手也轻轻搭上刀柄。

海生抽出腰间的大砍刀,紧声道:“这些人是哪路货色?”

狄云枫摇了摇头:“它们不是人。”

“管它是不是人,我只晓得他值十两银子!”

海生眼前一亮,砍刀也随之一亮!他一马当先提刀出击,莫瞧他身形壮硕,行动却相当敏捷,凭力气攀登五丈砖墙只要三步!

狄云枫欲阻止已来不及。

“妖怪,看刀!”海生一声助吼猛然挥刀朝狼妖的脖颈砍去!狼妖不挪一步,摇起双掌凌空一拍,竟将威风袭来的大砍刀夹在了双手之间!

妖怪若那么容易被杀便也不会骇人听闻,地上死去的将士们哪个不是沙场百战的杀人老手?他们却死得惨烈。

海生大惊,妄想抽刀再砍,可夹住的刀像是嵌死一般怎用力也抽不动,他欲弃刀撤退,可手还未松一只绒毛大脚猛踹在他胸口——“噗!”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呛出,壮硕的身子竟被踹出三十丈开外!

此距离非摔死不可,眼见海生就要落地,狄云枫却似一阵风刮来,以双肩抗住海生高大身躯,重沉落地,马步稳扎落得妥当,只是屈膝、双脚也入地三分!

“狄老弟,别管我,你快逃!”海生终于晓得妖怪恐怖,大喊道。

狄云枫却咬牙将海生抗至墙角,轻轻搁下,不曾留一声嘱咐便往墙顶攀登而去。

逃岂又逃得掉?屠杀酝酿勃发,整座小镇的人都无所幸免,往哪儿逃?

总有人得站出来。

城墙上的狼妖似也想速战速决,它们同天一啸便形如三道青光一柄朝着狄云枫狂袭。狄云枫临危不乱,神色如刀,刀却未出鞘,他知晓这不是时候,他心头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出鞘!

眼见狼妖将至!

三丈!

一丈!

三尺!

恰好是刀杀的距离!

“呛”的一声龙吟!长刀出鞘,刀光亮过夜光,瞬斩出一击白色月牙!

“唰唰唰!”钢刀斩过狼妖身体竟抨出一道火花!

狄云枫大惊,二十年来没有谁能挨过他第二刀,刀出鞘人必死!但……狼妖并不是人,它们的身体犹如精钢般无坚不摧,它们的利爪与獠牙无坚不破,它们挥抓朝着狄云枫挠去,任意一击便可将其撕成粉碎!

狄云枫惊却不慌,一击不成便绝不恋战,他还未等狼妖出手反击身形便已退至三十丈开外。经验告诉他,倘若一击落空那么下次出手则就更难,他只能双眼紧盯着狼妖的举动,伺机而起,杀机再起。

这时,所见三只狼妖亦有别样变化,见它们双手撑地弓背扬首,背脊突兀而出,身形猛然膨胀,但绿眸依旧狠得骇人,仅仅不过喘息间它们已化作三只巨狼!

它们扑向狄云枫就像是扑向猎物!

但狄云枫的心头倒是少了些恐惧,原先狼头人身的是妖,变化原形后则是畜生,他怕妖但绝不会害怕畜生。

他挥刀直上,嘴角还多了一抹自信的微笑。

狄云枫在十二岁那年就曾在深林里打死过两只老虎与三只大灰熊,当时的畜生比当下的狼还要骇人,它们的皮毛同样坚不可摧,利爪也锋利如刀。但最后他还是活着走出深林,吃了熊掌、吮.了虎骨,并从战斗中获得了制敌的方法——

再皮糙肉厚畜生,眼睛最脆弱,还直通脑髓,一刀捅进去,再搅两下子,连着红白脑髓扯出……必死无疑!

狄云枫不再直面与巨狼交锋,而是迈着凌波微步在城墙上来回奔袭,三狼虽也迅捷,但身形巨大,不及狄云枫娇小灵活,一时间被耍得团团打转。

狄云枫见三狼乱了方向,趁机凌空一跃,胯坐于一只巨狼背上,举拳对着狼首乱砸,挥刀乱砍!

豺狼虎豹四肢撑地,后背皆是弊缺所在,巨狼只得跑跳挣扎,妄想将狄云枫从背上甩脱,而另外两头巨狼使得是交叉飞跃的法子,血盆大口朝着狄云枫咬去!

狄云枫当即佝偻并侧下身子,借巨大狼身夺过这致命一击,可口实在太大,虽没咬下他半边身子,但其内狼牙却毫不留情地在他背上划过一道血痕,皮开肉绽!

狄云枫咬着牙,痛觉直刺脑干神经,叫他勃然大怒。他红了眼,用刀刃掐住胯下巨浪的咽喉,空出一只手,成龙爪之状,对准巨狼铜铃般的大绿眼儿猛掏去——

“噗呲”一声,狼血溅出三丈开外,巨狼惨叫连地打滚儿,他又用刀锁住狼头,手顺着眼洞深插!在里头胡搅了几下,将狼眼极脑髓一把掏出,红白之物溅了满脸!

巨狼则抽搐了几下,一命呜呼!

狄云枫喘着粗气,正要甩去手上污秽,忽然一颗珠子却从狼脑髓内溜滑出来,这珠子有拇指般大小,黝黑发亮,似能聚光,绝不是俗物,他眼中泛光,这么大颗珍珠玛瑙,怕是值个上百两银子!

他舔了舔嘴唇,赶忙将“珍珠”揣入怀中,接着又提起刀,胸有成竹地朝着另外两头巨狼走去,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不做,可杀畜生取“珍珠”的事情他乐此不彼。

一颗珍珠一百两,三颗便是三百两。三百两……狄云枫这辈子都未曾想过能拥有这么多钱,人都是贪婪的,贪婪到能将生死抛之脑后,海生不也一样么?

另两头巨狼霎时竟被狄云枫身上的杀气所威慑,仅因为一颗“珍珠”它们从狩猎者变成了猎物!

狄云枫取下酒袋一口饮尽其内生酒,霎时间热气与酒气一同上头,他撒手将酒袋一抛,嘴角微微翘,直刀冲向巨狼。

血月下的猎杀就此开始!

……

……

黎明边缘,一抹曙光破晓,黄沙镇哪儿都龌蹉,唯有朝阳最美又醉人,风沙也愿俯首贴地耳,臣服于希望脚下。

大漠孤烟直,长河升日圆!

狄云枫身上新添了几处血淋淋的抓痕,不过他福大命大,伤口虽疼得很但都不致命。他废了好大番力气将另两头巨狼屠去,并从其脑内取出“黑珍珠”藏进自己怀中。

他割下狼头搁在海生身旁。自己吃肉,海生喝汤。

海生命也不错,挨了一脚不至于死,眼下他睡得很沉,甚至打起了呼噜,狄云枫本想叫醒他,但想想还是算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喜欢欣赏朝阳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海生腰间酒袋取下,独自坐上在城墙上,细口漫酌,醉眼看夕阳。

狄云枫喜欢朝阳黎明,喜欢到哪怕浑身疼痛难忍也能忘记,他坚信朝阳能让今天变得更美好,他相信朝阳能给他一天都带来好运气;反之他讨厌夕阳,他觉得面见夕阳时总会有一种悲伤的落幕感,且夕阳落幕后便是黑夜,他更不喜欢黑夜。

黑夜很孤独,很无助,他白天就已经很孤独,更莫说这寂寞的黑夜。

很快,光明透过烧火的云倾泻在大地上,尽管大地污浊血腥,但它同样温柔地轻抚着,安慰着……狄云枫缓缓闭上眼,轻轻仰起头,嘴角一抹微微露出一抹笑,他贪婪地享受着清晨第一缕暖阳的洗礼。

但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杀机骇得他猛然睁开眼!

还有敌人!

敌人正面来袭!

狄云枫反应足够快,凭刀一横挡在胸前,而他刚想抬头瞧清敌人,一只打得空气都分流的重拳却狠狠朝他胸口砸来!

“啪!”刀竟被一拳打断!“噗!”他喷出一口血,身子被抨出一里开外,狠狠地砸在镇子中央的灯塔上,“咚!”灯塔上的洪钟被振幅荡出了声,可见此击力道强劲!

狄云枫口内不停淌着血,即使心头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以往都是他一刀杀人,而今却没想到被人一拳打得五脏具碎!

这便是人与妖之差别?为什么?又凭什么!

他好不甘!

可他的眼皮却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气术将近,心头也明自己是活不成了,此刻他开始后悔自己没将积蓄赠给海生,海生若是拿了这些钱丁可以将弟妹的喜庆事儿做得更风光一些……

就在狄云枫将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之时,三屡仙光从天而降,恰好是落在他身旁。

“这帮凡人早该敲钟指引了,害我等寻了半天。”

“咿?师尊您看,这里趟这了个人,他是死去了么?”

“他魂魄摇摇欲坠,但却还没死呢。师尊,要不咱救救他?瞧他也是遭妖迫害的遗憾人。”

狄云枫大致是没听清楚说什么,不过他却瞧见一位白衣仙子凑近他来,眼里朦胧迷糊,也瞧不清这仙子的容貌,但感知的是仙羽绝姿,九天出尘,心想这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为了多瞧这美人两眼,他还能多活两口气。

见灵光微闪。

他心头随之一暖,疼痛似乎不再那么疼痛,但着实好困好困……

江湖·春秋 第三章 生如蝴蝶般短暂,逝如流星般璀璨

何时的月,何时的夜?

月色入户,是琉璃色的,清晰可闻窗外的蝈蝈私语,甚至能听见风吹沙粒儿打青瓦的声音。

夜深。

人静。

狄云枫猛然睁开眼,掀开被子,握刀,鲤鱼打挺,又是一气呵成的功夫!

他赶忙来到窗边,关住虫鸣,关住月色,关住窗外的一切动与静。

狄云枫自八岁开始颠沛于世道江湖,历经不知多少风霜雪雨,至此他已能将一些细节拿捏得无微不至:

刀要摆在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地方,这样若有人潜入来袭才能瞬时应对;门窗一定要关,这样才不会暴露床铺的位置,给敌人趁机发射暗器的机会;睡觉一定要清,潇潇落雨,片片落叶,风吹草动皆要收于耳廓之中,用脑子与感应,用心去听……

不论是刺客杀手,亦或者刺杀的目标,十有八九是死在床上的。

做完这一切,狄云枫长吁一口气,紧绷的神情随之放松,他淡着眼眸平静地瞧着四周的一切,心头不经自问:难道一切都是个梦?

“这一定是个梦。”

他苦涩一笑,自己可真是越来越迟钝了,不仅睡觉来得死,就连窗户也未忘记关……他回到床上,将刀搁在床边,枕了枕头,拉过被子想要睡个回笼觉——但他才刚闭上眼便猛然睁开眼,握起刀,拽着被子,鲤鱼打挺!

他惊愕地瞪着自己手中的被子,呆愣了许久才悄悄地坐在床边,心头明白:事情发生过,且绝不是梦。

他这才想起数夜前的血月杀夜,狼妖,负伤濒死,天仙下凡……

“咵”的一声轻响,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个九尺大汉立在门口,门框都快没他高,他堵住月色青光,眼里闪着晶莹泪光,他惊喜道:“狄老弟,你终于醒了!”

狄云枫知晓此人是海生,因为海生是他见过干杀手这行最纯洁的一个汉子。

他点了点头。

海生快步走进屋中,先挑灯点上,再去开大了窗,灯火逐变透亮,他便坐上床并放下手头的东西,是两包油污地油纸包,还有一坛青花瓷罐。

“狄老弟,那些仙人可真灵,她说你天亮前就要醒,你就真醒了!”

海生笑着打开两包油纸包,一包葱香白斩鸡,一包五香酱牛肉,他又打开那青花瓷罐,啧啧……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青果清香青花瓷,青果酒,贵也贵得实在!

海生将酒肉全都推到狄云枫面前,催促道:“狄老弟,你大病刚好,我给你买了些酒肉填肚子,补补身子。”

狄云枫若有所思地瞧着这几盘酒肉,怕是少不了三两银子才拿得下来,三两银子可够海生吃得上两三年的小面。

但狄云枫晓得,这里头,情意无价。

“怎的了狄老弟?”海生疑惑地瞧着狄云枫,挠了挠脑壳下一个拍腿坏喊道:“他娘的!我竟忘了叫他小厮拿筷子了,狄老弟又不是我等粗人……你等着,哥这就替你再跑一趟!”

海生便要走,狄云枫却赶忙将他拽住,轻叹道:“海老哥,我大病初痊怎能喝酒?这白斩鸡还勉强吃得,酱牛肉可辣得很,吃了怕翻病。”

海生一阵肉疼:“啊?那不就白去几两银子?”

狄云枫苦涩一笑,扯下一只鸡腿啃食起来,佯装无奈:“我只能吃着只鸡,剩下的牛肉与酒只能请海老哥代劳。”

海生舔了舔嘴,吞了吞口水,矜持却不推迟,只道一句:“我本是吃过了,既然狄老弟吃不得,那就让它进我的五脏庙。”

狄云枫心里也暗笑,又边吃边问:“对了,黄沙镇外边儿如何了?”

海生吞下几口酒,解了馋才一拍大腿叹道:“哎呀,说起这两天的事真是玄之又玄,玄之又玄呐……”

据海生说,在狄云枫昏迷后,真有九天仙子下凡来救,那仙子神通广大,化天地为力量给己用,只挥挥水袖便叫黄沙镇狼妖夹着尾巴逃进大漠里头。

狄云枫杀那三头狼的活儿与功劳全都被苟老道偷揽去,拿到仙人面前献殷勤,因此还受仙人夸赞,并赏下一件斩妖除魔的照妖镜!如今那苟老道就将镜子拴了根铁链,挂在脖颈上,可把他给威风坏了。

“哼!我与苟老道说了,那三头狼是狄老弟宰的,谁知那老匹夫却满口赖账,真不叫人羞,真是让人厌!”海生替狄云枫不平道。

狄云枫微微摇头,狼妖是小钱……他迟疑着将手伸进胸膛,探了探胸膛内的三颗“黑珍珠”想到:自己总是要死的人,这次能被仙人救下下一次就说不定了,留着这些宝贝也没用。便毅然决然地拿出来,手把手塞到海生的手里,轻声道:“海老哥,你住海边儿,该知晓这东西价值,且收准了。”

海生颔首一瞧,瞠目结舌道:“黑……黑珍珠?狄老弟你——”

“嘘!”狄云枫做噤声模样,海生也懂,紧憋着脸细声为难道:“狄老弟,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狄云枫将千言万语化作五个字:“情义的价格。”

若海生拿狄云枫当朋友,这五个字他绝不会反驳,东西也不会再推迟。

“好了,我瞌睡来了。海老哥走时记得帮我把窗户和门带上。”

狄云枫态度坚决,倒头扯过被子,闭上眼佯装入眠。

海生欲言又止,欲言,欲言,休止矣。他轻声一叹,大老爷们儿的眼角已有了丝丝泪花儿,尽显铁汉柔情。

海生紧握着“三颗”黑珍珠,也不敢打扰狄云枫休息,起身来至窗户边,可就在他要关窗时一道不见其形却闻其声的“杀气”袭窗而来,杀杀手的本能反应是要逃,但他才想闪身却见一道赤光透过窗!

“噗呲!”赤光在海生的胸前开了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狄云枫猛然睁开眼,连刀都未拿便闪至窗边,就在海生将要落地的刹那接住了他的身子,一种悔恨的痛楚充斥全身!

奄奄一息的海生瞪着双眼,鲜血随着喘息从他口中呛出,他紧握着狄云枫的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意志,迫切托付道:“狄老弟,在……在闽金水镇,虎头……虎头村——”

话还未完,海生的生命就此消逝,可见他走得有多么不甘,心头又有多么遗憾,竟死不瞑目……

蝴蝶用展翅的数量来计算它的生命时间,人则用责任来衡量他生命的意义。海生的生命如蝴蝶般短暂,但却如流星般璀璨。

“吧嗒吧嗒”三颗“黑珍珠”从海生手里滚落在地。

这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夜太黑,瞧不清其模样,惨淡月光下只能瞧见其高大于常人的身形,他伸手,甚至连腰都不用弯便将地上的黑珍珠全都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后,才听它言语一声不屑:“哼,果真在这儿。”

狄云枫心头一怔,霎时双眼怒得血红,也不管眼前之人是妖是鬼,扬起拳头便朝眼前此人砸去,但他的拳头与之坚如顽石的身体相比实在太过脆弱,纵使他将拳头砸得血肉模糊黑影却连吭都不吭一声。

黑影并不是人,是妖,是狼妖,是不同于先前狄云枫所杀的狼妖!

这时,天边又浩瀚过三道灵光,仙人总是缥缈无踪,总神秘莫测,总是要晚来那么一步!

“师尊,它果然回来复仇了。”

“这个凡人倒是有些用处,竟引来了只玄品狼妖,错不了。”

“收了他。”

有这么一席对话,随后则是几道强得足以将梁瓦掀飞的气流,神仙打架,见风不见影,见招不见效。

“嗤!你们来得可真够快的。”狼妖冷哼一声,化身为赤光破空而去。

“师尊,它要逃。”

“追上去。”

天又起三道青光,眨眼间便随着赤光追了上去……

结束了,在短短几个呼吸不到的时间里,有人来,有人去,有人活,有人死……届时,夜又恢复了死寂,连蝉鸣与风沙都停止,似在对亡者的默哀。

狄云枫将海生搬上床,用被子盖好,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承诺:“我会为你报仇的。”转念目怒狠色,抄起刀跃窗而出,趁着天边乍现的青光还未消散,追了上去。

狄云枫的轻功即使再快也无法快过仙人遁空飞天,当他才跑过镇中央时天边就已发生起青赤碰撞,每一击都震天动地,他咬着牙:这就是神仙打架么?

狄云枫即使知晓赴死,也没有选择退宿。

莫说什么因果天运,这这义薄云天之人眼中狗屁不是,管他是妖是仙是鬼,老子杀人天也无道遮拦!

……

……

江湖·春秋 第四章 真正的天仙美人儿

斗争并未等狄云枫到来便已经结束,神仙打架,凡人也掺和不了。

月朗清风,并未留下一丝硝烟和杀气,三位仙人立于墙头,白衣飘飘,仙姿缈缈,光瞧背影都便叫人心生敬仰。

狄云枫爬上城墙,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咿?怎么跟来一个凡人?”

说话之人是个小仙女儿,依身段儿容貌来瞧年龄,刚好不过十六,一双大眼机灵动人,瞧起来十分可爱讨喜。

“哼!他是偷妖丹那汉子的朋友,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估计也是个粗鄙龌蹉之人。”跟话者是个英气的青年,看似十八九岁,下巴翘着就好似从未落下过,他睥睨着狄云枫,眼里有说不出的厌恶。他看不起凡人。

小仙女儿又辩道:“他好像很生气,肯定是因为朋友被杀而生气的。”

青年道:“我瞧他没准儿是眼红那三颗妖丹,凡人都将那些妖丹当成‘珍珠玛瑙’,贪心着呢。”

“我觉得不是。”

“我觉得就是。”

“不是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就是!”

二人仅因一个凡人的好坏便吵得面红耳赤。最后他们都得不出结论,只得一齐问站在中央的那人:“师尊,您认为呢?”

师尊则乃真正的天仙美人儿,她长袖随如风,绫衫衣角微摆,青丝扰耳柔,耳穿小珠帘,面上挂有一张玲珑面纱。这天仙应当是个保守的姑娘,衣衫裹得紧,只能瞧见其颈下一点儿玉中透粉的肌肤。

很可惜她一直背着身子,只能望其项背浮想翩翩,仙子之美,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人沉醉销魂。

狄云枫头一次对一个女人这般心动,她盯着仙子恍若出了魂,丢了魄。

仙子斜目瞥过狄云枫一眼便也懒得瞧他,只是冷声问:“你来做甚么?”

仙子的声音都如银铃儿般清脆悦耳,但言语中的寒意却叫人望而生畏。

狄云枫深知“般配”二字怎么写,也知晓不自量力为何意。他曾记得以前有个妓.女曾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就是做一辈子的妓.女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穷光蛋!

凡间的女子都喜欢钱,有钱便能得到。仙子似乎不受钱财欲望支配,也就是说他有钱也娶不到,更何况他穷得叮当响。

这不叫自卑,这叫做自知之明。

“呵……”狄云枫自嘲一笑,自己本是来为海生报仇的,怎胡扯到娶仙子的份儿上了?……光是瞧个背影都能让人浮想联翩,真他娘的是个红颜祸水,妖精!

“喂!粗鄙的凡人,我师尊问你话呢,你在那嘲笑什么呢?”青年人先替他师尊不耐烦道。

狄云枫收起笑,沉声问道:“先前那个两尺般高的人呢?”

青年人与小仙女儿相视片刻,再瞧了瞧一脸认真的狄云枫,“哈哈哈……”青年捂着肚子肆意大笑!笑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抹去眼角的泪花儿问道:“你这凡人可真是有趣,敢问,你问这问题有何意义?再说了那人是妖不是人。”

狄云枫沉下脸色,眉头紧蹙,他举起锋利的刀,略带锋芒的口吻,再问道:“那狼妖呢?”

青年人想说,但瞧了眼身旁的师尊,只能将到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仙子却冷声道:“逃了。”

“逃去哪儿了?”狄云枫追问。

“沙漠。”仙子道语气更寒。

狄云枫不再多问,只道一句:“多谢”便要踏上墙沿往下跳。

仙子少有动容,拂袖一阵轻风将狄云枫赶下墙头,实在疑惑:“你要做什么?”

“替我朋友报仇。”狄云枫说得十分轻巧。

一旁的小仙女儿与青年皆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仙子稍稍扬起下巴,打算多看狄云枫两眼,像是在瞧一个傻子,冷声,直言道:“那是狼王,是妖,你杀不了,还会死。”

狄云枫则坚定道:“杀不杀得了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我并非我行我素,而是去还命的,我认为情义要比我这条命更值钱。”

狄云枫纵身一跃跨过墙头跳了下去,风萧兮黄沙倦,壮士一去何时还?

仙子美眸中泛起一丝涟漪,一念转身,随狄云枫跳下城墙,几袖扶摇,亲自将狄云枫带上城墙,微风半掀面纱,却只瞧见美人半张容颜,面如玉,肌如雪,唇如血!

狄云枫心头莫名燃气一股火气,若她不是个仙子,哪个男人都会霸王硬上弓,求一夜春宵,死而无碍……他看呆了。

仙子以流袖遮面,抚平了自己的面纱,朱唇轻启道:“黑夜是狼王的天下,此去不妥,待夜尽天明之时,汝等凡人自会组织进发漠地除妖,你当是其中之一吧?”

不知觉东方已渐显鱼肚白,夜将尽,天要明。

狄云枫回过神,深邃望着浅浅红晕的地平线,他又沉醉在朝阳美景中,许久他才点头回答道:“嗯,与仙人一同赴北疆漠地,这是我要讨的活路,也是我的责任。”

“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凡人。”

仙子之言不是夸赞,但她忍不住又多瞧了狄云枫两眼。

狄云枫的侧颜与眼眸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坚毅和明亮,他比不上青年人的绣眉俊逸,但这的的确确是他的男儿本色。他缓缓道:“仙子和我一样是为了活路和责任么?”

“什么?”仙子稍稍一惊。

狄云枫淡然道:“仙子有贯穿凡人的慧眼,若不是自己心中也有忧愁,该体会不到在下心里的滋味,更不会觉得我有趣了。”

仙子凝眉,神色复杂。

一旁青年人却踏前来,指着狄云枫的鼻子,斥声道:“放肆!你这灰头土脸的卖命人竟敢叫说看透师尊的心?好不要脸,好不自量力!”

狄云枫冷冷的瞥了青年一眼:“你我的心皆为肉做的,为何你能看懂我,我却不能看懂你?”

青年人撸起袖子就想动手,仙子却一声呵道:“够了,人间江湖要比仙界羽林复杂很多,他们的文明落后愚昧,无需与之计较。”

仙子冷若冰霜,庄严神圣不容侵犯,更莫说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凡人。她挥袖,离去。小仙女儿嘟了嘟嘴喊了声师尊也跟了上去。

青年人则立身与狄云枫照面,抬起手指轻戳着狄云枫的胸膛,狠声告诫道:“凡人你且跟我听好了,入了沙漠临近妖域,若无有师尊与我们的保护,不止是你,你们尽数人将必死无疑!”言毕,他卷若清风,也消失无仙踪。

狄云枫至始至终都未曾眨眼,明尘的话也未放在心上,他的眼中只有那初生柔和的朝阳。他心里头感慨:若是朝阳能来得早一些,若是自己能睡得晚一些,也许海生便不会死了……

恍然,一滴眼泪至他眼角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是他生来二十年第一次落泪,仅为一个才认识几天的朋友,一份无价的情义。

……

……

良久,狄云枫轻声一叹转身跳下砖墙,身后是一条熟悉又忽而变得冷清的街道,尽管朝阳照亮了整个小镇,却不见了从镇口叫卖甜汤到街尾的阿婆,一向天未亮就开张的王瘸子的包子铺今日也没了动静……他想去吃些东西,虽然不饿,但一会会儿就得赴死沙漠,怎么都要将肚子填饱才是,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才对。

好像所有人都和狄云枫想到了同一点子上去。不过这些人要做饱死鬼,还要做个风流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成群结队的江湖客从嫖馆里走了出来,他们各个面色红润,容光繁华,脖颈上少不了乌黑唑印儿,脚杆子打着晃闪,显得不是那么中用了,走起路来有些蹒跚。

至少他们脸上笑得很满意。

“嘿!狄老弟,怎么,你也耐不住寂寞要去耍几炮?”狄云枫刚走至嫖馆门口便被人扯住胳膊,他抬头一瞧,发现出来人正是西南老乡,谢立。

谢立又是那副坑人不浅、油腔滑调的坏笑,他道:“我说狄老弟,刀光血影咱见过,魑魅魍魉咱现在也见过了,且马上要去收拾它们了,可说不好能活下来几个人,所以咱现在要耍够吃好喝好!”他说了半天,才想拽着狄云枫往街对面的酒馆里走,并大义凛然道:“狄老弟,反正现在时候还早,不如你请我吃顿酒肉,我保证!要是有妖怪要伤你,我飞身替你挡刀,义不容辞!”

“不。”

狄云枫单言一字,甩开谢立的手便朝着街尾走去。但谢立又赶紧随了上来,搓着自己那干瘪的肚皮可怜巴巴道:“狄老弟,昨夜我将所有的钱砸了才将小红花儿捧上床,我就好她这一个婆娘,能和她鸳鸯戏水一晚上,啧啧,死在妖怪手里也无有遗憾了……”

狄云枫眯了眯眼,这谢立虽是个赖皮,但也是个性情中人,不论怎么说也是西南来的老乡,这马上就远赴沙漠死地了,自己便心软一回。他点头道:“我请你吃面。”

“吃面?去哪儿吃面?”谢立咽了咽口水,他可没得挑了。

狄云枫则指向街尾,偌大的黄沙镇他只会在一个地方吃面。

谢立却惊问道:“你指的是街尾张麻子开的羊肉面摊儿?”

“是,”狄云枫点头,皱眉又问:“如何了?”

“他死了。”谢立直言道。

狄云枫猛然一怔,心里好不是滋味儿。

谢立轻叹道:“张麻子前夜被妖怪杀的,还不仅是他,黄沙镇里那夜拢共死了两百单八个可怜人,咱这些江湖来的也而死去十七八个。”

狄云枫将刀握得紧,难怪寻常喧闹的大街上变得如此冷清,自己睡上一觉竟死了这么多人……他又问道:“那这些人的尸体又是怎处理的?”

谢立耸了耸肩:“还能咋办?王木匠死了,买棺材的孙老汉也死了。尸体又那么多,领走的就领走咯,领不走的就摆在义庄里头,将义庄门窗都打开,没多久就会烂完的。”

狄云枫皱眉道:“刨个坑都没人愿意?”

“刨坑?放把火都没人拾柴,嗤!”谢立拍了拍狄云枫的肩又道:“狄老弟啊,这些人虽没能入土为安,但至少落叶归根,有人替他们收尸,哪像咱们哟……死了暴尸荒野,运气好还能留个全是,运气不好便被野狼碎骨吸髓,最后变成一坨屎……嘿嘿,不过变成一坨屎也不错,至少还能滋润大地咧!”

这就是杀手的命运,卖命的人其实不配有命运。不得善终,故土难归。

狄云枫掏出一两银子丢给谢立,转身朝着自家走去,自己可以死无葬身之地,海生必定不行,街上已没了寿材卖他便去买了几困干柴,就此一把火将海生烧成了一坛骨灰。

不知不觉,烈日当空,苟老道的口哨也在镇口响起了集合的命令。

狄云枫最后在海生的坟包前叩了三叩,立下君子约定:“海老哥,若狄云枫不死必定回来接你,带你回家。”

言毕,他裹上围巾带好雕花斗笠,将文秀长刀绑在背上,大步方正地朝着镇口走去。

江湖·春秋 第五章 麻衣布衫,远赴大漠

苟老道今日换了件金丝绸布的大黄道袍,胸前顶着个五彩照妖镜,身后是太极八卦墨针纹绣,臂弯揽着一把青丝拂尘,脚下一双牛皮官靴亮得刺眼。他的模样不像是去斩妖除魔,更像是随着神仙去祭天用的。

可不仅是他,各路江湖的野路子皆穿得光鲜亮丽,他们站在镇口闲等着仙子的到来,各自将手头的兵器擦得雪亮,时不时有人摆弄自己的大刀:“这柄大刀可是我花八两银子从李铁匠那儿买的,重三十六斤呢!虽说有斤两有点儿轻,但也将就趁手吧。”

又有人举着自己的红缨长枪道:“我这把长枪可不得了,还是苟天师亲自与我开过光的!今后杀妖,更得心应手呀!”

却又有人取笑道:“开过光有个屁用啊!没开过.苞,没流过血,趁手个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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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娘的!老子杀妖便是破.处,老子就要用那妖血炼我这杆热血长枪!”

这时,一道青光从天而降,光影乍现后落下三席胜雪白衣。小仙女儿与仙子师尊皆蒙了一张面纱,可这面纱就好比是女人胸前的肚兜儿,若真要办事儿,脱不脱都不打紧的。

四下闹腾的江湖客羡慕得合不拢嘴,眼睛不敢在仙子身上打转,只能揩揩小仙女儿的嫩油,小仙女儿模样最单纯,她竟被这一群男人瞧得有些羞,她俏脸儿凭添一抹女儿腮红,轻扯着仙子的衣襟问道:“仙尊,他们说的开.苞是什么意思啊?”

仙子冰清玉洁,自然守身如玉,她就算知晓也不好说这龌蹉臊话,便轻咳了一声道:“芊儿莫问,凡间脏话会叫道心不稳,严重者甚至万劫不复。”

这叫芊儿的小仙女儿赶紧闭嘴不敢乱言。

苟老道倒是真像只狗,哈着舌头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仙子面前,奉承道:“仙子,这帮人都是江湖中各路杀手,虽说比起你连个屁都不是,但好歹也能帮你带带路不是?”

仙子瞧了众人一眼,未发现狄云枫的影子,便问道:“怎么?你这帮人中没到齐么?”

苟老道无奈道:“本说是有三十余人的,但夜袭那晚死了十七八个,现在就剩这么些人了。”

“我是说——”

“我来了。”狄云枫从墙头跃下,也算得上一道别样的风景,并不是说他的姿势潇洒,而是其穿着十分土挫,模样活脱脱像个沙匪,与这帮光鲜的江湖客相比,格格不入。

当然,他的坚毅也与他们格格不入。

“呀?这还是先前那个冷面杀手么?怎将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一样?”芊儿指着狄云枫惊呼道。

狄云枫扯下围巾将脸给漏了出来,瞧着光鲜明丽的其他人,心头多多少少有些自卑,便牵强解释道:“北疆的沙暴很强,皮肉经不起吹,这已是我备下的完全之策。”

那唤作明尘的青年在故意挑狄云枫的茬儿,出言不屑:“所以凡人中就你最差,难道你当我师尊是摆设不成?小小人间沙暴抵得过师尊的一袖清风么?”

经此一言,一干江湖客纷纷与狄云枫化了条儿界限,生怕与之挨着沾了愚昧之气。

狄云枫轻哼一声将围巾重新裹上,他不会将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来掌握,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自然不动声色,便走至队伍最后站好队,闭眼静静地等着发号施令。

这时,见芊儿走至众人面前,双手本无物,但随之一个眼见的翻转,两叠不同的符纸出现在手中,比变戏法儿还要神通,她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听好了喔,接下来的安排十分重要!”

“嘿嘿,小仙子的话乃金玉良言,我们听着呢……”

“对头对头,没准儿小仙子的洗澡水都是甜的……”

……

一番调侃儿不免让芊儿俏脸多了几分羞,她挺起那对不太够味儿的胸脯,露出一分还不太熟练的骄傲,高声讲道:

“我手中这两种符咒作用分别为通信与救命,大漠中恐生变故,若你们迷失方向便可撕碎这张黑色的通信符,我们感知见便会即刻来救你们,倘若情况实在紧急,那你们则要用到这张红色的救命符,”说到这儿,她改为郑重口气道:“救命符中储藏了师尊的符印,打开符印的方法则是以你们自身的精血——记住哟,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要用救命符,凡人少一滴精血便会少去十年寿命,所以慎重慎重再慎重!”

苟老道赶忙来接过符咒,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往怀里揣了一把“救命符”,之后才喊大家上来领。

“苟老道,你揣那么多救命符作甚?你没听仙子说了?一滴精血十年阳寿,我瞧你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莫是用上两张敌人没制服,自己先四脚朝天一命呜呼了啊?哈哈哈……”

无人不笑这老道的开心,苟道人红着脖子瞪眼道:“你们这帮矮骡子冲什么劲儿?本道长可是长命五百岁的,哪儿那么容易死?”

狄云枫也分到两张符咒,将信将疑,想想那狼妖一记重拳便能将自己打得五脏具碎,倘若真是倒霉再相逢,哪儿还有机会喊救命?

芊儿见大家都领了符纸,又拂袖化出一只玉牙模样的仙舟,舟由小逐大渐渐成船,又生出双翼凌空漂浮,她们师徒三人先踏空上船,过后便招呼众人道:“大漠还有些脚程,我们先载你们一程,等感知妖气后咱们会下船与你们同行,避免打草惊蛇。”

凡人哪儿见过所谓的仙舟神器?便各个使出轻功绝活儿跳上船去,左看看右瞧瞧,很足的新鲜劲儿。

仙舟上有一间船屋,芊儿扶着仙子走进去,留下明尘一人在前操控仙舟,见他变出一块奇光异彩的石头,搁在舟首的凹槽中,待石头填满后整个仙舟似被赋予了魔力,拔地起大风,扶摇上青天,驰骋白云中,只手摸太阳!

江湖客们纷纷称奇,皆围着舟头的明尘夸张奉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明尘摇头自傲,开始鼓吹起自己的光辉事迹。

狄云枫则静静地坐在舟尾,不屑地笑着,心里暗道:本以为仙凡天壤之别,没想到臭虫还是臭虫,都是放臭屁的人。他摸了摸麻衣下腰间挂着的四只羊皮袋子,其中三袋子是水一袋子是酒。他先是忘了到底哪袋里头装的是酒,只好挨个儿地取下闻闻,直至取到第三袋时才将酒袋找来。

他举着酒望向青天罡阳,出嫁祭红双,出殡祭土地,出海祭龙王。自己赴不知生死之途,就祭一祭苍天吧!

老天爷,这不是好酒,但却是敬酒,只求您多看着点儿,让我捡条命回去给海老哥送终!

狄云枫将酒往天外洒去半袋,又豪迈地放声大笑起来,他见过浪花儿朵朵的大海,见过黄沙漫漫得沙海,如今还见着了赤阳之下霞光异彩的云海!

此生不留遗憾,也不虚此行!

……

……

狄云枫笑过一阵子,才将酒袋高举对青天,正当他要豪饮为快之时却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只仙舟猛地一颤!

他手头的酒袋拿得轻巧、给震得掉出了仙舟!

这可不得行!仅仅半袋子酒了,漫漫黄沙路,无有杜康,何意解忧愁?他赶忙要弯腰去抓,可他脑壳才刚一支出去,一梭亮光竟从云层中钻上,直打他脑壳!

“轰隆!”亮光在距舟三丈外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住,屏障本是无形的,而今被抨击得现了形,还动荡着,摇摇欲坠的模样!

狄云枫吓得惊魂未定,却见云层下又射出片片亮光,像是暴雨梨花般砸在仙舟上!这是一只手扒着他的肩将其拽回夹板,怒斥道:“你寻死不成?喊你入船舱听不见么?”

狄云枫回过神来才发现甲板上竟独剩他一人,拽他之人正是先前操舟的明尘,他道声:“谢谢”便赶紧下船舱去躲避。

这时,芊儿与仙子也从船屋中走出,听芊儿急道:“师尊,这片沙漠早就已沦为妖地,我们是不是腹背受敌了?”

“哼!蝼蚁小妖也敢偷袭本尊的仙舟,简直找死!”

仙子大怒,又冲明尘与芊儿嘱咐一句:“你们二人留下保持结界,我下去斩妖除魔!”

她化身一道惊芒钻下云层。

江湖·春秋 第六章 就要一壶琼浆玉露

狄云枫甚至还未走踏进船舱,仙子又化作青光返回仙舟,地上的“狂轰滥炸”渐无声响。

芊儿欣喜迎接道:“师尊可真是厉害,才下去不到三息的功夫便将那群妖怪解决了!”

仙子紧着绣眉,摇了摇头道:“非也,那帮妖怪并无击落我们的意义,我下去之时它们全都遁地逃窜,也无处寻匿。”

明尘担忧道:“师尊,这帮怪物行为十分诡异,它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仙子沉思了片刻,决定道:“不论它们有何阴谋,当下已没了飞天的必要,免得无故要了这些凡人的命。”

明尘瞥着一旁一动不动的狄云枫,眼中好生厌恶,他愤愤不平道:“师尊也真是,非得带着些凡人一起,就是包袱,就是拖油瓶!”他边说边趾高气扬地朝舟头走去,仰头凭空瞪着狄云枫,眼嘴里碎念:“哼,看你们谁能活到最后……”

仙子要领着芊儿步入船屋,狄云枫竟伸手将其拦下来,他心中有疑惑要说,可他还未开口,仙子却先一声呵道:

“你敢拦我?”

狄云枫面不改色,也未撤开手,只平静道:“仙子方才说‘免得故意要了凡人的命’,此话何意?难不成有意要我们死?”

“放肆!”

仙子仅一声呵便将狄云枫吓退三步,她虽不同明尘那般轻蔑,但美目中的对狄云枫的杂糅着实不少,她冷声道:“难不成你真以为能揣测本尊的心思?”

狄云枫捂着胸口,一股怒血直冲喉咙!方才仙子的一声威慑害他受了内伤!他红着脸,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仙子走入船屋,当下,仙凡之距一目了然。

“哎呀,大侠你快走,快走啦,等师尊真生了气,你会死的。”芊儿好意相劝,“咵”的一声掩上船屋的门。

……

……

不过多久,仙舟已驱使至沙海中央,它收起双翼竟行驶于沙海之上,仙家之物果真不同凡响,航空,下海,沙里游!

云巅之上五彩斑斓,下了云层瞧见的便是漫天黄沙,风卷着的沙粒儿并不比寻常的暗器要差,若是身子骨弱点儿的,皮薄一点儿的,不过半个时辰都要给沙尘给吹死。

狄云枫盘膝坐在原地,废了好一阵子才将方才涌上来的血气压制心间,他苦涩干笑了几声,正准备下船舱躲避风沙,却听舟头的明尘叫道:

“喂!那个谁,你过来一下!”

狄云枫听若不见,他不是哪个谁,也绝不会过去受刁难,便不去理会。

明尘咬牙忍怒,走去拽过狄云枫道:“我说你别装那番清高,我喊你帮我看着仙舟。”

“我不会开。”狄云枫道,他的确不会开,这可是一车子人的命,出了车祸他可担当不起,他又提议道:“不妨你将苟老道喊出来,他一定很乐意帮忙。”说完他又要走下船舱,明尘却赶忙拉住他,话里少了几分尖锐道:“帮帮忙,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狄云枫神色微闪,顿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说说看。”

“哼,果真是个贪婪之人,”明尘暗讽一句,拍了拍腰间的一个金丝纹绣的小布袋子,大度道:“随你说,本仙人的储物袋里什么都有。”

狄云枫眼睛一亮,想也未想便问道:“有酒么?”

“嗤!我还以为你要我给你变几锭金元宝叻,”明尘虽说如此,却取下腰间乾坤袋,闭眼搜寻了片刻,竟真从手中变出一个红罐子,丢给狄云枫道:“喏!省着点儿喝,琼浆玉露,你这辈子估计就喝得到这一坛。”

狄云枫咽了咽口水,酒这种东西他从来不挑,便抱着酒坛一言不发地朝舟头走去。买卖就这么达成了。

“你可别喝醉了,看好路,若是有异样就及时敲门来报。”明尘嘱咐完,推门进了船屋。

狄云枫抱着酒坛坐在舟头,艰难抉择了很久很久才从腰间取下一个羊皮水袋,仰头一口气将里头的水喝光,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这“琼浆玉露”倒进酒袋子里封存好,生怕洒出一滴半滴,羊皮袋刚好吞下一壶酒,他还不舍得喝,理应“此酒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饮”。这酒该留到受伤之时或要死之时喝才能体现价值。

……

……

仙舟在沙里游,比脚杆子走得快,但比骆驼还要慢上一些,大半天过去了,嫣然已至找不到北的地界,四周除了漫无边际的沙海之外就再也见不着有其它的东西。

好在北疆沙漠有个尿性,太阳落山之时,风沙会停一会儿。

这些该死的风沙必然是个害人精,否则为何太阳一出来就祸害人,夕阳已落下便收工休息?

风沙停歇后,前方的路要看得更广更远些,落日余晖还在,狄云枫从怀里掏出一只望远镜,这玩意儿是先前与一个西域人做买卖得来的,说是用这个看大姑娘洗澡很方便,虽然他从未去尝试过看大姑娘洗澡。

狄云枫举着望远镜瞅了一眼,下一刻皱起眉头,又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望远镜并转身来到船屋前,犹豫了一阵子才扣响房门。

“咵——”房门打开,明尘一见是狄云枫,当即冷下脸,沉声问道:“有事?”

“三里开外有一个镇子。”狄云枫一指前方,如实道。

明尘挑了挑眉,不信道:“你一个凡人怎能瞧见三里开外的事情?莫不是你看眼花了?”

狄云枫未理明尘的质疑,眼光打量着船屋中盘膝打坐的仙子道:“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我们凡人不为仙,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但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一座镇子,多少有些蹊跷。”

明尘见自己被无视,更来气道:“蹊不蹊跷岂有你一个凡人说了算?难道你有仙眼?你有神识?”

狄云枫依旧不理明尘,反之步入船屋,郑重道:“不论是否危险,我提议绕开那座镇子,否则——”

“起开!你做什么?你也配进我们的船屋!”明尘揪起狄云枫的领口将之推出船屋。

狄云枫踉跄几步,心生怒意,所受委屈已不少,对方是仙又奈何?他欲拔刀,但仙子却闪身而来,轻轻地按住他冲动了的手,冷声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狄云枫扬着坚毅的脸庞,正气道:“那你可知凡人的骨气?你可知我狄云枫的骨气?”

仙子淡然:“骨气还得看能力。”

“可没有人能永远凌驾别人。”后边儿一句话则是“别得意,老子一定会凌驾于你。”

当然这句话狄云枫是憋在肚子里不敢说的。他与仙子对视了片刻,断然收起刀,将怒气赶下眉头藏在心里,他也不屑与这些膨胀仙人生气。他只道:“还是那句话,我提议绕开那座镇子,那里有蹊跷。”

仙子轻哼一回首,遗憾道:“可惜你还是个凡人,你的感觉子虚乌有,反之我的灵识仙眼能洞察方圆千里动向。前方那座镇子不过是荒废依旧的破落地带,我一丝妖气也未曾察觉到。”

这时苟老道也领着一众江湖客从船舱下走了上来,一个个打着呵欠揉着眼,瞧模样他们这下午睡得十分安逸。

仙舟也缓降下速度,在日落的最后余晖下,果然一个古朴又破败的小镇子出现在人们面前。又听一个江湖客道:

“这里我几年前来过,是北疆沙漠中唯一小镇,原先这里本有绿洲青水,但随着沙暴的肆虐,绿地光秃之后镇上的人也就迁徙了,黄沙镇上大部分人都是来自这口小镇。”

言语的汉子操着一口极为标准的西北腔,他认地方,该不会有错的。

苟老道也拍手叫好:“那敢情好,北疆沙漠早穿棉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太阳已经落山,刚好有个地方落屋,御寒。”

一行人下了船,迫不及待地朝着镇子里走去,大漠入夜,天寒地冻。

狄云枫却站在村口犹豫了很久,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使天气极寒,他也绝不放心将自己的命交给别人。

于是他在镇口旁寻一处大石头,背靠坐下。

夕阳彻底落入地平线,寒气沁透了整个夜,即使他找了处背风的地儿,寒气依旧入肉刺骨。

狄云枫取下酒袋赶紧灌上几口,这酒果真是琼浆玉露,吞下肚中酒气热量竟不上眉头,而是朝着四肢百骸分散去。喝了叫人热血沸腾,欲.火中烧!

这酒比春.药还要容易让人上头!但不得不说,的确好酒,非凡品能比拟也!

有美酒作伴,又岂怕长夜漫漫?

狄云枫干脆爬上大石头,仰躺着边饮边瞧着夜空中的星。此刻,平静下来的他才起了个荒唐的念头:我若是也能羽化成仙多好?

不过转念又想起明尘那副饱含七情六欲的嘴脸,却觉得仙人不再那么受人向往。

仙人与凡人只不过是不同品种的人罢了,就像是土狗与狼狗,都是狗。

何必人欺人,何必狗咬狗?

江湖·春秋 第七章 被仙人摆了一道

仙酒的后劲儿来得后知后觉,在半醉半醒时狄云枫只觉得浑身发烫,恨不得将自己脱个精光,再找个女人狠狠地发泄一番!

此刻,他脑中仅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便是那九天下凡的仙子……她叫什么名字?她的腰有多细?她的胴.体又能有多甜?

他舔了舔唇,赶忙取出一袋清水,喝下几口又倒了些洗脸,那心头的欲.火才稍稍好平了些,这才明白些——仙子是天鹅,自己虽不能说是癞蛤蟆但也莫要想去吃天鹅肉……可是谁不想吃天鹅肉?

想入非非后又回归现实,狄云枫心头有说不出的“空虚寂寞又怀春”,他唯有苦涩一笑,欠了欠身子,闭眼睡去。

睡觉是一件美好的事,做梦是一件更美好的事,做春梦的快感更加无法用言语形容。

……

……

三更,寒风如厉鬼哀嚎,同时那不间断的魅影也穿梭在黑夜之中,月下瞧不清它们的模样,就连杀气也被寒风所掩盖。

这一次,狄云枫并没有醒来之意,此时他面容陶醉,好像真的在梦中与仙子有了一场“别样”的邂逅。

难说他是幸运的,那些穿梭的黑影并未瞧见大石头上还躺着一个人,它们手头的砍刀闪闪发亮,虽不戮仙,但砍凡人的脑壳必然绰绰有余!

夜很静。

“有人夜袭!”

夜很闹!

一声呐喊后便是一声集合哨,张扬凄厉,划破夜空!

狄云枫猛然睁开眼,握起刀,鲤鱼打挺,撂下麻衣几步抄水踏沙朝着镇子里头赶去!

“叮铃砰砰!”

刀剑相接一片嘈杂。

苟老道从容不破地举着照妖镜,大喊道:“你们这些邪祟,本道有仙家至宝护体,谁敢侵我身旁?!”可他话音才刚落,一柄大刀便朝他脖颈间削来,他也不闪躲,只举着照妖镜振振有词。可他念叨了一套词,刀的速度不紧不慢,反之更快更狠!就在他脑袋即将搬家之时,一道刀光从天儿降——“锵!”双刀想撞,砰出一道火花!

“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逃去请仙人来帮忙?!”狄云枫呵斥道。

苟老道吓得腿脚发软,没退两步便摔倒在地,哆嗦着再也爬不起来,口中还支吾道:“妖……妖怪,救……救命!”

狄云枫只恨这老道不中用,开口骂道:“老不死的,你给老子起来!这些人是沙匪不是妖怪!”

若是妖怪他们还有活头?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可瞧见这帮人身着兽皮绒衣,眼窝深邃,鼻梁高耸,活脱脱的突厥蛮子形象。倒是他们双眼生出异变,眼白其多,瞳孔则小如芝麻,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眼睛。

这些人若不是妖,那也和狼妖脱不了干系。

苟老道哪儿还有精力思绪是人是妖?他怕死,怕得没喊几声便吓晕了过去。一干江湖客也少有好下场,武功稍稍高些的陷入苦战,武功差些的直接被一刀削断脑袋,这突如其来的夜袭已叫他们陷入深深的被动之中。

狄云枫咬着牙与身前突厥人比刀对峙,他已拼近全力却还是经不住力量的差距,脚印深陷足足一尺,刀也被压迫成弯月,塑性与气力已达极限,只听“啪”的一声!刀被硬生生崩断,人也被反震之力弹出三十丈开外!

“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受死么!”狄云枫抹去嘴角的一丝鲜血,对天高声怒喊,是说与藏在暗处的仙人听。

仙人不应,身形不现。这个时候一干人才知晓,什么狗屁仙人会保护他们,无非是将他们当做一个诱饵罢了!

“这不是普通的沙匪,他们练了邪术,你们快各自逃命去!”

狄云枫朝众人呼喊,自己则挥舞残剑欲与这帮妖人决一死战,但就在这时,一缕大风从天上袭来,先卷起一阵黄沙混淆视听,随后再发一股力量将他拽离地面直上夜空!

若不是仙人,谁又有这腾云驾雾,拂袖狂风的本事?

……

……

狄云枫回过神来,踏实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仙舟甲板上,未曾多想他赶忙抻着船舷往下瞧——小镇已变得越来越小,刀剑相交与呐喊也已渐渐远去……

“为什么!”他转身冲着身后那所谓的仙人咆哮道。

明尘手头聚起一道灵光,怒指他骂道:“好个不知好歹之徒,师尊救你却遭你反吠一声,今日我就要你的命!”

仙子则拦下明尘,瞥了一眼狄云枫,冷声道:“我只救你一次,也只救你一个。”言毕,随明尘与芊儿头也不回地走进船屋。

直至当下,狄云枫才明白,当初仙人口中所说的那具句“故意要了凡人的命”所为何意。“呵……”他不屑一笑,好死不如赖活着,便走至船尾静坐,取下酒袋慢酌。

消愁。

月上是璀璨的星河,月下是清幽的云海,不同白日的五彩斑斓,它更凉,凉凉,凄凄,惨惨,戚戚。

狄云枫不曾有过朋友,但也绝不是个无情之人,即使给他再多钱他也不会滥杀无辜,因为没有几个好人会去买.凶杀人。海生也许与他又一样的初衷,所以他们才这么穷,穷到来这西北喝风吃土,穷到来西北送命。

当然,谢立这类人又是另一种情况,他们能力不足,安于现状,以为执勤守岗便能混到不错的报酬,可谁知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存在?结果他们客死异乡,连尸骸都找求不见。

“唉……”狄云枫长吁一口气,还未吐尽,便听一人问道:“嘿,大侠客,此生何用声声叹?”来人轻拍他的肩,闻声如黄鹂儿般清脆,是芊儿这小姑娘没错了。

是啊,人生苦短,此生何用声声叹?英雄何用声声叹!

狄云枫瞥了芊儿一眼,呆愣了小一会儿,才轻吐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芊儿褶起裙摆,扫了扫船尾的灰尘才随狄云枫身旁坐下,张着一双灵动又单纯的眼睛,盯着狄云枫瞧上好一阵子才问道:“你的模样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出头,为何却总感觉活了几百上千年?”

狄云枫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哪儿看是像三十岁的人?他淡然道:“智慧不分仙凡,同样也不分岁月。”

芊儿疑惑道:“那在于什么?”

“立场。”

“立场?”

“一个立场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名族,乃至一个世界,”狄云枫说着,又问道:“芊儿姑娘所见的人间是否世道太乱?”

芊儿点头“嗯”道:“这正是我一直想来问你的话,我听尽仙界道友说人间,三月春风,六月飞花,九月落叶,冬月飘雪。凡间的男人会为功名利禄而寒窗苦读,女人则会在花样年华的时候打扮自己,小孩会害怕责任而不想成长,老人则因迟暮而放慢脚步……凡人的生命短暂有限,所以会异常珍惜生命与时间,”她却失望地摇头道:“可我眼见的人间却并非如此,他们一点也不珍惜时间,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狄云枫若有所思地瞧着芊儿,无关玩笑,就芊儿这般纯洁的小姑娘,到人间来,不出三日便会被人骗进窑子里去,没准儿伺候了男人还得帮老鸨数钱。

“你看我什么呀?!”芊儿撇过头,眼眸闪闪入水,似见君又怕见的模样,她脸上竟多了一丝腮红。

狄云枫眨了眨眼,扭过头去展望星海,淡然道:“你要知道凡人不仅寿命短缺还该有七情六欲的。他们为了权利女人与金钱不择手段,所以开始打造兵器并发动战争,一面是为了剥夺,一面是为了保护。这就是人间的现状,俗称乱世。”

芊儿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她忽而又问:“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我么?”狄云枫苦涩一笑,却问:“在你们的那个世界中可有一些人,没有门派庇佑,颠沛流离着,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在世道的夹缝中生存?”

芊儿惊呼:“还真有,我们称那些人为‘散修’!”

狄云枫点头道:“那我便是人间界里的‘散人’,不过我们这儿称呼是,浪子,亡命徒,江湖人士……”

芊儿赶忙摇头,否定道:“不是不是,那些散修不堪得很,你绝不会是他们那样的。”

狄云枫淡然一笑道:“无论散修还是散人,都被一个叫做‘身份’的东西所左右,所以是平庸者还是佼佼者都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为什么呀?”

“因为乱世无处不在。”

“为什么乱世无处不在?”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立场不同就会发生分歧和矛盾,矛盾愈演愈烈便会爆发争斗。”

芊儿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其实不懂。

狄云枫苦涩一笑:“简而言之,这个世上,只有立场,没有好坏。”

后边儿还有一句未说:“这个世上,强者为尊,笑到最后之人方可定时间的规则。”

狄云枫不说这后一句话,是因为他还不够资格,说出来别人也会觉得他不自量力。

江湖·春秋 第八章 蝴蝶问花花映蝶,蝴蝶飞花蝶恋花

“但乱世中不仅有平凡者与佼佼者,反之还有幸运儿,譬如你。”

此话冷得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缕风,像是在警告狄云枫一般别不自量力。仙子话与人同至,她冷冷地站在狄云枫跟前,又讽道:“一个幸运儿并没有资格来传授他人处世道理,运气不能拿来说教。”

狄云枫紧着眉头,跳下船舷看都不看我这娘们儿一眼便往船舱走去,那里头江湖客待过,全是讨厌的男人味儿,他想这娘们儿一定受不住里头的污浊,自然也不会来扰他。但他还未跨步,仙子招手将他拦下,命令道:“你跟我来船屋一趟。”

狄云枫轻嗤一声,摇头道:“我不去,那里不是我这种粗鄙的凡人能进的地方。”

仙子眉宇间隐有怒意。

狄云枫神情坚定。

仙子冷哼一声便不再为难,只叫一旁的芊儿道:“芊儿,你先回避,我就与他在此交代。”

“师尊,你何必为难——”芊儿本意求情,可仙子斜眼一瞪,她只能灰溜溜儿地颔首离去。

狄云枫轻倚在船尾,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他也求仙拜佛,但拜的是那种普渡救人的仙佛,并不是这类心高气傲瞧不起人的仙佛。

他瞧也不瞧仙子便问:“找我何事?”

仙子直言道:“我找你并不是来踏屑你的。”

狄云枫撇了撇嘴,笑道:“仙子言语的字里行间,神情,目光,乃至吐露的芬芳,无一不证明你就是在踏屑我,因为我不如苟道人那样冲你摇尾巴,把你尊为上等仙人。”

“你这狂徒的肤浅之理我若计较便枉费千年道行,”仙子果真收那睥睨的眼神与唆人的口气,她摊开手心,见金光一闪,一把三尺半长,绣有花纹蝴蝶的刀鞘,暗金中又透红的刀柄,未出鞘便叫人想见它出鞘,而出鞘后又是驾驭不住的澜沧猛兽……

狄云枫眼前一亮,他是刀客,自然分得出什么叫做绝世好刀!

“喜欢么?”仙子微微扬首,眨了眨美目轻声问道。

“喜欢。”喜欢就是喜欢,狄云枫从不遮遮掩掩。

仙子也爽快地将刀丢给狄云枫:“送给你的。”

喜欢的东西狄云枫从来不客气,他接过刀,抚了抚刀鞘,爱不释手,他难掩心头的激动问:“它可有芳名?”

仙子瞳孔微张,稍稍有些惊讶:“芳名?你认为她是女孩儿?”

狄云枫却反问道:“你没拿它杀过生?”

仙子更惊讶:“这你也知晓?”

狄云枫欣然一笑,又用鼻子在刀身上深嗅了一番,坚定道:“我感受得到,这把刀上并没有杀人后的戾气。”

仙子小赞:“你果真不是一般的凡人……”

狄云枫轻柔地来回抚摸着刀鞘,敢保证比日后摸他媳妇儿还要来得柔情似水,他淡淡道:“这是一柄十分玲珑的宝刀,你舍不得拿它去杀人。在我们凡人刀客的眼中,一柄未开封饮血的刀就像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姑娘,恬静,美丽,单纯,大方。”

“这二者能有关系?”

“有,”狄云枫头一次这么饥渴地在她身上打转,并道:“女人第一次会流血,宝刀开锋也要流血!”

“呛!”一声龙吟刀出鞘!刀光与月色平分,刀气使云海分流,刀意迫星空发颤!

狄云枫跳动着黑眸,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这般激动,不由握着刀浑身发颤,昂然道:“落红鸳鸯被,流血淬刀身,好刀,好刀,好刀!”

“龌蹉!下流!肮脏!”仙子翻着白眼,尊贵的容颜上生起一丝厌恶之情,大骂三声还不够,甚想将狄云枫给推下仙舟去

狄云枫不觉为然,反之再问道:“说到底你还未告诉我它的名字是什么?”

仙子伸出手,斥声索要道:“将刀还我,原本认为你是个内心干净的人,没想到也是这般肮脏,早知晓如此我连刀都不让你碰!”

“哎,那可不行,送出去的刀便如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哪儿还有还给你的道理?”狄云枫见着好宝贝连性格都变得俏皮了些,他赶忙将刀裹在麻衣下,连刀把儿都不漏出一点儿,他顺势又哀求道:“你就将它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善待她,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不离不弃!”

仙子哪儿真能与个凡间小子较劲儿?便摆了摆手道:“罢了,刀是戾器我也不用,就送给你当做赔偿。只希望你以后别记住我的坏,”

她拂袖背过身去,怎能让一个凡人瞧见她眉间无奈?她又叹道:“其实让你们去送死也非我所愿,况且临走前我已给予过救命符,你们若是用了,对付那些妖人是绰绰有余的。”

狄云枫得了刀,心念也有所改变,他赞同道:“若你将他们做诱饵是为了引出妖怪,便是细声小群人拯救大群人,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仙子撇过头,偷偷地打量了狄云枫一眼,稍有些遗憾道:“你是个有脑子的凡人,我本想收你为徒,可是你体内不得灵缘也修不了仙,所以我送你这把仙器,”她顿了顿,才道:“先前你问我这刀的名字,现在我告诉你,它名唤作‘蝴蝶’。”

蝴蝶问花,花映蝶,蝴蝶飞花,蝶恋花。除却蝴蝶所存在的永恒意义,这柄“蝴蝶”刀更像是定情信物。

狄云枫内心泛起一丝波澜,他炽热地望着为何这么美的蝴蝶.刀,一句心里话在喉咙来来回回地徘徊着,难以启齿,但终究是说了出来:

“我们其实可以做朋友。”

仙子却挑了挑秀气得眉梢,这句话怕是她活过千年,从凡人口中听过的最荒唐的一句话。

狄云枫又道:“在凡间曾流传过很多神话传说,其中不乏有仙凡之恋。我们只是做个朋友,你又何必拘束?”

仙子背对着狄云枫,声声寒道:“可真是开够玩笑了,你不要以为与我嬉笑几句便能攀关系,你终究是个凡人。我不与法术抨压你,仅拿寿元来算你也比不了。百年后你化作一具白骨,而我却青春永驻。天差地别的友情乃至爱情只存在于幻想和传说中,”言语至此,她又回首打量了狄云枫一眼,尽管眼中没了不屑,但那种真挚又遗憾的眼神却还要叫人心伤,她留下一句:“你自己都觉得荒唐。”扶摇随风,不见踪影。

狄云枫望着仙子的离去的背影,扪着心口,难受不知因何而起。

友情是他倍感珍惜的东西。

他认为朋友不分贵贱高低,可以是一壶酒也可以是一条狗。

可仙子一言却将这种至高的情怀所颠覆——友情最终还是要败给命运。

海生的死就是命中注定,他注定只能活到二十八岁,多活一个呼吸都行不通,逃也逃不掉这命运。

狄云枫开始望着天空静静思考,何为天道命运?天命可逆否?突发奇想,他要攀登日月,他要只手摘星辰,他要成仙,他要逆天!

狄云枫从来不会去浪费时间空幻想,他要喝一百坛酒,哪怕是吐了再来也会如期喝完,二十年来他要杀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苟活下去,即使是天下第一剑客“卫言”亲自保护的人也活不成。

狄云枫想到的不一定会去认定,但认定他就必定会去践行。逆天成仙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对于他来说,仅是个目标而已。

……

……

不知不觉仙舟缓停在沙海之上,芊儿在狄云枫身旁站了许久,要不是见狄云枫眼中的希望之光闪耀不忍打扰她早就开口呼喊,但现在她已没耐心等待,便拍了拍狄云枫的肩,试唤:“狄云枫?”

狄云枫却猛然回过神,下意识握住芊儿的纤纤玉手,激动道:“芊儿姑娘,你来得正好,在下正有问题请教!”

芊儿赶忙抽出手,羞得脸上一抹红晕,宛如一个刚受春风吹的小女儿,有些娇也有些喜。她轻声问:“你……想问什么?”

狄云枫直接问道:“不知芊儿姑娘今年几岁了?”

芊儿轻咬小嘴,看面容是有些为难的,但她还是道:“我倒不是不愿告诉你,只是我若说出了年龄,你也许就不舍不得叫我姑娘了……”

“哦?此话怎讲?”狄云枫疑惑道。

芊儿撩了撩青发丝,浅声道:“你不知道嘛,我们仙界的姑娘习得仙术可驻颜美容,别瞧我只有十六七岁,实则……实则我已经两百多岁了,”她有些难以启齿,但立马又解释道:“我两百多岁在仙修中可算是最年轻的了!”

狄云枫抿了抿嘴,倒也不吃惊,而是再问:“那你师尊呢?她有多少个年岁了?”

“师尊……”芊儿左顾右盼了一阵,确认不见仙子身影才凑近狄云枫耳旁,蚊声道:“师尊莫看二十出头,其实可是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女人了。”

“芊儿!所嘱之事是叫你闲谈?!”仙子凭空一语叫人心头悸动,倒真像是老妖婆在发牢骚!不过也难怪她会动怒,哪个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年龄、相貌和体重?

“糟了糟了……给师尊听见了!”芊儿急得直跺脚,她骇得赶忙取出几张符纸塞给狄云枫,一股溜儿吐出所有要交代的事情:“前半夜妖人夜袭师尊已寻到聚妖地,你不能随同一起,所以送你这三道风火水符咒,必要是掐碎即可……你快些走吧,祝你一路顺风!”她将狄云枫往仙舟下推去。

狄云枫心中疑惑却还未解,便快语再问:“那你们可真的算是长生不老了?”

“哎呀,哪儿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事?不过是活得久罢了。”

“那世上就没长生不老之人?”

“仙帝!仙帝长生不老!”

“那——”

“哎呀你好啰嗦啊!”

芊儿一脚将狄云枫踹下仙舟,招呼着:“既然如此那么后会有期……哦不,后会无期……呃,也不对,不会再有后会了……”她话还未完,仙舟拔地而起,瞬时犹如一颗繁星融入星辰大海,眨了眨眼睛,消失不见。

狄云枫不敢高声呼喊,更追不上来去无影仙人踪迹,只能握着刀跋涉在沙海上,夜间凉沙冻脚得很,周围也不见栖息地。他苦笑自己竟真的成了大漠浪子,天地弃子。也抱怨仙人为何不化一道风将自己送回黄沙镇……

走去大半个时辰,除开喝了大半袋子水之外,山丘还是那么几座,月夜依旧寒得叫人发颤。索性他再也不走,便寻一处高地静静躺下等黎明。

“蝴蝶,蝴蝶……”他抱着刀有两种感慨,一种是获得宝贝的欣喜感,另一种则是来自宝刀上的香味,女子香,仙子的女子香。但可惜的是还不知晓她的容颜,名字也不晓得便就此后会无期……哦不,不会再后会,仙凡有别嘛。

可就在这时!蝴蝶竟迸出一道紫芒,刀颤鞘发得“哗哗”作响!它欲从的狄云枫手头飞出!狄云枫哪儿肯让,可这刀好大的气力,他不放手就只能被刀拉起来——

“蝴蝶姑娘,你……你往哪儿去?!”他惊呼着干脆悬吊在刀身上!

霎时间!蝴蝶盛大的紫光透破整个黑夜,其不断倍化,长至三丈长三尺宽,又一翻挑将狄云枫给颠上刀身,在一声轰鸣后,婉如紫焰流星破天而去!

江湖·春秋 第九章 妖眼

月如钩,今照无眠人,有美人儿倚栏听风。清风撩青丝梢头,回忆拨心弦。一双明眸中是万里繁星,寒如秋水点心头涟漪,其中七八分是无奈,三两处是闲愁。

她的名字叫慕雪依。

仙子不仅身段儿气质好,就连名字也听了叫人浮想联翩,她立于船头静若处子,跳动的眼眸装满了整片星海,若不是女儿家都有一颗琉璃心与玲珑心思,她绝不会在此听风消愁,毕竟是个活了千年的女人,正如芊儿与狄云枫耳畔细语的那句话:师尊她老人家已有一千多岁,是个老女人了。

她欲提气,可想方去责谁时又不知如何开口,芊儿说得完全无错,她的的确确是个老女人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仙途本就是孤单寂寞的,修为越高,年岁越久,想要做到洁身自好就更难,不说美貌如何,就说女人最重要的本体元阴也处处有人惦记着。

每每想如此她就有一声叹,时下她将自己的面纱轻轻摘下,果真是肌如雪,面里如玉透粉,唇如血不点也别样丹红。说不出她的美,也无法用任何辞藻形容。

她若穿着衣服,淡然一笑便会使人陶醉;她若脱去衣服,妩媚秋波,也许……也许真的会有人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

此女可为江山美人儿,亦属红颜祸水。

美丽的女人即使犯错也很容易被疼爱原谅,而包容错事本就是一种荒唐的错,男人错,女人更错的离谱。

女人太美,会不会真的是一种错?

慕雪依抬起玉手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容颜,又扪心自言:你不沾仙界污浊,你悉听高层命令,你洁身自好,你守身如玉……应该没有人会找你麻烦的。

“师尊。”一声轻唤,芊儿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见其走神才不忍打扰,芊儿鬼灵精,狡黠着目光又问:“师尊,你心思不纯喔?”

慕雪依眨去了眼中的哀愁,若是在徒儿面前展现愁容,又怎为其师?这时明尘也含笑走来道:“芊儿你可真不懂事,师尊倚栏听风,定是在幻想日后得如意道侣,你非去打扰作甚?”

芊儿吐了吐舌头一声“哦”字拉得老长,她又瞧着慕雪依,嬉笑着问道:“师尊,你是在想哪家的前辈?是灵秀山的许前辈?还是烽火台的青阳掌门?……”

明尘也戏言搭腔道:“那些人哪儿配得上师傅?要我说以师傅的容貌,非得是仙界三十六门世家之一,要是门中翘楚,嫡儿孙之流,还得是未娶过妻妾的。”

芊儿翻了个白眼:“你就想把咱师尊嫁那么惨,那些来示好的男人哪个不是大宗族世家的?都是些花花公子,师尊若是嫁去准得吃苦!”

明尘反驳道:“你懂什么!宁在世家中哭,也不愿冷宫里笑,咱仙门若是能与世家搭上亲戚,出去说话腰板儿都能挺直些。小丫头片子,等你再长个几百岁就该懂得这世道多乱了。”

芊儿轻哼道:“你以为我与你一样势力熏心?我就不嫁,我要陪着师尊到天荒地老!”

“啧啧……”

慕雪依性格沉稳内敛,脸上涂添几番变化,这些言论她看似不在意,可心头实则却已思绪了千百回。等这两个徒儿拌嘴完才冷声问道:

“你们可说够了?又可知下方便是聚妖之地?”

经这么一提,两个徒弟才发现四周的妖气已浓郁至极——熏天的妖气使月色隐见腥芒,即使仙舟被结界保护却依旧有着受压迫的迹象。

明尘失色惊呼道:“师尊,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是我们发现了它们!”慕雪依一句轻呵,协明尘与芊儿主动出击,三人化作一道青光冲云而下!

一片沙海随着月色泛红,黄沙渐成赤沙,清风变做腥风……在耸立的沙丘上矗立着成百上千头嗜血狼妖,目露凶光,厉齿毕露,正以猎杀者的眼神定锁着凭空而立三人。

狼王负手从远方走来,红眼在黑夜中格外明亮,他已有人身人面,若非是脸上暴戾之气太重,他必是个完美的男人。“三位上仙从天而降,入我大漠怎也不通知一声?你们莫看我狼族粗糙鲁莽,待客之道一样行得来。”狼王大笑,从容不迫,更未将慕雪依三人放在眼中。

慕雪依轻蔑道:“哦?不速之客你也待见?”

“敬酒罚酒都是酒,不速之客也是客,三位仙人若上座,我必——”

狼王话未说完,慕雪依抬手一道灵光先叫它闭上狼嘴!她又对身旁徒儿道:“芊儿明尘,狂妄狼妖交给我,你们杀尽它的喽啰!”

言毕,她一声怒喝,身若一道青芒重染皓月光辉,霎时修为透体,风起沧澜大卷黄沙,凭着一把紫青宝剑瞬斩狼王去!

狼王跋扈的姿容却被惊得动容,深知以自己玄品的修为不是此合体仙子对手,可他既然来了又怎无备上上良策?见他邪戾一笑,摇身一变化作一头昊天银狼先转身逃窜。

慕雪依执剑去追,明尘与芊儿双方则在后头为辅,抨开袭来的各头饿狼,混战即在沙尘中彻底爆发!狼有恶齿,天生铜墙铁壁,它们将野蛮与绝对力量混合唯一,明尘经验丰富对付也得心应手,倒是芊儿却被这些狼妖逼得措手不及,很快便被狼群牵制不前。

“明尘,你持宝镜去帮芊儿,自顾脱身即可,其余的全全交给我。”慕雪依甩出一面赤金色的铜镜,有半人那般大小,明尘操在空中,灵力微注后铜镜射出一道七彩霞光,狼妖见光纷纷避而远之!

慕雪依见两个徒儿安全得以保证,自己也可全心应战,她瞧着地下疯跑的狼王,不屑道:“果然是狼狈之流,玄品又如何?待取你妖丹回去交差!”话毕,她将手中仙剑凭空一抛,紫芒大盛,乾坤纵横气流皆灌注与剑中,剑身不断倍化且剑锋直指奔袭的狼王!

元气剑!她仙人一指,剑身发于天地,唯留一道残影于空中!

狼王大惊,张口一道灵光欲抵消斩空仙剑,可灵光宛如螳臂当车,甚至还未临近剑身便被迫得四分五裂!他见此刻已是危难,摇身一变又化作人身,并从怀中掏出一道纯黑色的符印,他咬牙呼喊一声:

“荒夜大人助我!”便猛然掐碎符印!

符印碎,一股惊天的妖力充斥天地,风飞沙已走石,腥红月染为墨玉色!仅仅一股妖作气流便将锐不可当的元气剑抨开,而仙剑崩,剑主自然受损,慕雪依一口精血从口中喷出,身子也被妖力推出十里开外!

妖气宛如一种杀机,仙人触碰则殇,授以妖怪大盛,各方狼妖如沐浴圣光,变得异常的凶狠残暴!明尘手头宝镜不再起作用,唯与芊儿背靠背、诚惶诚恐地瞧着步步紧逼的狼妖,一时间所占的优势彻底沦为下风!

慕雪依咬着牙,万般不安地望着天上这尊墨玉妖月,此乃妖术,大神通之术,非妖王之流不可发!这狼王不过区区玄品小妖,它又从何得来此术的?

难道有妖王临世?她随即将自己的念头打消,决然不信:“小小人间怎会出现妖王?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狼王得意冷笑:“仙子这般美人儿道陨实在可惜,但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荒夜大人候此千年,终于要重见天日了!哈哈哈……”

随着狼王暴戾大笑,千万头妖狼仰天长啸!群狼啸月!月却猛涨十倍不止,那柔和的月忽而变得狰狞可怕,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睛笼罩在天空!

精神妖术!

“师尊救命!”

芊儿与明尘不抵这妖力压迫,捧着脑袋痛苦呐喊着,没几句便倾倒在地,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芊儿!”

慕雪依惊呼,刚想抽身去救,但猛然间一种无法抵挡的禁忌钻入她脑中,支配着她的神经与念想……她瞠目结舌,除保留一丝思想外,手脚身体都不再听自己使唤!

黑月演化出眼眸,它的瞳就宛如蛇眼般金黄竖直,嫣然一只妖眼正借月亮之躯笼罩在永夜中。

狼王大笑:“可惜仙子,可惜仙子,若不是荒夜大人的妖术太强,我真想瞧你痛苦至死,此刻,你独自慢慢享受吧,哈哈哈……”

狼王领着群狼淡出大漠,很快地,黑夜中仅剩慕雪依一人,痛苦无助,精神饱受折磨。

妖眼并不是直接的杀招,它能将人心深处那最不敢面对的恐惧挖出,加以扩大延伸,致使终极恐惧支配神经,逃不开,抹不去,唯有自陨方可解脱!

慕雪依蜷缩在地痛苦地抽搐着,口中呐喊:“不要……不要……”她脑中幻梦,梦见七八个邪淫的男人正不断地羞辱自己,有铁家的恶少铁义宽,九阳门的李长老,合欢门的谷氏兄弟……这些无一不是在仙界叱咤风云、荒淫无道的大家修士!

她最恐的无疑是太美丽所犯下的错,沦为胯下万物……

慕雪依知晓这不过是幻术所衍生的梦,但这梦实在太真实,一次次的痛楚一次次的羞辱皆在身体上呈现。她的内心渐渐崩溃,且不断地告诫自己,瓦解自己的内心:即使这不是梦,日后你也逃不出这些淫魔的羞辱!

谁要你来人间?还不是为了躲避的铁家上门提亲?

她渐渐想:若生不如死的折磨往后重现,那何不一死了之?一个女人修什么长生千年,老无所依,备受凌辱,惹尽了世间是非尘埃……

崩溃的念想下,慕雪依摸索过身旁的紫青宝剑,颤抖着手,却对准自己的脖颈,但就在她要自刎之时,天空中裂开一条缝隙,“蝴蝶”振翅而来,它屁股一甩将狄云枫从刀身上丢下,恰巧落在慕雪依身前。

狄云枫着陆太急促,被摔得龇牙咧嘴,可他抬手一见眼前将要自刎的慕雪依,疼痛全然忘记,失声惊呼:“你做什么!”一拳将其手中的紫青宝剑打飞!

慕雪依一声哀嚎缩进其怀里,像是个小女儿般紧抱着他不撒手,口中还念念有词:“救……救我……”

江湖·春秋 第十章 差一点儿得手

蝴蝶.刀蓄力一斩,紫芒刀气破空云烟,眼睛无疑是人身最脆弱之处,天上的妖眼并无实质杀招,若遇见有人不受精神控制轻易便可破之。

妖眼被一刀风切,消散如烟,明亮的月光恢复了那真实又美丽的面容。蝴蝶.刀亦失去光芒静静地回躺在狄云枫身旁。

恰巧,狄云枫便是那个不受精神控制的人,不知该说他是幸运还是可怜,幸运的是他没有烦恼,活得潇洒自在,但可怜……若一个人连害怕的东西都没有,大致也叫做可怜吧?

幻术破之,慕雪依心中余悸仍在,被羞辱的女人并非肉.体折磨消失后便能随之安然,更痛苦的是心理与精神所摧残的创伤,无论多少岁月也难以磨灭……

……

……

慕雪依的弱态持续到天明,天才破晓,她竟在抽泣里、狄云枫的怀中“嘤咛”了两句安心睡去,哪儿还见什么千年仙子的威严,与寻常柔弱的女子又有何差别?

狄云枫搂着美人儿细腰,一夜种口水不知咽了几百道,他可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也是个男人,如此美丽的女人投怀送抱,还矜持个什么劲儿?

不行不行!

狄云枫绝不是个只在乎一时爽快的男人,他深知,此女不过受伤懦弱,若是自己趁虚而入将她半了,待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失身于自己,那自己一万次也不够她杀……

他忍耐着,但慕雪依温热的吐.息一次又一次地撞在他心头,透入心怀,口干舌燥,饥渴难耐!他取下腰间清水解渴,可仰头吞下几大口后才发现竟拿成了那一壶欲更上心头的仙酒!

此酒可喝不得,至少这种情况下喝不得,但喝下的酒岂有吐出来的道理?况且酒入肚肠已没了后悔的余地!

欲望本就在燃烧,再加之烈酒助燃,若是个正常的男人就该起些生理反应了。

狄云枫不再管那么多,张口便亲在慕雪依柔唇上。这突如其来的温热更让慕雪依有了丝丝兴奋,一抹千年不见的娇羞爬上她的脸颊,身子还微微地迎合着狄云枫的每一个动作。

发.情的男人便宛若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哪儿管什么温柔似水?但自古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狄云枫实在不懂细水长流,许是他“袭.胸”动作太猛,还未得逞便惊醒了沉睡的慕雪依。

慕雪依猛然睁开眼,有愣三息,瞧着眼前不得体的姿势俏脸霎时红到了耳根!清醒后她羞怒至极,执起巴掌——“啪”的一声!将狄云枫扇出不止三丈外!

“衣冠禽兽,我杀了你!”

慕雪依羞愤交加,召回紫青宝剑便要使出飞剑杀人!这时蝴蝶.刀轰鸣而起,一记瞬斩恰好抵住了破空的飞剑!

“你这魔刀果然匿有刀魂,当初就该将你炼去,不然今日还能叫你弑主不成?”慕雪依勃然大怒,手中聚起一道灵光,再要杀人之时,蝴蝶.刀凭空一抹,昨日所发生的事情如投影般,一幕幕重现在慕雪依眼前,包括她在狄云枫怀中撒娇的可怜模样。

狄云枫可被那一巴掌扇得不轻,半张脸肿得像个猪头一样,他抚着脸从地上爬起,大义长叹道:“只要你没事就好,这巴掌我该遭。”但他内心却是大欢喜的:放眼天下凡人,王侯将相都没他这个本事,亲了天仙美人的嘴,还吃了她的豆腐……这波不亏。

慕雪依咬着唇,内心一番挣扎后才将手头的灵光涣散,她压制住怒焰,却怒瞪狄云枫道:“你虽是个衣冠禽兽,但本尊看在你救我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你倘若敢出去乱说,亦或者再有非分之想,我定叫你生不如死!”说完,她懊恼着流袖一甩,腾空而起正要离开这羞耻之地。

狄云枫却上前来一把将其拽住,紧声问道:“你还要去作甚?”

“放肆!”

慕雪依抽手退却几步,怒意又上心头,呵斥道:“你这痴汉,真当我杀不得你?”

狄云枫横眉冷声:“你还要深入北疆做甚?去送死不成?”

慕雪依寒声不屑:“你区区一个凡人也有资格说我去送死?实属天大的笑话!”

“的确,我虽为凡人不懂你们仙妖神通,但处世经验告诉我,若执意面对强大的敌人,就是去蠢,就是自不量力,就得去送死!”

狄云枫说着又拾起身旁的蝴蝶,刀,大义且真诚地望着慕雪依又道:“但我说过,情义比生命重要,我说过要杀了狼王替海生报仇,言出必行!”

慕雪依直截了当地骂道:“恕我直言,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狄云枫摇头问道:“那你呢?你为了什么,为了钱么?”

慕雪依轻哼道:“我可没你那么庸俗。”

狄云枫叹道:“你既没有情义也不为了钱,却还要去做送命的事情,你是不是比我更傻更疯?”

“你——”

“我们一起去。”狄云枫一语打断她的话,眼中意志坚如钢铁,他又道:“既然你非要去,我们就一起去。”

慕雪依欲怒无言,苦笑又不得,只是轻“嗤”一声呢喃道:“我若是和你一个二愣子争辩岂不是显得我也是个傻子?”

“我可以——”

“滚!”

滚字出口,慕雪依也不愿再多费口舌,转身化作一道光朝东方朝阳长奔而去。

狄云枫赶忙拔出蝴蝶.刀,拍了拍刀身命令道:“快,跟上去,就像先前那样!”

刀不动。

狄云枫又连续试喊了几次,可刀依旧纹丝不动,无奈之下他摇了摇了头,唯有叹一声不甘,将刀回鞘,迈开步子用脚杆子追逐起慕雪依那即将消失的踪迹。

可仙人的步伐岂是双脚可比?在追逐半个时辰后他便累得眼冒金星,此时大漠的太阳已徐徐高挂,沙海过不了多久便会被烧得冒起青烟……

狄云枫一口气喝下大半袋子水,缓去了口干才抹过一把汗,对着艳阳天长叹一声,下时灵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三张泛着灵光的符咒,这些灵符是芊儿交给他的归途时用,说是只要掐碎便可御风御火。

他将水火符咒放回,仅留风符咒握在手头,短时刻他的手心便冒出了一丝冷汗。这是他第一次催动仙人符咒,若不出意外便能像鹰隼般御风而行,但若是出了意外……只能给摔得稀巴烂!

他咬着牙,告问自己男儿勇气何在,当机立断就将符咒掐碎!

只听“刺啦”一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寻远方!天地间卷起一道风,风是纯净的风,不带一点儿沙尘,其犹如大手一般将他从地上拖起。

他在空中踉跄了几下,很快便掌握了御风的要领,这不就是飞得高一些的大乘轻功么?

大风上不去云端,只能在云中遨游,他这才体验到腾云驾雾之感,也万般不敢耽搁,鬼晓得这一阵风能吹多远?于是他身体前倾,双臂伸展,像是个鹰隼般飞速翱翔在天际!

一刻钟后,风力渐渐消失,他的身子也从云端下缓缓落地。符咒内的灵力刚好将他带出了大漠。第一次飞天的体验就此结束。

大漠的尽头便是大燕的国界,毅是北疆的防线,此处虽无沙漠那般无情,但同为荒无人烟之地,加之战争的摧残,四处充满着凄凉之意。

狄云枫没当过兵,但也听黄沙镇的残兵摆过话,在北疆防线有几处绿洲,还有些古国留下的黄土堡。可他拿起望远镜四处张望时,却不曾发现什么绿洲,枯树枝丫倒是不少,黄土堡也不曾见过多少,坟包倒是有那么十几座……萧条,凄凉,破旧,无疑不是异样的美,此景若是配上夕阳西下,难叫人不伤心断肠。

但此地也并非全都是过去式,偶尔也有新鲜之在,譬如——“吧唧”一声,狄云枫脚下刚踩到一坨新鲜的粪便,狼的粪便。

仔细往地上一瞧,狼的脚印并未风蚀干劲,粪便也是新鲜的,而且空气四周也尽是些狼骚.味儿……这证明他离那些饿狼很近很近了!

他握紧蝴蝶.刀,开始小心翼翼地随着地上的狼脚印跟去,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小半个时辰后,地上的狼脚印突变得杂乱,像是群狼踢踏一般,他抬头一观四周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处黑山岗。

山岗乱石堆砌杂草丛生,有破幡折戟甚至还有皑皑白骨,不知何处凄凉,但此处昔年一定生过惨烈的战乱。

这时!一阵打斗碰撞声从山岗不远传来,他赶忙寻了块黑石隐匿,又探出头去瞧——外头灵光对抗,一道道振幅破得山崩地裂,是神仙打架矣!可人世间的仙人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一女子怒喝:“小小狼妖,快说究竟是何邪物赠于你妖术咒印?否则剥皮剔肉放血夺丹!”

正是慕雪依的声音!

听那狼王冷笑道:“呵!竟叫你从妖眼里逃了出来,可见你本事不一般,不过你非要来送死,也不妨拿你的仙质以祭荒夜大人正声!”

“哼!少与本尊装威力,若那邪祟真有实力何不亲自出来与我一战?狐假虎威,且看一剑收了你们!”

“哼!有种你就跟来!”狼王似要逃。

“休逃!”慕雪依奋起直追。

狄云枫摇头轻叹:明知穷寇怀有阴谋却还要去追,仙人胸怀竟如此膨胀?他跳出黑石,放开视野后才发现在乱石岗下竟有一方山洞。山洞里死黑无光,邪魅之气连他一个凡人都感得一清二楚……到底还是个女人,无论多厉害活多久都一个样,胸大无脑,况且胸也并不是很大……

狄云枫摇了摇头,此刻怎去想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于是咬紧牙关,也冲进洞里头。

江湖·春秋 第十一章 英雄救美十万火急

初入洞口,邪戾之气心悸胆寒,再往里头走几步,一股滔天的恶臭竟熏得人直留眼泪!可见臭得不止一斑!

此臭乃尸臭,山洞两侧腐烂生蛆动物尸体能堆成小山,也怪不得里头的戾气这么重,竟有这么多死物。

不过好在狼鼻子敏嗅,闻不得这些臭气,所以狄云枫走一路都畅通无阻,可在没走过几道弯,戾气与气且又不是主流,取而代之的则一股滔天邪气,从暗黑深处散出,弥漫在狭隘无光的通道中,叫人后颈发冷直冒冷汗!

“吧嗒吧嗒……”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山洞内!

狄云枫刚想闪身躲避,一道身影与之擦身而过,身影速度太快,甚至将他也视如空气。待身影跑出一段距离后他才定睛瞧清楚其模样——

两尺般高的身材,眼神凶戾充血,肌矫大块孔武有力,不是化为人形的狼王又是谁?

狼王为何要逃?

管他为何要逃!杀了他替海生报仇!

狄云枫就要转身追随,下一刻又想起慕雪依还在山洞里头,心想:狼王撇下仙子逃窜,里头必有蹊跷变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英雄救美十万火急!

狄云枫没再多想,握紧刀便朝着洞内深渊赶去,活人得比死人来得重要些,救人也要比复仇来得重要些。

……

……

再说慕雪依,单枪匹马闯入黑山深渊,可饶过一圈后不仅丢了狼王的踪迹,反而还将自己困在迷局之中。

迷局被邪气彻底填满,四下混沌一片,找不着方向更散不开神识,就连灵能乍现后也会被邪气所冲散吞噬……

惊恐中衍生出愤怒,慕雪依大喊道:“是何等邪祟在暗处作梗?可敢出来光明正大一战?”

“呼!”有声动!

但不是说话,更像是喘气!

它喘一声气,慕雪依都险些站不稳脚跟!

后来便听一个岁月又古朴的声音响彻洞穴:“这位小友,我并非愿意受拘于地下,但你也配不上与我光明正大一战。”

慕雪依当即取出三道金印符咒,拂手点燃并顺着那声响打去,在混沌之中,听她大呵一声:“金刚印——碎!”便听“轰隆”一声巨响,霎时间,金光乍现,地动山摇!

硝烟弥漫后,邪气也被炸散一些,若隐若现中那藏匿之物的模样终于呈现在眼前——一颗龙头压在万斤黑石下,龙首无异,瘦骨棱棱,但其额上生有一只墨玉色的大眼,就像是昨夜的黑月一般!

慕雪依吓得花容失色,禁不住地往后退步,此邪祟的模样并不是蛇莽蚺蛟,而是一条真正的邪龙!若成真龙,寿元至少多过十万年,修为媲美大罗金仙之流。她与之实力相差不止是一点半点!

“哦?小友竟还是位美人。”邪龙张目,龙鼻泣出一口妖气,竟又笑道:“老夫一概怜香惜玉,既是美人,老夫便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如何?”

慕雪依紧着眉头渐退至墙角,手里紫青宝剑泛着阵阵灵光,她早已做好生死对抗的准备,根本就不指望什么机会!

邪龙似看穿了慕雪依的心思,张着龙口却笑道:“说是机会你可能不信,那我们就谈谈交易如何?”

慕雪依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希望,心里暗道:邪龙会与之做交易,必定有所难处,何不与之周旋周旋一番,若真能找出其短处,再找机会脱身尚有希望!

她冷声问道:“那就说说看。”

“哈哈哈……”邪龙仅几声大笑便迫使山体垮下几块碎石,它又道:“老夫被封印在此之时你或许还未出生,所以你那几两心思老夫一瞧不知。但你别去多想,在龙渊之中,你逃不掉;老夫虽被封印,你也杀不了。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听老夫的交易为好。”

慕雪依熄去手头的灵光,不动神色道:“你是想让我帮你解开封印?”

邪龙赞许道:“聪明,不错。”

“交易的筹码呢?”慕雪依沉声问。

邪龙道:“你若能顺利帮老夫冲破封印,我便饶你不死。且我瞧得出你修为已至瓶颈,若无人帮你,或许到死你都无法位列仙班。我可以帮你,甚至还能娶你为妾。”

慕雪依沉思了片刻,平静答道:“好,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邪龙伸出头,边爬向慕雪依边讲述道:“老夫受卑鄙小人偷袭才被封印在此,在过去五千年的岁月中无一不哀嚎怒谈,誓言要重返龙界夺尊成王!终于在百年前,一头银狼潜入此地,偶然被老夫点化并为之所用,百年之后狼群壮大,而这时愚蠢的凡人也在此地爆发战争,蛮族之人惨败,流落逃窜此洞,幸见老夫,以血誓达成交易。”

至此邪龙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隐雾都吞入腹中并露出四周骇人之景!——龙渊中人畜白骨堆积成上百座骨山,莹莹鬼光加以深深骸骨,死气迫得慕雪依无法喘息!这时又听邪龙道:“老夫与蛮族人达成交易,派遣狼妖替他们覆灭大燕十万兵卒,而尸体的血骨淬炼献祭,用助老夫冲破封印,可无奈之是,十万血骨还要差上一些,而这些蛇虫鼠蚁作用又十分微妙,”它爬至慕雪依身前,三目直勾勾地瞧着慕雪依,真挚道:“狼崽子已有策变之心,所以老夫想请仙子帮忙,替老夫再去人间骗十万凡人来吞噬淬炼。如此一来,最多不出十年老夫便能冲破封印!”

修仙者自踏入仙途开始便被天道所约束,弑杀凡人只会亏损仙德,来年渡劫飞升时就要多吃几道雷劫,不好者就此粉身碎骨,道途中陨。况且这种缺德的事情慕雪依必然不会去干,她会听邪龙废话这么多,只在为自己结道印争取时间罢,而眼下已是道印结成之时!

她紧目,千年修为凝于掌心,隔空打出一道金光,见金光破空而散,八方各点一缀并点面接连,仅刹时间一道赤金结界便将整个邪龙头封在其中。之后她又化出四道封印符咒,欲分贴在结界四方巩固封界,但就在这时,邪龙三目同开,瞪她一眼便叫其飞出十丈开外,撞在墙上乱石横飞,随后再听“吭”的一声震耳龙吟!——“啪!”金光结界碎成点点荧光漫撒而下。

邪龙淡然得出奇:“小姑娘,老夫说过你的心思早就看穿,为何执迷不悟?”

慕雪依低倚在墙角,嘴里不断地躺着精血,气力与灵力皆被那一声龙吟所撞散,可即使如此她依旧讽刺道:“你这类邪祟果真封印得有好,若是我将你放出去定会害了天下苍生,这种罪责我一个女人可背负不起!”

邪龙实在不屑:“呵,这世上哪儿还有邪祟一说?你们仙界之流更加污浊不堪,我所做的事情相比他们,简直是九牛一毛,”它说着,却又惋惜叹道:“既然你不愿合作,那我只能拿你来解除封印,唉……只可惜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修,做不了胯下玩物矣。”

“胯下玩物”又是“胯下万物”!四字深叫慕雪依厌恶,难道她生下来便是供男人万乐的女奴么?她大怒:“士可杀不可辱,我叫你再封五千年!”她将浑身灵力注于丹田,体内元神极不稳定!

她要自陨!

邪龙大惊,一个合体修士的自爆绝不容小觑,它吓得赶忙后退,如蛇蜿蜒缩进洞口。

慕雪依瞠着泪眼,不甘自己千年修为毁于一旦,更后悔自己踏入了这龌蹉仙途,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下一辈子一定要做个普通又平凡女人,不,下辈子绝不再做女人!……但自陨后便是灰灰湮灭,没了魂魄如何投胎?又何来的下一辈子?

可就在她即将认命的那一刻,一道人影荡着藤蔓从天而降,人影一把将她捧入怀中,牢牢抱紧,接着荡漾之势逃出洞穴!

……

……

慕雪依不敢置信,抬头一瞧竟是那个意志如钢铁般坚毅的男人,这个男人算不上俊朗,仙界中八成男子都要比之俊朗。但她却只回想起这么一个名字:“狄云枫……”

“别说话,那怪物耳朵灵着呢。”狄云枫大口喘着粗气,拼了命奔跑在通道中,邪龙的故事他大致听得清楚,既然被封印那就一定有个范围,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出这个范围,逃出这个山洞就安全了!

但事与愿违,就在狄云枫快要跑至洞口时,一个两尺般高的男人背光站在洞口,眼珠腥红如血,嘴间一抹坏笑凶戾无比!

竟是狼王!

狼王摆了摆手,只道一句:“你们就留在洞里好好伺候荒夜大人吧。”话毕,洞口石门从天儿降,关住了光明,关住了生机,也关住了希望。

“不怕,此处一定还有别的出口,我来时见着很多支道。”狄云枫安慰着怀中的慕雪依,同样也在安慰自己。他总是一个怀揣着希望的人。

慕雪依干脆就倒在狄云枫怀里,放下自己的身份与所谓的仙凡差别,眼前若是死不了,那温存这一小小会儿也不错。

最终,狄云枫跑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出口却迟迟不见,他轻轻倚着墙边坐下休息,张扬着明亮的眼眸,冲怀中的慕雪依道:“我们已经跑得够远,说不定那头邪龙跑不了这么远,它的脖子绝不可能那么长。”

慕雪依仰着脑袋,不言语,只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狄云枫,耳朵也随时听着狄云枫的心跳与喘息,她已为这个男人着迷……虽这种事情说出来很荒唐,但她的的确确是被一个凡人救了两次命。

狄云枫喝了些水后又来了些力气,扶起慕雪依又要逃命,但慕雪依却轻轻将他按下,并道:“没用的,狼王一定将每个出口都封死了,我们逃不出去的。”

狄云枫否定地摇了摇头,这次则将慕雪依背在背上,边往前走走边道:“我徒手攀登过蜀山的顶峰,与十余条蟒蛇殴斗过,还在滚滚的黄河中洗过澡,还在‘天下第一剑客’卫言的手中逃生,我还杀过狼妖,”说到这儿,他撇头斜了背上的慕雪依一眼,淡笑道:“我还救过仙人。”

其实他里头想说的是:我还亲过下凡的仙子。这事儿若是传在江湖上,那简直……简直不可能有人信……

举了这儿多英勇事迹,他终言道:“我总能在绝境中逢生,你放心,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江湖·春秋 第十二章 屠龙

“你为何还要回来救我?你明明可以自己逃的。”慕雪依在其耳旁轻声问道。

狄云枫想了许久才道:“算是对我先前的无礼道歉吧,我是个负责的男人。”

慕雪依暗感幸运,便轻叹道:“正因为你是男人,所以你的冲动很正常,我仙人不计凡人过,原谅你了。”

狄云枫闲问道:“难道你们仙界的男人都是彬彬有礼,见着美女入怀也不动声色?”

慕雪依沉吟一声“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可我从先前那邪龙的口中得知,仙界的男人还要坏上一些,我看你还是留在人间得了,找个爱你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共享天伦。”

“庸俗!”

“这叫返璞归真,”狄云枫眼珠子一转,随即又道:“不过你们的岁数比较长,或许感悟的事情就比较多。但总而言之,等到大起大落的风景都看透时,你也许会更喜欢细水长流。”

慕雪依静静地瞧着眼前这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男人,不知不觉依偎的双手牢牢地扣住了狄云枫矫健的背膀。美人恍然之间心头甚有一丝感觉:自己这一千年来简直白活了,竟受教于一个平凡之人。

狄云枫见沉默,便又开口道:“其实我平时很少说话,这些话怕是够我一年说得数量了。”

此话中似有一丝落幕的悲伤感,宛如一个迟暮的英雄的墓志铭。

慕雪依想开口迎合狄云枫的话,可话到喉咙却又不知所言,这时,狄云枫忽然停下脚步并将她轻轻放至墙边,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道:“这封信中记录着我朋友家人的住址,他们就托付你照顾了。”

“呃……等一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慕雪依知解却不愿去相信眼前这个傻子。

狄云枫望着长通道处的黑暗,坚毅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条邪龙,我要去杀了它替海生报仇,同时也为了救你。”

慕雪依险些呛出一口血,只叹道:“你这人……唉,算了,你杀不了他的,必然杀不了,信你拿回去,”她将信递还给狄云枫,又道:“你先前那席话该我来对你说才是,我会尽全力去帮你的朋友报仇,我也是为了救你。”

狄云枫推还信封道:“不,此仇我一定要亲自去报。”

“你不行的。”

“我可以。”

“你必然是不行的。”

“我真的可以。”

慕雪依气得脸色微微发红:“它吼一声你就会稀巴烂,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你真的会死的!”

“我杀了邪龙会死,我不杀邪龙也会死。横竖都是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再怎么我也要去试试。”

狄云枫将信握紧在慕雪依手中,再言一句:“保重”便提刀要走,但就在这时,通道四周剧烈摇晃,似有崩塌之势头!一股邪魅之气自暗黑处汹涌袭来!

“你们都将成为老夫的养料,何必分个先后?”

邪龙吐出一口龙息,狄云枫咬着牙,紧扣着石壁才没被吹走——“呛!”他毅然拔刀赴深渊,男儿一怒为红颜!虽有邪龙当道吾往矣!

“狄云枫你别去!”

慕雪依欲起身去拦,可才一动便疼得摔倒在地,而当她再抬头时,狄云枫早已怒刀而往。

英雄何惧?

狄云枫这辈子都没有为谁拼过命,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为了朋友,为了……不算是爱人的爱人。也正是有这份信念在,手中的蝴蝶.刀他握得更稳,而蝴蝶也似得到征战的号召,紫光绚烂轰鸣呼应!

“哦?没想到竟是个凡人。”

邪龙蜿蜒爬来,虽瘦骨棱棱,但其巨大的肢干将整个通道填地严严实实,肢体摩擦石壁,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先前在洞穴中只瞧见那硕大的龙头,现见龙出渊才发现除其头部外的龙身早已腐烂成皑皑白骨!

狄云枫举着刀,反声讽刺道:“枉你还称之为龙,竟让我在眼前将人救走,我看你不如称为一条毛毛虫算了!”

“什么!臭小子你找死!”邪龙自然大怒,张开血盆大口便朝狄云枫咬去!

狄云枫转身先逃,他知晓此处通道狭隘而邪龙头部巨大,撞烂石块必定会使其速度减慢,自己得先将邪龙往外道引开,否则殃及负伤的仙子。

追逐一触即发后,果然如狄云枫所想,邪龙身躯巨大,穿梭在通道内百受阻拦,怒吼着也抓不着狄云枫。

狄云枫见此,心头暗喜,脚下步子更快,可欢愉地跑着却有些得意忘形,当他回首时,身后哪儿还有邪龙的影子?就连动静也没有一丝!

死寂往往是对恐怖的渲染,大事即将发生!

狄云枫正屏息疑惑时,大地竟猛烈摇晃,地表膨胀龟裂,似有何物要破土而出!他瞠目惊呼,反应也是极快,只脚蹬着石壁借力退出十丈远,而就在他腾空跃起的刹那,邪龙势如破竹露出龙头,张口便是一声龙吟!

龙吟化作一把把音刀,充斥于整个通道中,所走之处碎石成尘!

狄云枫无处遁逃,唯有横刀护住心脉与头手,要硬吃下这一击!

但在千钧一发时,蝴蝶.刀大肆轰鸣,瞬化出一道紫色结界笼罩其身,幸而避过一击!

龙吟之强开山裂石,狭隘的通道纷纷崩陨,眼见如此,狄云枫取回蝴蝶转身欲逃,但步子还未踏出,竟被地上生出的龙骨之刺生生逼回!

不仅是地上,四面八方皆有龙骨穿风袭来!

龙骨似剑,尽管狄云枫轻功独步天下,但一刀难敌八方客,几个回合下来他的力气已快用尽,身上也多有七八道血痕!他喘着粗气,自知不能与邪龙消耗。

正当狄云枫想方设法逃出僵局,邪龙似乎也没了再耍下去的性质,它钻出地面,龙目不看狄云枫,只瞧其手头那把刀如蝴蝶展翅一般的紫色仙刀,稍稍感叹:

“一个凡人能拥有一柄带刀魂的仙刀已让老夫吃惊,却没想到此刀还真认你做了主人。真是万年难得一见,呵,这人间可真有趣。”

狄云枫听这一席话,心头也有所疑惑,神魔之事向来玄乎,若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是不可能,他试着对手头的蝴蝶.刀说道:“兄弟,说你是柄仙刀,那你可否屠龙看看?若你能救我一命,日后我便与你烧黄纸,拜把子做兄弟!”

他话音才落,手头的蝴蝶便有了响应,只听“咻”的一声!刀似流光脱手而出,化一只蝴蝶翩翩飞翔,仅仅一刀划过,断斩的气流便将所有龙骨之刺全都削去了尖儿!

狄云枫不敢再欣喜忘形,俗话说得好,打铁要趁热,屠龙要趁早!经过一番争斗,这邪龙的本事与弊端大致是摸了个透彻——邪龙封印万年,身体早已化烂,本事必然大打折扣,除了会瞎吼几声用些骨刺,还能有什么本事?

“老子有仙刀护体,今日就要切了你这条臭虫!”他怒吼,掌握蝴蝶.刀毅然决然冲向邪龙!

“哼!就凭一柄仙器与一个凡人就想战胜老夫?简直是异想天开!”邪龙狂怒,龙威透体而出,几声龙吟先吼,龙身骨刺亦如暴雨梨花后至!

邪龙修为尘封,但十万年龙威岂是虚设?

锐不可当的蝴蝶.刀亦被压制得止步不前,狄云枫也因强力对抗,七窍呛血,生命危矣!

此刻,邪龙眉心间第三只眼猛然睁开,巨眼如勾月般大透四方,霎时间又一股来自于天地的禁忌力量浑然降临!

“嘭!”的一声巨响,蝴蝶.刀再抵不过禁忌之力,被一击抨出,倒插在墙角嗡嗡作响,消散了光芒。

狄云枫佝偻着身子,这股来自天地的力量似乎透穿他的身体,但奇怪的是……自己的生命并未流逝,反之一股清晰的,时而可见的恐惧盈上心头……

幻术么?亦如那晚慕雪依所种得妖眼幻术。

邪龙扬首,高傲张狂地用自己那第三只邪目,冷冷地瞪着狄云枫,大声道:“老夫年少时因这第三只眼睛而被同族人唾弃,以至于我一度认为此眼害是害我龙途坎坷的罪魁祸首!直至五千年前,我遭人封印才参悟透彻,他们分明是在嫉妒我拥欲望之眼!哼!待我出去之后,便要让所有人都支配于我的恐惧之下,哈哈——”

“你错了!”

狄云枫抬起头,拍了拍自己的脑壳,眼眸中却清明如水,他手中亦多了一道救命符咒,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符咒上,符咒得以生机浇灌,霎时灵光大作!

狄云枫紧攥着符印用“抄水”轻功,两点脚步便攀上龙首!

邪龙大惊,再开第三只眼欲施恐惧,但狄云枫眼眸真挚,莫说恐惧,就连一丝的悲伤也不曾出现!

“不可能!你为何能在我的妖眼下肆动!”邪龙震惊道!

狄云枫轻蔑一笑,单单吐出四字:“勇者无惧!”,随即动手掐碎“救命符”,符咒含有慕雪依修为的全力一击,不容小觑!

灵光直穿邪龙的第三只眼睛!

无论是豺狼虎豹,乃至的天上真龙,眼睛必定是最脆弱的地方!

邪龙眼睛受痛,狂怒咆哮,欲将狄云枫甩下龙首,狄云枫只手紧抓住其龙角,又大呵一声:“刀来!”

蝴蝶应主,翩翩起舞!唯见一道紫芒闪现,刀已出现在狄云枫手中!

狄云枫双手握刀对着邪龙的妖眼全力穿刺,使劲儿开凿一个窟窿,又飞身钻入龙眼中,不断地扭打着,刨扒着,啃咬着,将龙眼搅得天翻地覆!

狼妖的眼睛里会有“黑珍珠”,这龙的眼睛里会有些什么?

龙珠么?

……

慕雪依听闻邪龙狂怒咆哮,心头千万个担忧不止,她趁着力气恢复些勉强站起,扶着墙不断地朝着龙吟方向走去,可没走一会儿,龙吟戛然而止,地动山摇就此平稳,一切都消散于平静中……

慕雪依心头空空,无力软倒在地,眼角一滴千年泪竟是为一个凡人而流。她哭喊一声:“狄云枫!”

若问何处为相思,自是流泪盼君归。她的呼喊荡漾在空旷沉寂的通道中,格外撕心裂肺。

“在。”一声回应,看似虚弱却铿锵有力!

慕雪依瞳孔猛睁,抬头张望,心以为自己幻听,可前方那身材不算魁梧、眼中总有希望之光的人,不是狄云枫又是谁?

狄云枫浑身沾满了红白血污,其手头还拽着一颗拳头般大小的金黄珠子,他笑得牵强,步态也有些蹒跚。

“你……你!你真的将邪龙杀了?!”慕雪依即使不信狄云枫有那个能力,但他手头那颗龙珠绝不会是虚假的!

狄云枫未走至慕雪依跟前便仰头倒了下去,龙珠从他手里滑落,眼睛不甘一闭,呼吸没了,心脏也停止跳动,就此死去……

江湖·春秋 第十三章 霸王硬上弓

救命符一滴精血便要十年阳寿,狄云枫吐了一大口,几辈子的命都不够抵,他知晓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死劫,所以才早早交代了后事。

慕雪依捧着龙珠呆坐在狄云枫尸体前,事到如今邪龙已除,灾祸已拔,狼妖的小打小闹也无关紧要,也该回仙界交差了。

那……这颗龙珠呢?

龙珠被称之为无上机缘也不足为奇,其内蕴含着邪龙十几万年的修为,倘若能将其炼化,一举飞升大罗金仙也并不是不可能!

修仙修仙,不就是为了长生成仙、叱咤风云么?

此乃天大的诱惑!

慕雪依想,若是自己修为金仙,那放眼整个六界又有谁敢再打自己的主意?

“可是,可是……”

她咬着柔唇,紧握着龙珠,瞧着狄云枫的尸体暗自泣泪,心有声音不断抉择:是自身的修为重要还是他的性命重要?

她不断地去试探着狄云枫的体温,已渐渐冰凉……

慕雪依会做出这个举动就证明一开始便要拯救狄云枫,这是一个女儿家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毫无疑问她是感性的,感性的女人会因为爱放弃所有,更何况是修为?

用一颗龙珠拯救一个凡人的性命,无论哪个修仙者听了都会笑掉大牙。慕雪绝不会笑,因为她还听过更好笑的事:有个傻子,屠龙取珠,却是为了情义……

她柔情似水,轻轻地抚摸着狄云枫脸颊,万千感触皆化作灵能,将龙珠托起,缓缓地送入狄云枫丹田。

龙珠入体后狄云枫的脸色瞬时变得红润,心跳复苏,呼吸顺畅,他一开眼,金光四射,一股龙象映在眉睫,模样也变得更加阳刚威严!龙珠给不了凡人通天的修为,但无论是寿命还是躯体都会得到大大的提升。

“我这是……”狄云枫能感受到体内的奇异变化,却无法用言语形容。

“狄云枫,你终于……醒了。”慕雪依本就带伤,当即又因救人透支了灵力,便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轻轻地倒在狄云枫胸口,微弱地喘息着。

狄云枫只身坐起身,只感神清气爽,耳听千里外风声,眼看黑暗中尘埃,他疑惑:“难道我杀了一条龙便成仙了?”

慕雪依摇头弱声道:“你没有灵缘,修不了仙的,不过你体内有一颗十几万年的龙珠,也许你可以去真武国看一看,那里是修武者的故乡。”

狄云枫挑了挑眉,若说当前他最满意的东西,还要属怀中这吐息着芬芳的女人。他可不管什么真武假武,自身更上一分阳刚之气,那分按耐不住的血气与欲望也涌上眉头,恰好又是这个女人投怀送抱,岂不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么?

这次可不能让她给跑了,当然她也跑不掉。

狄云枫不再那么老实,一把搂住慕雪依细腰,暧昧问道:“你呢?你去哪儿?”

“你……放肆!拿开你的手!”慕雪依娇呵,想搡开狄云枫却使不出一丝力,她身体打了个机灵,要拒却无能为力。

狄云枫低头枕着发香,又在其耳旁温柔一声:“你先告诉我今后的打算,我便会放开你。”

慕雪依浑身酥麻,羞得颔下首去,听话道:“我当然是要回仙界去了。”

“回去作甚?不如留下。”狄云枫边说着,边一件一件地将自己衣服脱去。

“你脱衣服做什么!你要干甚么!”慕雪依又惊又恐。

狄云枫却道:“我衣服上全是污秽,要脱。”说着,他又开始替慕雪依宽衣解带,并一本正经:“你衣服上也染了些污秽,我替你脱去。”

意图已明显得不用言语,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酒!慕雪依闪着眼眸哀求道:“你放过我,我不能——”还未等她说完,却“刺啦”一声,其胸前衣襟已被狄云枫扯烂!

“衣冠禽兽,你……不要……”

有美人入怀,岂有不上之理?当女人说出“不要”二字或许她们真的不想要,而当男人听到女人说“不要”时他们必定会要。得不到不仅要要,还要要得服服帖帖的。

……

……

也不知多久,二人双双喘着粗气摊在地上,狄云枫只手枕着头,只手搂着美人儿腰,三番五次的感觉告知他,这是春宵而绝不是春梦!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忽而想起自己还不晓得仙子的名字。

狄云枫二十年的积蓄,外加邪龙十万年的阳刚之息,怎叫一个女人了得?

慕雪依蜷缩着身子,眼角的泪痕还未拭干,她没好气地问:“你都要走了一切,还在乎我的名字么?”

狄云枫又轻轻地咬了咬慕雪依耳朵,笑道:“那你也得告诉我名字,好让我对你负责,我是个负责人的男人。”

慕雪依用胳膊肘狠狠地耸了耸狄云枫胸膛,话里埋怨道:“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我负责,你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淫贼罢了!”

狄云枫忍不住发笑:“方才你不也挺卖力的么?到现在还不老实?”

慕雪依又羞出几滴泪儿,不由抽泣道:“你这禽兽,莫等我修为恢复,要不然——”

未等她说完,狄云枫又扯过其腰,放下狠话:“再滚几次,你准儿个老实!”

“不了,不要……”

若等霸王硬上了勾,女人再说出“不要”之时,为时晚矣,生米早已煮成熟饭!

……

……

又过了个把时辰,慕雪依红着脸卧在狄云枫胸前,服服帖帖道:“我……我叫慕雪依,我叫慕雪依……”

狄云枫的胸口跌宕起伏,并伴有一阵细微的鼾声,其体内的龙珠正在被一种奇妙的力量所支配,在几轮翻云覆雨之后,精力也需之补给,便缓缓沉睡了过去。

慕雪依抻地而起,发伤势痊愈,体内的灵力也已充斥饱满。她揉了揉眼睛,凭神识一瞧,竟在狄云枫体内发现一股灵动!

“灵缘?”她不由惊呼道!

狄云枫怎突然拾得灵缘?

她又瞧了一眼各自身上的羞耻痕迹,心中暗自猜测道:难道是因为阴阳双修所筑下的基?

那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在狄云枫体内种下一丝灵缘,尽管微不足道,但也可踏上修仙之途,若能与之结为道侣——

不可能!

她坚决驳回自己的奇想,紧咬着贝齿,心里告诫自己道:“慕雪依,这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何来长久一说?”

她越想就越疯狂,甚至拾起一旁的蝴蝶.刀欲将狄云枫给捅死!可刀尖却在狄云枫喉咙前不到一厘的位置停住,若这是缘,尽管是孽缘,也不该一刀两断……

她呜咽一声,咬唇骂出一句“混蛋”,落下两行泪水,穿上衣服,不辞而别……

……

狄云枫也不知睡了几日,一个梦也未做,真实有美人儿相伴谁还去做春梦?他含笑,翻个身想将美人儿再搂入怀,却扑了个空,他这才猛然睁开眼……人呢?

“仙子?”他呼喊着并四处寻找。

半个时辰后他回到墙角坐下,这才肯相信自己的仙子走了……

“莫不是她不相信我不会对她负责?”狄云枫苦涩一笑,其实心里明白得很,负责仅是自己的借口,她会离开,八成是认为自己与她不般配,心空空,他唯有长叹一声,更加苦涩:“呵,她能留我一条命已算是意料之外了……”

狄云枫要找出衣物中的那一壶酒,这个寂寞又失落的时候,怎么能没有酒?但在他翻找衣物时,一块赤红色的令牌从衣堆里掉了出来。

令牌泛着灵光,材质一瞧便不是凡品,上头刻着“青月”二字。

狄云枫将青月令举于鼻尖嗅了嗅,闻其香更错不了,就是属于慕雪依的。他紧握青云令,信心满满道一声:“好!”,并暗自发誓:不管你是刻意还是无意留下信息,天涯海角我都要将你找回来!

狄云枫将腰牌视如珍宝,小心翼翼地揣进胸膛,胡乱穿起旧衣,晃了晃手头的“仙酒”,边饮边朝着山洞入口寻去。

……

……

山洞出口并不难寻,只要顺着枯腐的臭味儿便能找到,狄云枫没走多久,一袭轻柔的月光似引路的使者出现在洞口,没想到绝境逢生后依旧是月夜。

山岗外一片宁静,人畜尸骸冒着莹莹鬼火,清风掠过此凄凉地也得化作阴风,万籁俱寂总叫人感寒,狄云枫打了个冷颤,赶忙离开了这邪乎的万尸坑。

寻找黄沙的踪迹,只要跟着浑浊的西风即可,而等到寻至黄沙边缘,黎明边缘的曙光也渐渐有了初芒。

狄云枫这次可没有闲情好好欣赏,反之踏入大漠中,仰头一口酒,好让自己更明白更精神些,他背着黎明走去,去完成他的承诺与复仇——杀狼王!

他有了仙刀,武功也比先前要高上许多,鼻子更灵敏数倍不止,大漠中的狼骚.味儿一闻便能捕捉!

“海老哥,我必叫那狼王血溅三尺,祭你的在天之灵!”

江湖·春秋 第十四章 他乡遇故人

大漠以西便不再是黄沙,而是万里荒芜的黄土高原,此地流淌着凡人的起源河流,大燕的母亲黄河,据典司地理勘察,黄河之水之所以那么浑浊,里头便是掺了此地的黄泥。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活法,譬如狄云枫的老家蜀地那点儿,开门便是山,赶集就得上飞梁爬蜀道,不是一般人的脚力还真不行。

黄土高坡的走势自然也高,不过少去乱岗怪石走起来也还方便,莫看此地荒芜,人烟却不少,老乡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虽苦却乐在其中。

泱泱乱世,朝政不顺,江湖不稳。哪儿的百姓不受苦?

狄云枫今儿换了身行头,内穿布溜白马褂,外披一件玄青素衣,绑腿束腰。脚下一双旧靴子,牛皮造的耐磨又不破。西北的刀客大致都是这身行头,他管这叫入乡随俗。

可旁人看狄云枫却怎么也不认他是西北的“乡俗”人,他戴斗笠,裹围巾,最显眼的还是他背着的刀。在人们的眼中,他这类人有许多称呼,好听些的就叫“侠客”“浪子”,难听些便叫的“跑江湖”“矮骡子”甚至叫“乞丐”也有人。

西北是个民俗民风十分浓郁的地方,这里见山就有山匪,平原则有马帮,不论镇上乃至乡里村里,多多少少都有几个恶霸。这里官匪一家,当官的只要不捅出什么大娄子,上边儿眼睁一只闭一只,也不会来追究。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此地要比西部其他地方更黑暗更荒唐,连朝廷都给此处赐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它“无法地带”。

无法地带,杀人不犯法,抢劫也不犯法,实属于江湖人士的天堂。会来这里的“矮骡子”多是中原犯了人命逃来的。

贼匪骗盗,龙蛇混杂。

狄云枫一路追踪狼王至此,历时一月之久,途中还手刃了不少狼崽喽啰,但狼王十分精明,在邪龙死后不停地迁徙,从北疆沙漠到黄土高坡,混迹于人群市井间,还在青楼里寻花问柳。它想用人气掩盖自身的妖气,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它身上的狼骚.味儿!并且来找他的不是慕雪依,而是狄云枫这个凡人。

狄云枫在一处风蚀残年的木梆下站着,抬头打量着破烂门后头的地界,就是这个镇子,名曰:“金鸡镇”

金鸡镇上多是养鸡大户,大致是因此得名。

狼是喜欢吃鸡的,就是变作妖也改不了天生的习性,就好比狄云枫喜欢喝酒。

狄云枫终于敢在一家馆子消遣酒肉,酒再贵他也要喝,而肉则是一桌子鸡,烧鸡,烤鸡,酱鸡柳,剁椒鸡杂……这里的鸡肉就好比其他地方的白菜,他干嘛吃不起?

一大桌酒菜竟被他吃得一干二净,结算之时也才要了一两银子。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正要离去,可这时却有人拉过他,行话道:“兄弟,做不做生意?”

出来跑江湖的自然晓得所谓“生意”何意,狄云枫想:苟老道还不知死活,上个月工钱也没结,自己手头的银子也不多,来年还得替海生补贴家人……若是有生意上门,再怎么也要听听看不是?

拉人喊话的是个篷面老头儿,大布褂子酒糟鼻,倒是笑容随和又真切。这类人在江湖中俗称“猎头”,就像是青楼里的“鸡公”一样,拉人入伙儿,介绍买卖从中捞油水的。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老头儿观其颜色便笑得狄云枫有兴趣,便拉过一旁坐下,轻声道:“好活儿,办好了五十两银子,包食宿!”

五十两是高价,行里人都晓得这个价的意义,不仅是好活儿,还是大活儿,卖命的活儿!狄云枫现在自我感觉良好,妖他都能杀,还有别怕的事儿?便道:“说说看。”

原来在镇尾有个姓金的养鸡大户,人称“金三爷”,家里三代都以养鸡为生。生意是越做越大,但近期却不知招惹了那路神仙,鸡场里的鸡一夜就要舍上十几只,开始认为是黄鼠狼作怪,只差一伙工人守夜,不料工人夜没守住,丢了三条命,还疯了一个。那疯子便喊是妖怪,是妖怪。流言传开后镇子上的人都说是黄大仙偷的鸡,金三爷也只能暂停养殖,这不,请仙长又请杀手的,帮忙除妖呢。

方才那老头儿姓胡,当“猎头”自称三十年,十里八乡都叫他“胡老大”,临走是他还拍着胸膛抛下十两银子说:“我这人就是靠诚信吃饭,兄弟愿意来卖命,我自然要好生招待,这些钱五两是定金,另外五两便送老弟找婆娘消遣!”

酒馆里都叫说“胡老头你仗义呀。”“胡老头真大方呀。”,狄云枫一声冷笑,将钱收好后便走出了酒馆儿,但步子才踏出门便叫人给拽了过去,听一人道:“兄弟,我有话要和你说。”

闻声是个年轻人,一见果真十五六岁,油头篷面衣衫褴褛,是个小乞丐?

这里人人称兄道弟,但真正将之当兄弟的又有几人?狄云枫撒开他的手,冷声道:“有事说事。”

那小乞丐却先问:“兄弟,瞧你模样不像是西北人吧?你从哪儿来的?”

狄云枫再瞥了小乞丐一眼便转身离去,他没打算和别人拉家常。

小乞丐却赶忙跑来将他拦下,冲他笑道:“兄弟你别误会,我是来劝你莫上当的,方才那胡老头儿又说胡话骗人了,我怕你被骗去了命!”

这倒不奇怪,干胡老头儿那一行的基本三句话中一句真,还是添油加醋的真。就好比鸡头与你说:我家小姐肌肤如玉,前.凸.后.翘,结果见了面儿,才知人老珠黄,一马平川,活儿还不好。

其实杀手不会在乎真话假话,只要银子能捞到手就行,当然也不会去在乎小姐多漂亮。干他们这行的,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还讲究这么多干啥?

那小乞丐左右顾看了一阵子,发现没了人才轻声道:“你方才去的那家客栈,里头的常客都是胡老头儿的托儿,专门哄骗你们这些外乡人去卖命!”他咽了咽口水,再将声音压低了些道:“兄弟你不知,金三爷家可不止死了三个人这么多,连着去的老道士和跑江湖的,拢共死了不下十个!他们都叫人硬生生拧了脖子,肠穿肚烂,血溅一地!”

狄云枫不动声色,眯了眯眼睛反而露出一抹笑,若真如小乞丐说这般,那偷鸡的妖怪非狼妖莫属。顺着狼妖找到狼王,杀之还能得五十两银子,好买卖,好买卖!

“喂,兄弟,你不是被吓傻了吧!唉……你也算倒霉,收了胡老头儿的定金便没有反悔的余地。我看不如这样,你顺几两银子给我,在死后我替你找最好的二皮匠缝头,还喊我师傅给你做法事,并叫寿材铺老板做一口好棺……算起来拢共要十两银子。”

原来这小乞丐也是个赚外乡人钱的生意人。

狄云枫暂时还没打算死,回一句:“不用了。”随之朝着镇尾走去。

小乞丐又紧着脚步跟上来,奉承道:“兄弟初来乍到,我可以做你的向导,我知晓哪家赌坊不黑,也晓得哪家窑子的姑娘漂亮……”他见狄云枫的还不理会,哀叹一声,似要拿出“杀手锏”,见其往怀里捣鼓了几下,拽住一张符咒在狄云枫面前晃了晃,并扬起下巴道:

“兄弟,这玩意儿可是我师傅亲自开过光的,镇妖驱鬼诛仙屠魔,那是无所不能!你要是带上,方可保你今夜平安!”

瞧符咒,狄云枫顿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符咒他必然忘不了,这不就是芊儿临走时给每人发的救命符?他也正是用这张符咒将邪龙眼睛戳瞎的!

小乞丐见狄云枫来了兴趣,赶忙道:“哟?兄弟总算是识货了,喏,二十两银子我亏本卖给你了。”

狄云枫试问:“小兄弟,这张符咒真是出自你师傅之手?”

小乞丐挺起胸膛鼓吹道:“那可不是?家师乃天仙下凡,龙虎山第一百六十八代弟子,本为大燕国师,后云游四海,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誓言拯救天下苍生!”

狄云枫挑了挑眉:“哦?那你师傅是不是姓苟?”

小乞丐张目惊呼:“兄弟,你怎么知道家师的姓氏?!”

狄云枫轻蔑一笑,心头却暗喜:还以为上个月工钱打水漂了,没想到竟还给安排上还上,那苟老道这几月来该坑蒙拐骗不少钱,不会差我这二十两吧?

江湖·春秋 第十五章 夕阳无限好,来日在黄昏

镇外三里有座桃花亭,里头本该是供人亵玩赏花之地,但不知何时开始桃花不开,桃树也枯,这间亭子便也和着荒废了。

桃花旧梦该是许久前的事了,此处若真存在桃花林,想来以前的金鸡镇也是个水土富饶之地,只可惜眼下一片黄土,寸草不生。

小乞丐名叫张小二,土生土长的西北人,从小吃着苦头长大,手上也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也正是如此,苟老道才收他做了徒弟,说是传承他衣钵。

苟老道能有啥衣钵?坑蒙拐骗不成?其实偷骗之道亦是道,苟老道能够骗到大燕国师一职,想必骗术也是相当了得的。

小二领着狄云枫来到桃花亭时苟老道正张嘴扯着呼噜,石桌上倒歪着几只空酒壶,一把散乱的花生壳儿,一些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嘘,师傅他最讨厌的便是睡觉被人打扰,兄弟你先到外头坐一坐。”小二轻声提醒着,自顾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残渣。

狄云枫莫名一笑,心头感慨道:这苟老道寻了处遮风挡雨的屋檐,并收了个勤快伺候他的徒弟,形如乞丐般模样却过着神仙般的生活,此番若说是养老,岂会差尓?

“兄弟,里头我收拾好了,你先进去坐。”小二招呼道。

狄云枫则偷偷拾起一粒石子儿走进小亭,坐下时弹指一发,刚好打在苟老道的大鼻头上,只听“哎哟!”一声惨叫,苟老道从木椅上翻起,揉着鼻子四处张望,并骂道:“谁呀!哪个龟儿子偷袭我!”

“师傅您怎么了?”小二赶忙跑进小亭询问情况,狄云枫却笑着答道:“看来你师傅是做噩梦了。”他这么一说才叫苟老道盯向他。

苟老道定然是认得狄云枫的,他睁大眼睛,嘴里不知叨叨叭叭着什么,他从木椅上翻下来,绕着狄云枫瞧了几圈才坐下握着狄云枫的手道:“那个你……你叫啥名字来着?”

“姓狄,名云枫,西南渝州人,三月七号找你报的道,到此已过去四月零三天,”狄云枫顿了顿才伸出手,索要道:“一个月二十两,四个月就是八十两,苟道长是不是该给我算工钱了?”

当狄云枫说完这一席话时苟老道已哭得老泪纵横,嘴里头还不停支吾道:“果……果真是见着个活人了……”

“呃……”狄云枫嘴角一抽,挣开自己的手,这苟老道莫不是在打感情牌?想赖账!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苟道长,咱们一码归一码,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还未等他说完,苟老道便唤道:“小二,去我包袱里取张一百两的银票来,拿到镇上买两坛十年陈香的花雕,再带些下酒菜来,我要款待贵客!”

狄云枫惊讶不小,苟老道这只铁公鸡怎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他摇了摇头本想拒绝款待,可才要开口小二却已往镇子上跑去,真是够听话勤快的。他笑道:“苟老道,你得这么个孝敬的徒儿也是上天对你的照顾不是?”

苟老道抹去一把辛酸泪,悲叹道:“历经磨难才得来的日子最叫人珍惜,我已年过花甲,对所谓的钱势已不下心,只想则一方净土,安享晚年罢。”

酒还未送来,苟老道便将那些酒后该吐的感慨全都吐了出来:

原来当时他被妖人吓晕,醒来之时地上遍布了江湖客的尸体,他受不小惊吓,还曾试过掐碎通信符,但仙人若真愿意来救又何必当夜不出手呢?他心灰意冷,将所有江湖客身上的钱财与符咒都收了去。可大漠无疆,路只能是在脚下,但他不失幸运,没走上两天便遇见一只去西北做买卖的骆驼队。他就这样随着商队辗转到了西北。

到了西北后他凭着自己那两手吃饭的本领,四处帮人抓鬼做法,且手头还有仙人亲画的救命符,日子过得很是充裕。渐渐地他便心生了隐退之心,于是找了个勤劳的孩子做徒弟,授其本领也好给自己养老。

“往些天我老做噩梦,都是那些江湖客来找我索命的,我心头实惭愧得很呐,”苟道人哭得老泪纵横,他又捧着狄云枫肩膀道:“狄少侠,你可不要怪我,谁敢知竟真有妖怪在世?谁敢知那些仙人会见死不救?”

狄云枫心子软,况且这苟老道也一把年纪了,老来泪不能算做搪塞,于是出言安慰道:“苟道长莫要伤悲,做咱这行的本就在刀山火海里闯,死人也该自己背时。不如这样,他们的尸骨还在镇子上,你蓄点儿钱将他们的尸骨找回,就当是给他们发工钱了,这人死总要入土为安嘛。”

苟老道听完这话眼睛一亮,当即便起身拍板儿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我将手里头的几千两银子都拿去替他们办丧事,保证风风光光的!”

“呃……现在怕是不行。”狄云枫摇头道。

“是为何?”苟老道先是疑惑,但随后又慢慢坐了下来,他这才想起问道:“对了,说起狄少侠,先前我还以为你也死了,你是怎生还的?又为何辗转到了西北来?”

狄云枫掠挑眉梢,若是自己讲出自己所历经的事迹,苟老道必然不信。于是就随便编了个凭运气脱身的理由,至于为何辗转到西北,他也挑了些有的没的说于苟道人听。

谁知苟道人听完,却大惊道:“狄少侠,你还要去替金三爷除妖?!”他又赶忙劝道;“狄少侠,不可去,不可去!那地方邪乎得很,恐怕真的是有妖怪出没,你还是别去送命了。”

狄云枫笑着,摆手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然拿了别人的定金,再怎么也得去走一遭不成?再说了,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妖怪?”

“可是——”

“苟道长勿要担心,今夜我就去走个过场,要是真有妖我一股溜儿就给逃了,哪儿能留在里头送死不是?”

狄云枫说着,见夕阳已西下之意,也起身告辞道:“这太阳也快落山,我也该镇尾报到。还请苟道人今夜就将行李快马收拾好,明儿一早我便来找你,咱携程走一遭。”

“可咱这酒肉都还未吃呢,吃个饭也不着急……”苟道长口头挽留,但心头却知晓是留不住狄云枫了,便从怀里拽出一把“救命符”,尽数递给狄云枫道:“狄少侠不妨这些玩意儿带上,没准儿派得上用场……我呸!岂能派上用场?派不上的,派不上的!”

“哈哈,老道人就放心好了,这东西发动一次可要十年阳寿,我可耍不起这个。”

狄云枫执意离去,苟老道也只能亲自相送,待到镇口时苟老道终叹一句:“狄少侠珍重。”便摇头离去。

狄云枫回首瞧向苟老道,其背影既消瘦又佝偻,而恰巧这时日落西山,流云似火烧,万山夕阳红,苟老道沧桑孤老的背影时实应景,如夕阳般孤独,如夕阳般迟暮。

这正是狄云枫怕见夕阳的缘故,沧海一粟,风火尘埃,岁月可曾绕过谁?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师傅,师傅,酒给您买来啦!那酒馆老板没见过银票,起先还不敢收呢,这才耽搁了时间嘛……”

小二提着酒肉赶上去,嬉笑着,亲昵着,苟老道也出手抚了抚小二的头,宠溺着,疼爱着,在夕阳下,似映出了一抹说不出的美,永恒的爱。

蝴蝶是会眨眼睛的,每眨一下便会留住一次永恒。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笑,取下腰间酒袋,边饮边享受着落日余晖所带来的无限温柔。

他知道自己变了,却说不出具体为何而变、变在哪里。但他心头明白,自己以后一定会多说些话,也不会再去讨厌夕阳了。

因为。

夕阳无限好,来日再黄昏。

江湖·春秋 第十六章 今夜杀狼王

一声狼嚎带走最后一抹余晖,当然小镇上的人们听不见,他们可没有狄云枫这样的顺风耳。

近几日来金三爷家闹妖怪的事情搞得全镇上下鸡犬不宁,县上还下达了宵禁的文书,所以一到晚上,金鸡镇便冷清得很。

夜才刚刚来临,归家绝不逗留,关门也当机立断。狄云枫走着走着,便发现整条大街上仅他自己一人,街旁的灯笼昏黄,街尾却连灯也未点一盏。

“是胡老头儿介绍来的大侠嘛?”忽然有人挥手招呼道,隔着老远。

狄云枫快步走了去,点头道:“是我。”

招待的是个中年人,留着小山羊胡,瞧穿着模样不像是穷人,他提着个灯笼先冲狄云枫笑道:“大侠您好,我是金家的管家,我信谢。”

狄云枫点点头,四处瞧了一遍,又对四周的波动探索了一番,当即皱眉道:“谢管家,今夜就我们二人守夜?”

谢管家咽了咽口水,先道:“近段时间的事儿邪乎得很,金家鸡圈晚上已没人敢靠近,”说着他便将灯笼塞到了狄云枫手头,又快语道:“我可没那个胆子来守夜,只是来接应大侠的,大……大侠好自为之,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他说完便快步地朝镇东头走去,边走还边摆神仙:“冤有头债有主,妖魔鬼怪莫找我,莫找我……”

狄云枫摇了摇头,举着灯笼走进宅子,宅子分为两部分,一边儿是给人住的,另一边儿则是鸡圈。他先绕着鸡圈巡查了一遍,确保没有动静后才走进值班室。

金家人倒是懂得作细,值班室里摆满了一桌子酒菜,虽说不上玉盘珍馐,但十三道也不见重样儿的菜色。

一般死囚犯在死前都会吃上一顿可口的“断头饭”,这一桌子酒菜大致也是这么个意思。

狄云枫可不想去触这霉头,毕竟屠龙一事大部分是靠运气,真正意义上的斩妖除魔其实心头也没多少底气。他只抱过一坛酒与一叠牛肉干,坐上屋顶去边赏月色边饮酒。

几月来,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将那块“青月令”拿出来摸摸瞧瞧又嗅嗅。

女子香如故,思念绕心间,温柔共枕眠,难忘春宵时。

他不仅对月长叹:“我心中的仙子,你究竟在哪儿?”

不知不觉一坛美酒被他饮尽,酒入愁肠化作相思,他醉得有些深了,同时夜也深了去……这时,仅听“嗷呜”一声狼嚎划破寂静的夜!鸡圈里的鸡也开始焦躁不安!

妖终于来了。

狄云枫一个鲤鱼打挺腾空跃起,其脸上何来醉意?他睁大眼睛,眺望三里外狂奔而来的几头狼妖,紧着眉,执起刀,飞身跃下屋顶,又到鸡圈里寻了处隐匿之地,守株待兔。

狼妖有三,肆无忌惮地冲进鸡圈里捕捞,抓着便往嘴里塞,一口一只,鸡毛都不吐。若说畜生还可以理解生饿,但偏偏是妖,落魄到偷鸡吃,也太磕碜了吧?

鸡飞喧闹正好替狄云枫做了掩护,他蹲至狼妖渐近,看准时机,跃起一刀便削断了一只狼妖的脑袋。

仙刀就是仙刀,手起刀落,见血封喉,绝不拖泥带水!

另两头狼妖见同伴被杀,动怒之余张牙舞爪就要袭来,狄云枫则先发治人,刀脱手而出,听一声斩空,一道寒芒,蝴蝶.刀准确无误地刺进一头狼妖的胸膛!

瞬杀两头狼,已叫那第三头狼心生畏惧,它断不敢往前,只能呜咽一声变化出狼型,灰溜溜地往山外镇子外逃去。

狄云枫拔刀回鞘,先让那逃狼跑上一段距离,之后才寻着气味儿紧跟上去。

……

……

狄云枫跟去大致十里路,他来到一片荒芜的黄沙岗,此刻狼的气味已浓郁到极致,在山岗中亦有狼的踪影,甚至在山顶还能瞧见一只银狼啸月!

那就是狼王,错不了。

狄云枫怒瞪着狼王,手头的刀握得发颤!今夜,已是报仇雪恨时刻!身为江湖人,快意恩仇绝不含糊!

他刻意绕过山岗与狼群,凭着信念从陡峭的后山壁一点一点地往山顶爬去,历时半个时辰后,大汗淋漓,手上的厚茧都已磨破。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登顶之时狼王依旧未走。

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在草地上,狼在捕捉猎物时便是这种姿态,潜入敌人身后,寻找无暇盲点,最后飞扑而上,一口咬在猎物咽喉!

随着距离不断地靠近,背后的蝴蝶.刀也一点儿一点儿地抽出,刀光对月寒气逼人!待临近狼王不到十丈之后,他猛然一拍地,从地上飞起,“呛!”的一声蝴蝶出鞘,十丈!十丈是他必杀距离!

见他腾空跃起,刀光如银龙般直冲狼王的咽喉!

他不是个合格的杀手,但他绝对是江湖中排名前三的刺客!

正当他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刀能刺穿狼王的喉咙,狼王却斜身一闪,轻而易举便躲过了他这一杀招!他瞠目结舌,先不去想为何失误,再咬紧牙关想刺出第二刀,但他甚至还未起势,一只狼掌劈头盖脸朝他砸来!他只能用刀做防,可这一巴掌的力道实在足劲,竟一击便将他拍出了三十丈开外!

狼王化身人形,对月睥睨着狄云枫,出言不屑道:“能一刀杀我两个族人,我还以为你是天上来的修士,却没想到仅是个凡人。”

这时,群狼也亮着萤眸步步紧迫,通通上了山岗,没一会儿一会儿上百头狼妖已将狄云枫团团包围。

狄云枫咬牙喘着粗气,右手上虎口已被先前那一击震裂,提刀都微微发颤,但尽是如此他心头那份必杀狼王的信念却从未消逝!

“我连邪龙都能屠,何惧你这区区狼妖?!”他怒吼一声,右手刀换左手,蝴蝶紫芒惊现!刀魂护主,一道紫色屏障使群狼望而却步,狄云枫腾空跃起,更不管狼妖如何飞扑,一步跨出三十丈,蓄满了力道朝狼王砍去!

狼王不敢硬吃这一击,往后一跃退出三十丈开外,狄云枫乘胜追击连砍八刀,但狼王却一一避让不予反击。此时他已气喘如牛,一副气力用尽的模样。

“我想起来了,你才是那夜杀我族人的臭小子,”狼王说过,又纳闷道:“不过我清晰记得分明一拳就将你打死了,你怎还能活到现在?”

狄云枫不屑与之扯皮,恢复了些力气后又提刀朝狼王砍去。狼王不再躲避,大声呼啸,凶戾尽显!其周身透出一股惊天妖气,拳头化如狼掌,对准狄云枫隔空打出一拳脉冲!

蝴蝶.刀刃只与脉冲僵持不到半息便败下阵来,狄云枫受挫,又被这一击打出三十丈开外!

狼王赢势,还加以嘲讽道:“勇气可嘉,武器精良,速度也够快。但可惜终究只是个凡人,你碰都碰不到我。”

狄云枫抻着刀从地上爬起,左右手都已麻得没了知觉,胸膛也像似塞了什么东西,经不住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若不是蝴蝶.刀帮他抵去方才那一拳的大部分威力,只怕他的五脏又得被一拳震碎。他咳出几口血,苦涩发笑:

果真现实与想象是存有差距的……

狼王信步走至狄云枫跟前,只手掐住狄云枫脖颈,又猛地往其肚子上揍了两拳,轻哼一声:“蝼蚁!”就要将狄云枫尸体抛去喂狼,但这时狄云枫却用双脚死命地缠住他的腰,不论如何甩都甩不脱。

“还没死透么?!”狼王怒呵一声,扬起拳头又猛然轰砸在狄云枫胸口,拳拳到肉,拳拳碎骨,他直至将狄云枫身体都打变形才松开拳头!

但狄云枫却没有松脚,反之勒得更紧,更紧!

“你究竟是人是鬼?!”狼王惊呼,狄云枫的执念已让他感到骇然!

狄云枫微微仰起头,信念与杀气交融在双目之中,褐瞳若染赤金之色,脑海中尽是海生憨厚的笑容,那样一个汉子,为了自己家人不受一辈子苦的汉子,却落得个客死异乡……

狄云枫怒火滔天,张扬着血口一字一句道:“我要为海生报仇!”话出,一道隐秘又强大的气息透体而出,他隔空召回蝴蝶.刀,聚生命的力量,以生命的意义,挥刀落下,化出一道亮过天边流星的紫芒,瞬斩狼首!

