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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寒三尺三》


正文 第一卷 覆族 第一章 瑞雪兆丰年

大宋天宝元年正月,戍北城,大雪。

自从宋国将北莽三十六州郡割让给大凉后,边关的战士就很久没饮过如此浓烈的风雪了。

用黑宝的话说,今年冬天,总算看不见戍北城哭喽。

一座城银装素裹,一群人声势冲天。

茫茫雪原之上,数千将士已经操练起来。那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却被将士们身上散发的热气融化在半空之中。

戍北城刀枪总教头韩清淤立于城头,他打一拳,底下的将士也跟着打一拳。他每出一拳,都见有淡淡的气流从他拳上蔓延荡漾。

作为一名通了六脉的高手,他的确有当这个总教头的资本。

忽而,他猛的变拳为爪向前掏去,这一招黑虎掏心,乃是练武之人必修的形意拳基础招式。

但他刚打出这一招,却听到旁边有人扑哧一笑。

“韩教头,你这一招,可真算的上是虎头蛇尾。虽有老虎的勇猛,但无老虎的气势。落了下乘,落了下乘。”随即,说话那人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这人是个放浪不羁,裹着裘皮围脖的俊俏公子哥。这人叫董平,是戍北城的守城将军三年前从送善湖的冰层里刨出来的。

记得那年冬天也下着大雪。

韩清淤对下面吼了一嗓子:“自行操练。”便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满是胡茬的脸,他瞟一眼那躺在摇椅,还打着伞的董平说道:“啧啧,以董参军的武学造诣,怕是进那剑墟也不成问题。”

韩清淤的话里话外满是嘲讽,全大宋的人谁不知道,那第一剑宗剑墟原先在北方沧州。七年前,也随着割地一并归了大凉。

“剑墟啊…”

董平抬起头看看前方,他抿着嘴,俊秀的眉眼皱在了一起。韩清淤有些惊讶,他从没见过这么严肃的董平。

严肃了那么一丁点时间的董平猛然站起来,往地上吐了口浓痰:“那地方,没风骨!”

说罢,这浪荡公子便撑着伞,提着裤脚一蹦一跳的走了。

跟董平认识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变态,只是怕弄脏了刚从城里裁缝铺新作的衣服。

韩清淤释然,董平还是那个二十郎当岁,一脉都没通的后生。一个穷讲究的没落纨绔。

他也朝地上吐了口浓痰:“来人!把董参军坐过的椅子劈了,给弟兄们烤火!”

韩清淤不喜欢董平,是因为董平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但总喜欢跟他谈论武道。又因为这从半路杀出来的小白脸,莫名其妙的就当了这戍北城的参军。更因为这董参军,是头毒老虎。

有人厌恶,就有人喜欢。

当董平打着伞进了城里的赌坊时,那满屋的赌徒便欢呼起来。一群人停下手中的行当,朝董平簇拥过去。董平就好这口,当每个月领了军饷,他便来这赌坊里玩上那么一手。这里的常客有谁不知道,逢赌必输的董参军。

看着这群人灼灼的目光,董平知道,他们是在瞅着自己荷包里的这点银子呢。

一人搓了搓手,笑呵呵的问道:“董参军,今日开大还是开小?”

董平也学着他笑呵呵的搓了搓手:“还差三天就是正月十五,图个彩头,豹子全压!”

那些人哗的一下散开,把怀里的银子全都压到了大小之上。

军中的伙夫老王抹了把鼻涕,老泪纵横道:“董参军,小老儿心疼你哟!”

说罢,老王将棺材本压在了那豹子上。

孤零零的两粒碎银,就像是孤独的董平和老王。

老王的孤独在于他那替大宋浴血奋战多年的儿孙,全都埋骨在了他这一生可能都无法到达的北莽三十六州。

董平的孤独在于他的灵魂。要是他知道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折了脊梁的大宋,他宁愿冻死在那送善湖里。

董平喃喃自语:“老王啊,有时候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就是残留在你们这些不死老兵身上的那点精气神。”

说罢,董平一拍那赌桌,一声高呼:“开!”

那气势,声震星河!

随其一起震颤的,还有那桌上的银子,满屋赌徒的心。这董平,何时这么有魄力了?

董平心里着实瞧不起这群赌棍,要是他们用诓骗自己这几两碎银的心思去对付大凉,那三十六州怕是早就收了回来。

筛盅一开,三个浓艳的红点灼烧着众人的眼。

董平赢了,把自己输掉的银子连本带利的全都赢了回来。

当董平用长衣下摆兜着银子,打起伞走出赌坊时,那些赌徒的眼神还是木讷的。董平跟老王在银白的长街上行走着,那一溜平房上堆满了积雪。

快要十五元宵,这街上未免显得太冷清,长街上只有几个穿着小花袄的小童在追逐着一盏破碎的花灯。

董平跟老王今天像是换了个个,老王捧着银子喜笑颜开,董平皱着眉愁容不展。

“董参军,董参军,看这大雪,相必今年是个好年景!”老王哈哈笑道。

董平释然,是啊,今年肯定会好。

他笑了起来,一把将那伞撇了。

“瑞雪兆丰年喽!”

满兜的银子全被他洒到了天上,银白与雪白交错,这一瞬间,灿烂的紧。

得了痛快的董平,马不停蹄的去城西找黑宝。一听黑宝,大多人都会想这是个半大的顽童。但黑宝却是个三十六岁的中年人,一个满肚子才华,却落了半辈子第的抑郁读书人。

这满城的人里,能得董平喜欢的人不多,黑宝是一个。因为黑宝每次见他,都叫他公子。

董平晓得,这戍北城里的人都知道他是被守城将军马安生从送善湖里刨出来的。一个没习过武的人,哪儿能在冰里活上几天几夜。所以城里的人明面叫他董参军,暗地里都喊他妖孽。

妖孽和董参军这两个称呼,董平都不喜欢。他唯独喜欢黑宝喊他的这一声公子,这一句公子比最娇的美人柔软,比最香的珍馐可口。

黑宝家的宅子很大,祖上传下来的。

当董平进了那大宅子时,黑宝正穿着一件单衣捧着一本前朝词人李寅写的《潼关怀古》诵读。

一看黑宝这幅模样,董平不由得想起了前年下冰雨时的场景。前年的冰雨下的很大很凉,当所有人都往家里跑时,黑宝却狂奔到了戍北城外。他指着那斑驳凋零的城墙大喊道:“城,哭了!”

黑宝长得丰神俊朗,但那剑眉星目却皱成了一块假山石。

“先生好。”董平恭敬的说道。

“公子好。”黑宝把腰折的很低,更加恭敬。

董平以为自己与黑宝是知己,但黑宝却觉得董平与自己更像是主仆。

董平将伞合拢,放到满是积雪的桌子上。雪还在下,不一会儿,静坐着的董平就成了个雪人,黑宝站在他旁边一动不动。

等到大雪将两个人彻底掩埋,董平才用力甩了甩身子,打着哆嗦,颤声道:“一柱香了,快进屋暖暖。”

那高耸的雪堆里,黑宝没有回应他。董平将那大雪扫起,露出里面已经冻僵了的黑宝。

董平将黑宝抗进家徒四壁的屋子,升起了一堆炉火。火盆里的柴毕毕剥剥,在大雪天里这声音格外醒脑。

两年前董平跟黑宝约定,要是这戍北城下雪了。两人便什么也不干,就在大雪里静静地待一个时辰。

董平手里的烧火棍在火盆里翻来翻去,见黑宝醒了,他嗤笑道:“黑先生,你可是真蠢。穿件单衣,就敢在风雪里挨着。”

黑宝咳嗽了两声:“既然跟公子约好了,就该言出必行。”

“明年该是个好年景,等开春榜了黑先生就去吧,今年也该你拿个状元了。”董平喃喃轻语。

“哦,春试。是该去。”黑宝黑先生裹了裹被子,这一席尚暖。

“现如今大宋瘫烂如泥,朝里缺黑先生这样的硬骨头。这几日,我也要走了,今日来此既是兑现承诺,二是来与先生道个别。”董平淡淡道。

“公子要走!”黑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嘿嘿,先生不用如此激动。如今山河破碎,国将不国。先生的救国之法是靠取得功名入朝为官,而我的救国之法则是去当个高手,最最顶尖的那种高手。”董平笑道。

“去吧,公子去吧。三年前公子从送善湖出来时,我就知道公子不是我这等凡人。但公子要去哪儿寻这成最最顶尖高手的法门呢?”黑宝说道。

“北边,曾经的宋,现在的辽。”

黑宝略微错愕了片刻,但瞬间脸色就平静了下来,嘴里重复道:“去吧,公子去吧……”

今日不光是戍北下雪了,下雪的还有北莽三十六州,大辽国的全境。

大雪笼罩千万里,这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再没有界限。

这大雪会带来的是瑞雪兆丰年,还是永夜将至。

董平不知道,黑宝也不知道

正文 第二章 你的眼睛像星星

当大雪下了一夜还没停时,董平便知道,烦心事要来了。

果然,宋国的长城边防工事就因为下大雪暂时搁置了下来。朝里的两院百官,包括底下各州府的知州与通判,监军与守备皆是头痛。

他们本以为到今年年底,这抵御北方的长城就能修好,自己也能安心领几年俸禄。但现在看来,这事还不知道要拖到何时。

大辽得了好处,近几年应该不会对大宋动手。但这也难说,被割让的三十六州几乎要顶上原先大辽半个国家大小。听说今年大辽为了管理这三十六州新设立了个南院大王府。天知道那新来的南院大王会对大宋有什么动作。除却大辽,还有西方的狼夏,南边的蛮夷都对大宋虎视眈眈。

作为曾经世俗的第一强国,敢把佛道儒三家修士拉下神坛踩在脚底的大宋,现在也被万难压断了脊梁。董平这三年来无时无刻想的不是将大宋的脊梁掰直。

在三年前那场改变大宋命运的战争里,董平以为凭借大宋军中高手,再加上一些排兵布阵的手段就足已打败大凉。

但当他看到战场上,那一位来自大辽国的绝世修士以一人敌百万人时,他是愕然的。高手他见过不少,但凭一人之力就能改变一场战争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或者说,那也是他第一次体会战争的残酷。以那个人为目标,这是董平在送善湖的冰层下打定的第一个主意。

雪大概落了有二尺厚,戍北城外的营帐在积雪处露出半截身子,像极了一座座坟茔。

今天这武是练不成了,韩清淤跟几个裨将被戍北守将马安生叫到了营帐里。马安生怕冷,所以他的营帐里总是放着两个火炉。韩清淤等人是武道好手都不怎么怕冷,当他们一进马安生的营帐,就觉得热烘烘的不舒服。虽然身体不痛快,但他们没人敢吭声,个个站的笔直。

马安生正盘坐在桌前,书写着一封折子。等折子写完了,韩清淤与几位裨将已是留了一脑门的汗。

“怎的?能忍住冷,就忍不住热了?”马安生抬起了头,他应该是个面容英朗的中年男子,但他右脸颊上的几方红疤遮住了他的风韵。

要说马安生也是个奇人,他本是个进士,也在某州府里当过师爷。可后来马安生喝醉了酒,将知州老爷给抹了脖子。刺青发配是免不了的,但在这发配的途中却让马安生跑了。逃犯马安生做了土匪,往后虽也让官府抓过几次,不过也都让他给跑了。

马安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典型代言人。当宋凉开战时,马安生带着一帮兄弟入了伍,拼出了几件战功。现在也混成了个守城将军。

“咱们这修炼之人应该顺应天地的变化,这该冷了咱就得忍住冷,这该热了咱就得忍住热。可现在这该冷不冷,叫人难受。”韩清淤忍不住顶了两句嘴。

马安生怔了怔,笑骂道:“糙人!”

“话糙理不糙。”

韩清淤合乎时宜的补上了一句,他是很会拍马屁的。他知道马安生喜欢憨厚的人,所以他每次见马安生都要做出一副憨厚模样。而这憨厚也恰到好处,没有装傻充楞,更没有一丝谄媚。

“你们几个招呼士兵把营地的雪扫了。”马安生道。

几个裨将应和下来便出了营帐,帐里就剩下了马安生与韩清淤。马安生敲敲桌上那封折子:“韩教头,麻烦你将这折子送到知州府。”马安生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无论谁去讨好他,他都会将这分寸感把握到极致。

韩清淤略有些失望的去拿桌上的折子时,马安生冷不丁的问道:“董参军去哪儿了?”韩清淤顿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碰上马安生问了,他就得好好告一告董平的状。

他这一肚子话还没说出来,就听马安生自嘲的笑了笑:“哈,我都忘了。董参军每年的正月十四,都是要去净月庵礼佛的。”

“是…是。”韩清淤只觉得自己腮帮子阵阵发疼。

……

……

董平在两条修长的大腿上翻了个身,正好把脸贴在他面前的高耸胸脯上。他深深吸了一口,轻声道:“香。”

“睡醒了?”娇弱甘甜的声音把董平的耳朵弄得酥酥的,他翻身坐起一把将头发散乱的娇媚佳人搂入怀里。

“睡醒了。”

董平向来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他对一位曾经的好友说过,自己没女人活不舒坦。

躺在他怀里的是净月庵的静心尼姑,要是比风骚的话,怕是没人能比过董平的。他第一次来净月庵礼佛,便跟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净月勾搭上了,当时这庵里除了净月还有个老师太。老师太活着时,董平还有所收敛。如今老师太死了,他来这净月庵便勤了起来。

净月秀眉微蹙,她用内衫怜爱的为董平擦了擦汗:“情哥哥,刚才是做了噩梦吧。看这满头的大汗。”情哥哥这三个字是净月从女香客的嘴里听来的,这三个字是她唯一知道的情话,也是她觉得最动听的情话。

董平流汗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被全大宋的人追杀。那些人一边追还一边骂他罪人,领头的是个穿黄袍子的。他回过神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只不过是梦见被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净月轻轻捶打了一下董平的胸口说道:“你呀!净胡思乱想,有几千将士围着你,有谁敢把你五马分尸。”董平捏了捏净月的耳垂,颇有深意的说道:“能把我五马分尸的,当然只有你啊。”

“我?”净月一脸迷糊。

董平唉声叹气,净月毕竟是净月。要是这句话是对卞州的妓子说,怕是她们早就羞红着脸来拍打董平的胸口了。

董平左思右想,挑了句净月能听懂的情话说道:“你的眼睛像星星。”净月顿时羞红了脸,她把圆滚滚的下巴抵在董平的肩膀上,眯上水汪汪的双眼,张开红唇漏出皓齿,欢喜道:“情哥哥,你的眼睛也像星星。”

殊不知,净月嘴里的情哥哥董平是个最绝情的人。他现在怀抱香玉,口吐温柔。但他的心却早飞到了戍北城外的大辽国,走,他早想走了。想要掰直大宋的脊梁,成纵横天地的高手。一直窝在戍北城里肯定是不行的,戍北城里那些所谓的高手,董平压根就看不上。

回大宋。董平也想过,但很快就就将这个念头打碎了。先不说大宋有多少人想杀了他,单说大宋的武力就比不上大辽。虽然董平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大宋的气运现在全在往大凉跑,高手也在往大凉跑。董平总在心里骂他们没风骨,但如今,他也要往大辽跑了。

去他乡,总需要一个契机的。董平在等,最近他感觉这个契机要来了。

董平曾以为自己真的是绝情人,他本不想在走之前来净月庵的。但真的快要离开时,他却不由自主的来了。

离别的话,董平不愿说,不想说,不敢说。最后再留一句话吧,董平将略微冰凉的唇印在净月的额头上,说:“你的眼睛像星星。”

正文 第三章 恰似故人来

当董平悠哉悠哉的回到营地时,已是第二天晌午。几个士兵正吃了午饭,躺在草垛上聊天打屁,一人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光鲜亮丽的董参军。

这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就起了身。草垛上的积雪噗噗落下,将几人的心思也显了个明白。他们是韩清淤的心腹,前天韩清淤去知州府时已对几人交代下,找个空挡教训董平一番。

这几个老兵油子别的本事没有,折腾人的手法倒是不少。说话间,几人已经嘻嘻哈哈的将董平给拦了下来。

董平本正窝在被里睡的正香,但架不住净月的百般催促。硬生生的将他从被窝里给拉了出来,喂了他斋饭,给他更了衣。董参军本是不愿意起的,只因净月说道:“十五上香的人可多。”

董平便麻利的起了床,任由净月伺候完,就从后门钻了出去。董平虽浑,但他也不忍破坏了净月的清白名声。

一路的的风寒虽冷,但白雪皑皑也足够赏心悦目。唯一不美的就是挡在他身前的这三人,董平心思通明,这三人的来意他也清楚,不过他今日心情好,无意与他们纠缠。董平侧开了身子,玩笑道:“三位军爷要是想过去,那便请。”

这三位对视一番,这般随和的董平,他们还没见过。中间那没戴头盔,只围了条发箍的军哥说道:“董参军这是去哪儿快活了一晚上,这满天的风寒,也冻不青董参军这张小白脸。”说罢,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小白脸这三个字无疑是用来骂人的,董平一听心里就有些恼了。他似笑非笑道:“快活谈不上,倒是碰见个老神仙,教了我几招防身的功夫。”

三人都是憋着笑,这董参军什么斤两他们哪里不清楚。一个弱不禁风,生了一副好皮囊的小白脸而已。

那头箍军哥大笑道:“那董参军看看我这套拳法如何!”

这位军爷说练就练,两只斗大的拳头带起咧咧风声,呼啸的拳影不停在董平眼前闪动。那两人在后面窃笑,他们想看董平出丑。但没成想,董平除了头发被拳风吹了散乱,脸上倒是毫无惊惶之色。

一套拳打下来的头箍军哥平复了气息说道:“董参军,你看我这套拳法如何?”

董平揉了揉眼角的黑痣道:“武士修行的第一境界名为通脉境。所谓通脉要通两腿之脉,躯干之脉,双臂之脉,与天灵之脉。军爷这两腿之脉都未通,反倒先去学拳了,可笑。底盘不稳,拳头就发飘,也不知道韩清淤这个教头是怎么当的。”

这三人本是来找董平不痛快的,但董平这一番话说罢,他们三个倒是先面红耳赤起来。

“要是嘴也算一脉,那董参军相必早就通了!”后面一个黑脸军哥吼道。

董平嗤笑一声道:“平日也没少指点你们,但你们也没往心里去。正好今天得了空,那我们来比划比划。”这番话正好中了三人的下怀,他们今日本只是想戏耍董平一下,占些口舌便宜。但这董平不识趣,非想受皮肉之苦。

话一说罢,三人就如猛虎般扑将过来。三人都是从军多年的老兵,一身搏击之术颇为厉害,三人一起上,就是要摁住董平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忽而,董平身形一闪,就将三人的攻势给躲了过去。三人大惊,心心念着是见了鬼。三人交换了眼神,又向董平扑去。

一来二去,三人已向董平攻了十几招。无一例外,都被董平轻巧的躲了过去。

“ 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引进落空,避锋藏锐,少林的沾衣功夫。”远处的马安生自语道。

“有力没处使,不如你们三个将城里的雪也给扫了?”

马安生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三人耳朵里响起,三人噤若寒蝉,立即停了手。董平趁三人不动,赏了他们一人一巴掌。三人咬咬牙,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董平将身上的皱褶抚平,抬头瞧了一眼远处的马安生,便穿过三人走了过去。除了日常的议事,董平与他这个救命恩人之间的交流极少。

大雪覆盖下的天地,安静到了极致。茫茫旷野上,能见到出来拾柴的老人,两三个打雪仗的孩童。不过他们在董平眼里,全都变成了小小的黑点。

“这破烂岁月。”董平轻叹一声,便进了马安生的营帐里。

董平坐到角落里,他嫌前面太热。

马安生则一个人翻阅着兵书,也不和董平说话。过了半晌,董平才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你从送善湖里将我救出来,我本该是要对你道句谢的,但说谢未免会折了我的身份。”

马安生面色不悲不喜,他不紧不慢的将兵书看完后,悠悠道:“确实如此。”

“不过我今日还是要跟你道一声谢。”董平说罢,立了起来。他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对前方的马安生说道:“多谢马将军,救命之恩。”

董平行事作风怪异,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没人能猜得到。马安生深知这一点,所以不管董平说什么做什么,他只管应承着就好。

“确实如此。”马安生不在意的说道。

当说完谢后,董平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他看眼马安生还在低着头翻阅着兵书,便转身要走。当他刚一掀开帐帘时,后面的马安生开口道:“兵书看多了,就想看看道书。马某虽造诣浅薄,但还是冒昧为董参军算了一卦。今年大宋要兴土木,而凉国境内正是金火相旺。董参军应属水命,土掩水,而金生水。董参军要是想有一番作为,相必辽国是个好去处。”

马安生以前的行径算的上是暴烈,但如今却像是个智者,能看穿人心,能料得凶吉。

董平没回头的说道:“多谢马将军。”

“京里有位贵人要去辽国,我昨日已经吩咐韩教头去州里接了。等来了,董参军就负责送贵人入辽吧。”马安生道。

董平望向南方,眼眸如寂寥星河。他呢喃道:“贵人…”

戍北城头上,黑宝黑先生望着西边,他盼着等到黄昏时分,能够云开雾散,硕大而且带着橙红色的太阳能够出现。到时候,这万里雪原,必定金光璀璨,耀眼的紧。

董平跟老王头趴在草垛上,望着南方。

老王头笑道:“这京里来的贵人想来定是个女子。她会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扎着低髻,这胸脯上的肉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盈盈一握,一斤四两八分足矣。鹅蛋脸,柳叶眉,,一张嘴唇薄而淡雅,不要艳丽,看着舒坦便可。”

董平听着老王头的遐想,笑个不停。他笑骂道:“老不正经。”

老王头嗤之以鼻:“难不成我说的这种女子,董参军不喜欢?”

董平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韩清淤正带着一行人往这边走来,他正色道:“知己,这种女子在我眼里当为上品。”

说是一行人马,却只有一辆马车与两个穿着黑袍,手提着短刀的精壮青年。

韩清淤领着路,他看似威风,实则提心吊胆。只因后面这两个青年一身的杀气,且实力也是不凡,要是他有一丝不规矩的动作,相必就会被斩于马下。

董平站起来,将身下铺着的毯子抻起来,便与老王头屁颠的迎了上去。

“奏乐!”董平喊了一声,老王头应到:“来喽!”随即,他就将掖在腰间的破锣敲打了起来。

韩清淤皱起眉头,他不知董平这个活宝又在搞什么鬼,丢人的很。

后面那两个提刀青年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他们大概是察觉到迎面来的这两个人,并没什么值得防备的。

董平拿着毯子经过韩清淤的马前时,还白了他一眼。韩清淤看眼后面,压住了火气,只是低声呵斥了一句:“董参军,不得放肆!”

董平将毯子铺在车前道:“京里的贵人请下马吧,末将已为贵人铺好了十里的长毯。”

这毯子明明只有八尺,却被董平说成了十里。

只听得马车里传出一声咳嗽,是个女子。

过了片刻,一位面容清丽但神色冷淡的女子下了马车,踩上了毯子。

董平抬头一看,随即与后面的老王头对视一眼。

“太胖。”

“两斤多。”

那女子被两人的一唱一喝弄得摸不着头脑,但她再一看两人的目光掠过处,随即一张冷清的脸变得通红。

“放肆!”女子喝道。

两位提刀青年的腰间已经有锋芒显露。

韩清淤心中得意,这怕是今天他遇到的最开心的事。

那车帘又被撩开一角,露出了一只葱白玉手:“蓉儿,不得无礼。”

淡淡的幽香萦绕开来,董平深吸一口,低语道:“宫里的墨兰花粉,恰似故人。”

正文 第四章 忽然之间

鹅蛋脸,丹凤眼,琼鼻不高不低,红唇不薄不厚,裹在丝绸里的身段不胖不瘦,扎了个低髻,一头青丝倾泻,直把董平看花了眼。这贵小姐长相虽谈不上惊艳,但却让人过目不忘。

旁边的婢女蓉儿瞧着董平那双直勾勾不带打转的双眼,低声呵斥了句:“登徒浪子!”

董平回过神来,略有些失望的低声叹道:“似故人,不是故人。”

贵小姐打车厢一出来,便瞅见了蹲在地上的董平。在南方京都临安,贵小姐也见过不少俊美的公子哥,但看到董平却愣了片刻,没别的,贵小姐只觉得下面这人有趣。

“公子的十里长毯呢?”

“小姐莫听他扯,这厮登徒,大话连篇!”

“小姐,外面凉,进车厢里歇着吧。”

一人一句,三言两语。董平不在意的说道:“小姐下来一走便知,我这长毯有还是没有了。”

不听劝的小姐固执的下了马车,董平顺势将毯子铺在了贵小姐身前道:“小姐请看,你在毯子上走两步,走到尽头,我再将毯子拾起重新铺在小姐脚下。如此反复,别说十里,就算百里我是能铺上的。”

旁边的婢女听完董平的说辞上来就要踢他,董平借势将身子侧到了一边,大笑起来。

“登徒浪子。”

“丢人现眼!”

贵小姐在被婢女扶上车前深深的看了董平一眼,而董平此时眼神飘忽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

面对刚才这出闹剧,后面那两位手提利刃的精壮青年只是冷眼旁观者。但不可置否的是,刚才董平只要稍微一越距,他俩就会立刻将其斩杀。

车轮又滚滚而起,韩清淤轻喝一声“驾”,他座下的老马嘶鸣一声,朝前走去。此刻的董平又来到马车后与那两名侍卫攀谈起来,说是攀谈,但从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人自语而已。

突然,董平手中多了一个绣满锦绣花纹的荷包,他调笑道:“看这精致的绣工,也不知是那家姑娘送给小哥的。”

登时,董平旁边那青年的利刃已经横在了董平的脖颈之上。

无言,只有杀意。

韩清淤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他回首望去只见得剑拔弩张。他眉头紧蹙,心里暗骂这董平又惹了什么麻烦,“壮士,这位是营中的参军,如若得罪了阁下,还请高抬贵手。”

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侍卫目不斜视的说道:“勿生事端。”

董平悻悻的将荷包放到了刀面上,缓缓的撤出了身子。

忽然之间,又小雪。

贵人们被安排进了戍北城还算上的档次的客栈里,小姐的屋外,那两名提刀侍卫宛如青松一般矗立着。

“飞鹰,看看你那荷包里少了些什么。”

名叫飞鹰的侍卫心下明白,他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一缕青丝。这位如钢铁般的侍卫,淡淡笑道:“这东西对我是个宝,对别人来说分文不值。”说罢,飞鹰看向旁边那年长的侍卫继续说道:“此番回去,我就辞了这破官,求一个现世安稳。”

年长的侍卫微微叹了口气,呢喃道:“连本来名字都要忘记的人,又何来安稳。”

……

董平撑伞立在城头,此刻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刚才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冷淡与深邃。

城下韩清淤正跟几个裨将商量着什么,只听得董平幽幽的声音从城上传来:“韩教头,这贵人的安全你可得护周全些,莫要有什么闪失。”

韩清淤淡淡道:“董参军还是先将自己照顾周全吧,切莫再让人把刀横在你的脖子上。”听罢,董平长笑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这董平固然惹人厌,但算的上是机灵,怎的今日如此不开眼。”韩清淤凝视着董平离去的背影沉思道。

雪中的戍北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小小的一座城不知有多少势力安插进来的探子。此时各方都在揣测,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铜锅羊肉,再烫一壶烧酒,在这刺骨的冬里,真算得上是天大的恩赐。但守着热腾腾的铜锅,飘忽忽的美酒,董平却是一直没下筷子。

董平是这家小店的常客,看他似乎是有心事,机灵的小二便上前来说道:“今日的酒菜不对董参军的胃口?”

“你说,是辛大家的词好,还是苏大家的词好。”董平问道。

百年前的辛弃疾与苏轼都是词中大家,小二虽知道这二人,但他对词道却是一窍不通。小二揉揉耳朵嬉笑道:“这二位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小人哪儿敢妄加评判。但小人知道在外面冻着,不如吃口羊肉喝杯烈酒的好,凡人只看这眼前事。”

董平拿起筷子敲了敲小二的头,笑道:“好一个凡人只看眼前事,还是你看的通透。”

说罢,他一扫之前的阴郁,痛快的吃喝起来。

雪飘着飘着就让人忘了时辰,只听得城外军营传来了三声震天鼓声,这方知,是入夜了。

一入夜,风雪骤急!

雪丝变成了鹅掌大小的雪花呼啸而来,冰雪随风从栏杆与楼沿间的空隙似飞刀般拍打在两名侍卫身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二人,自然是不畏惧这风雪。忽而,二人身后的门吱呦一声开了,伴随着从屋里喷涌出来的暖洋洋的空气,婢女蓉儿探出头来。突如其来的寒冷使她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掩着面说道:“古大,你去烧些热水,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身子疲的很。这热水你得亲自烧,他人不晓得要放几根柴。”

被称为古大的侍卫看了眼身边的飞鹰,一言不发的下了楼。

蓉儿骂了句这该死的天气,便匆匆关上了门。

飞鹰瞅了一眼街道,见底下的士兵已将这客栈团团围住,便稍稍松了口气。

突然,一声尖叫从屋内传来。飞鹰刚放松下来顿时又绷了上来,他想都没想便推门而入。只见婢女蓉儿已经倒在了地板上,鲜血肆意横流,而那贵小姐正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

飞鹰咬牙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正欲追赶出去,但看看一边的小姐还是忍了下来。没成想这贵小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颤声道:“飞鹰,蓉儿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定要追住那歹人,给蓉儿报仇!”

飞鹰只觉得耻辱,他乃堂堂密卫,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人,他怎能忍。

“有刺客!”

他只撂下这一句话,便夺窗而出。

韩清淤几乎跟古大同时上了楼,相比于韩清淤的愤怒,古大的脸色倒是平静的很。在他看来,只要这位小姐没死,便是天大的幸事。

“给我守住这座客栈!一只苍蝇也别给老子放出去!”说罢,韩清淤便噔噔噔的下了楼。

寒风凛冽,大地如银网,一条想要挣脱这束缚的黑色飞鱼正极速穿行在这银网之中。

飞鹰已是超越了通脉境的高手,脚力极快,他凭借着留在雪地上的淡淡脚印已经追出了七八里地。

突然,他停了下来,此地,已没了脚印。

刀气,满天的刀气切割风雪,化飞龙而起。

肃杀,肃杀之意如天上黑月,压抑至极。

飞鹰心颤,他抬头,骤然厉喝。

只见一条由刀气凝成的黑龙,冲天而起杀入雪夜。

突兀间,一黑影从天而降,掌如飞雪,黑龙破碎。

刹那间,二人便缠斗在了一起。

与此人斗,飞鹰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那人实力远在飞鹰之上,但不知为何,他一直留手,似乎在等些什么。

突然,那人攻势骤急,飞鹰顿时感觉无力招架,破绽百出。

“不是对手,那我就拼个破釜沉舟!”登时,飞鹰放弃了防守,他将毕生功力凝在刀上,朝那人拼杀而去。

“可惜了。”那人呢喃了一句,不知是错愕,还是惋惜,还是嘲笑飞鹰的莽气。

那人面对这一刀也不多,任由其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刀入二寸,血溅三尺。

飞鹰正欲将这人臂膀借势斩下,没成想,这刀像是卡在了那人肩上。

登时,那人飞出一掌,轰然落在了飞鹰胸口。飞鹰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飘飘的倒飞了出去。

韩清淤脚力还是慢了一些,等他赶到时,飞鹰的身上已经盖上了一层白雪。他皱皱眉头,伸出手指去探飞鹰的鼻息。

“啪!”

韩清淤的手被攥在了半空,抓住他手腕的正是躺在地上的飞鹰。只见飞鹰圆睁双目,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抓刺客,去抓刺客!”飞鹰朝韩清淤怒吼两声,便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子,迎着风雪,颤颤巍巍的朝前走去。

韩清淤却没起身,他拿起刚才从飞鹰身上掉下来的牌子动起了心思。这是块狼形令牌,通体血红。

“贵人下榻的客栈已被士兵团团围住,如有风吹草动我怎会没有察觉。没成想你是狼夏的奸细,调虎离山还是苦肉计?”韩清淤想罢,便跟了上去。

“壮士,你的东西掉了。”

飞鹰回头接住了韩清淤抛过来的那东西,还没等他看清,韩清淤便如一头猛虎朝他扑杀过来。此刻的飞鹰全身经脉已被那人的掌力震了个粉碎,此刻面对韩清淤的掌势已是毫无抵抗之力。

忽然之间,一树梅花盛开于雪地之上。

飞鹰张开手,一缕缕青丝逆风飞上了天去。

正文 第五章 一路向北

死了人的屋子自然是不能住了,贵小姐被安排到了另一件屋里,古大自是寸步不离的守着。

此刻,屋门被人敲了两下。贵小姐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谁?”古大冷声道。

“戍北城守将,马安生。”

古大开门将马安生让了进来,古大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中便对马安生有了个定义,此人深不可测!

马安生怕冷,此次出暖烘烘的营帐便多穿了几件衣服,看上去稍显臃肿。马安生打量了一番花容失色的贵小姐,转身对古大说道:“阁下今夜好好休息,有鄙人守夜,想必出不了什么乱子,明日我再派本营参军与一队人马护送二位一程。”

古大摆手道:“不必了,劳烦将军从军营牵两匹快马,我与小姐现在就上路。”

马安生轻“咦”了一声道:“阁下好像还有一位同伴没赶回来。”

“怕是凶多吉少。”古大波澜不惊的说道。

马安生眉毛轻挑道:“既然阁下有安排,那鄙人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盆里火炭发出不和时宜的哔啵之声。看马安生没有要走的意思,古大心下明白,看来这戍北城守将来此,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马安生略有些尴尬的笑道:“不瞒阁下说,阁下的同伴确实死了,是被鄙人手下的教头杀的。”

“为何。”

冰冷的话语里有傻子都能听出来的杀意。

“因为他发现了这个。”

马安生将那块狼形令牌放到了桌子上。

“栽赃陷害,这不是我们宋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吗?”

“是不是栽赃陷害,鄙人不知,但鄙人作为戍北城守将,是绝不会让敌国探子走出去的。”

古大冷笑一声,伸手向怀中摸去。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他那块密卫的令牌竟变了形状。

“马将军手下果然都是人才,好参军,好教头!”古大猛然朝马安生面扔去了一物件。

屋外的韩清淤正指派着什么,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只见马安生与古大已然缠斗在了半空之中。

眨眼间,天上二人已经互拆了数十招。

那古大放腰间利刃不用,而是使了一件格外奇特的兵器,那是只有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流星锤。马安生则使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

“看个屁啊!还不进屋护住贵人!”韩清淤吼到。

马古二人比斗正酣,古大却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他能感到马安生的功力比自己高了不少,但却在比拼中落了下风。古大眼光何其老辣,他知晓,这马安生原不善用刀,这才处处掣肘。

“左肩有伤!”古大呢喃一句,手中流星锤当真化作了九天流星朝马安生左肩击了过去!马安生不与他硬拼,他身影一闪,便如飘飘洒洒般的雪花一般向下坠去。但这一锤扔将马安生左肩上的衣服撕去了大块,一道骇人的伤口映入古大眼帘之中。

登时,一道热血直朝他天灵涌了上来,这刀伤他再熟悉不过,除了飞鹰的惊身游龙刀,绝无其他!

“好!好!好!”

古大连喝三个好字,其攻势越是猛烈,锤锤都攻向马安生的左肩。

龙虎斗,惊起千堆飞来雪!

这古大着实难缠,他越怒,他的招法就越稳,不在刀剑舔血多年,实难有此等成就。

马安生眉头凝成了一团,他连连倒退,招式也越加凌乱。

只听得一声清鸣,马安生手中的钢刀被流星锤打飞了出去。

古大冷哼一声,手中的流星锤夹杂着风雷之力朝马安生左肩杀了过去!

忽然,马安生舒展了眉头,他的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古大心中骇然,他当下明白,自己这一招不是马安生的死招,而是自己的死招。

“啪!”

马安生的左臂骤然抬起,磅礴之力涌现,死死的抓住了那流星锤的铁链!他的右手变掌为爪,狠狠的朝古大胸口掏去。

刚才古大这一招本就是一往无前的绝杀,丝毫没留防守的余地,面对马安生这一爪,他已无处可逃。这马安生当真是可怕至极的人物,这一招掩耳盗铃用的实在漂亮。

古大蓦然感叹,自己腥风血雨一声,到最后竟要死在这黑虎掏心之下。但转念一想,死在此等人物手下,也算的上是悲壮。

董平是被吵醒的,昨个也不知喝了多少,他倒头便睡在了酒馆里。此刻酒馆里坐满了人,他们三五扎堆的聚在一起,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吵闹。

见董平醒了,小二赶忙将一条用热水烫过的毛巾递了过来:“喜事啊喜事,两个狼夏的奸细被马将军给斩了!”

董平只顾着擦脸,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去,换条干的来。”董平将毛巾扔在桌子上说道。当小二把干毛巾拿来时,董平早已离去,只在桌上留下了饭钱。

下了一夜的雪终归是停了,董平走在街上,他脸上还蒸腾着热气。忽而刮过一阵凉风,董平脸上残留的湿热顿时凝成了一层薄弱蝉翼的冰霜,他打了个激灵,伸手一抹脸上的冰霜,刺骨的寒意另他顿时清醒了起来。

“该走喽。”董平呢喃着朝城外行去。

一辆马车停在军营外,几个脚夫打扮的人正守在马车后面。董平打老远就看清楚这几个脚夫是军营里的士兵乔装打扮的。他来一到车前,一位面容忠厚的少年便扯住了他的衣服急到:“董参军你去哪儿了,昨个来的那一行人中竟有两个狼夏的奸细!”

这少年也不知大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叫虎子。董平平时也格外照顾这个少年,他笑着摸了摸虎子的头道:“这有什么可急的,那两个奸细不是已经死了吗?”

虎子一拍脑瓜道:“我不是急这个,是将军,将军他受伤了!”

董平有些惊讶,但随即微笑道:“这个也不用急,将军死不了。”他转头看向马车道,又看看虎子他们笑道:“你们打扮成这样,难不成要卸甲归田了?”

虎子看了眼马车,压低声音说道:“这里面装的是那个贵小姐,估计是吓傻了,上了马车就不敢下来了,哭着闹着要走呢!”说罢,虎子又拍了拍脑门道:“急的我都把正事给忘了,将军特指你护送这贵小姐入辽,现在正在大营里等着你呢。”

董平笑着敲了虎子一个脑瓜崩,若有所思的朝马安生的营帐走去。

“再见了明月,再见了,戍北城。”

董平如是想到。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董平才从马安生的营帐出来,而他的背后却多了一个黑色的长木匣子。

走之前老王头给董平扯了半本藏了多年春宫图,董平笑着手下,顺便让老王头把虎子拉了回去。董平道:“半大的孩子凑什么热闹。”

车轮滚滚,一路向北。

南方有山,北方有山,唯独链接南北的这片大地确实一望无际的平原旷野。天地间茫茫一片,身前是一条线,身后也是一条线。这样的平原赶路是方便了些,但景色实在是单调。

董平百无聊赖将帘子撩起来,只见里面的贵小姐正缩成一团躲在车角。一脸的慌乱,哪儿还有那日初见的惊艳。

静静的看了半天,董平突然嗤笑了一声:“你手上的镯子与那丫鬟手上戴的是一对,相必你俩关系不错。连她你都能下手,看来蛇蝎美人这句话倒是说的蛮有道理。”

“你胡说些什么!”

“这车上就你我二人,还装些什么。”董平淡淡道。

那贵小姐将指着董平的手指收了回来,她,眨眼间,这贵小姐便换了副面孔。她正襟危坐,调笑的看着董平,哪里还有刚才慌张的模样。

“将两位清白的侍卫诬陷成狼夏奸细杀害,你和哪位将军的毒辣倒是更厉害些。”

二人相视一笑,那贵小姐道:“你这人不光心思毒辣,而且无礼。这车都行了三十里地,你连奴家的名字尚没问过。”

那小姐说罢,董平便如只灵活的白猫钻进车里,将身子扑到了她的身上。

“说我无礼,那我就再无礼些。”

那小姐不慌不忙的说道:“奴家手上拿的这根簪子可是浸过奇毒,心动境的修士挨一下也要七孔流血而死,董参军可要试试?”

董平向下瞟了一眼,只见那小姐的葱白玉手正握着一根碧绿的发簪指着自己的胸口。

“蛇蝎美人的毒牙利刺在这儿藏着呢。”说罢,董平缓缓将身子侧了出去。这女人片刻间便换了三副面孔,当真可怕。

杀那两名侍卫算的上是不得已而为之,此次入辽,董平自有自己的打算计划,那时这两名侍卫怕是会处处掣自己肘。更甚者,自己会有性命之忧。而诬陷二人为奸细,也是为了掩他人眼目,毕竟这戍北城各方势力耳目众多,如若不想个周全的办法,怕是麻烦不断。

“这蛇蝎小姐怕是早就猜透了我的心思。”董平呢喃道,至于她为什么会帮自己,董平暂时也琢磨不透。

蛇蝎小姐四个字怕是被那贵小姐听了去,只听得车内冷冷的撇来三个字:“段云楼。”

董平笑笑,不再言语。

正文 第六章 浮生梦了一夜白

篝火着了又灭,这天实在冷。

天地间万籁俱寂,茫茫雪原之上散落着几户人家,谈不上村,更说不上是镇。

豹头环眼的八尺大汉狠敲了三下他面前的那扇破烂屋门,木门裂开一道小缝,从缝隙里露出颗浑浊的老眼。这门刚开便“啪”的一声又被关上了,同时还伴随着插门栓的响动。

那豹头环眼的汉子苦笑一声喊道:“老人家,我们是赶路的行人,原是天快黑了,特来借点木柴烧。”

“没有!三千里野地,老汉我不信连根柴都捡不到!”

“不瞒您说,柴是有,但都被雪浸潮了。刚才我们寻了七八里,连半根干柴都没拾到。”

不管那大汉说什么好话,那屋里却是再没人应了。

大汉无奈只得往回走去,他刚一回,董平便冷嘲热讽起来:“林三川你可真是个孬兵,连根柴都借不到,白生了副好皮囊。”大汉被董平羞的低下了头,也不辩白。

“董参军何苦埋怨他。”

车帘掀开,段云楼聘聘婷婷的下了马车。

“段姑娘…”林三川叫道。

这几日行路,段云楼倒是与众人相处的不错,就连众人的伙食也是她一手操办的。看段云楼既温文尔雅又没什么架子,众人便将这贵小姐的称呼改成了更为亲切的段姑娘。

段云楼温柔的笑了笑道:“林壮士生的威猛,怕是把屋里人给吓到了。”

林三川憨笑道:“段姑娘说的太委婉,怕是老人家把我当成了土匪。”段云楼听后莞尔一笑。这一笑真好看,有没有颠倒众生不知道,但着实把这十几个傻大兵给迷了个死去活来。

“倒不如让段小姐去试试。”董平翻着那半本春宫图漫不经心的说道。

“奴家去试试。”段玉楼说罢便朝着那木屋走去。

“啪,啪,啪。”

那木门又被敲了三下,还没等段云楼开口就听得屋内吵了起来。

“老太婆你敢去开门!那可是一群流匪!”

“呸!要是流匪,谁给你这个老东西敲门!”

门一开,一位身材矮小但面容颇为和善的老妇人走了出来。老妇人一见来人是个长相标致的大姑娘,眼神里满是喜爱。

“大娘,我与夫君一行人路过此处,想借婆婆家些柴烧。”段云楼轻声道。

老妇人看了一眼不远处低着头看书的董平的笑道:“姑娘的夫君也是个标致的人物,刚才那老糊涂已将这事告知与我了。后院柴多的是,尽管去取。”

生堆火,再灌几口烈酒,这些糙汉子便能抗上一夜的风寒。董平却没喝酒,说些下流的话,那半本春宫图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好的御寒宝物。

段云楼也咕嘟咕嘟的喝了半水囊的酒,那些糙汉子纷纷喝起了彩,都夸段姑娘好酒量。唯独董平畏缩在一边直勾勾的盯着段云楼泛起红晕的玉颈看个不停。橙红的火光下,段玉楼的微微泛红的白颈让董平想到了卞州三合居上等的红豆糕,红软香糯。

篝火阑珊间,众人已经昏昏欲睡。段云楼刚上了马车躺下,却没想董平也跟了上来。段云楼目光一凛道:“董参军莫不是还没长记性?”

“刚才你对那老妇人说我俩是夫妻,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董平嬉笑道。

“你可真是厚脸皮,我说的夫君是林壮士,谁提你名字了。”

“段小姐真是无趣。”董平幽幽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夜里寒,盖上这个会暖些。”说罢,董平便将自己宽大厚重的裘皮围脖解了下来盖到段云楼的身上。

“无事献殷勤。”

“我这叫怜香惜玉。”

董平说罢便不再与段云楼争口舌之利,规规矩矩的下了马车。

“狡猾。”段云楼摸了摸那裘皮的围脖,浅笑道:“上好的料子。”

今儿轮到董平守夜,他坐在篝火旁,轻轻抚摸着那个细长的黑匣子。黑匣子里的东西是一柄刀,这刀是当初跟董平一块从送善湖里捞上来的。

“让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董平喃喃自语。

忽而,一阵阴冷的虎啸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只叫人心惊胆战。

屋里的老汉陡然惊醒道:“有老虎!”

老妇人似梦呓般的说道:“老东西,这年月连狼都没了,哪儿来的老虎。”

老汉长吐了口气,随后便窸窸窣窣的动作开来。

“你去哪儿?”

“我去看火封上了没有,你这老婆子办事我不放心。”

那十几个糙汉子其实都被惊醒了,他们只认为是董平守夜无趣在戏耍他们,皆装睡没起,只有林三川翻身立了起来。此刻林三川的双眼宛如两盏烛火,明亮异常。他环顾了四周一番后不解道:“怪了,这方圆三里连只兔子都没看见,哪里来的老虎。”林三川天生的一双鹰眼,不管白天还是夜里,三四里地外飞过一只苍蝇他都能看的个一清二楚。

“董参军,你可看见了老虎。”

董平不经意的合上那木匣子道:“既然你醒了,就替本参军将这下半夜给守了吧。”说罢,董平便抱着木匣子躺了下去。有人忍不住窃笑两声,只当是林三川这傻大头又被董平给耍了。

林三川挠挠头继续追问道:“董参军,你到底有没有看见老虎啊?”董平没回他,林三川探身看看,却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董平已然睡着了。

做梦好,梦里什么都有。

前些日子董平梦到了冰河铁马,珍馐美酒,他与剑圣打过架,与诗仙碰过杯。而今夜,他又回到了那座叫戍北的城。

董平觉得以前过的那二十年加起来都不如在戍北城这三年光景过的真切,至少梦里的戍北城的一砖一瓦都是斑驳的,城里的人也是真切的。

董平大步走着,梦里的戍北城没有冰雪,春暖花开。

戍北城外有座尼姑庵,董平时常去,但去的并不光彩。今儿个,他要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走进去。

轻纱罗帐,玉体横陈。董平坐在床沿上,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这块丰韵的美玉。似梦似幻间,董平叹息道:“下次见了你,你可要泼辣些,要狠狠的抽我几个耳光,大骂我几句负心汉,这样我才会好受些。”

董平的指尖缓缓从圆润的下巴,划到晶莹剔透的脚趾。

庵外的喇叭花藤不知不觉间,已然紧紧的缠绕在了梅花树干之上。

浮生,梦了一夜白。

正文 第七章 浪里小白龙

再行二百余里,过了檀渊镇,便是辽国地界了。

半个时辰前董平踩了脚马粪,直到现在他还正一脸厌恶的在雪地上来回蹭着脚。站在他身前的段云楼与林三川等人不知正眺望着些什么。段云楼皱眉回头瞅一眼董平,她心里不禁腹诽了句矫情。

众人在此停下,皆是因为目力极好的林三川看到前方有异动。看了片刻林三川方才神情严肃的说道:“是流匪。”其他人满是错愕,流匪是这荒野之上极为强横的一股势力,他们骑快马持弯刀,杀人放火无恶不做。由于流匪大多是机动性较强小股势力不易剿灭,辽宋边关皆对其头痛不已。

一人道:“管他做甚,我们另寻路绕过去便是。”

“这伙流匪已将村落的几十户百姓赶到了一起,似要大开杀戒。管还是不管,还得董参军定夺。”林三川也算的上是精明人,一行人中也只有他最了解前方情况,但他自己却不发表意见,反而是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董平。

段云楼正仔细打量着董平,在她看来,城府极深的董平是绝不会插手这档子破事的。

董平的脚仍在雪上缓缓蹭着,“流匪有多少人马你可看清了。”

“能看到的有十八人,其中一人从呼吸上看应是个实力应与韩教头不相上下的修士。”林三川道。众人深知韩清淤的实力,虽不能以一当百,但收拾他们几个还是轻而易举的。

说话间,段云楼已经想了数种应敌之法,但无一,都是死局。

“这董平倒也不像是深藏不露的修士,是舍了这一百多条人命灰溜溜的逃了,还是舍命一搏?无论中他怎么选,想来都有趣的很。”段云楼暗道。

像是终于将污垢蹭干净了,董平停下脚来,微笑道:“只要将那修士杀了,剩下的流匪也就不足为惧了。”

“可谁去杀呢,我们之中怕是没人是那修士的对手。”段云楼略显惊讶道。

“自然是我去。”董平微笑着回答道。说罢,他便自顾自的解马车上的绳子去了。

“这董平…”段云楼呢喃细语。

众人不说话像是默许了,许三川低头道:“这事,怕是也只有董参军能办了。”

白衣,黑马,独行与灰天白地之间,眼前的景儿像极了一副写意的水墨画。心机,矫情,勇莽,此刻段云楼又对董平有了一个新的定义,仙气儿。

“你们也当真放心让他去。”段云楼淡淡道。

段云楼苦笑一声,嘶哑着喉咙低声道:“董参军,董参军可是人屠啊……”

林三川的思绪猛的回到了三年前,当时戍北城来了一股流匪闹得人心惶惶。这股流匪极为凶残狡猾,马安生出兵几次都未能将其彻底剿灭。而这时也正值董平刚刚被提拔成参军,营中人心不稳,流言纷飞。

董平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只是说了句,“我去将流匪灭了。”当夜,他便出了城,这一走就是十天十夜。

林三川永远忘不了他们寻找到董平时的场景:鲜红的血液浸染了足有三里的冰雪,满身血污的董平宛如从地狱来的修罗般坐于尸山之上,他淡淡的笑着,不过那笑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一百三十二名流匪,尽皆殒命。

后来从一些只言片语中林三川知道了那十日董平做了些什么。他先是加入了这伙流匪,然后在短短七日中他就成了这伙匪徒中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第十夜这伙流匪正为了白天干了一票大的庆祝时,殊不知今夜便是他们的祭日。那些酒里已被董平下了烈性的迷药,等这些人都醉死过去,董平便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抹了脖子。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半路来的小白脸下手会如此毒辣。此事过后,营里的流言平息了下来,就连最瞧不上董平的韩清淤也收敛了许多。而人屠这个称号则在一些老兵之中流传开来……

十八匹马,十八个人。中间那高个的枯瘦汉子应该就是这群流匪的头头,董平的眼力虽不比林三川,但也不弱,隔着四五百步就将这群人看了个清楚。

“活干的虽漂亮,但算不上是滴水不漏,寻摸着那领头的也是个外面精明实则糊涂的东西。”董平随意扫了一眼便将那头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头的流匪也瞅见了往这边赶的董平,匪首头头摆手止住了几个正欲上马的流匪道:“放他过来。”

那匪首在江湖混迹多年也从没见过这般人物,这骑马过来的青年身上带着几分贵气,几分杀气,更有几分洒脱气。匪首没见过,那群村民也没见过。他们见董平的穿着打扮,相貌气质与这群土匪不是一路人,几个胆大些的村民顿时哭天喊地起来。

嚓!嚓!

只见一流匪手起刀落,两颗人头便轱辘到了地上。这两刀不光是要吓吓那些村民,更是给董平一个下马威。那恶匪一边擦拭着弯刀,一边说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董平瞅了那恶匪一眼没有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答话,这笑的意思不言而喻,你算什么东西,不配与老子搭话。

那匪首嘿嘿笑了两声抱拳道:“俺姓刘,是这里当家的,不知少侠有何贵干。”刘当家做了十多年流匪,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像董平这种单枪匹马出来行走江湖的青年才俊,没准就是刚从某个大门派下山历练来的弟子,说不准就将自己给惩奸除恶了。

董平抱拳道:“原是刘当家的,鄙人诨号,浪里小白龙。行路到此,看刘当家今日做了比大买卖,特来分个包,弄些赶路的盘缠。”

“他娘的,哪里来的小白虫,也敢来分俺们的包!”那群流匪躁动开来,这分包是流匪间讲的黑话,说白了就是黑吃黑,这在道上是极为忌讳的。刘当家的却没激动,反而是暗暗的松了口气。就算将这三瓜俩枣都给他又如何,总比得罪一个看不出深浅的人物来的好。

“俺刘某是个粗人,今天遇见白龙兄也算是有缘,这烂包就算全分给白龙兄又何妨,不过!”刘当家陡然拔高了嗓音将其他流匪的声音盖了下去继续说道:“不过俺刘某在这几千里的旷野之中也算的上是号人物,今日若真放任白龙兄将这包分了,那刘某这张脸皮也算是丢尽了。”

董平知道刘当家心中所想,他故意皱起眉头,声音微寒道:“分不是,不分也不是,鄙人不知刘当家有何高见?”

“俺也没什么高见,不如白龙兄与我互拼个三掌,让俺这面子也过的去。”刘当家搓了搓手说道。

董平正寻思着该怎么与这刘当家交手,没成想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董平翻身下了马道:“就照刘当家说的办。”

“这第一掌我先来,不知白龙兄同意否?”

“请。”

话音刚落,只听的一阵疾风袭过。刘当家本生的干瘦,这一运气他那身上的袍子便无风自鼓起来,凛凛烈烈的急促风声不绝于耳。

“嘿!”刘当家低喝一声,身影如猛虎一般朝董平扑来,蒲扇大的掌直取董平胸口。这一掌刘当家也是留了手的,毕竟是走个过场,他只用了三成力气。

嘭!

这哪里是手掌,这分明是一记重锤重重的砸到了董的胸口上,直把他打飞了出去。红艳艳的鲜血从董平的鼻孔滴答个不停,没等董平起身就听得刘当家大笑道:“他娘的,俺还以为你小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没成想只是个花架子!”其他流匪也是一阵哄笑。

“当家的,看这小子的穿着打扮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来学做大侠,倒不如将他绑了去讨个赎金。”刚才那杀人的流匪吼道。

“他娘的你小子没出息,妄你做了这些年的流匪还想着绑票这行当。咱们自然是要将这小子的家抄了,再让贼润的富家娘们尝尝咱这混世的降龙鞭!”

众人哄笑。

倒在地上的董平刚踉跄的站起了身子,就有两把钢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董平嗤笑一声,擦了擦血淡淡道:“下一掌,该我了。”说罢,他瞟了刘当家一眼。

刘当家迈着大步来到董平身前,一把将自己胸前前的衣服扯了不屑道:“来来,他娘的俺让你打一万掌!”

“嘿,一掌就够了。”

刘当家看董平虽受了重伤,但仍运起了功力,一身骨头瞬间化成了结实的腱子肉。董平捏了捏拳头,心中暗道:“只求那婆娘没哄我。”

啪!

董平的速度极快,众人还没醒过味儿来,那一张便印到了刘当家的身上。

“他娘的,你这一巴掌还不够给咱当家的挠痒痒。”

“是吗?”

董平手掌轻轻一推,那刘当家的身子就如皮球一般泄了气,轻飘飘的倒在了雪地上,连个坑都没砸出来。

董平身后那两个流匪已吓瘫在了地上,剩余流匪像是看怪物似的怔怔的望着董平。当家的都被董平杀了,剩下的流匪谁还愿意上前一战。

“风紧,扯呼!”

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缓过神来的流匪已经上了马。

正文 第八章 檀渊镇

嗖!嗖!弓如霹雳,箭似流星。

两支利箭破空而来,马上的两名流匪应声倒地。董平回首一望,林三川已带人冲杀了过来。他终于将积郁在胸口闷血一口喷出,昏倒在地。

……

这几日天稍稍晴朗了些,虽没见太阳,但至少不再死气沉沉。

段云楼曾以为人心就像路边的石头,虽各有棱角,但看久了,摸透了,总会知道棱角的走向。但董平却让她琢磨不透,设计杀侍卫,说明他心狠手辣。不过他冒死救了村民,但他从村里走时却勒索了村民的一半银钱,这就让段云楼有些琢磨不透了。

说他倒不是块石头,而是块稀泥。没形状,没棱角,更没用,是摊连泥人都捏不成的烂泥。

想到这里,段云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好看,要是董平看见后肯定会这么说。女子从心里发出来的笑是最好的胭脂,董平一直这么觉得。不过他现在卧在车里,却是看不到了。

“段小姐,你得晓得,要是在心里说讲人坏话,是万不可以说出来或笑出来,那是很失礼的。”董平慵懒的话语从车厢里飘了出来。

“要说失礼,奴家怎么能比得上董参军呢?自打董参军醒来到现在,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对救命恩人说,这算不算的上失礼?”段云楼质问道。

董平从车里探出了头,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些怔怔的神情,“谁是我的救命恩人?”他问道。

“自然是奴家了,那天夜里董参军突然发了善心赠奴家裘皮围脖,实则是暗地里偷了奴家的那根簪子。若是没有那根簪子,董参军怎能杀了那流匪,若是没有那根簪子,董参军怎还有力气说话。”

董平讪讪一笑道:“这倒是了,多谢姑娘。”

段云楼楞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拌几句嘴。”

董平道:“我平生只会因两件事跟人拌嘴,第一件,有人说的话让我丢脸了。第二件,我想让别人丢脸了。道句谢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况且本就如此。”

拌嘴?董平砸吧着这两个字,心里想到,应该说是争辩,更贴切些。

有趣又有秘密的人,往往是心里孤独的。段云楼想着,这董平应跟她是一类人。

呆呆出神的段云楼,眉眼更加温润起来,她此刻的样子到像只刚刚睡醒的,嗜睡的猫。

“再走几十里便是檀渊镇了,董参军有什么打算?”段云楼忽然回头看向董平,只见他眼神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失礼!”段云楼转过头,将颊上微微泛起的红晕藏了起来。

董平也不觉尴尬的微笑道:“一同过了十几日,段小姐不问我来处倒是问我去处。”

“问了董参军又不会说,奴家又何必自讨没趣。”段云楼道。

“到了檀渊镇,我会继续往北走,去燕州,燕临城,鹿岳书院。”董平淡淡道。

“好去处。”段云楼真心夸赞了一句。

天下门派无数,曾有好事者为天下门派排名,但这榜单写到一半时,那好事者就被杀了,杀人者不详。但这世上,没人愿意做出头鸟,也没人甘居人后。

直到四十年前,鹿岳书院被宋朝庙堂加封为国院,当时的院主便召集七院老师续写了那榜单,更另加了兵器榜,高手榜,美人榜,武籍榜……,等数十榜。鹿岳书院位于门派榜第九,不过近些年来宋朝败退南方,鹿岳书院的国院一称虽名存实亡,但其排名却是隐隐有超越排名第八的道南学宫之势。

段云楼道:“这几年来,鹿岳书院大开山门,广收天下学生,不论身份不问来处。学院里不光有宋辽的学生,连狼夏,南国,甚至东海里倭族的学生都有。这燕临城在鹿岳书院的庇佑下,倒成了被割让的北莽三十六州里少有的乐土。”

董平不做声的点点头,鹿岳书院,倒真的是他唯一看得上的去处。

“段小姐有何打算。”董平忽然问道。

“你往北,我向东。”

再无语。

车轮滚滚,碾得碎天地间的浩瀚,却碾不碎方寸间的寂寞。

靠着双脚趟过三千里大雪地,即使是铁打的汉子,也未免心神摇曳。马车后的一行人里,除了林三川眼神尚还坚定,其他人的意志怕是早就消磨了个干净。董平知道,再让他们往回走几千里怕是不可能了,所以他们的去处,董平已经想好了。

再打开那黑匣子,却是没了虎啸之声,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刀静静地躺在匣子里。“长三尺三寸,宽两寸四毫,重十斤六两。”董平喃喃自语着,他的手在离刀身几寸的地方隔空抚着。此时的董平是孤独的,彷徨的,畏惧的,这样的董平也是绝不会出现在人前的。

“老友,我的心乱了。”董平将匣子合上,面色恢复了平静。

林三川向来是我行我素的,董平难的安静一次,但林三川却非要来吵他。马车被林三川连敲了十几下,董平才将车窗推开,“怎么了?”

林三川大笑道:“董参军,这眼看就要到檀渊镇了,兄弟们都吵着要睡上房,喝大碗酒,吃整块的大肥肉!”

董平将一个包裹从车窗里扔了出来,这正是他从村里出来时勒索的那些银子,“拿去给兄弟们分了,到檀渊镇后各寻个的乐子,不必再向本参军汇报。”

林三川夹着包袱退开后,段云楼道:“董参军不请奴家喝一杯?”

董平悠然道:“当饮一大白。”

檀渊镇以前是链接南北的大镇,建设豪华庞大丝毫不寻色一些名城,虽这几年没落了九成,但也是戍北城比不了的。马车刚停稳在一家客栈前,那十几个士兵便撒了欢儿似的散去了。

董平与段云楼下车后倒是先没进这客栈而是去寻了家医馆,抓了几方药。那流匪当家的一掌,可着实要了董平的半条命,不过没伤到经脉内脏也算是万幸。

等二人回到客栈,雪又下了起来。

客房里生着旺盛的炉火,董平靠着软枕,睡意沉沉。

“先陪我喝酒。”段玉楼突如其来的声音驱散了董平的睡意。

“嘿嘿,段小姐好没眼力,饶人清梦是极大的罪过,尤其我还要做一个春梦。”董平虽嘴上虽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来到了桌前。

段云楼嘴角带着笑意,道:喝完这杯,奴家可就要走了。”

董平将酒杯斟满,“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干了。”

段云楼伸出玉手按住了董平的手臂微道:“奴家与董参军相识时间不长,但也不短。奴家要走了,董参军就没什么要说的?要问的?喝这杯酒之前,董参军问的东西,奴家知无不言。”

董平歪着头想了想道:“别人的事我向来不关心。但凭良心说,一位美人要离我而去,我是极不痛快的。但再凭良心说,你实在不讨我喜欢。”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酒一入喉,董平便猛烈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嫣红。他一边咳嗽一边将烈酒灌入喉咙,直到酒杯里空空如也。

“将这几服药吃完再走吧。”段云楼说罢,便飘然离去,决绝又潇洒。董平没理她,过了片刻,董平推开了窗户,他注视着段云楼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有些像她…”

入夜,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听着窗外扑扑的雪声,董平有些心烦。

“倒底是鹅掌大小的雪,还是人掌大小的雪?”董平越想越睡不着,过了半个时辰。董平忽的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出了客栈去看雪了。

“果然是鹅掌大小的雪,如果是手掌大小,这屋子怕是早就被压塌了,想来今夜能安心睡了。”董平有些欣喜的嘀咕道,他将身上的落雪扫去就要回屋去歇息。

但他这一转头,却看见客栈门口矗着一人,刚才他出来时只心心念念着看雪全然没注意。

“林三川。”董平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正是林三川。

“参见董参军。”林三川铿锵有力的回道。

董平问道:“你怎么没去快活?”

林三川道:“我看见段姑娘走了。”

董平哦了一声,满不在意的回道:“那你明日便回戍北城将这事告诉马将军,让他再禀报京里。”

“段姑娘应有自己的打算,我看见是几个戴着斗笠,配着剑的汉子护送着段小姐走的。”林三川道。

段云楼身上秘密众多,董平不觉得奇怪。他瞟了一眼林三川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兜弯子。”

林三川道:“我就是想告诉董参军一声,董参军以后去哪儿,我林三川就跟到哪儿!”

董平愣了一下冷声道:“分了银子,去做些小本生意,也算是落得个自在。你连我往哪儿去都不知道,就要跟着我,恐怕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嘿!”林三川咽了口唾沫道:“几两银子能算的上什么,我看的出来,要想创一番功业,就得跟董参军这般的人。”

董平自嘲的笑了笑,他以前倒是看走了眼,这林三川倒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都谁是这么想的?”

“就我一个!”

董平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挖自己一只眼。”

林三川只是稍稍的怔了一下,便从腰间掏出来了匕首朝自己的左眼刺去。

啪嗒!

沾着鲜血的眼球瞬间砸入了雪地里,林三川捂住鲜血淋漓的眼眶,颤声道:“董参军!”

董平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道:“改口吧,以后叫我董公子。”

话说完,董平仰天大笑,跨进门去。

正文 第九章 神偷儿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昔日北方的泱泱大城潜渊城,如今也改了个更气派的名字--吞南城。

今日里,吞南城来了两个人,一个俊俏公子与一个独眼的仆人。

吞南城里人群熙攘,街道繁华。乍看上去,这改朝换代倒是对城中百姓没什么影响。不过城中百姓心里是明白的,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只比耕地的牲畜高一个等级的三等人。

“忒是奇怪,城里的辽兵好似疯了,到处抓人。”林三川说道。

董平的面容已经有了血色,在檀渊镇里抓的那几服药,还算顶用。

“既然觉得奇怪,那便去查一查。半个时辰后,我们到前面的茶馆碰面。”董平缓缓道。这几日,林三川俨然成了董平的忠仆,他不加考虑的便回答道:“是,公子。”

等林三川走后,董平也动了起来,与林三川背道而驰。董平走路颇为奇怪,他的眼向右看,脚步却往左迈。他对这城似乎是极为熟悉,他要去这城里的某个地方,只要他想去,闭着眼也是能寻到的。

不一会儿,董平就来到了那官府设立的告示墙下。要想知道一座城里发生了什么,看告示墙算的上是个好办法。告示墙下是乌泱泱的人群,董平在后面观望着,他看不清告示,但他不愿意与人挤,也不愿问人。

但董平有办法,他手腕一动,便有几个荷包玉佩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董平这手“偷”的功夫算的上是一流的,也帮了他不少忙。

忽而,也不知谁喊了声:“娘的!下钱雨了!”满天的铜板与碎银纷纷落下,众人低下身子弯腰争抢了起来。

“覆族…”董平瞅一眼墙上的告示,便嘟囔着这两个字,朝来路返去。

回去时要经过一条小巷,董平前脚刚踏进巷口,就听得头顶上有人嘻嘻的在笑。董平驻足向上看去,只见个不修边幅,满脸褶子的瘦小老者正坐在墙头上。

见董平往上瞧,那老者更欢喜的拍起手来:“好徒孙,乖徒孙,见到老子还不快喊声师祖爷爷来听。”

董平看着老者不似有恶意,便微笑道:“老丈怕是认错人了。”

老者笑道:“嘿嘿,好徒孙,你刚才摸人财物使的翻龙掌,那可是本老偷儿独创的。这天下虽大,会使的也只有本老偷儿与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既然你用出来了,那你就是老偷儿的徒孙!抵赖不得。”

董平虽面色如常,但心里却已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心中寻思:“这老者难不成就是神偷黎仁醉,想当年这神偷偷过大内皇宫的贵妃,偷过门派榜排行第十四黄河漕帮的四艘大船,想不成这神偷黎仁醉竟是个乞丐模样的老者。”董平倒是没怀疑这老者的身份,如他所说,这翻龙掌天下除他之外也只有两人会。

“传说神偷黎仁醉的翻龙掌已练入化境,伸手能偷天上星辰。你若是使出来,那我就认你这个祖师爷。”董平佯装怀疑道。

那老者手舞足蹈的晃了晃笑道:“那翻龙掌使出来动静太大,不便施展。”

董平不屑的笑笑转身便要走,老者叫到:“好徒孙,乖徒孙慢走。你要是走了,这把宝刀可就归了祖师爷爷了。”

董平闻言一惊,他将背后木匣取下,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空空如也。

“好徒孙可信了。”老者从背后取出那柄黑刀叹一声,“好刀!”随后便将刀扔给了董平。

董平将刀藏好,道:“信了,阁下果真就是师祖爷,神偷黎仁醉。”

老者闻言更是欢喜,“老偷儿有了个好徒孙,该好好饮上几大碗!”

董平此时心里却七上八下难以平静,他试探的问道:“那祖师爷可知道我师父去哪儿了?”

老者闻言神色一黯,他低声道:“呸,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你那不成器的师父,是当真不成器。前年那小子自觉有了一身本事,便放下狂言要去偷剑墟的镇山神器山河大剑,结果折在了藏剑冢之中。”

董平闻言,一颗吊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这世上知道他身份的人终于只有他自己了。

忽然,老者一拍大腿神色紧张道:“好徒孙,你我爷俩来日再聚。祖师爷爷那要命的仇家要来喽!”话音刚落,老者便如只飞鸟般窜向了空中,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老者前脚刚走,一个身着黑色锦衣,脸上罩着黑铁面具的高大身影落在了墙头之上。那人环顾一圈四周,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那双漆黑瞳孔只是淡淡的掠过董平,就令董平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人只是停留了片刻,便朝老者消失的方向追去。

董平注视着那人消失的身影,微笑着自语道:“神偷,铁捕,只是刚入北莽便碰倒了两位不得了的人物。北地,果然风云汇聚。”

小茶馆里冷清的很,林三川正端立一旁,自他打老远处看到董平时,他便站起来了。

董平大步流星的进入茶馆后,就痛饮了一壶已经凉掉的茶水。这寒冷的天气里饮一壶凉茶,令董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也使他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

“查出了些什么。”董平开门见山的问道。

林三川挠挠头,略有些无奈道:“这城里的人见了生人就如看见了鬼一般,问了几十个人也才堪堪了解到,被抓的那些人,好像跟一个叫做覆族的组织有些关系。”

董平点点头道:“不错,覆族是近几年来才显露出来的一个反辽组织。我刚才看了告示,新任的辽国南院大王下了令,要对覆族赶尽杀绝。”

林三川道:“现在这潜渊城戒备森严,是能进不能出,我与公子怕是要被困于此地了。”

董平淡淡道:“想出城还不简单,我有注意,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林三川当即吼道:“公子只要说一句话,我林三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董平展颜一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小声点,你倒是不怕被别人听到。”

“是。”林三川嘿嘿笑了两声。

暮夜四合,天地寂静。

如今的吞南城百姓行何事都被定下了规矩,当城楼上的大鼓敲了第一下时,所有人都要赶回家门,如果被抓到在街上闲逛,那轻则杖打八十,重则杀头丢命。

财来钱庄的钱掌柜是个机灵人,当那鼓还没敲时,他便早早关上了店门。喝茶算账,历来是钱掌柜睡前的规矩。不过这几年战火纷纷,生意着实难做。

帐刚刚算了一半,钱掌柜就听得有人砰砰的敲起了店门。

钱掌柜心里腹诽,哪个不开眼的还敢在半夜出门溜达,他悠悠的说道:“关门了,不做生意。”

外面一个男人急切道:“掌柜的开开门,我来兑换些银钱。”

钱掌柜不耐烦的呵斥道:“我说了,关门了,不做生意。你大可明天天亮了来,那时我定会早早的开门,不会耽搁分毫。”

店外的男人急道:“掌柜的开开门,我实在有十万火急之事!我本是前两日来城里做生意的,但不幸我那同伴招惹了地痞流氓。那群地痞流氓要我拿三百两银子去赎,可我给他们银票他们不要,非要拿白银去换。掌柜若肯开门,那本人愿意用六百两的银票,换三百两银子!”

钱掌柜眉毛微挑,现如今的北莽三十六州,还是流通的宋朝银票,不过这银票虽有贬值,但也是十兑七。这十兑五,可是没听说过。

钱掌柜暗道:“我先将其放进来,等他换了银子,再让他从后门走。即使出了事,也怪不到我的头上。”打定了主意后,钱掌柜压低声音道:“外面除了你,可有别人?”

“就我自己!”

钱掌柜左右打量一番,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开门了。钱掌柜刚将门栓拉开,就觉一股巨力朝自己胸口涌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便滚倒在地上了。钱掌柜揉了揉胸口向前一看,只见门口正站这个一脸凶煞独眼龙大汉。钱掌柜自觉上了当,眼前一黑,便要昏死过去。

林三川看着倒在地上,身子肥如肉球的钱掌柜暗道,“公子说的没错,这奸商果然无利不起早。”

“他娘的别装死,将店里的银钱通通拿出来,否则老子砍死你!”被林三川一吓,钱掌柜当即坐了起来,哭道:“好汉莫伤我,柜里的银钱你尽管拿去!”

林三川将系在腰间的一个大麻袋扔在地上道:“去装吧。”说罢,他就大摇大摆的坐在椅子上,品起了钱掌柜的好茶。

钱掌柜颤颤巍巍的拿起布袋来到了柜台后,也不知他是吓的还是舍不得银子,动作慢的很。

“麻利些。”林三川冷冷的瞥了钱掌柜一眼,就将其吓了满头的冷汗。

当林三川背起麻袋出了店门时,不由得暗叹董平机智,有了这些银两打点,这城门自然能出得。

林三川到街口寻到董平道:“公子,得手了,走吧。”

董平笑道:“你出手,我自然放心,但我们不能走。”

林三川不解道:“再不走,那掌柜的怕是要领人来捉公子与我了。”

董平笑了笑,摆手道:“他们要是不来,你这遭才算是白辛苦了。”

正文 第十章 落雁

林三川心里虽急,但他还是信董平的话,静立在了原地。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覆族的人了。”

林三川不语,当他将自己眼睛剜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董平了,无论他怎么决定,自己照做就是。

董平接着道:“那告示上还有一条命令我没告诉你。”

“什么?”

“所有被抓到的覆族门徒,都会押送到燕临城问斩,杀鸡儆猴。”董平道。

林三川恍然大悟,是了,这的确是最有用的出城办法。

辽军的动作极快,那钱掌柜只是在外面喊了一句,街道上行动的辽兵便已摆好了作战的阵势。董平话音刚落,林三川就见四面八方至少有数百辽兵围了过来。辽兵的阵仗整齐,即使抓两个小小的“蟊贼”也是如临大敌,丝毫没有懈怠之意。

“看到了?你觉得我们戍北城的将士面对辽兵能有几成胜算?”董平问道。

“…四成。”林三川思索了片刻说道,其实说四层他也觉得有些多了,在他心里怕是一层也不到。

董平不语,俊美的眉宇间略有些失望,他喃喃道:“当你说出四成时,那就一层也没有了,两军对弈,怎能没有必胜之意。”

董平语调虽轻缓,但林三川的背后却已经流出了一层冷汗。他惊于不知何时,自己已成了必败的哀兵。

董平二人几乎没怎么装扮自己覆族的身份,便被辽兵当做覆族给捉了去。凡在城中闹事者,皆按覆族叛党处置,这是吞南城主亲口下的命令。

被押送的这一路上,林三川不时看看董平,他总觉得今晚的董平与平常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同,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辽人显然不拿宋人的命当命看,仅是半个月的功夫,吞南城已经往燕临城送去了六批人,每批三百人。这些人中到底有多少人是覆族的,没人清楚,有可能都是,也有可能都不是。

董平与林三川也算是来巧了,他俩恰好就是第这一批的第二百九十九个,与第三百个。他俩一上囚车,他们这一批覆族叛党便立刻向燕临城出发了。林三川又一次被辽兵的执行力震惊了一番,董平却是见怪不怪。

“诶呦,诶呦。这是来新人了,在下公孙轩字不平,初次见面,望二位好汉多多关照。”

一个人影突兀间便从囚车中铺着的干草里冒出来,辽军夜行从不点火,只能大概看到那人连连作着揖。

董平被这人吓的打了个激灵,林三川则是又羞又怒,便朝那公孙轩吼道:“都他娘要被拉去砍头了,还照顾你大爷!”

“三川,收收你的火爆性子。这几天乏的很,还是好好睡两觉,养足精神等着上路吧。”董平说完打了个哈欠。

林三川狠狠瞪了公孙轩一眼,也靠着囚笼,合上了眼睛。

讨了个没趣的公孙轩,又钻回了干草里。

车轮撵雪,雨打芭蕉,本是极好听的。但现在却被犯人的哭闹声骂娘声,乱了清净。

董平这方天地,也有人在交头接耳。

“公子,我看那人不像是什么老实人。”

“关在囚车里的,有谁是老实人?”