“吧嗒吧嗒!”狼王的人头从脖颈跌落在地,睁大双眸,死不瞑目,他到死都不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凡人斩首。

狄云枫自空跌落在地,死又何惧?他淡然一笑,男人说话就该算话,海生,我替你报仇了……

江湖·春秋 第十七章 今日黄花落幕,明日沧海桑田

黑夜散尽,朝阳初生,一抹曙光从地平线下头四外张扬,刚好与狄云枫打了个照面,一只蝴蝶悄悄落在狄云枫鼻头,散了些花粉,抖擞着翅膀追逐夕阳而去。

狄云枫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翻过身去想继续瞌睡,可人既已醒,怎不觉四周异样?他猛然睁开眼,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下时一阵凉爽的山风扑面而来,他一阵哆嗦,醒了神他才想起了昨晚的一切,他摸了摸周身,若是没记错自己该被狼王打烂了才对……可如今一摸,身体完好无损,人也精神抖擞、生龙活虎。

“看来阎王爷都不敢收我了……”狄云枫苦涩一笑,虽不知死而复生的奥秘如何,但能活着已是大幸。

山顶不远处躺着一具断头狼尸,毛发灰银,是狼王死后化作的原形错不了。狄云枫找到狼头,将里头的玄黄色妖丹扣出,又将狼皮扒了去,心想:这两件都是宝贝,待以后路过大城市再转手卖出去,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随后便往镇尾的金家鸡圈里走去,那里能领个五十两工钱。

日出东方,雄鸡报晓,金鸡镇一到清晨便能吵死个人,不仅是鸡鸣,人声也鼎沸得很,大致是他们晚上出不了门儿,想趁着白天多出几趟。所以老早便能听见菜农、小贩的叫卖声……

狄云枫回到鸡圈后将两头狼妖的妖丹纷纷挖了出来,狼尸就摆在大门口,一来二去的,观赏看热闹的人还真不少。

“咿?还说是黄鼠狼偷鸡,分明是大灰狼嘛……”

“这狼怕是也太大了,该不会真是狼妖变的吧?”

“快看,谢管家和胡老头儿来了,快让让,快让让,也好听个玄乎明白。”

大伙儿纷纭着便让开一条道儿,谢管家与胡老头儿急忙赶来,身后还随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谢管家一见地上的狼尸,惊得话都吞吐:

“对……对对!就……就他娘的是这些妖怪!”

狄云枫早已在门口等候金主多时,他走来,伸出手,也不多说,便冲谢管家与胡老头儿索要道:“除去五两押金,还有四十五两工钱,你们二人谁给?”

“哎呀!真壮士,真大侠呀!”

谢管家高兴得先是忘了结钱一事,他拽过狄云枫,热情道:“大侠快随我去府上一叙,三爷他必定要倒酒敬英雄的!”

狄云枫哪儿能和他耽搁?直接便拒绝道:“不去了,把那四十五两银子给我这桩买卖就算达成了。”

“这……”谢管家犹豫不决,胡老头儿则掏出个钱袋搭在狄云枫手头,豪迈道:“这里头有一百两银子,四十五两做你的工钱,五十五两就代表咱金鸡镇民对你除妖的感谢!”

狄云枫掂了掂手中钱袋儿的分量,倒实称!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欢呼下慢步离去,待走远后他才趾高气扬地、会心地大笑出声。

做好事的感觉实在不赖。

他毕竟也才二十出头,又不一定是个深沉的人。

“兄弟!兄弟……”

才走至村口,一阵叫喊从枯树下的路口传来,狄云枫定睛一瞧,发现是小二与苟老道,这师徒俩同坐一辆马车,在马车旁还拴着一匹赤色大胡马!

狄云枫直走至马儿跟前,抚了抚其顺手的鬃毛,问道:“胡马大宛名,此良驹是给我用的?”

他发问时已解开栓绳并翻身跳上马背,屁股垫实后又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大赞道:“不错,不错,这马和老子很配!”

“自然不错了,这可是我连夜赶去落日马场挑得,还费了五十两银子呢!”小二又揉了揉鼻子,冲着狄云枫龇牙笑道:“昨日我还担忧你今早回不来呢,看来咱这五十两银子没白花,宝马配英雄!”

狄云枫爽朗一笑,吁马踏出步子,去过了黄沙镇还要去沧海,长路漫漫,怎少得了千里良驹?

“对了,狄兄弟你——”小二才要发问,苟老道便赏了他一记脑壳钻,并斥责道:“兄弟兄弟,兄弟也是你叫的?狄少侠若是你兄弟了,那不就小我一辈了?你是要为难师傅不成?”

小二挠了挠头,赶忙改口道:“狄大哥……我该叫狄大哥才对!”他便冲狄云枫笑道:“狄大哥,你快来说说你昨日是怎降住那妖怪的?”

狄云枫抽了抽鼻子,豪迈地望着前方践行之路,仰头吞下一口酒,开始添油加醋地讲道:“昨夜月黑风高,北斗七星移位,我夜观天象便知……”

长路漫漫,又怎少得了故事?

故事很长,君若有酒,都该来听我娓娓道来!

……

……

三月后,九月末,至深秋。

黄沙镇乃至整个北疆,一年四季不开花儿,都该是那个鸟样,凄凉,凄凉,凄凉。

不过好在秋天是不吹沙暴的,所以空气要清晰得多,有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也算是对这凄凉地的一种莫名安慰了。

狄云枫与苟老道在三日前就已抵达黄沙镇。

江湖客们死去的荒镇距离不算太近,先前是乘仙舟去的,要是用脚杆子跋涉的话来回起码也要一个半月,所以这几日苟老道正忙着招纳工人,车马,酒水,食宿都得考虑周全。

今日黄昏,夕阳西下时,狄云枫捧着一坛生酒在海生坟前坐了下来,陪故人。他先仰头灌下三大口,冲得肚子里火辣辣,呛得眼泪水直流,却皱着脸笑道:“看来还是这生酒来劲儿!”

他又将酒洒地敬土下的海生,举坛同天敬黄昏夕阳,再仰头鲸吞敬自己,最后将酒坛随手一扬,“啪!”的一声酒坛迸裂,是敬远方未来!

……

……

昨日黄昏,今日黎明。狄云枫总能准时的在朝阳升起的那一刻睁开眼。还是这间什么也没有的屋子,还是这张连枕头都没有的床……这次他没有鲤鱼打挺做一气呵成的动作,而是慢慢下床,穿衣穿鞋,一番洗漱后才背起蝴蝶.刀,捧起海生的骨灰坛推门而出。

苟老道仅喊到八个工人,其中三个还是体态宽裕的中年妇女。自从狄云枫等人走后,黄沙镇上的窑子与赌坊再也没人光顾,小姐们只好远走他乡另某“生路”。

小姐随着走了,汉子自然也待不住,久而久之黄沙镇上除了几个情怀户就再也没人愿意留下来。只怕过不了多久,黄沙镇也得荒了。

今日黄花落幕,明日沧海桑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岁月转变得太快太快了……

“狄少侠,你来得正好,要不你再随我走一遭?有你在我才放心呐……”

还未走至村口,苟老道便高声招呼着,他屁颠屁颠儿跑来,扬起手比出三根手指道:“我给你三倍的价钱如何?”

狄云枫摇了摇头,并拍了拍怀中的骨灰,笑道:“我是想帮你来着,可我也正急着带人回家,来来回回的多走冤枉路?再说了,都过去几个月了,沙漠里干燥,那些尸体早就剩白骨,你们几个搬得动的。”

苟老道知晓狄云枫心意已决的事情自己劝不动,便也不多说,只是独自将狄云枫拉至一旁,神神秘秘道:“狄少侠,我有一些宝贝要给你。”

狄云枫挑着眉,挺想看看苟老道口中的宝贝是何物,苟老道虽人抠门,但长年累月坑蒙拐骗,得来的宝贝应该不错。

苟老道在自己挎袋里捣鼓了好一阵子才取出个金丝绒的小袋子,递给狄云枫,如托付大任道:“苟老儿我一辈子都想寻仙问道,但这事儿也得分人和机缘。我不行,但我看得出狄少侠,你得行。”

狄云枫诧异地望着手中的小袋子,见过,芊儿与明尘的腰间都挂着这么个储物的小袋子,他问:“这是修仙之人所用的袋子,老道人可曾打开过?”

苟老道抚须长叹道:“这个储物袋乃我四方游历时偶在一座山间里寻得,当时袋子旁还有一具白骨,应该是哪位仙人在凡间陨落时留下的,”说时,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生不出灵力,所以一直都未将这袋子打开过,也算是毕生的遗憾了。”

狄云枫能感到这袋子里头的灵能波动,但想要触摸打开的门路,怕是要后续了。他将储物袋收好,苟老道也差不多该出发,双方在各辞“珍重”后,就此分道扬镳。

沧海又是个怎样的景儿?

江湖·春秋 第十八章 何处惹相思,涟漪月满楼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若问何处惹相思,莫叫涟漪月满楼。

月满楼乃沧海之上的一颗明珠,每至月夜它便会摇摇上海,过一夜笙歌载舞,求一世男欢女爱。它修筑在一座巨船上,巨船吃水太深,所以从不靠岸,想要上船的人就还得从岸边儿泛三里舟程才行。

它不是海市蜃楼,但寻常百姓便看它为海市蜃楼,因为对于百姓来说,想登上那条富丽堂皇的大船恍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遥不可及。

仙途遥遥无期,乐途遥遥无距。

今夜是满月,秋水共长天一色,莫看大船行驶在海平面上,摇奖却仅泛出点点涟漪,月满楼中四平八稳,丝毫不见摇曳之像。楼中玉盘珍馐,金樽美酒,琵琶箫铃下,见的是才貌双绝的风尘歌舞姬。达官贵人们就坐在舞榭歌台下,品酒,赏美人,谈笑风生。

这种消金库的确非常人所不及,为求美人一支舞,一首歌,一掷千金也不足为奇。

今夜,月满楼内歌舞升平,楼外却守得比皇宫还要严实,从大楼门至前后甲板,内仓外仓,无一不是带刀的壮汉保镖守护着,且个个目不转睛、敬职敬业。

今夜有贵人上楼?

……

……

“咻!”忽而一道黑影闪过,又听“啪啪!”两下,守候在侧前的两个汉字被人从后颈切晕,黑影又将二人拖下暗仓,收拾干净了才拍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狄云枫多了八分俊朗,他身穿一件绫罗披紫衫,束发露银簪露天堂,脚下是玲珑宝靴,腰带也是鎏金镶边儿的麒麟绣。他又将蝴蝶.刀改用手持,这刀本就绣美不俗,而他吞龙珠后的模样也显得刚毅威严,乍得一看还真有几分笑傲江湖的大侠风范。

英雄风流,所以江湖中不少成名的剑客、大侠都会来月满楼把酒言欢。多他一个狄云枫谁都没意见吧?

“唉……找到海琴便算将海老哥的夙愿全都完成了……”

狄云枫轻叹一声,努力让自己像是个豪气万丈的侠客,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着月满楼里走去。

时间零落稀碎,世道无常变迁,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从西北来沧海,狄云枫算是徒步走遍了整个大燕,从去年的秋末直至今年的夏末秋初,历时整整一年才来到海滨。

这一年来,走过路过便接一些斩妖除魔的奇闻差事,说到底凡间还是有些小妖小鬼作祟,而且人们迷行封建,诈唬下都愿意出高价银两消灾解难,所以一路走下来他捞到的油水可真不能算少,有一千多两银子。

到了沧海后,他又沿途遇见个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施舍去五十两叫其安葬了父亲,那女子执意要以身相许,他心中只有那销魂夜后的九天仙子,又怎会多添情愫?于是他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女子一路前往海生故里,正好海生有个弟弟,便叫着女子跟了海弟,还赠了三百两做彩礼钱。

海弟与女子成亲后不久,他又整整花了一百两银子给海生办了场十里八乡最风光的葬礼,算是尽了该有的义务。

后来他又从海弟口中得知,海生的妹妹海琴已卖身去月满楼做丫鬟,也不知道伺候哪家歌舞小姐。

若说月满楼里的歌舞姬是枝头凤凰,那她们的贴身丫鬟就是金喜鹊。想要替海琴赎身的话还得花大价钱。

海弟热热闹闹娶亲,海生风风光光地入藏,那赎走海琴也得光明正大!于是他咬牙花去三百两银子,添置一身儿有排面的行头,欲上月满楼,可谁知登船还要船票?他唯有狠心花五十两依了张船票,待他拿着船票欲登船之时,又被看门太保告知,需月满楼主的邀请函才能上船……

早知如此,还不如动点手脚,枉费了老子五十两船票钱!

……

……

“咵——”狄云枫推开大门,一股酒香混杂着女子香扑鼻而来,却不是窑子门口那种刺鼻的风尘气味儿,而是淡雅脱俗的出尘气息。毫无疑问,这种地方才是真正的男人天堂——有钱的男人的天堂。

狄云枫至少瞧起来就是个富贵名流,所以他才进门便被个仆人笑脸迎去。这仆人生得白净,穿得干净,就算是下人的服饰也是用最好的丝绸料子做的……果真有钱人家的狗都要比穷人穿得讲究一些。

仆人笑迎道:“客官真面生,您贵姓呀?”

“姓狄。”狄云枫如实道。

“狄?”仆人脸色有些不对,思绪了会儿又问:“狄公子有受楼主之邀么?”

狄云枫倒是被这个问题刁难住了,他点了点头可又摇了摇,询问道:“难道不你们楼主受邀就没有资格上楼来喝酒么?我又不是没钱。”

仆人忽然就沉下了脸色,并开始不客气地将狄云枫往门外推去,边道:“公子往日来咱们楼主还很乐意交朋友,但从今夜开始,船不上客,客不进楼。我不追究你是如何登船的,现在请你出去下了船,这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若不然——”

“若不然如何?一个下人竟口气这么刁钻?”狄云枫未等仆人说完便反手扣住那仆人肘腕,想压着仆人去见见那月满楼在,可谁知那仆人竟大喊道:

“来人呐,有刺客,有刺客!”

仆人的话倒是不错,狄云枫从十三岁开始便开始干起了刺客的勾当……可谁也没说过刺客就一定要杀人不是?

仆人这一嗓子才出,天纵八人!各个手持刀剑身穿黑色劲装,只瞧杀气便知乃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狄云枫赶忙松手后退,可他才刚跨出门槛儿,却见外头已立下十三太保,二十三保镖,以及若干兵甲守卫!

此处怎会有官兵?

这时,听一声冷哼:“哼!商大人早知今夜会来刺客,竟没想到你能如此大胆!”

人声到,人也到,手头的利刃也已到狄云枫眼前!

是一把剑!好快的剑!

……

江湖·春秋 第十九章 此女只因天上有

狄云枫惊目,倒首下腰撑地,才勉强躲过这夺命一剑,他心里发毛:自己若不是长了武功,这一剑还躲不躲得开?

天下横纵剑术,如此登峰造极者非当“第一剑客卫言”莫属,见那人持一柄青锋,四十不到的年纪,须发黑白相间,衣襟随风轻扬,真似剑仙遗世独立。

狄云枫黑着脸,他与卫言交过锋,曾差点死在其剑下,所以他蝴蝶.刀却并未出鞘,在这样一名剑客面前最好不要动刀子……这仅是场误会。

“你是谁,幕后主使是谁?还有多少同党?”卫言一连三问。

狄云枫皱眉,却如实答道:“你莫要误会,我并不是刺客,我不过是来找人的。”

卫言面有不屑,异常自信地驳回狄云枫道:“我一柄梅花剑纵横江湖十五年,刺客,杀手,他们的握刀方式,以及他们说话的态度与口气,我一眼便能分辨而出,在我眼中你必然是个杀手!且武功极高!”

狄云枫瞥了一眼周围已蠢蠢欲动的护卫,话已至此,自知难免一战,便握紧蝴蝶.刀柄,不屑道:“卫大侠纵横江湖数十年,又为何要做朝廷的走狗?”

“狂妄之徒,你也配揣测我?!”卫言怒喝,飞身一剑快如疾风,直刺狄云枫!

其他护卫也四面出击,架势要围殴狄云枫!

狄云枫一顾往后闪躲却不战,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个卫言?好汉不作匹夫之勇,赎人之事又并非一时紧要的大事,以后再寻机会也不是不可……于是他只在脚下蓄力,一飞冲天,后仰跳下大海!

“噗通!”一声水溅三丈,浪里白花后仅剩一点儿涟漪,待众人凭栏下望时,哪里还有狄云枫的影子?

“卫大人,我们下不下水去追?”

卫言瞧了一阵水中涟漪,紧言道:“深追倒不必,大人在坐也不好惊扰,不过此人武功很高,为提防其还会再现,今夜谁都不准换班!”

“是!”众人应声,很快便各自散开。

狄云枫并未真落水,而是借大船弧度隐匿在船桨下,待甲板上没了动静,他才慢慢悄悄地从船底往上爬去。

船桨随机关轴动,每摇曳一次便会敞开一条缝隙,过人并不难,狄云枫看准时机一股溜儿地钻了进去。他本以为里头会是众人划桨开大船的景象,却不然,里头一个人影也没瞧见……轴,齿,伦条,机关传动,就犹如人的手臂般精准无误地摇曳着几百只船桨。

这不由让狄云枫想起乘坐过的仙舟,难不成这座船上也与仙术相结合过?……念头才刚闪过便被他晃脑打断,管他什么仙术机关,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船桨乃至驱动都安置在船舱最底,往上是囤积杂物的货仓,再往上则是员工杂役的住处,舱顶是厨房,而舱上则是矗立的月满楼。海琴是歌舞小姐的丫鬟,必定活在月满楼中。想去找到她,终究还得在富贵名流中再走一遭月满楼。

想要混入月满楼,从厨舱进入不失为好法子。

狄云枫将步子放得很轻,此刻虽为晚宴忙碌时分,但也不排除会有人来船舱巡查——果不其然,他才刚入货仓之时,竟听见一阵……

淫.声艳语?

“小翠妹妹,你可让我想死了,半个月都未碰着了,我心头痒痒儿得很呐……”

“哎呀你猴急作甚?今夜上头忙得不可开交,不会差咱俩的。”

“好好好,今夜咱慢慢儿来。”

“哎呀……你轻点儿……”

啧啧,有人在偷情。

若是达官贵人,月满楼有上好的客房,鸳鸯被绣花枕,翻云覆雨纵欢情。显然这对男女并不是,否则也不会来货仓办事儿了。

狄云枫脚步放得更轻,并侧身隐匿在折角墙后,支出头去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货柜架子上,两个赤.身.裸.体之人,打架正欢。再瞧他们一旁褪去的衣物,有件白大褂,有些绫罗衣,若猜得不错,这男人该是个厨子,这女人嘛多半是侍女,二人随着主子太寂寞,等空闲时便出来偷腥……

狄云枫苦涩一笑,心头由衷祝福这对缠绵的璧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在乎何时何地?……不过今夜自己有要事在身,得借厨子的衣物用一用。

狄云枫闪身而过,脚下如蝶步回游,连变两个身法儿便将那厨子的白大褂给捎在了手里,这对男女真缠绵正欢,哪能察觉他的到来?

狄云枫穿上百褂并戴上厨帽,顺楼梯上厨舱后又趁机取了个围腰裹上,厨舱里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会在意他的到来。

这时,忽听有人唤道:“喂,那个小子,过来帮忙传个菜,这里忙活不过来了……看什么看,就是你了!”话音落,一盘清蒸穿山甲送在了狄云枫手头。那厨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嘱咐道:“小庖子,当心了,这可是蜀地来的山珍,可不比海味便宜。商大人点名要的菜肴,赶紧送上去。”

狄云枫挑了挑眉,瞧着手头的清蒸穿山甲,心里惊喜道:竟没想到这你还是我西南老乡……老乡来得正好,恰助我上楼去走一遭!

……

……

月满楼中宾客众多,歌舞升平,眼花缭乱,没人会去在乎一个传菜小厨。

狄云枫不曾知晓商大人坐在那儿,但富贵人家高处坐,那商大人必然是在楼上包厢,等楼上后,再找一处守卫最多的房间,十有八九他就在里头。

月满楼拢共三楼,二楼专为贵宾所设,墨绿色的地毯,雕花精美的凭栏,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寸楠木一寸金。

光是二楼便这般富贵,那三楼又是怎样的景色?

狄云枫头一次身临富贵之地,连他这个不好物欲之人都忍不住赞叹四周奢华,渐渐,他瞧得发神,在不知不觉也已走至二楼尽头。

这时,有人按着他的胸口将其拦下,并冷声告之道:“小厨子,你该留步了。”

二楼尽头有一处镶金的大门,门外一排排带刀侍卫,狄云枫便是被这些人拦下的。

狄云枫端着菜,冲侍卫笑道:“我是来传菜的。”

侍卫接过菜:“我自会呈进去,你且回。”

狄云枫点了点头,如实奉上,并转身离去。这个商大人是谁,今夜有何目的,似乎一概都不管他的事儿。只要他的目的达成即可,可他还未走上两步,又听“哗”的一声,镶金大门被人拉开。

见是个美人儿走了出来,她眉间一点儿朱砂,娇容略施粉黛,青霓裳白广袖,身披彩绘披帛,嗯……风花雪月却不沦落风尘,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一干凶神恶煞的侍卫在瞧了美人儿容颜后也不禁露出爱慕之色。

狄云枫若不是见过更出尘的慕雪依,只怕也会被这女子迷住。

人间绝色,国色天香。

美人儿紧着绣眉,美目中带有稍许愤怒,神色中甚是夹杂着丝丝委屈。她直直地朝着三楼走去,谁也不看,谁也不值得她看。

恰有美人从身旁闪过,狄云枫抿了抿嘴,忍不住瞧向美人肩背,不是单单看她的粉颈玉肩,心里还猜测道:先前还纳闷三楼是何地方,现在大致是知晓了,月满楼里的歌舞姬身份最高,三楼当是她们的闺房。

丫鬟都随主子住,好伺候,那海琴也应该住在三楼才是。

狄云枫暗自点了点头,下决定去三楼探一探,可直上三楼又有所不妥,他便想了个方儿,先佯装下楼,待走至楼梯转角后猛瞪把手,借自己一手好轻功直上三楼。

他又抽了抽鼻子,没稍会儿便闻见空气中特有的女子香,他咧嘴一笑,暗赞自己这‘闻香识女’的功夫了得,同时欲想随香跟上,可这时却听见一声呼喊从闺房中传出:“琴儿,快去替我烧水,那狗官动手动脚的,脏死个人了!”

随后便有姑娘劝:“楼主您可要小声些,商大人可就在下头呢。”

“此地乃我的地盘,他却目中无人,可真是气死老娘了,狗官!王八羔子!”

房外的狄云枫倒意外不小,原来美人儿不仅好看还是匹烈性情的野马……还是满楼楼主?而她口中所唤的“琴儿”会不会就是海琴?

这时,见一个妙龄婢女从闺房里走出,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乖巧可人,仔细一瞧,模子还真和海生有几分相似。

狄云枫双颊生笑,摸了摸怀中那二百两银子与袖中藏着的蝴蝶.刀——先好生找这楼主赎人,若是她敢叫敢吵,那就只能动刀子,辣手摧花……一想到这儿,他也不想墨迹,可他才想迈步,美人却快一步从闺房里走了出来。

美人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又朝四周打望几眼,最后拂袖一挥,转身朝三楼尽头走去,她步子迈得很轻,动作神色尽显鬼祟。

有蹊跷。

狄云枫故意稍等了片刻才慢步跟上。

美人很快便在尽头停下脚步,三楼尽头一张墙,空空如也。

狄云枫见势赶忙闪身躲至一旁。

美人回首,再三留意四周,直至确认无碍后才伸手在眼前空墙一阵推敲摸索。墙里应设有机关,她轻按触发,墙体便从左右自行敞开。

届时,一只大手伸出,抓住美人手臂一把将之吞入其中,再后墙体愈合,不见一丝缝隙。

好巧,好精,好隐秘的机关!

私设暗门,必然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狄云枫揉了揉鼻子,心里来了兴趣,并生出一计——他转身透窗而出,攀登至房顶,大致估摸着暗房的位置,揭开琉璃瓦,下去房梁,顺着梁柱边爬边寻。

没一会儿,美人的女子香已清晰传进鼻子里。

对于男人而言,世上无非两种香最过诱人,一是陈列的酒香,二是销魂的女子香,前者烈,后者柔,二者合二为一,青楼便就此诞生了。

闻香识女人,一定得是男人必备招式之一。

江湖·春秋 第二十章 下药

美人就是美人,不仅气质出尘,就连香料也搭得别致。

狄云枫在这股诱人的女子香指引下,很快便通过房梁确认密室所在,此刻他正伏在房梁上,静静地瞧着身下的一切。开先他还认为美人是在密室里藏了小白脸,可一见其身旁丑陋的男人,瞬时便打消了心中这个强差的念头。

好白菜绝不可能让猪给拱了。

密室中仅有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可瞧见美人身旁正坐着个五尺般高的男人,男人丑陋扁平,像是没有鼻子,披头散发,满脸油污,也不是亏损他,但他的的确确像是只丑陋的癞蛤蟆。

“师兄,你传唤我何事?”美人开口轻声问。

“师兄”脸上有怒,他猛地一拍桌,力道竟让木桌开龟裂千痕!他怒气道:“方才船外的动静你可听见了?难道是你的手下露了马脚不成?”

美人一把抓住“师兄”的手,悉心劝道:“大师兄你稍安勿躁,方才听人说那‘刺客’是个紫衣刀客,而且是男人,想必与我们不是同路人。”

师兄撒开手,冷哼道:“出了刺客,卫言必定加强守卫和巡逻,我们刺杀那狗官的行动也会变得愈加艰难!”

美人悠悠一叹:“可意外总是发生了,咱们现在又该如何?”

师兄拳头攥得“咯咯”发响,他愤恨道:“距离狗官远航的日子已不远,等大船出了内海,再动手血洗这帮朝廷走狗!”

……

……

经这师兄妹二人的一席对话,梁上的狄云枫大致知晓了这里头的恩怨,当今世道与江湖都很乱,而乱的根本便是“恩怨”二字,爱恨情仇,个人,世家,种族,门派……这师兄妹二人便是江湖与朝廷恩怨的典范。

莫看狄云枫是个刺客,这大燕国的恩怨他还真知道不少。今江湖豪杰四起,各大门派、世家、宗族里头的门客成千上万,其武力早已威胁到庙堂之威,所以朝廷不论明里暗里都差人打压——明面儿上定个罪,抄他满门,暗地里则是收买狄云枫这些游荡在江湖中的杀手,操刀血洗。

如此看来,出现这种恩怨也怪不得朝廷,师兄妹二人的门派若不是摸了老虎屁股,老虎岂会大发雷霆赐下余罪?

这个世上,只有立场,没有好坏。

不过这商大人沉溺于花天酒地,必定不会是什么清官,杀了他也算是为名除害。

美人与师兄商议得差不多,再受几句嘱咐后便退出了暗房,狄云枫也顺着房梁往后缩去,直至缩到那美人的闺房才停下,隐匿在梁上等着美人回屋一叙。

先听门外一阵简短交谈:

“楼主,水我已经替您烧好了,趁热。”

“好,我换身衣服便来,你将火烧大些,我近来怕寒。”

“哦……那我叫人替你煮红糖姜茶哈。”

“滑头!”

“咵”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美人进屋,边走还边宽衣解带,那衣襟丝滑如水,才退至双肩便一股溜儿地全落了下来,狄云枫想闭眼勿视也来之不及……他咽了咽口水,其过程他可舍不得眨眼睛,不过他苦笑着心想:待会儿若是相见,怕是要被误会成淫贼了……

美人换上一件薄丝纱衣后便走出了门。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暂压心头欲.火,恰好又见房中桌上搁着一壶青花酿,眼睛一转心想道:楼主房中的酒必定是琼浆玉露,正好去喝上两杯,解解馋,止止渴!

他想着便要跃梁而下,但这时却听“咯吱”一声细响,房门竟被人悄然顶开,见一个瘦小的黑衣人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贼眉鼠眼,定是不法之徒。

狄云枫又缩回房梁,饶有兴趣地瞧着底下的一切——

见黑衣人快步走至桌前,从怀中取出一包面面药,尽数倾倒在酒壶中,再摇了摇,最后淫笑一声麻溜儿地退出了房门,其过程一气呵成,看来亦是入室采花的老手了。

狄云枫含笑摇头,女人太美果然是一种错,天下淫贼都闯一家了,就是不知这酒里头下的是蒙汗药,还是春.药?

黑衣人走后不久,美人出浴,推门而入,她盘起了秀发,穿回的薄纱紧贴出浴的肌肤,身材凹凸得十分恰当,她撩了撩耳旁青丝,坐在桌前许是渴了,便倒下一杯酒就要解渴——狄云枫赶忙从梁上跃下,一巴掌拍掉了这其手中的酒杯,并告之:“姑娘,此酒被人下了药,不能喝。”

房梁上突然落下个男人,口头还说着莫名其妙的一席话,哪个女人见了不惊?哪个女人见了不怒?更何况她还是个有功夫的女人!

美人毫不犹豫,反手一掌带着内力,直打狄云枫胸膛!

狄云枫赶忙后侧两步,拉开架势后又好言解释道:“姑娘勿要冲动,我不是坏人。”

美人呵斥:“猥琐在房梁上,不是坏人便是淫贼!”

狄云枫缓缓将头扬起,不知何时他双眼前竟绑了一块黑布。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一本正经地扯谎道:“姑娘不要担忧,我是个瞎子,我什么也未看见。”

“信你是个瞎子,我便是个傻子!”

美人儿那里肯信?一把抓起墙上挂着的宝剑,瞬间变幻十余招,招招夺命刺向狄云枫!

狄云枫负着手,动了动耳廓,将剑招尽收耳中,从容不迫地躲过刺来的每一招每一式。

“姑娘,你若不信在下,不妨在床上躺着,我敢保证,半个时辰不到便会有人来捞你!”

“无耻之徒,那也要先杀了你再说!”

美人似真的怒了,一套剑招像是要拼命,砍得房中七零八碎。

狄云枫终是皱起眉头,要是动静太大迟早会把卫言惊动,可不能让这小美人儿将自己拉入火坑。无奈之下他只好出手,听准那斩空的风声,伸出两只轻轻一夹!

剑身像是嵌了钉子一般,任由美人儿如何抽动也无济于事!

他冷声道:“姑娘,方才比试想必你也见识到我的厉害,既然如此,我若诚心非礼你,还需要下药这种卑劣的手段么?”他说完,双指一松,放过了美人儿的剑,这叫欲情故纵。

美人倒不是愚昧之人,晓得狄云枫身手不凡,便收起气势不再出手,可她心中怒气却丝毫不减,她呵斥:“纵使你武功高强,月满楼乃我的地盘,底下又有达官贵人坐镇,你还敢撒野不成?”

狄云枫耸了耸肩,一声轻叹正想说明自己的来意,可这时仅听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

美人动了动耳根,瞧着狄云枫将信将疑。

狄云枫只指了指床上,轻声道:“真正的淫贼来了,不信你可以演一演。”说完,他轻轻一跃跳上房梁继续隐匿。

美人不假思索,咬了咬唇,便赶忙将剑收于袖中,倒在床上佯装昏睡,这时屋外人已来到门前,却未进屋,而是用手指戳破油纸窗户,凑近一只眼睛仔细瞧着屋中概况,在确认美人躺床后,为再保险,他竟取出一只迷香伸入房中。

迷香吹出浓烟,很快便弥漫在整间屋中,美人抽了抽鼻子,刚意识到不对,可眼皮子已不听使唤耷拉下来,身子也软得无力,半梦半醒,半癫半迷,漏出一尊任人宰割的状态。

“咯吱……”门叫人推开,方才下药的黑衣人撵步至床边,瞧着床上娇艳欲滴的美人,叹道:“唉,可惜商大人要的是一手货,若不然我也尝尝鲜……”

黑衣人抹了一把口水,用铺盖将美人裹上,欲捞起离开。

狄云枫却从天而降,执掌成刀“咔”的一声将其给拍晕过去。

江湖·春秋 第二十一章 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

狄云枫拉起美人,在其眉间轻轻一点,霎时,美人便从混沌中惊醒,她张望了狄云枫片刻,透出袖中剑还要刺杀。狄云枫赶忙按住她袖里青锋,并用脚踢了踢床下躺着的黑衣人,试问道:“难道你还认为我是坏人?”

“万一你们是一伙儿的呢?!”美人还有戒心。

狄云枫摇了摇头,先取过桌上的酒壶,再从黑衣人怀中取出一根迷香,将两样东西摆在美人儿面前道:“销魂香与蒙汗药,显然是有人想打你身体的注意。我若是坏人,又何必将你救醒呢?”

美人裹紧衣衫,戒心与怒气这才有稍稍缓和,但依旧与狄云枫保持着态度与距离,只道:“刀剑乱世,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你会隐匿在我房间——居心叵测。”

狄云枫退回桌前坐下,十分淡然地索要道:“你既是这里的楼主,我便找你要一个人,一个名叫海琴的姑娘。她即是我此来的目的。”

美人惊道:“你找海琴做什么?”

“看样子她就在楼中,”狄云枫颇为满意,才讲明道:“赎人,我托故人夙愿将她赎回,”之后他又从怀中取下三百两银子丢给美人道:“三百两,赎一个婢女,已是天价,可不要拒绝。”

狄云枫口气势在必夺,美人绣眉紧蹙,贝齿紧咬,犹豫着却未接过三百两银子,并疑惑问道:“琴儿是我贴身侍女,随着我哪儿点委屈了她?况且我还不晓得你的来路,”言语至此,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狄云枫,下一刻便握紧宝剑,保持警戒并惊呼:“你就是先前那个紫衣刺客?!”

狄云枫轻叹,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来赎人,根本不在乎你们与朝廷的恩怨,本来一件小事,为何要将其复杂化?”

美人却更加疑惑:“你怎知晓我们与朝廷的恩怨,难道——”

“实属复杂,莫问为何,方可保命!”

狄云枫历声打断其言,同时袖中蝴蝶振翅而出,刀还未出鞘,美人儿便已受心伤!他站起身,深知再多说已无意义,便走至门前,留一句:“人我带走了,钱你留下,还是那句话,我并不在乎你们与朝廷的纷争,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言毕,他就要推门而出,谁知美人却赶忙叫住他道:“公子且慢!”

“公子”二字十分悦耳,欲罢不能,里头还带有尊重认可之意。狄云枫顿住脚步,嘴角微微上扬,美人有求,君子必应,他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他回首问:“楼主还有何事?”

美人上前来,先略施一礼,才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狄云枫。”

“小女子姓娄,名心月,”娄心月凑近狄云枫,眸中有万般真诚,却又为难道:“狄公子武艺高强,正是我喜爱结交的江湖豪客,不如——”未等她说完,狄云枫却直言道:“你是想叫我帮你杀人?”

娄心月半咬柔唇,点了点头接着道:“当然我们也绝不会亏待狄公子,倘若那些狗官尽死,狄公子想要任何酬劳,只要力所能及,我等义不容辞!”

狄云枫摇了摇头,轻吐道:“诺不轻许,言不轻信。也很遗憾,我不感兴趣,因为……”因为人间已经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了,他又要走,娄心月却又拦住他,这次娄心月一改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的眼中似泛着涟漪的秋水,一滴美人泪其顺眼角滑落……

美人计?

娄心月不知真假心伤,淡然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若狄公子做得了英雄,我便许你个美人如何?”

狄云枫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已有爱妻,所以没得商量。”正如他对慕雪依承诺的那样,他是个负责人的男人,也是个一心一意的男人。他态度坚决,轻轻搡开娄心月,还无情留下一句伤心话:“你若真愿意牺牲色相委曲求全,为何不与那些大人都睡上一遍,将他们榨干后再下手杀了他们?枕边人乃杀手之最。”

这句话看似很对,却实属伤了美人儿心,尽管狄云枫无意。

娄心月苦笑,不屑道:“所以狄公子是在讽刺我是个放荡的女人?”

狄云枫否认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自甘堕落放荡的女人,她们心头哪儿会有仇恨?你见过哪个妓.女会嚷着报仇?她们只会想着吃好喝好玩儿好。”

一席话叫娄心月崇拜不已,却又颔首低吟:“狄公子说得是……”

“那我将海琴带走,你别有怨言,跟着你她也会受牵连。”狄云枫要走,却又让娄心月叫住:“你等等!”她赶忙去房中翻找了片刻,一会儿后她捧着个箱子递给狄云枫道:“你说得很对,琴儿是个好姑娘,她不该和我这江湖人受罪。这里头是我为她嫁人备好金钗玉镯,你捎给她。”

狄云枫欣慰地点了点头,重情义之人他一向佩服尊重,可他才接过箱子,便听门外传来一阵呼喊:“楼主不好了不好了,商大人在下头撒酒疯,指名道姓要您下去陪同才肯作罢!”

房门被人撞开,琴儿跑得太匆忙,一头栽进狄云枫怀中,疼得“哎哟”直唤,她就要摔倒,狄云枫眼疾手快将她拦腰抱住,闻其香,听其声,是海琴应该错不了。

狄云枫正想摘下眼罩好生认认故人之妹,谁知娄心月却一掌将琴儿拍晕又从狄云枫怀中夺了过去:“琴儿心细,你莫要吓着她了。”随后她又将琴儿捧上床,取下几件厚实的衣服穿上,并在袖口中藏上一柄短刀,待衣裳着装整理好后她才匆忙往外赶去,并对狄云枫道:“狄公子,你就在房中静候,待我摆平了商恒你才好送你下船。”

这次,倒是狄云枫将她拦在了门前,观其神色与袖中匕首,浅笑道:“你在袖中藏刀,我大致便猜到了目的,卫言与一众保镖都在,他们可不会和我一样怜香惜玉。”

娄心月美目里边竟闪着精光,期待道:“公子何意?”

狄云枫将小箱子重新塞给娄心月,道:“我去替你杀了商恒,但三日后我要你将琴儿送来码头客栈。”

娄心月却犹豫:“你若揽下了罪名,那还有机会脱身么……”

“有。”

狄云枫仅一字回应,倍显自信,又让人莫名的放心。他摆了摆手提刀离去,他深知,凭自己现在的功力,杀一个人再全身而退并不算难。

……

……

商恒就是个贪官,肥头大耳尽显油腻,他是活生生的一只猪,此时他正在楼梯口蛮横无理地撒着酒疯,口里头恶言道:“快叫娄美人儿下来陪本官,否则通通将你们拉去砍头!”

几个仆人横在楼梯口,推也不是送也不是,正为难地很。

狄云枫来到三楼梯口,取下眼罩,目光冰冷地瞧着身下犯浑的商恒。娄心月在其身旁,咬着唇虽愤恨,却不仅替狄云枫担忧:“狄公子,这狗官的随从至少有一百余人,你下去便会暴露,又怎杀得了他?”

狄云枫轻声道:“借楼主发丝一用。”

“什么?”

娄心月惊呼间狄云枫已不客气地扯下她一根发丝,又见其蕴于掌中,弯曲的秀发成直如针,并对准商恒眉心“咻”的一声!

发丝成针,发于手心之间!

发丝一根封喉,一根索命!

商恒眼球暴突,上喘下呼了几声便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透了。

杀人仅在一念之间。

“现在你该下去处理后事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公子……”

娄心月美眸闪烁,感言还未说,狄云枫已飞身窜出月满楼,再听“噗通”一声落水,就此离开大船。

十步一杀人,千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江湖·春秋 第二十二章 烟沙沧海

往后几日沧海一带开始变得不太平.

商恒是朝廷一品大官,奉命来时就携有三千精兵,他的死讯一传出,军队开始慌张,于是副官举兵入市,大肆搜捕,就短短几日便闹得满城风雨、民不聊生。

那些凡是带刀剑的江湖客更是重点捕抓的对象,他们为了躲避风声纷纷退出沧海一带,少见有人敢露头。

……

……

五日后,正午。

虽是正午却阴沉得像是傍晚,乌云遮日,像是暴风雨前夕。

狄云枫坐在码头一家客栈,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边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边望着码头外的一切,对于吃海的渔民来说,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再结实的渔船也得找个避风港,故码头已绑满了归港的大小船只。

月满楼的大船也被强行拖上了岸,甚至可以说是搁浅。

朝廷官兵占领了整艘船并严形控制了船上的所有人,狄云枫的心事就属此事,那娄心月怎么将的琴儿带出来?

“呼呼呼……”起风了。

沿海地区的风一旦刮起绝不会太小,且还会带着丝丝湿润腥秽的气息。

码头上停靠的船左右摇晃着,像是在翩翩起舞。

“哗啦啦……”下雨了。

倾盆大雨狠狠砸在地上,激荡起一阵雾气,再由大风吹向四面八方,没一会儿整个海岸便沉浸在惬意的烟雨朦胧之中……

狄云枫是很舍不得眼前美景的,他记得在他西南老家那边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起码有三百日都会起雾,但不同的是,此处是烟雨朦胧的海岸,那边儿是云雾缭绕的山巅。

飘摇的风雨打进了窗头,湿了衣衫,狄云枫轻声一叹正要关窗,但这时,在大雨滂沱中,竟现出了两个瘦弱的人影,她们正从码头那边儿走来,裹着雨衣,尽管手头有伞也不便撑开。

狄云枫虽瞧不出她们的模样,但心头却知晓这二人便是自己要等来的人。

“这鬼天气,都入秋了还刮台风呢……”

娄心月进了客栈门便是一同抱怨,狄云枫就站在门后,脸上露着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娄心月撇了撇嘴,她晓得为何,是自己逾约两天了。

“先进来吧,外头风大。”狄云枫说着,自顾朝楼上走去。

娄心月领着琴儿随之,身旁的琴儿还不知道狄云枫是谁,便轻声问道:“楼主,这不讨喜的男人是谁呀?”

“我也不知。”娄心月摇了摇头,又眉眼含笑瞧着琴儿道:“但我八成是猜着他看上你了,执意要找我赎走你呢,我可告诉你,这人虽生得不讨喜,但却是个不错的男家。”

“啊?这可要不得,这可要不得,楼主你带我出来便是要嫁我的,我不干,我不干……”琴儿撒开手,真被吓得往后撤去,狄云枫轻叹一声,反手拽住她的手腕,如实告知道:“是你哥哥海生叫我来找你的,他是我兄弟,你是他亲妹妹,那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哥哥?你有我哥哥的消息!”琴儿反拽住狄云枫的衣袖,瞧模样她已思念海生许久了。

狄云枫沉默片刻,又叹:“随我坐下再说吧……”

……

……

之后的人情世故多为遗憾的,海生的死犹如晴天霹雳打在琴儿心头,她流的泪水不比窗外雨下,哭了好一阵后终于因伤心过度“呜咽”一声昏了过去。

狄云枫将海琴安置在客房,自己则下楼继续喝酒解闷,虽说海生的夙愿已经全部完成,但这他心里头还是空空的,还得让海生这一家子过上好日子才行……

娄心月安实地替狄云枫倒酒,见酒过三巡,狄云枫喝得尽兴之后,她才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狄云枫:“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你帮忙杀了那狗官,这里有五千两银票,各大钱庄都能通汇,这也是我与师兄的一点心意。”

狄云枫没醉,因为他看了钱眼睛还能放光,便毫不客气接过银票,也不谢,该得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去谢,只赞道:“看来月满楼所捞的油水不少,五千两都被你称之‘一点心意’”

娄心月得意地笑了笑,摆了摆手慷慨道:“小意思小意思,我承诺过,只要狗官一死,你哪怕是要月满楼我都双手奉上。”

狄云枫眨了眨眼,伸出手去,依旧不客气:“那就把月满楼的房契拿来。”

“这……”

娄心月一时语塞,但她却并未惊讶,只是她苦笑道:“山门覆灭,月满楼早就不该存在的,我并非吝,只是从商恒狗官死在月满楼后,朝廷便借口扣住了大船与月满楼的一切使用权,说是等下一任提督大人重掌……说来惭愧,我现在已算不上月满楼主了。”

“那他们为何不将你们赶下船去?”狄云枫随口一问。

娄心月却皱起眉头,反问道:“狄公子你真的想听?”

“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狄云枫再饮一杯酒,可未等娄心月开口说,便自顾摇头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勿要告诉我这些尔虞我诈的阴谋,我不想听也懒得听,”说完,他便要起身告辞,可这时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便极认真地盯着娄心月,一字一句问道:

“楼主,您常年活在水上,可有听过‘真武国’这么一说?”

真武国!

娄心月一听到这三个字,娇容不由一沉,不解道:“你问这个作甚?”

狄云枫道:“我从西北一路来,走街串巷去寻那些算命先生,爬山涉水去找那些世外高人,虽众说纷纭,但却指明了一条路:真武国与沧海有着必然的联系,”他又极真诚地瞧着娄心月,如实道:“我想去那里修武。”

娄心月摇了摇头,美目中尽显遗憾之色,她叹道:“你武功虽高,但真武与武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你不行的,凡人都不行。”

狄云枫却眼前一亮:“看来你懂得还不少,那可否与我说说这里头的故事?我想听。”

“你若是当个故事,那我当乐趣讲也无妨。”娄心月顿了顿,接着便讲述起沧海一带的奇妙见闻……

江湖·春秋 第二十三章 离别前夕

渐渐。

客栈外风雨停歇,天色迅速暗下,这并非是云开雾散的预兆而是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娄心月一杯接过一杯,喝得俏脸红扑扑。在酒后她又吐了些真言,譬如她是掌门的亲生女儿,譬如大师兄如何被大火烧毁,譬如偷偷爱慕的二师兄遭难死去……红颜不甘悲苦,最后伤心过度,饮酒过度,一声“呜咽”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而去。

狄云枫摇了摇头,将娄心月抗在肩上,朝海琴的客房走去。

他将娄心月放于海琴同床,临走时还不忘替她们将被子盖好。他若是个男人,也许该扑上去以一敌二,大战个三天三夜。可他会将女人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也同样是男人该做的事。

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他在隔壁开了一间客房。

他枕着头,才刚刚躺在床上不久狂风暴雨便随夜将至,屋外大风似厉鬼咆哮,大雨敲击着房梁青瓦“噼里啪啦”嘈嘈切切错杂弹!

他闭上眼,将屋外的狂风骤雨当做悦耳动听的安眠曲,不打鼾,不磨牙,甚至不做梦……

……

……

次日清晨,云海日光透户,直至阳光洒在狄云枫脸上他才猛然睁开眼,握起刀,鲤鱼打挺,紧着眉环顾客房四周。

窗怎会是开着的?他睡觉从来不开窗!

但客房就只有这般大小,无论是房梁还是床下都藏不住人,他摇头走至窗边,吮吸一口大海的芬芳,这才缓缓地让自己放松起来。

秋日温柔正好,洗去了码头上大部分的雨迹,船老大与海员正忙碌地收拾着昨夜狂风所致的一片狼藉。狂风将许多海产带回了岸上,但大部分肥美的、有价值的都被早起的渔民搜刮去,所以老百姓只能光着脚丫“捡漏”,若是运气好,没准能拾到几粒金沙。

故岸滩上游荡着诸多“拾荒”之人,他们哄抢海产,会为了一条小鱼而叉腰吵架,也会因拾得宝贝而开怀大笑……总而言之,今儿上午的码头十分热闹。

狄云枫一直都认为热闹是一种生活态度,这也是他所向往的。他笑了笑掩上窗户,转身却在桌上发现一封信,上头并没落款是谁,他先拿起信封在鼻尖闻了闻——这味道是娄美人的,错不了。

信上说:“真武之途遥遥无期,还望三思而后行。”

像是临别谏言,中看不中用。

狄云枫摇了摇头,将信纸揉成一坨,随手一丢,转身走出客房来至琴儿所居客房前,他正想开口喊人,谁知身后却传来小二的招呼:“这位客官,这间客房刚清扫过,里头的姑娘大清早便退房了。”

“退房?”狄云枫皱了皱眉,又问:“那你可晓得她往哪儿个方向去了?”

小二挠了挠头:“像是去了虎头村的方向,”随后又道:“那姑娘出门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该不会是家里是有人丧吧?”

“你可管不着。”狄云枫说一句便要走,但那小二却笑着将他拦下,伸出手索要道:“客官,我是管不着,但那姑娘的房钱和昨日的饭钱你还没给嘞。”

“几两钱?”狄云枫问道。小二道:“拢共十三两银子。”

“十三两!可真是家黑店……”狄云枫嘀咕了好半天,才肉痛地从怀中取出三锭银元宝,丢给小二道:“喏,这里是十五两。”

“嘿!多谢客官!”小二掂了掂银子,乐开了花儿。

狄云枫却莫名其妙道:“谢我作甚?十三两为开销,还有二两银子要叫你给我打酒,路上喝的。”

小二听这话,挤眉弄眼,打量了狄云枫一番,眼中尽是不屑,嘴里又细叨叨:“还以为是个大爷,没想到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小二的碎碎念,在狄云枫耳朵里却像是夸赞,给小费是一种形势,抠门儿也是一种情怀,毕竟勤俭才能持家嘛。

没一会儿,小二没好气地将酒打来搁在狄云枫手头,白了狄云枫一眼便要离开。

狄云枫微微扬起嘴角,拉住小二,从怀中取出一两碎银子,丢给小二,便打听道:“小哥,你可知晓附近哪儿有租船的舶厂?靠谱点儿的?”

小二抓过银子,挑了挑眉,这次却是喜上眉梢,便改一副尊敬的嘴脸,先是问道:“客官租船作甚?是下海捞鱼,还是出海淘沙?”

“这二者还有区别?”狄云枫抚了抚下巴,“那就出还淘沙吧,可有路子?”

“那就是要出远海了,得要大船啊,啧……嘶,以现在的行情,渔船倒好弄,大船就是有钱人家也不租卖,”小二稍稍思索片刻,忽而眼前一亮,道:“今早我出去买菜的时候,意外看见告栏上贴着皇榜,可真的是皇榜,有皇帝玺印的!当时人太多了我也没瞧清楚上头说啥,不过听人念叨的是:招水手,远洋东渡,酬劳还能给足……客官你想,那可是皇家饭,银子肯定少不了,不过招人可能会严格些。”

狄云枫撇了撇嘴,内行人其实都懂,皇家饭才最难吃,干不好要掉脑袋,干得好油水肯定少,若再背时些,碰上什么些国家机密,以防泄露,那可是要被杀人灭口的!

这事,还得亲自去看了才保险。

狄云枫与小二道了声些,再跟小二打听了一番虎头村的去向,便提着酒告辞离去。

……

……

虎头村十分贫瘠,昨夜的大风刮翻了不少屋顶,此时十有八户村民正忙活着修房补漏。

海弟不同海生那般壮实,但气力也大,也能干,成亲之后便拿着狄云枫给的钱在村头盖了一栋楼房。楼房做工好,抗吹抗打,所以整个村子里也就海弟家没“秃顶”了。

狄云枫本想与海生一家做最后临别,可他来得似乎很不巧,海弟家大门紧锁着,不见有人。他略有些失望,从怀中取出怀中那五千两银票,心想道:自己注定要去远方走一遭,不论有幸到达还是不幸死在海上,钱财都对自己没了用处——除非真武国也用银票当货币……但想想那也是不现实的。

于是他将银票顺着门缝便塞了进去,转身离开。

狄云枫又想去海生坟前拜一拜,告诉海生,他的家人已安顿好。但他还未走近便听见海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原来他们一家子都在海生坟前陪着,海生魂归故里,一定不会感到寂寞孤单。

狄云枫笑得更加苦涩,自己本可去打声招呼,却觉得有些多余,也不再必要。

注定离去的人,多留牵挂不就是涂添伤悲么?

“我应该还会回来的,希望不要物是人非。”

狄云枫凭空挥了挥手,潇洒离去。

……

……

沧海城有说不尽的繁华,条条江河入海流,顺便就将商机与银子带了过来。活在这里的人衣服料子绝不会太差,相貌也绝不会丑,他们走路都带风。

狄云枫褪去紫衫穿上一介布衣,故意将头发散乱,模样少去了几分威严却多了几分精明,行为举止则少了几分正直多了几分痞气。因为码头的老水手都是这副德行,但显然他这副穷酸模样不受城里人待见,人们都当他是码头来的二流子。

城外张贴的皇榜已没多少人看,正好能让他瞧得一清二楚:

“天子受启,仙人托梦,于沧海之巅有仙子一位,仙羹数碗,仙丹若干。娶得仙子可保国泰平安,吃下仙羹方可延年益寿,倘若能食用仙丹,可保长生不老、与天同寿!皇帝因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为保皇帝陛下龙体安康固遣商恒领兵出海……”

皇榜三百余字,狗屁不通,天理不算,但君令如山,荒唐可笑,他娘的,着实可悲。

皇榜旁还有一张招人帖,其云:“现招水手若干,老练不少于十载者优先。混者勿扰,否则以乱法乱纪严惩不怠!”

“嗤!仙子是谁都可以睡的?你以为是我么?”狄云枫一声不屑,所以说他从不会在意别个狗眼看人低。

莫说皇粮好吃,一旁记册的官差正闲得打瞌睡,其桌上的花名册上也不过寥寥三人姓名。就此看来,水手们对寻丹问仙一点儿都不感冒。

狄云枫坐下,敲了敲桌子,轻声道:“官爷,还收人不?”

江湖·春秋 第二十四章 带乌纱帽的竟是个落魄王爷

官差仰起头,一把抹去嘴角涎水,瞪了狄云枫两眼才抄起毛笔,沾了沾墨水问:“叫啥名儿?”

“海生。”

“哪里人?”

“虎头村的。”

“哦?你是本地人?”官差瞥了狄云枫一眼,眼中稍疑。

狄云枫挠头憨厚笑道:“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不然也不配来应招的不是?”

官差倒也精明,狐疑道:“可听你口音不像是闽越人。”

狄云枫眯了眯眼,便学着闽腔道:“哦系闽南郎,家里十代都是在海边打鱼的,伊要系不信吼,阔以去虎头村问一问我海生呐……”

听官差口音是北方人,他那儿听得懂闽地土话?便作罢,又提醒道:“小子,我可告诉你,此去远海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你还要报名?”

“报名!”狄云枫回答得斩钉截铁道。

“好小子,那我便替你记下了,”官差将狄云枫大名记下,又赶紧拉过狄云枫的手强行沾墨盖了个手印,生怕狄云枫给跑了。

待文书手印全都办妥之后,官差则从怀中掏出十两金元宝丢给狄云枫:“喏,这个拿去,还有两天咱便出海了,吃好喝好玩儿好,别留遗憾啊。”

狄云枫接过金子,装得惊呼:“官爷,真要去送命啊?!”

官差大拍案桌,尽显恶相道:“先前我可警告过你的,现在签字画押,你甭想反悔,否则拉你去砍头!”说着,他又丢了块“水”字令牌给狄云枫,并嘱道:“两日后早晨,你凭着这块令牌自行登船,”他指了指海滩上摇曳的月满楼道:“喏,现在那艘大船归官家所有了,你造业的地方便是那条船……小子,你别嫌不乐意,以往那上头可不是谁都能去得,现在带着你出海游玩一番,死而无憾嘛。”言毕,他又趴下瞌睡,不再搭理狄云枫。

狄云枫抚着令牌暗自欣喜,对自己而言,这岂不就是通往真武国的船票?他将令牌好生收起,掂了掂足称的金元宝,正想去城里添置些生活需品,但这时一匹快马奔出城门——

“吁!”又听一声赶马,一人落在了官差跟前。

下马之人乃一位青衫男子,相貌堂堂,威武挺拔,年龄也不大,二十来岁,更显眼的是他头上那顶嵌了绿翡翠的乌纱帽,由此可见,是官,大官,年少有为的大官。

“咳咳咳!小差役为何在打瞌睡呀?”男子虽来得焦急,但语气中却丝毫不见官架子,他本想用干咳喊醒官差,可并不起作用,这才拍了拍桌子稍加威严道:“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官差也许是常听这八个字,浑身一哆嗦,立起头来,他一见青衫男子头上的乌纱帽,吓得“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直顾叩首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八王爷饶命,八王爷饶命!”

一旁的狄云枫稍有一惊,八王爷李世仁?都说是个病弱之人,今日瞧见实在不像。

李世仁颇有不爽,勉强摆起官架子,背过身去冷呵道:“商大人无故横死,本王……哦不,本官暂代总提督一职,是临危受命之衔,要与你们说几遍?是官,是官!”

官差识相,赶忙改口道:“是是是……李大人饶命,李大人饶命……”

“免了免了,十个跪地九个说自己该死,既然如此还叫我饶命作甚?快滚起来!”

李世仁又抓过桌上花名册,单单瞥了一眼便大怒道:“皇榜贴出去五日,仅招来四个水手!我养你这差役又有何用?!”

刚站起的官差又给这一声吓得跪在地上,只顾求饶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李大人饶命,李大人饶命……”

李世仁气急了,回身取下马上宝剑,“呛”的一声剑出鞘,抵着那官差的脖子道:“今日你若不给本官一个交代,非不饶你命,必会让你死!”

官差吓得哆嗦,却再也不敢多说半个“饶命”“该死”的话,而是委屈巴巴道:“李大人有所不知,皇榜虽发已久,但大家一听要出远海寻仙,稍懂海性之人都晓得去了九死一生,谁还赶来报名?小人,小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哼!世上哪有什么妖仙?皇上不过一场梦便要大费周章出海远洋,这些愚民也是,随着本官一同出海游历,不仅看了风景长了见识,还有丰厚的酬劳,何乐而不为?”

李世仁将花名册扔了去,又将宝剑回鞘,在上马前又嘱咐一句:“等不及了,今日刚好借水利将大船带出海面,也省去了往后动工的麻烦。传令下去,将名册上那四位水手找来,夜前我便要开船!”

官差急忙拦下李世仁,出声劝道:“可原先商大人定的是三十名水手,这……差得实在太多了,要是害得王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这一代人都跑不了砍头的罪责……还请王爷三思,延迟几天再出海吧,况且这大船出海,怎么也得找仙长做法事,请示了龙王爷才敢收锚……”

李世仁“切”过一声道:“我早已说过不信什么神仙鬼怪,又请示什么龙王爷?再说了,皇上巴不得我客死海上,要说赏你们都来不及,又怎会让你们掉脑袋?”他推开官差一举跃上马背,才要走,一旁久未吭声的狄云枫又拽住了缰绳,并问:

“李大人,在下正是名册上刚报名的海生,可否随大人一路?”

李世仁仅打量了狄云枫一眼,点头赞赏道:“哦?你倒是个勇气可嘉之人,来!我载你一程!”

狄云枫不客气,一骑上马背。

“好一个不拘小节之人,我欣赏,哈哈哈……”李世仁大笑着又豪情一句:“那你可要坐稳了,我的马儿跑得比风都要快,被别甩下马背了!”话音才落,他当即扬鞭策马,良驹狂奔,真似与风赛跑!

狄云枫不是个政客,但看人绝不会走眼,虽说不出这李世仁多好,单论一个忠心的刺客而言,李世仁这种人很适合去做主子。

不过有些人的命运似乎从一出生就注定是可悲的,特别是所谓的皇亲贵族。

李世仁注定要要比当今皇帝晚生几年,故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随之,皇帝忌惮亲王谋反,从三皇子杀到七皇子,独留个体弱多病的老八当王爷,而今老八大病好转,品格谦优,深受百姓爱戴,皇帝再坐不住,就编造个什么仙人托梦的借口,并扣个提督官衔让李世仁赴海送死。

狄云枫很想问李世仁:为何不造反?但他若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便成了那造反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最真实的狄云枫。

快马加鞭,一会儿便来到码头尽头。

昨夜涨水阉去码头大半,月满楼的大船刚好吃水深,悬浮在水面上,静若处子却随风摇曳着。

李世仁先下马,告知狄云枫一句:“我使武功登船,你自己泛舟上船。”说完,他撩起衣衫,三两步踏水无痕直上月满楼,不失有一手巧妙的轻功。

狄云枫笑了笑,跳入码头旁轻舟,凭他现在的功夫一步便能跃上大船,但真人不露相,不必一时显摆,要知道,日后出了海,危难少不了一箩筐。

江湖·春秋 第二十五章 海盗

傍晚黄昏时,站山看夕阳与坐观沧海有完全不同的两个意境,一个萧条迟暮,一个浪漫柔情。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娄心月静静地站在船头欣赏夕阳,今日她裹了腰并竖起发冠,还换上了一件中性的白长衫,是少了些女儿的娇美,多了几分男儿的柔情。

狄云枫倚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看夕阳的同时还将赏景的美人看在眼中,海日残夜,一个人看叫孤独,两个人赏才叫真正的浪漫,他们都孤独,他们都在等待着两个人的浪漫。

这时,李世仁走向船头,二话不说便将娄美人拦腰捧在了怀中,美人挣扎了一番,也不知是因为身份还是气力不够,最终还是妥协在了李世仁怀中。

见此景,远处的狄云枫并未觉得荒唐,反之还露出一抹缅怀的微笑,强迫美人这种事情他也干过,无非存有两种结局:美人不从也许会是一场悲剧;美人若从必定是场完美邂逅。

为博美人芳心,男人也不吃亏,何不去搏一搏?没准儿就抱得美人归了呢?

夕阳红了一会儿后,夜幕降临,海水开始涨潮,大船吃水,摇曳得愈加猛烈,见是时候了,娄心月走下船舱去,李世仁也扯着嗓子招呼道:“我夫人说了,准备出发!”

狄云枫与一干水手将锚从海底捞起,很快,大船顺着涨潮的势头漾出海滩,随即又听一声轰鸣,百只船桨转轴摇动,刨着海水将大船送离了码头。

“当当当!”三道钟声警示起航,没有祭天也没给龙王爷烧纸上香。

大船,渐行渐远。

海岸,越来越小。

故乡,若即若离。

游子,何去何从?

不仅是狄云枫,李世仁人也同样目含泪光,他们一个是游子,一个是被放逐之人。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归故里?或者说,还有没有命再回家乡?

……

……

狄云枫与一行水手被安排在船舱二层,三人一间房,除了宽敞些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可讲究的东西。

月满楼里的厨子乃至仆人都被遣下岸去,故整个船舱底下静悄悄,空旷得打个喷嚏都能余音缭绕许久。

水手拢共有八个人,五个是原本船上的老伙计,都单个有自己的房间,除狄云枫外剩余二人人皆是从城中招来的倒霉蛋。三人被分配至一间房中,倒也不赖,至少热闹。

这年头,明知会送命还要去卖命之人,要么是生死看淡,无家可归,要么家境贫穷,生活所迫,恰好在这间房中便能找出这两种人——

靠窗一张床,床上躺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正扯着鼾声,睡得很香。依稀记得官差将他送上船时酒都还未醒,其名字叫做张大,便是第一种所说的无家可归的闲人,那官差给的一锭金子他估计是花得光光剩剩!

人生在世须尽欢嘛,流浪也是一种生活态度,褒贬不说。

另一人坐在油灯下,三十岁出头,名叫陈山,他很黑很瘦,但瞧其态度便知是个老实人,他的衣服缝缝补补了好几个吧,他家里也许不富裕,当应该有个心灵手巧的媳妇儿。

陈山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笔墨纸砚,借着灯光、操着笔正舞弄着什么。

陈山一定是舞弄不出什么东西,因为他握笔的姿势都不正确。

狄云枫一人在床,闲来无事做,便凑过去看,发现纸上正歪歪扭扭地横着几笔墨水,像画却不像,字也说不上……陈山发现狄云枫在看,便不好意思地放下笔,挠了挠头憨笑道:“人老了果真不中用,我娃儿教我的几个字全都给忘了,昨天还记得的。”

“什么字?”狄云枫笑问道。

陈山笑道:“我老婆与娃儿的名字,叫杨金花,叫陈水启。”

狄云枫武能握刀纹眉,文能妙笔生花,并不是瞎吹的。于是他拾过陈山手中的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将陈山、陈水启、杨金花三个名字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写得慢,又写得工工整整。

“对对,就是这么写的,就是这么写的!”陈山见字,万般惊喜,便握住狄云枫的手声声道谢。狄云枫摇了摇头,却指着桌上的纸墨笔砚道:“谢倒不用,只是我想借你笔墨纸砚用一用,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陈山端起刻有自己妻儿姓名的纸张,坐到一旁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学习起来。

狄云枫坐下后,沾沾墨,举起笔,几番下笔都忍不住提起。几次纠结后他索性又放下笔,托着腮,在脑中仔细构思起赖。

足足半个时辰后,他才毅然决然地提笔执画。

每一笔都有思念,每一笔都有回忆,也不知过了多久,灯芯都烧去大半,一旁的陈山也睡着扯起鼾声。

狄云枫画得很慢很慢,他将慕雪依的每一个细节都推敲得十分仔细,生怕画不好,生怕画不美。

不知觉,夜已经很深很深了。狄云枫的思念就想夜一样深沉。

终于,狄云枫伸了个懒腰,放下笔,满意地端起历时几个时辰细心的画作——纸非宣纸,笔墨也不佳,他也不是个专业的画师,况且仙子并非画中仙,她的仙气怎是凡人能临摹来的?

“嗯嗯嗯……四五分像就已足够了。”狄云枫欣慰浅笑,将画像折叠起并藏在心口堂。

既不修仙,那便修武,总会修到与你般配的那一刻!

“呼……”狄云枫轻吹熄油灯,带着满满的信心与昂扬的斗志躺床睡去,今夜好梦,她入梦来。

……

……

往后一个月的日子就如大海一般,风平浪静。

大船全靠机关运作,不用掌舵也不用扬帆,水手便成了这船上最闲之人,侍卫都要站岗。

狄云枫和往常一样,倚栏,喝着小酒,吹着海风,思念家乡,思念女人,而与他有相同兴趣的还有李世仁,不过李世仁除了吹风喝酒之外,心头可能还装着他那得不到的天下吧?

李世仁与那些流浪之人其实差不多,他被朝廷放逐并安排去送死,也许……甚至还不如那些流浪汉。真是个可怜人……

这时,见娄心月从船舱走上甲板,她踌蹴着来到李世仁跟前,道一句:“出公海了,小心倭,寇。”便要急忙离去,像是逃离。

李世仁却不客气地搂过她的细腰,十分暧昧道:“夫人为何要怕我?”

“臭流氓,你再乱喊试试?莫认为我好欺负不成?”娄心月扬起巴掌就要打!

李世仁依旧含笑不躲不亢,只是愈加暧昧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相爱,你我相遇便是缘分。”

“下流!”娄心月咬着唇,挣脱出李世仁怀抱,怒瞪其一眼,却灰溜溜地往船舱内跑去。美人终究抵不过君子好逑。

“跑什么?本官英俊潇洒,年少有为,能做我夫人是你的福分,嗤!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李世仁叉着腰扬天大笑,若说他是个傻子倒也没什么不对,一个堂堂大燕王爷,该说他是风流还是下流?

“李大人何必去为难一个女人?”狄云枫走去船头,他是含着笑的,一句话也是开足了玩笑。

李世仁揉了揉鼻子道:“这不是为难,这叫做调戏。”

狄云枫道:“调戏似乎比为难还要严重些。”

李世仁瞥了狄云枫一眼:“难道你想跟我抢女人?”

狄云枫摇了摇头。

李世仁不会因为他人身份卑微而摆弄官架子,在与狄云枫倚栏听风一月后,发现“臭味相投”更是做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李世仁算是狄云枫成蝶后的第二个朋友。

李世仁转身望向碧海蓝天,露出一副心怀天下的壮志雄心,但言语却沧桑道:“现在我只剩下这一艘船和这一位美人儿,你可不能抢过去。”

狄云枫轻轻背靠在船舷,淡然道:“这艘船天下无双,美人也风华绝代。如此看来你皇兄对你并不薄,”他不知为何一笑,又问:“此生何用声声叹?”

李世仁苦笑道:“自从船离码头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没有踏上故土的资格,我可想死了京城红花楼里的那几个俏姑娘了。”

狄云枫道:“但是你有船,又有美人,择一处清闲地,生几个儿子,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

李世仁似乎不屑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便反问:“那你呢?为何还要为了去真武国而送命?”

“你怎么知道我会送命?”狄云枫又指了指天上道:“我的美人在天上,为了她送命也值得。我找到她,便会带她去清闲地,生几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他又拍了拍李世仁的肩膀,憋了好久才叹道:“也许我们都没有波澜壮阔的命。”

李世仁咬牙切齿:“我从没想过有波澜壮阔的命!我从未参与过朝中政事,我老实巴交地却还要惨遭驱逐——老子不服!”

李世仁一拳砸得船舷木屑横飞,眼中是怒是悲是无奈。

世上大多数事情都不如意,不如意的事情中又有大多数人是被逼的。

狄云枫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李世仁瞪着发红的眼睛,乖张又贪婪道:“我现在想做皇帝了。”

“实不相瞒,我也想做皇帝。”狄云枫说得是大实话,没人不想做皇帝,但他又道:“天下亿万人,皇帝仅有一位,不得不说,有点儿难。”

李世仁仰头灌下几口酒,压制心头怒火,冷静了几分后才颓然苦涩道:“我能活着都是难事,还谈什么做皇帝。皇兄虽残暴,但从来都不是傻子。”

“什么意思?”狄云枫皱眉,一股不祥油然而生。

“喏,他们来了。”李世仁用下巴指了指碧海蓝天下。

海平线上先冒出了三个可疑的黑点儿,狄云枫赶忙取出望远镜打望。下一刻,沉声道:“黑帆船,是海盗。”

……

……

江湖·春秋 第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剑客

“管他是什么,总之目的就是来杀我的。”李世仁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再见一柄三尺青锋从其袖口中滑出,没一会儿,酒气上了头,他放声张狂道:“要杀要剐便来,老子若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出了公海便安排海盗,很难让人相信是意外,兴许什么皇帝受启寻仙宗只是个杀人的幌子,要杀这个落魄的王爷才是皇帝最主要的目的。

古往今来,谋权篡位,手足相残,似成了传承。多可笑的传承……

李世仁若死在公海,大可字报一张,说八王爷已为国捐躯,死后还给个英雄荣耀,如此看来皇帝还做得不太绝情……

狄云枫的刀并未随身携带,他得回船舱去拿,可他才刚转身便碰见了匆忙赶来的娄心月,这一月来狄云枫将身份隐匿的很好,娄心月也未对他一个水手留意,可这次相撞,迫使二人相见如故,

娄心月惊呼:“是你!”

狄云枫不愿叙旧,只是点了点头,便走下船舱取回刀,又喊醒一众水手上甲板御敌。

待一行人走至甲板时,海外的贼船已渐行渐近。

贼船何止三艘?四面八方足足二十有余!己方算上水手也才百来个兵卒。贼船上的海盗凶神恶煞,挥刀霍霍吓得一干兵卒颤颤巍巍!

“怕什么?争做一时英雄也不做一辈子懦夫!死又何惧?”

李世仁欲鼓舞士气,可话音还未落下,一颗炮弹便重重地砸在大船上!

“轰隆”一声巨响!就此,狂轰滥炸拉开序幕!

海盗船竟还配有火炮!

“快找地方隐蔽!”娄心月大声呼喊道。

炮弹炸得大船木屑横飞,御敌的兵卒与水手亦被炮声炸开了锅,纷纷抱头鼠窜,往船舱里逃,李世仁见状,挥剑拦在船舱前,呵斥道:“一群懦夫,仅仅炮声便将你们吓住了?全给我滚回去准备迎战!”

然而海盗的火炮仅仅只是开路先锋,穷凶极恶的海盗才是真正的屠夫,大船摇摇欲坠后火炮便停止了轰炸,这时,二十只黑帆船已将大船围得水泄不通,海盗掷出飞钩,搬来过墙梯,刀含在口头,贪婪又敏捷地从四面八方侵入大船!

兵卒被海盗攻势吓得魂飞魄散,各个退守甲板不做丝毫抵抗,故不过一会儿,千余海盗无阻登船,狄云枫等人则被驱赶在船头,退无可退。

这时,海盗中走出个蒙面黑衣人,眼神犀利如刀,他盯着李世仁看了好一阵子,像是老鹰锁定猎物!

狄云枫知晓其眼神之意,因为他要杀人时也是这种坚定如鹰的目光,于是他下意思地往前靠了一步,将娄心月与李世仁护在身后。

黑衣人冲着受困兵卒,扬声相告:“今日来不劫财也不劫色,只杀人,杀那些该杀之人,杀那些顽抗之人。”

此言外之意已很明显,故只听“哗啦啦”的一阵缴械声,一众兵卒跪地投降,纷纷策反步入敌营。

“你……你们!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堂堂大燕将士,何屈膝于贼盗?”李世仁怒发冲冠,挥剑便要上前砍杀!

谁知黑衣人却快他一手!发出一柄飞刀直杀李世仁的咽喉!没有征兆,没有迟疑,甚至瞧不清动作!

好厉害的一道暗器,好老练的一个杀手!

“小心!”娄心月花容失色,她欲上前挡刀,但步子还未踏出,只听“锵”的一声!狄云枫骤然出刀,看准时机,看准距离,在飞刀临近时准确无误地挡下了这夺命暗器!

狄云枫冷声对李世仁道:“忍性不够,日后怎称帝王?”

话语间,黑衣人眼露凶光,挥手再发三只红巾飞刀妄想趁其不备!

狄云枫又看准时机,挥刀瞬斩——“唰唰唰!”连着三声刃断之音,“哗啦啦”飞刀碎成半截散落在地!

“我就知道兄弟你绝不是个普通的打渔的,没想到你的武功竟这么高!”李世仁如鱼得水般欣喜。

狄云枫冷哼一声,横刀挡在一干人身前,他可没空打趣。便冷声道:“你们借机夺一艘海盗船逃走,我来拦住他们。”

“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

黑衣人大手一挥,数千海盗蜂拥而至,争斗即刻爆发。

狄云枫抗在最前,凭一己之力敌数百海盗不退,娄心月则拉着李世仁寻找逃走的机会,李世仁则大义不退,誓言要与狄云枫同赴生死。

“你快走,莫要拖我后腿!”狄云枫大喝道。一人之力终有衰退枯竭之时,眼下他已有些力不从心,被海盗逼得连连后退。但就在这时,一阵呼喊突然从大船下传来:“李大人,狄老弟,你们快打紧下来!”

只见海面飘来一艘海盗船,帆已挂好,舵打满,船头也调转了方向,陈山与张大站在船上拼命地冲着他们招手。

三个外来的水手竟还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还等什么?快点下去,我自有脱身的法子!”狄云枫赶忙催促道。

李世仁妄作优柔,十分舍不得留下狄云枫一人抵抗,娄心月则飞身一脚将他踹下船头,随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黑衣人见李世仁要逃,急了眼,他长剑出鞘便要追去。狄云枫一声呵,蝴蝶.刀脱手而出,凭空便将黑衣人阻截!

“卫大侠在江湖中一向富有美誉称赞,而今入了朝廷做走狗,还妄想擒杀当朝八王爷!哼……若事迹传出江湖,难道不恐天下人耻笑么?”狄云枫独立在船头,只手持着刀,恍若杀神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黑衣人紧眉,望着渐行渐远的李世仁,眼中怒意滔天。他手里剑握得发颤,散出的剑意让人不寒而栗。

“卫大侠可是在纳闷儿我为何看出了你的身份么?”狄云枫冷笑着,仰起头好让卫言看得更清楚些,又道:“卫大侠的确见过我两次——最近一次在月满楼中,你当我是刺客,我本不是刺客,但杀了商恒便成了刺客。”

黑衣人瞧出了狄云枫模样,面容抽搐了几下,沉声问道:“还有一次呢?”

江湖·春秋 第二十七章 辞别

狄云枫得意道:“一年前,西南白云城,鹿家店,卫大侠护金钱镖总镖把子陆通反京,途中遇十二杀手取其命。结果十一人死在你手头,还有一人却杀了陆通逃之夭夭。”

“那人就是你?”黑衣人终于扯下面罩,果然是‘天下第一剑客’青须梅花剑,卫言!他此刻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致。

“不错,那人就是我,但已是今非昔比的我!”狄云枫刀指卫言,高声宣战道:“‘天下第一剑’卫言实则是个勾结朝廷的利欲熏心之徒,我要杀了你为民除害!”

“嗤……小子,莫以为你长了本事就敢在我面前叫嚣,我一剑你都接不下!”

卫言怒气爆发,杀气大起,剑气也透青锋浑然天成,一阵青光聚集于剑身,吓退了风,吓开了云!这绝不是凡人所能支配的剑意!

狄云枫瞠目大惊,只因他在卫言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与自己相同的气息!

“你是武修!”狄云枫惊呼!

“你也知晓武修?”卫言稍有惊讶。

“你与真武国又有何干系?”狄云枫惊问道。

“哦?竟想不到这片大地上还能有知晓我故乡的凡人,着实让我惊讶不小,”卫言并没惊讶,反之脸上的戾气倍增,他摇了摇头:“在故乡与其为刍狗,不如来人间当人上人。”

他提剑怒指狄云枫,冷冷道:“小子,你很有趣,但必须得死!”

话音落,其挥剑一斩,发出一道次元剑气,切割着空气直杀狄云枫!

狄云枫也从未想过要逃,当然也逃不了这必杀的剑气。当然,他也不可能白白等死——

就在卫言出招的刹那,狄云枫也掐碎了手中事先备好的“水”符咒!霎时!灵光勃发,海水受符咒召唤猛然高涨,卷起千层浪花,似如一张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将整艘大船侵吞下去!

以仙术对抗武力,谁更胜一筹?

卫言大惊失色,直至巨浪劈头盖脸那一刻他才回过神来,高声嘶喊道:“不可能!你怎会使用仙法!”

狄云枫只留一抹桀骜的笑,转身跳下大船!

……

……

惊涛骇浪将大船连同黑帆一齐嚼碎,海水抽空后,张力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似要将所有杂糅都吞进大海肚子里。

狄云枫并不知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跳入海中后抱过一块残木支撑,腿脚不停地划动着,可即使如此漩涡也丝毫不讲究情面,张开大口要将他拽入深渊!

狄云枫为了求生挣扎得精疲力竭,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苦涩,没想到竟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正当狄云枫欲放弃生机之时,一条救命的麻绳突然落在他眼前,随后便听一声呼喊:“狄老弟,你快抓住绳子,我们将你带上来!”

狄云枫抬起头,不远处的黑帆历历在目,陈山与张大站在船尾,正拼命地招呼着自己。不曾多想,他反手抓紧麻绳,并在手腕上搅了几圈,差不多昏死过去。

陈山与张大才是真正的干练水手,他们一人将风帆转向,一人调转船头,借着漩涡卷起的巨大海风,将帆船从漩涡的边缘驶上正途。

狄云枫被救上船时,神志还有几分清醒,就是海水胀肚子,喘不过气,话也卡在喉咙说不出来。陈山将狄云枫倒立,张大则顺着其肚子往下挤出水——“噗噗噗……”几大口海水从狄云枫肚肺里呛出。

狄云枫才恢复力气,便赶忙吐出心里担忧:“快走,那卫言并不凡人,莫叫他追上来了。”随后他又走至船尾,用望远镜仔细地打量着漩涡方向。

风符咒的威力逐渐变弱,漩涡也愈来愈小,直至窝口被海水填平,也未曾瞧见卫言的身影。

仙武之争,看来仙力还是要略胜一筹。

“卫言?我好像记得先前商恒的亲卫便叫这个名字……难道是他?”娄心月走至狄云枫身旁,下一刻又拽过李世仁质问道:“你与商恒都是此次出海的提督官,为何他的亲卫要杀你?”

李世仁耸了耸肩:“斩首示众还得有监斩官不是?商恒是监斩官,而卫言便是刽子手。”

娄心月又瞪着李世仁,心思单纯道:“既然你知晓他们会设计杀你,那你还要上贼船来送死?”

李世仁淡然一笑,从身后轻轻搂住娄心月,暧昧却不失温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娄心月这次却没有反感,更没有拒绝,算是默认了这个暧昧。只是她遗憾地望着狄云枫,轻声问道:“狄公子,你真的还想去真武国?”

李世仁先实诚劝道:“去寻仙问道作甚?狄兄武艺高强,不如回大燕辅佐我,待我日后做了皇帝,许你一生荣华富贵!”

狄云枫当是没听见李世仁的话,只回娄心月道:“是,我一定要去真武国。”

娄心月见势无转,也不再多劝,她轻叹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卷,递给狄云枫道:“喏,你若执意要去真武国,也许这个会对你有帮助。”

狄云枫疑惑地接过羊皮纸卷,张开瞥了一眼,欣然道:“这是一张地图。”也是一张看不懂的地图,他收好,日后再做深究也不迟。他又瞥了身旁这对十分般配的情侣,心里还是祝福的。他问:“你们呢?今后打算如何?”

“做皇帝。”李世仁顺口答道,又替娄心月道:“我若是做了皇帝,便封她为皇后。”

娄心月却急了:“谁要做你的皇后?真武门就是因得罪了朝廷被满门抄斩,你们这些皇族便是我一辈子的仇人。”

狄云枫笑道:“做一辈子仇人也不赖,至少他能让你记住一辈子。有时候爱人都无法叫人记住一辈子。”

听这一席话,李世仁与娄心月依偎得更加亲密。

狄云枫不好意思打扰这对璧人,则借口自己有些累了,转身离去,看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却与她天人两隔,生死疲劳。

……

……

三日后,船只在东瀛的一处港湾停靠。

东瀛与大燕有非常亲密的贸易往来,随着商船回国便能得到政府的保护。

东瀛是个很美丽的国度,这里的樱花一年四季开,飘飘时如粉色的雪花儿,浪漫又迷人。

东瀛人都不高,最高也才与狄云枫同肩,他们十分尊敬大燕来的每一个人,特别是佩刀带剑的武士。狄云枫走在大街上,总会被人拉去比试决斗,莫看东瀛武士不高,斗起来相当生猛,其中不乏厉害角色。

东瀛的女人都很温柔,走路从来不迈大步子,瞧见英俊的男人脸总是红彤彤的。特别是东瀛的艺伎,她们穿和服,涂浓妆,挺像是大燕神话传说里的女鬼,却十分有才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大多卖艺不卖身。

娄心月十分中意此处,非便赖着李世仁留下不可,说是要等到来年四月樱花开,赏一次再走。

狄云枫心中自有明月在,这些浪漫美丽的东西着实不够吸引他,就算有够美丽,孤芳自赏又有何意义?

便找了个机会,辞别了。

狄云枫买了一艘十分精致的帆船,高望台铁壳子,乘风破浪济沧海。他还给它取了个东瀛名字,唤作“出云丸”,他没有再招水手,所以船上只有他一个人,生也是他一个人,死也不会连累别人。

……

……

九月末,在深秋,在海风的吹拂下,沧海提前进入了冬季。

狄云枫早已裹上一件厚实的袄子,盘膝坐在船头,左手拿着羊皮地图,右手举着望远镜打探,跟前搁着一壶酒,一尊司南。

待一切照旧后,他收好地图与望远镜,举着酒灌下几口驱寒,过后则捧起司南比对方向。若方向确定后他则要抽一抽风帆,矫正航行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就只剩下闲情时光,除了喝酒便是睡觉,荒度光阴一天又一天……

时间流逝如梭,一晃眼,已是半年之后。

风帆有些泛黄,船身也有些生锈,狄云枫的胡子长满了脸,人也变得黝黑了许多。

船上的酒是最充足的,还能管他慢慢喝上一年半载。

海中的物产十分丰富,凭他的武功就算抓几条鲨鱼来吃也不是难事儿,所以他只要备好油盐,食物也从来不会缺。只是这半年来沧海之上未曾下过一场暴风雨,说是好事也是好事,可船上的淡水已所剩无几,不下雨的话只能搜寻岛礁补给。

茫茫大海,岛礁何其难寻?就算寻到了,上边儿也不一定会有能饮的淡水……

——————

狄云枫按照地图上的位置,转西南舵,行了三日,如期寻到了一座小岛。

小岛上除金黄的沙滩外便是一片绿油油的深林,无论花草树木都生长得十分茂盛,近看只是参天大树,远观则见生长之灵。

狄云枫将船推上沙滩,绑结实后才从船上取下两只尖底木桶。出了远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发生,这荒无人烟的小岛十分危险,指不定会遇上什么奇异怪兽。

取了水便立即离开,这是求生的基本法则。

“沙沙沙……”滩上的海沙十分地吃脚,一不下去能嵌到脚跟,就像是过滤过的细纱一般,柔软,干净,舒适。

蓝天白云,冬日暖阳,起浪却不起风,若不是狄云枫还在脚踏实地地行走,他还真认为时间就此静止了,总而言之,这个地方幽静得吓人!

渐入深林,脚下的枯叶比细纱还要吃脚,“歘歘歘……”每走一步堆积的枯叶便能淹至小腿。

狄云枫拾起一根木棍,边打边走,要知一些毒蛇最喜钻到树叶堆里取暖,这种荒岛上的毒蛇,怕是比中原的五步蛇还要毒上一些,若被咬上一口,啥事儿都甭想了。

越往森林里走,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宛如一把遮天大伞,隐天蔽日。随着光线越阴暗,四周便越阴凉,脚下的枯叶也开始变得潮湿,地上终于瞧见石头的影子,狄云枫赶忙上道,踩在石头上总比踏在枯叶堆上实在一些。

乱石堆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狄云枫用轻功点踏,跑了没一会儿便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

江湖·春秋 第二十八章 老子成仙了?

有山有水有树林,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幽暗映衬的、带着光明的出口格外明显,狄云枫迫不及待地飞身钻出,明媚的阳光迫使他先掩眉避了几息,等稍稍适应了才睁开眼——

好一个良辰美景!

碧幽源泉,天生小石潭,正阳映水波光粼粼,波光映日生七彩仙烟,树木,流水,黑土,三者的腾腾生机浮游于天地之间,灵气竟肉眼可查!

这已不是美景,而是灵气逼人的仙境!

狄云枫丢去手头的木桶,盘膝坐下,即使他不懂修仙,但大燕道教盛行,也知晓万物中有灵,道法自然,衍生之息便是生命的本源。他闭上眼,修身养性般吐纳起山水灵息。

山间的灵气似将狄云枫的身体当做了容纳之所,天灵,胸乳,双腋,肚堂,双股,背脊,胯下,丹田,四面八方融汇入体,又游走于四肢百骸,打通任督二脉、天玄二关,最后在其丹田凝聚成一颗“金丹”的初芒。

渐渐地,四周的灵气殆尽,可狄云枫的身体却并未停止吸收,他开始汲取地上一切活物的生机——溪水干涸,花草枯萎,树木凋零……由此,他体内的金丹也愈渐成长,大小已增至三倍,成色通体透金,上头的灵力更达到了饱和的状态。

狄云枫猛然睁开眼,双目赤金直射天际,但仅仅刹那他便显露疲态,再后眼睛一闭,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

待狄云枫再次睁开眼时,冬月早已高高挂在夜空,他恍惚了一阵,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是出来打水,“糟了!海边是会涨潮的,我的船!”他猛然一个鲤鱼打挺,抽出刀,先谨慎地望着四周。

四周的确变了,白日里的美景已如过往云烟,只剩下乱石枯树与死水,在幽怨的月光下显得十分凄凉……

“见鬼了?”狄云枫拍了拍自己的头,但身旁的木桶明明还在……他咽了咽口水,提起桶便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但他仅迈出一步便发觉自己的身体与先前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他不觉冷暖,也不觉口渴,精力旺盛动力十足,眼眸清澈入水,心有灵犀,无论是四周的风动还是落叶,乃至洋洋洒洒的月华之光他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在左下方十步开外,大石下有一条蛇!他走去,一脚将石头踹开,果然见一条菜花蛇蜷缩在沙土下冬眠!

半里外的岩洞中正有一头十尺半高的大棕熊,去瞅瞅?他一步踏风便来到洞口,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便朝洞口里扔去——“啪!”

“嗷呜!”一声熊吼自岩洞里传来,吓得他赶忙逃回原地。

他开始坐下独立思考,用意识将方圆十里所村在的生机都感应了一遍,最终,他欣然得出一个道理:

“老子成仙了?”

为了考证自己所想,狄云枫将苟老道临别时所赠的储物袋取出,用意识侵入袋中,他好惊!这袋子不过巴掌大小,却别有洞天,没想到里头竟装有半人高的杂物!

他将储物袋中所有东西都抖了出来,有绿莹莹的发光石,有几柄轻钢小刀,几大叠符咒,几摞古朴的书籍,几瓶各式各样的丹药瓶。

他托着腮,望着眼前成堆的“杂物”颇有些无奈,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虽然成仙,但不知该如何使用仙术,没有师傅领进门,修行怎么靠个人?

他取过刀掂了掂,这玩意儿太小,拿着也不趁手,便捌在腰间当做暗器。

他又在符咒堆里抓过一把,除认得风火水三种符咒外其余的一概不知,不过这东西用起来十分方便,只要掐碎即可,威力不俗……但唯一的危险性便是符咒的性质,若用一次要十年寿命,这哪儿得行?于是他只将风火水三种符咒挑出,揣进怀中,其余的便又丢回储物袋中。

仙人的书籍大致和江湖中的武功秘籍一般,但这些都是无字天书,需用意识侵入来看,狄云枫瞧了瞧,有什么《大衍真经》,《三阳神功》,《清心咒》,《四象阵法》,《符咒全书》,《四相五行通法》,《双修宝典》,《御女心经》……

都是好书!

但书籍还得花时间去好好研习,他只取了《四相五行通法》,剩余的则丢进储物袋中。

只剩下最后一堆丹药。

丹药瓶上并未标注名称,就算知晓此是仙丹狄云枫也不能乱吃。再说了,先前这储物袋的主人必定是个下流货色,他会将“御女心经”随身携带,那壮阳的大补丸、一干春.药之流绝对混杂在这堆丹药之中。

狄云枫赶忙摇了摇头,心里直念叨:要不得要不得,若是吃到了春.药,那可怎么办?……于是他将所有的丹药都丢进了储物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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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划好一切后,狄云枫用火符咒烧起一堆火,虽说现在冷暖无感看书也不需眼睛,但燃烧的火焰总能让人感到安全些,他拿起《四相五行通法》开始细细地研读起来。

五行,顾名思义,金,木,水,火,土,乃创世之本源,命理之根本,妒世之念,载物之躯,天之痕,道之子。

天意四相,完全却不包括风,雨,雷,电。与五行相辅相成,分裂衍生,为天道所向,其中最显著,也是最骇人听闻的,便是那金色雷劫!

纵使仙修大能,无一不受金雷轰顶!

四相五行虽为天纵,却是灵修固基之根本,诸多灵法皆围绕此九种元素衍生分裂,最低阶的便是先前所用的“咒印”,刻灵能于符咒之上,加持五行念力,呼风唤雨,腾云驾雾。

狄云枫不敢去想将四相五行融会贯通,现在他只想习得御风术,能像仙子那般腾云驾雾便心满意足。

“哼,若是老子会飞了,那今后还走什么路,乘什么船?”

狄云枫想到这儿,兴奋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结合书中所授方法,先临风,再把风,待生风后,操纵风向托起自身,最终以灵力御风,以念力改变走向。若做到如此,那腾云驾雾之术便算是学会了!

狄云枫腹中的金丹是不俗之物,若金丹修士连乘奔御风都不会,着实……是有些不堪了。

与慕雪依嗯嗯后,通过阴阳元气狄云枫体内已有筑基灵气,又经先前歪打正着晋升金丹,更莫说他体内还有一颗龙珠至宝……即使无人指引,却有此扎实的基础,修习这么一个小小的御风术,实在不难。

狄云枫不失聪明,他反复练习了半夜便已能舞空而起,虽说只离地面半尺,但怎也是成果不是?

有了成效之后,他一鼓作气练习得更加频繁,当黎明破晓后,其身体已能拔地一丈!

……

……

接下来的三日狄云枫不眠不休地练习、熟悉、尝试,从一尺、一丈、半空,最后冲出云端!

皇天不负有心人,仅仅三日后的夜,他已能御风自由翱翔!

此刻,他静静地坐在一片棉花云上,抬头仰望着星河璀璨的夜空,终于那个不自量力地想法从心头爬上口头:“我要去找她。”

飞到天上,穿越星空,即使爱隔山海,也要去找到她!

狄云枫信心满满,眼中的希望比星星还要闪亮,敢想就敢做,他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他拼尽全身的灵力朝着星空冲了过去!

是为爱痴狂?或是飞蛾扑火?

江湖·春秋 第二十九章 神仙打架

狄云枫化作一缕金光直冲星空,是带着无尽的希望与思念与爱的。

不过很可惜,他并没能冲破一切艰难险阻,仅在临近月亮之时他身上的衣物已被高温灼燃,他咬紧牙关还在往上飞,以为万事只要熬一熬便能变得美好……可坚强在天道面前一文不值,高温不断地灼烧着他的皮肤,一股斥力将他的希望与爱都挡在了一层封界之下。

在狄云枫还清醒的那一刻,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与失落……他终于知晓这“封界”的含义:就好比富人住的是亭台楼阁,穷人则只能住在茅草小屋,有时候一道墙便能划分出贫与富,主与仆,生与死,仙与凡!

“是我不够强,还是天人终有别?”

狄云枫在脑中回想起慕雪依的一切,那也许不是情,但一定是会是缘。慕雪依的离开,不是无情,而是无缘。

无缘?无缘……

狄云枫已累得精疲力竭,实在没有力气在往上冲,只能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没了灵力支撑,狄云枫犹如陨落,似一道流星划过天际……最终狠狠地砸在地上,将地面都给摔了个大坑!尘土飞扬,五脏具碎,粉身碎骨!

金丹不灭,肉体重生。

狄云枫体内的金丹完好无伤,龙珠也安详地躺在丹田之中。

故此。

龙珠负责修复肉体与筋骨,金丹则吸收岛上生机补充灵力。

如此。

日复日,年复年,不知历经多少风雨,更不知转换过多少季节……事实上,对于这座小岛而言,从狄云枫昏睡的那一刻起,一年四季便只存在于秋,参天大树尽成枯木,落叶满地殇,白骨皑皑,尸横遍野,总之,岛上的生机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

……

夜。

月夜。

没有星星作伴的月夜。

月。

孤月。

亮得很孤独,很孤独。

受日月精气的熏陶,狄云枫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体半截都埋在枯夜下,他挣扎跳出坑,揉了揉犯浑的脑壳,愣了大半日后才将所有事情的经过全都屡明白。

他苦涩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想再试试御风而行,可双脚才离开地面他又摇了摇头,想想还是算了。

人的脚杆子生下来便是为了走路的,做人,做凡人,还是得脚踏实地。

狄云枫的衣物已被封界撕烂,赤条条的无一块遮羞布。想着回船赶紧换身衣服,于是步子迈得稍快,但一个不留神险些被绊倒,他低头去瞧,竟发现是自己先前带来的水桶。

水桶已枯腐得只剩半只……

“我到底睡了多久?”

狄云枫心头苦涩,身心亦十分疲惫,当他走至滩头发现自己的船也不见之时,心头的那份失落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倾颓地觉得那所谓的修仙习武已毫无作用。

“仙凡有别……”狄云枫念叨着,索性躺在沙滩上,双手枕着头静静地思考着日后的打算:真武国长路漫漫,仙界则更加遥遥无期,总是凭着执念不失为莽撞,怎么也要摸清楚这几大界限的路子才行,况且他体内还有一道无尽的力量未释放……

人不可一步登天,就算羽化登仙、武神天下也总得循序渐进不是?

我还是得去真武国闯一闯!

狄云枫是个十分果敢的人,他会对女人负责,也会对自己负责——

封界与隔阂只是用来权衡与维护规则的尺码,它绝不是制定与更改规则的铁锤。穷人通过努力赢得富贵,幼虫通过挣扎破茧成蝶。世道对立且平行,仙人下凡,凡人成仙,理所当然且必然

一想到这儿,狄云枫的斗志重燃,回看这荒岛上的枯树那么多,船丢了那便就地取材再造一艘,即便是日后航海遇见大风浪,自己也能飞天,还是不死之身,且还算半个龙王爷,指不定就遇水化龙呢?

狄云枫自我打趣着,挥刀就欲砍树造船,可就在这时——三道流星自天边划过!一红两百,一前一后,似在生死追逐!

流星划破夜空,浩瀚之气将天硬生生分成了四份!

“轰隆!”一阵巨响,石破天惊!眼见那三道流星狠狠地砸在距狄云枫不远的海面上,霎时间海面上竟被砸了个窟窿!

海浪惊起万丈之高,将天上的月亮都给吞进了腹中!

狄云枫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下腾空而起,等冲上云端,再附身下看,竟瞧见三个人正在凌空打架!

神仙打架!天崩地裂!

一红两白似宿命之敌,他们每碰撞一击都撼得星空震荡,天地发颤!

狄云枫用望眼镜瞧了许久才看清楚这两路神仙的模样。

红光护体之人是个高九尺的魁梧大汉,身着银色战甲,手持赤红长枪,一双血目满是杀气!

白光护体的却是二位老者,丹青流袖,白须白眉,一人黑衣,一人白衣,皆有仙人的风姿,他们一人持宝镜,一人持仙鼎,正前后夹击着魁梧大汉!

狄云枫却觉得这二位仙人要卑鄙得多,并不是因为他们以一敌二,只是观其脸上轻蔑的神情颇为不爽,这神情就像是当初明尘瞧自己一样,偏见,傲慢,狗眼看人低。

但那魁梧大汉,虽杀气滔天,但至少是一身正气!

“呸!两个老匹夫!形式败露便想杀人灭口,总算让老子看清楚仙魔之流的龌蹉一面!”魁梧大汉破口大骂,正气凌然!

听白衣仙人冷笑道:“魏将军言出此话不觉发笑么?真武界若不龌蹉又何必派你来潜伏调查?”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何时潜伏龟缩过?老子光明正大!你们这帮仙魔杂碎,满口仁义道德、奉承天道,实则就是些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还妄称六界尊首!老子就要叫你们老不死!”

魁梧汉子骂爽后持枪又战!他竟不使法术,而是凭拳脚长枪打出一道道威震八方的真空气流!这般,即使以一敌二也完全不落下风!

“白恒长老,此地已临近真武边境,若再与他鏖战下去必定会惊动武修,不如就此将他拿下!”黑衣仙人见势不妙,招呼白衣仙人道。

白衣仙人却犹豫道:“此地为凡间,若我等结印恐要伤及无辜,毁了道心是小,若坏了六界平衡,那你我怎担当得起?”

黑衣仙人则执意道:“你我若不结印必定会败于这武蛮子枪下,你可要想清楚了!”

魁梧汉子一枪荡八方,飞身一脚将白衣仙人手中的宝镜踢碎,再隔空一拳将黑衣仙人手头的宝鼎踢飞,他如凌天尊者般藐视着眼前落魄的两个仙人,讽刺道:“若非真武界内乱巨变,六界怎由你们这帮弱鸡主宰?亏你们还妄称大罗金仙,二打一都赢不了,老脸就难道不红?”

黑白仙人果真是脸红,却不是羞红,而是怒红!故此,他们也没了再矜持的理由,二人张望一眼,金仙修为透体而出,以各自手头掐诀,引一道寂灭之威,迫使得地下沧海狂哮,天上斗转星移!

仙术!

魁梧大汉终于露出一丝忌惮之色,他欲将护体红光泛大些,却无奈被天地间那股毁灭气息压迫,不增反之变得越来越小……他怒喝道:“你们这两个老匹夫,竟真敢毁了人间?!”

“凡人生如蝼蚁,死又如何?”黑衣言,伸出一掌,白衣亦出一掌,呈飞天对接之势,并齐声道一句:

“仙魔印!”

江湖·春秋 第三十章 将军,去也!

仙魔印出,山崩地裂,沧海逆流,世道的规则皆为逆变,毁灭将生机取而代之,渐山石成沙,海水蒸发,云雾散尽,生命流逝……

狄云枫吓得赶忙逃远了一些,他咽了咽口水,被这一番打斗惊得瞠目结舌——此大神通之术若真发于人间,那岂不是世界末日?

规则的逆改迫使空间扭曲,毁灭之力犹如从天而降的掌印,落在魁梧大汉头顶,妄想将之一掌拍死!

魁梧大汉咬牙极怒,双手擎天竟托起这降下的天劫!

黑白仙人同呵,另一只手又结印一道印记,毁灭之气凭地再启一道,以上下之势挤压抨击着魁梧大汉。显然此击威力十足,魁梧大汉竟坚持不到三息便有了力竭之样——“老匹夫!今日我若崩,尔等也必陨!”

魁梧大汉冲天怒号,身如蛮牛一般朝着黑白仙人冲撞,其周身的护体红光被毁灭吞噬,接着便开始吞噬他的皮肉,但他却未停下脚步,反之疼痛让其杀意更浓,奔跑得更快!

银色战甲融作铁水,毛发皮肉亦被烧焦,露出一副纯金色的骸骨!

“真武神体!你……你竟已步入武巅?!”黑白仙人皆骇得面容扭曲!

“哼!没点儿本事怎敢叱咤仙魔界?你们真以为我等武修便是莽夫了?”金色骷髅一闪至黑白仙人面前,双手各掐住二者脖颈,怒斥道:“快给老子将那什么狗屁印记解了,否则我要你们十万年道陨!”

白衣仙人出言不屑:“莫以为你有神体便能赢过我等,仙魔印出,非你死不休,非天下崩不休!”

“白恒长老,又与他费什么话?我等留有精血在仙界,即使道陨亦能重生,不过少了十万年的修为!只要能将这武蛮子杀之,又怎恐代价?!”黑衣仙人突生暴戾,一股魔气在充体膨胀,他瞪着金色骷髅轻蔑一笑,轻呵一声:“爆!”

爆体!

“魏将军,不出五千年,真武界必沦陷于仙界脚下!哈哈哈……”白衣仙人张狂大笑,一道金色元神自其天灵化出,五躯伸张,不稳定地颤抖、膨胀、碎裂!

又爆体!

不见金色骷髅神情,只见他张口将黑白仙人之元神吞入口中,再将毁灭气息吸入腹中!霎时间,雨散云归,抽干的海水不断蔓延,沙土也渐渐堆积化作山丘。一切从毁灭中得以重生,时间顺时走动,规则得以平衡……

狄云枫已不晓得该怎去理解这些东西,但他明白自己现在若不走,小命必会搁在这儿——可他才踏出半步,那悬在空中的金色骷髅却将其喊道:“小子!你过来一下!”

被发现了?他怎会发现?也许以他的修为早已发现。

狄云枫脚步顿了顿,脑子也顿了顿,下一刻便使出浑身气力往天外逃窜而去。过去?过去送死还是怎的?

“臭小子!给老子滚过来!怎这么孬呢?”金色骷髅之怒喝化作一道风,扶摇一吹便将狄云枫卷至其跟前,他又怒:“你跑什么跑!怕老子吃了你不成?”

狄云枫捂着胸口膛,莫说是被吃了,就是这几句话也害得他嗓子眼儿发甜,已受内伤!

金色骷髅又道:“你必定不是个懦夫,否则你怎敢在两位金仙与一位武巅面前偷窥。所以我叫你立正,像个无畏的勇士一样昂首挺胸!”

狄云枫昂首挺胸,肃然起敬,悉听尊便。

“这才有个谈话的样子,”金色骷髅颇为满意,随即便问:“名字叫甚?”

“狄云枫。”狄云枫如实道。

“凡人修仙?”

“才刚上道儿。”

“龙珠哪儿来的?”

狄云枫略惊,但想想也觉不足为奇,便如实答道:“偶然而得。”

金色骷髅点头赞道:“不错,你本该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凡人,但有了这龙珠且你今日被我叫住,那就证明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平凡。”

狄云枫又认真道:“平凡的生活我过得,波澜壮阔的生活我也能接受。但我必须要活着,结局也一定要善终。”

“有能力者,改变天地规则,生死由己而定,善恶自然也由己而终,”金色骷髅拽过狄云枫的手臂,自指间挤出一滴至金色的血液,那血液才落入狄云枫肉掌便钻入其身体消失不见。

狄云枫赶忙抽出手,瞪眼道:“你给下了什么蛊?!”

“蛊?哈哈哈……”金色骷髅大笑,“小子有趣,得了无上机缘还觉得不满意?此乃老子最后一滴精血——里头有我加持的信念,它起的是督促的作用,你若替我把事办好这滴精血的好处以后你自会知晓,可你若是办不好,它便会穿破你的五脏六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到这儿,他又补充一句:“你还可放心,词虽是我的精血,不会影响到你日后生娃儿的。”

“但你这是强人所难!”

狄云枫寻着周身妄想将那滴精血找出……根本就找不到!

“小子,差强人意地说,我最多还能再言三句话,过后我便会飞灰湮灭了,你也看到了,那两个老匹夫还是有几两本事的……”骷髅的语气中全是真诚。他这样正直的豪爽人,生前一定不愿意说谎,死前肯定也不会。

狄云枫终究是冷静下来,逝者最大,且还是个为救天下苍生的逝者,无论如何他都会给予尊重。

“咳咳!”金色骷髅干咳两声,骸体的金已有流逝消散之意。见他变出两个物件,一是鎏金色的册子,另外则是一本古朴的书籍,他双双递给狄云枫道:“这册子是我拼死得来的‘仙魔令’,我要你亲手送至真武大帝手里,你可记住了,千万莫要尝试着去打开,里头有禁法,一碰便死!而这本书,也算是老子毕生所学,虽说武修不讲究捷径与功法,但老子还是不希望死后没了传承,里头还夹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日后你到了真武国也许会有用……咳咳,这他娘第一句话可说得够长的。”

狄云枫默默接过物件,将之好生收入储物袋中,金色骷髅满意地点了点头,听一声叹,言语中稍显遗憾:“男儿战死沙场乃毕生荣耀,唯一不甘地便是心头牵挂。我有个婆娘,还有个十四岁的女儿,我也不嘱托你照顾,当然凭你的本事也照顾不了,只要将真相带回,叫她们莫要伤心,叫她们要以我为傲!”

“其实——”

“第三句话!”一口金元从骷髅口头呛出,他颤着骸体一字一句道:

“告诉将士们!将军,去也!”

他果真是去了,化作一道极光将天都给撞破一个窟窿,天还在愈合,但狄云枫却瞧见了他与仙魔二老同归于尽的模样,虚空都发颤……

长这么大狄云枫从来没敬佩过谁,魏将军是头一个,不单单是因为他拯救了苍生。

魏将军临死前的三句话分别代表着:国家,爱人,友情。

这便是一个英雄的责任,这便是一个男儿的本色。

江湖·春秋 第三十一章 潮夜

往后半月,狄云枫利用岛上的资源建造了一艘木船,船有舱有舵还有兽皮制的风帆,瞧起来有模有样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出自外行人之手。

狄云枫便凭着这只木船再踏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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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深秋,乍暖还寒,今夜又是月儿高挂,星河璀璨。

狄云枫静静地躺在甲板上看着星星,不得不说,这是他唯一能消遣的乐子了。

幸好星空是美的,幸好月亮也不会变心,星星瞧着他,月儿陪着他,却还是很孤独。

“阿嚏!”他打了个喷嚏。他对冷暖并不太敏感,所以这声喷嚏只归根结底于一个暗示:她也在想我了。

“她必然是想我的,那一夜至少能让她刻骨铭心,不论是痛楚还是柔情亦或者快感……”

狄云枫会心一笑,几乎每次寂寞的时候都要去想一想与慕雪依的邂逅。他并不是个沉沦于爱情中的男人,只是在这世上他无父无母,唯一的朋友海生也已死去。

不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与他无关,他只剩下爱情可以憧憬了。

月朗清风,浪花儿低鸣歌唱,船儿如摇篮一般轻摇慢晃,让人泛起困意也叫人泛起思念。便这样,在月夜的温柔下,他怀着思念进入梦乡。

……

……

时间过得很快,冬去春来,春过迎夏,半载的时间恍若流梭,上蹿下蹿便来到了炎炎夏季。

狄云枫挽着袖子,扒着船杆豪迈地望着烈日下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他胡茬起了一大把,脸又黑了一圈儿,袒胸露乳的模样像个活生生的打渔汉子。

半年来,狄云枫并没有闲着,他将先前的古籍皆浅读了一番,现在他已能将清心咒倒背如流,大衍决融会贯通,一百单八种符咒的画法全刻在脑子里。还有些什么御女之术,双修之道也自认为修炼得有一定火候,不过这玩意儿若没有女人对练只怕难成大器……

不过这些古籍只适合修仙者研习,对武修而言一丁点儿帮助也没有。

魏将军临终前托付的传承秘籍狄云枫也瞧了好几遍,许是里头的武功太深奥,凭他一个连武修门槛儿都没迈进的凡人又怎能参悟得透彻?

狄云枫每每回想起那夜的仙武大战都不由义愤填膺,武功若练好哪儿会比仙术要差?

凡人所习的武艺只能算是低阶,仅在刀剑与肢体上,就算是凡间那些内力浑厚的高手也算不上武修,甚至连武修门槛儿都未曾踏过。

魏将军的心得上有过这么一句话:“武者,炼骨为主,炼力其次,炼气则为辅,总而言之,两字儿:吃苦!”

魏将军生前一口一个“老子”,且脏话连篇,就连写书都是通俗易懂的。但他说得极对,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想想孟子老前辈,或许也是个武修。(没有抹黑的意思,纯属玩笑。)

由此可见,真武的定律与凡间亚圣的智慧几近相同,唯一不同处便是地理与环境,凡人的体质只能习得低武,而真武人天生铁骨,在本质上就要高于凡人一大截,研习的武道自然而然就要比凡人要高上许多。

总之,仙人御灵,武人习武,各追求的造诣不同,不分主次也不分高低。

狄云枫本身就有武功底子,仙术自认为还不入流,当下又受魏将军嘱托,正好去真武国走一遭顺便修习武道,他无时不想:若是能有魏将军的本领,一拳便将虚空打碎,还怕什么封界?

至于仙道,局限性实在太多太多,不仅天生要灵缘,修习的场地也灵脉纵横才行。狄云枫还未到过真武国,但听人叫“魏将军”便猜得出,那里一定也有朝廷江湖,想来地界应该与人间大相径庭。真武国必然是没有什么灵脉供他修炼的。

仙术嘛,日后有幸去了仙界再深刻研习也不迟。现在就拿来跑跑路,变变戏法儿,生火做饭也是挺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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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太阳已从天边儿落下。

海上落日本就美不胜收,再加之是夏日的夕阳,不仅是天边烧得通红,就连整片海域都无法幸免。

狄云枫轻声一叹跳上船头,日复一日又过一日,虽说时间他消磨得起,但这荒唐又寂寞的日子何时才是头啊?

他例行取出望远镜,在残夜之前他要最后打望一次航线。夏日的夜不知为何格外的黑,就算是有明月也黑得离谱。

他举着望远镜瞧了会儿远方,依旧是空无一物。他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噗通”一声,一物从船前海面钻出,速度奇快,眨眼将要落入甲板!

狄云枫紧皱了皱眉头,抽出腰间短刀,反手一击捅在那物身躯上——“哗啦啦!”一股污秽洒落在甲板上,腥臭无比!

刀上此物不知何物,有两尺般大小,生有鱼鳃却没有鱼鳍,呈墨绿色,身体滑溜溜儿的,一张血盆大口生在肚子上,嘴口里的尖牙利齿少不去三百颗。

怪物重重地跌落在地,抽出几下没了生机。

狄云枫拔出短刀并一脚将此怪物踹下海面。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实在不少,每每太阳落山它们便会开始活跃,怪物似对活物与十分地敏感,若是往海水里滴上一滴鲜血,方圆百里的怪物都会蜂拥而至,其癫狂程度,可怖至极!

渐渐,日落带走最后一丝余晖。

狄云枫见状赶忙钻进船舱内,不敢点灯,连呼吸都得放缓一些。从羊皮纸地图来瞧,行到此处,也有个地名。这片海域被称之为玄海,过了它就算是挨着真武界的边儿了。

羊皮地图上对玄海的描述十分简单,直接在这片区域画了个大叉,示意此处为禁区,可见其危险程度不止一般。

玄海的存在并不奇怪,人间与仙界、妖域都存有封界,那和真武界一定也有所隔阂,玄海便是这道隔阂,往通俗来说就是一道门槛儿,想进屋,怎么都得跨过去才行。

“嘎吱嘎吱……”船开始大幅摇晃起来,船外也传来各种各样的啼鸣,狄云枫轻轻地撩开窗帘,借着月色将外头的情形大致瞧清——数不尽的海兽浮出水面,似在乘凉,嬉戏打闹,它们的大小不同,动静自然也不同,船之所以会摇曳,便是那身躯如山的海兽兴风作浪!

狄云枫又恐又怒,若是那海兽不留神一屁股将自己的木船坐烂该怎么办?

他脑中的想法才刚刚闪过,即刻便听“哐当”一声巨响!随之天翻地覆,冰凉的海水疯狂涌入船屋。门窗被这一道猛浪打得稀巴烂……

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江湖·春秋 第三十二章 蛟龙生焉?

突来的冲击实在太过猛烈,狄云枫不好闪躲,以至细碎的木屑不少扎在他身上,扎得生疼——疼又是一件小事,更糟糕的是他流血了。

血腥味儿就像是火药的导火索,一旦点燃必定引发爆炸!

当然,果然,必然!一滴血便让整片海域都沸腾起来,不论海兽大小皆嗅着血液的芬芳,贪婪赶来。

不过美味佳肴仅有一道,弱小的海兽直接被大海怪掀起的巨浪挤出,大海怪争先恐后,却又因体型巨大拥塞在外围。

拥塞架空了不小空间,同时也给狄云枫争取了些逃跑的时间,他先挥刀走砍出一片空气,趁机化出一道青光结界,妄想变成一颗气泡浮出海面。

可溢出的血污已侵红一大片海域,海兽只增不减,个头也一个比一个大,蒙蔽了视线又如何寻找出口?

狄云枫已深陷入一个血污世界,而这一切的诱因,仅是他的一滴血……这些海兽得多没出息?

数以万计的海兽一同游荡在海中,其威力要将整个玄海都翻转了一遍,狄云枫所化的青光结界亦如气泡,浮不上去也沉不下来,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他咬着牙,人在翻滚胃也在翻滚,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呕意充斥全身,难受至极!

这时,忽听几阵“咕噜咕噜……”作响!像是在大口喝酒一般——霎时,不见海水涌动翻滚,四周静得出奇,黑得彻底!

被海兽吞了?

当下情形,被海兽吞入腹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要知道有些海兽甚至比小岛还要高大。

狄云枫裹着结界,随着吞入的海水,天旋地转了不知多少圈,最后才听“啪嗒”一声!青光结界如玉碎破裂,他也重重地撞在一堵墙上,脊骨起码是断了。

就算是被海兽吞进肚子里又怎会出现硬墙?莫非这海兽是石头做的?

狄云枫苦涩一笑,断脊与的腹绞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他咬着牙扶墙爬起,能发现后背的脊骨正在不断滋生重组,他用神识在自己体内寻了一遍,惊奇地发现,帮忙修复身体的不再是龙珠,而是魏将军赠与的那滴纯金血液。

金血的修复速度甚至比龙珠还快,才没一会儿,断裂错位的脊骨被修复摆正,腹中的呕意也随之淡然,气力,精神,就连心情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感觉不错。狄云枫满意地点了点头,下时便用灵力手中点燃一团火,光亮瞬时驱散黑暗,四周一切也映入眼帘——

这里好似个古老的岩洞,四处都是耸立的珊瑚礁,洞口下流淌着一条汹涌的小河,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哪儿去,在小河岸边搁浅着各种模样、大小不一的海兽,海兽纵然庞大凶猛,但离去了水一样难以存活。它们有的已死去腐烂,有的则在岸边打摆子,快要死去。

狄云枫打算先按原路返回,可走不过多久,越往上则越陡峭,石壁被水常年冲刷,已变得十分光滑,根本无从落脚,无奈他只好试试腾空术,但他脚才刚刚离地——“噗呲!”一股蛮荒的水冲竟从上游灌下!

狄云枫大惊,反应倒快,散出灵力以成结界抵挡,这次他的手法娴熟得多,灵力加持得更足,尽是洪流汹涌,也抵御得尚好。

以口吞洪流之势,可知海兽必然是个庞然大物,想顺着它喉咙逃出去,此方已变得不切实际。

海兽体内铜墙铁壁,坚不可催,想破体而出绝不可能。那当下仅存最后一种办法——海兽与人一样,吃喝拉撒,新陈代谢,既然无法被吐出去,只能顺其自然被拉出去了……

那老子岂不成粪便粑粑了?狄云枫心里横竖都不是滋味儿,他虽没有一世英名,但也算得上是个不可一世之人,变成排泄物求生,连‘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都配不上。

再说了,这怪兽吞了那么多海兽,必定会有专门消化的肠胃,万一被胃酸溶解了怎办?

没想到就连被拉出去也存在巨大危险……

狄云枫抠了抠脑壳,正苦恼着求生之路,忽然间一记庞然大物顺着洪流劈头盖脸朝他砸来,当他脑子转回来之时,庞然大物已重重地砸在青光结界上!

此撞击犹如穿风之刺,结界挤压变形,中庸之力被破,失去了定力,只能被卷进洪流冲入下游。

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翻滚,更不知随波逐流多久,狄云枫已被洪流压迫得没了知觉,最终他如那些搁浅的海兽一样被冲上浅滩。

海水涨得狄云枫肚子圆圆鼓鼓,腹中的呕意翻搅,脑壳天旋地转,他动弹不得,哭诉不得,想吐也吐不出……此感,生不如死,人生瓶颈矣!

“嘶嘶嘶……”这时,忽听一阵吐信声从黑暗中传来——“歘歘歘!”像是蛇鳞摩擦在地面的声音,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山洞里总会栖息些毒物,蛇自然最常见。它们该不会是来浅滩捡漏儿的吧?

玄海之下的蛇,必然被称之为兽,而蛇若成兽便成名为蟒,蟒再大上一些则为蚺,蚺若生四足并长角则被称作蛟。蛟生得有脚,常腾空而行,不会吐信也绝不会爬行。

此物会吐信,又在地上爬行,那它最大也不过是一只蚺。

蚺最长可达八九丈,一口能吞下一头水牛!于常人而言已是庞然巨兽!而此地又是玄海,百兽生长奇特,也不知这里的蟒蚺能生得多大!

狄云枫沉着脸色,将呼吸抑得十分平缓,若这畜生不来找他麻烦,那么大家就和气生财,可若是这畜生非得来纠缠,他肚子刚好已饿得紧,今夜正好吃上一碗蛇羹!

“嘶嘶嘶……”吐信的声音已离狄云枫越来越近,甚至那温热的信子已触碰狄云枫的脸颊!

黑暗中只能瞧见大蚺的眼睛,竟像鸡蛋一样大!——光是双眼便这般大,其身形可想而知,狄云枫够不够它一口吞的?

蛇眼中闪着阵阵荧光,冷血动物,既骇人又贪婪。

狄云枫知晓,来者不善。

但他并不惊恐,他瞪大眼睛,冷冷与巨蚺对视!

对视渐渐变成对峙,双方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狄云枫紧握着蝴蝶.刀柄,敌不动,他也不动,但他可以肯定,这畜生,一定会有动作。

那就看谁动作快!

“嘶嘶嘶!”巨蚺又吐着信子在狄云枫脸颊上挠了挠,其涎水粘稠至极,恶臭至极——

“老子忍你很久了!”狄云枫大喝,拍地而起,“呛”的一声龙吟,刀光一闪!“噗呲!”刀斩空与刀切肉的感觉完全不同,他顺势翻滚了几圈并连退十几步拉开距离,之后赶忙点燃一道火光,驱散黑暗,看向那被斩的巨蚺——

蚺果真大的出奇,估摸来看起码不下十丈,腰围二十尺打底!狄云枫一刀将之脑袋削去了一半,脑中的红白腥秽散落在地,它却并未死透,它的身子在地上搅如绳结,蚺头还挣扎着再朝狄云枫袭来咬来!

狄云枫不动,抬手打出一道不灭烈火,烈火瞬时包裹蚺身,巨蚺疼得四处翻搅,横冲直撞!狄云枫见势,又以灵力助燃将烈火烧得更大更猛!

才没过一会儿,巨蚺停止抽搐,被烧得“噼里啪啦”皮开肉裂,同时还伴着阵阵的肉香……狄云枫又赶忙将烈火抽散,若是将蛇肉烧焦,岂不浪费了美味佳肴?

巨蚺的皮正好起着隔火的作用,蛇皮虽烧得焦黑,但里头的蛇肉粉粉嫩嫩,油滋滋、香喷喷引人发馋,狄云枫剃下几大块蛇肉,又从储物袋中取出几样作料添上,大快朵颐起来。

巨蚺本将狄云枫视作盘中餐,却没想到竟被狄云枫当做了美味佳肴。

……

……

酒足肉饱后狄云枫又将蛇胆剜出——好家伙!寻常蛇胆仅大拇指般粗细,此胆却有半个巴掌大小,实乃真正的大补之物!他张口便将蛇胆整只咽下,差点儿没给噎死,蛇胆极苦,咬破绝不行,若吃补只能打鲲吞。

蛇胆才刚刚入腹,一股血气便直冲脑门!若不是狄云枫身强体壮,非得血管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为了能快些将降下血气,狄云枫决定顺着下游一路狂奔,当做发泄,于是他将刀回鞘,可就在他将迈开步子出发时,忽听“吭”的一声怪吟!霎时间礁石崩塌!耳朵亦被震得嗡嗡作响!

难道洞中真有蛟龙生焉?

江湖·春秋 第三十三章 到来全不费功夫

狄云枫心惊,赶忙将火光撑到最大,并寻着那“龙吟”方向亮去——声音来至岩洞顶,见顶部倒长的钟乳上正盘旋着一条奇大无比的“蛟龙”?

“蛟龙”生有强壮的四足,鳞片亦有巴掌般大小,它依旧吐信,头上也未生出角来……它绝不可能是龙,连蛟都算不上,充其只能算是一条四脚蛇!

四脚蛇并不止一条!

它们似对火光异常敏感,“哗哗哗……”七八条擎巨的四脚蛇绕着岩顶追寻光亮,它们吐着信贪婪又憎恨地望着狄云枫,八条蛇各从八方的岩壁爬下,欲施加天罗地网将狄云枫困猎杀范围之中。

很显然,方才杀死的巨蚺与这些四脚蛇属于同一种类,狄云心里暗悔,早知这些畜生是成群结队来打架,吃了它们族人,哪儿还能放过自己?下一刻,他熄灭了手中的火光,化以结界护体,趁着这八条四脚蛇还未围拢,撒腿便顺着下游腾空逃去!

四脚蛇身化八道魅影紧随在后,一场生死角逐就此展开!

狄云枫的腾空术瞬息百丈,四脚蛇则借岩顶乱石边弹跃边爬动,其速度竟比狄云枫还要快上几分!仅一刻钟都不到的功夫,蚺蛇已逼近狄云枫!

眼见四脚蛇不距半丈,狄云枫紧咬牙关,将结界撑到最大,心一横!一头栽入湍急澎湃的河流之中!他宁愿变成海兽的粪便,也不想变成四脚蛇的粪便!

四脚蛇似乎很忌惮这条河流,纷纷倒悬在的岩顶不再往前,只眼睁睁地看着猎物随波逐流,随之消失无踪。

倾泻的河流越来越汹涌,河道两旁也不在有浅滩,河水又似浪淘沙般将整个岩洞中的尸体污秽全都带走。

狄云枫早已放弃无谓挣扎,鬼知晓这河流通往何处,反正自己也死不了,顶多就是胃里不舒服些罢,青光结界也只坚持过半个时辰,中就我还是抵不住水流的压力,青光消散,人也就此晕死了过去。

……

……

“咕噜咕噜……”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排斥的力量泛滥在海中,大批腐烂的海兽尸体从一记黑洞中排出,瞬时间海水十里变得浑浊污秽。这时,海水里又涌来一大群尺长的小海兽,它们的嘴就像是剃刀,成群结队掠过海水,不论是污秽尘埃还是腐尸骨肉,皆被吃食得一干二净。

于是又过一瞬间,海水变得清澈明了。

原来大海之中也有清道夫。

这时,又见一道紫芒发于深海,一柄刀护着一个人,形如气泡徐徐攀升。

紫芒自然是蝴蝶.刀护主之光,狄云枫安然上浮,等透出海平后,一抹暖暖的日光率先打在他的脸庞,随之清新的空气涌入肺叶,“呼……咳咳……”他先深吸一口气,又禁不住干咳两声。

蝴蝶见主子已有了苏醒的迹象,便不在护主,见紫芒一消而散,随即搭在狄云枫胸前没了动静。随着蝴蝶支撑消失,狄云枫再次跌入海里,冰凉的海水与突如其来的窒息让他猛然睁开眼!呛了几口水,他才挣扎着自行游上海面。

海面风平浪静,天空万里无云,一切都是那么随和与自然。

“这里是哪儿?”

狄云枫欲散开神识打量四周,可自身灵力像是枯竭了一般,金丹也沉睡在丹田没有动静,他又尝试了几次,依旧无果,知晓灵气暂时用不了,便轻声一叹,放弃了。

可放眼这无边无际的海面,若不用灵,也不见船,拿什么去渡?

“但至少我重见天日了。”

活着,自由,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狄云枫总是个乐观向上的人,他索性仰躺在海面上,任凭身体漂浮,边等灵力恢复,边享受着日光带来的惬意。

夏季的日光将海面烧得很暖很暖,海风吹得更惹人疲乏,没一会儿他便枕着头睡在了这碧海南天之下。

……

……

“爷爷你快瞧,那里竟浮着个人!”

“把船开过去看看。”

“我看还是不要了,若是撞见死人了多晦气呀……”

船还是开了过来。

在船临近时狄云枫也睁开了眼,随后一缕麻绳也丢在他跟前,他仰头顺势瞧去——只见两个人站在船舷上,二人背着日光也瞧不清楚模样。

“年轻人,上来吧,今个算你运气好。”一人道,听语气是个老人。

狄云枫挑了挑眉,一觉醒来便有人来救,此乃天意不成?他想也未想抓紧绳索,不等船上人拉自己便轻点海水跳上了船。

“哟,年轻人还有几手功夫嘛。”老人施以称赞道。

狄云枫这才瞧清船上二人,一个六旬老人,一个豆蔻少女。老人面容黝黑,须发粗糙得很,神情坚毅且抖擞,袒胸露乳的模样十分洒脱。少女则十四五岁,许是常年出还吹风,皮肤稍黑,面容倒是生得俊俏可人,特别一双杏仁眼,又大又纯洁。少女见狄云枫打量她,微微颔首,露出点点儿娇羞,闪至老人身后,拉着衣襟小声道:“爷爷,他万一是坏人呢……”

狄云枫抓着自己一把耷拉的胡茬儿,模样瞧起来着实有些不堪,他苦涩道:“谢谢二位搭救,我在海上漂了有些日子了……”

少女又扯着老人的衣襟道:“爷爷你听见了么,他准是个猎兽的亡命徒!”

老人却笑道:“亡命徒又怎么了?爷爷年轻的时候为了生计也常常出远海碰运气,没少被人搭救过。做人要懂得报恩。”

“咱又不欠他恩情,报什么恩……”少女嘟着嘴便往船屋里跑去,老人赶忙吩咐道:“西西,记得将桌上的馒头热一热。”

“知道了!”

“这孩子……”老人摇头苦笑,又回船舱拿了件旧衣服给狄云枫换上。

狄云枫便在甲板上换衣,老者则坐在船头,点了根旱烟,点头又赞道:“年轻人瞧起来身子羸弱,没想到浑身的肌肉竟这般结实……”

“中看不中用那等于白用,跑江湖的身子骨哪儿能弱?”狄云枫笑道,他瞧得出,这老人必定是个老江湖了。

老人抽了两口旱烟,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是该出去跑一跑江湖,呵呵……咱年轻的也将的五湖四海都给跑了个遍,但最后还是落在小户里靠打鱼为生。”

狄云枫淡笑道:“呵呵,这叫返璞归真,细水长流,没准儿我年迈时也会这么干。”

老人摇头,苦涩道:“若我真在安详晚安,也不至于和你一样跑来远海亡命咯。”

狄云枫换好衣裳,又用小刀将胡须简单剃了剃,待到自我满意后,又趁老人不注意,从储物袋中取出两袋子酒,晃了晃并冲老人问道:“老伯可喝酒?”

老人见酒,眼里闪着光,他瞟了瞟船屋,犹豫了一阵才点头轻声招呼道:“孙女不在,喝点儿喝点儿……”

狄云枫“哈哈”大笑,老江湖的若是断了酒是怎活过来的?他将酒丢一袋给老人,自己也倚在船头边上边饮。

老人接过酒,像是馋了好久,他迫不及待地灌下几大口,瞬时便来了精气神,又惊讶问道:“这美酒出自何方?”

“我自己酿的,算不上美酒,甘甜可口倒是真的。”狄云枫如实道。

老人目露敬佩之色,又问:“年轻人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

“狄云枫,西南人,渝州,白云城人士。”狄云枫顺口便答道。

“西南……渝州?”老人却大感疑惑,下意识低头喃语道:“西南不是异兽国度么,你怎会出生那儿?”

“异兽?”狄云枫同感疑惑,但下一刻又不免惊喜,不同地界自然有不同的国度,难不成自己是到了真武界?

他眼睛一转,先套话道:“就是魏将军的故乡,老伯……你该知道魏将军吧?”

老人一听“魏将军”三字,肃然起敬!他惊呼道:“魏将军谁人不知?真武国的守护神!我懂了我懂了!年轻人你一定是魏将军的部下,曾随他征战过西南的异兽部落对不对?”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想这一路大起大落、奇遇不断,蓦然回首,自己竟一觉睡到了真武界!

狄云枫强压着心头的喜悦,点头道:“对的,对的,我们当兵,何处都是家。”

老人紧握住狄云枫之手,佩服之意已变做恭敬,他感慨道:“若不是你们抛头洒血阻挡异兽突袭,真武国早就危矣!你们是大英雄啊!”

但下一刻他又凝眉,疑惑道:“那你为何不留在军中?我听说最近北方的蛮族蠢蠢欲动,怕是又要打仗了。”

“呃,这个么,我……”狄云枫支支吾吾,心里想不出该怎去圆谎,便重叹一声,佯装无奈道:“唉,我犯了些军规,被赶出了军中,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江湖·春秋 第三十四章 这年头,好人难活

老人并没有多问其由,反倒是狄云枫变着方地打探着此地的消息,老人是个易醉之人,半袋子酒下肚,醉意便爬上脸颊,酒后快言快语,他对狄云枫也是有问必答。

据了解,此片海域被唤作“辞海”,是真武国可控的海域,尽头与玄海所对接,故此海域的边界常常伴有海兽出没,先前那小姑娘口中的“亡命徒”一称便是指那些在两海域之间猎捕海兽的狩猎者。

海兽属妖却不能化作人形,多增其体态,兽性不改,智力却在线。就好比先前狄云枫所见的四脚蛇,蚺若生四足便能进化成得更高阶,顾名思义,海域中的海兽也一样。

但能在体内孕育出内丹的海兽起码也从低阶排头,而低阶海兽常常生在海底,极少出海面走动,且低阶海兽已通灵性,若狩猎者伸手不足极容易被其反噬。

高风险就等于高回报,这便是亡命徒所看重的活路。

江湖杀手也是亡命徒,胆大,心细,习惯杀戮。

其实小姑娘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狄云枫从十三岁开始便已算得上亡命徒。

老人名字叫做李忠,年轻时也是跑江湖的好手,他谈起往事只觉惋惜,说自己年轻时候杀了太多人,所以遭老天惩罚。三娶三丧,至今膝下无儿无女。那叫做西西的姑娘还是他从海边儿捡回来的。

会出现在远海十有八九都是亡命徒,李忠已年过六旬,按理说不该来掺和这些年轻人干的事儿。

人拼命是为了能在乱世之中活下去,而人老了还拼命,已然是没了活路,不得不这么做——这几年来辞海的鱼像是灭种了一样,一网下去要么是几条零星小鱼,要么便是些骨头渣子。对于他们这些打鱼谋生之人来说,简直就是天灾。

老天爷不肯赏饭吃,人情也还来刁难,李忠脚下的渔船都是给村头“船老大”租借的。打不到鱼自然就没有钱交租,不仅如此那“船老大”还瞧上了西西这刚长大的嫩丫头。

“船老大”欺李忠老无力,挑起各种事情来刁难。李忠本身就老无所依,如今捡个好孙女儿又怎舍得让她嫁去恶人家?无奈之下她只能开船出远海,一是为了逃避“船老大”的刁难,再者便是来远海碰碰运气,若能打上一颗内丹,那今后的活路也有了着落。

“唉,出海已有半年之久,却未见着一只海兽的痕迹,难咯,难咯……”李忠长叹一声捧着酒袋陷入沉默。

狄云枫也替身旁这个老人感到无奈,天灾人祸一同降下,一个六旬老人与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怎扛得住这种压力?他轻声一叹,从储物袋中取出两颗黑色妖丹,这是在北疆屠杀狼妖所得。

狄云枫本想亲手交给李忠,下一刻却犹豫了。依稀记得几年前的夜,他手把手地将妖丹赠于海生,可后来却叫海生引来了杀身之祸……血的教训让他不得不将拿出的妖丹又放回了储物袋。

价值越高的东西就会有越多人窥探,他的腰包里还有好几颗这样的妖丹,心想等到了真武国再拿去全部换成货币,留一些自用再赠一些给李忠。

狄云枫道:“李老伯,我看咱就此返航吧,我被遣还时补偿了一大笔军饷,这些年跑江湖做买卖也存了些积蓄,拿给你暂时先救救急。”

李忠赶忙摇了摇头,拒绝道:“狄少侠你这是什么话,我怎能要你卖命的钱?”

狄云枫拍了拍李忠的肩膀道:“李老伯和我客气什么?今日你若不救我这条命我哪儿还有命去卖命?”他生怕李忠拒绝,又赶忙道:“我杀的人也不少,正做做善事抵消些恶报,我可不想和你老人家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李忠破声大笑,揽着狄云枫便朝船屋里走去:“知恩图报之士才称作真正‘侠义’,狄少侠年轻有为实在叫老朽佩服,今夜我就叫西西多煮几个菜,咱再喝几壶!”

……

所谓的“多煮几个菜”无碍乎便是清蒸鱼,红烧鱼,水煮鱼……这不由让狄云枫想起来了金鸡镇上的“全鸡盛宴”。

西西这姑娘的手艺着实不错,他也是头一次吃这真武国的海鱼,总之今夜一顿吃喝得他直呼爽快!

李忠今儿个十分高兴,这人一高兴嘛就更容易醉了,狄云枫还未喝开他就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西西则在一旁小声嘀咕着,时不时还怨恨地瞟向狄云枫,八成是在怪罪狄云枫灌醉她爷爷,而当狄云枫看她时她又赶忙低下头,一副欲见却不敢见的模样。

狄云枫笑着走出船舱,十四五岁的姑娘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幻想与懵懂,傲慢与偏见。

他来到船头,把酒临风相邀明月,敬自己历经几年的风雨磨难。今后的征程会有多少艰难险阻?真武界中又会发生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

三月后,正值八月,明月当空越来越圆也越来越亮,狄云枫问过李忠,原来真武国也有八月十五中秋节。

八月十四夜,月已圆得似银盘,李忠故意等到夜深才将船驶入码头,并小心翼翼地叫下狄云枫与西西,还特意嘱咐三人脚步放轻,因为“船老大”就住在码头上,怕惊了他。

码头很小很小,仅仅用几根木桩搭一块板子,长不过十丈,宽不过两丈,高度也才刚好吃水。这样的码头只要海风起大一些便会被掀得支离破碎。

码头上还靠着两三搜渔船,李忠说这些渔船都是“船老大”的,就算是有钱也不卖,只打租借。

“那若是自己买的船呢?”狄云枫问。

李忠道:“这年头打鱼生意不景气,买船会给亏死,而就算买船了这码头也要交了租金才能用。”

原来“船老大”便是用这样的手段垄断附近村子打渔生意。

李忠所居住的村子距离码头不远,十几户人家坐落在一个小港湾内,此刻夜已深,左邻右舍都因省油而早早眠去。

西西迫不及待地走在前头,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年,她早就想家了。但她才踏进村口便惊得顿下脚步,她回首,泪流满面地冲着李忠道:“爷爷,我们的家呢?”

家不见了,连瓦片与房梁都给拆去,只剩下一围破旧的篱笆。

“祸不及家土!王远成这个王八羔子!”李忠气得发混,急得抄起一根木棍便要往码头跑去:“我去找他算账!”

“爷爷你不能去!”西西赶忙上前拖住李忠,哭诉道:“王远成本领了得,爷爷你打不过的!”

狄云枫皱眉也将李忠拦下,先劝道:“李老伯你勿要冲动,人善被人欺,就算你的家没被拆走,就算你付了租金,那恶霸还是会想法设法来刁难。”

李忠顿觉力不从心,脸上的精气神消失无踪,尽显一副颓然迟暮之态。若那恶霸真能用武力制服他又何必带着西西逃去远海?

这年头,好人难活。

江湖·春秋 第三十五章 一日暴富

狄云枫暂将李忠与西西安置在渔船上,并嘱咐他们先在海上漂流几天,等自己解决了这叫做王远成的恶霸再将他们接回来。

真武国与大燕又有何差别呢?

乱世果然无处不在,哪怕是高武的江湖同样存在着剥削与欺诈。

狄云枫在码头上挑了处空地,今夜他就睡在这里。

次日清晨,码头静悄悄,近海无鱼的现状让“船老大”的生意也不景气,他的船已根本就没有人再来租用。

狄云枫冲着朝阳伸了个懒腰,今日是八月十五,也是他造访真武国的第一天,俗话说得好,开门红,万年穷,今日最好不要见红,这样才能让自己以后在真武国混得风生水起!

几月来狄云枫体内的灵力也渐渐恢复,他展开神识,先把方圆三十里内瞧了个大概——以码头为中心,除了左右两个村子外就再也瞧不见人烟,顺着码头往里走,二十七八里路的距离就有个镇子,因临近神识边缘的缘故他并未能将镇子瞧仔细,但既然是开在海边的镇子,那一定与海边的买卖有联系,他正好要出手一批内丹,应该有买家做生意吧?

“也不知真武国的集市又是怎样一番景色……”

……

……

码头有一条土干道直通集镇,干道许是好久无人打理,路旁高耸的杂草已蔓延至中央,狄云枫每走几步便要扒上几株……这时,听一阵急切的轱辘声从后方传来,随之又听一声高喊:

“散开!散开!不闪开撞死你!”

何其之恶的言语!大道同方还分主次不成?这道路本就狭窄得很,又让哪儿去?

狄云枫偏偏不让道,迫得后头赶来的马车不得不急停下来。马夫带着斗笠,是个黝黑结实的汉子,他指着狄云枫便骂:“你他娘是哪儿来的聋子?闲活得不耐烦敢当王老大的路?!”

若真被当做聋子那就做一回聋子,狄云枫像是没听见他的骂,大步朝前走去。

“嗤!还是个找茬儿的!”

马夫动怒,撸起袖子就要下马挑事,这时马车帘儿忽被一人掀开,见一个蓄着须髯的黄脸汉子伸出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指着狄云枫道:“老大,有个不知死活的聋子拦在路前,喊他让开的还不听,我现在就下去给他点颜色瞧瞧!”说完,他便要下车去,但那黄脸汉子却摇头制止道:“今日例外些,孙大人召集得紧,甭理他,绕过去。”

马夫不甘地瞪了狄云枫一眼:“算他小子走运!”便赶马绕过狄云枫,扬起几层黄土朝着前方赶去。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顺着车辙奔去,若是有急事的话,那一定少不了热闹吧?

真武国会有何样的热闹?

……

……

三十里外的镇子唤作“白沙镇”,光是镇上的入口都气派得很,牌匾起码挂在三十丈高的大理石柱上!进了镇子就更不得了,两排排的房屋多由大理石建筑,莫看是石头造,却雕刻得十分地精美,且楼房最低都是三楼起,清一色的高楼大厦!

镇口正巧有人施工,帮工的工人都是八尺高的魁梧汉子,他们赤裸着上身,身上的肌肉硬如石块,他们一人就能扛起一丈方的大石头!

狄云枫叹为观止,也难怪这些大石头轻而易举就能堆积三层楼,原来真武国的劳工各个都是大力士!

狄云枫这身板儿,在人间已不算羸弱,但若放至真武国,实在有些不够看。不过娄心月先前曾说过,真武国人天生筋骨强硬,力大无穷,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

镇子有好几条街,每条街都操.弄着不同的生意,菜市场,酒馆,茶楼,兵器铺,赌坊,青楼……人间该有的这里都有。

这里的行人手里多多少少都带有兵器,最常见的便是大刀,长枪,方锤,双钩……用剑者却一位也瞧不见。要知道在人间绝大部分人都以用剑为荣,认为有身份的人才配用剑,而像狄云枫这类用刀的,一般都是亡命徒,江湖客,甚至还会被当成土匪……真武国恰恰相反,武器越粗狂越亮相便越受人欢迎。

狄云枫带着好奇将几条街的新鲜都瞧了个遍,最后则止步于一间名叫“珍宝斋”的门铺前。

一听这名字就该晓得里边是倒腾宝贝的。

狄云枫不苟言笑地走了进去,这可是他第一次做生意,还是与真武国的人做生意。

无奸不商这四个字哪儿都适应,自己是顾客,怎么也得有顾客的架势不是?

“稀客稀客!”每个人都是稀客,店铺老板一见顾客上门,赶忙来迎接。

狄云枫点了点头,背负着手,先将店铺里的物件儿都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店里头从身上穿的金银宝甲,再到手头用的斧钺钩叉,女人用的胭脂水粉,男人用的“大补丸”……在人间,管这叫做杂货铺。

“客官您中意那些物件儿?小店不论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儿的皆有,那些大的小的多的少的有的没的只要您想要的,天上星星我都想办法给您摘下来!”

“哦?星星也能摘?”狄云枫吃惊道。

店老板拍了拍胸膛道:“十里八乡谁人不知我王老五最诚信?那位英雄豪杰不是有求必应?”他又“嘿嘿”一笑,搓了搓手补充一句道:“你只要肯给钱,啥事儿都好办。”

武修连虚空都能一拳打破,摘个星星又能有多难?狄云枫笑自己都跳出井口了目光还那么短浅,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卖东西的,不知道贵店收不收内丹?”

“哦?少侠有货?”王老板眼睛一亮。

狄云枫眼睛也随之一亮,看样子这内丹还是抢手货,也故作神秘道:“近半年刚出远海掏的,可是拼了命搞来的。老板你开个价?”说完他摊开双手,六颗晶莹剔透的墨色妖丹出现在眼前!

“呀!下阶中的极品呀!”

王老板瞪直了眼,口水喇子都差点儿流了出来,他赶忙将店铺门关上半边,拉着狄云枫走进后堂,才笑问道:“少侠,这玩意儿你真要出手?”

狄云枫微笑道:“换酒吃,换女人,我这人就这追求。”

王老板拍手道:“好!见少侠是性情爽快之人,那咱也不买关子了!一口价,六千两银子!”

狄云枫暂掩心头欣喜,金银元宝,六千两真的不少,但他也不知内丹的市价,边试探道:“王老板,这些可是我卖命搞来的,您这价……”

王老板未等狄云枫说完便咬着牙又道:“好!见少侠出手得多!那我再加一千两!不过少侠你可千万别抬了,现在市场上内丹虽少,但叫价太高也没人敢收的。我敢说这镇子上就我敢一口拿下这么多,因为我王老五有路子!”

狄云枫这才将妖丹尽数塞到王老板手头,咧嘴一笑:“成交!”

江湖·春秋 第三十六章 先还债

狄云枫捧着一大口箱子乐呵呵地走出珍宝斋,想不到真武国的人也喜欢金银珠宝,而且真武国的金银都纯得很,七千两估摸起来当人间的一万两……并不是他狄云枫没见过世面,只是初来乍到便成了小财主,嘻嘻,谁人不乐?

“让开,让开!”狄云枫才出门不到两步便老远听见有人在肃街。

真武国的人似乎很喜欢横行霸道。

是街尾赶来的人,官家车马在前头引路,后边儿则跟着七八个骑马的年轻人,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得很慢却还要叫人让道。

走得快叫让道的是恶霸,而走得慢还叫让道的多半就是身份高贵了。

人们自主分开两道,纷纷带着恭敬与向往,他们绝不是在畏惧官家,更像是在迎接官家后头那些骑马的年轻人。

狄云枫挤在前头一脸好奇,见众人议论纷纷,便随口一句:“街坊们,这些人都是谁呀?气派这么大?”

一人道:“年轻人是外乡来的吧?这是咱瀛洲崂山上修武的大山门‘阳门’中的弟子,是皇帝陛下专程下旨请来的能人!”

“‘阳门’都出山了,那北滩一带横行的瘟疫也该有个结果了,不然还真叫人心慌慌的。”

“指不定今年不产鱼也和那瘟疫有关……”

“谁知道呢。”

听众人议论纷纷时,一行人也临近眼前——

走在最前的是个魁梧汉子,后背一只狼牙棒,凶神恶煞。其次则是十来个尾随的衙役,随后便是官家老爷的马车。马车后才是一概高头大马的阳门弟子。

阳门弟子拢共有六人,四男两女,走在最前头的要稍稍老成些,二十七八岁,握着一柄刀,神情十分尖锐。后头五人则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阳门来的不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远超于常人,唯一让人不悦的则是他们的态度,似乎身份高贵一定要与高冷的神情才够搭配,老成的男子稍稍好一些,那些年轻人就要心高气傲得多。

狄云枫头一次见着武修,不仅没看够,还想去了解个够,便一路跟着走,可没走一会儿一行人便走进了镇上衙门,衙门他当然没资格进去,他又在外头等了好久,几欲想靠灵法混进去,可转念一想自己还不了解武修,万一被逮着了岂不麻烦?

时下,正午已到,时候也不早了,他心头另有打算,便作罢准备返回白沙村。

狄云枫回村之时恰好遇见几个先前在镇口干苦力的汉子,经了解他们都是白沙村的渔民,海里不产鱼他们只能出来靠卖力气活糊口。一路上他又趁机问了些关于“船老大”的事,汉子们说起“船老大”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原来先前在管家面前领路的手持狼牙棒的恶狠汉子便是“船老大”王远成。原先孙大人还是孙员外时王远成便在其手下做打手,因心狠手辣所以很受重用,等孙员外做了县令,一人得道鸡犬也升天,王远成讨到了权利的好处,孙大人将白沙镇的唯一码头交其打理。自那以后王远成便以“船老大”的身份垄断白沙镇所有渔业,提高船租,增加地税,甚至打来的鱼都要按他的价格去卖,村民们辛辛苦苦几个季度,到手的除了贴补家用外其他全被榨干。

倒是个该死的人。

狄云枫辞别一众汉子后,趁着四下无人,以灵法腾空而起,李忠爷孙还在海上漂泊,正好寻来,再借着他们与船老大的矛盾为民除害!

狄云枫运用腾空术很快便瞧见大海中漂泊的渔船,李忠与西西分别站在船头,在盼在等,他化作一缕青光落下,还得意笑道:“李老伯,西西,我回来了。”

西西见狄云枫是飞天而来的,惊讶得合不拢嘴!

李忠是见过大世面儿的人,倒不惊讶,只是沉着脸色将狄云枫拉进船屋,开口第一句便问道:“狄少侠是修仙之人?”

狄云枫挑眉,纳闷道:“如何?算得上半个。”

李忠轻叹一声,又问道:“狄少侠,你不是真武国人士吧?”

狄云枫这才皱眉,沉声道:“我是哪儿的人并不重要,但李老伯你该相信我是个好人。”

李忠赶忙摇头解释道:“狄少侠你莫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你在真武国碰壁,唉……”

原来真武与仙魔一向互看不顺眼,久而久之便从阶级矛盾演化成根本矛盾。真武国将修仙者视为死敌,哪怕是会一点儿灵术的,经发现捕获去,轻则打断手脚,重者直接索命!

经这么一说,狄云枫赶忙将自己腰间的储物袋揣进怀中,他倒不反感真武的做法,先前魏将军与仙魔二老的大战中便能提现矛盾,自己储物袋中的仙魔令也与仙魔矛盾有着巨大的关系……老子仙武同修,岂不是注定叱咤风云?!

“李老伯你勿用担心,来到什么地方就该遵守什么地方的规矩,我武功也不赖,行走江湖也没什么差。”

李忠有意再提醒几句,但话到嗓子却又憋了回去。

狄云枫却执意劝李忠将船开回码头,并让他放一百个心,现在自己腰缠万贯也不怕说话没底气,一点儿船租能有多少?

……

……

正午刚过,渔船便缓缓靠拢码头,李忠爷两纠结了好一阵子才唯唯诺诺地随狄云枫走下船。但三人才刚一下船,船老大王远成便自己先找了上来,他身旁还随着两名打手。

要账倒是雷厉风行。

“哼,李老头儿,我还以为你死在海外了。”

王远成瞪目鼓腮,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西西浑身打颤,李忠安抚西西,提起勇气欲想上前对话,但狄云枫却将之拦下自顾上前道:“这个事情交给年轻人来做,我比他还要血气方刚。”

“狄少侠当心……”

狄云枫摆了摆手,冷着脸走至王远成跟前,目不转睛与之对视,凭一身魄力深深打压着王远成的嚣张气焰。

在对峙了好一阵子,王远成最终败下阵来,偏过头,冷声问:“小子,我认得你,今早那条拦路狗便是你吧?”

“我不是狗,狗眼看人低才是狗。”狄云枫平静道。

“臭小子你找死!”王远成身旁汉子一声怒骂,撸起袖子便要上!王远成紧眉,先将二人拦下,自己则用手指戳着狄云枫的胸口膛,狠道:“小子,你很有种嘛!”

狄云枫冷声道:“应该没种,那一夜我注意得很。”

“没种就不要学人做拦路狗、做出头鸟,我真的会打死你的!”王远成轻轻一搡便让狄云枫后退了十几步,他身上竟隐隐散出一道类似于灵能的气流!

狄云枫沉下脸,已万分肯定王远成的武修出身,若在大白天就与之动用灵难免会打草惊蛇,他并不急躁,只冷笑一声:“动刀动枪多伤和气?我可不想被你打死,我是来帮李老伯他们还钱的。王老大不会跟钱过不去吧。”

“哦?”王远成上下打量狄云枫一番,麻衣布衫,全身上下也就背上的一柄刀能看,哪儿像是个有钱人?他轻蔑:“李老头欠我半年租金,一月十两便是六十两,地税鱼税各二十两,当然还有高额利息,七七八八拢共算起来要二百两银子。小子,我看你身上可没这么鼓的地方!”

李忠在后头忍不住骂道:“你这丧天良的恶霸,我没要你的地何来地税?我李忠打了三十年的鱼还是头一次听说要交鱼税!你……你坐地起价,还拆我祖屋,我今日便与你拼了!”

李忠越说越偏激,西西也拦不住他,这时,狄云枫突然摊开双手,两锭金灿灿的大元宝出现在他掌心,金光曜日闪得人眼睛疼!

李忠惊得停下脚步,王远成也睁大双目,显尽了贪婪之色。

“拿去。”

狄云枫不屑一笑,将两锭金子随手一丢,招呼过身后的李忠与西西,登上船去,头也不回地驶离了码头。

……

……

江湖·春秋 第三十七章 再杀人

三更半夜,今夜无月,八月十五竟无圆月!

月黑风高,注定是杀人夜!

狄云枫静静地坐在船头,用布轻轻地擦拭着手里的蝴蝶.刀刃,不得不说这柄刀要比第一次接刀时锋利了许多。刀其实也和人一样,特别是这类有灵性的刀,它也会成长,杀的人越多,饮血越足,便成长得越快。

“狄少侠。”李忠轻唤,领着西西走来船头。

狄云枫并未回头,而是继续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头的蝴蝶.刀。天总会黑,人总会离别,他淡然一笑,自己那次离开不留下些英雄事迹?

“狄少侠,你为了我们与王远成结仇,又慷慨黄金百两,老朽实在不知如何报答,西西这姑娘虽姿色平庸,但生得乖巧懂事,不如就将这妮子许配给狄少侠,让其服饰少侠一生……”

一席话惊得狄云枫差点儿摔进海里头,他赶忙拒绝道:“我已有心爱之人,况且我仅将西西当做妹妹,不敢有非分之想,还请李老伯收回此话。”

西西脸上本是女儿红,可不知为何竟哭出了声:“爷爷,我不嫁!”她抹着泪跑进船屋,“西西!”李忠生怕出事便也赶忙跟了上去。

十四五岁的少女,六七十岁的老人,一个思想单纯,一个心思稠密,这算不算人情世故?

狄云枫又从怀里取出两锭金元宝并搁在船头,再望一眼船屋里的爷孙,拂手刮起一阵轻风,眨眼间便消失于黑夜中,不辞而别,是最好的离别。

……

……

白沙村,码头,四更天,夜更黑,风更高。

武修不同于仙人,仙人可以辟谷不眠,但武修却必定要保持十足的精气神,他们得睡觉休息。

狄云枫轻轻落在王远成的居室上,夜很静,静得房里鼾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王远成该睡得很死了。

睡梦中的人最好送命!

狄云枫用神识先将床铺位置锁定,再由上揭开几片青瓦,借着夜光,房中王远成熟睡的面容瞧得一清二楚,王远成怀中还躺着个赤条条的女人,想必昨夜云雨耗费了他们不少精力,二人皆睡得很死!

狄云枫冷静地取出一柄短刀,对准王远成的咽喉,力道十足,瞬发于手!他用这招杀过很多人!

“咻!”一声破空——若问飞刀有何不足,那便是这破空声坏了事!

仅在飞刀临近王远成咽喉半寸不到,其猛然睁开眼,一把拉过身旁的女人横在身前,只听“噗呲!”一声,刀嵌在女人胸口,女人瞠目,当场毙命!

以女人做盾挡刀,果真是个心狠手辣之徒!

狄云枫见一击不成赶忙闪出屋顶,但他脚才离地不到三尺,王远成已持狼牙棒冲破屋顶,好快的速度!他紧眉,凌空一翻迫降在屋顶,后退十丈拉开距离。

“哼,你小子果然够种,我没去找你,你却亲自跑来送死。”王远成拍了拍肩上的灰,不穿衣才瞧其结实发达的肌肉,狄云枫与之相比起来,身子骨显得实在单薄。

此番动静叫整座宅子里的打手都醒了过来,没一会儿七八个赤裸的汉子便将狄云枫围困在屋顶上。

“看来你养的恶狗还不少。”狄云枫轻哼一声,蝴蝶.刀缓缓出鞘,他今日来的目的,便是杀戮,杀尽天下恶狗!

“你们莫上,让我来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王远成大喝,光是脚下蹬力便将房梁生生踩断,其挥舞着狼牙棒,一跃三十丈,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朝着狄云枫砸来!

狄云枫单手刀改用双手握,他就要试试武修的力量到底有多惊人!

“锵!”狼牙棒与蝴蝶.刀第一次碰撞,斥力掀开房屋众瓦,八根房梁尽数断裂!狄云枫扛着狼牙棒从房顶落至地上,大理石地板也被抨出了龟裂!

“哦?到还有几分本事!”王远成再施力,欲用狼牙刺将狄云枫钉死!

狄云枫咬着牙,这武修的力道他是领教过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力道上取胜,他又以蝴蝶.刀锋顺着狼牙刺齿痕向前后左右八方卸力,此招正是太极奥义,四两拨千斤,寸劲卸八方。

力量决定战斗的快慢,技巧则决定战斗的胜利,狄云枫从来都是依靠技巧取胜的,当然他的力量也绝不会差!他见力道卸得差不多,只手松开刀柄,挥手一拳冲着王远成的面部砸去!

王远成腾出一只手作挡,但谁知的狄云枫攻出的招式竟在一瞬间变换八道,晃得他眼花缭乱!最终狄云枫一拳越过,且在临近其面容时拳瞬时化一阳指,重重地插进他的眼窝里!

眼睛还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啊!”王远成痛苦哀嚎,人也失去重心,狄云枫趁势收回蝴蝶.刀,蓄上内力回腰一斩,本以为就此能砍下王远成的头颅,可刀刃遇其脖颈却像是砍在一根精钢上,“哐当”一声,震得他手臂发麻!

“我要杀了你!”王远成痛得咆哮,浑身暴涨一道浅白真气,光是爆发的气势便将狄云枫震出三十丈开外!

狄云枫才刚站稳脚跟,一击铁拳带着狂风朝他心窝砸来,他一记空翻躲过,但还未落地便又是一击铁拳,他只好以刀抻地荡空十丈再躲一击,而此刻的王远成因惯力往前踉跄几步,正好露出天灵宝盖!他见机会到来,上手下握蝴蝶.刀,蓄足全身力道并再借下落之势,妄想一刀捅他个透心凉!可刀尖却在距王远成举头三尺处被一物生生地挡在外头,仔细一瞧,那竟是一道淡白色的念气罩!

“结界?”狄云枫惊呼,预感大事不妙,他想抽刀离去,但念气却将刀身吃得死死,这时,王远成仰起头,眼珠子半耷着,嘴角却露出一抹微笑,说不出的狰狞模样!

“小子,你要我一只眼,我便掏光你的五脏六腑!”王远成将狄云枫整身反按在地,丢去狼牙棒并空手做鹰爪状,他竟真要掏心挖肚!

狄云枫一声长叹,这次拼武力他算是完败,关键时刻还得靠仙法来救命。就在王远成要掏他心脏之时,他周身化灵形成一道结界,并以聚灵之力将王远成抨开,随即他腾空而起飞上夜空。

“你是修仙之人!”不仅是王远成,宅子里的所有人皆失色大惊!

“王远成,你的死期到了。”狄云枫睥睨着脚下的一干人,也难怪每个修仙者都如此高傲,他们总是居高临下。

“呵,仙界的杂碎也敢来真武国撒野,难不成你认为我等会怕你?”王远成大手一挥,八个打手皆持着兵器跃上屋檐。

狄云枫不敢大意,虽说低阶的武修不会飞,但他们必定有对空的法子,自己还得速战速决,否则用了灵法惊动了镇子上的那群阳门弟子,后果不堪设想。

他再往天空飞高了一些,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堆符咒,这是他头一次用仙术杀人,真实施起来倒还真有些应付不暇,地下王远成一干人却只能仰头瞧着他,武修的一概弊端便是无法腾空飞行,他们除了谩骂激将狄云枫外便再也无可奈何。

“我呸!什么狗屁修仙之人,分明就是缩头乌龟!”

“小杂碎,滚下来吃爷爷一记碎骨锤!”

“嘿,这飞天的搓鸟,竟不敢下来了,哈哈哈……”

一干人将真武国对仙界的偏见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反倒将谩骂狄云枫当成了调侃的乐趣。狄云枫从不是个会在意别人言论之人,况且他也不是仙界来的,他是土生土长的凡人!

在整理了老半天,狄云枫终于从一堆符咒中挑选出五张用以杀人。他先取出一道土符咒掐碎,刹时黏土从天而降倒灌在整座宅子。地下嬉笑的一干人被的这突如其来的黏土浇了个满身,而正当他们疑惑时一注水又劈头盖脸地灌下……这时王远成才觉得大事不妙,他呼喊道:

“快,快散开,他要施法了!”

七八个汉子正要哄散逃窜,但天上却突然降下十几尊巨岩,瞬间封盖四周,此刻他们身陷泥浆中越动便越陷越深!

狄云枫站在天口,手里还捏着最后一张火符咒,这时王远成终于感到了死亡的恐惧,他张口求饶道:“小人一时不知天高地厚挑战仙威,恳请大仙人放过,恳请大仙人饶命……”

狄云枫摇了摇头:“下辈子多做好事吧。”言毕,他掐碎火符咒,熊熊烈火从天儿降,混合着泥浆,伴随着惨叫,掺杂着罪恶,烧起来格外的振奋人心!

没一会儿火势渐熄,为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狄云枫又用御风术将整座烧焦的遗迹托起,搬运大海上空丢弃,从此以后,白沙村再无恶霸一说!

……

……

江湖·春秋 第三十八章 计划赶上了变化

次日清晨,听海潮沉声低鸣,轻风窃窃私语,本以为白露未晞,却不想是夜尽时所飘起的淅沥小雨。

了去了人情世故,解决了乡村恶霸,狄云枫终于有了一颗踏上真武征途的自由心。真武路茫茫,最起码得让他找个栖息之地,等对真武国了解个大概后,再决定征途的方向。

狄云枫总是个有计划的人,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阳门应该是不错的地方,至少那里的声誉不错。

一大早,狄云枫冒着雨赶往镇子,本想说一路跟着阳门弟子赴北滩,但听消息说阳门弟子天未亮就已经出发,早已寻不到他们的踪迹。这时雨也下得更大,他只能找家酒馆,边填肚子边等雨停。

“兄弟,大清早便喝酒,寒胃呀。”有人愁了上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心宽体胖,眼睛弯弯笑月牙,是个很喜庆的胖子。他与狄云枫同桌,问道:“兄弟,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酒馆在清早并没有多少顾客,所以诸多桌位也是空着的,这胖子会主动贴上来找他,必然是有事的。狄云枫点了点头,将酒壶推到胖子面前,开口问道:“有事?”

胖子倒了碗酒,吞下肚中才笑道:“兄弟,做不做生意?”

果真处处都有猎头在,狄云枫却摇了摇头,他现在是有钱人,谁有钱了还替人卖命?

胖子又笑道:“兄弟先别急着回答,听我把话说完再考虑不迟呀?”

狄云枫眯了眯眼,犹豫了小会儿,饶有兴趣道:“那你就说说看。”

胖子先问道:“不知兄弟昨天瞧没瞧见那些阳门弟子?”

狄云枫点了点头:“然后呢?”

胖子又道:“任务就是他们所委托,所以酬劳绝对少不了,任务量便是去北滩逛一圈,你想想,有阳门弟子护法,岂会有何危险?”

狄云枫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天赐的机会么?不过这胖子口若悬河,话中三分唬七分骗,为拉人头良心都不要了,依稀记得在黄沙镇,苟老道也说得这么轻松,但远赴北疆不到两天便遭妖怪屠得片甲不留。

那些所谓的名门弟子又怎会管你这些喽啰的生死?

胖子见狄云枫有了中意的态度,赶忙跑出最诱人的利益道:“此去二百两银子,一口价不含糊,而且是去了就给!”

钱谁都可以拿,但钱却不是谁都有命花,给再多钱又有何用?狄云枫一拍桌子,坚定道:“再三百两,我就接了这生意!”

“这……兄弟你可为难我了……”胖子有些动容。

“既然是做生意,讲价很合乎常理嘛,你若不愿做,我相信还有很多人愿意。”狄云枫起身便要告辞,但那胖子却赶忙喊住他:“成了成了,三百两就三百两!”

——————

胖子不仅结去酒钱,还特地冒雨买了两把雨伞,便拉着狄云枫朝县衙门走去,生怕狄云枫给跑了。

县衙门口摆着一张案桌,桌前坐着个五十来岁的青须老者,其身旁站着两个带刀侍卫,而在衙门屋檐下还倚着两个避雨的江湖客——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的汉子,一人提着扣环大刀,另一人则背着一杆精钢长枪,杀气腾腾,想必他们手头上沾过不少人的血。

狄云枫瞥了二人一眼,敢接这种活儿的人一般本事都不会太小,都是老江湖。

“张师爷,我又找到位侠士,你赶紧地登名儿呀。”胖子还未临近衙门便高声招呼道。那张师爷也赶忙提起笔,沾了沾墨,等狄云枫走至桌前,亲切地问道:“这位侠士尊姓大名?我这好做个登记。”

狄云枫瞥了一眼桌上的名册,却并不是一张册纸那么简单,更像是一张文案,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还不如叫做卖身契。但他还是答道:“我叫狄云楓。”

张师爷一笔便将他名字勾上,并推了推一旁的印泥笑道:“少侠不妨按个手印儿?”

“还要按手印?”狄云枫的挑着眉头,还真怕自己吃了亏。胖子则在一旁劝道:“少侠你放心,咱都是按流程按规矩办事,你按了手印我才会付你三百两银子。”

狄云枫将信将疑,一种将上贼船的感觉涌上心头,但转念又想:老子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能把老子卖了?他沾了些朱砂将手印给按下,果然那胖子爽快如约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带银子,道一句:“合作愉快,这是三百两银子,少侠收好。”说完,便匆忙转身离去。

师爷也收起他那奉承的笑,将文案丢至一旁,神色中颇有些不屑,他指着衙门后头那两个江湖客道:“狄云枫,你与他们一样在后头等着,晌午一过便有人会来接你们。”

可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阴险小人,狄云枫摇了摇头走至屋檐下,找了处空地正准备坐下,这时,那背枪的汉子冲他问道:“喂,那胖子给你算了多少酬劳?”

“三百两。”狄云枫掂了掂手头的钱袋问道:”如何?”

那提刀的汉子却冷笑道:“三百两你就替他们卖命?果真是个不经世面的年轻人。”

狄云枫皱眉问:“你们也是胖子介绍来的?”

背枪汉子摇头道:“并不是,现在整个镇子上十余个猎头在招人头卖命,我们找的是价钱给的最高的。”

“给多少?”

“一千两。”

狄云枫即刻黑下脸,若说差个一二百两也无碍,毕竟自己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可这一差竟少了一位数!明里暗里都说不通了吧?分明是把自己当成瓜脑壳了!他隐隐含怒,就要去找那胖子评理,但提刀汉子却叫住他道:“年轻人勿要冲动,生意敲定,板儿上钉钉,就算你只拿了一两银子也得认栽。”

狄云枫转向欲去找师爷说理,背枪的汉子也笑道:“没用的,这里的猎头与衙门狼狈为奸,你少的那几百两银子,其中八成都会落入官府手中。别说我没提醒你,白字黑字,签字画押,签了文契去撒野,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喏,快看,又有个倒霉蛋被忽悠过来了来,还是李三那王八蛋骗来的,开的价怕是比王胖子更低吧?啧啧……”

后来的也是个年轻人,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一百五十两便揽下了这卖命的活儿。再后来猎头们陆陆续续又带来几人,普遍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气盛,不仅要喝美酒还要会美人儿,所以腰包里的银子往往都是最缺的。

……

……

江湖·春秋 第三十九章 瘟疫之源(一)

晌午刚过,师爷也按时收了摊儿,这时天边忽然刮过一道飓风,接着便瞧见一只大鹏展翅而来,大鹏臂展起码有三十来丈,掠过屋檐瓦片都惊得发颤!

大鹏收起羽翼落在衙门前,随后一个白衣男子从其背上跃下,师爷又露出奉承的笑脸赶忙迎上去,将手头的名册全都递给白衣男子道:“白堂主,拢共六人,这是他们压的手印儿,您点点?”

“不用了,当下正值稀缺人手之时,日后还请张师爷为我多留意留意,”白堂主接过册子,单单瞟了众人一眼,发现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的,便招呼道:“诸位随我上鹏背,即刻出发!”

仙人御舟,武人御兽,若问那种最让人快哉,毫无疑问会是后者,正如马车与骑马,车轮子跑起来虽平稳安逸,但永远也比不上脚杆子颠簸真实。

狄云枫兴奋不已,其余五人则见怪不怪,待他们都登上鹏背,白堂主仅拍了拍手,大鹏开展双翼轻轻振翅便拔地百丈,再听一声长啼,扶摇直上青天!

大鹏很快便钻出云层,云层上不结雨滴,甚至还能瞧见当空的明日。白堂主站在鹏头上,也不管众人如何,开口便招呼道:“诸位收了阳门的银子,就得替阳门办好事情,在下白秀安,此后你们就得听命于我。高酬劳必然有高危险,诸位混迹江湖也该知晓这其中的规矩,我便不这里多言,具体任务到了北滩再由我亲自于诸位下达,”说着他又取出那一本厚厚的册子又道:“接下来就让在下认一认诸位,以后也好传唤。”

“狄云楓。”他第一个念的便是狄云枫的名字。狄云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

“向问天。”白秀安再点。那背枪大汉沉着脸迈出一步,示意是自己。

“李雷。”那提着扣环刀的汉子摇了摇手头的刀,示意自己。

“李平安。”“祝阴山。”“温子羽。”余下三人皆有答道。

白秀安点完后收起册子,扫视六人一眼,开口道:“诸位名字我都记住了。可还有疑问?”但他话音才刚一落下,背枪大汉向问天与扣环刀李雷竟竟一同跳下鹏背,妄想做逃兵?

余下四人都十分平静,更或者说是早就能预料到的事。能空手套白狼又为何要去卖命?

白秀安嘴角微微一翘,并未指使大鹏去追,见他从手头抽出向问天与李雷的名册,“刺啦”一声将名册撕毁,霎时间跳下去的二人凭空爆裂,血肉横飞……

“阳门的钱岂是这么好骗的?”白秀安不屑一笑,又冷冷地望着鹏背上余下的四人,扬着手头的名册道:“我已杀鸡儆猴,诸位勿要以身犯法。”

余下的都是些年轻人,皆被无故爆体所威慑,可见生命在门派面前是多么渺小。狄云枫最不喜将自己的性命交由他人之手,便伸手索要道:“将名册还给我。”

白秀安却摇了摇头,安抚众人道:“诸位放心,只要你们协助阳门解决事宜,册子自会还给你们。”

李平安不服:“那你事先怎不交代这册子里的死咒?堂堂阳门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哄人不成!”

白秀安直言道:“张师爷在册子里将所有的条条框框、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们自己贪婪利益又怪得了谁?”他拂袖背过身去,再道:“你们已经按了手印,生死已交于我手头,不论是官家还是私家我阳门都能做出解释。再说了,难道阳门给的酬劳少了不成?生路一条道,随你们怎么挑!”言毕他便止住了声,任由几人吵闹也绝口不谈。

几人虽皆有怒意,但万般不敢动粗去抢,无可奈何下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现实。

狄云枫沉稳坐下,时不时地打量着鹏首遗世独立之人,不用猜,这个名叫白秀安的人很强很强。

……

……

一刻钟不到大鹏冲下云端,北滩大致就在下头,一片汪洋深蓝偏黑,海湾上连一艘破船都瞧不见,零星坐落的村子残破不堪,除了悲意便是凄凉。

瘟疫人间也有,大燕每隔几年都会爆发一场旱灾或洪涝,天灾过后则有人祸,疟疾瘟疫横行,大饥荒降临,受苦的永远都是贫民百姓。

大鹏又低空滑行了片刻,最终盘旋在一处瞧起来稍稍体面些的村子上空,白秀安嘱咐一句:“大家自行着陆。”便率先从鹏背上跳下。

脚下的村子之所以瞧起来体面些,是因村中央有一处三层楼高的小宅子,亭台楼阁修得有模有样,在一片破败中显得独树一帜。

阳门弟子皆在屋檐下等候着白秀安等人到来。

北滩的雨要比白沙镇滂沱许多,白秀安下落时隔空一掌暂时驱散了水气,并招呼身后众人道:“大家莫要让雨淋着了,我还真怕这雨里头都带着病原呢。”

一行人落地后纷纷闪进屋檐下,这时一个如黄鹂般的少女蹦跶至白秀安面前,欣喜道:“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盼你好久了。”

白秀安摇头苦笑:“掌门让我带你们下山历练,目的就是锻炼你们独当一面的能力,哪儿能总盼着我?”

少女嘟了嘟嘴,笑容乖张,但性格却乖巧可爱。

“大师兄你都带了些什么人回来?”一个青衣男子忽然问道。

“对呀,你瞧他们落魄的模样,和屋里头的难民有何区别?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又见一个略胖的男子搭腔道。

几个江湖中人皆在一旁备受指点嘲讽,除了李平安与祝阴山愤愤不平之外,狄云枫和温子羽的态度却十分随和,干他们这一行的,莫说穿得朴素,就算气质尚佳也要遭人白眼,没人喜欢亡命徒。

“好了好了,莫做争端,以后我身后这四位便是你们的搭档,不分高低贵贱,你们要一起行动,确保解决灾祸才是关键。”

白秀安说着又招呼众人朝堂屋里走去:“现在你们都随我进屋来,情势严峻,今晚便要展开行动!”

——————

白秀安成熟稳重,不论是召来的帮手还是门中弟子皆一视同仁,在下达任务前他还刻意让众人自我介绍一番,弘扬的是团队合作精神,即使阳门弟子争议颇大,但也没有人不听话。

林子方,除白秀安外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弟子,二十二岁,生得十分俊俏挺拔,一身绫罗青衫,为人桀骜不驯,手持一柄纹龙长枪,跺枪立马,威风堂堂!

黄聪,先前出言不逊的小胖子,二十一岁,长相十分猥琐,脸有雀斑,奉林子方为党羽大哥,对狄云枫这些外来人十分有偏见,武器是一对精钢铁拳。

霍达,为人十分低调内敛,很高,颇瘦,自我介绍时并未吐露自己的年龄,背上背着两把骇人的鹰爪钩。

秦英兰,眉宇穿英气,妙曼铁木兰,二十岁,英气十足的女子,与狄云枫一样后背一把光是刀鞘都是分好看的绣春刀。她性格冷漠,不仅瞧不起外来人,似乎连其他同门都不太待见,唯与小师妹关系要好。

左思思,弟子中的小师妹,芳龄十八,生得娇小可人,对白秀安十分依赖,对秦英兰十分敬畏,对外来人十分好奇,腰间一堆金银铁环是她的武器。

李平安,外来四位江湖客之一,二十岁刚出头,性格洒脱自在,说自己本是青州李家的传人,家道中落才出来跑江湖为生,身后背着一根长棍,棍子用布套遮着,属传家宝之流不轻易见世。

祝阴山,二十四岁,人高马大,十五岁出来混迹江湖,杀过三十九个人,睡过数不清的女人,典型是活在当下的亡命徒,武器乃是双板斧。

温子羽,容貌妖艳如姬,很可惜却是男人,话不多,也未透露年龄,他的武器竟然是一把剑!这倒让狄云枫对他刮目相看。

等众人都自我介绍完毕后,白秀安才领着他们来到宅子后院,后院为避雨搭建了一道棚户,棚户下躺满男女老少,形色个个油头篷面,双眼无神。

“他们都是北滩瘟疫中流离失所的难民,思思对他们一一排查过,索性没有染上瘟疫。”白秀安轻声叹着,又领着众人往后院的几间屋子里走去。

越往里走,甚未临近堂屋,一股难寻的枯腐气味儿扑鼻而来。各房屋的门都敞着,里头同样睡满男女老少,一股将死之气绕梁不散。这些人也许还活着,但命不久矣。

“房屋中隔离的都是受瘟疫感染的村民,然而还坚持活着的仅有这一部分。”白秀安长叹一声,除了感伤无可奈何。

“他们可还有机会救活?”狄云枫也不由惋惜道。

左思思摇头道:“这瘟疫十分古怪,若是染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身子会如死鱼一般腐烂,但腐烂却不会长蛆虫,也没有任何感染的迹象。这种病就算医治好了,那些无故坏死的地方也不长回来的。”

小胖子黄聪捂着口鼻,厌恶道:“就是说这些人必死无疑咯?那大师兄你还将他们留在此处作甚?不如赶紧扔了,免得传染上我们。”

左思思斥声反驳道:“黄胖子你可真没良心,他们还没死呢!再说了,这么多尸体,正好让我用药研究,哪怕有一线生机,活过来一个人我也能顺藤摸瓜找着治病的法子。”

黄聪歪了歪嘴,担忧道:“哎呀小师妹,你管他们死活作甚?你常与他们接触万一也染上瘟疫了咋办……”

“你才会染上瘟疫,闭上你的乌鸦嘴!”左思思怒呵道!

白秀安也斥责黄聪道:“解决瘟疫并不止门中历练这么简单,更是朝廷交于阳门的重任!北滩地域广阔,辞海四通八方,若是有一点儿疏忽让瘟疫传播出去,整片海滩乃至整个瀛洲都要遭殃……这办事不利的罪责你们来抗么?”

经这一席话众人皆觉得肩上负担沉重,特别是那黄聪,其面容上渐有了打退堂鼓之意。

白秀安见众人未战先惊,失望地摇了摇头,一改严厉的神色,极认真道:“我知晓以往几次下山历练你们都当乐山乐水去游玩,但这次却截然不同,说些不好听的话,也许我们当中会有人就此死去。”

“大师兄,没这么严重吧……”

能在阳门修习的弟子哪个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对于“会死”这二字,谁人不忌惮?狄云枫也皱眉望着天外的倾盆大雨,心中隐隐不详……

“所以我才花重金招贤纳士,为的就是填补人手空缺。”

白秀安又劝抚众人道:“不过你们放心,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已远超你们的执行能力,今早我已发出书信请求门中增援,在增援赶来的这几日你们便负责对北滩的十二个村子进行排查、搜寻并带回那些还留有生机之人。”

“那大师兄,搜寻受害者不也会感染瘟疫么……”黄聪衡心动摇,退堂鼓之意渐浓。

“我觉得我们不该去担忧是否会染上瘟疫,而是该担忧那些制造瘟疫的病原。”狄云枫挑明道。

瘟疫之源乃祸地千里之根,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狄云枫的一席话让阳门弟子的恐惧更上一层,这些阳门弟子身在富贵名门,甚至连鸡都未曾杀过,当下要他们去斩妖除魔,的确是为难他们了。

这时,一旁久不吭声的林子方提枪上前,傲视众人道:“你们若是贪图安逸又为何要上阳门修武?难道仅为光耀门楣么?既然来都来了又何惧生死?”他抱着枪又冲白秀安道:“大师兄,既然情况紧急就赶紧下达任务,谁若是敢打退堂鼓,我第一个不饶他!”

高傲是一种洒脱的气质,高傲又懦弱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白秀安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四只口哨分别交除左思思外其余四个阳门弟子,他道:“其实你们不用太担心,我只是叫你们探查并非让你们去拼死斗争。大鹏鸟会一直盘旋于北滩上空,你们若有难便吹响这个哨子,它会及时赶来救你们,”说到这儿,他又将狄云枫等四个外来人拉拢,并对他们道:“诸位是跑江湖的老手,能活到现在想必对于杀伐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所以我要你们尽心辅助并保护阳门弟子,但千万记住,打不过必定要逃,必定要逃!”他又拍拍狄云枫的肩膀,深意笑道:“但是你们不能往外逃,否则我会撕票的。”

狄云枫还之微笑,淡然道:“白堂主言重了,我们不拖各位后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黄聪瞪了狄云枫一眼:“哼!就你最有自知之明。”林子方也不服道:“大师兄,这帮人除了会杀人外,既没有门派传承更没有上品武器,带着他们我也觉得会是个累赘。”

白秀安摇道:“你们八人不会在一起行动,我要你们各自错开挑选,两人一组相辅相成。”

他先冲黄聪道:“黄聪,你先选,别墨迹,否则我要生气了。”

不知为何,白秀安一提及“生气”二字便让众弟子浑身哆嗦。黄聪咽了咽口水,只能老实地来到狄云枫等四人跟前,挨个儿打量了一眼,最后挑走了最强壮的祝阴山:“他瞧起来力拔山兮,我就选他了。”

白秀安点了点头,接着喊道:“霍达,到你选了。”

霍达直径走去将温子羽牵走,直言一句:“我要他。”

“子方。”白秀安喊道。

“我选谁都一样,只要别拖我后腿。”林子方轻哼一声,指了指李平安。

白秀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小兰你就——”

“我不要他。”秦英兰还未等白秀安说完便出言否定,她不要最后剩下的狄云枫。

狄云枫虽嘴角一抽,他虽不在乎别人的言语,可这赤裸裸的嫌弃的确让人脸面没地儿搁。他也大气道:“既然这位女侠嫌弃我,那我独自行动即可。”

秦英兰瞧着狄云枫冷声道:“他的年龄与我差不多,又能授些怎样的江湖经验?”

白秀安为难道:“两人一组这是规矩,那要不给你调一调?将子方的搭档换给你?”

秦英兰一口回绝道:“我都不要!我讨厌他们这些卖命的家伙!恨之入骨!”

狄云枫沉声道:“秦女侠是不是对我们存有些偏见?”

秦英兰已懒得多言,轻哼一声后便转身离去。左思思呼喊着忙随上劝慰,白秀安也不好再因一人耽搁大家的时间,他趁着天还未黑,将计划详细地制定了一番:

林子方与李平安负责东头最远的三家村子,黄聪与祝阴山负责西边儿,霍达与温子羽则负责北边儿,白秀安与左思思留在宅子里观察幸存者。

任务下达后三小组的人皆刻不容缓冒着大雨出发,白秀安则单独叫住了狄云枫,像是谈心一般说起了秦英兰的一些往事。

原来秦英兰也是个命苦的女子,年幼时仇家买通江湖杀手,一夜之间将其满门屠尽,从那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对江湖杀手亦恨之入骨。

白秀安又拍了拍狄云枫的肩膀,嘱托道:“见你背上这把宝刀我便知晓你绝非等闲,那么小兰她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我收了你的银子,自然会帮你办事,只不过,”狄云枫顿了顿,伸出手索要道:“还请白堂主将我的卖身契还给我,我若是知晓自己的性命在他人手上,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太专心。”

白秀安愣了片刻,淡然一笑将契约交还给狄云枫:“我相信你。”

“这玩意儿怎么解除?”狄云枫问道。

“哈哈,我又不是修仙之人,哪儿会下什么生死咒印?这些卖身契都是骗人的,不过先前那两个叛徒着实倒霉,”白秀安收起笑,变得十分严肃,他再道:“玩笑归玩笑,但实话实说,敢背叛我阳门之人,我能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

狄云枫咧嘴一笑,随手将“卖身契”撕去,留一句:“再会”转身离去。

江湖·春秋 第四十章 瘟疫之源(二)

入夜前半个时辰,老天爷终于停下喘了口气。

雨过后的乡道十分泥泞湿滑,不易赶路。可即使如此,亦有两匹快马正一前一后地奔驰在乡间小道上,踢踏的泥水起码溅有三尺之高!

走在前头的马想甩开后边头的马,而后头的马则想跟紧前头的马。这么一场拉扯的追逐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侵夜余晖,白日垂暮,一个破败的小村子出现在不远前。

小村子的到来同时也结束了这段追逐,秦英兰在村口找了处屋檐将马栓好。狄云枫则在村口三十丈外找了棵枯树将马栓好,英兰会让狄云枫保持距离,也就证明她的底线并未被戳破。

“红燕村”的规模不算小也不能算大,三十余户人家,屋舍皆用的是泥石青瓦建筑,挡雨尚可,若用来抵御大风则稍稍有些吃力。

狄云枫进村时夜幕已完全降临,这个时候,麻麻小雨又从天而降,风也开始刮得越来越大。他并未点火,因为让秦英兰独亮于夜中才能将之瞧得更清楚。

秦英兰手里握着一块光明石,不惧风吹雨打,在夜空中像星星一样明亮。不得不说这娘们儿是真的胆大,竟趁着夜挨家挨户地搜寻排查。

“轰隆!”天空一声惊雷,麻麻小雨终于化作滂沱大雨,大风骤然刮起,卷得屋上青瓦“哗哗”作响!

秦英兰只能停下搜寻的脚步,并找了间结实房子,走进去后,“啪!”的一声将门重重掩上。这一动作仿佛似在告诉不远处的狄云枫:闲人勿扰!

狄云枫穿紧了蓑衣并拉低了斗笠,就站在秦英兰所居的房屋顶,任由雨打风吹,站如苍松一般丝毫也不动摇,他受过很多苦,甚至在黄河里洗过澡,所以这点儿风雨实在算不上什么。

“轰隆隆!”疾雷连续奔走黑夜,划过的闪电就像是天之痕,大雨如天河倾倒,狂风将砖瓦重重拖起又狠狠地摔上个稀巴烂!

“咵——”房门被人打开,一抹火光先出,随后才是抻伞而出秦英兰,她瞪了一眼房顶笔直如松的狄云枫,大喊道:“你进不进来?”

狄云枫嘴角微微上扬,秦英兰可以是个高冷的姑娘,但绝不会是个坏姑娘。他摇了摇头道:“进来要遭你厌,我不打算进来。”

“那你去死吧!”秦英兰咒骂一句,气冲冲地跑回屋中,可没等半个时辰她又推门走了出来,这次她的语气要稍稍客气些,冲狄云枫问道:“你真不打算进来?”

“你若不认我做搭档,我是不会进来的。”狄云枫道。

“让你进屋还能耐你了不是?我就看你今夜能坚持多久!”秦英兰又摔门进屋。

两个时辰后,二更天,雨在咆哮,风在尖叫,期间秦英兰拢共出来了八次,越到后头越频繁……这次,她轻轻推开门,长叹一声走出屋子,冲房顶上的狄云枫招了招手,妥协道:“呆子,你赢了,快下来吧,我认你做搭档。”

毅力决定方向,忍力改变结果。

狄云枫嘴角微翘,这才舍得从房顶上跳下,毫不客气地走进屋中,还趁着秦英兰不注意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坛子酒,架在烤炉上温起酒来。

夜,风雨,暖炉,烧酒……美人,这个夜并不赖。

“你从哪儿找来的酒?”秦英兰随着烤炉坐下,狄云枫的毅力似乎已将她深深折服,其说话的语气都要温柔许多。

狄云枫随口道:“方才脚站麻了,出去活动时看见便捎回来了。”

秦英兰忍不住捂嘴笑道:“我还以为你脚上长了钉子呢。”

酒温好,上等飘香,盈满了整间屋子。秦英兰却快狄云枫取下酒坛,她正要抱着坛子饮酒,狄云枫却一把将酒坛子夺过,摇头道:“这玩意儿你可不能喝。”

“为什么?”秦英兰绣眉微蹙。

“这酒烈。”狄云枫喝了一口,又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至少有一方喝不得酒。”

“温过的酒哪儿还有什么度数?当茶水喝罢了。”秦英兰又抢过酒坛,一举吞下几大口,如此豪饮之势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瞧便是善饮之人!“好美妙的酒,狄少侠你是哪儿的人?”她将酒坛归还,不贪杯。

“似乎每个人喝了酒都会问我是哪儿的人,”狄云枫小酌一口温酒,随之淡然道:“天涯浪子,四海为家。”

“那你也总有个出生地不是?”秦英兰问道。

狄云枫笑傲道:“在红尘中出生,我乃天降之子。”

“切,还以为你是个稳重之人,没想到也这么轻浮。”

“你与我相识不到半日,你怎么知晓我的为人?”

“我猜的。”

“猜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一种想法,特别是你这种才和我相处了半日不到的猜,毫无根据,毫无意义。”

秦英兰轻轻一叹:“其余三人都不选你,我还以为你最差劲儿,没想到你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狄云枫摆了摆手道:“有大智慧的人不会替人卖命。”

“哦?你不是来替阳门卖命,你的目的又是什么?”秦英兰狡黠地望着狄云枫。

好聪明的女人!

狄云枫目光暂避,捧着酒坛往一旁挪了挪,这女人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秦英兰却大笑道:“哈哈,果真是个有趣的人。罢了,不与你打趣,咱们还是来讨论讨论接下来的计划,你别忘记咱们已经深入险地了。”

狄云枫道:“我不过是个辅助之人,决策权在你,一切悉听尊便。”

“好,那我便说说我的看法,”秦英兰顿了顿才讲道:“南边有三个村子,我们所在红燕村,再往上走则是白石村,最后则是南阳村,其中南阳村最大,起码两百户人家,白石村最小,十几户小口,所以说我们主要的经历还是放在南阳村。至于救人,实在是一件渺茫的事情,我方才有在红燕村里寻过几乎人家,里头都空荡荡的,连死亡的痕迹都未留下。”

狄云枫抿了抿嘴,自行分析道:“据我所知,在沿海地区人若无故横死,不得留在家中,必须安置祠堂请和尚超度法事,所以——”

“和尚?超度法事?”秦英兰一头雾水地望着狄云枫。

狄云枫挑了挑眉,才想起此处是异国他乡,似乎还真没在真武大帝上见过剃头的和尚。便赶忙改口道:“呃,以前我一个朋友和我说的,他家就住在海边……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事明日我们可以去村里的祠堂看一看。”

秦英兰边凑近狄云枫脸庞边狐疑道:“狄少侠如此冷静的一个人怎会经一个莫名的问题焦得慌慌张张?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秦女侠若是非要逼问,我看我还是去外头淋雨得好……”狄云枫的欲起身,秦英兰“噗呲”一笑将他喊住:“狄少侠真是个可爱的人——好吧,明日就依你

江湖·春秋 第四十一章 瘟疫之源 (三)

当地的风俗果然和人间一样,不仅祠堂要修在北边,还得用青石板铺地,白灰刷墙,祭司只能烧黄纸点白烛。祠堂一般设有两个堂口,一是专门用来停放尸体的善堂,另外则是用来供奉先祖的香堂。

香堂在左,守堂人在右,而摆在最正气也是最大的地段儿便是善堂的位置所在。

狄云枫入堂前早已用神识将这里边的情况大致扫了一遍,里头没有活物。

神识只能洞察世间有灵力流动之物,并没有透视穿墙的本领,否则……狄云枫瞥了一眼身旁的秦英兰,否则这些姑娘岂不是穿再多都一丝不挂了?

“狄少侠,你是不是在动什么歪脑子。?”秦英兰凝眉,被狄云枫这赤裸裸的眼神瞧得十分不自在。

女人的感觉往往比神识还要准确。

狄云枫赶忙收回目光,干咳了两声率先走进祠堂内,并道:“晨曦破晓,可以进去了。”

秦英兰赶紧随上却问:“为何天亮了才能进这种地方?”

狄云枫道:“因为这里头都放着横死之人,半夜三更后至鸡鸣破晓前阴气最重,天亮之后阳气大过阴气,方可进去。”

“那如果在子夜是来这种地方会怎么样?会不会撞见……鬼?”秦英兰似乎对神鬼之流十分敏感,才踏进祠堂她便浑身打了个冷颤。

狄云枫道:“鬼么?我长这么大,睡过不知多少乱葬岗,除了偶尔阴风鬼火外,还真少见到过。不过常年来这种阴气逼人的地方,会折寿的。”

秦英兰下意识地躲在狄云枫身后,继续追问道:“乱葬岗是什么?也是你老家那边的习俗么?”

狄云枫挑了挑眉,难道真武国就没有乱葬岗?他道:“乱葬岗,顾名思义乱葬的坟岗,譬如这些横死的村民,若是无人领取送终,要么一把火烧了,要么就丢入乱葬岗刨个坑埋了。当然,若是寻常百姓,平时心善,死后就会有善堂接纳,添一口木棺入土为安。乱葬岗里头大多数都葬得那些犯法被砍头的死刑犯。”

“你们老家到底在哪儿……为何犯了死罪却是用砍头的?”秦英兰不解道。

狄云枫纳闷道:“怎么?难道你们这儿犯了死罪不砍头的么?”

秦英兰道:“我们这儿倘若修为达到天脉之后,只要头不被破坏都能缓慢生长回来,所以法律不让砍头,死刑犯都是挫骨扬灰的。”

“挫骨扬灰……”狄云枫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真武国的律法是相当之严厉啊。

“狄少侠,你再给我讲讲你们老家的奇闻异事,我听得好欢喜!”秦英兰兴奋道。狄云枫却轻叹:“秦女侠难道我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了?喏,善堂就在前头,我们该进去看看。”

村子再穷也会将善堂修得最大最好,毕竟先祖为敬,死者为尊,这点儿倒和人间大致相同。

善堂就在前头不远,还未临近便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味,里头必定是有尸体的,且还不少。

“算了吧,我看我们还是别进去了,里头必然一片狼藉。”秦英兰捂着口鼻,厌恶道。

“既然来都来了,再怎么也要进去看看不是么?”狄云枫朝善堂走去,这里头没活物就不回有危险。

秦英兰抱肩留在原地,厌恶道:“这里头太臭了,进去一遭要被染上一身臭气,我可不去。”

“那你就在外头等着,若是有事就大声喊我。”狄云枫嘱咐道。

“是你在里头小心些,若有事就大声喊我才对。”秦英兰反驳道。

“没差!”狄云枫说着,一脚将善堂们踹开,一股如死鱼腐烂般的滔天恶气扑面而来,熏得人眼睛水儿直流,他憋着气在门口停了一小会儿,待里头通了风才皱眉走了进去。

善堂里没几口棺材,多是用白布裹尸整齐地排放在地面,数点一番有六十三具尸体。狄云枫抽出蝴蝶.刀,随意找了具尸体拨开白布,漏出那如咸鱼般干瘪的躯体,他又用刀拨开尸体肚膛,一股粘稠如的油膏般的腥秽从刀口溢出,他迟疑了片刻,蹲下身子忍着恶臭竟只手伸入尸体胸膛,在用力一扯“哗啦啦……”一股溜儿地将五脏六腑都被拽了出来……

“狄云枫,你在干什么?……呕!”秦英兰才进门便瞧见这般污秽的场景,禁不住在门口大肆干呕起来。

“这些尸体的内脏都连到一块儿去了。”狄云枫道。为考证,他又连续扒开三具尸体,掏出的内脏皆为漆黑粘稠且一体相连。他这才甩了甩手上的腥秽道:“我先前在玄海行船时,每至日落后都会有海兽自主跳上我的船,划开它们的肚膛,其内脏也如这些尸体般相连粘稠,就连臭味也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是被海兽所感染的?”秦英兰忍着呕意上前问道。

狄云枫又用刀随意割开一具尸体的喉咙,可见喉咙的软骨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类腥红色的气鼓鼓的东西,像是鱼鳃?

狄云枫又分析:“据这几年辞海鱼类消减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大海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污染。”

“白沙镇,三角村皆是沿海地区,他们哪儿的渔业也不景气,那为何只有北滩村名遭受瘟疫?”秦英兰问道。

狄云枫道:“也许是有什么污秽的东西跑上了北滩,从而导致瘟疫爆发。若真是应了我的猜测,那东西应该就是白堂主口中所说的瘟疫之源。”

秦英兰惊慌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去禀告大师兄,以我等的能力又怎对付得了那些瘟疫之源?”

“不急不急,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是否真正存在瘟疫之源还待考察,也许我们可以直奔南阳村看一看,那里的灾祸最大,应该还有人活着,而只要有人活着,瘟疫之源应该也会逗留。”狄云枫说完便又挑了一具完整的尸体,抗在肩上走出善堂。

秦英兰惊呼:“你扛着这污秽东西作甚?他可是受瘟疫的尸体!”

“你放心好了,这瘟疫不会通过死尸传播的。”走出善堂后,狄云枫又从香堂找来了些灯油,尽洒在的善堂门窗,最后一把火将整善堂化为灰烬。

尘归尘,土归土。既然无法入土为安,那便火葬升天!

……

……

“狄云枫,我们不是要去南阳村么?你怎么往北方走?”秦英兰跟在后头又不敢靠近狄云枫,她捂着口鼻厌恶道:“还有,你扛着这恶臭之物到底要做什么?”

狄云枫概不多说,只回忆道:“我记得来时经过一个水塘,就离红燕村不远,你在忍忍,我们就快到了。”

“你去水塘做什么?”秦英兰不解道。

“如果我猜的没错,把这些感染瘟疫的尸体放进水里,它们应该能活过来。”狄云枫言语中有七八分自信,秦英兰却仿佛听到个惊世骇俗的大笑话,她哭笑不得道:“你脑子没糊涂吧?它们都死得发烂了怎么还可能活过来?”

狄云枫沉默了片刻,才道:“可是他们长了腮,也许会变成鱼。”

江湖·春秋 第四十二章 瘟疫之源(四)

很快,二人便随记忆来到水塘前,狄云枫拨去裹尸布并将尸体抛入塘中,尸体落入水,沉寂了片刻便又浮出水面,丝毫也没有要活过来的迹象。

观其结果,秦英兰细声取笑道:“事实证明,人就是人,鱼就是鱼,人绝不可能会——”还未等她说完狄云枫突然嘘声道:“嘘……别说话话,快看!”

“咕噜咕噜……”见尸体旁正不断地鼓动着气泡,尸体的双臂亦如鱼鳍般细微地刨动着,双脚并拢作鱼尾状左右摇摆,由缓至快,泛起一阵阵水花儿——最后!尸体竟一头栽进水中消失不见!

秦英兰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怎么可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石头都能成精,鱼化人形又有个奇怪?

“看来我猜测得一点儿也没错,这并非是一种瘟疫,而是一种能改变人体构造的寄生虫,它们将人体当做宿主。”

狄云枫拾起一块石子随手丢进池塘中,除“扑通”声后的点点涟漪,池塘再不见其他动静。

“是有人故意种下的么?”秦英兰问道。

狄云枫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寄生虫将宿主的器官变得和鱼一样,鱼若是离开水只会枯竭而亡,故这些受感染的村民会散发出和死鱼一样的臭味。种下这种寄生虫,毫无意义。”

“那这些村民在水中活过来,是算鱼还是算人?”

“半鱼半人。”

“它们会不会很危险?”

“方才我用石子故意激水,那潜水的鱼人却没有动静,现在再试试看这个。”

“哪个?”

亲英兰才刚问出声,狄云枫一把拽过她玉手,张嘴在其手指上咬破一道小口,再用力地挤出一滴血滴入池塘内——血滴甚至还未滴入水塘尸鱼便寻着血腥味儿钻出水面!

它张着大口,牙齿生的如锯齿般尖锐锋利。秦英兰惊呼正欲拔刀痛宰,却听“呛!”的一声,狄云枫快她一步出刀!刀光一闪,尸鱼被一分为削断在空中!

秦英兰惊魂未定,直顾喘着粗气,狄云枫则悉心地撕下她身上一溜儿纱布,边替她包扎伤口边道:“这些东西对血十分铭感,我若猜得不错,‘瘟疫之源’会被引上北滩也是出于血腥的味道。”

“我才不管它凶不凶猛,倒是你,为何刚刚要咬破我的手指!”秦英兰抽回玉手,睁大眼睛要向狄云枫讨个说法!

女人若是执拗起一件事,就算马上世界末日了她也不会去在乎。

狄云枫伸出他满是刀茧的双手,苦涩道:“我手上全是老茧,咬不开。”

“那你为何不用刀割开?”秦英兰不饶道。

“我刀上涂了毒的。”

“那你也可以向我借刀,我身上七八把小刀,吹毛断发。”

“我血里有毒,它不会上钩的。”

“你血有毒,那你口水也有毒,你咬破我的手指,我岂非也中了毒?”

“……”

“你分明就是怕疼!”

“……”

“你真不是个男人!”

“……”

……

昨日狂风暴雨,今日阳光明媚,大雨洗涤过的北滩变得焕然一新。

南阳村有自己的码头也有自己的集市,就连入村的道路也是用碎花石打平的,它是北滩以南最繁华的村镇,闻说瀛洲一半的水产都出自于这里,渔业十分发达。

当然,这一切的美好都是说的以往。

狄云枫与秦英兰抵达南阳渡口时已过晌午。渡口码头上尽是归港的渔船,这些年渔业不景气,渔船也慢慢淡出了用途。

“狄云枫,你再给我讲讲那画皮的故事呗……”秦英兰拗着狄云枫道。

“还讲?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狄云枫抚着自己干瘪的肚子,若是不用灵力填肚饿,他就得和凡人一样饿肚子。

秦英兰疑惑道:“你什么修为?竟才一两天就饿肚子了?”

修为?修仙有分金丹元神,修武划分等级也不奇怪。不过这种东西应该是常识,魏将军送的那本古籍上也没有介绍。他随口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夜美人今夜睡!咱们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俗人哪儿去在乎那些?”

秦英兰稍稍一惊,断然不信道:“难道江湖人士就不注重修为的么?那你们怎知晓敌我差距?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真怀疑你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狄云枫撇了撇嘴,巧言道:“我与你的修为大致差不多,甚至还可能比你高一些。”

秦英兰当即反驳:“不可能!你这么容易肚子饿,怎么可能与我人脉的修为旗鼓相当?”她顿了顿,又道:“人脉一品方可一月不食,人脉二品可三月不食,若到了人脉三品,一年不吃喝也不会有事!”

狄云枫暗道,原来这就是武修研习的生理周期,果然和修仙有所不同。修仙管这叫做辟谷,完全以灵力填充饥饿,再加上修仙之人修身养性,一般灵力不枯萎永远不吃喝都行。

他便问:“那秦女侠修为如何?”

秦英兰傲然道:“我已修到人脉一品圆满,若此次任务完成,回去领奖一瓶筋骨丹,可立马直上二品!”

狄云枫眼睛一转,抱拳谦虚道:“那在下的确要比秦女侠高那么一点点,在下恰好前几日刚刚冲破人脉二品!”

“不可能!你无门无派,又没有丹药丹药辅助,凭自己的悟性怎可能这么年轻就冲破人脉二品!”秦英兰的好强性子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一把握住背上的刀,冲着狄云枫叫嚣道:“谁知道你的修为真假,不如我们两来切磋切磋如何?”

“呃……这……”狄云枫犹豫不定,说实在他还真不一定是这娘们儿的对手。

“怎么?不敢接招了?我便看你是吹牛!”秦英兰轻哼道。

“不是……只是这几日我……我——”

“呼咻!”凭空飞来一只箭羽直射秦英兰!

“小心!”狄云枫惊呼,当即搡开秦英兰,那一箭就从秦英兰青丝间呼啸而过!

狄云枫正要散开神识探明敌人方位,下一刻却又见三只箭羽袭面而来!

“呛!”秦英兰猛然出刀,看准飞羽线路一刀刃断!她急忙道:“快走,我们中埋伏了!”

“先去渔船上暂避!”狄云枫先将秦英兰甩上就近渔船,自己又挡下几只飞箭,随后一踏马背跟了上去。

江湖·春秋 第四十三章 瘟疫之源(五)

连弩瞬发百只飞箭,铺天盖地砸向刚上渔船的狄云枫与秦英兰。

“你躲进船舱去,莫躲进船屋!” 狄云枫边挡着飞箭边护送秦英兰退至舱口。

秦英兰哪儿肯独自避难?她挥刀上前欲与狄云枫并肩作战,但狄云枫却一把将其搡进船舱,以独自一刀抵御着漫天袭来的箭羽!“你疯了,快下来!”秦英兰在船舱内呼喊着,但话音才落狄云枫竟将舱门重重掩上!

狄云枫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风”符咒,一把掐碎,大风骤起,风云变色,卷浪千层形如一道水墙将箭雨一口吞没!他赶忙散开神识一探究竟——神识中间码头以左,一冲天灯塔中潜藏了三十余箭士!

是人!是活人!

“狄云枫,你——”秦英兰一刀劈开舱门,瞪着美目气冲冲地便要问罪,狄云枫却则扯着嗓子呐喊道:“诸位老乡,我们是阳门弟子!”他这一嗓子可透遍整道港湾,那群人一定听得见,但回应他的却又是几弩飞箭。

秦英兰大惊,拽住狄云枫的脚便将他脱下船舱,呵斥道:“你呈什么能?你不要命了?!”

“唰唰唰……”箭雨将船舱都给射成了马蜂窝,若是射在人身上,再是精钢铁骨也得给射个大窟窿!

“这些人是听不懂话怎的?”狄云枫愤恨道。

秦英兰先以真气结界,将狄云枫与自己呵护其中,为保险起见又连退至角落。待箭雨收了些她才冲着狄云枫斥责道:“我真怀疑你是如何活至今日的,这些大村子里都有自己护村民兵,各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就算我等名门子弟去了也得按规矩打声招呼,哪儿像你这样喊两嗓子就完事儿的?”

狄云枫沉默无言,心里暗暗记下这一规矩。秦英兰以为他羞愧得无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再多摆脸色,毕竟狄云枫也曾救过自己,便轻叹道:“罢了,说你脑子聪明却往往不通事理,你且等着,我用我阳门的法子去通晓他们。”说完,她从怀里取出一只纸鸢,摸索着打开船舱,探手放出纸鸢。

纸鸢遇空振翅,悠悠寻着灯塔飞去。

不一会儿,弩箭消失之淡然。

秦英兰这才安心地拉着狄云枫走出船舱,当他们才上甲板,码头上已站着七八个身背弩箭的精壮汉,站在最前头的汉子更有青龙纹臂,身材魁梧高大,如鹰的眼睛,狮鼻方口!

“狄云枫,待会儿见着那男人说话客气点儿,此人修为起码在人脉三品,该是这些民兵的队长了。”秦英兰扯着狄云枫轻声道。

狄云枫对那汉子打量一番,瞧其表情似乎并不欢迎他这两个外来者,便沉稳一声“嗯”算是应了话。

“二位都是阳门弟子?”汉子向前三步,算是相迎,说起阳门他言语中是带有尊敬的。但说完“阳门弟子”四字后表情十分坚硬,而在打量完狄云枫与秦英兰的修为后便沉下了脸色。

“在下秦英兰,师傅为南桥苑洪秀珍,”秦英兰先自报家门,再拉过狄云枫又介绍道:“这位叫狄云枫,是此次特意请来的江湖帮手,最后还从腰间取下一块青色“阳”字令牌递给那汉子道:“这是阳门认证的令牌,首领可查。”

首领瞥了一眼令牌,却未接过令牌,只是问道:“阳门就来了你们两位?”

秦英兰也看出了首领的顾忌心思,便道:“阳门来了六位弟子,由景堂堂主白秀安领队,本以下山历练为目的,谁知深入险地后才知晓事态严重,白堂主昨日一早便传信阳门,五日之内阳门即会出动高层前来应援,我们的任务只是来各村调查并收集情报,以好制做应对事态的方针。”

一席话既消去了汉子心中的顾虑又体现了自身行动必不可少的价值,秦英兰的口才着实让人佩服。汉子也点了点头,招呼着:“二位请随我来吧,”便自顾转身离去,边走还边对南阳村的情况粗略地介绍了一番。

汉子唤作张雄,乃南阳村护卫队首领,周围几个小村子瘟疫事变后他不乏先见之明,深感大事不妙,便组织护卫队欲将村民疏散。可人意始终不如意,村民未感大难领头死活都不肯搬走。

瘟疫蔓延的速度很快,从三月初发现第一例瘟疫患者再到六月中旬,仅仅三月不到,整个北滩皆陷之其中!南阳村民这才晓得大水淹颈,极度恐慌之下村子里发生了暴动,张雄为了不让瘟疫继续蔓延,便在村口码头设下关卡,不放一人出村!

灯塔内有三十七名民兵以及二十来位村民,村民乃第一批撤出小镇的村民,大多数为民兵的家属,他们精神涣散,活着却像是死了。阳门弟子的到来多少给了他们些希望,纷纷凑上来问外头的情况如何了。秦英兰只能巧言回答:“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控中……”

这时,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递过来两个干瘪的粉面粑粑,叹道:“两位侠客别嫌弃,我们也没有别的食物招待二位了……”

狄云枫饿了,两个粑粑都接过,不客气地啃食着,秦英兰则观周身惨状,叹之又叹,她不禁问张雄:“张首领,全村子五六百人,就只幸存你们了么?你可有再进村子搜寻过?”

张雄面色凝重,眉宇间道不尽的悲哀之色,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每隔半月都会组织民兵进村搜查一次,但每次进村走不到两里路都被无奈逼回。民兵队本有七十余位弟兄,现在只剩三十七人,那四十几人便是死在了搜寻中,”说到这儿,他偏头瞧着秦英兰,郑重劝道:“先前秦女侠说要来探查南阳村的情况,我并不主张,但也不会去阻挠,不过我要告诉你,现在南阳村里有怪物。”

“怪物!”秦英兰惊呼,狄云枫也皱起眉头,问道:“怎样的怪物?”

张雄形容道:“形如人鱼,高不过三尺,行动十分敏捷,口头还能喷出致命的毒物,凡是吸食者便会感染瘟疫!”

秦英兰敬佩地瞧向狄云枫,沉声道:“你猜得果然没错,瘟疫之源就藏在南阳村里。”

狄云枫点了点头,又问张雄:“据张首领几次勘察的经验,那怪物的数量有如何?”

张雄回忆道:“我们进村勘察过三次,每一次数量都在增加。且还不止一类,有的甚至已达到妖兽阶段,一阶我曾见过一两回,二阶不确定却也不肯定没有,”说到这儿,他无奈一叹:“以二位的修为即便能进南阳村也走不长久,所以我奉劝二位就此作罢,待阳门高层到来后再做定夺。”

秦英兰绣眉微蹙,稍有片刻思绪后拉着狄云枫往塔顶上走去,边问道:“狄云枫,你怎么看?”

狄云枫正干啃着粑粑,一脸无畏道:“你怎么看,我就怎么干,我听你的。”

秦英兰踌躇不安道:“一阶妖兽来个十只八只的也不在话下,怕就怕在有二阶妖兽存在。二阶妖兽无论手段,妖术,乃至心智都大幅度提升,若真遇上了,以我二人合力也只能对付个勉强。”

秦英兰越说越担忧,不由轻咬柔唇,终于肯露出那一丝柔弱的女儿态。

一身英气的姑娘若变得柔情似水,反差之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见狄云枫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掐着他的手臂急切道:“哎呀,你快出个招儿啊,大师兄请你来又不是让你做打手的,你的江湖经验呢?生死之事哪儿能勉强!”

狄云枫叫秦英兰掐得龇牙咧嘴,真武国女人的力道可真不容小觑!他苦涩地拍开秦英兰,抿嘴分析道:“既然来都来了,也无空手而归之理,想要全面调查南阳村不太现实,不如就近瞧瞧,捕上一只会喷毒物的‘瘟疫之源’拿回去交差,这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没准儿白堂主还多赏我几百两银子嘞。”

“哼!江湖人果真改不了贪财的本质!”

狄云枫耸了耸肩道:“我贪财,也不偷不抢不骗,况且这钱是我拿命换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觉得你们该尊重我们这些江湖人,而不是刻意看低我们。”

不知不觉,二人已爬上塔顶,这座灯塔从渔业不兴那日开始便失去了光明,独留一口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钟。

秋日暖阳,海风送波澜,潮浪漫沙滩,偶尔鸥鸟点缀下一抹忧郁的白,除了这些固景外就再也找不出其他装饰这天地的东西了。

秦英兰静静地倚在墙沿,望着远方屋舍俨然的南阳村,思绪万千。狄云枫就站在他身后不远,若他有着李世仁风流不羁的性格,应该走上去从身后搂住这女子的细腰,在其耳边说一些情话,她若是脸红了,那她八成就是你的了。

狄云枫并不风流,即使可以学,风流并不难学。

秦英兰悠悠女儿心,浅浅一叹:“若是南阳村会出现妖兽,师兄弟们也难免会碰上。我们还好,幸遇有先见之明的张首领,若是他们不好,误入了怪物险地,我真怕他们会出个意外……”

再有英气的女人都是感性的,表面冷漠坚强的女人其实心思最琉璃。

江湖·春秋 第四十四章 瘟疫之源(六)

狄云枫背靠着墙沿,一笑淡然道:“生死不过一条命,阎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天。”

“阎王是什么?”秦英兰好奇道。

狄云枫道:“我们老家那边的神话故事里的人物,是掌管人生死的人物,闻说他手头有一本册子名叫‘生死簿’人们生辰与死期都在这册簿子上记载着,死后的人就会在册子上除名。”

“世上还有人能左右他人的生死?!”秦英兰震惊道。

狄云枫浅声一笑:“我都说了那是神话里的人物,不过这世上很多人都想成为神话里的人物,从而主宰别人的生死,于是他们开始修仙,修武,修妖,修鬼……”说到这儿,他又瞧着秦英兰道:“当然,对于你来说,修行是为了报仇。”

秦英兰回首时眼中已闪烁着敬畏的光芒,她瞧着狄云枫,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狄云枫则又道:“当然光让自己变强还远远不够,你还得学会利用慧眼看世界,学会拿捏自身的情感,磨练明辨是非的能力,锻炼生存下去意志,”他边说着边往塔下走去,待走至梯口却又补充道:“我说的这一席话不过是我老家那边儿的生存经验,若不受用,一笑了之便是。”

秦英兰若觉得此话是耳旁风也不会愣得出神,她赶忙追上狄云枫,征求道:“狄云枫,如果你有时间,能带我去你老家那边看一看吗?”

狄云枫顿下脚步,忽而一种难以理解的情愫涌入脑海中:为何自己费尽心思来到真武国,而真武国度的人却向往凡间的生活?仅仅是因为兴趣么?

他点了点头,承诺道:“好,有空就带你去看一看所谓的正道沧桑。”

“嘻嘻……”秦英兰咧嘴一笑,小嘴弯成了月牙。她从高冷转变至柔情,再到此时露出童真。

一个女人若不喜欢你她总会很高冷,而当她开始喜欢你之时则会为你变得柔情似水,当她完完全全爱上你之时,她便会像个小女孩子一般在你肩膀上哭泣,在你怀中撒娇。

有的男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让女人转变这三种态度,可狄云枫却只用了两日,他若是个风流的男人,应当会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身。

午时三刻,是阳气最浓郁之时,在人间问斩死刑犯便要借此时煞气,狄云枫将背上的蝴蝶.刀改作手持,与秦英兰一同站在村口前,为的就是借极盛阳气,触个彩头,他们下决定,不论村里有多危险还得进去闯一闯。

而正当二人欲进村之时,一声“且慢”喊住了他们。

张雄手持一柄大关刀从后头赶来,意气风发:“我也随你们一起去!”

秦英兰瞧了一眼狄云枫,狄云枫点了点头:“张首领肯来自然最好,出发吧。”

狄云枫在前头引路,秦英兰在左,张雄在右,三人以三角阵型向前推进,一路畅通无阻,近一个时辰也并未发现一丝动静。

安静得有些奇怪了。

张雄抬头望了望天色,疑惑道:“狄少侠,你先前可曾到过南阳村来?若不然你怎会对南阳村的各村道,邑店这般熟悉?”

狄云枫挑了挑眉收回神识,整座南阳村尽在其掌握中,还怕迷路不成?神识中村里幸存者有三十七人,奇怪的是却并非发现海兽的踪迹,难不成这些海兽都有隐匿生机的法子?亦或者说它们本就是死物?

秦英兰也质问道:“狄云枫,你究竟会不会带路?走了半天连丝妖气也未闻见。”

这声问候恰好解了狄云枫的难言之隐,他故作无奈,叹道:“进屋搜寻太危险,在街上瞎转便显得漫无目的,我也没办法,谁叫此地步步惊心?”说着,他又将看向张雄,深意问道:“按理说南阳村的路该张首领来引,可张首领至进村开始便一言不发,仍由在下带路瞎转,是有何目的呢?”

张雄皱眉,言语隐隐含怒:“什么叫做‘有何目的’!你们要察我便亲自陪你们来察!难不成还认为我张雄会坑害你们么?!”

狄云枫则冷声道:“我们不仅要来察,还要来捕捉瘟疫之源!张首领可还愿意陪?”

“你们疯了!”张雄呵斥道!

狄云枫冷哼道:“我们若不疯,这瘟疫就无法休止,张首领若不愿分享情报那我也不强求,毕竟这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说完他便拉着秦英兰离去。

张雄咬着牙口,赶忙唤一声:“且慢!”并闪身将二位拦下拱手赔礼道:“我本以为二位执意探察村子是为了完成任务好回去交差,却没想到二位竟有如此大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对不住!”

“张首领言重了,”秦英兰赶忙把张雄扶起,又轻叹道:“可四周的情况张首领也瞧见,瘟疫横生,百姓流离失所,不仅仅是南阳村,甚至整个北滩都已沦陷为死地,若是在由瘟疫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张雄深吸一口气,望着日渐西斜的太阳,缓缓道:“每当夜幕降临,明月当空之时,那些海兽便会出来搜捕幸存的村民,越往南走,海兽的数量便会越多,等阶也会越来越高……”

“南方?”狄云枫顺势一望,夕阳之下正有一处八层高的楼阁矗立于村子中央,它与灯塔比肩傲视着整片北滩。近日正值八月中秋前后,月亮又大又圆,月之精华必然浓郁至极,海兽通灵性,一定会站在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吸收日月精气……

“狄云枫,听张首领说怪物只有明月当空时才会尽数出动,可黑夜容易混淆视听,对我们的行动也有一定限制,你怎么看?”秦英兰斜着俏脸儿,一言一行无不对狄云枫产生依赖。

“怎么?秦女侠怕了?”狄云枫眯了眯眼睛道。

秦英兰挺起那对比馒头大不了多少的胸脯,自豪道:“你可把我乐到了,本女侠怎么怕这些龌蹉的东西?”

“那便留下,静静等待入夜升明月。”狄云枫又瞥了一眼身旁犹豫不觉得张雄,轻声道:“张首领,不强求。”

张雄却羞愧道:“狄少侠,秦女侠,并非我张雄贪生怕死,只是钟楼里还有一帮兄弟,我——”狄云枫还未等他说完,便轻吐“责任”二字将其打断,不错,每个人的责任不同,若凭道义强行相谋一路,绝非明智之举。

张雄拱手作揖,道一句“二位保重”便提刀追逐夕阳离去。

……

……

涨潮了,起风了,天就要黑了。

狄云枫又散开神识,这一次除感知活人外,一些从黑暗中复苏的东西也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且那些东西正在不断地朝着村中央的八角高楼聚拢而去。

“狄云枫,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秦英兰见狄云锋眸中变光,用手在狄云枫眼前晃了几下道。

狄云枫则抬起手,遥指村中八角楼,只道:“你看。”

八角楼下众妖夜行,夕阳的余晖每收一点儿,它们便踩着夜的影子往楼上攀爬一些……

秦英兰一瞧此景,惊得合不拢嘴,赶忙扯着狄云枫去追寻夕阳的脚步,并焦急:“光我看有什么用,夕阳的余晖就快要消失了,你怎么看?你怎么应对?”

“光明已到了它退却的时候,夜至,我们跑不掉的。”狄云枫反将秦英兰拽住,一记踏空跃至屋顶,匍匐隐匿下并嘘声道:“小心,它们要出来了。”

秦英兰乖巧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睁得齐大!

黑暗带走最后一丝余晖,明月上星空,圆如银盘亮如火,日落之精华,月升之精气,浩瀚星河之魄力,三者同天而盛,怎不叫妖陶醉?

“沙沙沙……”一头头半人高的海兽从各大屋舍中钻出,身上湿漉漉,身体臭烘烘,霎时间一股子鱼腥味儿熏得人直顾作呕。

狄云枫捏着自己的鼻子,这股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尤其是在四脚蛇所居的地下溶洞内,闻上一丝儿气息胃里便翻江倒海般难受。

“你怎么了?”秦英兰细声问道。

“我闻不惯这味道。”

狄云枫憋得脸色铁青,心头慌慌。这时,一个小香囊塞到他鼻息前,此香绝然,天下独一无二,并不是那种浓郁的香,是清新的,是独特的,能迫使鼻子也挑剔的!

秦英兰扬起下巴,柔唇似抹了油膏,亮过三分月色,她轻声道:“女儿家的香囊可从不外借的,等这罡腥味儿过去后就得还给我。”

狄云枫只露一抹微笑,下一刻又将香囊塞回秦英兰手里,简单明了道:“收好,行动了,抓单!”

海兽从四面八方,依次顺序地朝着八角楼爬去,像是一个个被洗脑的信徒,痴迷,任人宰割!

狄云枫看准一只落单海兽,从腰间取下一柄飞刀,运足力道脱手而出!刀很快便将那落单的海兽钉死在地上,狄云枫又等到其余海兽走远才随秦英兰翻下屋檐去。

不走近瞧还无法发现,这海兽竟生了一张人的面孔!眼睛鼻子嘴巴……人脸上的五官它尽有!狄云枫紧着眉头,一种不祥萦绕心头,秦英兰却忽然惊呼道:“狄云枫你快瞧,它的眼睛竟在晃动!”

海兽的眼睛只有两颗血淋淋眼球,与其说它在晃动,不如说它正在打量着狄云枫与秦英兰,可飞刀的的确确已将它钉死在地上……“叽叽叽!”海兽竟张嘴发出三生厉笑,瞬时让人汗毛竖起,随后其光滑的肉体不断膨胀,一道道乌黑色污水从其表皮溢出,恶臭滔天!

“快散开,它要爆!”

江湖·春秋 第四十五章 瘟疫之源(七)

“轰隆!”一声脆响,像是压榨爆米花儿的声音,只可惜老机器爆出的是米花儿,它爆出的则是一块块令人作呕的烂肉腐水。

秦英兰将狄云枫护在身后,自己则化出一道气罩抵挡污秽扩散,她又惊又不甘,刚要到手的目标就这么消亡,再得花费精力去重新捕捉,谈何容易?

“暂避片刻,这怪物体内的黑血便是引发瘟疫的病因,小心莫要吸食了!”狄云枫暗使灵力唤来一阵轻风,风很快便将弥漫的血雾吹散,可当血雾消逝后,四下又传来连绵不绝的“沙沙沙……”声响!

乍得一看,竟是一头头折返而来的海兽!

秦英兰脸色铁青,头一次面对妖兽便是如此多的数量,她握刀都有些发颤。狄云枫则冷静地拔出蝴蝶.刀,边护着秦英兰后退边用神识寻找着离去的路。

“狄云枫,怎……怎么办?”秦英兰颤声道。

狄云枫道:“若不幸陷入重围,当先使自己冷静,再以最快的时间寻找脱身的出口,若出口被堵死便寻找突破口,最脆弱同时也是最有把握突破的突破口!”他忽而露出一抹笑,低头问秦英兰道:“现在出口已叫海兽堵死行不通,你尝试着找找突破口在哪儿?”

“我找不着!别浪费时间了!你自己找!”秦英兰急得眼角已有了泪花儿,她本以为自己是个杀伐果敢之人,可一旦遇见真正的杀戮,却连刀都提不稳!

狄云枫轻叹一声,举着蝴蝶。刀指向东西南三方道:“寻找最佳突破口,首先要快速分析局势,我所指着的东西南三方想皆有绿眼海兽,数品阶妖兽,而北方则不见品阶妖兽,故突破口就在北方!”说完他挥刀斩出一道气流,霎时间北方众兽皆被一分为二!

刀斩兽身所引爆的血气让其余海兽热血沸腾,皆拼命贪婪地涌向两个大活人!

秦英兰咬紧牙关,运用所习的“闪刀”之术瞬息便将退北的道路清扫,手中刀砍在兽身上,那种撕裂和嗜血感让她越杀越有感觉,渐渐她就已适应屠杀的快感!

从茹毛饮血的时代.开始,杀戮乃人之本性。

狄云枫深怕秦英兰杀气攻心,拽过她便往北方一处小土丘退去,边道:“若遇敌众我寡之时,不要一味抵抗,双拳难敌四手你该懂得。若被人咬住不放,首要任务便是占据制高点,以易守难攻的地势与敌人周旋!”

海兽依靠身体爬行本就十分吃力,一旦遇见陡坡速度则更缓,狄云枫与秦英兰背靠背,各以刀斩阻挡攀爬的海兽,但海兽数量庞大,没一会儿它们的尸体已堆积有半山高,其余海兽借助“尸梯”攀爬得更加疯狂,一时间二人已有了应付不暇之势。

“狄云枫,现在我们真的已是孤立无援,又该怎么办?”秦英兰万般焦急道。

狄云枫则绕过山头,以一人之力边替秦英兰分担杀戮,边道:“谁说我们孤立无援?白堂主临走时不是给了你一口哨子么?”

秦英兰眼前一亮:“咦!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一杀手锏!”她赶忙从腰间扯下口哨,憋足劲儿含在口头张吹——“咕咕咕!”哨声尖锐得刺破整个黑夜!

下一刻,大风起兮云飞扬,一展雄翅下青天!大鹏鸟俯冲直下,振翅而来的飓风将不少枯树房屋连根拔起!

“狄云枫,我们该走了!”秦英兰欣喜呼喊着一跃上鹏背。

海兽见猎物要逃,愈加疯狂地涌入山丘,狄云枫四面迎敌陷入被动,他喊道:“秦女侠你先走,我自己再找机会脱身!”

“你说什么傻话?要走一起走!”秦英兰惊呼,但就在这时,一阵似暴雨梨花的弩箭从远处呼啸而来!

“狄少侠,秦女侠,我们来帮你们了!”张雄带着三十余位民兵及时赶到,他们的攻击吸引并转移大批海兽的进攻,弩箭也延缓了海兽攀爬的速度!

狄云枫终于能喘下一口气,他蓄起全身内力瞬然一斩,一刀便将整个山坡削去大半!山石滚落的刹那他腾空而起,秦英兰也伸出手欲将他拽上,可就在二人双手仅差一寸之时——“唰!”的一声,一根“肉鞭”勒住狄云枫的腰,凭然将其拽下空中!

“狄云枫!”秦英兰嘶声惊喊,一种内心空空的失去感麻痹全身!

狄云枫也瞠目地望着秦英兰,形势来得太突然,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落入海兽堆中,接着一股极为浓郁的紫色毒气骤然迸发,仅一瞬之间整片区域似入幻境般,既神秘又致命!

“秦女侠快走!那是瘟疫毒气!”远方张雄呼边呼喊提醒着,边带着民兵赶忙往后撤。

秦英兰半咬柔唇半泣泪,没犹豫片刻,她心中一横,握紧手里的刀:“狄云枫我来救你了!”她欲往矣,但大鹏鸟却身子一抖将其摊至背中央,随即重翅一展,风起间已出现在天边的那头。

“狄云枫!”秦英兰凄厉的呐喊荡漾在夜空……

……

……

紫色浓雾中亮着一双淡红色的眸子,它似如王者般,前进时众海兽都要为其让道。它低鸣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将雾气尽数吞进肚中,待雾境消失后,明亮的月光重归大地——月光下,有八尺高怪物,人身立足,一只手长一只手短,头似鱼,双眼呈淡红色,鼻子仅有两个孔,嘴无唇,獠牙清晰可见。

这就是一个未进化完全的丑八怪!

丑八怪走至堆积成山的海兽尸堆前,用爪子疯狂地刨弄起碎尸,它能感知得到,狄云枫就埋在下边儿。但它并未刨动多久,尸堆下隐隐泛起一道斥力,成山的尸堆亦有了松动的迹象——“嘭!”一声爆裂炸得尸体血肉横飞!

狄云枫泛着青芒从尸堆中腾空而起,手里的蝴蝶。刀紫芒大作,形如杀神般冷冷地望着那丑八怪,轻哼道:“哼,我还没去找你,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丑八怪震惊,显然不知狄云枫这么有能耐,它张口吐出一阵浓雾妄想在朦胧中作战,但雾出不过片刻,狄云枫掐碎一道“风”符咒,大风卷起紫雾冲天而去,片刻间连同一些喽啰海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丑八怪惊骇,但红眸中显然无恐,它脚跟扎地,一口气深呼迫使身体膨胀百倍,再听其大喝一声,张开大口竟吐出一波惊涛骇浪!

凭空生水,已为妖术之流,它果然是一只二阶海兽!

江湖·春秋 第四十六章 凯旋

狄云枫眯了眯眼,将青光结界三倍化,持着蝴蝶.刀如一只箭羽般钻入水中,神识下那二阶海兽无处遁逃,可一干喽啰却自行组成一道肉墙拦住他的去路,任由怎杀也杀不尽,反之还越来越多……

先前与秦英兰屠了不少,张雄也用箭弩射死不少,南阳村的海兽怎可能还有这么多?

狄云枫被肉墙堵得进退不是,结界也整整缩小了一圈,无奈之下他只能被迫钻出水面,之后再看整片水域,吃惊不小!

“鱼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水面被它们挤得翻涌滚滚。原来那二阶海兽将此地化作水域,目的就是为了让感染唯一的“鱼人”苏醒!

好妙的一个法子!

但狄云枫却有更妙的法子!

“老子来煮一锅死鱼汤!”

狄云枫咧嘴,显几分玩味之意,他先取出十张“土”符咒一齐掐碎,土壁拔地而起将海兽所存在的水域圈入其中,又取出十丈“金”符咒掐碎,八方玄铁从天而降,宛如一口大铁锅将妖兽连水舀起并支架于土壁之上!他玩味一笑,又在锅底变出一堆木材,随即大火引燃,再加以大风助燃……一个简易的火灶浑然天成!

大火的熬煮下水很快便沸腾翻滚,未成阶的海兽早在水开之前便被烫死,十来只一阶妖兽相形坚持着,若大火再煮一会儿应该也能熟。倒是那二阶妖兽仍在水里生龙活虎的,它时不时露出水面恶狠狠地望着狄云枫,心里不知打着怎样的算盘。

狄云枫捂着口鼻坐在土壁上,开水煮腐尸的味道实在太丑,他冷冷地望着水里游荡的二阶海兽,轻哼道:“做不成水煮鱼,我还能清蒸,红烧,干煸……今日老子吃定你了!”

小半个时辰不到,铁锅被烧得通红,水也被蒸发得所剩无几,二阶妖兽终于矜持不住,它一口将锅里的开水吞尽,又吐出一道紫色毒雾,趁迷乱之时撞开土壁往大海的方向逃去,可他尚未跑出几步,狄云枫则化作一道青光拦在了他面前。

“绕……饶命……”丑八怪竟的开口求饶,即使话语生涩难听。

狄云枫颇有惊讶,它不懂妖怪的进化论,但这丑八怪连嘴皮子都没有,说起话来真叫人头皮发麻!

他摇了摇头,道一句:“不饶。”随即蝴蝶.刀出手,紫芒一闪而过,瞬杀之!

他走至海兽跟前,将其脑颅内的妖丹掏了出来,妖丹非黑,呈褐色,成品应该比先前售卖的低阶妖丹要好上一些。起码值个一千五百两吧?

他咧嘴一笑,将妖丹收入储物袋,又扛起海兽尸身,把这玩意儿拿回去交差,没准儿白堂主还另外加赏钱,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

……

半夜三更,宅子静得出奇,灯火却敞亮着,客堂中央烧起了一堆火,祝阴山与黄聪分别躺在火堆旁,脸色苍白,毫无生机。李平安与林子方颓然坐在不远处烤火,他们头手皆缠有绷带,看样子受伤不轻。

白秀安站在尸体前黯然神伤,眼中一半是悲哀一半是愧疚。

温子羽与霍达的抱着肩倚在门口,霍达眉眼含笑地望着温子羽,温子羽则一厢情愿地望着天上的明月。

“你从月亮升起便一直看到现在,不觉得无聊么?”霍达许是见夜太静,打趣道。

“你从我看月亮起便一直看着我,你不觉得无聊?”温子羽瞥了霍达一眼反问道。

“我在猜你在想什么,所以并不无聊。”

“我在看月亮,没什么好猜的。”

“你将月亮看在眼里,我将你看在眼里,间接地我也将月亮看在眼里。我也在看月亮。”

温子羽眨了眨眼,他的睫毛弯弯卷卷,眸子里装满了璀璨的星河,鼻子很巧,嘴巴很小,脸很白,人很美。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你做搭档?”霍达又问道。

“因为你有断袖之癖。”温子羽厌恶道。

霍达嘴角微翘:“看来你还知道自己生得美丽动人。”

“荒唐!”温子羽闭上眼,不认也不驳。

“看来——”霍达才刚吐出两个字,左思思便从宅子跑紧忙跑来,并焦急道:“大师兄,秦师姐他回来了!”

温子羽睁开眼将思思拦在门口,问道:“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回来?”

“一个人。”思思道。

温子羽眼中略有些遗憾,撤开手放她离去,但这时霍达却伸手又将她拦下,紧眉道:“是活着回来的还是死了回来的?”

思思一把推开霍达,气骂道:“你是猪啊,死了怎么回来!”

话语间,鹏鸟掠过宅子上空,秦英兰从天而降,左思思一见她毫发无损,赶忙飞身一个满怀欢喜道:“秦师姐你可吓死我了!去了这么久,我们都商量着明早去寻你呢!”

秦英兰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朝客堂内走去。

“狄云枫死了?”温子羽睁开眼,只手拦住了秦英兰的去路。

“死了。”秦英兰看似无情,内心却已在哭泣,她抬头瞧了一眼屋中死伤的几人,心如刀绞般疼痛,她对白秀安道:“大师兄,我累了,明日再向你汇报。”言毕,她转身踉跄离去,像是丢了魂。

“秦师姐……”左思思随上去搀扶着秦英兰:“师姐你节哀嘛……”

霍达却不屑一笑:“我本意为那个刀客是个厉害的角色,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霍达话音才刚一落下,秦英兰的刀便已横在他的脖颈上,只要她想动手,随时都能要了霍达的性命!

“你要做什么?!”霍达惊大了瞳孔。

秦英兰恨着泪眼,一字一句尖锐道:“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不许你污蔑他!”

霍达轻“嗤”一声:“为了替一个江湖死侍正名,你还能杀我这个同门师兄不成?!”言毕,他挥起铁拳毫不犹豫地朝着秦英兰砸去,这时温子羽骤然出剑,以剑锋之势压制住霍达的铁拳,寒声道:“即使江湖人为死士,请你也给予起码的尊重!”

“够了!”白秀安一声呵斥,飞身而来,仅出一掌之力将相持不下的三方纷纷震开,他寒声又道:“都何时了还在窝里斗,还嫌麻烦事不够多么!”

温子羽则一声“切”,转头离去:“替你们卖命还要遭人白眼,这种买卖不做也罢。”李平安也从屋内走出,沉着脸色瞥了秦英兰一眼,冷声道:“救你们这些名门弟子,我真替狄老弟感到不值!”说完,便随着温子羽一同离去。

百秀安沉着脸色并未阻拦,秦英兰更愧疚地低下了头。

可李平安与子羽才恰好走至门口,便听——“咵”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月色银白,如冰晶霜华倾洒在这人身上,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瞧了屏住呼吸,在心里喝彩,在心里鼓掌!

他恍若一个凯旋而归的战神!

狄云枫扛着二阶妖兽站在门口,淡然道:“我回来了。”

温子羽美目中闪过一丝别致的闪烁,他笑了笑:“你果然没死。”

“我不仅没死,我还带回了些重要的情报,这玩意儿值多少赏钱?”

狄云枫将海兽的尸体丢至白秀安面前,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得出来,这是一具二阶海兽的尸体!

林子方惊得没了傲气,他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你一个江湖人士怎可能杀得了二阶海兽!”

左思思却为狄云枫辩证,轻哼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少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位大哥哥平时内敛,单从他舍身救我秦师姐这件事来看,就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

狄云枫则捧着刀倚靠在墙上,静静地望着白秀安,谈起条件:“这妖兽的内丹我收下了,如果你想知道这尸体上的信息还得格外收钱。”

白秀安稍稍一愣,随之满意道:“钱并不是问题,但我并不想知道信息。”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只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是一句很有分量的话。

“听我的?”狄云枫问,但又摇了摇头:“我一个江湖人你应该不愿意听我的。”

白秀安则环指一众阳门弟子,故作高声语:“在阳门高层到来前,不仅是我,他们一样会对你言听计从。”

最不服的还要属林子方,他咬着牙却不敢反驳白秀安的话。狄云枫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笑了笑,摆手道:“我这人天生不是当官儿的命,阳门弟子我不敢指使,不过白堂主应当与我心照不宣。”

白秀安道:“悉听尊便。”

“明早用大鹏鸟带我一起去趟远海,相信瘟疫灾祸的原因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话了之后,狄云枫再无多言,几步轻功踏着青瓦离开了宅子,真像该留给明天。

……

……

狄云枫挑了处干净的屋顶,悠然坐下,取出小酒细品慢酌,瞌睡他便不奢侈了,只想静静地在此等待日出。

“咻!”一个人影落下,毫不客气地坐在狄云枫身旁,夺过他的酒“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这酒并没有用火温煮,女人喝,易醉。

秦英兰脸上果然泛起了一阵女儿娇红,她起码是醉了六成,她将酒袋塞还给狄云枫,直截了当道:“你的实力起码有人脉三品,你老家一定不是你老家,是你所成长磨练的地方,我想你肯定是某个被迫害的世家子弟,近几十年来本就有很多大世家无故灭门,就譬如我家。若真是如此,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又相识……”

酒劲儿上头后秦英兰的话滔滔不绝,她将自己从小的遭遇,乃至如何上得阳门,甚至阳门中窥探她美色的几位长辈名字都说了出来,甚至对空大骂:“什么狗屁瀛洲第一大山门,里头不是色欲滔天的老匹夫便是利欲熏心之徒,讲什么道德,不就是权贵之所么,该要遭天谴,该要遭天谴!”

狄云枫静静地倾听着秦英兰的苦水,这些肮脏的事情他五岁之时就已深深了解,八岁前便全部通晓,十岁后便能察颜观人,十三岁大彻大悟后他开始为了自己而活,开始做起杀人的勾当。

不论是在人间,或是真武,乃至以后要前往的仙界,大山门永远都是升华阶级权贵的地方,真正修习之人太少,真正能出头的人屈指可数。

秦英兰愤怒过后又轻轻地依靠在狄云枫肩上,悲伤道:“狄云枫你不知道,就那黄聪,他死有余辜,他少年时就已祸害了好几家姑娘,他爹乃京城大官,凭着关系将他送上阳门,终日在门内拈花惹草,杀了人却过得逍遥自在……”

狄云枫欠了欠身子,可他每挪开一些秦英兰就更随上一些。他皱了皱眉,知晓这是一种不该有的暧昧情愫,至少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

他轻叹,是不一样的,慕雪依同样投怀送抱,但感觉就是不一样,或许是他太过专一,或许是慕雪依在他心里扎得根太深……

他对天感慨,欲想说给慕雪依听:我心中的仙子啊,你到底在哪儿!能有个如此痴心的男人在寻你,夫复何求?

这个男人,怀里有个女人,却不动声色地想着另一个女人,他到底是蠢,还是痴?

人生本痴,不疯不成魔!

狄云枫狠下心,他觉得自己中毒了,对慕雪依无尽思念已左右了他全身每一滴血液!他这算不算走火入魔?

女人都很美丽,却始终只有一个最动人。

狄云枫摇了摇头,已决议想制住秦英兰萌发的感情,可他还未开口一阵细微的鼾声传入耳中……

她睡着了。

秦英兰“嘤咛”一声倒在狄云枫怀中,搂着他的腰紧贴在他胸膛,下意识地蹭了蹭余温……这个避风的港湾十分恬静,足以让她今夜睡得香甜。

狄云枫终究还是心软,拒绝一个女人的依靠又怎是君子所为?他苦涩一笑,不禁扪心自问,难道我一个登徒浪子就有这么大的魅力不

狄云枫摸了摸自己的老脸,想着上一次照镜子还是在人间的江南,路过西湖时发觉太美,捧水洗脸时不经意照的,容貌倒说得过去,气质却赶不上富家公子哥,举止并不文明风雅,性格更不温不火,以往妓.女口中都不会嫁的那个穷光蛋……

狄云枫又从怀中取出那块“青月令”,老样子,在鼻尖嗅了嗅,一种念想突发奇想:若是她瞧见自己抱着别的女人会不会吃醋?还是她……早已经忘了我?

她绝不可能忘了我,前段时间我才打过喷嚏,她一定是无时不刻在想我的。

“啊……阿嚏!”

……

……

几缕清风过,带走夜的最后一丝倔强。

黎明晨曦终于从海平线升起,有美人,又有美景,再配上一壶美酒!也许世上真的没有比这还美妙的事情了。

但美好总会遭人嫉妒,遭老天爷嫉妒也不一定——“呼咻!”一阵大风吹得青瓦颤颤,一席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天边的晨曦,白秀安站在大鹏鸟背,似笑非笑地瞧着屋顶上依偎的二人,轻声问道:“是患难见真情,还是酒后乱性?会不会打搅你们了?”

狄云枫苦笑,秦英兰也被大风惊醒,她揉了揉眼,人醒酒也醒的差不多,她见自己依偎着一个男人,双颊红过朝阳,道一声“讨厌!”便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有美人投怀送抱,我总不能谢绝好意不是?”狄云枫一个鲤鱼打挺从屋檐站起,再脚尖轻点青瓦,跃上大鹏鸟背,指着远方的海平线豪迈道:“走吧,追逐朝阳”

江湖·春秋 第四十七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海天相连,真阳出海,朝气蓬勃,狄云枫不容错过这番机缘,盘膝坐在鸟背上,静心吐纳起日出的精气。

白秀安在一旁疑惑地瞧着狄云枫,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狄少侠,你这是在做什么?”

“吐纳气息。”狄云枫心平气和道。

“你修武又不修仙为吐纳气息有什么用?”白秀安疑惑道。

狄云枫微微摇头道:“我修的是道,武道,仙道,妖道,鬼道都是道,吐纳日月精气,讲究道法自然,不论是六道何修皆有帮助。”

白秀安挤了挤眉头,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将信将疑地学着狄云枫的模样坐下,闭上眼静静地感受起晨曦之光,可武修天生动骨,静坐不动堪比无形用刑!他未坚持片刻便坐不住,睁开眼,望着身旁自然平静的狄云枫无奈道:“为何我感受不到你口中所说的晨曦精气?”

狄云枫悄然睁开眼,满怀憧憬地望着已爬出海面的红日,淡然道:“自然精气哪儿有那么容易感受得出?就是我也感受不到。”

“白搭。”白秀安站起,觉得索然无味。

狄云枫却笑着问百秀安:“白堂主方才闭上眼时,感受的温度是从凉到暖,那是因为朝阳慢慢重现所散发的光和热。精气感受不到,时间所变迁从而产生的温热你却能感受得明白。道有万千,岁月的变迁亦是道。”

白秀安听完一席话,木讷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后狄云枫也已站起身,他指着朝阳道:“朝阳所带来的希望同样也是道!”

“受教了!”白秀安抱拳相礼!眼中满是敬佩,随后又疑问:“狄少侠能有如此感悟,不知先前师从何人?哪门哪派?”

狄云枫挑了挑眉,轻叹:“为何你们都要问我的门派背景,我是一个自由人难道说不通么?”

白秀安笑道:“门派这个东西就好比招牌,挂在身上没坏处。”

“是么?”狄云枫将神识探入储物袋中,在魏将军的遗书中还夹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时他并未在意,此刻说起招牌……依稀记得是有一块成色十分普通的木质令牌。他取出,亮相在白秀安面前,试问道:“如何,这个算不算身份?!”

“这……这……这……这……这是……是……是——将令!”白秀安吓得险些摔下鹏背!

“将令?也就是虎符咯?是不是持有此物一挥手便可号令百万雄狮?”狄云枫假意持着令牌挥了挥,他可没有当将军的本事,拿来把玩一番也碍事,反正魏将军已经驾鹤西去。

白秀安沉了沉气息,极认真地问:“狄少侠,你……你与我说实话,你这块将令是在哪儿搞的?”

狄云枫将令牌收回,打消了这一玩笑,他解释道:“将令这种东西我怎可能有?只是咱们行走江湖,多令在手,遇事也好脱身不是?我这腰包里头还有圣上玉玺你看不看?”

白秀安抹去额间的汗珠,不论这个解释是否合理他都只能去相信这令牌是假的……魏将军,那是将脖子扭个百八十转都无法仰望之人,他的亲令怎可能流落世间呢?

狄云枫见白秀安“惊魂未定”,便又圆谎道:“好了,我与你实话实说,我先前在魏将军麾下当了个小前锋,后因伤濒死而被勒令退军,这才在江湖里厮混谋生。”

这个背景横竖都说得通,白秀安恍然道:“怪不得狄少侠本领这么好,原来以前是吃官家饭的,能在魏将军麾下做前锋官,必定是千万人吾往矣的勇士!”

“嗤,一样是送命的活儿,只不过一个是为了国家,一个是为了自己。”

白秀安悠悠一叹:“真武国就没有太平过,北方狼族蠢蠢欲动,战事将起咯。”

狄云枫皱着眉,佯装不知情,问道:“我听说魏将军好像已不在军中,若群龙无首,事态该如何?”

白秀安摇头道:“魏将军不知归期暂且不提,整个真武国的兵甲都不充足,若战争真的来临,全国各地都要招兵买马,”他又瞧着狄云枫道:“特别是像你我这类年轻力壮的男人,倘若不从,哼……”

狄云枫挑眉道:“也就是说……抓壮丁?”

白秀安摆了摆手,道:“倒没有这个说法,只是朝廷若要统战兵卒,会按各大山门的规模下达指令,譬如阳门这类大山门,门中必须填名百人,且还必须是人脉二品以上的门客。”

“也就是说林子方,霍达这些弟子将来都要被抓去征兵?”狄云枫问。

白秀安摇头笑道:“哪儿轮得到他们这些公子哥?阳门中早就制定有应付名单,都是些没有世家背景的弟子,若是名额不够,便花重金召集你们这些江湖客冒名顶替,倘若实在不行,耍些肮脏的手段也能应付。”

狄云枫渐渐开始佩服起白秀安,他能与自己一个江湖人畅所欲言,定是君子之流。

“事后我有个要求,不知白堂主答不答应。”狄云枫忽然道。

“怎么?”白秀安问道。

“白堂主举荐我入阳门如何?”狄云枫道。

白秀安眯了眯眼睛,稠密了几番心思,展颜道:“可以是可以,你是想飞黄腾达还是想潜龙在渊?”

狄云枫道:“潜龙在渊,低调行事,不干预山门琐事,却能按时领些俸禄,清净,自然,无人相扰,当然最终要的是,不能被抓去充军。”

白秀安抚了抚下巴,思绪了片刻才道:“听你这么说,阳门后山还缺个守山人,十分合适你。”

狄云枫咧嘴一笑道:“白堂主竟这么爽快就答应我,难道你不怕我捅出什么篓子来?”

白秀安耸了耸肩:“阳门本就是个巨大的篓子,你想捅都没地方捅,再说了,你若帮忙解决瘟疫灾祸,此乃大功一件,记下了。”

狄云枫道:“瘟疫还未解决呢,谈记功为时尚早了些。”

白秀安枕着鹏鸟的羽毛安逸躺下,他道:“玄海路程并不近,以大鹏鸟的速度也要飞上个把时辰,就趁着这段空暇你给我好好讲讲你对此次瘟疫的见解。”

狄云枫丢给白秀安一袋酒,与之边饮边谈。

不难发现,南阳村内的海兽与玄海中的饕餮大致相同,似鱼,有腮,滑溜溜儿,淌黑血,器官相连,腥臭无比……若正常海兽定不是这个个模样,所以得出结论——这些海兽通过某种东西产生了异变!

辞海渔业不兴,十有八九与之异变有所关联,而正因渔业不兴,渔民没了活路,便驾着渔船赴远海“淘金”,而恰巧异变的海兽极为嗜血,生人归航也将海兽引进了内海,再经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海兽最终爬上了岸,瘟疫就此降临人间!

“狄少侠的意思是说,只要找出海水感染的原因便能切断灾祸的输送?”白秀安恍然大悟道。

狄云枫点头道:“我先前赴远海‘淘金’之时,曾不幸被卷入海中一处‘溶洞’,那洞里的腐烂的海兽乌七八糟,气味与形态与感染瘟疫的海兽颇为相像,就是不知那里头与水源的感染是否存在着关联。”

白秀安也点头道:“狄少侠分析得没错,会感染海水的东西只有一种,那便是海兽,而会将整片海域都感染的且只有一种海兽——鲲!”

“鲲?”狄云枫倍感疑惑,他还是头一次听此生物。

白秀安道:“北海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鲲若游动,海水上下千里成道壑,它若翻滚必起惊涛骇浪!因为鲲太过巨大,又存活悠久,所以它体内久成石壁,就像是天然溶洞一般。”

狄云枫算是明了,自己在玄海被鲲吞进肚子里,又在辞海被拉了出来……他又问:“那这鲲岂不是祸害之物么?”

白秀安摇头道:“鲲本游荡在玄海之中,以各类海兽为食,但鲲侵吞万物,难免会吞噬些无法消化之物,再加之其体内的尸体堆积,腐烂到无法清理,一些外来的生物种族便寄生其体内。‘寄生虫’吸食鲲的血肉,残害它的生命,久而久之鲲便会转化为尸。”

“尸鲲?”狄云枫惊奇,“经你这么一说,我被鲲吞进腹中后,不幸遇见一些外来的四脚蛇,想必它们便是鲲转尸鲲的祸因。再后来我为了躲避它们的追捕跳入湍流之中,最后与那些腐烂污秽一齐被派放到辞海之中。那些污秽很讨鱼儿的喜欢,片刻间便被吃得一干二净。”

“那没错了,尸鲲在玄海吃吞噬万物,万物尸体在其体内被四脚蛇转变成带有瘟疫的粪便,最后粪便被排泄到辞海,辞海的鱼儿吃食了它的粪便产生变异,致使整片辞海的渔业不兴,而感染的海兽也变得嗜血,渔民来远海打鱼,不小心带回了瘟疫……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狄云枫却道:“分析上是毫无瑕疵,但我叫你出远海的目的就是为了亲自考证说法,你可有什么好法子去探一探咱们脚底下的尸鲲?”

白秀安轻轻地抚着大鹏鸟柔软的毛发,傲然道:“与鲲其名的上古庞然大物,正好是我们身下的大鹏鸟!”

狄云枫稍稍一惊:“哦?这鹏鸟虽大,但比之方圆千里的鲲来说,有点儿小。”

白秀安道:“大鹏鸟乃鹏的后裔,大小自然无法比拟。古语有运:‘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由此可见鲲才是鹏鸟的先祖……我相信即使大鹏鸟与他祖宗隔了好几十代,但认一认应该不算难事儿。”

江湖·春秋 第四十八章 尸鲲

“狄少侠,我们准备入水了!”白秀安只手搭在狄云枫肩膀,霎时一股念气环绕周身,比之秦英兰的护罩要精纯得多得多!

大鹏鸟一声长鸣钻入海底,莫看它为飞鸟,水遁之术丝毫也不比遁空来得慢。

海底很深,大鹏鸟全力下潜了一刻钟也并未见底,海水中早已不见光明,即使隔着念气结界也能感到一股压迫感,越深则就越强烈!

狄云枫捂着自己的心脏,水中无形的压力甚至迫使心脏跳动生生延缓了一半!

“狄少侠你坚持会儿,我们就快到了。”白秀安将念气罩撑得更大,看他模样竟一点儿未受深海压力的影响。

武修的体质果然强悍!

“不知白堂主的修为的已到达怎样的一个高度了?”狄云枫问道。

白秀安单眉微挑,望着狄云枫疑惑道: “修为?已经很少有人将自身能力称之为修为,毕竟这里是真武又不是仙界,我们将一般都称之为武力。”

“喔,武力……”狄云枫干咳了两声,佯装口误道:“武力,该是武力的,那白堂主的武力多高?”

白秀安也没有在意,道:“我?生脉三品了,一些原因渡不了衰劫,所以只能在原地踏步了。”他的语气十分随然,但言语中隐隐带有些苦涩……

“衰劫?我这荒野散人,不太懂……不知白堂主可与我说说?”狄云枫试问道。

白秀安苦笑道:“衰劫嘛,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的确还很遥远,大致就是提升自己修为的一个门槛儿,跨过去就能突破生脉了。”

“那……”

狄云枫本意再问,但在这时大鹏鸟已停止下潜,就浮游于海中,一动也不动。

“看样子我们到了。”

白秀安抬手轰击出一道念气球,球泛宏光将昏暗的海面映亮大片。光亮开阔,将眼前的场景映得一清二楚——见一道黑稠的肉壁矗立与海中,上无垠下无底,肉壁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海底缓缓游动着……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就是尸鲲么?”狄云枫捂着口鼻问道,错不了就是这种味道,与那些尸变的鱼人一模一样。

“若将尸鲲杀死,整片辞海都将受灾百年,只能将其应引入玄海自生自灭,我现在手头并没有能引开他的法宝,况且尸鲲的详细情况也无有了解,一切待回去阳门再做打算。”

白秀安拍了拍大鹏鸟。也不做犹豫,也没有犹豫的余地。

鹏鸟浮游而上,出海后按原路返回,在日落之前赶回了北滩。

一来一回也耽搁了整整一天。

白秀安从得知瘟疫源头后便心神不宁,他说:“尸鲲多存在一息都是祸害,我必须赶紧回去阳门禀告。”于是他在北滩落地后,仅交由了几件事情便连夜乘大鹏往阳门赶回。

因吹了一日海风,狄云枫也倍感疲乏,这次他再没有闲情去看夕阳,而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想:接下来几日就好好休息一番,等阳门高层赶来治了瘟疫,再由白秀安引荐去阳门呆上一阵子,现在他连真武国的版图,规矩,甚至修为等级都不了解。这一切都待入了阳门细细考究。

这次的计划也不关乎生死,应该不会出什么变化吧?

他心安,嘴角微微一翘,拉过被子便要进入梦乡,可这时一阵敲门声从屋外传来,过后便听人叫门:“狄云枫,可在?”

是个男人的声音,阴柔且暖耳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实在太特别,拥有这种声音的主人也很特别——温子羽。

“狄云枫想睡觉了。”狄云枫如实道。

温子羽笑道:“这才刚刚入夜,早睡后便会早醒,醒来时肯定是半夜三更,我现在来陪你说话,半夜三更可不会。”

狄云枫揉了揉脑壳,坐起身道:“那你进来吧。”

温子羽含笑推门而入,凤眼修鼻小嘴,温如梨花带雨,他哪儿点儿像男人了?世上的女人都找不出几个能比他漂亮的。

“我们甚至还未说过话吧?”温子羽坐至狄云枫身旁,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微笑的模样十分讨喜。

狄云枫撇了撇嘴,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他可没有特殊癖好,便直言道:“温少侠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温子羽睁开那双美丽凤眼,开口道:“你先前是属青衣楼哪堂的?”

青衣楼,是人间第一杀手组织。

狄云枫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温子羽:“你……你怎会知道青衣楼?莫非……莫非——”

“无是莫非,我也是人间来的,怎么不行?老乡。”温子羽凑近狄云枫,微微一笑,取下自己背上的宝剑,丢给狄云枫道:“喏,剑为长青,就与你手背上青衣楼的刺青一样,足以证明身份。”

狄云枫不仅不知是因兴奋或是其他原因,老脸上竟浅浅一抹红,他取过宝剑,出鞘一寸,观其剑首上‘青云’图形,心头不知是惊还是喜……

青衣楼是江湖闻名的杀手组织,遭各大门派之唾弃。青云门是江湖名门正派,里头的弟子视青衣楼门客为仇恶,见之则杀之!

狄云枫叹道:“我十六岁便已脱离青衣楼,早不是楼中门客了。”

温子羽收起剑,轻声笑道:“哈哈,狄兄勿要担忧,上辈子的恩怨上辈子了,人间的是非人间算,你难道认为我会再与你为敌不是?”

他乡遇故人,也算是一种缘分,有缘分就该有酒喝。狄云枫下了床,趁温子羽不注意变出一壶酒,正要招待时却见温子羽赶忙摆手道:“酒就不必了,狄兄有所不知,我乃一杯倒,惭愧,惭愧……”

狄云枫挑了挑眉,行走江湖若不喝酒,就不是惭愧了,是窝囊!但他也不劝,毕竟人长得像娘们儿酒量也该如娘们儿,要是将其灌醉,万一弄出些见不得人的荒唐事情怎么办?

“狄兄见谅,我今日在修道心,所以不沾酒,要不然必会陪你喝上一杯,”温子羽说着,走至桌前倒下一杯茶,笑道:“我以茶代酒,认你做朋友了!”

朋友?狄云枫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老乡和朋友必然是有差距的,但是全天下只剩下一个老乡,做朋友也不稀奇。他笑了笑,举起酒壶道:“那便与你做朋友。”

二人同饮,过后温子羽放下茶杯,平常道:“狄兄方才变酒的法子用的是灵法么?”

狄云枫吃惊不小,点了点头,抚着腰间的储物袋试问道:“你也认得灵法?”

温子羽凑近了些,轻声道:“我与你一样,仙武同修,但这里的人似乎很不待见修仙之人,所以我们提及此事时还得小心一些。”

狄云枫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瞧着凑近的温子羽,也细声道:“是不是人间来的人都是仙武同修?”

温子羽摇头道:“我踏入真武六十年,你是我唯一所见的凡人。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咱凡人若有灵缘即可修仙,这些武人体内绝没有灵缘,他们修不得仙只能修武。”

“哦?你都来真武六十年,所见所闻一定不少,与我说说?”狄云枫又翻身上床,拉开被子并招呼道:“以防有人偷听,来被窝里说?”

“这我看还是算了吧……”

“哎呀,大老爷们儿你怕什么?赶紧上来,这帮武修的耳朵可灵着呢!”

江湖·春秋 第四十九章 东窗事发

温子羽迟疑了片刻,一股溜儿钻入被窝中:“好,那我便与你讲讲……”

温子羽,原是大燕江南人,生于富贵之家,五岁便上山习武强身,为青云门入室弟子。十三岁那年,青云门受天道仙人启发,偶得一卷无字卷轴,卷轴刀砍不烂,水火不侵,众弟子无辙便搁置在藏书阁中。

温子羽偶有一次去借阅经典,恰巧发现此书,误打误撞地看懂了其中所记载的修炼奥秘,一路修习超越常人,后来他才晓得自己是灵缘体质,也正因如此,这一本卷轴让他正式踏入仙途。

之后随着修为见长,他亦沉醉于长生修仙之中,不惜动用家族一切势力,搜寻大燕各路仙启。然而仙凡界限有别,自身的修为终于止步不前。为寻求突破,他开始游历天下,寻找突破瓶颈之道,最终走至沧海,当时大燕国力鼎盛,正筹建大船远发真武国,为往新地求道,他便顺道儿坐上了这一趟远航的大船……

温子羽并没有狄云枫那么幸运,通往真武一路坎坷风霜,大船上原有五百人,起初兴致勃勃,日后精神涣散,直到最后陷入绝望,生还者仅剩下温子羽一个。

听到这儿,狄云枫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其实当年还有一个凡人活到了真武国,但他没有灵缘在身,体质也不行,所以只能学了一手机关术回到凡间。最终创立了‘真武门’。”

“你怎么晓得?”温子羽倍感疑惑道。

狄云枫笑道:“这个世界可真小,那人的徒孙正是我一个在人间的朋友,名字叫做娄心月。”

温子羽轻叹道:“凡人踏上真武来之不易,但因体质的原因而受限,他实在是可惜了,要不然咱们又能多一个老乡了。”

狄云枫用神识看得到,温子羽的丹田中沉稳着一颗和自己一样的金丹,若论仙阶,温子羽该是个金丹修士。他又问:“对了,你可知晓灵修与武修的等阶?你修武的等阶又达到多高了?”

温子羽将头伸出被子,里头实在闷人,俏脸红扑扑,他长吁短叹道:“说来更惭愧……我来真武混迹六十年,虽说修灵至金丹,却因体质原因武修人脉三品,想突破天脉,遥遥无期。”

“那你就没想过洗髓炼体的法子么?”狄云枫不免担忧起自己,虽说体内有龙珠这种机缘,但归根结底体质属于凡人,瓶颈与弊端一目了然。

温子羽道:“这些年我拼命地赚钱就是为了多买些辅助丹药,多进些武阁道所。可这些东西的价格实在太高,况且黑市上流动的丹药都是些次品,真正的炼体丹药都握在山门手头,是概不出售的。”

“那你为何不寻个山门进修呢?”狄云枫又问道。

温子羽苦笑道:“我们这体质连真武国的普通人都比不上,算是残疾之流,再小的山门也不会要,况且你又没钱没势没人举荐,难呀,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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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故国,温子羽的思乡之情泛滥,缠着狄云枫问了大半夜大燕的变化。山河破碎,人间正道,凡间就像是真武国的映射一样,满路江湖神仙,满是荒唐心酸!

“狄云枫!狄云枫!”两声急切的呼喊自屋外传来,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吓得床上二人衣衫不整,猝不及防!

秦英兰见此景,双眼生出一丝厌恶,“嗤”了一声道:“你们两个还在瞎糊弄什么?有海兽来袭!”

“什么?!”温子羽惊呼道,狄云枫也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二人背上刀剑便携同秦英兰朝村口赶去,狄云枫问:“你见着了怎样的海兽?”

秦英兰摇头紧张道:“种类繁多,夜黑瞧不清楚,但四面八方皆有,密密麻麻地已将整个村子包围!”

温子羽皱眉道:“难不成我们将北滩的海兽都引了回来?”

“去看看。”狄云枫一马当先虫向北方。

……

……

当一行人来到村口时,林子方,李平安,霍达,左思思四人已将村口封死,海边的村子往往要针对海潮,故村子周围都修得有两丈多高的围墙,虽说面对饕餮大军作用并不显著,但多少能为黎明的到来争取些时间。

“思思,如何了?”秦英兰问道。

思思遥指远方,颤声道:“秦师姐,太多了,那些脏东西实在太多了……”

海兽大军犹如墨潮般垄断地平线,一时间妖气,杀气,臭气,三者相互交融,无论是从视觉上亦是感觉上都叫人心生胆怯。

“思思你放心,师姐会保护你。”秦英兰挡在左思思身前安慰道,狄云枫则拦在秦英兰面前,平静道:“你来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谈什么保护别人?”

温子羽也一步向前道:“狄兄说得不错,几人中仅有你们两个女人,该受保护。”

霍达则来走至温子羽身旁,轻声道:“你就算不是女人,但我也舍不得你死。”

林子方轻哼一声也与李平安齐装上阵。五个男人各将武器擦得雪亮,横眉冷对,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势!

武修,没有一个人是懦夫!

“秦女侠,你将左姑娘与一众幸存的村民看好,若有事情便传纸鸢相告,我会赶回救你的。”狄云枫沉声嘱咐道,多两个女人他还真不好放开手大干一场!

“凭什么是女子就要被保护?你们瞧不起谁?”秦英兰与左思思皆有战心,二人瞪着身前的五个男人丝毫没有撤退之意。

狄云枫又冷声道:“白堂主领走前将指挥权交由我手里,你们不听令?”

“狄云枫你——”

霍达也嫌二人啰嗦,直言道:“与她们废话那么多作甚?直接打晕带走不就完事儿了?真是变作女人不知福……”

温子羽轻叹,也柔声相劝道:“二位姑娘若执意留下,交战时我们还要留意你们的安危,若是分心难免会受伤,受伤则容易感染瘟疫,间接来说你们会害死我们的。”

温子羽人中性些,说的话也要中肯些。

“切!师姐我们走!一群狂妄自大的家伙,等大师兄回来我再告他们!”左思思嘟着嘴,拉拉扯扯终于是带走了秦英兰。

狄云枫摇了摇头,拔出蝴蝶.刀,这下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了。

“狄兄弟,你是不是喜欢上这小妞儿了?眉目里都有她的影子。”李平安打趣道。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狄云枫收回张望的目光,心思被看穿,人也已经走远。

温子羽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都喜欢长的漂亮的姑娘,有什么毛病么?”

林子方却不屑道:“喜欢漂亮的女人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和本事,秦师妹早已有人预定,我劝你们还是少打她的注意,否则后果自负!”

温子羽皱眉道:“她又不是物品,谈何预定之说?”

霍达冷笑道:“如果你对一些东西志在必得,你也会将其看作物品,甚至不如。”

好现实的一句话!

“我劝你们还是少说几句,海兽早晚都会攻进村口,不如趁其还未临近先作阻拦!”狄云枫一马当先,带头冲锋!

“那么我也来了。”温子羽紧随其上。

“哼,岂能让你们拿一血?”林子方飞身而出,独留一点儿寒芒亮!

“好,那今夜就来比比谁杀得最多!”李平安褪去棒子布套,一展金银乡间的刺棒浴火而出,身若残影跟了上去。

“切,今夜活不活得成还是个问题……”霍达取出鹰爪钩随上。

五人分成五路,大杀四方!

普通海兽敢死在最前,乃一刀百斩的垃圾之流(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儿怪),阶级海兽则紧随其后,当海兽到达一阶,可喷水吐烟混淆视听,当海兽达到二阶,生出灵智且能倾吐致命毒气。

五人修为皆在人脉二品之上,对付起一阶海兽游刃有余,而一旦遇见二阶海兽,因战场朦胧,毒雾致命,视听都将混淆,纷纷陷入鏖战之中难以脱身。

一阶妖兽不下一百,二阶妖兽也有二十来头,五人应对得十分吃力,不得已越退越后,眼见就要临近村口,狄云枫终于忍不住,取出一张“风”符咒的进阶版“狂风”符咒,趁乱之中一把掐碎!

“呼咻!”天地间凭空刮起一阵罡风!风如龙卷将村口的海兽洗劫去大半!

“狄云枫,你竟施展施展灵修法门!”林子方好一双锐眼,竟将狄云枫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了眼中!

温子羽眼睛一转,为袒护狄云枫他也从从怀中取出一道灵符掐碎,顿时大火凭空而出,借助风力席卷海兽,硬生生地在村口划下一条火界限。

得两道仙法,一行人才有稍稍喘口气的机会,但林子方却咬牙质问道:“你们二人怎敢在真武大地上运用灵符!”

狄云枫沉下脸:“你难道没瞧见这两张符咒的作用么?”

温子羽轻哼道:“我们行走江湖的谁身上不备几张灵符防身?你以为我们像你们名门弟子一样,武器精良、身穿宝甲?”

李平安也从怀中取出两张刻着“杀”“雷”的符咒,一阵肉痛道:“虽说在真武国用灵术犯法,但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是真的好用,黑市上随便一张都上千两卖,若不是生死攸关之时我还真舍不得用!”

温子羽凤眼笑如月牙,也从怀中取出几张灵符道:“现在已到了生死攸关之时,这些符咒至少能起到阻挡的作用,何乐而不为。”

“哼!鼠辈!”林子方轻哼一声也没了追究之意。

狄云枫感激地瞥了温子羽一眼,大方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叠符咒,在手中耷了几下,冲着霍达与林子方道:“对抗灾祸要赢,则要不择手段,我们一齐用这些符咒,一定能将海兽压制到天明。”

林子方撇过头,口中轻蔑道:“我乃堂堂瀛洲第一宗阳门弟子,岂会用这些下贱的东西,我不要!”

“你呢?霍达。”狄云枫扬了扬手头的符纸。

霍达抚着下巴矜持了片刻,随手抽了两张问道:“这玩意儿怎么用?”

狄云枫道:“捏碎即可。”

“多少钱,回头找你算钱。”霍达其实也挺豁达。

“这玩意儿不便宜,我收你友情价,两张一千两即可。”狄云枫内心说不出的狂喜,在真武界竟能画灵符买给黑市?好他娘的一个赚钱的路子!

“哼,霍达没想到你也是这种粗鄙之人,”林子方将众人都看矮一截,特别是对狄云枫,他鄙夷道:“我说你先前怎能击杀二阶妖兽,原来就是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亏大师兄那么相信你。”

狄云枫将符咒揣回怀中,不怒反之笑道:“能力不够,灵符来凑。林兄若有需要可来找我,随时随地都有货!”

“虚伪!”

“注意,海兽更加疯狂了!”温子羽突然提醒道。

水火灵法作用消失,海兽卷土重来,这次竟由二阶海兽冲锋陷阵,一些张口吐雾,一些则张口吐风,一些更开口吐水!

风卷雾气弥漫至村口,狄云枫掐碎风符咒与之匹敌,但底下的水却越长越高,不经见都将要漫过三丈围墙!他提醒众人道:“大家注意了,海兽遇水实力被倍增,务必阻止海水溢入村子!”说完他又挑出几张“土”“木”灵符,召唤出土壁与木块将村口围墙又往上加固十丈。

围墙抵御洪波,但水位却极致上升,海兽得水后生龙活虎,张狂地拍打着水面,挑衅意味十足。

众人站在高墙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势越来越高,又不敢下海水与之搏斗,温子羽看想狄云枫,焦急道:“狄兄,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狄云枫取出五张四象“电”符咒,分发给众人道:“水域太广不然我就用老法子将它们给炖了,我们各自用‘电’试试看能否对它们造成伤害。”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道:“‘电’符咒十分稀有,一千两一张。”

最不甘的还要属林子方,用了所谓“下贱”之物还要倒给一千两银子,可当下之急,情势所迫,他亦不是个唯唯诺诺之人,便咬紧牙关,接过“电”符咒,与众人一齐掐碎!

江湖·春秋 第五十章 四脚蛇来寻仇了

天上引下五道闪电,尽数栽入水中,泛起的电光迫使整片汪洋扑所迷离!普通的海兽经不起闪电摧残,自爆于水中化作血沫,一介海兽有所迷离但也不见损伤,二阶海兽则更不用说,毫发无损!

狄云枫心一横,又取出五长“雷”符咒递给众人道:“疾雷非常不稳定,掐碎后我们便迅速离开战场!”

“这一张又是多少钱?狄兄弟,我腰包里可没子儿了。”李平安接过雷符诉苦道。

狄云枫本想说此张不收费,但林子方却一口豪言道:“区区几两银子何必斤斤计较?今夜所花费的符咒钱我全包了!拿来,有多少赃物拿多少来!用都用了,一不做二不休!”

想不到林子方也是如此癫狂之人,狄云枫苦涩一笑,仅递给他一张雷符道:“我最厉害的也就这类符咒,若用了还不起作用,咱们就只能想想其他法子。”

当然还有威力更大的血禁符,献祭阳寿即可发动,但谁又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便试试这雷符之威!”

五人一齐掐碎符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霎时间惊云撼月!天引五道青色奔雷,恍若雷劫般轰炸于天地各处!

“小心!奔雷不可控!”

狄云枫呼喊一声拉着温子羽和李平安往后赶忙退去,霍达与林子方也见机闪下围墙!

奔雷就如一条咆哮的狂龙,将水中的海兽炸得粉身碎骨,污秽横飞!围墙上亦炸了一道大口子!海水如奔袭的猛牛横冲直撞,仅仅眨眼间大半个村子已化作一片汪洋!

狄云枫赶紧将手中所有的“土”符咒掐——方圆三里拔地而起一堵二十丈高的围墙!

疯涌的海水被老老实实挡在墙下,水里再不见海兽踪迹,天空收回雷劫,云开雾散,月朗风清……

“结束了?”

海面愈发平静,众人则越发惊愕。

狄云枫喘着粗气,即使符咒不耗本源,但身体一时发动这么多咒印同样吃不消,温子羽看准将他搀扶落地,暗中渡入一股灵力,并道:“应该是结束了。”

李平安轻叹道:“只可惜天打雷劈太生猛,那二阶海兽的内丹可是宝贝,可惜了,可惜了……”

林子方收起傲慢走至狄云枫跟前,丢过一个小瓶子道:“我晓得用这些玩意儿很伤身体,这是‘红丸’,一颗便能让你恢复力气。”

狄云枫愣了愣,接过小瓶,刚想吞下却犹豫道:“这东西要钱么?”

“果真是钻钱眼儿里的卖命人,”林子方摇头:“这东西不比你那什么符咒便宜,不过都是小钱,也不抵你的灵符钱,你就放心吞吧。”

狄云枫笑了笑,将红丸吞入口中,味在舌尖微苦,到舌尾酸甜,烈如剧毒却想不到是大补丸,吃下去不但力气恢复,血气也跟着冲上眉头,涨红了脸。

这……是春,药?

“呃,你是何体质?吃一颗红丸便‘怒发冲冠’?”林子方大感疑惑道。

李平安走来拍着狄云枫肩膀,淫笑道:“狄兄弟,这血气上涌可不能憋,等咱这买卖结束后,哥带你去万花楼里寻花问柳!”

“带上我一个呗。”温子羽揉了揉鼻子,冒头欢喜道。

“你?温兄弟,我可告诉你,那万花楼里可什么人都有,你要是进了那万花楼里,万一叫人摸屁股了可别吵着杀人啊……”

霍达也搭腔道:“没准儿老鸨还相中了他,要他卖身做魁,带把子的魁……哈哈哈!”

“哈哈哈……”

连狄云枫也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哼!那我便阉了你,让你靶子也没得!”温子羽撸起袖子便纠缠霍达去打。

天边渐现晨曦,大水缓入海流,劫后余生的喜悦总是最难得。狄云枫深沉地望着天海一方,不知为何,他心头却隐隐有些不祥……

“狄云枫!”秦英兰携左思思老远便冲狄云枫呼喊着。

“喂,人家喊你,你好歹也回应一句嘛。”温子羽用胳膊肘顶了顶狄云枫道。

狄云枫剑眉紧锁,一言不发地望着远方,神识也扩散到最大,片刻留神。

“亏我还带了几粒‘白丸’来,看来大家都相安无事嘛,省下了,省下了,嘻嘻……”左思思咧嘴笑道。

“白丸可是好东西啊,小妹妹不介意赏我一颗呗?”李平安伸手索要道。

左思思噘着嘴,鼓着大眼睛瞪着李平安道:“哼!瞧你那淫.荡的嘴脸,给你一定不会去干什么好事,休想!”

李平安摇头正义道:“小妹妹这就不懂了吧?一颗白丸,可让你一夜步入武巅境,你信不信?”

左思思惊呼,却疑:“武巅?你当我是傻子么?怎么可能!”

“莫说武巅,成仙都可以,但仅有一夜哦,欲仙欲死嘛……”李平安舔了舔嘴唇,笑得实在淫贱……温子羽这时却拉过左思思道:“左姑娘莫听他胡说,别理他。”

李平安自觉无趣,耸了耸肩也不做言论。

温子羽又问秦英兰:“秦女侠你们呢?宅子四周可有什么大的动静么?”

秦英兰至落地后眼睛就未从狄云枫的身上移开过,被温子羽这么一问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赶忙道:“无碍,只有几只普通海兽,都被我和思思解决,”说着,她与狄云枫并肩看朝阳,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她几欲言语,却又憋在心中,犹豫纠结了许久,最后提起勇气,挤出一个憧憬的笑容:“黎明破晓,黑暗结束,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

“不!还没完!”

狄云枫一语震惊所有人!

众人已对狄云枫颇有依赖,他的话十足信任,于是纷纷操起武器不敢怠慢。

温子羽最懂狄云枫,他也散开神识感知远方——在退潮的海水中正有无限数量的妖兽正在逆水潜伏!

“那是什么东西?”温子羽以神识传音问狄云枫。

狄云枫惊愕地瞧着温子羽,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他……不会神识传音啊!下一刻他瞥了一眼身后众人,又冲着温子羽眨了眨眼。温子羽是聪明的,仅猜疑了片刻便点头示意领会。

狄云枫转身拂袖,温子羽亦是如此,二人各化一道灵力将众人打晕了过去。

“呼……你我还真怕你不懂我的意识。”狄云枫长叹道。温子羽有些不信:“怎么?你连神识传音都不会么?”狄云枫苦涩道:“我才刚上道,日后还得跟你多学学才是。”

温子羽摇了摇头,指着水里愈加逼近的东西道:“这些东西能在阳光下行动,一定不是污秽海兽,是什么玩意儿?”

狄云枫点头道:“认识却不晓得它们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它们是一种生了四只脚的蚺蛇。”

“生脚的蚺蛇?莫非是……蛟?”温子羽吓退两步,略有色变。

“若真是蛟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它们充其量是一种变异的蛇类罢了,”狄云枫渡一丝灵气淬如蝴蝶,刀,摆好架势招呼道:“详细故事以后在于你说,当下这些人已经弄晕过去,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施展灵力了。”

“你连神识传音都不会,也不见得你能怎么着。”

温子羽透出修为,灵气结界至纯至刚,他手中的剑也凭空倍增,竟由三尺长到三丈!

狄云枫看得目瞪口呆,再瞧瞧手中的不到四尺的蝴蝶.刀,脸色微微红,惭愧,惭愧……

温子羽大笑道:“我其实也是个半吊子,这些灵法都是自我摸索而出,修为金丹已能搬山倒海,我能使出的本领三层不到矣。”

“你都三成不到了,那我岂不是还要打个对折?”狄云枫也遁空而起,武器没别人大,但好在也是柄仙刀,杀几条蛇该没多大问题吧?

“速战速决,估计阳门的高层也该到了,若是被他们瞧见我们用灵,活不成的。”温子羽先发巨剑而出,所掠过之处,灵力开道,炸起千丈水花!

“好家伙,蝴蝶兄弟,我们也上!”狄云枫也挥刀钻入水中。

四脚蛇乃尸鲲体内的寄生虫,不是海兽也算不上妖兽,但其皮糙肉厚凶猛成性、浑身充满剧毒,又是群体出动种族!若说实力,只怕还在二阶妖兽之上!

水中蚺蛇起码过千,它们一瞧见狄云枫便吐信发狠,那“嘶嘶”声,那尖锐的獠牙,憎恨地蛇眼……狄云枫受不住这番折磨,斩杀几只后便钻出水面,可他就算身在空中,蚺蛇也疯狂地弹跃起来咬。

“狄兄,你到底的和这些玩意儿有什么过节啊?值得它们这么恨你?”温子羽瞧着被蛇血染红的水域,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

狄云枫也十分懊恼,没准儿这些家伙昨日便已盯上自己,只是看着白秀安在才未动手,没先到它们的报复心竟这么重,远赴万里海域都要来寻仇……他挠了挠头无奈道:“我不过是吃了几口蛇肉,吞了一颗蛇胆罢了,还能有什么血海深仇?”

温子羽将长剑收起道:“依我看还是不要斩杀它们了,否则染红了海域,待真武高层来必定会产生怀疑的,反正我们身在空中它们也咬不着。”

狄云枫想了想,自己也不愿这无情杀戮,冤冤相报何时了?便收起蝴蝶.刀与温子羽一同飞上云端,一声长叹,坐在白云上歇息起来。温子羽则紧盯着远方并提醒道:“可莫要放松警惕了,用神识仔细盯着远方,稍有阳门武修的迹象咱就得下去装晕。”

“我看着呢,”狄云枫揉捏着自己的腿脚,不常有地抱怨道:“我本以为修武要强于修仙,但就当下而言,修仙可要比修武轻松得多,至少一切都以御灵而作,不用武修那般亲力亲为伤身体。”

江湖·春秋 第五十一章 今后要做的事儿

温子羽见远方没有动静,也坐下来轻轻地揉捏着自己的肩背,并缓缓道:“其实仙武二修各有弊端。武修也能飞,只不过得达到天脉以上才行,但他们更愿意脚踏实地,因为那样会让他们的腿部肌肉更矫健,他们将亲力亲为也当做一种修炼。所以武修的苦头吃得多。灵修不练武,自然不吃苦,但要将咒印、术、丹药、阵法、法器等融会贯通,必定是要花时间的,且灵修本身就如一个容器,吸收吐纳灵气提升修为,其中必定要岁月沉淀才行。”

说到这儿,他舔了舔嘴唇,双手并拢变出一抔清水,张着樱桃小嘴吮吸了两口,解了口渴后接着说道:“正如你所见,用力气打斗后武修是需要喝水吃东西来补充精力的,先前左姑娘口中的‘白丸’与林子安送你的‘红丸’都是补充精气神的丹药。而灵修除非是灵力枯竭时才会感到冷暖饥渴,寻常都是以辟谷状态所沉淀。”

狄云枫直顾点头,受益匪浅,心生喜悦,便走至温子羽背后想替其按摩,但他才碰其背脊,温子羽便缩过一旁,惊呼道:“你要作甚么?”

狄云枫想去撩温子羽青丝,并道:“你授我经验,我伺候你。要知道我这辈子可没有替谁捶过背,你可是第一个。还不乐意么?”

温子羽撇嘴摇了摇头,直言谢绝道:“不了,我可不做你第一个伺候的人。”

狄云枫耸了耸肩,坐回原地道:“那你接着讲。”

“又讲什么?”温子羽躺在云朵上直视耀眼的太阳。

“讲讲你今后的打算。”狄云枫枕着头躺在温子羽身旁。

温子羽微微摇头:“不知道,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活几天是几天,能成仙成武自然最好,不行也不枉此生。我这人比较容易满足,所以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过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没办法踏入仙武道,想起来我还是真不赖的。”

狄云枫笑话温子羽道:“呵呵,你不仅长得像女人,说话像女人,连思想也像是个小家碧玉的女人,但你偏偏就是个男人……你说你这样以后怎么娶媳妇儿?”

温子羽凤眼一转:“那就不娶。”

狄云枫欠了欠身子,轻叹一声:“人生在世,若总是凭着‘顺理成章’而活,那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人生若总是被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那又有什么意思?”

“世上哪有那么妥当的事情?总是会出意外的,”狄云枫望着烈阳,缓缓吐出几个字:“我说得是希望。”

温子羽翻了个身,冲着狄云枫纯真的眨了眨眼,问道:“这么看来你还是个怀揣着希望的男人了……嗯嗯嗯,介意和我说说么?”

狄云枫会心一笑,如实道:“说出来你也觉得俗不可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人。她在遥远的仙界,我要去仙界找她,来年花开,梅开二度。”

温子羽赞道:“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东西,你将爱当成心中唯一的信仰,啧啧……不得不说,真是个痴情的好男儿。”

“得了吧,还不知道是不是孽缘呢……”

“都想着梅开二度了,想必一度春宵了吧?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还算啥孽缘,这叫做情缘。”

……

狄云枫与温子羽因缘分在异地相遇,又因老乡成为朋友,再共同进退成为无话不谈的羁绊……若说爱情伟大,那么友情则更加。

“他们来了!”