“嘿,公子你看,这人就要被押去杀头了,却还嘻嘻哈哈,当真有鬼。”

“说不定,他是个傻子呢。”

董平话音刚落,那公孙轩又冒出头来,他略有些无奈的叹道:“要是二位好汉懂什么叫窃窃私语,那在下也不会打扰二位闲谈了。”

董平一笑,道:“在下董平。”

“林三川。”

“不瞒董兄林兄说,小弟家中还是有些家底的。我被这群辽人抓后,家父就掏银子上下打点了关系,此次去燕临城,也只是走个过场,脑袋是掉不了的。”公孙轩说完,颇显的尴尬。

“我们二人是比不上公孙老弟喽,也就是在临死前,多睡几个囫囵觉。”董平拉着长调说道。

公孙轩哈哈干笑了两下,也没再言语。

此一去,应是万水千山。

一行囚车已经走了十三天,尽管除了拉撒外,董平一直在这囚车里待着,但他的心却是欢脱的,他觉得,现在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三川,你欠了本公子几张干饼了?”

“十块。”

“你呢,公孙老弟?”

董平对面一个微胖但颇为英俊的青年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笑道:“欠了十三块了,董兄这一手偷天换日当真耍的妙。我也见过不少变戏法的,但都没董兄玩的妙。”说话这人,自然就是公孙轩。

董平笑了笑,将手掌摊开,一长两短的秸秆正往他手心里躺着。这几日在囚车里无趣,董平便开起了盘,玩起了把戏。说白了,就是猜手中秸秆的长短。而赌注,便是每日的口粮,干饼。

“再玩两把?”董平看了两人一眼说道。

“我倒是想玩,但我这五脏庙可受不了。”林三川摸了摸肚皮道。

“嘿嘿,我这肚皮能受得了,但小弟自知赢不了,我也不玩了。”公孙轩道。

董平嘟囔了句无趣,便将秸秆一扔,从怀中掏出块干饼大嚼起来。林三川与公孙轩自觉的将头歪到了一边,他俩两三日的口粮都让董平赢了过去。肚子里没东西,连眼神都不硬气。

公孙轩心里正腹诽着,就听董平含糊不清的说道:“再行几里大概就是燕州了。”

“正是,前边就是燕州了。”公孙轩搭上了话茬。

“我记得前面是落雁谷,三川,你下去查看一下。”董平看向林三川道,他没注意,当他说出落雁谷三个字的时候,公孙轩眉毛轻挑了几下。

林三川点了点头,便冲囚笼外大喊道:“来人,老子要拉屎!”

方便也不是什么容易事,要想方便先得告诉小兵,小兵再通报给先锋官,等先锋官查点囚犯人数,若是有一个人在方便,那其他人得等那人方便完了,方才能下车。下了车,还会有七八个士兵寸步不离的跟着。等这一套走完,大多数人早就憋不住拉在了裤子里。林三川还算走运,没过片刻便被放下了囚车。

董平道:“这一路上倒是安静。”

公孙轩一摸八字胡道:“董兄夜里睡的香,我倒是被他们的吵闹折腾的神志不清,想睡睡不着哩!”

董平一笑,不置可否,“公孙老弟晚上自然睡不着,你那一双耳朵,还得听着四方的风吹草动呢。”

公孙轩微笑道:“哪里的话,老弟我是耳不清,目不明。我只日日夜夜盼着快些到燕临城,早些得个解救。”

这几日董平已经领教了公孙轩扯皮的功夫,这人的身份来历董平虽然不知道,但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

“公孙老弟可知道这落雁谷为何叫落雁谷?”董平问道。

公孙轩道:“这天下叫做落雁谷的地方不少,大抵是指这谷内地势险峻,连擅飞的大雁也飞不过。”

“老弟只说对了一半。”董平摆了摆手指,接着自言自语的解释道:“当年宋朝开国皇帝元宗定都天居城,但当时天下并未完全平定,南方仍有余孽作祟。为稳定民心,一统天下,元宗便率军亲征。经过七天六夜的苦战,方才平定战局。为了尽快向京都传递捷报,元宗便用了一只极为贵重的金翎雁

。那大雁一飞便是数十万里,等到一极为险峻的山谷时,那大雁终于坚持不住要坠落在地。幸好,当时山谷内飞过一群北归的燕鸟,这群燕鸟颇有灵性,它们聚集到一起,共同托着那金翎雁回到了京都。正是这份捷报,才将打消了当时几个大将欲要夺权的心思。”

听董平讲罢,公孙轩努了努嘴道:“所以这谷就改了名叫落雁谷,天居城也改名叫了燕临城。嗨,人们只记得那燕子的功劳,却忘了要不是大雁,这信是万万送不到的。”

董平也不知为何想起了这段旧事,他的心思与公孙轩不同。他蛰伏戍北城三年,今日北上,过落雁谷。

他不想做大雁,他要做的是燕子。

“那儿,可是个埋伏的好地方。”董平幽幽说了一句,便合上了眼睛。

公孙轩注视着面前的董平,心里一个念头登时便窜了出来,此人,只可远观!

“他娘的,被你们几个杂碎看着,老子拉都拉不出来!”

林三川的吼声打破了公孙轩的思绪,他呵呵笑道:“三川老哥这肠胃可是有点问题。”

林三川冷冷的瞥了公孙轩一眼,便神色凝重的朝着董平凑了过去。他还没说些什么,董平便开口道:“有什么,过了落雁谷再说。”

林三川低沉着嗓子道:“这谷,怕是过不去了。”

话音刚落,囚车戛然而止。

七八百号辽军如长枪一般矗立在原地,那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不知下了道什么命令。辽军便齐齐朝着囚车走来,众人惊恐,莫非辽军要在此地就要将他们枭首了?

整齐划一的步伐踩在雪地上,压抑感在这方天地逐渐弥漫开来。

正文 第十一章 举火

林三川的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公孙轩的眼神陡然也变得凌厉。

杀人擦枪,这是辽军历来不变的规矩。董平晓得,他们不是来杀人的。

果然,那群辽军一靠进囚车便蹲了下来。他们往囚车下一摸索,每个人手上便多出了一块方形盾牌。

林三川惊道:“这群狗杂碎是有备而来!”

公孙轩脸上没了笑模样,他细细琢磨着林三川这句话。

董平盯着公孙轩对林三川说道:“刚才你看见了什么,现在说吧。”

林三川四下打量一番,就向董平凑了过来。

“去!”

董平看着林三川凑过来的黑脸不由得惊喝了一声,接着道:“有什么话,就大声点说,公孙老弟不是外人,旁边这群下等辽兵也听不懂我们的官话,你尽管说便是。”

林三川干笑了两声说道:“倒是也没什么,我就是看见那落雁谷两侧有埋伏。”

看公孙轩脸色不好,董平便嘻嘻笑道:“我这朋友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双眼睛贼的很。”

“那群人埋伏在雪下隐藏极好,我也是带着那群辽兵转了几个地方,才看出了个马脚。”林三川略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因董平称他为朋友,还是夸赞他目力好。

公孙轩眉头骤的更紧,片刻后,他展颜叹道:“可怜我那老父花的银子喽……”

董平也是一声叹息道:“你我二人算是愧对将军的厚望了,还没潜入燕临城,就要把脑袋给丢了。”林三川不知为何董平说这话,但也附和着骂起娘来。

公孙轩一听此言,赶紧凑上前小声道:“在下一开始就觉得二位哥哥不一般,原来二位哥哥是南边来的探子。”

“戍北城守将是马安生马将军,我乃营中参军,他是营内的弓手。如假包换的大宋将士。”董平正色道。

公孙轩听后一脸惋惜道:“诶呀呀,要是能逃过此劫,我定要想办法救二位哥哥一命。”

与此同时,萦绕在囚车内的一丝杀气,消散于无形。

等近了落雁谷,方见谷内疾风呼啸,飞雪漫天。谷高百丈,长数十里,当之无愧为燕州第一天险。

数百辽军高举盾牌,四人成一队,紧靠着囚车,缓缓的行进了落雁谷中。

当董平他们这辆囚车进去后,就听得急促的擂鼓声从落雁谷上方传来!鼓声震荡天地,宛如九天霹雳般不停在众人头顶炸响。

忽而,身着红衣的弓箭手陡然从雪中暴起,山谷两侧宛如燃起了熊熊烈焰!放眼放去,目皆绯红!

辽军行动也是极其迅速,手中盾牌已举止头顶。两排辽军好似铁木堡垒般,坚不可摧。

“小心了,二位哥哥!”

公孙轩话音刚落,便见密密麻麻的箭矢踩着狂暴的鼓点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狂风,飞雪,箭雨,势不可挡!

登时,一道雄浑真力从公孙轩体内喷涌而出,横贯与百辆囚车之上,生生将飞箭攻势挡了下来!

为抗谷中狂风,这些箭矢都由纯铁打造。箭矢从空中落下,就已携带了万钧之力。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铁箭如穿过纸张般贯入了盾牌之中。

惨叫声,哭喊声,怒骂声,烈马嘶吼声混聚,这落雁谷此刻俨然已成了人间炼狱。只是刹那,红血已染了数里白。

此时,鼓声更急,已然是在敲乘胜追击的二声鼓。

箭雨停,公孙轩也收了功力。他长笑两声,转而抱拳对董平林三川道:“在下公孙轩,覆族,举火堂堂主。不是有意瞒二位哥哥,实在是局势要紧。”

林三川仍有些没回过味来,董平则摇头笑叹:“先别扯别的,现在赶紧打开这笼子逃命要紧。”

公孙轩心里有一丝不屑,现在还说逃命二字,这董平未免也太胆小了些,“嘿,董兄,二声鼓已敲。我举火堂众马上从天而降,在这笼子再待片刻也无妨。”公孙轩也想出去,无奈刚才他已将功力耗了个干净,想出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随着鼓声骤急,两排举火堂众已搭着绳索冲入谷下,火红飞降,宛如白夜流星。

此时,骤变突生。八道黑影从盾牌之下一跃而起,八道黑影乘风化刀,瞬间便收割了数十名举火堂众的性命。

公孙轩大惊失色,董平道:“这是你们第几次劫囚车了?”

公孙轩只是诧异片刻便恢复冷静道:“第四次。”

“欲擒故纵,黄雀在后。抓人去燕临城枭首是幌子,将你们这些真正的覆族精锐引出来一网打进才是真。”董平语气严肃。

公孙轩像是失了全身气力蹲坐下来悲叹道:“死在这里,真是憋屈。”

林三川喊道:“你刚才那等气势,现在连这囚车都不能打开?”

董平冷声道:“他的功力怕是耗尽了,公孙老弟,你可要记得今日我救了你一条性命!”

公孙轩眼前一亮,只见董平撩开衣衫,将腰间系着的黑色腰带啪的一下解了下来,那腰带赫然就是董平匣中的黑刀!

董平只是朝着面前划拉了几下,那一面铁杆就被砍了稀烂。

公孙轩失声叹道:“好刀!柔可绕指,刚能破锋!这刀怕是能跟兵器谱排名第二十四的烘炉刀有的一拼!”

董平不与他搭话,只是淡淡吐出了一个字:“跑!”

此时战况陷入了胶着,那八人虽占着上风,但举火堂胜在人多。两方交战,一时间

还分不出胜负。

董平三人举着盾牌,极速往前方奔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三人直到入了荒山,才停下了脚。

董平大口喘着粗气,他的体力自然是比不上林三川与公孙轩。

公孙轩神情落寞,他自语道:“逃出生天虽是幸事,但可惜了我的堂众,与那几百号百姓的性命。”

林三川看不上公孙轩这般多愁善感,便道:“哭哭啼啼是什么本事,从头再来才是好男儿。”

“是,林兄说的是。”公孙轩低声道。

“蠢,极蠢。去燕州,过落雁谷固然是最快,但也不是必经之路。辽人已在落雁谷吃过苦头,但仍选落雁谷为进燕线路,你们事先就没考虑到有诈?照你们这般行事,怕是不出半年,就被辽人杀了个干净。”董平的话无异于当头棒喝,将公孙轩敲打了个清醒。

公孙轩呼出一口浊气道:“董兄说的极是,老弟我也该回舵里请罪了,顺便弄明白些事情。二位哥哥以后若有我公孙轩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只需夜里子时,找一家铁匠铺,在铁匠铺前点上三盏烛火便可。”公孙轩说罢,对着董平抱了个拳,便转身大步离去。

等公孙轩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后,林三川笑道:“这人还真是有些本事,就他在谷中施展的那一手,啧啧,厉害!”

董平敲了敲腿,轻描淡写的说道:“他自然是厉害,七八个韩清淤绑在一起,也难以望其项背。”

“不过我说,这人还是比不上公子厉害。公子该是早就摸清了这人,我在武道上虽没什么造诣。但我能看出这公孙轩在谷中施展那招时,身体防备极为薄弱。要不是公子在谷外编了个身份打消了他的疑虑,得了他的新人。我们就算不死在别人手上,也得死在他手上。”林三川有些后怕的说道。

董平心里暗夸了林三川几句机灵,但嘴上却淡淡道:“疑虑哪儿是我几句话就能打消的,公孙轩早在我们刚登上囚车时便试探了我们一番。”

“嗯?”

董平接着说道:“那夜里,公孙轩一见我们便自报了家门,他用的是真名。试想,覆族这等判辽组织的大小首领,辽人那里怎么可能没有备案。也幸亏我们是真的不知晓,要不然我们稍稍有一丝行为引起了公孙轩的怀疑,可能早就死在了路上。”

林三川正色道:“公子说的是。”

董平站起身来,将黑刀重新系在腰间。

此刻林三川恍然大悟,他说这几日董平有些不一样,原来是董平那个日日夜夜都背着的木匣子不见了,而匣子里装的应就是这把黑刀。

“有多久没喝酒了?”

“啊!”董平突然发问,让林三川没有缓过神来,“约么着有一个来月了。”

“走,去喝酒。”

燕州繁华,城镇错落。出了山,便进了一座小镇。一座山下镇,本该是冷清的,但现在却热闹异常。

大城池中辽人看管的严,反而这种小镇不受什么束缚。包里有银子的,身上有力气的,都愿意往这种镇子里钻。

街道上叫卖声,欢闹声此起彼伏。董平心里是畅快的,他已经许久没感觉到人气儿了。

二人来到一家酒楼,董平将白花花的银子扔了一桌子,什么话都不必说,那小二就让后厨弄上了上好的菜品。

正当两人推杯换盏之际,一清隽老者拉着一个小女孩也进了酒楼。小二连忙上前迎了过去,“诶呦我说许先生,您老可算来了。有几个食客扬言说今天听不到您讲的那段书,就要砸场子呢!”

老者哈哈一笑道:“走,说书去!”

林三川肠胃宽,董平酒足饭饱后,他还在吃个不停。董平有些乏了,便咧嘴笑道:“你可记得这酒楼旁边是个什么去处?”

林三川含糊道:“像是个勾栏店。”

“你在这儿等我,本公子去解个手。”

正文 第十二章 那燕临啊!

“宋辽争锋,山河动荡!问苍茫大地,谁主浮沉!乖孙女儿,你觉得天下谁能为主啊?”

“让芝儿好好想一想,如今辽国虽强横,但底蕴不足。宋朝虽弱,但根基仍在。西边夏国蛰伏多年不知深浅,南疆诸国能人异士辈出。诶呀,芝儿还真是不晓得谁能问鼎天下。”

“好孙女,你说的有道理。天下大势风云诡谲,如今这八荒气运又呈虎吞龙之势,更为这大势舔了不少变数!”

“爷爷,何为虎吞龙?”

“好孙女,你刚才说的辽宋夏南,皆为正统龙脉,而天下草莽英雄乃为猛虎。所谓虎吞龙,嘿嘿。”

“哦!芝儿明白了,爷爷的意思是,浩瀚江山,能者居之。”

“对喽!”

台上说书的爷孙俩一唱一和,到也颇有意思。那许先生刚端起茶杯抿上一口,就听那小孙女又开口问道:“爷爷,那你说这满堂宾客之中,可有吞龙的猛虎?”

此言一出,满屋的食客放下了瓜子,撂下了茶杯,屏气凝神的望着前边的许先生。那许先生将茶杯放下,淡淡瞟过人群道:“当然有,是你!”

许先生语气陡然一转,瘦长的手指兀的便指向他面前一人。那人刚想说些什么,许先生手指又动了,“是你,是你,是你……”最后他大喊一声指向坐在窗户旁的林三川道:“是你!”

林三川呆楞了片刻,就听得有人哈哈大笑道:“争天下有什么意思,哪里比的上饮一杯清茶,听许先生说一段传奇来的痛快。”

众人皆笑,许先生也收回了手指,轻抚长须道:“有理。”不过他心中却是暗道:“刚才老朽还看见那儿有头猛虎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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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百角里的胭脂店还开着没有,那儿香桃儿味的胭脂是最好的。还有东街的赵记米铺,他家的米面格外好吃,当时还调笑他,是不是在里面添了五石散。还有烟花楼的姑娘与青云店的饭食,那都是极好的……”董平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自言自语。粉纱罗帐,屋里飘着淡淡的青烟,这该是女子的闺房。

而此刻正有几个女子正蹲在床下搓洗着衣服,她们虽顶了个贱骨头妓子的名声,但身子还是娇贵的,洗衣服这活计是许久没干过了。但奈何床上这位客人给的银子多,他让做什么,只能顺着。

这些姑娘是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有闲钱来青楼洗衣服,哪儿如再花银子买身新的。还有这客人虽面相俊雅像个官贾子弟,但他身上却是伤痕累累,又像是个跑江湖的浪客。这些姑娘应对过不少刁难的客人,但碰倒董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我,今年二十七了。”董平冷不丁大声说出句话,就有姑娘接上了话茬:“二十七,二十七好啊公子。十七八的少年虽炽烈,但过于莽撞。三四十的中年虽稳重,但太世故圆滑。二十七八是男人刚好的年龄,虽藏锋于鞘,但锋芒仍露。”

“说的好,赏!”董平说完待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这里没有仆从伺候。他只得自己从身边摸块银子扔下了床,那说话的姑娘拿起银子笑道:“秋月领公子的赏。”

这女子的机灵,顿时让董平感觉也不是那么无趣,他微笑道:“看姑娘的容貌身段为人处世,相必不是一来就是这小镇中人吧。”

秋月听闻此言,眉头皱了皱道:“我们姐妹本是燕临城的,但自从辽人进了京,这日子便过得不舒坦起来。那群辽人不光吝啬,而且做起那事来跟野牛一般,也不知他们多久没碰过女人了。”秋月说罢,剩下几个姑娘便齐齐调笑起来,“秋月怕不是不喜欢野牛,而是长的跟野牛一般的辽人。若是这位公子上了你的床,你还指不定怎个放浪呢!”

在众人哄笑中,秋月含羞瞅了董平一眼,但董平此时已经平躺在了床上,没接住秋月姑娘的秋波。

“本公子片刻后还要赶路,怕是无福消受了。几位姑娘还是快把衣裳洗净,烤干吧。”董平悠然道。

转眼便到了傍晚,太阳罕见的冒了出来。温热,红艳的落日将万里雪原映照的熠熠生辉。

“太阳出来喽!”董平从勾栏出来时,一身的神清气爽,白衣胜雪,更有胭脂芳香。

林三川已在店前等了许久,他一瞅见董平便喊道:“公子,日落西山,我们该寻个店住下。”

董平摇头道:“不住,今天是十四,月亮正好。走吧,明月不等人。”

“是。”

董平与林三川往前走去时,正好与那说书的爷孙俩擦肩而过。

董平没停住脚,但那许先生却拉着小孙女站住了。

“爷爷?”

“芝儿啊,你以后要嫁,就嫁刚才过去的那人。”许先生望着董平的背影说道。

小女孩虽才十一二岁的年龄,但早已生的粉雕玉琢,她鼓起脸蛋道:“哼,芝儿才不要呢。那人虽笑眯眯的,但心里不知在寻摸着什么坏主意。芝儿不喜欢坏人,而且等芝儿长大,那人早就不知道老成什么样了。”

许先生闻言哈哈一笑道:“那芝儿想要嫁怎样的人呢?”

“芝儿,芝儿要嫁英雄,大英雄。就跟,爷爷说的书里的那种英雄。而且,还不能比芝儿太大。”毕竟童言无忌,小丫头说完,也不见得脸红。

“好,我们走吧。”

“去哪儿,回家吗?”

“不回家,爷爷带芝儿去南方转转。”

“南边,南边有糖葫芦吗?”

“有,不光有糖葫芦,没准还能找到芝儿想要的如意郎君呢。”

一老一少向南走去,董平他们走的有多快,他俩走的就有多慢。

月上中天,子时夜。

一辆三匹大马拉着的宽敞马车狂奔在雪地之上,这马车通体都是用的名贵木材海南黄花梨,可见车中之人非富即贵。

一张紫檀木小酒桌,一方青铜小火炉。三人围桌而座,只见一面目清秀,身着华丽的公子哥举杯道:“小生王易,字子安。今日赶路遇见二位,也算是缘分。子安先敬二位一杯。”说罢,他一饮而尽。

“在下董平,这是家仆,林三川。”

那二人正是董平与林三川,原来他俩本在行路,忽而后面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主人好客,问清他二人也是去燕临,便邀他二人上车来,一同前去。

董平说罢,王易唏嘘道:“本来四年前,我与几位同乡约好一同去燕临城,进鹿岳书院。没成想,仅是四年,就已物是人非。”

董平微笑道:“那可真是有缘,我此次去燕临城,也是要进鹿岳书院的。”

“诶呀!”王易大喜道:“有缘,有缘,当真该饮三大白。”

“该饮。”

王易与董平碰了几杯后,接着说道:“我乃是沧州太平府太平城人氏,不知二位兄长从何处来?”

董平挑了挑眉毛道:“难不成,王老弟的令尊是太平府尹,王芒王老先生?”

“董兄怎么晓得!”王易脱口道。

“嘿,我们二人也是太平城人氏。在太平城里,怕也只有王府尹家能有这样的马车。”董平语气里稍显出些仰慕。

王易自豪的笑了笑,随即皱眉道:“辽人来后,虽仍用宋官,但家父备受打压。我也是受不了那个窝囊气,才离了家要去燕临的。鹿岳书院有武院,天机院,经纶院,书画院,测龙院,女院,再加上内院共有七院。不知董兄要考哪一院?”

董平神秘一笑道:“当然是要进那女院。”

王易笑了两声道:“董兄醉了,女院可是不要男人的。”

董平没醉,王易倒是醉了。

董平知晓这些士大夫子弟的秉性,大都知书达礼,出手阔绰,而且喜欢游历四方,结交好友。好不容易碰见个能喝酒的,董平也敞开喝了起来。

应是醉了,董平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二位公子醒醒,应该,是到燕临了。”

董平睁开眼,王易还在睡着,林三川则是一脸精神抖擞。他来了,来了燕临,他看到了百丈高的雄厚城墙,看到了这座被称为天下第一城的天子之都。

董平呼出一口浊气,他撩开车帘,车外人山人海,直把入城的路堵的水泄不通。他抬头看,雄伟的城门之上,燕临两个古朴大字仍在闪耀着不可名状的光彩。

“燕临哪,我回来了!”

董平的眼角,似有些湿润。

王易也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他对外边的车夫喊道:“怎么不走了!”

“公子,到燕临了。”

王易听罢,眼神也是一亮,他急忙道:“到了,那就赶快进城。”

“公子,进不了,城门还没开呢。”车夫回道。

“现在几时了?”董平问道。

“回公子,现在快过午时了。”林三川寻思了片刻回答道。

董平道:“你去看看前边发生了什么事。”

林三川听后钻出了马车,他站在车辕上向前一望,便脱口道:“公子,前边果然出事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在燕临(一)

燕临城门前数十个少年正围着一个大汉拳打脚踢,说来也奇怪,那群少年看头型服饰竟是辽宋的都有。辽宋同仇敌忾,真当是稀奇。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王易只望了一眼,便摩拳擦掌,满脸的怒容。“这事,我王子安管定了!”王易说罢,便要跳下车去。

董平一把将他拉住,笑道:“子安老弟太过莽撞,有些事你可是管不了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活着,怎能没有点侠义气儿!”王易朗声道。

董平心中觉得好笑,这王易出身官宦之家,但颇有几分江湖作风。董平微微正色道:“子安老弟可知这燕临城门每日卯时必开,这是历来不变的规矩。今日到午时了门还没开,子安老弟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王易刚才被冲昏了头,按理说,城门不开就是因为有几个少年闹事,也太说不过去。

董平接着说道:“那群辽国少年身上穿的可都是极好的料子,辽人向来等级森严,这群小鬼身上可都带着爵位呢。再看那些宋国少年,也都是非富即贵。子安老弟冒冒然冲上去,不是找死吗?”

“那…董兄说该怎么办?”王易语气软了下来,行侠仗义是好,但为此惹上大麻烦可是不值。

董平招呼几个人进了车里,倒上酒悠悠道:“被几十个人打,但那汉子却是巍然不动,我可没看出他受了什么欺负。他们顶多就再打半个时辰,就散了,到时这城门自然也就开了。”

“董兄怎么知道?”

董平解释道:“辽宋青年才俊齐聚,相必都是为了考鹿岳书院。而三月的十五,十六,十七三天的未时是燕临府办理鹿岳书院入院凭证的时候,要是再待半个时辰他们不去,就要等明天喽。”

董平说的没错,还不到半个时辰,那城门就开了,一群少年临进门之前还一人踹了那大汉一脚。人群涌入燕临,那大汉却如块石碑般放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人群蹭着他的身子经过。

当马车过去时,董平也看了那汉子一眼。这汉子黑脸盘,面容刚毅,一双虎目之中似有滔天的悲愤与怒火。

鹿岳书院作为以前宋朝的国院,办理个考试凭证都要经官府入手。虽现在世道变了,但程序没变。负责凭证办理的是燕临府的三个师爷与一位鹿岳书院负责监考的老师,为防止代考作弊,那监考老师必须要将每个考生的面容记清楚。

等董平三人办完凭证出府衙时,又碰见了那挨打的大汉。这正面遇上,着实另几人吃了一惊。刚才在马车上看不清楚,这大汉竟比林三川还高了一个脑袋。大汉目不斜视的大步迈入了府衙,步伐稳健,着实有力。

“想不到那人也是来考鹿岳书院的。”王易嘀咕道。

董平咧嘴一笑道:“子安老弟报的哪一院?”

王易回过神来说道:“哦,我报的是测龙院,定于后天考试。不知董兄?”

“武院。”

王易眼神一亮道:“这武院可是几院中最难考的。”

董平笑道:“术业有专攻,子安老弟报的测龙一院中的测量水利山河,我可是一窍不通。”

王易嘿嘿笑了笑道:“武院是七日后考试,正好我们还有几天快活时光可以痛饮。”

董平点了点头,转身对林三川说道:“你去给自己置办几身衣服,等我入了学院,身边还缺个书童。”

“我,书童?”林三川感觉好笑,他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成了书童,想想就觉得不堪入目。

王易则是喜道:“三川兄这可是你的造化啊,董兄要是进了书院,你作为书童可以旁听,岂不是好事。”

林三川身子微微颤抖,过了半晌才喊道:“是,是公子!”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饮酒吧!”王易道。

董平摇头笑道:“子安老弟先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办。”

“好,那我就在学子楼等二位哥哥!”王易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走后,董平道:“你也去置办衣服吧,我想在城里转转,一会儿去学子楼找我就行。”

“是,公子。”

燕临城作为曾经大宋的天子之都,如今沦陷后,城中辽人却不多,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似与以前无二。董平一边在城中闲逛,心中也不禁称赞这新任南院大王稳定人心的厉害手段。燕临城中宋朝旧臣众多,若是不让他们过顺心了,这北莽三十六州,怕是不好管。

不知不觉间,董平就逛到了东街。东街清净,单看路上还有未被人踩尽的积雪,便可知晓一二。

董平站在一家米铺前,拉着嗓子喊道:“米面-嘞!”

里面也回道:“米面-嘞!”

不多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声音传了出来:“原来是来熟客了,要不然别人是不知道这么吆喝的。”一个戴着小帽,围着白布围裙的小厮一边说,一边走到柜台前。

那小厮看到董平却是一惊,他摇头笑道:“我还当是熟客,原来是个生面孔。”

董平微笑不语,过了半晌才说道:“是熟客,不过离乡多年。”

小厮大笑:“原来如此,我也是前年才来做伙计,熟客见谅。”

董平左右看看,问道:“老赵掌柜呢?”

小厮叹口气道:“今年下大雪,老板娘的了风寒,倒是把旧年的肺病也勾了出来。赵掌柜这几日正在家伺候老板娘呢。”

董平也不再问,低声说:“来半斤细白面。”

小二道了声是,装了白面上称一幺,称高高的,足足八两。

“老板说了,凡是老客,都要多给。”

董平一笑:“赵掌柜实在人。”

说罢,他将一锭银子丢在了米里。

小厮拿起银子急了:“这可使不得!”

董平已悠然而去,“告诉赵掌柜,让他拿钱去李记药铺抓药,哪儿的百合治肺,最地道。”

燕临的学子楼每年三月都是人声鼎沸,学子楼是专门招待每年来科考,与考鹿岳书院的学子们的。

林三川拿着刚买好的新衣服进了学子楼,他极是稀罕这身衣服。只在衣店试了试,便再也舍不得穿了。

他来到柜前,问清董平住在了黄字楼的八号房。学子楼的客房档次不同,分为天地玄黄四个档次的房屋。黄字楼,自然是档次最低的。林三川有些纳闷,董平忒讲究的一人,怎就住了黄字楼。

林三川来到八号客房,一手就将门给推开了:“公子,我回来了!”

这一进门,林三川就闻到了一股喷香的肉味。在看董平,正在和着面。黄字楼专为寒门学子准备,没个屋里,都是配有锅灶的。董平平时住在戍北城里,不跟营中将士一起吃大锅饭,林三川还真不知道,董平有这一手好厨艺。

董平不回头的说道:“本朝都喜羊肉,猪肉便宜,但猪肉却是最肥美的,百年前的苏大家就曾说过,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辰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今日本公子闲逛,也割了二斤猪肉,做个东坡肉来尝尝。”

林三川将衣服放到一边,羞愧道:“我为仆,公子为主,这些粗活理当我来干。”

董平抬手打断了林三川道:“虽说我们今日为主仆,但我还是有句话想问你。”

“公子尽管问!”

“我们虽曾在一营共事,但平日也无多少交流。你为何,就肯死心塌地的追随于我呢?”董平淡淡道。

林三川摇头道:“我说了,怕是公子不信。”

“你尽管说,信不信在我。”

“其实也没啥,我林三川自幼出生自苦人家。小时候被乡里恶霸富豪欺负,长大当了兵,被辽人欺负。我林三川就是想混个出人头地,我看公子行事手段非常人所能,就想赌一把,看跟着公子能不能混个人样!”林三川说的朴实,董平心中也信了。

“句句在理,主仆之间理应坦诚相待。实话跟你说,我董平打生下来,就是要干一番事业的。你若忠心跟着我,我自当还你个坦途前程。”董平一边说,一边捏了七八个面饼。

林三川心中激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心中明了,其实董平已经给了他一份前途,只要自己能进鹿岳书院,那出来也是高人一等。

“肉快熟了,你出去打壶酒,顺便打听一下王子安在哪里住着,把他也叫来,共饮几杯。毕竟咱们坐了他的车喝了他的酒,也算是欠他个人情。”董平的话打破了沉默,林三川应了声是,便麻利的走了出去。

这一夜推杯换盏,酒肉声里,听欢愉。

殊不知,今白天里董平三人碰见的那条汉子,又被人狠揍了一顿。这次揍他的是几个武士,尽管那大汉皮糙肉厚,但也是落了个断筋骨折。

“燕临城里,几家欢喜几家愁呦!”老神偷躺于高楼之上,一壶浊酒灌入喉中。

正文 第十四章 在燕临(二)

天空乌云堆叠,蓦然间就飘起了淅沥沥的冰雨。不知不觉就在燕临城待了两日,这两日,林三川每天都能发现些稀奇事,就像是城西有人比武,闹出了人命,头天来燕临城碰见的那汉子又挨了打……

王子安是过得最为潇洒的,那人出手阔绰,善于结交,不出两日,就跟学子楼上下打成了一片。

董平最是无聊,他只爱在街头散步,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好像走上一百遍,他也不嫌烦。

董平正站在窗前看雨,淋的半湿的林三川便推门走进来了,“公子,伞买到了。”

“放下吧。”

“公子,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看见了什么。”

董平叹口气道:“那汉子又被人打了。”

林三川睁大眼睛惊讶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呵,每天你回来都是这句话,不用想都能猜到了。”董平略有些无奈,那汉子的来历董平从别人的闲谈中也了解了几分。那人名叫萧山鸣,他的父亲是辽国的前南院大王萧启阁。那萧启阁当南院大王时就极遭宋人仇恨,只因那萧启阁行事残暴,在与宋交战中干过不少屠城坑杀的事。

不过在几年前辽宋的一场大战中,萧启阁却输了个一败涂地。那萧启阁输了仗,还要输人,他在战场上要逃跑时,被当时的宋朝兵马大元帅窦围枭了首。至此,那萧启阁就成了辽国耻辱。他的儿子现在两面受气,也就不足为怪了。

林三川抹着脸来到窗前又是一声惊呼:“嚯!又有人决斗了!”

只见前方一屋顶之上,一拿刀的东瀛浪人正与一青衫剑客对峙着。

“他俩已经对峙半个时辰了。”

“这人有意思,打架都是先楞那么一阵子。”林三川笑道。

董平道:“他们在找各自的破绽。”

“那公子看谁会赢。”

“谁先动,谁就赢。”

话音刚落,那东瀛武士的刀就动了起来。众人还没看清他出手,长刀已归鞘。从青衫剑客喉咙喷出的鲜血与满天冰雨混为一体,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好快的刀!”林三川眼力极强,他能看清那东瀛武士的招法,所以更加惊叹。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东瀛武士手中的刀就变了十三招,刀刀致命。

此刻董平已拿着伞离了客房,林三川叹道:“好快的身法。”

董平撑着伞来到了鹿岳书院,鹿岳书院是燕临城中占地最广的建筑群,连皇宫都要逊色三分。

名闻天下的鹿岳书院建筑风格略带着江南的朴素,普普通通的院门之上连鹿岳两个字都没写着。

万屋烟火升起,十里青砖白瓦全都氤氲在冰雨里。即使穿的再厚,也难免让人觉得有几丝凉意。

董平撑伞静立着,鹿岳书院前来往行人不多。如果记得没错,今日是书画院的考试日。

“公子,外边寒,要不去我们楼上坐坐。楼上看风景极好,这鹿岳书院里的考试,也能一览无遗呢。”银铃儿般的声音将董平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叫人的那是个十四五的穿着翠绿夹袄的姑娘。

鹿岳书院南边十来丈处有座楼,名望岳。

“如此甚好。”董平轻声道。

“今日公子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平日好天气上望岳楼要十两银子,今日下雨,就收公子五两吧。”小姑娘道。

董平嘻嘻一笑道:“要钱还要的这么理直气壮,我蛮喜欢你。”

“喜欢我,那这银子也不能少给了。”姑娘撇嘴道。

董平道:“给,都给你。本公子今天恰好就拿了五两银子,你要是多要,那我就给不了你了。”

董平心里知道,这小姑娘是个骗子,但受可爱的姑娘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望岳楼乃首任鹿岳书院院长出资所建,谁上都是不要钱的。这小姑娘杀生客,杀到了董平,不知她是倒霉还是走运。

当董平一踏上望岳楼,那小姑娘便溜溜的跑走了。董平微微一笑,心里盘算着,不知又有哪个倒霉蛋要上当了。

望岳楼上,坐的七八成都是女子。也不奇怪,今日来考试的都是才子,才子自古都是来配佳人的。

董平一上来,大多女子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一把油纸伞,一身白衣,再加上俊雅的面容。董平这般人,到何处,都是会发光的。

她们在看董平,董平也回看她们。这群女子中间有一女子的气质格外高雅,那女子披着一件白色狐皮的披风,里面也着白衣。她面容清丽,但妆容格外华丽,那烈焰般的唇妆,就是一般女子驾驭不了的。

在董平看来,这女子就算是穿着粗布麻衣,内里的气质也是改变不了的。或者说她不穿衣服,当然,所有不穿衣服的女人,都是值得欣赏的。

忽而,楼上的女子皆惊叫了起来,那气质高雅的女子面色也是一喜。董平向也向下看去,只见鹿岳书院里站着一排考生,几个老师。此时,一名满脸书生气的青年走了出来。

有女子惊呼道:“上官公子未免也太潇洒了些。”

潇洒?董平一愣,他倒是半点潇洒都没从那人身上看出来。

那上官公子先是将几个大坛子依次拜访在身前,随后他接过了随从送来的一副卷轴。

“要作画。”董平自语道。

院里,那随从捧着笔对上官公子道:“按公子吩咐,寻来了老爷幼时作画的笔。”

上官公子微微点了点头,便将笔接了过来。

只见上官公子接过笔来的那一瞬间,身上的气势陡然凌厉起来,好似此刻他手上拿的不是笔,而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

“哗啦!”

那幅卷轴唰的一下便被上官公子丢到了空中,卷轴一展,竟是张长三丈的巨型宣纸。

上官公子也动了起来,他持笔在坛子与宣纸之间来回动着。其姿态优雅,宛如狂舞。

“潇洒。”董平道。

只是片刻功夫,那宣纸就展落在地。

上官公子也挽了个笔花,收了势。

众人视线被地上的画吸引过去,那赫然是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图。

董平也是惊愕,这上官公子的才气着实让他震惊。片刻之间做出一幅上乘的巨画本以不易,但那画的山水江山,再配上此时飘摇的风雨,意境更乃绝妙。

“风雨江山图!”董平不由的脱口道。

这句话恰巧被那气质高雅的女子听到了,她看向董平道:“公子也懂画?”

“很懂。”

那女子听后放肆的一笑,红唇贝齿,董平看花了眼。这女人,像是阴雨中的一轮太阳。

女子走了过来,她依靠在栏杆上,温柔的望向下方的上官公子道:“那是我的弟弟。”

董平皱眉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女子脸上带着几分妩媚,笑着问道:“怎么,不像吗?”

“这到没有,我是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你们这般出色的姐弟。”董平道。

女子又是莞尔一笑:“是啊,我也在想。”

董平开心极了,他在想自己多久没见过这般娇柔不做作的女子了,而且这女子还是如此美丽。

女子道:“你刚才说你懂画,那给我讲讲,那副画好在哪里?”

董平也不谦虚,直说道:“此幅山水图,颇有画神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风范,但上官公子却不拘泥于大家构思,自成一派,其画意肆意汪洋。画中的千里江山,再配上这飘飘冰雨,这画的不就是当今的天下吗?不过此画仍有一点美中不足。”

“哦?”

董平低语:“等雨再下一会儿,那纸上的墨,怕就要被冲完了。”

“本是雨中生,安敢求天明。他能画出这幅风雨江山图,也全赖这冰雨成全。即使烂了,没了,也是它的造化。”

这女子似乎永远不会悲伤,她脸上一直带着笑。

“在下董平。”

“你告诉我名字,代表你想结交我,但我却不太想结交你。”女子玩味道。

董平吃了瘪,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只得尴尬笑笑。

女子揶揄一笑,作势要走。

“王希孟虽为画神,但他的画作传世极少,尤其是那一幅《千里江山图》更是显有人见过。看令弟的画风,相必姑娘二人,与王希孟关系匪浅吧。”董平道。

女子回头道:“上官曦。”

“你刚才说的王希孟,正是我的父亲。”

董平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不显的太过惊讶。

大宋辉煌末年,一绝世画才横空出世。

那十八岁的少年,面对当时皇帝与国相的百般刁难丝毫不俱。

“七天画这盛世江山?我只消三天!”

面对满朝官员说出此话,那是何等的豪气!

三天,千里江山图横空出世!

只此一画,便令王希孟登顶画神之座。

不过此画后,王希孟便凭空消失了。时人猜测,一代天骄已被奸人所害了。

“为了避祸,你跟令弟,用的是令堂的姓氏。”董平道。

上官曦抬头望天没有言语,不过她仍在笑。

“画神,去哪儿了。”董平不喜八卦,但传奇人物的去处,他仍有些好奇。

“他呀,去画儿里了。”

正文 第十五章 文试

学子楼今儿来了个怪人。

那人面相清秀,但脸上却没多少表情。他只是背着一个包裹,静静的在大堂里坐着。他从清晨来,一直坐到临近晌午,连壶茶都没要。

掌柜的看快到吃饭的点了,外出的客人也都纷纷赶回。便上前去叫这青年让让地方:“公子?”

“我来是找一个叫董平的。”那青年见到掌柜来了,立刻开口道。掌柜心里腹诽了一番,要是我不来,你难不成要坐到晚上。

“那董公子天不大亮就跟另两名客人一起出去了,你要是找他,晚上再来吧。”掌柜淡淡道。

青年当即回道:“不用,我就在这里等着。”

掌柜压住火气道:“那公子坐这儿半天了,不渴,也不饿?”

“早点吃的多,不渴也不饿。”

掌柜心道,原来是个书呆子,四六不懂的主。他刚想直言赶人,就听有人叫住了他。掌柜回头一看,两名青年正站在楼梯上。

“原来是齐公子,李公子。”掌柜笑道。

“王掌柜,你这学子楼来了贵人,你也不好生招待,就让他干坐着?”齐公子笑问道。

“他?是贵人?”掌柜指着那坐着的青年道。

“自然,书画院今年考试的榜首上官公子,怎能不算是贵人呢?”李公子道。

那掌柜闻言差点蹲坐在地,这书画院榜首的分量他可是清楚。别说是榜首,就算是随便从书画院里走出一个学生,随便写几个字,那也是价值千两。这榜首?

“诶呀!”王掌柜捶胸顿足吆喝人道:“快快快,上店里最好的酒,最好的饭食来!”

书画院榜首来了的消息如一阵风般,瞬间传遍了学子楼上下。一时间,这大堂里好不热闹。但过了不大一会儿,又冷清了下来。

只因这上官公子过于冷漠,掌柜献上的酒食不吃,青年才俊送上来的客套不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学子楼上下便留下了上官公子恃才傲物的坏印象。

王掌柜还正为刚才的事恼火,便看到有人进了学子楼,他眼前一亮道:“董公子回来了啦!这儿有位贵客可等你老半天了。”

原来今儿是女院的考试,一大早,董平与林三川王易二人就跑去望岳楼了。三人本正低头交谈今天哪个姑娘的身段更美,董平听到掌柜喊便抬头看到了坐于大堂正中的上官公子。

上官公子立起身大步来到董平身前道:“你是董平?”

“正是。”

“这个给你。”上官公子说罢,就将身上背着的包裹接下来塞到了董平怀中,“里面是笔墨纸砚,家姐听闻你明日考试,特地让我来将这些东西给你。”

董平笑了笑,他又回忆起那天阴雨下气质惊艳的上官曦来,“替我谢过令姐。”

“不用。”上官公子冷冷的丢下两个字,便大步走了。

此时学子楼里的那些公子全都将视线移到了董平身上,他们想不到,一个住在黄字楼里的人,竟还能结识书画院榜首。顿时,一群人就朝董平涌了过去,董平不似上官公子,这人情世故,他拿捏得当。

武院的考试放在最后一位,肯定有它的道理。武院考试分为两科,一是策论,二是武试,来来回回有两三天。相比与其他院的考试,耗时最长。

喝酒闲谈,这一天过的倒也不慢。

等第二日董平与林三川来到鹿岳书院时,眼前的一幕让他跌破了眼镜。鹿岳书院的大院里总共才有四五十个人,与前几日其他院考试动辄千人,少则百人来说,实在有些寒酸。

但稍微一寻思,董平便明白了其中的门道。如今北地被辽人占领,宋人对学武投鼠忌器,而辽人则不屑来书院习武。今日来书院考试的辽人子弟,大都非富即贵,他们是来学院里学谋略的。

众人身前站着的一个浓眉大眼,身着玄衣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身后站着的是当日在燕临府负责登记考生花名册的老师。等那老师点完名后,浓眉男子便朗声道:“今日诸君既然来鹿岳书院考试,无论身份如何,我院自当一视同仁。接下来我宣布三条考试禁令,如若有违禁令者,一律按院规处置。”

这老师修为惊人,他刚才运气于声,听着皆是瞬间打醒了精神。

“第一条,凡在考场交头接耳者,一律逐出考场,取消考试资格。第二条,凡在考场闹事喧哗者,一律逐出考场,三年不得报考鹿岳书院。第三条,凡在考试中弄虚作假,舞弊者,杖打一百,永不录用!”

男子说完,没人吭声,他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如果准备好了,那就进考场吧,半个时辰后考试。”

董平舒了口气,被人用威压拿捏着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正当他要进考场时,一个庞大的身影匆忙从外面走了进来。

“抱歉考官,我来迟了。”洪钟般的声音传来,让人不禁侧目而视。来人董平也见过,正是那个天天挨打的萧山鸣。

中年男子点头道:“还没考试,不算迟。”

看到萧山鸣,董平心中好受了些。这考场中大都是些半大孩子,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他这年龄放在这儿,倒像是颗老帮菜了。现在来个萧山鸣,他倒不显的最老了。

董平自嘲的笑笑,拿着书匣进了考场。

鹿岳书院考场极为广阔,放眼一望,足足有三四百张桌椅。董平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后,便打开了那书匣子。

“这兔毫笔,用的是江南石上老兔的毫毛,极为珍贵。还有这方品质上佳的端砚,要是放出去,不知道会被多少文人雅士抢破头。”董平咕囔道,“上官小姐出手,当真阔绰。”

等外边撞了三下钟,刚才那中年男子与另外几个监考便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道:“我是今日的主监考吕梦梁,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中途若有急事,可举手示意。”说罢,另外几个监考便分发起了试纸。

试纸发完,吕梁梦大声道:“今日考题,论战!考试开始,诸君动笔吧。”

论战?董平细细砸吧了一下这两个字。

“这个考题,倒也切合当今时事。”董平思寻了片刻,便动起了笔。

吕梁梦正在考场四处查看着,此时考场中有近一半之人还没动笔。等他来到董平身旁看到董平正奋笔疾书时,目光也不禁在董平的试卷上多看了两眼。只一眼,就让他脸色变了三变,吕梁梦先是惊,而后喜,随后眼中又添了一抹忧色。他点点头,挪动起了步子。

前几天下雨,今日又下起了小雪。

“这贼娘天气。”林三川愤愤的骂了一句,便躲到了屋檐下。这天气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糟糕的可以。考场里董平的一笔一划,可都牵扯着他以后的前途。

殊不知,此刻的董平已经写完了那篇《论战》。从沾墨到落笔,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现在他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考场中,正抓耳挠腮的几个考生。董平的心性琢磨不定,他城府虽深,但现在他却得意洋洋的像个孩子。

“也该交卷了。”董平刚举起手,就听后面有人喊道:“考官,交卷!”他回首一看,原来是那萧山鸣抢了他的风头。

“考官,交卷!”董平跟着喊了出来。

吕梁梦打量了一番董平与萧山鸣,竟亲自上前将两份试卷收了起来。他将试卷交给一位监考后轻声道:“拿去给院长看。”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董平唱着诗从考场走了出来,林三川见了大喜,眼中发着精光大步跑了过去。

“公子,考的如何。”林三川满怀期待道。

“可以温酒了。”董平淡淡道。

“嘿!好!”林三川笑着接过了董平的书匣,他撑起了伞道:“公子,回学子楼歇息吧。等晚上,这儿才放榜呢。”

“不急,我还要先去见一位朋友。”

“朋友?”

董平抬头望去,望岳楼上,一抹艳红娇艳欲滴。

今日望岳楼上颇为冷清,但又十分热闹。冷清的是楼上只有两人,热闹的是上官曦的一身红衣。

董平惊叹于上官曦的穿衣打扮,前几日初见她,她是素色衣服,配的浓妆。而今日,她又换了艳色衣服,画了淡妆。但无论怎么打扮,她永远都是百花丛中,最惹眼的那一朵。

“上官姑娘的笔墨着实好用。”董平笑道。

上官曦伸出纤纤玉指拨弄了几下面前栏杆上的积雪道:“我可不是白让你用的。”

董平摇头道:“如果上官姑娘想用几件笔砚就换了我的皮囊,那可想都不要想。”

上官曦眼波流转,将一块冰雪弹到向了董平道:“贫嘴。你觉得我那弟弟怎样?”

“上官公子才气逼人,但性子冷淡的很。”董平将身上的雪扫下来说道。

“他呀,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木讷。董公子看上去倒像是个机灵人,你若能跟他交个朋友,想来他的性情也能有些许转变。”上官曦提起上官公子时,语气里满是宠爱。

董平望着远方天际迷茫,若有所思的说道:“上官姑娘,倒是为令弟操碎了心。”

正文 第十六章 与老神偷论道

当董平抄着手来到考场时,吕梁梦刚宣布完考试结果。董平目光一扫,仰头道:“我是第一。”

“董平,随我来。”吕梁梦说完背手走了出去。

“唉,第一哟。”董平阴阳怪气的叹息一声,便随吕梁梦走了出去。

鹿岳书院的建筑倒是排列工整,董平与吕梁梦走了一路,一个弯都没拐过。等走到一间小别院前,吕梁梦停了下来。这房屋庭院都很普通,像这种庭院,鹿岳书院没有百处,也有五六十处。

吕梁梦道:”去吧,院长要见你。”

鹿岳书院院长!

董平心中惊喜交加,这般人物,他也只是在别人嘴里听见过。董平搓了搓手,将衣服上的褶皱一一捋平后,才挺直腰板向院里迈去。

当董平离屋门三丈远时,他停了下来。

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挡住了他。

“气场?”董平自语道。

气场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众人皆有,但在身居高位者与武道高手的身上体现尤为明显。顿时,董平就对这院长的好感降低了不少,这明显是在给他下马威。

“院长安好,学生董平拜见。”说罢,董平朝门口弯了弯腰。

“进来吧。”

淡然的声音一从屋里传出,挡在董平身前的气场就自行散了去。

“是。”董平应声上前推开了门。

这门一开,那满屋悬挂的字帖便飞舞起来。一时狂乱间,一个人影在字帖之后若隐若现。

“院长。”董平道。

“这篇《论战.屠仙》出自你手?”

“正是。”

“这篇文章里,你阐述了在两军对垒中,如何防备与击杀绝顶的武道高手。但你可知道,武道绝顶高手不得私自参与战争,已经成了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院长淡淡道。

“那院长又可否知道,三年前宋辽一役,就是因为辽国派出了一名绝世高手,宋朝才惨败的?”

字帖后的院长沉默了片刻道:“虽然那一战虽然声势浩大,几乎决定了宋辽两国的命运。但战后两国都将此战的消息秘密封锁了起来,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至于有没有绝世高手参战,谁都不清楚。”

院长讲完后的一刹那,董平眼神中似有滔天怒火喷出。但过了片刻,他就冷静下来微笑道:“但院长也不能否定那一战中有绝世高手参战。试想一下,如果未来宋辽再战有一方派出了能扭转战局的武道高手,那另一方该如何应战呢?”

“不宜正面交锋,主机括劲弩攻之。你这篇文章里,写的十分详细。”院长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赞赏。

董平接着说道:“不错,那些绝顶的武道高手,均有以一当千,以一当万之能。若让他们冲进军阵之中后果不堪设想,只有用弓弩利箭将其阻隔在外,才是上策。”

“如果敌军有数名高手呢?”院长反问道。

董平笑道:“院长刚才也说了,绝顶的武道高手不得参于战争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辽国只是用了一名绝世的武道高手,就投鼠忌器,封锁了消息。如此,不管哪一方用这么多的高手,都会成为江湖共敌。”董平说罢,一直待在满屋字帖后没露面的院长满意的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亲自给你这片文章评了第一。今年我院倒真是来了不少出色的学生。”

董平闻言,认真道:“多谢院长。”

“不必道谢,这些文章里也有几篇极为优秀的,但皆没有你这篇有新意。你先去吧,希望后天的武试过后,我能赐你榜首。”虽然未见其人,但院长语气里赞赏是实实在在的。董平正色道:“定不负院长重望。”

等董平再回到考场时,里面的人俨然已经少了很多。区区的二十几个人也分成了两派,辽国少年一派,萧山鸣一派。董平对这个萧山鸣倒是颇有兴趣,他好奇,一个人天天挨揍,怎么还显得这么精神。

通过了武院的文试,就已经能算得上是鹿岳书院的学生了。至于武试,只是分出个名次罢了。通过文试的学生,皆可在鹿岳书院的藏书楼里待上一晚。鹿岳书院的藏书楼堪称藏书举世无双,就连南边道南学宫的万书殿也得甘拜下风。藏书楼位于鹿岳书院后方,按藏书珍贵与否,共分了七层。藏书楼顶,更是存放了牵动江湖大势的数百道排名谱册。

“这几日院里考试,学生都放了假。藏书楼里也清净,今晚藏书楼一层的典籍任由你们翻阅。但切记,要肃静。别打扰了听风阁前辈的静修。”吕梁梦将众人领到藏书楼前说道。

那些辽人子弟好似全没听到吕梁梦的言语,他们已被这宏伟的藏书楼震慑住了心魄。辽人世代已游牧为生,虽近几十年有了定所,但他们何时见过如此精巧与完美的建筑。

藏书楼把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儒生,那老儒生一见吕梁梦来了赶紧迎了上去,行礼到:“吕学监。”

吕梁梦回道:“宋老师多礼了,这些学生今夜就交给你了,你多担待些,莫要出了岔子。”

“吕学监放心,这是自然。”宋老师说罢,对众人笑道:“诸君请进,藏书楼。”

藏书楼一层极为广阔,高几丈的书架比比皆是,仅这第一层的藏书就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

董平没看花眼,他径直来到存放武学心法的区域,在一张书架的底层抽出了一本名为《武经总略》的书籍。这武经总略是江湖流传甚光的一本武学基础心法,十个练武者中,就有七个是用这本心法打的底。董平随意翻看了两眼,便自语道:“鹿岳书院的藏书果然正宗,这本《总略》应该就是原本。只是两页,其记载的法门就跟江湖流传的《总略》差了十几处。”

董平合上书,寻了间专门为清静阅读而造的小单间坐了下来。董平虽对武道有了解,但他可着实没有修炼过。这一看,便入了定。

也不知看了多久,董平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话:“桑田有定,沧海无往。气从宫出,六脉贯通。好徒孙,没想到你还在看这等破书。嘿嘿。”董平回头一看,说话的竟是那老神偷黎仁醉,只见他手握酒壶,无处借力的坐在半空之中。

“师祖,你何时来了?”董平颇为惊讶的问道。

“嘿嘿,师祖爷爷我一个时辰之前就在此处了,不过好徒孙看的入迷,没察觉到罢了。”老神偷嘻嘻一笑又皱眉道:“这鹿岳书院当真是小家子气,藏书无数,却只让你们看这破烂东西,等着,师祖爷爷将楼里最顶尖的藏书给你取来!”说话间,老神偷便翻身遁了出去。

董平无奈一笑,这老神偷行事无拘无束,只愿他别闯出什么篓子。

藏书楼后栽种着数十亩地的竹子,一座略显孤独的阁楼静立在竹林之中。此时,竹林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其景色雅致,称的上为世外仙境。

阁楼里,燃着淡淡的熏香。

唇红齿白的小童正拨弄着面前的梧桐琴,丝竹之声悠扬,一曲高山流水缓缓荡漾。

忽而,侧卧在小童面前的那人睁开双目,轻轻打了个哈欠。

“师父,小豆子吵醒您了。”小童局促道。

那人淡淡一笑:“小豆子继续弹吧,是藏书楼里闹老鼠,吵醒为师了。”

“是。”

……

“好徒孙,祖师爷爷来喽!”

等老神偷再进隔间时,怀中已经报满了书籍。

看他将那捧书哗啦一下扔在自己身前,董平笑道:“劳师祖费心了,不过我境界浅薄,这些书还是先不看的好。”

老神偷倒在董平身前,痛饮一口烈酒后,砸吧着嘴说道:“嘿嘿,看什么书无所谓,主要是看心境。心境要是高了,武学境界自然也能扶摇而上。”

“哦?请师祖详解。”

老神偷嘻嘻一笑道:“武道修炼,通脉境是基础,其上有炼心境,炼心境为天堑,不知有多少练武之人,都栽在了这道坎上。连那高手榜上的几多天骄,也是穷尽一生都没跨过。”

董平对武学境界有些了解,他略微惊愕道:“高手榜?我还以为高手榜上都是炼心境之上的武道高手。”

董平话音刚落,那老神偷就宛如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狂笑起来,那刚入喉的酒水也跟着喷了出来。

“诶呀好徒孙,武学境界一层一登天,没个境界都有自己的排名谱册。炼心境,嘿嘿,勉强能算的上是高手吧。”老神偷道。

董平眼睛一亮,他接着问道:“那炼心境之上,又是何等境界?”

老神偷得意道:“炼心境之上,为十二层窃天境,若能登顶窃天境顶峰,那也算得上是绝世高手了。”

“那窃天境之上,又是何等境界?”

“嘿嘿。”老神偷笑了两声,没有言语。

董平知道这老神偷是在卖关子,便嘻嘻笑着,叫了声,师祖爷爷。

老神偷欢喜了起来,将手一伸道:“刀来!”

登时,一柄黑刃从董平腰间飞出,稳稳的落在了老神偷手上。“好徒孙,你可看好了!”话音刚落,老神偷身形惊起,在这方寸之间,施展起了刀法。

董平看的眼花缭乱,这老神偷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刀法,在这小小的隔间耍的虎虎生风,招招都犹如羚羊挂角,不可寻踪迹。式式皆有千百般变化,诡异莫测。

刀起,刀落。

董平拍手道:“好!”

忽而听得外面传来宋老师之声:“肃静。”

董平自知失声,平复心情道:“这是什么刀法?”

“嘿嘿,刀法?这可不是刀法,而是意!这也是那窃天境之上造化境武士独有的意,到了那个境界,武士出招不拘泥招式,而是招招有造化,招招皆为武士的意!造化境武士可就不是什么高手了,而是真正的陆地神仙!”老神偷眼中精芒毕露,淡然的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豪气。

董平只知老神偷成名已久,但没想到他的造诣已经到了此等地步。

突然,董平一笑道:“莫非那铁捕也是陆地神仙,要不怎能将师祖追的团团转。”

“那不过是老偷儿实在无趣,故意逗他罢了。”老神偷饮了一口酒。

董平眉毛一挑,他突然想到了老神偷年轻时的逸事,便开口问道:“当年师祖也是风流,竟然将宫中的淑云妃给偷了出来。”

老神偷听罢,一口烈酒“噗”的喷了出来,他嘟囔道:“嘿,当年老偷儿年少成名,也时常跟江湖好友打赌。那日老偷儿其实是跟老友打赌要去偷皇帝老儿的皇冕,本来老偷儿已经得手了。但当时年少,看到皇宫繁华,也难免想转转。这一转,老偷儿就转到了那淑云妃的住处。当时老偷儿一进去,却见到淑云妃没睡。我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那淑云妃却突然开口,说我爱你!”

最后三个字刚说完,老神偷就乐的在地上打起了滚,他一边笑,嘴里还叠叠的念着:“她说她爱我……”

董平却没笑,他感觉那淑云妃的反应也是正常。老神偷虽然不修边幅,但五官端正,不难看上去,他年轻时也是个俊俏人。

深居皇宫大院,可能数年都不见那皇帝一眼的女子,看到突然来了个俊俏男人,其反应自然热烈。

“所以,她缠着你将她弄出宫去。”董平道。

老神偷慢慢平静下来,苦笑一声道:“当时我自诩为江湖浪子,身边哪儿能时常带着个拖累。将她偷出宫后,老偷儿我就后悔了。”

董平眉头微皱道:“所以,你就杀了她?”

“呸!呸!呸!”老偷儿急忙摇头道:“当时老偷儿就想给她找个好去处,当年黄河漕帮的沈飞扬倒是合我心意。但当时谁敢娶一个宫里的妃子,都怕惹祸上身。所以老偷儿我就偷了他家的大船,威胁他娶了淑云妃。”

此言一出,董平说不惊是不可能的,没想到老神偷身上流传最广的两件事迹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隐秘。

“原来,漕帮的沈老夫人,就是当年的淑云妃。”董平感慨道。

“就这么浪荡了一辈子。”

老神偷叹气道:“要是当年老偷儿真要了她,说不定,现在老偷儿正在家逗孙子呢。嘿嘿,不过现在老偷儿有了一个好徒孙,也不算寂寞。”

董平微笑道:“该痛饮!”

“好好好,好徒孙,是该痛饮,但今日就算了。师祖爷爷我还有事要办。”老神偷说完,便从那堆书里拨弄出一本道:“徒孙既然使刀,那就练这本吧。将那破《总略》给扔了,鸿雁岂能与麻雀为伍?”

董平拿起书,轻抚着淡蓝色的书皮道:“无上,霸道篇。”



正文 第十七章 榜首

当董平将《无上霸道篇》尽数记下后,老神偷就将那偷来的心法放了回去。董平小睡了片刻,等他再醒来,老神偷已经没了踪影。藏书楼里也只剩下了他,宋老师跟萧山鸣。那萧山鸣眼圈微红,应该是一夜都没睡。宋老师见董平出来了,便道:“二位都回去歇息吧,等吃过了晚饭,再来参加武试。”

“辛苦了,宋老师。”董平道。而萧山鸣则是一声不吭的放下书,大步离了藏书楼。要不是以前听他讲过话,董平还真以为他是哑巴。宋老师对董平微笑道:“董公子是今年武院文试的第一,老朽已有听闻。愿董公子在今日的武试中也能一夺榜首。”宋老师看守藏书楼十数年,待人无数,像董平这样优秀的学生,他是极愿意结交的。董平拱手回道:“谢宋老师吉言。”

藏书楼的典籍正宗连老神偷都忍不住连连称赞,那本《无上霸道篇》本是几百年前的大宗门无上宗流传下来的经典,老神偷在此之前也是只看过残本。经过一夜的翻阅,加上老神偷的点拨,董平明显能察觉到位于丹田处的“宫”有了几丝气。

按理说,武道修士在通脉境时不宜修炼太过高深的功法,因为根基不稳,极易宫毁脉断。但董平修炼一番却没感受到半点不适,老神偷一语道破了天机:“好徒孙,你的心境怕是已然达到了心寂的层次。”炼心境有三层境界,心念,心动,心寂。老神偷也好奇他这好徒孙到底经历了何事,一颗心已饱受了磨炼。

是夜,睡了几个时辰的董平带着林三川一同来到了鹿岳书院。书院里站了不少人,今日是武试,那些辽国的贵公子都带上了侍卫。

吕梁梦扫了众人一眼道:“今晚武试,任何人不得动用外援。”

众人齐声称是。

吕梁梦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们中有武学根基,并且通了三脉的人请举手。”哗啦一声,一共二十四人,除了董平外都举起了手。“你,没习过武?”吕梁梦看着董平说道。董平一笑道:“如果在藏书楼看了一夜书也算的话,那我便习过。”

吕梁梦沉默了片刻道:“董平,萧山鸣一组。”董平看了萧山鸣一眼,嗤笑道:“木头。”十二队分完后,吕梁梦宣布起了武试规则:“今晚武试,为夺旗。我已将一面黑旗放在了这燕临城的极为隐秘的一个地方,谁先找到这旗,谁就是武试榜首。”

话音落,那群少年便争前恐后的跑了出去。院儿里,只有董平与萧山鸣两个考生没动。萧山鸣宛如座小山一般朝董平移动了过来,来至董平身前,萧山鸣便声如洪钟的说道:“要是你不去找,那我自己去了。”

“啊?”董平故作诧异道:“哦,刚才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找旗,但就看你配合不配合了。”萧山鸣毫不犹豫的说道:“你的办法要是有用,我就听。”

董平正色道:“那旗其实我已经知晓在哪儿了,不过我拿到旗之前,你得先缠住其他考生。”萧山鸣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董平嘻嘻一笑道:“那些人不都讨厌你吗,缠住他们对你来说,想必只是小菜一碟。”

萧山鸣思考了片刻,便走了出去。等他走了半天,董平也没有要行动的意思。林三川挠头道:“公子莫不是在哄他吧。”

“哄他?这旗离咱们又不远,着什么急。”董平淡淡道。

林三川还想在问些什么,却被吕梁梦打断了:“董平。”

董平转身抱拳道:“吕学监。”

“你当真知道这旗放哪儿了?”吕梁梦问道。

“自然。鹿岳书院虽不以宗门居之,但也算是正道。所以为了不扰民,这旗不会放在寻常百姓家。另外,这旗要是放在偏远的荒废之地,那找到这旗所废的功夫就长了,武试自然也没了意义。”董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这旗只能放在两处地方,一处是我们周围的这几间屋子里。第二处,嘿嘿。” “在哪儿?”林三川忍不住喊了出来。吕梁梦也颇为玩味的盯着董平。

董平抬头望去,轻声道:“望岳楼。”

董平说罢,便带着林三川出了鹿岳书院。

注视着二人的背影,吕梁梦微笑道:“这武试,说到底,也是在比脑子。”

望岳楼上,看万家灯火。

董平把玩着手中的黑旗,注视着街道一角。在那里,萧山鸣正在被十几个考生拳打脚踢。

“嘿,这人也忒傻,被人打也不知道还手。”林三川愤愤道。

“他傻?”董平笑了笑说道:“要是他傻,怎能在片刻功夫就将数个分散的队伍聚集到一起?这人,可比你想的要聪明。”

林三川道:“那公子,咱们下去吧,再过片刻,这人怕要被打死了。”

“辽人狗咬狗,你担心什么。再说,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林三川只是觉得董平心硬,也没再说什么。他不知,董平是在为文试那日萧山鸣抢了他的风头而耿耿于怀。

“不行,还是得去管管他。万一他死了,本公子的面子也挂不住。”董平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

萧山鸣身子再硬此刻也挺不住了,新伤旧患一并涌了上来,也不知谁飞来一脚,将他踹到在了地上。狂风暴雨般的拳头,狠狠的落在了他的身上。而这个像铁块般的汉子,从始至终,一声都没吭。

“喂,我的人你们也敢打,怕是都不想要命了。”悠悠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了过来。

一个为首的少年转过头狠声道:“滚!我们辽人之间的恩怨,还轮不到你这个狗宋人来管!”

“年少轻狂。”董平嘟囔了一句又朗声道:“我说,放开他。”

那少年使了个眼色,三个膀大腰圆的少年便转过身朝董平走了过来。

“这年轻人…”董平将腰间的刀抽了出来,“本公子,也是带刀的。”

话音未落,董平已闪身来至身形较小的那名少年身前。其身形之快,令那群辽国少大惊失色。少林的沾衣功夫加持上一丝真气,已经足够让董平快这些少年一步。

只听一声闷响,董平面前那少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董平这一招撩阴腿,实在阴损。

那少年捂住下身,痛苦的在地上打起了滚。董平顺势擒住了那少年,将手中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说,放开萧山鸣!”董平突然一吼,着实将这群少年吓了一大跳。

“宋狗!你不是说你没武学底子吗!”为首那少年气急败坏的喊道。

“本公子可没说,只是吕学监说不算罢了。”董平笑道。

“放了他,我们去找旗。”

围住萧山鸣的少年们做鸟兽散去,为首的少年来到董平身前道:“将他也放了。”董平笑道:“要是我将他放了,你们又回来找我麻烦,那我怎么办。”

“我回来找你麻烦,我现在就要找你麻烦!”

那少年语气陡然一转,携带着凛凛风声的拳头直冲董平面门而来。这少年行事果断狠辣,丝毫没考虑董平刀下那少年的死活。

董平提刀一挡,那少年力气极大,这一拳虽打在了刀上,却将董平打退了五六丈。董平虎口一麻,手中的刀险些掉到地上。刚才那些散去的少年,此刻也朝董平围了过来。

董平笑了笑,不在意的说道:“本公子手上可有刀,你们谁敢上来?”

为首的少年拧了拧手腕,淡淡道:“上。”

这少年似乎地位极高,此言一出,那群少年便不要命的朝董平扑了过来。

董平将宫内的一丝霸道之气运至刀上,对着朝自己冲过来的那群少年就是一顿乱砍。这黑刃着实锋利,凡黑刀划过之处,皆有人挂了彩。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董平。

为首的少年朝旁边站着的一人脸上啐出口唾沫,“小爷来会会你!”

这少年的武道造诣明显比其他人高了不少,他不与董平正面想刚,反而是主攻董平的下三路,一招一式间皆带有大家风范。董平底子薄,只是过了几招,就落了下风。

那少年正要一招取董平要害之时,只听得一声龙吟虎啸。那倒在地上的萧山鸣突然暴起,一双铁爪死死缚住了那少年的咽喉!

董平见那少年大势已去,登时挥出一刀!殷红的鲜血从少年右脸颊流下,他右边扎的几个小辫子也纷纷落在了地上。

“宋狗!杂种!你们竟敢伤我!”那少年咬牙切齿,双目呲裂。

忽而,一股磅礴气浪涌来,将董平二人击飞了出去。

“尔敢伤小侯爷!”

一道黑袍男子朝董平袭来,杀意毕露!

“砰!”

只听一声闷响,吕梁梦已抢先站在了董平身前。吕梁梦风轻云淡的抓着黑袍男子的拳头道:“尔也敢在鹿岳书院造次!”他说完又转头对董平冷声道:“你也做的太过了。”

董平忍住剧痛站起来,对吕梁梦微微行了个礼笑道:“吕学监,武试要是不流血,还叫做武试吗?”

吕梁梦叹息道:“武试榜首,董平,萧山鸣!”

正文 第十八章 奸商

“学子楼里前挂鞭炮,今日又出状元郎!”

卧在床上养伤的董平,一一回应着祝贺。董平夺得今年武院榜首,王掌柜手臂一挥,就让几个伙计把董平搀到了学子楼最顶尖的客房里。养伤的这几日,前来拜贺的人险些踩烂这门槛。董平也是来着不拒,收下了礼物,结交了朋友。

今儿正有几个青年公子正围坐在董平床前嘘寒问暖时,王易便忙不迭的走了进来。他兴高采烈的说道:“董兄,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今日,连燕临府里都来人看你了。”

“哦。”董平撑起身子靠了起来,他心中盘算,现如今北莽三十六州没了朝廷。统领三十六州的明面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南院大王,实则这燕临府衙才是三十六州真正的“朝廷”。虽然自己这个武院的榜首有些地位,但也不至于吸引来燕临府的注意。

董平正思量着,两个中年男人就走了进来。从面相上一看,这两人就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已久的老油条,一脸的圆滑。王易向董平介绍道:“这位是燕临府尹的师爷董未昌董先生。”王易一说罢,挨着他的那人紧接着说道:“董公子,咱俩可还算得上是本家呦。”

董平微笑道:“有缘。”

“这位是燕临府衙的知事,赵运吉,赵知事。”

“董公子一夺今年武院榜首,真乃是当世大才。”赵运吉笑道。

董平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赵知事言重了,跟一帮半大孩子比试,实在是,嘿,丢人。”

赵运吉笑了笑,那董师爷则对王易使了个眼色。王易便知趣的对其他人说道:“咱们要不先出去喝酒。”那些青年公子心思也都灵通,纷纷附和着走了出去。

等屋里清净了,赵运吉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接着说道:“我家府尹大人得知董公子在比试中伤了身子,特意让我二人为公子送些药来。”

董未昌闻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墨玉盒子道:“董公子,这可是老爷特地派人从东州默澜药谷里求来的灵药,治外伤内伤都有奇效。”

董平连忙受宠若惊道:“那就请二位替在下谢谢府尹老爷。”

赵运吉淡然道:“我家大人对董公子颇为欣赏,这只是区区小事而已。”话说罢,赵运吉又叹息道:“但大人为了摆脱董公子的后顾之忧可是费尽了心力。”

“此言怎讲?”

“董公子不知,那日武试里,董公子重伤的那人可是辽国的一位小伯爵。而为首的那少年可更了不得,那人可是辽国四十六侯爵里的赤山侯之子啊。”赵运吉叹道。

董平虽面不改色,但赵运吉却是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惊慌。

赵运吉立刻露出一丝笑意道:“董公子也无需担心,我家大人已经将此事摆妥了。”

董平沉默了片刻,随后苦笑道:“府尹大人,当真是手眼通天。”

董师爷看了注视了董平半天,突然开口道:“如今风云变幻,天下局势动荡。董公子既然入的是武院,学的是谋略与武道。那就代表董公子,是想在这乱世中有一番作为的。”

董平连忙摆手道:“主要是在下对其他东西实在一窍不通,无奈才考了武院。”

董师爷笑了笑道:“董公子就不必遮掩了,自从北地沦陷,报考鹿岳书院武院的有志青年也多了起来。但是,日子久了,这人心平复,考武院的浪潮跟着也降了下来。两年前报考武院的人有三千余众,而上年少了九成。到今年,考武院的宋人也只有董公子一人了。在此等局势下,董公子还要入武院,那不正代表公子有大抱负吗?

董平听后,没再言语。

赵运吉跟董未昌相视一笑后,赵运吉开口道:“我二人此次前来,也是想代表府尹大人问公子一句话。”

“请讲。”

“公子是志在南方,还是志在北地。”

董平闻言无奈的笑道:“人在北地,志向自然也在北地。”

赵董二人听后也没多留,将那个药盒放下,便走了。林三川送别完两人回到客房,只见董平一言不发,面沉如水。

“敢情那两人,是来拉拢公子您的。”林三川道。

董平闭上双目轻声道:“没那么简单。”

“我看那两人,也不像什么善茬。”林三川接茬道。

“你我在燕临行事,切记八个字。”

“公子明示。”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等到了傍晚,上官公子便提着木盒来了学子楼。这几日他每日都来,不过前天鹿岳书院开学,他就来的迟了些。

府尹送来的药果然非凡品,董平涂抹在胸口上后,那伤就好了一多半。当上官公子推门进去后,他正瞅见董平负刀而立。

“今日的药,我送来了。”上官公子冷冷的说道。

董平嘻嘻一笑,说道:“替我多谢令姐,你回去后顺便告诉她,本公子的伤已经好了,这药就不用再送过来了。”

上官公子听后没理董平,转身便走。

董平叫住了他:“你就这么听上官曦的话?她要你死,你难不成也会去死?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能成顶级的国手,但也成不了如王希孟那样的画神。”

上官公子听罢,猛的转过了身来。董平看他那浑身颤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以为上官公子要跟自己动手。没成想,这上官公子只是如发了狂一般的将屋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稀烂后,夺门而去。

董平心疼的将被上官公子打碎的古玩玉石收拾起来自语道:“要是上官曦不对本公子以身相许,那本公子绝饶不了她……”

等董平再来到鹿岳书院时,这里已经一扫了之前的冷清。放眼望去,这书院里到处都是来往的学生,进门的大院里,还有十几个学生在踢蹴鞠。董平虽还想多躺几日,但架不住一旁林三川的催促与叹息,只能满不情愿的来了书院。

董平耷拉着眉毛回头正想对林三川说些什么,但一看他不伦不类的打扮,立刻就嫌弃的转过了身子。

此时的林三川穿了一件崭新的青衫,戴着青帽,背着书箱,正经的儒生装扮。他正满心欢喜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董平觉得与其说他是书童,倒不如说他是从良的土匪更贴切。

“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去拜访一下院长。”林三川也不知听没听清,只是哼哼了两声。董平也没管他,一甩袖子,就往院长的居所走去。

这地界住着院长,学监,几个分院的院长,还有院里管事的几大先生,所以没学生来往,倒也显得幽静。

董平敲门道:“院长,学生董平拜见。”

“进来吧。”

这次那院长没再用气场拦董平,董平推门进去后,满屋的字帖也没有乱飞。突然,一道劲气飞来,将字帖分开两边,为董平让出了一条路。

那名震江湖的鹿岳书院院长此刻正微微屈着身子坐在书桌之后,乍一看上去,这院长就是个普通的胖老头儿。但他身上若隐若现的一股浩然之气,却不容旁人小觑。院长抬起头,那白头黑须之中显出了一股怪异的精神气儿。

“过来吧。”

董平微微屈身行礼后走了过去,“学生董平,今年的武院榜首。”

院长微笑道:“请坐。”

董平往身前看了眼道:“这个节气席地而坐,未免太凉。”

院长笑着招了招手,两篇字帖便从半空飞来,落到董平身前弯成了两把纸椅。董平一看,两张字帖分别写着君子与小人四字。

董平想都没想,就一屁股坐到了那张君子椅上。

院长见状道:“你倒是行事大方,要知道前几位榜首来我这里,单是选椅子就前思后想了小半天。像你一样直接选了这张君子的,也只有书画院的榜首上官修一人。”

董平面对这鹿岳书院院长没显得丝毫拘谨,直接到:“选哪把椅子其实都是坐,但选了小人,不就等同自己骂了自己,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想坐一个“小人”。”

院长摇头笑道:“其实这只是两幅字帖而已,老夫也没心存考量他人的意思。不信,你往下看。”

董平看了看,心里暗骂了这院长一声老奸巨猾。这两张字帖下方还各有一行字,分别是君子不君是为匪,小人不小敢为雄。

院长捋了把胡子道:“院长会见各院榜首,其实只是做些鼓励,劝导。但这些,相必你心中定然有数,所以老夫也就不多讲了。”

“那学生告辞。”

见董平要走,院长竟然瞬间立了起来,“且慢,话还没有说完。”

“请讲。”

院长脸色颇有些尴尬的说道:“是这样,在你入学前,我要跟你算算这费用。”

“学生听闻,鹿岳书院时从来不收学费的?”董平诧异道。

院长解释道:“这,已经是陈年往事,不消多提。燕临没有沦陷前,鹿岳书院的开支都是从宋朝国库直接拨出来的。如今,要维持学院开支,也只能从你们身上要了。”

董平心道也是,便说道:“那这费用是多少?”