二人一齐钻下云端,神识中可见翱翔而来的大鹏鸟,鹏鸟背上站有三人,一个是白秀安,另外二人远见气场便已滔天。水域已渐渐退去,四脚蛇却四处徘徊在地上,它们一瞧狄云枫出现,又疯狂暴动起来。

狄云枫与温子羽随着林子方等人横竖倒在地上,佯装昏死。没过多久,阳门一行人便从鹏背上跳下,白秀安见着满地躺下的故人,吓得浑身发颤,但他最关心的莫过于左思思:“小师妹!”

阳门二人皆为中年,一人青衫,一人玄袍,一人阳刚,一人阴沉。

阴沉之人,深沉道:“他们身体流动的气息还在,死不了。”

阳刚之人则观四周概况,疑惑道:“无中生土水,难道有人用过灵法?”

阴沉之人轻哼道:“定是这些不中用的家伙坏了规矩,若外人得知阳门弟子尽用灵法御敌,那真武三十六宗门岂非皆要笑话我阳门。哼,这些人我要通通几下,回山门后决不轻饶!”

白秀安给每人喂了一颗“白丸”并替他们不平道:“鲜长老言语得是否太偏激了?这帮弟子历练的任务本就与危险不匹配,他们拦下了海兽乃大功一件,却还要受区区小事受罚,说出去不更让其余宗门笑话么?”

阴沉之人面皮抽了几下,看白秀安的眼神一样轻蔑不屑,他冷声道:“白堂主你太心慈手软了。”

白秀安瞥了他一眼出声更冷:“鲜长老与其想着如何惩罚他们,不如多想想该如何应对黄聪之死。故我也有责任,但此次历练是鲜长老一手安排,哼……黄聪乃黄大人膝下独苗儿,这娄子也叫做‘焦头烂额’!”

“白堂主你——”

“够了,二位少说两句,地下的蚺蛇都要爬顶了!”阳刚之人一语将二人争吵打断,并先跃下土壁又道:“鲜长老同我去将这些杂碎清理干净,白堂主将把伤人带到白沙镇上去好好疗伤,随便叫县令差派些差人来收拾残局。”

狄云枫被抬上鹏背后悄悄咪咪地睁开眼,想瞧一瞧那二位阳门高层的本事如何,可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一阵夹带着毁灭的罡风炸裂在蚺蛇堆中,接着便是一股子腥臭的血气,白秀安赶忙御鹏扶摇,几下展翅便边冲上了云端。

“好了,安全了,你们都可以醒来了。”白秀安端坐在前头轻声道。

狄云枫颇感意外,以为自己佯睡被识破,可他才睁开眼,竟发现左思思,李平安等人早已从鹏背上坐起。

“哼,什么狗屁鲜长老,贪婪好色又阴险!大师兄,门中那么多长老,你为啥把他给找来了?”左思思嘟着嘴,抱怨不平。就连林子方也不爽快道:“那个老东西,处处想着折磨人,这种人品真不知是如何当上长老的……”

原来众人在吃下“白丸”后都醒了过来,只是忌惮那鲜长老的淫威才装睡未醒。

狄云枫觉得好笑,抻着鹏背坐起身,第一眼照面的便是秦英兰,秦英兰见他醒来,关慰的眼神边做欣喜,当然还有那一丝杂糅不惨的喜欢。她轻声问候道:“你醒了?”

秦英兰暗生情愫迫使狄云枫微微皱起眉头,他无言,点了点头。

左思思扯着白秀安的衣衫道:“大师兄,这次大家能平安无事,多亏了狄少侠等江湖人士的帮忙,你得给他加工钱嘛,反正也是阳门金库里拨的。”

林子方却不屑道:“切,还不是用灵符求生,也不见得他们多厉害……”

白秀安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案,分别递给温子羽和李平安道:“这是你们的‘卖身契’上头并没有什么咒术,不过还是得还给你们,这里头还夹了一张千两面值的银票,各大钱庄都有通汇,”说到这儿,他抱拳冲狄云枫,温子羽,李平安三人施礼道:“白秀安在此谢过三位侠士了!”

“哪里哪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规矩。”温子羽将纸案收回怀中回礼道,李平安则心急地翻开册子,瞧见里头果真夹着一张绿面银票,脸上笑开了花,他收起纸案,从背上众人施礼道:“既然买卖达成,那我便不与诸位同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茫茫江湖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纵身一跃跳下鹏背,辞别了众人。

江湖人只在江湖,陪伴他的是明月,脚下的路是天涯。

狄云枫与温子羽也从鹏背上站起,他们同为江湖浪子,也是时候该走了。

“狄云枫,你要走?”秦英兰伸出手,欲制止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理由能挽留,便收回手,淡下眼眸,咬着柔唇依依不舍。

“狄少侠,何必这么急着走呢?不如留下来吃一顿庆功酒如何?”霍达也挽留道。

白秀安则瞧着狄云枫,只问:“我们何时再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狄云枫的这一句话说给白秀安听,但他的眼睛却是落在秦英兰深身上的。

“走吧,这个世界很小的。”温子羽温尔一笑,携同狄云枫跳下鹏背。

……

三日后,黄昏,夕阳西斜,海天与夜共参一半。

狄云枫与温子羽一同坐在海滩上看日落。

狄云枫喝一口酒,道:“我本以为世上只有情侣才会一起看日出日落。”

温子羽则捧着热腾腾的香茶,品酌道:“其实和朋友也很适合。”

狄云枫往绚烂夕阳,酒不醉人,夕阳醉人,他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问温子羽道:“你和不和我一起去阳门?”

“去阳门?”温子羽小有一惊,但下一刻去笑道:“你想去找那小妞儿?”

狄云枫摇头笑道:“你瞎混了六十年也没摸索到真武的门道,原因不就是没入山门么?世界那么大,门派那么大,咱们该去看看。”

温子羽索性躺在柔软的沙滩上,瞧着夕阳轻叹道:“真武山门若没背景没权财没关系,且还是阳门,呵……人家才不要你呢。”

狄云枫却瞪着他直问道:“就一句话,你去不去?”

温子羽揉了揉鼻子,转了转大眼睛,点了点头笑道:“去,怎么不去?老乡就该同舟共济,而且我看得出,跟着你混绝对没坏处,以后我可就黏着你了!”

狄云枫一口酒,浅笑说三字:“不嫌弃。”

“干杯。”

“干杯。”

……

江湖·春秋 第五十二章 朝廷中的一品大官

半个月后,北滩瘟疫的风声便不再那么紧,不论是客栈里的说书先生,还是市井中的三姑六婆,皆传开了一个故事:

阳门弟子力克海中妖兽,又以神功净化辞海,还引来鱼苗维持渔业平衡,并帮助北滩重建家园……现在各大镇子上都设有两处官家小摊儿,一家写着“招人”字样,招去北滩帮忙修补房屋复兴渔业,另一家则写着“募捐”二字,说是什么要众筹替阳门立个功德碑。

“切,真是无官不贪,‘募捐’明摆着就是借阳门功劳坑百姓钱财,没想到还真有人上当……”温子羽就站在‘募捐’摊儿不远,看着一帮争着捐款、挤破头的百姓直顾发笑。

“真武的阳门就相当于人间佛门。百姓受苦受难,百姓求神拜佛,百姓添香油钱……信仰可以磨练人们的意志,也能腐蚀人们的心理,用入正途功德无量,若用歪了,哼,天也不恕。”

狄云枫花大手笔购置了一件十分体面的衣裳,背上的刀也改作手持。果真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就站在街道中央,身姿挺拔,坚毅阳刚,冷俊的模样是讨了不少过路小姐的芳心。

温子羽也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光秀轻衫,她的衣服似穿大了一码,瞧起来竟有些松垮。若是这件衣服穿在寻常男人身上会显邋遢,但裹在他身上却能呈现出一种娇小可人的美……女人爱看他,男人也爱看他……

二人皆意气风发——就要去阳门了,再怎么也得穿得体面一些才对?

远见一座高峰直插天宫,云雾缭绕,百鸟畅游,峰下众山皆为绝顶,苍松生峭壁,水道与山走,此乃真真正正的人间仙境!

瀛洲地域十分广阔,狄云枫与温子羽云端飞行半月之久才来到崂山脚下,若是用寻常的教程,不走个一年半载还真难挨着边儿。但崂山距北滩的距离还不到瀛洲总长的十之一二。

阳门就在这仙气缭绕的崂山之上,在真武国并没有道教这么一说,所以大多数武修都不修道,这么一来灵气再盛之地对他们也没有用处。

对他们没用处,却对“他们”用处大大的。狄云枫与温子羽瞧着崂山仙境心头满是欢喜,在阳门修武,在仙境中秀灵,可谓是真真正正的事半功倍,仙武同修!

“走吧,先去搞顿好的吃,吃好了好上山求学去。”狄云枫招呼了一声温子羽。

“唉,也不知你哪儿来那么多银子,这一路下来住的是精品阁楼,吃的是山珍海味,我都长了好几斤肉了……”温子羽抱怨着却不拒,笑咪咪地随在狄云枫身后,像是个小跟班。

“散开,散开!朝廷大官凌驾,快让道儿!”几声狗叫从镇头响彻镇尾。

人们惯性地分开排排站,惯性地叉腰捧肩看热闹。

来人果真是朝廷大官,光是护送的队伍就有两批,前后各五十人,各个身材魁梧、背刀拿锤,雄赳赳气昂昂的,别提多霸道威风。

队伍中央有一尊十六抬大轿子,轿子材料必定是最好的铁木,铁木上刻着精美的玄武花纹,有八尊!皇帝也才配九尊龙像,他竟有八尊玄武!

轿子上挂着金色丝幕,能瞧见其人却不能观其真容,看形态是个十分富态的中年人。

轿子周围配有三十六个保镖。三十二个立地太保挡在外围,四个背着金钩、开山斧、红缨长枪、斩首大刀的蒙面人各守四方,能为朝廷命官的亲卫,必然是高手!

这架势,好生气派!

“子羽,你认不认得他?”狄云枫用下巴指着轿中之人问道。

温子羽摇了摇头,却道:“我虽不认得他,但瞧这人配八尊玄武,定是朝中一品大官,朝中一品大官只有六人,其中两人封侯,两人在朝,两人在野。封侯者配麒麟纹绣,在野的两位将军刻白虎印,在朝的官员才能刺玄武绣。当今真武王朝,除丞相贺知书为一品外,御史黄琛也属一品。”

说到这儿,轿子从他面前缓缓驶过,他冷笑一声道:“世人皆知丞相大人品性儒雅,作风谦和内敛,出门架势绝不可能如此高调夸张,所以我敢断定此人该是朝中御史,黄琛!”

黄琛带着打手亲卫,行路高傲又杀气腾腾,必定是来找麻烦的……狄云枫展望远方崂山,一股不详萦绕心间,若问此地有何值得朝廷大官亲自来找麻烦,非阳门莫属!

“哎,黄大人竟亲自找上门来了,这下阳门可惨咯。”

“你家里的独苗儿死了,你也恨人不是?大官有气没地方撒,就只有找门派了呗。”

“唉,这算什么事儿嘛,阳门替百姓消灾解难,还得背黑锅,真是世道不公,世道不公!”

“嘘……你小声点儿,大人一怒,草民皆枯。”

好一句大人一怒,草民皆枯!

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又小上几分。

“狄兄,原来这人就是那小胖子黄聪他爹。这些当官的最会给人套罪名,黄聪死于海兽之手便是上头考虑不周,黄聪的上头岂不是白秀安白堂主么?”温子羽摇头无奈,又随之一叹:“由此看来白堂主是凶多吉少了,唉……坏官当道,好人遭殃。怪不得这世上少见好人,都是被逼的。”

狄云枫阴沉着脸,眼中不乏担忧之色,白秀安可不能出事儿,否则谁引荐他入阳门去?

“走!”狄云枫拉着温子羽便走!

“去哪儿啊?”温子羽惊呼道。

“去阳门!”

“你不吃大餐了?还是你想好点子了?”

“少废话,找个没人的地方飞过去!”

……

……

崂山走势陡峭,山脊窄且长,是最难走也是最险的一段路,狄云枫与温子羽本想飞跃此地再爬一段山路,可谁知入了崂山地界,每隔十里都设有哨站,哨站里头有专门洞察群山概况的阳门弟子,他们为避免被发现,徒步爬过山脊,再绕之后山徒手攀登上峰顶。

这可真是为难两个凡人了。

温子羽爬至半山腰就已将气力殆尽,狄云枫也累得差不多,二人只能寻上一颗结实的玄松暂坐休息。

“唉,我为何要跟着你来吃苦?手上的老茧都磨掉了。”温子羽伸出双手,肖指如根葱,白白嫩嫩的,他手上哪儿有什么老茧?

“真正有老茧的手才不会磨破。”狄云枫伸出手,修长且粗糙,老茧虽厚但也磨破了一层皮,他刻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壶茶水递给温子羽道:“喝吧,这是我特意找老板要的毛尖儿,趁凉了喝,解渴。”自己则取出酒,自言自语道:“对于我来说嘛,何以解渴,唯有杜康!”便“咕噜咕噜”大口仰灌起来。

“一看你就是个粗糙的人,茶凉了是最苦最难喝的。”温子羽还是捧着茶壶大口畅饮起来,他总是口是心非。

狄云枫淡然一笑,不做任何言论。

温子羽抹了抹嘴上水迹,又道:“我说你粗糙,是对你自己粗糙,但你对别人却心细得很。”

“平凡人为自己,伟大的人为别人,”狄云枫难得自傲一挥,他微微扬起嘴角道:“我狄云枫注定要成为一个波澜壮阔之人。”

温子羽细声嘀咕道:“你这么善良,在这个世道上绝不可能成为波澜壮阔之人。”

狄云枫听见了,便问:“为什么?”

“我懒得和你解释,你自己以后会懂。”温子羽将茶壶收好,起身轻点苍松,借力先走一程。狄云枫挠了挠头,收起酒壶喊一声:“你等等我。”也借力跟了上去。

二人这次一鼓作气爬上顶峰,待回首时冬日已快要落下山去。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夕阳落入云海时美不胜收。这美景来日还会再有,但眼下若是耽搁了,阳门可就好景不长了。从峰顶往下看,黄琛的队伍已快要越过山脊,在正峰前有专门载客的升降台,再不过一个时辰黄琛就该登顶来讨了。

阳门一道门,崂山一脉有多长它便有多广,入了此门便是各山峰宫殿。阳门分内门与外门,外门弟子立足江湖,有外门弟子,分堂主,主堂主,副掌门,其中副掌门乃外门最高执法。内门弟子则虔心修武,有内门弟子,执事长老,峰主,掌门。其中掌门乃内门以及整个阳门的最高执法。

内门弟子每年都有下山历练的任务,会由执事长老安排,并交由江湖经验丰富的外门堂主带领。黄琛上山来找麻烦,必定会先定执事长老安排不周之罪,再问外门堂主照顾不周之责。也难怪白秀安会将鲜长老带去平定瘟疫,想必也是为了能将功赎罪吧?

狄云枫与温子羽暂避在山峰后,静静地观察着阳门中的举动。黄琛大张旗鼓来讨,阳门上下一片躁动,弟子们来往络绎不绝,似在为迎接大官而准备着。

“以白堂主敢做敢听的豪气,为不拖累阳门一定会沉默受罚。那你打算怎么做?”温子羽问道。

狄云枫瞧着阳门现状,十分懊恼道:“白堂主曾经答应过帮我在阳门找份差事做,如果他被抓去了,咱们想进阳门的希望十分渺茫……”

“那当时你为何不直接与他上山来?”温子雨不解道。

狄云枫无奈道:“当时阳门诸多弟子都在,我怎能开口要求?潜入阳门这种事情本来就该悄无声息的,若秦女侠隔山差五地跑来找我,那岂不是要多添诸多麻烦事儿么?”

温子羽却责备道:“你可真不是个男人,枉人家秦女侠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处处躲着人家,还刻意避开。”

狄云枫白了温子羽一眼:“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议论儿女情长?”

温子羽靠在石头后,耸了耸肩苦笑道:“我们现在除了能聊些闲话之外其他事情都做不了。”

“哼,还不知晓这黄琛怎么闹腾呢,见机行事即可!”

江湖·春秋 第五十三章 声讨阳门

刚入夜。

阳门前悬挂的龙眼大灯笼被尽数点亮,他们甚至还担忧光亮不够,便刻意在山门前倒插了几十根火把。阳门中凡是有身份的堂主长老皆聚拢于山门前,白秀安也在其中。

内门长老战右边儿,外门堂主站左边儿,副掌门及掌门站中央,众人皆挂着一副恭敬地模样。

“掌门,失职之罪不当死,还请掌门在黄大人面前替我求情。”鲜长老心头早就憋着这一句话,叩首在“掌门”面前,不敢抬头。

掌门姓丰名华,花甲年纪,黑须白发,身着一件十分朴素的白袍,面容十分随和,神色异常冷静,他瞧了一眼地上双膝跪地的鲜长老,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他不言又瞥了一眼昂首挺胸的白秀安,嘴角微翘,淡笑道:“你们放心,有我在,你们死不了。”

白秀安听此言,大步向前,冲着丰华恭敬一礼,大义道:“掌门,黄聪意外身死,我身为领队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黄大人要无礼捕拿,我甘愿受罚绝不连累山门!”

丰华轻抚须,道:“你若不连累山门,山门也不会辜负你。”

“那我这就去负荆请罪!”白秀安当真要走,但丰华却一把将其拽住,劝道:“年轻人,老夫俸给皇帝的亲笔信都没用,你负荆请罪又有何用?退下去吧。”

白秀安咬着牙,只好规矩退回一旁。

这时,步辇声从山门千道阶梯下阵阵传来,闻第一声还很远,第二声却已清晰可闻,第三声时十六抬大娇的轿夫已露出人头。待上了阶梯后,娇子才摇摇晃晃徐徐缓缓地朝着阳门走来,四大高手在前引路,三十二个立地太保紧随其后。

轿子落下,黄琛却未出来,更不开口说一句话。官职有个大小阶级,身份也该有个鲜明尊卑,这些当大官的人甚至认为两人见面谁先开口说话都有顺序。

丰华携顾之山,徐童,二位副掌门上前,微微作揖:“恭迎黄大人。”

“嗯。”黄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还没有要出来相见之意。

丰华含笑问道:“老夫携阳门众堂主长老一齐出来恭迎黄大人,为何黄大人却足不出轿来?”

黄琛沉痛道:“掌门有所不知,半月前得知小儿惨死,我日渐消瘦人生憔悴。为祭奠小儿亡哀,我自发一年不食荤腥,一年不见世人,就连朝政也未曾干涉,”他顿了顿,又变作冷声道:“丰掌门体谅体谅?”

丰华叹道:“人死不能复生,黄大人节哀。”

黄琛冷声道:“节哀也难免心里梗塞。”

丰华从容不迫道:“所以黄大人才从京城远赴崂山,一路放宽心扉,再到阳门故地重游,此番了却思念之情,老夫深懂。”

丰华一语真叫黄琛想发飙都找不到理由,见轿中黄琛起身,走至轿前欲掀帘,但迟疑了片刻又放下帘布,狠声道:“我也不与你们卖关子,今夜我要抓你们阳门两个人!”

丰华面容依旧平静,仅轻吐四字:“说说为何?”

“为何?”黄琛暴怒,大声斥责道:“就是因为他们办事不利,护人不周,所以才叫小儿惨死于北滩之上!他们该当何罪!”

丰华疑惑道:“黄聪协助北滩灭绝瘟疫,虽死犹荣,其功德与姓名早已刻在山门大碑上。光荣事迹何罪之有?”

“你都已死,要这虚名光荣有何用?我送小儿上山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你们却叫他们去送死!”黄琛越说越偏激,他独步跳下轿子,一落地,三十二太保与四大高手皆拔出兵刃,蓄势待发!

黄琛一身肥膘抖三抖,哪儿像的日渐憔悴之人?

他又藐视众人道:“哼,我管你们说什么仁义道德,今日阳门若不教人,那休怪我不客气!”

阳门弟子哪儿能容忍他人在门前亮兵器撒野,纷纷散开架势欲与黄琛抗衡,但丰华却一个眼神将他们叫退,自己却上前沉声道:“黄大人,阳门乃历任皇帝钦点的中流砥柱,要想在阳门拿人,一道圣旨必定少不了。你的圣旨呢?”

黄琛却指着丰华鼻子骂道:“老匹夫,休拿皇帝来压我,本官一品大员,权倾朝野,管你是什么中流砥柱的大山门,屠你灭你竟在挥手之间!”

好狂妄的口气!

黄琛果真高举一只手,手指比了个三字,脸上肥肉聚成一坨,无尽恶意道:“我现在,数三声,若三声之后阳门还不交人,休怪我无礼自取!”

“三!”

众人亮刃,杀机四起!

“二!”

天色异变,一触即发!

“一!”

四大高手皆已迈开步子,丰华袖中也透出了一柄青锋——

“且慢!”白秀安最终还是跳了出来,他双手高举着佩刀,昂首挺胸、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出来,他依旧不羁道:“我就是白秀安,是我的狂妄自大才导致黄聪身死,一切都是我一人过错,与鲜长老与阳门毫无干系!”

“大师兄!”一旁内门的左思思急得泪花儿都出来了,霍达与秦英兰也各显怨色,这时,林子方却从人群中跳出,他咬着腮帮子来到黄琛跟前,直言问道:“黄大人,你要将我大师兄如何?”

黄琛瞧着林子方,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林家大少爷,此事你管不了,你爹也管不了。”

林子方轻“嗤”一声,蔑声道:“说吧,多少钱,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大师兄!”

黄琛面皮一抽,险恶更加,竟扬起手一巴掌将林子方扇到在地,并瞪着怒目张狂道:“臭小子,你爹在我面前都不甘这番口气,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林子方嘴角竟溢出一丝鲜血,他本就是个好面子的年轻人,而今当着众人面遭扇了巴掌自然生怒,他爬起来便召出长枪,先道一句:“你这狗官!莫以为弄些权利便能只手遮天,难道我林家还怕你了不成?”说完,荡气回肠,血气上涌,他持着长枪就要大打出手!这时,白秀安却按着长枪将他拦下,摇了摇头道:“林师弟,莫让他们点燃导火索,你的心意我领了。”

白秀安说完,将佩刀扔在地上,高举着双手走至黄琛面前,平静道:“黄大人,拿下我吧。”

黄琛心中怒气未平,但人已自首他也再无理由滋事。他环看了一眼阳门众弟子,冷哼道:“你们别得意,再不久朝廷的召集令便要下发,此间我就驻在崂山之下,亲挑阳门弟子‘殉职报国’!”他又召人将白秀安拿下,钻回轿子里道一句:“我们走。”,轿夫起轿,杀手归位,没几息的功夫便退下山门没了踪影。

“师傅,你快救救大师兄吧,看那狗官的口气,我怕,我怕……”左思思紧着绣眉,轻扯着身旁一位中年女人,其名张凤仙,正是一干历练弟子的师傅。张凤仙唯有轻叹,她拨开左思思的手走至丰华跟前,咬唇道:“掌门,秀安他身怀山门大义,实在不该死!您怎么也得就他一条命!”

左思思却惊呼道:“不要!大师兄缺胳膊少腿也是一条命,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大师兄!”

霍达则冷冷地瞧着一旁畏缩的鲜长老,冷声道:“此事本就不怪大师兄,分明该怪某些人收了黄聪的钱财,害人害己!”

林子方最不服气,他直言不讳道:“怕那狗官作甚?不如今夜就召集弟子攻下山去将大师兄抢回来!什么狗屁朝廷命官,真武国外头四处逢战,国内还有恶官弄权,欺压百姓不说连江湖门派前都敢放肆!这样的真武国,我看离改朝换代也不久了!”

“放肆!”丰华一声呵,骇得众弟子无人再敢发声,这慈祥的老人倒还是头一次露出怒容,他道:“诬蔑朝廷之事若再敢只言片语,通通按门规严惩!”

待众人皆平息了怨气后,他又轻声叹道:“老夫瞧得出,黄琛护卫绝非等闲,各个武力都不在老夫之下,光凭这四人实力便可敌大半阳门,你们若要去讨,不仅是送死还要惹怒朝廷!”

张凤仙隐隐不甘道:“那掌门,秀安的生死我们就不管了么?”

丰华摇头道:“暂且不管,也无需去管。”

“掌门何意?”

丰华道:“黄琛此人在江湖上结下的仇恨多不胜数,若非丧子之痛他绝不会离开京城半步。他此次大张旗鼓声讨阳门,必定会引起江湖仇家的注意,所以他才会带这么多亲卫保镖,”他又叹道:“黄琛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崂山脚下,所以我们不但不能去救人,还得派人去保护他。”

“什么!那狗官把大师兄抓走了,还要叫我们去保护他?老头儿,你怕是老糊涂了吧?”左思思惊着娇容,第一个站出来反驳道。

“思思,不得对掌门无礼!掌门这么做也是以大局为重。”张凤仙斥责道。

左思思撅起小嘴,扬起下巴,不服气道:“什么大局嘛,你们先前没听那个狗官说嘛?他要亲自来咱阳门抓壮丁,送到北上蛮荒送死呢!我看真正的大局就是让那狗官死球算了,”她又叉着腰,刁蛮得十分有底气道:“哼,要是明天大师兄不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教我练功,我就去后山请爷爷出关!”

江湖·春秋 第五十四章 刺杀(一)

“小丫头片子,打扰了你爷爷,非得害他走火入魔不成!”丰华显得有些神伤,揉着脑壳摆着手,边往山门里走去边道:“诸位师傅赶紧将这些年轻人遣走,吵得我脑壳疼——还有,凡是死脉以上的堂主和长老,二更天前都来我书房一叙……”

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怨言,但没过多久也都各自散去。狄云枫与温子羽从大石后悄悄咪咪地摸了出来,二人相视一眼,以灵结印,化身无形隐匿于天地之间。

“子羽,你的隐身术靠谱么?”狄云枫以神识传音道。

温子羽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块灵石丢给狄云枫,道:“隐身术十分吃灵力,只要灵能不枯竭就不会出岔子。这是灵石,你若是感觉灵力不支,用它来补充。”

狄云枫收好灵石,生趣道:“灵修能飞天遁地下海隐身,亦能隔空传音,在武修的世界里简直不要太方便。”

温子羽淡笑道:“呵呵,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还行,可待会儿咱们是去书房刺探情报,那里面可都是死脉以上的高手,咱呼气稍大一些都会被他们发现的,所以你可别仗着隐身就为所欲为、偷看大姑娘洗澡……”

“对了,死脉又是怎样的存在?比之我们的金丹修为呢?”

“金丹哪儿能比得上死脉武修?金丹修为顶多就算个生脉一品,至于死脉能换出多高,想都不敢想……”

“没出息!”

“哼,这叫安之若素,你是鸿鹄,我是小小麻雀儿……”

……

……

二人通过神识引路,以传音相互交谈,即便隐身也行得小心翼翼。

阳门经过方才一闹腾,各位弟子皆义愤填膺,他们集结在“同心殿”的广场上,等着里头议会的长老出来下达指令。

同心殿乃掌门所居,巍峨雄伟,拢共擎天十八层,最高一层亮着烛火,一众人影倒映在窗门上,由此可见书房的位置。

狄云枫与温子羽升空至顶层,各自落在殿顶一角,悉心地感听起书房众人的谈话。

书房中人声杂乱,有说黄琛罪恶的,有说江湖恩怨的,还有商议如何保护其安危的。狄云枫最关心的怎么救白秀安的方法却少有人提……

“狄兄,看样子这些人并不怎么在意白堂主的死活呀。”温子羽传音道。

狄云枫紧着眉头,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白秀英给救出来,至于黄琛的是有与他何干?

温子羽见其不说话,又道:“我如实说,若白堂主的罪责无法开脱,就算救了他,他也不会再回山门,而白堂主的性格又十分耿直,为了阳门他宁愿死也不会让人去救的。”

狄云枫沉默了许久,开口一句:“不如我们去将黄琛做了如何?”

“……”

“反正都说黄琛的江湖恩怨多,他的横死江湖上也说得通,只可能朝廷那边儿会降罪于阳门……但这是唯一能救白堂主的法子。”狄云枫执意道。

温子羽却担忧道:“杀了那狗官也是为民除害,但你可曾想过,他有几百保镖护卫,三十多个太保看守,更骇人的是他那四个贴身亲卫。你可还记得阳门掌门说的话,那四个高手修为皆不低于他,掌门修为定在天脉以上,也就是说那是四个天脉高手……狄兄!天脉啊,天脉……就相比仙界的大乘修士,距离仙人,距离真武仅差一步之遥的存在。就算我们能隐身避过他们的视线,但气息,脚步,就是惊动一粒尘埃他们也能发现咱的!”

经这么一说,敌我差距太过明显,狄云枫的杀心也动摇了。

这时,两道偷偷摸摸地人影出现在同心殿下,狄云枫用神识一探,竟发现是左思思与秦英兰两人。

“她们来作甚?”

“应该与咱们一样是来偷听的。咱们撤吧,莫让她们给连累了,再说我的灵力也用得差不多。”

“等等,你且听她们二人谈话——”

“思思,我看我们还是走吧,上边儿可是聚集了整个阳门的高手呢。”秦英兰似些胆怯道。

“哎呀,秦师姐你莫怕,我敢带你来自然不怕被发现了。”

“你有爷爷撑着,被发现了也无碍,我可没人替我撑腰……”

“我替你撑腰,嘿嘿,好了好了,喏,你拿着这个。”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叫做凝神珠,十岁那年爷爷特地炼制给我玩耍的。咱们含着它,只要不出声,掌门都发现不了咱!”

“真有这么神奇?那……这得多少人含过啊?”

“嘿嘿,小时候我和我们家狗狗含过,不过我都洗净了的,不如这样,你喊我的,我喊我们家狗狗喊过的。”

“这——”

“哎呀,赶快了,师姐你还想不想救大师兄了?”

……

听了这一席对话,狄云枫与温子羽眼睛各自一亮,寻着秦英兰与左思思的身影找了过去。

……

……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才对。”

同心殿底层,狄云枫与温子羽分别将昏迷的秦英兰与左思思搬上软塌。

“若是掌门下来瞧见二人正睡在此处,她们会不会受牵连?”狄云枫隐隐担忧道。

“呵呵,你放心好了,左思思这丫头好像后台很硬,即使被发现了也不会有啥大问题的。”

温子羽说着,掐开左思思的小嘴,将其嘴里的“凝神珠”给夹了出来。狄云枫也学着模样将秦英兰嘴里凝神珠取出,暗叹一声,希望这玩意儿管用。便在衣服上蹭了蹭,收入囊中。

“走吧,去做了那狗官。”

……

……

做掉一个人在乱世中看似的是十分普遍的事情,对于狄云枫这样一个刺客而言更像是家常便饭,他总能在老虎口中拔牙,不管目标多难杀,只要被他盯上就必死无疑。

丰华掌门赶在黄琛下山将将他留在了半山腰的一座“清风殿”中,清风殿闻说是阳门开山时所建筑的第一座宫殿,那时人力物力有限,故将山门开在半山腰,以清风殿为主殿。后来阳门声誉日渐壮大,各路富贵皆送子上山修行,伴随着一批批善款,阳门的二十几峰雕栏玉砌也渐渐出现。

清风殿作为阳门旧址,自然是个易守难攻之地,上下一条绝道,仅石梯像连接,宫殿仿佛苍松般悬挂于半山间,故将入口出口守住,进殿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黄琛要住在宫殿楼顶,楼顶四方分别守着四大高手,每一层楼都有两个立地太保守候,在殿底还有一百多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轮班站岗,在清风殿亦有阳门弟子周护监视……其严厉程度堪比京城皇宫!

温子羽才下到半山腰便有了打退堂鼓的心理,他担忧道:“狄兄,你看这守护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

除非是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不然狄云枫绝不会半途而废。他从十三岁混迹江湖至今,执行的任务从来就未失败过。

“要去。”

狄云枫仅吐两字,便拽着温子羽继续往清风殿赶去。

“我自己能走!”温子羽撒开狄云枫的手,嘴里小声嘟囔道:“青衣楼出身的杀手,果真都是为达目的不则生死的狂徒……”

“若青衣楼的人真不则生死那早就该灭绝,他们不则生死的前提下都会掂量任务的斤两,能做才接,不能做再多钱都不贪一分钱。其实卖命的人比谁的珍惜自己的生命。”

狄云枫说着,在清风殿入口不远停下步子,将左右探查了一番,最后携同温子羽起身一跃,落在悬间一颗苍松之上,步伐轻盈得仅抖落两片枯叶。

苍松所在的位置恰好能将清风殿尽收眼底,里头的守卫布置瞧得一清二楚。当然,换班的时间也能摸得透彻。

三个时辰后,三更已过半,夜很深,人也很疲乏,不论是在外监视的阳门弟子或是底下巡逻的保镖皆响应了几声呵欠。

狄云枫身旁也响了一声呵欠,温子羽困出几滴泪花儿道:“狄兄,看出什么了没?我都闲得快睡着了。”

狄云枫便和他说话,目的则是为了缓解无趣。他道:“你可不是个称职的杀手。杀手会为了目的勘察地形、摸清规律、渗透近身……其中每一步都需要推敲琢磨,方可保证最后见血封喉!”

温子羽来了兴趣,他亮着眸子问道:“你们这些江湖刺客规矩还挺能忍的嘛,那你与我说说在你刺杀之人中,那一次你潜伏得最久?”

“杀张家庄的张保定用得最久,那时张家庄的守卫与当前的清风殿差不多,我无法进去打探消息收集情报,但有幸听一个上山砍材的樵夫走漏风声,说张保定在月中十五日时会上山觅猎,吃喝玩儿乐都在山上。于是我从次回月中在深林里潜伏到下个月中,在山林里打了几头老虎,将皮毛做成兽衣披在身上,最后故意让张保定射中,并引入深山,一道削掉了他的脑袋……”

……

……

温子羽连续听了几个故事,乏意都被狄云枫的亲身故事所消去,当他缠着狄云枫再与他讲几个故事时,清风殿内却有了异样的动静!

叮铃砰砰,刀光剑影!

并不是外来人在里头械斗,竟是清风殿内巡逻的保镖与的立地太保!

保镖分四路,东西南北直冲清风殿与太保展开厮杀!

守护在殿外的弟子纷纷上去应援,入口空无一人。

“看架势是早有预谋的围剿。”温子羽道。

“好机会,趁乱杀人,跟紧了!”狄云枫将“凝神珠”含在嘴里,似一只箭羽直上清风殿顶!

温子羽也将“凝神珠”含.入口中,不禁用神识提醒道:“狄兄,小心那四个家伙。”

殿顶的四大高手似木桩一般钉在原地,丝毫也未去在意脚下的大乱斗,而黄琛的屋内也显得十分平静,甚至连灯都未起来点……这么大的动静连看也不看一眼,他是否太过自信?

狄云枫与温子羽飞身钻进殿顶前一层,二人落地时心也“砰砰”跳得厉害,凝神珠果然是管用的,殿顶的四大高手丝毫也未察觉他们的潜入。

仅此,二人胆子终于放大了些,悄悄摸摸地爬上殿顶并蹲在扇门前。温子羽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坦言道:“狄兄,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你之前不是在真武国接过活儿么?怎还会是雏儿?”狄云枫边问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拇指般大小的迷香,这东西管用得很!

温子羽惭愧道:“杀人有毁道心,我怕来日渡劫陨落,所以就不敢杀人了。”

“呵,那照你这么说,老子不得陨落啊?”

“你杀了这么多人,会成魔的……”

狄云枫想起了先前所遇的仙魔两大金仙,不屑轻哼道:“仙魔还不是一样,钻同一条裤裆的。”

温子羽轻悠一叹,不再做任何言论。

狄云枫用手指在舌尖沾了点口水,并对准纸窗轻轻一戳,再把迷香塞进小窟窿里,张口吹出几缕青烟,心头默念十个数,再吹一次……来来回回做了三次,才将迷香收入储物袋中。接着他取出短刀塞入门缝,往高提那么一些便将门栓吃死,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极为轻盈地往右边挪。

细腻活儿,起码用了小半个时辰,狄云枫竟溢得满头大汗,温子羽一旁看得也着急,汗水如黄豆般大小,抹了又抹,擦了又擦。

此刻,殿外的打斗声渐渐消匿,谁胜谁负并不知,在神识中一百五十个械斗之人,只活下来十二个……

“狄兄,阳门的应援弟子正往山下赶,有四五十个,我们得加快了。”温子羽刚提醒,便听狄云枫一声:“好了!”接着微听“咔”的一声,门打开了。

江湖·春秋 第五十五章 刺杀(二)

狄云枫一个翻地滚潜入黑漆漆的房屋中。温子羽也学着他的模样滚入房中。

房中一张床,床上两个人,除了黄琛之外还有个陪他睡觉的貌美女子。

“我呸!还说为他儿子奠祭一年荤腥呢,这油腻东西,真该死!”温子羽大骂,取出一柄短刀就要结果黄琛的性命,但狄云枫却事先拽住他的腕道:“且慢,现在还杀他不得。”

“为何?”温子羽不解道。

狄云枫道:“这狗官的生机一旦流逝,外头那四个人一定能察觉得到,咱杀他之后,也得想个全身而退的法子。”

温子羽提议道:“下毒如何?毒得他肠穿肚烂!”

狄云枫摇头道:“要一刀毙命,人首分离,否则凭阳门的实力救得回来。”

这倒是个不太容易的事情,外边儿的高手如云,仅靠凝神珠与隐身术绝对逃不了。

这时,外头的嘈杂声愈演愈烈,阳门来了好几位大长老,在殿外嚷嚷着要求见黄琛。

留给他们杀人的时间并不多了。

“那不如就此将他做了,咱们就隐在这房中,反正他们也发现不了。”温子羽焦急提议道。

“若没有金蝉脱壳之法,等着咱们的将士瓮中捉鳖,你不要谎,我有法子,”狄云枫言语中似有些“背水一战”之意,他从怀中取出两道赤黄色符咒,递给温子羽道:“子羽,这是将瞬身术加持在符咒上的传送符。你先加持一滴精血在上边,等我一刀子结果了这狗官,咱一同掐碎符咒,将神识定位在原先待过的松树上。”

温子羽咽了咽口水,拿着符咒晃了晃,心里没底道:“狄兄,瞬身术乃高阶法术,咱用咒印发作,还要加持精血,靠谱不?”

“不试试怎么知道?”

狄云枫见温子羽磨磨蹭蹭,先一刀将温子羽手指割破,不多不少滴下一滴精血,随后自己则咬破指间也抹上一滴血,温子羽赶忙抽回手,吮着手指,脸都给疼红了一片,他怨恨地望着狄云枫,欲为为何,但狄云枫却先一步解释道:“子羽,我晓得你心头疑惑,等咱顺利出去我再告诉你详情。”

此时,阳门的大长老不顾阻扰冲入清风殿,余下太保也一股溜儿往殿顶冲了上来。

狄云枫紧着眉眼,屏住气息,操刀高举正要干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杀人勾当,可就在他刀刃落下那那一刻,黄琛突然睁开眼,面见刀光怕是要将眼珠子都给瞪出!

“救——”黄琛欲喊,温子羽却飞身而起捂住其嘴,狄云枫狠扎其咽喉,“噗呲!”血溅三尺呛了一脸,他再将刀一横,一扭,熟练老辣,一刀便将黄琛的脑壳给剜了下来!

“被他们发现了!子羽,快掐符!”

二人手挽手,一齐用神识标注与清风殿入口处的那颗悬松——“啪啪!”符咒掐碎,一股天地之力借符咒发作,法术催动,二人瞬身而走!

二人才走不到瞬息,四大高手冲破窗而入,阳门三位大长老也直接从地板下钻入殿顶!可他们终究的来晚了一步,黄琛之血染红大床,人首分离,死不瞑目。

……

……

“呼,方才可真他娘的险……”少见温子羽口头脏话,他坐在松树上,手心里攥着一块灵石,静静地吐纳着。

狄云枫则心系着清风殿里的闹景,黄琛再怎么也是个朝廷一品大员外,无辜横死在床上,相信很快阳门就会有动作了。

温子羽吸纳得差不多,手头的灵石也变得硬黑无光,似煤炭一般,他长叹道:“狄兄,我用了那瞬身之法,只觉得浑身灵力被掏空,那法术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弊端?”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子,如实道:“会折寿。”

“什么!”温子羽惊得险些摔下枝头,修仙为的不就是长生不老与天同寿么?人活得越久就越在意死亡,“折寿”二字岂不是晴天霹雳?

狄云枫耸了耸肩,无奈道:“修为不到,用高阶法术,代价就是折寿。”

“那……折多少?”温子羽问道。

先前记得芊儿赠送的“救命符”用一次是减十年阳寿,这“瞬身符”等阶要比“救命符”差上许多,狄云枫抿了抿嘴道:“差不多五年的样子吧……”

“啊!”温子羽一声惊呼,揪起狄云枫的领口就撒泼道:“你还我五年寿命,你还我五年寿命……”

狄云枫咧嘴苦笑道:“咱这不是杀了那狗官为民除害了么……”

“你明明可以自己去,为何却还要带上我!”

“我一个人也害怕,再说万一失败了,死也能拉个垫背的……”

“你这魂淡——”

“嘘……”狄云枫示意噤声,打住这场闹剧。

清风殿急忙跑出两个弟子,往山上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完了完了,一品大官死在咱崂山上,朝廷非得治大罪不可!”

“咱赶紧去请老掌门吧,否则那四尊煞神就要大开杀戒了……”

……

“狄兄,咱这样做真的对么?那黄琛虽为恶官,但他身居高职,死了,难免会卷起波澜的。”温子羽轻叹道。

狄云枫道:“这种事情,难说,我们又不是真武国的皇帝。”

“我是说白堂主的安危。”

狄云枫莫名一笑道:“至少可以肯定一点。”

“啥?”

“现在整个阳门都和白堂主一样陷入泥泽中,阳门不灭,白堂主,死不了,”狄云枫又笑了笑,道:“走吧,咱该离开了,否则待会儿又得用瞬身术逃命。”

二人飞天,离去。

……

……

后半夜,整个崂山都炸开了锅,阳门当即封锁了下山的去路,各大峰顶亮起光明顶,源源不断的阳门弟子从山门涌下,各个背着武器,从山门起,对整个崂山一脉进行搜查。

三日后,祸及崂山下十来个村镇,当地官差与崂山弟子一同出动,凡是看见带兵器的人便通通抓回牢房里严加拷问。风声很快便传了出去,黄琛之死,阳门之过,闹得沸沸扬扬。

江湖·春秋 第五十六章 萧萧落叶满伤城

九月末,在深秋。

瀛洲寒得十分快,气肃而凝,露结为霜,晨曦千里沃野之上,一片银色冰晶熠熠闪光,小小落叶满殇城。

初冬未至便有了霜降的迹象。

真武人不同修仙之人可借灵力暖身,在他们修为还达不到冷暖不知的真武境界时,都得折服于大自然的变化下。所以你可瞧见家家户户都添了暖炭火炉,衣服也相当厚实了不少。

人们并不能像熊蛇那样能囤积“脂肪”冬眠,为了生计,哪怕天霜寒气也得早出晚归。入冬后就不再是收成的季节,农家的汉子大多都会被雇佣去采石、草料、筑房等,干的尽是些体力活。

干累活儿的汉子们,在收工后都要来酒馆,温一碗烈酒,叫一盘油炸花生米,吹吹牛,扯扯蛋,消除了疲劳后才会醉醺醺地往婆娘的被窝里钻。

青牛镇是个十分富饶的小镇,距崂山脚下三十里远,受崂山山势所影响,地势偏高,丹霞地貌,盛产特有的“红花石”,闻说京城皇宫内的真武殿上,那一尊二龙戏珠的雕像便是在此地取的石材雕刻。

瀛洲的几个石场老大都在镇上有生意,崂山下十里八乡凡是有力气的汉子,皆来此处干活。特别是冬季,放下农活的汉子也都加入帮工队列,石场的生意简直不能太火。

此刻,霜寒入夜,凉风伴随着夜黑,再点起许多家灯火,最让人馋的还是那一家家酒馆温煮美酒的香味儿,似乎整个青牛镇都沉浸在陈列的酒香之中……

现在是收工的时候,自然也是该喝酒解乏之时,镇上不论大小酒馆,高朋满座,酒馆的生意简直不能太燥!

“喝,喝,喝!”

“李老二,你要是连这白面皮的小个子都喝不过,以后咋在青牛镇上混?”

“是啊,加把劲儿,那小子看样子也快不行了!”

“狄兄,够了够了,咱不比了……”

“三花酒馆”不仅是镇上最大的客栈,亦是今夜镇上最燥的地儿,它半掩着门,里头挤满了看热闹的汉子。汉子们里里外外不知围了多少层,各个热情高涨好看热闹——

在酒馆中央,正拼着四张大桌子,桌上竟搁了二十捧坛酒!桌子左右席位正站着两个鲸吞饮酒之人,上席则站着三位略有几分姿色的姐妹花。

姐妹花身前正摆着一大堆碎银子,她们正焦灼地瞧着左右两个“无可救药”的酒鬼。

狄云枫紧着眉头,气冲天庭饱满红光,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醉,但执拗的性格绝不容许他败!他身旁已空出了九个酒坛子,还有最后一坛酒他便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与狄云枫抗衡的必然不弱,人称李老二,五大三粗,浓眉大眼,典型的口吞斗碗的莽大汉,此刻他已上头,身子晃动得厉害,只能用手撑着桌面才勉强不倒!他抹了抹嘴唇,也放下了第九个空坛子。

二人若再这么喝下去,只怕真的会“无药可救”了。

“狄兄,你别再喝了……”温子羽欲上前拉扯,但狄云枫卯足了劲儿要赢下这场比试,便挥了挥手,咬牙抓过最后一坛酒,揭开坛封便往自己嘴里灌去!

一气“喝”成,一口长虹!

“啪!”的一声响!李老二捧着酒坛醉倒子在地,彻底地醉昏了过去。

“啪!”的又一声响,狄云枫砸烂了手中的酒坛,竟一滴也不剩,且傲立在原地,叉着腰犹如王者般傲视众人!

众人一片叫好。

姐妹花儿皆投来钦佩暧昧的目光,她们一人推过银子,两人各缠着狄云枫的左膀右臂,一人轻吐芬芳,一人媚声媚气道:

“这位年轻的公子虽瞧起来阴柔了些,但酒量着实让妾身刮目相看,今夜你赢了,今夜所有的赏赐都是你的,当然,包括咱们三姐妹。”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捧过那一大捧银子,瞧着满堂羡慕不已的汉子,竟将银子冲天抛洒,边乐呵道:“今日我赢来的钱,全都请大家喝酒吃肉!”

“哎,狄兄,唉,算了……”温子羽捂着胸口一阵肉痛,这些银子虽然碎小,但起码也得有个几百两呢。

狄云枫似看出温子羽的心思,他招呼过那三个姐妹花,指着温子羽道:“今夜你们就去伺候我这位朋友,不过我可警告你们,若明日他还能下床,今后你们的账我狄云枫可不买!”

一女笑痴痴:“呵呵呵,这位公子真是秀气得像是小糖人儿一般呢。”

一女乐哈哈:“哈哈哈,就是不晓得这糖人儿经得住几下舔,可莫要软得太快哟……”

一女色眯眯:“啧啧啧,我们三姐妹先前在醉花楼里坐.台之时,伺候的竟是些粗鄙的男人,老早便想尝尝小鲜肉,这位公子真可谓是嫩出水儿了……”

三个发情的女人各自抹了一把口水,犹如饿虎扑食般扑向温子羽……

温子羽凌空一翻躲在狄云枫身后,并揪着狄云枫的手臂,佯怒道:“狄兄,你明知我不近女色,却叫三个烈女来伺候我,何意?”

狄云枫却当做未听见,更加暧昧地冲那三个姐妹花儿道:“听见没?我这朋友,还是个雏儿。”

一听温子羽还是个雏儿,不仅是那三个姐妹花儿,就连酒馆里的一帮汉子也投来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贪婪目光。

温子羽浑身一哆嗦,攥拳一击狄云枫后背,彻底生气道:“狄云枫,你倘若再戏弄我,我便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狄云枫揉了揉鼻子,醉言道:“事实证明,一个男人若美到了极致,就连汉子们也会“迎男而上”,你若想“进退两男”,只怕会“男上加男”,干脆你就“免为其男”的接受,做大家的男“性”朋友如何?”

“这位兄弟说得十分在理啊,要是每个男人都像你这样漂亮,带把子老子也认了!”

“那可不是,反正吹熄了灯都一个样嘛……”

……

满堂哄然,笑得温子羽无地自容,脸红得像是交了春的猴子屁股一样。不过也难怪,这偌大的酒馆里,就他一人不愿喝酒不愿醉。不合群,就得受惩罚!

“好了好了,你们别再笑我兄弟了,他就算是当个小相公,也得做我的,哪儿轮得到你们的份儿?”

狄云枫连扯带拽将温子羽拉离窘境,寻了处角落并叫了一壶热茶,亲自替温子羽斟茶倒水,当做是赔礼,可当他将茶杯送至温子羽面前时,温子羽却一把推开,扬起下巴,歪着嘴巴,但眼中的怒意却少了八分。

狄云枫淡然一笑道:“你如此傲娇,别真让人以为你是我的小相公了。”

温子羽却不屑道:“切,这大半个月你整日在酒馆里与人赌酒,自己过得快乐自在,却把我晾在一旁,可真够兄弟的你。”

狄云枫自顾喝茶,并坏坏一笑:“哟?你吃醋了?”

“他娘的,话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温子羽起身就要走,当然他不是真的要走,再说狄云枫也不会让他走。狄云枫搭着他的肩将其轻轻按下,浑浊的眼神恢复清明,苦涩道:“谁叫你不喝酒的?再说了,咱们来这儿,不也是避避风头么?”

不错,黄琛死去已有二十来天,尽管阳门忙得不可开交,但排查依旧毫无头绪。闻说朝廷钦派来调查此案的御史官也要抵拢瀛洲,致使各大官员焦头烂额。

瀛洲的风声已然提前进入了严寒中,在此期间,凡是佩刀者,会武力者,甚至提起此事半字者皆要被抓去严刑拷问。闻说进去的人就没出来过,而侥幸放出来的人也像是没了脑子一般变成了行尸走肉!

“唉,我就说那狗官杀——”

“嘘……”狄云枫嘘声后,用传音又提醒道:“小心了,镇子上的人耳朵尖锐得很。”

温子羽又轻轻一叹,话里传音道:“我看这阳门此次是凶多吉少,咱也去阳门长见识的计划就此泡汤。”

狄云枫却未使传音术,他摇头晃脑,像是个念咒跳大神的江湖神棍,还起势喃喃道:“一切命术自由天定,一切命运可都说不准。”他又变成了一个酒疯子。

温子羽则枕着脑壳拖着腮,如个玲珑心思的女人般静悄悄地瞧着酒馆中的人生百态,其大多数是喝酒撒泼的人,开怀大笑,嚎啕大哭,称兄道弟,指爹骂娘……

这时,客栈那半掩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陈旧的木门发出一阵“嘎吱”的刺耳声响,不管客栈内酒客多么喧闹也纷纷回头瞧那将要进屋之人,或许是那人的气场太强,或许是那人别有花样。

开门者是个瘦高男子,二十五六岁,长着一张恰白的乌鸦脸,何为乌鸦脸?尖锐,死鱼目,隐隐邪戾,总之就像是乌鸦一样不讨人喜。

瘦高男子走进客栈,环视了满堂酒客一眼,回首轻声道了一句:“公子,客满了。”

“公子”随后也迈进客栈,一袭白衣胜雪,不算太高,面容白皙,五官十分十分十分美妙,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相称也不足为其。

公子打扮得十分心细,气质独特不惹尘埃,唉……怕是众人都会感叹:老天可真会造人,怎就把他生成了男儿郎?

“天色不早,此镇上也就这家客栈看得过去,将就一晚吧。”

公子道。

江湖·春秋 第五十七章 温如玉公子

满堂酒客皆打住了闹声,客栈店小二也不敢上前来迎接着二位“贵客”或者说是“不速之客”。

不说公子与乌鸦脸多么气派,他们至少勇气可嘉,他们竟敢携带武器!

乌鸦脸腰间扣着一对儿闪闪发亮的金环,公子手头则持有一把兰花纹绣的细长闪刀。

这年头虽说有钱有权者可横行霸道,但时下正处于风口浪尖上,还有人敢出来挑战官威,难不成公子势头比朝廷一品官员还要大?

公子见一行人怀揣异样目光瞪着自己,不由微微皱眉,细声对身旁的乌鸦脸道:“我难道有何不妥?”

乌鸦脸摇了摇头,又寒下眼眸面对四方投来质疑眼光的酒客,双手掀开披风,缓缓地按在自己腰间的金环上,顿时蓄势待发的杀气充斥满堂。

这只是警告,否则他早该出手杀人。

满堂酒客被乌鸦脸的杀气所威慑,纷纷撤回目光,吃喝杂耍,日常造就。他们喜欢看热闹,但绝不会多管闲事,也管不起闲事。

乌鸦脸这才撩下衣袍,问一旁的公子道:“三公子,此处已无空位,不如您先上房,我为你备菜。”

公子该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对满堂的喧闹那么上心,他摇头道:“我想听他们唠唠嗑儿,上楼太早我也睡不着。”

乌鸦脸点了点头,是明公子意,便问:“公子想坐哪一桌?”

言外之意便是,要赶人了。

公子轻叹道:“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随便找处地儿坐下吧,先来后到,入乡随俗。”说完,他便量了四周酒客,最后将眼神定格在温子羽与狄云枫那一方,恰好那里还空了两个桌位,公子抬起手,指了指角落里的温子羽和狄云枫道:“咱们就坐哪儿。”

温子羽可时刻注意着公子与乌鸦脸的动向,这二人背着武器,坐到哪儿都是个定时.炸弹,这段日子本就抓得严,万一受了连坐罪怎么办?

眼见这二人就要走来,他赶忙搡着昏昏欲睡的狄云枫,焦急道:“狄兄,你快醒醒,咱有麻烦了!”

狄云枫的舔着嘴唇,梦里梦外都是慕雪依的身影,在酒精的后劲儿下他早已沉醉在昔日的幻想中,躺着口水还不仅叨扰道:“仙子,仙子……”他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了。

这时,公子与乌鸦脸已走至桌前,公子彬彬有礼,眉目含笑着实通情达理,他道:“二位,不知我能否来此借坐?”

温子羽竟瞧这个男人有些脸红,他心想,自己可不能被迷人的外表疑惑,美丽是致命的。于是他想开口拒绝,但突然一道阴冷之意直击后颈,他回首,瞧见的是乌鸦脸一张骇人惊悚的死鱼目……他欲笑不出,咽了咽口水道:“二位请便,不过我不喝酒。”

“多谢。”公子笑得春暖花开,便挨着温子羽一席坐下,乌鸦脸则坐在其身边一席,恰好于温子羽对立,瞪得温子羽头也不敢抬。

温子羽一个劲儿地想将狄云枫掐醒,可狄云枫却趴在桌上睡如死猪,无论他多用力也不起一点儿波澜。当今他头也不敢抬,又不敢自己一个人走,可谓是进退两难乎!

“姑娘与这位醉人是朋友么?”公子冲着温子羽问道。

温子羽被人叫“姑娘”,心中自然不喜,心里暗道:你怕是比我还像娘们儿吧?便笑着回答道:“这位姑娘猜得不错,我与他是好朋友。”

公子一愣,“哈哈”大笑道:“你误会了,我是男人。”

温子羽勉强回应一声笑:“我也是男人。”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两个生如女人模样的男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各自好像都不输谁,各自都像是要揭穿对方的谎言。

这时,狄云枫捂着肚子挠了挠头,方才酒喝得太急,竟忘了填饱肚子,“咕咕咕……”肚子已饿得抗议。他抬起头,才说:“子羽,叫几盘——”话未完便被多出来的二人所止住了声!

狄云枫眯了眯眼,公子正坐在他对面,桌上还搁着一把看似很有分量,很有气派的秀春长刀,至于乌鸦脸,都是乌鸦了自然要遭人讨厌!

不速之客做不俗之事,所以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狄云枫苦恼地挠了挠头,可人都已经坐下了,再怎么也是客,总不能赶走不是?

乌鸦脸依就瞪着死鱼目,公子则收回切磋的目光,瞧着刚起的狄云枫,展颜一笑道:“正好我们赶路也有些劳累,就叫一桌子酒菜补补。先来后到,先来后请,所以我请客。”

说完,招呼来小二,将客栈内最贵的菜肴与美酒全叫了个遍,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元宝递给小二,说不够再补,若够剩下的钱则做小费。

就算是客栈里所有的酒菜都叫上桌,那也不过二百两银子,他这锭金元宝起码值五百两,不就等于说是给了三百两的小费?

小二笑开了花儿,旁人羡煞了魂儿!

“这他娘出手也太阔绰了吧?”温子羽传音狄云枫道。

狄云枫沉声道:“看来此人来头不小。”

温子羽提议道:“可他再来头不小,也是带着刀剑的,狄兄,我看咱还是找个借口开溜吧,否则等那帮番子查来了,非得被连累不可。”

狄云枫却转了个眼神,心思道:“这是个贵人,说不定有搞头。”

温子羽担忧道:“这公子瞧起来是个好说话之人,但他身旁的乌鸦脸,此人城府与武功皆高得下人,惹不起,惹不起的。”

二人虽说用心眼对话,但眉来眼去却少不了,公子见他们时而紧着,时而叹气,像是在眉目传情一般,便忍不住发问道:“你们二位是情侣么?”

“噗!”温子羽到嘴的热茶一口喷出,恰好将对坐得乌鸦脸喷了个“满头大汗”,他吓得赶忙致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没忍住……”

乌鸦脸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神情,他瞥了一眼右席的公子,轻声一叹,干脆不上眼不做任何言语。公子则含着一抹坏笑,目光来回穿梭在温子羽与狄云枫之间,又暧昧道:“这并非什么不正当关系,二位不必在意,放开了心说,我不愚昧。”

温子羽抹去额间汗水,内心不由暗叹道:果真权贵人士龌蹉得多,脑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思想,我瞧你这娘娘腔才有龙阳之癖。

但他表面还是真诚地解释道:“公子你别误会,我们二人是真心相爱……哦不,是真心朋友……”可谓是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乱,狄云枫的却挺起胸膛,干脆一口承认道:“不错,子羽便是我的小相公,一生所爱,独一无二。”

公子拍桌叫好,大笑道:“哈哈哈,有趣有趣,我第一眼便瞧出二位非同一般,这才找来长长见识!”

狄云枫还不知羞,也笑成了桃花眼,大肆宣扬道:“不瞒你说,这酒馆儿里有趣的事情多着,子羽不仅是我的小棉袄,就连这酒馆里那三个姐妹花都是我的小情人……夜夜都是四个人伺候我,近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

“狄云枫,你怎是这么个恶心无耻之人?!”温子羽动了真怒,一拍桌子便起身离去!

“哎,子羽你别走呀,害羞了不成是怎的……”狄云枫告辞也不说一声便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在满堂酒客的调侃儿中走出客栈。

……

……

二人出客栈后又追逐了一段距离,直到了大街上温子羽才无情一拳砸在狄云枫胸膛,没好气道:“你能想出再恶心些的法子么?现在弄得满堂人都相信你我关系混乱了,以后咱还怎么在这儿住下去?”

狄云枫捂着胸口,浅声一笑,赔礼道:“我这不是为了咱们脱身么?你又不是女人,要什么清白?”说到这儿,他捂着下巴格外暧昧地打量起温子羽,喃喃问道:“今日一见那玉面公子,又将我心头疑惑添了几分,你说你们这些男生女相的,世上还能有多少?子羽,你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

温子羽抱着肩,隐隐含怒道:“我又不是畜生,何来雌雄公母?我是人,我是男人!”

狄云枫又疑道:“那你说你们生了一副女儿相,为何不生胡茬儿,不出喉结?”

温子羽抚了抚自己的鼻息,又探了探自己的脖颈,一种难以形容的毕露姿态浮上面容,他背过身去,反辩道:“难道不生男人特征就不能算作男人了?”

狄云枫抿着嘴,若有所思道:“不过想想也对,寻常女人就算胸脯再小也该有一对儿馒头,而你……啧啧,一马平川,绝不可能是个女人,就算是女人,也一定是个不完整的女人。”

“狄云枫。”温子羽忽然直唤道。

“如何?”狄云枫张目。

“后会无期!”

温子羽留下四字便气冲冲地往街头走去,狄云枫哪儿能让他走,便赶忙上去赔礼道歉,于是二人就这样拉拉扯扯在街道上,乍得一看还真像是一对儿闹家常的小情侣。

江湖·春秋 第五十八章 公子温如玉,有美人如瑾

狄云枫软磨硬泡大半夜才算将温子羽给哄住,之后再也不敢提辨男女二字,他在真武可就这么一个老乡了。于是真切挽留道:“子羽,这真武国还有诸多深渊要踏,我们凡间来的人本就弱势得多,若你是男人,咱就得风雨同路,若你是女人扮的,相依为命也好,相濡以沫也行,我不嫌弃你平胸……”

这看似粗鄙龌蹉的话却说进了温子羽的心坎儿,就算他是女扮男装,那也是为了在乱世之中保护自己不受侵害。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是在等待一个能保护她到天荒地老的男人出现,那时她也许会青丝垂髫,做一个小家碧玉的女人。

温子羽“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一切感情流露皆在不言之中。

二人走回客栈时,夜已上了二更天,时候不早了,酒客归家,旅客回房,客栈只留几个小伙计在收拾残迹,满堂热闹骤然不见,倒是那一抹混杂的酒气还萦绕在空中,这气味儿起码要散到明天日出。

“咦,二位回来了?”

玉面公子与乌鸦脸竟还未上楼休息,所坐的位置未有变动,桌上的菜肴也没动几筷子。公子又招呼道:“二位朋友,快快过来坐下,我正等着你们喝酒呢。”

狄云枫与温子羽皆惊讶不小,二人相视一眼十分为难,听温子羽传音道:“狄兄,这娘娘腔该不会黏上我们了吧?”

狄云枫瞧着那玉面公子,思索道:“他们酒菜未动,还等我们这么久,看起来挺够义气的,和他们交个朋友应该有搞头。”

温子羽惊讶道:“你还要和他们做朋友?他们可带着武器呢。”

“臭味相投,酒肉朋友,没坏处。”

狄云枫笑着走去,温子羽也只好随上,那玉面公子见二人来,赶忙起身热情拉拢道:“哎呀,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事儿都怪我挑得太明了,害子羽蒙羞,我……自罚三杯酒!”

公子话才落下,乌鸦脸便端过酒壶,亲自为其斟酒,好一个尽心尽力的下人!

温子羽翻了个白眼,那一声“子羽”唤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便拱手相告道:“在下姓温,名子羽。”

“哦?温如娇子,如天仙羽,好诗情画意的名字!温.公子果真人如其名般美丽动人。”

公子三杯酒下肚,酒红已爬上脸颊,其眼神已稍有些浑浊,看来他也不是个善饮之人。他自报姓名道:“在下姓薛,单名一个瑾字!”

温子羽不甘示弱,暗讽道:“古人弄‘瑾’,则指弄玉,若为人名则比喻‘美人’,窈窕瑾美人,以薛公子的美貌,与这名字般配得很呢!”

薛瑾醉了,自然听不出的温子羽话中的讽刺,便也不在意,他又冲狄云枫道:“云海落枫,好磅礴大气的名字,狄公子俊朗挺拔,怪不得温.公子会与你死心塌地,哈哈哈……”

狄云枫则笑着谦虚道:“哪里那里,狄某不过一介武夫,你们口中的文墨诗词我如读天方夜谭,听不懂的。”

乌鸦脸这时却睁开眼,冷冷地瞧着狄云枫问道:“你是武夫?”

狄云枫皱起眉,乌鸦脸明显是薛瑾的保镖,他听见“武夫”二字便出声问探,且这二人都带有武器,敢明目张胆携带武器,除了日常抓捕的番子之外便是不知情的外乡人……可黄琛之死闹得举国上下沸沸扬扬这二人怎会不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二人可有点儿意思了。

狄云枫嘴角微翘,含蓄回答道:“会些三脚猫功夫。”

“哦?那你可会用武器?”薛瑾跟着问道,在真武国,莫说会三脚猫功夫,就是一脚猫功夫也会给自己配上一把趁手的兵器。

狄云枫道:“我用刀。”

乌鸦脸瞪温子羽问:“你呢?”

温子羽沉声道:“我用剑。”

薛瑾深感疑惑,瞧着他们二人又问道:“那你们的刀和剑呢?!”

“狄兄,看来这真是个外乡人。”温子羽传音道。

“他可不是个普通的外乡人。”

狄云枫轻声一叹,故作神情挣扎,在为难了好一阵子又长叹一声冲薛瑾诉苦道:“薛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也是被官府逼的……”

狄云枫不仅一五一十地将当地局势吐露,更添油加醋地把官府的罪恶数落了一番,薛瑾听后恨得直咬牙,三拍桌子四摔杯碗,就差把整张桌子给掀了,他破口大骂道:“这帮狗官,平日里无所作为,出事后栽赃嫁祸,哼!本公子就要提刀上官府,直取那狗官狗命!”

“嘘!你小声点儿,那群狗官的耳朵可灵着呢,万一——”温子羽正紧眉提醒,但话才过一半,便听“啪”的一声,刚关上的客栈门板儿被人一脚踢烂!

倒是不赖的脚力!

“方才是谁在高声谩骂官差无道?!”

话语厉如鬼豪,又尖酸又刻薄又嚣张,仅仅一句话便将“狗奴才”这三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客栈门口立着一伙儿人,黑衣袍子青腰带,官帽官靴配官刀,其胸口那一律的“差”字格外醒目,是狗官差,错不了。

领头的官差是个九尺高的大汉,壮硕如一堵肉墙,相貌生得十分奇特,其脸上生有一大块青色胎记,双唇挡不住口中黑黄的龅牙。他娘的,活脱脱的青面獠牙、地狱恶鬼。

吃官家饭就得有官家的气度与姿态,官差们胸前那个“差”字便是他们的鸡毛令箭,就是名门弟子看了也得礼让三分,更何况混江湖的?

温子羽和狄云枫皆黑着脸色,现在撇开关系似乎有些太迟,于是麻烦就这么来了……

“方才就是你们扬言要提刀弑官?”差头莫看人高马大,说起话来竟像公鸭子叫,加之其嚣张的语气,叫人听起来十分不爽。

薛瑾鼓着腮帮子,看来气得不清,他操起长刀,凌空一脚便将身前的桌子踹了个稀巴烂。这一击力气身手拿捏得十分恰当,可见其武力火候非同一般。

这是个下马威!

江湖·春秋 第六十章 刑堂

“哼,先前有人举检三花客栈里有人聚众持刀,果真是如此!”

差头拔出刀,身后十来个差人也纷纷抽出白刃,差头又以刀指狄云枫等四人,劝告道:“违法乱世已是重罪,扬言弑官则是死罪!我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就此打入死了,抹脖子!”

“抹脖子?你说要抹老子的脖子?!”薛瑾极怒中含狂笑,玉容终于见着一丝阳刚之色——“呛”的一声龙吟!他抽出绣春刀,刀亮人眼,刀断明灯!好锋利的刀,好骇人的刀气!

他想要杀人!

温子羽大骇,赶忙搂住薛瑾细腰,惊声劝阻道:“薛公子,莫犯傻,莫犯罪,官府的人咱惹不起!”

“有何惹不起?就是真武皇帝来了,老子一样不怕!”薛瑾怒声搡开温子羽,将刀凝出一道青芒,其爆发的内力堪比生脉武力,甚至比生脉还要高上一些!

“你……你想造反不成?!”

差头言语发颤,一众官差也纷纷露出恐骇,摸索着客栈一点一点儿地往后挪去。虽说真武国的官差皆有人脉三品以上的武力,但与生脉高手相比却差得不止一点半点,若是硬拼无疑是送死!

“今日老子就要砍你们这些狗差人的脑壳当凳子坐!”

薛瑾怒喝一声,提刀欲往,可这时,一旁的乌鸦脸却快如一阵疾风闪至他身旁,顺着其出刀的线路伸手一夹!……仅是微微抬手,仅用两根手指头,既不懂声色也不曾眨眼!

薛瑾的绣春刀牢牢嵌在乌鸦脸的双手之间,任他张拔也不动分毫。他呵道:“商囚,你敢拦我?”

原来乌鸦脸也有名字,商囚……却不如乌鸦脸来得好听,便一直叫他乌鸦脸吧。

乌鸦脸紧着眉头,沉声道:“我负责保护三公子的安危,必要时会出手阻拦公子犯浑。”

“大胆!你敢说本……本公子犯浑!”薛瑾怒目一瞪,险些口误。

乌鸦脸那双死鱼目终于有了丝丝闪动,仿佛是一种乞求的目光,他摇了摇头,松开薛瑾的刀锋,叹道:“不论如何公子也不能与他们动武,否则会惹麻烦。先前是小人冒犯的三公子,事后小人甘愿受罚!”

薛瑾忍着怒,斥骂乌鸦脸一句:“没出息!”便将怒火压下去三分,只是刀却紧握在手头,一副不战不休,嫉恶如仇的模样。

这时温子羽也上前去,捂着薛瑾的手,一点一点儿地帮其将刀收好,并笑着好声劝道:“薛公子息怒,这帮走狗便是欺软怕硬之人,大家和气和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嗤!化个屁的了!”薛瑾怒意只增不减,不过这次他竟将绣春刀随手一丢,拍了拍手冲那群官差道:“来,老子束手就擒了,来抓老子,抓老子去用刑,抓老子去砍头!老子倒要看看你们到底用什么能耐去折磨人!”

这一连几个“老子”尽显霸道嚣张,硬生生地吓得一众官差不敢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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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公子,我的意思是咱井水不犯河水,今夜的闹剧就当未发生过,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温子羽拉扯着狄云枫袖口,用传音催促道:“狄兄,我看这娘娘腔富贵病犯了,咱还是找个机会开溜儿吧?”

狄云枫早在一旁观察乌鸦脸与薛瑾的言行,良久思绪已让他心中有数,他抿了抿嘴,冲薛瑾道:“我认可薛公子的做法,以身试法,君子所为。”

“狄兄,你脑子糊涂了!”温子羽不敢置信道。

狄云枫则胸有成竹道:“我脑子清晰得很,说了,跟着这两人,有搞头!”

温子羽却还是惊恐道:“这两人就算来头再大,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曾去监狱里走过一遭,其骇人程度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是活生生的极刑炼狱!”

“那我倒还真想去看看这真武国的监狱是何模样。”

“事精!”

“子羽你可不能反悔,当初我们可是立下海誓山盟的,风雨同路,相依为命。”

狄云枫真诚无邪暧昧地冲温子羽眨了眨眼。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身为兄弟又岂能不双肋插刀?温子羽松下紧拽的衣袖,轻叹一声退至狄云枫身后,不再言语。

薛瑾大步流星地朝官差走去,要了一副手铐,自行将双手铐上,轻哼对那差头道:“还愣着作甚?老子什么都坐过,就是没坐过牢,今夜就来体验体验,麻溜儿的带路!”

差头虽惊奇不已,但多少也是见过风浪之人,他立马恢复了魄力,并放言道:“妈的,你们非得去受苦遭罪,那老子若不成全倒还要被你们说小气,”说着,他又指着狄云枫等人,并冲身后差人招呼一声:“去,将他们都给铐上,正好逮了去交差凑数!”

就连乌鸦脸都极其配合官差抓捕,狄云枫与温子羽又有何挣扎之意?

大半夜的,闹剧竟以犯人主动上铐而收场,这可看呆了一旁的三个姐妹花儿与伙计……

……

……

差头名叫李童,听他吹嘘自己的所练的童子功已有六十年的火候,武力更破人脉达天脉一品。其实他就是在变着方儿证明自己毫不畏惧薛瑾一行人,也在官差们心中多争回了几分薄面儿,毕竟是差头子,临阵脱逃多不讲究?

从二更天到三更天,从青牛镇到崂山镇,一路押解谁也未歇息,官差虽然是执法人,但对犯人始终持有畏惧,甚至还有一丝丝尊重。薛瑾本来模样就不像普通人,更莫说他先前爆发的武力。

泱泱乱世,只有立场,没有好坏,强者总是受人尊敬的。

李童走至崂镇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薛瑾道:“这位公子,就要到崂山镇了,一路来我想了很久,觉得公子绝非常人,所以再重新问你一道:你真要进监狱?”

薛瑾挺起胸膛,冷声道:“如何?你有什么好劝?”

李童见薛瑾势头不减,只叹道:“是洲长老爷下的铁令,武力越高者,那杀人嫌疑就越大,故凡是武力在人脉二品之人,全部都得押进入崂山,由阳门亲自审问。”

江湖门派的审问手段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比法律酷刑还要残忍得多,难怪说被抓去审问之人出来要么傻要么呆,定是阳门用了什么洗脑的肮脏手段!

李童又拍了拍腰间的那串钥匙道:“公子若觉得玩笑开够了,在下也网开一面,今日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薛瑾自己从容坚定,但瞧着身旁的狄云枫与温子羽,便有了些愧疚道:“我入监狱心意已决,只是连累了二位,现在差头答应放人,你们解开手铐离去吧。”

温子羽欣然欲言,但狄云枫却大义开口道:“既然来了又何有退缩之理?我们也想去监狱里看看这些名门正派到底会使什么手段!”

薛瑾大赞:“好!想不到江湖中还有狄兄这般豪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说完,他又做了个“请”的姿势,携狄云枫与温子羽一同往崂山镇内走去。

“难道这个江湖变了?”李童挠了挠头,一脸无奈一脸懵。

……

……

阳门与瀛洲府下派的捕快,共同在镇子尽头、崂山脚下设立了一处刑堂。经李童浅面介绍,刑堂分两部,一部为朝廷执法,另一部分则为阳门执法。

一般嫌疑犯都会先历经朝廷执法的拷问,若是招不出则会转交阳门。朝廷执法边是使用酷刑,残忍程度因力度而定,阳门执法便就不得而知。

李童只是青牛镇上的小捕头,所知所闻并不多,不过据他所了解,刑堂开设以来成效十分显著,那些本就蓄意谋杀黄琛的江湖杀手纷纷落网。

刑堂办事效率虽高,但抓捕审问的都是蓄意的嫌疑人,真正的凶手不曾听闻网获,甚至一个多月来连点儿消息都没传出过。所以瀛洲府才会急得焦头烂额,本下令抓携带兵器之人,现在凡是会些三脚猫功夫者,地痞流氓,有打架斗殴前科之人,通通往监狱里送……

“咱们呀就是狗奴才,我自己都承认。我的亲妹夫会使些拳脚,还不是给抓了进去?”李童苦涩道。

薛瑾愈听愈脸黑,拳头攥得梆硬,她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朝廷御史怪罪下来么?”

李童耸了耸肩,无畏道:“我当了十来年的捕快,深知官官相护这么个铁律,御史大人不就是来走个过场的么?咱们到处抓人也是为了应付一下御史大人的眼球,”说到这儿,他又叹道:“不是我这个小捕快说胆子大的题外话,黄大人本就在江湖中口碑不太好,昔年他的‘立门之治’残杀了多少江湖豪杰?现在,遭报应咯……”

薛瑾愤愤不平:“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狗官死了还要引起轩然大波!”

狄云枫听得一头雾水,则传音温子羽道:“子羽,你来真武比我久,他们说的‘立门之治’是什么玩意儿?”

温子羽道:“立门,顾名思义建立门派,实则就是山门世家对我们这些江湖散客的打压政策。不论是政策前还是政策后,黄琛都不是个好官,在二十年前也不知是哪个江湖组织,一个月内刺杀了黄琛十四次,两次重伤,三次频死。至那以后黄琛便开始与百里、轩辕等大世家联手,以立山门为由,吸引各方江湖中人,再施以手段坑害抹杀。那一劫,害死了真武国大半的江湖客。”

狄云枫感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黄琛难不成脑子有坑?竟敢与五湖四海的豪杰为敌?”

温子羽道:“你才脑子有坑,这狗官可精明得很,闻说他不论在朝在野皆是只手遮天的人物,连真武皇帝都管不住他!”

不论是凡间的大燕国还是真武国,只要有朝廷在,弄权者必会生生不息。诸多王朝步入末端的原因就是被这些权倾朝野的大臣所架空,王侯将相,拉帮结派,除了皇帝之外大臣们全都是亲戚关系。

此等如蚁穴般的王朝岂能不崩?

温子羽长吁一口气:“要改朝换代咯。”

“放肆!”

“大逆不道!”

“你要诛九族你!”

“子羽,言过了……”

薛瑾,李童,狄云枫,就连乌鸦脸也送来斥责。

“我……我……我只是随口说说嘛……”温子羽赔笑,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

……

三更天已过半,夜更深,秋末寒风已凉透入骨。

二堂不乘凉,三场不逗留,四流不深交(这是我编的,大家莫要害怕),其中“二堂”则指的就是祠堂与刑堂,“三场”则指的是坟场,屠宰场,刑场,“四流”则指的是下九流中的四门手艺,卖棺材,扎纸人,刽子手,二皮匠……人间最忌讳。

刑堂森严,一年四季凉透心窝,这里就如炼狱般承载了太多人的怨恨与痛苦,隔着老远便能感其凶戾,叫人头皮发麻。

崂山脚下的刑堂本是阳门修筑的一处补给点,四房两院儿,青瓦红墙。

李童将众人送至刑堂门口,只留一句:“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要诅咒咱们。”说完,便轻叹一声领着捕快离开了。

崂山刑堂关押的都是江湖高手,故守卫十分森严,四间房顶各站四名守卫,其中两名是捕快,两名是阳门弟子,武力皆是不俗者。

刑堂有十余人前来接手,阳门弟子与官差狱卒各占一半,态度十分凶恶。其中走出个狱卒头子,先厉声喊话道:“进门前告诉你们一声,这里头虽不是青楼妓院,但老子们一样能将你们伺候得服服帖帖。学老实点儿,该交代就交代,省得白遭罪!”

狱卒头子再道:“先带走,去登个名儿!”

四人则被赶进刑堂大门,朝前厅走去。

守卫彻夜不眠,惨叫也彻夜不休,从踏入刑堂大门的那一刻起,里头的痛苦,嚎叫,谩骂,形形色色,声声入耳!

江湖·春秋 第六十一章 有高手,勿轻举妄动

“你们放心,风水轮流转,受苦也一样。很快就会轮到你们的,不过你们也勿要害怕,这进监狱难免都要受些皮肉之苦不是?”

狱卒头子的话并非是安慰,不过说得倒也实在。事实上,四人中也只有温子羽被彻夜的惨叫恐吓着,其余三人皆镇定自若,而薛瑾则更是胸有成竹,他要比狱卒走得还快,差不成就将此处当成自己的家了。

刑堂四厢房,不论是房间杂屋亦或者院落,大大小小皆被整修成监牢模样,右边两厢受阳门所使;左边两厢受朝廷所用。左厢便是惨叫的发源之地,罪恶酷刑之所在。

狱卒头子将四人带进左厢一间杂屋,屋中正有个布衣文士趴在桌上打瞌睡,其桌上翻摆着一本厚厚的记册,册子里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收押记名。

狱卒头子拍了拍桌,喊道:“老丁,起来干活儿了!”

那名叫“老丁”的文士缓缓仰起头,舔了舔嘴唇,醒了醒瞌睡,轻叹道:“这么晚了,你们掏人家被窝去了不成?”

“是青牛镇送来的,你莫去管这些,赶紧将名字记好,早收押早完事儿,老子还打瞌睡呢!”

狱卒头子说着,又喊话一众狱卒:“你们几个替他们搜身,且搜仔细了,莫让他们留武器在身伤,”随后再对几位阳门弟子恭敬道:“还劳烦几位去取四颗‘紫丸’来,这四人武功想必不俗,还得保守起见才是。”

寻常小人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个狱卒却是明着面儿变脸色,他脸皮可真是够厚的,也不知是怎么当上狱卒子的。

脸皮厚是优点。

“子羽,紫丸又是什么东西?”狄云枫传音道。

“紫丸便是一种遏制武力的药丸,武功再高的人只要吞下一粒就会——”

“放肆!搜身便搜身,你乱摸作甚!”

温子羽传音一半便改作惊呵!他夹紧双腿,姿势微蹲,见一个狱卒正伸手要探他大腿内侧……难怪他会生气。

薛瑾见此更怒,飞身起脚便将温子羽身前那毛手毛脚的狱卒踹出房屋,随即道:“让你们搜身,却借机猥亵,难不成你们活腻了?”

“你这厮,大胆!”

狱卒头子吹鼻子瞪眼,拔出佩刀高喊道:“狂妄之徒敢来刑堂里撒野,我瞧你才是活腻了,来人!将这闹事的顽人手脚打断!”

一声呼喊,屋中狱卒纷纷拔刀,杂屋外也瞬间落下二十个看守的官差,一时三十余人将薛瑾等人团团围住,杀气也顿时透满整座刑堂!

“呸!看来今夜少不了流血!”薛瑾横眉冷对一众官卒,从容不迫,他运一道真气隔空抓取秀春刀,又一只手握着刀柄,势要拔刀厮杀!

但此时,乌鸦脸却伸手将薛瑾才出鞘一寸的秀春刀压回鞘中,随即又上前一步,在薛瑾耳旁极为细声地说了三个字:“有高手。”

薛瑾皱眉,下刻低声反问:“什么武力?”

乌鸦脸回话道:“天脉二品,是百里家的人,错不了。”

薛瑾沉下脸色,手离开刀鞘,刚上眉的怒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仅是薛瑾,狄云枫与温子羽也被吓得不清,乌鸦脸与薛瑾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天脉高手?会不会就是黄琛那四个亲卫之一?

“狄兄!你还说有搞头!这下真的有搞头了吧?!”温子羽传音抱怨道。

狄云枫皱着眉头,他倒不担心会有什么麻烦,而是在心中暗自揣测那乌鸦脸,可见,一向高傲的主子都不禁妥协,乌鸦脸作为仆人却镇定自若,而且他能凭感觉就断定对方的武力与身份,这无疑证明他也是个天脉高手,甚至比天脉还要更高一层楼。

天脉之上又是何等武力?何其恐怖?

狱卒头子见四人气焰被自己阵势所湮灭,身心也开始膨胀起来,他两步上前,以刀所指薛瑾,斥声道:“老子当狱卒二十年,把武器藏在胯下的刺客数不胜数,没叫你们将衣服脱光就已是给你们留面儿,哼!还他娘的敢叫嚣撒野!”他鼓着大眼,恶相十足,自己却叫嚣道:“识相点儿,把武器全都放下,老子还能留你们一条命,否则弄死你们!”

“妈的,老子记着你了!”薛瑾一咬牙,将绣春刀丢至地上,忍一时之怒,不再多说。

屋外官差见犯人认怂,纷纷抽身离去,各司其职。这时阳门弟子也捧着一个紫色小瓶走进杂屋,里头装的想必就是那能让人武力尽失的“紫丸”。

阳门弟子在每人手中都分发了一颗。

“快,识相的就把紫丸吞了,莫让我叫人强灌!”狱卒头子又发声劝道。

狄云枫接过紫丸,随手塞进口中,嚼吧嚼吧两下,舔了舔嘴唇,赞道:“这玩意儿的味道还真不赖。”

薛瑾与乌鸦脸也不曾犹豫,十分爽快吞下紫丸,只有温子羽满脸担忧之色,他捂住紫丸三番五次入口却不敢吞食,他传音道:“狄兄,莫不成我们真要吞这紫丸?这不是我们原来所想的计划啊。”

狄云枫则自信道:“你别怕,咱那人脉二三品的武力本来就不够用,要不要都无所谓。我不是先吞了药丸么?金丹岂不是好好的?想来这紫丸对咱们修仙者并没影响的。”

经这么一说,温子羽才放心吞下紫丸。

……

……

狱卒头子见众人登了名字,缴了武器,吞了紫丸,便再也不怕会生变故,其嚣张跋扈,刻意抓过薛瑾,一脚给踹出杂屋,阴笑道:“臭小子,我管你是枝头凤凰还是山中猛虎,到了我这儿,你就得给我人命!”

薛瑾拍去身上尘土,点了点头直顾道:“很好,很好……”他竟忍得下这番羞辱。

随后,狱卒押着四人,送往那哀嚎滔天的牢房中。

牢房,是由厢房改建。

厢房门窗朝向皆被拆去,又用碗口木桩连接房檐与屋檐,一厢大约五间房,竟被隔成十五间牢房,而另一厢房则是刑堂的骇人听闻的“用刑”之地。

光是刑房就独占一厢,可知里头刑具必定不少。刑房门恰好未关,仅从昏暗的灯光随眼一撇,便能瞧见那一幅幅骇人的琵琶锁骨钩,上边儿还沾有丝丝血迹。

温子羽吓得直顾哆嗦,连传音都支支吾吾道:“狄……狄兄,你看到没有,琵琶钩,专锁琵琶骨的!”

狄云枫沉稳道:“大燕酷刑中也琵琶钩这类刑具,不过那都是对付武林高手所用,在真武国这种玩意儿应该算不上新奇,毕竟真武界的人都是硬骨头,要让他们知道疼,还得下点儿功夫。”

“我见过用有人用凿子开人天灵,还有削肉剔骨,扒皮抽筋都算小刑……但怪哉这些人受了刑还不会死,”温子羽倒吸一口凉气,真挚地望着狄云枫又道:“他们不会死,我们基本活不成。”

狄云枫笑道:“金丹不灭,仙人重生。咋会死?”

温子羽坚决摇头道:“开骨抽髓,那疼痛简直生不如死,不可行,不可行,若是他们真要对我用刑,我非得用仙术开溜不成!”

“逃跑的法子多得很,就算是有天脉的高手在,大不了再耗五年阳寿用一次传送符……出来长长见识,总比待在酒馆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来得好。”

……

……

夜晚的刑房其实是静悄悄的,那些哀嚎大多是从牢房里传来。人会无病呻吟,无辜之人更会厉声哀嚎,而那些受了刑的无辜之人将怨念与不甘重叠,哀嚎声则就更大声了些……于是便有了彻夜的不安宁。

十五间牢房,每一间里头都塞有十几二十个人,有人正痛苦嚎叫,有人正呼呼大睡,还有人扒着牢房兴奋地望着狄云枫一行人。

“快看快看,都这个点儿了还有人遭抓进来了,点儿可真背时!”

“他娘的,竟还有两个娘们儿!”

“你眼瞎啊,那分明是男人,不过长得倒是玉眷貌美。”

“啧啧,也不知他们被关哪个牢房,可有人要享福咯……”

薛瑾与温子羽就这样成了整座牢房之焦点,哀嚎声都为他们所消减。可见美丽真的能治愈人的身心创伤……说“治愈”也许言过了,用“麻痹”来形容这帮犯人该更贴切一些。

事实上,这些凡人十有八九都是亡命天涯的江湖客,只是人背时才不巧赶上出大事,才被抓进来当了替罪羊。

“真是龙蛇混杂之地,就算他们没有嫌疑,也该抓用用刑!”薛瑾被这些违背伦理的言语所惹怒,一副深深厌恶的模样。

乌鸦脸少有开口言论道:“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亡命天涯的江湖客,有几手本领却终日用来打打杀杀,我想该通通抓去充军,报效真武。”

薛瑾更加厌恶道:“呸!这些人若是参了军,非得惹起不良风气,你瞧瞧,你听听,他们都是些什么龌蹉人?断袖龙阳之癖,要是在军中呆上几年,传染了大片血气男儿,那我真武国还有正常男人么?”

“沙场男儿与监狱罪犯可不能相提并论,当他们上了沙场,迎来了嗜血的敌人,就不得不陷阵杀敌,哪儿会像坐在监狱中渡日等死?”

这些人连自由的权利都被剥夺,哪儿还会去在乎什么伦理道德?

江湖·春秋 第六十二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呵,几位客官,十五间上号的牢房,你们挑一间吧?”狱卒指着一排排‘客满’的牢房,滑稽打趣道。

长夜漫漫,寂寞空虚,牢房里尽是些老少爷们儿,他们纷纷招手,像是妓院里招客的小姐:“小公子,来我这儿,来我这儿……”

温子羽眉宇间生怒,冲着狱卒呵道:“这都是些什么人?你们当差的也不管管?多恶心!”

狱卒一双猥琐的小眼看了薛瑾又看温子羽,他舔了舔嘴唇道:“你们若嫌这客房住得不满意,今夜就与我共处一室如何……?”

原来,狱卒和囚犯,都是一路货色。

“子羽你莫怕,谁敢对你动手动脚,我替你把他阉了!”薛瑾说着,便随手挑了一间牢房,喊狱卒开门。

门开后,乌鸦脸一马当先走了进去,他将薛瑾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如刀,就是再兴致勃勃的男人,瞧了这番神情也得嫣儿去三分。狄云枫亦将温子羽护在身后,冷着脸,最后一个走进牢房。

牢房里原有十八个人,几个事不关己,几个看热闹,几个起哄,还有一两个才是真正的狂妄之徒,他们目露淫光盯着温子羽和薛瑾,妄想伺机揩油!

说到底,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断袖之癖?大多数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的。

“三公子,你想坐那儿?”乌鸦脸在薛瑾耳旁轻声问道,就像是他们刚进客栈挑位置那样。

薛瑾捂着口鼻,一屋抠脚大汉哪儿能好闻?他便指了指门口道:“就坐哪儿,透风,你清理下。”

门口滞留了七八个汉子,如此听来,薛瑾口中“清理”之意一语了然,而能在此蹲牢房的人都有武艺在身,即使紫丸封锁了武力,但他们的血性依在。

“怎么?白面小子,刚来就想充大哥啊?”见一个九尺高的黑衣莽汉从犯人中走出,雷厉风行,血性十足!他话中的意思很简单,只想证明自己才是这间牢房的大哥。

三人行,必有一老大,择其强者而当之,见其弱者而打之。

薛瑾连正眼也不瞧那黑衣莽汉,只冲着乌鸦脸轻吐一句话:“快点,我累了。”

乌鸦脸点了点头,走至门口,对一排排犯人道:“滚。”

“滚”就一个字,甚至连语气都不舍得加重,冷冷地,静静地,让人不得不去服从。

好强大的气场!

门口七个犯人,被这一字吓走六个,唯剩一个便是那黑衣莽汉,他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敢与乌鸦脸正面对视。

大哥不要面子的么?黑衣莽汉咬牙生怒,一指乌鸦脸道:“怎么?你也想充大哥?”

“滚。”乌鸦脸再吐一个字,语气寒入骨髓,杀气随之,让众牢房的人皆不由心惊胆战。

黑衣莽汉实在受不住这道杀意,咽了咽口水,自顾退步道:“滚就滚,滚就滚……”

随后乌鸦脸又用脚在牢房内划了一道区域,自己占五成,给犯人们留了五成。犯人们很识相,灰溜溜儿地挪回自己的地盘,那些窥探薛瑾与温子羽的人也不敢再多瞧。

“子羽,狄兄,你们都过来坐。”薛瑾冲温子羽招了招手,自己也坐在牢门前大口大口地透气。

“薛公子这么金贵,实在想不通为何要来这种地方受苦。”温子羽笑着挨并薛瑾坐了下来。

薛瑾笑道:“正是因为做了那笼中的金丝鸟才出来翱翔世界,多见识见识,是不是没什么毛病?”

“牢房里有什么好见识的?”温子羽瞧了一眼形如木头般的乌鸦脸,刻意压低了语气道:“你要是没带着这个乌鸦脸,指不定要被人欺负呢。”

薛瑾也瞥了乌鸦脸一眼,露出一种无奈的神色,他欲言,却又止。最后只轻声一叹,黯然伤神。

穷人有穷人的苦,富人有富人的忧,人生百态,形形色色,一笑而过便是。当然,这种大袖揽清风之人少之又少,就是狄云枫也不能做到完全,乌鸦脸也不行。

人若无欲,何故为人?

“商囚,去问问这牢里都是些神情情况,特别是阳门所行的手段。”薛瑾又吩咐道。

乌鸦脸睁开眼,迟疑了片刻,神色中似有变动之意,他又敲了敲牢房外的夜色,显然天快亮了。他忽而坚定了神色,冲薛瑾道:“三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薛瑾皱眉,她瞪着乌鸦脸,质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该走了,你也玩耍够了,天亮后还有正事要办,这里有高手看守,留在这里只会涂添麻烦事。”乌鸦脸可是头一次用这种口吻,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薛瑾与乌鸦脸的关系十分奇怪,她显然是乌鸦脸的主人,可乌鸦脸动真格时她又有些心悸,此时,她撇过头去,放下架子一改撒泼,撅起嘴道:“想让我走,除非查清楚阳门所行手段,否则我绝不会离开这座牢房。”

乌鸦脸沉声道:“这很简单。”下一刻,他掌间蓄起一股极强内力,见势是想强迫牢门越狱!

“商囚你做什么!”薛瑾惊呼。

乌鸦脸冷声道:“你不是想知晓阳门的手段?我去帮你将阳门弟子全都抓来,让你挨个审问。”

“我煞费苦心混入牢房,岂能让你用蛮力搅局?”薛瑾生怒,掌蓄一道内力打向乌鸦脸!

他竟真舍得出手!

“啪!”的一声,见两道内力猛烈碰撞,外力迸发将牢房门炸了个粉碎!霎时,木屑横飞,满堂恐慌!

“好啊,你还敢还手!”薛瑾当真气急,抬起手掌就要再打,一旁的温子羽赶忙将其按耐住,并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

商囚站在原地不动声色,一双尖锐的眼睛看向灰尘外的那个人影。

闹了这么大动静,难免会惊动高手。

不一会儿,木屑粉尘落定,显出牢房外的一干守卫,阳门弟子居多,狱卒则占少数。

见一个灰衣中年人站在最前,消瘦,薄唇,目光犀利,最特别是他的背后竟背了一把古琴。

萧里藏剑,琴音藏刀。在真武国,会将乐器当成杀人武器之人,实力一定不容小觑。

灰衣人腰间还挂着一块赤阳令牌,阳门的掌门令也不过是红阳令牌,他能佩戴赤阳,想必身份不会比掌门低到哪儿去。

“方才那一击是我发的。”灰衣人对薛瑾道,语气寒意十分。

“狄兄,不是善茬儿。”温子羽传音道。

“看乌鸦脸怎么做。”狄云枫道。

乌鸦脸依旧是那副死鱼目,看不清意图,但他没有动作,那就证明他真的不会有所动作。也许他想看看薛瑾如何平复自己所闯下的货?

很显然,薛瑾并不是这灰衣人的对手,他也不是个遇强则强之人,故骨子的傲气也不复存在,他三番几次地欲求助乌鸦脸,但乌鸦脸诚心想给其一个教训,不理不睬……最终他紧咬牙关,挺起胸膛冲那灰衣人道:“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我这几个朋友的事,你要抓就抓我!”

这时,文士老丁屁颠屁颠儿地跑来,呈上一片书文给灰衣人道:“徐大长老,这就是今夜入住四人的信息。”

“听说记名之时还发生了些口角是么?”灰衣人接过书文,瞟了两眼问道。

老丁道:“不错,那闹事之人亦是这个名叫薛瑾之人,他武艺是不俗的。”

灰衣人侧重打量了一番乌鸦脸与薛瑾,疑惑道:“他的武艺不俗,凭你们怎么抓得到?”

狱卒头子上前答道:“是青牛镇的捕头送来的,要不我这就跑青牛镇一趟?”

“不必狱头麻烦,不论他有何目的,来了这座刑堂都得给我乖乖束手就擒。”

灰衣人说着,又伸出手指,点了点薛瑾,冷笑道:“听说你最狂,那就让你先来。”

薛瑾心中尚有余悸,她再瞧向乌鸦脸时,乌鸦脸干脆闭眼不管,她咬了咬牙,心里骂道:好个商囚,你若敢来救我,你就是乌龟王八蛋!她心里一横,不劳阳门弟子上前捆绑,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出牢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薛瑾……”温子羽欲上前劝说,可说什么也没了用处,他幽怨地瞧着乌鸦脸与狄云枫,二人默不作声,甚至还十分冷静,就像事不关己一般——他干着急,传音道:“狄兄,那灰衣人修为定达天脉,唉……与你抱怨也没用,倒是那乌鸦脸,自己主子被抓走了,怎还是一副死鱼目?”

狄云枫这一夜都未曾表过什么态,他心里早有认知,薛瑾先不论心智如何,但做的却不是坏事,而乌鸦脸这种惊为天人之人,心中做事怎能无数?

“我也去。”狄云枫冲着还未走远的灰衣人喊话道。

灰衣人也不由睁开眼,死鱼目中难有一丝欣慰之色。

“哦?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刑堂开设几月来,你是第一个主动要求来尝鲜的,”灰衣人仅瞥了狄云枫一眼,他看得出,狄云枫不是什么高手,连一般实力都算不上,也就没多留意,冲身旁阳门弟子嘱咐一声:“如他所愿。”

“狄兄,你……你疯了!”温子羽急得直跺脚!

狄云枫自信满满道:“子羽,这次你勿需与我风雨同舟,就在牢房里等着便是。”

“我不——”温子羽话还未完,乌鸦脸则出声打断道:“让他去。”随之,他走近狄云枫,将一道小符印塞进狄云枫手里,并轻声道:“公子若有什么事,掐碎它即可。”

狄云枫斜了一眼手中之物,嘴角微微一翘,点了点头,随着阳门弟子走出牢房。

江湖·春秋 第六十三章 是凹不是凸,是阴不是阳

“狄兄,你那边如何了?可是炼狱之地?……”温子羽在神识中一连不知多少问,自打狄云枫走出牢门的那一刻起他便没停止过。

狄云枫苦涩道:“子羽,你问这么多也无济于事,再说了,这灰衣人的武力很高,你最好莫用传音与我说话,否则被他发现了,岂不是害了我?”

温子羽再也没了半点儿消息。

薛瑾一路来,目中全是狄云枫大义的模样,尽管无言,欣慰与尊敬也不需要言语形容,她细声呢喃:“原来江湖中真还有这么有情有义之人……”

狄云枫动了动耳廓,他当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一点他倒是不谦虚,他狄云枫,有恩必报,情义为大,对得起每个人,为得起每一个值得之人。

朋友本就少,不珍惜,能干嘛?

生命本就短暂,不珍惜,又能干嘛?

……

……

刑堂西厢未改,依旧是古色古香的厢房模样,这儿的园子里甚至还有花开。

灰衣人先喊人送来两颗紫丸,亲眼见狄云枫与薛瑾服下,随后又以一道巧妙内力封锁了二人七七十四九道穴位,听其道:“此乃华阳心法,封穴之力形如一根根金针,你们若敢冲穴,四十九根金针便会穿刺全身,暴毙身亡!”

薛瑾瞅一对白眼,“切”一声不屑道:“大长老可真看得起我,搞这么多名堂来束缚。你可放心,我不会跑的。”

“呵,现在容你嚣张,待会儿用了刑,我还看你嘴不嘴硬!”灰衣人轻蔑着,同阳门弟子将二人打入一件幽暗密室,掩上门前还不忘提醒一句:“再奉劝你们一句,不做挣扎,逆来顺受,若你们是清白的,用刑后还能保住一条命!”

“啪!”门被重重地掩上,又听“咔嚓”一声,上了锁。

房屋中的陈设依旧,桌椅床铺,茶几花瓶,字画香炉,孤男寡女。

“我呸!老匹夫,老子把你记下了!”薛瑾依着凳子坐下,倒起一杯茶,刚入口便“噗”的一声吐了出来,嫌恶道:“这是几两银子买的茶?竟这么难喝!”

狄云枫也坐下,到起一杯茶,入口入喉安然无恙,他苦笑道:“薛兄可真是古怪,几两银子的酒都喝得尚好,为何还会嫌弃这几两银子的茶水?”

薛瑾理所当然道:“那是因为与狄兄喝得是敬酒,敬酒再低廉也无价。这茶,是囚禁的茶,是苦茶,臭茶,粪坑里的水都要比这茶好喝!”

狄云枫咽了咽口水,茶还有半杯,他怕是喝不下了。

薛瑾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像是在思绪着什么,拿不定主意。

狄云枫安抚道:“你放心,商囚会来救你的。”

“谁要他来救?一天臭着张脸,像个跟屁虫是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是人见了都得退避三分,瘟神!回去后,我非得和父……父亲参他一本!”

薛瑾叉着腰,一口气说了不知多少气话,白净玉面上已怒出了几抹红霞,狄云枫真想将其发簪扯下,让长发披肩,见见他女儿家的模样到底有多标志。

“狄兄。”薛瑾轻唤。

“嗯?怎了?”狄云枫回过神,自己竟瞧得有些痴呆,心想:他若真是个男人,自己是不是也得了断袖之癖?

“助我冲穴,以备不时之需。”薛瑾道。

狄云枫即刻皱眉道:“方才灰衣人也说了,冲穴,必死无疑,薛兄还是莫要铤而走险。”

薛瑾紧攥着拳头,咬牙决策道:“无碍,我有十足把握冲破这套华阳内力,但需要你的协助。”

有十足把握还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狄云枫可不信,这种会死人的事,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会出现纰漏,万一薛瑾就此命丧他手,那乌鸦脸怎会放过自己?

正当狄云枫犹豫不定之时,薛瑾已走至其跟前,他按着狄云枫的头,又指着自己的胯.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道:“狄兄,待会儿我发攻,你用手点我丹田下的入井穴,那样便可将华阳内力引入丹田尘封……可懂?”

狄云枫面皮抽了几下,迟疑道:“你是要我……点你命.根子?”

薛瑾玉面羞红,她撇过头轻声斥责道:“你想哪儿去了?是入井穴!在……命.根子之上,丹田之下,”说到这儿,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再郑重发声道:“你可要看准了再下手,否则——”

“是这儿么?”狄云枫未等薛瑾说完,先出手一试,入井穴么?他一个习武之人怎晓不得?只是他故意下穴了半寸,刚好戳在薛瑾胯.下。

是凹不是凸,是阴不是阳。

他娘的,果然是个娘们儿!

“你……放肆!快将手拿开!”薛瑾言语得有气无力,那抹羞涩红到了耳根。

识破也不说破,反正又没有戳破。狄云枫赶忙抽手,佯装不懂不知,一个劲儿的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薛瑾不是个无礼之人,况且羞涩的姑娘脑子都不会太好使,她真信了狄云枫的三言两语,便草草了之道:“罢了,不知者无罪,方才位置往上半寸便是入井穴——我可提醒过你了,下次你若是再敢……再敢犯错,我剁了你的手指!”

狄云枫在心里暗笑了几声,竖起两根手指,对准了薛瑾的入井穴,直言道:“来吧,这次一定找对位置!”

薛瑾也不再玩笑,肃起神色,先稳扎一个马步,双掌与丹田运气,又升至腰间,再与肩同齐,这时她叮嘱道:“狄兄,等我命令。”——她又在双肩骤停几刻,强劲的内力如困兽,周身散发的波动肉眼可察!

“狄兄,就是现在!”

狄云枫双指入穴,暗中又渡一道灵力助薛瑾压制华阳内力。入井穴犹如一阵漩涡将华阳内力尽数吸入其中,并封锁至丹田。

薛瑾将齐肩内力冲上天灵,这时,困兽得以出笼,以天灵穴挤压冲击四肢百骸,将微弱的华阳内力一冲而散!

“大功告成。”薛瑾说得有气无力,其刚散功冲穴,精神已虚脱,她一头栽倒在狄云枫怀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狄云枫转动这眼眸,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涌入心头,有美人入怀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第一次是九天下凡的仙子,第二次则是女扮男装的小姐,第一次霸王硬上弓,第二次……他赶紧摇头打消了自己心中的邪念。

“我没事,我没事,休息片刻便好。”薛瑾也觉得姿势略显暧昧,便挣出狄云枫怀抱,自顾坐上椅子,趴在桌子上抓紧休息起来。

狄云枫为薛瑾倒了一杯茶,随后便抹了抹自己的丹田道:“也不知我能否冲穴成功……”

“你必然是不行的。”薛瑾举杯将茶一饮而尽,此刻她却不觉得这茶难喝了。

“为什么?”狄云枫疑惑道。

“你修为不济,你身体也不一样,气门也就不一样,若是点你的入井穴,你会……你会尿不出尿的……”

男人的确比女人要多几样东西,喉结,胡茬儿,命.根子……故男女之间有相辅相成的表现,采阴补阳,以阳渡阴,双修之道亦是道,但诸多人都曲解了这番道义,或许是这个世道男人为尊,只将女人当做晋升的工具与发泄玩物。

“仙子,你可不要沦落了……”狄云枫每每想到这儿,心里就惊恐不已,仙子那么美,仙界那么龌蹉,他怕自己来不及,让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狄兄,你在嘟囔什么呢?”薛瑾扬起头,一杯茶水的功夫竟让她力气恢复了七八分。

“你……无恙了?”狄云枫惊道。

薛瑾嘴角微翘:“你若修到了死脉,恢复也能这么快。”

死脉……似乎连生脉都遥不可及,死脉更是遥遥无期,那所谓的天脉,乃至真武境界,又还要修个几千几万年?

“薛兄,你修至死脉,要了多久?”狄云枫突问道。

“一百年。”薛瑾骄傲道。

一百年一定是天才中的天才才能做得到的成果,否则薛瑾也不会这么骄傲了。

狄云枫知晓不能急功近利,可这一百年对于一个在凡间出生并成长的人而言,太漫长了,太漫长了!

“寻常人一百年能修至生脉便已经很了不得了,想修到死脉少说也要三百年,况且死脉是第一道衰劫的坎儿,渡不过就会死。在各大江湖门派中,很多人其实都已修至生脉三品,但他们胆怯渡劫,又没有后天的条件,基本上跳入化骨池就是送死。”

经薛瑾这么一说,狄云枫想起了白秀安曾提及过的相关言论,白秀安有生脉三品,却迟迟不敢渡那衰劫。

“何为衰劫?”

薛瑾惊讶道:“你连衰劫都不知,怎么出来跑江湖?”

狄云枫无奈道:“我资质差,生脉都没想过能突破,哪儿管什么死脉,衰劫……”

薛瑾摇头否认道:“非也非也,修武又不是修仙,资质差点也无妨,就看你够不够吃苦了。”

狄云枫看薛瑾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若是没记错她还是个使刀之人,可她这一双小手儿白皙光滑,一个刀茧都瞧不见,怎么都不像是吃过苦头之人。

当然,薛瑾能将乌鸦脸这种高手当做下人,百年突破死脉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了。

比穷也莫比富,贫穷会限制人的想象,富有会超越想象。

江湖·春秋 第六十四章 阵法

“衰劫,又唤作第一衰劫,乃天人五衰中的第一劫,为天脉过度死脉中的门槛。亦是步入真武境前唯一一个衰劫。天人后四个衰劫只会在步入真武境后才会出现。真武境对于我而言都是十分遥远的,更莫说你了,”薛瑾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有愧疚道:“狄兄,你莫介意,但我说得是实话。”

“我……可以理解。”狄云枫撇了撇嘴,可就此被人否定,心里怎都不是滋味儿。

薛瑾尴尬地笑了笑,赔礼道:“要是狄兄以后有幸能达生脉三品,我一定倾尽全力祝你渡劫。”

狄云枫点了点头,心里知,人脉突破都不知何期,生脉三品又该是怎样一个梦想?想都不曾想过。

这时,一道晨曦滤窗而入,朝阳斜上山头,不知不觉,五更天都过了。

“该死!滤窗的曙光都这般明亮,那外头朝阳必然似火红烧。还说来崂山看日出日落,却被关在这个鸟地方!”

薛瑾的骂咧声才刚一落下,门外便响起了一阵开锁的声音,终于要上刑了么?

门开。

晨曦率先钻了进来,天然的光亮总是要明媚刺眼一些,门口站有五人,他们背着光,瞧不清模样。

门关。

五人已走进房中,从他们腰间悬挂的令牌来看都是阳门弟子,但奇怪的是,灰衣长老却并不在五人当中。

狄云枫留意了一番令牌的颜色,墨色令牌,想当初他与温子羽一同上崂山,纵观阳门弟子,却不见有墨色令牌出现——当下只有两种可能:一,这五人并不是阳门弟子,二,这五人是阳门中不可告人的阴暗存在。

世家与山门中,有明亦有暗,明面上杀不了的人便会出动暗部解决,阳门这种大山门会整编出一个秘密组织也不足为奇,毕竟黄琛之死已不算小事。

这五个阳门弟子面容死板,阴气沉沉,正符合常年累月地下活动的形象,是暗部组织,错不了的。

“你们想干什么?!”薛瑾在临阵时竟有了几分胆怯。

五人皆不多言,各自散开站位,将狄云枫与薛瑾围困其中。又听他们掐诀念咒,同时掌心朝天,各散出一道青光相连,霎时,一道灵光结界从天而降,犹如牢笼般将狄云枫与薛瑾困入其中!

这几道气息狄云枫再熟悉不过,很显然这五人是修仙者,不过他们修为皆不高,仅刚刚筑基,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合力编织阵法。

狄云枫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自己虽是个半吊子修仙者,但这五个人连结个阵法都要合力施展,秒杀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薛瑾则气得暴跳如雷,她以浑拳掌不断地轰击着青光结界,边大骂道:“我呸!不亲眼所见还真不知道,堂堂瀛洲第一山门,竟用修仙之人的拙略手段来逼人招供,说出去可真叫人羞耻!”

这套阵法的针对性很强,以五点相连,相互调节抗压,薛瑾打在结界上的每一拳都显得软弱无力,即使结界稍有形变,但不过片刻便会恢复。

“薛兄,莫浪费力气了,这是阵法,巧妙之处就在于四两拨千斤,是专门针对武修的。”狄云枫拉回破阵的薛瑾道。

“那如何?难道要我束手就擒不成?”薛瑾咬牙不甘道,她刚冲穴不久,又以全力破阵,此刻气力也有了渐渐衰竭的迹象。

狄云枫曾粗略的将粗储物袋中那本《四象阵法》看过一变,可知,再完美的阵法都会存在瑕疵缺点,书中称之为‘阵眼’。眼前五人所施阵法遵循的是柔克刚之理,想要破解,还需无相无形之物。

何为无相无形之物?

风。

风无相无形,变幻莫测,无孔不入,乃世上最柔最不规则之物。

破这个阵法很简单,只要掐碎一张风符咒即可。可是当着薛瑾的面儿狄云枫也不好施展法术,这才是他最为顾忌之事……薛瑾好像也对修仙之人存有偏见。

“商囚,商囚!你快来救我!”

薛瑾终于放下她那乖张的脾气,高声呼喊乌鸦脸的名字,但这阵法早已将内外隔绝,任凭她叫破喉咙也毫无用处,她开始懊恼道:“真是,关键时刻总见不着人,回去还要在掺他一本!可是……可是还有机会回去么?”她咬着唇,露出一抹玩耍尽兴后的疲惫,她又撇头瞧着狄云枫,闪烁着让人哭笑不得的可怜目光,问道:“狄兄,我们该怎么办……”

狄云枫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现在知道害怕啦?当初可不是信誓旦旦,要身闯龙潭虎穴么?”说着他将乌鸦脸曾给的那枚传音符取了出来,在薛瑾面前晃了晃,轻责道:“四海八荒,乱世江湖,哪儿能是有钱有权就能掌控得了的?你瞧瞧那黄琛,身边高手如云,还不是被人杀了?”

薛瑾偏过头,嘴里嘟囔道:“这些话听得我耳根子都生茧了……”

“啪”狄云枫一把将传音符掐碎。

隔了几息,商囚的身形也不曾见来。

狄云枫又想以神识传音给温子羽,可神识才至结界边儿上便被挡了回来,他轻声一叹,撒去手中的符咒残渣,如此看来,想靠别人来救是不太可能了。

“完了完了,连令符都发不出去……老头子的令牌又没带在身上,这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薛瑾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界外五人纷纷收回灵力,阵法没了灵力加持依旧栩栩如生,显然,困界已大功告成。

狄云枫紧皱眉头,下意识将薛瑾护在身后,若他猜得不错,这五人要使用搜神术了。

搜神之术,在《大衍真经》中有所提及,以神识侵入他人脑内,探查,读取,杀害,吞噬,夺舍……系精神类的招数。用此招来拷问敌人,获取情报,屡试不爽。

唉,武修虽实力强悍,但与多种变样的灵修对比,前期多少都要吃些亏的,仅一个针对的阵法与搜神之术,可逼得一位死脉高手束手无策……

狄云枫瞥了身旁惊恐的薛瑾,心里道一句:对不住了。趁薛瑾不注意,一掌拍在她后颈,将其打晕过去。

“小子,你以为打晕她我等的搜神术就起不了作用么?”

界外五人将神识聚成两股,透入阵法之中,妄想以天灵为入口对狄云枫与薛瑾进行搜神!

狄云枫沉着脸色,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以灵力出手,他若出手,这五人必定晓得他也是灵修,为避免后患他必须将这五人斩超除根,可若是将这五人杀了,事后必定会引起怀疑——“唉……”他无奈一叹,心里也曾有过一丝后悔:早知道就听子羽的话,在酒馆里好生呆着了……

可没有冒险,何来故事与乐子?

狄云枫已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风符咒,不论如何先将这阵法破除再说,而在他就要掐碎符咒刹那——“啪!”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透入的光亮闪得人睁不开眼,五人的神识就此阻断,他们就像是蝙蝠一样见不得光,抱着眼睛在地上痛苦哀嚎打滚儿。

可见,两人站在门口,背着光依旧瞧不出他们的模样,但有一双死鱼目,足矣。

五人倒地,阵法也显得摇摇欲坠,“狄兄,我们来救你们了!”温子羽冲进屋中,一拳便将结界打成了点点星光。

“狄兄,你没事吧?”温子羽捧着狄云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眼睛里都急出了泪花儿,他又用神识传音道:“我见你去了那么久,又探不到你的气息,甚至还有其他灵力介入,我便晓得你们出事了。刚开始那乌鸦脸还不来,我都好生气了……”

狄云枫将风符咒收好,欣慰地笑了笑,指着身后一旁的薛瑾道:“我没事,但薛兄好像冲穴力竭,晕了过去。”

乌鸦脸走进屋中,用异样的目光瞥了狄云枫一眼,他来到薛瑾跟前,双指一点其眉心,下一刻薛瑾干呛了两口气,睁眼醒来。

“商囚……”薛瑾眨了眨眼,消去朦胧之意,看见乌鸦脸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随后便怒目道:“商囚,为何叫你来救时你不来?回去我就参你一本书,哦不,是两本!一本不听命令,一本玩忽职守!”

乌鸦脸道:“随意。”便往屋外走去。

“麻烦来了。”狄云枫跟了上去。

温子羽摇了摇头,将薛瑾从地上扶起,叹道:“薛公子,你说外头是不是你惹来的麻烦?”

“我看他们才有麻烦呢!堂堂阳门,私设暗部组织,聚集修士用龌蹉手段挖人脑壳,哼,完蛋了他们!”

薛瑾扯着温子羽,往屋外走去:“子羽,走,我们也出去看戏!”

江湖·春秋 第六十五章 御史大人原来是她

今早的刑堂可热闹得很,在西厢小院儿,不论阳门弟子,还是官府当差,甚至连先前守卫黄琛的四大高手也出现在其中,悉数起来不下一百人,他们气势汹汹,手持兵器,守在房屋门口,正等着狄云枫一行人出来。

商囚走出房间,一双眼睛毫无波动,他扫视了院儿里众人,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灰衣人领着阳门弟子站在最前,他身后的古琴已卸下改作手持,看着架势今日是绝不会放人离开了,听他讥笑道:“抓捕了好几个月,终于等到了一条大鱼,这下老子可不管你们是不是凶手,一并打包送上京去!”

薛瑾从屋中走出,傲着神色道:“徐长老,阳门私设暗部培养修士,并滥用手段坑害犯人,此乃大逆不道之举,要满门抄斩地呀。”

徐长老面皮一抽,隐隐含怒,他冷声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此事连瀛洲令刘大人都准行,你这臭小子算哪根葱,竟来我阳门指指点点?”

“你!”

薛瑾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喊话乌鸦脸道:“商囚,我令你将他们全都杀了!”

乌鸦脸眉头微皱,冲薛瑾道:“三公子你可要考虑清楚,若我真的将他们杀了,挑起一些棘手的麻烦,老爷怪罪下来,你抗,我不抗。”

薛瑾挺起胸膛,下巴扬得老高,鼓足了腮帮子,道:“我抗又如何?难道老爷子还敢杀了我不成?”

乌鸦脸眼睛弯弯,似笑非笑:“杀了你倒不会,只不过你回去之后,就再也别想出宅子了。”

“啊?那岂不是生不如死……”薛瑾低下头,嚣张的气势一去不返,只能摆摆手道:“那你看着办吧,但是他们敢囚禁我,你得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乌鸦脸点了点头。

二人自顾对话,根本就未将小院中一百余人放在眼里,这般态度更盛了众人的怒气,特别是徐长老,他已将古琴横在空中,拉出五根弦,双手起势,轻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狂妄!”

言毕,一缕琴声破瓦,一曲肝肠断!

注入极强内力的琴音就似一把把锋刃,杀人无形,势如破竹!

徐长老这一出手,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乌鸦脸轻哼一声,隔空出掌打出一道极强内力,同样是无形的对抗,乌鸦脸这一击却迫得空气动荡,本是无形的内力亦化作肉眼可见的波动!

音刀与波动相拼,巨大的冲击挤压空气,生起一阵强劲罡风,卷得厢房砖瓦横飞,人若是不留神站住脚,还真得被吹飞!

“竟没想到刑堂还会出现你这样的高手,你混入刑堂究竟有何目的?”徐长老沉下面容道。

乌鸦脸不做回答,见他背过一只手,仅伸出一只手,冲着徐长老挑衅道:“一手,一招,让你一生难忘。”

好狂妄的口气!

众目睽睽下,徐长老岂能不要面子?他怒吼一声:“狂妄之徒,今日老夫若不杀你,愧为阳门大长老!”——他将横着的古琴放竖,摆出一副弹琵琶的姿势,蓄起全身功力,迫使天昏地暗,五指拨弦,只听五道音律同时炸响,变化成一只金色箭羽直穿乌鸦脸!

乌鸦脸锁眉紧颜,哪里还有原先那般懒散的态度?他认真的神色坚毅阳刚,不得说他还真有几分俊俏!又听他大“喝”一声!昂首挺胸,跨步稳扎,整个都高大健壮了一圈!一股红色的气息全身包裹,黑瞳化作红瞳,犹如一尊武神傲视着院儿里众人!

狄云枫见过这种形态,魏将军一人大战仙魔二修便是化神金影战神,若猜得不错,这乌鸦脸应该不属凡人,修为早已突破天脉到达真武境界!

乌鸦脸甚至还未出手,光是发飙的气势便将徐长老弹出的那根金箭冲散!

“砰砰砰砰砰!”古琴五根弦,具断!

“你……你竟……竟是武极!”

徐长老惊得古琴都险些抱不稳,几步踉跄摔倒在地,瞠目结舌地望着乌鸦脸,惊恐,敬畏,汗如雨下!

“三公子不要我杀你们,却没说不让你们疼痛。”乌鸦脸冷冷地望着院里众人,高举着拳头,就要施罚,但这时,四道人影闪至其跟前,乍得一看,果真是黄琛身旁的四大高手!

四大高手皆阴沉着脸,他们面对乌鸦脸并不见恐惧,见一个背着双钩的白发中年人走上前,冲乌鸦脸抱拳略施一礼,冷声道:“这位侠士不该来阻碍刑堂执法,请离开。”

乌鸦脸扫视了一眼四大高手,冷笑道:“黄琛聘请百里家‘风林火山’四大内堂护卫来做内卫,又买通江湖数百太保做保镖,还有瀛洲令当差护送,事前出行,万全之策想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但可笑的是,竟无声无息死在戒备重重的阳门之内。”

他睥睨着院落众人,问道:“为什么?”

“你既知晓我们乃百里家——”白发中年人本想借百里家的威名挫败乌鸦脸,谁知他话才刚说一半,乌鸦脸便一拳打出道狂风!狂风席卷,将四大高手连同满院众人都击倒在地,纷纷吐血,具受内伤!

乌鸦脸收起威势,又改一副死鱼目,沉稳低调又慵懒,他回首冲薛瑾微微一礼,问道:“三公子,这样你可满意了?”

薛瑾点了点头,瞧向狄云枫与温子羽问:“子羽,狄兄,你们满不满意?现在他们都动弹不得了,若是有不满意的人,尽管上去教训,全算我的!”

狄云枫与温子羽相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示意没有。

“狄兄,你果然说得没错,跟着薛瑾和这乌鸦脸……哦不,以后可不能叫他乌鸦脸了,跟着他们果真有搞头!”温子羽心头的兴奋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特别是对乌鸦脸,眼中满是敬佩之情。

狄云枫虽也感惊讶,但他见过更厉害的武修,所以再看商囚的架势也不足为奇。

“子羽,难道你变心了么?”狄云枫笑着打趣道。

“去你的,没正经!”温子羽瞪了狄云枫一眼,又拉过薛瑾道:“薛公子,我看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毕竟是崂山脚下,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阳门很快便会察觉的。”

“走?可没走的,阳门私设暗部之罪我还没问他呢!”

薛瑾暂撇开温子羽的手,大步走进小院,竖了竖标志的秀发,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身份,不错,我便是皇上钦点前来彻查黄琛一死的御史大人!”

薛瑾这话说得相当没有气势,但乌鸦脸又往他身边一站,气场与姿态又瞬间高了几分!

全场众人无一不惊!

狄云枫搡了搡发愣的温子羽,轻声道:“怎么样子羽?信我的话,没错儿吧?”

没错,能攀附一个朝廷大官,不论是今后的狭途,或是仕途,坦坦荡荡,一片光明。

温子羽瞧着狄云枫,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他来真武国六十年一事无成,现在跟着狄云枫六个月便混得风生水起。想起以往的风餐露宿,他不由攥起拳头捶打狄云枫:“你怎么才出现?”

狄云枫淡然一笑道:“出现得早,不如出现的巧,现在你可以信得过我了?现在你可承认自己是女人了?”

温子羽撇着嘴:“即使是女人我也不承认。我若变成女人来到你面前,也许你看我的态度就变了,万一你哪一天兽性大发怎么办?……所以我还是男人,咱们是好兄弟。”

“咿……啧啧,说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狄云枫搓了搓臂膀,又指着院落中央那胜似绝代天骄的薛瑾道:“不知你看出来没,她也是个女人。”

“从第一眼见她起我便知晓她是女扮男装的,不论是故作浑厚的嗓音还是故意遮掩的后颈,身段儿,态度,仪容仪表,她是女人,板上钉钉!”

“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在真武国,每个行走江湖的女人都是以男儿身露面,也不知为何。”

“我不敢说世道,但江湖中一定是男尊女卑的。当然这是我所承认的,亦是大家公认的,女人在先天条件上就比不过男人,更别说女人的优柔寡断与感性。江湖,无非是在刀口上舔血,人吃人的地方,若做事犹豫不决是绝对活不长的。”

温子羽言语至此,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露出一丝形影拙见的痛苦,又黯然伤神道:“长得太美,其实也是一种错……”

“事实上一个人若长得美,是男是女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呵呵……”

狄云枫在笑,温子羽却没有笑。

狄云枫见温子羽不感冒这个笑话,也收起笑,沉默了好久,轻声问道:“子羽你被男人伤害过?”

温子羽摇了摇头,轻叹道:“你可不要想歪了,我只是见过太多可怜的女人被玩弄后抛弃,所以才发誓以后要做一个男人。”

狄云枫喃喃道:“她算不算是个被我抛弃的女人……?”

“狄兄你还抛弃过女人?!”温子羽横眉冷对,下一刻便换成了怒容。

狄云枫赶忙摆手,语无伦次道:“这……这个,算不上抛弃,明明是她抛弃了我才对……”

“她便是你每次喝醉后口中的那个‘仙子’?”

“我有么?”狄云枫苦涩道,酒后吐真言,梦呓道心扉,看来自己真的相思入骨了。

……

……

“你们两个也莫要在那里说小话了,也过来给大家认识认识,我薛瑾的朋友,也不能是一般人!”

薛瑾冲狄云枫与温子羽招呼道。

院子里那一百来号人皆毕恭毕敬地站在薛瑾跟前,狱卒头子将几人的武器都送了回来,徐长老也亲自搬来太椅让薛瑾入座,点头哈腰的把好话说尽。

“得了得了,你们阳门的肮脏破事我也懒得去管,老子这次来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调查朝廷命官黄琛无辜暴毙,二是北方战事在即,特来瀛洲招兵买马,那黄琛是死在你们阳门,阳门又属瀛洲,所以此番不论是瀛洲还是阳门都必须得多出些弟子参军。”

薛瑾挑了挑眉梢,揪过徐长老的领口,放话道:“徐长老,麻烦你去阳门通告一声,就说御史大人亲临大驾,要阳门全门弟子依次站在天梯上迎接,”她顿了顿,又问道:“对了徐长老,你们阳门修得最好的琼楼玉宇是什么?”

徐长老恭敬,如实答道:“阳门最巍峨的宝殿当属掌门所居的‘同心殿’,穿云望日,玉宇琼楼,披星戴月,只手触天。”

薛瑾撇着嘴,边抚着下巴边道:“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观景楼,那烦你再去告诉你们掌门,说我就要住哪儿,叫他给我挪窝。”

“这……”

“嗯?”薛瑾瞪大双目将“嗯”字拉得老长,态度不容拒绝。

徐长老赶忙奉承道:“好好好,一切都依大人的,一切都依大人的……”

薛瑾这才深吸一口气,翘起二郎腿,边享受秋日暖阳边感慨道:“说句实话,黄琛之死我看也就那样,查还是要彻查,但本官来阳门更注重的是招兵一事,所以可能要在阳门耍上个小半年,你们得伺候好了,懂否?”

“只要大人不计阳门之过,大人要做的一切阳门皆会积极配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吧去吧,可莫让我久等了。”薛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老朽告退。”徐长老一路弓腰颔首,直到退出西厢才敢直起身子乘风离去。

狄云枫与温子羽在一旁,等薛瑾问完话,才上前拱手并同口同声道:“见过薛大人。”

“你们快起,你们快起,”薛瑾赶忙将二人扶起,嘴里还抱怨道:“你们陪我深入虎穴,以真心待我,我还以为你们不再见外,谁知你们却来礼拜我……你们是不是不拿我薛瑾当朋友?!”

狄云枫与温子羽相视一笑,他们早已用传音将接下来的打算商讨了一遍,听狄云枫不客气道:“我和子羽也想去阳门摘星星,不知道薛兄愿不愿意带我们一起?”

江湖·春秋 第六十六章 京城里来的官队

薛瑾一拍大腿,欣喜万分道:“不要你们说,我也要留你们一同来陪我作伴,那‘同心殿’我一个人住不得憋死?”

“子羽,成了。”狄云枫给之一个宠溺的眼神,传音道。

“起先我想能在阳门当个杂役弟子就已心满意足,现在却与朝廷命官称兄道弟,住在同心宝殿,白日里看朝起夕落,黑夜里观日月星辰,有事没事还可随阳门弟子一起修行,指不定我那止步不前的三品人脉修为就突破了……对了狄兄,你说那阳门弟子都是咋修行的?会不会想咱人间一样,炒火沙炼掌,撞洪钟炼铁头功……”

“子羽,你也就只有这点出息了。”

“哼,那你想如何?”

“战真武江湖沙场,踏仙魔琼楼玉宇,屠妖道魍魉邪龙,乱恶鬼地狱轮回……上道儿!”

“你怕是脑子糊涂了吧?”

“所以你即使男扮女装几十年,但终究还是个娘们儿,怎懂男子汉大丈夫的胸径?你往后只管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

……

崂山镇早被黄琛之死闹得满镇风雨,平日里的风声紧,人们除了日常干活之外就再也没有多讨乐子,但今日却不同了,镇子从头到尾人声鼎沸,各家各户都跑到大街上看“稀奇。”

“白衣老头儿骑珍兽,带刀侍卫身前游,黄鹂丫头戴花环,真武大旗高高挂,御史大人却不见影,咦?御史大人又去了哪儿?”

垂髫小儿编歌谣,乡亲父老看热闹。

京城来的官队就是气派,不同于黄琛进镇子里的指指点点,人们更欢迎御史大人,只因黄琛的队伍里都是佩凶器的杀神,让人瞧了都感到害怕,而御史大人的队伍,有上古珍兽开路,有娇美可人的丫鬟点灯引路,又气宇轩昂的真武将士保镖,既惹人眼球还叫人敬佩,深受百姓爱戴。

不知不觉,御史大人的队伍便在全镇人们的簇拥下来到刑堂门口。薛瑾叉着腰站在门口,乌鸦脸在左,狄云枫温子羽在右,狱卒与阳门弟子分道两旁,毕恭毕敬地候着来宾。

“哇,好大的架势,狄兄你快瞧,那……那是珍兽!是珍兽!”温子羽难掩心头激动,一个劲儿地扯着狄云枫让他看。

珍兽似虎豹,透体呈金黄之色,有三丈之高,一双厉眼藐视天下,煞有几分王者风范!

狄云枫挠了挠头:“不就是倍化的野兽么,何故称其珍兽?”

“野兽?狄兄你莫说笑了,闻说当年西南异兽部落与真武国爆发冲突,真武大帝携三千珍兽一举杀入异兽老巢,平战乱,斩兽王,建城邦,划实界,一曲曲史诗高歌都有此兽的影子。自那时起,珍兽便成了真武国的象征,并与魏将军的‘永武万战军’一齐被称为真武国的两大护国力量!”

狄云枫耸了耸肩道:“它还不是被人骑着走。”

温子羽白了狄云枫一眼:“狄兄你又说笑了,珍兽不普通,能骑上它的人又岂会是普通的?就像咱们先前乘坐过的大鹏鸟,它们都是仙门世家从异兽国度收回,饲养,训练,成长之后都是认主的。”

狄云枫抬手指了指那兽背上的白发老者道:“你的意思是说那老头儿很厉害了?”

温子羽赶忙拍下狄云枫那不无礼貌的手,斥责道:“狄兄,那人可不能随便指,搞不好他比薛瑾的来头还大呢,你就当看戏好不好?咱真惹不起这些人……”

狄云枫轻“切”了一声,他这辈子最不服的便是以身份地位来压人,在人家他可杀过不少位高权重的贪官。他摸了摸自己储物袋里的仙魔令,御史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也许可以替他将仙魔令传给真武皇帝,可转念又想到薛瑾性子乖张,乌鸦脸又深不可测,这白发老人也未了解清楚,仙魔令可是魏将军拼了老命换回的东西,保险起见,还是得亲手交给真武皇帝才行。

想到这儿,狄云枫将仙魔令又收入储物袋,真武皇都他一定是会去走一遭,那时再想法子进见皇帝,说不定真武皇帝见自己‘完璧归赵’赏个万金家业,谋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准嘞……

“三公子……哎哟,你可吓死老夫了,不是说好在青牛镇口等候么?怎又出现在崂山脚下了?”

白发老者年过花甲,眉须皆白,一展白衫不似武,更像是下凡的老神仙。他虽瞧起来神圣庄严,但这么一句“哎哟”却又显得和蔼可亲,丝毫也瞧不见官架子。

他拉过薛瑾,从头到尾、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在确认薛瑾无碍后才长吁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薛瑾则冲着白发老者挤眉弄眼道:“老头儿,我看你刚才坐在喵喵身上很神气嘛,哪儿有一点儿担心我的意思?”

“这……”白发老者一时语塞,一旁的商囚却皱眉,稍稍责备薛瑾道:“三公子,关前辈是你的老师,怎能如此目无尊长?”

薛瑾斜了乌鸦脸一眼,没好气道:“商囚,你跟来虽很烦人,但关键时刻还能出手保我安危。但这老头儿,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一路颠簸长途跋涉,万一把他那把老骨头整散架了,我可担当不起,”她轻嗤一声朝那珍兽跑去。

商囚欲动怒,可又怎敢怒?只能幽幽一叹,容忍了薛瑾的刁蛮,自顾冲白发老者恭敬道:“关前辈,您这一路辛苦了,若不是公子他任性,唉……”

白发老者却不因薛瑾的冒犯而动怒,反之还露出一丝欣慰,他道:“与其说是我陪三公子出来历练,倒不如说是三公子陪我下瀛洲散散心,再怎么说我也算是阳门半个的长老,临死前来探探友人也好。”

商囚摇头道:“关前辈您说得是什么话,您定还能再活千年,真武国若是没了你,唉……难以想象会变成如何模样。”

白发老者慈祥地笑了笑,谦卑道:“老夫生死,已是命中劫数,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也没本事去渡衰劫。这有时候人活得久了,也觉得累。”

商囚敛着唇不再多言,恭敬地抚着白发老者朝队伍返去。

江湖·春秋 第六十七章 刚落地就寿终正寝

薛瑾走至珍兽跟前,张口唤了声“喵喵”——那神圣威严的珍兽竟屈膝跪下,怼着脸蛋儿一个劲地在薛瑾怀中撒娇。

“喵喵”倒是一个很新颖的称呼。

“薛公子能叫百兽之王臣服,在下实在佩服佩服……”温子羽上前,发自内心地敬佩道。

薛瑾抚着珍兽的绒毛,傲然道:“那可不是,喵喵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刚生下来据说才我一半大,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说着,他又拉过温子羽的手道:“子羽,你长得很讨人喜欢,喵喵最喜欢漂亮的人了,它一定能接受你。”

温子羽兴奋得双颊显出一抹红晕,下意拒绝道:“我……就不高攀了,它估计不会喜欢我的……”可她话音才刚落下,喵喵便伸过头来,又舔又蹭,要多亲昵便有多亲昵。

果真长得好看到哪儿都受人欢迎。

狄云枫心里暗誓,日后自己一定要养条珍兽当坐骑,他呢喃:“我长得也不丑,摸一摸该不成问题吧?”可他还为伸出手,一声提醒却响在他耳旁:“我劝你最好莫要去自取其辱,喵喵不喜欢男人。”

狄云枫一回首,恰好碰见往回走来的白发老者与乌鸦脸,他苦笑道:“没想到真武国的珍兽还对性别有偏见,真是闻说未闻。”

商囚冷着死鱼目,瞧了狄云枫一眼,偏头冲身旁的白发老者道:“关前辈,您瞧瞧此人如何?连我也瞧不透他。”

当着一个人的面说“瞧不透他”显然是一种认可的赞扬,商囚可是真武强者,能被认可,已是不易。

白发老人本来漫不经心地眯着眼,但一瞧狄云枫,老花眼瞬时变得囧囧有神,他一把抓过狄云枫右手,对其掌心手相细细研看。

狄云枫则是一头雾水,真武国不是不信神仙命术么?怎还有人会手相看命?

“老前辈,你看出了什么?”狄云枫真将此举当做了算命,问道。

白发老人光看着几眼,神态颜色已变了五六道,被狄云枫这么一问,他沉思了片刻才答道:“老夫若再泄露天机,只怕当场就会暴毙而亡,怕说得,怕说得……”

“哦?泄露天机便会遭天谴,这迷信想不到老师傅如此智者还会亲信,”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又添一句:“我都不信。”

“天道无常,武有衰劫,仙有雷劫,鬼有灾劫,妖有变劫,所谓劫难便是天道为阻逆天之物所设下的门槛,然而天有多高,心便有多广,但这世上又能找出几个胜天的修士?”白发老人拍了拍狄云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人无逆天,终究是天道下的一粒尘埃。老夫自愧是那颗特殊的尘埃,但窥探了天道,一样得遭天道处罚。”

狄云枫受教,冲着白发老人行了个大礼,但直起身后却道:“老前辈,你能和我说这么多,想必是看出了我狄云枫命运的波澜壮阔。恕我直言,您就算不遭天谴也活不太久了,不如就告诉我今后的命运如何,也好让我逆天改命不是?”

听此一言,白发老者身旁商囚的脸色已难看到极致,他目露的凶光,隐含杀气,似在用眼神无声警告狄云枫,莫要得寸进尺!

白发老者却人可地点了点头:“年轻人你说得没错,但我关石老人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有些事,知晓后再去改变往往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我若窥探到天机,哪怕是六界毁灭的天机,该瞒我也会瞒,因为这是天地的规则,不过!”

白发老者突然凑近狄云枫身前,神秘莫测道:“不过今日你我相遇便是缘分,老夫虽不能直接告诉你往后命术,却可让你任挑一件卦术,你想想看,不收你费用的。”

狄云枫心头一怔,下一刻便弓腰赔礼致歉道:“先前是云枫肤浅愚昧,不慎冒犯关前辈,还请赎罪!”

关石老人抚了抚白须,张手间一封无款信出现在掌心,他将信托付给狄云枫道:“你若真要赎罪,就麻烦你替我亲手将这封信交给阳门的太上长老吕寒松。”

“关前辈你为何不自己去?况且商囚,薛瑾他们都——”关石老人却摇头打断狄云枫的话,笑道:“我说过,天机不可泄露,年轻人你又想问老夫天机,想害老夫折寿不是?”

“晚辈不敢,晚辈不敢……”狄云枫撇了撇嘴,只好将信封揣进怀里,随后他抬头望了一眼天宫,感慨道:“关前辈方才准我算一卦,我也别无所求,只想算算这滚滚红尘里的姻缘。”

“姻缘!”

关石老人脸色大变!

“怎么了?”

不仅是狄云枫,商囚,薛瑾,温子羽,以及在场的众人都疑惑关石老人的神情。

姻缘难道最无常?

“天意,果真是天意!权,财,富,贵,生,老,因,果,物,是,人,非……八卦中千百小卦你不问,你偏偏要问姻缘!好!那老夫就告诉你——”

“漫漫黄沙耀星河,九天仙羽下凡来!”

“对,对,对!极对!”狄云枫双眼大放异彩!

“玲珑仙子赠蝶刀,一己之力屠妖龙?”

“对!全对了!关老前辈果真是神人也,神人也!”狄云枫万般激动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魂牵梦绕踏真武?”

“以后呢?我正迷茫,我要听以后!”狄云枫欣喜若狂道。

“九死一生千百转,千百度里再相逢。”

狄云枫可未将那“九死一生”听进去,他知晓的“再相逢”三字要比一切的都来得重要,他心满意足道:“够了够了,我若是与她再相逢,便随之退出江湖,乐山乐水享清福。”

关石老人却紧绷着脸,执意道:“你可别以为你的姻缘就这么结束,这才不过历经了三成,你还有三成与别人的姻缘,又有三成姻缘劫,而最后一成更关乎着——”

关石老人话才至此,晴空中忽而刮过一道别样的清风,他瞠目结舌妄想将最后那一句话说完,可时运已过,时辰已到,他唯有双眼一闭,四脚一蹬,倒地上去,死得突如其来,死得彻彻底底。

“老前辈,还有一成是如何?你快告诉我呀!”狄云枫蹲身在关石老人身旁,试推了两下,见老人不动,即刻阴沉下脸,他颤着手在老人鼻息前探了探,下时脸色惊变,如临大祸!

“师傅!”

“关前辈!”

“哎呀,出大事儿了,当世第一大儒关石老人仙逝了……”

也不知谁这么一嗓子,人群中炸开了过,片刻间流言蜚语四起,说什么“关石智者仙逝崂山,黄琛大人命陨阳门,老天爷降下惩罚,瀛洲就要大祸临头,真武就要改朝换代……”

看热闹可不嫌事多,以讹传讹,一百传千,这样下去怎还了得?

“将造谣生事者抓起来,押入刑堂大刑伺候!”

带刀侍卫得令,散开追捕起大肆宣扬的多嘴百姓,百姓们则四处逃窜哀嚎,上一刻热热闹闹,下一刻便鸡飞狗跳,着实不堪。

乌鸦脸一把搡开狄云枫,掌起一道真气打入关石老人体内,妄想以之渡命,可天道杀人,谁人能救?

“节哀,关老前辈是寿终正寝的……”狄云枫出言相劝,他心中多少也有些愧疚。

“寿终正寝?”商囚竟单手揪起狄云枫领口,怒斥道:“分明就是你妄揣天意,才害关前辈无寿,你知道关老的死意味如何么?!”

狄云枫紧着眉头,稍有不服气道:“若关老真信天意,那么他遇我,卜卦,仙逝,这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凭什么要怪我?”

“那一切的灾祸都是源自于你,我从第一眼见你就晓得你是个不祥之人!”商囚怒上眉头,挥起拳头就欲砸下,温子羽却闪身而过,一把嵌住他臂弯,出声劝阻道:“商囚你勿要冲动,此事横竖都不能只怪在狄兄身上。”

身后的狄云枫却冷笑道:“是天要那老头死,你为何不去与天斗?在我身上泄愤有何本事?”

“狂妄之徒!就凭你这番言辞,不论罪过我都要杀你!”

商囚暴呵一声将温子羽震开十丈,铁拳生起一道赤红之光,尽显霸道张扬之色,这要是一拳砸在人身上,再硬朗的身子骨也得化作血沫!

商囚却不是吓唬吓唬狄云枫,浑身气势杀心已起,可就在他拳要落下之时,薛瑾终于开口说话了:

“商囚,放过他。”

薛瑾的言语伴有寒意,瞧狄云枫的眼神也没了原有的那种和谐。商囚的拳头最终停在了狄云枫鼻尖前不到一厘之处,他咬了咬牙,撒手推开狄云枫,怒骂道:“臭小子,以你一万条命都抵不过关石老前辈多活一天的!”

狄云枫倍感莫名其妙,他傲着神色环看众人,不屑道:“先前阳门的刘长老说得没错,大官横死,总要有个人冒名顶罪。这老头因命术殆尽便算在我问卦之过,你们也好回去和皇帝交差,说是老人替人算命——噗呲!”话还未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但随即又沉下脸,冷声道:“这种荒唐的事情我觉得天下九成之人都不会信!”

江湖·春秋 第六十八章 修他个天地不灭

“我并无怪你之意,也相信老师的所作所为,但现在你必须跟我走。”

薛瑾的眼神已变得陌生,目光中甚至还夹带着一丝恐惧,她话音才刚落下,几名侍卫连同商囚便将狄云枫围在中央,情势一目了然。

“薛兄,我看这一定是误会,人老寿终实在正常,你为何要为难狄兄?他不是救过你么?”温子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几欲上前阻止都被侍卫给拦了下来。

薛瑾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可她又瞧了一眼地上安详的关石老人,心里一横,咬牙道:“正因为他与老师的死存有联系我才要抓他返京,此事不同于你我情义,有可能关乎真武国的生死存亡,我绝不能心慈手软!”

狄云枫则传音温子羽道:“子羽,你莫再劝她,毫无用处的。我夜受关石老前辈的启发,打算独自去追逐自己的命运。薛瑾应当不会为难你,以后你就跟着他混,会少吃很多苦。”

“狄兄,你说什么胡话,我们不是说好要共同患难的么?再说糟老头子八成是个痴呆,你见过咱凡间那个算命的算准过?你勿要迷信了!”

狄云枫摇了摇头,一把掐碎手中事先备好的瞬移符:“子羽,后会有期。”

“狄兄——”

瞬息便止,身化无形,狄云枫就这样凭空消失了,甚至连一丝气息也未留下,温子羽将神识散到了最大未能将其找出。

“他果真是个修仙之人。”商囚冷声道。

“我们早该想到,能让关老师拼死卜卦之人又岂非是常人?”薛瑾轻声一叹,跪倒在关石老人身旁,不经意间两行泪花儿便从她眼角滚落,她后悔道:“原先我还嫌弃老师一把老骨头,现在回想起当时他要出京时的坚决,原来……原来跑这么远就是来送死的!老师……老师,呜呜呜……”

薛瑾宛如个小女娃儿般嚎啕大哭起来。

“公子节哀……”商囚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薛瑾,只冲身旁的侍卫道:“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关石前辈仙逝的风声压制下去,再通知瀛洲暗哨,秘密搜捕先前那个逃跑的男人,记住,要抓活的。”

“温子羽一听此话,怒火中烧,上前便指着商囚的鼻子大骂道:“乌鸦脸你莫要做得太过分,倘若你敢对狄兄动手,我温子羽绝不放过你!”

商囚却反手扣住温子羽肘腕,再轻轻一撇,只听“咯吱”一声,手骨错位,温子羽疼得撕心裂肺:“说起来要找狄云枫,拿你当诱饵最好不过了,我不信你的惨叫会引不出他!”商囚手上又多用了几分力,温子羽此刻已疼得脸色恰白,豆大般的汗珠从她额间溢出,最终她抵不过疼痛,眼睛一闭,给疼晕了过去。

薛瑾一把接住温子羽,眼神中有万般愧疚,她叹道:“黄琛若不死我便不回以御史身份下瀛洲,那也不会与你们相识相遇,关老师也就不会遇见狄云枫,不遇见狄云枫便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上苍安排的妥妥当当……若狄云枫真乃不凡之人,你说他是好是坏呢?”

“他是修仙之人,他必定就是个坏人。”

“可他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样一个铮铮铁骨又怎会是坏人?”

“公子不能只看眼前,当放眼整个六界局势再做定夺。自从百年前魏将军只身赴往仙魔界开始,真武与仙魔注定无法和睦相处,仙武大战也在所难免,到那时所有的修仙之人都是的我们的敌人,这一点,相信公子要比我清楚得多。”

“我不清楚,我是个纨绔子弟,也不用去懂这些。”

薛瑾抱着温子羽轻轻一跃骑上喵喵,指着崂山宝顶道:“先上阳门再说吧。”

……

……

崂山半腰,一处杂乱的山岗中,见一缕青光闪过,狄云枫显出了身形。

狄云枫刚一落地,双脚发软撑不住身子,没踉跄两步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又凭着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朝一块大石背后爬去,那短短不见三丈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直至爬至大石后,他已累得连喘气都力不从心了。

四下无人,暂时安全。

从崂山脚下瞬移至半山腰,距离跨度已远远超过狄云枫身体的负荷能力,他这一变法,少不了折寿十年。他苦涩一笑,倘若被抓去又指不定搞出些名堂来,能逃离魔掌,折点阳寿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自己这仙法一出,只怕与薛瑾再也无缘了。

“唉……”狄云枫叹一声无奈,他一向最珍惜友情,可当下却为了立场,为了逃命,不得不放弃与子羽,薛瑾做朋友的机会。他摇了摇头,又接连长叹几口气,待宣泄了情绪后,盘膝坐下。

崂山云雾缭绕,灵气磅礴,正值吐纳养神的好地方。

狄云枫以身体为容器吸收山林精气,魏将军所赠的那滴金血则助他修复机体创伤,体内那颗龙珠甚至都用不上,在短短一刻钟不到,他便已恢复气力。

薛瑾曾嘱咐过要阳门弟子尽数出门迎接,故从崂山脚下一直通阳门山门,成百上千个阳门弟子身居两旁,毕恭毕敬地等着御史大人亲驾。

此刻阳门必定是空空如也的。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取出“凝气珠”含在口中,摇身一变隐去身形,再腾空而起化一阵轻风直上崂山宝顶,其实就在他决定以瞬身术逃走之时便已想好了今后的打算:

自己还得留在阳门一段时间,择一处清净地,将真武的概况与版图全都弄清楚,崂山的灵气充裕,正好助他修灵,阳门又是瀛洲第一大山门,里头定有不少习武之道,这样仙武同修也能提上日程。

关石老人说过,自己历经九死一生总会和爱人相见,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活在当下的浪子而言,有情人历经磨难得以相会已是最好的归宿,至于那些什么姻缘劫,他坚信,情比金坚,一切劫难都会迎刃而解。

狄云枫绝不是个笨蛋,他明白承认了与爱人相见,那就必须得承认历经九死一生,谁的一生不是跌宕起伏?更何况是真武仙途。

他今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关石老人临终前托付自己要送一封信给阳门太上长老吕寒松,魏将军临终前托付自己将“仙魔令”交给真武皇帝……关石老人演算天机却还是被天道所遣,魏将军英勇无敌一样也为救天下苍生而死,真武第一聪明人与真武第一高手同时都有任务交给自己,可想而知这些任务得有多难。

那便从今日开始,以逆天为目的,修他个长生不死,修他个天地不灭!

人若有本事,走遍天下腰杆儿都是直起的!

……

……

江湖·春秋 第六十九章 仙武同修

阳门有十八座外堂山峰,内门则只占九座,十八堂犹如十八护卫,将内门牢牢地呵护其中。

外堂即是帮派,江湖中的纷争与打打杀杀都经外堂之手处理,故外堂弟子杀气颇重,经验老道,不足之处则是本领普通,一般不过武力不过生脉。

除此之外,外门弟子还包揽了守护阳门的重则,来敌若想攻进阳门内门,必定下先过外门的十八守卫峰。在人间的江湖门派中,外门弟子多为杂役小厮,一般都不受重用,到了真武却恰恰相反,外门弟子要通透江湖亦要心系内门,职务之重,可见一斑。

听闻御史大人要亲临阳门,从正午开始阳门的动静就未消停过,掌门丰华早早地领着门中一干长老堂主下山,并按吩咐说的,阳门弟子从宝顶山道依次排排站,毕恭毕敬地迎接御史大人。

崂山主峰不知其高,山路栈道更蜿蜒盘旋,可路程虽长,阳门弟子还真能从峰顶排到山脚,就拿一人相隔一丈来说,没有个万余人也是徘不下来的,更何况阳门中还留有弟子看门——这架势,这气派,这人数,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狄云枫栩栩升仙,一眼看尽了山道阳门众弟子,他们皆未带兵器,又身穿白衫,见男儿血气方刚,女儿落落大方,神采奕奕,豪气万丈,他们犹如一根白色的丝带,缠绕着主峰盘旋而上,与峰间云雾相互依衬,点缀青山绿水,远远望去,嫣然是一副旷世仙境的模样。

不知为何,狄云枫心里头却有些失落,也许是这样的景色太美了,也太近了,他不敢正眼去瞧看,因为他觉得这些美好自己实在很难配上,而就算配得上也很难去把持。

狄云枫一直都很羡慕这些风采依旧的阳门弟子,他即使再坚强也会有落寞之时,而他落寞时便是瞧见别人美好之时,兴许他的命格就是下贱,过不了舒坦的日子,故一直在流浪,一直在流浪。

努力和成功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痛苦与煎熬才是成功最大的原因。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他虽算不上成功,但自认为也算不上失败,即使他心里羡慕别人,他也会感谢老天给了他这样一个坎坷的人生,正因如此,他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磨练了一种钢铁般的意志!

眼前的光景的确美好,但怎好得过他心中的热火朝阳呢?那才是真正的美景,那才是他毕生追求且不放弃的希望!

狄云枫很仔细地留意着阳门的每一个弟子,他看到了左思思,林子方,霍达,秦英兰,却唯独不见白秀安。

白秀安与黄琛的死虽没有太大的瓜葛,但千丝万缕要寻个怪罪的理由,让他来背黑锅再适合不过了,所以阳门唯独不派他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恰好,狄云枫上阳门首要的目的便是找到白秀安,若他没记错,白秀安还欠他一个承诺。

……

……

阳门空空如也,仅山门前几个外堂弟子守门,外加一组日常巡逻的门客,拢共算起来门中不过三十余人。

人数稀少,用神识打探起来也方便许多,狄云枫肆无忌惮地穿行在阳门几座山峰之间,阳门高手已全部下去接待御史大人,谁管得了自己?——不过片刻,白秀安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神识之中。

“寒锋堂”在外门十八堂中只能算是末梢之流,寒锋堂主白秀安也是众主堂主中唯一一个武力只有生脉之人,不过万事不能只看一方面,白秀安的仁义品德皆受堂众认可,外堂弟子皆认他坐上主堂主之位是实至名归。

这样一个人人敬佩的正人君子,想必他承诺过的事情也绝不会反悔,仅凭这一点,狄云枫便放心大胆地找上了门,可当他走至锋堂门口,里头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刚烈刀气!

有人在练刀?

狄云枫来了兴趣,欲想进去瞧瞧刀法的变换,可他步子才刚跨过门槛儿,一道刀气却直逼咽喉而来,他只好撤步退回,下一刻抽出蝴蝶.刀,凌空一挥——

“锵!”双刃碰撞,火花四溅!一股强劲的斥力瞬发四方!

“反应倒是挺迅速的嘛。”白秀安笑了笑,撤回刀刃。

狄云枫甩了甩发麻的双手,苦涩道:“多亏白堂主手下留情,否则我这虎口就要开裂了。”

白秀安豪气冲天,大笑两声,转身步入寒锋堂,边走边招呼道:“别客气,进来随便坐。”

寒锋堂内十分朴素,若大的院子里仅盆栽几束,还是半死快嫣的那种,院中竟有一张露天石桌,桌下连石凳都不曾修上两个,院子后横着一排排漆木厢房,无巧妙设计,无贴花纸窗,但至少瞧起来干净整洁。

这地方,也只能是随便坐。

好地方!狄云枫暗赞此间格局,能在繁华的阳门中造一处朴素之地,也不失为一种本事,住在此处的主人,也不失有一种情操。

“原先这院子里还是有很多花花草草的,但因我经常练刀的缘故,刀气横生,不慎摧花,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种光秃秃的模样。”

白秀安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花洒,他悉心浇灌着院儿中那几株快要嫣儿死的盆栽,又叹道:“这几盆海棠花是小师妹特意从北滩时带回来的,送给我后日渐凋零,也真是奇怪,无论我怎么养它都活不成。唉……若是小师妹看到了,又得闹我不珍惜她送的礼物了。”

“白堂主一日真是闲情雅致,不是练武就是浇花。”狄云枫坐上石桌,取出一袋子酒,先冲白秀安晃了晃,问道:“你距完美生活,仅差一袋子美酒了,喝不喝?”

白秀安回首赤裸裸地盯着狄云枫手中美酒,他心里肯定是痒痒得不行,可最终他还是不得不摇头拒绝道:“现在阳门全体下山去迎接御史大人,我身为外堂堂主,必须刻意保持清晰的头脑,否则遭遇外人入侵那该如何是好?”

“白堂主倒是尽心尽责,”狄云枫拿起酒袋自顾畅饮,待一口气喝足之后,他又扯了两个酒嗝道:“可就算你不喝酒,那个外人也入侵了不是?”

白秀安只顾着浇花,但他心里明白,狄云枫便是那个外人。

狄云枫见其不说话,笑了笑,跳下石桌,边走向盆栽边道:“海棠开四季,本是生于海边的植被,受湿土培育,你用这盆栽限制了它的生长,又把它带到千丈高峰之上,它怎能活得成?”

“哦?你有何高见?”白秀安放下手中的花洒,静静地望着狄云枫道。

狄云枫不言,拂袖洒出一片灵力,灵力如零星雨点儿,洒下片刻那嫣下去的花朵儿又抬起了头,生机勃勃。

白秀安却并未感到惊讶,自然也不冷漠,他只是平静道:“你不该来这里。”

狄云枫耸了耸肩:“我无路可去,只能来找你,恰巧你又承诺过帮我在阳门谋上一分小差事。”

白秀安放下花洒,摇头叹道:“帮人也得在原则之上才行,你是修仙之人,我帮不了,也不想害你。你应该知道,修仙之人若再真武被发现,会死得很惨。”

狄云枫认真地瞧着白秀安道:“若不是我的灵法,也许林子方他们都会葬身于北滩,若他们皆死了,我看你自己都不打算活下去,所以间接而言,我用灵法救了你。”

白秀安摇了摇头:“我很想领情,可我不能领情,你有灵法,你可以在江湖中过得很舒坦,没必要来阳门遭罪。”

狄云枫笑了笑,又自顾讲道:“我又用灵法中的隐身术,悄悄地爬上清风殿将黄琛的脖子给抹了,这么算起来,我又救了你一命。”

白秀安终于皱起眉头,“呛”只听一声龙吟,刀出鞘,横在狄云枫脖颈间,他威胁道:“你若现在离开,我便当你没来过,否则休怪我要了你的命!”

狄云枫却从容不迫道:“你是外堂主,该知道黄琛之死,对整个江湖乃至朝廷都没坏处,御史的到来也仅是走个过场,阳门是无忧的。”

白秀安断然不会杀了狄云枫,他将刀收回,夺过狄云枫手中的酒袋,灌下几大口后才窝火道:“就算你做了这么多好事,但你终究是仙界之人,我怎能将你留在阳门呢?”

狄云枫摇头道:“我不是仙界的人。”

白秀安直言道:“但你也绝对不是真武界的人。”

狄云枫如实道:“我是人间来的。”

“你是……凡人?”白秀安一语否认:“不可能!凡人怎么可能会灵法?况且凡间与真武所隔几片汪洋,你一个肉体凡胎怎可能渡得过来?”

“所以你对凡间一无所知。”

狄云枫伸开双手,左手化一道灵力,右手聚一道内力,他又将双手合十,灵力与内力相互融合交织,最后竟从他手心中飞出一只紫色的蝴蝶。

翩翩蝴蝶,直上青天。

“仙武同修!”白秀安惊得目瞪口呆。

狄云枫目送着努力飞翔的蝴蝶,淡淡道:“越渺小的存在便越顽强,在不堪入目蝼蚁中,总会有惊芒问世,破茧成蝶——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虽然蝶变之人万中无一,但他们只要一出现,必让天翻地覆,六界抖擞!”

江湖·春秋 第七十章 夜探藏书阁

白秀安就此对狄云枫刮目相看,在几番思量下,终于决定将狄云枫纳为寒锋堂的一名外门弟子。

事实上,寒锋堂已经没有堂众了。从黄聪死讯传到阳门之后,寒锋堂就被整体改编,怕的就是黄琛一怒之下发连坐之罪。但谁也没有料到黄琛造访阳门的当天晚上就遭人暗杀,白秀安顺理成章地回到了阳门,但他与黄琛之死总挨着边儿,寒锋堂更不可能在风口浪尖上重建,故整座堂院才会如此空旷寂寥。

是夜,狄云枫正躺在屋顶看星星。

天霜北斗,寒气冲牛。冬天的月亮仿佛受了伤,惨白惨白的,月色也无秋月那般温柔,反之要残酷一些。星星倒还是那么明亮,只不过却少了许多。

入冬了。

狄云枫枕了枕头,放下如常思念后,他又在深沉思考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真武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三月的清风,六月的大雨,九月的落叶,冬月的飘雪。

一年四季所蕴含的意义十分明了,从新生再到茂盛,枯萎凋零,直至沉寂。

雪,大多数扮演着一个送葬者的身份,它埋葬了整个秋季蕴含的悲意。

雪,大多是殇的。至少狄云枫这么认为,目前这么认为。如果他能和爱人重逢,也许这雪就是浪漫无比的。

世上有很多人都被一些不得已的事情所蹉跎,已至离别,擦肩而过,相见却不相恋。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情真的很少很少,能雪中一起白头的人也很少很少。

雪,从来不是让人赏的。

因为它落在掌心,会化。

狄云枫每年都会期盼下雪,但在他西南老家那边是不会下雪的,所以他一到冬天就会去最北方看雪。一般到了冬天,北方黑道上儿的价格就会翻倍,去那里杀人,很搞钱。

“喂,在想什么呢,我都站在底下老半天了你却瞧都不瞧我一眼。”

白秀安站在院中,他手里还提着两套白衣裳,外加一块檀木雕刻的“阳门”令牌。

狄云枫瞥了白秀安一眼,邀请道:“上来看星星。”

“我没那个闲情雅致。”白秀安将衣裳搁在石桌上便要转身离去。

“你去哪儿?”狄云枫坐起身问道。

白秀安道:“御史大人上崂山,掌门设宴,除阳门普通弟子之外,堂主长老皆要入席。”

狄云枫纳闷道:“关石老人不是死了?你们竟还设宴,接死人么?”

“关石老人?何意?”白秀安反问道。

狄云枫眯了眯眼睛,心里暗道:看来朝廷的消息封锁得相当隐秘,竟连阳门都被蒙在鼓里,亏这阳门还号称瀛洲第一大山门,这么点情报都拿捏不准……他跳下房顶,三下五除二换好弟子服饰,佩好腰牌,乍得一看还真像是个名门正派弟子。他笑了笑:“能带我一起去么?”

“不行。”白秀安回答得坚决果断。

“那今晚我总不能待在寒锋堂数星星,我一定要去阳门外走一走,去拿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譬如……”狄云枫顿了顿,狡黠地望着阳门内殿的方向:“譬如一些武功秘籍。”

白秀安皱了皱眉,抿了抿嘴,取下自己的堂主令牌丢给狄云枫:“真武世界没有武功秘籍,只有内力心法。我这块令牌虽看不全阳门的宝典,但作用至少比你的腰牌要大一些,”他又瞥了狄云枫一眼,告诫道:“可别捅出什么篓子了,否则我也帮不了你。”话毕,转身离去。

狄云枫接过令牌,点了点头笑了笑,揣进怀里,目送白秀安离去。或许这就是君子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信任彼此。

今夜阳门中的高手皆已受邀赴宴,去内门瞧瞧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意外。狄云枫抬头淡望一眼孤月,拂袖一挥,化作一缕清风扶摇而去。

……

……

内门山峰九座,一座主峰为掌门与大长老决策行政之所,五座侧峰供给内门弟子修行,两座矮峰分揽阳门的藏书阁、兵器楼,还有一峰立于崂山后山,飞禽走兽不过,浮云雾气不动,日月之光不侵,阴阳交错不定,当属阳门禁忌之峰!

狄云枫化一缕清风落至藏书阁前,隐匿身形将凝气珠含于口中,踏步入阁。

藏书阁是清净之地,闲时少有人会来借阅书籍,故守卫的弟子也十分松懈,他们食了酒肉早早便鼾声震天。

藏书阁高八层,通常而言,楼层越高书籍自然就越珍贵,狄云枫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第一层,他不仅心头纳闷:就凭几个歪瓜裂枣的外门弟子来看门,真守得住这阳门的至高心法么?……他取出白秀安的堂主令,心里又道:不过白堂主会特意将自己令牌借我,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且走一步看看。

藏书阁底层乃一些简要杂书,譬如《真武图志》《真武概事》《真武野史》……这些书籍对于土生土长在真武国的人或许无用,但对狄云枫来说正是其想要的知识,特别是真武界的宏观、微观地图,修为等阶,近年来的一些大事,各大门派世家,行走江湖的概要,兵器谱,高手榜,衣食住行,吃喝玩乐……

身为一个江湖人士,走到哪儿就得适应当地的风俗习性,即便不是为了杀人,那也是为了自己。

真武的书籍不同仙人的玉简,无法侵入神识查看,只能按篇翻页,但刻字的工具并非墨笔,而是一类不知名的内力。往往一打开书籍,便是那浮光跃金的字眼,恍若天书。

狄云枫简单翻阅了几片书,若要他看完这满堂子书,十年八年都说不定,他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只好拂袖将自己所要的书籍全都收入储物袋中,日后在寻个法子统一印在脑子里。

收纳完底层的杂书后,狄云枫便随阶梯上入第二层,他本以为是畅通无阻的,谁知走尽梯口时却被一道结界给挡了回来。

狄云枫搓了搓脑壳上的包,这结界透明无间又坚如钢铁,撞上时一点征兆都没有,可疼得他不要不要的。

真武的结界不同于灵光结界,它们多是以念气存在的屏障,无形中有形,坚不可摧。

狄云枫这下总算知晓为何白秀安会借令牌给自己,原来藏书阁每一层都被结界限制——结界犹如一道门,而身份令牌则是开门的钥匙,身份越高,给予的权限就越大,能打开的门就越多。

为验证,狄云枫并未先用白秀安的令牌,而是将自己的木头令牌取下,映入结界中,果不其然结界大开,二楼可上。

藏书阁八层,以外门弟子的令牌能上几楼?以白秀安的堂主令又能上到几楼?

狄云枫舔了舔嘴唇,管他什么狗屁权限,今夜能上几层上几楼,能拿多少拿多少!

藏书阁二楼。

二楼开始,心法.功法已有记载。外门弟子可入,可见其所纳的法门也不会太高,《清元决》《修心决》《凝气书》……皆是十分基础的功法,也有医药类典籍,炼金法门,机关玄术,道家通书等等,但这些书籍无人问津,都结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不得不说武修将这些技术活儿都当成了旁门左道,认为练习了也百无一用,就搁置在一旁当成了摆设。

狄云枫将这些所谓的额“旁门左道”都抽其一本粗略观摩了一番,下时便惊讶得合不拢嘴……将这些珍籍所遗弃,简直是暴殄天物!若这里头随便一本书籍流落人间,那都得是当成传承供奉之所在!

依稀记得在人间,娄心月说其门中先祖曾有幸活到真武国,但因凡人体质修不了武,便寻了一门“机关玄术”的手艺,回到大燕之后,发明创造了无数机关,正如承载月满楼的大船,无人开桨便能动力远航,这难不是智慧结晶么?

“你们不要,老子要。”狄云枫咽了咽口水,将所有的珍籍都收入囊中,顺带捎了几本修心沉气的功法,转身上三楼去。

江湖·春秋 第七十一章 十六座石碑

三楼的结界,外门弟子的令牌已不再受用,可见自三楼开始阳门的“真家伙”才刚刚摆出来。

狄云枫用白秀安的令牌上楼。

三楼格局有变,先不说其种类,就所谓的摆台与分类,以及整洁度都是规规矩矩的,想找哪一类的书籍,一目了然。

三楼分有三大类,从左至右分别是心法,功法,力法;每一类又分了三小类,小类之下又有五到十种不等次分类,而此分类之中又包含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框架……总而言之,书多得无从下手。

狄云枫摇了摇头,虽说从三楼开始书籍已得到升华,但心法的品阶始算下等,拿之无用,便就不拿。

狄云枫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目的,现在他要的是一种能长久的突破,并不是仅局限于修为的功法。在他眼中,清心咒都要比这些低阶功法有用得多。

去四楼看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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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安的堂主令上四楼亦轻而易举。

四楼与三楼几乎是一个模子的摆设,承载的书籍除了品阶高一个档次之外便再无特别,换汤不换药,一套又一套,怎么也入不了狄云枫的法眼。

狄云枫本打算粗略地逛上一圈便往五楼闯闯,但当他走至最右侧一处角落,眼睛闪亮,停下脚步。

角落里尘封了一堆古籍,它们能摆设在四楼,品阶一定不低,可为何被人尘封遗忘?

狄云枫轻抚尘埃,用袖口将书籍页面抹得一干二净,露出书名几个大字《霜天剑法》,再往下看一本:《阴阳九命勾》,在下则是《大力金刚掌》……

武功秘籍!

谁说阳门里没有武功秘籍?这不就是么?

狄云枫像是捡到了宝,来不及一一查阅便将这些玩意儿全都揽进了储物袋中,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武功秘籍这种东西天下多得是,但大成且有用者却屈指可数。

不论是在人间还是真武国,高手一提及武艺便嘲笑那是花架子,高手过招,招招就会分出胜负,久而久之这些武功秘籍也就被人遗忘了。

其实不然,招式的创立必有它的契机与道理,譬如攻防走势,应对招式,拆招招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千篇一律的招式若融会贯通,闭上眼凭感觉便能反手制敌。

武艺当然要练,毕竟这世上高手屈指可数,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破招式与强弱,花架子若使得好,气势也得强上三分。

狄云枫如获至宝,满心欢喜地朝五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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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主令解开五楼的结界亦不在话下,但明显能感受得出,五楼结界已非同一般,也许白秀安的权限只能止步于此。

五楼与下四楼决然不同,不见五行八类的功法秘籍,唯有楼堂中央的十六块石碑。

狄云枫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一翘,他知道,自己想找的东西来了。

碑体斜上,十六块朝向相同,人在中央可悉数瞧尽。碑上刻画的鎏金大字栩栩如生,一篇百余字不等,尽是些生涩拗口的心法口诀。

“真阳心经,无杀决,无量心经,冼君琴谱,红莲业火,十里悲字诀,伞刀,清风剑歌……”

狄云枫抠了抠脑壳,说句实在话,这石碑上的口诀他一句都看不懂,感悟这种东西恰好需要人的灵感,即便悟性再高差那么一点儿东西也只能是叹为观止、不知所意。所以不论是凡间仙武,门中弟子都要下山历练,精英也自会出山修行,为的便是大千世界中的机缘巧合。

机缘自然无处不在,狄云枫此刻站在十六块石碑前也是机缘。

“清风剑歌我想子羽应该会喜欢。”

狄云枫取出几张白纸,将十六块石碑的口诀一一刻录在纸上,不论看不看得懂,一并打包打走,没坏处。

之后,狄云枫在楼梯口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上六楼看一看,既然来了,瞅瞅总没关系吧?

物以稀为贵,口诀功法亦是如此,五楼只有十六座石碑,那么六楼一定会更少。五楼通用于外堂堂主,六楼的功法大致适用于内门各峰峰主与长老,如此加算,七楼将适用于大长老,副掌门,掌门等顶尖高手,至于八楼……八楼定为阳门的至高传承,非太上长老所不及!

白秀安为外堂武力最低的堂主,但也趋近于死脉,可见五楼石碑上的心法适用于生脉及以上等武修;六楼适用于死脉;七楼适用于天脉;八楼岂非适用于真武境?!

狄云枫站在六楼梯口,直顾摇头,唉声叹气,他甚至未曾试一试白秀安的堂主令便感觉得到差距,虽说人不可一步登天,可若是能再上三楼,岂不是就能窥探真武的奥秘了么?

真武境界是如何?那是叱咤风云的存在!

“唉,蹉跎了,蹉跎了……”他无奈一叹,见窗外的夜色也不早,得趁着宴会散席之前离开,否则难免意外。

“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咬牙做一声决定,拂袖清风,离开了藏书阁。

……

……

狄云枫前脚刚落寒锋堂,白秀安则后脚归来,闻得出他喝了不少酒,踉踉跄跄跨进门槛儿,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狄云枫摇了摇头,走至白秀安身旁,也不扶起他,而是在其身旁坐下,自己取出酒边喝边谈心道:“白堂主,你有没有发现,其实很多人都是醉的不省人事,但他们就是要等到跨进自己家门的那一刻才倒头睡去。包括我也是。那么你认为这是为何?”

白秀安一动不动,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打起呼噜来,他真的睡死了?

狄云枫又自言自语道:“我认为这类人都是倔强的,他们的身体已经沉睡,但意志却未沉睡。能靠意志力让自己身随己动,这样的人能干大事,练功时也不会走火入魔。”

“屁话。”

白秀安突然吐出两字,又翻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天上孤星残月,他的眼睛里怎又浑浊?清澈如水,比星星还亮。他怎有醉意?

白秀安的确醉了,醉得他愿意用酒来掩实自己的悲伤。醉,从来都不是单指喝酒才会出现的状态……

隔了许久,白秀安才开口问:“那十六块石碑,你中意哪一块?”

狄云枫抚了抚下巴,摇头道:“哪一块都不中意,因为我都看不懂。”

白秀安在怀里捣了捣,取出一本蓝色小册子递给狄云枫道:“这是我将十六道石碑上感悟融汇,自创刀法《寒锋》,送给你。”他已将册子塞给狄云枫。

“寒锋?”狄云枫有些受宠若惊。

白秀安又道:“你放心,里边全是简言,通俗易懂的。我想你也用刀,我也用刀,也许你很适合拥有它。”

“可我有自己的刀法,也有自己的刀意,很难融合他人的,我不要。”狄云枫想将册子还给白秀安,但白秀安却伸手紧紧地将册子塞进他怀中,并极认真的望着他,眼里悲哀无尽愁,道:“我把这本册子送给你,并非叫你亲自传承,只希望你帮我好生保管,有朝一日若遇见合适的少年,传承于他,莫让我的心血就此消失于世!”

狄云枫眉头紧皱,只好将册子手下,却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白秀安一定是怎么了,他颓然站起身,步态蹒跚朝屋子里走去。他本是个有大侠风范之人,他亦是个很坚毅果敢的男人,可现在瞧其落魄的背影,迟暮之中满是伤,让狄云枫这个男人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狄云枫也未追上去问,不用去想都知晓此事关乎御史大人的决策,发生了这多事,阳门真该遭难,白秀安也该背黑锅……

“呵,我就说么,原来是一场鸿门宴。”

……

……

江湖·春秋 第七十二章 你又不做皇帝,改朝换代干嘛

次日清晨,天初晓寒锋堂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睡在屋顶的狄云枫猛然睁开眼,意想去叫醒白秀安,便翻下屋顶,走至屋檐下,才要敲门便听“呼呼呼……”的一阵呼噜声从房中传来。

“白师兄,白师兄!”

“咚咚咚!”

难得见白秀安睡梦香甜,狄云枫不忍打扰,便伸了个懒腰,去开门。

“白师兄会不会不在?”

“白师兄肯定不再,否则我们还未敲门他便会主动给我们开门的。”

“那不一定,昨天你瞧他喝了那么多酒,指不定到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咵——”

狄云枫打开了门,瞧见门口对话二人,他眼睛一亮,难怪听起声音这么耳熟,原来是他们。

林子方与霍达站在门口,一脸惊讶地望着开门的狄云枫,显然,他们还记得狄云枫。

“如果我没记错,二位都还欠我几千两银子吧?”狄云枫眯了眯眼睛,欠账这种事情他一向记得很清楚。

林子方当即皱眉,质问:“你怎么在这?况且你还穿着外堂弟子的服饰,难道——”

“怎么?不行么?”狄云枫抢着问候道。

“哼,真不知晓白师兄怎会信任你!”林子轻哼一声,甩了甩衣袖,撇过头,不待见狄云枫,他的性子还是那么傲。

霍达咧嘴笑了笑,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牌塞进狄云枫手中道:“喏,连着子方的一并还了,钱么,我们多得是。”

狄云枫嘴角这才微微上扬,将钱收好,“二位请。”毕恭毕敬地将二人请了进去。

林子方与霍达与狄云枫一样,走上屋檐准备敲门,但一听里头的鼾声,也心软了下来。林子方轻叹道:“你说的没错,师兄他果然醉倒了。”

“师兄难得买醉,就让他多睡会儿。”霍达拉着林子方走下屋檐。

林子方神色中稍稍有些担忧:“那我们的计划又如何说与师兄听?”

“不是还有他么?”霍达瞥了狄云枫一眼。

狄云枫正悠然坐在石桌上,举着银票对着日光,横看竖看,翻过来看背过去看,像是在识别银票真伪。

“他?一个江湖中人靠谱么?”林子方不屑道。

“花点钱,准靠谱。”

霍达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与林子方朝狄云枫走去。

狄云枫验证了一张银票又拿起第二张开始比对,方才霍达给了他十张一千两的银票,面值这么大,不挨个挨个核实清楚,他心里也不踏实。

“不用看了,一点小钱岂能唬你?通汇。全天下数以万计的霍家钱庄都能换出真金白银。”

霍达与林子方走至狄云枫跟前,分别将两张银票递给摆在石桌上,听林子方傲然道:“这两张是林霍两家新发行的支票,最高可签万两面额。只要你等白师兄醒了给他带个口信,本少爷就在这上边儿落款!”

狄云枫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问道:“二位少爷想托什么?”

霍达按着两张银票,提醒道:“但你可别以为我们的钱这么好拿,这种事情需要保密。”

“保证守口如瓶!”狄云枫义正言辞道。

林子方也不再卖关子,开口告知道:“不知昨夜你晓不晓得,御史大人宣令,招纳阳门弟子一千人遣送北方,巩固战事,报效国家,这本该是光辉之事,但御史大人却指名道姓要将白师兄,鲜长老,甚至连徐副掌门送去战场。御史大人话出的那一刻,盛宴哪儿还有气氛?阳门众人皆阴沉着脸不露喜悦。”

也怪不得白秀安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像他这样的君子,心中一定会愧疚自己连累了阳门。

林子方又道:“黄聪本就是因为平时不努力学艺才意外横死,这也怪不得谁,那鲜长老又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他该去战场送死,至于徐掌门我就不晓得为何御史大人要指名道姓找他了……但是白师兄仁义无双,是全阳门公认的君子德才,就连掌门也曾有意破格提拔其为外堂掌门,我林子方一生少服气别人,但白师兄当属之罪,所以!”

他坚定不移地望着狄云枫,一字一句道:“我要救白师兄!”

狄云枫斜了一眼桌子上的两张支票,眨了眨眼,笑叹道:“看来,这钱,不好拿。”

霍达则一步向前,扬起自己的拳头爆发出人脉三品内力,瞪目威胁道:“你既已听到了我们的计划,那你就甭想反悔,否则你活不成!”

狄云枫冲其眨了眨眼,赔笑道:“霍少爷,莫要上了和气,我何时说过反悔了?且说说看你们的计划。”

林子方这才道:“听御史大人说战事在即,只给阳门今日一天挑选弟子,待明日整顿后日落之前即刻出发。队伍若从瀛洲北上,必定经过汉洲,我准备花重金买通江湖杀手,中途埋伏汉洲,截杀御史大人,从中救出白师兄!”

一听此番杀戮,狄云枫倒吸一口亮起,笑容瞬时凝固,一言不发地望着林子方与霍达。

林子方含怒咬牙道:“哼,这个破朝廷,出些贪官污吏,能杀一个便少一个!管他是什么御史大人,朝廷一品,那黄琛当众辱我之仇就报在这些朝廷命官之上!”

这真武国的人可真是有血性,放在人间,见官就装孙子,奉承都来不及,怎敢提杀戮?

狄云枫叹道:“杀戮乃最了当之方,可那御史大人身旁有个真武境的高手,还有珍兽护卫,你们真能杀得了她?”

“哼!”林子方一拳怒砸在石桌上,咬牙切齿道:“真武境的高手,难道以我林霍两家的财力就请不起了么?!”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这得花多少钱?

“北方蛮族动乱,闻说还有洪荒巨兽助战,真武朝廷又腐败无权,魏将军又一去不返,呵呵,如此不堪的国家怎打的赢胜仗?与其解决外患,还不如改朝换代内修国政!”

狄云枫虽来真武不久,但从帮助李童惩治王远成这个恶霸开始,再生瘟疫天灾,随之黄聪之死惹发黄琛出京,黄琛之死叫御史大人出京,御史大人出京后,当地官员为加以奉承推卸责任,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

坦而言之,这就是改朝换代前的动荡。

“可据我所知,白堂主义薄云天,他怎会同意你们的杀戮计划?”

狄云枫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霍达与林子方相视感慨,许久都不知如何作答。

“咵——”

这时,屋檐下的门被人推开,白秀安冷冷地站在门口,一脸失望地瞧着林子方与霍达,他应该将计划听得一清二楚了。

狄云枫耸了耸肩,难了这些人情世故,轻声一叹,拿出酒,悠悠消愁。

“师兄……”林子方不敢与白秀安对视,他颔首,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心虚,并扯着身旁的霍达道:“霍达,你去与白师兄解释……”

“解释!作何解释?难道我们做得不对么?”霍达抱着肩,理所当然道。

“你们做得对,因为这个世界着实已经乱的不堪入目,以至于它不再存在对错,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罢。”白秀安缓步走出屋子,神色和语气都十分地平静。

狄云枫本仰头喝着酒,但白秀安这一席话,迫得他将动作定在了空中,一双眼睛满含赞赏地望着白秀安,君子之见,总是那么苟同。

白秀安走来,双手分别搭上了林子方与霍达的肩膀,真挚道:“若一个世界不再让你感到失望,你可以去尝试着改变它,但你们可曾真正地感受过世道的痛苦?你们身居阳门,家财万贯,世道无常之言皆为旁听,又谈何理解世人的痛苦?”

他又笑了笑:“你们年轻人总是如此,坏了的东西总喜欢去更换,而我们这些所谓历经风雨的‘老年人’,因感受过太多太多的来之不易,所以我们选择去修补它,那怕它残破不堪,哪怕它岌岌可危。”

白秀安尽管极力掩饰着,但那一种发至内心的失望终究是爬上脸颊,他无奈一叹,背过身去,轻声道:“狄云枫,你觉得呢?”

狄云枫放下酒袋,摇了摇头深沉道:“无论更换亦或者修补,二者的最终目的都是改变这个乱世。不错,乱世之中只有立场,但往往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手段,”狄云枫的跳下石桌,又以批判性的口吻训斥霍达与林子方道:“什么样的手段,铸就什么的过程,什么样的过程创造什么样的结局,什么样的结局埋下什么样的祸根,什么样的祸根引发什么样的仇恨,什么样的仇恨就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去报复。到头来你就会发现这……仅是一个死循环罢了,你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因为憎恨去报复,仅此而已。”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一时吐出这么多话已涨得他脸色发红,说实在,这些话对世上绝大多数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都没有任何用处,仇还是要报,因为是人,不报仇誓不为人,这就是所谓快意恩仇的江湖。

江湖何在?江湖无处不在,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则有仇恨,有仇恨的地方则有乱世……

“乱世无处不在,你又不做皇帝,改朝换代干嘛?”

你又不做皇帝,改朝换代干嘛?

江湖·春秋 第七十三章 你若问,我必答

“白师兄,你难道没听说过么?北方蛮族有洪荒巨兽参战,近几年都从真武边境打到寒洲河口了,没有魏将军,咱们真武国的军队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你……你去了会死的!”

白秀安为不连累阳门挺身而出,一揽罪状,就足以证明他是个视死如归之人,他应该不会怕死,否则这世上一定会多一个笑话。

白秀安摆了摆手:

“倘若蛮族所向披靡,吞噬寒洲,侵占京城,统治北方。那咱南方又能坚持多久?阳门又能坚持多久?我从未想过要去保护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我只想尽我的力量去守护阳门,去保护你们,保护思思……不瞒你们说,即使真武不召我参战我也会主动请缨,男子汉大丈夫,整日在山门里骑马射箭,贪生怕死,又怎能成长?”

一席话,让林子方与霍达沉思良久,最后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准备告辞,但狄云枫又叫住他们并拍了拍桌上的两张支票,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二位,落款?”

这个时候,林子方已不敢再用高傲的神情去看待狄云枫,他与霍达各自对狄云枫抱拳一礼,纷纷咬破手指在支票上盖了一个血手印儿。

狄云枫揉了揉鼻子,又坐回桌子上,翻手一般变化,一大叠符咒出现在手里。这些五行四相符都是他亲自画的,本想说那这些符咒去黑市上买卖,发家致富。可后来一直都没有机会,这不义之财自己花得也不安宁,索性就拿出来做贡献吧。

“你这是……”林子方,霍达,白秀安瞧着这一大叠符咒,皆有不小吃惊。

狄云枫将符咒塞进林子方手中,笑道:“这东西或许杀不了人,但用得好,保一条命倒是没什么问题。”

林子方并未推迟,只是与霍达互换了个眼神,连招呼都未打,相约匆匆离去。

白秀安似瞧出了什么端倪,皱着眉质问狄云枫:“你给他们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狄云枫边饮酒边答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是保命的法子。”

“保命……”白秀安恍然明白,脸色随之惊变,正想动身去追逐林子方与霍达,但狄云枫却将他给拽了回来。

“你不是说了么?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去打仗,那你又为何要阻他们?”狄云枫问。

白秀安咬牙道:“他们还是孩子,怎能去送死呢!”

狄云枫挑了挑眉:“你见过八尺般高的孩子?”

“我说得是他们的心智。”

狄云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袋酒丢给白秀安,道:“正是因为他们还是孩子,所以才该去战场上磨练磨练,这两个公子哥儿家里都是富可敌国的存在,他们老爹不想自家香火出事,指不定请几个真武高手去护着,那样还是变着方参战救国呢。”

经这么一开导,白秀安悬着的心才有所安放,他接过酒袋迟迟不肯喝,只有苦笑道:“狄兄,我既让你帮忙相劝,又听你说教,现在还要喝你的酒,唉,这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他话虽说如此,但美酒却已灌倒于口中。

狄云枫又取出堂主令丢给白秀安:“一切,都是因为你借了我这个,不过我给你喝酒,是真的有些事情长谈。”

白秀安接过令牌,温情地摸了摸,下时便将令牌随手一抛,大笑道:“我的时间好像不多了,你且问,任何问题,我都会毫不保留的回答你。”

狄云枫喝口小酒,也不作问候的语气,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名字:“秦英兰。”

白秀安答道:“秦师妹是个烈性女子,若不是御史大人不准女弟子入册,她和思思铁定嚷着报名,”他又苦涩地笑了笑:“呵呵……说起来我这个大师兄做的倒是挺成功的,屁股后面还是有几个愿随我出生入死的师弟师妹,”

狄云枫点了点头,又问:“昨日赴宴,你一定见着了那个长得很像姑娘的剑客。”

“温子羽?”白秀安抚着下巴边思索边道:“那人的确生如娇娥,昨日设宴,一人坐在上席,从头到尾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滴酒不沾,片言不发,很惹人怜爱,”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她能与御史大人平起平坐,自然要被人恭敬对待。经御史大人的举荐他被破格提拔为阳门内门弟子,直属珠峰峰主韩仁君。她一个人江湖人士,一夜之间变作内门弟子,已算是得到了莫大的机缘。”

狄云枫则轻哼一声,直问道:“那韩仁君又是个怎样的货色?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韩峰主的确对男子疼爱有加,但为人师表倒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你放心好了。”

“切,那我倒不担心。”就算那韩仁君是个衣冠禽兽,哪天兽性大发,可一扒开子羽的裤子,发现少了个把子,顶多逐出师门。

狄云枫用手指比了个“一”字,发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阳门中是否有一个叫做吕寒松之人?他在何处?”

“太上长老!”白秀安万般疑惑,“你找他做什么?”

“我总不能是去杀他的,是有一个智者,在临死前要我亲自去给吕寒松送一封信,我承诺过帮他完成夙愿。”

白秀安脚尖一点飞上屋檐,并招呼狄云枫道:“你来屋顶上看。”

狄云枫跟了上去。

白秀安又一指天外,顺势望去有一座高耸且独立的山峰,山峰从顶至底皆是一样的大小,形如一柄倒插在地上的长剑,无浮云雾气,无日光耀射。

“那座山峰唤作墨峰,乃阳门禁地。我记得你先前在鹏背上与我说过,武者也修道法自然,太上长老便在那上头感悟修道。”

“哦?吕寒松也是真武境的高手?”

白秀安点了点头:“阳门之所以能坐稳瀛洲第一大山门,就是因为有太上长老这个真武境的高手坐镇,”随之他又遗憾道:“不瞒你说,我来阳门一百多年,从未有幸去见上太上长老一面。要知道太上长老极少出关,即使出关也是游历天下,真人不露相。所以你方才说想去见见太上长老,我觉得有些不太现实……”

狄云枫动了动眉梢,狐疑道:“我可不信阳门中就没有能见着吕寒松的法子。”

“有,的确是有,可是——”白秀安欲言休止,轻声叹道:“阳门上下,能见着太上长老之人只有两个,第一个是丰华掌门,但太上长老闭关期间,若不得到召唤,丰华长老也无法攀上墨峰。还有一个么……就是思思小师妹了,她是太上长老疼爱有加的亲孙女,太上长老难免会破例相见的。”

“那不就对了?你还唉声叹气的,难不成怕我拐了你的小师妹不成?”狄云枫打趣道。

白秀安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淡然道:“说实在,还真有一点,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你这类略带邪恶的江湖浪子……”

这句话倒说得一点也不假。

“怎么?你的心上人是左思思?”

“我与思思只是师兄妹之情,你可勿要想歪了。”

“那你总会有心上人的,她在不在阳门?”

“你先前不是问最后一个问题么?怎又问起我的私事了?”

“我曾记得你说过,只要我问,你就必答。怎么?白堂主要食言了不成?”

“切,告诉你又何妨?”白秀安露出一抹笑,满含惬意柔情地望着山外浮云,可口吐的言语却是遗憾的,他终究是一叹:“她的名字叫做李红玉,虽是个普通的名字,但却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狄云枫笑了笑,似乎让爱留在思念中会更好一些,李红玉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否则也不会让白秀安这样的男人爱上她。

……

……

江湖·春秋 第七十四章 临别

阳门今日除了寒锋堂之外,全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以往点兵征战最多不过百人,而今一批却要千人,还得在一日当中整装点齐,又有御史大人亲自坐镇阳门,使不得半点虚假。

阳门弟子一日之间便少了整整一成,外加三十余名精英与一位天脉武力的副掌门,亏损之大让掌门丰华无不痛心疾首!就连声誉也在真武山门中大打折扣!

次日,正午刚过。

远征的弟子已在山门前集结完毕,外门弟子足足占了八成之多个个无精打采,毫无战意可言,他们这般颓废又怎能打胜仗?又怎不是去送死?

白秀安背着行囊站在的人群中央,坚毅的模样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其身后随着霍达与林子方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内门弟子,估计是白秀安口中曾言过的“出生入死的师弟们”他们神采奕奕,恰少年时风华正茂。

由此可见,有个优秀的带头大哥,便会有个无坚不摧的团队,有个无坚不摧的团队便会有一种不可磨灭的信仰,有一种信仰,那真武将士一定不会输给北方狼族!

这一点谁都懂,薛瑾也懂,但她却无可奈何地站在高台前,不是一言不发,而是不知所言,她给不了这些阳门弟子什么承诺,也吼不出那一份必胜的信念,况且阳门弟子解将她当做空气,不理睬到也罢,甚至厌恶憎恨!

不得人心怎打胜仗?

“算了,商囚,带他们出发吧。”薛瑾长叹一口气,转身走下高台。

商囚望着底下一盘散散,那种眼神已失望到根本就不在乎了,他挥了挥手,轻颤嘴唇,但吐出的却是浑厚的命令:“出发!”

“喵喵”珍兽在前引路,持刀将士则在左右监视,商囚落在最后,展开的架势与押送囚犯又有何区别?

“大师兄,我也想跟您一起去……”左思思抹了抹眼角泪花儿,紧拽着白秀安的衣袍不肯撒手。

“思思,莫要让大师兄为难了,撒手吧,”秦英兰扯开左思思的手,自己的泪花儿也在眼眶里打转,他撇过头咬着嘴唇,万般不舍道:“大师兄,林子方,霍达,朱茂茂,唐小山……你们都要给我活着回来!”

众人的临别感言再多也无从开口,随着大部队渐行渐远,商囚也已有了驱赶之意。

“珍重。”

众人挥手告别。

“大师兄,大师兄……”左思思呼唤之际一头倒在秦英兰胸膛,嚎啕大哭起来。

该走的人已经走远,该散的人也不再滞留,很快,阳门山门前就只剩下三个人。

痛哭的左思思,含泪的秦英兰,沉默的狄云枫。

原先送别的人太多,现在人已走光,露出了人海中的狄云枫,气质是那么的遗世独立,神情是那么的坚毅刚阳。他其实离秦英兰与左思思并不远,不过十丈开外,但很可惜秦英兰始终抱着思思始终没有回头。

狄云枫转身走了。

他早该转身随着人潮离去,他选择留下等待,盼望秦英兰能回过头,那时他也许还能淡然一笑,招招手,相见如故。可世事无常,缘分不定,当秦英兰不转身时,他却转身离开,于是命运就这么将二人给蹉跎了。

相遇是意外,相识是缘分,相离则是命运。

……

……

夜幕降临,寒夜来袭。离别后的第一个夜,阳门静得可怕。

“好了秦师姐,我不会再哭了,你快回去吧……”

“我倒不怕你再哭,就怕你会做什么傻事,今夜我要和你挤一起。”

“啊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要你进屋!”

左思思进屋后赶忙掩上房门,栓好门栓,将秦英兰关在了外边儿,直顾劝道:“我真的没事了,师姐你快走吧,走嘛!”

“真的真的没事了?”秦英兰踌蹴在门外。

“哎呀,真的真的真的没事了,我困了,要睡觉了,再你走不走。”

“那你可不准再哭了哦,明早我偷偷带你下山买胭脂……”

秦英兰转身离去。

左思思则侧着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听秦英兰脚步声,等外头没了动静她又打开门,左顾右盼再三确认无人后,当即关上门,点起一盏灯并开始翻箱倒柜。

“师兄他们一定还未走远,现在走指不定还追得上他们……”

不一会儿,她打包了几套衣服,揣上几张银票,将金环挂在腰间,悄悄咪咪地就要开门逃离,可她才一开门,一个高大的人影骤然出现在跟前,吓得她浑身一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狄云枫跨进房中,顺势将门掩上,他的眼眸实在太亮,浸入夜中反倒显得骇人。

“你……你是谁!”

左思思取下腰间金环,指着狄云枫声声发颤。

狄云枫则转身走向灯台,端起一盏灯又漫步走至左思思身旁,伸出手,眨了眨眼道:“你别害怕,是我,狄云枫,不记得了?”

昏黄的灯光下,狄云枫显得柔情似水,左思思则哭得两眼肿肿,秀气的鼻子,樱桃小嘴,双颊红彤彤,实在是个惹人怜爱的大姑娘。

“是你!你……你怎么会出现在阳门?”左思思一见来者是故人,顿时戒心烟消云散,搭上狄云枫的手,抻着地面站起身来。

狄云枫笑了笑,想去把左思思的包袱给解开,左思思却捧着包袱倒退两步,警惕地望着狄云枫:“你该不会是坏人吧?”

狄云枫找了张椅子,端坐下,如一个长辈的口吻:“夜闯女人家闺房的男人,除了我之外,全都不是什么好人。”

左思思惊恐地望着狄云枫,挪着碎步走至门口,她一拉门栓,妄想转身逃跑,谁知她前脚才迈出门槛儿便被一道青光屏障给弹了回来——“结界!”她惊呼!

“白堂主早料到你会偷跑去找他,所以临走前特意嘱咐我将你看牢了。”狄云枫又笑了笑,并伸手隔空一抓,将左思思胸前的包袱捞在了手里。

“大师兄?”左思思眼中闪过一道惊芒,几步凑近狄云枫,开口问道:“你方才说白师兄临走时又提及我,他……他说什么了?”

“他提笔为你写了一封信,”狄云枫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在左思思面前晃了晃,笑问:“你想不想看?”

左思思傲着嘴巴,狐疑地望着狄云枫,轻哼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我才不信这是白师兄写的,”她顿了顿,渐渐红了脸,颔首轻声道:“大师兄才不会亲手给我写信,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那你大师兄是否曾说过在腊月你过生时送你一盒匀贵坊的胭脂?”狄云枫反手一变,一盒紫金花色的胭脂盒儿出现在手中,他又在左思思眼前晃了晃,笑问:“你想不想要?”

左思思眼珠睁得齐大,一种源自内心的喜悦爬上眉梢,不过她瞧了两眼狄云枫,依旧撅起嘴,撇过头去轻哼道:“切,师兄才不会送我胭脂,他只会送给道一门那个男人婆!”

“我专程来送你东西,你不要就算了。”狄云枫欲情故纵,起身便要走,左思思哪儿肯让他走?赶忙张开双臂将其拦住,索要道:“谁说我不要?我只是不信,可没说我不要,你快给我!”

狄云枫嘴角微翘,眉毛微挑,眼睛微弯,伸出手索要道:“想要么?那你就拿东西来换,我们这种江湖人士,一般只做买卖。”

“哼,多少钱你说!”左思思从怀中抓出一把银票,晃了晃道:“五千两够不够?不够我还有金银首饰!”

狄云枫摇了摇头:“这些我都不要,我只想让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谁?”

“你爷爷,吕寒松!”

左思思脸色惊变,一双大眼睛飘忽不定,她咬着小嘴唇,喃喃自语:“前段时间找爷爷求情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若是又去,只怕还要遭殃……”

“去不了么?”狄云枫挑了挑眉,当着左思思的面儿将信封与胭脂收进胸膛,耸了耸肩:“我看还是把这些东西送给李玉兰好了。”

“啊?李玉兰!”左思思惊呼,又万般焦急道:“这些东西就是扔了都莫给李玉君那个男人婆!”

“那就带我去。”

“这……我……”

“李玉君在道一门是么?”

“你别……哼!大坏蛋!臭坏蛋!”

左思思瞪眼几声骂,咬牙从脖颈间扯下一条水冰燕项链,忍痛丢给狄云枫:“我爷爷闭关的石门旁有一处开口,用这个就能打开,我不晓得你找我爷爷做什么,但我提醒你,若是无事打扰,他会一掌把你打下墨峰,让你摔得稀巴烂!”

狄云枫接过项链,用鼻子闻了闻,好一股蜜桃成熟时的体香。他笑了笑,将怀中的胭脂盒儿与信封递给左思思,道一句:“各做愉快”转身,化作一缕青光遁空而去。

信,的确是白秀安亲笔挥毫之信,左思思今夜若看了这封信一定不会再生出追随的念头,不过哭泣一夜在所难免。

至于胭脂,还真是白秀安托送给李玉君的寿礼,这份寿礼一百年前便已准备,可不知怎的便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狄云枫曾问过白秀安原因,白秀安只是苦笑着说:“她若知晓我即将远赴北方参战,这份礼,应该会赏脸收下的。”

……

……

江湖·春秋 第七十五章 意想不到的一封信

墨峰是个十分奇特的地方,若站立在峰脚下,无有日月星辰,不见朝花浮云,似乎连空气与时间都是禁止流逝的。

狄云枫就站在山脚下,他万万不敢用浮空术往上爬,不禁是山峰的气势,山峰里头闭关的那人气势,无形之中便往外散发着,撼天动地!

墨峰没有古道,一柱擎天直插天宫。

狄云枫有轻功在身,纵使山壁陡峭也攀登自如,他算过,拔地万丈的高峰自己登顶仅用了三口气的功夫。自从修武之后,身轻如燕,捕风捉影,韧力,耐力,持久力,皆比常人高上太多太多。

墨峰如名,山石漆黑如墨,其上寸草不生,峰顶之上建有一处石殿,石殿三角六面如尖塔一般,立体高耸,巍峨雄伟,神圣庄严不可侵犯!

好一派禁地的风范!

狄云枫将关石老人嘱托的那封信先取了出来,这东西可得先拿在手头,这些闭关的老怪物习性难以琢磨,若是自己突然造访惹了不快,动动手指便会让自己一命呜呼,到时若连事情都没说清楚便死在这墨峰上,那自己这一生的努力不就百搭了?

越是到关键时刻越不能掉链子……狄云枫持着信封与左思思的水冰燕,小心翼翼地往三角塔走去,越走越近,那磅礴的力量便能感受得越明显。

商囚亦是真武境的高手,不知其武力是刻意内敛还是怎的,但和三角塔里闭关的吕寒松相比,光在气势之上便已差了个十万八千里。真武境的高手便相当于仙界中位列仙班的大仙人,其存在恐怖至极,毁天灭地!

如实来说,吕寒松的气息才真真正正像个真武境的大高手!

三角塔下有一道石门,石门上果真有一个类似水冰燕的钥匙孔,可见吕寒松是对左思思有多偏爱,还专门在石门上留了一个专属的钥匙孔。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屏息,将水冰燕填上钥匙孔,随之听“咔嚓”一声,石门缓缓打开,霎时一股古朴年迈的气息自门后传来,悠悠岁月,强者无敌!

狄云枫不敢跨步进门,亦不敢后退逃走,只能咬紧牙关,冲里头喊道:“吕前辈可在?这里有关石前辈托我送来的一封信,说要亲自交到您手里,晚辈不敢怠慢,特赶来送……”

狄云枫快言快语,将一切的缘由都说了个通透,他的声音也似乎将整座三角塔都穿了个通透。

回音荡漾了很久才慢慢衰弱,由此可见三角塔里的空旷,站在门口,除了塔里的漆黑之外便再也瞧不见其他东西,狄云枫不由纳闷,难道吕寒松专心闭关听不见自己的呼喊?

修士之所以闭关,求的便是耳旁无喧,以达到专心致志,事半功倍之效,若进阶功法时有一颗喧闹浮躁的心,不但会影响进阶成败,甚至还会走火入魔。

狄云枫最怕的便是吕寒松正值修心时刻,自己来扰,万一触了霉头,害吕寒松心情浮躁,到时候自己可就遭殃了!

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他便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封,摇了摇头,轻叹道:“信等来日他出关时再送也不迟,现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想到这儿,他就要转身离去,可就在这时,一声沉韵的问候至漆黑的门后传来:“关石老人死了?”

狄云枫浑身一颤,不经意间便答了个:“对。”字。

接着便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玄衣老人从黑暗中走来,他有一双灰色的冷眸,面容憔悴,身有九尺高,却瘦得仿佛只剩一张皮。

在真武国,修为越高者必定是身强体壮、血气方刚之流,可当下吕寒松却是一副瘦骨棱棱、弱不禁风的模样,一点儿也不见真武境高手的威风。

“他是怎么死的?”吕寒松边打量着狄云枫边问道。

狄云枫当即皱了皱眉,这吕寒松的眼神十分赤裸,真仿佛能忘川他心扉。这个时候,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你的心思已被他看穿,你千万莫要想着说谎。

他如实道:“是为了算了一卦后气数殆尽,为天道所回首了。”

吕寒松听完,冷声一笑:“哼,关石老儿可真有魄力,凭一身人脉的修为能活过一千年,可想而知他像天道借了多少命,天道回收他实在合理不过。”

“这是关石前辈临终前特意嘱咐我送给吕前辈您的信,您过目。”狄云枫双手奉上信封。

吕寒松接过信,先不看,反之道:“我不会告诉你,这封信八百年前关石就曾写下,当时他当着我的面对我说,八百年后自会有人将信送至你面前,且那个时候便是他自己的死期,”他又惨淡一笑:“这老家伙,算天算地没想到还能将自己的死期算得这么准……”

“既然信已送到,那晚辈也不好再打扰吕前辈闭关,就此告辞了。”

狄云枫转身要走。

“且慢!”

吕寒松叫住了他!

狄云枫回首,皱起眉头,一种隐隐不详传遍浑身。

吕寒松道:“关石当时还与我说了,要我赶紧看完信,并回上一封。”说着,他撕开信封,取出信,瞥了一眼,神色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神色复杂地望着狄云枫。

狄云枫心惊肉跳,他缓缓地往后退步,一种恐惧猛然爬上心头,他瞧得出,吕寒松的眼里,有杀意!

关石老人都死了,上哪儿回信?回信给谁?

“小子,我不知道你与关石老人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但关石毕竟算是我一个老朋友,他死后的夙愿我不可能不帮他完成。”

吕寒松将信封随手一扬,大步朝狄云枫走去,与此同时手中还凝聚了一把气刃,欲杀之!

信封随空飘飘然落下,不经意间便可瞧见信上的内容,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唯有写了三个字——“杀了他!”

杀了谁?

墨峰之上除了狄云枫配得上这个“他”字之外还有谁?

“小子,实在算你不走运!”吕寒松气刃已成,他抬起手,杀狄云枫就如杀死一只蚂蚁,可就在他要下手瞬间,狄云枫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瞬移符同时掐碎,“啪!”凭空炸开一道血雾,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在?

“仙术?!”

吕寒松小有一惊,下一刻又冷笑道:“关石,看来你叫我杀了这小杂种,是明智之举。”

吕寒松用鼻子嗅了嗅,嘴角微微一瞧,似发现了狄云枫的踪迹,他猛然一跃,如一颗炮弹般一飞冲天!

……

……

狄云枫掩着胸口疾驰于云端之上,方才舌尖那一口精血起码少了他五十年阳寿,一下子亏损这么多生机,若不是他仙武同修的体质早就给昏死过去。此刻,他仅凭自己的意志在逃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但好在五十年阳寿不是白去的,瞬移符的威力发挥极致,狄云枫身形显现的那一刻早已出现在九霄云外,回首崂山仅在天边。

狄云枫咬紧牙关,手头的风符咒一张接一张地掐碎着,其体内的灵力早已枯竭,只能借着御风之力飘然前行。

御风要比遁术慢上太多太多,连续几张御风符才不过奔走八十里路,狄云枫晓得吕寒松这个老东西一定在后头寻觅追赶,而凝气珠本就是吕寒松赠给左思思的玩物,在真武高手的眼里早就没了用处……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迟早得被那老怪物追上!

狄云枫又急又恼,万万想不到关石老人竟会在信中写下这种字样,且听吕寒松说这封信八百年前就已写好?难道关石老人八百年前就预知自己会到真武国来?

“真他娘的窝火!竟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他怒骂之间,手中的御风符亦用之殆尽,摸着空空如也的储物袋,他先是一脸懵,待御风消散后,他唯有苦涩一笑,身如炮弹般往地上砸去……这么高的距离,就算有龙珠护体肉身也起码得砸个稀巴烂。

难道真被那老头儿算死了?

狄云枫心中万念俱灰,光是下落的这几息时间里他便思考完了自己的一生。他缓缓闭上眼,心生一叹,说什么要逆天,现在还不是得听天由命?

但就在狄云枫离地不过百丈时,一柄大剑呼啸而过,将之接在剑身上!

御剑术!

真武国会使御剑飞行之术者,除了温子羽之外还有何人?

狄云枫本以为自己摔得粉身碎骨,甚至连痛觉都未感觉到,他四仰八叉皱着眉头,正等着自己的身体自行重组,可谁知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并随着呵斥道:“狄云枫,你给我起来!”

这般阴柔悦耳的不男不女的声音,狄云枫只动了动耳廓边猛然睁开眼,等着乖戾俯看自己的狄云枫,一脸迷茫,一脸惊讶,一脸恍然,一脸苦涩……

“子羽,你来救我啦?”

……

……

江湖·春秋 第七十六章 追杀

“你还好意思说?说好的同生共死呢?你却将我一人丢在阳门,你这王八蛋!”

温子羽噘着嘴,活脱脱得像是个撒泼的小女儿家,她话里虽有恨意,但眼中瞧狄云枫的神色满怀关切,女人总是如此,表里不一,心口不一。

狄云枫坐起身,挠了挠头道:“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了么……你看我,现在正被人追杀呢……”

温子羽也没空再训斥狄云枫,她将神识展到最广,回首一望崂山方向,下一刻便吓得脸色发青,她惊声道:“狄兄,此人是谁?好……好强大的气息!”

狄云枫沉声道:“和乌鸦脸一样,真武境界的高手。”

温子羽咬牙回瞪狄云枫一眼,责备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狄云枫无奈轻叹:“先不说怎么惹上他的,我只晓得他就快追上咱们了。”

“我们用隐身术和凝气珠。”

“没用的,这老怪物有极强的感知能力,低阶的灵术对他根本无用。”

温子羽沉默了片刻,瞥了狄云枫一眼,咬唇道:“不如我们去找薛瑾吧,她其实人不坏,你走后也不见她笑了。”

狄云枫冷冷一哼:“子羽,我不会告诉你,我会被追杀就是因为她的那个关石老师!”

“怎么会……”

“我有去处的。”狄云枫淡淡道,又抬起手指向东方。

“那里是?……”

“大燕!”

……

……

狄云枫当然不会返回大燕,他与温子羽使出浑身解数,从瀛洲一路飞遁至远海,再从远海过度至玄海,最终从玄海脱颖而出回归沧海,一路狂奔不带喘气,整整折腾了大半个月。

温子羽将手中灵石的最后一点儿灵力吸收殆尽,灵石没了灵力,宛如普通流沙般随风消逝,温子羽的心情也如这指间溜走的流沙,轻叹道:“三十块灵石,这已是最后一块了,狄兄,你所说的那座岛到底在哪里?”

狄云枫静坐在剑末,这半月来他无时无刻都在吸纳天地精气,因为他感觉得到在耗了五十年阳寿,体内的龙珠终于坐不住,不但很快恢复了修为,还将金丹填充到了一种饱满圆润的境界!

金丹已逐显婴芒,怕是要突破婴变了!

若是突破金丹达成元婴阶,那天地灵气皆可掌握己用,神识亦猛增十倍不止,洞察吕寒松的动向便轻而易举。

半个月来吕寒松犹如催命鬼般紧追不舍,但狄云枫与温子羽皆有凝气珠掩盖气息,吕寒松光凭感觉追踪的速度并不快,但这老怪物心智极高,一路跟来从判断方向从未失误过,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仿佛是在与狄云枫与温子羽展开一场拉锯战!

以当下的情形来看,拉锯战的胜负很快便能见分晓。

温子羽力竭却不能保狄云枫一个安心的突破之所,二人飘荡在碧海蓝天下,风景早已看透,唯有沉默看远方,期望奇迹会发生。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温子羽坐在剑身上,枕着脑袋昏昏欲睡, 但不知是何原因剑身忽然猛地一颤,险些将她震摔下去。“狄兄,你……”她回首,美目中又惊又喜!

狄云枫早已站起身,飘飘立于剑首,衣带青须随风而动,仙风道骨,眉宇带九秋清气,体内金丹已裂变成金色道婴!他突破了!

“嗯。”狄云枫点了点了,自己也说不上是怎么一回事,但也不会去觉得奇怪,他很清楚地晓得自己体内有些厉害无比的东西,缺的只是足够的时间去将之炼化吸收。

“狄兄,此地灵气稀薄,你又修道不过十年,竟能从凡人一跃成元婴大修士,可真是……真是天才啊!”温子羽大赞着,下时却自己低下头,瞧着自己丹田里沉稳的那颗小金丹,若论这颗金丹的等阶的话不过是下品圆满,距离突破元婴还差得老远老远,她甚至觉得自己只能止步在金丹期。

“子羽,换乘我的蝴蝶。”

狄云枫双手合十,展开间紫芒乍现,蝴蝶.刀从次元中斩空而出,他再注入灵力加持刀身,元婴强大的灵力将蝴蝶.刀倍化三十倍不止,横空出世,分割气流!

“狄兄,你锁定到我们要去的那座小岛了?”温子羽踏上蝴蝶.刀问道。

“我不仅锁定了小岛,我还锁定到了身后的那老匹夫,应该是我突破金丹时气息泄露,此刻那老匹夫已不距咱们三十里路了。”

狄云枫进阶后,做事,说话,决策,速度,全全变得雷厉风行!他一挥袖,轰出元婴修士的全部力量,蝴蝶.刀本身自带仙力,就这样,在二重仙力下刀似流光,划过之处,当真万里无云!

“狄兄,一路来我都想问你,那座小岛上能有什么奇特不成?你非要去那里。”

“那座岛上也许有遗落的法宝,若能找得到,对付吕寒松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不错,当时魏将军便在小岛上空与仙魔两大修士开展过殊死搏斗,记得当时仙魔二修抵不过魏将军,以自身十万年修为自陨,二人是被魏将军带到虚空中同归于尽的,所以他们的法器并未一齐销毁而是遗落在这座岛上。

狄云枫开先并未在意,但到了真武国后才越想越不对劲,几次想回来找又先路程太远,现在正被追杀,便只能寄托希望了在这两件仙器上了。

那日之战仙魔二大修士,各持宝镜宝鼎,又以法器与咒印相结合,使出毁天灭地的“仙魔印”逼迫魏将军燃烧血肉抵抗,可见这两件仙器之作用,若是集齐,与子羽使出个低配版的“仙魔印”用来对付吕寒松这老匹夫,想必是绰绰有余了吧?

“子羽,你找镜子,我找宝鼎,那两件宝贝都是极盛之物,多注意观察四周变化,它们必在生机盎然之处!”

狄云枫简要嘱咐一番后便与温子羽分头行动。

先前狄云枫因欲上星天寻仙子,最终落得个粉身碎骨,龙珠为修复他肉身吸收了整座岛上的生机,故岛上的花草树木,一切灵长动植物枯萎灭绝。

这座岛嫣然就已是座荒岛!

荒岛上本寸草不生,但狄云枫与温子羽各绕了一圈后,分别在小岛的南边与北边寻到了两处“奇异之地。”

奇异之地之所以奇异,是因为在这荒芜的岛上竟孕育出了生命,而更奇特的是,这些花草树木竟像“千夫所指”一般,皆往同一处生长!大批大批的绿色植被四面八方朝向同一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道绿色漩涡!

“子羽,你那边如何了?”狄云枫传音问道。

“狄兄,这些绿色植被下果真藏有一面灵光焕发的镜子!”温子羽惊喜道,一剑劈开那些藤蔓,将宝镜拾起揣进怀中,转身朝狄云枫会和。

狄云枫挑断植被将宝鼎取出,而在宝鼎宝镜离地的刹那,地上的植被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枯萎,才不过两三阵轻风刮过,枯草落叶便如飘絮般化作尘埃荡漾弥漫在空中。

给予的生命一旦失去供养,那么它们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狄兄,这……这面镜子好……好像很强悍的样子……”温子羽紧握宝镜,欲松手又欲罢不能,自己体内遗失的灵力竟由宝镜中得到了填充!

寻常宝物都是以灵主加持,此等宝物却有护主之心!狄云枫手中的蝴蝶.刀亦是如此,可见这面镜子定是不亚于蝴蝶.刀的上品仙器!

“子羽,先莫要以灵御它,它的能力非仙人之流所不能驾驭,当心反噬。”狄云枫手中的仙鼎原是魔修老者手持之物,魔本张狂,所用之器物十分暴戾,鼎在狄云枫手中上蹿下跳,三番几次想挣脱束缚!

“狄兄,这东西不能以灵驱动,即使威力再大也百无一用啊!”温子羽焦急道。

“那可未必,这两件宝物有自主意识,别的我不敢说,它们必定对武修存有杀机,待会儿吕寒松来了,不用我们动手,它们也会自主催动!”

“为啥子?”

狄云枫看了看手中的蝴蝶.刀,此类上品仙器一定有自己的器魂,它们被魏将军轰散,一定怀恨在心。同为真武高手的吕寒松寻来,一定会触了它们的眉头,到时它们催动战意——仙器无主人而威力不足,它们一定会反借狄云枫与温子羽力量合力对抗吕寒松!

当然,这一切仅仅是狄云枫的假设,究竟实现如何,变故如何,唯有实战一次才见分晓!

“狄兄,很近了!”温子羽握紧青云剑,神识中一道强大的气息至西方滚滚而来!

狄云枫手中的宝鼎愈加兴奋,如临大敌般赤光大阵!

“子羽,先退!”

“退?往哪儿退!”

吕寒松的呵斥与身形同至,连最精准的神识也全然不觉!狄云枫的神识起码笼罩方圆百里!

真武一动,瞬息百里!

吕寒松并未先找狄云枫,而是闪至温子羽跟前,不屑道:“赶在老夫手下救人,那老夫就先杀你!”

吕寒松一拳砸像温子羽!

温子羽已被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得不知所措,这一圈她逃不开!

“子羽!”狄云枫惊呼,元婴之力轰散而出,瞬息移动散至温子羽身前,以蝴蝶.刀身应对吕寒松铁拳!

蝴蝶知强,遇强则强!紫芒惊天乍现,化一道屏障硬挡下这一击!

“哦?先前我还纳闷为何关石宁可费八百年时间等杀一只蝼蚁,现在看来你果真是个不俗的祸害!”

吕寒松瞧见狄云枫手里的蝴蝶.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先前他只出一只手一只拳,现在他又蓄起另一只手,轰然砸向蝴蝶屏障!

“刺啦!”一声惊响,蝴蝶.刀所化屏障已有裂痕,狄云枫心中一沉,一丝鲜血自他嘴角溢出,蝴蝶既已认他做主,刀受迫击他自难免受伤!

“狄兄!”温子羽惊呼。

“子羽你先逃。”狄云枫咬牙道。

“我怎——”未等温子羽将话说完,狄云枫挥袖一阵轻风将温子羽打出三十丈开外,随即又从口袋里取五张“奔雷”符咒,掐碎,引天上五道奔雷一齐轰炸吕寒松!

“哼!小小灵法也敢在老夫面前造次,速滚!”吕寒松竟不闪躲,只仰头冲天怒吼一声,凭声波便将砸下的五道天雷给喝回青天之上!狄云枫则趁吕寒松应对天雷的瞬间,变出持回的仙鼎,也不发,也不定,只将其当成石头一般砸向吕寒松!

仙鼎早已饥渴难耐,它旋至吕寒松头顶,鼎口朝下发出一道青光结界,困住吕寒松四足,随之又见它超然倍化,本是巴掌般大小的仙鼎变成一座百丈之高的巨塔!

巨塔轰然砸下,将猝不及防的吕寒松牢牢困死在里头。狄云枫赶忙撤回蝴蝶.刀并退至温子羽身旁,温子羽赶紧上前搀扶,她正欲开口问伤势,狄云枫却率先一口鲜血喷在她身上!

“子羽,快……快将宝镜一并丢去,光凭宝鼎是镇不住这老怪物的!”

温子羽万不敢怠慢,将手中的宝镜掷去,宝镜亦倍化万千,如一张巨大圆盘恰好将宝鼎的朝口封死!这下,吕寒松被彻彻底底地囚禁在巨塔之内。

仙镜魔鼎相互组合,亦如一个酷刑牢笼,只晓得里头电闪雷鸣、灵光交错,不知吕寒松是否承受得住折磨。

“狄兄,你没事吧?”温子羽趁此盘膝坐在空中,渡灵为狄云枫疗伤。

“小伤。”狄云枫忍着疼痛到,的确,对于他来说,只要死不了的伤都是小伤。

“都怪我的修为太低,才让狄兄操心,不然你也不会为我受伤……”温子羽咬着小嘴唇,一双凤眼泪花花,十分羞愧内疚。

狄云枫苦涩道:“你金丹,我元婴咱俩又有啥差别呢?还不是像吕寒松口中所说的‘蝼蚁’么?”

温子羽撅了噘嘴,冷哼道:“这老怪物,我还以为他多厉害,还不是给仙家的法器困住了?”

狄云枫摇头道:“你可别小看武修,步入真武的高手可匹敌仙人之流,咱不过是拾得了两样仙器,不能掉以轻心。”

狄云枫话音刚落,温子羽小口才张,远方巨塔中便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塔体在空中颠簸摇晃,方才的囚困气息已被彻底打乱,又听塔里头怒吼:“两个小兔崽子,老夫若出去必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湖·春秋 第七十七章 入魔

“轰轰轰!”巨塔中的撞击声愈加剧烈,魔鼎四周逐渐显出拳掌印记,声声震天,像是沉闷的洪钟,声波激得风云涌动,沧海之水澎湃汹涌!

吕寒松竟在对巨鼎拳脚相加!他怒吼比音波还要让人惊恐,巨鼎里头被搅得天翻地覆,鼎体也放大缩小不规则的变动着,像是随时都要炸裂一般!

“子羽,我数三声你我一起将仙镜与魔鼎收回,再以全身灵力催动仙器,试发一道仙魔印!”

温子羽不敢怠慢,与狄云枫各自绕巨鼎左右,听狄云枫发令:

“三!”

“二!”

“一!”

“收!”一字出口,二人各将仙镜与魔鼎收入手中!

禁困的吕寒松竟变了个模样,他通体透红,身体要比先前所见强壮数倍不止,结实的肌肉如一块块火山红岩,身上的经络血管清晰,可见,他瞪着一双血目,杀气,战意,将天上的太阳都吓得不敢发光!

温子羽已瞧得目瞪口呆,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所谓何事。

“子羽,你还发什么愣?快以仙镜结印!”

狄云枫呼喊道,自己早已祭出精血将魔鼎催动!

温子羽回过神,咬破嘴唇在仙镜上轻吻一口,以全身灵力催动镜面!

“子羽,鼎口镜面相接,仙魔之气相合,遂发仙魔印记!”

不知是魔鼎的缘故,亦或者狄云枫心里本就藏了魔念,其双眼眉萦绕着一股弑杀黑气,目光与神态各有暴戾,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小子,你生魔了!哈哈哈……”吕寒松在笑,却不知他为何要笑。

“狄兄,莫要被魔鼎腐蚀了内心!”

温子羽全然不顾当下局势,飞身闪至狄云枫跟前,搡着他的肩膀,惊声劝慰道:“狄兄,你快醒醒,莫要遭这魔鼎反噬了元婴!”

狄云枫双瞳张缩,人就矗立在那,也不动作,也不说话,他的眼白正以看得见的速度不断黑化着……

温子羽急得不知所措,就是拳打脚踢也唤不醒狄云枫的神识,无奈之下她紧咬牙关,妄想抢夺狄云枫手中的魔鼎——这显然是最愚蠢也是最不理智的做法,魔鼎本就不详,再去触摸岂非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温子羽才刚碰到魔鼎,一股魔念便由其内心油然而生,她似乎瞧见了,自己,一个很美丽的女人,薛瑾,蝴蝶,杀戮,血,太阳,花儿——“噗呲!”一柄刀穿透了她的胸膛!

这绝不是幻觉,也没再生出魔念,这种窒息的疼痛瞬间便将温子羽拉回现实,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狄云枫,口中颤声:“狄……狄兄……”

刀是蝴蝶.刀,捅刀之人也是狄云枫,他的眼白已完全变成了黑色,尽管他握刀的手在发颤,可他依旧不动声色。也许魔就是如此,即使迫不得已,也会动手去做,在极端之中衍生出痛苦,在痛苦之中达到永恒。

温子羽口中淌着热血,清风拂过,她冠上发钗抽离,一缕青丝秀发披肩而下,英气已随着她那松懈的眉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儿万千的柔美。她弯着自己的凤眼,握住狄云枫的手,竟笑眯眯地开口道:“狄兄,你若在不看我最后一眼,可就没机会了喔……”

狄云枫的心很疼,从握住魔鼎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预料到自己会被心魔反噬。他记得,先前在妖眼下拯救慕雪依,以及在面对邪龙第三只眼睛时的那份勇气——他不曾害怕一切精神折磨,他坚信自己的赤子之心回永远存在,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可能走火入魔!

但他错了。

自从他与慕雪依缠绵一夜后心里便有了爱情,他开始有了毕生的追求,赴闽越,渡沧海,踏真武,寻仙界,欲望已不知不觉中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欲望乃人之本源,亦是魔潭沼泽,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狄云枫仿佛深陷其中,无论他怎么挣扎呼救无济于事,反之越陷越深……

“狄云枫,你快给老子醒醒!”

温子羽咆哮着,扬起拳头砸在狄云枫的胸口,嘴里淌血,眼中淌泪,她低下头已快要无法呼吸,嘴里却不甘道:“你这王八蛋,还说什么风雨同舟,欺我老实,气我不顾,知晓我是女儿身还不有所行动,现在连我快死了都舍得睁开眼睛看一眼,你……你真不是个男人,王八蛋,王八蛋,呜呜呜——”

“你不会死的。”

一声轻柔,如三月清风,抹去她心头的不甘,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双颊,沾了沾泪水,笑道:“烈性男子变成了柔情女子,子羽,你以后跟着我,就不怕我吃了你?”

狄云枫醒目,双眼呈赤金之色,一股威严渗透万里,自身的修为亦达到了金仙之境。

“狄兄你……你怎么……”

狄云枫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他只晓得在堕落深渊的那一刻,温子羽的嘶声力竭犹如一只手将他从沼泽里救了出来。

那时,温情满心房,羽化而登仙,丹田的龙珠作用发挥极致,元婴惊变成元神,元神分散虚实二境,虚实二境合体,合体一步踏入大乘,大乘转念飞升成仙,不灭飞仙,九清仙君,大罗金仙……

“应该是暂时的。”狄云枫苦笑着,将刀轻轻地从温子羽胸膛抽出。

“疼,疼,疼……你慢点儿!”温子羽攥着拳头使劲儿地掐着狄云枫。

狄云枫心里很明确,龙珠所赠的力量昙花一现,若是与吕寒松殊死搏斗也许可以过两招,身前的温子羽必会香消玉损……他摇头一叹,掌正温子羽的身子,劝道:“你莫动,我救你。”

温子羽早已扑倒在狄云枫怀中,泪光楚楚,喘息微弱,她紧紧地拥着狄云枫,嘴角微微挂笑,扮了六十年男人,有时候她甚至已认为自己就是个男人,可到现在,入了这温暖宽阔的胸膛她才晓得自己还只是个小女人罢了。

这个倚靠很牢实,又是老家来的男人,就算不能魂归故里,那死在老乡的怀里倒也不错。

“狄云枫,我想回家了,你记得带我回家哦……”

温子羽流下最后一滴泪,闭眼,昏死过去。

江湖·春秋 第七十八章 夜蚀

“哼,小兔崽子学什么不好学人修仙求魔,现在可好?体会到仙魔的龌蹉否?”

吕寒松瞧着这对朋友至上,恋人未满的二人,话语中轻蔑又不屑,但即使狄云枫修为异样他也未感到一丝惊讶,他依旧未将狄云枫放在眼里。

狄云枫抱着温子羽,手抚着的伤口,将龙珠给予的大罗金仙之力全都渡入温子羽体内,以生机治愈生命,即使这样事倍功半。

狄云枫却连眼睛也不眨。他不眨眼,是要无时不刻地看着温子羽醒来,他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这么温柔过,对慕雪依都未曾有。他现在心里突然迸出了另一个想法,所遇仙子不过一夜风流,自己却为她一生折腰,尽管这么做是一个男人当负的责任,可自己的思念是否有些过了呢?

爱可以,痴也行,但为其穷极一生,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许真的有些过了。(这句话送给那些因失去爱而无法自拔的男人们。)

狄云枫还会拼了命地去寻找慕雪依,但也会拼了命地保护身边值得保护的人。

“唉,若你不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也许我真的快爱上你了。”

狄云枫叹了叹口气。

温子羽听了这话,竟动了动眼珠子。

狄云枫欣喜,抽回手里的灵气,虽然子羽胸口的刀上还未愈合,但至少她的命是保住了。

温子羽的命是保住了,狄云枫暂借的大罗金仙也已到期,他无悔地捧着温子羽,瞧向不远处的吕寒松,轻声道:“你要杀的人是我,放过子羽。”

“小子,也许你现在还没搞清楚立场,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与老夫谈条件,老夫让你死,你就得死,让她死,她也活不成!”

“她若活不成,你的亲外孙左思思也活不成!”狄云枫撒了个谎,并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只水冰燕吊坠,冷冷地望着吕寒松:“你应该认得这个东西吧?”

吕寒松一见吊坠,赤红色的身体烧得如火炭般通红,他大怒道:“小崽子,你将思思如何了?!”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淡然开口道:“百灵峰,百灵殿内,梧桐雅苑,三纵第八间房,墙上挂着你的画像,花瓶是橘红点色的,我若记得没错,那里就是你孙女的闺房了吧?”言语至此,他又从储物袋中将凝气珠托在手心,呈在吕寒松面前,冷笑道:“这个小玩意儿,是不是你送给她的?”

狄云枫为何那么自信,因为他觉得用这些来威胁吕寒松,足以。

吕寒松亦不是傻子,心里大致是晓得了狄云枫的把柄,强压着怒气,黑着脸直接问道:“你既然拿思思来威胁我,为何不让我直接放了你?”

“让你放了我也会随时追杀我,倒不如留下了抵一命,还我兄弟一条生路,”狄云枫冷声,又道:“我现在没空与你废话,我要你指天发誓,不伤我兄弟,我便随你处置!”

“好小子,真是个硬骨气,但老夫从不吃威胁这一套!要杀之人必不会放!倒是见你如此重情义,老夫就让你们死个痛快!”

吕寒松必是个杀伐果敢之人,他一张手,凭空变出一把双刃利斧!利斧纹有火凤,四周真气如烈焰燃烧,仿佛瞧见一只火凤盘旋其上!

狄云枫瞧着怀中的温子羽,眼眸平静如水,如果可以,他真期望子羽能够代替他活下去,人生本不易,难逢知己人。狄云枫总把自己比喻成流星蝴蝶,将自身的情义与责任看得比生命还重……

“子羽,对不起了。”

狄云枫化一道灵光将子羽包裹,抽离怀抱,长叹一口气,大袖轻挥卷一阵风将子羽送入后方,而自己则横眉冷对,握着蝴蝶.刀面对吕寒松,丝毫不怯!

狄云枫长这么大,真的没怕过谁。

“哼!小子你挺——”

“老匹夫!今日我狄云枫若死,比要拉你陪葬!”

狄云枫未等吕寒松嘲讽完,极怒嘶吼一声,如一道紫色的流星撞向吕寒松!即使敌方强他万倍如何?男儿一怒,天人不恕!

“好小子!你能吃下老夫一开山,老夫便认你厉害!”吕寒松战意也起,握着双刃砍斧身化一道红光冲向狄云枫!

紫与红仿佛两道极端的割线,将天色一分为二!

狄云枫口中淌着血,神识还时不时地打量着远送的温子羽,他晓得以自己的能力绝不是吕寒松的对手,故想以自己体内的龙珠与吕寒松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对于一个刺客来说这是多么荒唐的一个死法?可当下除了同归于尽之外,又有什么办法救子羽?

狄云枫心里一横,将龙珠从丹田纳出,以龙珠十万年的妖力,吕寒松不死也得残!但就在龙珠将要出口刹那,一道金光从天而降!

金光似天地间第三条割线,竖直从云端透出,恰好横在狄云枫与吕寒松之间!

狄云枫赶忙收住势头并将龙珠沉入丹田,他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这第三方必然是个更恐怖的存在,于是理智地往后撤去,边退边以神识打量云端上骤然出现的第三人!

吕寒松见有第三者插足,顿时火冒三丈,冲着青天云端呐喊道:“究竟是那个龟儿子从中作梗,可敢现身与老夫一战!”说完他张口吹出一道罡风将云端一举冲散!

云开雾散后,见天空次元裂开一条缝,缝里混沌无边却有金芒乍现,这时,见一只脚从天痕中塌了出来,是丹青墨靴,接着便是一只手臂,丹青云袍,最后才是一个人,一个身穿丹青祥云袍的青年人。

青年人相貌十分俊朗,纹眉有余梢,杏花眼,鼻修长,嘴角带三分邪气,三分温笑,此人才真正称之为仙!他周身裹着一道金光结界,就此可以证明,先前那道金光是出自是出自他手。

青年人之后又走出两个中年修士,中年修士一灰一白,气质不凡,皆为金光结界护体,仙风道骨,清气长存。

能将苍天扒开一道裂痕,自由穿梭其中,非真仙所不及!

狄云枫本想将来者三人瞧个透彻,可他神识刚触及青年人身边,青年人回首一瞥,不出神识,不动仙力,更不使任何神色,仅靠一眼念力便骇得他赶紧将神识收了回去。

好强!

青年人并没有多瞧狄云枫,他的眼神异常深邃,但并未对狄云枫有任何迫害之意。

狄云枫心里暗自有了底,这个青年人不是朋友,但绝不会是敌人,自己只要小心些,今日也许可以捡回一条命,毕竟大家都是修仙之人,在面对武修之时,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果然,青年人看吕寒松的眼神便不一样了,不但如此,青年人身旁的灰白二修甚至已拉开架势蓄起仙力,看样子是少不了大打出手了。

仙武两界,谁见了谁都是势如水火,不论是否有瓜葛情仇,打一架总是对的。

“夜君,此人是真武境以上的高手,会不会是魏将军?”灰衣人冲青年人问道。

“不是。”青年人看吕寒松的眼神是轻蔑不屑的,他根本就未将吕寒松放在眼里,他摇了摇头道:“放眼整个真武界,能让我认可钦佩之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魏将军,一个的柳扶苏。我虽未亲眼见过魏将军,但他是英雄,”他顿了顿,抬起手指赤裸裸地指着吕寒松冷声道:“此人,无论是武力还是魄力,皆配不上‘英雄’二字,他不可能是魏将军。”

吕寒松好歹也是真武境的大能武者,被仙界的人指着鼻子嘲讽不配,内心早已气炸,怒气将之浑身燃烧,战意杀意透体而出,他甚至没说话便挥着开山巨斧冲向夜君。

灰白二老欲结印迎击,谁知夜君却道:“不浪费时间了,我来。”

夜君一步踏出,手中出现一把玄金色的大弓,他扎马,凭空拉弦,聚天地之元气汇成一柄金光箭羽,弓如满月,蓄势待发前听他轻吐二字:“夜蚀。”

金箭脱弦而出!

金箭划过天际,掠过之处吞天蚀日,连光影皆无法脱逃,前一刻烈阳高照的天,后一刻便是黯淡无光的夜!

这一箭已不是普通的一箭,其中更含有“术”在里头!

箭逐变墨色,最终融入黑暗,无光无痕,销声匿迹!

狄云枫惊望苍天,可感知得出,这绝不会是术制造出来的幻境,天上无有日月星辰,但的的确确是一个完整的夜!

这一箭,改变了天地的规则!

吕寒松的怒气似乎在黑暗面前不堪一击,它周身赤红的结界正被黑夜不断地挤压着,直至如玉碎般四分五裂,这时,一点金光在黑夜中闪现,宛如黑夜眨了眨眼睛,金箭如浴火重生冲破黑暗袭向毫无防御的吕寒松!

吕寒松瞠目大惊,妄想以巨斧挡下这一击,可金箭的攻势实在太快,快得他还未动作便穿透了他的胸膛!

“噗!”一口鲜血从吕寒松口中喷出!但痛苦与鲜血似一把作料,不但没有让吕寒松胆怯,反之愈加疯狂暴戾,他竟仰天大笑:“哈哈哈……龌蹉仙流想弑我?老夫武极体,岂是你一柄破箭能伤的?”他双手握住箭尾,怒号着竟想将金箭抽出自己胸膛!

夜君睁着深邃的眼眸,即使见吕寒松的疯狂之举也并未动容,只见他收起金弓,举两指于唇间,轻呵一声:“碎!”

金箭犹如一颗炸弹,“砰!”的一声巨响,将聚集的山川元气释放!

元气释放后,大片大片的光粒儿漫洒在天空,它们重组拼凑,聚散闭合,不过片刻便将天上的光亮全都拼还了回去,届时晴空万里,白云飘飘……

江湖·春秋 第七十九章 是娘们儿的身份终于告破

阳门的一代天骄,太上长老,唯一一个真武境界的高手,就这么死了!

“看来这次希望又落空了。”灰衣修士语气有些失落。

“至少杀了真武高手,以后讨伐真武界又轻松了几分。”白衣修士却乐观道。

“仙魔令遗失,仙魔两道不合,怎有能耐讨伐真武?”

“非与魔道同流合污?我泱泱仙界又怎会惧怕它真武界?”

“无可厚非,这些武蛮子真的很强,他们杀伐好战还不怕死,试问你修了几万年的仙,难道甘心陨落?”

“这便是修士的想法,仅为长生不死,可已位列仙班不老不死,为何还要蓄谋战争?”

灰白二修一齐望向冷漠无言的夜君,期望从这个君王的口中找到答案。

夜君皱了皱眉,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有些浑浊,他淡然又悲伤道:“我去过一个叫做人间的地方,那里的光阴似箭,几百年便会改朝换代,它们虽夜经历战争,但每次战争后都会换来短暂的和平。”

“夜君又想起他在人间带回的妻子了。”灰衣修士摇了摇头,冲白衣修士无奈道。

白衣修士长叹:“这是一个相当悲情的故事。”

“夜君若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也不会答应元门的要求。”

“这个女人真是个红颜祸水。”

“我见过夜君的妻子,生得还没后花园浇花除草的小婢女好看,可夜君却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如果有个女人能给你生两个可爱的龙凤胎小娃娃,你也会爱她爱的无法自拔。”

“可夜君在她还未身孕之前就已经爱她爱得无法自拔了。”

“但她还是死了。”

……

灰白二修就这么在夜君身旁谈论起往事,夜君静静地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尽管他的神色已痛苦到扭曲变形。

“咦?我差点儿忘了,那边不是还杵着一个人?”

狄云枫的确在一旁站了好久了,他话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但心里是好感于这三个天降之人,至少他们帮忙杀了吕寒松,尽管不知为何目的,但好歹间也算救了自己。

终于,夜君与灰白二修一齐看向狄云枫,这三双眼睛起码有两双带有恶意。

“哦?是个元婴小修士。”

“有趣有趣,一个元婴小修士就敢以一人之力对抗真武境的高手。”

“可他毕竟目睹了我们的杀戮,况且他也晓得了仙魔令,光凭这一点,他的仙道便只能止步于此了。”

“我来杀他。”

狄云枫心头“扑腾”一声,脸色瞬时苍白如纸,这灰衣和白衣两位修士听言语就显得疯疯癫癫的,还真不一定会动手杀人!

果然,灰衣修士食指聚起一道灵光,他动动手指便能将狄云枫杀死——“且慢,”夜君叫住灰衣修士,随即挥袖打出一道仙光,将天空又打破一个口子,道:“走吧,勿杀他,他是无辜的。”

“我们该听夜君的话,谁叫他是我们的主子。”

“我倒觉得这个人不是无辜的,他能闹出这么大架势把我们引来,又能和真武高手周旋,一定是个不俗之人。”

“可他的修为实在俗不可耐。”

“三万年前你我还只是两只猴子,那时候我们比他还要俗不可耐。”

说到这儿,灰白两个修士摇身一变,竟变化作两只金身猴子窜进天空裂缝之中。

狄云枫揉了揉眼睛,千般万般也没有瞧出灰白两个修士竟然是妖修,也难怪说话搭不着边,阴阳怪气!

但不论怎么说自己是逃过了一劫,还多多少少知晓了仙魔令的信息,似乎整个仙魔界都在寻找仙魔令,可谁也晓不得这仙魔令其实就在他的腰包里。

或许六界之中只有立场没有好坏,但狄云枫还是选择站在魏将军所代表的真武界这一旁,仙魔修士太过清高自傲,不如真武汉子来得血性爽快。

仙魔令还是得亲手送至真武皇帝手中才行。

“呼,真是有惊无险……”狄云枫长叹一口气,但下意识才想起温子羽还在空中浮游——“子羽!”他惊呼一声,顿化灵光破天而去!

……

……

狄云枫很快便将温子羽追回,在沧海之上挑了一处无人小岛,趁着太阳下山之前凿了一个方正的山洞,并找了几团类似棉花的绒草在洞中铺了一个窝,将温子羽安置妥当后又去拾了几捆木柴。

木柴点燃,夜幕也悄然落下,初冬了,海风更寒,夜更凉。

篝火燃在被窝前,炽热的火光将温子羽的脸烧得红扑扑,狄云枫添了几把柴火,取出一柄小匕首,不忘习惯地在火上烧烤消毒。只有在人间受伤时才会这么做,消毒的目的则是为了切割伤口烂肉,刮骨疗伤!

温子羽的性命暂且保住,但她胸口的刀伤却还未愈合,蝴蝶.刀留下的伤口非同小可,既能伤及能肉体又能隔断灵力,故此仙武的治愈手法亦没了用处。

狄云枫瞧着温子羽胸前的血窟窿,心里一阵绞痛,他咬着牙,用刀一点儿一点儿隔开侵入皮肉的衣襟,既然仙武的手法没用,那便用一用人间疗伤办法,上药,包扎,好生静养。

衣襟沾入伤口皮肉,尽管狄云枫的手法很轻很慢,但撕裂伤口的疼痛还是让温子羽忍不住颤声呻吟起来,狄云枫一咬牙,卷起袖子露出手臂甚至温子羽嘴边,温子羽张口咬住其手臂,不知有多用力,但一口下去狄云枫的手臂上已鲜血横流。

狄云枫闷哼一声,另一只手也下狠一扯——“刺啦!”一声,温子羽衣襟连同皮肉被一把扯开!

温子羽疼得浑身猛颤,狠狠再咬了狄云枫一口,又无知觉地昏死了过去。

狄云枫长呼一口气,额头上已紧张出几滴汗水,还好自己用手臂当咬布,否则这种痛楚非得让她把自己舌头咬断不可。

之后狄云枫将伤口用热水清洗了一遍,再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瓶创伤药,悉心敷好之后,用旧衣做绷带,轻盈地替温子羽扎起来。

待包扎完后狄云枫才拭去满头大汗,他摊做在温子羽身旁,松懈疲惫地望着温子羽的身子,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先前因注重温子羽的伤势没怎么留意温子羽的身材,如今松懈下来这么一看,不由让他眼前一亮——

谁说子羽是个太平公主?其胸前两座高峰只手都拿不下……

狄云枫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一百个不相信这般变化,要知道他和温子羽朝夕相处了将近一年,横看竖看都是“一马平川”,怎得今日却看出了“波澜壮阔”?

狄云枫咽了咽口水,横看成岭侧成峰,一时间竟对温子羽的身体开始痴迷起来,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一个绝美的女人正裸露着身体睡在跟前,谁人不动点歪脑子?

狄云枫喘着粗气,尽管他万般克制着自己的思想,但还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他一把扯下温子羽的裤子,见了那一片梅花盛开之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阵血气涌上眉头,“噗呲……”两股鼻血从他鼻子里喷出!

先前他还对温子羽是女人的身份有些怀疑,现在彻彻底底地看了个究竟,没把子的,真真正正的女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狄云枫口中念叨着,眼睛却忍不住多瞧几眼,他捂着鼻子,火气不减,鼻血就淌个不停……渐渐地,欲.火已冲上大闹,一种无形的支配迫他伸出那只万恶邪淫的手,且内心总有个声音在嘲笑他:狄云枫,迈出第一步,她便从你的朋友沦为你的女人!

“狄……狄兄,你……你要干嘛?”温子羽如感受大祸临头般猛然睁开眼,她瞠目,一瞧见狄云枫淫邪的模样,恰白的脸色惊得铁青,她也没多想,抬起脚猛踹在狄云枫脸上!

这一脚的力度绝对不小,狄云枫被生生踹出五丈开外,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

温子羽赶忙提起自己的裤子,并捂着胸膛,见四下狼藉的模样,又看见席地上的斑斑血迹,一种莫名的心酸爬上心头,她落下两行泪儿,望着狄云枫哭诉道:“狄兄,你怎能这么荒唐!”

狄云枫缩在墙角,心里像是吃了黄连般苦涩,他扬起头露出自己鲜血泛滥的鼻子,难受道:“子羽,你莫要误会,那血,是我忍不住的鼻血……”

“鼻血?”温子羽仔细瞧了几眼血迹,这才害羞自己脸红,她咬着唇,将衣服裹好,撇头悔恨道:“我就晓得告诉了你我是女人,你一定会打主意,我猜得一点都没错!”

“我这也不是为了救你么……”狄云枫瘪着嘴,牵强解释道。

“你救我便救我,那你为何还要脱我的裤子……你,你这个王八蛋!”温子羽的俏脸羞得比跳动的火光还要红作。可这不是怒,甚至还暧昧得像是两个无猜情人的洞房花烛夜。

狄云枫轻声叹了口气,取下自己的外头丢给温子羽,挑火堆一旁坐下,拿出一壶酒,边喝边道:“以后不会了,我既亲眼所见你没得把子,那之后我心头再也什么好奇,所以不会再对起邪念的。”

听此话,温子羽神色之中竟闪过一阵失落,她贝齿紧咬柔唇,下意识地将衣襟裹得更紧更严实,沉默无言地望着对立饮酒的狄云枫,不过三息便已瞧得入神又着迷。

江湖·春秋 第八十章 朋友至上,恋人未满

“子羽,你的伤势可否好些了?”

狄云枫故意将篝火烧大,好盖住自己的窘迫,尽管他自己也很后悔方才的羞耻之举,但这种事儿,身为一个男人,怎避免得了?他又不是四大皆空的和尚……

“好点儿了……”

温子羽娇小的身子裹在狄云枫的衣袍下,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仅仅无言这一小会儿,她心里已打了千百个转,尽管和狄云枫相依为命,但男女终有别,以朋友之名若作出逾越鸿沟之事,叫不叫人羞耻?

“方才我——”

“吕寒松如何了?”温子羽未等狄云枫提及便畜生打断道。

狄云枫张口语止,愣了片刻,不提便不提,就让他过去罢,一点儿小事怎能毁了他们之间的情义呢?他从容地笑了笑,开始讲述起先前自己所遇到的一切。

温子羽听完后心里并未起波澜,边烤火,淡淡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吕寒松该死,我们不该死。”

狄云枫悄悄咪咪地挪动着屁股,心想破除尴尬后,子羽应该也不会再责怪自己……可他才刚刚坐上绒花,温子羽便撇过头,以美目瞪着他呵斥道:“不许靠近我,你这个大色狼!”

这一呵,吓得狄云枫又赶紧缩了回去。

“噗呲”一声,温子羽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她只手叉着腰没好气地瞧着狄云枫,又只手招呼道:“狄兄,过来吧,坐地上得多沁?”

狄云枫亦摇了摇头,大大方方地在温子羽身旁坐下,苦笑道:“子羽,你还得你我初识的那个晚上,我两早已同床共枕挤被窝了,当时可不见你这么娇羞。”

温子羽嘟起嘴:“哼,当时你又不晓得我是女人。”

“可你长成那个样子,是男是女又有何差别?吹熄香烛,都一个样嘛!”

“切,我还真遇到过不少打我主意的男人,但最后他们都被我,”温子羽说着以手比划出一个手起刀落的模样,邪笑地瞧着狄云枫借接着道:“最后他们都被我切成了太监!”

狄云枫抚了抚下吧,眉眼笑成桃花,打趣道:“没想到子羽你还是个刽子手,砍了不少‘人头’啊……”

“下流!龌蹉!肮脏!”温子羽连骂三声,捋了捋青丝偏过头去,不想在与狄云枫多说话。

狄云枫则有发自内心的欢笑,若他没记错,那九天下凡的仙子也曾骂过他一模一样的六个字,下意识他摸了摸自己手中的蝴蝶.刀,那晚仙子随清风柔情,赠予的蝴蝶.刀,点点滴滴,一言一语,恍若昨日历历在目。

“子羽,你本是女儿家,该不会真实姓名也叫做温子羽吧?”狄云枫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便问了。

“名字不过是自己的代号罢了,是真是假有何关系?”

狄云枫淡下眸子,眼中带有一丝莫名的伤感之意,他叹:“我不知你是从哪儿处听说名字是代号这一荒唐言。我入过青衣楼当杀手,那里边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名字的亡命徒,他们没有亲情友情爱情,就连死后替他们收尸都不晓得墓碑上该刻怎样的名字……生为一个代号,死为一个代号,活着全然没了意义。”

温子羽幽幽一叹:“你总能撤出一大堆道理来。”

“这是事实,当你临近生死时,你就会发现自己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是多么庆幸的事。”

“好嘛好嘛……我本命依旧叫做温紫雨,紫是紫色的紫,我最喜爱的兰花儿的紫,雨是雨点儿的雨,我娘喜欢兰花儿,生我时又逢春雨时节,取名兰雨又不好听,便叫做紫雨了,”紫雨回首,冲狄云枫龇了龇牙,像个孩子般笑问道:“嘻嘻,狄兄,你觉得我的名字好不好看?”

若天上下起了一场紫色的雨,那必定是流星划过的夜景。此景的确已不能用好听来形容了。

狄云枫痴痴地瞧着美丽动人的紫雨,嘴角弯弯成了月牙,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好看,不仅人好看,名字也好看!”

二人互看一眼,纷纷仰头大笑,这满是情义浓汤的笑,冰释前嫌。

“对了狄兄,咱这是在沧海上吧?要不咱回人间去玩一玩?”紫雨的思乡之情早已泛滥,提及故乡一种莫名的兴奋浮上脸颊。

狄云枫若是想的话便一口答应了,但他明显犹豫了:当下哪儿是游山玩水的时刻?仙魔早大动干戈寻找仙魔令,魏将军之托还未提上日程……自己才抵真武不到一年,更没闯出个什么名堂,哪儿能就这么回去了?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道:“紫雨,我要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再带着你,和秦姑娘,还有……还有我心中的仙子,我们一起回家去。”

“啊?你……要带这么多女人回去啊?”紫雨心头无名一股气,憋得她十分不悦。

狄云枫挠了挠头,解释道:“人间本就是咱两的老家,况且我答应过带秦姑娘去人间看看的,至于我心中的仙子嘛,你也晓得是我毕生的追求呀……正所谓等到风景都看透,咱再一起去看细水长流,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他又“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出一抹醉容,脑子里好像早已预料到美好的结局了一般。

紫雨稍挑眉梢,俏脸含笑:“想不到咱的狄大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又以依赖口吻道:“好嘛好嘛,那咱下一步该怎么办?你说,我一切都听你的。”

“你真的一切都听我的?”狄云枫当即反问道。

“嗯?是啊,如何了?”紫雨一脸疑惑。

狄云枫嘴角微翘,从怀中取出左思思的那只水冰燕吊坠,塞给紫雨道:“那你带着这个,回阳门去。”

紫雨一皱眉,将吊坠丢还狄云枫,小嘴翘得老高老高,佯怒道:“狄云枫,你又想丢下我!”

“紫雨你听我说呀……”狄云枫神情实在苦涩,他贴近温紫雨,脸上摆着奉承哄讨的笑,像是撒娇一样,解释道:“历经劫后余生,我倍感自身的渺小,所以决定在此闭关一段时间尘封修炼。还有水冰燕是思思姑娘的信物,得换回去,况且紫雨你已是阳门的内门弟子,这就意味着你突破人脉指日可待,这是莫大的机缘呀,你得珍惜!”

江湖·春秋 第八十一章 闭关

紫雨是个聪明的女人,狄云枫的这一番话她何尝不曾想过呢——“可是狄兄,你又要闭关多久?”她咬着柔唇,目光楚楚地望着狄云枫,等一个答案。

“多久……”狄云枫稍有几分惆怅,说句实在话,他也不晓得自己会闭关多久,修炼这种东西,浮浮沉沉,快则数十年,慢则百年甚至千年。

“一百年。”他随口给出一个期限。

“一百年!”紫雨失声,但下一刻又沉寂了声音、她落寞下神情,嘟囔道:“对于一个修仙之人来说,一百年着实不算久……”

六界之中,除了凡间一百年能使沧海变桑田,其余五界皆为弹指一瞬,一眼万年都不足为奇。

“狄兄,不如你也回阳门好了,你看崂山灵气那么盛,去那里修炼事半功倍呢,况且我也好给你照应,时不时偷点儿丹药秘籍给你多好呀?……”温子羽拽着狄云枫的胳膊,不论如何说都是想将狄云枫留在身边。

狄云枫只能摇头,修炼时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崂山高手众多,灵修进阶时必会引起天象异变,倒时若被发现,连跑都来不及。

狄云枫从来都是个心中有数之人,他晓得自己体内有一些很厉害的东西,靠这些东西真的可以一步登天,唯一差的便是吸收容错这些东西的时间,说不好百年,千年,甚至万年……

紫雨见狄云枫态度坚决,亦暗自松开了狄云枫的手臂,失落道:“那一百年后呢,一百年后狄兄你又要去哪儿?”

狄云枫轻声一叹,抱着温子羽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紫雨,我并非是独自丢下你,但有些事情真的只能我一个人去做,你留在我身边只会让我分出心来呵护你,我并非嫌你累赘,只是发自内心的担忧你。我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要好的兄弟,若是出了意外,我又得过上那种行尸走肉颠沛流离的生活,那种生活以往是无痛也无悲的,可若是失去你之后的那种生活就会变得又痛又悲伤,我的世界一定不会再有色彩——通过与吕寒松的交锋,我倍感自己的力量渺小,我若无法保护你便一定不会让你留在我身旁!”

“先前我入魔之时,你不顾生死将我从阴暗的沼泽里拉回,你可知当我重拾意识时瞧见你虚弱的模样,脑子又陷入一片空白,痛苦得我一眼金光,修为直步大罗金仙,那时我只想要救回你,哪怕是用我的生命去换,我——”

未等狄云枫说完,紫雨已一头栽倒在他怀中,紧紧地搂着依偎着,泪如雨下。

狄云枫也没再多言,将子羽捧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温存。世上应该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爱,朋友至上,恋人未满。

……

……

天蒙蒙亮,山洞中的篝火青烟渐熄,在没了火光的烘烤下,凌晨的寒气伴着海风卷入山洞。

狄云枫即使不畏严寒也打了个激灵,他猛然睁开眼,拍了拍身旁空席,怀中的女人早已离去,他又猛然坐起,发现身上正盖着自己的衣袍,他拨开衣袍瞧向自己的衣襟,在发现衣衫完整好他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没犯错……”

“紫雨?”他轻唤。

空旷的山洞中只剩他呼喊的回音。

他这才重新燃起一堆篝火,静静地坐在火堆前,望着跳动的火花与空空如野的山洞,一种苦涩爬上心头:难道紫雨是因为害怕离别才和我不辞而别的么?

走,本就该走,再挽留也有说再见的时刻……

很快,晨曦破晓,冬日暖阳将海面照耀得波光粼粼。尽管是肃杀的冬天,沧海小岛也有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狄云枫湮熄了篝火,走出山洞伸了个懒腰,几步攀岩爬至山顶去,找了处对着朝阳黎明的地方,盘膝坐下,静静地吐纳起山川灵气,日月精气。

待冬日高升,狄云枫才缓缓站起身,一眼豪迈望尽沧海,取过一坛酒,一口气饮酒,莫说这天地风光看不够,莫说着沧海无桑田,待到他闭关百年后,出来的沧海与真武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色?

“一百年啊……”狄云枫由衷一叹,或许是天生凡胎的缘故,他倍感珍惜时间与生命,他对每一个人的死都会感到惋惜与脆弱,哪怕是他杀过的敌人。他想:若我在凡间活到一百岁,现在起码五世同堂了吧?

顿时,狄云枫脑子里蹦出个极为滑稽的想法:若以后我真的长生不老,那百年千年后子孙繁衍,岂不是叫都叫过来了?

故天地六界之中,能呼风唤雨的世家屈指可数,那些大世家都是有个与天同寿的老祖宗,儿孙满堂,一代壮大一代,生得越多,世家就越强大!

狄云枫摇头苦笑,自己果真是变了,正如紫雨口中所说的“理想主义者”——理想固然好,但太过痴迷与不切实际的妄想只会迂腐内心,活在自己精神世界中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还得脚踏实地!”

狄云枫攥紧拳头,纵身一跃跳下山丘,他走至洞口前,用蝴蝶.刀“唰唰唰”几下在刻出“云枫仙洞”四个俗不可耐的大字。

他叉着腰,十分满意欣赏着自己的题词,自己就要闭关,虽说地方简陋,但好歹也是他升仙之所,添个名字才有模有样嘛!

“走吧。”

他似在对自己说,随即便踏着凝重的步子往山洞里走去。

待进了山洞,他回首深深地吮.了一口光明的气息,毅然挥刀一斩,霎时山体动荡滚下几块巨石将山体堵得严严实实。

当光明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闭关随之开始。

……

……

狄云枫先用几张灵符在洞口摆了三道简易的阵法,要知晓山川里总有些穿山甲和大耗子,若是在凝聚元神时不慎被扰,轻则元神转移变成畜生,重则元神涣散就此陨落!

无论灵修多么强大,一生中唯有两处是最脆弱时:第一处毋庸置疑,渡九天金色雷劫,第二处则是闭关冲元之时。前则就不多提,是天道设下的门槛儿,后者则是根据自身的灵动驱使,若根性不稳,灵力则乱,百年闭关十九八九都会毁于一旦。

为了保证第一次闭关顺利,狄云枫刻意将蝴蝶.刀挂在墙上,千言万语好话说尽,恳求蝴蝶大兄弟保佑辟邪,还用灵力撑起了个三丈方圆的灵光结界……总而言之,心细巧妙的瑕疵他也能做到无微不至。

待一切完全妥当后,狄云枫这才放心地坐在棉绒花上,并未一开始就辟谷凝气,而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摞古书籍。

这些书籍都是从阳门的“藏书楼”里淘来的,狄云枫早就想将这个陌生的真武国度了解一番,当下正好让他安安静静地读一会儿书。

真武的古籍与凡间一样,皆是以笔墨纸砚记载,除了极个别杂书传记长篇大论好几册之外,功法口诀都是以口诀记载,最多不过千字文,少则只有十几句话,想要参悟全靠悟性。

狄云枫的悟性很高但也未曾想要去参悟功法口诀,想想他初踏真武时,还偏想着主修武道辅修仙道,等在真武转了一圈后才发现武道要的门槛儿比仙道更高更高,欲想仙武同修,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摆在狄云枫面前的一摞子书籍没有一本是心法口诀,全是些《真武图志》《真武英雄传》《江湖谱》……大致与人间的章回小说相同,但这些杂书既能出现在大山门的藏书阁中,真实性应该不用去怀疑。

狄云枫点燃了身前的一堆火,随意捧过一本书,悉心研读起来。

先说真武界的版图:

真武真武,大家口头的真武听惯了就像是在说真武国一般,其实不然。真武为界,拢括真武,异兽,蛮族,洪荒,玄海,冰原六大块儿,其中,当然,真武国由武修主宰,武修博大精深文化传承显著,所以大家一提真武便会想到真武国。

武修开天辟地建立真武国,立真武为国名,可见其一统界限的野心。但真武其他五国也绝非等闲之流,特别北方的蛮族,西南异兽,反抗的噪声最大。

洪荒之地还要偏北,与蛮族近临,弥漫着茹毛饮血的激荡时代,故洪荒上存活的野兽十分巨大。洪荒因隔真武太远,且洪荒生物十分规矩,从不曾听闻有出地扰乱过真武,就连图志上的记载也是“洪荒,饕餮原始地也。”仅一句话,一笔带过。

玄海为水域,与真武内海相隔,因与陆地差异所以记载也相当之少,只晓得:“玄域,亿兽之邦,霸主鲲鱼也。”在图志中从未记载过有关于的玄海滥妖之事,狄云枫不由会想:那老子解决的北滩瘟疫一事,已涉及上古巨兽尸鲲,会不会以后被栽入史册当中?

被栽入史册中也肯定是:阳门弟子意气风发平息海难,可敬可叹,可喜可贺……哪儿轮得到他一个江湖人士载入史册?

至于真武界的最后一块地界“冰原”,图志上甚至连阐述的介绍都没有,仅仅在真武东北边化了一块白色的版图,若不出意外那里正是所谓的极寒之地,武修不同于修仙者,他们因体质的原因十分惧怕寒冷,在冰雪高原就算能活下去也活得不安逸。那里应该白雪茫茫,荒无人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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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武修建国的历史:

追溯到武修的起源,古书籍上也没有详细记载,亦是“武者,开天辟地也。”一笔带过。其实不论是仙魔妖鬼,各界限都有吹嘘自己的本领,仙界会说:“是仙以生机创造了人。”妖界则会说:“妖于天地初开时就已存在,是六界元尊。”鬼界则会说:“我们掌握六道的生死轮回,生命的起源便是从我们这里开始的。”……

各大界限都有自己的说辞,但不难发现,他们都在极力地解释是自己创造了人,但从根本意义上来看,不论是傲视武神亦或者大罗金仙,他们都是双手双脚的人样;而那些恶鬼厉鬼冤鬼死鬼色鬼……虽长得磕惨,阴阳怪气的不讨喜,但他们同样是以人的模样面世,而不是以猪狗的模样面世。更好笑的是那些妖精怪兽,它们纷纷还以化作人形为修炼的目标……

天地可鉴,六道可证,渺小的凡人才是这世界百家争鸣的本源。(此句话不带任何的宗教性质哈。)

武修的起源并不重要,谁是开国皇帝也不值得一提,最引人生趣的还要属真武野心下的矛盾。

武修天生血气方刚,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所以千万年来边境的战争就从未停过,而最大的矛盾则是与北方蛮族的领土之争。

洪荒蛮族是真武界最早的两大原住民,蛮族的文明虽比洪荒要超前得多,但“蛮”字就像是一个烙印,深深地烙在他们心上。比之武修的血气方刚,他们要野蛮嗜血得多,传承的文明也是野兽思想,最看重地便是领土霸权,武修开邦立国,他们又怎能容忍?

可蛮族虽好战勇猛,但武力始终要比真武差上一些,再加之兵法战术不足,所以在书籍上记载,千万年来发生过重大战役三百余次,蛮族无一场胜利……

狄云枫轻轻一叹:“打三百多此输三百多次,这个国家还未亡已是个极其,可近期风声还听说要卷土重来,这些人蛮子是有多野蛮?”

至于西南的异兽部落,倒又有另外一番故事了。

江湖·春秋 第八十二章 《真武英雄传》

说起真武国与异兽部落的战争矛盾,就不得不提及武修的弊端。

武修纵使身心矫健一跃千丈,但低阶武修始终无法像修仙之人那般御灵飞行,就算是死脉以上的高手也难用自身真气踏空而行。如此,人们出行只能靠自己的脚杆子赶路,对于疆域广大的真武国土,传递个信息都得十年八年,这怎行?

正是因为交通不便,真武国便想去异兽国度签定盟约,以达代步远行的目的,可异兽皆为有灵识的动物,它们哪儿愿受人类骑乘?便奋起抵抗,就此,有了真武与西南异兽的战争。

异兽与真武国的战争也持续了千年,最后真武国借珍兽之威战胜了异兽国,并与之签订盟约,分一批异兽到真武驯养,用以做交通工具。

将异兽当做交通工具的确不太人道,可就狄云枫眼前所看到的,那些异兽珍兽无论是在山门中还是江湖上都十分受尊重,甚至能拥有异兽者,都是身份的代表。

也难怪真武国雄霸一方,这与异兽文明大融合是离不开关系的。

至于玄海与冰原地带,因距离太远、危险不知,向来被真武国人列为禁地,只有偶尔一些亡命徒为了挖取妖丹敢赴淘金,但他们也只敢在内海边境作业,万万不敢逾越玄海鸿沟的。

想想狄云枫被尸鲲吞下肚子前,正是因为留了一滴血,仅仅是一滴血便引发了成千上万的海兽暴动……这种危险地带,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去的……

狄云枫轻轻合上手里的书籍,丢在一旁,揉了揉脑壳,稍作一会儿休息……他这辈子都未曾看过这么多书籍,即使这些书里的内容读起来不赖。

他渐渐幻想:若自己没生在乱世,若自己从小就有父母疼爱,那凭他的天赋,只要努力读些书,不说进京考个文史太傅,在城里考个芝麻官准儿没问题。

老子要是当了个官儿,城里的富贵小姐一定挤破头脑想嫁来,那些做生意的富商也一定会点头哈腰来巴结,想想生活都有滋有味儿……

可正是因为大燕有这么多当权就贪的小官小吏,才让山河世道如此不堪,间接来说,狄云枫会从小家破人亡也正是因为这些贪官污吏……可他现在脑子里正想的是做这些贪官污吏。

“世道因果,看来是循环的。”狄云枫自己都懂,便摇头苦笑打散自己的理想主义,又拿起一本书籍借着火光继续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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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了外国纷争,再说说真武国内的动荡江湖。

乱世无处不在。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仇恨,有仇恨的地方便会有乱世,个人仇恨,山门仇恨,家族仇恨,皇室仇恨……有仇恨的地方就有乱世。

有乱世的地方,就一定有英雄。

狄云枫取出一坛美酒,手中这本《真武英雄志》勾起了他心中强烈兴趣,即使才拨开前言,便让他义愤填膺,肃然起敬!

长篇大论的介绍他也未曾去看,只在最后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名——魏将军!

魏将军原名魏xx,一生戎马三万载,伐异兽,战蛮族,一人之力挡百万饕餮不落下风!那日,星河抖擞,天降一道巨陨,胜过天上罡阳,魏将军为保真武安危,只身擎天,以掌掴陨,拽入虚空撕裂!

真武乾元八万三千二百七十一年,六月十五日,正午两刻下半,天空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书上是这么说的。

巨陨内核炸裂,六界上空皆出现了第二个太阳!太阳消散后,从中走出一位金光神影,神影开双目,仅用一眼便吓退六界邪魅魍魉!届时,仙魔不敢造次,妖界止声退缩,龙尊低头臣服,鬼域高声求饶!

“他娘的,真有这么厉害么?”

狄云枫扣了扣发麻的头皮,在记忆中,魏将军还是那个满口脏话的中年汉子,除了声势粗糙了些,他还有这么光辉的事迹?

狄云枫又取出储物袋中的那一块“将令”,他这才仔细地欣赏起这块令牌,说实在令牌的材质甚比阳门外门弟子的腰牌还逊色,上边儿仅刻了三个字:“魏”与“将令”,除此之外,别无两点。

但就是这块令牌,曾吓得白秀安连话也说不出。

一张白纸分文不值,若是有名人在上头题字,那它便价值千金了。

是这么个道理吧?

狄云枫长吁短叹,没几口,手中的酒坛子就已落空见底,他深刻地记着魏将军对战两个大罗金仙的场景,记着魏将军送给他那三句关于国家,爱情,友情的三句话,更记着魏将军为救天下百姓而选择在虚空自陨的那一瞬间!

魏将军成了天空的第三个太阳!

“魏将军……”

不知为何,一行泪花儿从狄云枫的眼眶里挤出,他抱着酒坛子,先是流泪,再是抽泣,最后嚎啕大哭……狄云枫这辈子都未曾为谁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过。

为何花香满人间?英雄意志灌溉它,往辈当传承,倍不敢相忘!

若真武国民皆晓得魏将军身陨虚空,举国哀悼又该哭成什么样子?

哭了好一阵子,狄云枫才取出酒来润润喉咙,他想再拿起《英雄志》来看,却发现没看几页便看不下去了。

这本书中,除魏将军之外便再无真英雄可言!

“柳扶苏也是个英雄,但很可惜他为的是本家门派,与魏将军的忧国忧民比不了……”

狄云枫将英雄志丢至一旁,感触了良久才拿起下一本唤作《真武风云录》的书籍。

此书与先前几本稍稍不同,书本的装订十分得体,封面还配有精美的图画,翻开后第一句便是:“风起天阑,真武大运高歌,百家争鸣群雄逐鹿,一时多少豪杰星落九洲,世家宗族六十四,山门帮派一百八,雕栏琼楼星辰变,江湖无尽断魂人!”

“终于有一本安家落世的书籍了么?”

狄云枫的心里是轻蔑的,翻开目录,可见世家与仙门的名录,由强至若依次排序,位居首位的乃京洲第一山门,神乐;第二位则是京洲第一世家百里家;第三位乃京洲世家三甲之二的太白李家;第四位是寒洲与官家想通的木王府……目录前三十,其中二十五个世家山门皆坐落在京洲,可见京洲是坐稳了这真武第一大洲的位置了。

狄云枫刻意去找了找阳门,第一面目录却没有,而是在第二面中干的位置寻到了阳门的名称。一页目录六十家,估算起来阳门的名号在真武只能排在第九十位这个样子。

与阳门同在瀛洲的还有三大门派、三大世家。其中清水峰仅次与阳门排在九十一位,东阳门排在一百单五,星云宗则要落在一百五十名开外了。三大世家中包括秦家一名,排在一百三十余位,想来想去也许就是秦英兰的故居,只可惜书上还留有秦家的光辉事迹,现实中却被遭人满门屠杀。

狄云枫又在目录的前三十找到了林子方与霍达所在的两大世家,果真是不得了的存在,林家仅以财力便排到了第七位,霍家排名第十一。

这两公子哥富可敌国,为何不去京洲学艺,非得跑到偏后边儿的阳门来?

阳门在最南方,京洲则在最北方,不仅是林霍两家把自家少爷送来,就连一品大官黄琛也将自己的独苗儿托付给阳门。这三家的少爷年龄相仿,穿同一条裤裆长大,又听秦英兰说黄聪原先是犯了事儿才被送上阳门,估计林子方与霍达这俩世家公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反正阳门离得远,正好用来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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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武风云录》的主录上是世家的名称,分录上则记载的是世家门派载道来所发生的大小事迹,一般前三十位名家门派便占了大半页,由此可见大半本书都是讲这些世家门派的事迹……狄云枫只想粗略的了解了解,并不愿多去看它们的光辉事迹。

跑江湖的都晓得,所有的名誉与光辉,暗地里都是污浊不堪的。

狄云枫粗略地将前三名瞥了几眼,神乐,是真武国第一大山门,实力毋庸置疑,在位掌门便是多次被提及的柳扶苏,此人在真武国当是个神话的存在,还记得夜君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真武,我只敬佩两个人,一个是魏将军,一个是柳扶苏。”

名号在自家响亮还不算什么,若是能让敌人对手也佩服,的确是顶呱呱的。

凉州百里家,其分录上的事迹要比第一名的神乐门还要多上一些,可见其世家历史悠久。这种世家才是当国最可怕的存在,它就像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盘根错节,深深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分裂,不仅肆意妄为地汲取这片土地的营养,不动则已,一动必将生灵涂炭!

狄云枫记得,先前在刑堂里头,乌鸦脸曾阻扰薛瑾时说过一句话,大致是:“有高手在,是百里家的人。”后来才晓得,黄琛的四大近卫便是百里家的鹰犬。可见黄琛与百里家的关系又是那么紧密微妙,而黄琛又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集权大臣,与百里家同流合污,寓意何为?

谋反!

狄云枫抿了抿嘴,放下手里的《真武风云录》,一般在人间大臣与世家都是先结党营私,然后动摇国心,招兵买马,引发政变……

江湖·春秋 第八十三章 武阶

也不知多久,一摞子书已将要看完,狄云枫可真是个爱读书之人,他若学文那必定是有一番成就的,不过他看书十分挑剔,对真武的天方夜谭十分中意,但那些历史变革却不怎么上心,他喜欢故事,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在创造故事的传奇之人。

最后一本《武阶》

狄云枫捧着书,倒在绒花床被上,拍了拍书上的灰尘,他来真武已有一年之久,零零碎碎对真武的体系概念也有些了解,但具体等阶层次是如何划分的,还得借阅自己手里这本书才行。

武修所要求的体质对凡人而言遥不可及,而对本土人士来说也有一定的要求。真武国的孩子从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必须去当地官府登记与报备姓名,官府里往往会客座一位朝廷派来的摸骨先生。先生的职责便是判别所降生的孩子是否存有武骨,具体判别的方法书中却没有提及。

天生武骨的孩子千里挑一,凡是发现孩子生得武骨,官府便会记下姓名,然后根据孩子的成长考核资质,若是根骨极佳则送往每个大洲的山门里修习,若资质稍好的则留在衙门里当差,资质要是一般的基本上会送往军营里当兵,若资质很差的便会给予一些钱财打发回去。

怪不得紫雨曾说凡人到真武来便像是个残疾人,原来朝廷与山门还设立了筛选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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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资质尚好的武修,入山门后,通过师傅所传承的口诀以及基础的吃苦炼体,不到三年便可初开人脉。随着人脉的品阶上升,武者会觉脚下生风,身飘体轻,眼可观六路,耳能听八方,丝竹落叶皆全在掌控之中。

人脉是提升人体的感官,与修仙者初开灵脉相差无几,可见仙武的根源还是在于身体。

当人脉三品后,身体的根骨已打下基础,便可以心法口诀凝聚真气内力,当内力达到一定程度之时,气沉丹田直冲天灵,开启武修第二阶,生脉。

生脉开,四肢百骸真气回流,可修习大部分上等心法,随意一拳皆可排云惊月、开山裂石!

生脉达到三品后武修的身体通常都会出现一类逆反状态,用武过度便会日渐疲惫,肌肉会越来越松弛,身体已如生锈般迟钝,精神容貌也会呈现一种衰败的迹象。

天人第一衰劫来临,亦是突破生脉的征兆。

衰劫是武修第一个门槛儿,也是相对等阶而言最难跨越的一个门槛儿,并非是这衰劫渡过有多么痛苦,而是劫难存有一种机制,度得过便能永远摆脱身体衰老的限制,若渡不过便会化为一滩血水,连渣渣都不剩……故没有十足把握之人都不敢轻易去渡衰劫。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薛瑾那样家大业大,渡个衰劫就跟玩耍似的,欢快就渡,不欢快就不渡。

书中记载,大山门与世家中会用秘制的“化骨池”淬炼弟子身体,再加以日夜监视,大量的珍贵丹药辅佐,最终以达炼体洗髓的目的。

渡过衰劫后,武修便可达第三阶死脉,又名脱胎换骨,从此之后身体不再受岁月与强度的损伤,女人容颜不改,男人筋骨矫健,血肉骨骼开始拥有重组与再生能力,若非濒死重伤,皆能顺道儿长回来。

想要进阶死脉,所拼的已不再是先前资质与后天勤奋,因为只有世家山门中的精英弟子才享有“化骨洗髓”的资格,寻常人连试试的机会都没有。

死脉这一门槛儿,内要渡劫,外要拼财,怪不得卡死了这么多人。

死脉修炼极致,天人阶段初成,拥有扭转乾坤之力,对人体的炼化问鼎巅峰,故此突破生死达到天人境界,俗称天脉高手。

天脉不受岁月与天地限制,一步上青天,只手摘星月,万古里穿梭,虚空内行走,与仙界的大乘修士一样,距离真武与成仙仅差一步之遥。

可一步之遥究竟是多遥远呢?

仙界曾有云:踏天一座桥,拢共九步台阶,一步踏出九道金色雷劫,九步便是八十一道,渡过则位列仙班,渡不过则陨落桥下深渊,万劫不复。

真武也有云:成神者,必历经天人五衰,体衰,骨衰,心衰,念衰,天衰。渡不过第一劫,身体日渐衰老腐烂;渡不过第二劫,血肉干涸,骸骨脆如初笋;渡不过第三劫,着境不舍,谓诸天众欲境殊胜;渡不过第四劫,走火入魔,因叶障目,万劫不复;渡不过第五劫,武道休止,永无成神。

《武阶》上对真武之前的等阶介绍得颇为详细,但从天脉后边儿的解释则显得稍稍乏力了些,许是著作这本书的人本身就能力有限,对天人境界后的真武境也不太了解,所以书中只对真武境之后的阶段做了个简易的介绍。

渡过天人第二衰劫后天脉正式升华为真武境界,真武第一境为武极,商囚与吕寒松皆为武极境界的高手,他们发力时浑身都像是沸腾了一圈赤色真气,即使皮肉损伤,骸骨建在方可继续战斗。

武极,一拳可碎虚空!

渡过天人第三衰劫后则踏入真武第二境界,武巅——魏将军便是武巅境的超前高手,以一人之力力克仙魔二修,可见实力已超出大罗金仙。

除了魏将军之外,狄云枫再也没见过第二个武巅境的高手,甚至听也未曾听人提起过。

武巅,张口吞日月!

渡过天人第四衰劫后便正式踏入天下无敌的境界,武尊。仙有仙帝,武有武尊,纵观天下亿万生灵,那成王成尊者却只有一个,武尊在哪儿谁也不得而知,或许和仙帝一样早已空有虚设,只是传说罢了。

至于渡过天人五衰后最后一个等阶,《武阶》中只用了两个字概括——“神体。”

仅仅二字实在太过笼统,就连让人遐想的空间都没有,神体究竟是如何?武尊已是主宰六界之存在,其上的存在到底会有多恐怖?

狄云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本书也已翻至最后一片儿,他将书丢至一旁,掐了掐眉好生让自己消化消化这一摞子伤神的文字。

从一开始,他还能凭感觉算计外边儿的时间,可当他看书看得着迷后,渐渐地时间的流动,他就静坐在那里,仅靠呼吸记录流逝的时间,直至忘记了呼吸……最后彻底地失去了时间观念。

“唉……”狄云枫将吸入肺中的那口气长叹而来,闭关修炼总是那么枯燥乏味,再加上漫无观念的辟谷,分明是度日如年的感觉,一百年,何其遥远的一百年啊?

但这一百年一定是巨大收获的一百年!

狄云枫咬紧牙关,他忽而想到一百年后紫雨已经快两百多岁了,凭紫雨的资质一定突破不了金丹,那么他的寿元只会越来越短,这是他万般不想见到的,况且自己心中的仙子那么美,一百年,可是整整四百个春夏秋冬,就算仙界流年如梭,万一仙子还是因时间太久将自己忘了怎么办?仙子生得那么美,仙界一定诸多人窥探,万一给他人抢去了如何?……

一想到百年的种种变故,狄云枫再也不敢多耽搁一分一秒,他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又再对洞口与结界检查了一遍,待一切都做得妥当之后,归元沉息,盘膝坐下,正式进入吐纳修炼。

闭关修炼是修仙者的提升方式,不同于武修,灵修天生便有聚灵的本事,闭眼一片梦,梦中有道,心里有道,思绪有道,道道道,仙魔道,妖鬼道,六界大千,人可选任意一道修习,但人无妖气,不成妖丹,故往往凡人修仙,凡人修魔,凡人修武,最后则是凡人修鬼。

当然,亦有凡人修妖者,但因体质原因却从未见有大乘着,况且这六道之中,妖变者总招人唾弃,而妖界也看不起那些变化来的人妖。

狄云枫体内含有龙珠,亦可凭内丹自修真龙金身,但人化龙本就缥缈无踪,要想修成龙角,四足,龙鳞,龙骨……实属不易。

为人相貌堂堂,何去作奇形怪状的妖?

狄云枫张口,将丹田里的龙珠从口中吐了出来,这玩意儿可不是糖丸,嚼吧嚼吧吃了一点作用也起不了,凡是大补之物皆不可急于求成,一点儿一点儿的吸收与炼化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龙珠内承载着邪龙十万余年的修为,虽说真龙与修仙存有诧异,但二者皆遵循天地规则,吐纳吸收天地元气,就算龙珠无法全部吸收成修为,但转换个七八成应该没啥问题。

十万年的修为转换七八成,那也有几万年的修为沉淀,若是全都据为己用,大罗金仙不奢求,成个不灭仙君应该没啥问题吧?

“仙子当初愿以龙珠救我性命,必定是算准了我能修成仙君,风风光光的去找她。”

狄云枫自我勉励着,更加坚定了自己提升修为的决心,他很清楚的晓得,几万年的修为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拿下,于是内心也不急躁,生怕走火入魔。

他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一百年,将元婴炼成元神!

龙珠升空,犹如一块独属狄云枫的小太阳,狄云枫仰着头与体内的元婴一起沐浴在生机勃勃的“太阳”之下。

龙珠散发耀眼金光,洋洋洒洒的仙力如青丝般涌入狄云枫体内,二者相互应和,一吐一纳,一呼一吸,体内的元婴也正以一种微妙的速度不断地成长着,它渐渐有了五官的轮廓,越来越像狄云枫……

江湖·春秋 第八十四章 一飞冲天

明月忽变得焦躁,乌云密布,本是朗朗夜空,本为平静海潮,忽起大浪,刮狂风,云涌变动!云层挂有金雷丝线,胡搅错杂,隐含天怒之威,不禁问?欲将下雷劫于何人?

雷打负心人,雷打蜈蚣精!天道不容世间违背,那些逆天而行之人皆要遭受金雷轰顶!

海潮掀起千层高浪,波撼一座独立小岛,岛上参天大树尽被狂风连根拔起!

沙土无根须禁锢,卷海浪成泥石,发滚滚洪流,横冲直撞,撞得群山石破天惊,撞得小岛摇摇欲坠!

忽而!见一道赤金之光至小岛冲天而去,恰似一只穿云金箭,打入云层,撕裂天空,吓得天道欲降的雷劫也不敢造次!

云端之上,雷劫之中,一个人影矗立于金光之中,左手握一颗龙珠,右手握一柄紫刃,煞气与杀气直冲天上七星北斗!他广目无双,神色傲然,如逆天杀神傲立世间,似在告知天道,区区雷劫想缚我,天也异想天开!

“不错。”狄云枫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口将龙珠吞进肚子里,到了丹田,一尊金色元神亦将龙珠沉入体内,以元神吞珠,他的修为起码可超虚实二境!

“试试威力如何。”

狄云枫抚了抚手中的蝴蝶,淬一道元神之力入刀身,蝴蝶应主,兴奋地颤动轰鸣着,紫光大作,惊得万里乌云金雷皆消散于无形。

狄云枫双手握住刀,对着海天凭空一斩!

“哗!”

刀光刃断空气,看出一道悠长且远的破空声!

刀气亦如一柄刀,将海水一分为二!沟壑之深不见其渊,只晓得海水整整让道十五息!

“哈哈哈……”

狄云枫疯狂大笑,可凌驾天地元气之力果真用起来不一般,若是闭上眼,山川树木,沧海河流,日月星辰,满是充盈的元气之力!

狄云枫笑止后,又板着脸,冷俊着神情,抬头仰望着不知多高的天地外的那一道封界,不是什么千山万水,仅是一层界限就阻隔了多少人的希望?

他咬牙,捏紧了手里的蝴蝶.刀,心里发誓道:终有一日,我要叫这道不必存在的界限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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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知已过几载,这一场修行就恍若冬眠一样,一觉起来神清气爽,打破天劫,如获新生!所谓辟谷,沉性忍性,机体休止运作,不畏严寒酷暑,无有疼痛思维,不知春夏秋冬,不问人世是非!

难道就这样过了一百年?

海波平静,云开雾散,一弯新月如大雨里洗过一般明亮,狄云枫徘徊在空中,将体内渡劫的元气重新填充,待元神彻底饱满后,他才认真体会起身体的变化。

腹中的元神精气神饱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狄云枫修武所影响,元神沉稳在狄云枫丹田,龙珠则沉稳在元神的腹中,如覆重叠,龙珠就像是狄云枫的内核一般,不断地提供着元气给元神充盈,元神饱满充盈,本体就慷锵有力!

实则元神体,实力却已达虚实两种境界!