院长坐下来慢条斯理的算道:“你一人,是一万两银子。但听说你还带这个陪读,这价钱吗,就算你三万两银子吧。”

董平直感觉后槽牙一阵发麻,就算他偷,也得偷到猴年马月。董平强颜欢笑,低声道:“是,这银子我定会一文钱不差的交到院长手上。”此刻这院长哪儿还有德高望重的模样,十足的一个奸商作风。

“若真没事了,那学生告辞!”

“慢着!”

“院长请吩咐。”

“要白银,不收银票。凑齐后直接运进万里钱庄,存在鹿岳书院院长太叔倦名下即可。”

奸商!

正文 第十九章 看那俩人

董平二人先是到了武院所在的区域,但发现这里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后来一打听才得知,今明两天是武课,武院的学生都去了位于燕临城外七渡山下的练武场。

鹿岳书院的教学制度与宗门不同,书院的各个分院都分为三级。单拿武院来说,第一年入学的学员主攻根基,到了第二年便开始修习武技,而最后一年,这些学员便离开学校去游历天下。到了年终,这些外出的学员赶回学校参加大比,其中的佼佼者,可以进入内院修行。

“鲜衣怒马老公子,一日看尽燕临花。”董平醉勒缰绳,一脸的惬意。而他身后的林三川则是氤氲在愁云里:“公子,那院长要三万两银子,咱们可十两都拿不出啊!”

董平微醺着笑道:“错!是一文钱都拿不出,就剩十两银子,也被本公子买了这两头驴,和这半壶竹叶青。”

“公子有办法,你总是有办法的。我说那日怎么看见那萧山鸣在做苦力,原来是在凑学费。”林三川嘀咕完一抬头,才发现董平已经落下了他一大截。

“蠢驴!快走!”林三川猛一拍驴屁股,没成想这驴当街就尥起了蹶子,一个打滚就把他摔下了驴背。

远方传来董平的大笑,林三川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七渡山景色宜人,当别处还是一片萧索时,这里已经有小花儿攀上了枝丫。此时临近晌午,数百名学员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功夫,去找个舒适的地方吃晌午饭了。

董平与林三川姗姗来迟,一个骑驴的翩翩公子,跟一个灰头土脸的牵驴猛汉自然吸引众人的注意。

“嘿,那人就是今年的武院榜首,我看他也不过就是个浪荡公子哥。”

“今年武院着实落魄,只有二十来人通过了文试,而且大多都是些少年。我看吕学监也是在矬子里面挑高个,无奈之举。”

“我可听几个朋友讲了,这人来头不一般,连燕临府尹都曾派人看望过他。”

那人恍然大悟:“哦,关系户……”

“禁言!”突然一声轻喝,打断了二人的闲谈。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剑眉星目,极为俊逸的高挑青年正淡淡的看着他俩。

两人同时道:“玉书兄。”

被称为玉书的男子缓和了神情微笑道:“他既然是今年的武院榜首,那他就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切莫在背地嚼他人舌根,这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玉书兄教导的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有有人的地方都不例外。这些二级学员之间暗地里分成了数个小团体,而他们那年的榜首冯玉书虽不在团体之中,但这些团体都以他马首是瞻。

董平下了驴,林三川道:“公子,这些人里可没跟你一同考试的那帮小崽子,我前去打听打听。”

董平摆手道:“不用问,这不有人来迎我们了。”

冯玉书走上前来道:“董公子,在下冯玉书,二级学员。”

董平拱手道:“原来是学长,失礼。”

冯玉书笑道:“今年的学员现在全都在七渡山顶,吕学监吴院长还有卫老师也在争渡亭里。”

董平瞅了一眼林三川道:“去,将驴栓好,咱们上山。”

“有劳学长。”

“举手之劳。”

山路难走,一时间林三川竟被董平落下了。

“公子,我当真是佩服你,那驴背咯的我下面生疼,但公子看上去,像是一点事都没有。”林三川道。

董平将脚下的枯枝踢到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那驴背上又没有鞍,你像骑马一样骑当然不行。你没看本公子都是将身子侧道一面,坐在驴背上的。”

林三川恍然大悟连连称是,董平心中暗道,得亏本公子用真气护着…

争渡亭里,吕梁梦正与另外二人推杯换盏,而那二十几学员中除了萧山鸣与小侯爷,其他人都面色发虚的瘫坐在地。亭里一灰衣男子见董平二人上来了,当即喝道:“没酒了,你们俩,去山后三十里处将我放的一坛酒取过来!”董平心下了然,看来这群学生已经像这样被他们折腾了大半天。

“是,老师。”董平应了一声,林三川就开始脱起鞋袜。

“这是干什么!”

林三川憨笑道:“报告老师,这山下的草木间掩着得有十三条水流,要是我这么下去,那我这新鞋可就浸湿了。”

吕梁梦转过头道:“哦?你以前来过这七渡山?”

“没来过。”

董平接茬道:“他可有一双鹰眼,三四里外飞过一只苍蝇,他都能看个清楚。八九里外的东西,也能看个模糊大概。”董平说罢,亭中的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那老师便颇为赞赏的说道:“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你就不用去了,董平,你去!”

林三川忙道:“这可使不得!”

董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几位老师能看上你,是你的造化,这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董平说罢,大步向前走去,当他经过那群学生时,他们明显往后挪了一下。那小侯爷倒是面色如常,没有喜怒变化。

萧山鸣看着董平从身边过去时,嘴唇动了动。董平注意到后,笑道:“不必道谢,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辽人。”

董平走后,吕梁梦将林三川叫了过来道:“你叫林三川。”

“是。”

吕梁梦点点头:“这位是卫盛金卫老师。”他指向刚才说话的灰衣男人道。

“拜见卫老师。”

然后吕梁梦又像林三川介绍那位一直沉默不语,丧眉耷眼的男人道:“这位就是武院院长,吴颜武吴院长。”

“拜见武院长。”

吴院长点了点头,仍没说话。反而是那卫盛金忍不住开口了:“你以前有没有习过武。”

“不瞒卫老师,我也只学过些简单的拳脚。”林三川道。

卫盛金喜上眉梢道:“那你有没有善耍的兵器?”

“就弓箭用的熟练些。”

卫盛金点头道:“我今晚跟藏书楼打个招呼,明天你去取一本打底的心经拿回去看看。歇着去吧。”

“是是!多谢卫老师!”

林三川到一边坐下后,忍不住想起今天出来时董平让他找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天赋异禀的话。他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但没成想这一来就碰到了机缘。

亭子里的三人又开始低语起来,一直没说话的吴颜武道:“盛金,有些事,你要打算齐了,才能做决定。”

“嗨,老吴。如今铁拳门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家里也每个子嗣。我要是不着急找个徒弟将门里的功夫传下去,铁拳门可就断了传承喽。但你们放心,这人我还是会考量的。”卫盛金道。

吕梁梦突然笑道:“我看萧山鸣走的也是刚猛的武道,而且他的资质也不低…”他没说完,就被卫盛金打断道:“他是书院的人。”

“书院是允许学生另拜师父的。”

卫盛金苦笑一声道:“他,可是个辽人。”

一时间,三人没再言语。

……

董平将宫中真气灌入双腿,狂奔于山间。这几日他虽卧病在床,但也没将霸道篇的修炼放下。霸道篇不愧为顶级的功法,短短几日的修炼,董平双腿上的两处大脉就有隐隐贯通的迹象。

“好徒孙,好徒孙。你虽修炼的慢了些,但也不算太笨。”老神偷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董平身前几丈远的大树上。

董平没停下身,一边跑一边说道:“师祖的事办完了?”

老神偷翻身而下,与董平并肩跑了起来。说是跑,但老神偷的双脚根本没动过。他饮口酒道:“笨徒孙,要是师祖爷爷没办完,现在能在此吗?”

“我倒是问了句废话。”董平笑道。

“好徒孙,你这么跑太慢,不如手脚并用,四肢着地。”老神偷嬉笑道。

董平心中腹诽,那不成狗了吗。

老神偷接着说道:“好徒孙,你一定觉得师祖爷爷在耍你。实则不然,气宫位于丹田,而六脉分别是四肢,躯干,与天灵。人立着,真气难以贯通双臂与天灵。而人躺着,真气中郁,也难以流动。老偷儿也是钻研了一辈子,才领悟这“四肢着地学狗跑通脉大法”。好徒孙,你难道不想试试?”

试试?

董平琢磨着老神偷的话,好像有那么三分歪理。他先是往四周看了看,这山林里倒是没有人影。

“好,那我就试试。要是不管用,嘿嘿,那你这师祖我可就不认了。”董平道。

老神偷拍手道:“顶用,顶用。老偷儿是从来不骗人的。”

董平心下一横,便弯下了腰。

跑了几步,董平心喜道,果然有用。他只感觉存于宫中的真气,不用他调动,便自主的流向六脉,缓慢冲击起了关窍。

此时的老神偷盘腿漂浮在董平的背上,他两只手不住乱晃,这想笑又不能笑的滋味实在难受。

“好徒孙,这四肢着地学狗跑通脉大法是不是顶用?”

董平刚想说话,但又闭上嘴巴,他脸色一沉,心中暗道:“虽然顶用,但我还是感觉在被他耍。”

老神偷笑道:“不说话,就是顶用。”

“既然这套法门有如此玄妙,但那些猪马牛羊成年累月这么走,也没见成精的。”董平随口问道。

老神偷当即反驳道:“谁说没有,但那也是千百万年前的事儿了。”

董平来了兴致又多问了几句,但老神偷却是怎么都不开口了。

“好徒孙,师祖爷爷还不知道你来这深山老林里要干什么呢。”老神偷问道。

董平回答:“去取酒。”

老神偷一听酒,那哈喇子就流了出来,他连忙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正文 第二十章 藤花儿架下练刀

当卫盛金把烂醉如泥的董平提回来后,董平这几日便开始一个人练功了。

七渡山的风景不赖,远西边的小山坑里有一块大青石,大青石下有一汪清水。有一颗枯死的老柳树从清水里冒出来,弯成一座桥,盖在了大青石上。久违已久的春风吹过,淡蓝的藤花绽开在枯柳之上。

“好刀,老偷儿我行走江湖多年,但如此好的刀却是第一次见。”老神偷捧着董平那把黑刀仔细观摩着。

董平躺在青石上迷瞪着双眼道:“有人曾拿它与兵器谱排名第二十四的烘炉刀比呢。”

老神偷嗤笑道:“也怪不得那人见识浅,这刀的玄妙连老偷儿都尚不能参悟全,若是比,这刀中藏的气势倒是跟山河巨剑有一比。好徒孙,这刀的名字你可知道?”

董平回答:“不晓得,这刀是我曾经一位好友赠送,他也不知道这刀的名儿。但有几次这刀发出了虎啸之声,我就给它起了名儿叫大老虎。”

“大,老,虎!”

老神偷站起来,吐出三个字儿,劈出了三刀。

“不行,这名字虽有气势,但缺了点儿味道。”老神偷道。

董平却赞了声:“好刀法!”

“稀松平常。”

“教我几招。”董平坐起来道。

老神偷抓了抓脑袋道:“说这教刀法,我的确教不了徒孙,我这刀法都是随性而来。不要说刀,就算是拿其他兵器也是这般,没有章法的东西是教不了的。不过江湖上有两位兵器大家的练法,徒孙倒是可以学学。”

董平好奇的问道:“谁?”

老神偷卖弄天机的搓了搓鼻子,没有回答。董平知道老神偷爱卖关子,索性在脸上添了几分谄媚相,嘻嘻笑道:“还请师祖赐教。”老神偷盘腿坐下,低声道:“一位是蜀中的不世剑神李闵济,另一位是背刀门主徐间客。”

董平叹道:“好大的来头,又是剑神,又是天下第十宗宗主的。这两位,莫不成都跟师祖一样是陆地上的神仙,错澡堂子里的金龙。”

老神偷脸颊抽了抽,这董平哪儿来的这些比喻:“要说那剑神李闵济的确是陆地神仙,在十年前老偷儿与他交过一次手。”

“胜负如何?”

老偷儿没言语,反而是将右手给神了出来。董平一看,嚯,好长的一道疤痕。

“当年那一战,明面上是我抓住了他的剑,我赢了。实则应该算是平手,我虽然抓住了他的剑,但他的剑也险些毁掉了我的说。要是今日再战,我怕是连他的一招也抗不住。”老神偷想起李闵济的那一剑,仍心有余悸。

董平听的乐呵,“那这剑神是怎么练剑的?”

老神偷道:“那李闵济也是出身剑道世家,自他五岁起就开始练剑了。当时他家里有一片花圃,每日李闵济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剑到花圃,将每片花瓣上的露珠劈成两半。上千株花儿上的露珠要在半刻钟内劈完,而且不能伤到花瓣。要不然就是一顿毒打,要知道,蜀中的花儿是四季常开的……”

董平兴奋道:“如此而已,我董平也不是不行。”

老神偷连忙摇头道:“你的确不行,那李闵济五岁练剑,六岁心寂,二十三岁登顶窃天境,三十五岁就封了神,好徒孙,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董平顿时泄了气,这说到底,那剑神的天赋也不是常人能比的。

“那背刀门主难不成也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天才刀客!”董平闷声道。

老神偷摆摆手道:“嘿嘿,那倒不是。背刀门主徐间客的练刀法门你倒是可以学学。”

“哦?”

“徐间客是个刀痴,他的练法也简单,便是与人战。那徐间客自练刀起,便不知与杀过多少人,挑过多少门派。徒儿也大可以放胆与他人拼斗,到时你死了,祖师爷爷会替你收尸的。”老神偷嬉笑道。

董平现在恨不得踹这老神偷一脚,他在这儿叨咕了半天,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讲出来。

老神偷安抚董平道:“好徒孙也不必着急,这鹿岳书院虽算不上什么顶级武道宗门,但教学生算的上是一流。好徒孙好好学,等你进了内院,有幸能得那吾师的点拨,那也算的上是你的大造化了。”

吾师。

的确,董平来鹿岳书院也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个吾师。吾师乃鹿岳书院辈分极高一人,其修为高深莫测。他的本来名字与年纪没人晓得,只因其辈分与修为众人皆称其为吾师。

听到老神偷刚才所讲的剑神,董平不由得将他与吾师做个比较:“那是这剑神厉害,还是吾师厉害。”

老神偷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剑神虽厉害,但吾师在七十年前,就已经是那般境界了。”

七十年前!董平忍不住连连咋舌,“那吾师现在的境界……”

老神偷低声道:“要说造化境是陆地上的神仙,那吾师,便是半空中的神仙。那等境界老偷儿亦不能揣测。不过徒孙也别指望吾师能指点你,老偷儿听说,吾师已经有数十年没见过外人了…”

这老偷儿搁这儿戏耍了他半天,董平只感觉胸火上涌,烦闷异常。

噌!

董平为泄闷火拿起黑刀就是随手一劈,老神偷讪讪一笑,他也是觉得自己今日将自己的这徒孙戏耍的有些过了。

而董平则举着刀,迟迟没有放下。

忽而,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藤花摇曳着从藤上飘了下来。那花儿落在青石上,吹过一阵风,那花儿就分成了均匀的两半。

老神偷拍手大笑道:“好好好,好徒孙。你这一刀颇有些剑神风韵,继续练,你何时刀刀都能如此,那你这刀法也就有小成了。老偷儿我去喝酒喽。”老神偷拍拍屁股走了人,但董平还在愣着,刚才那一刀对他来言着实玄妙。

他思考了片刻,又挥出了一刀。但这一刀,却将这藤花架毁了一半。

董平正郁闷着,突然听到到有人在笑,他回头望去,只见上官曦正拎着食盒站在山梁上。

“好好的藤花架都被你毁了,董公子当真是会煞风景。”

看到有佳人,董平的烦闷扫去了一大半。董平将身上落着的尘土扫去,又抚平了褶皱后才三步做两步的跑上了山梁。

“上官姑娘,我想你了。”

听董平语气诚恳,上官曦再落落大方,也不忍抬手掩面,遮一遮羞怒。上官曦乃是上年女院的榜首,今日女院来七渡山踏青,上官曦本想着顺道给董平带些吃的,已表谢意。没想,这几日不见,董平就成了登徒子。

董平看上官曦脸色不对,便嘻哈道:“应该说是,经久不见,小生对姑娘甚是思念。”董平这一会儿文一会儿白的,倒是将上官曦弄得哭笑不得。

“为了感谢你,我可是特意从青云店定做了这几道小菜。”上官曦将食盒打开,一股香味就飘了出来。

董平抽了抽鼻子道:“青云店做饭是最讲究的,看这菜的品相,应该是十年以上的大师傅做出来的。”

上官曦轻咦了一声,她重新打量了一番董平。对青云店菜品如此了解的人,在燕临城中定都是非富即贵,而且还得是店里的常客。那些人上官曦不敢说都认识,但至少还是见过的。而这董平,是生面孔。

董平自知自己说多了,但也没有解释。

“上官姑娘说谢我,不知道要谢我些什么。”董平问道。

“自然是为了家弟。”

上官曦一提她那弟弟,董平就想了那天上官修在他屋里发狂砸烂的那些古玩玉石。

难道发了狂也是好事,董平不解。

“自从那日家弟从学子楼回来后,便没理过我了,算一算也有七八日了。”上官曦笑道。

董平错愕,“这也算好事?”

“自然是好事,原先家弟一向都对我言听计从,行事也是万分恭敬。现在有了变化,难道不是好事?”

上官曦说完,董平也将一盘排骨吃了个干净。

董平将一根骨头吐出了老远道:“既然这样,那我得跟上官姑娘算算帐。那日令弟在我屋里打碎了不少古玩宝贝,抹了零头,那些东西可也能值上千八百两银子。”

上官曦一边将满地的骨头用手绢捡进空盘里,一边颇不在意的说道:“董公子的那些东西当真值千两银子?”

那些东西虽值些钱,但三百两也就顶天了。不过董平现在正缺银子,哪儿管许多,他面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唉,上官姑娘,这我还是给抹了零头的。”

上官曦突然失声笑了出来,她颇为玩味的看着董平道:“那董公子现在可还欠我两万九千两银子。”

董平吃了个肚饱,他干脆躺在了草地上。董平合着眼,用手指敲了敲身旁的刀说道:“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上官姑娘可要加些小心。”

“前日,我刚从家里的柜上拨了三万两银子到太叔院长的柜里。既然董公子说那些东西只值一千两,那便将多出来的两万九千两还于我。”上官曦打趣道。

董平猛的坐了起来,嘴里连连嘟囔:“娘的……”

董平之前觉得上官曦有钱,但没成想她这么有钱。

“上官…”董平笑了笑,他虽然聪明,但怎么也没将上官曦与小国库联系起来。

二十多年前,位于燕临城的宋朝皇宫遭遇大火被焚毁。而当时国库空虚,无力耗资重建宫闱。还是万里钱庄,为皇族资助了一笔钱财。后来万里钱庄也被人戏称为小国库,而这万里钱庄的主人就姓上官。

想明白了,董平也不再多问。

“上官姑娘我刚才记错了,那一千两才是零头。”

上官曦被董平的窘迫逗到了,她肆意的大笑起来。

董平心中暗道:“上好的胭脂。”

蓦然间,天色渐晚。

“上官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可以骑驴送你回去。”

“这就不麻烦董公子了,倒是家母会派几辆轿子来,董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坐轿子回去。”

董平刚想应是,就看到几个麻烦小鬼朝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就是那小侯爷耶律完。

董平打心里是不想跟这几个少年纠缠的,一来是掉面子,二来是这几个人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趣。

“董平,今日我饶不了你!”耶律完一来到董平身前便怒喝起来。

“小赤猴,少年人哪儿来这么大火气。你要是还在计较那天武试的事,那我也无话可说。你叫我两声叔叔,我便让你弹叔叔一个脑瓜崩。”董平调笑道。

“小爷我是赤山侯,什么小赤猴。一码事算一码事,那日的事小爷我不再计较,但今天你的狗仆人又踩了我家兄弟,这事我饶不了你!”耶律完喊道。

董平心道如此,这几日卫盛金对林三川青睐有加。林三川有人护着,这几个小鬼自然不敢对他动手,现在只能来找自己的麻烦。不得不说,董平还有些欣赏这个耶律完。耶律完这幅无赖心黑的尊容,倒是颇有些像他。

噗!

董平将刀插在地下,猛的一挑起,泥土纷纷朝耶律完扑了过去。耶律完虽躲得及时,但难免也落了个灰头土脸。

“这,才像个小赤猴。”董平放声大笑,耶律完却是暗地使了个眼色,那群少年瞬间就朝董平扑了过去。

练了几日,这些少年的武道都有精进,这也是他们敢来找董平麻烦的资本。董平将上官曦护在身后,其眼眸中精光四射。

唰!

只见董平一转手腕,那把黑刃便向扑过来的几个少年横扫过去。这利刃一晃,那些少年便纷纷收了势,齐齐往后退去。董平嗤笑了一声,他这一刀本就是虚招,那些少年知道董平下手黑,一时间都有些怕了。

耶律完小声骂了句废物,便亲自朝董平攻了过来。

面对耶律完,董平也不敢小觑。

“退后。”他轻声对上官曦说了句,便持刀迎上。

寒锋划过,直取耶律完咽喉。

突然,耶律完竟生生停了下来。董平也无伤人意,他虽不知这耶律完意欲何为,便停下刀道:“这边的脸蛋还是给你留着的好。”

耶律完狡猾的笑了笑,没成想,他竟将自己的脸蛋主动向董平的刀刃靠拢过去。眨眼间,殷殷鲜血从耶律完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走!去叫人。董平,今天小爷弄死你!”耶律完咬牙道。

董平明白了耶律完的想法,“这小赤猴,走,我们也去叫人。”他说罢,便不由分说的拉住上官曦的手向前走去。

日薄西山,练武场众人正欲往回赶时,流着泪捂着脸的耶律完拦在了众人身前。他跑到一个满脸横肉的辽国男子身前哭喊道:“大哥,上次划伤我脸的那董平,今日又划伤了我的脸。”

辽人向来报团,小赤山侯此言一出,立即群情激奋起来。

被耶律完称为大哥的那男子名耶律齐,他也是名王侯之子。在二级学生里,除了冯玉书,他的威信是最高的。无他,这几百号辽人学员都听命于他耶律齐。今日这一出戏是耶律完与耶律齐一同策划好的,耶律完想整治董平,而耶律齐则想借此事打压一番冯玉书。

耶律齐脸颊抖了抖,他沉默半晌道:“这董平也太过嚣张,两次欺辱我家兄弟,这梁子,结下了。走!”耶律齐一呼百应,瞬间一群人便杀气冲冲的要去找董平,而在场的宋人学员没一人上前来阻拦。

忽而,冯玉书拦在了耶律齐身前道:“耶律兄,董平做的过分,自有学院来处理他。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耶律齐一摆手道:“哼!那董平我早就听闻关系深厚,指望学院处理,怕是要等到你们这大宋全亡了!”

冯玉书眉头微皱,他此刻已有了怒意。

“耶律兄此言,过分了些。”冯玉书冷声道。

“过分?我耶律齐说话就是这么过分。”

看冯玉书面色不对,耶律齐心中一喜,他正是要惹怒冯玉书,好与他交手。

“嘿嘿,你说话不是过分,而是在放屁。”董平的话音传来,冯玉书刚提起的真气又放了下去。董平躲在一旁看了片刻,他心中憋着一股气,刚才这耶律齐说亡大宋时,满场之人除了冯玉书,其他人竟全然无动于衷。

“你就是董平!”耶律齐怒喝道。

冯玉书看向董平微笑道:“董公子先去找院长学监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董平轻蔑的笑了笑,突然喊道:“今日之事,错全在那小赤猴身上。要不是他们这几个小鬼色胆包天,要欺辱上官姑娘,我又怎会伤他。”

此言一出,众多的宋人学员纷纷将视线对准了董平身旁的上官曦。上官曦沉默了片刻后,轻点了一下头。董平心中蓦然间升起一股悲凉,想那家国之重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登时,董平厉声喝道:“今日,家国被辱,妇女遭欺!你们竟还想自顾其身!我看此刻场中的宋人,无一是男儿!”

突然,也不知后面的人群谁先动起了手。鹿岳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群架,就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争渡亭上,吴颜武与卫盛金正注视着乱成一锅粥的练武场。卫盛金气急败坏连连道:“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吴颜武罕见的开口道:“这,才像年轻人。”

今日的董平打了个痛快,不要脸的阴招一股脑使了出去。但他也没落多少好处,两个眼角都肿青了起来。

但他却在笑,林三川看着驴上的董平道:“公子,你不是被人招呼了脑袋吧?”

董平抬起手,含糊不清的说道:“真…香。”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鱼跃龙门

一入四月,春暖花开。

青石板上落满了碎花瓣,一细数,其中有二百三十四朵都被分成了均匀的两半。

今儿是四月初六,该上策论课。董平一如往昔的没来,当林三川将董平第十次请假的理由告诉策论课老师唐古路时,这位好好先生也忍不住将脸憋成猪肝色怒吼道:“一个月看十次痔疮!他哪来那么多屁股!”

满堂哄笑,连一向面沉如水的萧山鸣也忍不住展露了一丝笑意。

中午放了学,唐古路终于忍不住跑去向太叔倦告状了。当唐古路痛斥完董平后,太叔倦则是语重心长的劝慰道:“唐老师,学院立之根本为教书育人,董平既然有错,那我这个院长理当比他错十倍。你要是怪罪,那就先怪罪我吧。”唐古路听太叔倦如此一说,火气自是消了一大半。可当太叔倦再开口后,唐古路则愤然甩袖离去。

“再说,今年武院的学生少。学费也只收了十几万两,光董平自己可就交了三万两银子啊……”

从燕临城出来往东南行百十里便是临仙江,到每年的四月初四,这临仙江边便热闹了起来。有诗云:

四月四日临仙江,坐看飞鱼跃龙门。

七月初九燕临城,满城风雨百花祭。

观鱼跃龙门与赏百花祭,这都是燕州,乃至北地的两大盛事。

大江两边的熙攘人群绵延了三四百里,除了文人墨客,这些人中更多的是趁春种还没开始,来此偷闲的普通百姓。几个小童少女手里捧着刚从小贩哪儿讨来的零嘴坐在江边,相比于飞鱼跃龙门,更吸引他们的乃是宽阔江面上游弋着的几艘奢华画舫。几艘画舫上坐的无一不是富商巨贾,高官洪族。

也许是春天被憋了许久,这一出来,便是暖烘烘的让人受不了。

董平穿着轻衫敞怀侧卧在甲板之上,江风袭来,好不惬意。这艘画舫属于上官门下,今儿也是上官曦邀请董平上船观鱼跃龙门。董平这次是好好见识到了这些富族的奢靡作风,单看他右边的上官曦的派头就格外厉害。她坐在摇椅上,身边有两个遮阳的,两个扇风的,其身后还有端着各种物事准备服侍的。总共加起来,前前后后就有十七个婢女正围着她打转。

上官曦是不笑的,在面对这些婢女的时候是不笑的。而另一侧上官修的派头也不小,涮笔的,捧砚的,研墨的小丫鬟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但上官修心无旁骛,他的心思全然都钻到了他面前的画纸上。

“上官姑娘还真是受家族宠爱,这上官家主才有资格坐的画舫,竟被你给调动了。”董平心里觉得,上官曦虽姓上官,但她总的来说还是王家的人。能调动这画舫,就说明上官曦在家族中备受宠爱。

上官曦接过婢女奉上的茗茶,颇不在意的说道:“我就是上官家下一任的家主,区区一艘画舫又有什么不可调动的。”

听闻此言,董平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上官家族族内的势力盘根错节,上官曦一个外姓女子竟然能在此等错综复杂的局势中登上下任家主的宝座,足可见其心思缜密,手段

强悍。

董平笑道:“我以前倒是轻看了上官姑娘。”

“我以前也是轻看了董公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能安然无恙跨数万里从戍北城来到燕临。仅是这份心智与毅力,就足够令人钦佩。董参军。”上官曦淡淡道。凭借上官家的势力,想要调查一个人的来历自然是轻而易举。董平没有辩解,只是微笑道:“这一路,当真寒苦。”

上官曦自打记事起就不由自主的混进了家族争斗之中。十几年来,她以外姓女儿身打败了一个又一个族内族外的强敌。因此,她获得了现任上官家主的青睐,得以鱼跃龙门。她的心早已坚如磐石,除了面对上官修时,她是从来不笑的。董平,是个例外。上官曦也曾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她怀疑自己是否对董平动了心。调查完董平后,上官曦方才释然,她对董平更多的是一种都曾历经磨练的同病相怜。

“段云楼也算是聪明,但跟上官曦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董平心中暗道,他再看向上官曦时,双眸中更添了些赞赏之色。

忽而,临仙江上骤变突生。

一道横跨两岸的银白色浪潮翻涌而起,浪花层层叠叠,一浪更比一浪澎湃。

“鱼跃龙门喽!”

高昂的号子声从大江两边响起,只见两队穿红衣,骑红马的少年打着锣鼓从两岸呼啸而过。片刻前还喧闹不已的人群,此时都收了声,皆屏气凝神的注视着那翻涌的浪潮。

上官修的眼中陡然间精光四射,他伸出手淡淡道:“笔。”

红袖奉上,上官修大笔一挥,波澜壮阔的临仙江便跃然于纸上。

董平则是兴致索然,这鱼跃龙门他曾经看过几次,初看虽惊艳,再看便没了意思。

忽而,江面上异变再生。

成千上万种江鱼竟从浪潮之中飞跃而起,直冲上天。那鱼们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跃数十丈,真乃鱼跃龙门!

数百万条飞鱼腾直高空,又划着弧线坠入江中。

再过片刻,鱼群又起,如此繁复,当为奇观!

“鱼跃龙门奇观起源自宋祖开国,世人称为祥瑞。”上官曦道。

“如今宋国飘摇,山河破碎。这鱼跃龙门又是谁的祥瑞呢?”董平不屑道。

上官曦瞥了董平一眼,没再理他。另一边的上官修却瞬间炸开了锅,只看上官修像发了狂一般的将刚画好的鱼跃龙门给撕了个稀烂。

董平见状身子一颤,心有余悸。

“你们是怎么伺候少爷的。”上官曦冷声道。那些小丫鬟纷纷跪了下来,有几个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看来,上官曦平常没少教训这些小丫鬟。

“这些姑娘都是极好的,要怪就怪你家弟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混蛋。”董平调笑道。

上官曦刚要发火,就见董平已经朝上官修走了过去。董平将掉落在地下的碎画捡起来看了看道:“画虽好,但不得其神。想不想到近处去看看。”

“走!”上官修干脆利落的将笔墨纸砚收拾齐备后拉着董平就往放置着小船的画舫一层走去。

上官曦砰的立了起来,她杏目怒睁,一声厉喝:“不允!”

上官修也是个狠人,他闻言放开董平,一语不发的来到栏杆边就要往下翻。

忽而,两道人影从船舱飞出死死的按住了上官修。上官曦眉目间闪过一丝心疼,但她硬下心肠来冷冰冰的说道:“如果你不想在船上待着,那我现在就立刻将你送回家!”

董平瞟了上官修一眼,见他面目虽阴沉,却已没了反抗的心思。董平笑了笑道:“上官姑娘,令弟可是个急性子,你这么逼他,就不怕他咬舌自尽。”

上官修一听,就像是开了窍,他猛的张大嘴就要咬舌头。亏得那两个侍卫眼疾手快,生生将手指卡在了上官修的嘴里。

上官曦气的跺起脚来,她愤愤的看眼董平。董平则将双手一摊,咧嘴笑了笑,表示与己无关。

“真不知道让董平与修儿交朋友是坏事还是好事。”上官曦心念转动道:“你可以去,但在船上你一切都要听阿大阿三的。”

上官修罕见的展露了一丝笑意,他突然开口道:“董平也得跟着。”

“乐意奉陪。”

上官曦玩味的看着董平淡淡道:“我家的仆人可只会照顾自家的人,至于董公子的安危,我们可就无能为力了。”

董平讪讪一笑,他知道上官曦还在为自己刚才使坏而耿耿于怀:“这个自然,我董平也无需他人照顾。”

当众人下画舫时,上官曦悄悄给了侍卫阿大一个眼色。那阿大打了个激灵暗道,这董公子可触了小姐的逆鳞喽!

临仙江上,一叶小舟飘然而过。

其他几艘画舫上的达官贵人都为之侧目,“这哪儿来的小船,敢超咱们的画舫!”一腰间佩刀的黑脸男子喝道。

黑脸男子旁边盘坐着的是个三尺长髯及胸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生的是端庄的国字脸。他面容刚毅,一双浓眉大眼更为他添了几分正气。

“李匪,行于大江之上,你的心胸就不能开阔些?”中年男子淡淡道。

黑脸男子李匪回答道:“大人,这江上除了咱们的船,还有其他几家大人的船。这小舟超了咱们的画舫,可就坏了规矩。”

“规矩,谁立的规矩?过去只有皇帝的船,才有资格漂浮在临仙江之上。如此说来

坏了规矩的,倒是我们。今日北地,不同于往日的北地。往日的北地,是皇家的北地。而如今的北地,是北地百姓的北地。这你可要好好记在心里,只有牢记此点,我们才能在辽人的压迫下,立足于此。”中年男子正色道。

“牢记大人教诲。”李匪有些惭愧的回答道。

这叶扁舟被阿大阿三用真气催着行的极快,不出片刻,便追逐上了那浪潮。

汹涌的水花不停溅射在扁舟之上,董平却直呼痛快。

庞大的鱼群跃起时,就宛如在江面上突然竖起了一道巨型城墙。

“此等景象就该近观才是!”董平朗声笑道。

上官修也是满脸兴奋,阿大阿三捧起画纸。上官修没动笔,反而是伏着船边往江下瞅了片刻。

董平正看鱼跃看的兴起,自然没将上官修放在心上。

忽而,只听上官修喊道:“笔!”

上官修作画当真有一股“笔落惊风雨,画成泣鬼神”的架势。

董平坐在船沿上,把一条腿伸了清凉的江水之中,他大笑道:“好!”

话音刚落,画作便成。

上官修突然笑道:“不是好,是好,好,好!”

“没成想,你这块木头还会笑。”董平打趣道。

“我不但会笑,老子还会大笑!”上官修一展画纸癫狂道。

董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彪悍吓了一跳,“难不成这玩儿书画的,都有点疯魔?”他一边思量,一边观摩着上官修的画。

只见那画的构图格外清奇,偌大的画纸几乎有三分之二被江水占据。最顶上则是隐隐显露出一道天门,另有几条好似已快化形成飞龙的鱼儿正争先恐后的朝天门飞去。

董平嘲笑道:“作画虽要写意,但你这画儿写的意却太过了,浮夸之作。”

“谁说的,你仔细……”

上官修刚要解释,却被阿大打断了。阿大来到董平身前笑道:“董公子还是将腿伸回来吧,浪大水深,切莫有什么闪失。”

董平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妨事。”他话说完,却见阿大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阿大低声道:“对不住了,董公子!”

阿大猛然伸手一推,董平来不及防备,便跌落进了江水之中。

上官修目呲欲裂,他伸手就朝阿大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狗奴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阿大愣了一下,他从没见过上官修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公子,这是小姐安排的,咱也不敢不从啊!这只是给董公子一个小教训,再说咱们上画舫之前,董公子可是施展过自己的水性…”

上官修急喝道:“狗屁!水里有东西!快将董平捞上来!”

阿大闻言一惊,他刚要下水,却只感觉觉小舟猛烈一晃,一股磅礴巨力毫无预兆的就从水下涌了上来。

阿大明明白白的觉出来,水下的那东西不是他能斗得过的。他与阿三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心下一横,也不顾上官修挣扎,一个架住他一条胳膊,便踏水往画舫行去。

两岸上的百姓不明所以,看见有人踏水而行,皆是叫好鼓掌。

画舫上,上官曦看着狼狈归来的三人面沉如水:“那东西,你们也都不过。”

阿大心有余悸的说道:“那东西力气之大,我平生闻所未闻。”

上官修扑通一下坐在甲板上,叠叠道:“怪我,都怪我……”

上官曦则看不出慌乱,她冷静道:“阿三,你将公子扶回船内休息。阿大,去其他画舫上求助,告诉他们,谁能救出董平,谁便是我上官家的贵客!”

二人应了是,便立即行动起来。

董平沉于江水之中时,他立刻明白了鱼跃龙门的奥秘与上官修那张画作的奇妙。

浑浊的江水中,正有一排宛似蛟龙的巨蟒疯狂追逐捕食着江中鱼群。百万江鱼飞天,哪儿是要跃龙门,而是要逃命!

看着那一排十几丈长,水缸般粗的巨蟒董平心惊胆颤。他坠于江心,他的两边都是巨蟒。董平喉结动了动,未了不惊动这些巨蟒,他缓缓的向江面游去。

殊不知,董平两旁的巨蟒早就盯上了他这块肥肉。

一声嘶鸣宛如九天炸雷在董平耳边惊起,一条巨蟒已张开血盆大口朝董平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董平解下了黑刃极速划向巨蟒的两颗通红血眼。

董平的刀法已有小成,在水中虽不方便,但那刀尖仍轻而易举的就划烂了那条巨蟒的双眼。巨蟒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庞大的身子,董平心道不好,他运足了宫内真气,疯了似的朝上边游去。

忽而,被董平刺伤的那条巨蟒猛然一甩巨尾,一道水流便携带着强烈的气劲狠击向了董平胸口。强烈的痛楚令董平忍不住张嘴呛了一口江水,他的身子又重新跌入深渊之中。

这巨蟒已非寻常动物,恍惚间董平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老神偷的精怪之言。如此看来,这些巨蟒也快步入精怪一等了。

“他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董平猛然睁开双眼,他心下一横,竟张开双臂死死的抱住了朝他袭来的蟒头。

巨蟒身子先是一颤,随后便疯狂扭动了起来。董平的那把黑刃已经死死的插入了巨蟒头颅之中,董平一喜,没成想这黑刃竟出奇的厉害。

董平松开手,弃刀向前夺命游去。

腥臭无比的血液连同脑浆从巨蟒的伤口出喷涌而出,刹那间,殷红的蟒血就染红了方圆数十丈的水域。

两岸之人皆是面面相觑,而此刻,那鱼跃龙门的奇景竟消散于无形。

水下的董平回头一看,只见数十条巨蟒正疯狂抢食着被他所伤的那条巨蟒的躯体。

转瞬间,那条巨蟒便被吞噬殆尽。

于此同时,上百双血红蟒眼齐刷刷的看向了董平。董平心中一凉,他只道命该如此,他这条命从水下捡回来,如今又要丢在水中。

本来已归于平静的临仙江上,登时骤变又生。

数十条巨蟒纠缠翻滚而起,大江重现波涛!

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齐呼道:“化龙喽!”

阿大一脸恭敬的立在国字脸男人身旁,李匪面色凝重。

男子淡淡道:“动手吧,现在也只有你李匪能救他。”

听闻此言,李匪不再迟疑,他知道,这是男人的命令。男人的命令对于他来说,不得不从。

眨眼间,李匪拔刀,收刀。

或许,李匪根本没用上一眨眼的功夫。

阿大自诩为高手,但他也着实没看清李匪事如何出手的。

不过这一刀,的确惊世骇俗。

宽阔的临仙江,此刻竟被一股冲天刀气生生分开了两边。十几条巨蟒,被切断了身子,正痛苦的扭曲着。

抽刀,断水。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送你一轮明月

“我送你一轮明月,再添二两清风。”中年男子举杯吟唱道。

此时已入夜,临仙江上唯一叶扁舟摇曳。

董平在水中被刀气震慑的晕厥,等他醒来时,已在这扁舟之上。面前那正举杯邀明月的男子他从前见过,正是有北莽帝皇之称的燕临府尹,张伯熊。

“董参军伤势并无大碍,过来饮酒吧。”张伯熊背对董平淡淡道。董平心中自嘲,看来他这戍北城参军的身份在燕临城高层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董平揉了揉胸口,仍有些微痛。他来到船头,也不客套,一把抓住酒壶咕咚咕咚的痛饮了两口。

“这清酒,就跟兑了水的醋一样难喝。”董平皱眉道。

“这酒,是用来品的。想要解渴,满江的水与番花村的酸梅汤皆可痛饮。”张伯熊微笑道。

一直以来,张伯熊给董平的印象都大奸大恶的叛国之臣。但今日一见,这李伯熊倒宛如个智者。还有萦绕在他眉宇间的一股浩然正气,使他全然不像奸佞之人。

“我一个小小的戍北城参军在这卧虎藏龙的燕临城中苟且偷生,说不定那日就被人一刀咔嚓了,哪儿还来的急品味,只求个每日痛快。”董平笑道。

张伯熊道:“非也,董参军的谋略与志向都令本人钦佩,尤其是董参军文试时写的那篇策论,更为绝妙。”

董平闻言一惊,“张府尹从哪儿得来我的策论文章?”

“董参军不必多心,鹿岳书院每年的考试试卷都是要存入礼部备案。现在没了礼部,这份责任便由燕临府承担了。”张伯熊缓缓道。

“胡言乱语而已。”

张伯熊突然转移了话题道:“董参军可否知道这鱼跃龙门的来历?”

“江底的大蟒成精了呗。”董平笑道。

张伯熊摇头解释道:“董参军相必也知道,当年宋祖夺得天下的手段并不光彩。因此为了安抚人心,宋祖特意派人从南疆运回了这几十条巨蟒。南方有大蛇,好食鱼,冬眠春苏。大蟒睡了一冬,等到四月四苏醒之时,肚腹饥饿难耐所以逐江鱼而食,这才有了鱼跃龙门的盛景。当时之人惊为天降祥瑞,皆臣服与大宋之治。”

“原来如此。”董平若有所思。

张伯熊接着说道:“不过今日董参军一闹,这鱼跃龙门怕是要消失喽。但这也恰好预兆,大宋将亡,盛世不在。”

“难道张府尹,就丝毫不在意大宋的兴亡?”董平轻声质问道。

张伯熊品一口清酒微笑道:“有时,我也不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是忠臣,八年前大辽第一次南下时正值大宋国力兴盛,可当时的宋朝庭连抵抗都没抵抗便撤离了燕临。我带领燕临府衙的侍卫拼死于辽人作战,那一战,我的两个小儿都战死在了燕临城外。后来才知,宋朝庭早已将北莽三十六州割让了出去。我又是奸佞,辽人入北莽,我帮他们铲除异己,稳固其在北地的统治,将宋人打压成了低等人,备受欺辱。

但转念一想,我只不过是个能臣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尽己所能,护一方百姓平安。董参军,你的志向我也可猜到七八分。但你看今日的燕临,百姓安居乐业。假以时日,如果你董参军成一方霸主之时,你可否忍心率铁骑踏碎现世平安?”

当年燕临失陷,朝廷发出讣告,皆是因为张伯熊勾结辽人所致。却没想事实如此,不过却正常极了,朝廷怎么会将屎盆子扣在自己脑袋上。

夜色下映照的董平面色坚毅,他轻笑道:“寄人篱下,为仆为奴,自欺欺人的安稳,不要也罢。今夜张府尹大可以杀了我,以绝后患。但只要董某人不死,有朝一日,定要踏破北地大辽!”

“既然救了你,那我便不会杀你。李匪,送董参军上岸吧。”张伯熊说完,站在船尾的李匪便应了声是。

“告辞。”

董平来至船尾,只见李匪正观摩着一把黑刃。

“把刀还我。”

李匪冷冷的瞥了董平一眼,淡淡道:“弃刀而逃之人算不上刀客,不是刀客更配不上此等神兵。”

“本公子的刀,我想扔就扔,想用就用,关你屁事。”董平倒是没觉得理亏,当时在水中这刀插的太深,一时间拔不出来,为了逃命董平才不得已弃了刀。

李匪转过头,手腕一抖,刹那间黑刀便发出了虎啸之声。一圈一圈的波纹以小舟为中心荡漾而去。

董平哑然,李匪淡淡道:“等你何时能挡下我一招,再来取刀吧。”

“董参军无需担心,我这手下平生最好刀,但他绝非是贪图他人宝物之人。他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刀就借他玩两天吧。”张伯熊的话语幽幽从船头飘了过来。

董平冷笑一声,将自己的惊讶掩盖过去。

那绝世一刀,竟是由这人斩出的。

“好,这刀就借你耍两天。等来日本公子来取时,你就等着挨揍吧。”

董平说罢,李匪就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用,踏水而行这小伎俩,本公子还是会的。”董平将李匪的手掌拍下去,便运气于双腿之间,轻飘飘的跳下了船。

踏水而行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武者的真气与轻身功夫配合,董平只是嘴硬,他哪里会轻身功夫。他开始强用真气跑了几步,等真气耗完,便要掉到水里。李匪眉头为首,轻轻一弹刀背,一股气劲便朝董平飞去。

已是强弩之末的董平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宛如有一只大手托住了他的后背,缓缓的将其往岸上送去。

小舟之上,张伯熊轻声道:“李匪,你还真是有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董平如今连自己都保不了,更别谈还身怀神兵。你夺了他的刀,也算是断了以后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念想。”

李匪无奈道:“大人要保的人,我怎么敢不用点脑子。就是不知大人怎会对这人如此上心,就凭他有几分志气,有几分谋略?”

“因为,一段旧事。”张伯熊至此不语。

等董平上了岸,才发现岸上还有一人静立着。那人,是上官曦。

“如果你是来道歉的,大可不必,我不怪你。”董平大声的说道。

董平是故意的,他越是装作不在意。像上官曦这样有些自傲的女子,便更是愧疚。

上官曦道:“说到底,也是我示意阿大将你推进水里的。只要我上官曦能给你的补偿,你尽管说出来。”

董平有些无理取闹的说道:“那行,你就将天上的明月摘下来送给我吧。”

“告辞。”

“我平生最爱看人笑,尤其是美人笑。但这两次见你,你都板着脸。对着本公子笑一笑,就算是你的补偿了。”

上官曦闻言转过身,对董平扯出了个微笑。但这扯出来的笑,着实难看。

“再笑。”

上官曦心中烦闷,接连笑了几笑,但都是皮笑肉不笑。

董平皱眉道:“不上道。”

下一刻,上官曦只感觉腰身一紧,两团绯红登时氲上了双颊。她出身高贵,二十几年来,何时被男人碰过。此时董平一揽住她的腰,她当即羞怒道:“若不放我,下一刻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董平扫了周围一眼道:“等隐匿着的那些侍卫冲上来时,我早就拉着你去陪葬了。”

董平说罢,上官曦就感觉腰窝一疼,她的身子瞬时也酥麻起来,动弹不得。

董平轻轻将上官曦放在地上道:“今天,就让你看看老子的厉害。”

上官曦心中一悲,两颗斗大的泪花便挤了出来。梨花带雨的美人,让董平不禁侧目。

董平蹲下身,一把就抓住了上官曦的脚腕。瞬间上官曦就打了个激灵,她颤抖着声音道:“别…”但随后,她又咬住了红唇,只是哭也不说话。

董平狠恶道:“你该不会是出来没带护卫吧,上官小姐?”

上官曦不理他,董平暗自摇头。

“来来来,让本公子看看上官小姐的玉足。”说着,董平就将上官曦的鞋袜脱了下来。

“董平,我本以为你勉强还能算得上是正人君子,如今看来,是我上官曦瞎了眼。你最好立刻就杀了我,要不然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上官曦骂道。

董平此时正捧着上官曦的玉足看的入神,肤若凝脂的小脚不堪盈盈一握,五个脚趾修理的干净,粉嫩晶莹的脚趾宛如名贵的粉珍珠一般惹人怜爱。

“你不是是蠢?杀你?当然要爽完了再杀你。”董平嘿嘿一笑,要多猥琐便有多猥琐。

看上官曦一脸的生不如死,董平便不在戏耍她。

“你笑不出来,那我便帮你笑出来。”

董平说罢,伸出手轻轻挠起了上官曦的脚底。

上官曦最怕痒,董平这么一挠,她当即就要笑出来,但她一看董平那可恶的面容,竟硬生生忍了下来。

上官曦现在这幅梨花带雨,哭笑不得的模样,连董平看了都有几分难受。他干脆在旁边扯了一根草叶,搔起上官曦的脚来。

上官曦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董平,你混蛋!”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

这几日,唐古路很开心。董平终于来上策论课了。

这几日,林三川很纳闷。本来嫌鹿岳书院杂乱仍要住在学子楼的董平,竟突然搬到鹿岳书院睡起了通铺。

这几日,董参军很小心。因为书院外边总有几个想要逮住他暴揍一顿的上官家侍卫。

鹿岳书院前院今日颇为热闹,除了十几个踢蹴鞠白打的学员,还有一大群看热闹女院学生。所谓白打便是不比进球,而是专门踢花样。

现在掌球的是董平,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短打劲衫,额上束着头箍,整个人看起来利落潇洒。董平玩蹴鞠也是此中高手,仅是片刻便踢出了转乾坤、燕归巢、斜插花、风摆荷、佛顶珠、旱地拾鱼、金佛推磨、双肩背月、拐子流星……十几个花样,引来围看女学员一阵欢呼,一旁的林三川与王子安也是拍手叫好。

“董兄,你现如今可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不仅煽动二级学员破天荒的打了群架,还成了院儿里辽人的眼中钉。”王易笑道。

董平将蹴鞠传给王子安道:“那倒不如说我是个扫把星。”

王子安颠了颠蹴鞠道:“董兄也无需多虑,现在你就像一块黏痰卡在那群辽人的喉咙里。他们只要动你,就势必要跟宋学员再打一架。到时候,学院的院长老师也饶不了他们。”

“什么比喻。”董平腹诽了一句,便走到一旁接过林三川递上的毛巾,并示意他顶上去。

董平刚一坐下,就有几个容颜俏丽,身段玲珑的姑娘走了过来。能进鹿岳书院的女子无一不是品貌双全,家室清白的姑娘,与她们交谈,董平也是乐在其中。

忽而,一道绿影从人群中闪了过去。董平眼前一亮,他拉住旁边一个姑娘的手腕道:“刘姑娘,你们女院今年是否有一个总是穿绿衣裳,还有几分古怪精灵的小姑娘。”

刘姑娘被董平这么一拉,不由得脸蛋一红,她请声笑道:“你说的应该是绿珠吧。她可不是我们女院的学员,人家是今年天机院的小探花呢。”

“有意思。”董平笑了笑道:“多谢刘姑娘指点。”

董平刚说罢,就听到学院外传来熙攘人声。想来是二级学员回来了,自从上次打架后,学员就将二级学员与三级学员的武课给差开了。此时球传到了林三川这里,林三川

哪儿会儿花样,他见球来,瞬间就飞出一脚。有卫盛金的青睐,林三川这十几日来进步极快,他一脚下去,那蹴鞠便如流星般极速射向门外。

好死不死,那耶律齐恰好走了进来。

“砰!”

耶律齐眼神一寒,董平等人却是纷纷鼓掌叫好。

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忽而蹿出了一条大汉,使了招漂亮的倒挂金钩就将蹴鞠踢了回来。

那大汉一落地,赫然是萧山鸣。

“滚开!”耶律齐怒喝一声,便推了萧山鸣一掌。

萧山鸣身躯一震,那耶律齐竟被震退了半步。耶律齐心下一惊,他沉下脸瞪了董平等人一眼,便负手离去。萧山鸣也是一言不发的转身消失在人流之中。

林三川呼出一口浊气,叹道:“还真是险啊,要是蹴鞠砸到了耶律齐的身上,怕是少不了惹一身麻烦。”

董平倒是惊讶于萧山鸣的武道造诣,那耶律齐也算是武院二级学员里拔尖的,但萧山鸣竟能在刚才的交锋中逼退他一手,其实力可见一斑。

这时,冯玉书也跟着走了进来。他先是彬彬有礼的对众人都打了个招呼后,径直来到了董平身前。

“董公子。”

“学长好。”

冯玉书微笑道:“董公子,今日吴院长让我转告你说,今年你们这批学员的底子都比较厚,所以他特批让你们去藏书楼领一批基础武极的典籍。今晚翻阅,明日练习。”

董平应承了下来,他对冯玉书的印象还是比较好的,在他看来,这是个典型的翩翩君子,可以为友。光看旁边几个刚才还围着董平的姑娘,现在已经花痴般的盯上了冯玉书,就可知一二。

“三川走,跟本公子去藏书楼领书。”董平刚说完,冯玉书便拿出一张黄纸道:“带着这个,这是吴院长批下的借书条 子。”

……

日渐西沉,高耸的藏书楼在落日的映照下正反射着深沉的光辉。清风徐来,还带着竹子的香气。

宋老师看了一眼借书条 子笑道:“没错了,今年的武院虽人少,但人才辈出。要知道以往的学员不千锤百炼的打一年底子,是绝不可以修炼武技的。”

董平摇头道:“当今这世道风雨飘摇,哪儿还有时间容我们千锤百炼,相必吴院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老师点点头,便冲藏书楼内喊道:“小妮子,出来领二位去搬书!”

“来啦!”银铃般的声音伴随着娇小的绿色身影一同从藏书楼里蹿了出来。董平看到来人,不由得一笑。而那人却是咬咬嘴唇,怯生生的往后退了两步。

“宋老师,这小丫头是您孙女儿?”董平笑道。

宋老师捋了一把胡子摆手道:“这小丫头是今年来的学员,天赋不错,但家境贫寒又孤身一身。院长见她拿不出学费,所以就打发她闲时来藏书楼里帮我整理修补藏书,也能赚些花销。”

董平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姑娘请带路吧。”

三人一进楼,董平立刻沉下脸,低声道:“绿珠。”

小丫头赶忙转过身恼丧着脸抓住董平的衣服摇了起来:“董大哥,你刚才也听到宋老师说了,我孤身一人家境贫寒,要是不骗人银子,那小绿珠可就饿死了。”

“哦?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绿珠立刻嬉笑道:“那当然啦,谁不知道武院今年榜首董平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呢。”

董平笑了,这小丫头倒是机灵。他道:“去吧,带我们去搬书。”

绿珠带董平二人寻摸了一会儿,突然绿珠从一旁的书架抽出一本书放到了董平手上道:“董大哥,你看这本怎么样。”

董平随手将书翻开道:“这本剑谱倒是不错,但稍微有些高深。你还是去取几本基础的拳脚……”这功夫两个字董平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刺啦一声,只见绿珠正对着他怪笑。而董平手上那本书,已被绿珠撕开了半页。

“宋老师!董公子把书给撕了!”小姑娘一嚷嚷,宋老师便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宋老师小心翼翼的从董平手中接过书看了看,随后微笑道:“不妨事,还可以修补。董公子,这剑谱虽算不上什么珍贵书籍,但也是正宗的孤本。你翻看时,可千万要小心些。书院之人,理当爱书。”

林三川看向绿珠,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他喊道:“宋老师,这书……”

董平却打断了林三川,他看了眼正站在宋老师身后做着鬼脸的绿珠微笑道:“谢宋老师教诲,我定会小心些。”

宋老师虽满口说不在意,但还是跟在董平等人身后,眼皮炸都不眨的看着他们拿了书后,又万般叮嘱一番,才放二人离去。

路上,林三川愤愤道:“那小妮子忒可恶,要是再让我碰见她,我非教训她一顿不可。”

董平无奈道:“你好歹也是条人高马大的汉子,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林三川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入夜,藏书楼便热闹了起来。灯火通明下,有人在彻夜苦读,也有三三两的姑娘公子在楼下席地而坐,交头接耳的说着悄悄话。

从藏书楼里走出来的小绿珠,则是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向住所走去。

等她走到一阴暗处时,却猛的感觉两个娇嫩的肩膀一痛,她刚想喊出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嘶!”林三川眉头一拧道:“你这丫头属狗的啊!”

“嘿嘿,她可不是属狗的,而是属小狐狸的,不光牙尖而且心眼也毒。”董平从一旁走出来,戏谑道。

董平来到绿珠身前蹲下微笑道:“小绿珠,你三番两次的捉弄我,你说我该怎么教训你?”

小绿珠呜呜的发不出声,明亮的大眼里有晶莹正在闪烁。

董平道:“这样,你要是答应我一会儿你不喊的话,那我就让他松开你。”

小绿珠眨眨大眼,表示同意。

董平对林三川使了个眼色,林三川会意,松开了小绿珠。

小绿珠一逃脱魔掌,便蹲坐在地上抱头大哭起来:“你们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不是人!”

林三川瓮声瓮气道:“谁让你在藏书楼污蔑陷害我家公子的!”

小绿珠哭的更厉害了:“你也看到你家公子是什么人了!我以前骗过他,要是那会儿我不把宋老师骗进来看着他,说不定他会怎么欺负我呢。”

林三川哑口无言,董平则是不在意的笑道:“小绿珠,不管怎么说,你也戏弄了我两次。刚才欺负了你,这第一次就算抵了。不过这第二次,你要给我个说法。”

小绿珠闻言哭的更厉害了,董平则故作狠恶道:“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扒光了你,将你扔到武院的通铺上,到时候我看你以后怎么嫁人!”

林三川闻言干笑道:“公子,这也太狠毒了吧。”

董平瞪了他一眼,就转手抓住了绿珠的小辫子。

绿珠身子一颤,哭道:“我又没钱,拿什么赔你!”

突然,董平双目一寒,闪到了一边。

只见三只铁钉从绿珠手背极速射出,擦着董平的衣袖飞了过去。董平回头一看,那三只铁钉已经尽数没入了墙壁之内。

那小绿珠则是蹦跳着跑到一边,嘻嘻笑道:“大笨蛋,大笨蛋!”

“早就听闻天机院的暗器机铦的厉害,没想到你这个小探花还是有点本事。”董平淡淡道。

“那当然喽,就你们两个,一个大笨牛,一条大毒蛇。怎么能斗得过本姑娘的暗器。”绿珠叉腰道。

“三川上!”董平突然一声大喊,绿珠的视线陡然转向另一旁的林三川。但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便晓得上的董平的当了。

董平抓住绿珠的双手交叉着将其贴背抱紧道:“小妮子,你这暗器挺厉害。你要是能给本公子几套,那我就放了你。”

闻言,本来沮丧的绿珠突然笑了起来:“你原来想要这个啊,哼,大毒蛇又不早说。我挎包里还有好几个呢,你要是用就都拿去好了。”

“三川,把她挎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别用手掏。”董平道。

“知道了公子。”

林三川走过来,拎起绿珠斜挎着的小布包就往地下一抖,果然有几套袖箭从里面掉了下来。

董平松开绿珠,径直拿起一个袖箭佩戴在了手腕上。

“去!”

董平用真气一催机关,便有三只乌黑铁钉极速射了出去。同样,那三只铁钉也没入了墙壁之内。董平一个手腕上戴上了个后道:“三川,你也捡两个戴上。”

绿珠哼了一声道:“每个里面可只有九发铁钉,你们可省着点用。”

董平笑道:“看来你这小妮子的心眼也没全放在骗人上。”

“我骗人,你不是也偷东西吗?刚来燕临,我就看见你这条大毒蛇摸人家荷包了。”绿珠撇嘴道。

“那咱们也算是臭味相投。”董平嘿嘿笑道。

忽而,董平只觉一阵冲天剑气从背后涌上天空。

他回头一看,只见在藏书楼后的竹林之上白茫茫的一片,凛冽的剑光在竹林之上不停席卷。其声势浩大,锋芒毕露。

董平倒吸一口凉气道:“难道是吾师……”

绿珠不屑道:“屁啊。那是小师叔在练剑,鹿岳书院最天资聪颖的小师叔。”

“没听说过。”董平抽了抽鼻子道。

“少见多怪。连吾师的徒弟,鹿岳书院的小师叔都不知道。哼,那可是少年天才,哪儿像你,年纪大的都快生褶子了还只知道欺负小姑娘。”绿珠鄙夷的瞪了董平一眼。

“我倒是真不知道,吾师还有徒弟。”

“小师叔是三年前进鹿岳书院的,像你这种外地人当然不知道。”

“你不也是外地人吗?”董平玩味的看向绿珠道。

“要你管!”说罢,绿珠便蹦跳着离开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风满楼

燕临夜不闭市,晚间繁华更甚。

董平与林三川正搁街上闲逛着。

“公子,咱们还非得亲自将这书给萧山鸣送去?”林三川不解道。

董平回道:“当然要去,要是明日老师一问,得知是我们没将书给萧山鸣,别人会埋怨咱们做事不地道。”董平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萧山鸣的住处你可打听清楚了?”

“前几日我看他在南边帮人修庭院,这两天倒是没见过他。不过,有人说他晚上在北边的罗刹街帮人站场子。”林三川压低声音道。

“罗刹街…”董平思索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北边有条街乱的很,前些年还叫地狱巷,现在又改罗刹街了,名字起的倒是越来越唬人。

“公子,后边可一直有两条尾巴在跟着咱们。”林三川轻声道。

董平淡然道:“不用管他们,咱们专挑人多的大街走便可。”

路是越走越窄,行人也越来越少。跟着董平的那两人也越发明目张胆起来,他俩就站在董平身后几十步的地方,大摇大摆,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们。林三川面色凝重,已将袖箭给露了出来。董平则是展颜一笑道:“无需紧张。”董平现在才明白了上官曦的心思,她并不是要找人揍自己,而是就这样吓他,让他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这心思,不可谓不深。

“这两人不但不会对我们动手,反而还会保护我们呢。走,先去喝杯酒。”董平转过身,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人道:“他好像看穿了小姐的心思。”

“故作镇定罢了,跟着他,别让他溜了。”

二人打定心思,便疾步跟了上去。

罗刹街虽名为罗刹,实则是有钱人的享福之地。站在街头放眼望去,除了妓院赌坊,再也寻不到其他去处了。

董平倒是乐的逛,一家一家吃喝下来也是不嫌累。反而是林三川被那些妓子缠成了个大红脸,跟着董平那两人也是有耐性,董平去哪儿,他俩就跟到哪儿。在这里,董平见识到了秋月口中那些跟野牛一样的辽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姑娘被辽人领进房,只要盏茶功夫就会哭闹的厉害。

也不知逛了几家妓院赌坊,还没找到萧山鸣,董平倒是有已几分醉意了。

“公子,那两人不见了。”林三川道。

“喝花酒去了吧。”董平不在意的说道。

眼看董平又要往旁边青楼走去,林三川急忙道:“公子,你在妓院找,我去赌坊看看。”说罢,林三川便忙不迭的跑了。

“没意思。”董平笑了笑,抬脚就往青楼走去。他刚一落脚,便感觉丝丝寒意从背后袭来,他的醉意霎时也消散无踪。他回头一看,只见两个挺拔的身影正立在阴暗的角落里,虽然看不到二人的脸,但也能感受到二人眼中迸射出来的杀意。

董平一攥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种真真切切的杀意,他许久没感受到了。“上官曦,你来真的啊!”董平暗道,这时有几个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姑娘朝董平涌了过来,董平也笑道:“姑娘们!本公子来了!”说罢,他就一头扎进了女人堆里。

过了许久,董平也没从青楼里出来。

暗处两人则颇为默契的对视一眼后,分别朝不同方向走去。一人去了青楼,一人消失在阴影里。董平入了青楼便使了个金蝉脱壳,悄悄从后院溜走,进了家人声鼎沸的赌坊。

这赌场颇为气派,不光有二十来张赌桌,四边还都立着膀大腰圆的看守。董平寻了随意寻了个赌桌坐下,便有个俏丽的丫鬟送上了香茶点心。董平接过茶壶后,便裹着壶嘴痛饮了半壶。然后就往那托盘里随手丢了块银子,小丫鬟取了银子,便笑吟吟的走了。

开盘啦,开盘啦,都下注下注。”

董平扫了眼围坐在赌桌前的众人,便将手伸到了怀里。

“这位老爷,下注啊!”摇骰子的伙计看向董平说道。

“哦。”董平笑了笑道:“好,下注!”

董平语气一冷,登时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钱朝围看的一名灰衣男子甩去,更有三根铁钉隐于银钱之中。

这么大的杀气,生怕不知道你是来杀人的!

那灰衣男子反应也是极快,飞钉未至,他便拉了一个替死鬼挡在了身前。陡然间,飞钉就贯穿了那替死鬼的脑袋。

刹那间,赌场就乱成了一锅粥,四方个护卫也如猛犬般朝董平与那灰衣男子扑杀过来。董平往后退了两步,又朝那男子催动起了机关。转瞬,董平心中一凉,他暗骂道:“死丫头,给我残次品!”那灰衣男子的实力明显比那群护卫高了不少,他双臂一震,几个护卫连同一片赌徒就倒飞了出去。

那灰衣男子明显不是上官家的人,非职业杀手,身上不会有如此浓重的杀气。来不及深思这人来历,董平甩开几个护卫的手就往赌场外冲去。

灰衣男子闪身袭来,明晃晃的匕首就往董平后心扎去。此人实力高出董平许多,刀未至,董平就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充斥了自己的胸腔。

这一刀要是扎进脊梁,就算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董平脚步变换,上半个身子竟全扭了过来。

灰衣男子的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只有无言的冰冷与杀意。

啪!

董平运转真气陡然将那袖箭震了个稀碎,刹那间,他手握铁钉就朝灰衣男子捅去。

有无上霸道的真气加持,那铁钉似乎也有了贯穿一切的霸道气势。

男子不为所动,连挡都没挡的就任由那铁钉穿透了自己的右肩。但他右手上的匕首却是仍朝董平的心窝刺下,这一刀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董平耳边忽听得传来金石交鸣之声,那灰衣男子的匕首竟被打飞了出去。紧接着,一股横扫千军的猛烈掌风袭来,灰衣男子径直被打飞了出去。董平也没看身后是谁,翻身就拿起铁钉扑倒了那灰衣男子身上。一钉入心,灰衣男子瞬间毙命。

“公子!”林三川急忙跑过来扶起了董平,董平转头看向了身后的萧山鸣道:“多谢。”

萧山鸣眼皮一挑,便转过了身子道:“不用谢,我这辈子,最讨厌宋人。”说罢,萧山鸣便径直走了。

“看不出来这五大三粗的萧山鸣还是个小家子气。”董平腹诽道。

林三川道:“公子,那书。”

董平啐出一口唾沫道:“你觉得那萧山鸣,还用看这种书吗?”董平沉默着,心思转的飞快。他想这杀手的来历定不是上官曦派来的,上官曦想要教训自己,也没必要派这等专业杀手过来。张伯熊?更不可能。一时间,董平也没有丝毫头绪。

“公子,你为何要将这人杀了。将其留着,问他个来处不是更好。”林三川倒是没想太多,他只当这人,是知晓了他们身份的辽人派来的。

“嘿,留他?从这种刺客嘴里是套不出话来的,与其留着,倒不如直接杀了,来的方便。”董平淡淡道。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董平回道:“当然是去官府了,你当这燕临是什么地方,死个人轻易就能糊弄过去了?”董平心里也不想往官府走,虽说张伯熊对自己没恶意,但架不住官府中人多眼杂,万一他们将自己这将戍北城参军的身份调查出来,怕是要身死道消喽。但要是等官府来找他,那麻烦可就更大了。现在去官府,起码还能落个被告的身份。

“我也看过几次当街比武杀人的……”

林三川还没说完,便被董平打断道:“比武都是签了生死状的,跟这能一样吗。”

忽而,从赌坊二楼传来了一道沙哑之声:“好汉尽管走,这燕临也有官府管不着的地方。”一个秃着头颅,满脸横肉的男子笑着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不知阁下是?”董平拱手问道。

“赌场掌柜,洪山全。”

“洪掌柜为何要出手相助,总要说个明白。要是我一出门,就被人在后面捅了刀子,那找我谁说理去。”董平微笑道。

洪山全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好汉在落雁谷的恩情我家老板可都记在了心里,特意交代燕临的兄弟在暗地里帮衬着好汉呢。”

董平怪异,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替我多谢你家老板。”

“应该的。”

寒暄片刻后,董平二人便离了这洪山全的赌场。但二人没离这罗刹街,而是坐在了萧山鸣看场子的那家赌场门口。

“嘿,公子。我看那公孙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林三川愤愤道。

“怎么讲?”

“我看洪山全也是武道好手,刚才你遇险时他没出来。当那杀手死了,他才大摇大摆的出来做好人。我看,那公孙轩是想试探试探公子的本事,说不定那杀手也是他派来的。”林三川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董平摆摆手道:“我倒是不怀疑公孙轩,这洪山全的作为怕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有谁,愿意自己招惹麻烦呢?看来,公孙老弟在覆族里也不好过呦。”董平幽幽叹了一声。

这时,林三川猛的打了个哈欠。

“困了?”

“嗯。”

“睡吧。”

“是,公子。”林三川说罢,倒在地上就打起了呼噜。

“没心肺。”董平笑骂了一句,也靠着门框眯起了双眼。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三川,拿酒来!

偌大个燕临,三十万户,百万余人口。按说死了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这个死人却在燕临翻起了滔天巨浪。

董平虽强忍着睡意,但到凌晨时还是忍不住迷瞪了一会儿。等他醒来时,林三川正端立在他身旁,街有一个人影也融入了罗刹街头。

“萧大爷昨晚在这儿打了一宿的拳,现在才走。”林三川憨声道。

董平打了个哈欠道:“他何时成了你的萧大爷了。”

“公子,这萧山鸣虽是辽人,但我看他却是条外冷内热的好汉子。”

董平点头道:“那人虽然古怪了点,但也不算坏。

说罢,董平起身舒展了舒展筋骨便于林三川一同出了罗刹街。两人还没走几步,一群身着玄衣的男子就将两人围了起来。

董平挑眉道:“上官家的人。”

为首的男子道:“上官家有请,董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好。”

为首那人略微一惊,他本以为发生了那档子事,要请董平过府一叙会有些麻烦,但没想他答应的这么干脆。董平跟林三川交待了些琐事,便伸手对那上官家侍卫的首领说了声请。

去上官府邸的这一路,开始董平还颇为淡然。但越走他的心里越狐疑,当走出燕临的朝天街后,董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路,是去上官家的吗?我怎么觉得,咱们要进宫啊。”

为首的男子讶然道:“董公子是今年才燕临吧。”

董平点点头,为首男子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这倒是了,当年宋朝庭败走北地,这燕临的皇宫便一直空着。后来燕临府发了道讣告,说这皇宫空着也是空着,干脆租赁给豪门大户,收些租钱。开始皇宫由七家租着,但这租钱着实昂贵,当他们过完了皇帝瘾便都离开了皇宫。两年前我家小姐成了家里的下任家主,老家主便租下了这皇宫送给小姐做了礼物。”

听他说完,董平被上官家的财力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租一座皇宫当礼物,这礼物还真是贵重。

董平叹道:“我原先以为,那南院大王就住于皇宫里呢。”

“南院大王?北地都知道有南院大王这么一个人,但谁都没见过。”男子说完觉得不妥,便笑道:“至少我们这等身份的人,没见过。”

宋皇宫自然是气派的,但是要到上朝的开阳宫就要过八门十一殿。这段路长,到皇宫前那领头的侍卫干脆牵了几匹马过来道:“咱们现在每日也能尝尝封疆大吏,八代亲王,骑马入宫的滋味。”

董平倒是没有多兴奋,在他看来,再豪华气派的皇宫没了皇帝老儿,那也只能算座大宅子而已。

来至开阳宫前,董平刚翻身下马,宫前那两个侍卫便一左一右的按住了董平的胳膊。刚才为首的侍卫男子抱歉道:“董公子多多担待些,这是我家小姐吩咐的。”

董平将一口闷气忍了下来,说到底也是自己理亏。

上官曦正慵懒的卧在龙椅之上,见董平被押进来了,她连眼皮都没抬。但董平倒是颇有兴致的盯着上官曦看个不停,过了半晌董平笑道:“上官姑娘的玉足看起来还是那么滑 嫩。”闻言,上官曦下意识的将踩在狐皮毯子上的赤裸双足微微往后缩了一下。她耳根微红,狠狠在心里啐了董平一脸唾沫。

董平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他语气轻浮道:“如果上官姑娘又痒了,那我倒是乐意为姑娘挠挠。但要没别的事,那我可就走了。”

上官曦没理会董平,她拍拍手,两具尸体便被抬上了大殿。董平看到这两具尸体,心中一沉,暗道道:“他们怎么死了?”死的这两人董平说不上熟悉,但都认识,正是昨夜跟着他的那两个上官家侍卫。

上官曦淡淡道:“这我就要问董公子了,他两个是我派去跟着董公子的。他们死了,董公子自然脱不了干系。”

董平则是装傻道:“上官姑娘这是为何?你为何要派人跟着我?”

“我知道这二人不是你杀的,因为你也没这个本事。不过这二人是因你而死,你今天得给我上官家个说法。”上官曦一看自己拿出上官家来压董平,董平的脸色明显有些变化,心中隐隐有一丝得意。

董平倒不是被上官家吓住了,而是在思考到底是谁要对自己下手。那人不惜得罪上官家来除掉自己,如果是自己以前的身份暴露了倒是有可能会有人会如此不惜代价。但他如今只是董平,一个小小的戍北城参军,有谁会花这么大的本钱来对付一个小参军呢?董平思索了半天,仍没头绪。

忽然上官曦开口道:“来人,给董公子一点点教训。”

董平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人按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脱去了鞋袜。这脚底一凉,董平当即打了个寒颤明了了上官曦的心思,他干笑道:“娘们儿,你还真是够狠!”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女拿着两根羽毛走上前搔起了董平的脚底。

一时间,男人的哭笑声与女人得意的笑声不绝于耳。

当董平打着摆子回到书院时已经是下午,任谁都没见过他现在的这幅狼狈样,他脸颊上印着几道干了的泪痕,嘴角还不时抽两下。

今日书院好像出了事,几乎所有学生都聚集在了前边的大院里。太叔倦与其他院长老师立在人群之前,皆是一脸的严肃。

林三川站在人群后不住向后张望,等他看到董平过来了,便满脸喜色的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林三川低声兴奋道。

董平一把扶住他,一边向人群走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都是刚过来,不过院长他们都来了,相必这次是出大事了。”林三川又忧心忡忡的说道。

太叔倦扫了一眼众人,对一旁的吕梁梦点了点头。吕梁梦叹口气,朗声道:“此次召集诸君过来,事出紧急,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近日,我鹿岳书院在外游历的学员频频遭袭,已有四人遇害。”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肃静。”吕梁梦低喝一声,等众人平静后继续说道:“就在昨日,在燕临城,我院也有三位学生遭受了毒手。”

董平心思急转,如果这么说,那一切也就说的通了。有人要跟鹿岳书院作对,那他这个武院榜首自然是被除掉的重要角色。

突然,人群中有人开口道:“学监,院长。我们书院向来不参与江湖纠葛,庙堂斗争,为何我们还会遭这飞来横祸!”