狄云枫轻声一叹,即使有龙珠在,虚实境界就像是一个极难跨越的瓶颈,无论怎么吸收转化不见半点起色。

狄云枫只参悟过武修等阶,对于修士的门道与路子一点都不清楚,能凝练元神亦是出自龙珠的功劳,凡是遇到点儿瓶颈就白首无措,可见路漫漫其修远,还得上下求索才行。

“这个时候就该体现师傅的作用了。”

尽管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师傅最大的作用不是传授功力,而为授业解惑,他们总能在瓶颈时与你指点迷津。

“也不知紫雨拜师后学得咋样了……”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脑子里不禁浮现出温紫雨那夜香艳的画面,咿……非礼勿视,非礼勿扰!狄云枫苦涩地摇了摇头,打消自己脑中邪念,转身往闭关的山洞里飞去。

收拾收拾……找紫雨去。

山洞里还遗留了几道禁忌阵法,虽说这里不是什么神仙洞府,但毕竟是大仙人凝神之地,人若能修成元神,已算真真正正地步入仙途,多少也得给后人留些机缘不是?

狄云枫撤去了阵法,掏了掏储物袋,却发现自己兜儿里还真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手……

狄云枫抿嘴沉思了片刻,忽而眼前一亮,蝴蝶.刀当即出鞘,对着山洞石壁“唰唰唰……”几阵刀光,刻下十六句心法口诀,最终以《真阳心法》落款。

他储物袋里也就只有这几套心法有些价值,送一套在洞中,若是哪个后辈有缘习得便算他造化!

茫茫沧海,数以万计的小岛,若谁有幸能翻山越岭寻到此洞,也不枉解释了“机缘”二字的深奥含义。

可是修仙之人留的却是武修的心法口诀,寻常人岂能参悟透彻?

不过能跨过山河大海找到此处的有缘人,想必也和自己一样注定一生波澜壮阔!

狄云枫一拳将塌方的石门砸开,正儿八经地,大摇大摆地朝外世走去!

带着腥味儿的海风,稍有悲凉的圆月,万籁俱寂的长夜,飘飘洒洒的枯叶……不论一切的动静景色,皆表明了此间天已是秋末了。

闭关时是秋末,出关时也是秋末。

是多少年后的秋末?

狄云枫深深地吮吸了一口大地的灵气,神识一开,方圆八百里的生机生机流动皆在于掌握之中。

神识这么广,那速度一定也更上一层楼才对,就是不知从这儿到阳门会花上多久的时间。

狄云枫起了势头,正准备动身飞天,可不觉间几封加持了灵力的信飘落在他眼前。他拾起信封,先在鼻子上闻了闻,嘴角微微一翘,他嗅得出,这上头是紫雨的女子香。

灵力也是紫雨加持的,错不了。

自己在闭关,温子羽一定会时常来探望,三番五次见不着人,又不敢冒昧打扰,便以写信留言的方式留在洞口……

狄云枫欣慰地笑了笑,拾起了那七八道信封,找了出空地,燃起一堆火,接着光亮期待地研读起来。

“狄兄,你进展如何了?真武的雪好冷……”

“狄兄,半年前你送来的信都不见动,还好有灵力加持,否则都烂成泥巴了……”

“狄兄,近年来阳门好像已经察觉吕寒松出关的意向,全门上下都在四处打探吕寒松的消息……”

“狄兄,近段时间我有幸上藏书阁借阅,我挑了些看得懂的心法口诀,师傅也格外细心辅导,身体已经有了隐隐突破人脉的迹象……”

“狄兄,及时三个月的闭关修炼,我中午突破人脉,我只觉得浑身内劲儿十足,一拳能打碎丈方块的大石头,那些先前奚落我的阳门弟子也不敢再造次……”

“狄兄,近日好他娘的气人,喜欢你的那个名叫秦英兰的小妞儿遭人看上了,先前林子方与霍达得罪的弟子可不少,自从白堂主参军后以前那些被欺负的弟子纷纷来找张凤仙门下弟子出气,我看不惯便出手教训了几个,谁知其中一个混小子有个生脉二品的表哥,我打不赢他,不仅被又惨了,还遭师傅晓得,罚在思过崖忏悔了一个月……狄兄,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替我撑腰……”

“狄兄,一晃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已过十年,送来的信你一封也未查阅……我总是每年的秋末都要思念你,以至于道心不纯,所以我现在决定也和你一样,虔心修炼……”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看最后一封信的新旧程度应该不过一月。

“紫雨一月之前才来过。”

狄云枫将所有的信封都揣进了自己的胸襟,既然紫雨有所觉悟,那就让他再虔心修炼一段时间也好。狄云枫笑了笑,平视着即将破晓的东方,突发地想去东方的人间看一看,就当做故地重游,也正好试试自己的遁术快到了何种程度。

心动则行动,当机立断,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狄云枫转身扶摇,化一道金光,仅仅一瞬,破空极遁而去,仅留原地一道残影,清风一吹,消散无踪影……

……

……

江湖·春秋 第八十五章 故地重游(一)

五日后,秋日初生,集市,清明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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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的深秋要比真武来得慢上一些,亦比之真武的秋来得稍稍欢快一些。

尽管都是萧萧叶落,但不知为何,真武的落叶则要比人间要枯黄许多。

许是岁月太久,变化得太过缓慢,伤,如枯叶一般堆积,渐渐地,悲,也随之升华为哀。

凡间之所以还存有余庆,是因为今年大燕的秋天,是个风调雨顺的好收成季。

秋收硕果累累,买卖风生水起,百姓钱财滚滚,政客丰功伟绩。

狄云枫踏上大燕故土时,真的快要认不出这个陌生的世道,码头的商船扬帆作业,网里的鱼儿丰收肥美;街上的店铺生意兴隆,各家百姓喜笑颜开;大街上干净整洁,人们衣着光鲜,一眼望去瞧不见一滩脏污粪便,更没有一个乞丐懒汉!

“这真的是大燕么?”

狄云枫下意识地将蝴蝶藏进了自己袖中。滨海城里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竟瞧不见一人佩刀带剑,亦没有瞧起来凶神恶煞之人,倒是狄云枫,持着一把刀,人们都投来异样的眼光,纷纷见他像躲避煞神一般远远避之。

这个世道真的变了,真的变了。

狄云枫心头却有一阵莫名的心酸,不是喜也说不上忧,甚至还有些不甘。他感慨:为何我不是生在这样一派祥和的安逸世间?我若是生于盛世,没准儿早已发家致富,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了……

“谁啊,谁?谁带了刀的?”

几声厉呵,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哒哒哒——”像是官靴扣在地上,“哗哗哗——”像是腰间佩刀撞击狼牙腰带的声响。

很快,百姓们自主让道儿,空出狄云枫所占的几丈方圆,就连惩治不法之徒也能这么积极。

狄云枫认了,站在原地,感触地望着围观的群众,若是换作以前,围上来看的人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多之人,指指点点,以讹传讹,而现在这些百姓,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各个都是职责狄云枫违法乱纪的眼神。

“唉……”狄云枫叹了又叹,这不就是自己理想中的世界么?难道自己在做梦?

“兄弟,莫哀声叹气了,麻溜儿地把刀交出来吧?”

一群捕快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领班的捕头身形显胖,高大,左下嘴角留了一颗贪吃痣,瞧脸面有些油腻,但瞧神色却能看出七八分刚正不阿。

狄云枫眯了眯眼睛,蝴蝶.刀从袖口缓缓滑出,他握着刀鞘,伸手,递给捕头。

捕头瘪了瘪嘴,抓过刀鞘妄想取走,可他才刚一用力,刀如黏在狄云枫手里,而狄云枫亦如嵌在地里,刀不动,人也不动。

捕头横着眉,狠狠地瞪着狄云枫。

狄云枫也将眼睛鼓起,与捕头对视,眼里还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捕头面皮抽了几抽,咬紧牙关,扎好马步,凭着一身蛮力便想和狄云枫来个拉力赛!可他纵使摆足了架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来回拉车了三四个会和,狄云枫依旧寸步不动,而他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还等什么?快帮忙一起啊!这小子劲儿大得跟牛似的!”捕头冲着身后六个小捕快呵道。

捕快这才赶忙凑上去帮忙,他们一人接一人,各自环抱腰间,用尽了力气,口中还喊着口号:“一,二,三,拉!”

依旧拉不动。

狄云枫的眼睛已笑成了弯弯月牙儿,他摇了摇头,手忽而一松,拔河的捕快收力不及,一串串儿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

围观的群众皆不由大笑,狄云枫也叉着腰摇头苦笑着。

“快站起来!莫让老百姓看了笑话!”捕快嚷嚷着倒地的捕快,自己捧着蝴蝶.刀,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听着百姓们的取笑,一张胖脸羞红了一大片。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无奈地望着狄云枫,可一点儿也没有怨恨的意思,他用下巴指着狄云枫:“兄弟,身板儿硬朗,力气惊人,是高手啊?”

狄云枫笑了笑,拱手赔礼道:“捕头过奖了,我是乱世中走来的外地人,所以有几手功夫,陪了把刀,防身用,若是冒犯了捕头,还请恕罪。”

捕头见狄云枫给了自己个台阶下,圆脸上立马露出一抹爽快的笑,他摆了摆手里的蝴蝶.刀解释道:“兄弟是外乡人,不知者无罪嘛。只是咱们南方有规矩,非官家镖局里的人,皆不准带刀招摇过市,而且最近听说有平岚山下的悍匪要来洗城,我们管家人生怕有变,要秉公办事,还得严加控制,兄弟能不为难是最好的了。”

狄云枫会心笑道:“不带兵器得好,不带兵器最好。兵器是利器,是凶器,难免会见血的,呵呵……”他又指着蝴蝶.刀,刻意嘱咐道:“但我这刀十分名贵,捕头可要替我保管好了。”

“那是那是,兄弟你若是想要取刀,就来滨海提督府,到时候找衙差时就说是我余捕头的朋友,我亲自来接你!”

捕头打了声招呼便要带刀回去交差。

“对了,余捕头,你先前所说的平岚山悍匪一事,是怎么——”

“啊?没事儿,东西南北四道城口我都派了官差严加监测,那些悍匪休想厮混入咱的滨海城!”

余捕头吐字铿锵有力,街坊百姓一片叫好欢呼!官民彼此亲和融洽,可见一斑,可谓是羡煞了一旁的狄云枫。

狄云枫耸了耸肩,转身离去,这样的故乡,挺好。

他找了一家红白喜事香烛店,买了几捆纸钱,凭着记忆往虎头村走去。

……

……

沧海一带所发生的变化,真真正正地解释了“沧海桑田”这一词意。世道繁荣,仅过去十余年,人们的渔业农业日益发达,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放眼望去,海宾之上一排排地两三层平房小筑,尽显临海风情。

虎头村自然也变了模样,原先海弟家的小楼房已扩建成了村子里最大的宅子,甚至还能瞧见宅子门口守卫站岗的家丁。

狄云枫仅站在“海宅”前瞧了两眼便满意地离去了,看来海生的弟妹还挺争气,事业搞得风生水起,起码三四辈子吃穿不愁了吧?

狄云枫来到海生的坟墓前,坟包被人重新修理了一番,将原有的一座古风变成了一座小小陵园,还可以请人开凿了一副海生生前的遗像。

“看来你的后人还是很孝顺的。”

狄云枫含着笑,边坐在坟前烧纸,边倒酒,饮酒,倒酒,饮酒,自说自话,空说空话。

“我想,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造访人间……哦不,今后我一定还会回到人间,但那时候也许是很遥远很遥远之后了……”

狄云枫不曾有醉意,但却断断续续地吐出了这段发自肺腑的“胡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买来的几叠黄纸已烧到底,酒也喝过两坛,他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摇摇晃晃站起身,叙旧也差不多到点儿,该走了。

“喂,你是何人?”忽而一声苍老的问候至狄云枫身后传来,他回首,竟看见一个粗布衫的白发老人站在陵园门口,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狄云枫指了指火盆里余烬未熄的黄纸,回答道:“不论我是何人,来祭奠这座坟山的主人,都不该被当做是坏人。”

老人皱了皱那本就皱纹巴巴的眉头,招呼狄云枫道:“你祭坟烧纸可以,但海家有规矩,不让陌生人进陵园,你还是莫要为难老朽得好。”

狄云枫见香烛已点,纸钱也烧,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便点了点头走出了陵园。

“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老人见狄云枫路过身旁,顺口问道。

狄云枫停下步子,瞧着老人浅浅一笑,点头道:“我是本国人,但不是本地人。”

老人道:“整个滨海城都晓得海家的陵园只有清明与八月二十一才会开,也只有这两个时间段才能进去祭拜,若是坏了规矩,海家可是会罚人的。公子不晓得规矩,所以绝不会是本地人。”

狄云枫轻叹:“是不是本地人又有何关系呢?重点在于,我只是想来看看坟里头的故人罢了。”

“公子与海公是故人?”老人眼前一亮。

“是。”狄云枫坚定,肯定道。

老人立马变成了欢喜的笑脸,他拽着狄云枫往虎头镇的方向请去,边道:“海家老爷赐给老朽这看守陵园的活儿,最大的目的便是让老朽留意一个自称为海公故人的年轻公子,老朽留意了十年,今日却没想到公子自己找上陵园来了!快……快随我去见海老爷吧!”

狄云枫轻拨开老人的手,婉拒道:“见人便不用了,我还有其他地方要访,很赶急。”

“公子真有急事儿?”

狄云枫点了点头,急事他的确多,但不见海弟是真心不想见,他已经给了海弟一家子足够多的福报,若是再赐福报只怕会适得其反,因福生祸。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八十六章 故地重游(二)

“对了老伯,你活得年岁久,我问你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李世仁,不知——”

“呀!年轻人,你怎能直呼皇帝陛下的名字?!”老人赶忙惊声打断狄云枫的问候。

“哦?他还做了皇帝?”狄云枫心里头不好惊讶,凭李世仁的本事致使江山移位也并非难事,环看眼下的太平盛世,唉,真当是一带明君矣!

“好,我这就去皇都找他叙叙旧!”

狄云枫欲想扶摇而去,但老人又赶忙扯着他的臂膀,面恐道:“啥?你要去皇都找皇帝陛下?!”

“去皇都找皇帝,难道有何不妥?”狄云枫疑惑道。

老人神色里复杂,上下打量着狄云枫,嘴里叨叨道:“我看你这年轻人是丢了魂儿、失了智吧?北朝有北朝的皇帝,南朝有南朝的皇帝,北朝皇帝李世忠,南朝皇帝才是李世仁。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哟!”

李世忠原是大燕皇帝,可李世仁也被称之为皇帝陛下,难不成大燕在这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分裂了?

狄云枫挑了挑眉,冲老人笑道:“老伯,我原是海家的远方亲戚,在东瀛生意做得大便落了户,十几年过去了也难得回来一次,所以不晓得大燕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谎言并不完美,老人也未曾生疑,只是点了点头,轻叹道:“我看你祖上搬家是明智之举,十几年前的大燕可乱着呢……”

老人从腰间取出一根烟杆儿,裹了半截烟卷,点燃后猛吸了两口,挑了出空地,与狄云枫讲起这大燕十年来的风云涌动。

原来李世仁从东瀛回来后,暗自找到了在朝中的相父,丞相大人亦为明臣,暗自笼络湘水,浙水,闽水,三军统帅将军尉迟介,于大燕贞从八年,端午祭当日,以赛龙舟为由,买通江湖四十八路杀手攻占河口,就此拉开南北战争的序幕。

次年六月,大燕军被赶至淮河以北,次年九月南方军占秦岭以南,次年十二月,南北双方以阳关大道为界相互对峙摩擦,直至南朝开国第四年,南北双方酝酿爆发了一场空前惨烈的阳关战役,战时一年,双方鱼死网破,北方狼族趁机入侵,北方不暇,只好与南朝高挂免战牌。

南朝皇帝李世仁不忍再战,同年五月派人讲和,至后南北两朝达到了短暂的和平。

南朝在明君的政治下,安居乐业,百废俱兴,曾经动荡的南方亦在十年间变得安稳和睦。

“嘿嘿,咱南国不仅有治国有道的千古明君,还有心灵手巧的皇后娘娘,咱灌田的舀水车,出海的无帆渡船,省力的木牛流马……无路是农业,渔业,战场,大大小小的有三百种机关发明!南国的百姓都尊皇后娘娘为在世女娲呢!”

狄云枫记得,当初在船头自己问过李世仁今后的打算,李世仁说今后要做皇帝,还说自己做了皇帝就要让娄心月做皇后……看来他们都实现了自己打算。

“那我在哪儿能见到皇帝陛下呢?”狄云枫问道。

老人用烟杆儿遥指着远方的一座高耸楼阁,赞扬道:“喏,就是那座‘滨海明珠阁’——皇帝陛下贵为天子,一生却只娶皇后娘娘一个女人,就连寝宫也只是一座高台楼阁。”

狄云枫顺势瞧向那一座直窜云天的高阁,他笑了笑,心里大致是懂了李世仁的心情。

站得高,看得远,苍生涂涂,君临天下!

“谢了。”

狄云枫留下一锭金元宝,拂袖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独留发白老人原地失神……

……

……

跳过了秋日黄昏,入夜了。

滨海城的夜市实在是太美太美。

狄云枫本在一座高楼顶上看夕阳,等到夜幕降临后他又准备欣赏故乡的秋月,可谁知当黑夜悄近,城里的万家灯火也逐渐点亮,阑珊灯火灿烂又美丽,它们甚至比天空中的星星还要美丽动人。

狄云枫早已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可以说是沉醉其中。也许真武国也有这样的夜景,但比之人间总是要差那么一丝人情味儿,这里烧饭的炊烟沁人心脾,这里团圆的乐趣幸福无间,当然了,还有故乡的味道。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狄云枫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花儿,没错,他十三岁开始便为乱世中的游子,二十岁后才真正意义地踏上异国他乡,直至现在他回到故土,却发现自己在这个故土上根本就没有牵挂的“慈母”。

孤独是一个人的记号,也是一个人永远无法面对的记忆。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第八个空酒坛子,转身跳下楼顶,落进一个黑小的胡同内,可他脚尖才一点地,却听见一阵窃窃私语传进耳朵里:

“快快快,今夜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头儿,我才到在城里半个月便爱上了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也……也太他娘好了吧?”

“是啊头儿,前段时间俺娘留给我那块玉,掉在集市上,人家人捡着了亲自贴告示要归还给俺呢……这地方咱山里真的没法儿比!”

“对对对!我看咱喊狄兄们在附近租个码头,做正经生意嘛,少赚几个字儿,但也不用提心吊胆,大家还能名正言顺地讨媳妇儿嘞!”

“他娘的少啰嗦!你以为老子不想带着兄弟们过上好日子?”说话之人该是他们的头儿头儿。

头儿忽叹道:“你们可知来喊咱们办事的人是谁么?是卫言!天下第一剑客,一柄梅花剑,纵横江湖三十载的卫言!”

狄云枫皱了皱眉,卫言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

喽啰一听卫言这一名字,纷纷惊呼道:“头儿,卫言不是北国皇帝的近卫么?他这么个大人物来南国作甚?又找咱这些小山匪做甚?”

“你别管他们作甚,卫大人说了,只要咱们能牵制住明珠阁外的守卫军,就给咱五千两的报酬!其他的咱就甭管,也管不了!”

“头儿……头儿?明珠阁可是皇帝陛下的所居地,你要咱去冒犯皇帝,还有那卫言的目的,该不会是……弑君吧?”

“嘘!他妈的,小兔崽子,就你闹瞎聪明!只是叫你们在明珠阁附近佯装打家劫舍,只要将守卫引出空子来便算完成任务了!你怕个鸟!”

“不是,头儿,先不说任务不任务,南朝皇帝可是个好皇帝啊,咱不能帮卫言杀了他,否则咱以后还怎么做正经生意?”

“对啊,就算做上了正经生意我的良心也会不安,我不想干……”

“他妈的,叫你们看破莫说破,小心遭横祸!万一被卫言那群杀手听见了,老子们不都死定了?都给我闭嘴!听老子的,干完这一票咱就从此金盆洗手!”

……

狄云枫又听了几通对话,辗转过小巷子口,借着月光可清晰地瞧见十来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悍匪,他们的刀早已磨得雪亮雪亮,闪人眼睛。

狄云枫的出现,吓了他们一跳。

“他妈的,这谁啊,站口子堵光啊?”

“臭小子,你敢偷听我们谈话!”

“宰了他!”

悍匪果真是悍匪,一言不合便要上前来干,狄云枫嘴角微微上扬,再太平的盛世下始终都有些亡命徒,这些悍匪便是典型的例子,不过今日他未有心情与人玩耍,便抬手打出一道灵光,仅仅一击便一干悍匪打趴在地上。

狄云枫拍了拍走出小巷子,来到街口上张口便呼喊道:“来人呐,快去找余捕头,悍匪下山要劫财啦!”

这一嗓子的声音倒不算大,可群众力量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会儿余捕头便带着三十余个精干的捕快狂奔而来。

“悍匪呢?悍匪在那里?!”余捕头东张西望,态度十分急切。

狄云枫指了指身后的巷子道:“余捕头你放心,他们全都被我打趴下了。”

余捕头瞧着面相熟悉的狄云枫,皱了皱眉头,下一刻则冲巷子里边儿做了个进发的手势,喊话捕快道:“你们进去瞅瞅,小心点儿。”之后他才冲狄云枫拱手行了个礼,笑道:“公子可真是我余坤的贵人,第二次见你便发现了悍匪的踪迹。”

狄云枫揉了揉鼻子,谦虚道:“哪里哪里,检点不规矩的不法分子,是作为一个大燕国子民该做的事情,咱们老百姓都是大燕法律的监督人。”

这时,一个捕快跑出巷子,激动道:“老大,里头缴了十三把白钢刀,十二个人,确认后就是平岚山的一干乌合之众,他们都趴在地上,昏也不算昏,醒着也算不上醒来,仿佛被人吓丢了魂儿一样。”

余捕头乐得开怀,他激动地握着狄云枫的手:“呀呀呀!这位公子果真是……果真是绝世高手啊!你这次帮忙官府缉拿悍匪,此乃大功一件,大功一件!”他说着便要拉狄云枫往人群外走去,边道:“快随我去衙门里记功,一个悍匪五十两赏金,头头是五百两,算起来还有一千多两银子呢!”

“银子我就不要了,还请余捕头将我的刀还给我,我打算今夜离开滨海城。”

余捕头稍作愣色,凑近狄云枫细问道:“公子,那可是一千两赏银啊,一千两哟!”

狄云枫笑着摇了摇头:“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本是个浪迹天涯之人,要那么多钱反而压重了我的步伐。如果捕头真要将银子给我,不如就代替我将银子散去吧,散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余捕头听这一席话,心头感言似有千万种,可性子粗糙,说不出啥感人肺腑之言,只是道了一句:“公子乃真大侠也!”

侠。

环看这个世道,连带刀佩剑之人都难找几个,可谓早已不谓侠,但偏偏侠义二字却成为了经典,永流传在人们口中。

不论是好的人或事,总会被人传唱赞颂的。

“那么刀我取走了。”

狄云枫挤出人群,往明珠阁的方向走去。

“可是公子我还没——”

余捕头才想跟上说明,可阑珊灯火,穿行人流中哪儿还有狄云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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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整个黑夜。特别是在这样一座高耸且空旷的阁楼中,突入起来的哭声比午夜钟声还要吓人!

李世仁将书房设立在阁楼顶,忙时阅览奏折,闲时也可看看自己的天下。

他每天都很忙,其实根本就没时间去俯瞰自己的天下,更别说去照看自己的妻儿。

凄厉的婴儿啼哭终于让他感到不安,以往孩子哭夜也不会这么悲,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李世仁赶忙放下笔,可他才站起转身,娄心月正抱着啼哭的婴儿颤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待露出了山半生,才发现一柄青锋正搭在她脖颈上,她绝不敢想方设法逃走,因为那柄青锋已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夫君……”娄心月咬唇轻唤,额间溢出的汗水已她秀发打湿一片!

李世仁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与卫言亦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当然也恨之入骨。

“王爷……哦不,皇帝陛下,”卫言故意口误,随后又十分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我们好久不见了。”

李世仁阴着脸沉声:“你若现在放了朕的皇后与皇子,朕大可放你返回北朝,否则一旦惊动了内卫,你绝逃不了!”

卫言不屑:“我既敢来刺杀,必然是带着十足把握,你放心,内卫到不了,你就得乖乖受死了。”

李世仁怒不可遏,大掌猛拍书桌,无奈又不甘道:“祸不及家人,你放了她们,朕随你处置便是!”

娄心月捧着孩子,惊声哭诉道:“莫要!只要放了孩子便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愿与夫君一同受死!”

“不!这一切都是因朕而起,就算朕已身死,相信也一定会千古永传!更不枉人世走一遭!”

“夫君若死,那我活着又还有何意义,只是贤儿是我们唯一的骨肉,我……我……舍不得……”

生离死别,真情流露,李世仁与娄心月这一出若是改变成戏曲,非得是霸王别虞姬,流尽世人泪吧?

卫言并未流泪,他的脸上甚至还带有一丝轻蔑微笑,他趁着娄心月不注意之时,一把抢过其怀中的婴儿,只手高举着,狂笑不止道:“哈哈哈……好一出感人大戏,只可惜这场戏的创作者并不是你们,而是我!”

婴儿狂哭不停,而哭声越大,卫言便笑得越疯狂,越暴戾,越扭曲!

“将孩子还给我!”

娄心月不顾脖颈的剑锋,脖颈一扭,像是自刎,却在倒下的那一刻抢过了婴儿并紧紧地护在怀中,她脖颈间淌着血,尽管还有喘息在,人却已经奄奄一息了。

“皇后!”李世仁惊呼,抱过娄心月慌张地按着她脖颈伤口,边落泪边恳求道:“心月你不能死,心月你不能死……”

卫言无情走来,锋寒人更寒,他高举着剑,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家三口道:“世忠皇帝叫我来屠你满门,却唯独叮嘱我将你的皇后留活口并带回京去,但很可惜,她自刎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那个昏君卖命!难道你瞧不见我所创的南朝盛世么?!”李世仁瞪着血目冲卫言咆哮道。

卫言冷笑:“若你也答应与我共享半壁江山,那我立马调转剑头去帮你杀了世忠皇帝。”

“你一个江湖人士!”

“正因为我是江湖人士,所以我只为自己,我做得有何不妥?这个世上只有立场,没有好坏,不论是乱世还是盛世皆是如此。谁给我好处我帮谁,呵呵……”

李世仁不可能与卫言这样的人共享半壁江山,他无言再说,平静地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娄心月,他们的孩子也渐渐止住了哭声,他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屠戮。

卫言的剑不会拖泥带水,他高举的剑已斜着滑落——

“噗呲!”

一道热血洒在李世仁的脸上,血是热的,但绝不是他自己的,他也未曾感到一丝疼痛。他一抬头,瞧见的是一柄似曾相识的紫色长刀,这把刀刚好刺穿了卫言的胸膛。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八十七章 故地重游(三)

“银子我就不要了,还请余捕头将我的刀还给我,我打算今夜离开滨海城。”

余捕头稍作愣色,凑近狄云枫细问道:“公子,那可是一千两赏银啊,一千两哟!”

狄云枫笑着摇了摇头:“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本是个浪迹天涯之人,要那么多钱反而压重了我的步伐。如果捕头真要将银子给我,不如就代替我将银子散去吧,散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余捕头听这一席话,心头感言似有千万种,可性子粗糙,说不出啥感人肺腑之言,只是道了一句:“公子乃真大侠也!”

侠。

环看这个世道,连带刀佩剑之人都难找几个,可谓早已不谓侠,但偏偏侠义二字却成为了经典,永流传在人们口中。

不论是好的人或事,总会被人传唱赞颂的。

“那么刀我取走了。”

狄云枫挤出人群,往明珠阁的方向走去。

“可是公子我还没——”

余捕头才想跟上说明,可阑珊灯火,穿行人流中哪儿还有狄云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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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整个黑夜。特别是在这样一座高耸且空旷的阁楼中,突入起来的哭声比午夜钟声还要吓人!

李世仁将书房设立在阁楼顶,忙时阅览奏折,闲时也可看看自己的天下。

他每天都很忙,其实根本就没时间去俯瞰自己的天下,更别说去照看自己的妻儿。

凄厉的婴儿啼哭终于让他感到不安,以往孩子哭夜也不会这么悲,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李世仁赶忙放下笔,可他才站起转身,娄心月正抱着啼哭的婴儿颤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待露出了山半生,才发现一柄青锋正搭在她脖颈上,她绝不敢想方设法逃走,因为那柄青锋已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夫君……”娄心月咬唇轻唤,额间溢出的汗水已她秀发打湿一片!

李世仁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与卫言亦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当然也恨之入骨。

“王爷……哦不,皇帝陛下,”卫言故意口误,随后又十分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我们好久不见了。”

李世仁阴着脸沉声:“你若现在放了朕的皇后与皇子,朕大可放你返回北朝,否则一旦惊动了内卫,你绝逃不了!”

卫言不屑:“我既敢来刺杀,必然是带着十足把握,你放心,内卫到不了,你就得乖乖受死了。”

李世仁怒不可遏,大掌猛拍书桌,无奈又不甘道:“祸不及家人,你放了她们,朕随你处置便是!”

娄心月捧着孩子,惊声哭诉道:“莫要!只要放了孩子便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愿与夫君一同受死!”

“不!这一切都是因朕而起,就算朕已身死,相信也一定会千古永传!更不枉人世走一遭!”

“夫君若死,那我活着又还有何意义,只是贤儿是我们唯一的骨肉,我……我……舍不得……”

生离死别,真情流露,李世仁与娄心月这一出若是改变成戏曲,非得是霸王别虞姬,流尽世人泪吧?

卫言并未流泪,他的脸上甚至还带有一丝轻蔑微笑,他趁着娄心月不注意之时,一把抢过其怀中的婴儿,只手高举着,狂笑不止道:“哈哈哈……好一出感人大戏,只可惜这场戏的创作者并不是你们,而是我!”

婴儿狂哭不停,而哭声越大,卫言便笑得越疯狂,越暴戾,越扭曲!

“将孩子还给我!”

娄心月不顾脖颈的剑锋,脖颈一扭,像是自刎,却在倒下的那一刻抢过了婴儿并紧紧地护在怀中,她脖颈间淌着血,尽管还有喘息在,人却已经奄奄一息了。

“皇后!”李世仁惊呼,抱过娄心月慌张地按着她脖颈伤口,边落泪边恳求道:“心月你不能死,心月你不能死……”

卫言无情走来,锋寒人更寒,他高举着剑,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家三口道:“世忠皇帝叫我来屠你满门,却唯独叮嘱我将你的皇后留活口并带回京去,但很可惜,她自刎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那个昏君卖命!难道你瞧不见我所创的南朝盛世么?!”李世仁瞪着血目冲卫言咆哮道。

卫言冷笑:“若你也答应与我共享半壁江山,那我立马调转剑头去帮你杀了世忠皇帝。”

“你一个江湖人士!”

“正因为我是江湖人士,所以我只为自己,我做得有何不妥?这个世上只有立场,没有好坏,不论是乱世还是盛世皆是如此。谁给我好处我帮谁,呵呵……”

李世仁不可能与卫言这样的人共享半壁江山,他无言再说,平静地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娄心月,他们的孩子也渐渐止住了哭声,他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屠戮。

卫言的剑不会拖泥带水,他高举的剑已斜着滑落——

“噗呲!”

一道热血洒在李世仁的脸上,血是热的,但绝不是他自己的,他也未曾感到一丝疼痛。他一抬头,瞧见的是一柄似曾相识的紫色长刀,这把刀刚好刺穿了卫言的胸膛。

“怎么?卫大侠,你还认得这柄刀么?”狄云枫显出身形,他就站在卫言的身后,在其耳旁轻声细语。

卫言的眼睛像是爆出,口里淌着血,他勾头瞧了一眼穿出胸膛一尺长的蝴蝶.刀,紫色的刀,细长的刀,带有妖艳气息的刀。

“你是逃走的那个灵修!”他终于记了起来!

“我很走运,能在天下第一剑客手下逃走三次;你很不走运,已经挨不住我捅一刀。”

“不——”

狄云枫未等卫言呐喊,将刀搅了几下,这卫言的武力最多不过人脉二品,把他的肚肠搅得稀巴烂,没活路。

狄云枫一刀将卫言斩成了两半节,还在其喉咙上补了一刀,杀人就该杀彻底些!他轻吹了蝴蝶.刀上的血珠儿,收起刀蹲身至娄心月身旁——

“狄兄……”

“还好刀口不深,否则神仙难救。”

狄云枫手间运起一道绿莹莹的灵动,饱含治愈之息,这是他闭关时偶尔借鉴医书上学来的法子,对武修来说不起多大的作用,但用在凡人身上,包治百病。

他用灵息在娄心月脖颈间轻轻一抹,伤口如沐浴虹光般自动修复,不过片刻伤口完美愈合,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娄心月眸子颤了颤,睁开眼活了过来。

“心月!”李世仁泣泪雨下,捧着娄心月紧不松手,可见感情之深矣。

岁月不饶人,李世仁步入中年,还蓄起了一搓胡须,当年的他是多么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而今繁忙国师,已变得暗淡苍老了许多。

至少他对爱人的心是不会变的。

娄心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心里后怕,脸色苍白,她将头深埋在李世仁怀中,自己怀中则紧紧地抱着沉睡的婴儿。

娄心月也变了,岁月虽没在她美丽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但她那可心却变得苍老了许多,女人不比男人,她们的心思永远都是那么的玲珑,她的心中不仅有个丈夫,更多的还是怀里这个孩子。

李世仁搂着娄心月,娄心月抱着孩子,一家三口相互依偎,劫后余生虽没有喜悦,但至少有些大起大落的感触。狄云枫甚至觉得自己站在一旁有些多余……他终究一叹:“我看我还是明日再来吧。”

他便要走。

李世仁连忙喊住他:“狄兄且慢,待我安置了妻儿再与你叙旧。”

李世仁说完便抱着伤神的娄心月往楼下走去,隔了好一阵子才听见“哒哒哒”的上楼脚步声。

“怎么?娃儿和婆娘都不好哄?”狄云枫人在窗边,把酒临风,看天下一派祥和之景,眼眸中星光闪烁,感触很多很多。

李世仁端起一壶茶,与之同落窗边,笑道:“只要把婆娘哄好,婆娘自然会帮你哄娃儿。”

狄云枫瞥了一眼李世仁手里的杯茶,晃了晃手中美酒,纳闷道:“你喝茶的?”

李世仁道:“戒酒已有十来年了。”

狄云枫也不劝酒,只是摇了摇头道:“当皇帝可真累。”

李世仁苦着脸,长叹道:“你看我的样子,哪儿点儿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身旁连个太监都没有……妻儿也保护不了,唉……”

“如果你身边侍从无数,后宫佳丽三千,又住雕栏玉砌的宫殿中——”

“别说了,我都懂。”

李世仁苦笑着打断狄云枫,又拱手作揖,真诚感激道:“多谢狄兄救我一家性命,大恩不知如何谢,只要狄兄愿意,这江山你拿去便可!”

狄云枫身体一怔,赶忙拒绝道:“这烫手的山芋可莫要丢给我,你自己搞的事情我可不替你受罪。”

把当皇帝当做受罪,能说出此话之人不是智者就一定是个洒脱的傻子。

沉默了片刻,狄云枫又郑重道:“当然你该明白,我只是在救你,并不是在救这个世道,你与北朝李世忠的纷争我不会去管,世道变迁,或成或败都得看你的命数,我若施以外力会打乱规则,在我还未逆天之前,一样会遭受天罚。”说到这儿,他指了指一旁卫言的尸体冷声道:“他就是个例子。”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八十八章 干杯!后会有期

“狄兄说得是哪里话,我李世仁若是个贪得无厌之人,那满世间的太平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眼前。”

这句话说得实在道理。

狄云枫笑道:“我虽是个半吊子仙人,但我敢降下预言,你若能继续盛大南朝,不出五年大燕必将由你集权!”

“五年……”李世仁百感交集,望着万家灯火,手头的茶杯捏得绷紧,他轻叹:“泱泱大国,万万百姓的姓名,这场腥风血雨一旦挑起,岂是五年就能平息的?”

狄云枫反驳道:“恰好错了,其实你心头正想的是如何去打一场不流血的战争,若真的是腥风血雨,就从民心此方向而言,你早就能旗开得胜。”

李世仁满是敬佩地瞧着狄云枫,摇头笑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狄兄你,说句实在话,我宁可就此将大燕分裂也不希望融合它,因为那样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狄云枫耸了耸肩,用神识将整座明珠阁都打量了一遍,突然纳闷儿道:“话说,你和娄心月都在一起十几年了,就生了这么个襁褓婴儿?”

一提及子嗣,李世仁当即显露出一丝疲态,他坐回书桌前,枕着桌子掐着没,黯然伤神。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甭提了,我膝下还有一个儿子,已经十三岁的年纪,对政事全无兴趣,只喜欢耍刀弄枪学武艺。心月又极其宠爱长子,便依了他的性子送去了终南山拜师学艺,”说到这儿他又不禁一叹:“唉……那臭小子,时隔三年也不舍得多写几封信回来,我与心月想他得很却又无空去看他,便再要了一个孩子,以解相思之苦嘛。”

狄云枫听完这一番诉苦,脸上不由浮出一抹趣味,他坐上书桌,冲着李世仁道:“我说你也不能怪你儿子啊,说你年轻的时候比他还浪荡,你承不承认?”

李世仁笑抚着下巴青须,感慨道:“那小子赶我年轻的时候是还差点儿,我十三岁那阵常年装病跑出宫外,为的就是能看京城里魅房里小姐跳艳舞,哈哈哈……不过现在我老了,胡子一大把,琐事一大堆,应付起一些事儿来也力不从心了。”

经这么一说,狄云枫脸上忽闪过一丝邪笑,见他反手一变,几大瓶子红顶青花壶出现在掌心,他将这些物件儿全都丢在书桌上,“咯咯”敲了两下桌子,淫.声问道:“你猜猜这些都是什么好东西?”

李世仁斜了狄云枫一眼,男人之间的感觉往往可以精准到彼此内心,他将药瓶全搂进怀中,取其中一瓶,揭开红顶瓶塞,嗅了嗅挑眉道:“这玩意儿靠谱么?”

“保证你八十岁一样能翻江倒海!”

狄云枫抱着肩,洋洋得意。先前在真武国的时候,他曾想过两个捞金银的方法,第一个就是撰写刻画灵符拿到黑市上去卖,第二个则是靠手艺制作些神奇药丸儿,大力丸,精气丹,止痛膏……当然还有眼前这些“大补丸”!

真武国人吃了都得一柱擎天,更何况是凡人?那绝对是得劲儿的!

狄云枫又从怀中随意掏了一本《霜天剑法》丢给李世仁道:“我此去真武国其实也没啥收获,这本武功秘籍若能学上三成,那在大燕便是所向披靡的存在。这本秘籍就赠给你儿子,他若是练好了,对你以后的雄图霸业也有帮助。”

说着,他又敲了敲桌子,郑重地冲着李世仁问道:“你还有啥想要的东西么?一并提出来,我能给你就劲量给你,我等下就要走了。”

“那我说让你留下来多住几日你是否愿意呢?”李世仁不舍道。

狄云枫摸了摸手中的蝴蝶.刀,摇头道:“啊?这个可不行,我答应过余捕头,今夜取回自己的刀后,就得离开了,你知道这座城的规矩的。”

“我知道,因为这城里的规矩是我定的。”但李世仁却没有要将狄云枫当成例外的意思,他晓得,狄云枫非走不可,这座城的规矩只是他远走的理由罢了。

做什么事都得需要一个理由不是么?

“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我身在故乡却注定要为了某些事去流浪,虽然在这故乡上没有太多牵挂的人,但我一样舍不得离开,真的舍不得。”狄云枫背过身去,他不想让李世仁瞧见自己湿润的眼眶,他真的是一个念旧的人,能将上一秒当成下一秒回忆的一个人,他的生命中一直都是平淡无奇的,海生,慕雪依,李世仁,温子羽……这些人都是他生命中的闪光点,孤独映衬下的光亮很难让人不去缅怀,就像是夜空中的孤星一样,总是那么引人注目,总是那么叫人怀念。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世仁此话就像是一个即将分开的小情侣再问归期一般,其实在他说出这句“你什么时候回来”时就已经映现出了一种“盼”的情感。

盼。

盼君归,何时归?

君为天涯人,何处是天涯?

明月何处,天涯何在,寄语明月,人在天涯。

天涯人何尝不盼?他们盼星星盼月亮,他们若不是心中的明月未曾圆满,又何故去浪迹天涯?

“我一定会回来的。”狄云枫郑重道。

李世仁点了点头,他晓得狄云枫是个耿直诚实的人,他说会回来那就算是化作一阵风都会飘回来。

李世仁竟从书柜里取出一瓶青花瓷坛,不用揭开坛封便能闻见其内的阵阵酒香,他以茶杯斟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狄云枫,叹道:“与君共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狄云枫开怀大笑,可任凭他再喜也无法掩盖眼神中的悲伤,他接过酒杯,闻了闻沁人心脾的酒香,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才笑问道:“你不是不喝酒了么?为何还在书柜里偷偷藏上一壶琼浆玉酿?”

李世仁笑叹道:“哎呀,说不喝酒那是假的,只是身体伤,皇后娘娘管着不让喝,今日与故人临别,怎么都得来上一杯不是?”

“干杯。”

“干杯!”

不多说,觥筹相交,情深一口闷。

“走了哟。”狄云枫将杯子递还给李世仁。

李世仁唉声叹气:“我不留君,也留不住,我不送君,也送不了,”只抱拳作揖,与狄云枫相互行了个君子之礼,二人各道一声: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话音还未落下,狄云枫已深入一阵疾风,吹拂开窗,奔着天上的秋月飘散而去……

……

……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八十九章 寒冬

半个月后,在一个天霜凝重的日子里,狄云枫一路极遁回到了阳门。

真武界已过秋末步入初冬,万物早已沉寂无声。这个世界悠远又漫长,冬季要整整持续四个多月才会结束,真武国的冬天是极为严寒的,故人们从中秋开始便会忙完手头的收成,开始储存食物,添置床被与火炭,整个冬季除了过年那几日走些人户之外,平常时期皆是足不出户的。

像极了冬眠。

狄云枫悄悄咪咪地回到了阳门,不论怎么说他也是外堂寒锋堂的门客,登了名字的正式弟子。

寒锋堂一如既往的冷清,也可正正当当地说这里十年如一日的孤独。

寒锋堂就像是众多琼楼玉宇中的一个另类,它青瓦白墙,红砖木梁,单单就是一座由几间阁楼小院组成的房子罢了,小院儿里没有花草,房间里也没有什么摆设,床就是床,清一色的木床,窗就是窗,清一色的白油纸窗。它绝对不是丑陋的,但一定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间房子了。

这样的一间房子,除了狄云枫与白秀安之外,恐怕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愿意住进来了。

阳门近几年的运作似乎真的有些不景气,先是出了黄琛命案,之后关石老人又死在崂山脚下,再到千余人遭抓壮丁奔赴战场,最后太上长老还一去不返……这一系列的变故都犹如一记记重拳锤在阳门胸口,就算底子再硬气的门派也遭不住这样的打击。

阳门原本威风凛凛的外门十八堂,如今已缩减到只有六堂,原先八千门客至今日两千不到,由盛到衰仅仅十年之间矣。

由此可见,不论是人间还是真武,兴盛与消亡永远都在同一个时间轴上,一夜之间,地覆天翻!

“没人来扰也好,省得打扰了老子休息。”

狄云枫叉着腰,哭笑不得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大院子,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走在里边儿,一步一个脚印,落脚稍稍大力些便会踏起一沉土灰。

这里实在太龌蹉了,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

狄云枫褪去厚实的袍子,在大院儿角落里找出了一把铁树大扫把,挽起袖子便挥扫起院子里的厚尘。他若是用灵力,拂袖一道风便将所有的尘埃卷跑,可如果这样,他就无法体会到何为“亲力亲为”这四个字。

说实在的,狄云枫现在满脑子都充斥着两件事。第一,痛痛快快地大汗淋漓一场;第二,和一个女人颠龙倒凤,直到摇摇欲坠大汗淋漓为止。

显然,当下,此时此刻,他只能实现大汗淋漓的想法。

寒锋堂虽空旷,但占地着实不小,里里外外的院落房屋,认真打扫起来少不了花上个十来天。

只有够闲的人才会一个人为打扫一整座宅子而花上十天的时间。

狄云枫忙得很,可他真的花了十天的时间将整个寒锋堂从内至外,西厢,东厢,大堂,卧室,厨房,茅房,地板,房梁……凡是有龌蹉的地方他都给伺候得干干净净的。

十日后,铁树扫帚已被磨成了个光秃秃木杵,狄云枫郑重其事地将它摆在了房梁上,正是因为这把铁扫帚才让整个寒锋堂变得干净整洁,换句话说它便是“清扫战场的先锋”虽被磨平了扫须,但却做了巨大的贡献,虽死犹荣,英勇退役,这样的一把扫把,就该给予它该有的尊重。所以狄云枫把它放在房梁上,让它成为寒锋堂顶梁柱的一部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又是一夜。

寒夜。

刺骨的寒夜。

狄云枫散着衣袍乱坐在冰冷的房瓦上头,真武国的冬季是没有星星的,就连月亮也少见出来,今夜也差不多,除了凉如水的空气之外,就剩下他这个无所事事喝闷酒的人了。

他来阳门当然不是为了收拾宅子的,只是这人在忙乱之时便不会再去深思多想,但人一静下心所有寂寞时该有的思绪都会涌入脑中,一时半会儿还真觉得茫然无措。

“也不知紫雨还让不让扰,也不知秦英兰还记不记得我,若是思思姑娘晓得她外公是因我而死又会作何感想……”

狄云枫喃喃自语。

这些都是芝麻小事,无非是看看好友,闹闹是非。其实在狄云枫心里很清楚,自己来阳门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到何处有自己这个浪子的容身之所。

“奉上仙魔令,想办法混入仙界,将自己牵挂的女人捞到手,再用自己早已跃跃欲试的双修神功夜夜销魂……”

这才是狄云枫心头的大事儿,虽然这些事看起来也不大有出息。

“先把小事儿解决了,再去办大事!”

狄云枫一个鲤鱼打挺,他好久都没有鲤鱼打挺,站起身,正想去找温紫雨和秦英兰,可他才动身便想起现在已是深夜,自己冒然造访,若是被其他弟子瞧见了恐怕会说闲话……

“明日在寻机会吧。”

狄云枫微微摇头,笑自己太过当机立断,便转身跳下房顶,随意挑了间客房,沾床不过三息便安静地闭眼睡去,他还是这样当机立断,连睡觉也丝毫不拖泥带水。

……

……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霜寒刚降下,青瓦白墙上结了一层冰莹的雪痂,这是霜冻的景象,霜冻则是寒冬的征兆。

飘雪前夕。

外门弟子天还未亮便已整装出发,动静闹得挺大,闻说是瀛洲边儿上又遭猛禽袭击,死伤了不少人。

内门弟子也早早起床练习早课,生脉以下的弟子主练体,每日清晨不论严寒酷暑都得绕跑崂山主峰三圈儿,一圈少说三十里路程,三圈那得将近百里,寻常马儿日行百里也得吃几回青草,武修却连一滴水都不准喝。可见练体固基是有多么艰苦。

狄云枫五更天便从睡梦中醒来,洗漱言毕后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弟子衣裳,他头一次在镜子面前琢磨自己的妆容,来来回回直至天亮,终究是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像名门弟子。

许是在江湖浪荡不羁太久,习性气质与这身正统衣着不搭。

狄云枫眼神深邃,脸上明摆“沧桑”二字,生性随意浪荡,手上刀茧粗糙,握刀掌心向内,大拇指始终扣着刀柄,如遇突发事故必将顺然出鞘!

这一看就是个活脱脱的老江湖!

“唉……”狄云枫一声轻叹,突然叫他做一个名门正派弟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难道我这人与生俱来就只配做个浪子?”他自嘲苦笑,摇了摇头,长袖遮面巧妙变化,改去自己面容,变成了一张极为普通的面相,丢在人群中一定会被人遗忘的面相。

“易容成这样,不知紫雨她们还认不认得出我来。”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翘,大步流星地朝着内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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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为内门三甲之一,峰主韩仁君武力更趋近于天脉,承天阳门各大正副掌门之外最强内门峰主。

珠峰上男弟子气质阴柔褒美,女弟子花容月貌,在修武养性之时还能大饱眼福,外峰弟子都对珠峰弟子羡慕不已。

男寻女眷,女寻郎才,天天都有人站在珠峰山脚下等着试炼弟子下山修炼,好将手中备好的胭脂水粉与格式信物递给心仪弟子。

狄云枫着着一身外门弟子的服饰,相貌又十分平平,站在山脚下不少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敢聚集在珠峰下显摆的弟子自然都不会太差,他们各个容光焕发,左配美玉,右配容臭,鬓发整洁灵光,相貌堂堂,威风堂堂,不论是男弟子或女弟子皆是如此。

狄云枫本不想引人注目,可他越是平庸则越显得独特,在满是鲜花的世界中他这颗青草实在惹人眼球。

“兄弟,你找谁?”一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弟子走至狄云枫跟前,扬着下巴睥睨着狄云枫问道。

“找温紫雨的。”狄云枫挤出一个微笑。

锦衣弟子显然认得温紫雨,他面容一惊,这才正眼地打量着狄云枫问道:“你一个外门弟子来找温老弟做什么?”

“和你们一样,”狄云枫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在锦衣弟子前晃了晃,再冲周围一干弟子道:“我也是来送礼的。”

“送礼?送什么礼?!”锦衣弟子趁狄云枫不注意,预想伸手拽过狄云枫手中的羊皮纸卷,但狄云枫反应迅速,未等其挥手将至便已退后两步,他又将羊皮纸揣进胸膛,轻声道:“一种心法口诀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不错,那日狄云枫有幸去藏书楼走了一遭,面对十六块石碑时偶然发现一部名叫《清风剑歌》的至高心法。他心想:紫雨成功进阶生脉,这套剑歌正值受用,她又是为数不多的剑修,将这套剑歌送给她,她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呵呵……”狄云枫已有些想入非非,他脑海中已浮现出温紫雨与自己想见欢愉的场景,故人相见……真是如此么?

一别十年,不在朝夕相处,又会不会朝三暮四?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九十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子,你傻笑啥呢?这里八成的人都是来找温师弟的,你拿个什么破心法是闹哪样啊?”

锦衣弟子瞪直大眼瞧着狄云枫,不论是语气口吻或是神情目光,竟带有一丝丝敌对之意,像是将狄云枫当做了情敌一样,又听他幽怨道:“小子,我劝你勿要再不自量力了,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你们外堂不忙活着平乱么?”

狄云枫忍住笑意,斜着眼睛打量这看似“痴情”的汉子,佯装惊讶道:“难不成这位师兄与温子羽有什么特殊关系?”

“呸!什么特殊关系?!我与温师兄弟是不打不相识的好兄弟!”锦衣弟子昂首挺胸,大声说话似要给众人听,他又高傲道:“那日我与温师弟有些矛盾,害得各自在思过崖忏悔三个月,等到出来后,我俩纷纷立下和解誓约,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兄弟!”

原来他便是子羽曾教训过的欺负秦英兰的弟子的表哥。这其中虽关系有些复杂,但狄云枫可以肯定,锦衣弟子与紫雨绝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紫雨啊,你可真是个祸害人的妖精……”狄云枫在心头苦笑,女人太美本就是一种错了,何况她还男扮女装,即使不去招花引蝶也自有蜜蜂上来采蜜……

“快看快看,珠峰弟子下山晨练来了!”

不知谁这么一喊,众人纷纷转移目光,望着那下山的一席仙姿——五六十个珠峰弟子下山来,他们身穿丹青白,各个似美眷神仙,神采奕奕又壮志凌云,该有的魄力,才气,傲气皆傍于一身。

温紫雨恰好在一干弟子面前领头,她在前头,绝好的风姿也得更上一层楼。她背着剑,丹青衣袍实在太合她身,与之气质相辅相成,几分神韵比之以往多出了几分傲然。

狄云枫本该高兴的,看着自己的朋友这么活泼阳光,他真的该替紫雨感到高兴。

可他心里一沉,一种莫名其妙的深思爬上心头:

紫雨更适合做名门弟子,绝不适合做天涯浪子。温子羽更适合留在阳门,绝不适合与自己浪迹天涯!

“温师兄,今日可曾见到你了,这是我彻夜为你缝制剑饰,配上你的剑一定好看?”

“温师兄,这是我前段时间去江洲历练是带回来的玉烟壶,可贵呢!”

“还有我还有我,温师兄,我可不作他们那么虚假,今夜就想问问师兄有没有空,家母特地从皇都送来了家乡的特产糕点,想与师兄一同饮尝……”

……

一行人好痴迷,各自捧着手头的礼物迎上前去,将下山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温紫雨受宠若惊,愣在半道儿上硬是不敢下去,她苦涩着脸,正想开口冲众人喊话,谁知那锦衣弟子却用蛮力刨开人群,呼喊道:“温师弟,今日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如何?!”

锦衣弟子有生脉二品实力,在人群中撞开一条道来轻而易举,他没两步便已走至温紫雨跟前,用那期盼又爱慕的眼神望着温子羽,伸出手邀请道:“温师弟,好不容易等到你月初带弟子晨练,今日天未亮我便来山脚下等你,你可不能拒绝我。”

温紫雨后指着身后的弟子,为难道:“”“张师兄,今日由我带弟子锻炼,实在走不开,况且以我生脉一品的实力哪儿能与你大战三百回合,你就放过我吧。”

“哎呀,不就是寻常炼体么,让他们自主修习便是,再说了,我会让着你的,我哪儿舍得让你输给我呢?”

张师兄不仅话语里透露着暧昧,眼中还不停地与温紫雨暗送秋波。温紫雨浑身打了个激灵,臂膀上倍起鸡皮疙瘩,他咽了咽口水,实在找不出如何拒绝张师兄好意,便咬唇欲作答应,可就在她刚要开口时,一声问候从弟子群中冷冷传来:“为何不走了?”

身后弟子纷纷让道,温紫雨不觉一惊,转过身去看也不看来者何人,她已听出来者何人,见她颔首微微行礼:“弟子参见师傅。”

来人很年轻,模样定格在三十岁上下,也许跟这些弟子比起来是要老成些,但身为一峰之主又是死脉三品的顶尖高手,已算的上青年俊杰。

珠峰之主,韩仁君。

韩仁君高大俊俏,曾有“瀛洲第一美男子”之称,气质与修为完美结合,非凡天下,天下少有!

狄云枫自韩仁君走出人群中的那一刻起便未曾将视线挪开过,他并非是看韩仁君的美貌,而是瞧其左手持有的那一把兵器——剑。

韩仁君用的是剑,他也是剑修!

修入死脉的剑修,看来紫雨是拜对师傅了。

“紫雨,你瞧瞧天色早已大亮,你们却连山都未下,这又算哪门子晨练?”韩仁君微微斥责道。

温子羽只将头掩得更低,细声嘟囔道:“是弟子耽搁了时间,还请师傅责罚……”

“韩峰主,这事儿可不能怪温师弟,是晚辈拦住了一干师弟的去路,您要责罚的话就请责罚我吧!”张师兄多多少少还是够些义气的,他请罪后剑韩仁君无动于衷,便撩起长衫,屈膝要下跪——

“免了免了!”韩仁君不耐烦,又道:“你若是跪我,丹霞峰主怕是要怪我背地里占他便宜了,你赶紧离去吧,莫要阻我珠峰弟子修行。”

“多谢韩峰主,晚辈这就告退。”

张师兄告退了,临走前还冲温子羽眨了眨眼。

温子羽俏脸儿苦涩得发青,她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她不仅会想:世上的男人怎么都一个样?

“紫雨?看来你的魅力是越来越大了,不仅有女人喜欢你,就连男人也对你另生情愫了。”韩仁君勾下头,凑近温紫雨下怀,像是说耳边话一般悄悄。他的眼神虽十分平静,但多少也有些涟漪杂糅在眼波里晃动。

当局者迷。

温紫雨不敢抬头看韩仁君的眼睛,她颔首脸上显出一抹娇羞,低嗔道:“师傅,你就别取笑弟子了,他们不懂道理难道你也不懂么?”

“哈哈哈……”韩仁君仰天大笑,见他脚下轻轻一点,化一道残影一飞冲天,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缥缈的声音传来:“紫雨,若你能带他们好好修炼,为师必赐你一段惊喜!”

温子羽见韩仁君离去,才敢叹气头长吁口气,招呼起身后的人脉弟子往山下赶去。

旁观者清。

不知其余旁观者是否看出了韩仁君的心思,但狄云枫这个旁观者却将韩仁君的情感看得一清二楚,白秀安也曾说过韩仁君的爱美癖好,但就是不知恶不恶劣……不过就当前来看,这个韩仁君倒不像是个坏人。

因韩仁君亲临山脚下,一行弟子也不敢再山脚滞留碍事,不经意见山脚下便只剩下狄云枫一人。

狄云枫真的注定一个人。

他易容成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却又因太过平凡而在内门弟子中显得特别;现在弟子都走光了,就剩下他一人,即使他再平庸也遗世独立在山脚下,终究还是很特别。

种种而言,狄云枫的一生注定会特别。

温子羽也注意到了当前这个特别的人,但又因狄云枫易容与内敛气息太好,她认不出来。她瞥见狄云枫腰间的外门令牌,疑惑道:“这位师弟,你是外门来的弟子?”

狄云枫点了点头,不想开口,也许他一开口温子羽便能认出他来,也许开了口也认不出。

温子羽又问道:“哦,我看所有弟子都走光了,就你一人全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你是在等人么?”

狄云枫点了点头,他在等人,等眼前这个问自己问题却认不出自己的人。可他等到了却不敢承认,届时还有一股莫名的心酸爬上心头。

又不是感情决裂,又不是情人分手,为何相见却不相认呢?

温子羽只觉得莫名其妙,可还是坚持不懈地再问道:“那你等的那人叫什么名字?也是这珠峰上的人吗?你可告知我的,我是珠峰弟子,也许可以替你传唤一声。”

这次狄云枫却沉默了,这种问候已不是摇头和点头就能回答得了的,他必须选择开口说话。他犹豫了很久。很久很久的犹豫只是在思考自己是否要开口说话。

温子羽瞧着狄云枫,像是在很感兴趣地看一个有趣之人,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期待地等着狄云枫开口说话。

狄云枫忽然苦涩一笑,笑自己可真是纠结,不就开口说个话至于心思考虑那么多么?他就要开口吐字,可他的嘴吧还未张开,一旁便响起了个不满声:“温师兄,你与这个哑巴费什么话?估计就是外堂弟子无事做,想来咱珠峰大饱眼福的。”

“是啊是啊,你瞧,他看得温师兄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摇头点头。”

“好了,温师兄,咱已经被那群事精耽搁了大半时间,今早的课程可一项都没做呢!”

被众多弟子出声催促,天色也已不早,温子羽即使再想等个答案也不能坚持,便失望地瞧了狄云枫一眼,转身踏步离去——可他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郑重地望着狄云枫一字一句问道:“那你可曾等到你要等的那个人了?”

等到了。

这是狄云枫心里的答案,他点了点头,冲温子羽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若是等到了,那么她又在哪儿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但很可惜眼前人察觉不到。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九十一章 惜别

温子羽一直瞧着狄云枫的身形消失后才转身离开,她皱着眉头,心里仿佛是堵了一块石头,如临失去了生命重要的东西,惴惴不安,不知所措。

狄云枫并未走远,直到他感觉温子羽不再瞧他的时候才选择回头望去,这时温子羽的身影却已经走远了,他的心里突然有些后悔,曾几度想追上去告诉温子羽,自己就是她以前日思夜想的狄云枫!

原来“以前”这二字才是狄云枫心头里最高的坎儿。

若温子羽不入阳门修武,那她一定感受不到师兄弟妹的拥护,那她一定会对狄云枫日思夜想,可现在,她就像是一只流浪的猫找到了一处安身之所。狄云枫从来都不是她的避风港湾,因为狄云枫的怀抱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狄云枫穿阳门弟子的服饰横看竖看都别扭,而温子羽穿这些服饰就像是量身打造一般——也许冥冥中就已注定温子羽不适合狄云枫要闯的江湖。

狄云枫惨淡一笑,取出怀中的那卷刻有《清风剑歌》的羊皮纸卷,就算是离别,也得有个离别礼不是?

……

……

很快,天色便已彷徨到了傍晚。

寒冬腊月,昼短夜长,习武之人十分注重新陈代谢与作息时间,日升而醒,日落而栖,不论昼夜四季皆过得十分有规律。(早睡晚起才有个好身体哟,己宏就是以前不好好睡觉,搞得现在神经衰弱,从天脉跌落至人脉矣。)

天已留不住白昼。

近夜十分,忽明忽暗,珠峰后有一片顽强的不知叫什么种类的树林,树林顽强是因为这里头的每一棵树上的叶儿却没有凋零,树叶虽与岁月枯黄,但它们始终不忍离别枝头。

忽而一阵寒风吹过,相当相当刺骨。

树叶儿一哆嗦,终于还是受不住寒冷从枝头上落下,于是便有了“哗哗哗”的风吹落叶之声,萧瑟,孤寂,空洞,无奈——这时,一阵琴声突然和着落叶风声阵阵响起,琴音似刀,不割人身割人心,其空引悲凉难叫人泪湿衣裳。

抚琴之人亦很悲。

有入夜前戏,又让风吹落叶,再加空弹琴音,天时地利人和,着实让人看了揪心。

狄云枫就静静地站在一颗大树后,静静地望着远处背对自己坐下的温紫雨。紫雨本就是大燕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舞墨丹青,样样精通,狄云枫是头一次见她抚琴,即使这么悲,但也听得入迷传神。

这么好的琴音,若放在青楼里,一曲少说千金难买。谁听到了,谁就赚到了。

紫雨为何要这么悲伤?

狄云枫不由抿心自问,好不要脸的他认为紫雨弹琴是在思念自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夜古琴流水独音,悲意千万转,人比黄花瘦。

“紫雨……”狄云枫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儿,此时此刻一种源自本能的愧疚爬上心头,若自己再不辞而别,那岂不是又对紫雨食言了?

就在狄云枫举棋不定之时,却有人捷足先登——只听,一阵暗夜萧声忽而从侧旁悠然传来,萧声如三月春风席卷飘飘落叶,但它绝非阳春白雪,它亦是一种悲,一种欣然的悲,一种安静的悲。

悲似流年,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可以很痛苦也可以很平静。

温子羽的琴音是痛苦的悲,这人的萧声却是很平静的悲,一时琴箫合奏,两种不同的悲伤交织缠绵,彼此依靠,彼此安抚。

但是。

当局者明,旁观者痴。

狄云枫见别人抢走了自己的紫雨,心终究是伤了。

韩仁君吹着萧点踏枝头而来,又随落叶飘然而下,今夜他换上了一身厚实的雪绒袍子,价格不菲,气质不菲,意义也不菲。

韩仁君走至温紫雨身旁,褪去雪绒大衣并从身后轻轻地替温紫雨搭上,轻声道:“已入深秋,徒弟莫要着凉了。”

暧昧。

温紫雨耸了耸肩,连忙站起身,回首间不慎撞入韩仁君怀中,他惊讶,赶忙退去两步,可身后就是古琴摆设,又一个不小心被琴架磕绊,眼见她就要摔倒,但韩仁君跨步下腰,只手将其捧在了半空中。

顿时,空气安静,落叶静止,寒风停歇,二人四目相对,各自眼神各自深邃,且各自都带有千丝万缕的复杂感情。

二人对视了十息,终究以温紫雨羞红推开韩仁君而结束。

“师傅怎晓得我在这里?”温紫雨不敢再看韩仁君,只转过身去自顾整理起倒塌的琴架。

韩仁君负手笑道:“夜归之时,你时长都会来此弹琴,前几次我都不忍打扰,而今日却听你琴音悲凉,便以萧声合奏,想将你的悲转化转化,”说到这儿他又凑近温紫雨,悉心问道:“怎么?紫雨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温紫雨将琴用布袋包装好并背上肩,才叹道:“今日我也不知为何,心不在焉,失魂落魄,我来抚琴本不打算拨弦悲弹曲,可不知不觉十指随心而动,勾弹按挑下音律便伤成了这个模样……”

韩仁君眨了眨眼,用手轻轻地抚上温紫雨额头,探了探体温,纳闷道:“难道紫雨你着凉生病了?”

温紫雨受不住这一暧昧的动作,她后仰脑袋离开韩仁君的手,下一刻又冲韩仁君请礼道:“多些师傅关心,习武之人怎有生病一说?弟子不过多愁善感,当下天色已晚,便回去休息了。”说完她便要离开,但韩仁君却忽然拽过她胳膊,轻轻地将其肩上背着的古琴卸了下来,语重心长道:“紫雨,为师来可不是找你叙旧的——你可还记得白日里我和你说过的话么?我要赐你一道惊喜!”

惊喜之事本就惊喜,温紫雨绣眉微蹙,若有所思地望着韩仁君问道:“师傅何意?”

“紫雨武力提升至生脉,为师一直以来都未曾给你过什么贺礼,这段时间我闭关突破剑修三重境,终于感悟出一套至高剑决,想传授给你,”韩仁君微微一笑,实在英俊动人,他微挑眉捎,轻声问紫雨:“如何?这算不算惊喜?”

韩仁君一柄“红古”青锋纵横整个瀛洲,其自身感悟的剑意二重境更属瀛洲剑修第一战力剑决,如今剑意三重境更上一层楼,可想而知其威力之高,若是有幸习得,成一辈翘楚指日可待!

温紫雨果然惊喜道:“师傅可说得是真?”

“师傅怎会有假话?”韩仁君从怀中掏出一张锦绣布卷,敞开,一排排金光大字刻录其上,拢共二十三句话,千金难买一字!

温紫雨瞧得两眼发直,可才接过书卷没研读两三行字便露出一抹担忧:“师傅,您的剑决有高深奥义,这些口诀我能读通但却感悟不到一层,难懂难习呀。”

韩仁君摇头笑道:“紫雨你有所不知,这剑决三境已不单单是指独立剑,更多指的是双剑合璧之威力,阳门中剑修就你我二人,倘若我们操练合璧之剑,待日后达到心有灵犀之时,双剑合力必可横扫千军的!”

温紫雨心思好单纯,听韩仁君这一番诱惑她竟心动得俏脸扑红,她赶忙追问道:“师傅为死脉高手,我的武力才刚刚达到生脉,差得不止一点半点,难道师傅就不怕与我的不相搭配么?”

韩仁君有理道:“这便是我器重你的原因,你若和我一起修习,必会在合作中得到成长——紫雨,这可是我准予你最大的机缘呀,就连你的大师兄我都舍不得与他相伴亲授武艺。”

说到这儿,他手心间运起一道真气,隔空抓过地上一根枯枝,背负一只手,另只手持着枯枝比对温子羽,轻轻拉开架势,淡然道:“来,剑修的剑意是从格斗中袭来的,你拜入我门下这么多年却从来未与你切磋切磋,今日便让为师来试一试你的底子如何。”

既然宣战,温子羽亦不失个血性之人,她咧嘴一笑,抽出古琴旁的三尺青锋,冷声道:“师傅,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韩仁君淬真气于树枝上,树枝坚硬如钢铁,他先发制人与温子羽青锋相撞,韧性,力度,技巧,都恰到得刚好,该收手时便收手,该让步的时候绝不进半分,他这个样子的搏击格斗根本就不是为了研讨剑招,其更像是在刻意陪紫雨玩耍。

温子羽全然不知,攻百招游刃有余,越斗越起劲儿,越斗越欢快!

当局者迷,如今只恨因缘浅,旁观者清,江湖再见又何时?

狄云枫又是以一个旁观者清的模样站在树林后,他望向树林中剑比鸳鸯的两人,尽管已极力掩饰着心头的失落,可那一份悲伤还是暴露在他那一双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里。

原来紫雨先前所奏的那段悲伤的琴音是给自己的……“这样也好,可是我又食言了,子羽,对不起。”

他叹,丢下手中那一卷《清风剑歌》的羊皮纸,拂袖,化作一缕寒风,卷起一片落叶,消失得无声无息。

“哐当!”

剑从温紫雨手头滑落,她忽而身体没了力,握不住那柄剑了,她望着狄云枫所消失的地方,心里头空空如也,口头还不禁吐出一道称呼:“狄兄,狄兄……”

……

……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九十二章 下雪了

春花秋月,夏蝉冬雪。

有这么一种人,不摘花,只赏月,不抓蝉,只听雪,春夏不知何年,秋冬不知何其。

风雪高歌不谓侠,天涯明月照丹心。

狄云枫就是这样一个最具代表色彩的人,从他握刀的那一刻开始,命运似乎就已不允许他拥有更好的生活,一日杀人,终身都是屠夫,沾满鲜血的双手用金盆都洗不干净。

狄云枫走在孤寂寒冷的黑夜山道上,越走越没得力气,越想越失落,他精明的脑袋开始变得愚钝睿智,一种心思萦绕在他那颗面对情感就会变得无比单纯的心头:“紫雨变心了,竟和另外一个男人眉来眼去……”

即使这不是爱情,但也是自己东西被人抢去的失落感,狄云枫是个极其好强的人,可他更清楚女人的心是长在她们自己身上,若变就变,谁也强求不来……极力地掩饰自己心里那种最原始、最不爽的情愫,可一想起紫雨与韩仁君心心相惜的场景,心头的酸味儿就再也稳不住!

狄云枫吃醋了。

他失魂落魄,心中有一万次悲伤,而在不知不觉中,竟翻山越岭来到一座清宫之前。

“南桥星苑”

好温柔美丽的名字,这座清宫就像是一个恬静大方的姑娘矗立在星峰之上,无论风霜雨雪仍旧改变不了她貌美如花的模样。

狄云枫眼中闪过一丝惆怅,是自己的意识将身体待到此处来的,若他没记错,这里头应该住着另一个他所在意的女子,秦英兰。

温紫雨曾在信里说过,黄聪、林子方、霍达这三家富贵公子走后,南桥星苑的弟子尝尝背黑锅,遭人报复,特别是左思思与秦英兰,内门上下都贪图着二人的美色。

自北滩一别后,狄云枫与秦英兰就再也未曾见过面,春去秋来要有十来个念头,若按人间的时间来算,十年不见的老友,当算是故人了吧?

故人。

不知故人是否还记得自己呢?

狄云枫苦涩地笑了笑,迈开步子往南桥星苑里走去,至少他的脑海中还能记住那个英气逼人的烈性女子。

南桥右三观园,小湖已结成冰水不动,甚至还未至四更天,假山怪石上已覆盖了一层冰霜。观园被四面高墙包围,寒风进来后便再也出不去,只在院子里四处肆虐,吹得几棵枯树“呀呀”作响。

就这样的天,就这样的夜,却有一人坐小亭中无眠,她还穿得十分单薄,仅一件水袖轻纱,她掌着灯笼静静地做在石凳上,寂寞地看着湖泊中结冰的水面,天色太黑,瞧不清她的面容,但夜深失眠饱含风霜,一定是在惆怅些什么。

“秦女侠。”

狄云枫其实已站在小亭口很久很久,可秦英兰足足看水小半个时辰也未有察觉之意,甚至连转头的姿势都不曾有,他虽不想破坏别人的安静,但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搅了。

秦英兰听到这一声呼唤,先木讷了片刻,片刻间她的神色已变化了不下十几种,最终她动了动自己的耳朵,展颜露出一个笑容,确定了来者正是自己要等的人,便十分淡然地回过头,瞧着狄云枫吐出四个字:

“好久不见。”

“冷不冷呢?”狄云枫与之并排坐下。

“不冷。”秦英兰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冷擞,亦或者二者皆有,若仔细一瞧,可发现她的手已冻成了嫩姜般的紫红色。

狄云枫十分有礼地褪去自己的衣袍替秦英兰搭上。

“狄云枫你这是……”

“我热。”

一句“我热”所包含的情愫实在太多,秦英兰只觉得心里一暖,拉紧了衣袍暗自露出一抹浅浅笑意,风吹她额上垂髫的几缕丝发,动静飘柔,八分标致,两分惊艳。她轻声解释道:“嗯……我不冷,才小寒天又不是大寒天。”

“我们还是进屋吧……”狄云枫不忍看秦英兰受冻的模样,轻叹起身,正欲先走,但秦英兰却伸手将咬唇含羞叫住他道:“我才不和你进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狄云枫揉了揉鼻子,笑道:“秦女侠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先前在北滩的时候你不是很豪爽地邀请我进屋喝酒么?今夜怎这么矜持?”

“那……那是不同,”秦英兰偏过浅红色的脸,义正言辞道:“那是在外办差,我没办法才与你同处一室,现在是我的居室,温馨美满又温暖,饱暖还会思淫.欲呢,万一你起了什么歹心想害我怎么办?”

狄云枫憋住笑,女人心海底针,只好随原处坐下,他心里很明白,若秦英兰的家真的这么温馨美满又温暖又何必还来寒夜里受冻呢?一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挨着秦英兰坐近了几寸,边问道:“秦女侠,我来了这么久,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么?”

秦英兰见狄云枫距自己更近,一丝邪恶的念头爬上她的女儿心,深夜造访,难道不是求一夜男欢女爱么?

“下流!”她一声骂,立马起身跑出小亭,头也不回地对狄云枫道:“你今夜若敢碰我一下,我便阉了你!”

狄云枫不由一愣,在揣测了好久才想通秦英兰这两句话背后的含义,他哭笑不得,幽怨地冲秦英兰道:“你要是再这样误会我,我可要告辞了。”说完他佯装起身要走。

“喂!你不忙走!”秦英兰赶忙跑回来按住狄云枫,将衣袍丢还给他,并挨近他坐下,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你说吧,你今夜来找我何事,我现在可有些困了,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说清楚。”

这个天的一盏茶,半刻钟不到就得凉了。

“我恰好路过,来找故人叙叙旧。”

狄云枫从储物袋里先取出一只小火炉用灵力生火烧燃,随后又取出一套茶具摆在石桌上,再变出一壶水一袋茶搁在炉子上慢慢地煮。煮一夜的茶,叙一夜的旧。

“你……你是修仙之人!”秦英兰惊呼。

狄云枫嘴角微翘,将手靠近火炉,热烘烘的火气十分暖手,他这才淡然回答道:“我有武力值,也能使用灵法,乃当世少见的仙武同修之体,”说到这儿他傲然偏过头,又冲秦英兰眨了眨眼睛,如实告知道:“你先前不是很疑惑我的故乡是哪儿么?现在我告诉你,我的老家叫做凡间,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秦英兰复杂地瞧着狄云枫,直至火炉上的茶壶“呜呜”轰鸣才将她从记忆深处唤醒回来,她道了一个:“哦”字,也学着狄云枫的模样,伸出那双冻得发紫发红的玉手,烤起火来。

狄云枫端起烧开的茶壶,倒了一杯香茶递给秦英兰道:“这茶是我朋友从故乡大燕带来的,拢共半斤不到,一直都舍不得喝,你先尝尝?”

秦英兰捧起茶杯,吹了两口气,但唇珠才刚刚沾上热茶她便放下杯子,不安地问狄云枫道:“我听师傅说,凡人最多活不过百年就会死掉,狄云枫,你今年几岁了?”

“哦?岁数啊,我起码有四十了吧。”狄云枫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是这个年纪放在人间,自己恐怕早已胡茬满脸了吧?

“那你岂不是只能活六十年了……”秦英兰嘟囔着,手中还卷着女儿家的小九九,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的冬风吹得更寒,似刀割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狄云枫也经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他仰头用鼻子嗅了嗅天边传来的新生元气,他晓得,夜将尽,天快明了。

那么也该告辞了。

“我要走了。”

狄云枫拂袖一挥将石桌上的火炉与茶几全部收入储物袋中,欲走之势已成必然。

一旁碎碎念的秦英兰终于鼓起勇气,直截了当地扯住狄云枫道:“你不准走!哪怕你是凡间来的!哪怕你只有一百年的寿命!你说过要带我回你的故乡看看!你绝不能食言!”

狄云枫深吸了一口气,从踏入南桥星苑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摆脱秦英兰离别时的纠缠。他轻轻的拨开秦英兰的手,目视远方,淡然平静道:“我会回来的。”

有这一句话在,秦英兰起码安心了九成那么多,唯一一成的担忧便是:“你什么时候回来?”

狄云枫轻松道:“也许你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事情很多,会很忙。”

秦英兰轻松回答道:“好吧,那你忙你的去呗,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嗯,那我走了,再见。”

“嗯。”

狄云枫转身离开,走了好一段距离,回首发现秦英兰依旧站在小亭中。

秦英兰嘴角挂笑,双手背负在身后,半仰着脑袋一眼不眨地望着太夜空。

“喂,秦女侠,五更天了,寒气有毒的,你还不进屋去在外头瞎站着干什么呢?”狄云枫双掌掴着嘴,呼喊道。

秦英兰看都不看狄云枫一眼,便道:“哎呀,你这个没情调的人是不会懂的,快走吧,莫打扰我雅兴了。”

狄云枫撇了撇嘴,也学着秦英兰的模样仰望夜空——没有月儿弯弯,没有星辰大海,连云都黑得看不见……看了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耸了耸肩膀,转身朝山下走去。

初晨,寒气凝结成冰霜,下山的道路湿滑且长,狄云枫将刀背在了背后,这是他的一种习惯,背着刀代表远游,手持刀代表停留。他慢慢地下山道,苍茫山水仅他一人在动,年轮与岁月也只为他一人在走。

不老寒松口,半山夜游人。

一叶寒枫

狄云枫突然停在了半山腰,他仰头,又忆起秦英兰的动作,仰头望着即将破晓的夜。

一点儿冰莹落在额头,沁意则钻进了心窝里头。

晨曦下,有漫天飘絮,似遗落红尘的青色羽毛。

“下雪了。”

狄云枫伸手,接过一片雪,此刻他才明白,原来秦英兰是在等待寒冬里的第一场雪。

……

……

第一卷 江湖·春秋 第一卷 完

雪愈下愈大,本放亮的天空又暗淡了回去,这让狄云枫头一次感到什么叫做人走当下,时光倒流。

从下雪的那一刻起,冰封世界的序幕也就此拉开。才没过半个时辰,崂山各峰顶已遭细雪点缀,然而天上的飘雪才只是花絮,真正的大雪还未来临。

崂山有雪,路上有人。

一场雪,一个人,一场无情的雪,一个多情的人。

狄云枫储物袋里没有雨伞,他活了四十年从来都不曾打过伞,雪絮很快便将他的黑发染白,还真别说,他白头的模样真当格外冷俊一些。

在这个世上,白头人分三种:一为年近古稀的老人,二为焦虑成悲的痴人,三为抛去天理的大魔头。

一夜悲白发,一夜愁白头,一夜疯成魔!

殊不知这世上还有第四种白发人,那便是雪中漫步不打伞的人。

狄云枫裹紧了自己的衣袍,他能很清晰地感到寒意入体,凭自己的修仙体质已完全抵御不住这深入骨髓的寒气……真武国的雪又怎同于人间的雪?

真武的雪有毒!

“好久没穿过袄子了。”

狄云枫虽自叹苦涩,脸上却是欣喜的,他还记得在大燕讨活路之时,若不出意外他每年都会赏完第一场雪后回老家避寒,北方实在太冷,袄子穿得再厚也能将人冻伤,在自己老家那边儿还好,冬暖夏凉,四季分明,夏裹纱衣冬穿棉袄,冷暖可自知。

狄云枫迎着风雪走了好几程山路,天色愈加深沉,雪花儿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厚,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山路十八弯通通都要给封死。

狄云枫不敢再耽搁,用神识顾看四周一番,发现并无高手的痕迹,便身化一道灵光冲着墨峰遁去。

吕寒松曾闭关在墨峰,里头应该有不少好东西,若是阴差阳错能找到他的身份腰牌,那持着腰牌一定能打开藏书阁最顶楼。

窃取阳门的至高心法,这一直都是狄云枫心头的打算。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十年说长不长,说久也不久,以往连空气都在此断流的墨峰黑岩竟开出了一片花草,尽管数量不多,但足以证明生机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重现了。

狄云枫的身影很快便出现三角塔内,观四周空空如也,连张蒲团都不曾看见,他轻声一叹,虽说早已预料如此,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苦涩的。

吕寒松拥有打开藏书阁的最高权限,这样的东西他一定会随身携带,很不幸的是他被天上来的仙君一箭射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留不下。

而就算吕寒松在自己闭关之所留下了东西,那一定也被阳门所回收了。

“哼,空欢喜一场。”

狄云枫走出三角塔时天外已飘起了鹅毛大雪,深山万籁俱寂,能清晰地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狄云枫仰面,淋了一会儿雪,待伤感够了他才乘风朝着主峰飞去。

在离开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

……

主峰,同心殿。

掌门丰华于殿顶静静赏雪,他能成一派之尊,其必是武力已近真武,心智城府极深,道义品德崇高。可尊者在世,皆怕高处不胜寒,如今已成乱世格局,不说真武国度,就说瀛洲境内,各大门派尔虞我诈,阳门折损严重,太上长老一去不返,嫣然已到了生死关头。

丰华的精气神还在,但却大不如从前了。

狄云枫正因为是看见丰华心里担忧,才敢只身前来打扰。他怀着傲气,镇定自若,装作一副深不可测的高人模样,化作一缕风从丰华身旁闪入屋中,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吐出口中的凝气珠,显出身形。

他轻唤:“丰掌门。”

丰华当即皱眉,却忍性不动,但用眼睛瞥了一眼悠然自若的狄云枫,沉下脸色。

“丰掌门为何不说话?”狄云枫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桌上茶壶的温度,摇头道:“茶凉了。”便拖起茶壶,掌心冒出一道火光,没过两三息的功夫,茶壶已冒出腾腾热气,他这才取过两盏茶杯,倒上并搁一杯在旁,叹道:“明明我是客人,却要为主人倒茶,丰掌门的待客之道实在欠了些。”

丰华将狄云枫的灵力表演全都看在了眼中,届时脸色更沉,道:“你不是客。”

狄云枫端茶自饮:“来者皆是客。”

“阳门不欢迎你。”丰华沉声道。

狄云枫亦沉下脸色,寒声道:“我既然化身造访,便不是为了让你欢迎我的。”

“那你是来找我阳门麻烦的?”丰华言语隐怒,掌心间已渐渐聚成了一柄青光长刀,一股杀气透体而出,杀机骤起!

狄云枫从容不迫,戏既然已经开场,就没有再中断之意!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中盏茶往地上一摔,蝴蝶出鞘,紫芒大阵,虚实境修达到巅峰,龙珠生龙象萦绕头顶三尺!

真武,真仙,真龙!三相合一,气势惊人!

丰华惊目,杀机也随之迟疑了!狄云枫趁此机会,口若凌天圣王,一字一句告诫道:“本君若杀,阳门尽屠!丰掌门,你好自为之!”

丰华紧握着长刀,他若和狄云枫一样年轻气盛必将挥刀上去拼个不生即灭!可事实上,他已经十分年迈了,老人有个通性,总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心思稠密胆子却小。他绝不敢拿阳门万载基业来做堵住!

丰华收起了刀,压抑着心头的怒气,咬牙切齿地问道:“我阳门从未惹怒天上仙君,你为何要来滋事!”

狄云枫心中松懈了一口气,将所有的花架子全都收了回来,泰然自若道:“丰掌门许是锋戾气息太重,蒙蔽了感知,你可仔细地想一想,我从头到尾可曾说过是来滋事的?”

丰华皱眉,转身面对狄云枫,隔空抓过桌上的那杯茶,轻酌两口才稍稍放下些怒气,问道:“那你是来做甚的?”

狄云枫掂了掂自己身上外门弟子的服饰,浅笑道:“我即将远行,有几个故人留在阳门,所以还请丰掌门替我多多关照他们。”

“谁?”丰华问。

狄云枫道:“珠峰温紫雨,南桥星苑的秦英兰与左思思,就这三个人。”

丰华惊,沉思片刻才问:“仙君此来,仅为托付几位故人?”

狄云枫笑道:“皇帝将天下设为大局,丰掌门为阳门鞠躬尽瘁,而我狄云枫的道义则要自私得多,我的朋友便是我的一切,所以这几位故人在我心中胜过天下万物!”

“仙君好道义!”丰华对狄云枫的称呼都有所改变,这一声“仙君”充满了尊重,他又三指向天,发誓道:“既如此,我丰华也以阳门道义起,必将兑现承诺!”

狄云枫面上亦升起一丝敬意,丰华能当上阳门之尊,当之无愧。他摆了摆手道:“丰掌门作态严重了,我这三个朋友自己有手有脚的,你只需看着他们些便是,特别是秦英兰,他家道中落,没有后台支撑,要遭人欺负。”

说着他又走至窗边,伸手接过一片雪,边把玩赏析边讲述道:“还有一些事我必须对丰掌门坦白,黄琛是我杀的,御史薛瑾我曾与她有过交集,关石老人就死在我面前,寒锋堂主白秀安是我的好朋友,温子羽是我的好兄弟……还有,”

狄云枫顿了顿,瞧向一旁倾听的丰华,丰华可以不在乎黄琛的死与朝廷的惩罚,但唯有一点,也正是狄云枫即将要说的一点:

“吕寒松死了。”

丰华闭上迟暮的双眼,转身离开窗边,凭他的心智兴许早已预料到吕寒松的死亡,但猜疑又怎能与亲耳听见相比?

吕寒松死,丰华迟暮,阳门注定落寞。

狄云枫摇头轻叹:“不是我杀的他,是一位唤作‘夜君’的大罗金仙,于沧海之巅,一箭将‘夜蚀’将他射死的。”

丰华顿下脚步:“仙武关系一向水深火热,仙域君主怎敢临近真武杀人?”

“有阴谋,”狄云枫又补充道:“我也不晓得的阴谋。”

丰华冷声问道:“仙君也是仙界翘楚,你会不晓得阴谋?”

“我是凡人。”狄云枫如实道。

“凡人!”丰华重新打量起狄云枫,“凡人绝不可能有你这样的魄力!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受生老病死的折磨……他们根本就踏不上真武来!”

狄云枫摇了摇头,他做事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相信,不论他人流言蜚语,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该杀的人还是得死。

“我走了,丰掌门好自为之。”狄云枫已踏上窗台。丰华赶忙叫住他:“仙君的故人还在阳门,应该会有再归来之时吧?”

“会的,我会回来的。”狄云枫承诺道。

丰华点头道:“那仙君下次若归,一定要提前通知老夫一声,也让老夫做好待客之道才行。”

狄云枫轻声一笑,扬了扬手,跳入风雪之中,大风起兮飞白雪,一叶青枫无仙踪!

……

……

凛冬已至,万物肃杀,真武与大燕的地貌大致相同,南方要稍稍暖和一些,北方则深受极寒折磨,特别是最北边儿寒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寒洲之所以取名为寒洲,原因有二:其一,地理位置在真武国最北,与北方蛮族仅隔了一座万年雪山,受雪山风暴的影响,寒风一年四季往南下吹送,冷气要一直打到涠洲境内才停得下来;其二,则是因真武蛮族冲突,此地常年爆发战争,雪山不知葬了多少尸骸,曾有人说,万年雪山一脉本七十九座山峰,你若仔细去数却能数出八十座!为何?只因尸骨堆砌成山,硬生生凑出了那第八十座!

如此惨烈的战争,怎不叫人心寒?此地怎不配称之为寒洲呢?

“老铁,真有你说得那么玄乎嘛?尸骨成山,那得死多少人啊?”

这是一辆马车,车轱辘上镶了几根粗糙的铁链,马蹄上亦裹着几块棉布。

这是一条积雪山路,道路倒是宽敞,但积雪也厚实,因为是山路,官府之人也不会白费人力物力财力来扫雪。

狄云枫坐在马车上,裹着大袄子包着口罩,除了露出一双的深邃的眼睛便再也瞧不见其他的皮肤,他身旁还做着一个马夫,裹得比他还要厚实几分,瞧不清年龄与相貌,但称之为“老铁”应该没什么毛病。

“客官,我骗你干啥玩意儿?寒洲那地方,说尸骨成堆都是浅的了,真正的残酷要您到了那儿才晓得嘞。”

老铁开口说话了,听声音稍显圆滑,年龄应该不会很大,不过三十。

狄云枫点了点头,沉默无言,啥事儿都还得亲眼看了才晓得明白,道听途说永远只能当个乐子。

这已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狄云枫一路向北极遁而行,历时半月穿过青洲,又历时二十日踏上涠洲。

涠洲地界乃真武之最,北临寒洲,南邻青洲,中界下半属于南方,中界上半属于北方,故严寒因中界而分明,南北差异一见便知。

北方,大雪纷飞,严寒极冻!

狄云枫本想一鼓作气用灵力飞过涠洲,可就在路过当前这座秀山时不慎遭门派高手察觉,费尽了好大一番周折逃脱追捕,在山脚下的驿站内租了辆马车,准备用脚杆子翻越大山,待风头暂避过后再用灵往寒洲赶去。

当然,他不是赶去寒洲送命,而是以寒洲为中转,想方设法往东走,混入京城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第二卷 凛冬 第九十四章 凛冬

凛冬已至,万物肃杀,真武与大燕的地貌大致相同,南方要稍稍暖和一些,北方则深受极寒折磨,特别是最北边儿寒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寒洲之所以取名为寒洲,原因有二:其一,地理位置在真武国最北,与北方蛮族仅隔了一座万年雪山,受雪山风暴的影响,寒风一年四季往南下吹送,冷气要一直打到涠洲境内才停得下来;其二,则是因真武蛮族冲突,此地常年爆发战争,雪山不知葬了多少尸骸,曾有人说,万年雪山一脉本七十九座山峰,你若仔细去数却能数出八十座!为何?只因尸骨堆砌成山,硬生生凑出了那第八十座!

如此惨烈的战争,怎不叫人心寒?此地怎不配称之为寒洲呢?

“老铁,真有你说得那么玄乎嘛?尸骨成山,那得死多少人啊?”

这是一辆马车,车轱辘上镶了几根粗糙的铁链,马蹄上亦裹着几块棉布。

这是一条积雪山路,道路倒是宽敞,但积雪也厚实,因为是山路,官府之人也不会白费人力物力财力来扫雪。

狄云枫坐在马车上,裹着大袄子包着口罩,除了露出一双的深邃的眼睛便再也瞧不见其他的皮肤,他身旁还做着一个马夫,裹得比他还要厚实几分,瞧不清年龄与相貌,但称之为“老铁”应该没什么毛病。

“客官,我骗你干啥玩意儿?寒洲那地方,说尸骨成堆都是浅的了,真正的残酷要您到了那儿才晓得嘞。”

老铁开口说话了,听声音稍显圆滑,年龄应该不会很大,不过三十。

狄云枫点了点头,沉默无言,啥事儿都还得亲眼看了才晓得明白,道听途说永远只能当个乐子。

这已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狄云枫一路向北极遁而行,历时半月穿过青洲,又历时二十日踏上涠洲。

涠洲地界乃真武之最,北临寒洲,南邻青洲,中界下半属于南方,中界上半属于北方,故严寒因中界而分明,南北差异一见便知。

北方,大雪纷飞,严寒极冻!

狄云枫本想一鼓作气用灵力飞过涠洲,可就在路过当前这座秀山时不慎遭门派高手察觉,费尽了好大一番周折逃脱追捕,在山脚下的驿站内租了辆马车,准备用脚杆子翻越大山,待风头暂避过后再用灵往寒洲赶去。

当然,他不是赶去寒洲送命,而是以寒洲为中转,想方设法往东走,混入京城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客官,这他娘的风雪太大了,我看天也快黑了,前头正巧有一处旧址古刹,错过了可没别处过夜咯,”老铁即使隔得狄云枫很近,依旧将声调提到了最高,他生怕狄云枫听不见、不同意,又扯着嗓子道:“我晓得客官你着急,我也收了您的银子,可是我们吃得消,马儿吃不消,想走出这座山,两位马兄的功劳可不能少呀!”

狄云枫弯了弯眼睛,笑道:“老铁你不急,我又没说不去避风雪,只是你不是说了么?最近抓壮丁可严了,这里又是秀山的地盘儿,我怕呀!我的命可值钱着嘞,被抓了去,划不来!”

“那这个可真得看运气了,谁叫客官你非要这个时候上山?”老铁还是将马车往山腰上的破旧古刹赶了过去。

狄云枫不作声,全当做默认了。这段时间的确风声很紧,与蛮族的战事已进入白热化阶段,真武大军节节败退,寒洲都遭蛮族侵吞了起码三成之多,故兵甲不足,全真武上下再次征兵造甲,增收商税贴补军用。

真武国人都十分自私,各个家族山门皆有自己的鬼心思,打着洁身自好的口号闭关不出,所谓江湖之远,朝廷也无可奈何,就此,外有战乱,内有不和,泱泱乱世又荒唐了几分。

如此下去真武决裂亦是迟早之事,朝廷急眼后终于一改往日谦和作风,施加强硬手段,分派出朝廷三百御史配各配密卫,对各大山门世家进行撒网监督,不论是江湖人士或是山门子弟,只要会使两手功夫的,通通抓起来给予重金,安抚了家里老小,背上行囊在各大军营里操练几日便送往寒洲战场。

朝廷不管这叫做腥风血雨,只管这叫做保家卫国!

老铁是山下驿站的小伙计,可惜生来并不具备练武的资质,又身子羸弱,主动参军报效祖国也没人看上。本来狄云枫找他租马车他是不干的,但一听说狄云枫是要去寒洲,竟主动套上车马,银子也只收半款,冒着大风雪载着狄云枫翻山越岭,朝发北寒。

秀山一脉上有一座山门,名字随山名而取。秀山派乃涠洲三大山门之一,门中有八位真武高手坐镇,在《真武风云录》中排在第五十六位,不论是山门实力或是江湖势力都是能在真武国说得上话的,前天儿察觉狄云枫动向的便是这家山门里的几位外堂门客。

对于势力庞大的山门,朝廷自会采取相应的措施,譬如派来秀山的御史乃朝中二品礼官李青,其身旁跟有五个密卫,三个天脉,两个真武境高手。

秀山见御史大人有高人护送,恭恭敬敬地引进山门,不仅答应召精英弟子出山助战,还配合朝廷在涠洲内大肆抓捕壮丁,像狄云枫这样敢背着刀四处晃悠之人,在涠洲已瞧不见几个了。

“唉……”每每想到这儿狄云枫便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若不是遭发现,他也不愿意来山里受冻受怕,真武这淌子浑水,谁他娘愿意去淌?

“客官,咱们到了。”老铁先跳下马车,再将狄云枫接了下来,老铁先前是窝在座位上,瞧不见其身高,而今这么一跳下来与狄云枫相比较,足足矮了半个头。

在真武狄云枫的身高实在不够看,老铁则比他还要矮上一些,这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真武国人而言,算不算是残疾?

老铁不算残疾,他虽羸弱,但四肢健全。矮子才不是残疾。

“老铁,马车里有几坛酒和几包牛肉干,提进来。”狄云枫嘱咐着,自己先一步往古刹里走去,外头寒雪纷飞,他实在冻得没心思散神识打量这破庙,这样的天谁还愿意出来?就算是有也是从寒洲往涠洲迁徙的旅人。

可当他才步入小院儿便发现不对头了。

古刹早已烂得没了门,而正因没门才好让狄云枫看清楚了庙中场景——庙里升起了一堆篝火,篝火旁端坐着四个黑衣人、两个白衣人。

黑衣人穿黑色劲装,清一色的官家披风长袍,统一鎏金虎头腰带、官帽,官靴。

是官家的番子,还是大内高手,武力起码天脉以上!

白衣人戾气没有官家人来得重,二人各披着白狐貂裘,气质十分独立,一看便是大山门内的佼佼者,修为不属那四个官家人。

狄云枫心中一沉,不禁是因此地有高手占据,这么近的距离他瞧得很清楚,那两个白衣人正是察觉他用灵的秀山门客!

“客官!客官!他娘的,刚刚山上你也不看着点,三坛酒被颠碎了两坛,我这——”

老铁提着坛就边跑边来报失,可他才刚跨进门槛儿便瞧见庙中歇息的六个煞神,他愣得手中酒坛一松,“哗啦!”酒坛粉碎,酒撒一地……这最后一坛酒也没了。

老铁的呼喊声与酒坛碎裂的声音彻底引起了堂中六人的注意。狄云枫暗骂一声拽起老铁便往古刹外跑去!可他的脚才刚跨出门槛儿,一道人影似疾风,卷起千层积雪,硬生生地挡在了他面前:

“小子,你跑个屁啊,老子又不会吃了你。”

拦路的汉子有九尺过半的身高,魁梧得像是一堵墙,说话字正腔圆,一口一个“老子”挺豪迈洒脱的,这不由让狄云枫想起了魏将军的身影。但眼前之人必定不是魏将军,他只是和魏将军一样有气魄有性格的铁骨男儿。

狄云枫不反感眼前此人,但却很反感有人拦着他的去路,冷声道:“你不吃我,但会抓我,脚是我的,跑也是我的权利。”

“哦?倒是个很有趣的小伙子,”汉子测过身,让开一条道儿,并指着远方道:“你这么喜欢跑,那我就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我让你先跑十声,你要是能跑掉我便——”

还未等汉子说完,狄云枫已化作疾风狂奔而出,十息?元神修士瞬息百里,十息岂不是一去千里之外?武修的遁术都不快,也许可以逃掉。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狄云枫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当他心头那十个数默念完后,刻意停在空中左顾右盼,四周空有飘雪,哪儿还有那汉子的身影?他长吁一口气,可这口气才刚刚吐到一半,便听一声狂笑响彻在山川之间——“哈哈哈……”

这一笑,雪崩山裂!滚滚白雪从山顶滚落,震颤大地!

汉子背负着手,点着雪花儿踏空而来,刚毅的脸上挂着一道不羁的笑,瞧他目中的神色,似乎十分中意狄云枫。

狄云枫惊楞在空中,他已在十息内逃出千里远,就算天脉高手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他惊愕地望着已走至跟前的汉子,心里暗道:莫非他是真武境的高手?

汉子过来拍了拍狄云枫的肩膀,龇牙赞扬道:“小子不错嘛,有武修的气魄胆识与力量,又有灵修的仙法遁术奥义,先前我还担忧你身子骨弱小经不起折腾,这么一考验竟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他又不客气地与狄云枫勾肩搭背起来,并放言道:“真武军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如随我去参军,报效祖国,捍卫真武尊严如何?”

随是问,但汉子还是强行地勾着狄云枫往秀山走去。

“不是……大哥,我看你是误会了,我……”狄云枫欲挣脱解释,可发现自己的力量实在有限,没挣扎几下便放弃了,唯有苦涩道:“大哥,我修灵修仙,难道你不抓我去挫骨扬灰么?”

“为什么要挫骨扬灰?修妖修鬼修仙修武,只要能上战场杀敌不都是好将士好兄弟么?你放心,就凭你这几手功夫,哥保证,让你混个副官!”

……

……

第二卷 凛冬 第九十五章 决意赴寒洲

狄云枫被抓回古刹后夜幕已经落下,风雪也渐歇,没了落雪声,深山真当万籁俱寂,只有“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烧的声音。

朝廷与秀山的人皆围坐在篝火旁,各自取出备好的酒肉啃食取暖,狄云枫与老铁也在角落里点燃一堆火,二人沉默地取着暖。

老铁褪去围巾,露出一张消瘦蜡黄的脸,若不是他下巴那一小撮胡须,还真以为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此刻他正裹着袍子,神情恍惚失落,长吁短叹。

“怎么了?”狄云枫拍了拍老铁的肩膀。

“没怎么,心里烦。”老铁道。

“嗯。”狄云枫点了点头,也不问老铁为何心里烦躁,他晓得过不了多久老铁便会自己将心里的烦心事吐出来。

老铁不是个内向的人,只有内向的人才会把烦躁憋在心头,抑郁成疾。

果然,不过一会儿,老铁偏过头,郑重地望着狄云枫,倾吐道:“客官,我收了你的钱,不仅失手打碎了最后一坛酒害你没酒喝,还出了馊主意,要不是我说要去古刹里躲避风雪,也不会害客官被抓去参军……”他越说越愧疚,忽而支过手来,紧攥的拳头摊开,掌心间嫣然是一定金元宝,他将钱递给狄云枫道:“我晓得归还银子已无济于事,但是这钱我收得不安心……可惜我不够资格,否则我就替客官去参军了!”

狄云枫当然不取他人的辛苦钱,他摆了摆手道:“老铁你甭与我客气,假设你能替我参军,咱两谁也跑不掉,都得给抓去当壮丁。”说着他反手一变,一坛美酒出现在手中,并丢给老铁道:“拿去煮一煮。”

老铁晓得狄云枫会使灵法,他赶忙侧过身子将狄云枫身形挡住,嘘声劝阻道:“客官,你不想活啦?那两人可是秀山外堂的执事长老!”

“我不怕。”狄云枫道,宋达是这群人中武力最高的,有他撑腰,谁耐他何?他又问:“老铁,话说别人都到处逃避兵役,为啥你却想远赴寒洲参军?你不想活啦?”

老铁架起几根粗木棍,将酒搁架子上烹煮,整规矩之后,他才淡然道:“我想去找我弟弟。”

哦……原来是寻亲。

“是我亲弟弟,壮硕如牛,力大无穷,有一身胆气!那时家境贫寒,他为贴补家用,主动参军守卫疆土,一去恰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知归期矣。”

老铁言语十分悲伤,酒还未温好他便取下来长灌几大口,麻痹心中愁绪。

据狄云枫了解,老铁家里再没有亲人了,在他亲弟弟离家后的这十年,一定发生过一些不堪回首的家庭变故。

如果老铁弟弟侥幸没死,那在这个世界上至少他还能有个亲人。

狄云枫很想帮助老铁去寒洲,可眼下是行不通了,他得逃,而且要趁夜逃。他之所以不喝酒就是生怕醉酒误事,反之这些朝廷与秀山之人大口酒肉后半夜一定会睡得很死,那时便是潜逃的好机会!

夜深了。

屋外起风又飘雪,古庙没有门窗,寒风阵阵涌入庙中,吹得人心惶惶!

温煮的酒狄云枫一滴都没喝,全让老铁吞入愁肠。老铁蜷缩在火堆旁,醉得不省人事,边磨牙打呼边哭诉梦话,狄云枫不忍,褪去外袍替他再添厚一层,自己则站起身走至窗边。

窗外寒风照面,寒气渗如骨髓,冷得人精神抖擞!

狄云枫散开神识,凝气珠已含.入口中,他很明白自己逃跑的计划,路线,该用怎样的遁术,甚至逃跑失败后的结局,说辞,以及以死相拼的法子都考虑得周全。

离开前他又瞧了一眼熟睡的宋达,真汉子一心一意为朝廷,可惜却遇见了自己这个自私的人……不过还是那句话,每个人的道义不同,追求也不同,世道立场也不同。

“对不住了宋大人。”

狄云枫轻叹,抻着窗台才刚跳出屋外,一只打手便扼住他的衣领,随后便听人不屑道:“宋大哥,我说这小子铁定要逃吧?你还不信。”

狄云枫咬牙,出师未捷便遭人安排,他不服气,心中一横,大不了再费几十年寿元用次血遁术!但就在他欲咬破舌尖之时,后颈被人重重一拍!

这一拍绝不是普通的一拍,这一拍不仅打散了他的意识,还阻断了全身上下的灵力灌输,全身的经脉亦被尘封限制……这种感觉绝不止一次发生在他身上,先前在刑堂上徐长老也曾经用过类似的封锁武力的功法!

狄云枫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脸贴地滑了好远,摩擦得脸颊生疼,嘴里还啃了几大口雪!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可身体四肢哪儿还有力气?他怒号:“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达抻着窗台翻出屋子,落脚在狄云枫身旁,伸了个懒腰解下裤腰带,对着墙角撒了一泡热尿,哆嗦了几下收起鸟才骂咧道:“这个鬼天气,掏出来撒个尿都害怕冻坏咯!”

狄云枫咬着牙,武力,灵法,力气全都使了个遍,却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小子,叫你不老实,啃雪啃得安逸不?”

宋达索性骑坐在狄云枫背上,笑看他又道:“我看你和他人不一样,还承诺提拔你当副官,你咋就这么不识抬举?”

狄云枫怒吼:“是你们未经我同意便抓我参军,还有脸问我识不识抬举?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哼!你们这些江湖散人皆自称江湖侠士,道义摆中央,可如今国家有难,却纷纷罢手不管。你们不仁,就莫要叫我不义,这个国家是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你走在这片土地上,呼吸着这片土地的空气,就该为这片土地办些事儿,就该有义务去保卫它!”

“那我离开这片土地便是!谁稀罕!”

狄云枫心想,自己本就不属于这片土地,又为何还要为之送死卖命?若不是魏将军有托付,他早想方设法往仙界跑了!

“什么!他娘的臭小子,竟说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话!”宋达气得浑身发颤,他怒指狄云枫,招呼道:“来人!给老子狠狠地揍他!”

很快,狄云枫身旁就落下四个黑袍侍卫,撸起袖子,当真是对狄云枫拳打脚踢!

狄云枫手无缚鸡之力,来来回回被胖揍了几百铁拳,但一声不吭,暗自几下这几人的拳脚,心中誓言,若来日有活头,必将加倍奉还!

“宋大哥,这小子的骨头可真硬,老子手都打疼了他却一声不吭!”

“嗤,有这么硬的性子不拉去打仗简直就可以喽!”

四个侍卫纷纷收手,狄云枫已被揍得只剩半条命,若再继续打下去,没准儿一口气提不上来,死求了。

“行了吧,他估计也知道厉害了,拉进屋去喂一颗白丸,收拾收拾明儿丢给远征队,前线还等着用人呢!”

宋达摇了摇头,边往庙里走边叹道:“唉,连将军夫女都披挂上阵对抗外敌,喊你们这些男子汉却要用抓的,外界都笑我真武男儿连个女人都不如!呜呼!呜呼!悲哉!悲哉!”

狄云枫好像听到了些拨动他心弦的话语,他艰难地翻过身,边喘着粗气边问道:“宋头儿,你方才说的将军夫女是指的谁?”

旁人侍卫却讽刺道:“哟?你连军都不愿参的人在意这个作甚?”

狄云枫硬气道:“老子想问问不行么?碍着你什么事了?”

“臭小子挺冲啊,我看你是没尝够老子的铁拳!”

“好了好了,你们乱揍他都舍不得开口说话,一听将军夫人便发问,肯定有什么问题的,”宋达深意地望着鼻青脸肿的狄云枫,眼中还是那般欣赏看重,便招了招手冲侍卫喊道:“外边天气凉,先将他拖进屋中再说,莫让寒气把他身子冻坏咯!”

几个侍卫将狄云枫抬至火堆旁,先前外头无光瞧不清狄云枫惨状,而今大火烧得熊熊,火光下的狄云枫的脸肿得活生生地像个猪头,口角止不住地淌血,四肢经不住发颤,身体也疼得只顾打摆子……

“宋大哥,这小子会不会死啊?”侍从边说着从腰间取出一颗白丸喂进狄云枫嘴里。

“他可没那么容易死。”宋达说着掌心间运起一道内力,再往狄云枫后劲一拍,像是解锁的钥匙,狄云枫尘封的武力,灵力,气力瞬间得到解放!

狄云枫虽模样惨了些,但身受的确是皮外伤,龙珠与元神之力散布全身,又有白丸这类筋骨奇药做辅,他的筋骨伤势很快便得到了治愈。

不一会儿,狄云枫方可自由坐起,仅除了脸上还有些淤肿外,整一个没事儿人一样。他冷冷地望着对立的四个侍卫,寒声吐出一句话:“打人不打脸,刚刚谁打我脸了?”

四大侍卫相视一眼,随即仰头大笑起来,还不禁有人夸:“小子,没想到你的恢复能力这么强,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狄云枫抱着肩,虽说他不是个看重面相之人,可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问还有脸出去见人?也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些真性情的汉子,就算是被揍了一顿他也不愿怎么去生气。

真性情的人一般都不会是坏人,就算做了坏人也一定是个心中有数的枭雄。

狄云枫倒是挺喜欢和这些人做朋友的,因为他自己也是个真性情之人。

宋达笑着丢来一壶酒,道:“现在你不打算逃跑了吧?喝酒呗。”

这是敬酒,喝下去也许就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但若是喝下去,那也就意味着自己给了参军的承诺,若以后临阵脱逃自己的良心就再也过不去了。

狄云枫犹豫着,还是不打算喝酒,只是再问道:“先前我问宋头儿的话你还在未回答我,那将军夫人是否就是魏将军的遗孀?”

“遗孀?”

此二字出口,不仅宋达与侍卫沉下脸色,就连一旁就不吭声的秀山长老也忍不住为之动容,他们冷哼道:“魏将军只不过许久未归,你却认为他死了?小子你很有能耐了不是?”

狄云枫晓得自己说漏嘴,也不敢追究秀山长老的语气,便赶忙解释道:“是我说错了,魏将军不过远行,还未凯旋而已……”

宋达叹一声无奈,点了点头回答道:“将军夫人是魏将军的夫人不错,但魏将军英勇无敌绝不会死的。”

狄云枫收敛起自己的惊讶,又问:“将军夫人也能上战场么?”

一旁侍卫道:“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魏将军乃封神之人,其发妻又怎会差?其女儿亦巾帼不让须眉!为了鼓舞士气,将军夫人披挂上阵,带领真武大军抵抗蛮族荒兽!”

又一侍卫也应和赞道:“不错,不仅是将军夫人,将军女儿,就连皇帝陛下的唯一儿子也亲自征战前线,要不是他们啊,我看寒洲早凉凉了……”

“徐安!不得胡说八道!”宋达一声呵,即使不怒亦自威,吓得一干侍卫不敢再开黄腔。他看狄云枫道:“小子,你打探将军夫人又是为何?”

“没什么,就随口问问罢了……”

狄云枫心里已大致晓得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

魏将军有三个托付,第一个是将仙魔令送至真武皇帝手中,第二个则是帮忙照顾遗孀,第三则是告诉真武的将士们,将军去也!

此去军营,恰好将手中的仙魔令托付给当朝太子,又恰好去见见魏将军夫人与他女儿,最后更方便告知将军的死讯……

这一件件事看似容易实则艰难,那一句“魏将军死矣”更不知分量多重!

“唉……”狄云枫长叹一口气,端起酒坛,算是揽下了这个责任。

第二卷 凛冬 第九十六章 抬枪提刀背剑匣

“宋头儿,你们为何会落脚在破庙里过夜?三天前御史大人的队伍不才刚远发寒洲么?”

狄云枫和一干豪气的汉子喝了几口酒,便打近了关系,豪爽的人总爱结交朋友。原先他正是看着御史大人走后才敢包车上山,没想到却在半山腰的破庙内遇到朝廷侍卫,这算冤家路窄还是算命中注定?

“哼!还不是有些人和你一样,想着做逃兵,老子们是赶回来抓他们的!”宋达斜目瞥了一眼不远处休息的两位秀山长老,十分不屑。

两位秀山长老被这么一瞪,许是心虚得很,但他们都是有身份有脸的人,一概不承认“逃兵”这个罪名,只听一个外堂长老辩解道:“宋大人莫要误会,我们俩不过是有些东西落在秀山未取,待回来取后一定会按时折返寒洲的,您……您怎么能说我们是逃兵呢?”

另一位长老也赔笑劝阻道:“是啊,是啊,还请宋大人收回方才说得那句话。”

宋达冷哼道:“哼!你们逃回究竟是作何只有你们自己清楚,老子也不好理说你们,不过你们身为秀山外堂长老,又是为数不多的天脉高手,若是你们都逃,那不叫军心散乱?我可告诉你们,当下正是战乱十分,敢扰乱军心者必要遭大罪,挫骨扬灰你们懂么?”

“懂,懂,懂……”两位长老完全没有架子,生怕在触怒宋达,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这可看笑了狄云枫。

“好了好了,都休息罢,明日一早由我亲自带你们去前线。”宋达将篝火烧得更旺,欲躺下睡去,但狄云枫却忽而凑近他身旁,迟疑了片刻才神秘道:“宋头儿,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够同意。”

宋达侧身躺下,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狄云枫笑着指了指一旁还在酒醉的老铁道:“那是我朋友,也想参军报效国家,还请宋头儿准了吧?”

宋达只睁开一只眼,只瞧了老铁一眼,便闭上眼:“那只猴儿你从哪儿买的?”

狄云枫板着脸:“他是人。”

“玉兰洲棕树林内生活的灵猴儿都要比他高大得多,你让这样一个弱小的人去战场,一巴掌就会被巨兽拍成肉饼的,”宋达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们也一样,若是一个不小心,一样会被掐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你就是不答应咯?”狄云枫脸色渐黑。

“答应啊,谁说我不答应,这种炮灰多多益善,”宋达又顿了顿,才问狄云枫道:“但你得告诉我,明知你晓得他去了是送死,还要指名点姓地要带他参军?”

狄云枫沉思了片刻,将背上的蝴蝶.刀转入手中,他将刀俸给宋达面前,示意让他查看。

宋达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一翘似乎来了兴趣,便握住刀柄——“呛!”一声龙吟,蝴蝶出鞘!

刀光与出鞘颤音将堂中众人纷纷惊醒!

“好刀!好刀!好刀!”

宋达满意高举着手里的蝴蝶.刀,神色激动又尊崇,连唤三声好刀还不够,更想用手去抚刀身,可蝴蝶似很反感外人,还未等宋达的手临近,便紫光一发从宋达手中挣脱而出!

蝴蝶翩翩,绕着房梁转了好几圈才落在狄云枫怀中,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像是在撒娇一样。

“他妈的,这把小刀还不认老子了!”宋达吹胡子瞪眼,好像很不服气。

狄云枫轻轻抚着蝴蝶.刀身,苦笑道:“宋头儿怎和一柄刀过不去?我也不晓得它为何这么亲我,还认我做了主人。”

“这刀你从何而来的?”宋达忽问道。

刀从何而来……这倒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狄云枫摇了摇头:“刀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宋头儿看我这宝刀,就是想与你提议让老铁替我背刀匣子上战场。”

在凡间的江湖中,唐家霸王枪重九九八十一斤,每每霸王枪出鞘都要叫四个大汉抬枪走;名家的剑客也从不自己握剑,都是叫身旁的下人背剑匣;久而久之,但凡行出江湖,有权有势的世家高手都会带上一个下手,那时起,扛枪人,背匣人,搂箭人,皆被称之为奴。

狄云枫这类江湖中人都有个心思,那便是武器要握在自己手头才安心,所以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很少雇佣剑奴刀奴替他们保管武器,但他万万没想到,到了真武自己竟用这种身份替老铁谋了个参军的资格。

“好吧好吧,老子说过炮灰不嫌多,你既然要带他去送死,那就依你便是。”宋达瘪了瘪嘴,倒地继续瞌睡去。

狄云枫亲了亲蝴蝶,将之回鞘,会心一笑,抱着刀,安逸睡去。

……

……

次日清晨,白雪间歇。

下雪不冷,雪停冷,初晨本就严寒,没了飘雪后,天地间已被冻得没有一丝生机了。

狄云枫照常起早,他端坐在破庙顶,吸收着天地破晓的元气。不得不说这真武的雪可真是很有杀伤力,不仅寒气伤人,还能隔绝山川元气。

狄云枫站起身,满是无奈地望着眼前这个冰冻世界,白雪摁住了大地上几近八成的元气,整个世界就仿佛尘封死去一般,据闻寒洲之地更寒更冷,那冬季的寒洲岂非一丝元气都没有?倘若自己在战场上受了伤,又从何处补充灵气与元气?

狄云枫冒险前总会将所有的顾虑都考虑一遍,有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小子,你站在上头喝西北风啊?快下来了,咱准备出发了。”

宋达一行人走出屋子,各个睡眼朦胧撑着懒腰,可想他们都是天脉高手,竟一副凡人的懒惰样,要多真实就有多真实。

老铁落在最后,他踏雪而去,始终不敢去看房顶的狄云枫,他走至马厩旁,默默地帮马儿刷刷背,套上缰绳,自己又坐上马车,欲赶车离去。

狄云枫一步轻功落在他身边,啥话也不说,取下刀鞘丢给老铁道:“你帮我背剑,我带你去寒洲找你弟弟。”

老铁眼睛一亮,下一刻又将刀鞘还给狄云枫道:“客官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工夫和你开玩笑,来不来都由你。”狄云枫跳下马车,自顾朝宋达走去。

宋达与四个侍卫分开而行,自己护送狄云枫与两个秀山长老去寒洲,四个侍卫则按律回京城和皇帝交差。见他与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们点了点头,听一人张口吹哨,一只巨大白鹤呼啸而来,侍卫们各冲宋达行礼,道一句:“告辞”,跃上鹤背扬长离去。

狄云枫向往地瞧着扶摇而去的大白鹤,心里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珍兽坐骑?

“小子,你还舍不得他们了不成?”宋达过来打招呼道。

狄云枫摇了摇头,并问道:“不是,宋头儿,我是想问咱们也是乘坐仙兽敢赴寒洲么?”

宋达摇头道:“非也,奇珍异兽虽跑得快,但要赶往寒洲支援还是稍显得有些慢了。”

狄云枫疑惑道:“宋头儿还有比乘风更快的法子?”

“那当然了!不过很费力气这是真的,但也没办法呀,谁叫前线要人要得急?特别是秀山两位天脉长老,若是能前去助阵,我看战局一定会稍稍得到缓冲,也好让夫人喘口气……”

宋达越说越觉得事不宜迟,他左观右看后将目光放在了老铁架势的那辆马车上,只见他眼睛一转,招呼一行人道:“有了!你们统统给我去进马车去,我发力一并带你们穿去寒洲!”

狄云枫一头雾水,秀山两位长老则十分听话地钻入马车内,老铁也木讷在马车上,他看着一个个钻入马车中的长老,心里渐渐开始相信了狄云枫的话:“客官……你真的愿意带我去寒洲?”

“那不然嘞?”狄云枫踏上马车,一并将老铁拽入马车中,嘱咐道:“你就老实地替我看好刀,待在马车里不许动。”说完他自己则掀开马车帘布静静地望着宋达接下来的动作。

第二卷 凛冬 第九十七章 十万将士踏冰河

宋达先跳上马车,拉住缰绳后,体内武力狂飙!渐渐可见一缕极光四周骤发,以宋达为中心化出一道念气结界将整座马车包裹!

“起!”

宋达大呵一字,整辆马车拔地而起,徐徐往天空升去!这时宋达真武金身显出,通体透金,剑眉星目,身形与原本九尺长到十一尺,一块块肌肉结如磐石!他一飞冲天,恍若武神矗立天空,只见他扬起拳头,蓄全身无力与拳风之上,一拳砸向空中!

“唰!”

拳风凭空炸裂,无相的天空竟开始不规则地扭曲起来,渐之,空中仿佛显现了一记漩涡,张扬,震颤,最终“刺啦”一声,彻底撕裂!

天空像是镜碎一般裂开了好几条痕迹,虚无气息自裂缝中钻出,它们恍若一条条铁链,逮住空中之物便要往虚空里拽!

宋达又折返马车上,拽起缰绳调转马头,呵声赶马:“驾!”马儿带着一车子人,朝着裂开的天之痕奔去。

“小子,把你的脑壳支进去,虚空里常有意外发生,小心你脑袋搬家!”宋达说话时已将狄云枫的脑壳按进了马车内。

狄云枫震撼心里砰砰直跳,踏入真武后同样分为四阶,若达第一阶武极,只需一拳便可将天空砸碎!

天空碎裂之后则会出现一个名唤作“虚无界”的界限,虚无界乃连接六界的过渡,虚无存在,缥缈无踪,这里没有规则,没有时间,只有茫茫的虚空废海。凡是位列仙班的仙人与达真武境界的武修皆开自由出入虚无界,游走虚拟与现实之中,跨世界穿梭时空!

狄云枫咽了咽口水,他心里已有成千上万种疑惑,好奇心让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危险。他拉着车帘,欲想悄悄咪咪地打探外头情况,可就在这时车身忽然一阵颠簸,一股虚无气息直冲众人心间!

老铁身子最弱,没坚持过一息便昏死过去。两个天脉长老赶紧运功屏息抵御威压,但瞧他们神色也是艰难痛苦得很。狄云枫则妄想以灵力对抗,可他灵能才刚出丹田,那虚无气息再发一道脉冲,这一次不仅是他,就连天脉修为的两个长老也纷纷栽倒,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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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的世界中根本就无有规则可寻,虚无气息能分解亦能重组,能使物体重生也能让万物消亡。

虚空中的人不会衰老不会死,于是便有人问,那这样岂非已达长生?

其实不然,虚空中虽不会凋零不会衰老,但同样也没有意识与感官,飘飘忽忽,无处安放,人的世界世界只会化作一片空白。

毫无意义的人生即使达到了长生不老又有何意义?

虚无的世界中同样不会做梦。

……

……

狄云枫醒来时已躺在一张不大却很干净的床上,覆盖在身上的被褥很旧却十分温暖,在床头不远处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火光会跳动,这证明时间还在流逝,也就是说这里并非是漫无边际的虚空。

狄云枫拍了拍昏沉的脑袋,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沌感觉,比之失忆还要让人觉得空空,就仿佛死了一段时间又重新复活一般,总而言之,很糟糕。

狄云枫在床上适应了好久才勉强能坐起身来,他艰难抚床而下,欲想去倒杯水来解喝,而走进了才发现桌上茶几下正压着两封信。

其中一封并没有落款给谁,另一封上则墨舞了四个大字:“于校尉收”,看来是送给于校尉的。

狄云枫拿起那封不曾落款的信封,这房中就只有他,很显然这封信是写给自己的。他撕开封口,取出信来对着火光,瞧了一眼便张口读出,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只有:“送信即功成”这五个大字。

又让我去送信?

狄云枫挠了挠头,先前关石老人喊他帮忙送信,结果差点儿叫吕寒松杀了他,这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不行,我得偷偷看一看。”同样的亏他绝不会再吃第二次,得亲眼瞧见信里的内容才行。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打开,取出信从头至尾细读了两三遍,确认没有藏头诗后他才放心地将信塞回信封内。信是一封举荐信,举荐自己在校尉旗下当个副官。

有官儿当总比马前卒来得好。

狄云枫笑了笑将信揣进怀中,这时房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时又听见有人呼喊:“这些人是怎么做的?都昏迷了三天了还没醒来,还算不算男人?”

来人的声音十分粗狂,却张力、威力、定力十足。话音刚落,窗户也遭人一把推开!

“哟?知道老子要来点兵,竟自己爬起来了嗦?”

来人站在门口,腰间捌着两把板斧,身高与门框同至,身子恰巧堵住了门外的光亮,看不清究竟长什么模样。他没有进屋,也许是很忙,他见狄云枫醒来了便冲身后之人嘱咐一句:“你们把战甲拿给他,告知些注意事项。”说完便转身离开。

随后,两个兵卒捧着一套衣服走进屋中,往桌子上一搁,一言不发就要离去,但狄云枫却赶忙拉住他们道:“两位兄弟,这里可是寒洲?”

一个兵卒冷声道:“这里是地狱。”

“呃……”狄云枫一时不知所言,想了一阵子才问道:“对了,先前那位大人所说的注意事项二位可方便告知一下?”

“没什么好注意的,校尉要点兵了,点了兵就等于要上战场了,上战场就等于要去拼命,你若真想注意些什么,那就注意点儿莫要让蛮子的砍刀削断你的脑袋。”

兵卒说完,走出房屋带上门,届时整个房间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寒洲之所以寒,一是天气寒,二是人心寒。兵卒的心让狄云枫深深地感到一丝寒意,那么这里是寒洲,错不了了。

新兵入伍前必定会拉至练兵场里操练几天,听方才来人的骂咧可大致猜出,宋达带着他们跨虚空赶路,因他们修为不足而导致昏迷好几日,这样一来操练的事情也就耽搁了好几日。

只是兵卒来分战甲又是何意?他们连上战场的规则都不晓得,拿什么去拼命?

狄云枫瞧着桌上银白崭新的战甲,心里明白得很,这些玩意儿现在看起来光鲜亮丽,但若是往战场上走一遭,运气若好则能穿着回来,运气若不好必遭砍得稀巴烂。

狄云枫没打过仗,但先前在黄沙镇见过溃不成军的守军将士,他们身上的疤痕不多,但盔甲上的刀痕却纵横交错,这也是他们唯一可拿来炫耀的资本。

战争究竟是怎样的呢?

了解战争就必要历经战争才能晓得,狄云枫心中只有疑惑却从来没有衍生出什么退堂鼓这一说,既然已来到寒洲战场,再怎么也得赢个生前生后名再说!

他拿起桌上的战甲,褪去自己的衣袍。这是一个转变,也是一种神圣的使命,从他选择穿上战甲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一个浪子而是一名战士,他不再闯荡江湖,而是保家卫国。

狄云枫从来都未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朝廷办事,不论是大燕还是真武,都不曾想过。

……

……

真武国的战甲不同凡间,凡间用莲花轻甲外户,内穿一层锁子甲便是最大的防御保障,倘若再加固钢铁,行动迟缓则会成为将士们的负担。真武国人身强体壮,就连普通的将士多多少少都有些铁骨气力,故真武的战甲全由钢铁打造,里穿一层锁子甲,外套皮夹,胸肘上更绑着几时来斤的重甲!

可是这世上是绝没有那种绝对防御的,江湖人士都遵从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所以可见大多数高手的行动都是十分迅速的,但他们的弊端便是防御太差,被刀刺进胸膛,再厉害的人也会死。

防御与速度向来不可兼得,狄云枫实在穿不惯这笨重的战甲,于是偷偷地将贴身的锁子甲给褪去,加一层羽绒棉,又暖和又轻巧。

新兵营稳扎在一处不知名的河口上,河水早已结成厚实的冰块,这样一来大家的操练场所又宽敞了数倍不止。

八百里路云和月,千里冰霜风与雪,大河饮冻万里杀,无垠寒刀割人骨!

这样一个冰雪的世界,将士们的银甲聚光散亮,黑压压的一片人立于冻水之上,他们便是这天地间的第二种颜色!

狄云枫用神识一撩而过,清晰可知将士们的数量几何。

在场拢共十二万六千三百一十四人,其中战马三万匹,火炮一万余门,各类珍兽五千有余。

狄云枫心头不禁一阵激荡澎湃,这里仅是新兵营便有如此大的规模,那前线战场更是如何?

“这……这他娘的是要干大仗啊!”狄云枫不由感叹道,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在江湖中的杀戮根本就是小打小闹……个人江湖,哪儿有千军万马,气吞山河来得波澜壮阔?

“兄弟,新来的吧?”忽而有人拍了拍狄云枫肩膀问道。

狄云枫回首,瞧见个黝黑的瘦高汉子,汉子和他一样正朝着冰河上聚集,也就是说这汉子也和他一样是新来的才对。

瘦高汉子却不是倚老卖老之人,他叹道:“我来有三天了,这地方只要来了一天都不能算是新手。”

新兵训练牢固只有五天,五天后就得发去前线,哪儿有什么新老之说?

狄云枫指着冰河上集结的大军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前线战事加急,我们这些才来两三天的人便结束了训练,校尉点兵分发武器后,发往战地咯。”瘦高男子的语气十分淡然,来了战场,生死早已看淡,自然无所畏惧!

“那我呢?”狄云枫苦涩到,自己该不会才来就上战场去送死吧?

瘦高汉子打量了狄云枫一眼,摇头道:“像你这样个子不高又细皮嫩肉的,上了战场等于白白送死,”他突然又问:“对了,你会做饭不?要是你有几手厨艺没准儿可以去前线军营里当个厨子。”

狄云枫眼前一亮,真别说,先前在藏书阁内他还真挑了两本关于厨艺的书籍,虽然修仙体不用吃饭睡觉,但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凡人,再怎么也要大大杂俩不是?有事没事儿犒劳犒劳自己的肚子也是好事儿。

“我会啊!那可巧了,我家八代都是厨艺,你听过瀛洲城里的兰桂楼不?我以前就在里头掌勺!”狄云枫撒起谎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瘦高男子不由“啧啧”嘴,赞道:“没看出兄弟还是正儿八经的手艺人啊,”可又问”只是你这样子为啥要来前线打仗啊?”

“我厨艺好,刀功也好,九九八十一式解牛刀法,神乎其神。这年头不是风声紧么?官爷来我们酒楼里吃饭时,我不慎露了两手,结果就遭抓来了呗……唉……”

“说来咱俩真是同病相怜,我本是个木匠,也会使用些刀手伎俩,该死的县老爷把我当壮丁给抓了来,连入伍的补贴钱都没有!唉……大寒天,也不知家中妻儿可还过得温暖……”

每说至离别,征夫皆有言不尽的悲伤与流不完的泪。

交谈中,二人已从山口下至河床,河面的冰层很厚,跑马推车都没得问题,可狄云枫站在上头心里总有些不安逸,他生怕这河面开裂掉下去,冰冷刺骨的河水洗卷全身……他一哆嗦,想想都觉得难受……

“好了,我也该去报道了,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可莫要傻乎乎地去受令了,你往北边儿走,有个练兵场,你去了哪儿至少还能再缓和几天。”瘦高男子说完便独自朝大部队里走去。

狄云枫全程都没有去问瘦高男子的姓名。只因新兵营里的人十有八九是被抓来的,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悲惨的故事,没人能顾之以及。

……

……

一路向北走,绕过冰河翻过山口,一座庞大的练兵场出现在山谷里头。

站在前头,足以将整个新兵营瞧得清楚,以南是集结地冰河,以北则是庞大的练兵场,在东面,也就是狄云枫醒来的地方,是一处村庄的遗迹,村子早已荒废,但屋舍俱在,是个堆放物资的好地方。

最新一批的将士们即将出师,此时练兵场上仅剩零星几个扫场之人,先前瘦高男子说过,要不了几天朝廷就会将各大洲召集的新一批兵卒陆续送来操练,那时练兵场上的人就多了。

狄云枫站在山口品着吹来的刺骨寒风,寒洲的寒气不仅伤人,还能伤心。他用敏锐的双眼静静地瞧着河床上受阅的十二万将士,心里竟有些难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十几万人的临别连老天爷都经不住悲伤。

飘雪了。

似乎每一场临别都要刮起一场风雪来相送。

大山大川,可听,有人在雪中呐喊!有人在雪中哭泣!有人在雪中狂笑!有人在雪中高歌!

真武男儿同饮一碗烈酒,不畏风雪征蛮荒!

“出发!”将军陈词难听多少,唯有这二字激荡人心!

骑兵三万先行!火炮弩车随后!急行大军紧跟!五千珍兽压轴!

大军沿西出发,将冰冻的喝酒当做征道,一行人浩浩荡荡,踏得冰河大地阵阵发颤!

“就不怕冰河裂开么?”狄云枫含笑立于风雪之中,冰雪白头又白眉,稍显沧桑,就这样,直至最后一个将士的身影消失,他才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跳下山顶往练兵场走去。

狄云枫有刻意观察过出发的一行人,其中并没有老铁和蝴蝶.刀的身影,倒是一同随来的两个秀山长老混迹在里头。

就老铁那身板儿还真得拉去练练才能上战场。

第二卷 凛冬 第九十八章 比武

练兵场很大,并陈列着诸多战时用到的机关器具,过墙梯一类只能算是小物件儿,更有几十仗高的投器,火器,弩车,以及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异机关。

其实在真武国与大燕国皆有诸子百家,只是盛世争鸣的时代早已过去,大燕独尊儒术,真武则崇武当道。

真武国的机关术虽早已没落,但国家有难,一干奇人异士又怎能袖手旁观?真武国能在前线坚持这么久,不单单是靠将士拼死抵抗,火器,枪炮等丹火之术同样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往往如此,唯等到国家生死存亡时,百家才会出世救国,一致对外。

可崇武当道的世家山门却想方设法躲避兵役,说来着实有些讽刺可笑。

练兵的目的绝大部分是授受厮杀技巧,其次则是培训各类机关火器的使用方法。

真武国人天生怒骨,厮杀流血,不服就干,实乃家常便饭,况且这些新兵绝大多数都有武功底子的,手头有过人命的悍人大有人在。

人至原始便存有弑杀的本性,即使教授了杀人的技巧,上去战场也不一定管用!打仗靠的是气魄!一鼓作气方可所向披靡!

再久的练兵也不如战场洗礼,设立练兵场,最大的意义还是起到一个过渡作用。

练兵场一旁则是临时军营,军营十分奇特,四四方方如一口巨大的木箱子,并排安置,每隔着一丈便会开凿一扇窗,透过窗户可瞧见一张张紧凑的床铺。

临时兵营里空荡荡的,只有偶尔几个刚报道的新兵蛋.子在里头瞎晃悠寻找自己的床铺。

兵营里杂乱的就像是货仓,除了特定摆放的座椅之外,其余杂物散落一地,其中最多的还要属空酒坛子,横七竖八,饮尽的,倾洒的,一片狼藉。

昨夜这里一定纵情狂欢过。

兵营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火炉,炉子中火炭烧得通红,散发的热量能将大半个兵营暖通。

有四个人坐在火炉旁取暖,有一个人正佝偻着身子专心地收拾整理着自己的床铺。

几人都把自己的行囊放在距火炉最近的床上,这里温暖,先到先得。

四个魁梧汉子围着火炉,边啃着领来的熟食牛肉边畅快地喝着温酒,他们讨论:

“喂,你们听说了没,真武军队都颓败至寒口了,再这样下去我看咱们甭出征了,就在这里等败军退回来算了。”

“你可别这么说,不是又一批援军补上去了么?听说朝廷还特召了几百个天脉高手。我看呐,只要那些大山门世家肯出力,过不了下个十年战事必将告捷!”

“真他娘扯淡,整个真武国,就挑出百来个天脉高手,那些真武高手呢?要我看分明是那些山门世家派几个长老意思意思,压根儿就没有参战的意愿!”

“我说你们吹牛倒是小声点儿,莫让管事的兵头听到了,否则定你个扰乱军心之罪!”

有人这么一提醒,其余人也不敢再多发关于战场的言论,但烈酒下肚,总得找些事情来调侃儿调侃儿,而恰巧这四人身后有个勤恳的老实人。

那佝偻之人不仅是个老实人,还是个身材十分弱小之人,他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并清理了地上的杂物,之后又开始整理起隔壁的一张床,小半个时辰了就没有抬起头来过。

“喂,矮个子,你一人睡两张床还是怎的竟然整理出两张床?”

矮个子就当做没听见,继续整理起床铺。

“哟,该不会是个聋子吧?”一人又调侃儿道。

矮个子已将另一张床收拾好,之后便见他从自己床垫下掏出一把三尺长的佩刀,光看刀柄就知道这是一把绝世好刀。

矮个子配不上这把绝世好刀,而这把绝世好刀会出现在矮个子手里也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

火炉旁的四个魁梧汉子看着老铁手中的蝴蝶.刀,眼中纷纷闪过一丝贪婪之色,他们总认为这柄刀握在他们手里才算般配,便各自使了个眼色,一同站起来朝老铁走去。

“我说兄弟,你以前是干啥的?”一个汉子套近乎问道。

“打杂的。”老铁回答道。

“呵呵,怪不得整理起床铺这么利索,”那汉子笑了笑,又问:“你说你这身板儿为何兵头子能看上你?”

老铁皱眉,迟疑了片刻才道:“保家卫国,不分贫贱壮瘦。”

听着一席话,四个汉子皆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年头,心里头想着保家卫国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老铁对外人的嘲笑早已习以为常,他又从床底下去处一个长匣子,将蝴蝶.刀当着众人的面儿放进去,随后背在背上一屁股坐上铺好的床,脱鞋脱袜子准备要歇息了。

“兄弟,这刀怕不是你的吧?”四个汉子不客气地坐下来,两个在左边,两个在右边,将瘦弱的老铁夹在中央动弹不得。

老铁脸色暗沉,心里晓得这群人估计是来找麻烦的,便了断冷声道:“这把刀是我一个朋友托付给我的,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刀,这把刀的分量你们也看得出来,我那朋友必是个不俗之人,我劝你们莫要打这把刀的注意!”

自大的人是最经不住激的,四个汉子听老铁这么一说,心中的贪婪愈加深切,有个急性子的汉子已伸手去扯老铁背上的匣子,并不耐烦道:“什么刀老子用不得?老子今天就要耍耍看!”

老铁利用自己身小的优势,蹬着床往后一缩,一股溜儿地逃出四人夹击,他得意地笑了笑,正转身要跑,可忽然间一只大手劈头盖脸砸下!仅一巴掌便锁住他的喉咙将之按在床上,接着便听一声不屑:“哼,小子,哥几个不过是拿你的宝刀出来舞弄几下子,等你朋友来了再还给他便是,何必这么小气?”

老铁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在口头怒喊:“你们快放开我,否则我在兵头那里告你们去!”

“臭小子!你莫要不识抬举,你若敢去乱说,小心我把你捏成球扔到茅坑里去!”

两个汉子按着老铁地头脚,另两个汉子蛮狠地扯下他背上的匣子,几人如获至宝,纷纷叫嚷着出鞘看看。

“你们想死的话就尽管出鞘吧!我不劝你们了!”老铁也无话可说,趴在床上生闷气。

“大兄弟你他娘吓谁啊?——将刀拿给我,我来耍两下宝刀看看!”

一个稍显年轻的汉子主动抓过匣子里的蝴蝶.刀,年轻人就是气盛!他提着刀退至中央空旷大地,横握着刀舔了舔嘴唇,嘴里直顾念叨着:“好刀,好刀,还未出鞘便让人无法自拔……”他握住刀柄,眼见就要用力出鞘,但就在这时,营房外忽飞进来一个雪球!

“啪!”雪球恰好砸在年轻人地面门上,散开的雪粒儿将之鼻孔里,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年轻人当即大怒,冲着门口破口大骂道:“谁啊?那个龟儿子敢偷袭老子?!”

狄云枫走进营房,将大衣脱去,拍了拍上头的积雪,神态自若地走至年轻人身边,指着蝴蝶,刀道:“这位兄台,这柄刀的主人是我,还请你将它还给我。”

年轻人挑了挑眉,忍不住不屑一笑,只手推开狄云枫并晃着手头的蝴蝶、刀问道:“你说这是你的就是你的么?老子还说是我的呢?!”

狄云枫轻声叹道:“可这柄刀的确是我的,而且那小个子兄弟也是我花钱雇的刀奴。”

年轻人得了刀,哪儿肯就这么送出去?他可不管狄云枫说得有没有理,自己反正一口咬定道:“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也比那小个子强不到哪儿去,你怎配用这把刀?”他又将刀捧在怀中,无理高声道:“当然,如果你叫这把刀,它应了你我便承认这是你的刀。”

年轻人一定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出这个主意去刁难狄云枫。

狄云枫白了这年轻人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随即他张口冲着蝴蝶.刀轻声一唤:“蝴蝶。”

“呛!”一声龙吟,紫芒乍现!

刀出鞘!人震惊!

刀化蝴蝶翩翩,落在狄云枫掌心,安安静静地躺好。狄云枫原地舞耍了两下刀功,仰着下巴睥睨着眼前已惊讶得合不拢嘴的年轻人,问道:“怎么?现在你敢相信这把刀的主人是我了么?”

年轻人气盛,即使再惊讶也敢不服,他咬着牙与狄云枫拉开架势,飙出自身人脉三品的势力,挑衅狄云枫道:“这把刀就算是你的如何?方才你用雪球偷袭我,此事我记在心头,当下我就要找你算账!”

这时,其余三个汉子却赶忙上来抓住年轻人,并听人细声道:“王老弟,军营里有规矩,私下争斗是要处置军法的,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哼,冲动?我王先从小到大就未曾吃过人亏,今日我非要出手教训教训这个小白脸儿!”

狄云枫皱起眉头,那些凭自己本事高傲的人他一向尊重认可,可有些人非但能力不足还要叫嚣他人,狂妄自大最让人瞧不起!他收起刀,攥拳起势,就以自身的武力来教训教训眼前这个狂妄之徒!

“看招!”年轻人手成龙爪状,上下三路变换莫测,锁喉,锁胸,锁命根.子!

好精湛的制敌手法!

狄云枫不避不闪,以拳头硬碰硬出击,才不过片刻,二人就已拼过一百多招,二人攻守得体,互不相上下,来来回回,打打去去也不见谁落得上下风。

“够了够了你们莫要打了,万一让兵头发现了,咱们全部都得遭殃的!”余下三个汉子想进来插手阻止,但狄云枫与年轻人阵势搞得越来越大,这种情况谁要介入谁倒霉!倒是老铁则悠然地坐在床边,掌扩着嘴巴呐喊助威道:“客官加油,客官加油!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打得落花流水!”