董平心道也是如此,鹿岳书院虽为江湖第九宗门,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学院罢了,向来与世无争。要说书院与谁有间隙那也只有现在占领北地的辽国而已,但辽国素来未有对书院动手的迹象。反而隐隐有将书院扶植成辽国国院的迹象,单看书院里众多的辽国王侯子弟便知。

前方太叔倦沉声开口道:“尚在查明,我鹿岳书院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若有人犯我,我鹿岳书院定将其斩草除根!”前面的几位资历较老的院长闻言都是一惊,他们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太叔倦发火了。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吕梁梦接着说道:“即日起,书院所有学员必须留宿学员。若没有我的批准,所有人一律不得外出,直到查明幕后真凶。”

众人虽有微词,但也没人敢开口反驳。

“江湖,要变天喽!”太叔倦望天轻叹。

董平被林三川馋着到住处后没歇一会儿,吕梁梦便派人来喊了。

吕梁梦的住处颇为简单,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一蒲团,与一盆兰花而已。

董平径直推门进来,来个打招呼的力气都没了。

吕梁梦看眼蒲团,示意道:“坐。”

董平也没客套,一屁股坐下后,有气无力道:“谢吕学监。”

“你昨晚也遇袭了吧?”吕学监问道。

董平笑了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学监的法眼。”

吕梁梦道:“我找你来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董平颇有些无奈的说道:“那些人一看就是专业的刺客,学监可以先查查江湖黑道上那些杀手帮会。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用,敢收钱来找鹿岳书院麻烦的,怕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就算查清了是那个帮会,估计也找不出背后主使的人。”

吕梁梦微微颔首道:“就算如此,也得先找出这把杀人的刀。近百年来,从鹿岳书院走出去的学员无数,江湖各大杀手组织里也有我们的学员。此事一出,我就向烟花楼,洪天宗,七杀门下,发出了信函,刚刚得到回信。此事,好像与他们无关。”

董平心中明白,像吕梁梦刚才所说的三大杀手组织虽然实力雄厚,但因其太受注目,只要他们一对鹿岳书院这等层次的势力,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成江湖共敌。能舍命对鹿岳书院下手的,定是一些不要命的小帮会。但这等小帮会犹如过江之鲫一般繁多,想要查出来,并非易事。

董平突然来了精神道:“我这里倒是有些门路,能查清这些人的来历,就看吕学监信不信我了。”

吕梁梦失声笑了出来,“难不成你这门路比鹿岳书院的门路还要灵通?”

董平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到书桌前,拿起笔往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吕梁梦瞬间脸色一沉道:“这倒是个好门路。”

董平道:“但我这朋友只能晚上见,而且外人也不方便跟去。”

吕梁梦摇头道:“让你自己晚上出去是万万不可,倒不如让萧山鸣跟着你,我听闻昨晚你的命也是他救下来的。”

“这…”

看董平面色为难,吕梁梦微笑道:“难不成你以为他是我给你安排的探子?”

“这倒不是,不过这萧山鸣心思复杂,从昨晚来看,他的武道境界已然不低,他为何还要来鹿岳书院当个普通学员,这其中有些蹊跷。”董平回答道。

吕梁梦倒是不在意道:“这也不算蹊跷,萧山鸣如今的处境你也看到了。他在辽国怕是有了性命之忧,才到了燕临。而且他的武道自成一派,他来书院不过是寻求一个庇护之地容他的武道大成罢了。”

董平点点头,突然他眼前一亮道:“吕学监这朵兰花倒是养的精神。”

“哦,这是书院的传统。每年由院长栽种兰花,然后分发给各院长老师,取个兰花君子的寓意。”吕梁梦道。

“鹿岳书院的兰花四季常开,我早有所耳闻,有人曾千金求花。我前几日去院长屋里时,没看见这花,相必是被他给卖了。”董平戏谑道。

吕梁梦微笑不语,虽说人要做君子,但如今鹿岳书院不比以前,要是只做君子不做奸商,这鹿岳书院怕是经营艰难。

夜上中天,更敲三遍。

天上有半轮月亮映着,这街道间倒不显得黑暗。

林三川蹑手蹑脚的拿着三根蜡烛来到一家铁匠铺前,他刚将三根蜡烛放好,点着一根时,那铁匠铺的门哐一下被推开了。一个赤着膀子的大汉就拿铁锤冲了出来:“恁娘的,大半夜给谁烧香呢!”

林三川抬头回道:“给恁娘烧呢!”

那大汉见林三川是个独眼龙凶汉也没惧,反倒冲屋里喊了句:“有人来砸场子了!”霎时间就有三四个健壮青年提溜着刚打好的刀剑冲了出来。

“恁娘的!老子去别处烧!”林三川低声骂了句,便灰溜溜的走了。

又是折腾了半宿林三川才将三根蜡烛点好。果然,三根蜡烛只烧了片刻,就有个鬼头鬼脑是少年从街角钻了出来。

“嘿,大汉子!这蜡烛是你点的?”少年问道。

“是我!”林三川一拍胸脯回道。

“行,你等着,我去给你叫人!”少年说罢,又消失在了街角。

过了盏茶功夫,林三川就听得一男子笑道:“果然是你啊,三川兄。”

“嘿!公孙堂主,好久不见!”林三川抱拳笑道。

来人正是公孙轩,今日的公孙轩可比那日在囚笼里干净利落了许多。他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裳也是崭新的。再加上他那两撇八字胡,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英俊。

公孙轩叹口气道:“可别,老弟我现在就是一个香主,说堂主就折我了。”林三川暗道,这公孙轩果然有了麻烦。

“诶,董兄呢?”公孙轩朝四周看了看问道。

林三川道:“我家公子在城南点了肉备了酒,就等你了。”

“那快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燕临城南住的人家大都不宽裕,晚上男人出去做劳力归家玩,所以城南的几家小饭馆都是彻夜开着。董平包下了一家馆子,正搁桌上吃喝的开心。而萧山鸣则靠着门框,一言不发。

董平喝口酒顺下口中的肉 道:“这小馆子别看门脸破烂,但这羊肉烧的是最为地道,不偷工也不减料。萧好汉不来尝尝?”

萧山鸣盯着董平,良久后才开口道:“没草原上的地道。”

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伙计跑过来将酒放到桌上对萧山鸣说道:“大哥你也是辽人?”

萧山鸣点了点头,少年一喜道:“俺也是辽人。”

董平用筷子敲了敲少年的头道:“那你这小狗崽怎么跑到了燕临。”

少年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悲色道:“前些年打仗,俺娘被大兵抓到军营做饭。但当时俺爹已经打仗死了,我还小,俺娘就带着我进了军营。后来,俺娘也死了,但幸好有俺家爷爷救了俺,俺才活下来。”

这时饭馆的伙夫兼老板一个满身油腻的老者端着刚烧好的羊肉走上来道:“打仗苦的还是咱们这些百姓,不管那辽还是那宋。所以啊,到了老头儿这,不管是辽人还是宋人,都是吃饭的人。”说罢老者看向萧山鸣笑道:“壮士,我家的羊肉虽比不上草原的地道,但也别有风味。初春夜寒,喝杯酒吃口肉暖暖身子。”

萧山鸣闻言,默不作声的来到桌前塞口肉,微笑着看向少年道:“好吃。”

董平打个饱嗝道:“兴亡百姓皆苦,不过这仗不打,那就得一直苦下去。”

萧山鸣闻言目光一寒,忽而,他朝外打出一掌。

“高手!”

来人也打出一掌,两劲相交,来人略败一筹。

“公子,是我与公孙堂主啊!”

“是香主!”

董平站起来大笑道:“公孙老弟,良久不见,甚是想念!”

公孙轩昂首走进来后也是笑道:“董兄可真是想煞我了!”

公孙轩又转头看向端坐的萧山鸣道:“这位壮士的武道造诣可真是深不可测。”

董平拍拍公孙轩的肩膀道:“这也是我的好友,不过昨日我受了暗算,他把你当成了刺客。”

公孙轩倒是不在意的摆摆手,他坐下来就将刚上的那壶酒给喝了干净。

董平看出公孙轩心中有事,便随口问道:“刚才我听老弟称自己为香主,不知是怎么回事?”

“嗨,董兄。我也就只能对你诉诉苦了!”

说罢,董平道:“三川,去拿酒来。”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墨家

连喝了十几壶酒,公孙轩才幽幽开口道:“上次我回舵里请罪,舵主倒是没说什么。不过舵主身边一个婊子却连连煽风点火,将我贬成了香主,她反倒坐上了了堂主的位子。”

董平闻言一笑道:“忍辱负重是男儿,凭上官老弟的才智还怕以后不能高升。”

公孙轩苦笑道:“堂主香主之位我倒是不在乎,关键我在舵里也效力了多年,竟还比不上一个女人的三言两语。更可气的是,以往我的那些手下现在跟我成了平级,都恨不得踩我两脚。”

董平闻言问道:“哦?那公孙老弟认不认得洪山全?”

“认得,那人以前是我手下的香主,关系倒还是不错。他有何处得罪了董兄?”公孙轩叹道。

“前两日在他场子里输了些银子。”董平笑道。

公孙轩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董兄此次联系我,所为何事?”

董平正色道:“公孙老弟对近日鹿岳书院学员遇害一事可有耳闻?”

公孙轩点头沉吟片刻道:“略有耳闻,董兄今日来是想问我那些刺客从何而来吧?”

“正是。”董平说完又接了一句:“若不是昨日我也险些遇害,我是不会来求公孙老弟的。”

闻言公孙轩猛的一拍桌道:“董兄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你这话可就见外了!”

“是兄长不是,我自罚三杯。”董平笑饮三杯浊酒后公孙轩才开口道:“那群人我也倒略有耳闻,不知诸位可否知道背刀门?”

一旁默不作声的萧山鸣突然开口道:“背刀门,江湖排名第十的门派,其门主徐间客有刀皇的美誉。”

公孙轩点头道:“这位好汉说的是。”

董平不解道:“背刀门怎么跟刺客扯上了关系?”

公孙轩道:“这其中有一段隐秘,当年徐间客杀人练刀,不知挑翻了多少宗门,杀了多少高手。但当时的背刀门老门主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徐间客虽为刀疯魔,但也算的上忠孝之人。老门主临死之前传信给徐间客让他回来继承门主之位,他便回来了。可那时徐间客的刀道差一步就能功参造化,但继承门主的徐间客已不是一人,他行事作风都要为背刀门考虑,再出去结仇已不可能。所以他就瞄上了他的师弟,那也是一位绝世刀客。

当他的师弟已经察觉到了徐间客的想法,便带着一帮同门反出了背刀门。后来不知因何原因,他师弟消失于江湖之上,而跟他一起出来的同门则转投了肃州的墨家。”

“墨家…”董平沉吟片刻道:“墨家难道是那个在肃州拥有十万亩良田的墨家?”

公孙轩笑道:“董兄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对富绅大户倒是门清。但董兄只说对了一半,墨家前身也是一个江湖宗门,不过后来门主退隐江湖做起了生意。但现在墨家也与江湖各大门派有所来往,不少江湖侠士都受过墨家的接济。其墨家在江湖的人缘,也算不错。”

董平道:“那些转投墨家的背刀门人,被他们培养成了刺客?”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不过那些刺客的身份确实是背刀门人无疑。”公孙轩道。

几人闲聊几句,又喝了几杯后,公孙轩便走了。等他走后董平的面色沉了下来,林三川道:“公子,公孙轩的话能信几分。”

董平伸手道:“五分,因为他只说了五分。”

萧山鸣开口道:“这人是你们的朋友,你们未免会乱了思谋。我看他的话只能信三分,而且这三分里还半真半假。”

“哦?萧好汉有何高见?”董平笑问道。

“墨家我也有所听闻。你们不知,墨家不光接济江湖中人,连当年辽军入宋时,墨家也为其提供了资助。”萧山鸣沉声道。

旁边的林三川一拍桌子喝道:“原来那墨家跟辽人是蛇鼠一窝!”但说完后他看了眼萧山鸣又觉得不妥便低声嘟囔道:“原来是辽人的走狗。”

萧山鸣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董平若有所思道:“你是说,覆族想将此事栽给墨家,借以打击辽人?”

“也许。”萧山鸣点头道。

初晨微凉,店里已经冷清。

少年收拾着桌子不解道:“爷爷,我看他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称兄道弟,为何一散了便开始互相猜忌?”

老头儿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将满脸褶子挤到一起笑着说道:“这样活着累,但一定活的久。小狼儿啊,你的心思太纯,该学学动心眼。要不然等爷爷走了,你天天遭欺负。”

少年嘻嘻笑道:“那我就做个短命鬼。”

老头儿赶忙连呸了三口唾沫,阴着脸骂道:“胡说八道!”

鹿岳书院现在人心不稳,武院的学员还好,倒是女院的学员现在连住处都不敢出了。除了坐在墙头上荡着双腿的绿珠,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见董平三人往学院走来,便嘻嘻笑道:“大毒蛇,我那袖箭好用不好用?”

林三川吼道:“你个死妮子,给我家公子残次品,险些害了他的命!”

绿珠吐了吐舌头道:“一堆好的,为什么就他挑了两个坏的,大毒蛇!”

董平则是微笑着语重心长的说道:“三川,你好歹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些什么?”

林三川闻言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绿珠将头一扬道:“哼,大毒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董平正欲回她,萧山鸣沉声道:“还是先去见吕学监为妥。”董平点点头,这时有人喊道:“绿珠,你坐上面干什么,赶快下来!”

三人闻声看去,原来是冯玉书。

绿珠做了个鬼脸,翻身跳下墙躲到了冯玉书的身后对董平说道:“大毒蛇,这是我新认的大哥,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让他揍你。”

冯玉书对董平无奈笑道:“这绿珠的父亲与家父是故交,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如果绿珠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还请多多包涵。”

“小绿珠机灵可爱的很,她就算做错了事,我这个叔伯辈的人又怎么会怪他呢?”董平淡淡的微笑道。

冯玉书也才想起来,董平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怎么会去欺负一个小姑娘呢。倒是绿珠看着董平颇为和蔼的笑容,浑身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吕梁梦屋内,他仔细琢磨着董平带回来的消息,过了半晌吕梁梦低声道:“无论如何,墨家都是要亲自走一趟的。”

董平道:“师出无名,反倒唐突。”

吕梁梦当即摆手道:“我们鹿岳书院与墨家也一向交好,再过二十三日便是墨家老爷子的寿辰,我们可以借拜寿之名前去。你先去吧,我去请示院长。”

董平从吕梁梦住处出去后,径直离了书院,往燕临府走去。燕临府衙人来人往,董平大步走进去也没人拦下。他一进去就听到有人喊他:“董公子,几日不见,可好?”

董平叹息道:“董师爷,我最近可真是流年不利,这倒霉事一桩接一张的赖上我了。”

董未昌将手中的一摞书册递给旁边的小吏道:“前一阵子董公子在临仙江遇险的事我也听说了,但董公子是大难已过,定有后福。”

董平点头附和道:“师爷说的是,上次承蒙张府尹所救逃过一劫,这次我是特意来拜谢张府尹的,不知府尹可在衙内?”

“今日府尹与李爷一同去半拦沟子钓鱼了,那半拦沟子离城颇远,董公子还是等……”董未昌一言未毕,董平早就拔腿走了出去。

燕州多山,但不似南方山林俊秀,北山大多是些雄伟挺拔的高山,不见俊秀怪奇,多雄浑高耸。而燕临城外的半拦沟子却是个异数,所谓半拦沟子讲的是从深山倾泻下一条瀑布,瀑布流水成河。河水往山外流,却突然被一道从地上突兀起来的巨大扇形石壁拦在半路,汇聚成湖,这样一个怪异地势。

董平租了匹大马来到半拦沟子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湖边闲坐垂钓的张伯熊。张伯熊好像早就知道董平会来,他头也不回道小声道:“走路轻些,别把鱼儿吓跑了。”董平蹲在湖边洗了洗手,突然捡起一块石头噗通丢进了湖里。

张伯熊急忙拉起鱼竿道:“你这是做什么!”

董平嘿嘿一笑道:“你在这儿钓了半天鱼,鱼篓是空的。但你的双手却湿了,而且身上有一股鱼腥味儿。这说明你钓上来的鱼全被你放了,既然你钓鱼不是为了吃,那又何必在那些鱼儿的嘴上留个疤。我也是做个善事,让它们免遭你的毒手。”

张伯熊却突然笑了:“你虽然聪明,但也太自作聪明了些,你往右边看。”

董平闻言看去,只见十几丈处支着一个木架,木架下是燃尽的木柴灰烬,还有散落的鱼骨。“中午肚饿,便将钓上的鱼烤着吃了。这湖中的鱼肥美,无刺。你刚才要是不丢石头,没准我还能送你几条尝尝。”张伯熊甩竿道。

董平虽面不改色,但转移了话题道:“燕临在闹刺客,你这府尹却还在这儿颇有闲情逸致的钓鱼,不知道该说你是心大,还是玩忽职守。”

张伯熊不置可否的说道:“不用东拉西扯,你若是找李匪,他就在山中的瀑布处。”董平有些吃瘪的站了起来,不得不说张伯熊这块老姜还真是辣口。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骑绝尘出燕临

等董平到了瀑布,他便看到那李匪正赤着膀子淋在瀑布之下。

董平隔空就喊:“好功夫!”

李匪回道:“我就冲个澡,有个屁的好功夫!”

董平揉了揉鼻子,找了快干净石头坐了下来。李匪也走出瀑布,他身子一震,残留在他身上的水花皆化成了水雾飘到了天上去。

“怎的?有本事能抗下我一刀了?”李匪戏谑道。

“抗个屁,连刀皇徐间客都与你在伯仲之间,我拿什么抗你一刀?”董平说的是满不在意,但他是想要探一探这李匪的底。夜里听公孙轩说到徐间客踏武道最后一步时,拿的是自己师弟练刀。如此想来,他师弟的武道造诣也是极高。董平对江湖隐秘虽不甚了解,但李匪在临仙江上一刀着实惊为天人,在他心里,能斩出那一刀的,应该也只有刀皇徐间客罢了。

李匪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波澜,他语气平静的说道:“看来,你把最近隐匿在燕临的那些刺客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不错,我就是徐间客的师弟,那些刺客也是曾经跟我一同走出背刀门的同门。”李匪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跟徐间客一战后,那些同门也就与我失去了联系。”

董平打了个哈哈道:“你看,你可是跟徐间客打架的人物。我实力浅薄,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抗下你一招。”

李匪也不客气的说道:“那这刀就归我了。”

“你这是巧取豪夺!”

“我就是巧取豪夺。”

董平没了脾气,一个人连脸都不要了,那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董平自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这张脸皮了,但没想到李匪比他更不要脸。

待了片刻,董平有了主意便道:“你是想用我这刀与徐间客再战吧?我倒是有个主意,刀我借你,但你也得教我一两成真本事。将来你被徐间客弄死了,我便给你当一个便宜徒弟,替你收尸。”

李匪道:“你认定我会败?”

“自然,如果你有必胜的把握,那你怎么会想来用我的刀。当你想借神兵外力时,你其实已经明白,自己没有多少胜算。”董平笑道。

“大人说的没错,你的心思的确机灵缜密。我可以教你练刀,你这把刀我也能还你,不过你得应我个条件。”李匪话音未落,董平抢着说道:“我是不能帮你的,因为我杀不了徐间客。”

李匪合上双眼道:“我知道,我自然不会让你去找死。我这个条件是,若来日我真的死在了徐间客的刀下,那张大人的命你要替我看着,绝不能让人伤了他。”

董平思考了会儿道:“这个要求到不过分,我答应你,若是来日张伯熊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尽力相帮就是。”

李匪不言语了,他知道像董平这种城府深厚的人,能答应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不易。

“我有一点想不通,你当年既然已经逃离了背刀门,为何还要回去与徐间客一战?”董平好奇的问道。

李匪也不多说,只是道:“有不得不去的理由罢了。”

过了半晌,李匪便对董平讲道:“你想练刀,那你得先要懂刀。”

董平道:“愿闻其详。”

“刀与剑不同,剑两面开刃,这就注定使剑之人无论用怎样的剑法,他的剑注定都是有去无回的攻势。而刀不同,刀相比与剑厚重,一面开刃,一面为背。因此,刀既可以走一往无前的霸道刀道,也可以走攻防一体的稳重刀道。”李匪说罢,董平紧接着说道:“如此讲来,刀要比剑难练一些。”

“的确如此,倒不是说刀比剑难练。而是练刀之人很难兼顾刀的攻防,有的人舍弃防守只注重攻,这般刀道尽管进步极快,但难以有人修炼至顶峰。而有的人只重刀的防守,却忘了刀乃杀伐之器的本质,属于背道而驰。有的人则干脆将攻防平衡为一半一半,这样的刀道更为平庸。所以世上多出剑仙,而少听闻有刀仙出没。”李匪略有些可惜的说道。

“那你的刀,是几分攻,几分防?”董平问道。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你想要你的刀有几分攻几分防。如果你的刀道与我不合,那我便教不了你。”李匪道。

这当儿里董平愣了愣,随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连哄带骗了半天,无非是想考我。”

“哦?”李匪出乎意料的看着董平,他倒是颇有些期待董平要说的话。

“无论怎么讲,刀是杀伐之器,而并非盾牌。既然是杀伐之器,那它的攻就要占十分,但刀既然留背,那它就要比其他兵刃多一分变数。其他兵刃若是十分,那刀就是十一分,十分攻,加一分防!”董平一字一句的说完,李匪听罢大笑起来道:“你也不算笨,既然如此,这几日你便跟我一起练刀吧!”

于此同时,书院里也下了决定,七日之后前往肃州给墨家老爷子拜寿。

因为张伯熊派人跟书院通了气,所以没人打扰,董平在山中练刀,也落得个清闲。一晃四日,李匪像是有心将自己对刀道的理解一股脑的传授董平。但其刀道晦涩又繁如星海,董平虽有些许悟性,但也只弄明白了半分。刀道虽然没几多长进,但下面湖里的那群肉质鲜美又无刺的鱼倒是被董平快吃了个干净。闲时李匪也经常嘲讽董平,“要是你的的脑子有肚子一半好用,那何愁武道不大成。”董平也不与他争辩,这几日董平也算摸清了李匪的脉络,这人其实嘴贫的很,他说什么就任由他说去,要是跟他一搭茬,他准能扯上个一天一夜。

李匪在山下,望着山上正用四肢着地奔跑的董平心中暗道:“他的悟性不错,竟能领悟如此奇妙的修炼法门。如果他能从小练武,相必如今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如今年纪大了些,骨骼经脉都已成型,想要武道大成,实属难于上青天。”

董平不知李匪心中所想,他暗自得意,仅是一个月的功夫,他这六脉竟隐隐有了贯通的迹象。等六脉贯通,登入炼心境,他也能算得上是高手了。

正当两人各有心思时,突然一声高喊穿过山林飘了进来。董平听后眉头微皱,他知道自己安心练武的时日已经过去了。

董平直起身子,疾步跑到李匪身前道:“是我的朋友再喊我,我去看看。”李匪轻轻点头,算是应允。

董平走到山外,一看林三川正兴高采烈的立在一旁。董平眼神一凌,飞身上前,对林三川的胸口就轰出一拳。林三川虽惊,但也没躲,任由董平这一拳落在了他的身上。

拳身相交,董平竟被震退了两步。

董平立稳身子,甩甩手笑道:“前几次我没察觉,想不到你的武道境界已达到这个层次,比我还强上半分。”

林三川憨笑道:“多亏得卫师父悉心调教,他说我虽然迟钝,但也练了半身铁皮。”

董平心知卫盛金已拿林三川当做亲传弟子对待也不再多问,便道:“院里又出什么事了。”

林三川回道:“过两日去肃州,吕学监点了几个学员一起去,这里面正好有公子,所以我特意来通报一声。”

董平了然,沉吟片刻后道:“带酒了没?”

林三川咧嘴笑笑:“我知道这几日公子肯定馋酒馋坏了,所以我特意带了两缸酒,就驼在马背上。”

“去取来吧,我要与人饮一杯。”

山间的李匪正盘坐青石之上,仔细擦拭着那把黑刀。

“来,饮酒。”董平手拎一缸酒,将另一缸蹲在李匪身前。

李匪掀开酒封,淡然道:“好酒。”

“这几日你教我刀,虽无师徒名分,但已有师徒之实,我先敬你。”董平说罢打碎缸口,一口气痛饮了半缸。

李匪大笑道:“痛快!”说罢,他也饮了半缸。

李匪不胜酒力,但也没用真气压制酒气,酒一入肠,他便成了黑红脸的汉子。一醉了,李匪的视线便模糊起来。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若是没有她,他又怎会舍了性命再与徐间客一战。

忽而,李匪拔地而起,一手举刀,一手举酒。

舞刀吟唱:“锋寒三尺三,一刀落天关!我虽非那天子客,但也一身转战三万年!”

董平拍手道:“你来日死了!我给你收尸!”

竹林潇潇,且听风吟。

小豆子盘坐在竹阁门前,拨弄着一盘华容道。他是聪明的,他是天赋卓伦的剑客,他又是鹿岳书院的小师叔,但他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这个华容道,他无论如何都救不出被困的曹操。

忽而,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来试试。”

小豆子将手中的华容道递给面前声音温柔的男子道:“我好像从没见过你,但又好像早就见过你。”

男子坐在他旁边,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将几块木牌拨弄了几下,那曹操便脱离了险境。

“真巧,我也有一样的感觉。”男子道。

“别人叫我小师叔,师父叫我小豆子。我蛮喜欢你的,你也叫我小豆子吧。”小豆子嘻嘻笑道,少年的脸上满是纯真烂漫。

男子沉默了片刻道:“你其实还有别的名字,哪儿有人一生下来就叫小豆子的呢?”

小豆子突然沮丧道:“我的名字师父不让我对别人说,院长他们也不让我对别人说。”

男子将华容道还给小豆子微笑道:“那你一定要听你师父的。”

小豆子又笑了起来:“你以后还会来竹间小筑吗?我好久没见到跟你一样有趣的人了。”

男子轻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是啊,这世间的一切,大都模棱两可。

小豆子听后有些沮丧,男子道:“以后解华容道,你要想着怎么堵曹操,而不是怎么救他。”

“那不就更解不开了吗?”小豆子疑惑道。

“怎么会呢?曹操可是绝顶聪明的人。”男子说完就听得小筑内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男子起身对屋内行礼道:“武院学生董平,参见吾师。”

去肃州的几个学员都特准被吾师教导半个时辰,仅是半个时辰,就另其他学员红了眼。

董平来到屋内后就听得吾师道:“你的心乱了,走吧。”

董平木木点头道:“是。”

小豆子见董平如此快就出来了,便开心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想我已经知道怎么解这华容道了。”

董平用脊背对着小豆子,冷声道:“再也不会来了。”

过了片刻,吾师从屋内走了出来。吾师按住了小豆子的头,微笑道:“小豆子,你怎么又哭了?”

小豆子不言语。

吾师看了看董平离去的身影,唏嘘道:“少年经历,令你格外在意缘分。有些人尽管是从你的生命中一闪而逝,但你仍然想拼命留住他,但有些人是注定要走的。你无法留,也留不住。”

“老师,那你会走吗?”小豆子抬起头期待的看着吾师。吾师没有说话,心中却默念:“老师,跟小豆子是一样的人呀。”

鹿岳书院前去肃州的人马分成了两路,一路走水路,另一路则骑马走陆路。

高船之上,吕梁梦与吴颜武并排而立。

吴颜武道:“老吕,放任他们自己去肃州,要是出了岔子…”

吴颜武一言未毕,吕梁梦便打断他道:“死人这些事无论放到江湖上哪个门派都是稀松平常,书院太过安逸,一经此事便可看出,学员们还是缺乏磨炼啊。”

吴颜武闻言点头道:“让他们身入江湖磨炼一番也是好事,玉书,董平,林三川都是些不错的苗子。但你又为何要在他们之中加一个萧山鸣呢?”

吕梁梦闻言笑道:“老吴,你对辽人的芥蒂还是颇深呀。”

吴颜武感叹道:“以武院院长的身份来说,我确实不该有芥蒂。但以一个宋人的身份来说,我的确对辽人的芥蒂颇深。”

吕梁梦道:“我又何尝不是,但萧山鸣不同,他这人的品行不坏,而且辽人皆视他为敌,有朝一日他也许能为大宋所用。而且书院辽国学员众多,我若是此行不安排一个辽人,怕是会人心不稳。”

吴颜武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全,但如此说来,我们更不能让他们有性命之忧。”

吕梁梦笑道:“这是自然,我已经安排了研武房里的曲轩逸与他们一同上路了,若是他们有性命之忧时,曲轩逸也会出手相助的。”

吴颜武释然道:“有研武房里的人随行,我倒是放心。近年来研武房的人一直在补修《浩然天地大卷》,也不知他们修到何等程度了。传闻吕学监当年仅凭三分浩然之气,就震退天榜七名高手,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吕梁梦无奈笑道:“老吴啊,你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话音刚落,吕梁梦便大袖一挥,激起江上万卷波涛,“我倒是也有些技痒!”

……

“这贼老天。”董平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来时在下雪,要走了,又要下雨。他的路,好似永远都那么难走。坐下白马嘶鸣,董平拍了拍马头,将系在腰间的刀背在了后背之上。

打马西去,出城之前,董平却遇见了上官修。上官修不擅长笑,但此时他却扯出了一个让他与董平都很难受的微笑。

“你还是对你姐姐多笑笑吧。”董平道。

上官修将手中用步裹着的画卷递到董平身前道:“上次在江上险些害了你,这算给你陪个不是。”

董平惊讶的接过画卷道:“这能卖多少银子。”

上官修脸色又冷淡下来道:“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如果你当我是朋友,那就不用赔不是。这画我也不当是你的赔礼,只当是你送给我的换酒喝的花销。”董平笑道。

“哈。”上官修又展颜笑起来。

董平也没再理他,一扬鞭,便呼啸而过。

出了城,董平却没看到林三川一行人,反而是小绿珠站在马前嘻嘻笑着。

“你来做什么,还不回书院好好藏着?”董平道。

“嘿嘿,我才不要回去,我也要去肃州。”绿珠道。

董平看看四周道:“告诉我他们去哪儿了?”

小绿珠撅起嘴道:“你不带我走,那我就不告诉你他们去哪儿了。”

董平一笑,心中暗道:“保准是这丫头见别人不带她走,便哄骗他们,我交代给她让他们去前面等着,我一会儿便到,的鬼话。”

一想明白,董平便不理绿珠,催马前行。

绿珠急到:“你不带我走,那我就射成个瞎子。”说罢,她就将袖箭对准了董平。

董平好似没听到,仍骑马往前走。

“嗖!”

三根铁钉已激射而出,眨眼间只听金石交鸣,三根铁钉已被董平挥刀弹开。

绿珠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董平这一招太快,她都不晓得董平是怎么出手的。

董平暗自摇头,这小丫头心肠也忒是狠毒。

没成想绿珠竟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了起来,董平笑道:“别装了,带你走也不是不行,我总得得一点好处吧。”

绿珠脸色转变的也是快,她嬉笑起来说道:“哼,我可以做暗器这算个好处吧。”

董平却摇了摇头道:“这不算好处,你刚才也看到了,你那破暗器连我都伤不了,我还怎么指望去伤别人。”

绿珠又急道:“那我,还可以为董哥哥暖床,这算个好处吧。”小妮子说罢,耳根就红了起来。

董平却是揶揄的笑道:“我看,你是想给你的玉书哥哥暖床吧。”

一下子被人看穿了心思,小绿珠当即愠怒道:“不带我走,那我就自己走。不就几千里吗,我自己也能去!”

董平笑道:“上来吧。一路无聊,有你这个死丫头,也能解解闷子。”

绿珠大笑着蹦了蹦道:“好,你以后就不是大毒蛇了,你是好毒蛇!”

“你要是再不上来,那我就走了。”

绿珠闻言,当即蹿上了马背道:“他们全在前面十里远的茶铺里歇着呢,咱们快走。”

“死丫头。”董平低声骂了句,便一骑绝尘,直向西去。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天残地缺与王八羔子

最近刺客一谈在燕临闹得沸沸扬扬,人人自危,上官曦与上官修姐弟也久居宫内,许久没有出去了。

“他到哪儿了?”上官曦低声自语,帘帐外冒出了人影道:“回小姐,到晋州了。”

“哦,下去吧。”

这几日上官曦一闭上眼,董平的修长身段与俊美容颜就不停在她眼前浮现,扰乱她思绪。

“他有什么好的,能容我如此惦记。”上官曦红着脸,啐了一句。又过了片刻,上官曦喃喃道:“但愿他看了那画儿后,能明白我的心思。”

……

一晃三日,董平一行人入了晋州,晋州多青山流水,这一程也不单调。刚开始冯玉书还埋怨董平将绿珠儿带上了,但那绿珠一跳上他的脖颈,他便没了丝毫脾气。一行人一路倒是有说有笑,经过这几日相处,董平发现萧山鸣其实也是个有趣儿的人,他毕竟出身自南院大王府,一身学识连冯玉书都要自愧不如。晋州人多说当地方言,几人中也只有萧山鸣懂得,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众人的向导。

但几人中有个例外,便是一路都与众人保持距离的曲轩逸,他是个闷油瓶。他不与别人同住同吃,好几次董平等人都以为他消失了,但他总能在众人启程时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只是冯玉书道:“他是研武房的人,学院中实力最顶尖的一帮人,作风有些奇怪也理所当然。

晋州边陲的一间面馆前,冯玉书背着绿珠在门口停下了。

绿珠委屈巴巴的说道:“玉书哥哥,我饿,想吃面。”

冯玉书微笑道:“再等一会儿吧,董兄去弄盘缠了,等他回来我们在进去。”

“是啊!我家公子总是有本事弄到钱!”林三川笑道。

“呸!你家的大毒蛇就只会干偷鸡摸狗的行当!”绿珠冷声道。

“你!”林三川涨红了脸刚想与绿珠辩驳,就听冯玉书轻声喝道:“珠儿休要胡说,董兄为人正派,怎么会干偷人物事的行当!”绿珠闻言吐了吐舌头,也没有多言。过了片刻,萧山鸣从远处走了过来,他微笑着看着众人道:“打听清楚了,出了城再行八十里便是宁州地界了。”

冯玉书笑道:“萧兄辛苦了,再等一会儿我们便进去吃饭歇息。”

晋州人生性机灵,尤其善于经商。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城,便落满了商户。而董平这次去搞盘缠的确没去偷,他把主意打到了上官修赠的那幅画儿上。

来至一家当铺,董平将那幅画放到柜台上开言问道:“掌柜的,换五百两银子。”

那掌柜搓了搓嘴角黑痣上的那几根长毛,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说道:“好大的口气,如今这世道,就算再好的画儿又能值多少钱。”

董平鄙夷的看了掌柜一眼道:“卖画儿?这画儿你拿到哪里都能卖个几千两银子。但我急需用钱,所以我卖你个材料钱。你掌眼看了,这画轴上的材料值不值个五百两。”

闻言,那掌柜看了看董平,的确是仪表不凡,身形中冒着一丝贵气儿,当即不敢怠慢,他拿起画轴仔细观摩片刻后叹道:“这画轴上的卷画木用的是上等硬紫檀,这纸张也是南边杭州城里的极品宣纸再绣以金丝。的确,的确值五百两。”

董平打趣道:“你说你是赚了,还是亏了。”

掌柜闻言狡狯一笑道:“你这画儿可真卖给我了,不当反悔。”

董平道:“你这人精明过了头,我说卖了自然不会往回赎,拿银子来。”

掌柜即刻取出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谄媚道:“您收好。”

董平见状脸色一寒道:“掌柜的,你莫不是真拿我当还尿炕的傻小子了。这五百两银票现在怕只能兑三百两的现银吧。”

掌柜讪讪一笑,又取出五张银票道:“多出来的,算我孝敬公子的,以后如果还有这样赚钱的生意,您可得多多照顾。”

董平取过银子道:“我倒是也想有几个冤大头来找我。”说罢,董平转身便走。董平走到半路就听得那掌柜在他身后喊道:“董公子!”

董平陡然回头,厉声问道:“你认得我?”

掌柜一缩头道:“非也,非也。只是这画儿上写有赠董平三个字,我看看阁下是不是董平董公子。”

董平释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掌柜却是将画轴展开,他的目光先是惊艳诧异,最后又是一阵惋惜。

“这画的美人赤足图的确惊艳,想来这画儿是个女子送来表白心意的。但这董公子好似看都没看过,便卖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呦。有缘无分,有缘无分。”掌柜叹了两声,便将画儿小心卷好收了起来。

面馆前的四人正被面香馋的快流口水时,就听得有人戏谑道:“你们几个也是呆的可以,若我一天不回来,那你们便在这里等一天?我一年不回来,你们便等一年?”

林三川笑道:“公子。”

绿珠则是将练扭到一边道:“我们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像你一样去偷鸡摸狗!”

“绿珠!”冯玉书有些生气了。

董平则是颇不在意的说道:“谁让本公子只会偷呢?要是我有绿珠小姐一小半的机灵,那我就去骗了。”

绿珠脸色一红,她生怕董平将她以前的事给捅出来。不过董平却没接着往下说,林三川惊呼道:“公子,你莫不是将那副画儿给卖了吧?”但他见董平瞪了他一眼,便也没有多言。

董平道:“晋州的面食好吃,但大城里的没有这小城里地道,今日本公子有银子,进去随便吃,吃多少都算我的。”

冯玉书有些惭愧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本以为靠学院给的盘缠到肃州绰绰有余,但没想还没出晋州便花了个干净。这样董兄,往后路上花的银子等回燕临了我尽数还你。”

这时萧山鸣开口大笑道:“玉书老弟,这一路你还没摸清董老弟的路数吗,你花他的银子是捧他,你这么计较反而折了他的面子。”

董平闻言一笑道:“这话说的没错,如果你真心想还我,那你就得还我一百倍,一千倍。”

冯玉书也笑道:“看来我真是太书院气了,这一路与董兄萧兄交朋友,当真是二十多年来最痛快的事!走,今天我还要喝酒!”

说罢,几人皆是欢笑着入了面馆。

晋州的汾酒,加上大肉陈醋手擀面,这一次众人都是吃了个肚饱。

吃完歇好,策马出晋州。

董平骑着马领在最前,山路幽静,蜂蝶乱飞。

董平不经意回首,却看见冯玉书身前的绿珠一张脸憋的通红。董平调笑道:“你这小妮子,才多大的年龄,跟心上人坐一起,就忍不住心猿意马了?”

冯玉书被董平说的摸不着头脑,而绿珠的脸颊更是红了她啐道:“呸,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大毒蛇。”

冯玉书也察觉出了绿珠的异常,便问道:“不舒服吗?珠儿?”

绿珠扭捏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我,我想解手。”

冯玉书闻言颇为尴尬的笑了笑,董平则嬉笑道:“你开始说我偷来的银子脏,但进了面馆就属你吃的多,吃一碗面要添两回卤,要走了,还喝了店家几大碗水。你还想解手,憋着吧你。等你尿在马背上,看你羞不羞。”说罢,几人哄笑起来。

冯玉书道:“解手吗,谁都要解手的。连猪狗鸡鸭也要解手,绿珠想解手也是正常。”

“你是说我是猪狗鸡鸭吗!”绿珠嘟嘴道。

“我没说你是猪狗鸡鸭,我只是在那它们形容解手的重要。”冯玉书诚恳道。

“呸呸呸,你们都是坏人。”说罢,绿珠便跳下了马。但她磨蹭了半天,仍不肯往林子里去。

“小妮子,你是不是要我陪着你去。”董平笑道,绿珠瞪了董平一眼,又将矛头指向了林三川道:“他是个贼眼珠子,谁知道本小姐在方便的时候,他会不会偷看。”

“死丫头,谁要看你!毛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林三川一说完,董平便接茬道:“要是有了毛,反倒没意思了。”这一言一语说的下流至极,绿珠跺了跺脚便往山林走去,冯玉书还在后边喊道:“珠儿别担心,我替你挡住林兄的眼睛…”

等她走后,萧山鸣开口道:“肃听闻宁晋交接的地界儿不太平,我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林三川道:“萧大爷说的是那群刺客会在此地动手?”

萧山鸣道:“这也可能。”

冯玉书双眉微皱道:“我反而觉得奇怪,按理说我们出燕临去肃州也算个大事,但这一路上却未见有刺客来袭,这未免反常?”

听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探讨,董平倒是一言不发,过了半晌他哈哈笑道:“那些刺客是怕了我们的威名,有两院榜首在此,谁敢造次!”

冯玉书闻言一笑道:“董兄说的有理。”而萧山鸣则颇有深意的看了看董平,这时林三川嘟囔道:“这丫头解个手怎要这么半天。”

几人回过味来,绿珠去林子里已经有一刻多时辰了,冯玉书忙道:“林兄你眼力好,快看看绿珠去哪儿了!”

林三川苦笑道:“这林深树密,我哪儿看的清。”

董平眼神凝重,翻下马道:“分头去找。”

董平一入林,就感觉四周的寒气全往身上袭来。“这林子里的确有古怪。”董平将刀提在手上,小心翼翼的向前寻摸过去。

忽而他身前一暗,但转瞬便明快了起来。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大鸟正在他头上不住盘旋。再仔细一看,那大鸟赫然是个人。不过这人生的奇怪,双臂虽奇长无比,但好似没有双腿。外加那人穿一身黑衣,让董平将他误认成了鸟儿。

“报个万吧,兄弟。”董平笑道。

但那人也不回他,只是落在一棵树上嘎嘎怪笑。

“喂,兄弟!”董平口中呼喊,但手中的刀却狠狠的砍向了那树。这不知生了多久的大树轰然倒塌,树上那人却身影一闪,又爬到了另一棵树上。这人实力虽不高,但一身轻身功夫却是漂亮。

董平也是干脆利落的将另一棵树也砍倒,那人宛如一只猴子一般又乱窜起来。董平身形变换,接连砍倒了五棵大树,五棵大树呈包围之势砸向那人。董平砍树有两个打算,一来是捉那人,二来是弄出点动静,将其他人引过来帮忙。

面对几棵千斤巨树的围攻,那人倒是嘎嘎一笑,顺势滑了下来。董平见状运气真气,噔噔往那树上走了两步。董平伸手便朝那人的脚梗抓去,这一掌董平用的是那老神偷的绝技翻龙手。当年老神偷的徒弟在教董平时,便说这翻龙手无物不能抓。普通人练成翻龙手,多用来行偷窃之事,不过平常。但老神偷那般人物使出来,搬山运河也是轻而易举。当年董平光练这翻龙手,就练了足足有十年。

那人见董平这一掌袭来,开始还不以为然,但真当这手要抓住他时,他却登的慌了神。这一掌他避无可避,尽管他的轻身功夫厉害,但他也寻不到逃脱之法。只听“啪”的一声,董平便捏碎了那人的肩骨。那人吃痛,一声哀鸣后,竟然哭了出来。董平将他摔到地上后,自己也跃了下来。

那人一不动了,董平才看清这人的面貌,他长的着实丑陋,一张瘦脸有人形没人样,活像个投错胎的猴子,再加上他现在满脸的泪珠与鼻涕,又多显了几分邋遢。

董平冷声道:“刚才林子里进来个穿绿衣的小姑娘,是不是你抓了去。”

“什么小姑娘,我没见过,我只见了个白屁股的小羊羔。”那人哭道。

董平闻言忙道:“我要找的就是那小羊羔,你把她绑去哪儿了?”

只见那人转哭为笑道:“嘻嘻,小羊羔当然是被我抓去杀了,吃了头,砸了骨头。”

如若相由心生这句话是对的,那董平面前这人的心肠明显坏了个稀巴烂。

董平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轻轻划了个口子道:“我再问你一次,那人你绑到哪儿去了?”

这刀划进肉里,不光疼,还有阵阵寒气入体。那人明显不是块硬骨头,立马疼哭道:“我说,我说。”

董平手腕一动,将刀嵌进那人的肩膀里,淡淡道:“说。”

虽然疼,但那人却是怎么都不敢哭了。他的脸颊打着哆嗦道:“那小羊羔,我送给我家老大咧。”

“你家……”老大在哪里这五个字还没说完,董平便感觉脚下一沉,这当儿里容不得他多加考虑,直接抽刀插进了地面。

嘭!

地下陡然传来一股猛烈的吸力,董平还来不及撤脚,他的双腿便深深陷入了地里,生亏他用蛮力撑着,才没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忽然,一条铁链从瘫坐在董平面前那人的怀中飞出,结结实实的将董平捆了起来。

“嘿嘿,老二,你怎么又挨打了。”一个嘶哑难听至极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地上那人闻言便大哭道:“老大你快出来,这人好生凶恶,砍了老二不知道多少刀。”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猛的从地下窜了出来。

董平心中一惊道:“遁地的法门。”

只见从地里出来的那人,丝毫没有灰头土脸,反而颇有几分英俊,只不过,他没生着双臂。

董平心里乐道:“没腿的会飞,没胳膊的会遁地,有意思。”

那人健步朝董平走过来道:“老二,就是他欺负的你。”

这时那老二正往自己的伤口处撒着药粉,听老大问他,便连声道:“老大就是他伤我,不知道害我流了多少血。”

老大将董平落在地上的刀踢到老二身前道:“去砍他,他砍了你几刀,你就回他几刀。”

没成想,那老二的身子往后一缩道:“他太凶恶,我不敢砍他。”

老大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忒废物,要不是我没有双臂,我早就拿刀去砍他了!”

老二道:“你可以去踢他。”

没成想老大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道:“我不去踢他,要是他咬我怎么办。”

看这一对活宝在自己眼前一唱一和,董平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老大狠声道:“你笑个什么!”

“我怎么敢笑二位英雄。”董平摇头说完,两个人便乐了起来,皆是自语道:“我是英雄,他说我是英雄,嘿嘿。”

两人笑了一会儿后,老大突然咳嗽一声,老气横秋的说道:“你小子倒是嘴甜,若是你能道出我们两个大英雄的名讳,我便不踢你,我也不让他砍你。”

董平看了二人一眼,立马笑嘻嘻的说道:“看二位仪表堂堂,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残与地缺。”董平本是看这二人的形象胡诌的,但每想这二人皆是一惊,那老大小心翼翼的问道:“江湖上,真传言我兄弟二人是仪表堂堂,赫赫有名的英雄?”

董平叹息道:“可惜啊。”

“怎就可惜了?”

董平当即喝道:“可惜江湖传言不实,你们两个哪里是什么大英雄,而是杀人吃人的大恶人!”

老大一惊道:“谁杀人了,谁吃人了!”

老二小声道:“是我骗他的,本只是想耍耍他,但没成想他当了真。”

老大闻言气的是三尸暴跳,他先往老二身上吐了口唾沫,又追着他狂踢起来:“你个窝囊的玩意儿,为何要坏我们仪表堂堂,赫赫有名的天残地缺大英雄名声!”

董平闻言知道绿珠没死,便放下心来道:“如此说来,就是误会了。二位仍还是赫赫有名,仪表堂堂的英雄。”

听董平又称他们英雄,老大才停下身。

“不知二位英雄将我家妹子绑去哪儿了?”董平借机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我送给我家老大了。”老二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二位既然是大英雄,相必二位的老大就是大大英雄。”董平释然一笑。

听董平又夸他家老大,二人对凶恶的董平印象更好了。老二笑道:“那是自然,我家老大,可是这地界里最大的大英雄!”

董平点头道:“要不二位英雄先将我弄出来,再带我去找我家妹子。”

闻言,这两人皆往回退了两步,老大颇为谨慎的说道:“不行,要是放你出来,你又拿刀砍人怎么办?”

董平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一时傻的像流鼻涕的毛孩子,一时又鬼精的像树猴子。

董平寻思了一会儿道:“我若是能将二位英雄的双臂双腿给安上,那二位英雄愿不愿意将我放出来?”

那老大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原地蹦了几蹦道:“你要是真能如此,别说放你出来,就算认你做老大,也没什么不行的!”

董平胸有成竹的笑了笑道:“那你二人听我指挥。老二,你去攀到老大的背上。”

老二虽摸不着头脑,但一想是董平在给他们治伤残,便用手一撑地,跃到了老大的背上。

老大疑惑道:“然后呢?”

董平高深莫测的说道:“你们现在不就已经好了吗,你看,现在老二的双臂便如同你的双臂。而老大的双腿,就如你老二的双腿。你们本就是天残地缺的兄弟,如此一来,你们互通有无,各取所长。既都有了双臂双腿,又都有了各自的本事。”

这两人不仅身体残缺,而且智力也有些残缺。不然董平这话对任何人讲,都是要挨揍的。

老大想了想道:“老二,去爬树。”他说罢,便背着老二向一棵大树走去。老二忍着痛抱住树一用力,他连同老大的身子便拔地而起。

老大双脚一腾空就笑道:“妙哉,妙哉,我老大也能爬树了!”

老二忙道:“老大,你去遁个地。”

老大也不含糊,双脚一用力,便陷入了地里,过了好半天,二人才一同从地里钻出来。

老二拍手大笑道:“我也能遁地了,老大,我们真该谢谢老大。”

老大道:“我就是老大,你为什么要谢我?”

老二轻拍了拍老大的头道:“当然是要谢我们刚认的这位老大,他补了我们的天残地缺,就是咱们老大了。这可是你刚才说的,难道你要说话不算数,辱没我们堂堂大英雄的名声!”

老大闷哼一声道:“老子当然不会,就是要给他磕头,也使得!”

闻言,董平心中隐隐有些过意不去。这二人虽天生残疾,但心地倒是纯真。他微笑道:“磕头就算了,你俩先将我弄出来才是要紧事。”董平说罢,二人立马连拉带扯的将董平从地里放了出来。

董平活动了活动筋骨道:“你家原先的老大在哪儿,带我去找他。”

老二与老大齐齐摇头道:“老大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们虽认你当了老大,但以前的老大也还是老大。”

董平又道:“你家老大在哪儿?”

老二道:“老大现在在山里的破庙里,正准备成亲呢!”

董平皱了皱眉头道:“这王八羔子要是敢祸害绿珠,我先砍了他!”

那老大与老二又是齐声道:“老大,你怎么知道我家老大的名讳?”

董平楞了一下道:“什么名讳?”

“我家老大名讳王八羔子,这是做不了假的。”老大道。

董平捂住肚子笑了起来:“天残地缺与王八羔子,有趣,真有趣!”

山林的一处空地上,突兀间生了个大萝卜。董平打远处看去,口中连连称奇。没想天残地缺却是大笑了起来,开始董平也不清楚二人谁是天残,谁是地缺,现在才搞明白,老二名天残,老大名地缺。

地缺道:“老大,那可不是萝卜,而是我们兄弟栽进地里的一个人。”

董平刚欲开口,就听那大萝卜喊道:“公子救我!”这声音除了林三川,还能有谁。

董平道:“那人是我朋友,你们将他也救出来。”

闻言,地缺不敢迟疑,当即一跺脚。董平身子一晃,心下愕然。这天残的实力虽然平平,但地缺的境界却是极深。只见这一脚,力传数十丈,栽在地里的林三川也宛如一个大萝卜,嘭的一声被震了出来。

林三川顾不得一身泥土,便来至董平身前急道:“公子,刚才也不知闹了什么鬼,我走的好好的,突的地下就传来一股吸力就将我拉了进去。”

天残与地缺偷偷一笑,此时林三川才注意到二人,脚步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不必紧张,这两位是我刚碰倒的大英雄,他们知道绿珠的去处。”董平微笑道。

天残与地缺听董平称他们为英雄,皆是得意洋洋的仰起了头颅。

林三川抱拳道:“原来如此,在下林三川失敬。”

“哼,就饶你这一次。”天残道。

“你可知道冯玉书与萧山鸣去哪儿了?”听董平一问,林三川便摇头道:“冯公子与萧大爷我倒是没看见,但没准也遭了那地下妖怪的暗算。”

闻言,董平看向天残地缺,但二人皆是摇头否认。

董平淡然道:“他二人精明,没准早寻到绿珠儿了,我们先往里走吧。”

四人复行几百步,忽见一尊生满青苔的数丈高大石佛。石佛旁边是一条若隐若现的幽静石阶,但此时那石阶上却脚步纷乱。

董平与林三川对视一眼,皆将浑身真气提到了巅峰。董平暗道,这天残地缺就已如此厉害,想来他们的老大王八羔子实力更加深厚。两人不敢懈怠,董平也与天残地缺二人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林三川向上看了一眼道:“的确有座古寺,但没看到有人把守。”

董平点头道:“走吧,小心些。”

当几人刚往上走了几步,董平就听旁边的天残大哭起来,而地缺也是连忙驮着他往前快速奔了几步。只见地缺跪在一条有牛犊大小的死狗面前,狠道:“是谁如此凶狠,连大黄你也不放过。”

董平上前一看,只见那条大狗的脑袋已被人拍了个粉碎。脑浆掺杂着鲜血流了一地,董平心下一喜,这狗明显是被人一掌拍死的。而他们几人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掌力最强的就是萧山鸣,如此看来,绿珠应已得救了。

扔下仍在抱头痛哭的天残地缺,董平与林三川向古寺飞奔而去。

着古寺也生满了青苔,看上去落魄至极,尤其是散落在寺前的一堆骨头,更扰乱了这佛门前的清净。

二人刚进寺门,就听得门内传来阵阵哀嚎,还有小女孩儿的叫好之声。董平与林三川对视一眼,这女孩儿的声音明显不是绿珠的。

“萧山鸣与冯玉书可在里面?”董平不敢贸然进去,先是在外面喊了一声。

他刚喊完,寺内就回道:“在的,董兄进来吧。”这声音是冯玉书的,林三川跨至董平身前,一把将寺门给推开了。

只见偌大的佛堂里,竟有六个人。眼前之景更是让他大惊失色,只见佛堂正中立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此时他正用一条软鞭不停鞭挞在地上打滚的一名男子,他旁边立着个粉雕玉琢的姑娘正在拍手叫好,一脸的兴奋。而冯玉书萧山鸣与绿珠三人则站在那中年男人的右侧,面色平静。而绿珠则躲在冯玉书的怀里,不停哭泣。

董平此时夜走了进来,他的惊讶不比林三川少多少。

此刻只听得藕色衣服的小姑娘拍手道:“爹爹再用力些,打死他。这人太不是东西,你要抽足他九九八十一鞭,让他不得超生。”

这时,天残地缺也抹着眼泪走了进来,他俩看到眼前此境,皆是双目通红。地缺脚下一用力,便飞身朝那中年男子攻去。董平心下了然,看来这挨打的,就是天残地缺的老大,王八羔子了。

董平晓得地缺实力高深莫测,一时间不由得为那持鞭的中年男子捏了一把汗。

但那中年男子好似不为所动,他随意落在那王八羔子身上一鞭,等鞭子扬起时,就狠狠的抽打在了天残与地缺的身上。

这一鞭下去,就听得天残地缺一声惨叫,二人皆滚落在了地上。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去挑无妄宗

那中年男子的鞭法着实高明,大手翻飞间就将地上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的出来,他想要鞭挞的只有王八羔子,但他的长鞭在摆动间,也顺手将天残地缺二人给牢牢控制住了。

那男子抽一鞭,小女孩口中就喊一下。

“七十六,七十七……八十,八十一。好了,爹爹打完了。”小女孩儿拍手一喊 那中年人登时就停住了鞭子。

地上三人还在哀嚎,冯玉书便搂住绿珠的肩膀,上前道:“多谢前辈,救了我家妹子。”

冯玉书说罢,那小女孩开口道:“我爹爹才没那么好心呢,是我看到小姐姐被这个人渣抓住,请爹爹出的手。”

冯玉书闻言又朝那小女孩鞠了个躬诚恳道:“多谢姑娘。”

小女孩噘嘴道:“什么姑娘长,姑娘短的,我叫不念!”

“多谢不念姑娘。”

“诶呀呀,我早说了,别叫我姑娘,我叫不念……”小女孩还未说罢,中年人就拉住小女孩的手淡淡道:“我们走吧。”

小女孩虽然调皮,但极听中年人的话,她吐了吐舌头,就跟着中年人一同朝寺庙外行去。等二人行至门口时,不念突然回头对绿珠儿做了个鬼脸,绿珠儿本还是抽哒哒的,但一看鬼马精灵的不念,立马破涕为笑起来。

等二人走后,董平便朝绿珠叹气道:“诶呀,你这出来一次也不亏,还拐了个如意郎君。”绿珠儿此时也没了以往的伶牙俐齿,她转身就将头埋在冯玉书腰间开始抽泣。

萧山鸣开口道:“董平,女子最重视的便是贞洁,现在就不要开玩笑了。”

董平脸色阴沉下来,他虽然口中说笑,但他心里却比谁的火都大。他蹲下身,一把揪起满身的血污的王八羔子看了看,只见这人虽浑身肮脏,但仍能看出是个油头粉面的色胚面相。这一抓董平也察觉出来,这王八羔子倒是个普通人,浑身筋骨不硬,体内也没几分真气。

董平将其一把扔到门外冷声道:“三川,辱我族老幼妇孺者,如何处置?”

林三川低沉着嗓子道:“斩其四肢,挖其双眼。”

林三川说罢,就用蒲扇般的大手拎起了王八羔子。

“且慢,董兄,他毕竟没有伤到绿珠儿,你这样未免太狠辣了些。”冯玉书不忍道。

绿珠儿则不停用粉拳捶打着冯玉书的胸口道:“玉书哥哥,你怎么这样妇人心肠,若是那伯伯再晚来一步,绿珠就被他糟蹋了!”冯玉书闻言,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再说话。

一旁的萧山鸣则是呼的大笑起来:“好霸道的作风!我不管你董平怎么想,你这个兄弟,我萧山鸣交定了!”

登时,倒在地上的天残地缺听董平要如此对待他们老大,皆是运足了真气,“嗖”的一声,朝林三川攻去。

“滚去!”萧山鸣虎目一瞪,猛的朝天残地缺二人拍出一掌。这掌风浑厚澎湃,惊得寺庙佛堂都是一震。天残地缺二人虽也不是寻常武士,但背后突遭一掌,均是抵抗不及,滚倒在地。

“王八羔子,狗贼。”林三川低喝一声,铁棍般的双指就朝王八羔子的双眼刺去。

突然,董平淡淡道:“慢着。”

林三川听闻董平此言,竟是硬生生的将离王八羔子眼皮半寸的手指给生生停下了。

“怎了,公子!”林三川急道。

董平站起身缓缓道:“你们看这佛堂四围。”

众人闻言皆朝四周看了看,这一望,便猜到了七八分董平心中所想。只见这佛堂四周,皆是散乱的女子衣衫。董平走到天残地缺身前道:“你们帮这王八羔子抓了多少女子?”

天残地缺都是气鼓鼓的将头横在一边,地缺道:“你伤我们老大,我们不告诉你!”

董平摇头,缓和了语气道:“他是你们老大,那我就不是了?况且你们这老大打着你们的名号四处劫掠女子,毁了你们的英雄名声,你们还认这老大?你们到底说还是不说,倒底是认不认我这个老大?”

天残地缺对视一眼后,地缺低声道:“他怎么说都对我兄弟二人有恩,你要是不伤他,那我就告诉你。”

董平点头道:“我答应你们,我绝不杀他。”

天残地缺二人哪儿能明白董平语言中玩的小把戏,当即开口道:“加起来,拢共抓了三十二个女子了。”

听闻此言,本还是于心不忍的冯玉书也是胸腔中猛的涌上一股怒气,这怒气不上不下,让他不知往何处发泄。

“那她们是死是活,死了埋于何处,活着如今在哪儿?”董平说的极快,但说的又如敲打珠算一般清楚干脆。

天残地缺齐齐摇头道:“只有老大知道,我们就只管帮他抓媳妇。”

二人说罢,董平就来至王八羔子身前朗声道:“那些女子你囚在何处了?”

那王八羔子已然被中年男子鞭打了个半死不活,他嘴唇微动,气若游丝的细声吐出一个字:“无……”

登时,董平手中的刀猛然向王八羔子斩下,王八羔子的一条手臂轰然落地,这巨疼袭来,王八羔子便如回光返照的大声道:“无妄宗!”

话音一落,王八羔子就瘫软在地,晕死了过去。

地缺大声道:“你答应过我们,不会伤他!”

董平则是咧嘴笑笑,将沾满血污的刀在王八羔子的身上蹭了蹭说道:“我说的是不杀他,可没说不伤他。”接着董平回头对冯玉书道:“玉书老弟,给他包扎一下,切莫让他死了,否则我得落个不守于信的名声。”

天色将晚不晚,灿金色的落日余晖,映照万里山林,更显灿烂。而这破败的寺庙,也终在此时,展露了些庄严肃穆的面貌。

“易经有无妄卦,元亨利贞。这无妄宗,真当是那群无辜女子的无妄之灾。”冯玉书叹息道。

此时他们几人皆坐在屋顶之上,萧山鸣道:“不管如此,我们定要解救她们出来。男儿习武不为人,且能当大丈夫!”

董平慵懒的侧卧着道:“你们看下面。”

几人往下看去,就见天残地缺二人正在悉心照料着昏迷的王八羔子。

“他们二人的残疾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但他们也没受世间的玷污,反而本性纯真。而那王八羔子虽有健全体貌,但一颗心早就黑滚滚,毒幽幽了。萧兄,若是你们辽国有这种人让你碰上了,你会怎么办?”董平淡淡道。

萧山鸣双目一横道:“杀!”

冯玉书道:“等他一清醒,我们便携他一同去那无妄宗。”

董平问道:“那要是他数日不醒呢?”

冯玉书道:“那就等他数日。”

“要是他经年不醒呢?”

冯玉书沉默了一会儿,幡然道:“那我们就将他剁了喂狗,然后自己去寻无妄宗。”

说罢,几人皆是大笑。谈笑间,众人也将此行的目的抛到了脑后。若是吕梁梦在此,他定会欣慰道:“诸君,不虚此行。”

绿珠儿嘻嘻笑道:“玉书哥哥如此温文尔雅的一个人,都快被你们教坏了。”

“我看,你倒是更爱现在你现在的玉书哥哥。”董平打趣道。

绿珠脸色微红,啐出口吐沫,便翻身跳下去。

董平看着绿珠儿的背影道:“玉书老弟,你怎么与这绿珠儿相识的。”

冯玉书闻言回答道:“我幼时家父在南方渝北做官,当时绿珠儿家里是当地的大世家,素来与我家交好。那时,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后来我随父亲北上,虽与绿珠儿家还有书信往来,但自从割地以后,便断了联系。而今年书院招生,绿珠儿考进书院后,我俩才相认的。听绿珠儿说,现在蜀渝两州江湖乱的很,她家也遭了劫难。”

冯玉书一提起蜀州,董平便想起了老神偷提起过的蜀中剑神,李闵济。

忽而,林三川开口道:“冯公子,你见多识广,今日那用鞭的男子你可知道他的来头?”

冯玉书思量了片刻道:“书院的英雄豪杰榜册我也有幸看过,但其中用鞭且实力高深的寥寥无几,而且大都是蛮夷之地的女子,那位好汉的来头,我也说不清。”

“我倒是知道一人。”萧山鸣一开口,众人都向他看去。萧山鸣接着道:“那人叫完颜烈,是大辽东北方女真族的高手,他善使一条柔钢鞭,其武道境界,听说已臻至极高的境界。”听罢,众人皆细细思量起来,突然萧山鸣大笑道:“也不可能是他,他早死了四十多年了!”

众人纷纷鄙夷,萧山鸣说的笑话,着实不好笑。

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董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们啊,皆是被一叶给障了目。”

“此言怎讲?”冯玉书开口问道。

董平颇为卖弄的说道:“武道练至巅峰,皆有自己的意,所谓意可加持于万般兵器之中,且都有惊天动地的威能。”

登时,陆地神仙四个字在几人脑海中共同浮现出来。

董平接着说道:“那人应该是江湖上已经成名多年的高手,不用本来兵器反而用鞭,说明他有意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此时萧山鸣开口道:“又或许,他不屑于对这王八羔子动用自己本来的兵器。”

正文 第三十章 引刀成一快

王八羔子也是知趣,没让董平等人等太久,睡到第三日,他便幽幽转醒了。这王八羔子一醒,就来朝董平几人献了一番媚,他好似将自己被斩去一臂的事儿丝毫不介意。董平还没开口问他,他就将自己的老底全都兜了出来。

天残地缺二人在前面拉着一辆板车,王八羔子正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天残回头憨笑道:“老大,还得劲吗?”

王八羔子佯怒道:“我早说了七八十遍了,我不是你们老大,董爷爷才是你们的老大。”说罢,他回头朝身后的董平殷勤的笑笑。

“呸!你真是从心肝坏到皮囊的大毒蛇,比董平还毒的大毒蛇!”绿珠儿一瞥见王八羔子的那张脸,便心生厌恶道。

董平则拍拍那板车道:“行了,王八少爷。你的嘴也给我歇歇,等一会儿,有你说话的时候。”

王八羔子讪讪一笑,便知趣的闭嘴了。

此时的董平几个人已然变了打扮,冯玉书与萧山鸣打扮成了脚夫模样,他俩正扶着被捆起来的绿珠儿向前走。而董平与林三川依然是主仆的装束,不过现在林三川成了主子,董平成了仆人。

从王八羔子口中得知,那无妄宗是个和尚门,那些和尚白日里做烧香拜佛,到了晚上他们就成了劫人妻女的恶徒。而王八羔子也只是替无妄宗的宗主打工,他通常都是派天残地缺劫持了女子,自己奸 淫后再送上无妄宗换取银钱。虽然这勾当他干的功夫不长,但也劫去了二十多名女子。不过至于这些女子到底被那些和尚怎么了,王八羔子也说不清。

为了保险起见,董平五人分成两路,一路去探查那些被困的女子,一路去见见这无妄门主探探虚实。

来至无妄宗山门前,众人皆是叹一声:“好生气派!”

见那少说也有三丈高的巨大山门巍峨的耸立在阶石之巅,其后方数座雄伟庙宇正于山林之间若隐若现。此时正值晌午,来这无妄宗拜佛的香客极多,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我怎也看不出,这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林三川叹道。

“借佛门庇护,行苟且之事。”董平淡淡道。

那王八羔子突然招呼一声道:“地缺,你去给里面的人报个信,说我带羊羔来了。”地缺闻言,脚底一发力,就遁入了地下。

过了半晌,一个小沙弥急匆匆的从山门跑出,穿过人群就朝王八羔子奔来。

那小沙弥一见王八羔子这个德行,眼圈瞬间红道:“王施主,你这是被哪个歹人害的?”

“唉,这次走货碰到了硬茬子。亏的这位林英雄与董英雄相救,我才保住了条烂命。”王八羔子低声说完。

那小沙弥当即对董平一行人行佛礼道:“几位施主大慈大悲,大恩大德,救了王施主一命,这是天大的功德。”

后面的萧山鸣与冯玉书对视一眼,心中皆是疑惑,看这小沙弥的模样与神态倒不像是作恶之人。

小沙弥说完,王八羔子接着道:“宗主可在门里?”

“在的,在的。见王施主多日不回,宗主也是担心的紧,日日为王施主拜佛祈福。”小沙弥道。

王八羔子听后,微微一喜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带我们从后门进宗,让人带他俩将这小女娃安排好。然后带我与林英雄与董英雄一起,去见宗主。”

小沙弥点点头,便转身往前带路了。

众人行了数百步,又走了一段山路,方才看见无妄宗那道极为幽静的后门。小沙弥将门推开后,就有两个身子粗壮的和尚从门里走了出来。小沙弥对他们耳语几句,这两个僧人便点点头迎了过来。

其中一名头顶生疤的僧人对萧山鸣与冯玉书道:“走吧,带她跟我来。”

几人刚要进门,就听得董平在其身后悠悠道:“佛门清净,两位汉子切莫粗手大脚饶了大师们修行。”

二人知晓这是董平在提醒他们小心,萧山鸣便扯开嗓子骂道:“俺们粗不粗手,要你这个小白脸管!”说罢,二人便回头走进了山门。

这时,小沙弥行礼道:“此刻宗主正在禅房静修,二位施主可先去客房歇息,贫僧先带王施主去疗伤。”

“如此甚好!”王八羔子脱口说道。

董平轻轻咳嗽了一声,林三川就会意开口道:“这到不用,我想我二人,还是陪着王公子的好,你说是不是啊?王公子?”

王八羔子浑身一颤道:“是的,是的。经此次动荡,我这几日都是心神不宁,只有董英雄与林英雄能陪在我身边,我才会稍稍安心些。”

“那也好。”小沙弥笑笑便不再言语了。

一行进无妄宗里,董平心中就暗自称奇,这无妄宗的门庭建筑倒是与天下第二宗豫州少林有几分相像。走了约摸有一刻钟的时辰,小沙弥才将三人带到一间客房前道:“三位施主先在这里歇着,我去找人来为王施主疗伤。”

董平微笑道:“多谢小师傅。”

董平与林三川一将王八羔子抬进屋里,就听王八羔子嘿嘿笑道:“董爷爷一会儿可要小心些,这无妄宗里的老和尚可是厉害的紧。有一会我偶然瞧见他练武,当时只见他手掌这么轻轻隔空一抚,十几丈外的一块大青石就碎成了粉末。”

董平笑道:“他厉不厉害不用你来告诉我,你只消记得千万别叫我爷爷,王八羔子的爷爷,那不就是老王八了吗?”

王八羔子闻言身子一战,便缩着头不再言语了。

过了半晌,就听见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一开,就见一个白须飘飘,面容和蔼的老和尚走了进来。

老和尚先是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王八羔子,又回头面相董平林三川微笑道:“多谢二位施主救了我院好友王施主一命,老僧感激不尽。”

老和尚刚说完,董平便伸手道:“先不必道谢,我与我家公子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大师。”

“老僧慧明,施主请讲。”

林三川摸了摸下巴道:“我们救了王施主也是个巧合,前日我们本要赶往宁州。可在路上却瞧见了有几人正在围攻王施主,我们便上前将王公子与他身后被绑的一个姑娘解救了下来。可在王公子晕倒后,那小姑娘却告诉我们,是王公子擒了她,并且还要将其送到无妄宗。我们心中疑惑,等王公子醒来后,我闷也寻问过他,但他却给了我另一番说辞。大师也别怪我们无礼,只因王公子说,大师也知道其中原因。所以我们二人就想向大师问个清楚,再与王公子的说辞对照一番。若是对上了,那我们二人也落得个心安,不会戴上顶为虎作伥的帽子。”

林三川说罢,那老和尚慧明便叹息道:“劫数,一切皆是劫数。二人所见那女子其实是王公子的同胞阿妹,但王姑娘天生就得了疯病。因王公子的令尊素来与老僧交好,所以便将王姑娘托付给老僧医治。本来王姑娘的疯病已经有了好转,但十几日前忽欲雷雨,王姑娘一受惊就跑出了院里。王施主本是去寻她,怎料遭此劫难。”

老和尚说罢,董平与林三川相视一笑,林三川躬身道:“对了,对了。刚才林某多有得罪,还请大师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林施主胆大心细,倒是江湖上难的的人才。”慧明不在意的笑道。董平心中也在笑,他笑慧明的这套说辞如此熟练,看来不知已经哄骗了多少人。这无妄宗的猫腻,是做不了假了。

此时慧明已然来至王八羔子身前为其把脉,董平二人心下一沉,瞬间就将真气提了上来。不过王八羔子却没怎么闹腾,他显得异常平静。

慧明把完脉后,站起来笑道:“王施主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这手臂却是接不上了。”

董平道:“万幸,王公子的命没丢。”

慧明道:“是了,老僧为了替王公子的父亲感谢二位,特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二位虽我去取。”

林三川沉声道:“这就不必了,行侠仗义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慧明摇头道:“对施主是小事,但对老僧而言,却是大事,望英雄不要推辞。”

林三川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董平插嘴道:“大师的一番心意,公子还是领了吧。这样吧,我去随大师去取。王公子这边,就牢饭工资多加照顾了。”

林三川皱起眉头看了眼床上的王八羔子道:“我定会好好照顾他。”

……

且说萧山鸣与冯玉书二人被那疤和尚带着,一路来到了一座大山之后。那和尚径直来到山前伸手一推,就听一阵咯吱咯吱的木轴转动之声。二人心中了然,这大山中还藏有密洞。忽而那和尚粗声喊道:“将那妮子带过来吧。”二人应了声是,就带着绿珠向山洞走去。二人一进了洞,脸色皆是寒成了冰水。

只见那山洞之中,宛如人间炼狱,方圆几十丈的山洞里,屎尿味儿冲天。不知有多少赤身裸体,形容枯槁的女子正无力的躺在地上苦苦哀嚎。

“将她关进去,等子时,再将她弄出来好生冲洗,送给宗主享用。”和尚淡淡道。

萧山鸣转过头来,面色已恢复如常,他笑道:“咱宗主倒是日日做新郎,夜夜入洞房。那这小妮子被方丈享用完了,就能轮到俺们兄弟俩了吧。”

那和尚鄙夷的笑笑道:“你们?方丈用完,还有长老,长老用完还有诸位师兄,诸位师兄用完了,还有我等。你们,也配跟我们抢?”

萧山鸣搓手道:“那等你们用完了,就该着我们兄弟了吧。”

和尚呸出口唾沫道:“你这人傻还是蠢,等几百号人用完,那这女子还能有命吗?”

萧山鸣可惜的叹气道:“那这些女子死了该怎么处置。”

和尚冷冷道:“自然是剁碎了喂狗,或者做成饭食施舍给叫花子。”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直没回头的冯玉书平淡道:“萧兄,我要一半。你没意见吧?”

萧山鸣哈哈大笑道:“一人一半到也是公平。”

那和尚见状,不用的退了两步道:“你们在搞什么……”他一言为毕,就感觉嗓子一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数根漆黑如墨的黑钉,已然扎进了他的心口。

只见绿珠儿露出手腕间的暗器,双目红肿。她冷冷道:“我有意见!”

刹那间,萧山鸣三人便如下山猛虎一般,朝寺庙撕杀而去!

“这无妄宗真像是个缩小了的少林寺。”董平跟在慧明身后说道。

慧明转过头,惊讶道:“施主也去过少林寺?”

董平点头道:“几年前曾去过一次。”

慧明颇有深意的笑道:“等下施主定会更加惊叹。”

慧明说罢,一手就推开了那藏经阁的大门。

“施主尽可在里面挑选一本经书,作为老僧的谢礼。”

董平闻言,也毫不客气踏入藏经阁挑选起来。一开始他本以为这藏经阁里只有几本不入流的东西,但走了一遭,他却暗自心惊起来。这些经书虽然鱼目混珠,劣品占了多数,但其中竟有几本是正经的少林不传武技。

董平拿起一本《七十六打擒拿手》道:“大师,莫不成以前是少林中人?”

慧明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忽而,骤变突生。

一枚念珠从慧明手中极速射出,直取董平腰间。慧明对自己之一击极为自信,定能取董平性命。可没成想,董平身形怪异一扭竟将他这一招生生给躲了过去。

慧明大惊失色道:“沾衣十八跌,你们果然是少林寺来人!”

董平闻言狡狯一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还不束手就擒!”话音未落,刀锋已至。这当儿里容不得慧明多加思量,他身子极速向后一到,就躲过了董平这一刀。

“沾衣十八跌,你这身法可更加圆润。”

董平说罢,慧明身子便轻飘飘的挺直了起来。慧明看看袈裟胸口前的一个小破洞,笑道:“真气离体?也不过是炼心境的武士。但看你这刀,想来他的胳膊也是你斩断的。”

“怎么,我伤了你这秃驴的杂种儿子,你就心疼了?”董平说罢就听慧明厉声道:“胡说八道!”他话音刚落,便见满天念珠携带着劲气朝董平呼啸而来。

董平不避,反而迎头而上。霸道真气加上玄妙刀道,一时间这慧明的念珠也奈何他不得。

“咦,这人对刀倒是颇有一番领悟。”无妄宗山门外一个中年男子端坐在大松树枝头轻声道。这人赫然就是那日在寺庙里鞭挞王八羔子的中年男子,他身旁的不念疑惑道:“爹爹,我怎么没见人耍刀?”男人颇为慈爱的摸摸不念的头温柔道:“要用心看。”

小女孩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时,中年男子朝树下正聚精会神翻阅书籍的一名青年道:“我看你也是与他们一起的,他们现在遇险,你怎么不去救?”

青年头也不抬的说道:“他们还没死,我不能救。”

不念鄙夷的看了青年一眼道:“你这人好生奇怪,那人死了,还用得着你救么!”

青年又重复道:“他们还没死,我不能救。”

不念气鼓鼓的揪了揪中年男子的胡子道:“爹爹,这人说话太讨厌。你帮女儿教训他!”

中年男子笑笑,没回应不念的请求。

谁想不念用小拳头捶了中年男子几拳后,就眼圈一红道:“爹爹不疼不念了。”

中年男子摸摸不念的头道:“谁说的?爹爹已经帮你教训他了。”

树下青年翻开书页,只见这书下面的半册不知何时已经化成籭粉。他抬头望去,那中年男子与小女孩儿已然飘然离去。

此时,那无妄宗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萧山鸣与冯玉书绿珠儿三人一路杀下来,已然杀红了眼。人群见佛门清净之地此刻竟血流成河,皆是人人都忘了求佛祖保佑,纷纷踩踏着朝山门外涌去。

而藏经阁内董平与慧明也交战正酣,慧明只顾闪躲,丝毫不与董平正面交锋,忽而慧明笑道:“我原来当你是少林寺中人,所以处处留手。但现在看来,你也只是会一套步法而已。你的刀道虽有几分火候,但丝毫不成章法,半路出家的和尚,也敢在洒家面前卖弄!”

登时,慧明身上真气疯狂鼓动,他的僧袍飞舞,董平也被逼退十步之外。

此时,只见慧明身上真气瞬间凝结在其胸口,化成一把如若实质的幽绿细剑。

董平大惊失色,老神偷曾对他讲过,炼心境武士能真气外放。窃天境武士能做到凝气成物。而造化境的陆地神仙则能抛开束缚,一切化为本意。当下看来,这老和尚的实力,已然臻至窃天境。

当那幽绿细剑浮现的同时,藏经阁的温度也将至了冰点。

董平一边极速向后退去,一边嬉笑道:“老和尚,你当真不要你那杂种王八儿子了吗?”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不负少年头

慧明闻言身子微颤,董平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如果照王八羔子所说,他与无妄宗只是交易关系,那这无妄宗上下对他也太尊敬过头了。尤其是当这慧明老和尚看到王八羔子的惨状时眼中闪过的那丝切入体肤的焦急,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不过这当儿里容不得董平多加考虑,他脱口道:“要是你今日杀了我,你那王八羔子也得死!”

慧明冷笑道:“儿子,嘿嘿。老僧乃一宗之主,宗内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叫老僧爹爹呢!”

说话间,阁内寒气更甚,董平只觉胸口一凉。只见一层寒冰,已悄然附住了他的躯干之上。

“佛曰,因果。你感觉佛,还会再给你一个子嗣吗?”

董平话音刚落,那老僧眼神一凌,登时,他凝的那柄幽寒绿剑极速脱身而出。不过,他的剑,却是朝门外飞去的。慧明老僧这一剑端的玄妙,剑出门外,但却没毁木门一丝一毫。

一声凄厉惨叫响起,但转瞬就没了动静。

木门咯吱一声开了,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人,董平心中一沉。但马上董平就哈哈大笑道:“因果报应不爽!”

门外站着的那人赫然是林三川,不过他除了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倒是并无大碍。而在他的脚底,却是铺着一层碎冰块,在冰块之上,王八羔子已经变绿的人头还正痴痴的傻笑着,如坠往生极乐。

“不…”慧明怔怔的看着王八羔子的人头,低声呢喃道:“钧儿……”

原来是林三川在客房内见董平片刻未归,就带着王八羔子出来找。待他来至藏经阁时便觉一阵刺骨的杀意涌入胸膛,林三川不敢托大,他刚抓住王八羔子的脖颈做盾牌挡在身前,一道绿光就从藏经阁飞出,钻入了王八羔子的体内。眨眼的功夫,王八羔子的身体就如冰盘落地,寸寸龟裂。

“给老僧死来!”

慧明变掌为爪,直取林三川向上人头!

“我去你 妈的!”董平怒喝一声,他将黑刃抛至起来,身子拔起,对着刀柄就是凌空一脚!

飞刀一出,破空声不绝于耳。

慧明却丝毫不在意,他此刻,势要取林三川性命!

林三川看慧明来势汹汹,当即身形便暴涨三寸。他身子一震,上衣瞬间爆裂,两条铜色胳膊一抬就交叉护在了胸前。

“嘭!”

慧明一掌落在林三川的双臂之上,就将其打飞出去了十几丈远。这一掌未得手,慧明也没在追,他猛然转身,抬手挡住了飞来的黑刀。但这一刀加持着董平全身的霸道真气,再连同神兵之威,慧明抵挡的也颇为吃力。

董平见状大喝:“三川,动手!”

但此刻倒在地上的林三川却是不停打着摆子,其浑身上下都冒出了一层虚汗。两道绿色寒气如附骨之疽一般,正不停在他的双臂之上游走。

同时,慧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闷哼,黑刃穿透了他的手掌,却已没了余力。

董平心中一凉,高呼道:“佛祖,你要是开了眼,就出手收了你的这个孽徒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慧明身子一矮,他的两只脚竟陷入了青石地面之中。

一声哭喊从地下传出:“你杀了我老大,我今日也要杀了你!”

慧明面无表情的向下瞟了一眼,他弯下腰,轻而易举的就将吞吐着绿色幽芒的手深深插入了地下。转瞬,他上身一挺,地缺就如同个萝卜般被他抓住头从地里拔了出来。

地缺扭曲着面孔,凌空乱蹬着双脚对着慧明骂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杀我家老大,我要杀……”

血雾纷飞,阳光之下,竟映射出了一道诡异的虹。

没了脑袋的地缺嘭的掉到了地上,浑身溅满血污的慧明如通阿鼻地狱里走出的魔鬼,虽无青面獠牙,但令人不寒而栗。

董平嗤笑一声,自嘲道:“佛曰的,还真他娘都是放狗屁。”

“哈哈!听佛曰,还不如听我曰!”

“此言差矣,书院不言佛曰,只谈子曰。”

“好好好,那就老子曰!”

“此言又差矣,老子是道家中人,我院属儒门。”

萧山鸣与冯玉书闲庭若步来到藏经阁前,等他俩看到慧明后皆是眼前一亮,冯玉书抢先道:“萧兄,刚才我细细数了,你杀了二十三个,我杀了二十二个。说好一人一半,这个就是我的了。”

“男儿汉理应言而有信,我不与你抢!”

萧山鸣话音一落,冯玉书便夺身来至慧明身前。萧山鸣走到林三川身旁,蹲下身子道:“忍着点痛!”

“萧…萧大爷…”

萧山鸣神情严肃,他双爪一落,两张尺余长的肉皮便被他硬生生从林三川的手臂上给撕了下来。林三川两眼一翻白,当即疼昏了过去。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墙外翻了过来。萧山鸣道:“绿珠儿,给他疗伤。”

与冯玉书交手,慧明忍不住开口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好一个鹿岳书院的中庸剑法,但你用拳做剑,这中庸剑,倒是成了平庸拳。”

松下的青年,看着已经化成粉末的书籍甚是惋惜的说道:“既然已经不能看了,那就送给你吧。”他虽没怎么用力,但那声音却是可声传数里。

忽而,他一扇衣袖,那一堆粉末便聚在一起,飘飘然往无妄宗飞去。

慧明心中骇然,在无妄宗外竟还有这等高手在虎视眈眈。就在他愣神的刹那,那道粉末已飞至藏经阁前。书粉凝成一柄长剑坠入冯玉书手中,冯玉书大笑道:“谢学长赐剑!”

冯玉书一拿剑,他浑身上下的气势也陡然凌厉起来。仅仅过了七招,慧明就显出了疲态。虽然他的境界比冯玉书高两层,但刚才他凝气成剑,又抗董平一刀,他在真气空虚之时遇上势头正盛的冯玉书,自然落了下风。

盏茶功夫,二人已过了几百招。

冯玉书兴致高昂,一边出招,一边吟起诗来。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嗖嗖!

纸剑走偏锋,就将慧明的两个肩膀刺出了两个偌大窟窿。

慧明惊的是冷汗直流,他苦心经营二十年的无妄宗,今日竟要毁于一旦。

“满堂花醉三千客,我冯玉书今日,一剑光寒十四州!”

咻的一声,剑锋划过慧明膝盖,这嗜血老僧终的是坚持不住,跪倒在地。

“痛快!”

冯玉书仰天长啸一声,他这二十年里,着实没有一天,如今日一般痛快。

萧山鸣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慧明身前冷声道:“我问你,你为何要抓那么多女子折磨!”

慧明桀桀怪笑道:“今日贫僧输在你们手下是贫僧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们,但休想从贫僧口中问出半个字!”

“没受过皮肉之苦的人,总是喜欢装硬汉子,绿珠儿来给他点教训。”董平此时也恢复了元气,走到慧明身前淡淡道。

绿珠阴侧侧咧嘴一笑,便上前来对着慧明的丹田处就是一掌:“嘻嘻,刚才我在你的气宫处扎了泄气针,为了防止你自爆气宫,我也就只能这么做喽。”

“你!”慧明顿时感觉身子一软,他修行多年的功夫,没想到此刻却毁在了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

“啪!”

绿珠儿伸出手,就是往慧明的脸上扇了几巴掌。慧明的一张老脸憋的通红,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绿珠儿捏住了双颊。

绿珠儿笑吟吟的将一截木棍钉在慧明嘴中道:“将你嘴撑起来,是怕你一会儿忍不住痛楚咬舌自尽。”

她说罢,便将慧明的僧袍剥了下来,露出了他那一身白花花的皮肉。

绿珠儿从随身挎着的小布包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耙子道:“诶呀,这个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这耙子有三把钩,每根钩子上又都有七七四十九的倒刺,就这样轻轻在你身上……”

慧明呜咽一声,就见他身上已经多出了三道血淋淋口子。

“这么一划,便叫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这时,就听一旁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哭道:“哥,哥哥。你咋就这么狠心抛了你的傻弟弟,自个儿走了呢?”

天残抱着地缺的身子哭喊个不停:“我才刚有了腿,你也才刚有了手啊!”

天残又悲戚戚的哭了半晌,忽而,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冯玉书怔怔道:“天残,死了。”

天残与地缺本就该是一体,一人死了,另外一人苟活着又有何意义?

绿珠儿那边的慧明老和尚上半身已没了一块好肉,哀求之声不断从其喉咙之中发出。

绿珠儿道:“大毒蛇,他好像有话要说。”

董平微笑道:“胡说八道,大师可是条硬汉子,怎么会忍不了这区区的痛楚?就算你将他的下身割了,我想大师也会是一脸倔强,守口如瓶。”

慧明听闻此言,不禁裤裆一湿。

只听得啪的一声,支在慧明口中那根木棍,竟生生被他咬断了。

“我说,我说,你们要问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

他那言字还没吐出口,一股死气就攀到了他的双眸之中。

董平将黑刃从慧明天灵盖上拔出来笑道:“我,偏不听你说。”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相见欢

“那些女施主都是师父命各位师兄绑来的,贫僧每夜里只管紧闭双眼,死捂耳朵,他们干的事,我…我的确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至于王施主,他好像的确是师父的儿子……”

董平静静看了小沙弥一会儿,才开口道:“那天残地缺呢?”

“他们……,他们好像也是师父的孩子……”

小沙弥断断续续的说完,便死死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他眼皮子里缓缓流出。几人闻言,皆是唏嘘不已。

董平等人这几日忙的够呛,先是由冯玉书联络官府关系,将那些被囚禁的女子各自送回家,然后几人又被当成活菩萨受人拜了两天。

一旁的冯玉书道:“董兄,你说这个小和尚该怎么处置。”

“杀了吧,他久居炼狱,心已如同魔鬼。”董平轻轻道。

“杀一个孩子,我的确下不去手。”

“我也是。”萧山鸣一拍桌子,叹息道。

董平端起茶碗,他隔着迷离的水雾仔细观察着小沙弥的脸,过了半晌,他放下茶碗道:“玉书老弟,你联系你那在此地做官的世叔,先将这个小和尚寄养在官府里,等他日我们从肃州回来,再给他寻个稳妥去处。”

冯玉书闻言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过了片刻,绿珠儿抱着一摞经书从外面走了进来,她道:“累死我了,从几万本书里,将它们挑出来,可真是不容易。”

“辛苦你了。”董平微笑道。

绿珠儿瞥了他一眼,从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冯玉书走上前接过经书道:“辛苦你了,绿珠儿。”

绿珠儿莞尔一笑道:“玉书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帮玉书哥哥办事,绿珠儿一丁点的辛苦也觉不出来。”

“呸!”

董平瞪了绿珠儿一眼,就撒气般的将茶水泼在了地上。绿珠儿侧身一蹦,嚷嚷道:“你这人到底长不长眼睛,这茶水差点就泼到我身上了!”

“那倒是可惜了这碗茶水,可惜没泼到你的身上。”

萧山鸣顿时感觉头大,他晓得这两个人争吵起来定是喋喋不休,他急忙开口打断道:“玉书老弟,你可有什么发现?”

冯玉书神情凝重的点头道:“果然是了,这些武技,心经皆是少林寺的正宗藏书。看那日慧明的真气与武技路数,他应该练的就是这本《欢喜佛禅经》。这也就解释他为何要抓那么多女子上山,应该就是以女子为炉鼎,来修炼这歪门邪术。”

董平轻咦了一声道:“这不应该,少林寺的藏经阁历来把持严密。像这等歪门的武功,更是看守的重中之重。慧明老和尚练习这禅经时,想来最多也是炼心境的武士,他想从藏经阁偷取这些武技心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萧山鸣也颔首表示赞同,而冯玉书则是隐秘一笑道:“两位兄长有所不知,少林寺藏经阁中的典籍在外流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嗯?”

冯玉书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是这也,我也是偶尔听几位师长说起。在二十年前,少林寺的藏经阁突遭大火,当时又有外敌来袭,少林寺内外堪忧,自然难以顾及两全。在当年的劫难中,藏经阁就有一批心经典籍丢失。不过少林寺对这件事忌讳颇深,江湖上除了几个大派对此有了解,其他人几乎全无可知。”

冯玉书话音刚落,萧山鸣就登的立了起来,他猛的一拍桌,将董平几人皆是吓了一大跳。

冯玉书道:“听起来荒唐,但的确如此。”

萧山鸣听罢,呆呆的做了下来,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口中还叠叠道:“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董平没有理会萧山鸣的异变,反而是颇有兴致的接过冯玉书手中的几本书籍观摩了起来。他先是抽出了那本《欢喜佛禅经》道:“像这种东西就应该毁了。”说罢,他就将书册撕了个稀烂,而目不转睛盯着董平的绿珠儿却看到董平悄悄藏了几页在自己怀里,不过她也只是冷哼了一声,也没有言语。

冯玉书道:“剩下的书,我们应该归还藏经阁。”

董平慵懒道:“这是自然,不过这本书我要自己留着。”

董平拿起一本书在众人眼前晃晃,几人看了看后萧山鸣沉声道:“《四相四戒四慈悲刀法》。”

冯玉书摇头道:“董兄,这刀法在少林之中也属不传之密,你这样取了,未免。”

冯玉书一言未毕,董平就将那书给撕下来一页:“既然如此,那我就将这些书都给毁了,一本也不留给那些和尚。”

冯玉书深知董平的脾气禀性,他既然说了肯定就能做到,他摇摇头,叹息道:“董兄随意就好。”

经与慧明老和尚一战,董平才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所谓无招胜有招只有实力极高之人才能办到。他现在对刀道虽有些许造诣,但要付诸实战,却是十分吃力。如果他现在能得一套高明的刀法,对他理解刀道与实战都有诸多益处。

绿珠儿却嘲讽道:“哼,你这人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能练会这佛门刀法吗?”

董平微笑道:“所谓四相乃我相 人相 众生相 寿者相。所谓四戒指小乘佛法的戒杀,戒淫,戒盗,戒妄四戒。而四慈悲则是佛门四菩萨乃愿、行、智、悲。分地是藏王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只要懂得这些,这刀法就能摸到门路。”

冯玉书愣神道:“想不到董兄对佛法一途上还有造诣。”

“说不上造诣,只是幼时家里侍奉着一个大和尚,日日听他念经,耳熏目染而已。”董平说完,便岔开话题道:“离墨家老爷子的寿辰还有几日?”

“算一算,也只有七日功夫了。”

从晋州边界到肃州,如果骑快马去,时间到也宽裕。董平三人干脆又在无妄宗逗留了两日,等到林三川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几日才启程前往肃州。

众人日夜奔袭了两天,这一路倒也太平,第三日众人就到了秦州。一到长安城,众人除了感受到这座古都的沧桑,更多的是感受到了秦地那群操着当地方言汉子姑娘的热情。

几人先是在城门外看了会儿磅礴的腰鼓戏,随后就进城找个歇息打尖的地方。

“长安城最近不太平呦。”林三川叹道。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感受到了长安城里的异常。但看城内,三个人里,就有一个佩刀剑的江湖人士。一道上,几人不知目睹了多少厮杀,武士与平民,武士与武士,更甚者,还有人跟城中的辽人官兵打起来了。几人不想多生事端,径直来到一家饭庄前。

看门的小二见有客人来了,当即大笑着吼道了:“热闹着咧,泼面香着咧,几位爷楼上请咧!”

那小二办事麻利,董平几人刚坐下,他就将酒菜给端上来了。

“来,喝一口。”董平举杯道。

当几人将酒杯举起来后,董平对萧山鸣道:“愣着干什么,喝酒啊!”

萧山鸣回过神来道:“喝酒,喝酒。”

他刚将杯子送至嘴边,就听得绿珠儿噗嗤一笑道:“我说你到底是要喝酒啊,还是要喝醋啊?”

萧山鸣低头一看,他手中端的不是酒杯,而是醋杯。自从无妄宗出来后,萧山鸣每日都是心不在焉,总是一人待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好在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现在的状态,也没人多说什么。

几人刚喝了一杯酒,就听得楼下有个粗壮的嗓子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的,他娘的,狗日的,给老子死去吧!瞎了你她娘的狗眼,贱婆娘!”

这人骂的既难听,又喋喋不休。众人皆是皱起了眉头,绿珠儿一掷筷子怒道:“就该撕了那人的狗嘴!”

忽而,一个腰间斜挎着一把长剑的俊俏白衣公子走上了楼,那人生的仪表不凡,眉目四顾间,自带着几分风流气。绿珠儿多瞅了那人两眼,心里还暗暗将这人与她的玉书哥哥做比较,想来这般俊俏的人,定也是彬彬有礼。

忽而,那白衣公子瞪了绿珠儿一眼,开口道:“妈了巴子的,小娘们看你爹呐!”

这一听声儿,白衣公子赫然是那刚才在楼下骂人的那粗鄙货。

董平用筷子敲敲碗碟嬉笑道:“人不可貌相,你这小妮子再敢乱犯花痴,本公子就替玉书老弟挖了你的眼珠子。”

绿珠儿闻言又羞又怒,她一蹿就立在椅子上,指着那白衣公子的鼻子就骂道:“你不看你娘,怎么知道你娘在看你!”

白衣公子闻言,噌的一声就将腰间长剑拔了出来,喝道:“妈了个巴子的你敢骂老子,老子弄死你!”

董平暗道,这人不光无礼,还无理。他刚要拔刀,就见两根筷子已从冯玉书手中飞出。

这两根筷子,一根取那白衣公子的剑,一根取他心窝。冯玉书生性最厌无礼之人,尤其是对女子无理的人。那日之所以他在无妄宗大开杀戒,也是因为这个。

那白衣公子见这两根筷子来势汹汹,心下一惊。他侧身一躲,一根筷子便擦着他的身子飞过,深深没入了墙壁之中。同时,他手上的剑,当啷一声就吊到了地上。

白衣公子见状不怒反喜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正瞅一股闷气没处撒,你就找上门来了,跟老子来过两招!”

话音还未落,那白衣公子的脚尖猛然往前一踢,掉在地上的那柄剑登的就朝冯玉书刺去。

冯玉书反应更快,他一把将身旁的绿珠儿抱起放到身后,左手向前一夹,那柄剑便停在了他的眉心之前。

“多谢赠剑!”

此言刚毕,冯玉书就伸出右手朝那剑身一弹。只听“嘭”的一声,剑分两截。带柄的那一段,打着旋儿就朝白衣公子飞去。

白衣公子住剑道:“好,好对手!”

董平几人心下一惊,这几日忙于赶路,并未见冯玉书修炼,但他实力明显比那日在无妄宗更强了一些。

昔日的武院榜首,又岂是泛泛之辈!

冯玉书一运真气,身子就朝着白衣公子杀去。他一出手,又是那套带有浩然之气的中庸剑法。此时楼上还有几桌客人吃饭,但此时见到有人比斗,竟是谁都不敢动一动,生怕刀剑无眼,伤了自己。

不过冯玉书与白衣公子步法皆走的是灵活轻盈的路数,两人比斗虽激烈,但丝毫没有妨碍到他人。

冯玉书双指夹断剑,刹那间就攻了白衣公子身上十几处要紧大穴。那白衣公子堪堪挡了下来,但也颇显狼狈之色。

一旁观望的董平打趣绿珠儿道:“你看你的玉书哥哥为了你是动了大怒了,本是儒雅心善之人,但此刻却是招招要人性命。”

绿珠儿脸颊一红,嘟囔道:“要你管…”

片刻间,二人已经比斗了两百多招,忽而,那白衣公子一扔剑道:“技不如人,老子输了!”

董平嘲笑道:“打输了都能认出打赢了的气势,你这人真是有趣儿。”

那白衣公子眉毛一竖,就对着董平骂道:“老子怎么认输,关你屁事,妈了个巴子的!”

登时,董平拔刀闪身来至白衣公子身前,就是当头一刀。白衣公子抬剑一挡,刀剑想撞,就听的一阵怪异梵音幽幽传出。在场人等,皆是一怔,恍惚间,众人脑海中均是跑马观花,怅怅然。

萧山鸣等人境界较高,瞬间就回过神来。那白衣公子也只是楞了一个呼吸的功夫,等他清醒过来,只见董平正满脸的若有所思。

白衣公子心中明白,若是董平想杀自己,刚才他愣神的一刹那,就足够董平动几次手了。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连你都斗不过!”

董平心中却暗自思量道:“这招众生相,果然用的还不够纯熟。”

“妈了个巴子的,若刚才老子有何处得罪了诸位,还请海涵!”

绿珠儿道:“你刚才得罪本姑娘最多,理应向我磕头赔罪!”

白衣公子又破口大骂了两句,竟双膝一弯就要跪下。一旁的冯玉书赶忙抻住他道:“绿珠儿不得无礼,这位公子刚才既然已经道歉了,咱就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绿珠儿听罢,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白衣公子径直来到饭桌前,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妈了个巴子的,刚受了那小娘们儿的气,现在又要受你们的气,气死老子了!”这白衣公子自来熟的很,刚与董平几人闹了矛盾,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坐在冯玉书的位子上吃喝起来。

几人也不好赶他,白衣公子吃了个肚饱后,又自言自语的说道:“妈了个巴子的,为了个女人,整个长安城都疯了!二十日前,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女人说要比武招亲,也不知人们中了什么魔障,为那女人争了个头破血流。他 妈的,这女人连与她比武的人都要自己挑,而且她竟然看不上老子裘飞鹤,算她瞎了眼!”

听他说完,董平几人心中都是好笑,这裘飞鹤口中说他人中了魔障,殊不知他自身中的魔障最深。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能让人中魔障的女子。”董平道。

绿珠儿瘪着嘴道:“玉书哥哥,咱们去别处转转好不好,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冯玉书微微一笑道:“还是去看看吧,若真能见识到绝代佳人,那也算不虚此行。”绿珠儿闻言跺了跺脚,耍起了小丫头脾气。

“我就喜欢大胸脯大屁股的女人,脸再好看也没用!”林三川囔囔道。

“要不说你是个俗人。”董平看了看几人又道:“要不这样,玉书老弟还有绿珠儿三川去别处转转,我跟萧山鸣一同去看看这美人,等傍晚时分我们还在这里汇合。”

“妈了个巴子的,看吧看吧,迟早把你们看出魔障来!”裘飞鹤说罢,气鼓鼓的转身走到了楼下。

萧山鸣心事缠身,听董平叫他,他也没注意董平说什么,便应了下来。

冯玉书无奈的点了点头,绿珠儿瞬间欢喜了起来。

长安是数朝古都,每走几步,定能看到先朝帝王留下来的墨宝。董平心中暗道,要是黑宝先生来了长安,定是喜欢的很。

忽而,董平鼻子一抽气叹道:西市有佳人。”

萧山鸣疑惑道:“这也能闻出来?”

董平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女子若是细分,可列三等。第一等是香美人,这香美人虽不用胭脂香粉,但其身上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女儿香,其香飘十里,啧啧,引狂蜂浪蝶呦。”

董平说罢,萧山鸣接着道:“第二等叫骨美人。第三等,叫皮肉美人。”

董平诧异道:“原来萧老哥也深谙此道。”

萧山鸣淡然道:“谁曾经还不是个纨绔子弟!我只是惊叹你的鼻子灵敏而已。”

二人一边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话,一边往西市行去。

西市搭着一个巨大的擂台,擂台下是摩肩接踵的人群。

只见擂台之上,有一遮面的黄衣女子茕茕孑立,她眼眉低垂,似有无尽的无奈与孤独。

忽而,她眼前一亮,看向了人群。

董平惊艳道:“祸水。”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真痴

只是一双剪水眸,就令人心神荡漾。

一旁的萧山鸣开口道:“这女子是蜀中孙家的人。”

“啊!”董平恍了恍神道:“孙家,什么孙家?”

“看到她腰间系着的那根连环鞭了吗?”

董平定睛一看,果然,那女子的腰间缠着一条由数十个圆环套成的连环鞭。不过那每个圆环上都裹着淡黄色的布条,猛的一看,还真看不出来。

“看到了。”

萧山鸣低声道:“那连环鞭,全名为三十六连环缚兵鞭,其孙家祖传的那条连环鞭更是能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神兵。”

董平问道:“哦?这件儿兵器,真有那么神奇?”

“传言连环鞭的传人能同时抵挡住三十六位同级高手的进攻,这其中的奇妙就在于那三十六个大小不一的圆环。”萧山鸣说罢,董平有了几分明悟道:“它的诀窍,便是三十六连环缚兵鞭中的,缚兵二字。”

“孙家在蜀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派,为何这孙家的人会来北莽比武招亲。”萧山鸣不解道。

董平也甚是疑惑,他有所思的说道:“蜀中近些日子好像不太平。”

忽而,擂台上那女子开口道:“你,上来。”

“好好好。”董平看那女子指向了自己这边,当即就喜笑颜开的向擂台走去。那女子皱眉道:“我说的是他。”

“他!”董平回头一看萧山鸣,当即泄了气向后退去。萧山鸣左右看了看,确定台上那女子是在叫自己无疑了。

登时,围在擂台前的众人开始躁动起来。只听得有人大嚷:“妈了个巴子的,你个贼婆娘,看都不看老子一眼,你竟然给我选他!”董平向那边看去,果然是裘飞鹤在哪儿扯着嗓子大喊。

在此等情形下,裘飞鹤一言竟隐隐有一呼百应的气势。

又有人道:“咱们为这小娘皮争个不休,不如今天咱们就各凭本事,看谁能抢到这小娘皮!”

那人一言未毕,就见一道银光从众人身后奔袭而出,直指擂台。那黄衫姑娘眼神静如湖水,她见银光来,只是风轻云淡的一侧身子。银光擦着黄衫姑娘脸颊飞过,“当”的一声,就将擂台边插着的那比武招亲的大旗钉在了墙上。此刻才看清,那道银光是一杆寒光闪闪的亮银枪。

郎笑之声从众人身后传来,一人道:“姑娘才貌双全,在下云岭杨木思不请自来,望姑娘原谅!”

听闻此言,擂台下不少人都是一惊,这云岭银枪可是高手榜排名第七的人物,一看有这等高手来抢亲,大多人都已萌生了退意。只有个别人心中对其不屑一顾,高手榜,说不好听了,就是一群止步炼心境的武士用来遮羞的布。

此时,那杨木思飞身来至擂台之上,一拔长枪道:“姑娘,得罪了。”

黄衫姑娘只是冷冷道:“我可没叫你,给我滚下去!”

刹那间,只听金铁交鸣,黄衫姑娘系在腰间的连环鞭已然飞出。

杨木思不敢托大,抬枪便挡。

台下众人只见杨木思一手握枪尾,手腕连动,就扯着那连环鞭凌空转了四五个圈。

有人叫好道:“杨少侠好功夫!”

但只有杨木思心中骇然,他人只见是自己用抢尖挑动着那连环鞭。殊不知,是这黄衫姑娘在控鞭拽着自己转圈。那连环鞭似有无穷魔力,他的银枪一被其中一个圆环套住,他浑身的真气好像也都被那圆环给套住了,只能任由连环鞭摆布。杨木思心中叫苦不迭,忽而那黄衫女子手中连环鞭一动,杨木思的身子就如同一片鸿毛般轻飘飘的飞到了擂台之下。

众人心颤,他们没想到这女子的修为如此高深。原因无他,只因那黄衫女子虽摆了几日擂台,但总共加起来她也只与三人比斗过,再加上她斗败的都是些无名小卒,因此众人并不觉她修为有多高。但今日,她竟一招就击败了杨木思,的确是技惊四座。

突然,那裘飞鹤的声音又响起道:“他娘的,咱们一起攻上去,就算玩不到她,咱们也得弄死她!”

人心如墨,台下众人已知自身得不到这女子,与其让她嫁于别人,倒不如将她毁了,谁都得不到!

刹那间,只见天色一暗,满天刀剑劲气就朝台上那女子飞去。

董平叹息道:“多可惜,等你死了,我就去杀了裘飞鹤。”

萧山鸣淡淡道:“可别小瞧了三十六连环缚兵鞭的厉害。”

黄衫姑娘从面纱之下发出一声冷笑,她将连环鞭舞成了一条飞龙,鞭至空中,先是破了袭来的劲气,随后连环鞭一卷,满天的兵器竟被牢牢套在了三十六个环儿里。

黄衫姑娘娇喝一声,“通通还你们!”

忽而,那些兵器又携着猛烈劲气朝台下飞去。此时这些兵器比来时更强数倍,一时间有几人躲闪不急,瞬间毙命于台下。

萧山鸣与董平皆是拍手叫好。

但刹那间,骤变又生。

十几条人影从人群中蹿出,直扑擂台。

一股惊惧之色瞬间攀到了黄衫姑娘的眼眸之中,她手中连环鞭未动,身子却朝后连连退了几步。

“堂堂男儿汉,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今日我看谁敢伤这姑娘一根毫毛!”忽而,萧山鸣夺身而起,那十几人动作虽快,但萧山鸣更胜一步。他宛如山丘一般的身躯抢先护在黄衫姑娘身前,他双手向前一抓,两个脑袋就被他抓在了手里。

萧山鸣长啸道:“该杀!”

只听轰然一声,萧山鸣将两头一撞,即可就血溅四方台!

剩余之人见萧山鸣如此凶猛,皆是眼神一对,果断撤下了擂台。

下面的董平心中细细琢磨道:“这几人的功夫路数系出同门,行动也颇为整齐划一,倒不像是单纯来招亲的。”

萧山鸣在台上虎目一瞪,威风凛凛,宛如怒目金刚。一时间,无人敢触其风头。

过了半晌,萧山鸣缓步走了了擂台,众人避退。他来到董平身边道:“我们该走了。”

“哦?那姑娘刚才可叫你与她比武来着。”董平笑道。

萧山鸣闻言忙道:“万万使不得,我怎么能去祸害人家女子。”

董平摇头不解道:“你也算是身出名门,身子健壮,人品刚直,怎么就算是祸害别人了。”

萧山鸣眼神一黯喃喃道:“这天下谁都容得,可就是容不下我萧山鸣。”

忽然,二人身后传来女子的喊声:“大个子,你给我留下,你还没有与我比武。”

萧山鸣一言不发,迈动脚步就向前走去。

忽而,那黄衫女子以气御鞭,鞭上一个大环儿陡然就套在了萧山鸣的脖子上。这三十六连环鞭造的奇妙,环环相扣,环环又大小不一,最大的环儿能套流星锤,最小的环儿又能套绣花针。

“你回来!”

萧山鸣不理她,伸手就去摘那环。那姑娘又用真气一催,那鞭子便结结实实在萧山鸣脸上抽了两下。

泥人尚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萧山鸣。这两鞭将萧山鸣抽懵了,他的无名之火蹭的冒了起来。

董平只感觉眼前一花,等他缓过神来时,萧山鸣已跳到了台上,他出掌就向黄衫姑娘击去。黄衫姑娘下意识的伸手一挡,没成想萧山鸣这一掌如此厉害,她抵挡不住就要往台下坠去。

萧山鸣心中一紧,他连连骂了自己几句。他赶忙向前一探,就一把抓住了黄衫姑娘的肩膀,将她拉回了台上。

“萧某莽撞,望姑娘见谅。”萧山鸣低头道。

“我不怪你,你以后就是我相公了,我怎么会怪你。”黄衫姑娘轻声道。

萧山鸣身子一震,赶忙转身往台下走去。那黄衫姑娘也是紧跟着他,忽然,萧山鸣转身道:“请姑娘千万别跟着我,我萧某绝无贪图姑娘的心思。”

黄衫女子开口道:“我不管,你既然上擂台打败了我,那你就是我的相公。”

萧山鸣道:“这使不得。”

黄衫姑娘问道:“怎么使不得?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面纱下的是张丑面孔?”

萧山鸣急道:“萧某绝无这个意思,我说使不得,那是萧某已经娶亲了,万万不敢耽误姑娘!”萧山鸣此言一出,黄衫姑娘的眼神突然一悲。

萧山鸣摇摇头,径直走了。

看他走远后,董平微笑着自言自语道:“你就是一个老光棍,哪儿有什么媳妇。”说罢,董平也悠然离去。

听到董平的话,黄衫姑娘一喜,她深深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揭下了自己的面纱。

等董平他俩回到馆子时,正巧碰上冯玉书三人回来。冯玉书本还想问问那女子长的什么样,但一看冷着脸子的绿珠儿便没有开口。他虽只当绿珠儿为妹妹,但也不愿看她生气。

林三川则大笑道:“公子,那那女子长的啥样,有没有大屁股!”

董平摇头道:“不管有没有大屁股,那人已经做了萧兄的媳妇了。”

萧山鸣脸色一红道:“哪有的事,我看今日也歇息够了,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他话音刚落,就自顾自的喊小二牵来了马。他跨上马道:“你们不走,那我就先走了。”

除了董平,其他人皆是云里雾里,董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走吧。”

一出了长安城,萧山鸣就远远的走在前头。无他,只因董平将擂台上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个不停,他烦于众人的追问,只得自己催马向前赶。

“香美人,那可真是女子中的极品。”冯玉书向往道。

董平道:“是也,不要说玉书老弟,就连我一看到她那双眼睛再闻到她的体香,也情不自禁的失了神。”

绿珠儿插嘴道:“玉书哥哥,那你看我是美人吗?”

冯玉书还没开口,就听林三川笑道:“你不是美人,你是个男娃!”

冯玉书温柔道:“再过几年绿珠儿就是美人了,现在你还是个孩子。”

绿珠儿则开口骂道:“大笨牛你敢骂我是男娃,本姑娘饶不了你!”

忽而,又是几根铁钉从绿珠儿腕上飞出,林三川也应声倒在了地上。

冯玉书与绿珠儿都是脸色大变,绿珠儿愣了愣,放声哭道:“大笨牛,我……我不是故意害你的。”

董平一皱眉头,将手抬起来,看了看夹在自己手中的几根铁钉道:“你犯什么病了?”

林三川登的坐起来道:“我,我好似看到了公子口中说的那对眼眸。”

董平心下了然,揶揄的对林三川说道:“你说那样的女子,没有大屁股该怎么办?”

林三川吐口浓痰道:“大屁股算个屁啊!我要是能娶到那女子,连这只招子我也不要了!”

萧山鸣走在众人前头,他自然也看到了迷倒林三川的那女子。

那女子坐在古树下的青石之上,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她不笑时,满脸的英气,她笑时,又有倾城的温柔。即使萧山鸣这等粗犷汉子,此时也失了神,落了魄。

忽而,那女子笑道:“相公。”

萧山鸣心神一荡,恍惚间,那女子已经跳上了马,紧紧的搂住了萧山鸣的腰身。

萧山鸣缓过神来,想将她推下马,奈何她搂的太紧。轻推,推不下。要是出手重了,萧山鸣又于心不忍。过了半晌,萧山鸣无奈道:“你这又是何苦?”

“什么苦不苦的,我既然认定你做我相公,那以后无论是苦也好,甜也好,我就跟定你了。”女子道。

萧山鸣叹息道:“你连我叫什么姓什么,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身世如何都不知道,就要认我做相公?”

女子莞尔一笑道:“妾身孙明香,不知相公姓甚名谁。相公的身世我不想知道,哪里来往哪儿去,我也不管。因为你到哪里去,我都会跟着你。”

萧山鸣无言。

后面的林三川则大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董平问道。

“那女子,是萧大爷的媳妇。”林三川抹了一把眼泪,又破涕为笑起来。

“你又怎么了?”

“公子好事啊,我这颗招子保住了。”

不理会林三川的疯言疯语,三人打马往前奔去。

这篝火不理会人的悲喜,它只管自己烧着。就如萧山鸣一般,他如同只执拗的石狮子,对孙明香送上来的殷勤一概拒之千里。

萧山鸣将孙明香送上来的热汤打翻在地后,这个本性似热火的蜀中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看不上我哪里?”

“因为你贱,我生的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样贱的女人。”萧山鸣说罢,耳根子都红了,他心里满是后悔,为何要对一个女子说这么难听狠毒的话?

明香眼圈突然一红,鼻子抽了抽,她突然一把上前抱住了萧山鸣的胳膊情真意切,坚坚定定的说道:“我就是贱,我也就赖上你了。不管你怎么骂我我都赖上你了,不管你怎么打我,我也赖上你了,就算你打死我,我的鬼魂也会缠着你,赖着你!”

萧山鸣鼻子一酸,低声道:“是我贱,我天生就是贱种,我是宋辽结合诞下的贱种啊!辽人看不起我要杀我,宋人恨我也要杀我。我怎么敢,怎么能,耽误你这样清清白白,温柔懂事的女子……”

萧山鸣还没说完,明香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温柔道:“我早就说过,这一世无论如何,我都会跟着你。蜀中女子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从今以后,你欢喜我就同你欢喜。你难过我就同你难过。你的苦难,就是我的苦难。”

男儿垂泪,伤心处。

斗大的泪珠从萧山鸣眼中流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拒这样一个女子于千里之外。他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明香的肩膀。

远处的冯玉书叹道:“蜀州的女子当真都是有情有义。”

绿珠儿当即道:“我们渝州的女子也是如此!”

冯玉书面色一苦道:“绿珠……”

他一言未毕,绿珠儿就立了起来,她背对着冯玉书道:“玉书哥哥,那你就等我长大好了…”

“众生相,痴妄相。”董平看着篝火下的众人淡淡道。

林三川正将一套拳法舞的虎虎生威,忽听董平讲话,他便停下来道:“公子,我虽对男女情爱不甚了解,但我也晓得上官姑娘赠你那幅画,是在表白心意,你怎就将它卖了?”

董平摇头道:“你觉得上官曦是什么样的人?”

林三川道:“品貌肯定是一等,再加上她年纪轻轻就登上了上官家少门主的位子,肯定心智手段也是过人。”

“那你觉得,她会做妾吗?”董平笑问道。

“肯定不会!”

“那就是了。”董平怅然若失,不再开口。

到半夜,月亮才出来。

明香依偎在萧山鸣的怀中道:“山鸣哥,你怎么不问我从哪里来,为何要来?”

萧山鸣咧嘴笑道:“我不问。”

明香将头埋在萧山鸣胸前喃喃道:“山鸣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只看了你一眼,就决定缠着你吗?”

“我不问。”

“但我要说,因为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一生一世都能对我好的那个人。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你也不再是一个人。”明香说的情真意切,萧山鸣心里一暖,他心中连连道,我萧山鸣从今以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忽而他仰天长啸:“我萧山鸣,从今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

董平被他惊醒,侧过身子梦呓道:“真痴…”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风云汇聚兰阳城

“宋辽相争,不知多少人流血,多少人丧命,大战几何,均是输家。家母原是宋人,后嫁于我父亲,对此她看的最清,她时常权阻家父切勿再造杀孽。家父虽生性暴虐,但七年前家母诞下我妹妹之后,他便萌生了退意。而那一年,家父也接到皇命,南下征宋。家父当时已不负年少,再加上他无心征战,又碰巧宋朝的大元帅窦围是百年不遇的将帅奇才,那一战,家父输的一败涂地。家父虽败,但他绝不是懦夫,他本想死于沙场之上。可异变突生,家中传来线报,我的母亲与幼妹……惨遭了歹人杀害。”说到这里,萧山鸣已经哽咽,孙明香感其痛苦,也暗自垂泪。

“得知噩耗,家父顿时心如死灰,他再无心恋战,便调集兵马回撤,但却再也没回到大辽。那时,我被派往大辽东北边关与女真交战。当我回来时…当我回来时,家父已死与沙场,而且,他还被辽国安上了败军之将,逃兵的帽子。我也被罢免了官职,成了庶民。后来我找到几位家父生前的至交好友,才将家母与幼妹的尸体寻回,安葬。”

孙明香问道:“那山鸣哥,你可知道杀害伯母与妹妹的仇家是谁?”

萧山鸣摇头道:“以前我自认为我知道,但现在,我却说不清了。”

“嗯?”

“我虽武道修为浅薄,但对各家武学均有涉猎,杀死家母与幼妹的刺客,用的是正宗的少林武技。”萧山鸣沉声道。

孙明香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忽而她又释然道:“少林虽是名门正派,又位列天下第二宗。但其对宋朝皇室忠心耿耿,当时辽国已侵占北莽三十六州,如果伯父真的赢了那一仗,这天下间,便再也没有赵氏大宋了。因此,少林才会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吧……”

孙明香生怕自己刚才向着大宋的话伤到萧山鸣,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萧山鸣则微笑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在前几日我无意得知了少林寺二十年前曾遭大难,其藏经阁里的藏书有不少遗失在了江湖之上。”

“哦,我说你怎么从无妄宗出来后就失神落魄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忽而躺在地上的绿珠儿忍不住开口道。这时,董平几人也纷纷坐了起来。

孙明香一看众人原来都没睡着,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悄悄话怕是都被他们听了去,想着想着她的脸颊就泛起了一片红晕。

萧山鸣则是粗犷之人,他见几人都没睡也不惊讶,反而叹息道:“是了,当年之事或许与少林寺无关,而是一群学了少林武技之人做的。”

冯玉书摇头道:“难道当时对令堂与萧家小妹动手的都是用的少林武技?”

听闻此言,萧山鸣似乎想到了极为悲痛之事,他闭上双眼摇摇头似乎不想回忆,忽然他感觉掌心一暖,萧山鸣正开双眼,看孙明香正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他的心绪瞬间也平稳了下来。

萧山鸣颤抖着吐出一口长气道:“当年我检查过她们的尸体,她们全身上下几乎全是伤痕,我想不到,是何人会对一位慈祥妇人与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下此毒手。那些伤痕,均是被少林武技击打所留下。”

冯玉书攥紧拳头狠狠打在地上道:“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董平静静听萧山鸣说完后,才淡淡开口道:“不管真相如何,其中牵扯的人与事定不会那么简单,依我看当年之事有三种解释。”他说完顿了顿,但看众人都在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也就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第一种,便是当年少林寺丢掉经书一事,是其自导自演,就是为了以后自己行苟且之事被人发现时能用此事摆个迷魂阵。”

董平还没说完,冯玉书便当即否定道:“我认为少林寺丢书一事是真的,要不然怎么解释慧明一事?而且少林寺如果真要行刺,定当会用千方百计掩饰身份,来维护宝刹的清誉,又怎会毫不在乎的施展少林武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少林来的。”

冯玉书话音刚落,董平便笑道:“玉书老弟说的有理。那这第二种,便是当年的事儿全都是巧合,几个恰好都学过少林武技的人凑到了一起,并且都决定要去辽国行刺南院大王的家眷。”

女子的声音响起,清朗道:“董公子,还是直接说第三种吧。”

董平看了眼孙明香,便正色起来,说道:“当年少林遇难,丢失经书,也许是有人故意策划的。而策划此事这人,也正是害了萧山鸣一家的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人也太大费周折了。”冯玉书道。

董平道:“这两件事或者一开始没有联系,那人偷盗少林经书或许只是为了偷盗经书来培养一批高手,后来宋辽争锋,那人发现自己培养的这些人正好能用来掩饰身份,替自己刺杀萧山鸣的母亲与其妹妹。”

“那他为何要用少林寺来为自己遮掩身份呢?”冯玉书问完后,突然觉得自己蠢到了家里,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应该早想明白了。

董平微笑道:“正是因为如此,那人的身份已经明了了五分。他既然能筹划袭击少林寺又能刺杀前南院大王的家眷,说明这人势力极大,所以他需要一个名声同样大的势力来掩饰他自己的身份。但他肯定不是宋人,要是宋人杀了辽国南院大王的家眷用来炫耀还来不及,又怎会苦心来遮掩自己的身份?这说明他是辽人,而辽人为何又要对己朝的南院大王动手呢?”

一直没说话的萧山鸣沉声道:“自然是为了利。”

前南院大王身死,其中得最大益处的是谁,在场几人心中都有了一个答案。

忽而,众人的四面八方响了长短不一的啸声。无尽旷野之上,一道道绿色荧光骤然升起,惨绿色的夜空下,荒凉的大地更添诡异。

几人惊坐而起,林三川向四周扫了一眼道:“起码有百八十号人再朝我们围过来!”

孙明香突然往前走了一步道:“他们应该是来抓我的,我来应付,你们先走。”

萧山鸣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道:“三川,若那些人真的是冲我们来的。待会儿打起来了,你要护好女眷。”

林三川目光坚毅的点了点头,孙明香心下一暖。

突然一道长喝从远处传来:“覆族五行舵青木堂下裘香主来也!”

这声音几人都是熟悉,正是昨日遇见的裘飞鹤。董平没想到,这人竟是覆族中人。那裘飞鹤说罢,孙明香的神色明显一轻,虽然变化细微,但却被董平看在了眼里。

忽而,萧山鸣大笑道:“好,你既然来了,那我也不用费功夫去找你了!几位兄弟不用动手,这群小贼交给我萧某一人便是!”

裘飞鹤又从远处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自己打不过你们,但老子这帮兄弟可都不是吃素的!妈了个巴子的,将那小娘皮交出来,老子便饶你们一命,只砍你们半个脑袋!”

林三川嚷道:“那你是横着切我们半块脑袋,还是竖着切我们半块脑袋!”

裘飞鹤楞了片刻,又喊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要横着砍你的头!”

林三川也学着他的口气回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你横着砍我的头,那我不就死了吗!”

裘飞鹤在远处暗自嘟囔了会儿,心道也是,便大声道:“那老子竖着砍你头!”

“那你要砍我左边还是右边!”

“老子砍那边跟你有个屁的干系!”

“那自然有了,你砍我右边那我就成瞎子了。你砍我左边我还能留颗招子!”林三川说罢,不光董平这边,连一干覆族族众也跟着低声窃笑起来。

裘飞鹤当下明了,自己是被耍了,看董平他们不肯交出自己想要的小娘皮,他当即喝道:“放流火弹!”

他话音刚落,只见四面八方便升起无数颗惨绿色的星辰。孙明香惊骇道:“鬼火!”

而绿珠儿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有意挤兑孙明香道:“见识浅薄,这些是用来做暗器的磷火,什么鬼火。”绿珠儿对暗器机铦格外了解,她一眼便看出了这流火弹的奇妙。流火弹虽燃着绿炎看着吓人,但实则绿炎并无什么威力。其中要命的是流火弹里面的东西。这流火弹是在一个小瓷瓶内放入毒药暗针,再往瓶身涂满磷粉。等流火弹一发射,瓶身外的磷粉便燃烧起来,对其不明了之人只顾着打飞流火弹,不让其引火烧身,实则这正中了敌人的圈套。

但这当儿里也容不得绿珠儿仔细解释,她只是娇喝道:“流火弹里有毒药,切勿打破!”

她刚说罢,冯玉书就抬手打破了一个流火弹,但他眼疾手快,由听得绿珠儿提醒,当即避开,就见一滩黑水泼洒在地上,冒出呲呲黄气!

见这流火弹凶险,几人只得用真气将流火弹击飞。奈何这流火弹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董平与林三川抵挡了一会儿,宫内的真气便要见底。冯玉书一旁也不好受,他不光要顾自己,还得护住没有丝毫真气的绿珠儿。

突然,众人身前的萧山鸣一声怒喝,磅礴真气便从他的双掌之间喷涌而出。在其头顶之上,三道淡黄色真气若隐若现。

冯玉书大惊道:“三花聚顶!”

此时满天流火弹已被萧山鸣一人挡住,董平得了空儿便问道:“玉书老弟,何为三花聚顶?”

冯玉书解释道:“武道境界分为通脉,炼心,窃天,造化,四大境界。而其中窃天境又有十二重,十二重窃天境三重又为一小境界,第一境界练到顶峰便是三花聚顶,接下来依次是六神返虚,九道合神与神虚合道。前几日我观萧兄还是窃天境二重,没想到今日他已然三花聚顶。”

冯玉书说罢,四周覆族族众也停止了发射流火弹。只见董平等人这方天地,光芒大盛,无数燃烧着绿炎的流火弹聚集在众人头顶跟随萧山鸣的真气缓缓旋转,竟宛如浩瀚星河。

“去!”

随着萧山鸣的一声暴喝,那些流火弹竟朝四周极速飞去。荒野震颤,好似星河陨落。流火弹行至半路,有聚在一起化成了四只凶猛异兽,四首分别为龙虎龟雀!

冯玉书怔怔道:“我早该想到,萧兄出身大辽贵族,又怎么不会这大辽的镇国四象掌!”

董平对大辽的镇国四象掌也有所耳闻,所谓四象乃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传言此掌炼至登封造极,能唤四大神兽。神兽虽是虚妄,但也说明了此掌之威,惊世骇俗。

刹那间,四方哀嚎声不断,恍恍然,入坠往生地狱。

董平心神不定,刹那间,他好似有一分明悟。悲痛惨烈,亦是众生相。佛门讲顿悟,一眼千年,彼岸好似花开。这一瞬间,董平对众生相一刀,又有了几分明悟。

突然,不远处传来阵阵马啸之声。

只听一声厉喝:“谁敢伤我覆族门下!”

忽而,一队人马呼啸而至,马上之人皆披红衣,背劲弓利刃,乍一看上去,自是神勇无双。那些高头大马的马蹄之上都裹着厚厚的棉布,这也是董平众人一开始没听到马蹄声的原由。

林三川低声道:“公子,这些人的打扮着实眼熟。”

“覆族,举火堂。”董平淡淡回道。

忽而,一道银铃儿般悦耳的声音从马上众人之间传了出来:“董参军,好久不见,奴家可甚是想念呢。”

一个与众红衣族众格格不入的白衣人影御马走上前来,她身段窈窕,脸上罩着镶黄金宝石的精美面具。

她忽的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鹅蛋脸,脸蛋脸上再添丹凤眼,琼鼻不高不低,红唇不薄也不厚。

董平上前微笑道:“段小姐许久不见,安好否?”

此人,正是段云楼。

董平又想起那日被公孙轩骂的死去活来的那个臭婊子,想来就是这段云楼段小姐了。

段云楼哀怨道:“怎就好了,自檀渊镇分别后,奴家就一直思量着董参军。上天也待奴家不薄,日日夜夜里想着,今儿就见到了,奴家自当欢喜。但如今奴家是覆族的人,董公子一见面就送了奴家这么多惨死的兄弟,奴家又生气。这欢喜与生气和在一起,奴家还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欢喜了。”

段云楼的心思极深,董平也不知道她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总归来说,他听着还是蛮受用的。

“段姑娘,你怎就成覆族的人了?”林三川看见段云楼就不忍问道。

段云楼立刻双眼一红,委屈道:“自是他们绑了我这弱小女子,我才不得已沦为覆族族众。”

林三川念及一路交情,此时一听段云楼此言,也不管真假,当即闷喝一声,就朝一位覆族族众抓去。

那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看林三川动手,那人陡然抽出佩刀向林三川手臂斩去。林三川练的是铁臂门的心法与功夫,一运功,两条手臂瞬间宛如钢铁。他抬右臂硬抗一刀,而左手瞬间就抓住那人的胸口将他拽下了马。

这时,段云楼又是咯咯一笑道:“林大哥还真是个憨厚的汉子,奴家才没那么笨就被人轻易抓去呢!”

林三川一怔,心知是受了段云楼的骗。

董平摇头道:“段小姐,我觉得你还是将你手上那面具戴上的好。你此时的模样行径对一女子而言,真是下乘,下乘,下乘。”

董平一连说出三个下乘,段云楼姣美的脸蛋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愠怒,她冷声道:“难道董参军伤我覆族族众就不下乘了吗?”

“呸呸呸,本姑娘以前只当董平的心思最毒,没想到你比他的心思还毒。”段云楼一看说话的是个小小少女,当即道:“射死她。”

她话音未落,便有十几枝利箭刁钻的朝绿珠儿射去。

“呀!”绿珠儿惊的叫了一声,赶紧闭上了双眼。

但突然听到一女子道:“还是还你吧。”

孙明香一抖连环鞭,那些利箭便通通往回射了去。

董平心知段云楼不是武道中人,他当即抬刀将几根利箭斩落道:“都是故人,何苦一见面就要剑拔弩张。”

段云楼听董平这么说,她脸上愠怒更甚,忽的她一扬马鞭呼啸而过,远远的道:“兰阳城再会!”

冯玉书拍了拍委屈的绿珠儿道:“覆族之人为何也要去兰阳城?”

孙明香道:“我对覆族虽不甚了解,但看他们今日的行径,想来肯定不是去拜寿的。”

听见孙明香讲话,冯玉书便开口道:“孙姑娘,你既然已与萧兄私定了终身,有些话在下本不该问。”

“冯公子请讲。”

看孙明香丝毫不扭捏,冯玉书有些惭愧的说道:“我看今晚覆族之人来袭时,孙姑娘眼中似有惊慌失措,但得知他们身份后,姑娘又恢复了平静。在下想问,姑娘是不是在躲着自己的仇家?”

董平心中暗道,原来冯玉书也注意到了。萧山鸣紧紧握住了孙明香的手,冯玉书是他兄弟好友,他想问就让他问,如果明香不愿意说,他也会开口为她挡下。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他拿桃花剑去换桃花酒

“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孙明香一拍腰间的连环鞭道:“我家里人想将我卖了,去讨好一个大人物,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

冯玉书行礼致歉道:“是在下失礼了。”

冯玉书问的,其实也是其他人想问的,毕竟行走江湖,要加些小心。孙明香话虽没说清楚,但众人心中的芥蒂也打消了不少。

萧山鸣看场中气氛有几分尴尬,他大笑道:“月朗星稀,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咱们快些到肃州兰阳,也能在城里转转。”

“是也,是也。”冯玉书抢先跨上了马,众人也哄笑着上了马,扬起了马鞭。

凉风无意,吹动一路桃花儿。

众人以前都觉得肃州是个土地贫瘠之地,但这满眼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连孙姑娘都以为自己回到了蜀中川里。

只有董平一语道破天机:“这几千里良田山水皆属于墨家门下,墨家花巨资从黄河引过来一条支流,专用于浇灌土地。”

肃州无江湖,只有两分天,一分归官府,一分归墨家。路边小儿唱的这两句歌谣,虽有些夸大不尽其实,但也说明了墨家在肃州的财富权势。

从秦州往兰阳城的道上,看见的最多的便是形形色色手提寿礼的江湖人士,这些人里不光有大门派的长老弟子,也有不入流的江湖乞儿,但他们尽受过墨家的恩惠。

来兰阳城贺寿的这些群雄,总有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原因大多都是谁谁说了墨家一句坏话,谁谁又要为墨家打抱不平。

这些境况董平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冯玉书不禁发问道:“墨家如此的威望,真会培养刺客来猎杀我书院中人?”

小绿珠儿年纪虽小,但有时妙语连珠,她道:“有威望又能怎的了,要是不知道无妄宗的行径,谁又能知道那气宇轩昂的大庙是藏污纳垢的人间地狱。”

冯玉书道:“是这个理儿,谢绿珠儿妹妹教诲。”

众人骑马来至兰阳城前,萧山鸣叹道:“好一座规矩的城。”

城有百样,有简陋的,有气派的,有古朴的,也有繁华的,但它们都没这兰阳城建的这般规矩。用肉眼看上去,这座城左右对称,上下平稳,竟丝毫没有一点不规整的感觉。有传言肃州墨家传承的是当年诸子百家墨家的意志,精于建筑工匠之事,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座极为规矩的城。

忽而,绿珠儿面色一喜,向前喊道:“不念妹妹。”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正拉着一个藕色衣衫的小姑娘要进城里去。那小姑娘一回头,正是不念。不念看到绿珠儿也是喜上眉梢,她挣脱了男子的手就朝董平几人跑了过来。

绿珠儿跳下马,紧紧的与不念拥抱了一下道:“不念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不念也嘻嘻笑道:“不念也想绿珠儿姐姐。”

两个小女孩年岁差不了多少,再加上两人又颇有眼缘,虽只有一面之交,但行为已亲昵的像极了姐妹。

绿珠儿道:“不念妹妹,你也是跟你爹爹来参加墨家老爷子的寿宴吗?”

不念摇摇头道:“爹爹好古怪,他只是说是来杀人的,其余一概不跟不念说。”

听到这话,除了孙姑娘,董平等人都是一惊。不念的爹爹的厉害,他们都见识过,这般人物要来杀人,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挡的住。

冯玉书道:“不念姑娘,令尊好像在喊你。”

不念嘟嘴道:“绿珠儿姐姐,这书呆子着实讨厌,我上次都告诉他了我是不念,不是不念姑娘,他还这么叫我。”

绿珠儿揉揉不念的脸蛋道:“姐姐帮你教训他,但现在不念还是先去找爹爹吧,他该等急了。”

不念虽极不情愿,但仍是转过了身子,绿珠儿突然道:“不念妹妹,你等一下。”

不念回来道:“怎么了?”

绿珠儿从小布包里掏出两枚碧绿色的小珠子,放在不念手心里道:“这是姐姐的爹爹给姐姐的宝贝,咱俩一人一颗,要是以后不念想姐姐了,姐姐想不念了,咱们就捏碎珠子,另一人就会找到她。”

不念将珠子拿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看,她的眼,跟珠子一样好看。

她笑了起来道:“到时候肯定是姐姐先捏碎珠子,因为不念这么可爱,谁都会想不念的。”说罢,她就如只蹦蹦跳跳的翩翩蝴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冯玉书知道绿珠儿身世坎坷,有一个她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他也替她欢喜。

几人刚说要进城,就见一文质彬彬的青年满脸微笑的拦住了几人的马,冯玉书招呼几人下马后,他上前抱拳道:“诸葛兄,你也来了。”

那姓诸葛的公子叹息道:“我们这般文人也只能坐船前来了,哪儿有玉书兄仗剑天涯来的痛快。”

冯玉书摇头道:“这一路凶险可多于痛快,我来为你引见。”冯玉书说完斜过身子道:“这几位都是我们武院学生,董平,萧山鸣,林三川。这小姑娘……”

诸葛公子一一与众人道过礼后,打断冯玉书道:“这我知道,你那便宜妹子天机院的小探花绿珠儿。”

“什么便宜妹子,我可贵重着呢。”绿珠儿斜睨了诸葛公子一眼道。

“失礼失礼,绿珠儿姑娘是贵重的。”诸葛公子道。他说罢又看向孙姑娘,疑惑道:“女院何时出了这般佳人了?”

冯玉书笑道:“这姑娘可不是我们书院中人,而是萧兄的佳偶。”

“哦,见过姑娘。”

“公子万福。”孙明香微微屈身道。

冯玉书揽过诸葛公子的肩膀道:“这位公子姓诸葛名星空,乃是经纶院的榜首,当世大才,连太叔院长都曾称赞诸葛公子乃治国安邦的奇才。”

“玉书兄言重了,我诸葛星空就一书生,哪里敢妄谈治国。”诸葛星空苦笑道。

董平笑道:“古有诸葛孔明,今有诸葛星空,看来这天下间的才智全都被诸葛家收去了。”董平说的虽是称赞话,但也带着几丝讥讽之意,诸葛星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诸位一路劳顿,还是请快些随我去见院长与几位老师,然后休息吧。”

兰阳城里人声鼎沸,城里的商家小铺也是乐的开怀,纷纷将各种稀奇玩意儿给摆了上来。

几人正往鹿岳书院一行人下榻的客栈走时,突然被一个含混的声音给叫住了:“诸位要不要买我这神剑,只要一百两银子。”

众人往那边看去,只见叫住他们的是一个躺卧在地上的干瘦乞丐,他衣衫破烂,满脸泥污,邋遢的紧。

诸葛星空笑道:“这人自打我们来到兰阳城就在此摆地卖剑了,但他想用一把满身锈迹的烂剑换一百两银子,这满城豪杰谁会上他的当。”

萧山鸣没理会诸葛星空的说辞,开口对乞丐说道:“兄台,你要一百两银子作甚?”

那乞丐嘿嘿笑道:“我从远方而来,听闻兰阳城的桃花酒是肃州第一名酒,我想去打个一千斤来喝喝,但可惜囊肿羞涩,只好拿这跟了我多年的宝剑来换些银子,买酒来喝。”

众人听闻这乞丐要喝一千斤的酒,都是暗自嘲笑他将牛皮给吹破了。萧山鸣则感叹这乞丐有几分豪迈之气,便对众人道:“谁有百两银子,先借我萧山鸣一用。”董平与诸葛星空都想伸手去掏荷包,就听孙明香微笑道:“相公,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用吧。”

萧山鸣虽与孙明香定了终身,但每每听到她叫自己相公时,仍不免面红耳赤。他呆呆的接过孙明香递过来的一块金饼道:“兄台,这钱你且拿去买酒,剑我也不要你的,只因我用的是掌法,不善使剑。”

萧山鸣虽说的客气,但那乞丐登时就怒道:“你这是真拿我当乞丐了!我是明码标价的做生意,你切莫想施舍与我,这剑我不卖给你!”

董平心中觉得有趣,这乞丐的作风倒是颇有些像他那便宜的祖师爷爷老神偷。

萧山鸣也是执拗,他将金饼当啷一声扔到地下道:“我说出的话,也没有反悔的!”

忽而,那乞丐一笑,屈指凌空一弹,那金饼便嗖的飞起来直击萧山鸣面门。萧山鸣自觉这乞丐没几分门道,他就随意伸手一挡。可没成想,这金饼上带着的力道宛如山岳,萧山鸣巨大的身子此时竟像是团轻飘飘的棉花,轻易就被那金饼击到了远处,压到了一大片行人。

孙明香当即暴怒,她摸出连环鞭就往那乞丐击去。看到此环,乞丐怔怔一笑道:“好姑娘,这可是正经的连环鞭。”他话音刚落,孙明香的鞭子便如碰到了一层厚厚的气墙,再不能往前行去。

董平他们此时真当时惊到了骨子里,萧山鸣与孙明香的实力几何,他们心中有数,但这乞丐只用了三两招便轻描淡写的治住了二人。

董平道:“兄台,他们本无恶意,你这样做未免太过了些。”

乞丐一笑,孙明香便噔噔退出了几步。忽而她身形一稳,原来是萧山鸣抱住了她。萧山鸣来至乞丐身前抱拳道:“晚辈无礼,还望前辈见谅。”

乞丐一笑道:“你无礼,那我也对你无礼了。这事就算扯平了,但这剑我却是不能卖给你了。”

萧山鸣弯腰退下后,董平接着道:“前辈,你这剑卖给在下吧,我还多付你一百两银子。”

乞丐闻言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你这人心思不纯,用不了我这宝剑。”

董平听乞丐说完,颇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绿珠儿道:“这位前辈说的极是了,大毒蛇就是心思不纯。”

诸葛星空道:“我与这满城的豪杰还真都是眼拙了,没识出这位前辈的高明。”

忽而冯玉书道:“前辈,能否将这剑让晚辈看看。”

那乞丐上下打量了一番冯玉书道:“拿去。”

他话音刚落,地上那柄锈剑就飞到了冯玉书的手上。

冯玉书持剑一舞,浩然正气喷涌而出。陡然,他手腕一震,大片大片的铁锈就从剑身上剥落而下。冯玉书虚空划了几剑,便有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忽的,他将剑身一转,阳光直射下来,将这柄剑给映射了个一清二楚。剑身稍宽,通体灰黄,但宝剑转动间,似有无数桃花在剑身之上绽放开来。

冯玉书惊道:“兵器谱第十五,桃花剑!”

冯玉书赶紧双手捧剑送至乞丐身旁,恭敬道:“还与前辈。”

乞丐嘻嘻笑道:“我是卖剑的,我就问你,这剑你想不想买?”

“晚辈乃用剑之人,但二十年来未曾寻的一件趁手的利器,这桃花剑晚辈当然想买。”

“那你拿钱来,剑就给你。”

冯玉书苦笑道:“这剑太贵重,晚辈买不起。”

乞丐道:“我就要一百两银子,你怎的就买不起了?”

冯玉书道:“这剑所值,何止百两,十万两,百万两,千万两都不止。”

乞丐摇头道:“但这剑在我眼里就值一百两银子,你买就买,不买就滚。”

冯玉书双手微颤,竟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玉书老弟,这是你的机缘,你何苦不受呢?”董平无奈道,他深知冯玉书本心正直,要让他做有损与本心之事,实在难于上青天。

突然,萧山鸣笑道:“前辈,我这老弟已经同意买了,这是他给你的剑钱。”说罢,萧山鸣又将那金饼扔了过去。乞丐接钱道:“好好好,我这桃花剑能换一千斤桃花酒,妙哉妙哉。”

说罢,那乞丐拿着钱便站起身,大笑着消失在人群之中。而冯玉书则跪于地上,泪流满面。

兰阳城的桃花酒虽然名闻遐迩,但价钱却是不贵,几文钱便能讨上一大碗喝。董平几人又起身走到半路时,就听闻兰阳城中心出了件奇势。是说那招摇撞骗的乞丐,竟真的将破剑卖给了傻子,换了钱买了一千斤桃花酒正在那城中喝的不亦乐乎。

董平等人自想去看个稀奇,便绕了路,来到了兰阳城中心。

此时那数顷空地之上已围满了英雄豪杰,放眼望去,只见前方升起了一座十几丈高的由酒缸摞成的小山。

那乞丐侧卧酒山顶峰,他忽而道:“酒!”便见地下的一个大缸,飘飘然升至半空之中。酒缸一斜,喷香美酒宛如瀑布倾泻而下,那乞丐张嘴去接,就见那美酒便一滴不剩的全都进到了他的肚子里。

乞丐此时露的这一手功夫,令众豪杰大惊失色,皆是惊叹,诧异,惋惜,最后都拍手叫起好来。

人群之外的一位中年男子淡淡道:“好俊的功夫,好深厚的境界。”

他旁边的小女孩儿满脸忧色的说道:“爹爹,你是不是又想去跟别人打架了,可你答应过娘的。”

听到小女孩儿说出她娘,中年男子眼眸中的斗志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黯然,但转瞬间,他的眼眸中又燃烧起熊熊烈焰。他叹息道:“不念,爹爹答应你,这是爹爹最后一次与他人争强好胜。如果错了这次,那爹爹就不知道何时再能碰到这样的对手了。”

“那爹爹答应不念,这次爹爹要杀的人,就不要杀了。”

中年男子道:“好,好爹爹答应不念。”

话音未落,他便抬脚迈向前方。他面前本来还有数人,但他一走动,这些人皆被一股无形的真气给逼退到了两边。众人还道,又是怎样的高手时,那中年男子已然来到了酒山之前。

董平几人异口同声道:“是他。”

那中年男子来到酒山前,也不开口说话,直接就是一鞭。

酒山上那乞丐只是伸出两指,就将那鞭子夹在了手里。

这一招虽然无波无浪,但群雄中有一些实力高深的人却看出了这一招的凶险,若那中年男子的一鞭打了下去,怕是要打裂这大地。

中年男子淡淡道:“翻龙手,你是神偷黎仁醉。”

那乞丐却是哈哈一笑道:“别拿我与那邋遢老头子相提并论,我这翻龙手只是看了那老偷儿用过,便学了一些。”

中年男子不再多言,他手腕连动,就将那鞭子扯了回来。

乞丐笑道:“徐门主,你要是不出刀,今日休想在我这里讨到半点便宜。”

乞丐话语虽轻,但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徐门主,出刀。

董平眉头一皱道:“刀皇,徐间客。”

知道了这中年男子的来历,在场数前人,皆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刀皇徐间客,凶名远波。

突然,天色一暗。

群雄抬头望去,只见一柄百丈巨刃从天而降,气势磅礴,势要一刀斩开兰阳城。更有满天锋利刀气,朝乞丐四面八方绞杀而来。

乞丐眼神一凌,面对徐间客此刀,他也不敢托大。

忽而冯玉书道:“前辈接剑!”

乞丐没理他,只看他伸出双指,如若实质的剑芒正在其指尖缓缓吞吐。

陡然,乞丐举手飞天,直朝气刃飞去。

陆地神仙之争,引天地变色,人心震颤。

乞丐剑指之处,气刃寸寸碎裂。

满天刀气也奈何他不得。

蓦然间,徐间客心如死灰。

“刀剑之争,我终是输了。”

徐间客大袖一挥,满天刀气消散无踪。

乞丐飘然落地笑道:“刀剑乃兵中至尊,你我区区个人,又何论刀剑输赢。”

徐间客怅然道:“那就是我的刀输给了你的剑。”

“非也,非也。你的刀没输给我的剑,我的剑也没赢过你的刀。只是我的本心,赢了你的本心。徐间客你扪心自问,你是否仍执着于刀。”

乞丐说完,徐间客猛然顿悟。

而那乞丐已飘然而去,空中只留下那乞丐的歌声:“桃花剑,桃花酒,我拿桃花剑去换桃花酒……”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坐井观天

兰阳城除了来了几千豪杰,竟连刀皇徐间客这般人物都来了,还有一个不知身份,但实力通天能轻易挫败徐间客的神秘高手。相比之下,墨家老爷子的寿辰反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观徐间客与乞丐一战,众人心中都颇多感悟。

穷尽一生,也要入那陆地神仙境!

鹿岳书院此行虽是为了打探消息,但为了打消墨家的疑心,所以除了武院,其他院里也来了不少学生,皆下榻于四风楼。

众人来到四方楼后,便去见吴颜武与吕梁梦。楼上雅间里,吴颜武与曲轩逸和另一位董平没见过的老师正盘腿坐于竹榻上品茶。

冯玉书一进屋,便声颤道:“师长,我们来了!”

众人一路上的经历,吴颜武已尽数从曲轩逸那里听来。他虽闯荡江湖多年,但董平一路遇上的事也能算的上是惊心动魄。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许久后,长舒一口浊气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董平看了看,发现吕梁梦没有在此便开口问道:“吴院长,不知吕学监去哪儿了?”

“书院有急事,吕学监便半路折回去了。”吴颜武说完,另一名老师道:“明日才是墨家家主的寿辰,各位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吴颜武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周寻,周老师。”

几人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墨家在城东,好气派的大宅院。

董平无心休息,如今不知多少眼睛再瞄着这墨家,他闲来无事,就想到这墨家来走走。墨家如今开门迎客,来往宾客虽络绎不绝,但那墨家老爷子却始终没有出来见过客。

董平一到墨家大门前,就有个家丁将他迎了进去,一边往里迎,他一边道:“来往皆是客,家主吩咐下来了,不管谁来都请务必在会客厅拿些花销再走。”

董平颔首道:“多谢小哥,我自己在墨府里转转就好,就不多劳烦小哥了。”家丁听后恭敬的退下,墨家人员众多,但也能寻到几处清净的地方。董平坐在一个小凉亭里,喝了几口茶,这墨家随意摆放在外的茶也是极好的,清香淡雅,上品毛尖。董平四下观望间,他却没看见段云楼一行的覆族族众。想来,他们应该是要在寿宴当日寻事了。想了想,董平的思绪又被徐间客勾了过去。徐间客今日的一刀,可谓是惊世骇俗。虽看那乞丐赢的轻松,但实则不然。

徐间客这一刀应是出尽了全力,要是乞丐不挡,说他这一刀能将兰阳城劈成两半也不是虚言。那乞丐放弃一切防守,拼尽全力去攻徐间客的刀,想来也是不得已之举。要不是徐间客及时收势,大概要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董平轻轻叹道:“李匪呀李匪,看来我真的要给你去收尸了。”突然,董平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影。他心中疑惑,便起身朝那人走去。

墙角处,一个娇小的人影正在翻来覆去的寻找些什么。忽而,她肩膀一沉,瞬间呆住道:“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小偷。”

“我不打你,我要杀了你!”

那人一惊,猛然回身,一脚踩到董平脚上道:“你这大毒蛇,怎么就知道欺负小姑娘。”

董平眉头微皱,赶紧将脚上的泥土打下来道:“你这小小的人儿,脚怎么这么脏!”

绿珠儿吐了吐舌头道:“我刚才在外面踩了一坨狗屎啦。”

董平身子一颤,连忙找了壶茶水将自己的冲洗干净。绿珠儿在一旁捂着肚子大笑,董平知道上了绿珠儿的当,便冷着脸子道:“你怎么不在四风楼里陪你的玉书哥哥,反而鬼鬼祟祟的来了墨家。”

绿珠儿眼珠儿滴溜溜的转转,然后眉开眼笑的说道:“我听说董平哥哥你也来了墨家,人家担心你才跟来保护你的嘛。”

董平轻轻哦了声,就不由分说的抓住了绿珠儿脖后的衣服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客栈。”

绿珠儿胡乱打了几下董平的手臂,叫道:“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就是了。”

董平将她放开后,绿珠儿就跑到墙角掀开一块石头道:“你来看这是什么。”

董平上前一瞧,只见那石头下的是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精巧物件。

“这是什么?”

“这个呀,叫连云飞窍,是用来触发机关的。”绿珠儿道。

董平道:“你来这儿就是想找这个?”

绿珠儿道:“不是,但我在墨府里已经发现了数十个这样的连云飞窍。”

董平暗自心惊道:“莫非这墨府整个儿就是一个大机关?”

绿珠儿摇摇头道:“这我还说不准,还得再找找看。”

“既然你找的不是这个,那你到底还想找些什么?”董平问完,绿珠儿也学他卖起了关子:“你猜喽。”

董平心中烦躁,如果墨家本身就是一个机关阵,那明夜数千江湖人士齐聚此处,墨家如果突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他当即不耐烦道:“爱说不说,现在跟我回去。”

绿珠儿撇了撇嘴,甩开董平的手道:“好啦,我说了就是。”

“说。”

绿珠儿道:“你可知道墨家以前的前身是何门何派?”

董平对墨家还是有些了解,便回答道:“好像,叫神工门。”

绿珠儿笑道:“那你可听过南唐门,北神工?”

她说罢,董平就恶狠狠的说道:“你要是再卖关子,我就打你!”