狄云枫也见玩儿得差不多,真拿出功夫来,配合着自身人脉二品武力,擒龙手,太极拳,八卦掌,穿云腿……一系列“花架子”使出来,让年轻人招架不及!最终,他飞起一记“神龙摆尾”将年轻人踹出十丈开外!

年轻人捂着胸口,惊愕地望着狄云枫,支支吾吾:“你……怎么可能——”话还未完便闭眼昏迷过去。

狄云枫拍了拍手,凭武力也许够呛,但论打架他可从来没输过!他又瞪着一旁看愣的三个汉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将他扶上床去?我这一脚越过了心脉,他死不了的,不过疼上几天是有的。”

三个汉子不敢看狄云枫眼睛,只能溜溜地应声照办。老铁跳下床来,大有夸赞道:“客官,我就晓得凭您的本事会回来找我的!”

狄云枫顺着火炉旁坐下,边烤火边问道:“老铁,你为何先出现在这儿了?难道你比我还要早醒不成?”

老铁也坐下,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醒来的时候宋大人还在,我问他你的去向,他说你身份不同,所以将你安置在村子里养伤。”

狄云枫挑了挑眉:“我身份不同?何以见得?”

老铁挠了挠头,憨厚道:“我这个眼拙的粗人都看得出客官是个不俗之人,更何况是宋大人。你有一身本领,咋能和我们这些小兵相提并论呢?”

狄云枫可不喜爱这样的说辞,他们都是身穿战甲的战士,又何故分什么三六九等与身份呢?

“客官,你把宝刀给我呗,我给您拿着,给你打下手!”老铁想要过狄云枫手中的蝴蝶.刀。

狄云枫稍有迟疑了,当初他让老铁帮忙背匣子只不过是为了让宋大人同意老铁参军,事实上这里又不是四处显摆的江湖,要什么背匣人?上了战场,难不成还要带个刀奴跟在身旁时刻备刀不成?

他轻声一叹,郑重地望着老铁道:“老铁,你也看得到四周的混乱,上了战场基本上有死无生,你若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的。”

老铁暗下眼眸,淡声道:“客官是把我当做贪生怕死之人了?”

“世上不缺将生死看淡之人,但人生来之不易,既无需赴死又何必要去送死?”狄云枫轻声相劝:“如果可以,我去了前线第一时间便会帮你打探你弟弟的消息。”

“可就算是回到涠洲,我一样只能做个小小的马夫,像我这样的人,求钱财没有,求婆娘也难找,求个亲兄弟团聚也不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参军,尽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报效国家!再说了,我已主动登记军册,若现在脱逃只能被当成逃兵处理。我弟弟在前线杀敌立功,身为哥哥的我却被当做逃兵,这个人我老铁绝不会丢!”

老铁人虽瘦弱,但意志却如他的名字般钢铁!这才是真正的真武精气神!

“那也行吧,”狄云枫忽而一笑,将刀挂在自己腰间,又道:“只不过这柄刀我得自己拿才行,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你们活到战争结束。”

“我们?”老铁挠了挠头,不解道:“除了我客官还有其他要保护的人么?”

狄云枫拾起烧火棍儿,撩了撩木炭,边回首边讲道:“啊,那可是的了,往自私来将我还有几个朋友在前线打仗,也是生死未卜;但要是往博爱而言,我要保护的人是真武国民,哈哈哈……”他又放声大笑道:“别看我们只是个兵卒,有朝一日若能荣归故里,都会被称之为大英雄嘞!”

老铁耸了耸鼻子,望着屋檐向往道:“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个大英雄……”

“来日方才,来日可期,你总有一天会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荣归故里的。”

狄云枫站起身,披上大衣往营房外走去。

“客官,您要去哪儿呀?”老铁赶忙问道。

“去报个到,顺便……”狄云枫抹了抹胸膛揣着的那封信,小声嘀咕道:“顺便去某个一官半职来当当。”

……

……

于校尉的营帐与士兵营房隔得非常近,也难怪先前那几个汉子会害怕会闹来于校尉。

狄云枫在营帐前来回踱步,心里正在一遍遍地酝酿着接下来要撒的谎。于校尉绝对不是个好骗的人,甚至说在真武国遇见的所有高手都不是好骗的,他们虽满口老子脏话,实则却是城府极深之人。

“嗯,就这么说!”狄云枫一锤定音,就要往营帐内走去,可他才刚刚掀开帘子,于校尉却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

于校尉身子本壮,冲得又快,就像是一头公牛将狄云枫顶飞三十丈开外!

狄云枫扣着雪地好不容易将退势止住,可他才抬头,哪儿还能瞧见于校尉的身影?

“于校尉?”他轻呼。

于校尉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儿一直要延续到后山去,看脚步的频率细碎又密集,像是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难不成远方战局又败了?”狄云枫心里愈纳闷就愈想知道为何,于是便随着于校尉的脚印一路最终过去,可他才走至一半,于校尉就又从远方折了回来。

于校尉抚着自己的肚子,边走边系起自己的裤腰带,脸上还充斥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原来他跑肚子了,怪不得冲得那么急!

狄云枫心中不由一叹,武修哪儿点儿都好,就是新陈代谢不规律,吃得多就得代谢得多,哪儿想修仙之人,辟谷之后不吃不拉,连草纸都省了……

“小子,刚才没伤着你吧?这他娘糙米烂肉,害得老子今天都跑了十几道肚子了……王八羔子的,屁股都给老子冻坏了。”于校尉骂骂咧咧的竟还没忘记自己撞了人。

狄云枫摇头笑道:“我没事,于校尉莫看我不壮,其实身子结实得很!”

“你来报道的?”于校尉问。

“算是,但还不止。”狄云枫道。

“哦?倒是个有趣的新兵蛋.子,”于校尉点了点头“外边有点冷,有什么事进营帐里说。”语毕掀帘而入。

狄云枫跟了进去。

营帐里被碳火烧得烘得非常暖和,穿上袍子都得流汗!于校尉高坐虎皮阔椅,眼前搁着几大坛子酒。

他才将战士们送往战场,心里十分失落,得借酒消愁。

“于校尉,跑肚子喝酒会更伤的。”狄云枫褪去自己的袍子,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提醒道。

于校尉正半举着酒坛要喝,却听狄云枫这么一说,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口畅饮起来。待一口过瘾之后,他才肯放下酒坛,大笑道:“也许你不晓得,酒胜过这世上万千灵丹妙药,喝了他,嘿嘿,药到病除!”可他话音才落,腹部一阵“咕嘟咕噜”声随即响来……他疼得紧,无意的肚子又往营帐外跑去:“新兵蛋.子你再等我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二卷 凛冬 第九十九章 杂家学术

狄云枫摇头笑了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小袋米,又在营帐中找来一个小茶壶,将茶壶里清空,出门接了小半壶白雪,过后又搁在小火炉上慢慢煎雪,待到雪化得差不多后才倒入小米慢熬。

真武火很烈,没过小片刻边将米粥煮滚。狄云枫手起一道灵力压制住火气,直至于校尉掀帘而入后才收回。

“唔…….好一阵清香,你在煮什么?”于校尉捂着肚子,抽着鼻子,不知不觉边走到了狄云枫身旁。

狄云枫笑道:“将军是吃坏了肚子,又喝酒寒了胃,我特用无根雪水煮了一壶米粥,若于校尉慢慢吞下,相信一定不会再跑肚子了。”说完,他倒出一杯清香的米粥递给于校尉:“您试试?”

“哦?真有这么神奇?”于校尉将信将疑,接过被子嗅了嗅米粥清香,点了点头:“嗯……闻气味倒是不赖,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我可是好久没吃过米粥了,”说着他先用嘴抿了一小口,下时眼前一亮,惊喜道:“哦?雪水米粥果真有些不同,这水竟是甜的!”他抓起一壶米粥,边上座边大笑道:“哈哈哈,待我细细品来,待我细细品来……”

狄云枫淡笑道:“呵呵,雪水无根无净,是天底下最好的药引子,小米粥是家常便饭,校尉常年征战,为了壮实力气,只能吃些荤肉烈酒,回味家常自然别有一番风味了。”

“哈哈,你说得很对,就好比那风骚.女人,耍起来的确要得劲儿欢愉一些,但腻了还是觉得小家碧玉的小媳妇儿来得妙。”

狄云枫无奈地笑了笑,这帮卧惯沙场之人对女人的理解总是那么透彻。

“于校尉,您边喝粥时,边听我说明来意吧?”狄云枫见于校尉心情大好,说着边要将怀中宋达的推荐信摸出来,可就在这时,于校尉却缓缓开口道:“新兵蛋.子,丑化说在前头,我于千乃朝中三品校尉,一生清正廉明,随着魏将军出生入死,从来没收过半点贿赂于不法之财,当然了,那些什么名门弟子,大官亲戚,想攀关系送钱财的,若是敢拿出手来,哼哼……”

狄云枫咽了咽口水,将几欲拿出的信封塞了回去……

于校尉这才嘴角微微一翘,冲狄云枫先问道:“小子,你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么?怎不开口了?”

“呃……我这……”狄云枫心头就像吃了黄莲一样苦涩,如他所想的一样,这些豪气汉子没有一个城府是浅的……不过于校尉说得在理,走后门儿算什么男子汉?

他冲于校尉深深一礼,当做敬畏,随即改口道:“不瞒将军您说,我乃大燕杂家传人,听说真武有难,特地出深山,报效祖国!”

报效祖国,忠义之士,当军官的最喜欢的便是听见这种话!

于校尉果然点了点头,再问道:“你那个大燕是何处,杂家又是什么论术,我怎么没听过?”

狄云枫佯装忧伤,一声长叹道:“我杂家五百多年前就已隐居深山,自创桃园不问世事,如今早已没落至我一人。杂家学术,便是将百家学术融会贯通,却不精通,故杂家人,不论是玄黄,丹火,医术,机关,厨艺……皆略知一二。”

于校尉扶了扶下巴道:“你光是说说可不行,除非露两手?”

狄云枫淡然道:“于校尉考题随便挑!”

于校尉吞下嘴里的最后一口米粥,一副犹豫未尽的模样,见他拍了拍肚子,豪爽道:“今天跑了十几回肚子,干货早就拉空了,不如你去做几道家常菜来尝尝,要是过得去我就写封信给前线让你去当个伙夫!”

“好!”狄云枫一口答应,“那不知军营里又有什么食材?”

“小菜倒没有,昨天刚弄来几车野猪肉,你看着做。”

“好,那请于校尉等我小半个时辰!”狄云枫留下一句话,转身掀帘而出!

……

……

民以食为天,柴米酱醋盐,一日三餐谁都离不开,烧菜亦是道,色香味劲一一不可缺少。

满汉全席的烹饪方法都印刻在狄云枫脑子里,小小几道立家常又怎拦得住他?

不一会儿,一道软滑筋道的红烧蹄髈,一道外酥里嫩的油炸排骨,一锅滋润养心的猪肺汤,热腾腾地出锅,趁热送往校尉营帐。

——————

待狄云枫走出营帐后,脸上挂着微笑,手机握着一封信,信上落款着于校尉的亲笔签名。

此时,天色已晚,飘雪也不知何时停歇,狄云枫折回厨房内将事先多准备的几道好菜一并打包好,朝营房内走去。

营房内,老铁与先前滋事的四个汉子皆围坐在火炉前烤火,有了狄云枫的教训,几个汉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低头喝闷酒。

狄云枫跨进营房,见这个天色也不会再有新兵来了,便将营房门关上。

“客官,你回来了?”老铁赶忙上去迎接道。

狄云枫将手里的几道好菜交给老铁,吩咐道:“你将这几道菜拿去梭一遍锅。”

老铁鼻子一嗅就晓得这里头是好肉菜,便笑了笑也不作声,屁颠屁颠儿地往后厨跑去。

狄云枫褪去袍子,才走至火炉旁,未等他坐下,一干汉子便惊得往外头挪了挪……“你们这是如何?我狄云枫又不是记仇之人!”他皱眉,稍稍有些不快,可就这一丝不快却又让汉子们往外挪了挪……他苦笑:“大家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现在你们该懂得老铁当时的心情了吧?”

四个汉子也不是胡理之人,经狄云枫这么一说纷纷羞愧地低下头。

狄云枫招呼道:“好了,你们也坐下吧,我带了些好肉菜下酒吃,都是大老爷们儿,哪儿来那么多规矩和偏见?!”

真性情的男人敢作敢当,几个汉子见狄云枫这么够义气,也不再拘束客气,两个汉子去提酒,两个汉子则从包裹里分别掏出几包肉干,搁在火炉前:“嘿嘿,这是我婆娘特地为我准备的,秘制猪肉铺,这里可吃不到的。”

这时,老铁也将一大盆野猪肉梭好,他见几个汉子于狄云枫说说笑笑,自己也没了埋怨,开开心心地坐下来一同吹牛聊天

“铁兄弟,白天的事儿咱几个实在对不住,我张虎在这里自罚三大碗,当做赔罪了!”

“我李田也是!”

“王欢!”

“谢群!”

四人果真倒酒,连饮三大白!

“嘿,我老铁莫看身材小,活了二十五年从不欠人敬酒!”老铁端起酒坛子,身板儿矮小的他也终于有了豪情万丈之感,“咕噜咕噜”口若鲸吞之势,硬生生干下大半坛子酒!

“够了够了,留着肚子吃些肉……”狄云枫若不帮老铁酒坛子拉下,这一坛子就他都非得撑下去!

“哎呀,我……我这是高兴呀!”老铁才刚抹去嘴角的酒渍,眼睛水儿便和着留了下来,然后醉意爬上心头,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老铁和大多数醉酒之人一样,谈起女人笑哈哈,说起往事哭兮兮,还不仅是他,其余汉子在饮酒醉后也各自感慨人生,在他们口中,自己就算做不到波澜壮阔,日后也必定会出人头地!

狄云枫托着腮静静地望着互相吹牛的几个人,他似乎总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去看待人生百态,这些人的语句就像是台词,事迹就相当于剧本,情感则是故事的线索……将一众因素全都串联起来,一场生动的戏剧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了这世间。

人生如戏,大千世界中又有几个人能做到看戏之人?

狄云枫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悠然一笑,他并非倚老卖老,只是从大燕走至此地,他看过太多太多的戏剧,情人分手,家道中落,坑蒙拐骗,杀人越货……有喜有悲,有圆有缺,说实在,不论再勾心斗角的戏码他都已经看腻!他已不愿再做痴痴呆呆的看戏人!

人生如戏,何不走自己的导演?

……

……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章 冰河裂谷

往后的几日,雪有些踌蹴了,长空万里黑压压地一片,集结了不少乌云,可就是不见飘雪的痕迹。

凛冬的雪从来都不是杀手。

寒风才是冬天里的头号刽子手,这几日来风吹得十分汹涌,人若在入夜后出营,只要敢露出皮肉,不过三息便会被风割出一道冰口!为了抵御寒风,于校尉专门喊人分发了一批透明面具。

透明面具可安置在头盔上,在双眼平视之处则有一块用晶石打磨的透明眼罩,用于校尉的话来说:“戴上这个,你们便是全副武装,所向披靡的战士!”

狄云枫照常做在火炉前,一只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则晃玩儿着手头刚到的装备。先前他以为于校尉分发面罩是打算让他们上场练兵,可后来才晓得,新兵营人员短缺,巡守山岗的人手不够,便让他们这些还未出师的新兵蛋.子帮忙顶顶岗位。

“唉,这已是第八天了,先前不是说三日后便会有成千上万的新兵加入咱们么?咋现在看起来就这么几个人?”

老铁在狄云枫身旁坐下,话语里多少有些急切。

“几个人”说出来绝对不是夸张,事实上这可以容纳上百人的营房内的确就只有八个人而已。

四个人处去轮值寻岗,算上狄云枫和老铁的八个人留在军营里待命,也就是说除却第一天就有报到的六个人,后面整整八日也才来了六个新兵……说好的千军万马何在?

“真武国会不会没有援兵了?”张虎疑惑道。

“那可说不准,十年来,能榨来打仗的人已差不多都来了,剩下的要么是没武艺的百姓,要么是喊不动的富贵名流。”

“我觉得王欢说得在理,就算是七拼八凑找来的人,没武力上了战场只能去送死,我看呀,这场仗想打赢,难咯……”

老铁却呵他们道:我说你们少说点儿风凉话,要是那蛮族打赢了战争咱们不得一样遭殃么?国家国家,没有国,哪儿有家?”

张虎耸了耸肩:“反正我也是烂命一条,江山谁来坐都一样……”

“我觉得张虎说得在理,咱为国家打仗,也没吃到国家给的啥好处,要不是左县令家公子害死了我妹妹,那我也不至于提刀去宰了他,要真的归根结底,我还很朝廷养狗官间接性地害我家破人亡呢!”

“那可不是,能到这儿来的人,谁没吃过朝廷的亏……”

这群人中,估计也就只要老铁没怎么吃过朝廷的亏了,他搡着狄云枫,示意道:“客官,这里你最大,吱个声呗?”

“我啥时候成这里最大的了?”狄云枫辩驳道,这里头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一盘散沙,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国家荣誉感。可自私是自私,义务是义务,二者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否则这些人也不会被抓壮丁丢到战场上来了。

“让他们抱怨几句吧,反正横竖都得上战场,等面对了那些蛮族人,我想大家的血性与天生的领主意识皆会毫不犹豫地展示出来,到那时大家就有干劲儿了。”

老铁却嘀咕道:“客官你说得倒是轻松,没有士气和信仰,上了战场一样是一盘散沙,还干劲儿呢,被干得倒是有劲儿才对。”

狄云枫轻轻地拍了拍老铁的肩膀,自行将面罩带上,笑叹道:“你在这里抱怨也无济于事,我看你还是准备准备,等李田他们回来后下一批轮岗的人就是咱们了。”

话音刚落。

“咵!”的一声,门被人撞开!

李田狂奔急来,大喘着粗气,指着门外冲着众人喊话道:“你们……你们,快……快去看看……哎呀妈呀,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大家伙儿皆凑上来,端茶倒水,帮忙顺气,千篇一律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田生吞了一大碗温茶,才稍稍缓和了些喘气,开口道:“我先前与几个弟兄在冰河上巡查时,大河表面上的冰层突然龟裂,有两个兄弟来不及逃脱掉进了冰河里,我和剩下一人便急忙跑回,他去告知于校尉,我则回来告诉你们了。”

“冰河龟裂?这怎么可能……”狄云枫当然不信,记得出征那天,十万人一同急行军,还有车马、火炮、巨兽踏着冰河阵阵发抖,当时那般践踏都不出一点儿裂痕,此刻却全然崩塌!

“你们若不信大可随我一起去山头看看!倚当时形势崩塌下去,冰河水现在肯定已经漫过半山腰了吧?”

李田领着众人才刚走出营房,一道声响“轰隆隆”震耳欲聋,冰河崩坏,冰川雪山被音浪震得垮塌!

冰层下的水犹如一头出笼的澜沧猛兽,顺着河床横冲直撞,一发而不可收拾!本是百丈山口,仅仅一瞬间便被洪水的与雪崩淹没了大半!

“快!大家先上峰顶去,看这涨水的架势很快便会将咱们军营淹了!”

狄云枫领着众人朝最高一座峰顶攀登而去,待到了山脊上,于校尉也领着三十个老兵从北坡往上爬——这时,冰河的水恰巧翻山过最低山口往盆地里灌溉下去,随着势能增加,冰山碎裂崩塌,山底再也抓不稳地面,山脊也从中间韧断裂开,破坏的速度一直往上竟持续到了半山腰!

摇晃的山体,又是滑溜溜儿的山路,再加之施虐的寒风,底下汹涌骇人的冰河。攀爬山峰之人无一不是心惊胆战的!

老铁被山川猛势吓得腿脚发软,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落在了最后头,他不仅爬的慢,又没有轻功驭力,稍稍遇到些陡峭的坎儿便要磨蹭好久。

“所以我说,人再怎么也得学两招功夫,必要时刻是能救命的。”

狄云枫与众人早已登顶,他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长麻绳,顺着山顶一路缩放到老铁身旁。

狄云枫又荡了荡手中的麻绳,又喊道:“老铁,赶紧抓住绳子,等你爬上山顶,我看天都得黑了!”

老铁见大家伙儿都握着绳子来拉自己,感触的泪水又泛出几滴,他抽了抽鼻子,将麻绳系在腰间,带着哭腔冲大家伙儿喊道:“谢谢啊,谢谢兄弟们……”

“嗤,真他娘没出息,还整哭了是咋地。”

“得了得了,估计是吓哭的,把他拉上来吧,省得出麻烦。”

老铁一百来斤的身子不算太重,众人几把手便将他给拉了上来。

老铁上来后没多久,于校尉与一干老兵也从北坡爬了上来,此时冰山的山脊已完全被河水冲断,只剩几个独峰拔尖儿在水面上,练兵场因处于凹地中,早在第一道河水涌入时便被淹没得没了影儿。

“哎,真是可惜了我军营里的那几坛好酒!也不知等水退了还找不着得回来哟!”于校尉坐在山头,一拍大腿惦记的竟是自己的窖藏的那几坛子酒……

“于校尉,我看这上游冲刷来的水势汹涌澎湃、锐不可当,您想等水退位,那估计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狄云枫的言外之意便是问:于校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那我的美酒岂不是拿不回来了?!”于校尉气得一拳砸在身旁的冰石上,心疼得不行。

狄云枫轻叹:“于校尉,新兵营被河水淹没,难道您就不一点儿也不心疼么?”

于校尉莫名其妙地望着狄云枫:“心疼?我为何要心疼?像这样的新兵营老子要多少就能建多少,况且前线的战事不景气,估计还得往后撤,这新兵营迟早都得换地方,”说着他又渐酗悲伤道:“只可惜了我那几坛梅花酒,十年前的纯酿,本想着打胜仗之后畅饮的,可惜……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于校尉虽没有泪满衣襟,但眼眶红红倒是能看出来。

“十年的纯酿啊……那的确有些可惜了。”

“是啊是啊,还是战地里埋的,又当做庆功酒来喝,实在是太可惜了。”

“嘿,于校尉,我水性好,不如待会儿我潜下去帮你摸上来,大家伙儿分了喝了如何?反正我看打胜仗嘛遥遥无期……”

于校尉眼前一亮,抓过那先前自夸水性好的汉子,问道:“小子,你可要想好了,先不说这冰河里的万年寒气,就是它那湍急的水势,你下去可划不了几下便会给冲没了影儿的。”

汉子却傲然道:“于校尉可莫要看不起我,我既然敢放话就绝不会吹牛,你若不信,我现在就下去给您将酒捞上来!”

那汉子话说到性头上,褪去自身的重甲就想高峰跳水——“且慢!”狄云枫紧拽住汉子胳膊,极认真地摇了摇头,劝诫道:“兄弟,你若不作死或许还不会死,美酒虽好喝,但为之丢了性命可就划不来了!”

汉子觉得自己能力被人否认,很不服道:“我从小生在水乡张大,敢在春潮时冲浪,能在漩涡中潜行,我还与二阶海兽在海中殊死搏斗过!你凭什么就认为我征服不了这区区的寒水?”

狄云枫冷冷地望着山峰底下的滚滚逝水,沉声道:“十万人马都踏不破的冰河竟会突然开裂,这里头说没有蹊跷绝不可能!”

于校尉听狄云枫这么一说,当即板下脸,问:“你瞧出了什么蹊跷?”

狄云枫收回神识,一字一句,极为自信道:“这河水地下,有东西!”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一章 八十万蛮子深入敌后

武修的感官能力不会比修仙之人要差,但二者总有所不同亦有所不及,《武阶》中曾提及,武修可聆听大地呼吸,感官大地脉搏,修为达天人一脉,能通过天地万物的动静模拟出物体的模样以及动作,如此,弊端自然就十分明显,物一旦将气息完全隐匿,再灵的感官也不察分毫。

灵修的神识则从生命的根本上去洞察走向与存在,万物借着有灵气,天地皆有元气,不论灵或元皆可称之为生机,生机的存在,必然会历经新生,演变,消亡这三个过程,顾名思义,生机是流动的,而神识则能从微妙入口去洞察生机的转变。

在神识中,不论是花草人兽,山川河流,皆是一团无形的生机。如此,弊端亦十分的明显,神识无法参透实体化,倘若物的龟息生机,近在三尺隐匿也差距大不到矣。

冰河底下有东西!它们刻意隐匿了气息,如一块潜入河底的冰块随着水势进行移动。

武修看不到,但灵修却能将这些活物体内的生机看得一清二楚。

狄云枫脸色恰白,神识中的东西没有八千也有一万!且是一个个体型如山的庞然大物!

“客官,你可莫吓唬人,这下面除了湍急的河水之外,哪儿还有别的东西?”不仅是老铁,余下一干人皆对狄云枫的话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于校尉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他会皱眉就说明他在重视狄云枫的话,他紧声道:“我虽察觉不出冰河下的异样,但经你这么一说,暗流涌动,在所难免。”

“来人一定是有目的的,”狄云枫轻叹,又问道:“不知这条冰河具体是从哪儿来,又到哪里去呢?”

于校尉道:“从寒洲北方来,到寒洲南方去,与红江汇合,流入北海。”

“也就是说战时可将此条河当做水路咯?”

“嗯。”于校尉的脸色越发难看。

狄云枫道:“冰河尘封万年,冰层厚实得无论怎么践踏都无法撞破,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倘若冰层破裂,河水俯冲而下,一条水路浑然天成,蛮族在上,顺水而下,或以冰河暗流,深入敌后!”

“深入敌后”这四字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众人心头,当兵之人皆懂深入敌后的意义,破坏枢纽,切断补给,斩首行动,里外夹击……

“全军备战!”

于校尉一声高喊!

霎时大雪纷飞!

四十来个将士当即背靠,刀枪剑戟横向四面八方!

这时,潜伏在冰河下的庞然大物亦苏醒,它们一动千里水无痕,成片上万的大物一同出头,使得冰河水位一落千丈!

怪物仅头首便有几十丈长宽!如山棱般的外肤,九张血目,獠牙利嘴占了整个头部的八成!

巨兽用血目张望着峰顶众人,整身钻出钻出水面,立直后起码有半山那么好!它们挥舞巨爪掏挠山体,用粗壮四肢攀附雪峰,作的是倒拔垂杨柳之势!

“新兵蛋.子们,练兵场虽没了,那就让这几头洪荒巨兽陪你们练练手!愣着干啥子?杀起!”于校尉洒脱自如,把巨兽当土狗丝毫不惧!

老铁被眼前架势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颤声道:“于校您……您就别开玩笑了,你瞧瞧这些怪物的个头儿,崩个屁都能把我给吹跑……”

“嘶……这瘦猴儿是谁家的?当军营里是戏班子不成?”于校尉很是想抬脚去踹,狄云枫却趁机将老铁从地上拉起,冲于校尉陪笑道:“于校尉莫怪,这是我朋友,别看身板儿小,他也是有赤子之心的。”

“他这样能有赤子之心?”于校尉看都不再看老铁,斥一句:“窝囊!”回首看山峰泛滥已渐渐爬上来的巨兽,拔出腰间的佩刀,只身跳了下去!

真武军官,绝不可能龟缩在战场指挥,要做那急行先锋,虽千万人仍往矣!

“你们在后头捡漏补刀,跟着老子杀出一条血路!找机会能逃则逃,一定要活个人回去报信!”

狄云枫亦将蝴蝶出鞘,带着老铁紧随其后。这些巨兽虽是洪荒大物,但心智不高,行动迟缓,兽又毕竟不是妖,除了力量大些其余都够不成威胁,只要有人脉武力在身,应对起来不说得心应手,但至少不至于送命!

真武男儿血气方刚,见于校尉带头冲锋,纷纷拿出兵器冲山峰上跳下,势必决一死战!

“你们可莫要与他们硬碰硬了,这些巨兽皮糙肉厚你们砍不动的,最好的法子便是以轻功周旋,寻找它们的罩门!”

于校尉有天脉一品的武力,砍杀巨兽断然不在话下,只是这些巨兽体型太过庞大,又数量繁多,要在杀戮的同时做到全身而退定不是难事!

巨兽断去手足,栽倒如山倒,激起百丈河水瀑撒在众人身上,天气极寒又刮风,很快众人的盔甲上边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痂!

冰痂冻人手足,迫使行动迟缓,打打地阻碍了突围的步伐!

“眼睛!眼睛!它们最大的罩门就是眼睛!”狄云枫呼喊道!

不论是人是兽,眼睛必然是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好小子,你可真为你们杂家光耀门楣了!我若是能活着见到将军夫人,必将他许你一个军中侍郎来当!”

于校尉一番赞扬后又放声大笑!他宛如一个在风雪中高歌的大豪侠,这一笑惊得冰河炸响,细水往天宫引流,群山破碎成冰晶,闪芒漫天!

天脉武力极怒而出,于校尉丢去手中佩刀,指着天高喊道:“写龙枪来!”

乌云裂开,一道赤光从天而降,一件神兵长枪与光芒驰骋,大大方方落去于校尉手中!

天人脉境,竟能将神兵藏于天宫?

这番声势,谁人不惊?谁人不义愤填膺?就连凶残的饕餮巨兽也被这一番气势吓得目露恐惧!

“新兵蛋.子们,可要看紧了,来的可不仅是这些畜生!”

于校尉身化一道极光,提枪上阵大杀四方!狄云枫带着老铁紧随其后,他皱着眉,一路用神识勘察四周,可这方圆百里之内除洪荒巨兽之外便再不见其他敌人的生机……他尽力凑近于校尉,张声问道:“于校尉,你说的其他敌人在哪里?我怎察觉不到?”

于校尉退至一座山峰,带着大家伙儿借山势先喘上几口气,他抠着脑壳悔恨道:“老子也不晓得!这帮蛮子啥时候他妈的变得这么聪明了,又使计又耍诈的,我能感到他们呼吸存在却就是不知道藏在哪儿!”

一干将士皆累得气喘吁吁,重甲上的冰痂贴着巨兽污血,散出的味道其腥无比。张虎边凿冰痂边不经意道:“该不会是藏在这些巨兽的肚子里吧?”

这一言,于校尉惊目,狄云枫紧眉,二人相视,于校尉沉声问:“狄小将,你怎么看?”

狄云枫冷目瞪着山下涌动的巨兽,心里实在是佩服这些蛮族人,以生机掩盖气息,怎会是愚笨之人才想的出来的?这分明是大智若愚!

“哼!还能怎么看?干就完事儿了!”

这种情况下狄云枫也不再掩饰自身修为,元神体骤开,仙光融淬白雪,百里寒风尽在掌握之中!霎时,蝴蝶应主戾气爆发,紫芒与仙光交融绽放,他持这一柄刀,整个冰雪世界都不够看!

“我去切开他们的肚子。”

留下一句话,狄云枫做了带头冲锋人。于校尉瞧这势头虽面出惊容,但下时便露出一抹欣慰笑意,人拥陷阵之志,必是个让人敬佩的英雄!

“我去,没想到狄老大还有这种本是,娘的,他到底是灵修还是武修啊?”

“你看不出么?我家客官是仙武同修!以后可是要做六界皇帝的!”

于校尉紧眉,呵斥道:“战时结束了?你们竟有心思在这里闲聊,还不快随我一起去帮忙!”

“好!咱们也上!”

“杀他娘个天昏地暗!”

众将士遭狄云枫点燃战意,纷纷操起家伙,呼喊着,激昂着,跳下山峰,再战洪荒巨兽!

狄云枫用五行灵法之御风,将冰天雪地中的寒风借来一用,汇集成一柄风刃,指着洪荒巨兽的腹部切割而去!

尽使巨兽皮糙肉厚也抗不住寒风无形的切割!

寒风第一切,皮开肉裂!狄云枫趁势一冲而上,用蝴蝶连捅巨兽数十刀,又发狠剜下三只似灯笼般大小的眼珠!巨兽痛得狂暴,挥舞利爪欲将之从头上挠下!他紧紧扣住巨兽眼眶,死命用蝴蝶凿出一个血窟窿!

屠宰大物的快感将狄云枫内心的杀戾之气重新勾起,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当时屠龙的快感!他用口含住刀,裹起一道结界冲巨兽眼眶里钻了进去!

狄云枫在巨兽体内上蹿下跳,挥刀乱砍,不一会儿便将巨兽捅了个肠穿肚烂!待他从巨兽体内钻出来时于校尉与一众将士也分别放倒了好几只巨兽,但巨兽庞大,一时半会儿难以死透!

这时,他再御五行灵法,将寒风与冰水交融,风带来的寒气将河水冻成冰晶,冰晶化棱形成一只只冰箭!

霎时!数以万计的冰箭腾空而起,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

“狄小将,你这招可还真是有几分威慑力啊!”于校尉忍不住赞道。

狄云枫大喘粗气,气拔整片山河,蓄起万道冰箭,纵使他有龙珠护体,在造就这么一场大术后也深感力不从心,他赶忙催促道:“你们莫要开小差了,我的冰箭不是拿来对付巨兽的!”

他的箭是拿来对付巨兽体内隐藏敌人的!

“好!看老子把他们揪出来!”于校尉彪出浑身武力,与手中长枪化作一道金刚龙钻冲击巨兽腹部!

巨兽坚硬的外壳在绝对力量前显得不堪一击,仅仅一瞬于校尉便已在数只巨兽的肚子上开了个大血窟窿!

巨兽污秽的内脏耷拉一串儿全从血窟窿里钻出来,污血将大片的冰河染为殷红,腥臭味儿直冲人口鼻,熏得一众将士口中作呕,眼中流泪……

“小心了,潜藏的敌人要出来了!”狄云枫高声提醒道。

巨兽的肚肠浮荡在冰河上,洗涤去了血迹方可清晰瞧见里头那鼓鼓的人形,这时,一柄弯刀由内至外割破肠衣,待开口大了些,伸出两只粗壮的手臂,手粗狂地将肠衣撕裂,好挤出一颗劈头散发,满是胡茬儿的人头!

外族人与真武人皆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活人,不同的是,一个野蛮,一个文明,一个嗜杀成性,一个屠戮成灾,二者虽皆有杀性,但一个杀的直白,一个却杀得委婉。

通俗而言,文明人杀人,得通过律法,判决,死前还要送上断头饭,处死死还得挑个良辰吉日,午时三刻再;野蛮人杀人,直接,了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人丝毫不留痕。

说真武国人是文明的野蛮人一点儿也不矛盾。若这场战争的最后赢家是外族人,相信过不了千年万年,外族人也会变得和真武国人一样“文明”。

在这个只有立场的世上,文明没有进步,只有淘汰。

“哼,果然是这些外族杂碎,他娘的估计是和咱们打仗打久了,竟然来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于校尉虽骂咧着,脸上神色渐沉,眉宇间甚至还有一丝苦涩。

“于校尉也晓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典故?”狄云枫纳闷道。

“是啊,以前念书的时候夫子教的,是一个遥远的战国故事,还有些十分受用的兵法典籍,我不太记得了,”说到这儿于校尉反之问狄云枫:“我说,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有心思问我这个问题,几个意思?”

狄云枫赶忙干咳两声,心想不到在真武国还有尊崇人间思想的地方……或许真武的起源本就是出自凡人呢?他苦笑摇了摇头,现在哪儿是想入非非的时刻,他大袖一挥,万箭齐发!

箭雨伴随飘雪重重地砸在从肚肠里钻出的蛮族人头顶,蛮人就想是刚出壳的小鸡被人扼杀在胚胎之中,仅仅瞬间,冰河上泛起第二道血花儿——兽血能让人呕吐流泪,人血却能让人感到恐惧。

狄云枫挑了处最近的山峰落下,运用大术已使他精疲力竭,他赶忙盘膝坐下,趁着体内龙珠运作,抓紧时间恢复灵力。

冰河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漂浮的血污与内脏,此刻,夜幕也已悄然降下,寒风更寒,气温更低,冰河之水也以眼见的速度凝结成冰。

河水冰封,大幅度地阻碍了洪荒巨兽的进攻,自然的力量不容小觑,半山高的洪荒巨兽竟被冰层陷住四肢!

巨兽似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它们只要立足河里,河水就会不断凝结冰封,任凭它们挣脱也会被二次束缚!如此,一时间,几千只巨兽如同陷入沼泽,无法自拔。

巨兽见挣脱不开,纷纷张口将肚肠里的蛮族人反吐出来,一只海兽体内藏匿百人,千只则是十万,八千只则是八十万!

八十万蛮族人深入敌后!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二章 使命

“哼,果然是这些外族杂碎,他娘的估计是和咱们打仗打久了,竟然来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于校尉虽骂咧着,脸上神色渐沉,眉宇间甚至还有一丝苦涩。

“于校尉也晓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典故?”狄云枫纳闷道。

“是啊,以前念书的时候夫子教的,是一个遥远的战国故事,还有些十分受用的兵法典籍,我不太记得了,”说到这儿于校尉反之问狄云枫:“我说,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有心思问我这个问题,几个意思?”

狄云枫赶忙干咳两声,心想不到在真武国还有尊崇人间思想的地方……或许真武的起源本就是出自凡人呢?他苦笑摇了摇头,现在哪儿是想入非非的时刻,他大袖一挥,万箭齐发!

箭雨伴随飘雪重重地砸在从肚肠里钻出的蛮族人头顶,蛮人就想是刚出壳的小鸡被人扼杀在胚胎之中,仅仅瞬间,冰河上泛起第二道血花儿——兽血能让人呕吐流泪,人血却能让人感到恐惧。

狄云枫挑了处最近的山峰落下,运用大术已使他精疲力竭,他赶忙盘膝坐下,趁着体内龙珠运作,抓紧时间恢复灵力。

冰河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漂浮的血污与内脏,此刻,夜幕也已悄然降下,寒风更寒,气温更低,冰河之水也以眼见的速度凝结成冰。

河水冰封,大幅度地阻碍了洪荒巨兽的进攻,自然的力量不容小觑,半山高的洪荒巨兽竟被冰层陷住四肢!

巨兽似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它们只要立足河里,河水就会不断凝结冰封,任凭它们挣脱也会被二次束缚!如此,一时间,几千只巨兽如同陷入沼泽,无法自拔。

巨兽见挣脱不开,纷纷张口将肚肠里的蛮族人反吐出来,一只海兽体内藏匿百人,千只则是十万,八千只则是八十万!

八十万蛮族人深入敌后!

蛮族散落在山川冰河间,霎时白色世界被人头染黑,他们落地即复苏,并挥舞着手中砍刀,光是野蛮气势便惊得一众将士浑身打颤!

以五十人对抗八十万嗜血蛮子……这本就是一场荒唐的对抗,胜算都懒得去分。

“于……于校尉,我们该如何是好?”

于校尉紧锁眉头,抚了抚腰间的紫金令牌,冲山峰上的狄云枫呼喊道:“狄小将,你莫要凝气了,下来说话。”

狄云枫跳下山峰,落至于校尉跟前,问道:“于校尉差我何事?”

于校尉指着雪中那近万头的蛮荒巨兽与八十万蛮族人,问狄云枫道:“你看见这群野蛮人没?你怕不怕?”

狄云枫瞥了一眼冰河上的洪荒蛮族,如实道:“有一点点怕,但不是很怕,我相信以后上了前线战场一定规模比这个还要大。”

于校尉点头道:“你猜得倒是很准确嘛,在前线战场上最大的洪荒巨兽能擎天摘星辰,吞云吐雾,喷火吐水。当然凭着一颗勇敢的心,遇到再强悍的敌人你们也不会感到害怕,真武男儿绝不会退缩一步!”

狄云枫是听过这一席话的,就是在十万将士出征时于校尉的演讲,当时他不屑一顾,以为只是临别是的滥调陈词,但此刻,兵临城下,这番说辞真是直击心坎儿里去了。

于校尉又笑着对众人道:“你们这群人是我带过的最勇猛的一介新兵,按理说我该给你们每人打造一块军牌,再配上一把趁手的长兵器,可是现在新兵营被淹了,我也无能无力,”他苦笑又叹,以狄云枫为代表,取下自己的令牌塞进其手中,高声嘱咐道:“狄小将,我临时命你为先锋长,携我的军令敢赴前线及时报告此地情况!”

狄云枫紧握着令牌,他断然不是个伤离别之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试说道:“于校尉,您和将士们再坚持会儿,待我灵力恢复或许——”

于校尉未等他说完便放声大笑道:“哈哈哈,你这片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群蛮子里高手大有人在,我若不留下来阻挡你们又怎跑得掉?”

“可是……”

“快走!别婆婆妈妈的!万一耽搁了情报,害得真武吃了败仗,那老子的一世英名岂不毁在这关卡上了?”

于校尉将狄云枫一行人全都往后推了几步,同时自身武力与意志极致爆发,经脉里的血液沸腾燃烧,杀气由骨髓里迸发而出,冰雪落至其身,片刻间便化作水气蒸发无形,他四周的冰雪也不忍狂热融化成水!

好强的战意!

狄云枫目中闪着感触的泪光,魏将军,于校尉……铁血真汉子,乱世之中当之无愧的真英雄!

“好!我们走!”

狄云枫大袖一挥,卷起一众将士就要遁空逃离,可这时,那三十余位老兵却跃空而下,他们踏着坚毅的步伐,用那铿锵有力声音道:“咱几个都新兵营里的老鸟儿了,身为军官,常常教导新兵智信仁勇严,自己怎好意思临阵脱逃,我看咱就留下来能杀几个是几个吧。”

“那可不是,常年在敌后做教官,不晓得我这三百斤的大铁锤还挥不挥得动。”

“今天老子若死,不杀他娘八千八百八十八个蛮子,我王字就倒过来念!”

“咱四十个人,对面八千头巨兽,八十万个蛮子,平均下来一人也得杀个二十万人,你这八千八百八十八个有点少哇……”

“嗤!废话那么多干甚?我看呐,搞起!”

四十道罡风,无一不是真武国的利刃!利刃已出鞘,敌人非死即伤!

狄云枫将蝴蝶.刀倍化,领着十来个新兵极速穿梭在云层之上,一行人望着大地上那黑压压的战场,无人不感动得泪流满面,特别是老铁,一把鼻涕一把泪,抹不尽也流不尽。

狄云枫将于校尉所赠的军令紧紧握在手中,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于校尉给的责任正是他作为一个浪子最不想拥有的东西,他天生就是个喜爱自由洒脱的人,以往的他总认为,使命感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才想拥有的东西。

可现在他才明白,当初自己的认知一点儿都没错,并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有吃饱了没事干这个习惯,不仅爱管闲事,爱看热闹不嫌事多,还总是乐此不疲地把使命挂在嘴边——

绝大多数人都把拥有使命当做一种崇高的理想,可一旦对他们提及“不辱使命”这四个字时,脸就变了。

拥有使命很简单,不辱使命去很难。

狄云枫为了魏将军的遗愿,为了于校尉的遗愿,也许以后还有很多人的遗愿,夙愿,嘱咐,托付……包括他自己的心愿,此时此刻,在寒风肆虐的凛冬中,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的使命好像一件都没有完成过……

“呵呵……”狄云枫抹了抹自己沧桑的脸颊,他没戴透明面罩,又御刀逆风而行,脸上早已被寒风吹脱了一层死皮,漏出那粉嫩的新肉,脸部稍稍抽一抽便疼得龇牙咧嘴。

“客官,你想啥呢?一个人跟中了邪似的,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快乐。”老铁取下自己的面罩递给狄云枫道。

狄云枫将面罩推了回去,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白脸面具,面具只有两个黄豆般大小的眼孔,其余五官都没有,他将面具戴上道:“以后整个冬季,我都带这个。”

“这面具可真丑。”老铁撇了撇嘴,将自己的面罩按回头盔上。

狄云枫摇头道:“这面具没有五官,顶多算是奇怪,为何你会觉得他很丑呢?”戴上这个面具,他的声音都变得沉闷浑厚了许多。

老铁理所当然道:“一个没有眉毛的人看起来都十分别扭,更莫说其他五官了,客官您的面具上只有两个小孔,又丑又怪,我敢保证您大半夜走出去晃荡,准儿把人给吓死!”他损完之后还不禁再问了一句:“客官,您就透过这两个小孔能把面具外的人看清楚嘛?”

狄云枫抚了抚面具,这个面具是他先前随紫雨赴阳门时路过的一家小摊儿上买的,当时他一眼便相中了这款面具,尽管紫雨也说不好看,但他还是执意地买了下来。如今老铁也批评这面具不好看,他反而愈加喜欢了。

人间的青衣楼,戴斗笠穿青衣,人人都必备一张无相面具, 一是为了掩饰身份,二则是让人感到害怕,突出青衣楼的杀手老练无情。

那就在真武做一次青衣楼的人,怀旧也好,隐匿身份也罢,反正他已看腻了寒洲的冰天雪地,不如让眼睛歇一歇,当个真眼瞎。

“老铁,我带上这面具,你说我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够神秘?”他问。

老铁惊讶:“客官,你该不会真的想一直将面具待戴下去吧?”

“怎么?不行么?”狄云枫摸着面具,比抚摸自己的脸还轻柔。

“那玩意别人要揭开你的面具怎么办?”

“哼?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有资格揭开我的面具。”

“那种人呀?”老铁笑问道。

“我爱的女人才行。”狄云枫道。

“为什么你爱你的女人能揭开的面具?”

“因为不揭开面具怎么亲嘴?”

……

……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三章 雪原

狄云枫用蝴蝶载着众人往北方遁走三天三夜,翻过了不知多少冰川山河,最终在距离大本营一百里处着陆,按北方一条山道徒步前行。

灵修在真武国是被抵触的,若大张旗鼓御刀而行,只怕还未临近兵营就叫守卫战士给打下来了。

越往北上寒气就愈加毒烈,寒洲北部已很少下雪,这里的雪也多得不用再下。这里雪甚至不能叫雪。它们如一粒粒细小的冰粒儿,如粉如沙,聚散无常!

将士们更愿意将这里称之为“白色沙漠”,沙漠所在,方圆万里成荒原,寸草不生!

“歘歘歘……”靴子落地,起码要嵌到小腿肚子,陷进去容易,拔出来就得费力气。

“客官,照咱们这速度要走到啥时候才能有口热酒喝啊?”老铁身材矮小,别人嵌到小腿,他就得嵌到大腿,况且身子骨羸弱,走起路来额外吃力,一路上怨声就他说得最多。

其余将士多少都有些疲倦,在无情的白色世界,漫无目的地走,不仅身体疲倦,心里也感到十分空乏没有动力。

“对呀狄老大,照我们这个速度只怕到天黑都行不到一百里,要不你再搭我们一程,到三十里处再下来走路。”

狄云枫望着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人家都把自己当老大了,可做老大的却带着小弟在这雪地里彷徨……

“我看天色已不早,此地荒原,雪夜赶路十分危险,大家找处洞穴,暂时歇息歇息。”

将士们赶了一天的路,皆已累得不行,于是很快便在高原山脊上找了一处山洞。

冰原上的山洞多如牛毛,但大多数都是空置的,这些山洞原是雪域上的猛兽窝,近几十年来寒洲沦为战地,猛兽也随之迁徙甚至灭绝。

猛兽虽大部分迁徙,但不排除仍有“孤狼”徘徊在荒芜的冰原上,野外流浪的野兽就像是江湖中的杀手,机警,独立,嗜性,为了觅食凶猛不惜拼命!

真武的猛兽一定强悍无比,倘若今夜不守好,极有可能遭死几个。狄云枫一点儿都愿意对这件事马虎,在人间的北边有一处荒原,荒原上游走着一群与狼为伍的浪人,在那个区域他们能只手遮天,就算是朝廷派军队来都不好使。

强龙不压地头蛇!

猛兽的领地意识要比人类强太多太多,况且这寒冬天儿它们估计早已饥肠辘辘,指不定此刻它们正躲在哪儿,虎视眈眈地望着山洞里的一行人。

狄云枫开始在洞口摆弄起阵法,大家都很累了,他不仅希望今夜不要出手,还想让大家睡上一个安生觉。

“客官,你看我们带回来啥好东西了?”

老铁与李田本负责出去找柴火,当下二人站在洞口,柴火没看到几根,倒是手里抬着一只像似“野猪”的尸体。

野猪的尸体正淌着鲜血,鲜血还冒着热气,身体还偶尔有些抽出,看样子它还并未死透。

“哪儿搞的?”狄云枫问道。

老铁龇牙笑道:“我和李田兄弟饶了一大圈儿也未看见几根木柴,本意要往后山去瞅瞅的,谁知走到半道儿上突然就窜出这么个家伙,顶着獠牙利齿对咱有想法。李田兄弟当真勇猛,与这怪物大战了十几回合,受了点儿小伤将它给插死了!”

李田憨厚地挠了挠头,谦虚道:“都是小事儿都是小事儿,我是看这只野猪挺肥硕的,就打死了让弟兄们开开荤……”

狄云枫瞧着地上停止抽搐的野猪,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多了几分担忧,他原先心里就明白,冰原之上的物种稀缺,敢活在这个莽荒地带的生物一定不简单,这只野猪……这只野猪也许不单单是野猪那么简单。

可是打都打死了,又管那么多干什么?这野猪冲出道儿来想必是将老铁和李田当成了猎物,但由于它的能力不足反杀成了盘中餐。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乃载物之道。

“将皮剐了吧,莫让血腥味儿流到外头去了,以免生出麻烦,待会儿你们也莫去后山找柴火了,就原地刨一刨应该能挖出不少枯枝……”狄云枫将能想到的可能全都避开,自己手头则更加用心地布置起阵法。

渐渐。

夜幕降临,天寒地冻。

兽洞并不大,在中央升起一堆篝火后便多不出什么空闲地,野猪被扒皮洗净,倒挂在篝火上烘烤着,肥美的猪肉油滋滋地,滴落在火苗上发出“滋滋滋”的沁声,随之肉香如烟飘散在这个不大的兽洞中。

一种将士想吃边用军刀从剔下一块熟肉,低头沉闷地啃食着,没人吹牛说话,更没有人喝酒。

狄云枫储物袋里有很多酒,但他绝不会拿出来今夜买醉,反之,他独自一人守在山洞口,一手提着自己的面具,一手握紧一袋酒。

长夜漫漫,唯酒作伴,今夜若太平那自然就太平,今夜若不太平,那就想方设法地将它变得太平!

“客官,要不您去歇一歇吧?我换你轮班?”老铁缓步走来,手里还踢了一块香喷喷的野猪肉。

狄云枫不客气地抓过野猪肉,先问:“这肉好不好吃?”

老铁舔了舔嘴唇道:“嫩滑有嚼劲儿,野味十足,肥滋滋的很爽口。”

狄云枫用鼻子嗅了嗅肉块,微微点了点头便将肉搁置在一旁,从储物袋里取出两坛子酒,递给老铁道:“把这个拿去给他们吃,酒不多,小酌怡情便可,切莫大饮,误事又伤身。”

老铁一愣,下时便咧嘴笑道:“多谢客官。”随之提着酒往山洞后走去。

狄云枫面容上露出一抹浅笑,喝一小口酒,抓起身旁的那块野猪肉,几欲张口去吃,可每每到了嘴边又闭嘴不食……

“这又不是毒药,有什么吃不得的呢?”他苦笑自己想得太多,便张口将整块肉都给塞进了嘴里。

肉块入口,肥油充盈满口,再一咀嚼肉汁四溢,不吞边往喉咙里溢去,若吞下肚实在畅快,吞后口齿留香余意未尽……

如此美食,何不再来几块打牙祭?

狄云枫先是爱上了这种味道,他瞥了一眼篝火上烘烤的野猪肉,起码还有大半块未食,便想去割一条腿子来慢慢下酒,可他才要站起身腹部便剧烈疼痛起来!

不仅是他,山洞内其余十一人皆捧着腹部痛苦哀嚎!

肉难道有毒?

狄云枫以真气反冲腹部,欲将吞下的肉块吐出,可那肉块却似在胃里生根发芽一般,寄生在胃里,不断地吸收啃食着腹部肚肠!

“客官,救……救命……”老铁与一干人疼得嘶声呐喊!

狄云枫忍着痛盘膝坐起,下时元神出窍,化作一道青光潜入腹部,果然瞧见肚肠上正依附这一团漆黑烂肉,烂肉犹如蚁穴,上头镶有成千上万个白色虫卵,元神瞧了都觉得头皮发麻!

早晓得来历不明的东西吃不得,这冰雪高原上能活下来的生物哪儿能是干净的?

野猪肉被烘烤,连高温都杀不死的寄生虫一旦孵化,其后果不堪设想!

狄云枫收回元神,在骸骨间找到了魏将军临死前所赠送的那一滴精血,以阳刚之物去对抗污秽之物,效果必然显著——果然,精血有所向披靡之势,仅在周身走一遭便将所有寄生虫抹杀殆尽!

狄云枫虽没了疼痛,但众人却已疼得几近晕厥,他们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肉下时能瞧见游走穿梭的寄生虫!

狄云枫赶忙走去用灵力护住他们心脉,武修炼体,心脏乃身体本源,若被虫噬,必死无疑!

狄云枫先在老铁胸膛开了一道半指小口,伸出两指插入,将灵力分为千万道丝线勾勒住乱窜的寄生虫,最后猛然一拉!“嘶嘶嘶”一长串乳白色的蛆虫自老铁体内拽出!

狄云枫将蛆虫尽数丢进火堆中,烧得“噼里啪啦”散出的一阵恶臭与先前肉香鲜明对比!

随后,狄云枫又用相同的法子对其余将士进行拔毒,拢共掏出的寄生虫不下十万只!

拔毒后的将士显得十分虚弱,各个脸色苍白瘫倒在火堆旁,但他们的呼吸是均匀的,再无性命之忧。

狄云枫抹去额间汗水,忙活来忙活去,篝火都烧得快要熄灭,他解下倒挂的野猪肉并拖出洞口……这害人的东西,丢得越远越好!

不知觉,夜已太深。

夜中若有光那便是生夜,夜中若无光那便是死夜。

冰原上的每一个夜晚都是死气沉沉的,不见一丁点儿光,不见一丁点儿生气。

狄云枫想散开神识探路,但发现神识中的冰原亦是漆黑一片的,四周除了惨淡冰雪之外哪儿还有什么活物?

他只有在手心点燃一团火。

火光同样熬不过黑夜,不论狄云枫的火势起得再大,黑暗中能将光亮吞噬得不过三丈。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狄云枫轻呢一声,用灵力在地上开了个大坑将野猪肉丢下去,拍了拍手准备要走,可下一刻却又想到:我为何不将这污秽东西烧了呢?

在人间,对发瘟的家禽皆是一把火将之烧成灰。

狄云枫在手间点燃一把不灭火,丢下坑中,亲眼见证野猪肉被烧成灰后才放心离去。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四章 再遇乌鸦脸

“歘歘歘……”脚入雪沙,是整个夜中唯一的生机。

会发出声响就说明有东西在动,有东西在动必有元气传递!

狄云枫颤了颤耳朵,停下脚步。顿时,死夜里安静了。

狄云枫缓缓抽出蝴蝶.刀。

死夜从来都不是一个固有的词语,夜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一切活物皆扼杀在夜中!

黑夜中有杀手!

“现身吧,我已经发现你了。”狄云枫的声音比锋刃还要寒冷。

隔了一会儿,暗夜无声。

“哼!”狄云枫一声冷哼,蝴蝶闪芒,顺势一斩!——“唰!”的的一声,激起漫天飞沙!

一击刀斩,划出一道满月!

满月映照整片黑夜,足足三息才淡然消散。

盛大的刀光足以将雪原上的狩猎者看得一清二楚——天上有盘旋的苍鹰飞禽,地上有步步循进的猛兽,就连冰雪之下也不知何物正在蠢蠢欲动着……

狄云枫倒吸一口凉气,趁着夜色还未完全消散,身化一道极光冲兽洞遁去!

待赶回兽洞后他连忙将洞口布置的十三道阵法以灵催动,又在阵法后设下三道金光屏障,最后瞧了一眼身后躺着的一众将士,一种责任从心里油然而生,他咬紧牙关,横刀立马站在洞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兽洞外的寒夜已有了躁动,那是翅膀划破空中的声音,那是奔袭在雪地里的声音,那是群兽争食的声音!

天上地下皆有强敌,唯有背水一战最为痛快!

狄云枫冷静如常,手里的蝴蝶已泛起微微紫芒,他绝不可能成为这些畜生的猎物,只有那些一位逃避害怕的人才会被当做猎物。

若今夜是个猎杀的夜,到底谁是狩猎者还真难定!

猛兽的冲击越来越快,狄云枫的杀气亦越来越重!可就在这时只听——“咻”的一声长鸣,一道烟花似的冲天炮仗在空中炸裂!

炮仗比不上烟火的美丽,但它能亮着在漆黑的夜空中就足以让它有了炫耀的资本。

烟花供人赏完,一瞬消散后偶尔留恋;炮仗同样转瞬即逝,但它两在夜空中的那一刹那却达到了永恒!

希望总是永恒的!

“放箭!”

一声极具威严的命令响彻在夜空中,这声呼喊并不是刻意地扯着嗓子呐喊,而是轻轻一吐,它就能传遍四面八方。

接着,数不清的火箭从山的那头射出,在空中有序地,规则地,灿烂地落下,它像极了一颗颗烈火流星从天陨落。

狄云枫收起刀,心里稍稍有些感触,转身躲进兽洞里,等着那放箭之人亲自找上门来。

随后,箭雨足足下了小半刻钟才停歇。

火箭沾的是火油,落地不熄反而会灼烧猎物,一时整片雪原烧起了不下千道火光。

夜有了火光的点缀终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有光,有热,就有生命!

“歘歘歘……”靴子踏雪,行走少说十余人。

“叮叮叮……”像是佩刀扣响腰环的声音,听起来比铃儿声要粗上一些。

很快,动静在兽洞前停止,没过几息风声便听见有人道:“出来。”

仅仅二字,像是一把勾魂锁链,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与威胁……但他至少是个人不是猛兽。

狄云枫微微一笑,带上白色面具,这人就算再冷漠也是个人,他们是同类,当不至于为难自己吧?于是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一小队银甲士兵,十五六人,皆带着抵御寒风的透明面罩……他们除了要比狄云枫精壮些之外,穿着与装备皆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狄云枫和他们不仅是同类,还是保家卫国的战友。

小队队长穿着一套鎏金色的战甲,头顶红缨高冠,腰间挂着一对龙纹金环,一身正气凌人,他是小队中唯一一个不带透明面罩之人,连一层面纱都未曾挂上,可即使他光着脸行军在这样极寒的天气中,面容依旧那么白皙光滑。

狄云枫若不是带着面具一定会将自己下巴给惊掉,这个小队长他认识,甚至还能称之为朋友——乌鸦脸!商囚!

乌鸦脸就算是再有一生正气也还是一张乌鸦脸,苍白的脸色,冷漠的神情,死鱼一般的目光……是他了,错不了。

“你从何来?”商囚盯着狄云枫身上的战甲发问道。

狄云枫苦涩一笑,冲商囚抱拳行礼道:“大人莫急,这洞里还有几个与我遭遇相同的战友,你进来,我与你细细道来。”他说完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商囚纹丝不动,只冲身旁小队道:“你们进去看看。”

“是。”一干将士应声后绕过狄云枫走进兽洞。

不过一会儿,山洞内昏迷的十来个将士被人依次架了出来,他们皆是身穿战甲之人,这一点儿倒没什么意外。

商囚终于皱了皱眉头,指着昏迷一干人问狄云枫道:“他们怎么回事?”

狄云枫耸了耸肩,如实答道:“它们吃了野猪肉,中了寄生虫。”

这时听一个将士吹嘘道:“行啊兄弟,连这里的野兽你们都敢吃,还真是不怕肠穿肚烂啊。”

狄云枫无奈道:“谁晓得这里的野兽肉就连烤熟了都能长虫?”

商囚狐疑:“那为何他们都害病长虫而你却安然无恙?”

狄云枫眯了眯眼睛,这乌鸦脸果真是个精明人。他浅笑:“十来个人当中总有人是幸运儿不是么?恰巧我就是那个幸运儿,当时我在值班,没来得及吃上第一口,他们先替我试毒倒下了,我总不能对他们弃之不顾,便横刀立马守在洞口保护他们。”

商囚盯着狄云枫面具:“乱食烂肉,片刻便会被蛊虫吃的骸骨不剩,你又是如何保住他们性命的。”

狄云枫“呵呵”一笑,肃然起敬,停止了身板儿,蓄起几分傲气,自白道:“我乃大燕杂家集大成者,白面圣君,白莫离是也。本家精通兵法,机关玄术,天地岐黄,纵横之道,分金定穴,菜米油盐,衣食住行……妙手回春,无所不能!”

“我去,真有这么神?你该不会吹牛的吧?”肯定有人不信,所以肯定有人发问。

商囚冷着死鱼目,仿佛是在瞧一个跳梁小丑耍嘴皮子。

狄云枫淡然,从怀中取出的一封信,递给商囚道:“这是新兵营的于校尉亲笔书写,上边儿写得明明白白,不信自看。”

“我自会看,但不是现在看。”商囚接过信揣进要怀中,伸出食指比出一个一字,寒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何会流落至雪原?”

狄云枫先叹道:“以后我一定要在这冰原的入口上写上‘生人勿进’的字样,”言此他收起悲喜之色,将于校尉的那块军令取出,凝重又郑重地交到商囚手中,不忍吐出四字:“敌袭,无生……”

……

……

雪原上的部队有五千来个人,赶着几百两车马,本来目的是去后方的新兵营拉物资上前线,此刻临时改道返回,不知情的将士们边走边唠,很是热闹。

狄云枫默默地跟在大部队后边儿,热心的将士们送来的裘衣,热酒,肉干,并缠着他问情况。

将死,此乃大灭士气之话,商囚已下达命令,在不得上级命令前此消息不得公开!

将死之哀,守口如瓶。

“喂,你们说后方是不是出啥大事儿了,怎才出门就往回赶?”

“你别瞎说,咱前线又没崩后方怎会有事儿?”

“比起想这个啊,我更纳闷另一件事嘞。”

“啥事儿?莫买关子,讲出来听听撒。”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商校尉的神色么?”

“嘘……你小声点儿,想吃军棍子啊?商校尉你也敢背后议论?”

“咋了嘛,小声点就是了呗,嘶……听你这么一说,老子还真觉得商校尉在悲伤啊。”

“哈哈哈……你笑死我了,商校尉要是会悲伤,母猪都能上树。莫说校尉悲伤,他连笑都不曾见笑过……”

“你们还敢看商校尉的脸啊?我每次路过他身旁都是勾着头……”

“可校尉真的是有悲伤,我也看到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可不敢拿出来开玩笑。”

“我也看到了,特别是商校尉回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呢。”

“你莫要以讹传讹,越说越离谱了!”

“嗤,本来就是事实,自从校尉扛着那帮伤员回来后神色就大变了。”

“唉对了,那群伤员是啥来头?还敢在这鸟地方过夜……”

“咱在寒洲设了七百多道关卡,八十多处军营,鬼大爷晓得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会是逃兵吧……”

“嘘……你小声点儿,那群伤员中唯一一个没事儿的就在你身旁呢。”

“刚好去问问啥事儿呗?也让大家伙知道个明白。”

有人搭在狄云枫的肩膀上,笑嘻嘻地问道:“兄弟,你以前是哪个关口,哪个营帐的呀?”

已有不下三十人前来问缘由,狄云枫这次不打算沉默摇头,便如实回答道:“商校尉和我说了,此事是军机,不能说。”

将士们一听“军机”二字立马止住了兴头,连谈论都不曾有了。

狄云枫耳旁终于清静,终究是一声长叹,心酸悲哀地望着漫漫黑夜——夜太黑,故每三位将士手头都要举起一根火把,夜不急行,大部队走得缓慢,从尾部往前看,活像是一条蜿蜒爬行的火蛇。

在大部队前有专门的珍兽扫雪开路,脚踏实地的感觉不赖。雪原上的狩猎者原来不少,它们总想着从大部队中叼出一两个猎物,但十之八九都是前来送死的,它们还未临近队伍半里,甚至才有这个动机便让站在珍兽背上的商囚一箭射死!

商囚凄凉的背影。

忽明忽暗的火光。

偶尔侵袭的野兽。

窃窃私语的人声。

暗黑无界的夜晚。

这就是狄云枫那一声叹中全部场景。

……

……

有珍兽在前方扫雪引路,教程行军也要快上许多,在天亮不久,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最近的一处军营。

军营分有八十多处,每一处都在相应的关口设有关卡,狄云枫所抵的军营设立在两山接连的山脊上,走势不高也不低,积雪甚少,可见植被绿叶,是个易守难攻,可进可退的好地段儿。

军营规模并不大,只有二十来万将士驻扎于此,与纵向十来处军营联合对抗左翼蛮军,由乌鸦脸当家做主统帅三军。

军营从山脊走势才起一直搭建到走势末梢,若用脚杆子走也得走上些时辰,所以在军营口一般都备有信鸟,战马,异兽,且还在军营中央开了一条笔直的马路,目的就是为了能方便传递信息。

狄云枫刚进军营时,则认为此处规模好宏大,认为是大本营,可后来才晓得此军营不但不大,还得排在老幺。

要知道大燕国拢共的兵力才二十万而已……当然人间与真武的规模无法比较,人间的大小甚至不如真武半个洲。

军营人数之多,战争的规模之大,真武有八十多个兵营,总兵力该不下两千万人……当初狄云枫还认为十几万新兵加入能扭转战局,现在看起来已不像那么回事儿了。

军营中行动的节奏很快,马路上总有络绎不绝交替的战马,这还只是本军营里的信息传递,若是要与其他关口传递消息还得靠战鸟与飞禽,故军营中地上“吧嗒吧嗒”,天上“呼哧呼哧”从未停歇过。

商囚返回军营后没多久便乘飞鸟匆匆离去,狄云枫则被老兵拉着一路讲解军规,饭点,战时警备,轮岗时间……瞎转了小半个时辰才给他安置了一个铺位。

“你就暂时住这儿吧,被褥都没新的,将就将就,你若是觉得冷的话就将炉子烧热一点儿,有事我再来通知你,你莫要等得不耐烦自己瞎去溜达,你刚来,会迷路的。”

老兵将狄云枫送至帐篷内,一句话将该交代的交代,说完就要离去。但狄云枫却喊住他问道:“这位兄弟,我想问问,咱们军营里有没有一个叫做白秀安的人?”

虽然十年过去了,狄云枫还是没忘记这个老朋友。

老兵想也未想便摇了摇头:“不晓得,几千万人,还每天都有人死,哪儿找得出他一人?”

狄云枫疑惑道:“那军营里总得有个报备信息吧?否则谁荣耀殉国了都不晓得。”

老兵不耐烦道:“这个东西只有每个军营主帅那里才会有,主帅忙得不可开交,哪儿会为你翻名册?”又摆了摆手:“再说了,国家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还以身殉国……”言毕,转身离去。

好现实的一句话。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五章 特级军医

军帐内有八张床,其中三张是空铺位,狄云枫占一席,其余三席上有些私人物品,应是床铺主人留下的,帐中央有一张桌子,桌上一壶茶几个杯,帐左侧有些洗漱用具,右侧则是热烘烘的炭火炉子……干净整洁,温馨舒适。

最可惜的是这样一个温馨干净的地方却建立在战场上,最悲哀的是这些床铺的主人已不知换了多少。

狄云枫坐在火炉旁,于校尉的嘱咐他已送达,相信真武军队这边很快便会有所行动。至于魏将军的夙愿,起先他并不晓得军营有那么多,将军夫人在哪个军营里也不清楚,不过他已踏入战场,日后相遇不会是难事,到那时在告诉夫人魏将军的死讯,夫人既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想必一定有法子安抚自己,安抚将士……

“唉……”每每想到此处狄云枫都不由哀声长叹,离开真武不知何期,盼星星盼月亮都想去的仙界又是何期?

他取出酒,正要揭开面具畅饮消愁,帐门却被人推开。

“咦?胆子不小还敢在军营里喝酒?”

来人四十多岁,儒士模样,留了一撮青须,体态微胖,眼睛却很有光,精了里的明白人。他走至狄云枫跟前,一把抓过狄云枫手中的酒袋,瞪眼道:“敢在军营里喝酒,依军法要多执勤一周,不过谅你是触犯又是新兵,便收了你的酒,改记大过一次,若下次再敢犯错,定按照军法处置!”说完他仰头灌下几大口酒,“咕噜咕噜”吞得很急,喝得很爽,想必以前一定很馋了才对。

狄云枫心中的鄙夷不好浮于表面,他笑了笑:“大人训诫,我一定谨记在心……”

“嗯……孺子可教也,”儒士摇头晃脑,也不好喝高了,便收起酒袋一同在火炉前坐下,淡声问:“听说你号称杂家集大成者,白面圣君,白莫离?”

狄云枫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自己脸上的白色面具,道:“不错,正是在下,大人若不信还有于校尉的亲笔信作证。”

“我正事因为看了于校尉的亲笔信才亲自前来找你,”儒士从怀中取出一块青色腰牌在狄云枫眼前晃了晃:“从今日起,升你为三品军官,过不久大军便会集结百万雄师远征后方,你身怀杂学,想必医术也懂,我寻思着让你去军医帮务,”儒士这才将令牌塞进狄云枫手中,又郑重道:“这可是重活儿,你可别松了。”

战争中最常见的事情便是伤亡。受伤者能占一成,死亡者也占一成,剩下的八成则被那些因受伤无法及时医治而死亡的人所占据。

军医行得好,也不知能从鬼门关拉回多少将士的性命,这是重活儿,这是大任!

狄云枫稍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受了这份责任,他将腰牌挂在腰间,如实苦涩道:“说句实在话,我本是受荐来军营里的当个伙夫的,没想到却授命做军医,倒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儒士摆了摆手,又忍不住取出酒袋品上两口,他估计是爱上狄云枫这酒了,喝一口就有欲仙欲死的模样。他笑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再说了,与你同来的那个叫做老铁的小个子我已安排他去当了伙夫。”

狄云枫长呼一口气,老铁安置妥当,后方敌情交纳,当前发兵在即,他肩上的重量总算要轻那么一些了。

“对了大人,你可晓得将军夫人在军营?”他忽想起问道。

儒士道:“在北寒主战场,第一军营。如何了?”

狄云枫摇了摇头:“没如何,只是问一问我军信仰罢了……”

儒士禁不住灌大口酒,兴叹道:“是啊,现在也只有将军夫人是咱们军中的信仰了……”

“我听说真武皇帝的唯一儿子也亲征战场,他嘞?”

“太子殿下也在第一军营,不过太子尊贵,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都不曾见过,”儒士苦涩一笑,“或许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个拿来鼓舞士气的手段罢了。”

狄云枫期望太子殿下是存在的,这样也好让他把怀中的仙魔令托付。仙魔令是魏将军临死前最重要的托付,若办不好他体内还有一滴随时都可以杀死自己的精血,他感受得到精血中有魏将军的绝强意志。

之后,狄云枫又和儒士闲聊了几句,儒士长吁短叹,把酒袋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才归还给狄云枫,才告别。

儒士姓刘,单名一个向字,莫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是本营中十三名军师之首,除了乌鸦脸之外,他坐的可是第二把交椅。

“最多不过两日咱兵营便会点兵出发,此次敌袭十分突然,上头也将此列为第一战要。你先在军营里整理整理内务,当军医的不必套盔甲,但莫忘了带上你的武器,必要时刻你也得上战场拼命。”

刘向一长句交代完,掀帘而去。

狄云枫掂着手头干瘪的酒袋,忍不住发笑,他摇身一变褪去铠甲船上自己的保暖衣服,顿时觉得身轻如燕,神采奕奕。他抽了抽自己的面具,掀帘走出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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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飞奔,征集兵令已传递整个军营,各大军官正在按规矩清点手下人数,天上飞鸟呼啸来去,地上战马火急火燎,各式各样的炮车已拧好轱辘,点兵出发就要提上日程。

狄云枫以一个干净便装的模样行走在军营中十分吸引人眼球,隔三差五就有军官上前问:“你是何人?面生又不穿军装?”

但军官们一见狄云枫腰间那块墨色的“医”字令牌,肃然起敬,好说好请赔不是。

上了战场,生死掌握在自己手里,在战场上受了伤,生死便掌握在军医手里。军医的存在必然是收人尊敬的。

狄云枫表面风平浪静,心里乐滋滋,负手大摇大摆走在军营中,时不时帮人套套马,偶尔帮人抬些军备,甚至还有人捧着他的肩膀,面对面诚恳道:“军医长官,你可千万要记住我的脸,我若能有幸横着回来,就得靠你救命了!”

“好的,我记住你了。”狄云枫笑道,他真的记住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了。

“还有我,还有我……”

“我也是,我也是!”

“看看我呗,看看我呗!”

一大波士兵涌上前来,各个将脸扬得老高,生怕狄云枫瞧不见。他们估计皆是些新兵蛋.子,稚气未脱当然怕死,狄云枫用神识将他们全都扫了一变,承诺道:“你们放心,我都记下你们的脸了,只要你们不死,我白莫离都能将你们救活!”

事实上,在战场受伤之后,起码九成人都无法活着回来,能被活着抬回来的伤员一定是幸运的。将士们也只会选择能抬回来的将士救治,那些半死不活的伤员,就算是抬回来也是浪费药材……

狄云枫敢这么承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要这些士兵没有被砍得肠穿肚烂,他皆有信心能将之救活——这便是灵修与武修最大的差别,灵能续命,武却不行。

“哟,你这大白脸真是好大的口气!”一声不屑从天而降,随之一个白袍郎君也从空中缓缓落地。

若说狄云枫是个大白脸,那这白袍郎君必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儿。面若冠玉,相貌堂堂,眉宇之间英气十足!

没有胡须,没有喉结,皮肤白皙,个子不高……她即使装束着中性服饰,但也难逃她是女人的身份。

狄云枫绝不会猜错这种身份,紫雨,薛瑾,他已见过太多女扮男装之人。

小白脸儿年龄不大,最多二十出头,但不屑的口气着实老练,看样子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她整身洁白,一尘不染,同不穿战甲便足以证明她身份特殊。可是她腰间没有证明身份的腰牌,不过她从天而降,足以证明她身份不俗。

小白脸儿绕着狄云枫边打量边分析道:“身穿灰衣最不讨喜,脸上挂面具故作神秘,真容不敢面试,定是因为相貌丑陋正气不足,这样一个人却是个士官三品的军医,还口出狂言包治百病……”她碎碎念了好久才正面抬头仰望狄云枫,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莫离。”

小白脸儿又低下头,索性分析道:“白莫离,这必定不是你真实的名字,不过却不重要了,这名字似普通却又不普通,其内的含义一定不普通……”又不知她在嘟囔些什么,才没几息的功夫神色就已变化了七八道,终于她恍然大悟,自信地望着狄云枫,邪笑道:“白首莫相离,你娶这个名字时一定在思念心中挚爱对么?”

狄云枫眉梢略挑,不错,这名字肯定不是他真实姓名,他脱口而出这名字时也曾幻想与爱人白首不分离。他点了点头,赞扬道:“小公子可真聪明。”

小白脸儿“嘿嘿”一笑,又恰步子摇头晃脑地分析起来:“你带着面具,一定不想让人看到你丑陋的面容。其实你就是在单相思,你可能根本就没有得到过所爱之人,否则你早就与她比翼双飞,何况来参军打仗呢?”

“小公子很喜欢揣测别人内心?”狄云枫淡然道。

“是啊,”小白脸儿又冲狄云枫眨了眨眼睛:“要不你也来揣测揣测我?”

狄云枫实在没兴趣和这个小女娃儿过家家,边摇头认怂道:“在下愚钝,猜不出来。”

小白脸儿狡黠的大眼睛一股溜儿转了几转,傲然道:“你当然愚钝,一口一个小公子叫我,其实我是个姑娘!”

“姑娘啊……”

“嘿嘿,我说这小伙子怎长得那么俊俏呢,原来是个大姑娘。”

“他娘的没见过女人么?收起你们的赃口水!这能进军营的姑娘一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敢打歪主意么?”

……

小白脸儿叉着腰,将士们言语得越激烈她便越骄傲,她的确是个天之骄子。她扯着嗓子,刻意要狄云枫难堪道:“我本来在鸟背上坐得好好的,但一听你再下头吹牛便忍不住下来揭穿你,不好意思咯,本小姐就是这么口直心快!”

狄云枫不觉为然,十分前辈地弯下腰,致歉道:“先前是在下口出狂言,还望小姐勿怪。”

“当然不怪你了,因为我也是个爱吹牛的人,”小白脸儿傲娇叛逆到了骨子里,她一个转身,大庇天下将士欢颜,高声承诺道:“我是主营来的上品军医,有我在,你们便有第二条命!”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六章 小白脸儿

小白脸儿这一声喊,使得众将士热情高涨,哪儿官她是男是女,纷纷蜂拥而上,争着混脸熟。

“哎呀,你们别挤,我一视同仁的啦……”小白脸儿很享受这众星捧月的感觉。

狄云枫摇头浅笑,在他眼中这些人无疑都是些孩子,包括小白脸儿也是。但往往这些孩子已开始奉献自己的生命保家卫国。

不论小白脸儿是否真的那么厉害,她能做到鼓舞士气,那就证明她别具将心,身备将骨。

能出现在军营中的姑娘总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瞧着打成一片,欢笑自然的小白脸儿,狄云枫心头不由会问:她到底是何身份?

“你们闹疯了不成。”好平淡的语调,好生冷的语气!不见其人,闻声辨人,能将每一句话都说成冷言冷语之人除了乌鸦脸还有谁?

乌鸦脸是这军营里的老大,他的为人与声音没有人会忘记。

众将士听这一句话,一哄而散,该干嘛地去干嘛。

商囚缓步走来,脸色阴沉得仿佛是有人借了他的钱不还。斥责道:“身为真武将士,当拥有死无生的陷阵之志,贪生怕死闹人救治,成何体统?!”

众将士被这一声呵,纷纷羞愧低头不敢看商囚一眼。

“哎呀商大哥,我好不容易带动的士气你这一来就给扑灭了!”小白脸儿拽过商囚,拉拉甩甩,极像是撒娇。

敢对乌鸦脸撒娇,想必信心很足,能让乌鸦脸为之动容,功力必然已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商囚紧绷的冷容真的松弛下来,他撇开小白脸儿的手,轻劝道:“夏笙,骄兵必败,娇兵必败。”

小白脸儿昂首,挤眉弄眼:“你是说我骄?你说他们娇?”

商囚难辨此言,他反拽过小白脸儿的手便往主营帐里拉去。

“商大哥你放开我,我还未和弟兄们交代完呢……”

“不行。”

“那个谁谁谁……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小白脸儿赶忙指点着狄云枫问道。

狄云枫冲之行了个礼:“在下白莫离,白首莫相离的白莫离。”

“白莫离……你今夜搬到医帐里去,我有事情要与你交代!”

“好。”

狄云枫看着小白脸儿被拖走,会心笑了笑,今后若和这个小姑娘一起共事,在这苦涩乏味的军营中应该能横生些乐趣。

……

……

医帐有二十多顶方形帐篷构成,设立在军营前线,为的是方便接收伤员。

莫看医帐规模挺大,但留守的军医却不多,拢共不到十个人,里头的伤员则更少,狄云枫刻意去数了数,才两百余人。一座二十万兵力的军营内却只有二百多个伤员,这比例实在有些不均匀。

后来问了才晓得,军营在左翼设置了十几道关卡,所有的军医与物资都分发下战争前线,个别伤员第一时间的会再那里得到救治,否则本营路程遥远,还没抬回来准得给颠簸死。故然,本营医帐内的伤员皆是前线退下来的重伤患者,要么难治,要么治不好等死。

医帐中有八位军医,前线退下来休息的就有五位,平时在后方的军医最多不过三位。

三位军医年事皆已不小,年轻时在前线效力,后来年纪大了折腾不起只能退回后方,他们医术老道高明,正好用来救治重伤患者。

狄云枫裹着袍子坐在医帐前,他寂寞闲情地望着即将暗淡的天,心里很不爽快,不让喝酒就算了,那小白脸儿承诺过会来军帐里找他,眼下天都快黑了却还是不见人影……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等待。

“李老师不好了,张三病情加重,直吐血沫子!”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慌慌张张地从医帐里跑出来,焦急地呼喊着,差点儿没磕绊到阶梯上坐着的狄云枫。

“阮阳兄弟,看着点儿路成么?”狄云枫皱眉道,好在他及时挪开身子,要不然非得摘个大跟头。

阮阳与狄云枫一样,士官三品,一个月前刚报到的军医,为人朴素憨厚,见人皆露三分笑。

阮阳只回首赔礼:“对不住白兄,张三他病情加重,我得快去请李老师来才行!”他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去,挨个医帐喊找李老师。

狄云枫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进军帐里去。先前他早就用神识探过张三的情况,五脏碎了三处,若不是李老师、黄老师、张老师,三家医药高手合力封住他的血气他早就嗝儿屁了。

狄云枫之所以会坐在此医帐前,正是等阮阳出去,自己好妙手回春。

病床上的张三双眼紧闭,口中的咬布都已遭鲜血染红,身颤打着摆子,极其痛苦的模样。

“算你运气好碰到了我。”

狄云枫手起一道灵光轻轻点在张三眉心,不过是肉体内脏受损,以灵力修复最为轻松独道。

果不其然,灵力没注入多久张三痛苦的神情就得到了释缓,狄云枫见势收回灵力,他大可将张三治愈,但这么做难免引起怀疑,三位老师都是医术高明之辈,破绽要是露大了肯定会轻松瞧出,鬼晓得到时候会扯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连治病都得偷偷摸摸,这又算个什么事儿?”

狄云枫走出门外,刚在远处坐下,李老师便被阮阳连扶待拉请了过来:“李老师您快点儿,若不是其余老师不在,我还真不愿麻烦您。”

李老师的年事着实不小了,医者没修什么武力,寿元也随着岁月而消逝,不晓得李老师活了多少岁,但岁月已将他的脊背压弯,苍颜白发,迟暮之年。

狄云枫见势,赶忙上去帮着阮阳搀扶李老师。

李老师进了医帐,莫看行动迟缓,望闻问切,点穴用药,一点儿也不含糊。

“咦,先前我出来时他还咳嗽吐血来者,怎么现在竟这么平静了?”阮阳挠了挠头,不解道。

狄云枫稍稍责备道:“阮阳兄你走得太急了,人家都呛血了你还将咬布给人家塞着,血气回流没给痛死都给呛死啦。”

阮阳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脑壳惊呼道:“哎呀,你瞧我这榆木脑袋,竟犯了这么个粗心大错,差点儿害死了一位将士,真是……”他搭着狄云枫的肩膀,由衷感谢道:“白兄,真是太谢谢你了!”

李老师这时却道:“张三原先五脏皆有亏损,但老身方才用内力一查,竟发现亏损已遭修补,这又是为何?”

李老师用苍老智慧的双眼望着狄云枫与阮阳,在这双眼睛下谁也撒不了慌。

狄云枫泰然自若,装作不知情,阮阳更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这时,医帐外响起一阵清脆的呼唤:

“白莫离?白首莫相离的白莫离,你可在这里?”

狄云枫瞥了一眼李老师与阮阳,高声回答道:“在,我在这里。”他笑声走出医帐,解去了这一尴尬的僵局。

狄云枫走出医帐后,才发现夜幕已悄然降临。

小白脸儿在军营四周看新鲜,乌鸦脸则提着灯笼静静地站在路口。

夜幕降临,医帐内寥寥几个军医也因事宜出差,剩下两个新人与一个老人,灯火未来得及点,故四周黑黢一片,十分冷清。

李老师让阮阳扶出医帐,见商囚亲自造访,便赶忙招呼道:“商校尉为何站在路口不入医帐来?”

商囚十分有礼道:“老师晓得的,我煞气重,也不讨喜,更不忍看。”说完,他当真头也不回地提着灯笼离去,瞧着他孤独的背影,真与这漆黑的夜晚相当匹配。

“这……”李老师一时语塞,良久不言,只轻叹一声又问向四处转悠的小白脸儿,恭敬问道:“那位可是一营里下来的特级军医?”

小白脸儿不太懂礼数,看都未看李老师,自顾来回在医帐里进进出出看新鲜,她随口敷衍:“是了,是了。”

阮阳则轻声在李老师与狄云枫耳旁抱怨道:“她这么轻浮,哪儿像是能治病救人的大夫……”

狄云枫点头应和道:“我也觉得,她还是个女娃儿,百无禁忌也不方便。”

阮阳又道:“她还由商校尉亲自提灯笼护送,身份一定极为贵重,她怎来咱军营里受苦……”

狄云枫轻声道:“你瞧她傻白甜的模样,估计脑子不好使。”

“年轻人不可胡说,怎以人面貌来判断能力!”李老师终于忍不住责备道。阮阳与狄云枫赶忙止了声。三人就在此医帐前,静静地候着小白脸儿挨个将医帐瞧完。

好一会儿,小白脸才依着性子来到众人面前,还能赔礼道:“让三位久等了,身为特级军医,体察病人是我的义务,这医帐里的二百一十三位将士我都粗略的看过了,除了极个别无力回天之外,其他人都能治。”

原来她也没顾着玩耍看新鲜,而是去体察病情去了。李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举起大拇指赞扬道:“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军医大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魄力与医术,实在让老身敬佩!”

小白脸儿弓腰以大礼回敬道:“多谢老师夸奖,商大哥都与我提及过你的卓越贡献,后生有礼,”她弯腰时又突然抬起头,瞪了狄云枫与阮阳一眼,呵道:“你们俩走开,难不成你们也要吃我礼拜吗?”

狄云枫笑了笑,阮阳撇了撇嘴,各自往旁边移了几大步。

李老师欢喜地扶起小白脸儿,笑叹道:“军医大人德才兼备,老身不才,毕生钻研医道著有一本《全医经》,真武虽崇武,但我行医也救过不少武人,可见医道并未没落,军医大人虽医术高明,但老身书中杂病,本草,经脉通法,都记载得十分详细,岁月沉淀的门道与智慧一定对见者受用。”

阮阳在一旁嘟嘴说小话:“李老师可真偏心,为何军医大人一来你就送他毕生传承,难道您忘了是谁天天为你端茶倒水倒夜壶的?”

李老师皱眉,呵斥道:“你底子太差,若医心能多稳个一二十年,我照样托付给你!”

“果真?”阮阳眼睛放光。

“老身岂会说假话?”李老师道,又冲小白脸儿作了个揖:“老身年事已高,再吹几道寒风只怕就要驾鹤西去了,军医大人稍后,我让阮阳替我将《全医经》取来送你。”

小白脸儿道:“多谢老师。”

阮阳扶着李老师离去,很快,医帐前就只剩下狄云枫与小白脸儿。

小白脸儿一眼不眨地瞧着狄云枫,眸子清澈如水。

“干什么?”狄云枫几经无语道。

“你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小白脸儿冲狄云枫笑道。

狄云枫刚想摇头说不知道,谁知小白脸儿却又来了一句:“那我们来交换。”

“交换?叫唤什么?”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小白脸儿原地跺了跺脚,“我好像晓得你到底长什么样,哪怕是奇丑无比也想知道。”

“无趣。”

狄云枫轻“嗤”一声,跨步离开。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七章 想不到吧?我也是修仙之人

小白脸儿与狄云枫扯到最后竟动起手来,她的功夫并不籁,但比之狄云枫却还要差上许多,最终她气得俏脸红彤彤一个人坐在阶梯上生闷气:“哼!我可是你的老大,你却不听我话,我要想法子惩罚你!”

狄云枫倚靠在医帐门口,笑着应对道:“要是让将士们晓得了你这么无礼,失去了信义,可没人会再搭理你的。”

小白脸儿好似很注重“信义”二字的含义,几欲说辞,又不敢违背。

“夏笙,夏笙……”狄云枫轻声念叨道。

“你怎么晓得我的名字!”小白脸儿惊讶道。

“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什么就不能让人知晓了?”狄云枫纳闷道。

夏笙咬着唇,不服气道:“你既已晓得我的名字了,又不肯摘下面具,你这么做有失公平!”

刁蛮姑娘的眼中,不如意的事情都不公平。狄云枫走至夏笙身旁,坐下,问道:“夏姑娘,你从一营来,那你可曾见过将军夫人?”

夏笙撇过头去,下巴扬得老高,大咧道:“自然晓得,她是我——我最敬仰的人,就是因为她我才盘发参军的。”

“哦?先前我还曾听将士们提起过,真武太子也御驾亲征,那你可曾见过他?”狄云枫又问。

“哈哈……他哪儿是什么太子,他其实就是——”夏笙猛然止声,一把搡开狄云枫,怒喝道:“好啊,你竟敢套我的话,这下子以下犯上了吧!”

“我只是想打听打听嘛……”狄云枫原地跃起,撒腿便跑。

“你别跑!这下你躲不掉军法处置了!”夏笙奋起直追。

二人的打闹声总算是将寂寞清闲的医帐添了几分热闹,可这份热闹似乎却遭老天爷嫉妒了,它降下寒,降下雪。

“下雪了?”一片雪恰好落在狄云枫的手背上,凉得他,伤得他,停下脚步。

“抓住你了!我看你还跑!”

夏笙飞身扣住狄云枫的脖颈,妄想来一记过肩摔反扣狄云枫,可狄云枫亦如脚下生根了一般,任凭她怎么拽也纹丝不动!

“你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才人脉二品的武力,我生脉一品却摔不动你!”夏笙连试了好几次也搬不倒狄云枫,撒气在狄云枫胸口锤了几拳。

狄云枫捂着自己的心,一股莫名的疼痛爬上心间,这雪就像是天上仙子的眼泪,一片一片,一滴一滴!

她在哭!

她一定在哭!

她哭得越厉害,狄云枫的心就疼得越厉害!

狄云枫攥紧拳头,心里从未有过这么迫切的感觉,那似一条跨界穿越的感情线,承载了她对他的无尽思念。

“仙子……”狄云枫低声呼唤,心里紧得快要窒息!

“白莫离,你……怎么了?”夏笙推了推狄云枫。

狄云枫无法做声,拳头握得“咯咯”发颤,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与肌肉皆不自在地颤动起来!

夏笙终于察觉异样,她赶忙抓过狄云枫手腕,以独门内力加持于指间,妄想以号脉彻查病因!

可狄云枫并没有病!相思入骨又算不算病?

夏笙号脉不过片刻便沉下脸色,若有所思地望着狄云枫问道:“你是修仙之人?”

狄云枫的瞳孔放缩,赶忙抽手,冷声道:“号人脉却能察觉出我体内的灵脉,你果然是个医术高手!”

夏笙紧着绣眉,关切地望着狄云枫道:“你得病了?”

“我没病。”狄云枫愤恨地抖擞去身上的雪往医帐里走去,他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夏笙将狄云枫踉跄的步伐,可怜的背影全都看在眼中,她咬了咬唇决意跟上去,并劝道:“你真的有病了,但不是普通的肉体上的病。我从未遇见过这种病,你得治!”

狄云枫停下脚步,只问:“若不治呢?”

“不治……不治,我不知道不治会有什么后果,但一定是不好的,”夏笙越过狄云枫将其拦下,张着纯洁的大眼睛望着狄云枫,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若我没猜错,你体内的灵力本就不是你自己的吧?”

狄云枫心中一惊,那夜缠绵后的温柔与身体的异样他记得一清二楚!

夏笙见狄云枫心有感触,转身先走入医帐并招呼道:“外边下雪了,什么事进来说吧。”

狄云枫迟疑了一会儿才往医帐内走去。

夏笙将炉子烧燃,并搁上茶壶将水打热,她拍了拍身旁的病床,回首冲狄云枫道:“你是病——”她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只因她瞧见了白莫离面具下的那一张脸。

狄云枫取下面具挂在腰间,即使他已抹去眼角的泪痕但还是有哭过后的余迹,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流血都不曾流泪,可正是这样一个男人放下坚强所泣泪后的模样,瞧了得多让人心碎?

“你……长得还不赖嘛!”夏笙挤出一个满足的微笑,又招呼狄云枫:“过来做呀,我替你看病。”

狄云枫走过去老实坐下,还是不曾改口道:“我没病。”

“相思病不是病?”夏笙替狄云枫倒了一杯热茶。

狄云枫不愿去纠结相思究竟是不是病这个问题,他只想知道:“相思病你怎么医治?”

夏笙抹了抹俏皮的鼻子,嘻嘻笑道:“我啊,最喜欢就是去钻研那些稀奇古怪的病,你今日就来当一回我的小白鼠吧?”

狄云枫皱眉,身体不自主地往床头缩了缩:“你想做什么?”

夏笙一挥袖,卷起一道微风将医帐大门掩上,再一挥袖,化出一道青光结界将外界隔绝。她冲狄云枫挑了挑眉:“咋地,想不到吧?本小姐也会灵术喔。”

狄云枫倒不惊讶夏笙会灵术,只是这姑娘的灵息可完全藏匿不被发现,修为指不定比自己还要高……

“哎呀,你莫吃惊,我晓得你要吃惊。这学医的嘛,不会灵术完全就是咸鱼一条,真武这些军医,就和凡间的那些妙医圣手一样,小病可消灾,遇到大病就束手无策啦,所以我爹在的时候我就极力劝他莫要和仙界作对,将仙武结合在一起的话,查漏补缺,取长补短,那多有意义呀!”

狄云枫来了兴趣:“夏姑娘还晓得凡间的事么?”

“为什么不清楚?人间那么美的地方我每年都会抽空去一趟,特别是春末夏初的烟雨江南,漫天红花开渭城,杨杨柳絮醉扬州,它们那儿的胭脂可香可好看了,我带回来几车子,几家女儿都抢着要,我都不够分呢,还有还有……”

夏笙口中的江南春光比狄云枫知晓得还美。

江南的确有这么美,那时年少的狄云枫不太觉得自己能驾驭江南这种美,他害怕自己在江南惯了就不愿再握起杀人的刀,杀手总有惰性思想的,就比如现在一样,若不是为了道义,他真的不想再去参与杀戮了。

“其实西南也挺美的,如果你喜欢高山流水的话。”狄云枫提议道。

“哈?我曾去西南走过一遭,那里的人见了我都尊我为天上下凡的仙子,白云城你晓得不?那里可好看了……”夏笙顿了顿,恍然一惊:“你怎么晓得西南,难不成你也是……”

“我是凡人……”

今夜可有得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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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笙该透露的都透露了,不该透露的就绝口不提。她的修为要比狄云枫还要高一个档次,乃真真正正的虚实镜修为,且武力还有生脉一品。

夏笙是土生土长的真武人,按理说本地人是绝不可能存在灵缘这种东西的,可偏偏夏笙却有,唯一的可能则是他父母其中之一是灵修。

夏笙的背景一定十分强大,商囚对她十分恭敬,真武太子与将军夫人她也可随口健谈,一副出世未深的模样,但功力却高得吓人!

想到这儿狄云枫又忍不住瞥了夏笙几眼。

“我偷看我干嘛!可莫要对我有非分之想!”夏笙裹紧自己的大衣,一副要见不见狄云枫的模样。

狄云枫双眼翻白:“我只想晓得夏姑娘要怎么来医治我的相思病。”

“这还不简单,让你见见你那日思夜想之人呗?”夏笙淡然道。

“能见?!”狄云枫欣喜若狂,他还未见就已欣喜若狂。

“看来你对她的思念真的很浓很浓,”夏笙抓起狄云枫的腕,提醒一句:“你忍着点,待会儿抽灵之时可能会有些疼,”她双指按着狄云枫的灵脉,轻轻一夹,提上一丝淡蓝色灵气,她缓缓地扯:“这道灵是你们在做羞羞的事时无意间种下的,那时也许你还没有灵能,故你体中有她,她体内却无你。修至元神阶,可以神分像,”说到这儿她又问狄云枫:“对了,她的修为是何阶?”

狄云枫忍着疼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应该有元神期……”

“啧啧,你好不中用,你可知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要比这痛好几十倍呢,忍忍就好了,就快出来了。”

夏笙变出一面铜镜搁在狄云枫跟前,此刻慕雪依留在狄云枫体内的那一道气息也被完全剥离,夏笙聚灵并气息一同柔化至镜中,片刻画面凝聚,人像也由模糊开始变得清晰:

“白莫离,你可看好了。我也好有趣你喜欢的女人到底长啥样。”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八章 冰河阻截战

狄云枫一眼不眨地望着镜面,哪怕是一眨眼的功夫他都不愿意浪费。

镜子中画面逐渐清晰,一张绝美容颜露了出来,美就是美,让男人心动,让女人惭愧。

“哇……白莫离,这……这就是你爱的那个女人么?好……好漂亮的神仙姐姐啊……”夏笙握着双手,大眼睛里满是羡慕嫉妒。

美人虽美,却紧闭双眼,柔唇微张,可见其紧咬的贝齿,她神色十分难受,印堂见更有来回波动的金色灵息……

“这是怎么回事?!”狄云枫捧着铜镜,恨不得只身钻进去!

“她好像是在……强行渡劫?”夏笙也凑近仔细瞧看,“她的修为绝不止元神,元神渡劫不会冲印,金雷轰顶成仙,金光冲印步入大乘,她……是合体修士!”

“她就是合体修士!”狄云枫惊呼道。

“行啊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是如何将一个合体大修时骗到手的?”夏笙不忍赞叹道。

狄云枫哪儿会去在乎这些玩笑,他一心一意地盯着铜镜,心如刀割并万千呼唤着慕雪依,可镜中美人却愈加痛苦,最后竟张口吐出一口血!

“不!”狄云枫呐喊,放下铜镜,蓄满全身灵力妄想冲上云天!夏笙赶忙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救她!”

“你傻啊,真武与仙界之间隔着无尽虚空,你一个小小的元神修士怎跨得过去?!”

“可她都吐血了,渡劫失败便会消香玉损的道理我深懂,我要去救她!”

“谁说她渡劫失败了?你眼瞎不会自己看啊?”

夏笙重新拿起镜子端在狄云枫跟前,镜中慕雪依凄凉伏在地上,嘴角淌血,眼角泪流,她蜷缩着身子阵阵发颤,莫说狄云枫心中滴血,就连同为女人的夏笙瞧了也不忍为心疼。

“唉……她这又是何苦呢?”

夏笙一声轻叹,镜面也随之消散。

狄云枫捂着心,失神倒在病床上,两行眼泪划过颓然苍白的脸颊,他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你放心,她不过是试着冲印罢了,失败后也许会伤一段时间,但性命是无忧的。”夏笙浅声安慰道。

狄云枫伤神良久,淡淡道:“难怪她的痛我能感受得到,她会冲印失败是否也是因为我?”

夏笙点了点头,如实道:“这也是修仙之人的弊端,她们太过执念一些东西便会影响道心与修为,也许你再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情种,她也十分思念你,情花开花,不论无情或友情,对于一个渡劫之人都是弊端,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她说着又替狄云枫到了一杯热茶,并笑道:“当然她也是幸运的,因为你的思念不比她浅。”

狄云枫又问:“穿越封界灵修要成仙,那武修呢?”

夏笙叹道:“武力达至真武境界时身体才不会遭虚空气息吞噬。”

成仙也许还近一些,修武又要何年何月?

狄云枫拉过被子,蒙头盖脸,一种不愿面见世界的感伤爬上心头。

“其实你不用这般悲伤,去仙界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

“如何?!”狄云枫还未等夏笙说完便呼声坐起。

夏笙耸了耸肩:“我也不晓得,但是我娘晓得,等战争结束后没准儿我可以帮你去问问我娘……你要晓得我娘当时也是仙界来的,偏偏爱上了我爹这个武蛮子,二人是好不容易才在破镜中重缘的。”

“你娘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她!”

“不行!你要做逃兵万万不行,我娘最讨厌的就是逃兵了!”夏笙一口回绝道。

狄云枫又扯过被褥侧身盖好,口中抱怨道:“真武战事都打了近十年了,何时方休?再说了,打不打得赢还是个问题呢,会不会死还是个问题呢!”

“那可由不得你,若是你自己修灵练武,没准儿千年万年都成不了仙达不到真武境,那仙子姐姐可是真的美,我想一定有很多男人垂涎她的美色才对,若是等你有能力跨虚空时,我想仙子姐姐早就改嫁他人双宿双飞了,哪儿还有你的份呀?”夏笙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也别对咱真武国那么没信心,据前线探报,蛮族这一次之所以势头生猛,是因背后有妖界撑腰。既然战场已涉及其他界限参与,真武各大山门世家亦有绝对义务参战,寒洲木王府已派人与神乐的柳扶苏与百里孤交涉,只要真武第一山门与真武第一世家皆愿意出手相助,那后头的门派世家便再也没有推辞之理。哼哼,到那时真武全军出击,不出三年便能将那些臭蛮子赶出真武大地!”

“呼呼呼……”狄云枫已呼呼大睡。

“你——”夏笙气不过,举起茶壶想将之泼醒,可姿势过半她又收回了气势,在幽幽一叹后她露出了身为一个大夫该有的温柔。她替狄云枫掩好被子,烧暖炉子,手指一点结界化作漫天荧光,她就在这些漫天荧光中,蹦蹦跳跳地走出医帐。

……

……

次日清晨,天霜寒气压制着光明的到来,明明已到了破晓时分,天色却仅见几分亮度。

军营嘈杂喧嚣,挥军南下迫在眉睫。

狄云枫自然醒来,他再也没有鲤鱼打挺那个心思,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做不出那么高难度的动作了,他苦涩地望着身上盖着的白色被褥,渐渐,一种渴望平静生活的感觉爬上心头。

“咵咵。”有人敲了敲门,接着便听:“白莫离,你若再睡的话就真的有些过分了。”

狄云枫带上面具,下了床,打开门时敲门的夏笙已经走远——医帐外来了好多帮忙的士兵,它们正忙碌着搬运药材物质,这是要出发了?

“白兄,你也莫闲着呀,快过来帮两下子,可累死我了。”阮阳扛着口大箱子从前往后赶去。

医帐离军营口很近,垫一垫脚便能瞧见营口的张扬的旗帜与集结的车马,差不都都精神抖擞,风幡大旗寒风吹不冻。

狄云枫用肉眼粗略地扫了一眼,七八万将士已集结完毕,就差医帐里的几大车物质了。他撸起袖子,下去帮忙。

“快点儿快点儿,莫耽搁了大军的行程了。”夏笙连着催促道。

“夏姑娘,我们这是要往哪儿走?”狄云枫扛着两口箱子,路过夏笙面前才找机会问道。

夏笙道:“往南走,在河口与其余军营的将士集合,再以西横渡冰河,到了冰河东边就看各大将领的战术了。”

天色破晓时,医帐的最后几车物资也装上马车,以夏笙为首的十六人军医纷纷坐上珍兽。

商囚一向少言,今早却多吐露了几十句话,最后照常整理了一番军队纪律,下令:“出发!”大军浩浩荡荡急行南下。

将士们的体魄强悍,光用脚杆子便能长奔整整一天,故真武国的急行速度非常快,奔走疾驰,日行万里不在话下。

军营距河口有将近三千里路,朝发急行军,到了正午才以最后一批部队抵拢河口。

河口地貌方圆,冰河宽阔似海,肉眼虽看不到尽头,但实际横渡却要不到半个时辰。

战争并没有给将士们多少喘息的机会,正午刚补充过能量,百万大军就有了横渡冰河的想法。

狄云枫站在河口一座矮丘上,持着望远镜静静地欣赏着眼下辽阔壮丽的景色——真武军队在河口陆陆续续集结近一百万将士,百万雄师齐聚冰原,光是人头数都叫人看了心惊胆寒,头皮发麻!

冰河上没有渡船,他们又怎样横渡无边无际的冰河?

“嘿,白莫离,你也是够清闲的,一个人跑来风口浪尖吹寒风。”夏笙几步轻功,轻飘飘地落在狄云枫身旁,她毫不客气,也不经人同意,一把夺过狄云枫的望远镜,把玩张看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稀奇古怪的。”

狄云枫颇有些不悦,这里有很多山丘山头,偏偏这丫头要来跟自己闹腾……他摇了摇头,替夏笙摆正望远镜,手把手地叫她搭上自己双眼,教导道:“这是望远镜,可放大前方五十倍的距离,你瞅瞅?”

夏笙适应了一小会儿,待看清了“哇!好神奇的东西,哈哈,快看那个胖子,正在对着冰河撒尿……”

“……”狄云枫夺过望远镜,轻斥道:“望远镜给你可不是让你偷看人家方便的。”

“那可不,我感觉有了这个东西,你们这些男人就更方便偷看姑娘洗澡了,特别是夏天!”夏笙先反驳,后又道:“这个东西被发明出来本意就是拿来监视偷窥的,拿来偷看也算是用在正途上了。”

狄云枫摇了摇头,难得与一个女人多费口舌,“渡江的部队已集结完毕,我看我们也该去收拾收拾随上了。”他想走,夏笙却趁机抢过他手中的望远镜,搭上眼睛偷窥得津津有味儿,“军医部队一百万中拢共才三百余人,我们的命可金贵着呢,我可告诉你了,冰河这边是咱们的地盘,那边可就不一定了,待会儿军队里会派出先锋部队去探一遭,若是前线安全了咱们才能跟着过河。”

狄云枫又折回山头,指着冰河上道:“你们连船都没有怎么渡河?”

“当然是用走过去了,你以为真武国的人就真的只会使用武力不成?”

凡间有无上轻功,蜻蜓点水,水上漂,燕子抄水,无一不是武门绝学,气息取中庸之道,发力时如飘叶,落地时如沉钟,一叶可上的青天,一踏可激万荡土!

身体的力量能收放自如,此乃武道之中最重亦是根本的基础。

河口下似乎已选出先锋队员,见八万人从大部队重剥离,纷纷轻功踏水,竟悠然自若站在水面上,八万先锋队的队长竟是那一席黑袍绝千尘的商囚,商囚头一次取下他腰间的一队金环,其高举手中,终是扮演着一个发号施令的角色——“出发!”

踏水无痕,八万将士疾走冰河,竟只踏出一点儿涟漪。

“这个乌鸦脸,挺不赖嘛。”狄云枫不由发自内心赞扬道。

“啥?哈哈……乌鸦脸,你敢不敢当着乌鸦脸面前说这三个字?”夏笙笑得捂着肚子问道。

狄云枫纳闷道:“难道我说得不贴切么?”

“商大哥可是真武护卫的第一梯队,举国上下为数不多的仁勇英雄,木王府最引以为傲的义子,又身兼大内三品护卫、真武大军校尉……总之名号可多可多了,你说他是乌鸦脸……”夏笙尽管捂住嘴但还是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不过他真的挺贴切这个外号的,一辈子都不曾笑过。”

狄云枫嘴角微微一抽,乌鸦脸不过是一个别称罢了,在后头取笑人家可不好:“我看先锋部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我们也——”

“轰隆!”

未等狄云枫将话说完,一声震天巨响从冰河远处传来,只见河面如开花一般炸起千刀水花儿!

水花儿在八万人中炸开,避之不及的将士被炸得粉身碎骨!

血染红冰河,炸出一朵朵红花!

“敌袭!”

商囚嘶声呐喊!

八万先锋将士皆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当即以炸水中心像两旁散开,纷纷取出兵器彪出武力准备迎战!

“商校尉有埋伏,快退回来!”

谁都晓得有埋伏,可谁不是发现自己身中埋伏时为时晚矣?

商囚爆发武极体,手中金环生烈火,瞬时一发将冰河切割出一条沟壑,并时呐喊:“众将士听令,勿遭敌人分散的!有我切割路线退回河口!”可他话音还未落下,冰河面突沸腾翻滚,一只只九目巨兽从冰河上冒出,它们身形如山,不动则拦路,一动则卷起千层巨浪!生生将商囚分割出的沟壑所抹平!

出水巨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它们立于冰河之上,远望去就如生出千座高峰!

先锋部队遭阻截,瞬间便被巨兽泛起的巨浪冲散的,致使后方火炮不敢发,水中作战亦不利,援军迟迟未上冰河,唯有派遣空中飞鸟载人突袭!当下之计,敌占天时地利,人数亦不知,唯有撤退再从长计议!

一时间,万余珍兽飞鸟划过天空,煽动翅膀,卷起数千道猛烈的罡风,致使冰河泛起一个个骇人的漩涡!

洪荒巨兽被漩涡拖拽,无暇再顾及先锋将士,商囚再发力,手中双环脱出,一环将拦路的巨兽砸得稀巴烂,一环将冰河之水再开一道!这时,飞鸟奇袭部队也已到达战场,鸟背上皆为生脉以上高手,他们以各自兵器招数阻碍巨兽发难,为先锋部队地撤离争取时间。

千只巨兽见势退,张口将腹中潜藏的蛮族战士尽数吐出!蛮族将士一落地便大张杀性,嗜血疯狂地冲着先锋部队冲击厮杀,其冲锋人数起码不下十万人!

可口上的大部队见蛮族战士突袭,当即发兵十万再踏冰河,火炮弩箭也开始对后方的蛮荒巨兽远程打击!

一时间,厮杀声,火炮声,怒吼声,惨叫声……不过一眼之间,天上地下已回到战争前线!

鏖战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蛮族的冲锋比真武人还要疯狂,尽管真武将士有一百万在河口他们却全然不惧,硬生生是杀到最后一个战士倒下洪荒巨兽才潜水逃回!

战斗结束,狄云枫深吸一口气,长吁一口,才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冰河被血染得鲜红,一时半会儿怕沉淀不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呛味儿,本是一尘不染的冰河口被裹上一尘神秘的面纱,这若是雾该多好?

山间有雾,美不胜收,山间硝烟,惨不忍睹!

“花非花,雾非雾……”夏笙也忍不住哀叹道,尽管她看过了太多战局,却依然没有麻木。

“花是红花,雾是硝烟,尽管是假的,但也是美的,凄美的。”狄云枫收起感伤,跳下山丘:“走吧特级军医,现在该我们出去露两手了。”

“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夏笙苦笑随上。

……

……

冰河战场上还弥漫着血红与硝烟,在这样的禁区中只能派遣飞鸟部队去搜寻伤员,但作用并不太大,尽管是有受伤的战士,但冰河不同陆路,无论死伤皆早已沉入河底,捞是捞不到了,唯有等几日尸体自己浮起来才能收尸认名。

此战真武将士死伤有七万余人,十万蛮族人全军覆灭,这换命的代价所有人都觉得不值。

蛮族人都是疯子,战死方休之狂徒,和这样的疯子换命没人会愿意。

战后的士气十分低落,虽然歼敌十万,但自也损伤七万,这一次身中埋伏,从战局上来看是胜了,意义上却是惨败!

狄云枫的与夏笙回到医帐时其余军医正忙得不可开交,伤员有一万多,他们无疑是幸运的,断胳膊断腿总比送命来得强。

狄云枫与夏笙各自都答应过将士们,只要活着横着回来他们就会给予第二次生命。

“狄云枫,你可不能食言喔,”夏笙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灵,战场统帅们是十分讨厌修仙者的。”

“明白。”

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将士一般都死不了,狄云枫用神识粗略地打量过医帐里的伤员,其中九成人的生机运作正常,只要莫让伤势感染,想死都难。

他笑了笑,撸起袖子,准备妙手回春。

……

……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零九章 仙魔令出

等到所有的伤员救治完,天色也已渐渐暗下。河口上有重兵把守,生怕的是今晚遭遇蛮族夜袭,这样一来狄云枫想上河口上吹吹凉风都不得行。

今日一战,十分明显,真武南下的军队被阻截了。

“阻截”浅面二字含义十分简单,阻止渡河,酿造计划,但若细细地去分析便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蛮族深入敌后八十万,兵力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种可能,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给予正面战场有力的拳击!同时冰河一带还是真武国四面八方输送援兵的必经之地,将冰河地带卡死,便彻底切断了所有的后勤援助与补给,不得不说,好妙的一记“暗度陈仓”之法!

狄云枫缓缓地合上寒洲地图,他一人在屋中分析不起什么作用,可他的官职仅为三品士官,也就比普通将士高上一阶,哪儿有资格去见军队大元帅?就算有幸见着了,将领也不会听从他一个小小军官的谏言……

狄云枫将地图收回储物袋,推门而出,他这么做并非多管闲事,只是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好让战争早些结束。

出门后,天上又断断续续飘起雪花儿,医帐内住满了伤员,却还是那么冷清无声。

狄云枫在临时驻扎的军营中游荡了两圈,将士皆无神主,甚至心灰意冷,士气十分低迷。在惨淡的夜光中,他不知不觉又来到今日所站的山口,山口前已有重兵把守,此刻山口上还冷冷地站着一个与天地十分匹配的孤独患者。

也只有商囚才会这么孤独了。

狄云枫几番惆怅,几欲离开,可最终还是朝山口走去。

“军医小哥,您不能过去的。”将士还未等狄云枫临近便笑着阻止的。

“为什么?”狄云枫并未停下脚步。

将士横枪将狄云枫拦下,为难道:“小哥你可别为难我们呀,山口上地势高,万一那帮蛮族人射箭,要了你的命的话,咋军营里就又少了个军医啦。”

“那他呢?”狄云枫指着山头的商囚。

“他是我们的老大,商校尉,我想蛮子的箭应该射不死他。”

“那我与他一起,他应该不会让蛮子的箭射死我,毕竟我是个军医。”

“这……”

守卫的将士们语塞无言,但就是横着身子不让狄云枫过去。狄云枫无奈,扯着嗓子高喊了三个字:“乌鸦脸!”

乌鸦脸这个外号十分特别,商囚连笑一笑都十分特别更莫说取个外号了,特别的外号特别人喊,商囚一定晓得来了个特别的人。

“乌鸦脸”一口呼喊十分大声,又是四面环山的空旷地带,商囚一定听得到。

守关的将士们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认为狄云枫是不想活了才敢叫商囚“乌鸦脸”。

“让他上来。”商囚的语气十分平静,他这种人其实根本就不会在意自己究竟是否有个难听的外号。

将士们再震惊中挪开步伐,狄云枫笑着走上山头,热情寒暄道:“好久不见。”

商囚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狄云枫问道:“你不怪我害死关石老人了?”

商囚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想怎么将这场仗打赢,去在乎其他事情真的毫无意义。”

狄云枫问道:“那薛瑾呢?她会不会怪我?”

商囚道:“公主殿下也许还会怪你,毕竟关石老人是她的人生导师。”

“公主殿下?”狄云枫虽晓得薛瑾的身份高贵,但还是晓不得她的竟是一位公主,他又问:“公主?是哪儿的公主?木王府王爷的公主么?”

商囚道:“不,是真武正统皇室的公主,皇帝陛下的亲身女儿。”

狄云枫震惊道:“真武皇帝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么?怎会多出一个女儿……”

商囚摇头道:“不是,皇帝陛下并非多了一个女儿,皇帝陛下至始至终就只有公主这么一个女儿,所谓的太子参军都是虚设流传的。”

狄云枫低语道:“两千万士兵的确容易以讹传讹,乱说是非……”

“但公主真的在军营中。”商囚道。

“她在哪儿?”狄云枫问道。

“你来军营的目的就是来找她的?”商囚看着狄云枫的眼睛,他的眼睛已变得凌厉!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如实地点了点头,苦笑道:“你竟然这么坦诚,那我也应该坦诚些才对,不错,我是来军营里找人的,但不是找公主。”

“找谁?”

“找魏将军的遗孀!”

“遗孀……”商囚的嘴唇不由发颤,他肯定不信!可还未等他说不信之时狄云枫已将魏将军的“将令”摆在他眼前,并叹道:“我没必要骗你,我来军营就是依魏将军的夙愿来办一些事儿,他为了保护天下苍生与仙魔两大金仙同归于尽了,”他顿了顿,才缓缓讲道:“事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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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云枫心中有数,除隐瞒了仙魔令一事之外其余的全都说给了商囚听,商囚也交心吐露过一些关于自己与魏将军忠义的往事……都是往事,往事早已随风,还该换看今朝才对。

“难道没了魏将军你们真武国就真的溃不成军了?这不也挺能打得么?”狄云枫实话实说道。

商囚轻哼:“你一个外来人怎晓得真武国里的明争暗斗?魏将军武炼巅峰,乃真武皇朝中挑大梁之人,他若战在野,何来蛮子侵寒洲?他若在朝,黄琛一派狗官岂敢造次?他若处江湖,山门世家谁不俯首称臣?”

狄云枫眨了眨眼睛:“可他还是死了。”

商囚凭空挥拳,咬牙愤恨,眼眶中泪水直顾打转,也许一眨眼就会泪如雨下。

狄云枫咽了咽口水,心里暗道:不得了不得了,乌鸦脸要流泪了……他赶忙出声劝慰:“你莫急,世道是非无常,人有旦夕祸福,魏将军的陨落一定会有第二颗真武的太阳崛起……”

商囚还是憋不住泪,千年不曾落泪,今落泪,他愤恨道:“只怪我人不中用,徘徊真武境五千年止步不前,辜负了魏将军的期望,辜负了木王爷的期望!”

“呃……我看我还是先离去得好。”狄云枫见不得英雄泣泪,便只好告辞,但商囚却喊住他,问道:“你已告知了魏将军的夙愿,是否就要离开了?”

狄云枫摇了摇头:“我会留到战争结束。”

倘若战争结束,夏笙便会让她母亲告诉自己偷渡仙界的方法,到时候他就能去寻找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固然每次计划都赶不上变化,但未来的路总要有计划才行,盲目流浪,得过且过,那和在人间做杀手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像一只流浪狗一样可怜。

“我知道你能力非凡,不如就留下来帮帮我。”商囚虽是咬着牙说出的此句话,他的眼神却真挚得无可挑剔。

不可一世的人肯低头恳求,那必定是历经万千心思挣扎的。狄云枫晓得商囚的这声恳求说出来十分不易,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没那个能力帮助商囚,他幽幽一叹:“我今天帮你救治了很多将死的伤员。”

商囚沉声道:“这场战争绝不止真武与蛮族两者之间的矛盾,所以魏将军才选择奔走仙魔两界去问个明白,”他又咬牙:“可魏将军还未去问个明白就遭仙魔陷害,如今的真武大军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敌袭就打,除了送死流血之外就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狄云枫一声长叹:“可是我的能力微薄,又能帮你些什么呢?”

“你能被魏将军托付遗愿,你能让关石老人知死算命,你能千百转来到军营,这冥冥之中就已注定了你的不凡,我不晓得你能留下来帮助我什么,但至少你——”

“你可不要病急乱投医,我没你想得那么厉害,也没你想得那么伟大。”即使这句话十分伤人,但狄云枫还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不错,在他的储物袋中的确躺着一本可以拯救真武的“仙魔令”,可在真武这个“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国家中,他根本就找不出一个值得托付重任之人,甚至连皇帝他也觉得不靠谱。

仙魔令乃乱世之物,现世必引起六界动荡!

狄云枫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白首不分离,什么乱世英雄,什么六界帝王他全然不在乎。

如果可以,他宁愿将仙魔令一事永远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再会。”

他挥手离去。

……

……

夜很深了,受伤将士们需要休息,故帐房里的等已熄灭的差不多。

医帐静悄悄,医帐黑漆漆。

狄云枫步子踏得很轻,生怕吵着了伤员休息,白日里忙碌,夜晚中焦心,已使得他身心疲惫。

“沙沙沙……”有人提着灯笼走来,刚刚好和狄云枫打了个罩面。

夏笙有一张圆圆的脸蛋儿,她本来是娇美动人的,但在灯笼昏暗的火光下,容颜有些泛黄,姿色便多了几分成熟。她成熟时要比娇美时好看的多。

“这么巧,这么晚了又去哪儿晃荡了?”夏笙开口道。

狄云枫摇摇头,问道:“夜这么深了,你为何提着灯笼出来?”

夏笙边走边道:“我是来查夜咯,有几个病人的伤情还未稳定,夜晚往往是惊变之时,我得多看看。”

狄云枫沉默,随夏笙走。

夏笙步入一间医帐,医帐里躺着十来个重症病人,狄云枫清晰可感他们的生机正在不断地流逝……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儿来帮忙。”夏笙冲狄云枫道。

狄云枫走过去帮夏笙提灯笼。

“哎呀不是叫你帮我提灯,我叫你帮我一起用灵帮他们修复内伤!”夏笙稍有责备却不敢大声。

“……”

狄云枫只好放下灯笼,依次与夏笙用灵救治伤员。

“白莫离,你方才和商大哥在山头说什么悄悄话呢?手舞足蹈的模样……”夏笙边问道。

狄云枫皱眉:“你偷看我们?”

“要不是生怕被人发现,我早用灵力偷听了。”夏笙大言不惭道。

“倒也没什么,我其实与你商大哥认识,还有些过节,他让我留下来帮助他……”狄云枫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一并说给夏笙听,他笑道夏笙这姑娘是个倔性子,不说清楚一定会拗着问。

“什么?!商大哥晓得你是修仙之人?”夏笙失声惊呼,下一刻却又害怕吵醒病人赶忙捂住自己的嘴:“难怪你们俩在山头指指点点的,他是不是扬言要打你?”

狄云枫耸了耸肩:“他求我留下来帮他,恭敬还来不及呢,凭什么要动手打我?”

夏笙小声嘀咕:“那我也不用再对商大哥隐瞒我会法术这些事了,嘿嘿,真好……”

“怎么?你喜欢那乌鸦脸啊?”

“别瞎说!”夏笙提起灯笼,连推待送地将狄云枫搡出医帐,她轻轻关上门医帐门,过后才拉着狄云枫找了处小石坝,自己先吹去石头上的雪坐下,随后才一副准备拉家常的模样,道:“我和商大哥是亲如兄妹的关系,你可不要想歪。”

狄云枫迎合地点了点头,他可不想在寒夜里受冷风吹。

“你站着做什么?做呀!”夏笙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石头道。

“不坐,沁屁股。”狄云枫摇头,轻叹:“我想回去休息了,明日大军还会在冲击一次冰河,到时候难免伤亡,明天会很忙,会很累。”

夏笙赶忙跟上去:“你不辟谷的啊?”

狄云枫道:“人生苦短,吃好喝好不挺好的么?为何要去辟谷?我只有在闭关的时候才会龟息辟谷。”

夏笙却道:“你修为有元神,可以活上千年呢,每天吃喝拉撒的多麻烦。”

狄云枫白了夏笙一眼:“口忌,口忌!”他摇了摇头,快步离去。

“嘿嘿,白莫离你莫走呀,好不容易遇到个同类……哦不,他们仙界都管着叫做……叫做,”夏笙抠了抠脑壳,想了好一阵子才恍然道:“叫做道友!”她跟上狄云枫,个子矮上许多,腿也不够长,狄云枫跨一步她得连跨两步,“白道友你莫走那么快嘛,等战争结束了我也想去仙界走一遭,听说那里比人间还美丽嘞……”

……

……

五更天,万物沉寂,元气最涣散时刻。

狄云枫负手站在窗前,神色凝重,望着惨绝人寰的黑夜,虑事。

天色沉重,似沧澜有变。

“罢了!就拿出来看看吧!”他终于做出决定,掩上门窗。

狄云枫将仙魔令从储物袋中取出。

仙魔令是一封册子,不去触碰它便能感受到里头的万道禁忌,上头的仙魔气息各站一半,如阴阳两玉死死地封锁着里头的信息。

要打开它,一定需要一些手段。

狄云枫取下面具,才一捧出仙魔令他便已惊出满头大汗……观天书必引来某些灾劫,所以在开书前他必须有十足的信心与万全应对之策。

狄云枫将元神出窍,龙珠离体,把蝴蝶.刀挂在墙壁上,魏将军所遗留的精血也转换至天灵,最后再用全身的修为撑起一道金光结界。

“希望不要遭五雷轰顶。”

狄云枫皱眉,严谨散出神识,先前魏将军叮嘱过,以他当初的修为还无法窥探仙魔令上的内容,现在他已修至元神体,又有龙珠护身,蝴蝶。刀护主,精血护体,正是时候尝试着去解读令箭上的内容!

狄云枫的神识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撬刀,仙魔阴阳玉则是一把锁住信息大门的枷锁,神识正尝试着去解读,撬动,一点一点儿,一丝一丝,哪怕是从门缝里钻进去窥探一两个字也行!

不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去,狄云枫汗水已在地上滴了整整一滩,可仙魔令上的阴阳玉门却如开始模样、中庸地加持在令箭之上,纹丝不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狄云枫因元神与龙珠离体,灵能无法补充,身体倍感力不重心,他大喘着粗气,额间已开始溢出丝丝冷汗……

失败!

狄云枫不甘地咬着牙,他不仅失败,甚至没取得一丁点儿进展。在悔恨中,他想要收回神识,可突然间,阴阳玉上却勾出一道气息,如勾魂枷锁一般紧紧地锁住他的神识!并一点一点地往阴阳玉门中拽去!

反噬!

狄云枫大惊,若没了神识那他岂不成了一句行尸走肉了?情急之下他赶忙将元神与龙珠合体,欲用元力挣脱阴阳枷锁,可谁知龙珠元神入体反而盛大了阴阳玉的贪婪,它不仅吞噬狄云枫的神识,就连他体内的元力也一点一点剥夺!

狄云枫才明白,自己这是捅了无底洞了!

仙魔令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的力度猛然倍增,不过十息便将狄云枫体内的元力一掏而空!

龙珠虽不断护体元神,但吞噬的力道要比供给快上太多!照常下去最多不过一刻钟狄云枫便会因生机枯竭而亡!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章 神乐长歌,无琴扶苏

狄云枫深知,现在除有两种办法可以使他脱离险境:

第一,有第三者的外力介入打破。

第二,杂碎仙魔令!

大半夜中大家伙儿都睡得很死,自己又用结界隔绝,蝴蝶.刀看守,一般人绝对无法闯进来,这第一条无碍乎是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后路!

那么就剩下这第二种迫不得已的办法了!

仙魔令固然重要,但这玩意儿本就是祸害人的东西,烂了自然更好,还能救自己一条性命!

狄云枫心中一横,以武力蓄满拳头,挥举就要砸下——

“白莫离!”

夏笙一声呼喊,化一道灵光直冲狄云枫设立的结界!

结界荡漾,挂在房中的蝴蝶,刀颤动出鞘,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刀锋出鞘并顺势一道气斩,直杀夏笙咽喉!

夏笙惊目,以全身灵能化一道屏障阻挡!——“刺啦!”刀斩碎屏障,夏笙猝不及防,“噗!”一口鲜血喷出,匍匐在地上疼痛难忍。

“畜生!认不准人了么?”狄云枫怒喝道!

蝴蝶哪儿晓得是自己人,它晓得自己酿成大祸,呜咽一声紫芒消失,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夏姑娘!你没事吧?”狄云枫欲将结界撤去,可他才刚一挥手,身体无力颓然倒地,他体内的灵力即将耗尽!

夏笙见狄云枫生机衰竭,也不知何来的力气从地上跃起并抓过蝴蝶.刀,淬以灵力呼啸一斩——“啪!”金光结界消散!夏笙拂袖赶忙打出一道灵光将狄云枫与仙魔令的神识切断!

仙魔令落地,阴阳两玉得狄云枫元力不断交织答作,最后化一道赤金光柱直冲苍天!

“不好!快……快将仙魔令收起来!”狄云枫极恐颤声道。

夏笙拾起仙魔令,迟疑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灾难的根源!”狄云枫夺过仙魔令并收回储物袋,以蝴蝶,刀撑地而起,蹒跚地朝着门外走去:“夏姑娘你快走,此事不管于你,只关乎与我!”

“白莫离,你要去哪儿?!”夏笙欲上前追去,可她方才被蝴蝶,刀那一击伤得着实不清,再没起步便已摔倒在地:“白莫离你别走……”

冲天的灵光映亮了整个真武的夜,那仿佛是空中散开的一朵金色莲花,惊芒叫醒了河口上沉睡的百万将士……届时,军营里嘈杂大乱,以为是敌袭来临!

狄云枫冲开医帐大门,抬头才发现商囚静静地站在门前。

“我说过,你注定非凡。”商囚开口道。

“我注定非凡……”狄云枫却在苦笑。

“这是你的宿命。”商囚叹道。

“我的宿命……”狄云枫似要昏死沉睡。

商囚挪开步子让出一条道,并指着北方山麓道:“你从这个方向直走便能前往一营。”

狄云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下一刻便笑着感激:“谢了”,他拍拍蝴蝶,彩蝶飞舞将他托举在刀身上,随即一声轰鸣,一道紫光如流星般破空而去!

“白莫离!”夏笙呐喊道。

“他不叫白莫离,他叫做狄云枫。”商囚走进医帐,取出一颗白丸喂进夏笙嘴里,盘膝而坐替她疗伤。

“商大哥,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夏笙痛苦道。

“他本就不属于真武,为什么不能放他走?还是说你喜欢上人家了?”商囚淡然道。

夏笙赶忙驳声道:“我才没有!他呀可是个情种呢,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好有趣,他走了我心里却有些空空的。”

“嗯,他的确是个有趣的人,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与他一定还会在见面的。”商囚收掌撤回内力,夏笙也随之安然无恙,他站起身并将夏笙扶起,又指了指东边道:“夏笙,你也玩够了,该回京城去了,现在会京城吧。”

夏笙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她还取出自己的军令道:“这是母亲给我的军令,你看,特级军医呢!我在军队后方当军医,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商大哥你就——”

“不行哦,魏将军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万一出了意外我怎么……”商囚一时不知所言,魏将军已逝,他又去哪儿交代?魏将军已去,夏笙与将军夫人一定要安然无恙!

“商大哥……”

“你必须走!”商囚未等夏笙察觉,对着她后颈轻轻一瞧将其拍晕。

商囚捧着夏笙走出医帐,天边已渐有破晓之光,可河口顶上的天却被方才阴阳玉所发的光束凿开一条口子。

“要变天了。”

“全军警戒!备战!”

……

……

时辰已过巳时,河口上的黎明却迟迟为肯破晓,晨曦就躲在东方边儿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得不敢出来。

商囚与十三位将领一同站在河口上,其中武力最差的也有天脉修为,他们他们兵家齐全,与百万将士一样仰望着天空,等待着天空中出来的敌人。

“刺啦!”

敌人并未让他们有过多的等待,终于,在几阵雷息萦绕中,乌云散开,天空也随之裂开!

一道万丈金光先从裂缝中透出!

金光中有无尽灵息生机,感染了山川河流,迫使万年冰雪消融,它就恍若一个微小的太阳的光芒照耀大地!

“是仙界的人。”

商囚沉下脸色,武极武力彪升直满状态,它一踏大地,山崩地裂!如一道极光冲向天之痕下!

其余将领纷纷大开真武体,于十三方向围拢天之痕!

天痕中金光化如烟,来时高调,去时淡然——

“吭!”一声龙吟从裂缝中传出!紧见一条银白真龙从裂缝中钻出,龙鳞银须,身如山川冰河,它仅一声吼叫便让十三真武将领各自后退三步!

天外银龙腾空几匝,最后化作一个九尺高的银袍大汉落于空中。

“龙族?”商囚跨前一步,杀气将其,就要干架!

“哈哈,武蛮子莫急,后头还有七人,一一来参拜!”银袍大汉笑道。

下一刻,裂缝中又散出六道足以让天空发颤的仙光!

仙光消散,六位仙魔尊者一同现身,五男一女,其中修为最低者也已位列仙班!

“还有一位呢?”商囚冷颜看天,丝毫不畏惧几方尊者的势气。

走在最后之人必是君王之流,不仅是十三位将领,就连天空中的七位仙人也共同仰望着天痕中即将跨步而出的王者。

他从裂缝中走了出来,没有太华丽的衬托。他有一双极其忧郁的眼睛,他比凛冬的寒夜还要凄凉。

黎明就是因为他的到来而迟迟不敢重现。

夜之君王。

夜君肩上还坐着两只纯金色的猴子。

大罗金仙之威果然不同凡响,那力量已超脱天地,无形无相又有形有相,他距离仙帝仅差一步之遥!

商囚亦被来者的气势稍稍威慑,但真武勇士又怎有惧怕之时?他横眉冷对冲夜君道:“就是你带领他们来犯我真武界的么?”

夜君仅瞥了十三将领,摇了摇头,着实不够看。他淡然道:“我只是来做客的。”

“仙魔两界像来似如水火,你却在真武上空开了一条裂痕,分明就是挑衅我真武!”

“不错!蹩脚灵修还不快滚出真武界,否则定叫你们仙道陨落!”

“与这些狂妄之徒废什么话?不战岂让他们心服?!”

以商囚为首,八位真武境将领一齐冲向夜君!

八位武极各出一击,所掠过的天空皆有颤动,那本开的天痕也被这一道威势再扩三倍不止!

夜君泰然自若,眼睛不曾眨下,等武道临近,他肩上的两个金像小猴儿同腾空跃起,张口吐出两道金光直逼八人合力!

八人合力一时间竟与两道金光相持不下,甚至还有节节衰退之象!

“商校尉,我去唤将士们一同前来助战,此人必定来头不小,单干打不赢他!”一位天脉将领见势,要下去请支援,商囚却喊住他道:“无用,此人必是仙域之主,他来若不达目的觉不会罢休!”说着他率先撤出武力,与其余七位真武将领又退回空中,他冷着声又冲夜君问道:“不知天上仙主是何人?”

先前那银龙化身的大汉却出言不屑道:“嗤,臭小子,连无昼仙域的夜君都不认识,看你是白炼了一身武力!”

一个位列仙班的中年美妇,兰花指绕点指一众武修,痴痴地媚笑道:“我倒觉得这些真武的可爱,冲动,热血,精壮,有力……若是拿来行双修之道,也不知有多能耐。”

有真武将领啧嘴道:“啧啧啧,快瞧瞧这个成仙的骚年们儿!活脱脱的狐狸精!”

“这娘们够味道,来年咱真武踏破仙界各大琼楼玉宇,老子要拐一百个女人,夜夜不带重样的!”

“是呀,小婆娘,真武国的男人可是主炼身体的哟,金枪不倒,百战仍刚!可比你们仙界的男人强得多!”

“放你娘的屁!一群武蛮子何来自尊可言?你们与凡人有有何区别?”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夜君的妻子不就是凡人么?”

“呃……是我口误,但这些武人却比凡人还要差!”

……

真武人是真性情,竟被一个妖艳的女人点了火,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欲.火,该骂就骂,该损就损,仙界之人也不忍羞辱纷纷放下清高架子开始对骂……一时间空中除了夜君与商囚之外,其余人都是“叽里呱啦”地谩骂互损。

仙武又有何区别呢?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哪样不占?

“够了!”

夜君一声怒吼,吓得众人瞬时止声!”我是来做客的。”他冷冷吐出这一句话,是在对众仙人说,亦是在对主人家的武修说。

商囚大方道:“欢迎欢迎。”

夜君拂袖淡然道:“我虽是仙界之人却从来不问仙界之事,我以一个客人的身份造访真武国,不要你们的酒水,不要你们的接待,只求一物,并还会奉上登门拜访的礼物,”说到这儿,他又问商囚道:“你像是这里能说上话的,我且当你是个主人家,你开口,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当做礼物。”

商囚目光一闪,先是恭敬地赔了个礼道:“先前是我等冲动,我替众将领致歉,”之后,他便指着冰河那头道:“真武国正与本土蛮族有些内乱,那蛮族用计占据了冰河彼岸,若夜君不嫌麻烦,帮我们夺回这个据点如何?”

商囚的意思是让夜君帮他们打仗。众将领皆不由点头称赞商囚的勇气。倒是那些仙人不乐意了:

“你们这些武人,夜君有礼与你们好说,你们还想差使夜君替你们打仗?此乃待客之道否?”

“我见也是,他们皆是些粗鄙鲁莽之人,不如就大干一场找回仙魔令,回去元门救夫人!”

是否愿意还得看夜君。

夜君思考了片刻,踏天而下缓缓朝冰河彼岸走去:“我可以把你这个要求当成礼物送给你。”

夜君走至冰河上空,环视四周概景,双手掐诀,掌心间距起一道次元光球,“这冰河地下藏有一千四百三十一头巨兽,彼岸上有二十四万蛮族人,我替你杀了。”话毕,将次元光球扔下冰河。

光球似气泡一般侵入冰河,直至沉入河底才释放出当中的惊天能量!

整条冰河都沸腾了!

冰河炸响,河岸炸裂,以西三百里冰川皆被炸得粉碎!浮游在冰河内洪荒巨兽自然也难逃灭顶之灾!

一瞬之间,冰河往西干涸蒸发了三百多里!

金仙若杀,寸草不生!

夜君收其招式,似乎神情变得更伤感了一些,他对肩上的金猴儿轻吐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左肩膀上的金猴儿道:“她若晓得你为她变成这个模样,也许她会怪你的。”

右肩膀上的金猴儿道:“她肯定会怪夜君,想当初我生吃了一只蝴蝶她都整整哭了一天。”

左肩膀的金猴儿叹道:“那她若晓得夜君一招杀了二十多万人……”

右肩膀上的金猴儿也叹道:“夜君,我看你还是少做些荒唐事得好,虽然你是君主,但终究是会遭报应的……”

夜君却一挥袖,伤感的模样变得生冷如铁,他还是那句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爱,比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要疯狂。

商囚难掩内心喜悦,露出一抹笑容,这就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河口上的百万将士一齐欢呼,他们心中对仙界的偏见似乎也淡化了几分。

“呵呵,你瞧瞧这些武人,都何种年代了还聚众战争,真不晓得他们这些文明仙界在忌惮什么?”

“这些武人还是不容小觑的。”

“我至少听过两个人名,一个是魏将军,另一个是柳扶苏。闻说夜君都不愿正面与他们交锋。”

“那我觉得咱们还是赶快取了东西返回仙域吧,万一惊动了真武的这些高手,难免要大战一场了。”

七位仙人齐刷刷地看向夜君,夜君说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

商囚亲自与夜君作揖行了个君子礼节,并谢道:“夜君是信誉之人,那我商囚也代表真武军礼尚往来,请夜君说说此行所求的目的,我若能帮一定帮!”

夜君以点头回礼,可他才要开口说话,头顶夜空竟入镜碎一般四分五裂!“呲呲呲——”夜空竟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夜龟裂,露出耀眼的太阳光芒,或许这才当天的昼景。

“无昼仙域,永夜君王,所至之处万物皆息,身临之时万古无常。今日有幸得见夜君,乃柳某之幸。”

夜君广目一开,龟裂的黑夜又重新得到修补,但来者武力必定已到巅峰,下时只听一道曼妙的琴音奏过,黑夜不再决裂,而是半边垮塌形成白昼!

黑白两道,昼夜同天!

夜君忧郁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认真,他皱着眉,轻吐道:“神乐长歌,扶苏无琴——柳扶苏。”

柳扶苏从白昼中翩翩走来,他一袭青衣绫罗,一头白发胜雪,他还有一场醉,似风花雪月里设下的。或许说他本身就是一杯酒,谁看了都会醉。

“不好意思了,我这个人不喜欢阴暗,所以要来了白昼。”柳扶苏冲夜君略施一礼,下一刻又含笑如春风道:“商校尉负责真武战事,我呢则负责江湖琐事,按理说我比商校尉更适合来做主人家接待你才对。”

商囚震惊之余也停发动了明白柳扶苏话里的意思,他冲着柳扶苏点了点头,领着一众将领下了空中,与将士们一同看看柳扶苏的“待客之道”

除夜君外其余七位仙人皆虎视眈眈地望着柳扶苏,浅面儿上看柳扶苏是个温文尔雅的小白脸儿,在背地里他们都没资格发难,也就是说,柳扶苏的到来让他们反客为主的计划泡了汤。

“我要一样东西,拿去救我爱妻的命,那样东西就藏在这百万军队中其中一个人手里。”夜君直接了当道。

柳扶苏摇了摇头:“夜君,你若是以前那个夜君也许我还能请你去神乐小酌一杯,可是我听说最近你在为元门卖命。一个仙域之主会委曲求全去为一个仙门卖命这其中必定有所隐情,以前我总琢磨不透,但现在我应该算是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你的妻子,”他轻叹,完全避开了夜君的话题,“你为了爱不惜抛弃身份自尊,又敢只身踏真武界,我柳扶苏实在是佩服,佩服!”

谁都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并不完全是佩服,还有赤裸裸的讽刺。

“你给不给?”夜君冷声问候同时手里已化出一道金色大弓。

柳扶苏冷哼,一拍掌,开天辟地,一缕青光落下,一把古琴从天而降悬在他跟前:“你若是仙域之主我便给你,但你是元门走狗就休想来我真武带走一片树叶!”

夜君咬牙切齿:“我不过是想救我妻子!”

“你若想救你妻子为何不来问我?还偏要与元门苟且,他们那些龌蹉事实在太伤真武与仙界的关系,”柳扶苏说时,武巅体已开,他双手按住古琴虚无之弦,态度坚决道:“我本不想插手界限纷争,莫看魏将军不在,但真武国威又岂是尔等修仙之人能践踏的?你今日若战,那就由我柳扶苏来为武正道!”