绿珠儿瞪了董平一眼,接着道:“蜀中唐门与肃州神工门都是制造机关暗器的大宗,其宗内各有一件震宗的神器。唐门有暴雨梨花,神工门有佛祖垂泪。你不知道我们学暗器机关之人对这两件宝物都趋之若鹜。但百年前,暴雨梨花就连同唐门消失于江湖之上,我这次来只是想瞅瞅,能让佛祖垂泪的暗器是什么样的宝贝。”

董平摇头,放轻声音道:“等来日再看吧,此处有变,我们得快些回去告诉吴院长。”

绿珠儿沮丧的应了一声,二人正要往回走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空,他俩还来不及反应,就坠入了深渊之下。二人坠落之后,那地面陡然又合了起来。来往之人众多,但谁都没注意墨家里少了两个人。

身无借力之处,董平只得任由着身子往下坠去。忽而绿珠儿从手腕间射出一道飞爪,死死勾住了一旁的石壁。董平也一把抓住了绿珠儿的手腕,绿珠儿本就没有真气,董平这百十来斤的身子一牵住她,她就感觉两个肩膀一疼,自己小小的身躯似乎要被生生撕开。

董平正观察四周,本没注意绿珠儿,但他突然感觉脸颊一凉,才抬头向上看去。只见绿珠儿正咬着牙,无言的垂着泪。刚才是绿珠儿的眼泪,溅到了董平的脸上。

董平心中一暖,暗道:“这小妮子。”

突然只听得石块哗啦的破碎之声,二人齐齐向下坠了坠。绿珠儿终于忍不住痛楚,失声哭了出来。

董平听得石块落地之声,想来自己离这洞底也只有不到十几丈的距离了。

董平轻声道:“你要好好活下去。”

绿珠儿哭喊道:“别,你就这样拉着我,我不痛,一点也不痛。”

董平微笑道:“当然,我也会活下去。”

话音刚落,董平便松开了抓着绿珠儿的手,直直的向下坠去。

地洞之中,除了绿珠儿的哭喊声,再没了动静。

董平仰躺往下落,他的右手背在身后,手上持刀,刀尖冲下。

忽而,他的身子猛然一静。想来已经到了洞底,而董平手上的黑刃也弯曲到了极致。董平低喝一声,真气灌入刀中,登时,黑刃猛烈一弹,董平借力陡然跃起。

绿珠儿还在大声的哭着,忽而她的耳边响起了戏谑的声音:“死丫头,你哭的真难听。”

绿珠儿破涕为笑,但这当儿里容不得二人多说。董平一搂绿珠儿的腰,斩断飞链两人便齐齐往下落去。快到洞底之时,董平连连冲下打了几掌,掌力涌上来,将两人稳稳的托到了地上。

两人刚落地,又听得上方传来砰砰的响声。

董平忙道:“点火。”

绿珠儿也不拖沓,直接从布包里取出一盏小灯点亮。董平接过灯举起来一看道:“呜呼哀哉,咱俩怕是要困死在此地了。”

绿珠儿也向上望去,只见在二人上空已经多出了几道铁栏杆,将上方给封了起来。

绿珠儿此刻的痛楚跟委屈一并涌了上来,她坐在地上抱头哭泣道:“我再也见不到玉书哥哥了……”

董平安稳道:“你不是还有董平哥哥吗?”

绿珠儿捡起一块石头就对着董平砸去:“你给我滚开啊大毒蛇,你刚才差点就要把绿珠儿的胳膊给拽下来了。”

董平嘿嘿笑了笑,便在洞底转了起来。他心中暗道:“这墨家定是有问题的,宅子里虽客人众多,但每个人应该都被盯着。想来我们也是发现了这里藏着的杀机,才沦落至此。”

董平随意看了看,这洞底确实没有可逃走的地方。他又用力一跃,也才跳了四五丈高,根本够不到十几丈高的铁栏杆。

董平无奈盘腿坐下,他向上看,只觉得自己像一只井底之蛙。

井中观天,只见方圆。

管中窥豹,入眼一斑。

在江湖,他是一粒沙。

在庙堂,他也是一粒沙。

在那些陆地神仙前,他更是微不足道。

如今若是困死于井洞之中,也算死的其所。

董平自嘲一笑,闭目养神起来。

忽而董平睁开双眼,大骂道:“我去你妈 的!”他猛然掷出黑刃,黑刃连破几道栏杆,最后又无力的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绿珠儿被吓了一大跳,激灵一下道:“大毒蛇,你又在发什么疯!”

董平没言语,安安静静的捡起刀又系在了腰间。

绿珠儿一反常态的冷静,她道:“大毒蛇,你看这洞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董平抬头一看,不在意的说道:“有什么反常,井不都……”

“这样”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董平脸色一喜道:“果然不寻常,通常的水井或陷阱都口底一般大小,或者口小底大,但此处,却是底大口小。”

绿珠儿嘻嘻一笑道:“所以,这井是从上往下挖的,为了攀爬挖着方便,所以才弄成这般怪模样。”

董平笑呵呵的谄媚道:“绿珠儿,你可真是个天才儿童。”

绿珠儿经上次林三川取笑后,就极烦别人说她是小孩儿,她当即就反驳道:“呸呸呸,我可不是小孩儿,是大人。”

董平也顺着她说道:“是是,你是玉书老弟的媳妇儿,我该叫你弟妹。”

绿珠儿又啐了一口嘟囔道:“你这人的嘴脸可真恶心。”

“既然这洞是从底向上挖的,那定有出路。”董平说罢,拿出刀就要向四方石壁砍去。

“慢着!”绿珠儿叫住董平道:“此人既然设计了此处陷阱,想来他也是一位精通阵法机关的高人。阵法机关一般都按五行八卦设阵,此处既然是土石陷阱,那生门就在……往你东南方砍一刀。”

绿珠儿深谙此道,董平自然信她。她刚说罢,董平自然照做。他手中黑刃飞舞,被切割的碎石纷纷落下。石穷门现,一道半丈高低的小门展现在董平身前。

“能劈开吗?”绿珠儿有些担忧的说道。

“试试。”

董平眼神凝重,他全神贯注,真气运转至巅峰,手中黑刃竟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之声。只听董平手起刀落,眨眼间,他已大开大合的劈出四刀。厚厚的铜门应声,支离破碎。

绿珠儿一喜道:“想来这便是出路了。”

董平蹲下身,看得铜门后是一条漆黑悠长的甬道。他将灯取来,莹莹之火,只能照清楚两丈之远。而光明其后残留的黑暗,更加恐怖,宛如洪水猛兽,幽幽凶口。

忽而,一道苍老之声从洞内响起,另董平与绿珠儿都将一颗心给提了起来。

那苍老之声沙哑道:“墨家何时又出了这么一个机灵的小丫头。”

听闻此言,董平心中已经思量起来暗道,这陷阱机关不是墨家造的。

绿珠儿道:“我才不是墨家的人!”

董平对着洞里说道:“前辈,我们二人均不是墨家中人。我想前辈大费周折制造这些机关也是用来对付墨家的吧,只因我们二人无意间发现了一些门道,你才将我们困于此处。我们与前辈是友非敌,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那人听后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们既然不是墨家的人,老朽自然不会伤二人的性命。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请二位小友在此处静坐几十个时辰,等明晚过了,老朽会亲自放了二位。”

董平心中自然不信,若是洞里那人再放出些机关暗器,他与绿珠儿这两条命怕是要交代在此了。

董平对绿珠儿使了个眼色,绿珠儿会意当即大喊道:“前辈,爷爷,你就放我们走吧,小绿珠儿可饿坏了……”

董平趁此,偷摸进了甬道。

忽然,甬道之中突然金石交鸣之声大作,似九天霹雳连连炸响,又如高山崩塌,巨石翻滚。其洞中之险,只听其声,便能窥得三分。

过了片刻,此方天地骤然归于宁静。

绿珠儿心焦,她生怕董平出了什么岔子,便顾不得危险,拔腿就往甬道行去。

她刚跨入甬道,就听得那苍老之声再次传出:“好俊的翻龙手,原来是神偷高足,我这满天繁星奈何不得你呦。”

又听董平笑道:“以你此等状态,将整个墨家都布置上机关就实属不易,又加上挖了一条数十丈高的石井。这下面的机关自然布置简陋,我能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自是天意,老朽蜗居地下四十年,本以为明晚就能大仇得报。谁想一位机灵的姑娘再加上一柄罕世无双的惊雪,就破了老朽四十年来的安排与心血。”

只听董平声音微颤道:“你识得此刀?”

“这刀就是老朽所炼,老朽又怎会不认的。”

董平的声音戛然而止,忽听那苍老之声再此响起道:“当年老朽不仅擅造机关暗器,还痴迷于锻刀炼剑。那应是四十年前,一颗天外飞石坠落于西山昆仑。此事被称为凶兆,由番邦流传于大宋境内。那时举国震惊,但老朽却只痴迷于那飞石灵妙,便同几位老友与门下弟子不远万里去到昆仑山。到了才知,那飞石已经撞成了粉碎。我便差遣弟子配合几位老友一同采百山之雪,融天外之石。十万担白雪融化,才锻成此刀。刀成之时,天生异象,四头吊额白虎竟从昆仑走出,此四虎凶猛异常,幸得四位陆地神仙老友才将其制服。老朽当机立断,将四头白虎添做炉火,才锻造了这把举世无双的神兵。雪中惊刀起,锋寒三尺三,此刀成时虎啸震山,老朽便名其为惊雪。”

董平仍沉默。

“但当年刀成以后,竟被我那贪图功名利禄的师弟偷去献给了宋朝廷,不知这刀为何又落到了公子手里?”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镜花水月

绿珠儿脚步轻轻的走到甬道尽头,眼前景色豁然开朗,面前是个方圆十几丈的地下石洞,四周燃灯火,满眼通明。

董平正立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前,而那老者面前则摆放着数百个可以控制机关开启的连云飞窍。

绿珠儿躲到董平身后,才看清这老者的面貌,老者虽年事已高,衣着破烂,但仍掩不住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傲与清隽。

“呀,你的腿。”绿珠儿往老者身下一瞅,只见他的双腿竟从膝盖处被生生削去了。老者丝毫没有遮掩,任由两个骇人的伤疤裸露在外。

老者见到绿珠儿后眼前一亮道:“好俊秀的女娃儿。”

董平知道老者不再追问这刀的来历,便反问道:“也正是因为这刀,你那师弟,也就是如今的墨家老爷子才害了你。”

老者缓缓道:“没错,当年他不光偷刀,还害了我,我这个师弟的确是够谨慎了。他知道我在江湖上结交甚广,我一死,我以前那些老友定会前来吊唁。于是他便活活将用纸给闷死了,也许是老天怜悯,老朽虽不是武道中人,但一位老友却曾经教了我一项闭气的法门,老朽才逃脱一死。他对外说宣称老朽是因为铸刀耗尽心力而死,我那些老友虽有疑惑,但也无可奈何。

后来,老朽这师弟又将我的双腿砍下,深埋于地下几十丈。但老朽是谁,我是天下第一名匠!老朽拼尽全力在地下挖掘地洞,饿了就捉地虫充饥。终于,老朽挖了出来,但当我挖出来后,我就定了势要除掉这恶贼的心思!”

董平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是说,你那师弟将宅院盖在了你的葬身之处,也就是这里?”

老朽悲怆道:“是啊,他这是要我永世不得超生啊。”

“那爷爷,你有那么多厉害的好友你怎么不去寻他们帮忙?”绿珠儿问道。

老者和蔼的对绿珠儿说道:“好女娃,你见过清理门户,要别人帮忙的吗?”

绿珠儿听到老者经历,不禁眼圈一红。

“当年他以老朽身死的原由解散了神工门,并用惊雪换来的财势在此落户,还为了镇住老朽这把老骨头,在此处建了他的墨家宅院。好啊,好啊,我知道,他到死也不会搬走的,于是老朽就用四十年的时间,一点一滴的将他的墨家大宅布成了一座机关死阵。”老朽陡然喝道:“今日,就要他命丧于此!”

“那前辈这四十年内总要出去收集制作机关的材料,不知前辈是如何躲避墨家耳目的?”董平心中不解,刚才他与绿珠儿在外面只是发现了那连云飞窍并没动它,这老者是怎么发现他二人的?

老者闻言扳动了面前一个机关,忽然董平二人就感觉数百道细小的光芒射了进来。老者手指又动,登时,数十面光亮的铜镜从洞避之上翻转过来,光芒不停在铜镜之上弹射。刹那间,每面镜子上都反射出来了一幅画面,人流涌动,欢声笑语,赫然是墨家大院的景象。

绿珠儿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一进墨府就看到了不少藏着的,明摆着的小镜子呢,原来是用来看宅内景象的。”

随后老者又拍拍身旁的两截看上去榫卯精密的木方道:“这是老朽为了行动方便,做的两条假腿。讽刺啊,讽刺。”老者怪笑了两声道:“外面那些镜子都是老朽白日里乔装打扮放入墨府的,老朽甚至还去过我师弟的房间,他当时看见了老朽,但却没认出老朽。”

董平感觉这老者的手艺与才智当真是世上一流,他好奇道:“前辈师弟在哪面镜子里?”

老者一点最高处的一面铜镜道:“在哪儿。”

董平闻声看去,只见那镜子里映出一个端坐着的清俊的老者。老者正与几位气质不凡的男子交谈着,虽不知那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那老者的面相颇为和善,举止也十分有礼。

“他像不像个君子?”老者突然问道。

“是不是君子用眼看可看不出来,前些日子我们还碰倒过一位奸 淫妇女的大师呢。”董平突然笑了起来。

绿珠儿支支吾吾道:“这位老伯的面相……倒像是个好人。”

老者叹道:“若他能装一辈子的君子,那我这仇也就没必要报了。”

董平闻言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便问道:“前辈可否知道他这些年有没有在豢养刺客?”

老者摇头道:“他这种人,豢养刺客不是理所当然吗?但三年前他做的一件事,的确是人神共愤。”

三年前,董平每每听到三年前这几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三年前宋军与辽军大战前夕,宋朝廷要采购一批精良连弩劲弓配备军队。当时宋朝兵部派人秘密联系到了他,但他们殊不知他早与辽人有勾结。他秘密联系门众,打造了一批劣质装备卖给了宋朝。世人都道是辽军中的绝世高手以一敌百万,但又有谁知道是宋军的军备出了问题,又有谁知道陆地神仙真正的威能?哪一战,我多少大宋男儿死于敌军刀下,多少人家支离破碎,此仇老朽怎能不报!”

老者说完,董平心中连连道:“是了,是了。以前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我知道,陆地神仙虽号神仙,但终归也是人。那日徐间客虽发出惊天一击,但明显也耗尽了真气。百万人,一人怎能敌百万!”

董平不禁想起三年前那一幕,满天的冰雪啊,满天的旌旗,那从辽军阵中飞来的绝世高手竟一人冲入宋朝大军之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为何能找到阵列中最薄弱的几点逐个击破,最后导致军内大乱,已致宋军大败。今日虽有了一个不甚明了的答案,但董平却已清楚了七八分。

忽而,他跪地痛哭,哭的释怀,哭的昏天黑地。

董平怆然涕下:“三十四万死去的弟兄啊!我关山不是罪人!我关山给你们叩首了!”

董平的异状吓了绿珠儿一大跳,老者也不去理他,反而是对绿珠儿微笑道:“女娃儿,你爷爷是不是叫唐温钟?”

绿珠儿惊喜道:“前辈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者道:“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过,幺声雨。”

绿珠儿道:“提过提过,爷爷说,幺爷爷是他最讨厌的朋友,因为幺爷爷总是能在机关一道上胜他半招。但幺爷爷早早就去……”

话没说完,绿珠儿就收住了声,她颤声道:“前辈…前辈就是幺爷爷!”

老者点点头轻声道:“乖孙女,过来让幺爷爷看看你。”

绿珠儿的泪珠儿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掉,她走到老者面前抱住他的胳膊抽泣道:“爷爷生前虽然口口声声最讨厌幺爷爷,但在他去世时,心里最挂念的也是幺爷爷。”

老者身子一僵道:“老唐…老唐他死了……”

“上年十五,爷爷过世。”

老者视线恍惚,他的眼前没了镜子,而是出现了一座高山。山上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有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他们不知在为何事而争吵个不休。他俩吵了一会儿,那清瘦的少年突然开怀大笑起来道:“老幺,你终究是争不过我。”另一名少年,垂头丧气的嘟囔道:“我是不想与你争……”

老者喃喃道:“是你赢了,一直是你赢了……”

忽而,老者轻轻扳动了一个连云飞窍。

董平身下的石头突然裂开,董平大惊,他真气鼓动,想要腾空约起,却没想这身下的洞里竟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他全身的真气好似也要被吸干。转瞬间,董平连人带刀一同掉进了地洞之中。老者再次扳动连云飞窍,地面重新合了起来。

“幺爷爷!董平虽心肠狠了些,但他绝不是坏人。”绿珠儿见此情景急忙道。

老者则缓缓道:“乖孙女儿,你莫要着急,董公子无恙。”老者说罢又提起嗓子大声道:“董公子,石洞中有一块八百斤磁铁。惊雪,不经磁铁磨刀,永不能开锋。”

董平跌坐洞中,只觉天旋地转。

惊雪刀已然死死的被地下的大磁石紧紧吸附住,董平暗道,惊雪如此锋芒,难道还不算是开锋?董平定了定神,伸手便去捡沾在磁铁上的惊雪。但那惊雪却如同长在了石头上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这刀就是拔不下来。

连刀都拿不起,磨刀一言岂不成了玩笑话?

“无水,如何磨刀?”老者的声音再度传来。

“水?”董平四下看看,这洞里连泡尿都没得。

董平长吸口气,将手指轻轻在刀刃上划了一下,登时,他的鲜血就殷殷流淌了出来。

鲜血流至磁铁与惊雪的夹缝之间,董平明显感觉手上一轻。他使出翻龙手的巧劲手臂一合,虽然仍吃力,但惊雪已然动了起来。董平将刀一磨,便见幽蓝色的火星从刀锋与磁铁间迸射而出。

董平也顾不得血流如注,他耗精血耗真气,此刻只为惊雪开锋。

从早到晚,夜尽天明。

此时鹿岳书院一行人才知道董平与绿珠儿一晚未归。

林三川在大厅来回走动不停,他连连骂道:“定是墨家,墨家定是墨家!在燕临就不安全,如今入了贼窝又怎能落个好!”

冯玉书此刻也是心惊胆颤,他呼吸急促,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翩翩风度。

吴颜武看向尽显沉稳的萧山鸣道:“山鸣,此事你怎么看?”

萧山鸣思量了片刻道:“若燕临的刺客真与墨家有干系,那我们来此处墨家定会提防,小心行事。直接在兰阳城当着咱们书院的眼皮底子就抓咱们的人,他们真的敢吗?此事不一定墨家有干系,但咱们也不能不去查墨家。所以学生建议,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墨家,另一路在城中寻访。”

萧山鸣话音刚落,林三川便道:“我要去墨家!”

萧山鸣摇头道:“林老弟,你目力好,最好在城中查访。”

吴颜武听完萧山鸣的一番说辞与安排后,心中不禁感叹萧山鸣身上的一股大将之风,但随后他又皱起了眉头,不知在担忧些什么。

忽而,里屋传来一声大笑:“妙妙妙,大吉大利。”

诸葛星空大步走了过来笑道:“学生刚才用易经六十四卦为董公子与绿珠儿算了一算,吉人自有天相,二人暂且平安无事。”

听诸葛星空说罢,冯玉书面露微笑道:“绿珠儿虽小,但人够机灵。董兄更不用说,他心思缜密,行事稳妥,二人就算遇到了危险也定能化险为夷。”

林三川则怒道:“算算算,有个屁用,老子去找我家公子!要是找不到,我就一把火烧了墨家!”说罢,林三川便摔门而去。

冯玉书连忙对诸葛星空说道:“诸葛兄莫要介意,三川也是着急,才口出不逊。”别人不知,但冯玉书却晓得诸葛星空的本事,他对四书五经已然钻研到了一个极致,料人吉凶这等小事,他自是信手拈来。

诸葛星空满不在意的笑道:“林兄这是真性情,我又怎会怪他。”

吴颜武道:“玉书,你带领一些学员在城中寻找。我跟山鸣与星空先去墨家,但切记,要在寿宴开始前,赶到墨家。”

冯玉书领命后,一步便跃出了门外。

在去墨家的路上,孙明香紧紧握住萧山鸣的手道:“山鸣哥,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萧山鸣微笑道:“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一到墨家门前那看门的家丁就迎了上来道:“原来是鹿岳书院的贵客到了,老爷这几日虽不怎么见客,但也吩咐下来,鹿岳书院的贵客不能不见。”

吴颜武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对萧山鸣三人说道:“你们先在墨家转转,我去拜会一下墨老爷。”

三人会意,称了声是。

吴颜武进去后,那家丁又转过来对萧山鸣三人道:“三位贵客里面请。”

诸葛星空笑道:“小哥,你能否告诉我这墨家大宅里有没有风景秀丽些的地方。”

家丁挺起腰滔滔不绝的说道:“墨家大宅闻名肃州,风景如画的别院就有三十九处,有江南院,漠北院,五岳院……”诸葛星空打断他道:“如此甚好,那我便进去随意转转了,小哥招待他们二位就好。”

“是。”

看诸葛星空走进墨宅后,萧山鸣便问道:“小哥,来往宾客可全是你招待的?”

家丁自豪道:“虽说不全是,但也有一半是我招待的,小人别的本事没有,但待人接物还是拿手的。”

萧山鸣道:“那你可否记得有一个穿绿衫的小姑娘与一位穿玄色衣裳眼角有颗小痣的俊俏公子进了府?”

家丁面露苦色道:“这您可就难为小人了,今天是老爷的寿辰,来的姑娘公子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我怎能记得?”

看那家丁目光闪动,萧山鸣便知道他没说实话,萧山鸣摸出几文钱道:“小哥,行个方便。”

那家丁一见萧山鸣拿钱,当即讥笑了一声道:“爷们,我敬您是贵客,但您可别拿这几文钱来折小人。小人虽只是下人,但每月也有个十七八两的例钱,您要是想转那小人就带你在府里转转,但您要是想从小人嘴里套出点什么,那得罪了,小人一概不知。”

萧山鸣苦笑一声,暗道这家丁伶牙俐齿。忽而,他的手臂被孙明香拽了拽,萧山鸣与她来到一边。

孙明香笑道:“山鸣哥,你就在这里待着,我我去套套他的话。”说罢,孙明香便聘聘婷婷的走到了那家丁身前。

“小哥,我家相公得罪了您,我来替他陪个不是。”

那家丁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孙明香,他虽见人无数,但像孙明香这般明艳的女子他却是第一次见。刚才与众人说话时,他也是低着头不敢多看孙明香一眼,生怕看多了,魂儿就丢了。

“夫人,不对,姑娘小姐,刚才那爷绝没得罪小人,是小人实在不知道。”家丁语无伦次的说道。

孙明香掩面轻笑道:“小哥当真想不起来了,你就再多想想,那两人客真是要紧的很呢。”

孙明香的温柔细语宛如一盅迷魂汤灌入了家丁的脑子里,他登时迷糊又清醒的说道:“我记得,我记得。那个绿衫小姑娘早那位公子一步来,她是跑着进的府,当时小人还来不及招呼,她便没了影儿。那位公子倒是彬彬有礼,他进了府就坐在凉亭里喝茶,后来便不知去哪儿了。”

“谢谢小哥。”孙明香莞尔一笑,便跑回了萧山鸣身旁。

萧山鸣牵着孙明香的手经过家丁身旁时,他陡然就朝那家丁的面门击出一掌。掌离家丁的面门虽还有半尺之远,但家丁的身子却被掌风给拍倒在了地上。

家丁揉了揉屁股指着萧山鸣道:“你干什么!”

萧山鸣微笑道:“让你清醒清醒。”

家丁感觉到萧山鸣的冰冷杀意,脑门陡然冒出一层冷汗。

孙明香偷偷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是醋坛子。”

萧山鸣大笑道:“你这句话可说错了,我不是醋坛子,我是五大三粗的醋坛子。”

孙明香扑哧一声笑出来,与萧山鸣依偎着进了墨府。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满堂花醉

吴颜武被请至了墨家家主极为私密的会客厅里,一进去吴颜武就抱拳道:“酒军兄,好久不见。”

白发老者笑的更欢道:“颜武老弟,自从燕临一别,我们可是八年未见了。”

吴颜武颇为惭愧的说道:“太叔院长与吕学监二位被书院事务缠身,未能前来,有失礼之处,望酒军兄海涵。”

白发老者笑呵呵的摆手道:“您这吴院长来就是给足了老朽面子,快快上座。”

两人落座后,便进来个乖巧清丽的丫鬟送上来了精致的茶点。吴颜武一闻茶香便暗道墨酒军有心,八年前二人只是有一面之缘,吴颜武无心提了句自己爱喝徽州茶叶,这墨酒军就记下了。

二人寒暄片刻后,吴颜武便佯作不经意的问道:“听说酒军兄还接纳过背刀门的人。”

墨酒军听后放下杯中茶,略微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前些年确实有一群背刀门的刀客投靠到了墨府,但背刀门毕竟是天下第十宗门,我着实不敢收留他们,便给了他们一些银子,打发他们去别处谋求生路了。不知颜武老弟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事来?”

若背刀门的刺客真是墨家培养的,那这墨酒军可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吴颜武有心激他,便叹息道:“酒军兄有所不知,江湖上最近出了批刺客,专门针对我书院的学生下手,而这些刺客的身份正是当年酒军兄救助过的那批背刀门下。”

温酒军听罢勃然大怒,他登时就将桌上的茶碗扫到了地上:“胆大包天,胆大包天!江湖之中竟还有人敢对书院下手了!”温酒军转头又对吴颜武承诺道:“此事若真是那批背刀门下所为,那老朽也难辞其咎。吴院首请放心,老朽就算倾尽所有,也要将这些恶贼拿下,然后亲自到燕临负荆请罪。”

吴颜武长叹道:“酒军兄,你言重了。今日是你八十八岁的寿辰,若是因吴某一句话害的酒军兄伤了身,那吴某可就成大罪人了!”

墨酒军听罢,陡然老泪纵横道:“颜武老弟啊,鹿岳书院素来以公正闻名于江湖,哪个不钦佩,哪个不叹服。老朽实在是为鹿岳书院受难,而感到于心不忍呐!”

吴颜武安抚了一阵墨酒军后,便离开了小客厅。尽管吴颜武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但看到墨酒军的这番表现后,他也不禁打消些对墨家的怀疑。

客厅一幕,地下的绿珠儿自然看的清楚,忽而她一跺脚道:“这老头子真不是个东西,刚才吴院长在时,他还情真意切老泪纵横,吴院长一走,他便面沉如水,还不时阴恻恻的笑一笑,当真是讨厌。”

幺声雨则见怪不怪的一脸平静,突然,他看到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里的带面具男子从客厅一旁的侧屋里缓步走了出来。幺声雨大惊,这么多年来,他已习惯一眼览遍数十块镜子,按理说墨家大宅里有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这黑衣人的来到与出现他竟没有一丝察觉。

那黑衣人在客厅中好似与墨酒军在交谈着些什么,幺声雨虽善读唇语,但温酒军在与那黑衣人交谈时不经意的侧了一下身子,令他的正脸消失在了镜面之中,幺声雨蓦然一惊。绿珠儿虽也看到了那黑衣人,但她却没放在心上,她的心思尽数被鹿岳书院一行人给吸引了过去。

此时萧山鸣与孙明香已跟诸葛星空碰了面,萧山鸣道:“诸葛公子,可有发现?”

诸葛星空拿出罗盘不解道:“自我进了墨府,这罗盘便转个不停。董公子跟绿珠儿二人应该就在这墨府,但我却算不出方位。”

孙明香笑道:“那他二人现在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下喽。”

孙明香本是戏言,但萧山鸣与诸葛星空都暗自琢磨起来。

萧山鸣道:“这墨府里,会不会有地牢之类的地方。”

诸葛星空点头道:“墨府占地甚广,要说有地牢之类的地方也不奇怪。”

一说起地牢,萧山鸣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他的情绪波动被孙明香察觉了出来,“山鸣哥,你好似有心事。”

萧山鸣淡淡道:“在路上认识了两个兄弟,他们二人一个轻身功夫极强,另一个又会遁地的法门。若是现在能有他们相助,找到董老弟与绿珠儿想来会简单许多。”

诸葛星空闻言道:“那这两位英雄在何处?”

萧山鸣听到诸葛星空称呼天残地缺为英雄,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前董平叫他们英雄时,他们二人一个手舞一个足蹈,也颇为有趣。

萧山鸣怅然道:“谁知道,这二人古怪的很,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地下的绿珠儿本来百无聊赖,但她看到两个人闯进了墨府后便突然笑了起来。

这两人一个是林三川,另一个是冯玉书。

林三川一脸怒气的挥舞着手臂,像是要一拳将墨家给砸了。绿珠儿偷笑道:“让大笨牛在墨府里搞搞事,那应该是极有意思的。”但她再一看林三川旁边正在阻止他的冯玉书又皱起了眉头,绿珠儿嘀咕道:“我一夜没回去,玉书哥哥该着急死了。”

幺声雨微微笑道:“乖孙女,你是不是想出去了?”

绿珠儿闻言本是一脸兴奋,但看到幺声雨的双腿又低声道:“无妨,绿珠儿总要出去的,但绿珠儿还是想多陪陪幺爷爷。”

幺声雨摇头道:“乖孙女儿,过了今晚,幺爷爷就能出去了,到时候你再多陪陪幺爷爷。现在你还是快些出去,莫让你的同伴等急了。”

幺声雨说罢,扳动机关,一个漆黑的洞口便出现在了石壁上。绿珠儿顿了顿,没有动。幺声雨轻轻道:“去吧,好孩子。”

绿珠儿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入了那密道。等她走后,幺声雨仰天笑道:“好好好,此生能重见惊雪与故人之后,即使大仇不报,又如何。”

这密道九曲十八弯,绿珠儿在里面也难免落了个灰头土脸。密道的出口在离墨府不远处的一家民宅里,绿珠儿出来时不小心碰到了头。她看到周围的布置是颇为简陋的一间卧室后,不禁一惊暗道:“幺爷爷怎么将出口布置在了这么一个地方?”

她蹑手蹑脚的出来后,就听外面传来了个颇有些年纪的声音道:“是恩公来了吗?”

绿珠儿紧张,不敢答话。

又听那女人道:“恩公前些日子给的银子还没用清呢。”

绿珠儿仍没理她,那女人又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三十多年啦,您一句话没与我说过。开始您来时我还以为是盗贼恶人,我怕的不行。但后来才知道,您是天下最好的大好人。”

那人一边说,绿珠儿一边往外走。等她轻轻走出门,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位坐在门槛上的老阿婆。那老阿婆见绿珠儿从门里出来了,竟有些视若无睹。绿珠儿细细一看,才察觉,这位老阿婆是个双眼无神的盲人。

绿珠儿心下明了,暗道:“幺爷爷借了这老阿婆的路,但每次出来都会给她些银子。久而久之,老阿婆就把幺爷爷视作神明了。”绿珠儿一边想,一边就走到了玄关处。她刚要推开大门时,就听得老阿婆喃喃道:“你不是恩人…”

冯玉书与林三川争执的有些累了,便一言不发的坐到了墨家大宅前的台阶上。忽而二人目光一亮,皆拔腿向前奔去。

“绿珠儿,你可担心死我了!”

“我家公子呢!”

“对了,你知道董兄在何处吗?”

……

绿珠儿捂着耳朵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诶呀,你们两个人说话怎么像是一万只苍蝇在围着我的脑袋转。”

二人同时收了声,绿珠儿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找吴院长。”

一听此言,二人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听绿珠儿的语气,董平应是没有大碍。

鹿岳书院虽来了不少人,但今日的夜宴吴颜武并没让他们来,不知道会出什么事端,所以他命周寻与其他学员留守在了四风楼里。

林三川寻到了正在墨家探查的萧山鸣三人招呼他们一同到江南院的泼水湖里议事。江南院风景甚好,那小湖与各式的小山全然看不出是由人打造出来的。

湖中有几艘乌篷船摇曳,吴颜武一行人均在其中一艘之上。

绿珠儿将这两日的事讲了出来,但隐去了见到幺声雨一节,她只是道她与董平二人不小心坠入了藏于墨家里的一处暗室之中,二人在里面发现了有人造出来用于监视墨家的铜镜。并将墨酒军两面不一的情况告诉了吴颜武,而董平之所以没出来,是仍还在暗室之中监视着墨家的情况。

几人听完皆是震惊不已,吴颜武道:“吴某眼拙,差点就上了墨酒军的当。”

萧山鸣道:“如此,我们应尽快赶回燕临向院长与学监禀报此处情况。”

冯玉书摆手道:“萧兄此言差矣,若我们现在走,未免会打草惊蛇。”

吴颜武思量了片刻后正色道:“星空,你现在赶回四风楼,向周老师禀明情况,让他与曲轩逸安排你们先行离开兰阳城,我们留在此处静观其变。”

诸葛星空在众人说话间,悄然已卜了一卦,他苦笑道:“大凶。”

这一日,过的甚快。

转眼间,已华灯初上。

兰阳城万家灯火寂寥,唯独墨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雷动,来往人流匆匆,酒香飘天,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忽而,从那大堂里走出个紫面堂的大汉,他面向众人高声道:“各位英雄莅临家父寿宴,令我墨家蓬荜生辉。家父有吩咐,寿宴过后,给每位英雄都包上一百两的盘缠。百两虽少,但也请诸位英雄笑纳!”

底下众人窃窃私语,皆叹墨家财大气粗,这一出手,几万两银子就抛了出去。

吴颜武等人坐于上宾位,绿珠儿低声道:“那墨家的老头子竟还有儿子。”

这一语却被紫面堂的汉子听到了,他一眼瞟了过来,绿珠儿身子一颤。那汉子却微笑道:“不光有儿子,还有七八个呢。在下墨家老大,墨飞火。”

绿珠儿讪讪一笑,吴颜武淡淡道:“院中小姑娘不懂事,望墨少爷海涵。”

墨飞火大笑道:“吴院首言重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墨大爷,老爷子怎么还不出来,咱们就等着给他老人家拜寿呢!”此人说完,众人齐声附和。

墨飞火道:“英雄稍等片刻,家父年事已高,身子抱恙。由在下先来敬诸位三杯水酒!”

墨飞火说罢拍了拍手,两个装汉就抬出了一个足足有两百斤重的大瓮来。墨飞火一转身,单手提起那大瓮,身子登时拔地而起。他跃至半空,将大瓮凌空抛起,飞踢一脚道:“众位英雄,请饮桃花酒!”

只听得大瓮嘭的一声凭空碎开,顿时清香四溢。墨飞火低喝一声,满天水酒霎时被他聚成一团。转眼间,他又双臂一展,这团水酒又化作万千酒珠儿落至人群之中,每人面前的杯里都落入了一滴。

“好!”

顿时叫好声如雷鸣炸响,墨飞火飘逸落地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忽而,一阵拍手声从大堂响起:“各位英雄不辞辛劳来到兰阳城,老夫感激涕零。”

“墨老爷子!”

“墨老爷子安好!”

……

出来的这人正是墨酒军,众豪杰看到他都是大喜,有的人竟不由自主的哭了出来。

墨酒军笑道:“感激之言老朽不再多讲,今后诸位英雄若有需要老朽以及墨家相助之处,尽管开口就是。”

“好!”忽见一人拍桌而起道:“墨家老爷子慷慨,我李某人愿为老爷打套拳助兴!”

“善哉,你那三脚猫的拳脚怎敢在墨老爷的面前卖弄,贫僧替少林而来,愿为墨老爷献丑。”一个老和尚淡淡开口道。

那李姓的好汉大笑道:“就凭你也敢在墨老爷面前献丑,就凭你也敢代表少林!江湖中人谁不知你慧觉和尚因为犯戒被逐出了山门,自立了个小少林寺,真是引人耻笑!”

那和尚眼神一凌,拔地翻身至空地处道:“若是李英雄不服,那就与贫僧较量一番吧。”

“李某人还怕了你不成!”说罢,那大汉也来至了空地处。

墨酒军突然笑道:“二位英雄斗武,也算是为老朽的寿宴添了几分光彩。老朽就出个彩头,谁赢了便能得三千两白银,输者也能拿一千两。”

墨酒军说罢,二人眼中光芒更盛。

那老和尚突然发难,一招少林擒拿就使了出来。

绿珠儿暗地里耻笑了一声,她心中道:“怎么少林的慧字辈儿里净出些败类。”

盏茶功夫,场中二人就过了百招。

二人的武道境界不分高下,但手上的招式武技却有优劣之分。那和尚用的是少林擒拿与少林拳脚,一招一式均大开大合,招式连贯如同涛涛江河连绵不绝。

那李姓汉子虽走的也是刚猛路子,但他的招式简陋粗糙,两人过招间已显颓势。忽而,那和尚右掌猛击大汉面门。大汉见其来势汹汹,下意识抬臂一挡。可这一挡,下身空虚就中了那和尚的阴招。和尚陡然将藏于左手的暗器用真气激射而出,只听大汉吃痛呻吟一声就倒地蜷缩不起。

此举引满堂哗然,有人鸣不平道:“和尚,你本能凭真本事赢,为何还要出阴招!”

只听慧觉和尚微笑道:“善哉善哉,贫僧这一招袖里藏针与佛祖的拈花一笑有异曲同工之妙,施主又何言这一招不是贫僧的真本事?”

墨酒军面露不忍道:“来人,先将李英雄抬下去疗伤。”

绿珠儿悄悄拉了拉旁边的冯玉书道:“玉书哥哥,这和尚心肠太坏,你去教训教训他。”

冯玉书摇头道:“在人家寿宴之上,还是莫要多生事端。”

这时只听墨飞火道:“家父已说比武乃为助兴,冯公子就不要推辞了,正好在场的英雄也都想见识见识鹿岳书院的高明!”他最后这半句话声调拔的极高,众人纷纷附和。有一人道:“莫非是鹿岳书院怕了这贼和尚!”

吴颜武微笑道:“去吧玉书,习武之人,应有些快意恩仇的作风。”

墨酒军听吴颜武说罢,呵呵笑道:“颜武老弟还是和当年一般热血肆意。”

冯玉书闻言也不再推辞,起身走至场中道:“大师,请赐教。”

他话音未落,那和尚就陡然射出了十几发暗器。

冯玉书脚步轻点,轻松的躲避了过去。

慧觉停手一笑道:“贫僧认输了,书院高足,果然非同凡响。”

群雄皆喝倒彩,冯玉书也微笑道:“大师,您就与学生好好过两招吧。”

慧觉一看两旁之人皆对他怒目而视,一时间也不好下场,便双手合十道:“那贫僧得罪了。”

话音刚落,慧觉就如猛虎下山般朝冯玉书扑杀过来。

两人过招,冯玉书只用一手便挡下了他的全部攻势。

慧觉虽心思毒辣阴险,但此刻也不免面红耳赤。

“公子为何不用双手,只用单手来折辱贫僧!”

冯玉书一边将慧觉的招式一一拆解,一边诚恳的微笑道:“用两只手,对大师来说太不公平。”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峰峦迭起

忽而,那老僧的身子陡然拔高半尺,肌肤化作金玉,出招速度也提快了三分。

“少林寺的罗汉金身体,但你只有三分的功力,却强使出四分,真是下乘。哈哈,笑煞我也!”说话的是坐于鹿岳书院对面的一个中年道人,吴颜武认得,那人是天下第十六宗百褶观的道一真人。

罗汉金身体作为少林的第七大体术,一施展出来自是强横无比。慧觉虽修炼不精,但也足够碾压冯玉书的一只手。

冯玉书不再托大,背后真气鼓动,桃花剑轻吟出鞘。冯玉书接剑,陡然间就在慧觉胸口划开两道伤口。桃花剑一舞,真气喷射,涌出朵朵剑气桃花。一时间满堂落英缤纷,好看的紧。

坐于大堂后的琴师,突然手指轻拨,铮铮破阵曲响彻墨家大宅。

听得琴声,冯玉书斗志拔高昂扬。一剑一剑又一剑,剑法浩然,剑气绵绵。慧觉虽凭仗罗汉体强硬,但也被这纵横剑气逼的连连后退。

斗罢盏茶,慧觉身上的金玉之体竟开始寸寸龟裂开来。冯玉书晓得,这是慧觉强行使用罗汉体,导致体内真气开始反噬其身了。

冯玉书剑锋陡然一转,剑尖连连刺向慧觉上身的水突,璇玑,紫宫三处穴位。这三处都是要命的大穴,慧觉中剑后颓然坐倒在地。

群雄骇然,皆暗道冯玉书心狠手辣。

跟着慧觉的几个和尚张嘴骂道:“鹿岳书院也算是浩然正派,怎一出手就杀了我家师父。”慧觉一倒,他们心中也没了底气,说是骂,实则比暗地里嘟囔好不到哪儿去。

冯玉书微笑不语,片刻后,坐在地上的慧觉和尚突然站了起来。他双手合十,对冯玉书行佛礼道:“阿弥陀佛,谢冯公子为老衲泻 出一口郁闷气,使老衲不至于破宫而亡。输给冯公子,老衲心服口服。”

冯玉书淡淡道:“大师言重了。”

“好好好,冯少侠不愧为鹿岳书院武院榜首,不光武道造诣惊人,而且一身侠骨也是秉承书院之志。好好…”墨酒军说罢,连连鼓起掌来。底下众人也跟随附和,其中绿珠儿喊的最大声。

冯玉书向四方豪杰行了个礼,刚要回座时,又听得墨酒军道:“冯少侠且慢,刚才老朽看冯少侠的剑法与堂中琴师的弹奏颇为合拍,不知冯少侠是否愿再舞剑一曲,为满堂高宾助兴啊?”

“那晚辈就献丑了。”冯玉书本就在兴头上,也不推辞。

他刚说罢,堂内琴师就用古琴铮铮弹出了极度肃杀与极为澎湃的琵琶名曲,十面埋伏。古琴声悠扬,更为此曲添了些琵琶不曾有的超凡意境。

冯玉书端剑笑道:“有剑有琴,怎能没有对手与酒!”

座下的萧山鸣早已看的热血沸腾,冯玉书此言一出,他便大笑道:“玉书老弟,我来与你共舞!”

话音刚落,萧山鸣便提起一坛烈酒,飞身来至场中。

“萧兄来的好!”

冯玉书掌中剑芒大盛,萧山鸣将酒坛扔至空中道:“美酒佳酿,愚兄与老弟共饮!”

说罢,萧山鸣施掌与冯玉书斗与一起。

场中两人一人剑法轻灵无双,桃花纷飞。一人掌力雄浑,虎啸龙吟。琴声飞扬,场中众人无不心神激荡!那坛酒不停在二人中来回翻跳,冯玉书接住酒坛痛饮一口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萧山鸣接酒痛饮,身形摇摆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若是那日徐间客与乞丐一战令人心驰神往,那今日萧山鸣与冯玉书一战则使人热血澎湃。虽境界有高低之分,但精彩程度丝毫无差。

忽而有一人冷冷道:“萧山鸣,前南院大王萧启阁之子。他父子二人曾为辽将,不知杀我多少大宋百姓,今日在墨老爷的寿宴中,你这辽狗也敢放肆!”

登时,群雄禁声。

哑然片刻,顿时满堂齐齐怒喝道:“辽狗!滚出墨府!辽狗!滚出墨府!”

声势震天,似要化为九天霹雳将萧山鸣斩杀于当场。

“谁敢辱我夫君!”孙明香起身跃至萧山鸣身前,手中连环鞭一动,就将身旁叫骂的一人抽翻在地。

此鞭一出,竟有七八百号人抽出兵刃要逼至三人身前。

吴颜武稳坐其后朗声道:“不管从前如何,萧山鸣如今乃鹿岳书院学生,谁想要跟鹿岳书院作对,请尽管往前走上一步。”

众人闻言皆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退,跟鹿岳书院作对,任谁都要打量打量。

忽而听见有人洒脱一笑道:“别人怕你们鹿岳书院,但我道一不怕。自辽人入宋后,你们鹿岳书院便大肆招取辽人学生,你们这鹿岳书院怕是早就投靠了辽国吧!”

“道一真人,学生敬你是前辈。但你要辱我书院,休怪学生无礼!”冯玉书提剑至胸前大喝道。

道一冷哼一声,手中桃木长剑陡然就向冯玉书刺去!谁能料道一这等江湖前辈会突然发难,登时,只听沉默无语的萧山鸣一声长啸震颤兰阳。他飞去一掌,四象真气横扫八荒。那修为已登至窃天境第二高峰六神返虚的道一真人,竟被萧山鸣一掌拍飞了出去。

在墨家一个角落里坐着的男子轻叹道:“此子神勇,未来成就不可估量。”

萧山鸣笑道:“院首,玉书老弟。今日他们是冲着咱萧山鸣来的,不关书院之事。各位好汉,此刻若谁想杀我萧山鸣,就尽管来,若我萧山鸣假他人之手相助,今日愿遭天谴!”

萧山鸣之声如滚滚惊雷席卷而来,尽管在场有不少修为比他高的人,但此时竟都摄于其威,无人敢动。

这时,墨酒军咳嗽了两声,出来打圆场道:“诸位英雄稍安勿躁,萧少侠虽是辽人,但他如今已入鹿岳书院,定会秉承书院志向,匡扶大道,行侠仗义。今日诸位英雄给老朽一个薄面,望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墨酒军都开口了,众人也不好再人家的寿宴上生事端,只好愤愤的回到了座位上。

突然,异变又生。

众人只听得高亢的号角声从兰阳城四面八方骤然想起。随后,一根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如雨后春笋从兰阳城中连连冒出,霎时间,兰阳城宛如白昼。

忽而,也不知多少人围着墨宅齐声大喊:“给墨老爷祝寿……!”此声如惊涛拍岸,叠叠不绝,雄浑有力。

墨酒军脸色一变,随后他拱手对着虚空朗声道:“是那路英雄,出来亮个相吧。诸位英雄来为老朽祝寿,却在犄角旮旯待着,此事传到江湖上,人家会说我墨酒军徒有虚名,待客不周。”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了墨府:“墨老爷待客不周是假,但徒有虚名可是真的。”

听见这声音辱骂墨酒军,登时就有人回道:“是哪路贼婆娘,也敢来墨家撒野!”

那人也不怒,只是轻声笑道:“掌嘴。”

瞬间,一道黄色的身影从黑暗中飞出,以迅雷之势来到哪人身前,只见他两臂飞舞,狠狠的抽在了那人的脸上。顿时,一道血柱从那人脖子上喷射而出。这黄衣人只用了两掌,就将这人的脑袋给抽了下来。

死掉这人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但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就殒命当场,众人不由的心生畏惧。

那黄衣人站起来,拍拍袖子,用藏在面具下的冰冷扫了一眼后就迈步退到了玄关处。

这时只见一道婀娜的白色身影,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林三川当即低声对吴颜武道:“是覆族。”

那人进来后,便拍拍手娇笑道:“墨老爷大寿,我们覆族怎敢不前来祝贺。”

一听覆族二字,众人脸上的惧大于惊。

覆族虽是反辽的帮会,但近些年其行事乖张,亦正亦邪,死于覆族手上的江湖人士怕是比死在辽人手上的还要多。

墨酒军微笑道:“原来是覆族英雄,若是不嫌弃,就来饮几杯水酒吧。”

女子笑道:“墨老爷的酒奴家可不敢喝,奴家不胜酒力,要是醉了,那可就失态了。”

她说罢,便有人鼓足勇气道:“不是来喝酒的酒滚出墨家,你们覆族真当场中的三千好汉怕了你们不成!”

女子本想掩面一笑,但她想起自己戴着面具,便放下手笑道:“你们确实什么都不怕,但为何奴家不喝酒,就要滚出墨府呢?”

那人支支吾吾的说道:“因为……因为你们滥杀正道人士!”

女子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般,捂着肚子痴痴笑了片刻道:“正道人士?好,那奴家问你们,辽人占我大宋土地,我们覆族族众在北莽大地上浴血杀敌,难道算不得正道人士?”

那人没言语,女子又道:“各位自称正道,但奴家却没听说过谁敢与辽人交过手。刚才有人道出萧壮士的身世,诸位便仗着人多,就开始义愤填膺起来了。若你们真将萧壮士杀了,那奴家也赞诸位为英雄。但因墨老爷的一句话,你们便退回来了。奴家就问了,诸位可真有杀辽人的胆子!”

此言一出,就有数人喝道:“有何不敢!”

女子又道:“现在此处就有一人,他虽不是辽人,但危害比辽人更甚。宋辽大战之时,此人三番五次资助辽人军饷,有三番五次的制造劣等军备高价卖于宋朝。诸位说,此人该不该杀?”

“卖国走狗,比辽人更可恶,如若那人真在此,老子定活刮了他!”

“是也,此等人乃汉人败类!”

……

场中对女子口中说的那人,一言一语的征讨个不休。墨酒军脸色变了变道:“不知阁下说的是谁,在座的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英雄,阁下若出口栽赃污蔑了谁,休怪我墨家与覆族作对!”

女子笑道:“墨老爷切莫动气,在场的诸位英雄奴家可一个都没指,奴家说的可是你呀。”

此言一出,如凉水泼入油锅,满场沸腾。

“诸位英雄稍安勿躁,阁下也请慎言。我墨家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户,但在江湖上也有几分清誉。阁下此言若属实,那便拿出证据。如若是空口白话,那我墨家即使家破人亡,也要与你们覆族斗个死去活来!”墨飞火沉声道。

忽而,一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传来道:“我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绿珠儿站了起来接着道:“我知道一人,这些年你们墨家干过的勾当他都一清二楚。”

墨飞火面沉如水道:“上一次,我当你是童言无忌。但这次,你要是再在此地胡言乱语,休教墨某不顾及墨鹿两家的交情!”

绿珠儿嘻嘻一笑道:“现在发生的事,还有你说的话,想来都被他看到了。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过来,撕下你们的脸皮!”

“胡言乱语!”墨飞火一怒,大手就要拍向绿珠儿。

电光火石间,女子身后的那黄衣人与吴颜武几乎是同时朝墨飞火出手。但吴颜武还是慢了一丝,黄衣人抢先一步将墨飞火的手腕给死死抓在了半空之中。

女子嘲笑道:“江湖都传墨家的威名,但此刻竟要对一个小丫头动手,未免让人笑掉大牙。”

墨酒军沉声道:“飞火,你也太失态了。我们就在此处等半个时辰又何妨,我墨家行的正坐得端,也不怕他人栽赃陷害!”

“是。”墨飞火想收回手,但那黄衣人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墨飞火挣扎了片刻,但这黄衣人实力远高与他,他也只好作罢。

那女子突然又开口道:“如此干等着还不如再来掰扯一下另外一件事。”

墨酒军淡淡道:“不知阁下还有何事要赐教?”

女子将头转向吴颜武道:“想来吴院首来墨家是想调查书院学生频遭毒手一事吧?”

吴颜武此次来到墨家,也是靠的覆族指引,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回答道:“正是。”

女子颔首道:“刺杀书院学生的刺客,乃当年叛逃出背刀门的一批门众。而墨家恰好接纳过他们,难道鹿岳书院之事与墨家当真没关系?”

墨酒军摇头道:“此事我已于吴院首交谈过,当年我是接济过那批背刀门众不假,但他们毕竟是背刀门的人,老朽不敢收留,就给了他们一些盘缠,送他们走了。”

突然,人群中有一男子满面怒容,暴起一跃手持匕首直朝女子扑杀而来。这人应当是墨家的死忠,见墨家频频被这覆族女子侮辱,一时气氛之下才动手偷袭。

那女子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就在刀尖离女子只有半寸之时。一道青色流光从黑暗从飞出,瞬间就将那男子钉死在了地上。随后,一名青衣面具男子从空中跳了出来,站在了女子身后。

众人中有几个见识颇深的人心中暗叹:“莫非这青衣男子与那黄衣男子是覆族五行舵主手下的五大护法!而这女子是何身份,竟能有五大护法贴身守护?”不过鹿岳书院一行人除了吴颜武都清楚这女子的身份,正是与董平有一番纠葛的段云楼。

段云楼惋惜道:“这人应也是个赤胆忠心的汉子,但错就错在他认贼作父,才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突然,段云楼目光一冷道:“杀了他。”

黄衣男子闻言,突然对墨飞火发难,刹那间,黄衣男子就攥着墨飞火的手插进了墨飞火的心窝里。登时,墨飞火目光一暗,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你!”墨酒军大惊失色,瞬间瘫坐在地。

此时,群雄怒起,提起真气就要冲上前去,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黄衣男子继续走向墨酒军时,二三十名持刀男子陡然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段云楼笑道:“啊呦!奴家又没想真的杀你,你这马脚便自己漏出来了。”

吴颜武喝道:“背刀门!”

群雄登时楞在了原地,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此时众人心中对墨家的敬仰,已然消散了大半。

“如此看来墨家豢养背刀门人,行刺杀之事已经属实。那,墨家又是否真是辽人的走狗?”众人不禁心中嘀咕道。

突然,一道漆黑鞭影从一个角落飞射而出。其力道雄浑,宛如天人!飞鞭来至那些挡在墨酒军的背刀门人身前,一一将其击倒在地。那些背刀门人虽修为都不弱,但在这鞭下却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从角落里传了过来:“我本来是要清理门户的,但我答应过女儿不杀你们,今日我只毁你们气宫,小惩大诫。”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只见角落里,一个小丫头正缠着刀皇徐间客玩闹。此夜墨府当真是风云汇聚,你方唱罢我登台,还不知道待会儿要生多少事端。

吴颜武道:“我鹿岳书院为背刀门众一事而来,如今虽真相大白,但其中还有颇多疑点。吴某要带墨酒军,回燕临问个明白。”

那女子笑道:“书院带他走,自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此之前,奴家还有几句话想问他。”

正文 第四十章 手中有刀

虽说墨家豢养背刀门人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但在场众人中,也有不少人还心系墨家。他们敬仰鹿岳书院不假,但受到的墨家恩惠也是实打实的。此刻还没有证据指证墨家通辽,现在墨家最多也只能算的上是与鹿岳书院有纠纷。既然是门派之争,到底该帮谁,众人心里也隐隐有了打算。

“说带人走,就带人走。说要问话,就要问话。”鹿岳书院与覆族两家倒是真没将我们在座的一干人等放在眼里。一位面相阴翳的老者站起来淡淡道。

领头羊一站出来,其他受过墨家恩惠的豪杰也纷纷立起,一行上千人齐刷刷的挡在了墨酒军身前,直把鹿岳书院一行人给逼退了出去。

现在场中局势明朗,共有三大势力针锋相对。覆族,鹿岳书院与维护墨家的一帮豪杰。还有一帮人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摆出一幅看好戏的姿态。而徐间客这个场中最大的变数已经清理了门户,场中纷争与他再无相干。

段云楼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

她一言未毕,就见从黑夜中飞来一道流光。流光至,有人当即身陨。只见那流光陡然穿透了一名大汉的身体,众人还来不及惊悸。便看那流光似活物一般,脱离了大汉的尸体继续向人群杀去。

那流光,竟是一柄剑!

“御剑术!”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众豪杰陡然不安起来。

突然,又有上百道流光划破夜空遮天蔽月般的飞入了墨府,飞剑不分敌我见人便杀,场中霎时间变得混乱不堪。

一个红衣男子从暗处跃到段云楼身前道:“城中无人,是百里飞剑!”

“走。”段云楼刚说罢,就有七柄飞剑朝她飞来。三大护法一齐出手,一道数尺厚的真气墙壁便护在了三人身前。没成想,这七柄飞剑竟对真气墙壁视作无物,摧枯拉朽般的就破开屏障杀向三人。

几人大惊,但瞬间冷静下来,三大护法将真气运至双臂,用千钧蛮力才堪堪将七柄飞剑挡下。

黄衣护法道:“破空破气之剑,果真是他们。”

红衣护法低喝道:“当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俩护送段堂主先走!”说罢,红衣护法便冲上前独自抗下了那七柄飞剑的攻势。

“走!”黄衣护法当机立断,趁着间隙与青衣护法一同护着段云楼离开了墨府。飞剑纵横之下,将一些修为不高武士如砍瓜切菜一般的纷纷斩于剑下。飞剑凌厉,场中几千人几乎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与飞剑缠斗。

吴颜武一行人避退一角,面对零星几把飞剑的攻势倒是也能应对自如。

林三川道:“趁此机会,咱们还是赶快扯了吧!”

绿珠儿蹲在地下抱着头道:“走走走,赶快走,绿珠儿我是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吴颜武大袖纷飞,自由万千缠绵劲气,他一边抵挡着飞剑,一边快速说道:“此事性命攸关,要走要留全由你们决定。”

冯玉书挥舞桃花剑吃力的抗下一道飞剑的攻势后说道:“生死有何惧,若现在走了,我们书院如何立足于天下!”

孙明香接着道:“我全听山鸣哥的。”

萧山鸣大笑道:“萧某人就算死于此地,也不教这些宋人笑我萧某是贪生怕死之辈!”

吴颜武听罢当即朗声大喝道:“诸位英雄掌耳听了!若各自为营,不出半个时辰定会被屠戮干净!若想活命,便放下间阁,合力御敌!”

吴颜武此言一出,群豪当即回过味来,齐齐涌向大厅。但人群一聚,伤亡反而更多。

“十人为阵,分列阻挡!”

此话如当头棒喝,众人幡然醒悟。如果对敌没有章法,就算聚到了一起,也实如散沙。有人歪头看去,说话的正是萧山鸣。萧山鸣并未理会他人目光,只是一心抵抗飞剑,他此举,令众人不禁面红耳赤。

众人合力,一时间竟与飞剑斗了个不分伯仲。但也难免有贪生怕死之徒趁着众人生死相博的间隙,偷偷溜进了众人身后的大堂。

角落里的徐间客则是风轻云淡的说道:“不念多吃些,这里的饭食点心做的都颇为精致。等回了背刀门,怕是再难吃到了。”

不念嘟嘴道:“我不想吃。”

“你平日可是最馋的。”

不念委屈到:“绿珠儿姐姐她们都要死了,不念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哦。”徐间客淡淡的应了声后,将手上的糕点送进了自己嘴里。

此时,只听一声巨响,那众人身后的大堂竟突然爆炸,千斤房屋倾塌,藏于堂中之人无一幸免。众人回首往去,见身后没有埋伏,便也没再管它。

且说小半个时辰前,从墨府出来一队人马。那领头的一人竟跟墨飞火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这人稍稍年轻些。他带着这队人马悄然来到那盲妇的家里,老阿婆虽眼盲,但耳朵却灵的很,她稍微听到些动静,便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

她刚问完,就听见一行人脚步窸窣的走了进来。

一人道:“少爷,杀了她?”

那与墨飞火有七八分像的男子回道:“一个瞎老婆子,管她做什么,正事要紧。”他说罢,众人便在屋里翻找起来。过了片刻,一人急道:“少爷,找着了!”

“走。”他说罢,便带头跳进了那个黑黝黝的洞口里。众人纷纷跟上,突然那老阿婆用力抱住了一个人的双腿,哭喊道:“你们别去害我恩人呐!”

那人目光狠厉,手起刀落,竟一刀就将老阿婆给杀了。老阿婆虽死,但的她的双手却仍死死的攥着那人裤脚。

石洞之中,幺声雨忽而叹息一声。他扳动连云飞窍,那几十面镜子就翻了过去。然后,他轻声道:“是飞流来了吧。”

石壁之后,一人回道:“正是墨飞流,师伯…安好?”

幺声雨也不惊讶,当他白天看到墨酒军避开镜子讲话时,他就晓得,墨酒军怕是早就知晓了自己在监视他。

“师伯,受苦了。”墨飞流低声道。

“你们兄弟三个中,属你仁慈厚道。要是换飞火或飞星来,他们都不会对老朽这个师伯如此客气。”幺声雨淡淡道。

墨飞流在石壁后叹息一声道:“师伯不该放那个小姑娘出去的。家父虽在机关一道的造诣比不上师伯,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起初家父也不敢相信师伯还活于人世,但这十年来设在墨家的机关急剧增多,而且其精妙程度世上应该只有师伯一人能布置出来,家父才不得不相信师伯还活着。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家父一直在暗中查寻师伯所在之处。但谁能想到,师伯就在这墨家大宅之下,一藏就是数十年。要不是家丁注意到了那个小姑娘的诡异行踪,我们怕是一辈子也寻不到师伯。”

幺声雨听他讲完,便推动机关,打开了密道之门。

“在外面等着!”墨飞流对众人喝了一声后,便一人来到了幺声雨面前。他看到幺声雨此刻的景况,又想到他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底一待就是数十年,忍不住暗自垂泪。登时,他便跪倒在地,对着幺声雨连磕了三个响头。

幺声雨虽在地下,但他这三个师侄也算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其中墨飞火爆烈,墨飞星心思缜密但阴狠,他也最像墨酒军。而墨飞流则是三人中,心思最醇厚善良的一个。

幺声雨道:“你父亲,是让你来杀老朽的吧。”

墨飞流摇头低声道:“家父并没有这个吩咐,他只是说让我将师伯带到他面前。”

幺声雨微笑道:“飞流啊,你可真是不会撒谎。”

墨飞流忙道:“家父与师伯乃同门师兄弟,他已犯下过大错,他……不会一错再错。”

“是啊,他不会了。”幺声雨突然笑了起来道:“他不会再犯错了,飞流,你出来时,墨家是什么情况?”

墨飞流回道:“歌舞升平。”

幺声雨没言语,打开一个连云飞窍,那几十面镜子陡然翻转过来。镜子的机关设计可用巧夺天工来形容,即使是夜晚,墨家大宅内的情况也能清清楚楚的浮现在镜面之上。

墨飞流观镜骇然,他心中犹有恐惧,莫非这几十年里他们在幺声雨的眼里如一丝不挂?但这丝恐惧也是一闪而逝,因为在墨家的大院里,那黄衣护法已经杀了他的兄长,墨飞火。

墨飞流对外怒喝道:“走,回府!”

幺声雨当即制止道:“你现在去,又能顶什么用!”

墨飞流虽厚道仁慈但他毕竟不是莽夫,他当即冷静下来,之后的片刻,墨府中连连生变。徐间客清理门户,飞剑袭府,覆族遁走,当看到一群宵小之辈趁众人鏖战之时竟偷偷躲到大堂之时,墨飞流终于忍不住道:“这帮人,真该死!”

幺声雨淡淡道:“要他们死,那还不容易。”说罢,他扳动机关,大堂爆炸,轰然倒塌。

墨飞流拍手道:“死的好!”他也丝毫没考虑,要是今晚墨府无人来扰,那死的就是他们了。

突然,墨飞流道:“那是何人!”

他从镜上窥见,墨府之上,有一黑衣面具人脚踏虚空而来。此人修为定是极高,他在空中行走,如履平地。只见他伸手一招,满天飞剑竟齐飞上天,在他周身环绕。忽而,他猛然发功,飞剑登时化作骤雨攻向人群。骤雨停歇,场中之人竟死了有九成!

幺声雨暗自惊疑,喃喃道:“不是一批人……”

无近杀意从那面具人的身上散发而出,他手臂轻轻抬起,坠落在地百把飞剑登时连连轻吟。突然,百把飞剑又升至空中。这一次,当真是要命的!

吴颜武喝道:“诸位以气御敌!”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骂道:“放屁,这飞剑,真气挡不住!”

“这不是御剑术,他只是用真气控剑而已!”

吴颜武说完,那人的陡然转头看向吴颜武。突然,停滞在他身前的飞剑竟汇聚成一条长龙朝鹿岳书院一行人杀去。吴颜武也瞬间展臂挡在众人身前,冯玉书突然闪身至吴颜武身前道:“这一剑,我来替师长挡!”

“玉书!”

“玉书哥哥!”

吴颜武又喜又悲,此刻,他已来不及将冯玉书拉回身后。

突然,一道寒芒袭来,挡在了冯玉书身前。这道寒芒似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川大山,剑龙碰壁,金石交鸣之声不绝与耳,长剑碎裂,点点寒光满天飞舞。

面具人看向角落,缥缈之声从面具之下发出:“此事,阁下好像不该管。”

徐间客笑了笑,站起来将不念单手放到肩膀上微笑说道:“我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要你管?”

话音落,两人空时发出一掌。澎湃掌力隔空相撞,竟消散于无形。徐间客与面具人心下明了,两人修为在伯仲之间。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我这丫头哭闹。要是鹿岳书院这几个死了,她定会哭闹的厉害。”徐间客说完,面具人思索了片刻徐间客话中的意味后,轻轻点点了头。

绿珠儿与林三川皆是大喜,唯有冯玉书眉头不展。吴颜武伸出手掌猛然击向冯玉书后脑勺,绿珠儿刚要喊,就见吴颜武已经提起了冯玉书的领口道:“走!”

几人不再迟疑,林三川也一把抱起绿珠儿,一行人疾步走向了墨府。

几人刚走,那面具人骤然发难,满天飞剑碎片比前一刻来的更凌厉,更霸道,一时间墨府血流成河。当那面具人以为场中人都死干净时,十八道挺拔的身影陡然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这十八人整齐划一的从背后取出两截铁棍,“砰”的一声合在一起后齐声道:“白帝十八骑,请赐教!”

那面具人飘飘然一笑道:“既然诸位是蜀中之人,那就请走吧。”

面具人说罢,这十八人也不多言,径直离开了墨府。

一个时辰不到,这墨府的场景便恍如隔世。前一刻还是满堂宾客欢声笑语,青年才俊舞剑吟诗。现在,竟已是血流成河,满地尸横。

地洞下的墨飞流见墨酒军也身死当场,他不禁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前尘往事随风去,后来人亦当发愤图强,知耻后勇。”幺声雨淡淡道。

墨飞流站起来,颤声道:“师伯,对不住了。我本想让你与家父碰面,然后由我从中调节,让你二人放下芥蒂,由此重振神工门。但如今家父已死,小侄也只能完成父愿。”

幺声雨释然一笑道:“如今老朽也算是心愿已了,可以死了。”

墨飞流抽出腰间的佩刀,举起又放下。他不知道该杀,还是不该杀。

突然,在密道中等着的那几个护卫也从镜中看到了墨酒军身死,不由得一同哭喊起来。

听见这哭声,墨飞流心乱如麻,登时他心下一横,手中快刀就要往幺飞雨颈上斩去。

只听“扑通”一声,殷红的鲜血霎时间喷射如柱。

但掉到地上的,不是幺声雨的头,而是墨飞流的胳膊。墨飞流回头看去,不忍双腿一软。他喃喃道:“鬼…鬼……”

只见他身后站着个披头散发,面无血色的男子。那男子手上的一柄黑刀格外奇怪,刀身漆黑,但刀刃之上却有莹白点点,似寒冬飞雪落于刀身之上。

墨飞流悲惧交加,竟当下就疯了。

这似鬼魅般的人物自然是在地下磨刀的董平,整整一天一夜,董平为了磨刀不知流了多少精血。但他的心境层次早已达心寂,炼心境修行已无壁垒。他一边磨刀,体内修为也随之增长。在精血流失与修为增长的如此循环下,他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在这二十多个时辰里,乞丐对徐间客说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回响。

“你是否仍执着于刀?”

这句话也是董平对自己的一问,自己执着于刀吗?当年沙场之上,他封刀不用。当日在临仙江里,他弃刀而逃。他心中无刀,他更不在乎刀。而在地底磨刀,那大磁铁不停将他的精血与惊雪融合打磨,他董平的性命早不经意间与惊雪死死纠缠在了一起。与其说是磨刀,更不如说是在磨人。

当他最后一次对自己发问时,他毫不犹豫的怒吼道:“是!老子他 妈只有刀!”

刹那间,刀开,心静。

董平也顺理成章的跨入刀道第一大境界,手中有刀。

按佛家的道理来说,这叫做顿悟。

看墨飞流痴痴傻傻的瘫坐在地上,幺声雨当即喊道:“走!去追墨酒军!”

董平打了个哈欠道:“墨酒军不是死了吗,本公子虽没看见,但耳朵不聋。”

幺声雨解释道:“墨酒军那种老狐狸,他早就预感到今日有便,他怎会亲自出席寿宴。死的那人是墨家老二,墨飞星。”

董平似乎困极了,他又打了几个哈欠后才将幺声雨提过来背在背上。

突然,董平脚底发力,竟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密道之中。

暗中寒芒一闪,就听董平淡淡道:“我佛慈悲。”

他话音刚落,几个人头便从密道骨碌进了石洞之中。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佛祖垂泪

董平背着幺声雨刚出了密道,就听得幺声雨声音一颤道:“阿…你定是为了老朽才死的!”幺声雨看着地上老阿婆的尸体悲痛不已,他蓦然想起,他进进出出这屋儿也有成千上万次了,但连这屋里主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董平嘿嘿笑了一声道:“都什么当儿了,您老人家还有空搁这儿怜香惜玉呐!”

幺声雨叹道:“走吧。出兰阳城,往西走,去墨河码头。”

墨河乃墨家出资开凿的一条运河,北连黄河,南进清水江。幺声雨极为了解墨酒军,他的阴险狡猾非同一般。当年要不是墨酒军突然下手害了自己,想必他仍还会被墨酒军的假仁假义蒙在鼓里。幺声雨猜测墨酒军应该已经预感到今晚会出事,墨酒军为人谨慎小心,他定在与墨飞星交换完身份后就跑到了码头,乘船逃了。

董平狂奔在路上,他脚不点地,速度极快。磨刀之后,董平的不光修为境界小有提升,他对无上霸道篇的领悟也更深了几分。刀本就为兵中霸者,再配合无上篇的霸道真气。两者相辅相成之下,董平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行之间,虽不刻意,但也尽显凌厉之态。

兰阳城离墨河码头有十多里,而董平只用了盏茶的功夫就已赶到。码头此时的场景颇为狼狈,一群赤膊的汉子正满目哀伤的无力蹲坐在滩边。而码头一侧,是一排被燃烧殆尽的龙骨木碳。

“烧了船,断了别人的后路,这倒是他的行事风格。”幺声雨耻笑道。

“往北走,逆流而上。”董平思索了片刻道。

要逃走顺流而下自然是最快的,要是别人来,看到此处船只尽被烧毁。定会想墨酒军既然断了别人的后路,他自己便会乘船南下顺流而逃。但他们往往也会忘了,其实过河,不一定要用船的。

董平轻踢一脚,一块木板就飞进了水里。他背负着幺声雨刚跳到木板上,就觉得脚脖子一凉。木板禁不住二人,眼看就要带着二人沉入水下时,董平笑道:“老爷子,你可扶好了。”他话音刚落,就见墨河之上陡然激起一道白浪。董平二人踏浪而去,引岸上众人侧目。

墨河之上,一艘三帆快船正在逆流而上。好在今日刮的是南风,船行的倒也不慢。

猎猎狂风将船头坐着的一位老者的衣衫吹起,显露出他藏在宽大衣衫下的嶙峋瘦骨。此时,这位名震肃州的墨家家主,备受江湖人士尊敬的墨老爷尽显疲态。

船上并不安静,几个身形壮实的男子正不停来回于船舱与甲板之间。他们每出来一趟,便会将一些东西扔进河里。

过了半晌,一个老仆走到墨酒军身旁轻声呼喊道:“老爷,老爷。”

墨酒军猛然惊醒,他厉声喝道:“做什么!”

“按老爷吩咐古董花瓶,字画佛像都扔了,就留下了金银细软,珠宝玉石。”老仆回道。

墨酒军平缓了语气说道:“如此甚好,那些辽人是只喜欢这些的。对了,辽国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飞鹰侯来信说愿意接纳老爷。”

墨酒军点了点头,他心内自嘲,自己在江湖两国之间周旋数十载,到了了,竟成了一枚弃子。不过墨酒军并无悲凉之意,他曾向高人求卦,高人算得他的命相就是棋子之命,无非是相与卒的差别罢了。

老仆喃喃道:“要是老爷带几个高手一起上路,这些珍品古玩,怕也不会被丢下了……”

墨酒军听罢冷笑道:“老夫现在落难,让高手跟随?他们见到老夫所带的财物未免会起歹心。”墨酒军说罢,突然斜睨老仆狠声道:“你们也给老夫老老实实的,料理你们几个,对老夫而言,还是不在话下的。”

老仆听后,立马寒蝉若禁道:“是…”

老仆心中哀叹道:“我们哪个又有害您的心呢?”

墨酒军在太师椅上,稍稍伸展了一下躯干,江风宜人,两岸青山无语隐秘。

突然,一声大笑打破了江夜宁静。

“师弟,你过得好生惬意啊!”

墨酒军当即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忙不迭的对老仆说道:“御敌,御敌!”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道敏捷的身影从船后的江面跃起,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落在甲板之上。

墨酒军看清来人后,噗通跪倒在地,颤抖道:“师…兄!”

董平用刀拍拍那个老仆淡淡道:“你们都进船舱去。”

老仆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招呼人进了船舱。

“师兄,酒军对不起你啊!”

墨酒军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连连叩首。

幺声雨暗自摇头,要说他对墨酒军有深仇大恨不假。但经过今夜,墨酒军家破人亡,他的三个儿子两个死了,一个疯了。他就算仇恨再深,此时也散去了不少。

董平感受了到了幺声雨的情绪变化,他嗤的笑了出来。突然,他手中惊雪闪动。跪在地上的墨酒军一声痛苦呜咽,便瘫倒在了甲板上。

幺声雨瞧的明白,当即说道:“你断他手筋做什么!”

董平微笑道:“要是你三番两次遭人机关暗算,你也会防着点儿。”

说罢,董平便用刀从墨酒军的身下拨出了一个造型精美的长条匣子。

一见此物,幺声雨急道:“快捡起来!”

董平将幺声雨放到太师椅上,漫不经心的将匣子捡起来道:“这是什么?”

“给我,给我。”

董平看幺声雨一脸的着急,便将匣子扔给了他。

幺声雨猛的接住匣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擦拭一番道:“佛祖垂泪。”

董平闻言惊骇道:“跟唐门暴雨梨花齐名的暗器,佛祖垂泪?”

幺声雨点头道:“正是。”

董平心里嘟囔道:“等下把这东西骗过来给绿珠儿,她应该喜欢的紧。”想罢,他蹲下来对墨酒军道:“我问你两件事,你要是说的明白实诚,那我就让你死的干净利落些。”

墨酒军惨然一笑道:“老朽活了八十余载,还没见有人像公子这么审人的。”

董平道:“我不骗你,不管你说不说,我都是要杀你的。”

墨酒军道:“问吧,老朽也不会骗你。”

“我问你,三年前的宋辽之战。你卖给兵部一批次品军备,可属实?”

“属实。”

墨酒军话音刚落,就见得董平眼中杀气腾腾,他将刀放到墨酒军的脖子上道:“多谢。”

墨酒军也不惧董平,他在甲板上翻了个身子平躺下道:“当年之事,老夫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掌棋之人至今仍高坐于宋辽两朝的庙堂之上。”

董平心中一凉,淡淡道:“你是说,大宋朝堂也有人参与了这笔买卖?”

墨酒军淡然道:“看到阁下的惊雪刀,老朽就明白,阁下也是当年的局中之子啊。当年之事,老夫虽只知一二。但老夫也晓得,当年的宋军战略兵防图就是从宋朝庙堂流传到辽国的。可悲,可叹呐!”

墨酒军此言如同当头一棒,直把董平敲的摇摇欲坠。从南到北,从戍北到燕临。董平一直在变,唯一不变的是他那颗忠于大宋的赤诚之心。此时墨酒军一语,不禁令他心中的高楼摇晃。

突然,董平眼神一凌,他猛然转身抬刀护至身前。登时,就听“嘣”的一声。一块锋利的精钢碎片刹那间就被惊雪弹飞,射向一边。那碎片虽没射中董平,但其力道不减,刹那间就死死的嵌入了墨酒军的脑袋里。

董平骇然,一个箭步来到幺声雨身前道:“走!”

幺声雨刚攀上董平的后背,就见一道黑影自南方掠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幺声雨认得,这人就是当日出现在墨酒军屋内,并且将墨府满堂宾客屠杀了个干净的那位神秘高手。

眨眼间,那人已经来到船只之上。

董平轻咦一声道:“兰花香…”

那面具人杀意毕露,一至船上,便伸掌向董平袭来。其掌力强悍无双,仅是掌风,就令董平身上衣裳寸寸撕裂开来。

幺声雨大喝道:“跳江!”

其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白芒从其手上朝面具人疾飞而去。于此同时,董平也不敢迟疑,翻身就跳入了江中。

一朵圣洁的白花绽放在皓月之下,面具人看到这花儿当下就痴了。他忽然想起,佛祖拈花一笑。面对如此美的花儿,有谁不会笑呢。他伸出手想去釆折,当他的手离那花枝只有半寸之距时,他猛然惊醒。一股死意在他胸腔弥漫,他的衣衫也瞬间被冷汗浸湿。他转身便向远处掠去,其身形才过十丈,那白花便轰然爆炸!方圆几里,刹那间,便被夷为平地!

董平虽沉至水底,但佛祖垂泪爆炸后的余波传入水里,也轻易震断了他数根肋骨,其五脏六腑也均有损伤。而他一旁的幺声雨已然昏死过去,董平强忍着伤势拽起幺声雨奋力向上游去。游上水面,董平将幺声雨扔到一块漂浮的大木板上后,他便再也坚持不住,两眼一黑,就沉入了水里。

佛祖垂泪之威声传百里,连那兰阳城都是一震。且说吴颜武众人逃离墨府后,听得绿珠儿指引,便来到了幺声雨藏身的地洞之下。此时洞中只有滚落的人头与疯疯癫癫的墨飞流,幺声雨与董平已经不知了去向。几人才放下心来,心知二人已经逃离了此处。

吴颜武将昏迷的冯玉书放下来道:“现在此处修养片刻,然后连夜回燕临。”

众人应了声是后,便纷纷坐下来打坐调息。

萧山鸣天生便是愈战愈勇的体质,经过一番鏖战后,他仍精力充沛,而且隐隐有突破之相。他将体内真气调理一番后,便将视线转到了孙明香的身上。他看孙明香正怔怔的看着那几面大铜镜,他随其视线望去,只见有一行人竟也出了墨府。他来到孙明香的身边,伸出强壮有力的手臂将孙明香揽在怀里后轻声道:“别怕,有我。”

孙明香将头靠在萧山鸣的胸膛上喃喃道:“有山鸣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冯玉书才幽幽转醒。绿珠儿一上来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抽泣道:“玉书哥哥……”

冯玉书微笑道:“傻丫头。”随后他看向铜镜,喃喃道:“都死了…”

突然,一声轰鸣在众人耳畔炸响。这地下石洞竟开始摇晃起来,碎石纷纷坠落。

吴颜武骇然道:“走!要地震!”

形势危急,容不得众人多加考虑,众人纷纷朝密道走去。冯玉书走在最后,他看了一眼疯疯癫癫的墨飞流后,也顺手将其拽了出去。往事萧然,皆付尘埃。

众人一路跑到兰阳城外,才堪堪停下。

今夜里发生的事,真当是匪夷所思,风云诡谲。现下,才容得几人细细思量。

“御剑术,是剑墟不假了。天下万宗,但那独特的御剑之术,也只有剑墟才会使。”吴颜武道。

冯玉书摇头道:“学生不明白,堂堂天下第一宗,怎会对墨家以及在场的数千江湖人士下杀手呢?”

萧山鸣沉吟片刻道:“最后来的那面具人的武技路数明显不属剑墟,但他好像又与剑墟来人是一伙的。”

吴颜武淡淡道:“今日一事,不知牵扯了多少势力与安排。但我们的麻烦,怕是才刚刚开始哟!”

冯玉书道:“师长请明示。”

“玉书老弟连这你还没看明白吗?今日来墨府的除去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士,还有不计其数的山门宗派,但却只有我们鹿岳书院一行走了出来。你说,那些宗派会对我们鹿岳书院善罢甘休吗?”萧山鸣说罢,冯玉书不自觉的背后一凉,他突然想到,那面具人是不是故意将他们放出来,以此将矛头引向书院?

“我们得赶在其他人找上门之前,先回书院向太叔院长以及吕学监禀明情况。”吴颜武话音刚落,林三川当即就道:“你们走吧,我不走,我要先找到我家公子!”

林三川一说,众人才猛的想起董平来。虽看石洞中的情形,知道董平已经逃了出去,但他现在是什么境况,还未可知。

吴颜武思索了片刻道:“三川与山鸣先藏于兰阳城寻找董平与幺前辈,我与玉书绿珠儿则回燕临禀明情况。”吴颜武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得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马啸之声。

刹那间,十八道铁骑已合围而至。

孙明香轻呼一声,身体便不自觉的往萧山鸣身后藏了藏。

只见那十八匹神俊异常的枣红大马之上,正端坐着十八位手持熟铁棍的英武壮汉。

吴颜武面色沉重,他上前一步道:“哪路英雄,还请报个万儿。”

十八人中为首的是一名苍髯如戟的大汉,他勒马上前一步道:“白帝十八骑,拜见吴院首。”

吴颜武思索了片刻道:“白帝十八骑十二年前就已退出江湖,怎的今日又出现在北莽?”

大汉抬起手中的熟铁棍一指孙明香道:“带她走。”

吴颜武听后微笑道:“这位姑娘与本院的萧山鸣实为伉俪,阁下要带人走,怕是要问过他二人的意见吧。”

萧山鸣还没开口,就听孙明香娇喝道:“我是萧家的媳妇,凭什么跟你们走!”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十八匹大马缓缓动了起来。众人知晓,道理怕是说不通了。白帝十八骑成名已久,他们虽单打独斗的本事一般,但其靠着快马冲杀与铁棍阵法在蜀中也少见对手。

吴颜武深知,要想破这骏马铁棍阵,就得先发制人,先损其一骑,然后逐个击破。他运转真气,刚想发难时,就听得其身后一匹大马哀鸣一声,然后轰然到地。

鹿岳书院众人与白帝十八骑皆是一惊,这时只听得远远有人笑骂道:“刘兄,你怎么用暗器伤人啊!”

又听一个粗嗓子的男人回道:“恁娘的,这群人以多欺少,还不许咱刘某人暗箭伤人啦!”

又一个女子笑道:“刘兄说的是呢,这群人太不要脸,脸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女子说罢,就听得一阵哄笑。远远听上去,竟有十七八人同时在笑。

那苍髯如戟的大汉隔空抱拳道:“哪路的好汉,还请出来一见!”

他刚说完,便听那一开始说话的男子笑嘻嘻的回道:“在下自称游侠儿,但不熟的人呢叫我为快剑,熟人又叫我剑不快。我家那口子呢又爱叫我阿九,你们可以叫我快剑阿九,又可以叫我游侠儿剑不快。”

冯玉书闻言惊喜道:“是阿九学长!”

这阿九刚说完,就见满天飞镖不知从何处来,直戳戳的就朝白帝城十八骑杀去。这镖虽多,但威力一般,十八骑挡下后,就听阿九道:“我游侠儿的脾气好,但我这帮兄弟可是嫉恶如仇的很。你们要是还不走,他们可就真生气了。”

那大汉听罢面沉如水,他思量片刻后便低声道:“撤!”

十八骑行事利落如风,大汉的话音虽还留在此处,但十八人却是早没了踪影。

过了半晌,一个浪荡的剑客便远远的朝几人走了过来。

“阿九。”

浪荡剑客走过来对吴颜武行个礼后笑道:“师长久不见,越发的落魄了起来。”

吴颜武微笑道:“要是没有你这个好学生,吴某怕是连落魄的活着也奢求不起了。”

冯玉书上前行礼道:“多谢学长出手相救。”

阿九摆摆手道:“我也是碰巧路过此处罢了。”

绿珠儿好奇的看着阿九,忍不住问道:“你那些朋友呢?”

“朋友?”阿九抓了抓油腻的头发,嘿嘿一笑张口道:“小丫头,你要找我哪个朋友呢?”他此时发出的赫然是刚才那女子的声音。

绿珠儿得意的一笑道:“我就知道你用的是口技。”

吴颜武正色道:“阿九,如今江湖风起云涌。书院正是用人之际,我想……”

他还没说完,就被阿九打断道:“师长,我可毕业有两年之久了。现在我阿九什么都不关心,我就想挣够彩礼钱去徽州娶老婆,书院的事与我阿九无关。”他说罢,便摇摆着身体,自顾自的往东行去。

吴颜武看着阿九的背影无奈道:“这小子,还记恨着我呢…”

官路之上,白帝十八骑正缓缓的往南行去。一人道:“大哥,真要放王妃走?”

苍髯大汉瞪了他一眼后沉声道:“王府只有一个王妃,你给我记住了!”

“是。”

苍髯大汉又道:“那人的小把戏我又怎么看不出来,不抓孙姑娘回蜀也是王妃的意思。”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三人行,和尚痞子无赖

“《法华经》有云:心能转境,便同如来。其大概的意思就是,只要悟了,那便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

一个穿着月白色僧袍,面相俊秀的僧侣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道。

车里有两个人,一位是双腿残疾的老者。一位是面色苍白,不停咯血的青年公子。

青年公子淡淡道:“这一节,七日前就讲过了。”

僧人微笑道:“温故而知新。”

车里的人是董平与幺声雨,想来离那日墨家集会已经过去十日了。董平当时坠入水中时,他以为自己是要死的。但迷迷糊糊间,却被这个法号为悟明的和尚给救了。不能否认,有些和尚很坏,但绝大部分念经吃斋的和尚还是心怀慈悲的。

悟明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将董平与幺声雨送回少林医治,照他的话来说,董平与幺声雨的伤势全天下间除了少林寺,别的地方是医治不好的。

董平撩开车帘,看到一个不修边幅,满脸头油污的青年正跟随着马车一起向前走。青年的腰上系着剑鞘,但他却将剑拿在手里。他的表情淡然,似乎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这时,只听悟明道:“施主…”

青年打断了他道:“别喊我施主,我向来不往寺庙里花冤枉钱。你可以喊我游侠儿剑不快也可以叫我快剑阿九。如果你觉得麻烦,那就叫我阿九吧。”

悟明微笑道:“阿九,你可以将剑放回鞘里的。一直这样拿着剑走路,未免太累了些。”

阿九反问道:“你们和尚日夜里将清规戒律,菩萨佛祖装在脑子里,难道就不累吗?”

悟明道:“自然不累,因为那些是长在我们心里的,生在我们脑子里的。”

阿九笑道:“我也不累,因为这剑同样也是长在我手里的。”

两人说罢,董平便催促道:“走快些,要赶在日头落山之前进城。”

悟明听后,便拍了拍马背道:“马儿走快些,等进了城,有干草豆饼吃。”

阿九听后大笑道:“马怎么会听得懂人话呢?你这和尚,念经念傻了。”

悟明道:“阿九说错了。子非马,安知马之乐。”

阿九听后挽了个剑花道:“你这和尚不念佛经,反倒用道家的理论来教训我。”

悟明微笑道:“真理相同,殊途同归。佛家更讲众生平等。”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马儿陡然加速向前跑去。

车里的董平擦去嘴角的血迹大笑道:“好好好,妙妙妙!”那个阿九太轻狂了些,董平不喜欢,看到他吃瘪,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突然,董平觉得不对劲。他将车帘撩开,就见那阿九正在外面扒着车嬉笑着。

董平淡淡道:“滚远些,一闻见你身上那股味儿我就犯恶心。”

“你这人可真是小气,嫌我身上难闻,那捂上鼻子不就好了!”阿九说完,悟明便道:“阿九说的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董平不再说话,他实在没力气了。

马车吱吱悠悠行了半晌,到天黑,也没赶进城去。

赶了十日的路,也算是到晋州了。等明白晌再走一天,应该就能到豫州。再去豫州之前,董平还想着要拜访一番冯玉书的世叔。一来是借他的手给书院报个平安,二来是将之前托付给他的那个小沙弥带走。少林寺是个好去处,要是他能在里面静修个几十年,应该能洗清其身上的魔障。

前朝尚佛,晋地最甚。往晋州走一番,见到最多的便是寺庙石佛。但到了如今,大多也都荒废了。董平几人寻了处名为铜狮寺的荒废院刹落下脚后,悟明便立马给幺声雨喂药运送真气续命。董平吃了几粒悟明从少林带下来的丹药后,就自己坐到一个角落力缓缓运转起真气来。他断掉的骨头,悟明已帮他接上,但他受损的经脉与内脏悟明却是无能无力。

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悟明才将浓稠的淤血从幺声雨身上逼出来。悟明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笑道:“我先骑马去找人家化些斋饭来。”

董平道:“歇会儿吧,老头子不用吃饭,我也不太饿。”

“那可使不得,你有重伤在身,不进食万万不行。”悟明话音刚落,阿九便大大咧咧的走了了佛堂里。他左手攥着,三个指缝里都夹着一个鸡腿,他的剑上还插着半只烧鸡。那烧鸡身上还有几根没拔干净的毛,看来是他自己烤的。

阿九笑道:“野山鸡,除了肉柴了点,味道还是不错的,二位尝一尝?”

董平不客气的将那半只烧鸡从剑上拔了下来道:“一物换一物,今日你搭我们的顺风车,吃你半只鸡,也算不上白吃。”

悟明双手合十道:“也好,董施主有伤在身,吃些荤腥身子也能好的快些。”他说罢,便拿起身旁放着的一个钵盂走到了院子里去。

过了片刻,悟明回到了佛堂。他的钵盂里,也装上一半细小的石子。接下来悟明的举动令阿九瞠目结舌,而董平则是见怪不怪。只见悟明从钵盂里抓起一小把石子就塞进了嘴里,他眉头皱皱,便将石子咽进了肚子里。阿九当即惊呼道:“你这是真佛下凡啊!”

悟明摇头道:“阿九莫要取笑我,我只是赎罪而已。”董平起初见到悟明吃石子时,其惊讶不比阿九的少。他问悟明为何要吃石头,悟明也只是说赎罪二字而已,再问他,他便不再言语了。人的肠胃最为柔弱,武道修为再高的人,要是不小心在嗓子里卡了根鱼刺也会难受半天,更何况是要大把大把的往肚子里塞石头呢?一人到底要有多大的业障,才会用这种方式赎罪。

董平看向阿九道:“你烧鸡的本事还不错,我们几人还有几天的路要赶。整天吃悟明化的斋饭肠胃也受不了,不如我雇你给我几天给我烧饭吃。”

董平说这话并不是真想要阿九给自己烧饭,而是想小小的羞辱他一下。因为所有手中拿剑的人,不管行事如何,心里总会有几分清高的。要是别人对一个剑客说,给我烧饭,那他也会多少觉得自己受到了些折辱。但阿九确实目光一亮道:“甚好,甚好,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董平楞了楞,噗嗤笑了出来道:“你这人,有意思。”

今夜明日高悬,悟明吃了半钵石子,董平也与阿九谈好了价钱,走这一遭,董平对阿九应允了一百两银子,阿九很开心,又捉了两只野鸡回来。看着董平与阿九在佛堂杀鸡烧食,悟明合眼念起了《法华经》。

董平这几日头一次沾油腥,自是吃了个肚饱,就浑浑的睡去了。

悟明没睡,阿九也没睡。

“…佛说是经时,普贤等诸菩萨,舍利弗等诸声闻,及诸天、龙、人非人等,一切大会,皆大欢喜,受持佛语,作礼而去。”等悟明将《法华经》喃喃念完后,坐在一旁的阿九突然立了起来。

“你去做什么?”悟明抬眼问道。

阿九嘻嘻一笑道:“去杀人。”

晋州多山,也多山匪。其中老鸦山中的杜绝虎算的上是此地的一霸,当地乡绅富豪备受其苦。阿九来此地,也是拿了那些土财主的钱,来为他们消灾。

行走江湖靠的是银子与拳头,少了哪一样,都会让人寸步难行。很不巧,阿九拳头不算硬,但他却很缺钱。

老鸦山寨里,杜绝虎正坐在屋里抱着刚抢来的压寨夫人喝酒。这次抢来的压榨夫人很识趣,但杜绝虎却很不高兴。就像是吃惯了辣椒的人,很难再吃清淡饭食。他正兴致缺缺的与那女子对饮时,突然他的身子一凉,一股冰冷的杀意逐渐在屋内蔓延开来。

“谁!”

话音未落,杜绝虎便朝前方狠狠击出一掌。他如今也是炼心境巅峰的高手,其一掌下去,离他五六丈开外的门便被其击了个稀碎。那女子一惊呼,便连滚带爬躲到了桌子底下。

杜绝虎暗骂道:“你他娘是个从良的吧!”

这时只听嘻嘻一笑,阿九便从一侧闪进了门里。

“哪路的好汉?”

“我不是好汉,我是阿九。”

“不知阁下来我山门有何贵干?”杜绝虎一边说话,一边将真气运到手上。

阿九轻描淡写的说道:“杀你。”

他话音刚落,杜绝虎便一掌爆开,将圆桌推向了阿九。

此时,只听阿九道:“姑娘,别怕。”

杜绝虎目光一黯,殷殷的鲜血正从他的脖颈缓缓流下。他倒是都没想明白,这个身上没有丝毫真气的年轻人是如何发出了这一道比闪电还快的剑。

阿九也没打算知道杜绝虎心里再想什么,等杜绝虎断了气,他便将他的头割了下来,宛如他剑下的只是一只牲畜。

阿九撕下杜绝虎身上的一片衣衫包好头颅微笑道:“运气不错,今夜我还是快剑阿九。”

天不亮,董平便懵懵松松的转醒过来。幺声雨还断断续续的喘着气,还没死。悟明照例在吃石头,而阿九则尝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董平一笑道:“你这伙夫,称职。”

阿九白了他一眼,将半只烧鸡扔了过来道:“这些饭菜是我自己挣来的,这半只烧鸡才是你的。”

董平也能将就,拿起烧鸡啃了两嘴笑道:“总比面糊强的多。”

车轮咯吱转了半天,总算是到了同古城。董平使唤着悟明,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冯玉书那位秦世叔的府上。府前看门的家丁见一位面目端正的和尚驱车停在了门前后,当即走下来喝道:“走走走!同古城不留和尚!”

悟明已从董平口中得知了无妄宗的事,便没有多言。此时车内的董平淡淡开口道:“是张小哥吧,我们是冯公子的朋友。”

听得此声,家丁当即恭敬道:“阁下是董平董公子?”

董平将苍白的脸露出来微笑道:“正是。”

家丁虽不懂望闻问切,但一看董平这极差的面色也知道他受了不小的伤。他当即招呼人将董平扶进了府,家丁道:“董公子,我先给您找间房歇着,我就去衙里叫老爷回来。”

董平道了声谢,又问道:“前阵子我们送到府上的那个小和尚最近如何?”

家丁回道:“那小和尚颇为懂事,府上的杂货也每日都帮着做。”

董平听后点头道:“还是将我扶进客堂里吧,在屋里躺着未免失了礼数。”

“随您,我待会儿找几个人给您伺候着。”

自上次破了无妄宗救出那些女子后,董平几人便备受着附近几城百姓的尊崇。也不知哪个家丁走漏了风声,董平刚在客堂做了盏茶的功夫,就有七八批人进府来拜了。也幸亏有府内几个管事的机灵,才没扰了董平难得的这半刻清净。

董平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时,突听得一人道:“董公子,许久不见啊!”

董平睁开眼,见一面相忠厚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正从外边走进来。

“秦大人,好久不见。”

见董平要起身相迎,这秦大人赶忙走上来扶住他道:“公子有伤在身,无需多礼。”

秦大人坐下后道:“我还以为董公子早回了燕临,没想到还能有缘相见。”

董平听后笑笑,将最近几日发生的事见略的告诉了他。秦大人听后唏嘘不已道:“墨家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谁能想竟遭此大劫。”

董平道:“今日来贵府,主要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有伤在身要去少林疗伤,便想给书院写封信报个平安,需由大人传达。第二件事,便是那个小和尚我要带走,我已经给他寻好了去处。”

秦大人听后点头道:“董公子去豫州避一避也是好事,听说现在燕临不太平,数批江湖中人齐齐朝燕临而去,辽人也派出了军队封了城。”

董平听后,稍稍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大批江湖人士死于墨府,唯独鹿岳书院走了出来,他人自然是要去找书院麻烦的。

秦大人吩咐下人取来了纸笔,董平一边写秦大人一边说道:“你们几个送过来的那个小和尚虽手脚勤快也懂事,但他……”秦大人嘟囔了半天总觉得羞于启齿,便附耳对董平言语了一番。

董平听后咳嗽了两声笑道:“他虽是个小和尚,但也是个男娃呀!”

秦大人听后尴尬一笑,也没再言语。

董平写完书信,便来到了院儿里。一出来,他就瞧见悟明正跟那个小和尚待在一起。

悟明道:“你可有法号?”

小和尚垂着头道:“法号,悟性。”

悟明听后面露喜色道:“阿弥陀佛,咱们皆是悟字辈的弟子,你可叫我一声师兄。”

小和尚受宠若惊道:“我是恶和尚庙里出来的,怎能跟少林的弟子相提并论!”

悟明摇头道:“那是他们的因果,并非你的因果。你若是再为他人因果纠缠,怕要坠入阿鼻地狱。”

悟明说罢,就听得董平冷声道:“这可是你天大的机缘,还不拜谢师兄?”

听见董平说话,悟性身子一颤,便对悟明脱口叫道:“师兄。”

悟明微微一笑,他此时像极了菩萨。

要走时,秦大人又为董平他们添置了一驾马车。阿九与幺声雨一辆马车,董平他们三个一辆。

两辆马车里此时都铺上的厚垫软枕,许久没睡过床的董平,现在一沾枕头便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悟性躲在车厢角落里,怔怔的看着睡熟的董平不知道再想些什么。忽而,他身子一动,就朝着董平靠去。突然,董平睁开了双眼,他伸腿一蹬,就将悟性又踹回了角落。

悟性吃痛,刚要哭出声时,他猛然瞥见了董平阴森的目光,便咬住了嘴唇,开始无声的掉起眼泪。

过了片刻,悟性才断断续续的开口道:“我只是…想,给施主盖上被子…”

董平将藏在垫子下的惊雪抽出来对着悟性笑道:“在秦府时,秦大人告诉我,你这个小孽畜竟偷看他与夫人行房事。我看你这小和尚,也不像你自己嘴里说的那么清白。”

“我…”悟性霎时间就涨红了脸,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董平淡淡道:“若是让我看见你有半点不规矩,你就等着给自己收拾肠子心肝吧。”董平说罢,便又躺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悟性此刻佝偻在角落里,却是再也不敢动弹了。

悟明转身撩开了车帘,看见了角落里满脸泪痕的悟性后皱眉询问道:“怎么了?”

悟性抽泣了两声道:“我只是感激秦大人的照顾,离了秦府有些想他。”

悟明刚想出言安慰,就见董平翻了一个身后喃喃道:“还爱打诳语…”

悟性听罢,身子一颤,忙不迭的说道:“是我,是我在秦府里偷看过秦大人与秦夫人行房事!”

悟明听后一怔,过了会儿,他突然苦涩一笑道:”师兄,曾经也偷看过。”说罢,他便神色黯然的放下了车帘。

董平听后,暗自好笑道:“怎么都是些花和尚。”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少室山上,有群僧攀壁

冷雾蔼蔼,山间的清晨凉的刺骨。

在通往少林寺的山道之上,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小的少年正吃力的往上行着。从山脚到山顶,拢共要走十里长的山路。少年走到一半便走不动了,他已经走了几千里,脚底满是血泡。

忽而,少年一屁股坐在宽大的石阶上,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清晨的少室山山道间已有不少僧人香客来往,他们见这少年悲状便心生怜悯,纷纷上前去询问。但无论旁人说些什么,那少年却只是哭泣,不答话。

此时,一个白须垂胸的老僧缓缓从山道上走了下来。那些僧人一见他,皆是师叔师伯的叫个不停。香客们也恭称他一声,慧敏师父。

那老僧来到少年身旁,静静的看了他一眼。老僧发现这少年的眼中除了悲伤,更有愤怒,惋惜,羞愧……一言说不尽的情绪。

老僧缓缓道:“菩提本无树…”

少年听后,也不哭了,抢着说道:“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老僧欣喜道:“小施主可懂这诗?”

少年摇头低声道:“不懂,我只是听别人讲来的。”

老僧观这少年颇有慧根,便道:“上山来吧,若你念几年经,想必会懂。”

少年又摇头:“我是来学武的。”

老僧将少年拉起来,一股温和的热流便从他的手上传到了少年的身体里。少年精神一振,数十日的劳顿一瞬间便消散无踪。

老僧道:“先念经,再练武。”

少年欢喜了起来道:“上山念经,那我总该有个释名吧。”

老僧思索了片刻道:“悟明。”

车轮滚滚,一连行了三日,总算要到了少室山。

“师兄,师兄?”

悟明听后幡然惊醒,他一看身旁,面色苍白的董平正有气无力的赶着马车,而悟性的小脑袋则从他二人身子的夹缝中冒了出来。

董平皱眉抱怨道:“你整整睡了八个时辰,怎么叫都叫不醒,还得让我这个病鬼替你赶车。”

悟明微笑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但梦里没有佛祖。”

悟性咧嘴一笑道:“我的梦里也没有佛祖,有的只是零嘴糕点。”

悟明听后露齿一笑,董平揶揄道:“还有女人的大白屁股。”

悟性听后脸色一红,身子一动又钻回了车厢里。待他走后,董平的面色凝重起来,他看向悟明,这几日悟明的脸色越来越差,精神也有几分萎靡不振。是啊,一个人终日将石头塞进肚子里,还要耗费大量的真气给他人续命,悟明的脸色怎能好。

董平道:“还抗的住吧。”

悟明洒脱一笑道:“至少到家之前,还死不了。”

董平将身子靠在车上,舒展了一下手臂道:“那便好,今日的经还没讲呢。心能转境,便同如来……”

悟明道:“这一节已经讲过四次了。”

董平学着他的语气说道:“温故而知新。”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

车马又向前半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便从头里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悟明道:“那是一位曾经犯戒被逐出山门的师叔,在那里凿佛像,悔过。他已经凿了有十年之久了。”

董平点点头,等众人翻过一个小陡坡后,果然见到一位精硕的大胡子僧人正在凿一尊大佛。那石佛足足有十丈之高,现在已显出了大致轮廓,差的就是精修了。

悟明对那位僧人行佛道:“慧能师叔。”

那僧人冷冷的看了悟明一眼后,淡淡道:“洒家已被逐出山门,不再是你师叔。”

董平心下思量了片刻,转头对一旁马车上打盹的阿九喊道:“阿九,去将那佛头砍下来。”

阿九嘿嘿一笑:“凭什么?”

董平道:“再给你加一百两银子。”

他话音未落,阿九就如道流光般跃向那大佛,只见他蹭蹭两步蹬上佛肩,一剑便将那佛头斩了下来。阿九的身法行云流水,这趟差事下来,也只用了不到半个呼吸的功夫。

那慧能怔怔的看着硕大的佛头滚落在地发出闷声巨响,登时暴怒。电光火石间,他就使出一招大擒拿朝阿九抓去。阿九眼神一凌,嗖的就使出了一招如羚羊挂角般的奇妙剑术。那慧能的手还停在半空,而阿九的剑就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

阿九笑道:“杀了他,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董平双手一摊道:“我与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要杀他?”

董平说罢,那慧能登时怒喝道:“既然洒家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坏了洒家十年修行的苦果!”

董平颇为诧异的看着慧能,唏嘘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凿佛是为了修行。但我这朋友一斩下佛头,你便起了杀人之心。要不是我这朋友还有几分功夫,现在怕是早就死在了你的手下。凿佛十年,却戒不了贪嗔痴,你凿这佛,又有什么用?”

悟明闻言也点头道:“董施主言之有理。师叔,你这十年间,可曾打过坐,念过经。在你临走前,家师送你的《金刚经》《入道四行经》《法华经》你可曾翻阅过?静读过?”

慧能闻言,如受当头一棒,颓然坐地。他心中念道:“是也,这些佛经,洒家一眼都没看过。凿这佛,也是越凿越烦躁。十年,洒家终究是在歧途之上愈行愈远。”

突然,慧能一掌撼地,那巨大石佛刹那间便分离崩兮。

那两辆马车已经行远,悟明的声音飘了过来:“心中有佛,在何处都是修行。”

慧能闻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悟性本在车里昏昏欲睡,突然听得悟明说话:“到了。”

悟性登时清醒,从车厢里钻了出来,他放眼望去,惊叹道:“好雄伟的群山!”但这惊讶瞬间又被别的事物吸引了过去,只见有零零散散的僧人正垂头丧气从前方走过来,他们无一不是赤裸着上身,后背之上还背负着伤痕。

又见前方有一百丈高的如镜峭壁,峭壁之上刻着三个巨大的红字,分别为贪、嗔、痴。在石壁之上,还有群僧背负着巨大的石头向山巅之上艰难的攀登。

悟性颤声道:“师兄,难不成我们也要从这石壁…攀上去?”

悟明微笑道:“那石壁是给犯了戒的僧人攀的,其他人可以走山道上去。”

他说完,董平又接着说道:“少林寺的僧人犯了大戒后,不光会挨戒律院的刑法,还会被逐出山门。但这些僧人也有机会留在寺里,便是封了自己的真气,再背上一块百斤重的石头爬上这三戒峭壁。上去了,便留下。上不去,就走人。”

“董平说的对。”悟明说罢,便下了马车,他脱下白月色的僧袍,露出了健壮匀称的身躯。悟性看到悟明的后背后,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只见他的背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他小腹也是鼓了起来,那些凹凸不平的棱角,是藏在他肚子里的石头。阿九下了车,抱起一块巨石放到了悟明的肩上。悟明身子一矮,他忽而转头看向董平,温和的笑道:“董平,谢谢你。谢谢你与幺前辈,让我救你们。”

董平眯着双眼,淡淡的“哦”了一声后道:“不用谢。”

他言罢,悟明便转过了头,彳亍着往三戒壁走去。董平他们也赶车来到了山道之前,董平又应允了阿九一百两银子,他才肯背幺声雨上山。悟性搀扶着董平走在山路上,董平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想起了前夜的月朗星稀。

那一夜,阿九照常做了一笔生意,弄了一桌酒菜回来。他这个抠门的痞子也不知发了什么善心,竟要跟董平一同分享。董平虽有伤在身,但也忍不住喝了一杯。而一旁的悟明,也破天荒的走过来要讨一杯酒喝。

悟明从未饮过酒,他也不善饮酒。一杯酒下肚,他便迷迷糊糊的对董平与阿九讲了一个烂俗的故事。

悟明本是肃州一小门派的少门主,少时活的到也安乐。但十四年前,因势力相斗,他家惨遭灭门。在灭门那日,二娘正在房里督促他背书。但一群人突然就杀进了府中,他二娘本也是江湖中人,知道情况危急,便将悟明藏在床下。他二娘刚起身,一个男子就冲了进来。悟明眼睁睁看着他二娘被那人奸 杀,他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之后躲过一劫的悟明便逃离了肃州,一路走到了少室山,后又被戒律院首席长老慧敏大师收做了弟子。

悟明道:“我本以为经过十多年的苦修,我的佛心已稳。但有一日我下山,却又碰见了个恶汉在欺辱一名农妇。”

董平道:“所以你杀了他。”

悟明点头,阿九与董平皆是齐呼,“杀得好!”

悟明接着道:“后来我受刑下了山,当时我杀心已起,便奔向肃州寻仇家报仇。可当我到了肃州时,仇家已经血流成河。当年欺辱我二娘的人,也已经疯癫,但我还是杀了他。之后,我自知罪孽深重,便想投河自了。但我在河边却看见了漂在水中的幺前辈,我救下他后又逆流而上,结果又找了被河水冲到岸上的你。当时我便知,你们是来渡我的。”

董平闻言,不禁暗叹因果奇妙,他又问道:“那你吃石子干什么?”

闻言,悟明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那府中堆积如山的尸体,他痛苦道:“为亡人赎罪。”

董平正回忆时,突听得一旁的阿九大哭了起来。阿九将幺声雨放下后,坐到石阶上哭闹道:“老子不背了,这死人太沉!”

董平叹息一声,他对阿九与悟性说道:“你们现在这里歇会儿吧,我自己往上走走。”

三戒壁之巅,正有一老一少两名僧人面对而坐。

“师父,走这一路,弟子总算读懂了法华经。”

老僧颔首道:“悟明,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

老僧说罢,悟明便合上眼,面容恬淡的垂下了头。

老僧突然五官颤抖,似有大悲悸。

董平已上山来,他对老僧道:“既然悲痛,为何不哭?”

老僧摇头道:“佛不允悲。”

董平擦了一把眼泪道:“无悲无喜,那不是佛也不是人,那是石头。”

董平说罢,那老僧陡然放声大哭起来,他一把将悟明的尸体抱在怀里,口中喃喃道:“悟明啊……你是为师最疼爱的弟子……你是为师最引以为豪的弟子啊!”

此时,淡淡的荧光从悟明身上散发了出来,映的他的五官更加温润。

董平为他欣喜,道:“心能转境,便同如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妙极了

少林寺如今共有四代弟子,慧字辈弟子是少林寺的中流砥柱。慧字辈上,有十二位渡字辈高僧,其下又有悟,玄两辈弟子。当今少林人丁兴旺,四辈弟子共有人员三千六百二十四位。

慧敏大师知晓悟明遗愿,便将董平一行人当做上宾请进了少林寺里。少林寺当真是好一间恢宏的宝刹,悟性虽从仿造少林所盖的无妄宗出来,但进了少林寺也忍不住连连称奇。少林寺内有十部,分别为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证道院、忏悔堂、药王院、舍利院、藏经阁、达摩院。其中药王院专研医理,行治病救人,普度众生之事。虽其名气比不上东州的默澜谷,但其实力却在伯仲之间。

慧敏大师从前本是药王院首座,但后来因戒律院首座圆寂,他便到了戒律院管事。慧敏大师自然是杏林高手,他为董平诊看后边淡淡道:“董施主的经脉虽有断裂,五脏六腑也有损伤,但好在没伤及根本。老衲每日为董施主以金针渡脉,再佐以灵药温养,想来不出十日,施主便会痊愈。”

“多谢大师。”董平言罢,又看向躺在榻上是幺声雨道:“那他…?”

慧敏摇头道:“幺前辈久居地下,身子本就弱于常人。现如今又受以重创,本应是死了,但幸得悟明已本源真气为其续命……”一想到圆寂的悟明,慧敏只觉得如鲠在喉,一时间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过了半晌,慧敏才哽咽着说道:“要想救幺前辈,那就得请渡悲师伯出手。”

董平闻言稍稍放下心来,或许是因为惊雪又或者是绿珠儿的缘故。董平打心里,是不愿让幺声雨出事的。少林的十二位渡字辈大师他早有耳闻,传言那十二位都是手段通天的得道高僧。

董平问道:“那渡悲大师现在在何处?”

慧敏摇头道:“七十年前,十二位大师就已宣布闭关,至今未出。”

闻言,董平的心凉了一半,慧敏安慰道:“这几日我会将幺前辈送去药王院调理,并禀告方丈师兄,让其派人请渡悲大师出山。”

董平心道,也只好如此了。

一晃,董平就在少林寺待了两日。这两日,他又往燕临去了两封信。慧敏大师的医术果然精湛,虽然只为董平医治了两日,但其体内的伤势已然好了三分之一。董平一边养着伤,一边跟几个热络的僧人谈谈佛法,切磋切磋武艺,日子过的到也算不赖。悟性在寺里谨言慎行,又颇受慧敏大师照顾,倒是不用让人替他操心。而幺声雨的身份乃是江湖前辈,所以药王院的僧人对他多上了几分心,近日里也死不了。

最让董平烦心的便是阿九,因为董平拿不出应允给他的几百两银子,这阿九干脆就赖在了董平身边,还不时在寺里惹些麻烦。

在少林寺的一所小别院里,董平正持刀与一个面相憨厚的青年僧人过招。那僧人手持一杆丈二长棍,将一套少林棍法打的是行云流水。董平用十二路《四相四戒四慈悲》相迎,一时间二人竟在伯仲之间,难分胜负。

突然那僧人手中戒棍拨开董平的惊雪,用一招直捣黄龙,直刺向董平眉心。董平不惊反喜,他双脚一叉,身子微微向后仰,竟使出了一招沾衣十八跌步法。僧人见此击得不了手,身前空虚,便急忙收棍。而董平则抬刀用刀身狠狠拍了一下戒棍顶端,登时一阵怪异的梵音传出,僧人眼前一花,等他恢复清明时,董平的刀已然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僧人苦笑道:“阿弥陀佛,悟普又输了。”

董平将惊雪收起来道:“这刀法本也属于少林,你也算输得其所。”

悟普困惑道:“这套刀法小僧也见寺里的师叔使过,但他们用出这第一招众生相时,小僧都不曾失神,但为何董施主一使出来,小僧就招架不了呢?”

这众生相一招实则为扰乱他人心神的震慑之刀,要是与心有杂念的人对阵,效用最强。按理说,像悟普这般从小念经吃斋的僧人没什么用。董平猜想道:“应该是我们修炼的心法不同。”

悟普恍然大悟道:“应该是了,我观董施主的心法路子虽与我们的少林心法都属刚猛一路,但董施主的却不是阳刚正气,而是一股霸道真气,所以小僧抵挡不住董施主的这一刀。”悟普说完,挠挠头,憨笑了两声。

突然,从空中掉下一物,砰的落在了悟普的光头上。悟普登时警惕道:“谁!”

这时只听几声嬉笑,董平二人看向一旁的葡萄架,只见阿九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他一手拿剑,另一只手里攥着几个鸡腿儿。刚才砸在悟普脑袋上的,正是一根鸡骨头。

悟普眉头皱皱道:“阿九施主,佛门乃清净之地,还是不要吃这些肉食荤腥的好。”悟普说的没有底气,这几日他不知告诫过阿九多少次,但他一个憨憨的小和尚,怎都得过一个伶牙俐齿的剑痞子。

阿九两三口将那几个鸡腿吃了个干净,然后又将骨头通通砸向悟普道:“我阿九早说过不让你这小和尚叫我施主,你可曾记住了?”

悟普无言以对,阿九道:“刚才听你们说什么真气,依我阿九看,什么真气都是狗屁,少林真气也好,你那霸道真气也好。”

悟普听阿九对少林口出不敬,登时就怒道:“你辱小僧可以,但切莫诋毁我少林!”

阿九将手上的油腻往身上蹭干净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来比一比,你用真气而我不用。你要是输了,那便不能再对我指手画脚。我要是输了,那阿九便天天去饭堂吃素食喝素茶。”

阿九刚说罢,董平便笑着插话道:“我也来赌一手。你要是输了,我欠你的几百两银子便一笔勾销。我要是输了,欠你的银子自当加倍奉还。”

阿九闻言笑道:“好生意。”

他话音刚落,就见董平持刀猛攻而去。另一边的悟普也将真气运转到极致,犀利棍影满天纷飞。阿九不光剑法快,连身法也快到了极致。他弃董平而不顾,转身就朝悟普攻去,满天棍影本将这一方天地笼罩的水泄不通。但阿九却总能找到破绽,只见他闪身来至悟普身前,突兀间刺出诡异一间。当这一剑架到悟普脖子上时,悟普也当即停手认输。但阿九的剑却依然不停,他猛然转身,又是一剑架在了董平的脖子上。

董平悻悻一笑,收起了刀。

阿九只用两剑,便制服了悟普与董平。

悟普脸色微红道:“你刚才定然用了真气,要不然你的剑不可能这么快!”

董平也道:“出招如果不加持真气,实在难以发出如此快的剑。”

看到二人怀疑,阿九眼皮一挑,便解开了腰带,露出了小腹。

董平与悟普当下一看,皆是惊骇不已。只见在阿九的小腹丹田处,竟有一道骇人的伤疤。丹田已毁,无法凝结气宫,自然不会有半分真气。

悟普羞愧道:“是小僧技不如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九合上衣服道:“我这剑叫妙极了的剑,我这身法叫妙极了的身法,你们怎么会懂。”

董平不禁想起前几日阿九一剑斩下佛头,顺便一剑收拾了实力高深的慧戒。他那时还以为阿九是个修为高深莫测的武士,所以也没引以为然。但今日知道阿九身上并无一丝真气,他仅凭的是能独步一方的身法与快剑。这剑法与身法,当真能称的上是妙极了。

阿九站起来开怀道:“今日不亏,耍了两剑就赚了一个方便与几百两银子。今夜我要赶去洛阳城,搬一桌最荤的酒席来少林寺。”

悟普闻言想开口阻止,但这一出口,那自己岂非打了诳语,一时间他有些骑虎难下。董平看出了悟普的窘态,便对阿九微笑道:“你自称游侠儿,但却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和尚。你的侠义气儿我没瞧出来,市井流氓气倒是熏人的很。”

阿九闻言,顿时没了底气,他嘀咕道:“你要是不赖我银子,我阿九才懒得为难他。”

董平干笑一声道:“待会儿我给你写个条 子,你拿着它去任何一家万里钱庄,都能兑来银子。”董平开这个口也只是为了支开阿九罢了,去上官家的钱庄能不能兑来银子他不知道,但他晓得,离少林寺最近的万里钱庄也有三百里。阿九一来一回,他与悟普也能落个两三天清闲。

等到日落时分,阿九拿着条 子离了少林寺。董平悠哉悠哉的吃完饭来到戒律院找慧敏时,却发现慧敏大师不在。而那高山之上,却传来了十二声洪钟巨响。少林方丈召集全寺僧众议事时,才会敲十二声钟。

董平心下好奇,便跟着几个僧人一同往少林寺大殿行去。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佛中魔

无数僧人从各个方向走了出来,齐齐往大雄宝殿而去。等董平到时,大殿里外,都盘腿坐满了和尚。虽然人多,但董平立在后面也能看的清楚。只见大雄宝殿佛下坐着一个面容黝黑,颧骨与额头都高高凸起的老僧。董平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江湖皆知,少林慧劫方丈,天生异相。

慧劫方丈身前,共有十七位老僧分坐于大殿两侧,他们应该就是几院的首座与寺内长老。大堂中间还有一人背对众僧面向慧劫方丈而座,董平虽只能见那人背影,却认出了这人就是慧敏大师。

董平来到几个俗家弟子身旁,由于是都长头发的,所以董平跟他们关系不错。董平一来,就被一个半大的少年给拉着坐了下来。这少年名叫王冲,洛阳双锤门的少门主。由于其家道中落,便被他父亲送上了少林寺。

董平还没开口,王冲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真是天大的消息,慧敏大师要将悟明师兄的法身脉进塔林里。”

塔林乃是埋葬少林历代得道高僧舍利的地方,就说大雄宝殿端坐的这十九位大师。等他们圆寂后,怕有资格被埋进塔林的也只有慧劫方丈一人。而悟明作为一个曾犯戒被逐出山门的二代弟子,说要埋进塔林,自然是骇人听闻。

但董平却不震惊,他淡淡道:“悟明有这个资格。”

那大雄宝殿之中,慧敏大师正与众人唇枪舌战辩的厉害。

一老僧道:“莫说悟明破过大戒,就算他没破过,塔林也不是他能入的。”

慧敏大师道:“悟明为何不能入?悟明虽犯杀戒,但他以命渡人,又甘愿为三千亡魂代受业障。此等作为,已于佛祖割肉喂鹰无二。且慧明死后,宝相庄严,隐隐有成佛之像。如此这般,悟明为何进不了塔林?”

此时,又一人想与慧敏辩。但被慧劫方丈打断了,慧劫方丈缓缓开口道:“葬于山间与葬于塔林本无异。但慧敏,老衲问你,悟明圆寂前可还心有执念?”

慧敏双手合十道:“自然无牵无挂,无内心执着。”

慧劫方丈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念罢,慧敏若有所思。

慧劫方丈抬头看向天边道:“老衲记得那是悟明入院的第二年,他来找老衲问这首诗是何意。老衲当时便对他说,要是将这首诗的意义搞懂了,那这首诗便没了意义。但悟明当时不解,心中执念更深。方才老衲听你说,悟明死前已没了执念。大执念加身,又放下执念,此般大彻大悟,可当之为佛。而你,为何又要给悟明强加上自己的执念呢?”

慧敏此时已老泪纵横,他俯首道:“多谢方丈师兄教诲。”

此时,三千僧众齐呼:“谢方丈教诲!”

中岳嵩山,少室山与太室山交响呼应。

群山间流淌着一条河,河水无名,但漫漫皆是众生相。此时,黑夜无月。三千弟子分坐河水两侧,承载着悟明金身木筏正静止在河水中央。

慧劫方丈抬首望天,突然他猛挥衣袖,一团闪耀佛光刹那间便飞上天去。登时,这一方天地亮如白昼。于此同时,喃喃的大悲咒响彻云霄。慧敏趟过河水,亲手点燃了木筏,瞬间三丈金焰冲天起,似有佛降。

这一夜,董平将十二路刀法练了足足有千便。一练成佛,再练险成魔。

又过了七日,这七日里,董平每日都在山间的一块大石壁前打坐。悟性每日都会来看他,顺手捎过来些斋饭。

“阿九没回来,燕临没来信,幺前辈还没死。”悟性一口气说完后,便将食盒放在了董平身旁。

“阿九取到钱了,燕临有麻烦,渡悲前辈还没出关。”董平喃喃说完后,悟性便自语道:“怎么会有人一闭关就闭几十年?”

“你说,他们会不会早已圆寂了?”

悟性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董平是在跟他说话,便忙不迭的说道:“慧敏大师应该不会打诳语…”

董平点头道:“慧敏大师自然不会骗我。”

在苍苍暮色里,董平孤身进了大山深处。在董平还没成为戍北城参军之前,他那浑浑噩噩的老爹曾给他请过三位师父,一位是有名的大儒现在道南学宫的十二先生之一的罗斌彦,但董平没学会老罗先生的满腹经纶,反而把他的胡子拔了个干净。第二位名为屈盗,也就是老神偷的亲传弟子,董平与他玩的最开,当年他带董平时,师徒二人不知上街偷偷摸过多少大闺女的屁股。

第三位师父,则是董平最为尊敬的一位。那位师父法号慧境,现如今少林方丈慧劫的二师弟。当年浮州闹海灾,灾民便地死伤无数,少林为天下正道楷模,所以便派慧境与其他几位大师一同南下去了浮州救济灾民,传播佛法。之后,慧境便与其他几位大师留在了浮州,建立了定浮寺。再往后,慧境便成了董平的师父。

当年慧境除了教董平研习佛法之外,还经常跟他讲些奇闻异事。从他口中,董平便得知了少林十二渡字辈大师的事迹。少林对外宣称十二位大师是在闭关潜修,实则不然。

董平往山间行了十数里,经过一片漫过头顶的蓬蒿地时,突听得四方传来喝声:“谁!”

仔细听去,这片大草地里竟藏着十七八个人。

董平朗声道:“是我,董平!”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回道:“山门禁地,外人止步。”

董平笑道:“这话可就说错了,要是真算起来,我们还算得上师兄弟呢。”

一时无言,潇潇微风,吹得蓬蒿地沙沙作响。

陡然间,董平轻弹惊雪,淡淡梵音波荡而出。蓦然间,董平四周的蓬蒿地同时震动起来。董平拔腿跃起,穿过蓬蒿极速向前奔去。只是瞬间,人相,我相两路刀法就被董平狂斩出来。这两路刀法走的都是刚猛路子,用起来相辅相成,一时间满天草屑飞舞。

突兀间,一道澎湃真气涌来,这道真气卷起草屑竟化成了一掌巨大龙爪。刹那间,娑娑的脚步声从外面八方朝董平奔涌而来。董平左手一抬,翻龙手登时使出,一时间半空之中,有两爪相斗。

忽而一人从董平左方奔来,伸拳直击董平腋下。电光火石间,董平猛然加持寿者相,身形陡然拔高三寸,无上霸道气同时喷涌而出,硬生生将那人逼退在三尺之外。

突然,又有七八人一同冲了过来。董平自然不能与其硬拼,他左手猛然加力,翻龙手之威初显端倪,刹那间就将其龙爪给撕了个粉碎。董平翻刀为背,猛力向前拍去。刀刚落在那人身上,和尚被打的往后一踉跄,董平便顺势往前跟去一把擒住了那和尚。他将那和尚挡在身前,一时间,十几道脚步就齐刷刷的停住了。

此时,一道空灵的声音从远方响起:“董施主,且上山来吧。”

这声音一传来,本来躁动不安的蓬蒿地霎时间就恢复了平静。

董平将擒住的那名僧人松开后道:“得罪了。”

收了刀,董平继续向前信步而去。穿过蓬蒿地,董平眼前豁然开朗,在他前方一座被拦腰斩断的光秃石山格外引人瞩目。

从蓬蒿地走到石山处也不过百丈之远,但这一路上董平就碰到了不下十波看守的僧人。刚才在蓬蒿地一战,董平本还有几分沾沾自喜。但现在看来,那十几个人只能算上是看守的门童罢了。

兴致索然的董平来到断山脚下,就见上方有一老僧盘膝而坐。董平暗道,看守这最后一关的竟然是少林方丈,慧劫大师。

上方端坐着的慧劫方丈颔首微笑道:“这里本由老衲与各长老院首轮值看守,今日正好由老衲当值。”

董平摇头道:“惭愧,学生实不该在方丈面前妄加揣测。”

慧劫招手道:“上来吧。”

这秃山虽宽大,却只有二十来丈高。尽管山势陡峭,但董平也能一口气奔上去。董平微屈身子,其六脉同时贯通。强悍的力量在董平的衣衫下凝聚,此时的他宛如一张拉满弦的大弓,蓄势待发。

霎时间,董平猛然弹射而起。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他就已蹬至了半山腰中。董平本想一鼓作气登上山顶,但突然他的头顶好似出现了一堵墙。董平突然碰壁,身子登时就向下一坠。但他眼疾手快,眨眼间就将惊雪钉在了石壁上。

“这道墙是由鄙寺十八位高僧的念力所凝,但实则本无墙,相由心生,此墙只挡心有杂念之人。”

董平听罢,当即默念起《静心咒》。当他念过十遍时,上方的慧劫方丈顿时眼前一亮。以他的佛法修为自然看出董平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进入了忘我的灵台空明状态,此等状态,不是对佛法有一定造诣的人,是做不到的。

忽而,董平奋力蹬住石壁,其身子向上一跃,便轻而易举的穿过了那道无形的墙壁。董平借势拔下惊雪,继续向上攀去。

慧劫方丈突然一拂大袖,刹那间,滚滚浊气便从其衣袖中喷涌而出。这股浊气停留在董平头顶之上,宛如一片遮天黑云。

董平挥刀,破污障而上。

慧劫见状,喜道:“此乃因果。”

董平跃至慧劫身前道:“拜见慧劫大师。”

“董施主请坐。”

董平在慧劫面前盘腿坐下后,便听慧劫开口道:“董施主是为渡悲前辈而来吧。”

“正是。”

慧劫颔首道:“十二位渡字辈前辈在此处闭关之事,除却看守僧人之外,只有慧字辈僧人知晓,不知董施主从何得知?”

董平沉默了片刻,直言道:“我与贵寺慧境大师曾有三年的师徒缘分。”

慧劫怔了片刻道:“原来董公子是…”慧劫停顿了片刻才道:“果然是因果宿命。”

董平叹息道:“刚来贵寺时,曾听慧敏大师讲十二位大师已将闭关七十年未出。当时我曾以为十二位大师已经圆寂,但今天看来,十二位大师应该还尚在人世。”

慧劫“嗯”了一声道:“董施主往前走十步,便能看到十二位大师了。”

董平站起身往前走去,这十步走下来,当真是一步一重天,每走一步,这山上的面貌都会有所变化。等迈出第十步时,董平眼前的景象才豁然开朗起来。

只见这半座大山的中间竟被掏空了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凹。十三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正盘坐在石凹里,但与其说这是十三个人,到不如说他们是十三具骷髅更加贴切。董平见过最瘦的人也要比他们丰满十倍,这十三人好似就剩了一身肉皮紧紧的贴在了骨头上。

这十三人里,其中十二位围成了一圈,他们一人手持一根粗大的铁链将一个骨架巨大的男子锁缚在了中间。

慧劫方丈在董平身后缓缓道:“七十多年前,一个邪门魔教拜古教从狼夏之西的荒漠地域流入大宋。其教义蛊惑人心,短短三年间,就将大宋近三层的百姓笼络成教众。当年大宋庙堂派兵剿魔,但奈何其教众上至皇族下至黎民拥垒众多,宋朝出兵三次皆是无功而返。”

慧劫说罢,董平点头道:“当年之事在史书中也有记载,但书中只是说七十年前大宋天灾不断,以至于民怨沸腾,产生暴乱,想不到其中竟是由邪教做乱。”董平其实心中也明白,所谓史书只是当权者为自己扯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慧劫方丈接着说道:“其后,拜古教开始对江湖各大门派下起了手,先后竟有四五个大派惨遭拜古教灭门。而拜古教的野心,当年也只有陈安枕前辈一人看了出来。”

“陈安枕?”

慧劫哑然失笑道:“也就是现在鹿岳书院的吾师。”

董平惊颤。

“陈安枕前辈看出拜古教的目的是为了引山河动乱,然后攻破剑墟。”

董平不解道:“闹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对剑墟下手?”

慧劫沉吟了片刻道:“不可说。”

董平明白慧劫方丈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他道:“那后来呢?”

慧劫回道:“后来,陈安枕前辈联络武当,少林,剑墟与道南学宫及鹿岳书院的佛、道、儒、剑四大家武道修士与拜古教绝战与沧州剑冢之下。这一战,四家大家虽都伤亡惨重,但好在胜了。”

董平斜睨向山凹中的那人道:“他就是当时拜古教的领头人物?”

慧劫颔首道:“正是,他就是当年的拜古教主,牙非道。”

“此等人物,当时还是斩杀了的好。”

慧劫淡淡道:“能诛当时就诛了,可这牙非道一身邪功竟有不死不灭的奇妙。当年剑墟之主动用了山河巨剑都没将其诛杀。后来众位前辈权衡之下,便将牙非道关押在少林,由十二位渡字辈大师看守,每日用佛法真言来渡化其魔性。”

董平静静的听完后,说道:“此等隐秘,大师为何要告知于在下?”

慧劫突然跪于董平身前道:“今日,只有董施主能救十二位大师脱离炼狱!”

董平震惊之下,赶忙将慧劫大师扶起来道:“真是折煞在下了,大师快起!”

慧劫立起来后说道:“牙非道之修为与魔性实为骇人。七十年来,十二位大师非没有渡其魔性,反倒是被其魔性所困,日日受其煎熬?”

董平不解道:“在下何德何能,能救十二位大师于水火之中?”

“气运为河,因果为船,公子筏舟,此刀为桨!”慧劫此言一出,董平虽困惑更甚,但他仍点头道:“不管如何,能救几位大师,我自然会救。”

慧劫喜道:“好,阁下随老衲来!”

慧劫言罢,便一手抓住董平的肩膀往山凹中飞去。

身子往下一沉,董平便觉得神思一阵恍惚,等他缓过神来时。眼前之景,宛如隔世。他只见自身身处于无限虚空之中,放眼望去,皆是虚妄。

“万相为空,空即万相。”

慧劫方丈之声在董平耳边缓缓响起,他的视线也随之明朗起来。只看的十三道人影在其前方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十二位苍苍老僧与一尊长发老魔。

此时见一老僧狠声道:“牙非道!你可知罪!”

那老魔淡淡道:“本尊,何罪之有?”

众老僧齐呼道:“屠戮生灵!其罪滔天!”

长发老魔微笑道:“杀万人是罪,难道诸位困本尊一人便不是罪了?”

董平心下讶然,此刻看上去,那十二位老僧面相凶狠,言语果辣,丝毫不像是得道高僧之相。而那中间的老魔,面色恬淡,语气和蔼,反倒隐隐有几分超然之气。

佛还是魔?

在此处,已然颠倒。

慧劫此时喝道:“速念静心咒!”

如临棒喝,董平甩了甩脑袋,飞快的念气了静心咒。过了半晌,董平感觉灵台清明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虚空之景又生变化。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淡如水

董平暗叹这老魔厉害,刚才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着了他的道。现在再往前看去,只见刚才还面相可憎的老僧们皆是萎靡不振,行如朽木。而他们围在中间的那牙非道虽也是满脸疲态,但其一双重瞳眸子却是精光四射。

董平暗道,目生重瞳者非圣即王。史册有记,从古至今目生重瞳者也只有仓颉,禹舜,楚霸王,跟南唐的李煜四人罢了,此人的面相倒是生的厉害。

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慧劫淡淡道:“上前,诛魔。”

董平苦笑道:“这种差事这十二位大师都办不了,我怎么做的。”

慧觉本想告诉董平这地方是那老魔用念力构筑起来的,但怕他听不明白,便道:“你就全当这是在梦里吧。”

“那我倒是能试试。”

董平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惊雪架在牙非道的脖子上道:“我要杀你了。”这话刚说出去,董平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句尴尬的话。

这牙非道除了头发长些,有双重瞳子外,到也与上了年纪的平常老者没什么差别。

牙非道面色无悲无喜,他盯着董平的双眼看了片刻后,轻轻吐出了三个字:“柴关山。”

听闻这三字,董平如遭雷击,当下惊雪便脱水掉到了地上,董平也颓然蹲下了身子。

牙非道接着说:“你可知道,你的名字已与秦高相一起被钉了临安城墙之上被万人唾骂。”

董平低头不语,观董平此状慧劫心中一紧。他深知这老魔揣测他人心思的本事厉害的紧,这要是三两句话就把董平说倒了,那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牙非道开口正要接着说话时,却听得蹲在地上董平咯咯笑了起来,陡然间,董平抓起地上的刀就向牙非道斩去。

的确,跟秦高相一同被钉在临安城头遭万人唾骂是柴关山最恐惧之事。但他现在,名董平,上董下平。他董平除了怕死,怕喝不到酒,怕玩不到女人外,可真没有什么在怕的。

牙非道见刀来,也无惊慌之意。刹那间,他的一头长发如狂蛇乱舞,其身形也连连暴涨,转眼间这牙非道就长成了个十丈高的巨汉。

几乎不用慧劫提醒这是梦境,董平就一刀斩在了牙非道的腿上。牙非道轻踢一脚,董平连人带刀便一同翻滚了出去。

董平低喝一声,宛如波涛巨海一般的真气就疯涌入其经脉之中。董平大喜,此时的他仿佛翻手之间便有毁天灭地之威能。

“给我死来!”

董平暴喝一声,他的身子也疯狂暴涨起来。在其身后,更有四尊宝相庄严的神佛虚影手持利刃皆对牙非道怒目而视。

登时,四柄巨刃撕裂虚空齐齐朝牙非道杀去。牙非道的速度也着实迅猛,四刃还在半空之时,他便伸出手臂隔空画了一个大圆。四刃飞至圆环中,竟齐齐崩裂。

慧劫暗叹口气,心道董平还是比不了这老魔。

刹那间,骤变又起。

一道黑芒竟穿过了那圆环,瞬间便没入了牙非道体内。

牙非道轻咦了一声,他的突然迸射出一股惊诧,还略带喜悦的目光。于此同时,这梦境虚空也开始寸寸崩塌,支离破碎间,便土崩瓦解。

董平呢喃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柴关山…”

过了盏茶功夫,董平缓缓睁开双眼。此刻,他正与慧劫方丈并肩盘坐在石凹之中。前方仍是十三具干枯如骸骨的男子身躯,慧劫方丈睁开双眼轻声道:“小心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十二高僧与牙非道的身躯瞬间膨胀鼓动起来。十三人便恢复的常人体态,突然那牙非道朝天怒吼。瞬间天地变色,滚滚黑云压城而来,一时间电闪雷鸣,似有暴雨将至!

慧劫伸手朝地上一拍,一巨钟虚影便将其与董平罩在其中。那十二高僧也同时扯动手上巨链,巨链一绷,链上布满的梵文瞬间泛起淡金色光芒。这巨链似有无限高温,那牙非道身上冒起了蒸腾白气。牙非道目光炯炯,双手举起,刹那间,浩荡天雷劈下。滚滚天雷落入牙非道体内,只看他抓住两根巨链,生生将两位老僧给悠了起来!其余十僧见势不好,齐齐向天呼出一字梵文。

漫山遍野,佛威凛凛。

那天上堆积的黑云间,蓦然就裂开了道狭长缝隙。耀眼金光从缝隙中迸射而出,两只巨手轻轻拨开乌云,金光大佛从云中探出了头。

“啊呦!”董平惊叹一声,这几位老僧合力之下竟使出的手段,竟有几分超越凡尘之感。

云中大佛缓缓往石凹里盖下一掌,牙非道分神去挡,十二高僧趁机发力,巨掌盖下,牙非道终被镇压。

云消雾散,西边儿还有淡淡的落日余晖。暮色里的,鱼肚儿白。

董平虽救了十二位渡字辈高僧,但这事儿在少林寺其实并无多少人知道。十二高僧仍在禁地石凹里看守牙非道,渡悲大师抽出空给幺声雨看了看。渡悲大师医术通天,仅用了两个时辰,就将幺声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至于其能不能醒来还未可知,但至少再不用别人给他输真气续命了。

天气不错,董平正搁葡萄架下小憩。一片嫩绿的葡萄叶忽而打着旋儿落在了董平的鼻子上,董平将眼眯开一条小缝儿。他没将落叶拿下去,反而是用下嘴唇兜住上唇,“呲”的吹了一口气。他一吹气,那嫩叶便蹦跳着飘到了他的脑门上。董平咧嘴一笑,他自觉得有趣极了。

这时,悟普脚步匆匆的进了别院。

“董施主,鹿岳书院来人了。”悟普话音刚落,就听得豪迈大笑从院外传了进来。

“董老弟!咱给你拿酒来了!”

董平翻身起来,也对外大笑道:“萧兄,寺院里可不让饮酒!”

“那咱们去外面山道上喝!”这时一个软糯的女子声音响起,她埋怨道:“山鸣哥,你可忘了,董公子伤势刚痊愈,还不能饮酒。”

董平心道,这几日里,萧山鸣与孙明香越发的如胶似漆了。

突然,一条高大的身影冲进了院里。那人快步来到董平身前,砰的一声就跪在地上。他双目含泪,长大嘴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也只是吐出了一句:“公子安好?”

董平心中一暖道:“且好着呢。”

此时,孙明香也挽着萧山鸣的臂膀走了进来。

萧山鸣单手托着一大缸酒笑道:“三川兄弟当真对董老弟忠心耿耿啊,仅是十日功夫他就将兰阳城翻了个二十来遍。一听闻你有了消息,又披星戴月的来到了少林,这一路上光马就累死了三匹。”

跪在地上的林三川虽脸色疲惫憔悴,但心中却是喜悦的,他憨声道:“萧大爷这话就说的过了,我是个随从,早将命交给了公子。公子要是有点事,那我林三川怎还能苟活。”

董平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他只是淡淡道:“好,今后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一旁的悟普见几人有话要说,便道:“小僧还要去挑水浇地,便不打扰几位施主了。”他说罢,便转身走了,等临到门口时他又回身说道:“酒是能饮的,但记得不要吃肉就好。”

等他走后,林三川便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包鼓鼓囊囊的肉脯道:“哪来恁多臭屁规矩!”

说罢,几人围着石桌坐下。萧山鸣将酒缸放下后道:“多余的话不说,咱们先干三大杯!”

萧山鸣将酒封子启开,酒香喷射,满院飘荡。他刚要举缸饮时,董平拦下了他道:“干喝酒有什么意思,我这几日在寺里待的无趣的紧。倒不如每人都说个笑话助兴,讲的最笨的那个今日便没有酒喝。”

林三川听罢,便道:“那这酒我今日注定是喝不上了。”

董平道:“那你先说。”

孙明香笑道:“我看不然,林大哥平日里虽然木了些,但偶尔蹦出几句话,总令人忍俊不禁。”

萧山鸣笑叹道:“我往常就无趣,也不会讲笑话。三川兄弟尽管说,还有我给你垫着呢。”

听几人说完,林三川只好开口道:“我确实不会讲,但年少时在大户人家帮工那会儿倒是有几件事现在想想也有些逗乐。当年我在同乡的刘财主家帮工,但那人忒小气,一年到头也不给咱们这几个帮工的弄顿肉吃。当时我们一起的有个机灵人叫孙生,他整日就想着怎么捉弄一下刘财主。

有一天,财主家里准备设宴请客。孙生跟他去集市上买菜,买了整整一筐鱼肉。回来路上,他瞧见不远处有只黄狗,就故意把筐放低拎着。那黄狗窜过来猛一口叼走了肉。刘财主就命孙生去追。

孙生追了一会空手回来道:唉,真是老狗有福!刘财主莫名其妙地问:你说什么?孙生道说:喏,我们当长工的,一年到头拼死干活,从没吃过一顿肉,这下正如你东家所说,命里注定的没福气。财主想想觉得是便点头道:对!吃肉有吃肉的福气。我为啥酒肉不断?这是命中注定的!孙生笑道:东家,那死狗把肉叼去,像你一样,嗨嗨,也有吃肉的福气哩。”

林三川说道这里,孙明香就捂嘴笑起来道:“那机灵鬼把财主比成死狗,那财主当时肯定气死了。”

林三川笑着摇摇头道:“孙姑娘这话可就说差了,当年那刘财主竟突然发了善心,赏了咱们一桌肉吃。但后来才知道,那是桌狗肉。”

刚才还没笑的萧山鸣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两声道:“那人当真小气。”

董平嘀咕道:“二人笑。”

看林三川讲的这笑话逗乐,萧山鸣也跃跃欲试道:“我也来一个。当年我带兵去跟女真人打仗时,因为天气冷,所以便跟将士们挤在一个营帐里睡觉。当时我身边跟着个抗旗小将,这小将十五六岁的年龄,生性顽皮的紧。因为行军打仗,营里常吃的就是铁疙瘩一般硬的饼子与全是带着冰碴的干肉。小将吃了两天便烦了,在冰天雪地里,他就光着膀子凿冰,跳下河去捞鱼。鱼没捞上,小将反倒坏了肠胃。

夜里,这小将跑出营帐去解手。第一次回来时,他道,“怎么只放了个屁?”过了一会儿,他又跑了出去,回来后他还是道:“又是个屁!”等他第三次要出去时,旁边的两人便把他拉住了说道,“别出去了,你这一来而去弄的我们也睡不好,既然是屁,那就在这里放了吧。”那小将嗯了一声,过会儿只听扑的一声,那小将竟喷出了一泡稀来。满营顿时臭气熏天,众人纷纷跑了出去。那小将就在后面大笑了起来,刚才劝他的二人也心知是上了小将的当。”

萧山鸣这笑话讲的又恶心又好笑,三人都是跟着笑了起来。孙明香摇了摇萧山鸣的肩膀道:“那小娃真是顽皮又有趣。”

萧山鸣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心想,若是将那小将后来被敌人放出的海东青抓破了肚皮,扯出了肠子的下场告诉众人,怕是谁也笑不出来了。

董平记下笑出声来的人数后便看向孙明香道:“孙姑娘该你了。”

孙明香道:“董公子为何不先讲呢?”

“我的自然是压轴的。”

“董公子没听我的,又怎么知道我的不是压轴的。”

董平一摊双手道:“那我先讲,说有这么一个胸无点墨的师爷,一心想升官发财,为了巴结讨好上司。他特地设了丰盛的酒席,宴请那府尹。喝酒时,师爷谄媚的问那府尹:“老爷有几位公子?”府尹道:“有犬子二人,师爷呢?”府尹这么一反问,可把师爷难住了。他暗暗想:府尹还谦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我该怎么称呼自己的孩子呢?寻思了一会儿,只好答道:“我只有一个五岁的小王八。”

萧山鸣拍手道:“好,几句笑言就将各国的官场丑态给刺了个通透。”

林三川嘴里塞着肉脯呵呵傻笑,孙明香笑道:“董公子的笑话虽有趣,但想来还是比不上我这个。”她说完顿了顿接着道:“有一官升了官,便回家对他妻说:“我的官职比前更大了。”妻子回道:“官大,不知那东西大不?”那官回道:“自然。”一到晚上,妻子便怪那官骗了她。而那官却:“大了许多,你真没觉出来。”妻子道:“小如故。”那官就怒道:“难道老爷升了官职,奶奶还照旧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孙明香说完,几人都是一愣,谁能想到孙明香这般的佳人竟将这荤段子说的如此利索。

董平突然大笑道:“要知道孙姑娘如此豪放,那我早就将我这一肚子的荤食全都吐了出来。”

而萧山鸣却是面色一红,没笑出来。林三川更是傻傻的问道:“啥大?啥小?”

孙明香一拧萧山鸣的大腿赌气道:“是我输了,这酒我不喝也罢。”

董平嘿嘿笑道:“正好,孙姑娘不喝,那本公子就多喝上几口。”言罢,他举起那酒缸就痛快的喝了起来。

董平将酒缸放下后萧山鸣当即抢过酒缸,一口气就喝下了半缸。如此一来,他面泛红晕,方才的窘态也掩饰了过去。

几人饮过一轮后,董平开口道:“燕临此时如何了?”

萧山鸣闻言皱眉回道:“前些日子我们本留在在兰阳城查访你的消息,但几日前从书院来了个报信的。他告诉我们,说你如今在少林寺,并无大碍。倒是燕临有了麻烦,上次墨家夜宴中不知多少江湖人士惨死。其中除去孤身行走江湖的,共牵涉了至少有两百个门派世家。那些门派世家不知其中真相如何,便纠结起来,齐齐上了燕临找书院的麻烦。

前些日子闹的是满城风雨,临安府衙与辽国都派出了大军镇压。后来太叔院长也不知应允了他们什么,这些门派与世家才陆续散去。”

董平思索了片刻道:“你们来少林,想必还有别的差事要办吧。”

萧山鸣颔首道:“不错,我们来少林有三件事要办。第一件事便是来看看你董老弟,第二件事是将从无妄宗得来的武技心经还与少林。第三件事则是来给少林送七月初九,燕临百花祭的请帖。”

他话音刚落,便从怀里摸出了几本绣满花朵的请帖来。

“还不是给一家的?”董平拿起一本请帖后说道。

萧山鸣笑道:“从豫州到燕临,还有七八家要送呢。”

董平道:“那现在我们就去拜见慧劫方丈吧。”

几人起身,林三川与孙明香一同将石桌收拾干净后,董平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你们谁身上带了银子,先借我几百两。”

林三川与萧山鸣干笑两声,这二人自然都是囊肿羞涩。孙明香掏出两块金饼道:“董公子可要加倍还我。”

董平笑道:“自然。”

董平接过银子后,没收起来,反倒是放在了石桌上。他道:“走吧。”

众人虽不解,但也没多问。

来到院门时,董平突然回身道:“三川,你看那石桌之上可还有金子?”

林三川看了眼道:“没了,但多了样东西。”

“嗯?”

“一杯清茶。”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惊蛰

几人先是去拜访了一番慧敏大师,将从无妄宗里找到的经书转交给了他。后来几人去禅房寻慧劫方丈,但却没找到人。后打听了一番才得知,慧劫大师是去田里了。少林寺自有田产,每位僧侣都亲身耕种自给自足,各院首座与方丈长老们都无例外。

少室山下的百亩耕地中,数千僧人正汗流浃背的干的热火朝天。林三川赞叹一声道:“都是干活的好手呦!”众人在田垄上走了一遭,终在田地边缘处找到了慧劫方丈。此时的慧劫方丈也赤裸着,露出瘦骨嶙峋的古铜色上身。他手中镐头起起落落,带着一身汗渍飘洒。除却董平外,众人皆是诧异,他们没敢想,这德高望重的慧劫方丈竟是这般老农模样。

慧劫方丈直起身子擦了把汗,眼皮都没抬的说道:“阴凉处坐吧。”

大松树下,青石板上,几人盘腿而坐。慧劫方丈喝了口水后道:“太叔院长近来可好啊?”

萧山鸣双手合十道:“有劳方丈挂念,太叔院想不到德高望重德少林方丈与老农无差。

董平叫到:“慧劫大师。”

长安好。”

慧劫缓缓道:“如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哪家哪院都免不了有麻烦。不过太叔院长人情达练,世事通明,想来他定能处理的滴水不漏。”

董平暗道,太叔倦的确是只老狐狸。

慧劫接着道:“诸位来少林寺想必还有其他事要办吧。”

“不错,此次来除了归还少林寺遗失在外的几卷精要秘诀外,还特地来奉上七月初九百花祭的请帖。”萧山鸣说罢,便将一封请帖取了出来,奉到慧劫大师的身前。慧劫大师接下请帖后道:“百花祭历来是江湖盛事,少林寺经年都去。但今年的这请帖,似乎来早了些。”

董平接茬道:“大师刚才说了如今天下为多事之秋,前些日子鹿岳书院刚被人逼过宫。我想太叔院长之所以提前发下这请帖,主要还是为了与交好的势力走动走动,以免日后书院再受难时会孤立无援。”

慧劫闻言道:“如果日后书院遭难,少林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是不顾及与书院的交情,也得顾及董施主对鄙寺的恩情。”慧劫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董平一眼,其余几人皆是云里雾里的看着慧劫大师与董平。董平笑而不语,他心中明白,少林寺本就实力雄厚,如今十二位渡字辈大师苏醒,更为其添了一大助力,这自然算是一份大恩情。

过了半晌,慧劫方丈道:“若是没有其他事,诸位施主便自行歇息吧。老衲还要趁日头落山前将这三亩地翻完,明日还要播种呢。”

他话音刚落,萧山鸣便猛的站起来,嘴唇微动,好似有话要说。

“施主还有何事?”

萧山鸣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后道:“学生萧山鸣,来少林确实有一事想请大师指点迷津。但此事关系少林隐秘,学生不知该问不该问。”

慧劫失声笑道:“少林仅有的几件隐秘其实都被几位知晓了,还有什么不可问的。萧施主尽管问吧,老衲知无不言。”

萧山鸣舒展开眉头道:“学生想问大师,二十年前少林寺藏经阁失窃一事的个中隐情。”

萧山鸣此话一出,众人心下明了,萧山鸣知道自己母亲与幼妹被杀之事与少林寺藏经阁失窃一事有关,如今见了少林寺方丈,自然要问个清楚。

慧劫闭目沉思了片刻后,叹息一声缓缓道:“当年之事,真当是历历在目啊。记得是二十年的正月十八正值惊蛰,元宵节回家探亲的俗家弟子也陆陆续续的赶回山来。当年有几个家中富裕的俗家弟子还从家里带来了大捆大捆的烟花爆竹,一入夜他们便在三戒壁下燃放了起来。花千树,星如雨。当年寺中的僧人何时见过此等美景,纷纷下山去看。可突然间数股狂风袭来,火花飘荡在漫山遍野间,瞬间便着起了大火。当时众弟子都以为是天灾,纷纷前去抬水救火。

可老衲与其他几位长老晓得,这是修为极强的武士鼓动真气酿成的人祸。我们不敢托大,纷纷坐镇与寺中最要紧的几处地方。果然,火势正旺时,七八批蒙面人齐齐从各处袭上了山来。其中一批便杀向了老衲看守的藏经阁,其中那为首之人一来便与老衲交起了手。那人实力之高,交手之下竟与老衲不相上下,但老衲却知道,我不如他。”

慧劫方丈说到这里就被萧山鸣打断了:“大师既然与他交过手,可知道他的武技真气出自何门何派?”

慧劫方丈叹息道:“老衲说我不如他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与老衲交手用的虽是神拳帮的功夫,但老衲却能察觉出来,这神拳门的功夫他是刚学不久的。只用刚学不久的武技招式,便与老衲打了个不分伯仲,此人原本的修为境界与武道天赋堪称世间少有。但他与老衲纠缠了半个时辰后,便退了。所以当时,寺里除了丢失了一批武学典藏与少了一些心怀不轨的弟子外,倒也没什么损失。”

董平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经过那次劫难,少林的名声怕是早就被某些和尚给败坏透了。”

萧山鸣则是沮丧的紧,想不到今日见了少林方丈,但也对当年之事毫无头绪。

忽而,孙明香开口道:“我看这人不光是修为厉害,连胆识心智也是过人。他明知少林为天下第二大宗,竟敢放火烧山,夜袭山门。得手后,还溜之大吉了。”

慧劫方丈笑道:“女施主有所不知啊,七十年前寺里的几位前辈闭关。而后五十年来,其他前辈大师也都相继圆寂,二十年前,正是少林寺最青黄不接之时。那时怎敢妄称天下第二宗,勉强只能算是一流宗门罢了。”

慧劫大师话音刚落,董平便轻‘咦’一声道:“他怎么知道?”

众人齐齐向他看去,董平掠了几人一眼后说道:“我是说,当年几位大师闭关不出,寺中青黄不接之事那偷袭山门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慧劫闻言一惊,是啊,寺中当年实力疲软一事虽江湖之上皆有耳闻,但十二位渡字辈大师闭关不能出来一事却是只有寺中几位高僧知晓。要知道,少林寺除却武道实力之外,其声明威望在江湖甚至庙堂之上都是一流的。要不是对当年少林内中情况了解甚是清楚,旁人绝不敢贸贸然就对少林下手。

董平道:“嵩山树林茂密,难道就没有禁火的戒律?”