八位仙人见话已至此,心知战斗在所难免,他们一齐发力,光用气势便搅得天翻地覆,这一场仙武大战,整个寒洲必崩一半!

“夜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就此离去我便不再追究今日之事,日后你要来我神乐,我一样与你畅饮三百杯!若今日你执迷不悟,我定不轻绕你!”柳扶苏言语中五分惋惜三分劝,瞧架势他定不愿与夜君为敌!

夜君将金弓握得发颤!他思考时身后的整个黑夜都仿佛在为之哭泣!

“夜君,元门那些老匹夫又有几个人会真心帮你?你堂堂一个仙域之主都无法拯救之人他们又有何能耐?以柳某看,他们必定是借你因爱成痴来利用你替他们办事罢了,你千万莫要执迷不悟!”

“可是我已求遍了整个六界,鬼道不收,妖界不管,人间无奈,武界无人,唯有仙界救之有道,我已别无所求,我已无能为力,”夜君瞪红了双眼,不知是愤恨还是极悲,他张开金弓,蓄大罗金仙之威聚成一只金箭,“柳扶苏,在尘世时你曾问过我,何为癫狂时,我现在告诉你,为了她,这种世界老子早已不在乎对错了!”

柳扶苏闭上眼,摇头道:“夜君,你太意气用事了。”他十指已按空弦,不弹曲,只弹杀意!

大战一触即发!

“哈哈哈……今日寒洲有仙域之主造访,怎少的了我百里孤?”忽听一声苍劲有力的狂笑破天而来!

笑声有阵阵振幅,撞得夜君身后的长夜摇摇欲坠!

“轰隆!”晴空一声霹雳巨响!雷息之中一个青须老者疾走而来,老者袒胸露乳,方脸方眉方鼻,他笑时嘴竟是瘪着的,不笑正常些,一笑能骇死个人!

夜君见来者,顿时收起了自己手里的金箭,他冲身后的一众仙人摆了摆手示意莫要争斗。他晓得,一个柳扶苏便已自顾不暇,再来一个武炼百里孤,他们必败无疑。

众仙人也都忌惮地瞧着雷息中走下来的百里孤,不论是相貌还是品质,百里孤与柳扶苏都有着天壤之别,虽然他们二人的修为相差无几,但口碑一定差之千里吧?

真武第一大世家家主百里孤,昔年与黄琛苟同发动臭名昭著“立门之治”,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十字真言!

“柳琴师奔走速度竟比疾雷还快,老夫真是自愧不如啊!”百里孤瞧向柳扶苏,其眼中可没自愧之色,反之还带有些不屑。

真武第一仙门与真武第一世家,同落座京城,相处得好必然称兄道弟,若相处得不好,表面笑嘻嘻背后却暗自较量,尔虞我诈。

柳扶苏一见百里孤,当即沉下脸色,寒声道:“百里家主,这是我与我朋友之事还望你勿要插手。”

百里孤稍有一愣,随即大笑道:“哈哈哈,柳琴师可真会开玩笑,仙域之主携飞仙,真龙,仙君来造访我真武,说是你一个人的朋友恐怕有些不妥吧?”

“你——”柳扶苏欲言,这时黑白之间忽破空袭来万道青光!

光芒中闪耀着一柄柄青锋,大如巨阙,小如银针,万剑之中竟与一道虚影!

以一人之力,操万剑归宗,真武大地唯有一人!

“京洲太白李太初携万剑前来迎候永夜君主!”

一道剑气平天,剑影之中一个走出个轻衫老翁,老翁披白发,比仙更道骨,其手中一道虚剑若隐若现,锋芒毕露!

夜君神色终有过一丝惊恐,其身后众仙人也不由自主后撤千里,悻悻地望着剑祖李太初,其肩上两只金猴一同跃出,摇身一变化作两个半百老者!

一老人身着玄袍,一老人身着黑袍,二人皆紧眉瞪目,双眼焕发金光!他们身上妖力绝不比大罗金仙要底到哪儿去!

玄袍老者道:“夜君为夫人穷极一生,那我等也为夜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黑袍老者也道:“百里孤与李太初交给我与玄空,夜君去战柳扶苏!切莫要再耽搁了,真武各地大能皆在朝此赶来!能速战则速决!”

经此一言,其余仙人皆透出修为,以八方之向将柳扶苏,李太初,百里孤团团包围,蓄势待发!

“哈哈,那就战吧!老夫很是想领教领教仙域之主的通天本事!”百里孤雷厉风行,说上便上,化身一道疾雷,仅用肉拳便要上去干架!

“且慢!”

柳扶苏惊呼,当即顺着百里孤所走之处飞去!仅瞬息间,他竟用肉掌将百里孤拦在了众仙人面前!

“柳扶苏,你这是何意!”百里孤见柳扶苏插手自己,勃然大怒!一拳再加力道,将柳扶苏击退三百多里!

柳扶苏涨得面容通红,却强忍怒气指着河口上的百万将士道:“我们若战寒洲必崩!难道你要真武百万将士培养不成?”

百里孤神色中闪过一丝轻蔑,听他冷声道:“用一百万人换杀一个仙域之主,老夫觉得这买卖很值得!”

这时,李太初凌天而过,横在二人中央,开口劝道:“大敌当前二位却各怀心思,难不成让仙界之人看笑话么?依我之见,寒洲不适战场,不如将他们卷入虚空,在那里战个生死如何?”

“此提议老夫赞同,”百里孤冷笑看柳扶苏,“只是某些人根本就是打着不忍牺牲的幌子要放这群仙界之人离去!”

李太初皱眉看柳扶苏:“柳门主,你若有心思也可观战,但你若真如百里家主那般要纵容这帮仙人离去,只怕今后整个神乐都要遭真武子民唾弃罢?”

柳扶苏咬着牙,回首怒看夜君一眼:“好!既然他为狂妄之徒那我也不忍再多说,就去虚空生死一战!”

夜君却不知为何,嘴角微微一笑,仅瞬息之间竟已开弓射箭——“呼咻!”一箭如带末世之威,强袭位居空中的三个武修!

“夜君你!”

“哈哈,好一个仙域之主,竟是个背后偷袭的小人!”

百里孤放声大笑,武颠体猛开,直接一拳欲将金箭打碎!可就在他将要触碰金箭之时,箭体猛然炸裂!接着白昼斗转星移,黑夜变换无穷!

“是仙术!”李太初以气御剑,万道飞剑分割黑夜,将那变换的星辰日月砍得支离破碎!

百里孤极怒,双手抻天,在声声怒吼中引出几道紫青奔雷,他伸手抓住疾雷的尾巴竟将雷息当做一道长鞭!

百里孤大挥雷鞭,与太初剑气将黑夜一块块撕烂!

柳扶苏仅望着天,嘴角危险,无动于衷。

“刺啦!”黑夜被撕开,哪儿还有夜君的影子?

“柳扶苏!方才我们三人若合力早就将这黑夜撕破!又岂能让他逃了?!”百里孤一肚子怒火不知撒在何处,只能怒指柳扶苏讨个说不通的说法。

柳扶苏冷笑道:“他们所走,你我又岂能拦住?你现在打破虚空去追或许还追得上,你去呗。”

“你……”百里孤怒得大笑:“哈哈哈,柳门主放走仙域之主,这故事若是不出意外很快便会传遍大街小巷!哼,神乐,多得不是流言蜚语,看来也不在乎了!”

柳扶苏毫无畏惧地笑了笑:“谁没点龌蹉事?我会派人说,柳扶苏为救百万将士极力阻止仙武大战,反之是你百里门主,宁可牺牲百万将士也要无辜死斗!”

百里孤冷哼:“你认为你说出去会有人信?”

“我的名声怕是要比百里家主好上太多,再说了,”柳扶苏傲指河口上百万欢呼的将士道:“这里就有一百万个将士相信,你怎么说?”

百万将士无一不对柳扶苏赞美歌颂,又无一不对百里孤指指点点,全是争议!

商囚与一众将领踏空而来,各人有言不尽的感激,特别是对柳扶苏,商囚请礼道:“今日多谢三位家主掌门出手御敌,日后末将必定禀告皇帝陛下,给予各山门世家耀世重赏!”

“哪里哪里,本说山门不问太多朝廷之事是规矩,但仙域之主都来了我们若再不出动恐怕会让仙界笑我真武无人,来年还要欺我三分懦弱,哈哈哈……”

所说魏将军是真英雄,那么柳扶苏便是真君子,只是二人的道义决定了各自的名声,若将魏将军与柳扶苏角色互换,也许柳扶苏也会为了真武的社稷而战死罢?

百里孤却不太领情,只道:“我百里家怎赔配得上皇帝陛下的恩赐?若皇帝陛下真愿意感谢,不如多善待善待我的家族,莫切断我南下的几处分堂生意,莫要因黄琛死了就排挤我家在朝中为官的家人……”他顿了顿,又扯淡道:“我百里家的孩子可都是清官,可都是好官!”

商囚脸上虽在笑,也点头声称:“我一定与皇帝陛下说您老的功劳与要求,请您多放心……”其实心里是怎样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是在朝或是在野,一提及百里家便十有九恨,谁人不晓得百里家与黄琛在朝自成一派,呼风唤雨?

可即使世人知晓也不敢点名批判,百里家人就挺直腰杆嚣张跋扈,谁不服便咬谁,这是他们的本事!

李太初则准备挥袖将万剑藏进天宫,但商囚却赶忙拉住他臂膀,淡笑道:“李家主莫急呀,谁人不知你万剑好不容易尽数出鞘一次,还未战便回鞘多可惜?”

“哦?有趣有趣,若我没记错你是魏将军部下的先锋官吧?”李太初淡淡一笑,收回招式,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商囚抱拳道:“北方蛮族入侵真武,十年詹战局尽失,前方得知过消息,闻说蛮族请来妖界大修士做参谋,又联合蛮荒巨兽对我军重锤!我深知真武的规矩是江湖不问朝廷事,但这嫣然已是界限与界限的争斗,所以商囚在这里恳请三位家主门主出力助我真武拜托危机!”

李太初边抚着白须边点头道:“商大人说得多有道理,那我曾万剑回鞘之势便助你一助”他伸两指,染指西边道:“先前我来,观西方有八十万蛮族人,我万剑掠过一次,助你们取敌后一场胜!”

言毕,他身化一道剑影,携万剑成雨朝西边呼啸而去!

“哼,李太初这个老匹夫竟只来了一道剑影分身,亏他方才还敢叫嚣那帮仙人!”百里孤背过身去,不知作何神态,只听他道:“老夫近段时间在修武道心,不忍杀戮,还是让柳门主助你吧,老夫告辞!”

这不算是一个完美的推卸理由,但百里孤要走,谁也没有挽留的资格,并且一众将领只能恭送他离去,尽管心里头都有些不爽,也不敢吐出半个字。

商囚唯有苦涩地望着神态自若的柳扶苏,请问道:“柳门主意下如何?”

柳扶苏眼睛笑成了弯弯月牙儿,会弹琴的男子一般品性都不会太刚烈,也一定不会是那种冥顽不顾之人,他梳了梳自己的一席白发,轻轻吐出两个字:“我帮。”

此二字的承诺虽是轻轻吐出,但河口上的一百万将士却屏着息,竖起耳朵认真听,当将士们听到“我帮”这二字之时纷纷举着兵器热烈庆祝!

夜君帮忙打开冰河口,李太初帮忙清理敌后蛮族,柳扶苏则愿意与前线一同抗敌……商囚不知是怎么了,竟默默地留下眼泪,他闷着自己的心问道:我究竟是怎么了……可越是这么问,他脑中就越浮现出狄云枫的影子。

这一切的一切和狄云枫都脱不了干系,他或许真的会是真武国的第二个太阳!

“不但我帮你们,整个神乐山门中的十万内门,三十万外门,八十万受恩的世家宗族,还有号召那成百上千万的江湖人士。我会让他们一同来帮助真武渡过难关!”

柳扶苏将商囚偷偷地拉至一旁,深意道:“商大人,我柳扶苏必定不是百里孤那种心怀鬼胎之人,朝廷之事你也许可以和我说说,还有夜君大费周章私闯真武所寻的那东西你也该拿出来让我瞧一瞧。”

商囚则为难道:“柳门主有所不知,夜君所寻之物我根本不晓是何,但那物却和一个人有着必然的关系,那人浅面上是我的朋友,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我已放他离去了。”

“他难道是元门叛逃的弟子?否则怎会引起整个仙界的注意?”柳扶苏问道。

商囚苦涩摇摇头道:“说来柳门主你可能不信,他是个凡人矣。”

“凡人!”柳扶苏瞳孔放缩!

商囚道:“我处得知他身份时也为之震惊,一个凡人怎有如此宿命与能力呢?”

柳扶苏摇头反驳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他随商囚边走,边回忆道:“千年前我曾去凡间走过一遭,那里的岁月虽短暂但智慧却是无穷无尽的,譬如你们行军打仗的兵法,为人处世的道理,道法自然的感悟,沧海桑田的哲学,无一不是贯彻六道真理的存在。其实渺小的人间才是最让人忌惮与钦佩的存在。”

天忽而飘雪,恰好落在柳扶苏的白发上,雪入发,发如雪,他轻轻接过一片飘摇的雪花儿,接着回忆道:“那年冬,人间飘雪。我抱着一柄古琴游走人间,最后落户于一处风月场所中,以琴师的身份谋生,面世,谈笑风生。”他忽而看商囚问道:“你猜猜我遇见了谁?”

商囚思绪了片刻才道:“方才见柳门主与夜君有过似曾相识的对话,难道你在人间遇到了夜君不成?”

“猜对了一半。”柳扶苏笑道。

“一半?”商囚不解。

柳扶苏道:“我没遇到商囚,但我遇到了商囚心爱的那个女人,这算不算是一半?”

商囚恍然一笑,点头道:“夜君是个痴情之人,他的妻子早已算作他一半的生命,所以也算一半,也算一半……”

柳扶苏深吸一口气,感叹道:“那里头自然有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但现在也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仙域之主与一个青楼婢女之间产生的爱。呵呵,你还看今朝,夜君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柳扶苏将吸入的那口气叹出,并拍了拍商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凡人的生命虽短暂,但在某些意义上一定能达到永恒,真的莫要瞧不起他们。”

商囚亦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在下受教了!”

柳扶苏大笑:“哈哈哈……何来一说呢?只是人活得久了看透的事情就多了,商大人也是,你堂堂一个男子汉也不能总板着一副乌鸦脸,终日行军打仗,杀戮可是会麻痹内心的,我劝你等战争结束后也去六界游历游历,没准儿长了见识武力也突破了哈!”

“多……多谢柳门主指点迷津!”商囚竟稍稍红了面。

“好了,我这就回去点兵上阵助你们征战,至于先前你说得那个凡人,你会放他走想必一定不是敌人,既然不是敌人那我想我一定会有幸与他见面的,倒时我再会会他究竟是如何!”

柳扶苏已无多言,他仰头望着雪夜,双手捧过一片雪花儿,咧嘴笑了笑,眨了眨眼睛,仅刮过一道寒风,人便消失无踪影。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万年雪山

“凡人!”柳扶苏瞳孔放缩!

商囚道:“我处得知他身份时也为之震惊,一个凡人怎有如此宿命与能力呢?”

柳扶苏摇头反驳道:“这你就大错特错了,”他随商囚边走,边回忆道:“千年前我曾去凡间走过一遭,那里的岁月虽短暂但智慧却是无穷无尽的,譬如你们行军打仗的兵法,为人处世的道理,道法自然的感悟,沧海桑田的哲学,无一不是贯彻六道真理的存在。其实渺小的人间才是最让人忌惮与钦佩的存在。”

天忽而飘雪,恰好落在柳扶苏的白发上,雪入发,发如雪,他轻轻接过一片飘摇的雪花儿,接着回忆道:“那年冬,人间飘雪。我抱着一柄古琴游走人间,最后落户于一处风月场所中,以琴师的身份谋生,面世,谈笑风生。”他忽而看商囚问道:“你猜猜我遇见了谁?”

商囚思绪了片刻才道:“方才见柳门主与夜君有过似曾相识的对话,难道你在人间遇到了夜君不成?”

“猜对了一半。”柳扶苏笑道。

“一半?”商囚不解。

柳扶苏道:“我没遇到商囚,但我遇到了商囚心爱的那个女人,这算不算是一半?”

商囚恍然一笑,点头道:“夜君是个痴情之人,他的妻子早已算作他一半的生命,所以也算一半,也算一半……”

柳扶苏深吸一口气,感叹道:“那里头自然有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但现在也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仙域之主与一个青楼婢女之间产生的爱。呵呵,你还看今朝,夜君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柳扶苏将吸入的那口气叹出,并拍了拍商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凡人的生命虽短暂,但在某些意义上一定能达到永恒,真的莫要瞧不起他们。”

商囚亦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在下受教了!”

柳扶苏大笑:“哈哈哈……何来一说呢?只是人活得久了看透的事情就多了,商大人也是,你堂堂一个男子汉也不能总板着一副乌鸦脸,终日行军打仗,杀戮可是会麻痹内心的,我劝你等战争结束后也去六界游历游历,没准儿长了见识武力也突破了哈!”

“多……多谢柳门主指点迷津!”商囚竟稍稍红了面。

“好了,我这就回去点兵上阵助你们征战,至于先前你说得那个凡人,你会放他走想必一定不是敌人,既然不是敌人那我想我一定会有幸与他见面的,倒时我再会会他究竟是如何!”

柳扶苏已无多言,他仰头望着雪夜,双手捧过一片雪花儿,咧嘴笑了笑,眨了眨眼睛,仅刮过一道寒风,人便消失无踪影。

……

……

耳旁有千军万马咆哮,内心有千丝万缕念想低鸣,狄云枫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原点,一个人的白色世界,不知沉浮,不知岁月。曾记得上次出现这个场景还是入魔之时,当时他心中的天地要比现在糟糕太多,恐惧,呐喊,魔念深渊……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个空无的白色世界中,似乎六根也清净了,他仿佛看见了自己与慕雪依化作蝴蝶双宿双飞的场景……可有了爱念又怎会是六根清净的呢?

他猛然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处境,夏笙,商囚,仙魔令……他心里有这些意识,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迷失在空白的世界中,他要醒来,他还有好多事情未去做!

可这白色的世界就恍如梦魇一般,压抑着他的思想与内心,即使他心中明白自己陷入陷阱之后可就是无法醒来!(其实就是被鬼压床了)

“紫雨快来救我的!”

此时此刻,狄云枫的脑海中仅只浮现出温紫雨的娇容,人在无助时,内心深处所呼唤的那个人,何尝不是心中最爱的那个人?

可紫雨在最南方的阳门,他却在最北方的寒洲,二人相隔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伊人又怎来救君?

“哧溜哧溜……”就在他几经绝望之时,忽一阵湿滑.粘稠的软物来回不停地舔息在他脸庞上,仅是这瘙痒之感迫使他猛然睁开眼!

“呼呼呼……”他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空气,人如挣脱荆棘束缚般,放缩瞳孔一眨不眨地望着昏暗阴沉的天空!

“汪汪汪!”一只小脑袋凑了狄云枫视线中,因隔得太紧故看不清楚这小家伙到底是啥玩意儿,那小家伙用几根软塌的胡须在他脸上蹭了蹭,边又伸出舌头亲舔着他的脸颊……“这是……”他伸出双手,托起那小家伙举得老高,拉开视距之后才将其看清楚。

雪白色的小狗?老虎?豹子?都不太向,总之才不过巴掌那么大,小巧的舌头,大大的眼珠子,“哈哈哈”的模样十分可爱讨喜!

“哈哈?”狄云枫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在笑,也像是在为这小家伙取名字,他展颜一笑,他可真是变了不少,竟然对着一只小奶狗爱心泛滥!

“小奶狗,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从此以后你就叫‘哈哈’可好?哈哈哈……”

小奶狗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狄云枫将哈哈揣进胸膛,坐起身才发现四周满是荒唐凄凉——残破倒戈的旗帜,硝烟弥漫的朦胧,血迹斑斑的大地,死气沉沉的战场……他动了动手,一不小心便捧上了身旁躺着的蝴蝶.刀,他撇了撇嘴,举起蝴蝶.刀忍不住哀叹道:“你这妖刀,不仅伤了夏姑娘,还将我带到战场之上,居心叵测啊你!”

蝴蝶就此刻就像是一把普通的钢刀,静静地躺着了无生息。

狄云枫收刀站起,此地杀戮气息实在太重,难怪他会迷失自我……他顺着硝烟与雾霾往深处走去,想散开神识一探究竟,可四周的杀气,戾气,死气,三者合二为一,彻彻底底地干扰着神识。

此地没有寒气凝结的冰雪,但阵阵的阴气却让狄云枫忍不住打冷战,它不得不化出一道结界抵御寒冷,可即使如此寒气还是拼了命地往骨髓里钻去……“这鬼地方到底是哪儿?”他越来越觉得阴冷,身体竟不自主地跨步奔跑起来。

挥散不去的硝烟,阴冷刺骨寒风,无边无际的世界,甚至不晓得到底是白昼还是长夜……狄云枫再也受不住这迷茫的奔跑,他欲施展灵术一飞冲天逃离困境,但这时其胸膛中的哈哈却挣脱蹦跶出。

哈哈落地,头也不回地往迷雾中跑去。

“哈哈你要去哪儿?”狄云枫只好快步跟上,可莫看这小兽四肢粗粗短短,跑起路来似风似电,凭狄云枫几十年来的轻功竟赶不上它!

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奶狗!

“哈哈你要带我去哪儿?”狄云枫已经知道这小奶狗不普通,甚至说蝴蝶.刀会将他带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小奶狗会酒醒他,这一切的一切都绝不是普通的。

终于哈哈停下来,乖巧端坐在地上,背对着狄云枫。

狄云枫缓慢步子,疑惑地走至哈哈身旁,顺着哈哈张望的模样瞧去——眼前早已不是刺鼻的硝烟味儿,乃是一阵阵……寒气?狄云枫才伸出手去试探,那冰凉刺骨的寒意由他掌心钻进心窝窝里头。

狄云枫浑身一哆嗦,赶忙抽回手,下一刻拂袖挂起一道清风将寒气吹散了个大片,片刻间寒气消散,视线无扰后竟发现眼前是一方水潭!

水潭并不大,长宽不过几丈,那极寒之气就是从水潭上散出来的。

狄云枫挠了挠头,他只见过烧开了的水会冒热气,却没见过冒寒气的水潭……热水能汤死个人,寒水那得有多冰凉?

“汪汪汪!”哈哈在狄云枫身后狂吠,尽管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犬吠。

“嗯?”狄云枫心头稍有一丝不详预感,他回首,才一回首,竟迎面遭受哈哈一记“铁头功”!他反应不及时,而且哈哈的力道实在不小,他经不住往后踉跄几步,脚下一滑,面容瞬时铁青。

当狄云枫反应过来之时,已“扑通”一声掉入了寒潭之中。

狄云枫曾在汹涌澎湃的黄河里洗过澡,可他在寒潭中连一丝挣扎机会和力气都没有,寒潭就如一道深渊,掉进去便笔直地往潭低沉沦……潭水更不知深浅,只晓得越往下便越寒冷,起先狄云枫尚可保持清晰的神识,可随着越往底部沉沦,寒气入骨直冲丹田,封锁意识封锁灵元……最后,他眼睛一闭,无意识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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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云枫身体的意识消停了,可内心的意识却存在的尚好,他又回到了刚开始那混沌的模样。他晓得自己被寒水侵吞昏迷可就是无法唤醒沉睡的自己。

“这到底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他愤怒地朝着空白世界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可是这一愤怒他竟觉得自己力量满满!原先的他认为自己可一拳打死一头牛,而现在他竟觉得自己可一掌开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这是一场祸那小奶狗又何必救自己?若这是一场灾,那自己早给深入骨髓的严寒给冻死了!

狄云枫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看物总不能看表面,这样一个空白的世界,绝不是引诱他入魔的魔潭深渊,从客观的角度来讲,这里除了让他感到迷茫之外却对他没有一点儿伤害。

狄云枫并没过过多地去思考此地出现的意义,他逆来顺受地盘膝坐下,静静地感受起自身细微的变化,他能感受到自己元神与龙珠被尘封,可魏将军赐予的那滴精血却不断地窜跳在他的四肢百骸!这滴精血就如一个引子,它领着自身的内力流淌奇经八脉,四肢百骸,而随着内力地不断流淌,他的武力也从人脉二品升至人脉三品,三品再到生脉,生脉一品,生脉二品,生脉三品!

第一衰劫!

第一衰劫来临时魏将军遗留的那一滴精血又隐匿至狄云枫身体骸骨中,浑身上下的内力也冲入天灵达到饱满,若是再冲必遭衰劫!

狄云枫猛然睁开眼!

“咕噜咕噜……”他呛了几口水,深入骨髓的极寒顿时冲击脊椎大脑,他手舞足蹈地往潭顶上游去!在上浮了不知多久,他窜出脑壳去,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趁着手脚还未冻僵一个劲儿地往岸边跑去。

索性寒潭并不大,狄云枫没游动几下便已靠近岸边,他用双肘撑住身体,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儿翻身上岸。

狄云枫喘着粗气,如一条搁浅的鱼儿在岸上抽搐着,呛水,打摆子……

“汪汪汪!”哈哈赶忙奔袭至狄云枫身旁,用那温热的小舌头不停地舔息着狄云枫的脸颊,可它这一点儿暖和丝毫不受用,狄云枫颤声道:“小……小奶狗,待……待会儿老子再找你算账!”

当然,寒冷只是暂时,狄云枫上岸后体内的灵力重新得到释放,元神与龙珠迅速为之加油打气,不过小片刻,他就元气满满地活了过来!

狄云枫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他好久都未鲤鱼打挺!他可清晰地感觉流淌在四肢百骸的内力,他的武力已步入生脉三品,他能一掌开山裂石!

“汪汪汪!”哈哈摇着尾巴绕着狄云枫不停地打转,像是在欢呼雀跃。

“小奶狗我爱死你了!”

狄云枫将奶狗捧在怀中,好生亲昵地蹭了许久才将之揣入怀中。他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摩拳擦掌,摸索着四周最坚硬的石壁,扬起拳头,以全身武力发一道脉冲,一拳砸在石壁上!

“轰隆!”震天巨响!

山崩地裂,石破天惊!那一堵不知多高多厚的石壁竟被他一拳砸出个大窟窿!

一缕光透过窟窿钻了进来,接着还有一缕凛冬寒风,再者便是一点点儿雪絮……这些全都来自于外面的世界。

“汪汪汪!”哈哈钻出小脑袋兴奋地冲着窟窿外嚎叫。

狄云枫揉了揉哈哈脑壳:“小家伙是不是从来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

“汪汪汪!”它像是在回答说“是”。

“那我便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狄云枫兴奋地揉了揉鼻子,当即化作一道灵光钻出窟窿。

……

……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粉雕玉琢三百座,败鳞残甲满天飞

苍茫白地无长夜,万年冻土雪无垠!

冰河埋地三千尺,八十一峰是骨堆!

狄云枫站在这已被寒冷摧残得只剩极昼的万年雪山之上,他那双坚毅果敢的眸子恐怕是这天地间唯一的黑色了。

看久了这样的白色世界他的眼睛倍感疲劳,身心也深感疲劳。曾听老铁说过,万年雪山有好几座用皑皑白骨堆积起的雪山,这些雪山连成一脉将真武与蛮族划分地界。蛮族人无法满足地界欲望,翻过雪山进兵中原……

照真武的战局而言,蛮族已吞并大半个寒洲,如此说来狄云枫此刻正站在蛮族的领地上了。

寒洲一半已沦为蛮族领地,那么想回真武阵营就必须穿过蛮族前线的守卫军,闻说蛮族阵营有妖修助阵,冒然穿过一定会遭发现……

狄云枫步行在永昼世界中,雪山疆域抬头可见,黑土绿地就在眼睛眺望的尽头,可若人在当下,用脚杆子脚踏实地地行走,此地就如无止境的白色轮回,无论奔跑得多卖力还是在原地踏步。

狄云枫在行走中上下求索,终究无法想出一个可靠的法子,他无奈地抚着怀中的哈哈,长叹道:“看来咱们只能绕个大弯了……”

哈哈在狄云枫怀中翻了个面儿,继续呼着鼾声,睡得十分安逸。狄云枫苦涩地摇了摇头,拂袖上青天,逆着风雪往南边儿飞去。

狄云枫飞得不快,也不敢散出神识,但他成功进阶生脉后,武修给予的感官足以让他监听方圆三百里的动静——细雪的呻吟,狂风的咆哮,旅人的……哭喊?

“救命,救命!”

有人在呼救!

人若不小心误入这风雪地,哭爹喊娘都不够……

狄云枫并不想去管人生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一定也没有什么好征兆,若自己去救没准儿还会触上霉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想到这儿他便想绕道离开,可忽然间,除救命外又一道穷凶极恶的杂糅声传入他耳朵。

何其说之杂糅?因为那是汉人无法听懂的异类语言,叽里呱啦的也不知呼喊什么,可语气是穷凶极恶的,语气中有杀气!

狄云枫脑中唯一想到的便是——蛮族人!

救命出自汉人。

索命出自蛮族人。

救汉人的命,索蛮族人的命!

狄云枫调转方向直奔喊声发源地,他听得出,喊救命的汉人很多,索命的蛮族人却相对来说少了许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前方在发生屠杀!

狄云枫虽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但绝不会容忍蛮人屠杀汉人!他横眉,灵力全开,生脉内力狂飙,仙武两种遁术一齐交织,竟在某种契机上达到了融合!

唯见天空出现一道音波,徒留一道残影,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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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雪山,山脚下,风雪之中有一片冰做的房屋,房屋呈半圆形,除挂着的窗帘儿是布匹之外其余全为寒冰雕刻而成。

自开天辟地以来人们皆有傍山傍水的习性,尽管是风雪交加的万年雪山一样居住着一群不畏严寒的真武国人,并不晓得他们为何要选择住在这里,但他们的的确确是黄皮肤黑头发的汉人,除了偶尔有高鼻梁绿眼睛。

眼下,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充斥着无限的恐惧,粉雕玉琢的房屋染上了热腾腾的鲜血,横七竖八的尸体倒放在房屋前,这里没有黑夜,但人们也需要休息,他们还在睡梦中便遭遇了一些蛮人的屠杀。他们不幸地死在了夜中!

整个村子少说也有三百余人,可入侵村子的蛮人仅仅只有一只不足十人的小队,甚至连荒兽都未带上一头,可就是这样的一支人数不多的小队却能将整个村子杀得片甲不留……

百善抵不过一恶,更何况是蛮不讲理的恶人?

蛮族人挥舞着手里的大砍刀,他们腰间皆挂着一条由头骨串起来的骸骨腰带,奔跑起来便会发出“咯咯咯”的骨节相撞的清脆声响——这声响虽不刺耳,但听了依旧会让人头皮发麻!

蛮族人皆是九尺之高的大汉子,皮肤是罕见的古铜色,他们眼窝深陷眼睛却不是很深邃,他们的鼻梁很高,胡子与头发十分粗糙!他们的信仰便是野蛮,享受茹毛饮血的快感,享受撕裂敌人的疯狂!

十个蛮族人像是十只饿狼,他们先将村子里的幸存者赶到雪地上,再纵横一条线形成一条捕捞的大网,他们贪婪地、兴奋地享受着的猎捕的快感……最终羊群被感到了篱笆的角落,饿狼也舔着嘴唇,滴着涎水一步一步地逼近。

“你们为什么要杀害我们!没了我们谁给你们提供粮食!”幸存的村民中站出个白发老者,瞧其模样竟与蛮族人有几分相似。

走出个蛮人,镶金边的大刀,身高二尺多,一口嗜血獠牙又黄又锋利,他开口,用那蹩脚的汉化道:“就你们那点粮食又算得了什么?你们村里的杂种太多,族长要我们来将你们清理了!”

仔细一瞧,幸存的村民中有不少人模样生如蛮人,但他们没有蛮族人那般粗狂,他们更传承了汉人温柔的习性。

不难看出,这个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有汉人与蛮族两家的血脉,怪不得蛮人口中会称之他们为“杂种”

“你们还要挑起多少战争?为何就不能和汉人好好相处!难道与汉人握手言和就活不下去了么!”

老者越说越偏激,也不顾其余村民的阻拦,步步山前指着那些饿狼蛮子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们一辈子也莫想要征服真武国,你们必然会遭——”他本想说“报应”二字,“报应”二也是诅咒中正义二字,不过很可惜,提刀的蛮子并未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刷!”手起刀落,老者便已人首分离!

老者的头抛出三丈高,喉颈的血溅射三尺,头滚落在的众村民的脚下,血染红地上的白雪浇灌出一道青烟!此景,众人吓得蹲身抱头,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

“下辈子莫做汉人吧!”

十头饿狼磨刀磨牙,但正当他们提刀要上之时,一道凌天的紫芒闪过,白色的世界中突然多出一道紫芒,何其耀眼?

狄云枫手握蝴蝶.刀,凌空三连斩!

一斩断足!

二斩断命!

三斩断魂!

仅一瞬之间,一小队的蛮族人皆死无生!

“呼……还好赶上了。”狄云枫收起刀,从天而降,他发现这万年雪山简直就是一个迷宫,无论飞天遁地都要遭迷路。

“神仙啊!”

狄云枫还未落地,一干幸存村民的膝盖便已搁在了地上!

幸存村民有一百来人,一齐下跪的声势让狄云枫差点儿栽了个大跟头!

狄云枫稳了稳身子,赶忙招呼起众人道:“诸位快快请起,我又不是佛祖菩萨,我可不要你们的跪拜,会倒霉会折寿的!”

狄云枫说得是真话,在他们老家那边儿,只有活佛与仙长才有资格让人跪拜,倘若凡人受香火叩拜必定是会亏损运气与寿元的。

“若不是神仙救我们于危难之中,那我村便会遭受灭族之灾,此大恩又怎能不谢呢?”

村名们不仅双膝跪地,甚至要弓腰叩首!狄云枫摇了摇头,只有拂袖刮起一阵轻风,借风势将众人从地上拖起。既然这群人将他当做“神仙”,那他便依着神仙的语气,装腔高冷道:“我修清心寡欲,说了不受人香火朝拜为何你们却执意要行?我可要不开心的。”

“可神仙不都是要人朝拜的吗?”有人问。

狄云枫皱着眉,他深思了许久才开口道:“你们拜的那些神仙不过都是土埂木偶,真正像我这样的神仙是不需要你们朝拜的,且记住了,若以后有神仙要你们下跪朝拜,你们就奋起拳头,打他个鼻青脸肿,轰他个四仰八叉!”

众村民面面相觑,不少人无法理解狄云枫的话,唯走出一个黑肤少年,义正言辞道:“他是我见过的第五十一个神仙,曾经也有过五十个神仙说过和他一模一样的话,我想他们都来自遥远的南方!”少年又指着狄云枫腰间的令牌问道:“不知道这位神仙知不知晓我口中的那几位神仙,他们有一块和你一模一样的腰牌。”

狄云枫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自己腰间那块“三品”士官的令牌,稍稍有些惊讶,难不成这地方还有和自己一样流落的真武军官?可他转念想了想又不觉得奇怪,这里常年打仗,有些幸存下来的真武将士也并不奇怪。他冲那孩子笑了笑,亲切地问道:“小兄弟,你可跟我具体说说你所见的那另几些神仙是何情况?”

少年被狄云枫这一句“小兄弟”唤得黝黑的小脸蛋儿上微微泛红,被神仙当做小兄弟必定是一件引以为傲之事,这下他的胸膛挺得更高,豪言道:“前段时间我出门打猎时,往响水镇的方向走了半个月,半路还遇见一场暴风雪,于是我寻了个大兽洞休息,结果我刚进洞去就发现五十个身穿铁甲之人正在里头生火烤肉,”少年顿了顿,此刻回想起来他心里头都还存有感激,“我本以为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们见我年纪小竟将为数不多的肉干分给我吃,当时我已饿了五天五夜,那几块肉干是对我救命的东西。”

少年尊敬又向往地瞧着狄云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骁勇善战的男人,一拳能将丈方的大石块砸的稀巴烂,我将他们尊称为神仙。他们说他们来自南方的真武国度,他们还说这片雪山也曾经是他们真武的地界,只是被蛮族侵占了好几千年……”

少年咬牙又攥拳,瞪着狄云枫,他有一颗小小的心脏,还有一片赤子之心:“神仙请收我为徒吧,我想与你学本事,我的父母便是死在这些蛮族人的手中!我肯吃苦耐劳,我求学得几分本事,好保护我族人不再任人宰割!”

少年的每一个“我”字都用得十分沉重,他的决心似背后不动雪峰,他的意志如钢铁般坚硬!

狄云枫欣慰地望着眼前这个壮志凌云的黝黑少年,莫看他身板儿弱小,可伟岸的身影着实要比起身后的那些懦弱的村民强上太多太多……这不禁让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那时他也和少年相似,拥一身胆气,宁在雨中高歌死,不愿寄人篱下苦!

狄云枫心里头已浅声答应了少年,可是口头却发问道:“你为何不找先前那些神仙拜师却要找我?”

被这么一问,少年心酸地地下头,嘟囔了几句才道:“那些神仙说我资质不行,练不了武,”他猛然抬起头,用那坚定的大眸子征求道:“可是我能吃苦耐劳,你莫看我身体羸弱,我八岁就帮着我爹跑马干活儿,十岁就能独自出山打猎,直至现在,整片北域冰原我都能跑个遍!”

狄云枫很想拍拍这个少年的肩膀告诉他自己也曾是个来自人间的凡人,可他毕竟是“神仙”只能装作一副欣慰的模样,点头称是道:“嗯……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

“神仙你是答应收我为徒了?”少年的大眸子闪着精光。

狄云枫摇了摇头:“我现在可没资格去收徒,不过我有一位朋友,也是你口中所说的神仙,他曾在奔赴战场前交给我一本其毕生所创的刀法,嘱托我若遇见一个值得的人传承,”他点了点少年眉心:“我想你很值得,不过——”他又买了个关子:“不过我先前听你说,你对这北域冰原十分熟悉,我正好需要一个人给我在这冰封的迷宫中做向导……嗯,你若能将向导做好,那便算是通过了我的最终考验,到时我就将那套刀法亲传与你如何?”

少年跨步而出,拍了拍自己的胸襟傲然道:“别的我游离不敢说,就做向导这一事整个北域冰原我爹称第一,我称第二!我爹死后我自然就称第一了!”

“好,有你一言便足矣!”狄云枫大笑,抓起少年的肩膀就欲冲天,可少年又反手按住他道:“神仙大人,您虽替我们铲除了这些蛮族祸害,但远方部落若察觉派出的小队已灭,其必会降灾于这些无辜的村民头像,我……”少年言语至此便不好意思在说下去。

“你想让我连他们一起救了?”狄云枫替少年说出了心中所想。

少年咬牙道:“神仙大人您也看见,村民们懦弱又善良,其中不少有汉人与蛮人的结合,他们爱好和平,万般不应该被遭受迫害。”

狄云枫叹道:“可是以我一人之力是无法带走这么多人的。”

少年却坚持道:“神仙大人若信的过我,就让我来带路!我曾在北域冰原下发现一条古道,顺着古道前行,不过半个月便能直径穿越北域冰原,到那后就不再是极昼,昼夜之分十分明显。”

“那古道可有危险?”狄云枫问道。

少年道:“应该不会有危险,我曾带领过那五十个神仙穿越一次,一路畅通无阻。”

别人不遇危险却并不代表自己不遇危险,狄云枫心中隐隐不详,可即使如此他也只能点头一试,毕竟大半个寒洲皆已被蛮族部落攻占,想从陆地上穿行显然已行不通。

“走吧,莫耽搁了,这些蛮族人的鼻子可灵着呢……”

狄云枫全身骤起一道灵力,一举将近百村民捧上云端,少年说距离古道还有几天脚程,那不如就用飞的省去这几天脚程……

……

……

古道不知尘封几万年,初其狭才通人,后渐渐深入,豁然开朗。

狄云枫倒真是佩服游离这个少年的冒险精神,也就比他年轻时差那么一点点,若是换做常人,一个比狗洞稍大小的冰洞一定不会去钻,可谁又晓得这冰冻下边儿却藏着一条传承了万年的古道呢?

古道左右有各式各样的精美浮雕,也不知刻录着什么,许是蛮族人的工艺,虽然狄云枫欣赏不来,但心理还是忍不住赞叹这栩栩如生的雕刻。

蛮族人始终是这块大地上的原住民,它们有着自己的传承和文明,只可惜的是他们的文明要落后于真武人,真武人也有个十分粗鄙毛病,那便是傲慢,他们不尊重落后于自己的民族,迫切地想要在这块大地上建立起新秩序,久而久之,不但没有促使蛮人与汉人的融合,反之为现在的战争买下了祸根。

壁画上的寓意生涩难懂,但若仔细观察也可发现,有披头散发、体型高大之人,也有衣着得体,沉稳含蓄之人,前者必然是指生活在原始真武界的蛮族人,后者则是后来落地扎根的汉人,壁画上二者的模样是十分和睦的,甚至还有具体描写二者互帮互助,共同孕育出新生命的壁画。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蛮族人与汉人是和睦相处的,但这份短暂的和平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以真武国建立王朝而结束,但小部分向往和平的人民活了下来,他们在万年雪山建立了一个世外桃源,那里与世隔绝,蛮族人与汉人和睦相处并通婚,养育的后代既有汉人的性格,又有蛮族人的外貌特征。

这条古道上的壁画,无疑生动地刻录了游离所在村子的演变历史。

这条古道还是连接万年雪山与外界的桥梁,也许在很久以前,人们将此当做大道通行,并将两个种族和平的事迹刻录在上边儿,但后来随着蛮族人与汉人的矛盾,这条古道遗迹也被冰雪所尘封。

一行人随着古道一路畅通了三日,村民们对自己先辈的历史十分感性,他们甚至边便将这上面的壁画用羊皮纸卷记录下来用以传承。

狄云枫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知为何,随着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紧。古道深埋于地下,万年的积雪将所有的生机与动机都给彻底封存,不论他用神识还是感官都无法窥探古道外的事情。但这么多次的出生入死,已让他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彻底的信赖——他心有不详,却不知是不详在何处。

“狄大哥,如果我没记错,就在这附近有几个冰窟窿,随便钻那个都能爬出去。你若是往上爬,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还能见到土地嘞!”游离边说着边顺着冰墙仔细寻找起来,他凭着自己的感觉才没过一会儿便找到个三尺宽的冰洞,“狄大哥你快来,就是这种冰洞了,是大地上的盐水沁下来凿开的,爬起来很吃手,一点儿也不滑。”

“狄大哥你在这儿等等,我先上去给您探探路!”游离就要往上爬,狄云枫则将他一把扯住,摇头道:“我感觉上头有些不妙,还是让我先去探探吧。”

“哎呀,没事儿,我机灵着呢!再说了,上边儿能有啥事儿?难不成还有死人啊——”

“咯咯咯……”游离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便从冰窟窿里滚了下来。

那圆滚滚的东西还带着一道鲜红色血迹,它就滚落在游离身边,停下,一双突出的大眼睛即使滚了不知道多少圈还未闭上!

这是一颗人头!

“晦气!”狄云枫暗骂一声,抬脚便将地上的人头踹飞,再看游离,其脸色已被吓得恰白,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子,还真让你给说准了,上头的确有死人!”狄云枫拍了拍游离的肩膀,“你就领着乡亲们在下头等着我,让我上去一探究竟!”言毕他化作一缕青光钻入冰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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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瞧见滚落的那颗头颅时,狄云枫心头已大致有数。待他临近地面时,厮杀声,咆哮声,兵刃相接声,仅用耳朵听便能晓得头顶上正开展着一场激烈的战局!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元神出窍

“老子出来了!”

狄云枫一声怒吼,用武力炸开四周冻土,手握蝴蝶.刀,欲在战场上寻找那久违的杀戮……可当他缓过神来才发现四周场景完全不对——没有喧嚣,没有战火,更没有厮杀,有的只是一群蛮族人正押解着十来个真武战俘,挨个儿挨个儿地砍头行刑!

这哪儿是什么战场?这分明就是惩治战俘的屠宰场!

狄云枫眼观一排排镣铐颓然的真武战俘,不曾多想,当即斩出一刀真气——“唰唰唰!”一刀直接斩断十来颗刽子手人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蛮族监斩人有五十余人,突然冒出个人来他们也惊讶不小,但再看狄云枫一刀削去十几个人头后瞬时勃然大怒,纷纷抄起砍刀朝狄云枫狂袭而来!

“真武的将士们,莫愣着了,快快起来御敌!”狄云枫拂袖一挥将一干将士的镣铐解开。

将士们重获力量,拾起刽子手的斩首大刀便与袭来的蛮族人斩开厮杀!

蛮族人许是认为杀几个战俘不必大动干戈,便只派了五十来人监斩,谁料狄云枫几刀便砍死二十几人,又放真武将士重拾兵器,将士们将被俘虏的屈辱全化作愤怒,几番热血厮杀便将几剩余三十来个蛮族人砍翻!

蛮人终晓得敌我差距,再蛮的性子也得想着逃跑,狄云枫冷哼着,手中蝴蝶脱手而出,蝴蝶恰似流光,一闪而过便将所有逃跑的蛮人斩成两半截!

“好!我方才心里一直在想,一直在想……若是有人能从土里蹦出来将我们救走该多好?谁不料竟然真有人从土地里蹦出来搭救!此乃天意,此乃天涯,哈哈哈……”

取得短暂的胜利后,一众将士欢呼雀跃,狄云枫则出声劝道:“诸位莫要高兴得太早,我虽没放走一个逃兵,但这帮蛮族人鼻子很灵,若监斩部队迟迟未归必会引怀疑。咱们得走了。”

一位将士上前抱拳一礼:“见过军医大人,在下乃九营三十六纵骠骑先锋张谋,因与……”

狄云枫苦笑着打断道:“好了好了,张兄弟就勿要再啰嗦了,咱们赶紧逃命才是真的呀。”

张谋亦笑得苦涩:“说来惭愧,被寒洲已完全沦陷,四周遍布着蛮族部落,就连距离最近的一营也相隔了不知几万里,咱应该没有什么方向逃命。”

狄云枫笑指着前方的大坑道:“那倒未必,这下头可另有一番乾坤呢。”

将士们面面相觑,不懂其意。

狄云枫又跺了跺脚底下,催促道:“你们先下,我再将这大坑补平,可莫要耽搁了,否则大家一起遭难!”

“好!我先走!”张谋当机立断,纵身越下,余下的将士也不曾拖泥带水,一个接着一个跳了下去。

待众人都走完后,狄云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土符咒,自己跃下时轻轻一掐,凭空生土,填坑无痕……

……

……

狄云枫跃下古道时张谋等人已与游离打成一片,几人相见如故,看样子是早早就认识了。后来才晓得,原来张谋等人就是先前游离口中的那些“神仙”

五年前蛮族曾与真武军队在冻土上发生过一场激战,双方鏖战三个月,最后以真武节节败退五百里而告终,张谋及一行人则是真武军队遗弃在战场上的散兵,原先他们的队伍有八百多人,可在与蛮族拉扯激战了五年后仅只剩下先前的五十人。

张谋绝望时巧遇熟悉地理的游离,游离带着他们暗渡古道脱离冰原,他们本以为有了黑夜交替就能寻找到真武大部队,可他们踏上冻土没多久变遭遇了蛮族人的袭击,五十个将士战死三十六人,剩下十四人被活捉俘虏……原来真武部队早已败退至万里开外的南边,他们心灰意冷,只等着被蛮族人砍头行刑,可恰巧遇见狄云枫从地里蹦出,误打误撞地救了他们的命……

“实在是太感谢军医大人了!”张谋已不知来道谢多少次。

狄云枫眯了眯眼睛:“张兄弟与其来道谢,不如想想怎么该和大部队会合才是。”

张谋笑了笑,伸手比出两根手指:“我倒是有两个办法,不知军医大人觉得如何。”

狄云枫静静地瞧着张谋,示意让他说下去。

张谋开口分析道:“蛮族人的主要兵力集中在冻土中央,越往南防御就越疏松,他们皆已部落的形势操守运作,一个部落多时有几万人,少时才几百人,”他又指了指头顶道:“我们若要是走上边儿,得往南边摸索。”

狄云枫点了点头:“那第二个方法呢?”

“等咱们真武军队驱除鞑虏,那时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地面上了。”

狄云枫又点了点头,第一个方法倒还有些可行,这第二个方法简直就是放屁!照这个情形下去蛮子不将寒洲占领就已是好事了……

张谋却指着不远处蹲坐休息的一百来个村民,稍有些担忧:“只不过我们修武则可常年累月不吃不喝,但这些平民却不行,我们还得想个能照顾到他们的法子。”

狄云枫依旧点了点头,看来张谋这人还算是个好军官。

张谋将狄云枫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禁抱怨道:“军医大人可莫要光顾着点头,你也快帮着想想法子呀……”

狄云枫手指着头顶,轻轻吐字俩字:“南下!”

“好!我也正有此意!要我真武男儿龟缩在此古道中等待,还不如出去杀个痛快!”张谋当定论,叫上余下的弟兄们打磨好刀剑准备要走。狄云枫却摇头道:“张兄你莫要误会了,我说南下是指我自己一个人。”

众人皆面面相觑,狄云枫这话很不中听。

狄云枫又坚定道:“蛮族人数量庞大,我们出去必死无疑,与其让这么多人去送死,不如让我一个人出去探探情况。”

余下将士除了张谋一人武力为生脉之外,其余人只有人脉不等,更莫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说些不好听的,带上这些累赘逃亡只会害死自己。

张谋显然也想到了狄云枫的顾及,便主动请缨道:“军师大人独自行动我也有所不放心,我随你一起也许可以帮到你。”

游离赶忙上前道:“狄大哥你一定要带上我,我常年生活在冰原冻土之上,看山势可判断去路,贴地耳可察觉敌人,我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经这二人请命,一干将士也自告奋勇做这敢死队,狄云枫几言便否决了其他人,只带走对他有用的游离与张谋。

张谋安抚将士并叮嘱他们照顾好村民,游离用他精干的本事对洞口逐个盘查,狄云枫则闭着眼静静地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狄云枫脸上的表情有些飘忽不定,在每次行动前他都会在心中衡量失败或者是成功,倘若计划成功他一定会如沐春风般仰头微笑,倘若计划失败他必然会紧锁眉头。

此次南下,他心里没底。

“狄大哥我找着啦!”游离从南方一处冰窟窿梭下来。

狄云枫瞧着一脸兴奋的游离,问:“靠谱么?”

游离点头道:“还正好是南方,有个洞刚好开在山沟沟里,蛮族人从不在地势不平的地方安营扎寨,咱从那儿走一定没问题!”

狄云枫没再多问,张谋也与将士们交代的差不多,几人都没想再耽搁,与一行人感触告别后便由游离领着往冰窟窿里钻去。

三人在沿着天然的冰道往上爬了整整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前头的游离将洞口顶开,一缕静悄悄的夜光从顶口洒入冰道。

游离抻着手轻盈跃出洞口,在外头打望了一会儿才趴在洞口冲张谋与狄云枫笑道:“两位老哥,快上来吧,上边儿是深夜,没人。”

张谋第二个跳出洞口,他一见四周的夜色,不禁感慨道:“以往征战总怕黑夜降临寒风侵袭,现在却觉得就算夜晚寒也最美丽。”

夜不算太寒。

四周高耸的雪杉树将呼啸的寒气挡在身外,树上结了晶莹的冰痂,地上则堆积着厚厚的白雪,冰痂聚光,白雪散光,就算没有月亮的夜一样通亮无比。

狄云枫最后一个跃出洞口,他神识感官并放,一举将百里内的动向呼吸全都掌握心间,除一些野兽之外,这片参天山林中再也没有别的生命。

“这条山脉其实是万年雪山的延伸,但越往南边天气就越暖和,冰雪从山间熔化,露出土地孕育植被,寒洲冰河的源头就是这里呢。”游离边领着狄云枫与张谋往牵走,边介绍道:“咱们从这边儿一直沿着山路往南边走,大约一千里的脚程便能走出这一片森林,森林过后便是寒中,从寒中边缘开始则会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村子,那里的气温更加暖和,更适合人们生活,”游历顿了顿,又道:“我从冰原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寒中的黄家村,还是八岁时和父亲一起走远车的时候去的,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张谋摇头道:“寒中正是我们交战最激烈的地方,那里地势平坦,对蛮族与巨兽十分有利,惨淡的说,才交战不过半年,我真武军队就被硬生生地平推好几万里……”他说到这儿,言语中更加遗憾了:“蛮族人对汉族人十分残忍,我想寒中的各大村子早被血洗屠杀了吧。”

游离沉默了,他神色中除了遗憾就再也挣扎不出其他情感。

“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狄云枫将前方带路的两人喊停住。

张谋愣了愣,以为会意道:“嗯,我也觉得路途遥远不再一时,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休息,等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不,我是说我们不用赶去了。”狄云枫坚决道,随即拂袖一挥带着张谋与游离来到山腰上一处极为隐匿的山缝中。

山缝起先很窄,挤过一个人都十分勉强,但越往里头走,空间就会越来越大,直直走到尽头嫣然可发现一处天然山洞,山洞内还落差流淌着山上融化的雪水,洞内有水却不潮湿,无光却不阴冷。

“军医大人你是修仙之人?”张谋惊讶得合不拢嘴。

狄云枫道:“我仙武同修,技多不压身,你可莫要对我有什么偏见。”

张谋赶忙摇头,十分敬佩道:“我第一眼见军医大人时就晓得你不是常人,这下一看我感觉得果然没错!”

游离观四周奇异景色,不由问道:“狄大哥,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狄云枫先不言,找了处干净的石块盘膝坐下,悄悄闭上眼,透出浑身元力,整个人如披金缕衣般耀眼,渐渐,一个金光人影自他肉体内走出,神色模样与之本尊完全相视!

“这是……这是……”张谋与游离皆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我的元神,”金光人影开口道,他又指着身后自己沉稳盘膝的肉体,“我已修至元神期,元神已可自然出窍,我带你们二人来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一并南下,而是让你们看好我的肉体不被破坏。”

在未修至虚境时元神离体会受本体牵连,若本体受损元神亦会受损,轻则修为跌至谷底,重则元神涣散而亡!这便是狄云枫最担心的地方,他第一次元神出窍,又不懂得元神具体的使用方法,是绝对出不得意外的。

“军医大人,那你的本体是……死了还是活着?”张谋禁不住问道。

“活着。”狄云枫道,他的丹田内还有一颗龙珠正沉稳着,凭龙珠的生机他本尊又怎可能会死,“但我的本尊已没了意识,便是个任人宰割之物,所以我才请你们好生看管我的本尊。”

游离挺起胸膛,高声承诺道:“你放下吧狄大哥,我游离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将你的本尊保护好!”

“张谋也誓死保护军医大人肉体!”张谋逼近又问道:“那军医大人用元神此去又何时是归期呢?”

“归期啊……”狄云枫挠了挠头,如说真武的大部队在三万里外,元神瞬息百里,三万里距离一日不到方可达至……他思绪了片刻才不确定道:“两日吧,最多两日我便会带来前线的最新消息。”

“可军医大人元神出窍这么久会不会生出变故来?”张谋担忧道。

在修仙之人的身体中,金丹,元婴,元神,三者就犹如凡人体中的魂魄,凡人魂魄离开身体半刻钟便会断气而亡,那么元神出体也一定有个时间限制。狄云枫对仙界的法则一无所知,故然对出窍后的时间无法把握,至于元神到底能怎么运用则就更加一窍不通了。

“只要你们帮我守好肉体便可。”

越是不晓得时间多久就越该珍惜时间,狄云枫仅留下一句嘱咐便化作一道金光冲出洞口。

……

……

元神虚影无实,它好比是天地万物元气的一个集合体,腾云驾雾之法掌握得十分了得。

狄云枫奔走在云端之上,尽量随着往南吹去的云动进发,神识也不敢多用,因为在元神用灵飞天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发现元神的最大弊端——元神无法自行补充元力,用一点儿就没一点儿!

此刻狄云枫终于明白元神那所谓的时间限制,实则就是元神本身的元力,倘若元力竭尽那么元神也就消散无影了,当下可清晰发现,元神刚出体时是耀眼的黄金之色,但在用了遁术与灵力后颜色明显要暗淡许多……

不过好在元神的感官与智慧与本体无恙,神识用不得便用武修的感官,再配之他聪明的脑子,仅去前方探探军情总没什么大碍吧?

狄云枫趴在云端上,顺着冰河上的风一路奔向南方,途中果然和张谋说得差不多,南方并非蛮族的主战场,一路下来除了几个稍大些的部落外便没瞧见其他蛮族人扎根,在他感官中,部落里并不见太多人,会出现此景要么是出兵巡逻,要么就是集结支援。

为考证自己心中所想,狄云枫稍稍改变了方向,从南往西偏离了一阵子,果然,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中密密麻麻地兽衣大汉正冒着风雪往西边儿的主战场急行军!看这些人头数少说也有两三百万人!

这架势,是要干大仗!

好奇心促使狄云枫忘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他总想再往前跟一跟,没准儿就能发现蛮族行动的奥秘,到时回军营内也好助真武国一臂之力。于是乎他越跟越近,越跟越近……

渐渐。

黎明破晓。

云端就犹如天空的分割下,云端之上阳光普照,云端之下大雪纷飞。

蛮族人自进发的那一刻开始就未曾停下过脚步,不论是脚踏实地的冻土亦或者是大雪堆积的雪地,他们的速度不会快也绝不会慢!

狄云枫躺在如棉花般的云朵上静静地望着朝阳,云端上的朝阳一点儿也没有特色,无论是哪个角落的云端的太阳都是一模一样的,缺少了世界的映衬,再美丽的东西也会变得黯然失色。

狄云枫突然觉得跟踪这些木讷的蛮子索然无味,他翻个身欲用灵力再次南下,可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吓得他差点儿掉下云端!

炮声!

蛮子不会用火炮,只有真武军队的火炮才会这么响!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冰河突袭战

天地里一声炮响瞬间将战火点燃!紧接着便是数不清的炮击声,狂轰滥炸之后,随着好几声呐喊,冲锋的吹角声穿透炮火至逼九霄云外!

“冲啊!”

“杀啊……”

狄云枫翻下云端,只瞧那冰河水杯尽数卷起,一个个真武的将士从冰河内跳出,呐喊着,咆哮着,伴着极寒河水直冲蛮族大军!

冰河逆流而上,将士逆水而行!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法!

数以百万计的将士踏碎冰河,有一口珍兽,宽百丈,高千丈,其一张口,吐出大小猛兽与战马!霎......

《锋戾》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冰河突袭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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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几坛酒与故人相逢

“白师兄没有,白.军医倒是有,请问二位是找我么?”狄云枫迎上前去,若不是白色面具遮掩,他应该是带着三分相视之笑得。可这会儿,有个军医稍稍拉扯他提醒道:“白.军医你刚来的,可能不晓得六营的规矩,这两个小霸王你少惹哇……”

狄云枫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我不怕他们。”便以白莫离的身份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

林子方与霍达财大气粗的模样实在不像已在沙场征战十年的老兵,可他们愿放下身份与尊卑投身真武战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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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治病

狄云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总能让该死的人得到惩治,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让这世上尽可能圆满的事情完好。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孤独之意就越明显,回首来看他现在除了羡慕嫉妒,一无所有……

“对了,这个东西还给你。”狄云枫取出那本《寒锋刀法》递给百秀安:“我虽已找到了适合他的传人,但你还没死,不如你自己去收他为徒好了。”

“我?……收徒?”百秀安摇了摇头:“我还没那个资格与准备收徒。”

“以你死脉的修为,以及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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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凉城·飞雪楼(一)

一场战争的结束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一件事的发生,甚至一句话的承诺,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花一草……可一场战争的开始却往往要酝酿十年,百年!

很惋惜的是,这一场爆发了十年的战争仅因神乐的介入而结束了,前前后后不过半年矣。

神乐亦如一位带头大哥,由它一马当先吹响了反攻的号角,真武上下各大小山门皆跟风与此,世间有传言:“神乐扶苏,剑尊太初皆现身战场,各山门世家老祖纷纷响应号召,携万千高手涌入战场,痛宰蛮族!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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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凉城·飞雪楼(二)

凉城的昼夜很奇怪,只要是个正常人晚上都不会出来走动,加之这里的人本来就少,夜晚更寒更冷清。

夜幕甚至才有起色,一种言无不尽的诡异便紧随而来。这里有宵禁,那就足以证明这里的夜晚不太平……

狄云枫可不想刚来凉城就触霉头,他加紧脚步,往正眼所望的那一栋四角高楼走去。

飞雪楼在众玉宇琼楼中独树一帜,它就像是一个绝美的女人站在整座凉城中,其他美人黯然失色,其他美人为之铺垫。

找到这样一座楼并不难,它就亭亭玉立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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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凉城·飞雪楼(三)

“咵!”门忽然被人推开。

“呼呼呼……”门外寒风肆虐,凛冬气息涌入大厅,片刻之间就将好不容易打热的暖气尽数卷跑。

“唔,好冷哟!那是谁呀?”李叔姑娘打了个哆嗦,香香则要更直接些,直接钻进狄云枫的怀中取暖。

丁媛放下琵琶,紧眉道:“敢在半夜中行走凉城,一定不是什么善类!”

一时间,不论是的飞雪楼中的侍女与小姐,纷纷从楼上跃下,各个纱衣飘摇,披帛摆荡,犹如仙女散花般从天而降。

“你是谁?”胡玉儿与七七一柄落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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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凉城·飞雪楼(四)

“既然是我飞雪楼的客人,那我飞雪楼就应该对之负责才行,木三公子,你不能带走他。”

于姑娘很直白地将话撂在那儿,木三公子仅抽了抽脸皮,笑道:“既然是于姑娘开口留人,那在下就卖你一个面子,”他收声,收住自己的神色板下脸冲众差人:“收队!”

差人们将刀回鞘,迎着寒风雪快步离去。

“喂,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快进来,外面风雪大。”玉儿招呼狄云枫道。

“哎呀,玉儿,白公子差点儿就替咱们受罪啦,你可莫要再凶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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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章 凉城·飞雪楼(五)

“柳门主莫要伤悲,魏将军是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死,他的声誉一定会流芳百世。”

“我并非伤悲,只是魏将军一死,那么交给我的责任就愈加沉重,”柳扶苏此时的神色已十分沉重,他长叹:“真武人都晓得我柳扶苏比不上魏将军爱国爱民,说我为山门自私,可真当危机来临时,我哪儿怎能袖手旁观?”

叶尘冷笑道:“你不仅不能袖手旁观,你还得咬紧牙关,百里孤,李太初,就连木王爷都不会站出来,当然他们也没资格站出来。这挑大梁的重任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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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凉城·飞雪楼(六)

“依我看今日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大家各回各家,一拍而散。”

狄云枫从木讷的叶尘手中捞走仙魔令,随后推开大门,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他遗憾道:“二位请回吧,夜深了,莫打扰了我休息。”

大门外的刺骨寒风袭进屋中,灯火被吹灭几盏,房中暗淡不少,也让如有隔阂的柳扶苏与叶尘冷静了不少。

狄云枫掏了掏耳朵:“我还以为二位约我来是早已想好了某些计划要与我一同参考,可今日一见,唉……原来是当着我的面儿吵架的。”

狄云枫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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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凉城·飞雪楼(七)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活法,从正眼看凉城凄异无比,空空荡荡,可若仔细去生活过一段时间总能明白活在城中的几处闲情。

凉城并不是荒无人烟的,反之也有其繁华的一面,尽管城中一年四季皆如凛冬一样严寒,但风声紧却不代表民声紧。这里惨淡,活在这儿不愿走的人也早已过惯了惨淡。

凉城有昼夜通天之奇景,亦有阴阳两面,更有阴阳区分下的左右两城。

左城为阴,为半城死地,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无人下住,那里的建筑真的十分优美,一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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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凉城·飞雪楼(八)

逍遥宝斋莫看门面小,里头东西还真不少,有明面上摆着的,有见不得人的,货色都不会太差,品质都是上品,就这点儿来看武九斤倒是个诚信之人,要知道在人间,卖假药的比比皆是价格还他娘的贼贵……

狄云枫走出逍遥宝斋时,握着手中秘方是春风得意,这玩意儿用得好比剧毒还管用,七情六欲,唯有色字头上一把刀,管他神仙妖鬼,哪个人不好色?

“呵……呵呵呵……”他的笑中稍带几分淫贱之色。

“白莫离!”忽而一声喊从不远处街道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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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凉城·飞雪楼(九)

“什么!你们竟然与六世子大打出手?”玉儿惊呼,神情犹如晴天霹雳,楼中姑娘不论是忙活的还是闲情的,纷纷跑下楼来听事儿,其娇容中惊愕不少,还带有几分大祸临头的模样。

七七自打回来后便内敛着神色,喊咬柔唇,她当然愧疚,因为她晓得这一下闹得可能让飞雪楼关门大吉!

狄云枫蹲身在地,手中拿起一根刚买的香肠,正漫不经心地喂食着地上的哈哈。柳扶苏则坐在旁桌,小口小口地品着刚沏好的香茶,一种十分享受的模样。

“七七,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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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凉城·鬼门(一)

商囚穿一身紫金蟒袍,发鬓梳得十分得体,白皙的脸上瞧不见一根胡茬,若他那双空洞的眼神再改一改,实在是个很俊朗的男人。

他是来接人的,怎么都要穿得体面不是?

丁媛抬头一见商囚寒目,吓得浑身发颤,声音哽断:“五……五世子,你……你……”

商囚斜视丁媛,疑惑道:“我从未来过飞雪楼,你怎么会认得我?”

丁媛颔首欠身:“民女昔年曾有幸受邀为木王爷贺寿,在台上抚琴之时有见过五世子一面。”

商囚点了点头,一双空洞的眼睛里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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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凉城·鬼门(二)

木王府横贯东西,整个北凉城若有一亩它便要占去三分,王府中亭台楼阁不知多少座,东南西北四个朝向皆有开口大门,其中北门最大且有王府护卫军镇守,北门再往前不过百里处便是闻风丧胆的鬼门玄关!

商囚落地后冲狄云枫等人交代几句后便告辞匆匆赶往北门,凉城潜入大能鬼修,他的心里头应该比谁都要着急。

“这木王府可真大,”狄云枫赞叹着,欲飞檐而上,柳扶苏则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想干什么?”

狄云枫指着眼前高耸的围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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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凉城·鬼门(三)

“我带你去人间找起死回生之法,你带我去仙界找她!”

“现在?”

“现在……”狄云枫突然迟疑了,“现在不行,”可他又坚决道:“但真武这儿的事情我很快就会处理完,最多不过半年我就能去仙界。”

“这半年你就这么肯定不会发生变故?”

“就算有变故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

叶尘起身,深重地拍了拍狄云枫的肩膀:“小子,人间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仅凭你现在的修为是没资格与她在一起的,而且你也没本事去与那些大仙门大宗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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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凉城·鬼门(四)

“我叫你亲她,最多的意思只是让你亲一亲脸颊,而你却直接上嘴了,况且……她还是一副昏睡的模样,她根本就感觉不到你对她做了什么。”叶尘揉着下巴,言语里横竖都是不满意。

柳扶苏却不觉为然,他深情地望着怀抱中的丁媛,片刻,仰起头对众人道:“我回三季山湖有事情要办,你们随意。”

叶尘目含暧昧之色:“你是办事还是办她?”

柳扶苏斜目道:“办她不就是办事?”

夏笙惊呼着拦下柳扶苏并指着地上的商阳道:“现在这位姐姐昏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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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凉城·鬼门(五)

“他本来就是死物,你怎么玩儿死他?”狄云枫只敢站在十丈开外,若有所思道。

“本来该死的东西竟有禁军护送、童男童女引路、十六抬棺材伺候……呵,好一个会享受的邪祟!我倒要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叶尘眉目一紧,飞身一脚将棺材盖儿踢得七零八碎!

棺内之物重见天日,霎时霎时阴气大作,风云涌动!又见一团肉眼可见的黑气自棺内直冲天际!

黑气萦绕于北凉上空,硬生生遮掩住半个北凉城,甚至连具体年楼上的长明灯也黯然失色!

“叶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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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章 凉城·鬼门(六)

北凉城从北门开始一路向南,纵横十三条街道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军队以事发地点为中心,反应十分极速,在萧条的街道上来来往往、各大建筑中进进出出,十分喧嚣。

商宇申更不敢怠慢,拉着商囚与狄云枫,叶尘就往事发地点走去:“五弟你们来得正好,咱一起去把麻烦解决了,否则让父王得知我的失职,又该责骂我了……”

商宇申本以为所生事小,可到了现场,见地上斑斑血迹,棺材遭人撬开,尸体被人糟蹋……他面容阴沉得发黑,拳头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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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凉城·鬼门(七)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种本事?”狄云枫身处浩瀚夜空下,心中有言不尽的感慨。

不仅是狄云枫,所有守关的禁军皆走出营帐,抬头痴痴地沉醉于夜之下。来之不易的东西所以才叫人珍惜,正如北凉城的月夜,怕是有万年不曾见到了吧?

“一个简单的造物仙术而已,等你大乘之后便可结合自己的意境创造,”叶尘又冲天际招了招手,见那漫天星辰淅沥落下,化作一大片火雨流星,美不胜收,他笑了笑:“本君招式华丽灿烂,韵味十足,这样的景色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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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凉城·鬼门(八)

自由更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十一眼中的希望就想花火一般闪耀,却又像烟火一样转瞬即逝,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出她的悲伤,于是背对着众人,平静道:“我不需要自由,活在客栈里我自由得很。”

十一一定咬着唇的,否则她的言语不会这么不自然。

“但我一定要留下来,否则我就将你这座客栈拆了,木王府五世子永远不会口出狂言,但话一定说到做到。”商囚夹过半截香火,高举在十一眼前,冷声道:“这根香已经燃烧过半,你还有小半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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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凉城·鬼门(九)

叶尘点点头,从手头化出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幡旗,他举着幡旗随手一摇,顷刻从旗中窜出一道闷人的黑烟。

很快,黑烟聚散成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

男子身材高大,青面蓬发,天庭十分饱满,怒目剑眉……若不是他变成了亡灵,生前一定是个很有男子气概之人!

男子一见商囚的,当即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十七军前锋卫张岩参见商校尉!”

商囚背过身去,眼神中饱含悲伤,语气却依旧威严:“张军士都已成亡灵,无需再拜我,快请起吧。”

张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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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凉城·鬼门(十)

十一只觉得脖颈上有一番瘙痒,便伸手挠了挠,致使粉嫩的玉颈添了几道红痕。

美人肌肤如玉,颈上添红花,狄云枫就站在在美人肩上,眼下有跌宕起伏的山峦,若隐若现的沟壑,沁人心脾的乳香,欲罢不能的诱惑。他终于相信十一就是个活人了。

“莫看春色了,咱们进楼了。”叶尘提醒道。

初入楼中,一股撼人心魄的死气扑面而来,十一捂着嘴,皱着绣眉,美目中尽是厌恶与恐惧。

楼中很黑,连幽暗的长明灯都不曾有,十一只敢站在门口,不敢多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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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凉城·鬼门(十一)

十一本是个精明的姑娘,否则她也没资格当上幽魂客栈的掌柜,可这人一旦恐惧沾满心头,不论再怎么精明也会乱了方寸,她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奔跑在二楼中,这样又如何找得到先前被抓回的小鬼?

不知多久,她跑累了,终于肯停下脚步,而当她一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已陷入困局之中。

成千上万的恶灵漂浮在空中,它们隔着结界狰狞又贪婪地瞪着十一!

十一吓得赶忙攥紧自己手中的招魂令牌,高举着呼喊道:“幽魂护卫速来参见!”

“咻咻咻咻!”仅听四声破空,几道黑影流窜,眨眼之间四个幽魂护卫便出现在十一跟前。

幽魂护卫中除去先前所遇的黑白双煞之外还有两个青面獠牙,其模样十分丑陋,简直就是结界中跳出的恶灵。

十一厌恶地瞥了跟前四人,背过身去,嘱咐道:“你们先将这些恶灵通通挪开,并将先前抗进来的小鬼放了。”

十一的话音刚落,白脸护卫张口吹出一口阴风,瞬时便将围拢的恶灵刮散,之后他才歪着嘴对十一道:“掌柜的,聚魂楼只收不放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你这第二点要求我们无法满足得了。”

十一皱起眉头,扬起招魂令,冲着四个幽魂护卫呵斥道:“堂主临走时说过亲口说过可任意差使你们,你们违抗我的命令就是违抗堂主的命令,”她又指着四周悬浮的恶灵结界道:“哼,你们若想变得它们这样那就经管违抗命令便是!”

四个幽魂护卫面面相觑,胡言乱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鬼话,片刻,四人达成共识,白脸道:“请掌柜稍后,我们这就去将那小鬼取来。”言毕,与黑脸闪身离去。

不一会儿,二人前后抬着小鬼走来,搁在十一跟前问:“掌柜还有何吩咐?”

“没了,你们下去吧。”十一收起招魂令,轻轻捧起羸弱的小辛,也不等黑白双煞,青面獠牙是否离去,只身快步跑出聚魂楼……

————————

十一一口气从后院聚魂楼一路跑回自己的客房,将门窗紧闭,连续喝下三杯清茶,解了渴后才长舒一口气,举起手中的招魂令笑道:“想不到这招魂令竟这么好用——”

“是么?”叶尘一声反问,仙影留形聚散于屋中,他从十一手头上的招魂令一指,未等十一反应过来抓牢,招魂令已出现在他掌心中。

十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人影惊得有些愣,她见着招魂令落入叶尘之手才彻底反应过来:“把招魂令还给我!”她飞身而起,露出一副拼命的神色!

叶尘依旧从容,仅伸出一根手指,迎

着十一飞来的眉心轻轻一点,不仅卸了十一的冲劲儿还将其点回在原先坐下的座位上。

“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幽魂客栈!快将招魂令还给我……”十一怒言,却动弹不得。

叶尘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头的招魂令,打量了一番才自顾道:“我粗略地看了两眼,这块令牌里拘了七十二道魂,七十二道魄,”他抬首瞥向十一又道:“这里头并没有你的魂魄。”

十一颇有一惊,停下挣扎,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知晓我们的魂魄被拘?”

叶尘不答,自顾又道:“这块令牌里头有不小的禁忌,破开它还要稍费些功夫,不过既然你的魂魄未在其中,那我就不必再费心破除它上头的禁忌,”他将招魂令紧握在手中,掌心蓄起一道暗劲儿,作捏掐之举,并问十一道:“这上头的七十二道魂魄皆带有不小的怨念,若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来束缚黑白双煞等幽魂护卫的吧?”

十一隐隐不详,睁着大眼睛恐惧地往望着叶尘:“你……你要干什么?”

“招魂令将幽魂护卫的神形相连,以达到召唤即来的目的,那么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此令也牵系了七十二个幽魂护卫的命脉,”叶尘手上的暗劲儿已将招魂令捏得“砰砰”作响,他嘴角稍稍一挑,笑问十一道:“如果招魂令毁去,这些幽魂护卫也会死吧?”

十一被吓得脸色铁青,神色中有极恐之意,她冲着叶尘咆哮:“疯子!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招魂令若毁,堂主大人会大开杀戒的!”

叶尘直言道:“那你就告诉我关于这幽魂客栈的秘密。”

十一沉下眼眸,口头却不饶道:“就是死人住的客栈,又有什么秘密?”

“幽魂客栈与木王府有哪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往生堂为何不接纳亡灵却圈养恶灵炼魂?你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是木王府的人!”

叶尘一声冷笑,变出大黑面具扣在自己脸上:“怎么?老板娘对我还有印象么?”

“是你!”十一失声惊愕着双眼,“那三世子与五世子,还有……白鹿道长……”

“咵!”客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白鹿道长抚着青须走了进来,他边走边变并边问:“老板娘,你看看我是谁?”白鹿道长扯去胡须,白发变得黝黑,苍老容颜换改坚毅脸庞,眼眸变得如深井般深邃……狄云枫的模样!

狄云枫露出一抹略带歉意的微笑,道:“白鹿道长是假的,所以他摸你屁股那一下也是假的,在下狄云枫,还请老板娘莫要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一今夜遭受的惊吓实在太多,她疲倦得不愿再做任何表情。沉默下来或许更好一些,这样恰好能让她将今日所遇之事全都消化消化。

“老板娘若愿意与我们分享一下幽魂客栈近年来拉拢的生意么?”狄云枫在十一眉心轻轻一点,解开她身上的束缚。

十一没有再做挣扎,她静静地趴在桌面上,用臂弯蒙住自己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景,狄云枫也不好强求一个柔弱的女人,他回首冲叶尘耸了耸肩,传音道:“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之人,她心中难言之隐。”

叶尘摇了摇头,抱着肩静静倚靠在墙边,传音道:“我们先前说好的,我给她自由,你给她希望,现在该你上了,莫要来找我,我没那张嘴,就算有也只会说给我的双儿听。”

“这个时候给予她希望不如给予她承诺,这个承诺应该商校尉来哄才行……可一说起商校尉,”狄云枫眼珠子一转,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清了清嗓子,推了推桌上的十一轻声道:“老板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愿不愿意听?”

十一摇了摇头,但下意识又点了点头,她语气中带有三分哭意:“那你快说,我现在急需一个好消息,否则我一定会立马死去的。”

“你可还记得那位英俊伟岸的五世子么?商囚商校尉,寒洲战场的英雄,智雄双全,柔情似水,金枪不倒……”

“呵……五世子的确是完美无瑕的一个男人,但那又如何?他和你们是一伙儿的。”

“你们这些女人总只会记住男人的坏,难道你昨天忘了他给你的承诺了?”

“那句承诺本就是玩笑得不能再玩笑的话,这种玩笑话谁会去当真,谁又会去记得?”

“你若不在意这句玩笑话,又为何会口口声声地将其当成玩笑话呢?”

“是玩笑话又如何,不是玩笑话又如何?难不成世子殿下还真的能给我自由?”

“为何就不行?”

“呵,可笑!我的魂魄被冥渊侯亲自束缚在手中,根本拿不回来。”

“五世子殿下位高权重,智勇双全,凭武力不输冥渊侯,凭权利赎走你一个女人又岂是难事?”

“你永远不晓得我对冥渊侯有多重要,冥渊侯是绝不会放走我的。况且……”十一双拳攥得硬邦邦,她自卑道:“况且世子殿下又怎会看上我这种女人?”

纵使千山万水,漂洋过海,也只能将感情夭折在“我不配”这三个最现实的字眼下。

“谁说的我看不上你?”

一阵闪身而过所带来的清风萦绕在整间

客房中,清风之下,一位绝尘出众的男人就站在众人跟前。

商囚从来都不是什么差劲儿的男人,钱,权,相貌,品性,武力……综合而言,他怎么都配得上十一口中那“完美无瑕”四个字。

狄云枫与叶尘小有一阵惊讶,但片刻后又双双沉下脸色——商囚会来,那说明外边一定出事了。

“十一姑娘,你若弃暗投明,一定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商囚从未用如此真挚的眼神去对一个姑娘说话,他的言语中似乎还隐瞒着某种能让人震惊的情愫。

十一即使已疲倦了惊讶,可一见商囚真身前来,又是这样一番真诚的话,作为一个心思玲珑的女人她看似很难拒绝商囚的请求,她不敢看商囚,她压抑住内心无穷的冲动,劝道:“冥渊侯又怎舍得让我一个鬼奴知道太多么?况且……此事还与木王爷有关,那可是你生父……”

商囚紧眉严目,刚正不阿道:“我是木王府三世子,亦是真武战将,倘若有人扰乱真武铁律,无常祸害世道!我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情乱了正法!”

“这……”十一在犹豫,那证明她内心深处已开始动摇。

狄云枫凑上桌去,冲十一暧昧一笑:“十一姑娘你还不懂么?商校尉曾告诉过我,只要你肯帮忙,就纳你为世子妃。”

“我几时——”商囚眼睛瞪大如铜铃,他欲出声反驳,叶尘则先开口道:“这件事我也能证明,商校尉在拥抱你第一次时便被你的魅力所折服。”

十一扬起头,她又不是个笨姑娘,她当然这是一句诱惑她的话,可有时候女人就是这样,只要能拥有,她们连男人的谎言都爱。她期盼地望着商囚,轻轻吐出一句:“真的?”

商囚这辈子都不曾想过拥有什么爱情,他连女人的手都未碰过,他也坚信自己不适合拥有女人,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整天对着他的死鱼目和乌鸦脸。

“我……”他迟疑,他迟疑,他迟疑。

商囚越是迟疑,十一的眼眸就越沉寂暗淡,直至最后,她自嘲一笑趴回桌上——

“可以。”商囚点头同意道。微微地点头,无情的语气,毫无保留地撒下这一个谎,但下一刻他又要求道:“我不办喜酒,也不昭告天下,更不立字据与合离书……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十一的脑袋就如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

商囚从腰间扯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玉佩内呈血红色,外廓白云丹青,双龙收尾相含,火凤纹绣中央……此玉,价值连城!

商囚眼睛眨也不眨,随手丢给十一道:“为表诚信,我将这块玉送给你,就

当是聘礼。”

十一接过玉佩,贵重得险些拿不住,她兴奋地涨红脸,口吃道:“这……这玉是……是送给我的?”

商囚点头道:“这块玉有些贵重,莫要弄丢也莫要摔坏了。当然你也摔不坏。你拥有此玉,天下人皆会敬你三分,因为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商囚的妻子。”

“我一定是在做梦。”十一使劲儿地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儿,生疼!

商囚又指着房门,问十一道:“幽魂客栈不住生人,不知有没有香茶?若是没有香茶那有没有白开水?”

“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世子……哦不,夫君……”十一既不习惯又舍不得改口,面颊娇滴滴,却更添了几分姿色,她站起冲商囚等三人笑道:“诸位是饿了么?我这就为你们去煮几样可口的小菜去。”

“嗯。”商囚点了点头。

十一欢喜着离开,还懂事地将门给掩了上去。

“原来今夜最大的赢家还要属商校尉,平白无故就多了这么一位美娇妻,真是羡煞旁人也。”狄云枫随处找了个位置坐下,开起小差。

商囚则平静道:“一个名份而已,她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狄云枫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情到深处自然浓,感情这事就如品茶,在舌尖觉得苦涩无味,在舌中逐渐香浓,在舌根沉郁香浓,下喉咙暖胃贴心,吸收后强身健体,尿尿时细水长流……咱话糙理不糙,而且感情就是这么回事。”

叶尘却冷声道:“你们一个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一个为女人穷极一生,又怎懂什么叫做真正的感情?陪伴才是最神情和最浪漫的事情。刚认识就凑一对儿,要么是相互利用,各怀鬼胎,要么就是求春宵一夜,鱼水之欢,很明显,那个女人想借助商校尉的名分摆脱幽魂客栈,而商校尉也是为了能套出那个女人口中的话才肯答应娶她为妻。”

狄云枫反驳道:“只有失去了爱的人才会将感情说死,我倒觉得十一姑娘只不过是想找个归宿,否则就算给了她自由,她也只能在世间游荡。”

叶尘不屑道:“这个女人不干净。”

狄云枫皱眉道:“你不该这么去说一个可怜的女人。”

叶尘抱着肩,背对着狄云枫道:“难道你没看出那个女人也是傀儡?”

商囚的面容如乌云密布般阴沉。

“你先前不是说十一姑娘是活人么?我还亲自摸过她屁股,那种质感绝非是梆硬的傀儡能比的。”狄云枫摇头,怎么也不信。

叶尘道:“寻常活人绝不可能在幽魂客栈内生活下去,你仔细瞧她体内便可发现魂与

魄并不相容——魂魄不相容却能和肉体吻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的魂魄是专门为了肉体而拼凑的!”

“魂魄还能拼凑?”

“魂魄若能拼凑那一定是天方夜谭!可偏偏在她体内实现了!这或许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起死回生’的法子之一,这也一定是冥渊侯为何肯留下她的主要原因!”

叶尘却冷声道:“你们一个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一个为女人穷极一生,又怎懂什么叫做真正的感情?陪伴才是最神情和最浪漫的事情。刚认识就凑一对儿,要么是相互利用,各怀鬼胎,要么就是求春宵一夜,鱼水之欢,很明显,那个女人想借助商校尉的名分摆脱幽魂客栈,而商校尉也是为了能套出那个女人口中的话才肯答应娶她为妻。”

狄云枫反驳道:“只有失去了爱的人才会将感情说死,我倒觉得十一姑娘只不过是想找个归宿,否则就算给了她自由,她也只能在世间游荡。”

叶尘不屑道:“这个女人不干净。”

狄云枫皱眉道:“你不该这么去说一个可怜的女人。”

叶尘抱着肩,背对着狄云枫道:“难道你没看出那个女人也是傀儡?”

商囚的面容如乌云密布般阴沉。

“你先前不是说十一姑娘是活人么?我还亲自摸过她屁股,那种质感绝非是梆硬的傀儡能比的。”狄云枫摇头,怎么也不信。

狄云枫皱眉道:“你不该这么去说一个可怜的女人。”

叶尘抱着肩,背对着狄云枫道:“难道你没看出那个女人也是傀儡?”

(本章完)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凉城·鬼门(十二)

清晨时分。

即使天不亮这个时候也该算作清晨,客栈外的天黑黢黢,没有一丁点儿想要破晓之意。

百鬼归位。

幽魂客栈永远都是悲凉的,有亡灵游荡时则觉得阴森骇人,待亡灵尽数归位后,空荡荡的客栈内又显空虚寂寞。

鬼门关下还在不断地集结着禁军,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客栈外就已囤积了五千人,血衣禁军在内,青衣禁军在外,领衔之人正的商宇申。

“你这个愚蠢的三哥,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叶尘讽刺道,他静静地坐在窗台上,一副与世无争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清晨时分。

即使天不亮这个时候也该算作清晨,客栈外的天黑黢黢,没有一丁点儿想要破晓之意。

百鬼归位。

幽魂客栈永远都是悲凉的,有亡灵游荡时则觉得阴森骇人,待亡灵尽数归位后,空荡荡的客栈内又显空虚寂寞。

鬼门关下还在不断地集结着禁军,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客栈外就已囤积了五千人,血衣禁军在内,青衣禁军在外,领衔之人正的商宇申。

“你这个愚蠢的三哥,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叶尘讽刺道,他静静地坐在窗台上,一副与世无争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商囚背负着双手,举头望着窗外的久不破晓的夜色,稍有几分神伤,却淡然道:“三哥并不蠢,他只是在执行父王的命令而已,他不同于我胆子大,他也没有逆反之心。甚至说,父王六个儿子当中就只有我一人敢逆敢反。”

“对于我们来说你的逆反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你爹而言,他将你培育得很失败,”狄云枫捧着头悠然地躺在窗外的琉璃瓦上,即使空中暗黑无界,他的眼中却亮如星河,这是一种希望的颜色,自信的颜色。【~! **最快更新】

这时一阵敲门声从传来,接着又听十一问道:“三位,我方便进来吗?”

叶尘一拂袖,敞开大门,难得冲商囚打趣道:“商校尉,你的世子妃来了。”

窗外的狄云枫耸了耸鼻子,大赞道:“好香好香,是十二月的梅花糕,丁媛姑娘亲自下厨也是这个味道。”他分身钻进窗去。

十一不胜赞扬,白皙的容颜微微一红,她双手间的确提着个精致的竹编饭盒儿,里头的糕点含沁人心脾的梅香。她将一盘糕点取出,搁在桌上谦虚道:“我的手艺还没有丁媛的好,材质也不新鲜……不过客栈里也没有其他可做的小菜了,我就做了一盘糕点,你们尝尝呀。”

狄云枫不客气地夹起一块梅花糕,一口囫囵吞下,品味儿了一小会儿才抚着下巴分析

道:“嗯……的确没有丁媛姑娘做的可口,”他却又抓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品味着又问:“老板娘你怎么认识飞雪楼的乐坊主丁媛?”

“我……”十一不知怎言,一双美目担忧地望着窗前不动神色的商囚,她悠悠一叹:“我生前也是飞雪楼中女子……”

“听老六说过,凉城的飞雪楼中有十二绝女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歌舞,无所不能,样样精通,你是第十一个?”商囚依旧未转身,甚至语气中还有几分你寒意。

十一的听出了商囚话中的寒意,她羞愧地低下头:“当时也是走投无路才堕落风尘,”她仰起头又赶忙解释道:“但飞雪楼绝非你想象那么不堪,诸多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这又与我何干?”商囚冷声一哼,转身走出客房,桌上的糕点连瞧都未瞧上一眼。

十一黯然心伤,紧握着食盒盖子不知何去何从。

狄云枫将梅花糕尽数卷入袖中,又偷偷对十一道:“商校尉千万年来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既傲慢又偏见,所以你勿要和他一般见识。”

十一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边收拾着食盒边道:“先前客栈内有个寿终正寝的算命先生,她告诉我‘勿贪幸贵,逆来顺受,方可解脱’,现在看来五世子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他能给我个名份,我就心满意足了。”她又苦涩一笑,招呼叶尘与狄云枫道:“你们不是想知道幽魂客栈的秘密么?请随我来。”说完她提着食盒儿转身走出客房。

商囚并未走远,他就倚靠在门口一侧,静静等待着谁。

“夫——世子……”十一见着商囚眼中先有过一丝兴奋,但下时她连该称的那一句‘夫君’都不敢说出口。

商囚矮下身子,伸出双手,将十一拦腰抱在怀中,目视着客栈后院的往生堂,轻声道:“要变天了,莫要再多耽搁。”他的余音未落下,人却已消失不见。

“这个女人的命运就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剧本,我赋予的希望最为简单,商囚所给的幸福也不难,但你承诺过的自由好像需要花点力气。十一姑娘自由了才是这个剧本的大结局。”

“凡是莫要高兴得太早,木王爷连关都未出,还早得很呢……”

二人各化两道灵光,破空而去。

……

……

“葬魂殿”

这是幽魂客栈中最后一栋楼的名字。

一行四人停足于葬魂殿下,十一先叫众人等候,自己则从怀中取出几只丝绸做的口罩分发给身后三人,示意戴上。

“我有预感,这里头一定奇臭无比。”狄云枫捏着鼻子,葬魂

殿内就连泄露的腐臭味儿都快要令他窒息。

商囚往葬魂殿凑近了些,扬着鼻子专门嗅了几口臭气,面不改色心不跳,沉声道:“从外闻的腐臭可以肯定,里头一定有瘴气。”

叶尘从指间变出一只蝴蝶,蝴蝶欲从门缝中进殿,可碟才刚飞至门口便化作一抹金光消散如烟。

叶尘下定论:“这里头不仅有瘴气,还有阴毒。”

十一拨去自己脸上的口罩,无奈道:“葬魂楼是往生堂的禁地,我被拘客栈五十余年都未曾去过一次,我只晓得这里头停放了很多尸体,木王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叫白鹿道长来客栈内搬运尸体,究竟是去哪儿,有什么作用,我真的不知道,”她真挚地望着商囚,生怕商囚不相信自己,便又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上前交给商囚道:“五世子,这是打开葬魂楼的钥匙,我也只有这个权限了。”

“我一脚就能将这扇门踹开,不需要钥匙。”商囚说着就要上前踹门,十一却赶忙拽住他衣角,恳求道:“世子殿下勿要冲动,破坏大门虽轻而易举,可大门一旦损坏里头的阴毒与瘴气便会泄露出去,曾记得堂主一次动怒,不慎将聚魂楼中的阴气散出,害得北凉城爆发了一场瘟疫灾祸,害死过不少人呢。”

商囚板着脸:“可是七年前的阴人之灾?”

“是的,正是因为那场瘟疫才导致北凉城化作一片荒芜,所以世子殿下您一定要引以为——”

“鉴”字还未出口,商囚怒火冲上眉头他反手将十一搡开,许是用力太猛,十一娇小的身子被平推至十丈外,若不是她有武功底子早已倒地受伤!

十一何不受伤?她心已伤!

“哐当当当……”钥匙落地,余音响起了一片,一种本就存有偏见的误解在商囚心中扎根缠绕,他只恨:“若我当时在凉城,岂容你们这些鬼祟作乱!”

“若当时你在凉城,那真武战场一定会溃败得更快,”狄云枫将地上的钥匙拾起,随手丢给的商囚:“是英雄就少说‘若’‘如果’‘要是’‘只怪’‘也许’……如果当初细微改变,那么现在必将巨变。”

“不错,我的仙术‘永夜’可使时间停止却无法让时光倒流,曾几何时我都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直至狄云枫与我说的‘蝴蝶效应’。”叶尘言语着,弹指化出三团金光,光团衍变成结界分别笼罩在其余三人周身。他又望着商囚并用下巴指向葬魂殿大门道:

“商校尉,去开门吧?”

商囚偏头漠然地瞥了十一一眼,冷声道:“到我三尺之内来。”

十一是个好姑娘,她可以被嫌弃到无地自容,

但一样可以为了自己的初衷而不计前嫌。她欣然一笑,赶忙跑了上去,就跟在商囚身后,不远不近,不多不少,恰好三尺的距离。

狄云枫浅浅一笑,心头还不禁有些欣慰,如果自己错点了鸳鸯,那会不会弄巧成拙成就了璧人一对儿呢?若真是如此……不知是不是如此,总之一种嫉妒又爬上他的心头。

若不相恋却要相见,是不是还不如擦肩?

一种无奈深深地刺痛了他这颗为爱生死疲劳的心,“唉……”他唯有一声长叹,将十一赠送的口罩又蒙上的脸颊。

“我的结界可完全阻挡瘴毒,阴毒,你为何还要带口罩?”叶尘不解地问道。

狄云枫抽了抽鼻子,嘿嘿一笑:“你若仔细去闻,会发现这口罩上有淡淡地乳香……”

————————

“嘎吱……”葬魂楼的门打开的很顺畅,可偏偏还是会发出这种刺耳的声响!

一开门,恐惧便用噪音给了几人一个下马威。接着一股霉人的气浪迎面而来!

气浪肆无忌惮地撞击着,吞噬着众人周身结界,但好在叶尘的仙术超绝,除一丝压迫形变之外,结界中的人安然无恙。

狄云枫走在最后头,为防止阴气泄露便将大门重新掩上,至此,最后一点儿夜光也被关在门外,葬魂殿陷入无尽的黑暗。

“我去找灯火,客栈的灯都挂在墙上……”十一欲望外摸索,

“别离开我三尺!”商囚既呵又责,吓得十一赶忙又收回脚步。

“都什么时代了你们真武国还在用油灯?”叶尘摊开掌心,一颗弹丸般大小的光球升至殿堂中央,它耀眼得像是一颗小太阳!

“我曾以为你只会用黑暗之术,没想到你制造的太阳竟这般耀眼。”狄云枫大赞道。

“这是我昔年陪双儿虚空看星星时摘下的星辰内核,并不是什么仙术,”叶尘对着空中内核微微一指,瞬时金光普照,刺人眼球之时更将黑暗中的瘴气与阴毒抹杀殆尽!

“啪啪啪!”包括着狄云枫,十一,商囚的三道屏障具碎成灰!

狄云枫遮挡着头顶的浩瀚金光,微张双眼,隔了许久才稍稍恢复了些视力。

商囚真武至境,丝毫不受金光所影响,一双死鱼目睁得齐大!

“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十一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她的瞳整整被金光刺得缩小了一圈儿!

“你怎么了?”商囚故意凑近十一身旁,不动手也不出声,当一个标杆,当一个倚靠。

十一刚摸索到商囚便一头栽进他怀中,忍痛诉苦道:“我……我的眼睛

好疼……”

商囚双指蓄力一道内力缓缓抹过十一眼前,才轻声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十一欲揉眼,商囚却拎住她的腕:“别去揉,内力才刚起作用,揉了会适得其反。”

“可是痒……”

“那你还是揉吧。”商囚撤去十一的腕。

狄云枫眼疾手快接住十一的腕,不满望着商囚道:“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张口去帮人家吹一吹而不是放任她去揉,要知道人的眼睛只有一双,瞎了可就永远看不到这世界的美好了。”

商囚紧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领悟狄云枫的意思,他这才蓄起一口气,轻柔地替十一消去眼中瘙痒。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暧昧狄云枫自然不会去打搅,他会心笑了笑,转身朝不远处的叶尘走去。

叶尘仰着头,沐浴在蓬荜生辉的殿堂金光下,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换过姿势、眨过眼,他嘴角微翘着,应该是在想象某些美好的事情。

“怎么?又响起与你婆娘的某些浪漫史了?”狄云枫不忍打搅道。

叶尘笑得满面春光,他舔了舔嘴唇:“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到,在虚空之巅,对着六界宇宙,与爱人翻云覆雨的那一种乐趣。”

狄云枫啧了啧嘴:“我觉得你不妨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眼前,上有耀阳当空,下有千棺同堂,此景是何其壮观?”

“棺材?”叶尘终于肯收回美梦,他缓缓睁开眼,目视着蓬荜生辉下那一口口闪耀的水晶棺材!

一千余口棺材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殿堂中央,与其说是殿堂不如称之为“奠堂”!

天上的金色太阳将水晶棺皆镀上一层金黄,棺材中的尸体色泽饱满,躯体高大肌肉矫健,若非它们体内毫无生机波动,与生人无异。

“在人间,我们管停尸间称之为义庄——若往好处想,葬魂殿就好比一个豪华些的义庄祠堂,可不话又说回来,幽魂客栈内尽是亡灵生魂,保存这些尸体又有何用?”狄云枫绕着水晶棺问道。

“左边的聚魂楼用来炼魂,那么这栋楼储存尸体的目的我想应该就是用来炼尸吧?”叶尘又问不远处与商囚依偎无间的十一:“我说得对么?”他未等十一回答,仿佛想到了什么,就再道:“对了,方才我为驱散阴瘴用快了仙术,功力稍低之人也许会失明一两个月,但绝不会瞎,这个你大可放心。”

“没想到你这个大黑脸还是个厉害的大仙人,”十一略赞,又道:“你猜得不错,聚魂楼炼魂,葬魂楼炼尸,以聚魂楼之魂与葬魂楼之尸相结合,那样就能制作出无情无欲,言听计从的傀儡了。”

“即使木王府暗中扶持幽魂客栈,但这么多精壮的男尸你们又是从何弄来的?”商囚的问候明显要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十一感受到商囚的信任,娇容之上竟偷偷闪过一抹胜利的喜悦,她禀告道:“这些尸体都是白鹿道长定期送至幽魂客栈的,具体是从哪儿来的也没人去在乎,不过,”她忽然招呼狄云枫道:“先前假冒白鹿道长的,你过来下先。”

“我叫狄云枫……”狄云枫含笑走至十一跟前,问道:“怎么了老板娘,第一次当瞎子不太习惯吧?”

十一无空打趣,只伸出往狄云枫下半身摸索而去——狄云枫大惊,赶忙闪身避让:“老板娘你这时作甚?你可莫要吃在碗里看在的锅里的呀!”

十一赶忙解释道:“哎呀,不是,你别误会了,先前我曾偶尔撇过一眼你腰间的令牌,但现在看不清,不知是哪一块了,你让我摸摸看,我见过相同的。”

狄云枫腰间通常都挂着三块令牌,一块为阳门外堂令,一块为自制的诸子杂家令,还有一块则是真武军队中分发给它的三品军士令。结合当下尸体的数量与身体状况,他果断地将三品军士令递给了十一摸索。

十一接过令牌,摸不过两下便肯定道:“就是这种令牌,运过来的大批尸体上都曾挂着这种令牌!”

“你确定是每一个人?”商囚咬牙切齿,拳头也握得骨“咯咯”作响!

十一点头道:“这种令牌我接触过太多,每次送尸体来都会送来一大箩筐,都被我拉去柴房——”

“够了!”商囚一声咆哮震得天上的小太阳都禁不住暗淡了几分!

(本章完)

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凉城·鬼门(十三)

“啪嗒啪嗒……”骷髅头滚落在地,商囚见势一脚将其踩得粉碎!

冥渊侯身躯无首,瞬间软如一滩污水,恶臭难闻!

“五世子武极踏天,今日一见果然让我刮目相看,”接着边听“啪啪啪”几声鼓掌,冥渊侯竟出现在葬魂殿二楼,他倚栏含笑,模样丝毫未变,见他又摇头道:“只是世子殿下的脾气实在太躁,不清楚立场就大打出手,这样很伤大家和气的。”

不死骨与武极皆为不相伯仲的两种境界,冥渊侯又怎可能被一击秒杀?

商囚回首怒指:“废话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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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凉城·鬼门(十四)

“世子殿下,你已丧失理智,我只好先将你关在幽魂鬼牢中,待你清醒了一些我再放你出来。”冥渊侯阴冷一笑,随手散出四道黑色长符在鬼牢四面挂上,很快,魂力将牢房封死,一座四四方方的黑牢悬浮在半空中!

————————

“世子殿下!”十一站在客栈大门口,急得咬牙又跺脚,她已不知扯了狄云枫与叶尘多少回,哀求道:“你们不是殿下的朋友么!为何你们还在这里袖手旁观?”

狄云枫笑问道:“你不是他的世子妃么?你为何要在这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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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听雪落下的声音

光明与黑暗之间,无声无息夺人,狄云枫冷着脸,叶尘的神色却已难看到了极致,放眼整个六界,敢在夜君手中成功夺人的又有几人?

冥渊侯紧扣着十一的脖颈,他绝不会怜香惜玉,十一仰着头,张口呛着喉咙,窒息的痛苦已让她面容扭曲,她伸着舌头,双眼已有了翻白之色!

商囚怒目中有一丝担忧闪过,他怒指呵斥道:“冥渊侯,你我之间的争斗与旁人无关,是男人就放了她!”

“哈哈哈……”冥渊侯锐声狂笑,笑声中尽是轻蔑与不屑,“当今世道不耍手段又怎得以生存?哼!一群真武莽夫!”他轻哼过,提着十一举在商囚,狄云枫,叶尘三人面前,冷声威胁道:“她是我的筹码,也不与你们交换太多,今日我只想安然离开,这个条件应该不过分吧?”

“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你的狗命又怎能和十一姑娘比?我同意了!”狄云枫答应时,十一已遭掐得奄奄一息,他又怒喊道:“你难道要掐死她不成!”

“既然你们同意那就退至千里外,待我离去后自然会放了她!”冥渊侯又指着商囚与叶尘,刻意严嘱道:“特别你们二人,倘若敢动什么心思,我必将她脖子拧断!”

“你放屁!”商囚狂怒一声骂,武极之体重开,声势大作!他冷声道:“你以为拿一个女人的性命就能威胁到我?未免太天真!”

叶尘神色微动,下首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瞧着商囚。

狄云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按以往他对商囚的认知,商囚绝不是个无情人之人,就算十一与他毫无瓜葛也绝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他唯有一叹:“商校尉,我们还是该选择救十一姑娘。”

商囚无情道:“倘若留这老鬼在世间为非作歹,不仅战士们的亡仇不得已报,那时间还会有更多人遭难!这个女人本就与他为伍,帮之做过不少祸害之事,救她?为何要救她!”

狄云枫摇头道:“战士已死,将来的事情更难说,过去和未来,怎么都比不过现在当务之急……”

“废话少说!今日冥渊侯必死,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商囚已不愿再辩,召回金环后带着必杀之气一步一步地朝着冥渊侯走去。

十一虽奄奄一息,他眼睛能瞧见,耳朵也还能听见,她知晓商囚在为将来考虑,她也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久,她甚至认为能用自己的命换冥渊侯的命非常值得,可是……可是每个女人都是自私的,她心里终究隐藏着一份不甘与失落。

十一的泪水吧嗒吧嗒地从的眼睛里留下,她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你别过来!我真的

会掐死她——”冥渊侯慌了,可还未等他话音落下,十一竟张口喷出一道鲜血,血雾飞花,花却非花,雾不是雾,有的只是一个女人无尽的遗憾。十一睁开双眼,冲商囚无奈地笑了笑,玉手欲作比划,可才抬至一半便无力落下,她闭眼如落幕,生机流逝,香消玉损。

自断心脉!

“不中用的东西!养你五十年竟不起一点儿作用!”冥渊侯见手中十一再无作用,狠狠将之朝商囚砸去!

商囚终于肯露出那份隐藏于心中的悲伤,尽管不多,但一样让他目闪泪光,他身上的杀机与怒火已烟消云散,他安稳接过十一尸体,不再去追究冥渊侯的过错,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悲伤逆流成河,在他那颗豆腐做的心间渊远流长。

“人一生中总会做出一个最错误的决定,你后不后悔?”叶尘与狄云枫飘飘落下,叶尘问候,同时咬破指尖,一滴至精至纯的金色血液沁入十一的眉心,他收回手又道:“他是极阴之体,死不了,但不一定能醒过来。”

狄云枫拍了拍商囚的肩膀道:“以后的日日夜夜你都要深情地握着她的手,用这世上最奇妙的情感去告诉她,呼唤她!……这种情感就叫做信念,是唯一能让她醒过来的法子。”

商囚心中一定有千言万语,可豆腐心往往都是刀子嘴,他吐出:“谢谢”二字便再也不愿透露其他任何情愫,他抱着十一,转身离开。

狄云枫知晓商囚的意思,这是要让他们帮忙收拾残局,他摇了摇头,直勾勾地望着叶尘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叶尘拂袖化出一道结界护在自己与狄云枫身前,并指着鬼门关下的冥渊侯,轻声道:“他已是穷途末路,他想活就必须碎骨。不死骨若碎,力量不容小觑,我也要暂退三分。”说完他领着结界当真后退了三百里余里。

黎明破晓,天色大亮,鬼门之下的阴气已然到了最薄弱时分。冥渊侯的躯体已膨胀百倍不止,他肥大漆黑的身躯上,一根隐隐闪亮的脊骨从背部抽出,他留下一句狠话:“今日所受的屈辱,千年后我必百倍奉还!”

不死骨极不稳定,先见几缕黑光闪出,接着仅听“刺啦!”几声,脊骨断裂,黑暗狂袭下一股毁灭的气息席卷而来,光明在此消散!

“他这么一搞,外面究竟会成什么样子?”外头肆虐的气息叫狄云枫不寒而栗,尽管他躲在叶尘设下的金光结界中,手心还是渗出了不少冷汗。

叶尘道:“凉城在鬼门关方圆百里内设有念气结界,故碎骨不会波及太多人的生死,不过有一点应该不会出什么太大的意外。”

“哪一点

?”

叶尘拂袖挂起一阵飓风,将硝烟与尘埃扇尽后才指着鬼门关道:“你看,那一点就在那里。”

一点?何止一点?简直就是个大窟窿!

狄云枫先有震惊,不过很快又微微扬起嘴角,看热闹不嫌事大,鬼门关遭炸出个大窟窿,这下子凉城可要热闹了。

……

……

黑暗侵袭持续了整整一天,极阴之气毫无过滤地从鬼门窟窿里涌入真武,很快泛滥的阴气就已达到了一种不可控的程度,死气蔓延,石瓦建筑腐蚀,同化鬼域的初芒渐渐形成。

狄云枫与叶尘做了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他们将客栈内的十万亡灵从窟窿内送了出去,这样一来鬼门边上的怨气骤然减少,同时也算是给亡灵们一个往生的机会。

幽魂客栈变得空空荡荡,寂寥与悲伤逐步蔓延……为了多添些生气,狄云枫将整个客栈中,不论楼内楼外,大门前,小门前……只要能挂东西的地方都点燃了一只灯笼。

有火的地方就有温度,有温度的地方就不会让人难道冷清。

狄云枫又将客栈散乱的枯叶与碎屑通通清扫一番,幽魂客栈本就是一座极美的建筑,它焕然一新后更加美丽动人。狄云枫悠然地坐在窗台上,边饮酒边望着客栈中的阑珊灯火,闲聊道:“在人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超度鬼命可是无量功德,我们救了十万生灵,我有预感接下来的几年内咱们都会好运连连。”

叶尘抬头,以鼻尖指着天,闭上眼静静地不知感受着什么,他缓缓开口问:“这也算是你们人间的说法?”

狄云枫眼睛一转:“算是吧,因为在人间相信前世今生,这十万个人若重新投胎,重新变成一个生命,他们虽喝了孟婆汤会将记忆抹去,但潜意思还会来找你报恩的。”

“投胎?”叶尘疑惑,像是头一次听见这个生词。

狄云枫当讲起故事道:“亡魂走过黄泉路,踏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根据在世间的善恶决定是否下地狱受苦,或是投胎往生做人。”

叶尘摇头道:“那这就是一味的人间传说了,鬼域和现实世界黑白颠倒,那里只是亡灵的一个归宿,或许真的有轮回一说,但绝不是每个亡灵都能享受得到的。”

“鬼知道是什么名堂。”狄云枫轻嗤一声,的确只有变成了鬼才晓得鬼域里头是什么名堂。

狄云枫晃了晃手中将尽的酒坛子,他已经小口漫酌了一个多时辰,在他左手边是客房内,商囚正按照他说得那样,紧紧地握着十一的小手,冰凉时搓一搓,哈口气,但绝不会多说一句情话。在

他右手边则是的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的叶尘,同一个姿势,同一个姿势,从三个时辰前开始就未变过一丝一毫。

原来他才是天地间最闲的那个人。

“喂,你到底在想什么?”狄云枫终于不耐烦,跳下窗台来到叶尘身边,与他一起抬头仰望。

叶尘总是有问必答的,但他只会动动嘴皮子,绝不会睁开眼睛。人若睁开眼睛就无法沉寂在自己脑海所营造的幻想之中,叶尘一定是在做美梦。果然,他回答道:“我在想双儿。”

狄云枫嘴角一撇,又问道:“你无时不刻都在想双儿,那除了双儿之外呢?”

“我在等。”叶尘回答道。

“等什么?”狄云枫抬头仰着天,若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一定也能等得到。

暗黑的天起码还要持续一个晚上,阴气集结在云端将光芒与黑夜尽数遮掩,然而一种冰晶闪亮的东西却能透过云端,飘飘然从天而降……

如果不是落在皮肤上,那种沁人又熟悉的凉意,狄云枫绝不会相信此时此刻,竟然下雪了。

“这一场雪,晚来了将近三个时辰。”叶尘睁开眼,身如烟纱又如风,下雪了,他却机警地躲开了。当他再出现时,已坐在了狄云枫原先坐过的窗台上,他的手里也多了一坛酒。

“你等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下雪么?为何还要逃离?”狄云枫没有走,鬼门下飘雪,来之不易。

“你不是双儿,你没资格和我在雪中白头,”叶尘直言,揭开酒坛畅饮几大口,尽了兴才屏住呼吸,倚靠在窗台上,再次闭上眼:“我听雪落下的声音就够了。”

狄云枫知道,叶尘一定将双儿的身影留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将雪落下的声音做伴奏,在想象中与爱人一起白头到老。

狄云枫又开始落寞了,他不像叶尘一样拥有精神伴侣,说实话他现在都不确定慕雪依是否还记得自己……甚至连商囚这种人见人厌的乌鸦脸也有了倾心的女人,虽然那个女人躺在床上,但至少看得见摸得着。

天地之间,最寂寞清闲的人还是他。

他开始闭上眼,仰着鼻尖静静地站在小院中,如果自己孤身一人,被大雪深埋又何妨?

“沙沙沙……”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落地如沙,不过半个时辰就将鬼门百里铺盖上一层银白。

“夜君大人,为什么她还不醒?”商囚走至窗台前,用一句话打破了这唯有雪声的沉默世界。

叶尘早已睁开眼,这雪实在太大了,落雪的声音也太粗,没有哪个傻子会在这么大的雪天里白头,除了被寂寞伤了心的人。

“我救活她已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你还想让我救醒她?”叶尘冷声道:“你其实是活该的,就算你不爱这个女人那你也应该浅面意思地去救她,而不是当着她的面说她没有用。你瞧瞧这个女人多好?她为了不给你惹麻烦自断心脉。我最恨你们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之人,”他抱着肩,直言道:“我的女人都还未醒,却想着帮你救女人,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又灌下几口酒,不愿再理会商囚。

商囚被训斥得哑口无言,他伸出手接过窗外的一片雪,淡然道:“这场雪下完后天应该就会亮了,到那时三哥一定会带人来接我们。我把十一带出去,差人好生照顾。”

叶尘道:“你亲自照顾比较有用些。”

商囚叹道:“我并不推迟义务,可男儿责任为大,怎能被儿女情长牵绊了脚步?鬼门关都遭人炸开一个口子,关内一定有数不尽的恶灵会趁机钻空,倒时凉城难免大乱一场……”

叶尘不屑:“啧啧……瞧瞧你们木王府的烂摊子,到最后还不是自己人来收拾?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商囚唯有叹,他左右张望,问:“狄云枫呢?”

“怕是冻成冰糕了吧?”叶尘指着的小院儿中一处十尺高的小雪堆道。

狄云枫一听有人谈论自己,周身内力一震,积雪如粉如尘落了一地。他一步踏空钻进屋中,不客气地取过叶尘手中酒壶,几口烈酒下肚驱了寒气才叹道:“鬼门关下的雪可真他娘的寒,冻得我骨头都疼!”

“你没事跑到外头淋雪是几个意思?”商囚笑问道。

狄云枫亮出自己矫健的臂弯,打趣道:“吃得寒雪之苦,方修不灭之骨,我时刻都在为不死骨的进阶做准备。”

商囚目闪金光,仔仔细细地将狄云枫打量了一番,抚着下巴赞道:“认识你才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你竟从一个浪迹江湖的人脉小修一举提升至生脉三品……古往今来不倚靠世家与门派而进步如此神速者,你只怕是第一人了。”

“我这么快就做到真武第一了?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狄云枫苦涩一笑,又问商囚:“对了,听说死脉要渡衰劫,要进什么化骨池,你能帮帮我不?”

商囚点头道:“这个忙自然能帮,不过木王府未设有化骨池,你不妨等我手头上的事情解决了随我一起凯旋进京,到时受皇帝陛下封赏时我一定会极力举荐你,让你用皇家最好的化骨池渡劫!”

叶尘这时却道:“你为何不去找柳扶苏帮忙?他的神乐乃六界中数一数二的大山门,就渡个小小的衰劫,岂不是信手拈来?”

狄云

枫摇头道:“借助他人之力迟早会适得其反,不如自己稳固根基,寻求造诣,这样对日后的突破将会有极大帮助。”

叶尘笑道:“呵,现在很少人会像你这样想了,我曾对无昼仙域中的年轻一辈做过调查,从筑基弟子至虚实修士,其中八成人都依附于仙门世家,有先辈指点,有丹药功法辅助,专攻修为,不修道心,殊不知合体及以上,挣脱了天地束缚,修为只能算作其次,感悟与造诣才做主流。在仙界中,合体修士以上,不单要渡雷劫还要湮灭心魔,二者稍出一点儿差错轻则走火入魔元气大伤,重者粉身碎骨直接陨落。故近千年来,无昼仙域中进阶大乘的修士寥寥无几,成仙者一人都未曾有过。”

商囚笑道:“看来你们仙界近几年仙资有够萧条的,反之我们真武国,每隔百年都会稳出一位踏过真武境的高手,前年青洲青云门还同一时刻晋升两位武极,”他又对狄云枫道:“八月前闻说瀛洲掌门丰华也渡过衰劫步入真武境,你有听到消息么?”

狄云枫点了点头,为此白秀安等参战的阳门弟子还刻意找他喝酒庆祝过……阳门太上长老遭夜君杀死,此刻丰华掌门的进阶算是临危受命,定能让一蹶不振的阳门重达巅峰。

回首阳门,狄云枫脑海中就浮现出温紫雨那女扮男装时娇羞可人的模样……他心中悸动,痛心疾首!此刻又明白,与一个喜欢的人分别久了便慢慢懂得:在人间亿万万人中只有他们成功抵达真武,他们又在真武亿万万人中不期而遇,两个亿万万所重叠的缘分该是多小的几率与意外?

狄云枫伤心地望着窗外的雪花儿,先前他还为自己连念想之人而感到孤独。直至现在他想起了自己所在乎的故人,才发现原来拥有念却不见的情感时更加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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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凛冬已至

“雪,何时才停呢?”狄云枫喃喃道。

叶尘指着窗外的飘舞的雪花儿,由衷建议道:“极阴之气封天,九天雷劫降不下来,还不用担心有人干扰,今夜是个突破虚实境的好机会。”

狄云枫眼前一亮,片刻后又疑惑道:“这里已被阴气封天,可渡劫进阶需要的是磅礴的灵气,那么灵气从何而来?”

叶尘指间泛起一丝金光,傲然道:“灵气多没档次?元气又算什么?我用仙气助你进阶。”

商囚隔空一拳将小院儿中的积雪全都震散,并指着天空道:“若外边的阴气扛不住雷劫,我开武极体替你扛。”

“我先前还说靠自己呢……”狄云枫苦涩一笑,身体却诚实得很,一步落至小院中央,盘膝坐下。

商囚缓缓升空,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边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向。

叶尘拂袖打出一道至纯仙力,又呈纵横之势将狄云枫包裹其中,仙机源源不断渗入狄云枫体内,狄云枫的元神本已达到圆满,在仙机的刺激下,元神体开始发生变化,忽明忽暗间如影如形,阴阳虚实一点一点儿地在狄云枫丹田中分裂衍生!

“心无杂念,阴阳平衡,道法中庸,方化虚实。狄云枫,我是不是还给过你一瓶丹药?将它吞了。”叶尘指点又提醒道。

狄云枫差点忘记,赶忙将叶尘先前送给他的丹药取出,张口吞之!

药丸下肚,比烈酒还要冲劲儿三分,他猛然睁开眼,双眼,鼻子,嘴巴,双儿,七窍流血!“这……这怎么回事?”他惊呼道!

“吃了大补药留点儿血很正常,何须大惊小怪?”叶尘不以为然,飞身至狄云枫身后盘膝坐下,单手运作一道仙力直接打入狄云枫体内,告诫道:“虚实分境,劫要来了!”

商囚金目一睁,武极体骤开!以临驾天下之势将漫天飞雪硬生生逼停!

“不是说不用渡劫么……”狄云枫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胆怯,

“那是骗你的,莫分心,有我们在,你死不了。”叶尘提醒道。

狄云枫丹田中元神分化为二,虚实两象不断从本尊之中分裂衍生!届时,大暗黑天中可听一阵阵撞击的闷响,雷劫势要冲破天门下来轰击!

震响持续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消减,反之振幅越来越大,给人的危机也越来越强烈!

狄云枫咬着牙,元神分裂的疼痛传遍全身,他几经疼得没了知觉,甚是开起玩笑:“这他娘的怎么跟女人生孩子似的?”

你猜得很对,在修真界中女人可以怀孕,男人一样也会怀孕。女人孕育的是阴阳结合的生命体,男人孕育的则是自身灵力的元婴体。元婴进阶长大成元神,元神分裂衍生为虚实阴阳体,阴阳元神与本尊合二为一被称作为合体,合体修士的体内会孕育仙元,当仙元至精至纯到一定程度,可突破天地束缚飞升大乘,大乘之后渡九天三十六道雷劫便可位列仙班……”

“当然,这一切对你还很遥远。”

“轰隆!”一声惊雷紧随叶尘话音响起!

雷劫不知降下几道才将鬼门的阴霾破开,天空被凿开个大窟窿,霸道的雷息在云端集结萦绕,霎时,暗黑无垠的夜被默默点亮。

“还有几道雷劫?”临驾空中的商囚问道。

“虚实镜的雷劫不过十八道,阴霾抵消了十七道,还有一道碎魂劫,商校尉,这最后一击还是有点威力的,你注意了。”叶尘提醒道。

元神分化,一阴一阳,虚实参半,二者彻底分离的刹那——“轰隆!”一声震天巨响,空中雷劫如一把金箭直穿而下!

“不知灵修的雷劫与武修的衰劫有何不同呢?”商囚嘴角微翘,拳脚不用,金环不取,竟用躯体直直地撞向雷劫!

“啪!”金雷轰顶,闪耀出漫天火花!

叶尘收回仙力并将狄云枫从地上扶起,此时,空中的阴霾遭雷劫轰散,光明重新执掌鬼门百里。

商囚从漫天花火中走出,拍了拍肩上尘埃,摇头冲叶尘道:“夜君大人,你们仙界的雷劫只够当我挠痒的。”

叶尘无可否认:“灵修修灵,渡你们武修的衰劫轻而易举,武修炼体,渡九天雷劫如挠痒。劫虽令六界之修闻风丧胆,但正因为它的存在才保证各大修士的稳扎本事,渡劫不是一种赴死,反之是受天地认可的一种表现。”

狄云枫欢喜道:“嘿!那依你们这么说,我仙武同修岂非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渡衰劫时用灵修的法子,渡雷劫用武修的躯体,天地劫难又怎能束缚于我?”

叶尘一条眉梢,冷声道:“日后虚实进阶合体要遭二十四道雷劫轰击,你可以用你心中的法子试试看。”

“我就没怕过。”狄云枫耸了耸肩。

尽是云开雾散,天依旧灰蒙蒙,阴霾涣散后雪照常飘飘落下,这次的雪不再是一片一片似鹅毛,它如粉如沙,漫天乱舞,沧桑无限弥漫。

“歘歘歘……”“吧嗒吧嗒……”一阵嘈杂的踏雪与马蹄从客栈外传来。

“要开始忙了。”商囚轻叹时,狄云枫带上了自己的大白脸儿,叶尘也带上了自己大黑脸儿。

商宇申急急忙忙跑进客栈,一见商囚赶忙上前仔细查看:“五弟,你可无碍?昨夜阴霾遮天蔽日,方才天外电闪雷鸣,天上异象吓得我这心里头紧得很呐!”

听商宇申的语气,他好似并不知情。

商囚眼睛一转,套话道:“三哥,你怎现在才来?先前不是说好不论父王下什么令也要随我一起夜探幽魂客栈的么?”

“这……这……哎呀!”商宇申哀声长叹,背过身去生怕自己做作的表情露馅儿,他显得极为无奈:“我本意是与你一起来的,谁知我一转身你就没影儿了,我哪儿有你这本事和速度?而当我正要进发鬼门时,父王亲令血衣禁卫军守在客栈门口,他们不让进呀!我欲擅闯的,可他们竟要和我动手。你也知晓那些血衣禁卫都是无情无义之人,真若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我们,”他猛然转过身,真切激动地留下两行泪水,握紧商囚的肩膀道:“五弟,如今鬼门遭破,我这个禁卫统领必有失职之罪,你一定要在父王出关之前帮帮我,否则你就要失去我这个三哥了!”

商囚露出个勉强的微笑,顺应着安慰道:“三哥你放心好了,反正距离鬼门开启没几个月了,破个洞而已,补上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商宇申见有人替自己一起背锅,大赞道:“好!只要有五弟这一句话就够了!凉城所有的禁军任你差遣!”

狄云枫这时笑道:“三世子莫要担心,凡是往好处看嘛,我不会告诉你五世子还在客栈内找了个世子妃!”

“世子妃?五弟,可真有此事?这里哪儿还有女人?”

狄云枫替商囚道:“就是先前风华绝代的客栈老板娘咯。”

“啊?五弟你怎么能纳一个女鬼为妃?为兄可不同意这门婚事!”

“三哥你莫听白无常瞎说,我可没打算娶亲,再说十一她是个活人,并不是女鬼。”

“瞎说!那个叫十一的女人先前曾是飞雪楼里的歌姬,五十年前遭六弟迫害,此事还是我出面包庇的呢……五弟呀,这女人出身不干净,玩玩可以,莫要真娶回王府来了,会遭世人笑话的。”

商囚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事我自有打算,三哥你勿要去管,眼下当务之急是去木王府将镇魂旗取来,威慑鬼门破损处妄想钻空子的恶灵。”

商宇申笑道:“五弟你放心,镇魂旗我早已准备好,此刻怕早已挂在那鬼门之上喽。”

北凉禁军已集结五千在鬼门脚下,大有安营扎寨之势,照商宇申说的,一直要镇压到鬼门关打开才会往后线撤军。

狄云枫要了一辆马车,此时他正披着件黑大褂子缩在驾驶座上,不知为何,在进阶虚实镜后身体反而对冷暖更加铭感,那绝不是怕冷,是凌驾于知觉更上一层楼的东西。

“商校尉!”他高声呼喊,哈出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抱怨道:“我最讨厌的便是等待了。”

雪,下得不小,还下得很凉。

禁军在鬼门关下来来往往,偶尔几个站岗的禁军已遭雪压得快喘不过气,这鬼地方,阴气渗人,风雪更伤人!

叶尘不知从何找来一把油纸伞,并刻意找了一颗又高又枯的大树,还得站在最顶端最细小的一根树枝上,用脚尖轻轻地点却不会压断树枝。

风雪飘扬起他洁白无垢的衣袋,玉照冷容颜,霜华落九天,遗世独立缥缈之仙。

世外高人都是不可一世的。

“让你们久等了。”

商囚致歉声从客栈内传来,接着他捧着十一快步走出客栈,走时还刻意用手护着十一苍白的脸儿,生怕雪落下沁了人家,一个负责人的男人总是那么无微不至。

“马车内的炭火可烧暖了的?”他又问狄云枫道。

狄云枫掀开门帘儿,笑道:“烧得暖得很,就等世子妃入住了不是?”

商囚点点头,钻进马车将十一安置妥当后才跳出马车,道谢:“谢谢你们了,”又叮嘱:“一路平安,赶车慢些最好。”

“你与她的感情都还没有磕磕盼盼,现在却担忧她会被颠簸,”狄云枫揉了揉鼻子,坐上马车道:“颠簸是好事,指不定将世子妃摇醒了呢?”

“但愿如此……”商囚跳下马车,狄云枫却喊住他:“你不随我们一起?”

商囚没有回头,只道四字:“我走不开。”

狄云枫赶忙问:“那你要我将她送往何处?又让谁来照顾她?”

商囚朝客栈内走去:“近段时间我真的走不开,所以不要送她会王府……送她会飞雪楼吧,那里的姑娘都很细心。”

狄云枫沉默无言,也不知所言,他望着商囚离去的背影,直至转入客栈内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告别……

“走吧。”叶尘如身若一片雪落在狄云枫身旁,收起伞,坐下。

“去哪儿?王府……还是飞雪楼?”

“飞雪楼。”

……

……

鬼门之变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木王府第一时间便切断了北凉城与南凉城的联系,并下达全城戒严通知,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外出。

肃清的大街上不论昼夜皆有禁军巡逻警戒,十一月大寒天,天空落下鹅毛大雪,无人再为街道扫雪,仅仅不过半月,冻雪寒了足足三尺!至此,凉城迎来了它最凄美的“冰晶时代”。

凛冬已至。

“白莫离,我们出去打雪仗吧?”夏笙的语气中透露着俏皮又不允拒绝。

狄云枫静静地坐在二楼一席靠窗的客桌上,桌上一壶沉韵香冽的温酒、花酒。他正如一个心思玲珑的女人痴痴地望着窗外下着小雪的白色世界。

虽然落雪小了许多,可窗外的寒风却从未有消减之意,所以他只将窗户打开了一小小条隙缝。

他没有回夏笙的话,或者说是故意装作没听见。

即使木王府内有专门待客的三季山湖,夏笙却还是随着柳扶苏来到了飞雪楼。

飞雪楼内除了玉儿性子急切些,其余姑娘多是柔情似水的美女儿,夏笙这刁蛮小姐以来,很快就将她们给威慑住,加之其言自己是“木王府来的贵客”,光凭这个身份小姐们都不敢把她如何,只能当祖宗供着还不敢有怨言。

“啪!”夏笙一把将窗户推开——“呼呼呼……”风雪似刀割得狄云枫龇牙咧嘴!

“啪!”狄云枫咬着牙将窗门重重掩上,这些天来他清楚的告诉自己,面对刁蛮任性的夏笙,最好的方法就是装聋作哑,可显然这一招现在并不太管用了。他没好气地,委屈地抽了抽鼻子,难受道:“凉城的雪太寒太寒,你看我鼻子塞得,好久都没通过了。”

“咿?你生病了?”夏笙叉着腰凑近狄云枫脸庞,狐疑道:“你该不会忘了我是个大夫吧?”

狄云枫咽了咽口水:“我自己都是大夫……”

“你不仅是大夫,你还是个有着生脉武力,虚实境界的仙武修士,这会儿你却跟我说你生病了,”“啪!”夏笙猛地一拍桌,震得酒壶离桌三尺之高,她瞪着眼睛,盯着狄云枫一字一句道:“你,欺,骗,我!”

“我……”就在狄云枫想方搪塞之时,一阵空引流长的琴音从客栈后院儿徐徐传来——“快听,徐琴师又在弹琴了!”

夏笙竖起耳朵聆听,惊喜一声:“那我听曲子去咯!”便欢呼雀跃地朝后院里跑去。

“哈哈,可真是个鬼灵精。”狄云枫开怀大笑,举起美酒摇头晃脑,他有顺风耳,听风听雪又听曲儿,在哪儿听不都一样?

“出杯的酒,若不喝,这个天色,很容易凉的。”一只手夺过狄云枫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叶尘无声无息的来,今儿个他还换了一件最具有人间特色的金丝羽衣,要知道以前他都称这种衣服为“花里胡哨”,一点也不符合仙人气质。仙人就应该穿广袖白袍,最好是能随风飘扬的。

狄云枫瞥了一眼奇装异服的叶尘,暗下眼眸,问:“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叶尘不是个喜爱露面之人,这半月来他拢共就在飞雪楼中露面过一次,若不是夜半从他房间中传来的萧声,大家伙儿都认为他已经离开了。他的萧声只存在半夜,因为太悲所以还遭人投诉了,毕竟这飞雪楼中大多数都是些身世坎坷的女人。

“我的衣服漂不漂亮?”叶尘竟这么问道。

“呃……漂亮是漂亮……”狄云枫无奈笑了笑,打趣道:“你越来越像是的人间的女婿了。”

叶尘将这句“人间女婿”当做了最好的夸奖,他会心一笑道:“纵使这里很像人间,但我还是要走了。”

狄云枫皱眉,可想想,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总要离别,叶尘是仙域之主,能抽空来真武已经很不容易。

狄云枫亲自为叶尘倒了一杯酒,边道:“这么急着走做什么?留下来多住几天也好。”

叶尘摇了摇头,笑言道:“唉,你说人间送客的客套话是不是都会说‘留下来多住几日’?”

狄云枫道:“是啊,凡人总是好客的,因为人间不像仙武界能飞天御兽,人间的车马很慢很慢,若是寻远亲的话要靠脚杆子走很久很久,通常送客时都会说些客套话对客人一番挽留。”

“你这么说起来,今日一别,仙武两隔,我们又不知何期才能再次相见了,说一句这样的客套话也是最接地气的。”叶尘原来不止会为情伤悲,离别时他同样会不舍,他轻轻地推开一扇窗,闭上眼睛,边享受风雪边陈讲述道:“狄云枫你知道嘛,在无昼仙域中因为天上没有太阳,即使乌云密布也不会下雨飘雪,风甚至都很少吹过。我在那样的环境中活了将近二十万年,那一段时间我甚至将自己融入了黑暗之中,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去人间走一遭……于是改变我一生的邂逅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倒还真是不赖

“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不少?”狄云枫道。

叶尘笑道:“我相信倘若我再在这里呆上个三五年,多结交几个像你和柳扶苏这样的朋友,那我必定会走出失去双儿惨痛的阴霾,”但他又摇了摇头:“可我宁愿这样伤痛着,因为这样我才不会去对别的女人动心,这样才会时刻提醒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未醒来,我还得继续努力。”

狄云枫笑道:“你知道么?我从来都不吃惊你们这些王者修为有都么多么通天,我最觉得意外的是,你们竟也如此平凡,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原来你们也这么痴。”

叶尘点头道:“我曾记得在人间时,有一个宗教,他们会把头发剃光,以表三千烦恼从此斩断,他们认为无念无欲,六根清净之后,坐化圆寂便可飞往西天无垢之界,”

他不屑地笑了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人到了我这个修为,万念万欲,万根都不清净,人活得越久,看到的事情越多,自然懂的就越多。仙界位列仙班的修士九成九都是心机狡诈的老怪物!”

他悠悠一叹:“我此番离去,重中之重在于柳扶苏托付的仙魔令。若没有意外我一定会去元界仙域走一遭。别的我倒无所畏惧,唯独元门那群老匹夫!”

他紧握手中酒杯,一种不甘与无脑爬上面颊,他咬牙切齿道:“我虽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可面对元门那群坏到骨子里的糟老头子,实在力不从心……”

“柳扶苏是个做什么都心中有数之人,他此行凉城的第一个目的就提前约见你和我;寒洲与蛮族的战事基本告捷,后期诸多参战的世家都还滞留在战场上,柳扶苏的第二个目的则是召集所有参战过的世家来寒洲一聚,以他神乐掌门的身份,不仅是从战场来的,真武各地皆会闻声来参加,但具体要做什么他对我都绝口不提,想必他也不会告诉你。”

“距离柳扶苏约定的日子仅剩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所以你会发现凉城客栈之中已陆陆续续有外洲世家门派进驻。相信过不久,百里孤与李太初这类大世家之主也会应约前来,如此以来我一个仙界来的外人若在留下,不仅会给自己添麻烦,还会给柳扶苏添麻烦。这也是我必须要离开的理由之一。”

“柳扶苏第三个目的原本并无计划,但约来凉城后才发现鬼门开关在即,木王府勾结鬼修制造傀儡只是其一。木王府中也许还潜藏着巨大阴谋,包括木王爷从武道堕入鬼道的可能。”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和柳扶苏的猜想,具体的真相只有等到聚会召开,那时木王爷一定会出关参见,我想凭柳扶苏的本事一定能将之真正的身份识破。”

叶尘说到这儿,将原先得到的那一颗“阴魄”取出,丢给狄云枫道:“这玩意儿我连柳扶苏都未提及半个字,我想将它交给你总比交给柳扶苏有用。你一定能找道它正确的使用方法。”

狄云枫从不会辜负朋友的信任,欣然接过阴魄收入储物袋中,随后他犹豫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道:“既然你要返回仙界,我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留意留意。”

“是关于青月令的事?”叶尘一眼便看穿了狄云枫的心思。

狄云枫苦涩道:“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了。”

叶尘浅笑道:“珍惜爱情的人,我一向尊敬他们,”片刻又问:“你什么时候来仙界看看?仙界虽比不上真武国有滋有味儿,但至少没有血流成河的战争。况且真武国的灵气稀薄,你修为是无法再提升的。”

狄云枫无奈道:“等商校尉忙完后,我随他进京,将死脉的衰劫渡过后便会想方设法来仙界,否则凭我这半吊子的修为,到了仙界会遭人欺负的。”

叶尘冷笑:“呵,真武国的事情总是又臭又长,等他们忙完后又不知何年何月了,我劝你还是早点来仙界避难得好。”

“避难?”狄云枫惊疑,“你说得未免太严重了些。”

叶尘轻哼道:“从柳扶苏此次聚会一开,魏将军的死讯一出,哼,我不信真武国不乱!”

狄云枫竟无力反驳。

“出杯酒,容易凉,我手中这杯酒已不剩多少余温,碰个杯,就此离别吧。”

叶尘举起杯。

狄云枫自斟一杯酒,话不多说,举起杯。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干杯。”

“干杯!”

狄云枫仰头侵吞一杯酒,却有一阵风将飘进的雪沫儿尽数带出,“啪!”窗户被轻轻掩上,当他颔首之死,桌上空杯徒留一抹余温,叶尘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

……

故人西辞,难免有些离别的伤悲,狄云枫又将窗户打开半扇,仰着头,负着手,遗憾地望着眼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凉城。

忽而,几点儿人影从凉城百里外的南门走来,是几名刀客,雪中悍刀行,知人不知心。

大漠飞沙,雪中悍刀,沧海横流,明月天涯……历经过这些之人,在人间江湖中皆被称之为“浪子”。

有浪子入城?

狄云枫皱紧眉头,虽隔百里,那悍刀之人的戾气却清晰可闻。

锋戾,在人间往往是用来衡量杀手品质的工具,每杀一人,锋上戾气就会越重!

这个浪子一定杀过不少人。

这个浪子一定是个不速之客。

“白莫离,别着凉了哟。”一件袍子披在狄云枫肩上,动作轻盈,声音温柔。

狄云枫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来自于七七,七七可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女子,除非她有事相求。

“去替我再温一壶美酒过来。”狄云枫不客气道。

“这……”七七噘着嘴,她心头的事儿还未说出口便让狄云枫给差使,可有求于人又不能不照做,她只好转身打酒去。

不一会儿,酒来了,她没好气地往桌上一搁:“你的酒来了。”

“替我满上。”狄云枫道。

“好!我给你满上!”七七忍气将一杯酒倒满。

“将你的也满上。”狄云枫又道。

七七这会儿不干了,放下酒壶不服道:“我才不伺候你,更不会陪你喝酒,你要找陪酒的小姐喊玉儿给你安排。”

“我喝酒必须要摘面具,难道你不想看我真实模样?”狄云枫笑问道。

七七这才发现狄云枫是背对着自己的,她上下狐疑,左顾右盼,大眼睛转了转,“嘿嘿”一笑,举起酒杯凑近狄云枫身旁:“好呀,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我亲自喂你喝酒。你要知道,我可从来没有喂过哪个男人喝酒的!”

“我很丑的。”狄云枫说话之际已缓缓转过身来,以背后飘雪作景,以风乱的发丝做衬,坚毅刚阳中夹杂着稍许沧桑,他那里丑?他明明是个俊朗传神的无双公子!

七七本以为狄云枫奇丑无比,可偏偏转过头来的却是个玉面郎君,巨大的反差让她娇容凭添一抹红。

狄云枫温柔一抹笑,夺过七七手中的酒:“出杯之酒,易寒,我先喝了。”他一口吞下美酒,又将腰间的面具扣上脸庞,转身关上窗户,坐下来问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嘻嘻!”七七冲狄云枫龇牙一笑,顺势跌入怀抱之中,边吐着魅惑之气边道:“白公子,你觉得七七如何呀?”

狄云枫挑了挑眉,如实道:“除了腰粗了点儿,皮肤黑了点儿,胸小了些,人矮了些……其它都还说得过去……”差不多了,他又添一句:“送给我,我都不要。”

若将七七放置人世间,横看竖看都是个美丽一方的姑娘,但若将之放在飞雪楼中,的确比那些专门勾人心魄的狐狸精要差些风韵。

七七怒颜已涨红至耳根,她大喘粗气,咬牙切齿地望着狄云枫,口吻却奉承着:“我这里有个大项目,不知道白公子有没有兴趣?”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他差不多是明白了七七的目的——又是来坑钱的!“没兴趣,没兴趣……”他赶忙摇头道,从入住飞雪楼到现在,才两个月不到自己腰包里的银子便平白无故又少了三千多两,问题是还不知道银子花在哪儿,自己也没在飞雪楼里捞着什么好处,更不好意思找这些女人讨要……

七七蹦出狄云枫怀中,惊圆了美目,问道:“为什么呀?我柳七七说的项目,岂会亏你?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狄云枫摆手道:“不了不了,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我白花花的银子呐,都打水漂了。”

“哦?”七七刻意将“哦”字拉得老长,眉眼笑成了桃花儿,一副无比精明的模样,冲狄云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坑了你的银子呀?”

狄云枫心里暗道不妙,往昔七七若露出这般模样,那一定是要对自己下套了,这会儿他绝对不能妥协,便挺起胸膛道:“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嘛!你就是坑了我银子,只不过我老实,大人不记小人过,否则早就去官府告你们去了!我可是有朋友在木王府里当官儿的!”

“哼!”七七无故一声娇哼,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算盘,“啪啪啪”大珠小珠落玉盘!边算边道:“十一是你们带回来的吧?现在姑娘们正轮番照顾她,每日的药钱,花费的人力物力,半个月来就已花了八百多两,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夏笙,哎哟!那姑娘可不得了了,刚来时就动手打人,医药费可要算的;还有最东厢整整一排客房都让她一人住了,银子可要按房间数来算,花园就当送给她了;这姑奶奶洗澡时要找上好的牛乳,洗发时要乌黑糯米水,枕头被子必须丝绸料子……”

“这拢共算起来,咳咳!”七七将算盘拨了又拨,以一副旗开得胜的姿态瞥着狄云枫:“我依稀记得当初白公子曾夸下海口,说这些都算在你头上是么……那我就来算算,拢共是,拢共是——”

“行了行了,”狄云枫揉着脑壳摊坐在凳子上,仿佛身体被掏空,无力地颤指着七七道:“七七姑娘,你不妨说说你先前的大项目,我出钱便是,我出钱便是……”

“嘿!就等你这句话了!”七七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并在桌上摊开,接着碰过狄云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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