“自然有。”

董平心思转动,少林寺一切规矩归戒律院执掌,当年俗家弟在三戒壁下燃放烟花,戒律院不出手制止,其中定有猫腻。

“当年的戒律院首座是哪位大师?”

听董平如此问,慧劫大师自然明白他心中的怀疑。不过他却苦笑一声道“当年的戒律院首座已然在十五年前便圆寂了。即使他曾泄露过少林寺的机密,那也随着十五年前的一把大火随风而去了。”

董平低呼:“阿弥陀佛。”

死者为大,董平刚才所想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当年真相如何,怕也是只有那主使者知晓了。

看萧山鸣深情萧然,孙明香宽慰他道:“虽然今日我们并为知晓那人的身份,但至少我们知道了那人是个武道奇才,修为高深。江湖虽远,但这样的人物却是不多的,咱们慢慢找下去,总能找到他。”

萧山鸣展露笑容道:“阿香说的是。”

此时董平开口道:“那人当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慧劫沉吟半晌道:“兰花香。”

又是兰花...

转眼入夜,董平身子已好了九成,几人约好休息一晚明日北上。萧山鸣携带着女眷留在寺中不方便,他便带着孙明香下了山,去不远处的镇子里找了间客栈住下。而董平与林三川二人,仍住在寺里。

董平吃过晚饭后便来到了戒律院,慧敏大师正好在院里。

来至慧敏大师禅房,见他正在烧茶。董平便微笑道“大师好雅兴。”

慧敏笑道:“董施主请坐,来尝尝老衲烧的茶。”

董平道:“先烧水,再烘焙茶叶。这种烧茶的方法在我大宋的属国大理倒是常见,不知慧敏大师竟深谙此道。”

慧敏将澄黄透亮的茶叶倒入碗中后说道:“早些年朝廷曾派僧人去大理的圆通寺交流佛法,老衲有幸前去,在大理学会了这烧茶的伎俩。寺里的人喝不惯这太过醇厚的茶水,但老衲却是喜欢的紧。”

董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实在的他也喝不惯这烧茶。他笑笑便岔开话题说道:“学生来此处,主要是想借阅一下少林寺近些年来得记事卷宗,不知道方不方便。”

慧敏锁起眉头考虑了一番后道:“董施主要借,这自然没有问题。但只在卷宗房里看就好,切莫要带出去。”

董平当即道:“这是自然。”

少林寺自北魏孝文帝建立至今已有近千余年之久,其与武当道门是立足江湖最悠久的两大门派之一。而剑墟虽为当今第一宗门,但其从大宋初年立派开始也不过几百年之久而已。一个中年和尚将董平领到卷宗房门前打开大锁后躬身道:“贫僧就在外面候着,若是董施主有何需要,只用喊一声就行。”

“多谢师父。”董平说罢,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卷宗房内宽广,干净,一看便知是每日都有人来打扫的。董平穿行在林立的书架中,直奔存放二十年前大观年间卷宗的书架走去。

董平上下看了看,记载有二十年前少林寺遭难一事的卷宗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想来也有知耻后勇的警示之意,董平取下卷宗仔细翻阅,上面所记载的情况与慧劫方丈所说的大致相同。只不过当年劫难之后,时任戒律院首座的慧能禅师自愿领责一事却被慧劫方丈给隐去了。想想当时慧劫大师的表现,他应该是早就对慧能禅师有所怀疑。不过既然斯人已去,慧劫大师就想保留慧能禅师一个清白吧。

董平将卷宗放回原位,又抽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首页写着慧能二字。翻来一看,里面尽是慧能大师平常阅读佛法记载下来的感悟。董平看了看只觉其中记载的文字,真当是字字珠玑。这一看董平便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董平观书惊叹,对佛法有如此深厚理解之人定然不会做出卖寺院机密的歪门勾当。他继续往下翻去,只见在二十年前惊蛰时分前的几天,慧能大师的册子里多出了另一个人的感悟。那人法号,悟缘。

那悟缘对佛法的感悟足足记载了两页,接下来是慧能大师的批语“悟缘徒极有慧根,与我佛有缘,大善。”

董平心中起疑,他再往下翻去,只见后面几页都是用毛笔乱画的杂线。然后便是连着十几页的空白,最后一页赫然又出现几个慧能大师的字,上面写着‘吾来赎罪!’上面记着的日期就是十五年前慧能大师圆寂前的一日。

董平暗道,这悟缘绝对与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这悟缘当年是凭借着慧能大师对他的喜爱,便从慧能套出了少林寺的机密。又在惊蛰之夜,鼓动慧能大师允许俗家弟子燃放花火。

之后少林寺出事,慧能大师虽知道是悟缘从中作梗,但其爱才之心与慈悲心肠使他不忍告发悟缘,最后以至于以死来为悟缘赎罪。

想到此处,董平便将那册子塞进怀里,疾步往外奔去。来至门前,董平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董平心下一凌,便抽出惊雪对外喊道:“悟缘,开门!”

他话音刚落,一股赤色烟雾便从底下的门缝里喷涌而入。董平赶忙捂住口鼻,但这烟雾走的却是肌肤。转瞬间,董平便觉得身子一软,其丹田气宫里的真气也开始疯狂外泄而出。

此刻,少室山上竟有数处地方同时起火。说话间,火势就要蔓延到寺庙之中。

禅房中的慧劫方丈陡然睁开双眼,呢喃道:“又惊蛰...”

寺中洪钟再响,慧劫方丈的声音飘荡在嵩山之上:“十部首座镇守藏经阁,八大长老阿随我前往后山禁地!”

卷宗房前,那带董平前来的中年僧人正一扇一扇的将窗户打开。瘫软在地的董平看着他强撑着笑道:“你就是悟缘?好一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僧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他抱起一捆柴,便丢进了卷宗房内。

“狗东西,慧能禅师待你如子,你竟然能下了狠心骗他,害他。我看你写的那些佛经感悟,也是昧着良心自欺欺人吧!”

悟缘仍不言语,又将一捆柴扔进了卷宗房里。

董平嗤嗤一笑道:“怎么?说不出话来?嘿嘿,本公子站着能砍死你,躺着也能骂死你!”

悟缘听罢又往屋里扔进去了一样东西,但这样东西却不是柴火。董平一看,那竟是被一条被割下来的舌头。

再看悟缘,他一张嘴,便流出了道道殷殷鲜血。

董平哑然,小声道:“狗 日的。”

悟缘又往屋内扔了几捆柴火后,便取出了火折子。他刚想点火时,就听得后面一个稚嫩的声音喊住了他道:“师兄,让我来!”

悟缘回头看去,叫住他的那人他见过,正是跟着董平一同来到山上的那个小和尚悟性。

悟缘盯着他看了看,目光如炬。悟性往后退了退道:“他,他杀了我师父,我想替我师父报仇...”

悟缘眼神迷离,过了片刻,他从嗓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悟性挪着步子走上前去,接过了悟缘手上的火折子。董平看着悟性,笑道:“丢吧,过了今夜,你可是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悟性咬咬牙,他用力将手中的火折子扔了出去,但他的身子却是猛的往回一转,只见他手中抓着一把匕首就向悟缘刺去。悟缘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但他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他人有悟性手中的匕首深深扎入他的心窝里,悟性也瞬间傻了,他不敢想,自己真的杀了人。

悟缘的身子缓缓倒下,他的目光却是释然。

他嘴唇微张,恩师,是他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两个字。

忽而,房上有人嘻嘻一笑,“我看你经常拿着一个写着董平两个字的小人扎,但今日你能杀他了,为何又软下了心肠?”

悟性抬头看去,说话的是拿着剑拿着酒的阿九。

悟性哭了出来:“我...我,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杀谁,也从没有想过杀人。”

阿九笑道:“要是你现在不把他拖出来,他即使死不了,那也得变成烧鸡熏鸭了。”

悟性回头看去,只见卷宗房内的柴已然着了起来。他赶忙从悟缘的尸体上翻出一串钥匙,随后手忙脚乱的将门打开,拖出了已经被烟火熏的,灰头土脸的董平。

此时,阿九看着董平的窘态正想嘲讽他几句。却突然见得三道身影飞快的掠过天空,朝着藏经阁而去。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芒种

阿九惊叹道:“好厉害的高手。”阿九轻易是不夸人的。他一夸人,就说明这个人当真是厉害极了。

此时坐在地上的董平顺了顺气,抬头对房上的阿九道:“过来扶我一把。”

阿九摊了摊手,董平道:“十两银子。”

阿九笑道:“好买卖。”

阿九跳下来将董平扶起来,顺手将手上的污渍往董平身上蹭了蹭。董平虽厌恶,但也是不由人了。

悟性畏缩在一旁,董平轻声道:“多谢了。”

悟性迷迷茫茫的抬起头道:“谢我?我怎么值得你谢呢...”

董平道:“无妄宗的那老和尚其实是你父亲吧。”

听闻此言,悟性如遭雷击。他涨红脸道:“我怎么会有他那样的父亲...小王,小天,小地都被他杀了...我怎么会有那样的父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最后淹没在噼啪的火里。

阿九搀扶着董平离去,董平回头看看悟性道:“若你以后想杀我了,便来找我,前提是你能打得过我。”

悟性看看地上躺着的悟缘,又看看董平的背影。过了片刻,他也站起来,毅然向外走去。殊不知,他这一走,若干年后又走上了一条跟他师兄悟明一样的道路。

二人走出去后,正巧碰到迎面走来的林三川。

林三川虽一脸焦急,但看到董平并无大碍后也放下了心。他看到阿九后一惊道:“阿九学长!”

“你们认识?”董平问道。

林三川憨笑道:“上次在兰阳城遇险,还多亏的阿九学长相救。”

董平脸色怪异的看向阿九道:“你收了多少银子?”

阿九笑道:“分文未取。”

董平笑道:“亏大了。”

现在少林寺遭火,董平还身中怪毒,几人一打算干脆先留在山上静观其变。

此时,阿九在卷宗房看到的那三人已来至藏经阁之上。藏经阁下有十部首座看守,其十大首座,九人为窃天境界大圆满修为,其中罗汉堂首座更是已入陆地神仙境。仅仅是这十人便以能横扫大半个江湖。

但十部首座看到空中的三人时却都是震撼无比,但见那三人皆踏空而行,赫赫然是三名陆地神仙。众人不禁齐声自问,这百万人中都无一的陆地神仙,怎么今天跟大白菜一般的价钱了。

此时,容不得几人多想,那三名陆地神仙已然冲杀而来。

这一战,自然是惊天动地。

十部首座虽境界不如这三人,但凭借着少林阵法,也能与其一战。但十部首座一边要同三人争斗,另一边还要分神照看藏经阁不受其害。一来二去之下,十部首座就落了下风。后山石凹处,慧劫方丈携八大长老盘踞而坐,如老树盘根,洪钟落地。

突然,一道卍字佛光从藏经阁中缓缓升上天空。

一长老道:“方丈,藏经阁内有劲敌,应速去相助。”

慧劫闭目淡淡道:“静坐。”

又过半晌,一股猛烈波动竟从少林寺内波及到后山,石凹上的九人皆是为之一震。

八大长老惊起,慧劫方丈道:“静坐。”

此时几位长老皆异口同声地说道:“禁地固然重要,但藏经阁才是我少林寺立足于天下的根本。方丈要吾等置藏经阁于不顾,庶吾等难以从命。”

说罢,八大长老一同拔身朝藏经阁奔袭而去。

慧劫低声叹息,一只鹧鸪飞入了石凹之中。

陡然,一道黑影便袭至慧劫大师身前。

慧劫大师见势便打出了一招大慈大悲掌,那人伸掌一对,狂狼卷席,慧劫方丈与他皆是连连倒退。

慧劫心中暗道:“果然是他。”

刹那间,那人又闪身而至。

慧劫大师运转龙象功与其迎上,龙象功夫乃少林第一体术,练至圆满境界,一招一式间皆有龙象巨力加持。慧劫大师又乃当今江湖巨擘,这龙象功由他使出来真当是有摧山灭地之威。但他与那黑衣蒙面之人交手间,他的一招一式却皆被抵消于无形之中。慧劫大师暗暗心惊,这蒙面人此时用的竟然也是龙象功。

慧劫大师心思急转,突兀间,他使出一指,名为般若。

蒙面人也同样使出一指,与慧劫大师针锋相对,他这一指也名般若。

两指相撞,慧劫大师略输一筹。

猛然间,一股执念涌上了慧劫大师心头。二十年前,这蒙面人以神拳帮的功夫击败他,他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而今日,这人竟要用自己研习数十年对的少林精要来击败自己,这对慧劫大师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登时,一股无名之火便涌上了慧劫大师心头。执念嗔念一同来袭,令慧劫大师的招式不由自主的狠厉了几分。

见状,蒙面人心中一喜。他自知自己的修为虽要比慧劫大师精进几分,但要击败慧劫大师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因此刚才他便使少林的武技来激将慧劫大师,没成想他 果然上套。

弹指一挥间,慧劫大师已经使出了几十种少林武技,那蒙面人也纷纷用同种武技相对。慧劫大师出招越快,他的气息便愈加不稳,强悍如他,招式间竟也开始隐隐有了破绽。

突然,蒙面人招式一变,赫然打出了一招神拳帮的高深武技,一拳镇山河!

慧劫大师惊骇至极,当那一拳狠狠落在他的胸口时,他才幡然醒悟。

但为时已晚,那蒙面人此刻已冲杀进石凹之中。

牙非道眼前一亮,他陡然发难,拼劲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竟生生冲破了那道由十二位高僧凝结成的镇印。十二位大师惊惧,瞬间便合力使出了如来压魔大阵。

而那蒙面人也来至了一名大师身前,说话间他便一掌击向那位大师的天灵处。

那大师分神伸出一手去挡,但却被那蒙面人生生拍断的臂膀。

如来压魔大阵也顿时一颤,这十二位大师固然修为高深,但被困幻境近七十年之久,此时刚刚苏醒,又耗费本原镇压牙非道。此时,自然不是这蒙面人的对手。猛然间,那牙非道狂笑不止,他扯动铁链一把将那受到重伤的老僧拽过来,竟张大嘴两下就将那大师的头颅咯吱咯吱的吃进了肚子里。对牙非道来说被困之仇,生啖其肉亦不痛快!

蒙面人连击溃三人后,又飞出十二掌将那铁链给斩了个干净。

蒙面人一言未发,抓起牙非道便走。

此时,那只鹧鸪已然飞出了石凹中。它不晓得,就在它扇动翅膀的刹那间,有骤雨来过。

且说藏经阁上,八大长老已结八部天龙阵而来。

三人中为首的那人淡淡道:“走吧,他得不得手已于我们无关了。”

话音刚落,三人便连连打出百掌,将众僧阻隔在外后飘然而去。

苍茫夜色里,那蒙面人正挟着牙非道狂奔在崎岖小路之上。

“好小子,你倒是有几分胆识与魄力。”牙非道咯咯笑了两声:“救老夫出来,想要些什么,尽管开口吧。”

蒙面人从嗓子里冷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善读人心吗?你且猜猜。”蒙面人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宛如破锯剌锈铁,糙耳难听。

突然,蒙面人表情一呆,那牙非道的手不知何时就放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但眨眼间,那蒙面人就恢复了清明。

牙非道嘿嘿笑道:“好,好!如此快便能摆脱我这大千幻境的控制,你的野心倒是大的吓人。”

蒙面人呲呲一笑,没再言语。

夜里,蒙面人与牙非道已经渐行渐远,但却能听到他二人在交谈些什么。

大概的听不清了,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有两个字被他们反复提起。

天阙。

大雄宝殿之上灯火通明,六具渡字辈的尸体正冰冷的躺在地面上。

剩余的六位渡字辈大师端坐在大佛之下,脸色虽平静,但也难掩从心中冒出来的一丝惊惧。

八大长老面色悲痛,皆是羞愧不已。

渡劫不愧为佛法高深的当代名僧,他早已恢复了冷静道:“牙非道逃离少林一事,应尽快通知书院与剑墟,其他大派先不要惊动。如今在南边的,道南学宫与武当也要想办法联络。如今不光有牙非道,那个两次来袭少林的神秘高手,更是令老衲心悸啊...”

佛前一位长耳垂肩的老僧开口道:“七十年前的江湖正值兴盛,但面对拜古教的也是连连惨败。当今的江湖,怕是比不得以前了吧。”

慧劫方丈道:“渡予师叔所言有理,但如今的牙非道也不是从前的牙非道,世间更无拜古教,当今的江湖未必不能与其一战。”

渡予大师苦笑道:“老衲只怕人心不古啊!”

慧劫听后也黯然点头,当今大宋一分为二,这江湖也裂成了两半,隐隐有南江湖与北江湖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是否还能像七十年前一般同仇敌忾,还真是说不准。

渡予喃喃道:“若是陈安枕前辈还在的话,那我们的胜算倒会大上许多。”

慧劫方丈微笑道:“陈安枕前辈还尚在人世,如今就居住于鹿岳书院之中,但陈前辈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了。”

渡予听后并无惊讶,他道:“是啊,如陈前辈那般境界之人怎还会过问俗事。”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白露

山林间的大火到半夜时分就被扑灭了,反倒是戒律院里的卷宗房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慧敏大师在为董平诊治时,眉头紧锁,愁容满面。董平只当是那卷宗房被烧了,他心中烦闷而已。董平自是将一切的罪过全都栽到了悟缘的头上,并将他二十年前少林遇难一事的猜测告诉了慧敏大师。而慧敏大师则是一边为董平把着脉,一边哼哼哈哈。董平看他心不在焉,便猛然说了句:“后山出事了。”

“啊!”慧敏一惊,赶忙微笑道:“后山有十二位渡字辈高僧把守,能出什么事。老衲只是在想,如今江湖接连出事,先有肃州墨家之殇,后又有我少林山门失火,这天下当真要大乱喽!”

董平微笑道:“原来如此,大师可看出我这中的是何毒了?”

慧敏大师道:“此毒应是出自南疆的波兰国。”

“波兰国?”

董平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脱口问道:“那南蛮之地的东西,怎么流传到北莽了?”

大宋极南与南疆的十六国接壤,这十六国分别是女儿国,刀国,山城国,大缺国,波兰国,魔花国,马切国,蚩合国,风神国,百丈国,寸南国,蛊国,圣毒国,靡音国,大河国与天圣神国。说是十六国,但这十六国的国土加起来还没燕州大。这十六国虽地狭人稀,但民风剽悍,大理与大宋都曾出兵征讨,但皆是无功而返。不过近几十年来南疆十六国逐渐开始与大宋建交。但这波兰国最为排外,仅是三年功夫便与大宋断了交往。

“难不成那悟缘是波兰国人士?”

慧敏大师道:“应无可能,波兰国人自生下来便是要在脸上刺青的。”

董平心道也是。

慧敏大师接着道:“波兰国有颗百丈高的巨大梧桐树,乃是波兰国树。董施主中的毒正是用那梧桐树花蜜制成的。梧桐花蜜本是酿酒制糕点的顶级材料,用来制毒未免称得上是暴殄天物。”

“是啊,的确是暴殄天物...”董平喃喃道。想当年,波兰国与大宋交好时,也只进贡过两坛梧桐花蜜,这小小的悟缘竟有此等奇珍,当真是有趣。

过了片刻,董平才道:“这毒,要紧吗?”

“倒算不得要紧,安睡一晚便好。”

董平听后道了声谢,慧敏大师便起身要走了。等他走到门口时,董平开口道:“不知大师今晚要诵读多少遍少林戒律?”

“董施主何出此言?”

董平看着那盏飘忽不定的烛火道:“打诳语,可是犯戒啊...”

慧敏哑然。

阿九走了,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在他走前,董平问他到底有没有在上官家的钱庄里拿到银子。阿九诚恳的回答他,没有。要是真的拿到了,他便不会取走董平放在石桌上的金饼了。他虽需要钱,但他阿九却是个明码标价的商人。

董平说阿九的两个名字都不好听,便重新给他取了一个,叫三妙剑客。妙极了的剑,妙极了的身法和妙极了的人。

“俗不可耐。”阿九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夜董平睡得不太好,只眯了两个时辰便醒了。此时他的真气虽然还没恢复,但力气却是有了。等他洗漱完走出门时,山间与寺刹还都笼罩在普蓝色的天空里。他坐在葡萄架下,晨间冷风习习。林三川正在院里练拳,他显然比董平起来的早,又或者是根本没睡。

林三川擦了把汗道:“公子醒了,我这就去饭堂取饭回来。”

董平点头道:“去吧,多拿几个包子回来,我饿的厉害。等吃完了,咱们就走。”

“那咱们还去拜见慧劫方丈吗?”

董平抬头看了看凝结鲜绿葡萄叶上的露珠儿,轻声道:“不去了,他们正心烦的厉害呢。”

吃过饭,董平便与林三川一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少林寺。殊不知,仅是一个月都不到的光景,这江湖大势就已陡然生变,奇峰林立,风云诡谲。

林三川将自己的马让给了董平,而他自己则狂奔于路上,董平也没推辞,像林三川一般跑,他现在可是跑不动的。

歇牛镇离少林寺二十里远,倒是所规模颇大的镇子,酒楼客栈赌坊青楼一应俱全。萧山鸣与孙明香二人就下榻于此处。

等董平与林三川来到歇牛镇时,一眼便看见萧山鸣与孙明香二人正在镇口的茶摊上吃早点。萧山鸣站起来将两人招呼过来后笑道:“你们来的还真早,我与阿香本打算着吃过饭就去少林迎你们呢。”

林三川拿起茶壶一口气喝干净后,又喘着粗气说道:“昨晚山上着火了。”

萧山鸣猛然立起双目圆睁道:“可有人袭山?”

董平看萧山鸣这架势,要是真告诉他了,他定会找上少林跟慧劫方丈问个明白。董平便道:“应该只是普通的山火而已。寺里风平浪静,倒是无人来犯。我昨夜也是不小心打翻烛火烧了几本经书,怕那老和尚揪住我不放,才早早下山来的。”

孙明香瞧了瞧萧山鸣后笑道:“董公子你也太不小心了些,怕是那经书晦涩难懂,你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董平闻言笑道:“正是,我打小一看书就犯困。”

萧山鸣坐下来淡淡道:“我也有这个毛病,不过被家父请来的老学究用几百板子给打过来了。”

说罢,几人会意一笑。

董平道:“离了少林,想必我们就该去洛阳城了吧。”

萧山鸣道:“正是,下一封请帖正是给洛阳金刀门门主的。”

自从入了鹿岳书院,董平自是对江湖情况恶补了一番。豫州除了有江湖巨擘少林外,其他大派也不少。其中位于洛阳城的金刀门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金刀门主欧阳震更是以一柄兵器谱排名第二十的割虎金刀威震千年古都。

等孙明香将最后一口粥喝完了,几人便起身往东,向洛阳行去。

此时几人正对面便是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是彩霞辉煌。

正文 第五十章 虎戏牡丹

虽说燕临城为宋在北莽时的都城,但要拿它来跟洛阳来底蕴,那它真是连提鞋都不配。董平他们前脚还在龙门后脚就踏进了丽景门。洛阳繁华,但却过了能活血调气的牡丹花盛开的节气。刨去其他,洛阳的牡丹花会能与燕临的百花祭有的一比。虽然单调了些,但胜在雍容华贵。

当几人在城里逛了半遭,刚找了家客栈住下时,天便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

董平看着丝丝飞雨,觉出来身上的寒意,却是满心欢喜。他向店家借来了炉子,大锅,便在屋里热烘烘的煮起了一锅羊肉。董平刚在炉子便烫上一壶酒,萧山鸣就带着孙明香走了进来。

“嚯!董老弟,你倒是好生活!”萧山鸣大笑道。

董平颇有几分自得道:“若真要讲究起来,这天下八成的馆子我都是吃不惯的,因为他们将最招牌的菜拿出来都比不得我这一锅热羊肉。再搬两把椅子,咱一同吃。”

萧山鸣去搬椅子,孙明香一旁笑道:“在蜀中那些跑码头的打鱼的汉子也常这么吃,但要放些山椒生姜才更有味道。”

董平晓得孙明香从蜀州来最嗜辛辣,想来她也是许久不吃,有些馋了。董平笑道,“那姑娘便从后厨去取一些山椒生姜来吧。”

孙明香雀跃道:“那我就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雨下的越发大了。

三人围炉而坐,董平与萧山鸣都是满头大汗。孙明香则是吃的津津有味,她见二人这幅窘态,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做啥子哦?我才放了半锅山椒而已。”

这时,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湿漉漉的林三川一边走一边骂道:“这贼娘皮的雨,说下就下。”他一瞅见那热气腾腾的铜锅,当时就拿大勺子舀了一勺,登时就连汤带山椒带肉沫的一股脑喝了下去。

又辛又香,又痳又烫的一勺汤下肚,林三川顿时呼出一口寒气道:“舒坦!”

孙明香捂嘴笑道:“看了吧,这才是真爷们。”

等林三川扯了一把毛巾将脸擦干后,董平开口问道:“金刀门去了?”

“去了,但没进去,金刀门好像出了事,金刀门前全是辽兵跟官府的人。打听了一下,旁人只知道金刀门里死了人,但死的是谁,怎么死的却都是一概不知。”林三川说完,萧山鸣心里便犯起了嘀咕:“我们到哪儿哪儿出事,怕不是有人要跟我们鹿岳书院作对吧?”

董平站起来到一旁洗了洗手后微笑道:“自然是有人要跟我们作对,至于死的人我猜应该是金刀门主欧阳震。”

听闻董平一语众人先是被惊了个够呛,但随后一想也不无道理。江湖恩怨江湖断,一般来说江湖中人若是因为比斗死了,大多都不会向官府去告状。尤其是像金刀门这般有头有脸的门派。如果他们门里不是有极重要的人物死了,那是断然不会去找官府的。

林三川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董平有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们是来送请帖的,如果真是欧阳震死了,那我们便把请帖给其他主事的,难不成你还要留在这里查明真相?”

萧山鸣道:“言之有理,入了夜咱们就去金刀门走一遭,将请帖放下便走,没必要自找麻烦。”

大雨侵盆而下,雍容古都浸在雨中更添了几分迷离。

入夜,几个大户人家的家院还想着挂几盏灯笼在门前,但灯笼一挂上便被打碎在风雨里。坐在地上的小门童哈哈笑道:“好大的雨哦!”

看下这么大的雨,守在金刀门前的官兵与衙役便全撤了,这江湖恩怨盘根错节,陷得太深了一不小心之间便会引火烧身,没什么人愿意管。

趁着夜幕,董平四人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来到了金刀门。大门紧闭,董平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老者便将门打开了。老者撑着一把伞,其脸上斑纹点点,老态十足。但老者的一双漆黑眸子却是精光十足,他警惕的看着董平几人中气十足的沉声道:“诸位到我金刀门有何贵干?”

董平微笑的做了个揖道:“老先生,我们乃是鹿岳书院的学生。今奉太叔院长之名,特来拜见欧阳门主。”

那老者一听董平他们是鹿岳书院的人,眼中的警惕之色便散去了不少。他又问道:“你们说你们是鹿岳书院之人,可有凭证?”

萧山鸣上前一步取出请帖道:“这里有太叔院长亲手书的请帖,请过目。”

老者接过请帖后看了看,叹息道:“果真是太叔院长的笔记,百花祭?我家门主怕是今后都去不了了。诸位请进来坐吧。”

老者说完此话,众人便晓得欧阳震的确是死了。

暴雨冲刷着宽阔的大院,满地散落的兵刃,诉说着金刀门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不难理解,金刀门说到底还是武馆性质的门派,平常门内的开销也都来自于学武的门人,如今欧阳震一死,其他人自然就做鸟兽散了。

一代大派沦落自此,不由得令人惋惜。

来至金刀门的会客大厅后,那老者道:“诸位先休息片刻,待老奴去禀告夫人与公子。”

几人坐下后,董平被大堂正中悬挂的那幅巨画吸引了董平的注意,那是一幅猛虎牡丹图,那猛虎画的是灵气十足,霸道无双。而那牡丹却是鲜艳娇媚,雍容华贵。

画下放着一刀架子,上面放着一柄半丈长的宽刃,想来这刀就是那割虎了。

董平看的正出神时,一个娇弱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诸位贵客先用茶,大夫人跟二夫人待过会儿就来。”

董平回过头,见说话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他微笑道:“欧阳门主有两位夫人?”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董平,便不由得小鹿乱撞,她低下头怯生生的说道:“是,老爷有两位夫人,大夫人与二夫人。”

董平刚说了声谢,那小丫鬟便羞红了脸跑了出去。孙明香笑道:“董公子这张脸拿去骗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是最为管用的。”

董平摸了摸脸,自嘲的笑了声,便坐下来饮茶了。

过了会儿,众人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很快,三个穿着素白绢衣的人就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个薄嘴唇大眼睛的中年妇人,她步子迈的最大,浑身上下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意思。她身后跟着的是个身材高大,面容英朗的壮实青年。而拉在最后面的则是一个正擦着眼泪的绝美少妇。这少妇虽着着宽大的衣衫,但却裹不住衣服下妖娆的身段,脸不施粉黛,却挡不住眉梢间溢出来的风情。

董平猜到,这三人依次应该就是大夫人,欧阳公子与二夫人。

那大夫人落于上座,那欧阳公子垂着头,一脸腼腆的立在她身旁。那二夫人刚坐下便柔声道:“给诸位报个万福,奴家春玉娇。”

她刚说完,便听得那大夫人淡淡道:“太叔院长的请帖我已看过,诸位请回书院禀报太叔院长。欧阳震虽死,但我金刀门绝不会缺席今年的百花祭。”

出门在外,这对人交际的事便交给了董平。见众人不言语,董平便开口道:“夫人乃女中巾帼,令在下佩服。对欧阳门主去世一事,在下也代表鹿岳书院对金刀门表以哀悼。”

那大夫人不冷不热的说道:“多谢。现天色已晚,家中有丧事,我就不留诸位了。”

董平听后也是乐得快些走,他正想说告辞时,就被二夫人春玉娇的哭声打断了:“姐姐,咱家夫君死的不明不白,现如今既然书院来人了,为何不请他们帮忙查查?”

大夫人斜睨了春玉娇一眼,淡淡道:“这是咱们金刀门自家的事。”

春玉娇低声道:“那姐姐不也是请官府的人来了吗?”

那大夫人忽而猛拍了一下桌子道:“欧阳家何时有小妾说话的规矩了!”

春玉娇闻言,眼泪扑簌的就掉了下来,这梨花带雨的美人着实让人心生爱怜。从始至终,那低着头的欧阳公子一言未发,但董平却从那欧阳公子的眼眸里看出了些不一样的光彩。

董平看看那画,又看看画下的三人,不禁心中暗道,“母大虫,俏牡丹,再加上一个隐藏锋芒的欧阳公子,倒是与这画相互呼应有趣的很。”

董平看着那楚楚动人的春玉娇不由得心神一动道:“这雨下的也是越发的大了,转眼也快深夜。欧阳夫人倒不如留我等在此住一夜,我们也好给欧阳门主上几炷香。等天一亮了,我们几个便走。”

这时,那低着头的欧阳公子突然开口说话了:“母亲,就留几位客人住下吧。要是这几位客人现在就走了,传到江湖上,旁人未免会说我们待客不周。”

大夫人略加思索后,轻声道:“鄙府简陋,几位客人若不嫌弃,那便在此住下吧。”

春玉娇听后,眉眼间竟有几分喜色。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夜雨

几人到灵堂给欧阳震上了几炷香,由人带着到客房歇息时,萧山鸣偷偷问董平是不是看上那俏生生的小寡妇了。董平微笑否认,他只是说夜黑路滑,暴雨连连,还不如就在这里歇下的好。

仆人给他们找了四间连排的客房,董平揶揄道:“萧兄,想不到你们还没行那周公之礼啊。”

孙明香羞红着脸,啐了口唾沫,便匆匆进了房。萧山鸣憨笑道:”总得拜过两家高堂,明媒正娶后才是。”

董平笑骂了他句迂腐,便自个儿进了房去。这房里的摆设虽简单,但日常用的物件到也齐全。董平躺在床上,便问道一股淡淡的陈年谷子的味儿,想来这被辱已经许久没人盖过了。不过这样的被褥倒也干净,董平和衣而睡,胡乱将那被子扯在了自己的身上。

下午吃的饱,董平其实早有些犯困了,他才刚闭上眼,就迷瞪着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夜更深,雨却是小了起来。忽而,一个轻轻的脚步声夹杂着淅沥沥的雨声,就从远处行了过来。

等她到了董平的屋前就停了下来,那人刚刚一敲门,董平就猛然醒了过来。忽而他听得旁边屋子里传来一声厉喝:“谁!”

董平屋外那人听到声音宛如只受惊的野猫,瞬间便小跑着走了。董平站起来走到门前,他旁边那屋子的门也吱呦一声被推开了。董平淡淡道:“那就是只来避雨的小家雀儿,等它下次来,你可不许吓它了。”

屋外传来林三川的嘿嘿笑声:“公子,我可看清了,那是欧阳门主的遗孀,二夫人春玉娇。”

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董平冷哼了一声道:“那就是只家雀儿。”

林三川像是赖在外边不走了,他嘿嘿道:“公子你可得小心些,那小娘子可有些不正经。我瞧的清楚,那小娘子在大堂时,跟那欧阳公子可眉来眼去的紧呢。”

董平道:“我怎么没瞧见?”

林三川笑道:“公子的眼珠子一直瞅着那春玉娇,你自然是看不见。”

这时,另一旁的屋子里萧山鸣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川兄弟,董老弟心里有分寸呢,你且去睡吧。”

孙明香的声音也紧跟着响了起来:“是耶,董公子的分寸可大着呢!”

合着刚才那小娘们儿半夜叩门的事,几人都听见了。董平就算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微微红了,他哼哼了两声,便忙躺在床上让忍着怪味将那被子蒙在了自己的头上。

又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听到两侧屋里响了轰隆隆的憨声,董平才轻呼了一口气,扯开了被子。董平留在金刀门过夜,要说对那娇滴滴的小寡妇没有一点遐想那是假的。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的着偷不着,都不如勾搭小寡妇,这后半句话是董平自己说的。

不过这也是次要,董平隐隐有感觉他们几个来到这金刀门是被人设计好的。如果今夜出去了,难免由会遭到别的什么幺蛾子,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金刀门里,静观其变。

这时,一个凹凸有致的身影映射在了窗户上。董平一看,便知道是谁了。那人像是被吓到了,只见她的手举起来又放下,局促了半天,也没敢敲门。

董平来至门前,轻声道:“进来吧。”

隔着窗户就见那人身子一颤,她推门进来,果然就是那二夫人春玉娇。

见那春玉娇想要转身关门,董平却笑道:“人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二夫人有话还是就打开门说吧。”

不让春玉娇进来到真不是董平装腔作势,他只是担心这是有人在给他下套呢。

春玉娇咬咬嘴唇,眼含秋波的看了董平一眼,然后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董平身前,她打着哭腔道:“还望公子念在鹿岳书院跟金刀门的交情上,帮帮我家老爷查出杀人凶手!”

董平一愣,他本道这春玉娇应是个风骚性子,但现在看她说道自己老爷时满眼的哀伤与怀念时,又是活脱脱的忠贞女子模样。春玉娇的神态不似做伪,董平不由得骂了自己一句以貌取人。

他伸出手将春玉娇扶起来,虽是隔着衣服,但感受到春玉娇柔弱无骨,软软嫩嫩的双臂时,董平也不由得神思一荡,心猿意马。但这念想也是转瞬即逝,董平缓缓放下双手道:“只怕我们几个才疏学浅,帮不了夫人的忙。”

现在董平还有一大摊子的烂事要弄明白,至于这无来由的麻烦,他的确是不想招惹。

但他话音刚落,春玉娇又要跪下。董平连忙扶住她道:“不如这样,夫人将你知道的线索告知在下。等在下回到书院再禀告院长,让他再派几位师长来金刀门帮夫人调查此事。”

春玉娇虽因欧阳震之事心绪不宁,处事有些莽撞,但她却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子。听闻董平此言,她便点了点头,书院与金刀门的交情匪浅,只要董平能带句话到书院,想来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春玉娇抹去了眼角的泪花道:“那日奴家本与夫君在床上已经歇息了,但突然听见有人创了进来。一看见进来的那人,奴家就吓坏了,那人脸上戴着个簸箕般大的铜色面具,他手持大刀疾步就往床边走来。奴家当时怕的厉害,我猛摇夫君的胳膊,但他就是醒不了。后来那人一刀……一刀斩下了我夫君的头!”说道此处,春玉娇的眼泪猛然间就掉了下来,大珠小珠连在一起,此时的春玉娇当真惹人心疼。

董平找来一块干巾递给春玉娇,等她擦了擦脸后,董平问道:“欧阳门主是何等修为,夫人可知道?”

春玉娇思索了片刻道:“奴家不是习武之人,对这些实在不甚了解,但听老爷上年说他是什么窃天境十一重,今年又听他说,他已快神虚合道了。”

董平闻言惊讶,神虚合道乃窃天境巅峰,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人敬仰的陆地神仙。此般人物,怎么会面对危险而不自知。

董平自语道:“那他为何不杀了夫人呢?”

春玉娇苦笑一声道:“公子问的是,奴家也恨那人当初为何不杀了我,杀了我,那就一了百了,奴家也不用日日受旁人白眼,听风言风语。”

董平自知失言,他忙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切莫怪罪。”

说完,董平思量了片刻,这欧阳门主死的蹊跷,他死前定然是中了旁人的阴招。但他修为深厚,有人想要害他当真不是容易的事。除非是欧阳震极为亲近的人害他,他才不会有所防备。

董平突然问道:“欧阳门主跟大夫人多久没行房事了?”

春玉娇闻言脸色一红,喃喃道:“自奴家前年过了门,好像…就没有了。”

董平知味一笑,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眷在身旁,任谁都不会去逗那头凶巴巴的母老虎。

见董平半晌不言语,春玉娇脸色一变道:“公子切莫怀疑我家姐姐,她与夫君伉俪情深,是绝不会害我家夫君的。二十多年前,姐姐因为生子坏了身子,自那以后都不能行房事。但夫君也从没说过什么,至于夫君娶奴家过门,这也是姐姐的意思。”

听闻此言,董平肃然升起了一丝敬意。如此说来,这里面嫌疑最大的还是春玉娇。董平道:“夫人先请回吧,回房后连夜修一封书信,将你知晓的全都写上,等明日回燕临在下自会呈给太叔院长。”

春玉娇点了点头,对董平道了谢,便扭动着婀娜的身段走了。

董平嘀咕道:“红颜祸水。”

突然,只听传来一声尖叫,赫然是春玉娇的声音,萧山鸣三人也都猛的推门而出。林三川向四周看看后道:“有个大头男人携着二夫人往西边跑了!”

听闻此言,董平立马便想起春玉娇口中那个戴着巨大面具的凶手来。他当即道:“三川孙姑娘你们留在此处去通禀欧阳夫人,我与萧兄先去追!”

不容几人多想,董平与萧山鸣便拔身跳到了屋檐之上,转眼间就消失在雨夜之中,林三川与孙明香也分头去通报金刀门众人。

金刀门内灯火通明,几十个家院与剩下的十个个弟子全被召集到了大院之中,大夫人也不顾大雨,面沉如水的安排众人去寻春玉娇。林三川扫视了一下众人,他眼睛尖,一眼便看出院里少了几个人。

这时,孙明香抬腿就要出金刀门。大夫人冷喝一声道:“慢着,二位现在还是留在金刀门比较好。”

孙明香眉头微皱道:“难道夫人是在怀疑我们贼喊捉贼?”

大夫人淡淡道:“是。”

登时,孙明香便亮出了三十六连环鞭。大夫人也将抽出了腰间的鸳鸯刀。

林三川本想发火,但他想想平时董平的出事作风还是当即冷静下来道:“她要咱们等,咱们就等。孙姑娘信不过我家公子,难道还信不过萧大爷吗?”

孙明香闻言也冷静了下来,大夫人归刀入鞘道:“若是那二位少侠能带春玉娇回来,那我白玲珑自当敬酒赔罪。”

她的后半句话虽没明说,但其中的意思孙明香与林三川都清楚。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问君楼

被雨浸透的石板路上泛起格外诡异的幽光,那铜头面具人像抓着一只小鸡般将春玉娇柔嫩的身子拎在手里。

他静立在雨中,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欢唱。

忽而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溅起飞雨快速赶到他身后。

董平与萧山鸣看到那人静立在前方,不由得都是顿住了脚步。那人抬起手,就将春玉娇随意扔在一旁。登时,殷殷的鲜血便从春玉娇的额头流出,染红石板又被雨水冲去。

他转过身子,面相董平与萧山鸣二人。似刀般锋利的雨水极打在那张铜色面具上,另那面具上刻画的鬼脸更加阴森可怖。

突兀间,萧山鸣猛然出手,他奋力一脚蹬地,在他前方的石板尽皆碎裂飞起。他随后陡然打出一掌,掌力澎湃翻涌,刹那间就将无数碎裂纷飞的石板汇集成一条长龙。长龙咆哮,冲着那面具人嘶吼杀去。

面具人也陡然打出一拳,其拳劲刚猛,飞至他身前的石龙寸寸崩裂。那面具人心中亦然是惊骇于萧山鸣狂暴的掌力。转瞬间那条石龙已经分离崩兮,而点点寒芒却已攻至那面具人身前。

开锋后的惊雪自带三寸破刚刀芒,刀未至,那面具人身上的黑衣就先烂掉一片。面具人暗赞一声好刀,但其双手已朝董平擒去。董平脚踏沾衣步,手挥四路杀气极重的刀法。本来这主防守的戒淫,戒杀,戒盗,戒妄四路刀法,此时竟被董平打出了一往无前的攻势,变成了四不戒。其手中有刀的境界,更是让董平的攻势更加圆润与天衣无缝。

但董平与这面具人的真气修为差距太远,仅仅是三十招间,他就落了下风。董平见败势已成,他也不恋战,脚步一挪,便向旁边闪去。那面具人本想乘胜追击,但萧山鸣已经飞掌来至他面前。

董平奔到春玉娇身前将她抱起,摸摸了她的手腕,其脉搏平稳,倒无性命之忧。那面具人的修为境界与萧山鸣不分伯仲,看上去皆为三花聚顶境。但萧山鸣一手四象镇国掌,乃大辽最高密典。青龙掌霸道,白虎掌刚猛,朱雀掌百变,玄武掌更是无懈可击。四路掌法一施展开来,那面具人连连倒退。

董平将春玉娇放到角落处,提刀就朝面具人背后杀去。面具人腹背受敌,刹那间就已伤痕累累。突然,那面具人一声怒吼,四方嗡嗡作响。登时,那面具人的身形竟陡然拔高三尺。董平与萧山鸣皆是一滞,他们震惊这面具人真是长高了三尺多。

武道之人修炼体术能膨胀其骨骼筋肉并不是什么怪事,就连从未修习过体术的董平将一身真气运转到极致时,其身形也能拔高几寸。不过老神偷曾对董平讲过,不管修炼多高深的体术,其施展时身子最高也就能拔高二尺九。无他,只因举头三尺有神明!但这面具人竟能暴涨三尺,乃至更甚。

与此同时,董平与萧山鸣也不再迟疑。

一掌一刀,同时击其胸口与后背。

但惊雪只能入其体肤三寸,再不能行进,萧山鸣更是被震的连退几步。

“你的刀!”

沙哑之声从面具之下传出,令人颤栗。董平正想拔刀而出,一丝甜腻就涌上了他的喉头。只听“嘭”的一声,董平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打到了街角。

萧山鸣陡然低喝,他双掌一抬,地下的青石板上竟多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面具人转身抬掌就与萧山鸣对上,只听“咯吧”一声,那面具人被拉长的手臂此时竟弯成了一个异常吊诡的角度。

董平擦掉嘴角的血,踉跄着脚步就要朝面具人走去。他的刀,还在面具人的身上。这一次,他不会弃刀而逃!

突然,一声暴喝从众人头顶传来,一条壮硕的汉子手握巨刃就朝那面具人凭空斩下。他双目呲裂,面容扭曲,身上竟有一种不杀此人不罢休的气势。

霍然间,那人已持刀斩下面具人的一条手臂。面具人哀鸣一声后便如同飞鸟一般极速遁走,他的身子也同跑了气一般飞快缩小。

董平寒声喝道:“还我刀来!”便忍着伤痛快速向那面具人追击而去。萧山鸣看看一旁抱着春玉娇的欧阳公子低声道了句:“他俩还真有一腿。”便不再停留,也追寻着董平朝那人赶去。

问君楼,是最近几日刚在洛阳盖起的一间阁楼。这问君楼不是酒楼不是客栈亦不是青楼,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阁楼,而不普通的则是端立在楼前的两个颇有灵气的姑娘。要是有浪荡纨绔来到此间,升起色心前去调戏,往往有两种结果。左边的姑娘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一旦有人来,她只消动上嘴皮子这么说两句,那来调戏的人一般就会灰溜溜的走了。而左边的姑娘则更是直接,谁来调戏她,直接就是揍上一顿。

没出几日,人人便都绕着走了。

但这门常开着,却是像要迎接什么人。

突然,这两位姑娘的眼中都是一亮。左边的这姑娘说道:“那人来了,我来迎接。”

右边的姑娘淡淡道:“你嘴皮子灵,当然是你来迎接。”

跟随着血迹董平与萧山鸣来至了问君楼前,左边那姑娘道:“来人可是董公子?”

董平咳嗽了一声道:“正是。”

那姑娘又道:“既然如此,那公子便请进吧,您要去找的的东西在里面,您要找的人也在里面。”

董平也没考虑许多,径直就进了问君楼。

萧山鸣紧跟其后,却被右边的那姑娘给拦住了。左边的姑娘笑嘻嘻的说道:“董公子可以进去,但您不行。”

萧山鸣冷哼一声就要硬闯,右边那姑娘陡然就向萧山鸣打出一掌。萧山鸣不愿伤这女子,与其对掌只使出了三分力道。但双掌一撞,萧山鸣的力道就全被这女子软绵绵的掌力给化了去。

萧山鸣暗自心颤,他暗自又在手上加了几分力道,但无一例外都被这女子给化了去。萧山鸣淡淡道:“原来是武当高足,我萧山鸣虽技不如人,但也要闯一闯你这问君楼!”陡然间,萧山鸣将十分力气全加诸与右掌之上。掌力澎湃之下,那女子只能化七分,那三分落在其身。当下,她就斜倚在了那门框上。

之时左边那姑娘幸灾乐祸的一笑,她拍了拍手,四五个气息浑厚的男子就从楼里走了过来。看萧山鸣如临大敌的模样,左边那姑娘便笑道:“壮士请放心,我们若真是安了什么坏心肠,你们也抵抗不了啊。您且等着,过个一时片刻,那董公子便出来了。”

萧山鸣瞧这几个汉子实力应都跟自己差不了多少,他寻思了一下左边姑娘的话后低声道了:“在下只等半个时辰。”

左边姑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且说董平来至楼上,那精致的摆设与极品熏香他都没放在心上。他的眼里只有静静躺在桌子上的那柄惊雪。他上前紧紧将惊雪攥在手里,才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而在桌子对面的地下,那面具人正浑身无力的躺在血泊里。刺眼的猩红与精致的房屋组合在一起,竟有些许诡异的艳丽。

董平好奇之下,用惊雪轻轻划开了那硕大的面具。面具一分为二,哐当掉在地上,浸在血里。面具之下出现的那张脸,竟赫然是为董平他们开门的那老家院。

屏风后一银铃般的女子声音笑吟吟的响起道:“很诧异吧?”

董平闻声先是惊讶,随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淡淡道:“怎么你在哪里,哪里就出事?”

这时,身着宽大舒适衣衫的女子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她散下的头发,遮住了半露的酥胸,她赤裸的雪白双足之上是若隐若现的修长双腿。

“那奴家还想问呢?怎么董参军在哪里,哪里就会出事?”

董平盯着她道:“若是没事了,那在下就告辞了,段堂主。”

她掩面一笑,踩着血泊坐在椅子上道:“怎么越发的生分了?叫奴家段堂主,还不如叫蛇蝎小姐来的动听呢。”

董平看着段云楼,半晌没言语。段云楼望着董平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的将胸前的衣衫合了合。

董平突然正色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在家学些女工厨艺不是蛮好?为何非要出来打打杀杀,玩弄心机?”

段云楼像是被董平的一本正经给唬住了,她扑哧一笑道:“怎么多日不见,董公子变成个假道学了。你这番话要是让旁人听见了,不把你当成奴家的叔叔,也把你当成奴家的哥哥了。”

董平暗叹口气,不再与段云楼纠缠这个,他瞥向地上的老家院道:“金刀门主,就是你们派他杀的吧?”

段云楼反问道:“不知董参军说的你是哪个你?说的们是哪个们呢?”

董平淡淡道:“我说的当然就是你们覆族。”

段云楼哀怨道:“那董公子可就误会奴家了,这事儿可跟奴家与覆族只有半文钱的关系。”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冬至

“那这半文钱的关系是什么关系?”董平深知段云楼的禀性,她是个有三分本事却要卖弄成十三分的女人,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只用顺着她说便是了。

段云楼一指地上的老家院说道:“这人名为刘庆军,本是从小就伺候欧阳震的老人了。但奈何那欧阳家的大夫人白玲珑一嫁入欧阳家,这刘老仆就一眼喜欢上了,单相思几十年也是个苦命人。但自从春玉娇一入金刀门,欧阳震便冷落了白玲珑,这刘老仆自是为心上人抱不平,一早就想杀了欧阳震。”

董平心中暗道,“春玉娇是如何嫁入欧阳家的,想来这刘庆军是丝毫不知。”他道:“然后刘庆军就在欧阳震的饭食里下了些药,等到晚上他便一刀杀了他?”董平说完,自己就觉得不对劲,既然这老仆对欧阳震娶妾耿耿于怀,那他自然也是极恨春玉娇的,为何不一起将他们结果了呢?

段云楼笑笑道:“董参军不知,这欧阳震平日行事极为小心缜密,即使是对将其一手带大的刘老仆也心怀戒备。而且欧阳震修为高深,一般的毒药怎能毒的了他。这,便是与我们那半文钱的关系了。”

董平此时犹如身出云山雾罩之中,一时间他也有些摸不着头绪。

段云楼玩味的看着董平,她看到董平这幅模样便觉得开心,他总算是什么都猜不到了。

段云楼拿捏了一会儿接着道:“欧阳震对他那独子欧阳飞甚是溺爱,而欧阳飞又对春玉娇情有独钟。”

董平听罢,总算是想明白了最关键的一节,他心道这家子乱的可以。

段云楼道:“于是有一日,奴家便请刘老仆与欧阳飞一同来问君楼一聚。并给了他们一包能化去欧阳震功力的凤凰散,其他的奴家可就什么都没做了。”

董平感慨道:“欧阳震能防备所有人,但唯独他的儿子防备不了。”

“二人商量好了,欧阳飞下毒,刘老仆动手,但要留那春玉娇一命。”段云楼说罢,董平虽厌恶那欧阳飞弑父的行径,但说到底这也是金刀门的自家事。他只管将这刘老仆的尸体带回去,也算鹿岳书院对他们有了个交代。要说大夫人白玲珑对此种隐情一点都不晓得,他打死都不信。

董平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便又开口说道:“这老仆修为也不算高深,为何身形能暴涨三尺?”

段云楼得意的笑道:“那自然与奴家给他的凤凰散有关,这凤凰散外用是奇毒,但内服却是瞬间提升修为的神药。不过这老仆逆天而行,就算你们不杀他,他也会全身经脉尽断而死。”

董平自语道:“凤凰栖于梧桐树,莫非这凤凰散跟梧桐树有关。”

段云楼闻言惊讶道:“董参军怎么知晓?这凤凰散就是用波兰国的梧桐树蜜而制的。”

董平盯着段云楼瞧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还真跟梧桐树有关。”董平表面风平浪静,但暗里却是心念急转。若那悟缘是覆族中人,那覆族岂不是二十年前就存在了。如果他不是,那覆族跟当年袭击少林寺的那人有莫大的关系。

片刻后,董平道:“这刘老仆我就带走了,交给金刀门处置吧。”

见董平要走,段玉楼沉默了会儿道:“如上次檀渊镇一别,这次董参军走之前也可以问奴家三个问题,奴家知无不言。”

董平想了想道:“那我问你,上次墨家被屠一事,是不是你们覆族主使的?”

“不是。”

“那出现在墨家的,头戴面罩,身着黑衣有一身绝世修为的人。你知不知道他的的身份?”

“不晓得。”

董平点头道:“那我再问你,覆族会不会对我们鹿岳书院这一行人动手?”

段云楼坚定道:“不会。”

她说罢,董平便拎起刘老仆的尸首,拿起被切成两半的面具转身下了楼。

董平一走,段云楼像是失了全身力气一般趴在了桌子上。

她道:“我会。”

忽而,段云楼倒了一杯酒,她把玩着那精美的羊脂白玉杯,将杯子又放在烛火上炙烤。不一会儿,烛烟便将杯子熏的黑黄。

段玉楼听着窗外的雨声,眼神迷离的喃喃道:“寒冬已至。”

萧山鸣看到从楼里出来的董平一喜,忽而他一见那董平拎着的尸首,与其拿着的面具便疑惑道:“是这老先生?”

董平将面具扔给萧山鸣后说道:“路上在详谈。”

此时欧阳飞已经将春玉娇带回了金刀门,但白玲珑却没有对孙明香敬酒赔礼,这让孙明香的心里不由得将她看扁了几分。

林三川上前询问董平与萧山鸣的情况,那欧阳飞却只是痴痴呆呆的看着春玉娇,口中敷衍道:“他们没事。”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萧山鸣与董平才从外面赶回来。董平将刘老仆的尸体扔在地上后,淡淡道:“依二夫人所说,这人便是害了欧阳门主的凶手。”

白玲珑看到老仆的尸体后,身躯微颤。董平心中道:“她什么都知道。”

白玲珑冷冷道:“我欧阳家待他不薄,但他却要害我欧阳家。他死不足惜,来几个人将他拖下去剁碎了喂狗吧。”

这时,欧阳飞突然喃喃道:“其实,其实是……”

他一言未毕,白玲珑便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随后她冷声喝道:“如今欧阳震已死,那你就是金刀门主!你若是抗不下这个担子,便去自裁于割虎刀之下吧!”

她话音落下,欧阳飞那半句话也深深的埋在了肚子里。

董平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感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她身上又压着金刀门这么大的担子,这女人着实苦。”

此间事了,欧阳门主的身死的隐情董平也只告诉了萧山鸣。此等丑事,说出来对局中人是解脱,不说出来便是一块石头永远压在他们心里。就让这欧阳飞永坠炼狱吧,等他死后什么咒也超度不了他。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深渊之下莲蓬狱

车轮滚滚,行于巍峨山间。

董平睁开双眼,从林木缝隙间透出来的斑驳阳光,点点滴滴全映在了他的脸上。董平打了个哈欠,对车外的人说了句:“到哪儿了?”

车外的几人皆面容严肃,一时间没人理他。董平撇了撇嘴,其实不用他们说,董平也晓得自己已然来到了燕东二州交界的百里大山深处了。

董平看看这结实的铁杆囚车,心中自嘲道:“这不出一年,光囚车倒是就坐了两次了。”

十日前,董平四人出了洛阳又送了几家请帖后便要打马往燕临赶。从段云楼嘴里说出的话,董平只信了三分。至于她最后对董平那三个问题给出的答案,董平是一点也不信。

因此一路上,众人行事格外谨慎。又因为见识过覆族凤凰散的厉害,董平又与几人商量着立下了几个规矩,分别是不是城里的客栈不住,不是自己做的饭食不吃,夜里休息时要轮班着守夜,只要清醒着就要放真气离体以免遭了毒气。

这样小心提防着,几人也算是平安进了燕州境内。也不知怎么地,一进了燕州,这天气便陡然炎热起来,几人行了半天也没找到处泉眼溪流。无奈之下,众人只好到前方路边寻了家茶铺坐下。叫茶铺的老爷子上了四碗清水,在蜀中土生土长,对医药颇有几分研究的孙明香闻了闻瞧了瞧后大喊了一句:“没毒喽,喝塞!”可着实把那卖茶的老爷子吓了一大跳。

奔波数日,几人已是劳顿异常,一到了燕州几人难免有几分放松。他们吃了些自己做的干粮,又喝了几碗水,一股乏劲儿就涌了上来。

董平微笑道:“等进了燕临,本公子可得找几个姑娘好好给我按按身子。”

他话音刚落,一阵唢呐哀乐就从北边传了过来。四人向北看去,只见一支送葬的队伍从对面迎了过来。回到燕州本是喜事,但路遇丧事,却是不祥之兆。众人顿时心生警惕,那卖茶的老者摇头惋惜道:“大山镇的刘善人,死的可惜喽。”

董平闻言微笑道:“哦,这人既然称为善人,想必他生前定是受人爱戴仰慕。”

老者点头道:谁说不是呢。”

他话音刚落,就见董平迅猛出刀,一刀便贯穿了他的胸口。萧山鸣三人大惊失色,董平面不改色的将那老者的衣服拨开,露出藏了在里面的暗器飞镖。萧山鸣三人来不及思考董平是怎么看出这老者有问题的,就听董平道了声:“走!”

话音未落,四人已跃身上了马。董平暗道:“若真的是善人,那为何送葬的队伍里,无一人眼含悲色。”

四人刚催马,那送葬队伍一行二三十人便飞速奔来拦在众人身前。那七个拿着唢呐的汉子,将唢呐口对着四人就是一吹。霎时间,紫色的烟雾喷涌而出。

几人早有防备,萧山鸣仅是呼出一掌,就将那些紫雾扇了回去。眨眼间,那二三十人就倒下了一大片。

董平一挥马鞭,其座下的枣红大马就高高抬起身子又猛然落下,两条大汉就被铁锤般的马蹄跺死在了地上。

林三川笑道:“一群土鸡瓦狗而已!”

只见他在马背上侧下身子,双手拽住一人“轰”的扔在了后面。孙明香手中鞭动,剩下的几个人也被她制下。

董平皱起眉头道:“快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刚说罢,就见那倒在远处的棺材忽的飘了起来。登时,就飞向董平四人。

“分开跑。”

感受到从棺材里传来的强大气场,四人便知他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棺材里那人的对手。四匹大马,朝四方奔去。

那棺材悬在中间,薄薄的水瀑从四边缝隙种潺潺流出。

“既然来了,那就莫要走了。”这声音温和似水,但从棺材里冒出来,难免让人觉得诡异。

乍时,四条水瀑化成道道飞箭,向四方射去。

骏马再快,快不过这急湍飞流。

登时,四匹大马被水箭刺伤的马腿,同时翻倒在地。

突然,那棺材盖猛的翻了起来,一道蓝色身影从中跃起,直朝董平拿去。董平回首一看,只见来人身着绣双金鱼的蓝色大氅,右手持折扇掩面,只留出一双锐利异常的丹凤眼。

蓝衣人突然左手摆了个拈花指,他轻轻一弹,一颗水珠儿便被弹飞了出来。那水珠儿行到半空,又一分为四。四颗小水珠分别朝董平的手,膝盖,天灵,胸口四处打去。

这一颗水珠儿打掉了董平手中的刀,一颗打打麻了董平的腿。另外两颗分别封了董平的五感与真气。

蓝衣人翻手之间,就将董平打了个昏天黑地。

之后董平醒过一次,那时他还在燕州的一座小城里正浑身无力的躺在囚车中,他一旁还放着一碟凤凰散。之后再醒,便已到了这百里大山之中。

董平有气无力的撑起身子靠在囚车上,旁边一人见董平有了些力气,便将几块干粮和一个水囊扔进了车里。到了这步田地,董平自然不会考虑这些人会下毒害他。他胡乱吃了几口,又将半囊水灌进了肚子,方才觉得身子舒坦了些。想他几日前还正寻摸着找几个姑娘给自己按按身子,而他今日想自己动手給自己捏捏脚都难。这空儿里,董平又想起了萧山鸣几人,虽记挂着他们的安危。但此时他自身难保,想多了也是自添烦恼。

旁边那人见董平吃好了,就从怀里取出了个竹节。董平瞥了一眼,便知道他们又要给自己吹凤凰散了。

这时,打头里有一个男人开口道:“他已经被我封住了真气,要是再给他用这凤凰散,倒是糟践了这好东西。”

那人听罢,恭敬的点点头,将竹节收回了怀里。

听闻此声,董平晓得他就是当日那穿蓝色大氅的男子。

董平扭过头看去,见那男子正倒骑毛驴,面对着自己。

他仍用折扇掩着面,眼角带笑。

董平转过头说道:“你这扇子下盖着的是龅牙还是兔儿唇?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那男子听后开怀一笑道:“我终于知道小楼为何费尽心思要捉你了。你倒是与她很像,她第一次见我时也是这么说的。”

不用想,董平就知道是段云楼搞的鬼。

“你可以叫她老段小段大段,但你万万不能叫她小云小楼。”

“哦?”

董平解释道:“她这人自视甚高,做惯了第一,不会去做第二第三的。”

蓝衣男子大笑道:“你以为小楼是因为你比她强,比她聪明才想要抓你?”蓝衣男子顿了顿道:“你说的对极了!”但他心中却是暗道:“如今江湖波涛汹涌,以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想来小楼也是不想早早就失了一个好对手,才不惜忤逆舵主指令,将他捉到那地方去的吧。”

囚车行了半个多时辰后在一处悬崖前停了下来,看着左右两人来开囚车,董平知道是到了地方了。

两人架着董平到断崖边后就要把他往下推,董平不由得往后挪了挪脚步。这断崖不知道有多长,它与对面一边断崖相望,组成了一道悬崖深谷。往下看,只见一道由翠绿藤蔓组成的巨大天然顶棚,将这断崖下的风景生生隔断了去。

蓝衣男子道:“我来送你下去吧。”

说罢,蓝衣男子先一步跳了下去。过了片刻后,一道藤蔓从崖下飞了上来,卷住董平的腰肢就将其往下扯去。但董平的身子却不是猛的往下坠,更像是有一只大手正托着董平向下落。

董平穿过藤蔓屏障又降到谷底,整整花了一刻钟的功夫。蓝衣男子落地后,他抓着藤蔓的手陡然一收,董平身子便打着转儿平稳落在了地上。

董平落地后,目光往两旁一瞅,不由得浑身发麻。只见那两侧峭壁之上,密密麻麻的凿开了一个个漆黑的石洞,如蜂窝又如莲蓬。那洞口处,更铸有粗大钢铁栏杆。不少洞里还探出了狰狞的人头有的在痴笑,有的又在哀嚎。

在谷底之下,还有不少巡视的覆族族众。他们手握皮鞭铁钩,不时就对洞之人鞭挞折磨。此情此景,真宛如身坠阿鼻地狱。

此时,两个地位稍高的族众走了过来。他俩对蓝衣男子行礼道:“参见水护法。”

此时蓝衣男子的眼中不再淡然如水,而是凛冽如冰。他微微颔首道:“带他去找间牢狱吧。段小姐吩咐过,他与其余人等不同。每日的鞭刑就免了,他的饭食也尽量安排的精致些。”

这二人虽有些疑惑,但仍道了句“明白”。

蓝衣男子瞧向董平道:“那董公子,我们就此别过了。”

“告辞。”

董平话音刚落,蓝衣男子便飘然跃控,出了谷去。

他一走,那二人的眼神又冷淡起来。

一人寒声道:“虽然上面有吩咐,但你进了这莲蓬狱,就要守莲蓬狱的规矩。”

董平微笑道:“在下自然会守规矩,但也望二位莫要忘了规矩,且莫以下犯上。”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手中的鞭子就狠狠抽在了董平的身上。

董平身软无力,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地上。

那人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盯着董平道:“我高山舛,便是这莲蓬狱的规矩!”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四方恶来

一时间,四方之境剑拔弩张。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男子的哈哈笑声:“高兄,鹿兄又为何事动怒啊?”

高山舛抬眼冷冷的看了来人一眼淡淡道:“你来的正好,将这人押下去,好吃好喝的给我照料着,每日的鞭刑加倍。”

“全听高兄的。”

说罢,那男子便将董平架起来,往谷内的另一端走去了。

二人走后,高山舛一旁那鹿姓的男子有些担忧道:“大哥,这人是段姑娘与水护法指名要好生照料的。你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妥。”

高山舛冷笑道:“姓段的那丫头算什么东西,水护法又算什么东西。别忘了这莲蓬狱,可一直是由土护法管的。昨夜土护法早就来过信说,咱狱里要来个新人,他老人家也让咱们对他“好生照顾”呢。”

鹿姓男子苦笑一声没有言语,舵里水土二位护法向来不和,明争暗斗多年。如今这两年更是兴起了抢地盘的生意,这莲蓬狱本不属于任何一方。但那土护法强行在此处加了个高山舛,这地方就姓土了,这倒是让他这个舵里指派的狱主难做的很。

那男子架着董平离那高山舛走远了些才开口问道:“董兄,你这怎么来了这莲蓬狱啊?”

董平强扯出一个微笑道:“一言难尽,那公孙老弟怎么也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刚才为董平解围的男子正是公孙轩,他苦笑道:“也是一言难尽,等夜里得了空,老弟我再拿两壶酒来,与董兄细谈。”

其实公孙轩不说,董平也能寻到点眉目,应该是上次他再燕临向自己泄露了消息,才被派到了这里。此时,董平感到肩上被高山舛鞭过的地方正火辣辣的疼,他轻呼一声道:“公孙老弟,那高山舛是什么来路?”

公孙轩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他就是一条狗而已。”但随即他又自嘲的笑了笑道:“可咱们在这地方是连狗都不如,有些事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好。”

董平不在意的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说道:“这时自然,刚才愚兄只是想逞口舌之快,但却忘了自己的处境,挨一鞭子怨不得他人,只能怪愚兄自取其辱而已。”

公孙轩摇摇头,没再言语。

这峭壁两方的石洞牢房共分为上下三层,公孙轩将董平安置在,中间一层空出来的一间石牢之后,便被人给叫走了。

石牢里不算舒适,只是铺了几根干草而已,洞壁之上也早没了原本的石头颜色,取而代之的是陈年旧血干涸后留下的暗红之色。

董平盘腿坐下,试着调动真气。奈何那水护法的锁气功夫太过高深,董平接连运行了十几次霸刀篇,气宫皆是毫无反应。

董平暗叹了口气只好作罢,这时他右手边石牢里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那人嘿嘿笑道:“古老儿,咱们来猜猜这次的来人是男是女可好?”

他左手边石牢里传来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但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倒是稳重了许多:“猜就猜,我还怕了你不成,不过猜错了的人,一天的口粮可就没了。”

那人说罢,左手边的那老者就笑道:“我猜她是个女的。”

董平听后暗自里觉得好笑,他刚才就从右边走过来,要说左边那老者没看到也就罢了,这右边若是真有人,不可能没看清他是男是女。

这时那左边的老者冷哼了一声道:“你猜是女的,就是想逼着我猜是男的。我偏偏不猜他是个男的,我猜他是个不男不女的阉人!”

董平摇头笑了笑,这两个老头的赌气之言,此时听来倒是颇为有趣。

忽而,董平下面有一个老者撇着燕州南边的方言说道:“俺知道诶,俺知道诶,你俩都猜错咧,这人是个男哩。你俩明儿个的口粮可都归俺咧。”

这时董平头上又传来个磁性的女子声音道:“老旱鳖,别人闹着玩,你非要跟着插一脚,你倒是真不害臊!”那女子的语气里满是讥讽不屑。不过这女子一说完话,下面的男人倒是一言不发了。

右边那老者长叹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夫妻打架,床头打完,床尾和呦!”

那女子“呸”了一声道:“矮脚猴子你给老娘闭嘴,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右边那老者嘿嘿笑道:“大妹子你可别忘了,老朽可跟你是一个遭遇!”

那女子哼了两声,却是不再言语了。

要是在平时董平遇到这样几个有趣的人,定会与其攀谈两句,但现在他身陷囹囵,却实没了心情。

日头西落,月上东稍。

公孙轩拎着食盒来了,他拔身越上栏杆前凸出的石台盘腿坐下道:“董兄过来喝酒。”

说罢,他便将碗筷酒菜摆到了石台上。

董平挪过来,端起公孙轩放进洞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公孙轩淡淡道:“一文钱一大坛的劣酒罢了,能算什么好酒。”

董平看公孙轩一脸的郁郁不得志,开口询问道:“公孙老弟来这儿,想必是被我所拖吧。”

公孙轩摇头道:“固然有一些关系,但来这儿却是我自己请命调来的。与其在燕临受一群人的气,倒不如来这儿只受两个人的气。”说罢,公孙轩连饮了三大杯。

“董兄为何也来到了这莲蓬狱?”

董平将来去经过告诉了公孙轩,却隐去了自己与段云楼相识一节,只是说他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一位覆族中的女子。

公孙轩阴着脸道:“又是那臭婊子!”

过了片刻,董平道:“这莲蓬狱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物,竟选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

公孙轩回到:“都是些与覆族作对的人。”

这时,只听左边那老者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道貌岸然!这莲蓬狱里哪一个人与你覆族做过对,只是我们不愿意为你们覆族所用罢了!”

公孙轩尴尬的笑笑道:“他说的是。”

董平笑笑,二人喝了会儿酒后,公孙轩突然道:“董兄说被水护法封住了真气,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开。”

董平听后一喜,便将手伸了过去。公孙轩握住董平的手,一股温暖的真气便流入了董平的手臂里。过了半晌,公孙轩皱着眉头将手拿开,苦笑道:“水护法的锁气功夫实在高深,我的真气只到手臂处,便再难走下去了。”

董平也不显失落,他反而宽慰公孙轩道:“无妨,我每日只用在这洞里喝喝酒,睡睡觉,倒也用不到什么真气。”

此时右边那老者突然嬉笑道:“小兄台,能否借老朽一杯酒喝。”

公孙轩冷冷道:“要酒没有,要想挨打,倒是能赏你几鞭。”

董平微笑道:“一杯酒也算不得什么,既然他馋酒,公孙老弟便赏他一杯吧。”

公孙轩听罢也不忍驳了董平的面子,便沉着脸到上一杯酒侧身一跃来到了左边,过了老半天才听得左边那老者大笑道:“好酒!”

公孙轩回来后,坐下来小声对董平说道:“董兄,你平日里还是少于这上下左右的四人交谈的好?”

董平不解道:“为何?”

公孙轩轻声道:“这四人可是多年前恶名远播的山海四凶啊!”

董平思索了半天才讶然道:“难道是以穷奇,梼杌,混沌,饕餮四兽为名的四大恶人?”

公孙轩刚点头,就听得上方的女子嗔怒道:“背后说人闲言碎语,是要烂舌头的!”

董平哑然失笑道:“是在下冒犯了,我董平自罚三杯。”

这时那女子冷哼道:“自罚就算了,我老婆子倒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说与山鬼听

“不知道前辈要拿什么与晚辈交易呢?”

顶上那女子淡淡道:“老婆子教你一套冲脉法,能帮你解开被人锁住的气宫。”

公孙轩不做声的摇了摇头,董平会意道:“在下如今孑然一身,倒是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与前辈交换。”

那女子笑了笑道:“老婆子要你做的事自然不难,只消你这位管事的朋友动动嘴皮子便可。老婆子自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们是怕老婆子我有害人之心,告诉你一道假窍门。”

这女子说的直白,董平也不在遮遮掩掩:“前辈说的是,在下的确有这个担心。”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那你就让你这位朋友听听,看老婆子的办法到底可不可行。”

公孙轩道:“前辈请说吧。”

女子缓缓道:“锁气之法,无非就是将气宫四周的几处经脉堵住,随后将经脉出口的穴道堵上。小子,你看看是不是石门,中注,归来,关元四处穴道被锁住了。”

董平点头道:“正是,不过大赫穴跟阴交穴也被锁住了。”

女子道:“这人倒是个高手,气海,气穴与四满三穴鼎立构成气宫。他一连封住你六穴,是彻底将你的气宫给锁死了。”

“前辈可有办法解开?”

董平话音刚落,就听得右边那老者插话道:“锁气的雕虫小技,我这大妹子还没放在眼里呢。”

女子道:“既然是被锁住了,那找到钥匙便能解开。”

公孙轩道:“刚才我已经试过用真气为董兄疏通经脉,但真气却寸步难行。”

女子冷哼一声道:“你何曾见过有人开锁时,将钥匙往门缝里插的。”

公孙轩被女子臊的脸色一红,那女子接着道:“被锁住的六处穴道,均有对应的穴道能解开。你先往他肩上的云门穴注一道真气。”

董平颔首道:“嗯。”

公孙轩轻轻点出一指,一道真气便射出,打进了董平肩上的云门穴里。

女子紧接着说道:“运转功法,将真气导入石门穴。”

董平照做,公孙轩这道真气在霸道篇的控制下宛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任凭董平调遣。不出片刻,那股真气便被董平运至了石门穴处,说来也颇为奇妙,那真气一道石门穴便自行贯通了进去。刹那间,被锁住的石门穴就解了开来。一缕霸道真气从气宫荡漾而出,董平暗道浑身舒畅。

“多谢前辈!”

那女子不冷不热的说道:“老婆子我早说了这是比交易,无需道谢。”

公孙轩面露难色道:“不知前辈要让在下做些什么?”公孙轩生怕这女子提出些过分的要求,办的办不到还是小事,他只是不想失信于人。

女子淡淡道:“老婆子提的要求,自然是你能办的到的。我每日帮他解一穴,而你每日要帮我狠狠抽下面那人两百耳光!”

女子话音刚落,就听到下面那人喊道:“死老婆子!这些年俺好话知不道跟你说老多少!你骂俺也就是咧,还让外人打俺,你是真想让我死昂!”

女子冷哼了一声,公孙轩对下面巡逻的人喊道:“来人,抽下面这人两百耳光,卖力些。”

即使公孙轩不说,他们也会卖力,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最大的乐趣便是折磨这些洞里的囚犯了。

响亮的耳光声虽算不上是响彻云霄,但董平他们他们听的是清清楚楚。刚开始下面老者还能扯着嗓子叫骂,但等打过了七八十巴掌,他却只能喃喃的哼唧了。

等他们打完,公孙轩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等明日再来看完董兄。”说罢,公孙轩放下一包治疗外伤的药粉就走了。

待他走后,董平便解开了衣服往伤口处涂抹起药粉,他一边涂一边说道:“晚辈姓董名平,不知道各位前辈都如何称呼?”

一时间没人理他,过了半晌,右边那老者嬉笑道:“你左边这位名为古梼杌,最爱干些教书育人的行当。”

“哦?”董平道:“如此说来,坊间传闻这位古先生是为恶人,倒是谣传了。”

右边那老者嘿嘿道:“这倒不见得,古老头虽爱教书,但都是抓些三四岁的的娃娃,去教他们背四书五经,三天之内要是背不上来,这古老头便会一掌将那娃娃的脑袋给拍个稀巴烂。”

“若是背上来了呢?”

“要是背上来了,这古老头就会将娃娃送给上面这位沈混沌与下面这位王饕餮。这对儿夫妻平生最爱吃人肉,三四岁的小娃对他们而言乃为上品。”

听右边老者揭他们的短,董平上面那沈混沌忍不住喝道:“你孙穷奇又是什么好东西!那年你将吴州飞田村上下百十来口全都剖肠挖肚,你怎么不说了?”

这时,董平轻蔑的笑了笑道:“不知四位前辈在此间待了有多久了?”

右边的孙穷奇淡淡道:“在这暗不见天日的谷下,谁知道过了多少日子,但没四十年,也有三十年了。”

董平听后,不由得嘀咕道:“看来这覆族是早早就有了,只不过是这两年才打着反辽的旗号出现在江湖上。”

见董平不言语,旁边的孙穷奇开口道:“刚才听你的语气,好似对我们的行径分毫都看不上眼,难不成你小子比我们更恶?”

董平听后微笑道:“所谓作恶,无非是打杀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罢了。其手段狠了,毒了就会被旁人称之为恶人。晚辈不才,虽称不上是什么恶人,但也杀过些与己毫不相干的人。而且四位前辈被困此处许久,不知道现在的江湖已经没了什么善恶之谈了。晚辈早些日子见过一个老和尚,打着烧香拜佛的名声奸 淫迫害了不知多少女子,他还亲手杀了自己的三个儿子,这算不算的恶人?”

孙穷奇笑了两声道:“虎毒尚不食子,仅凭杀子这条,他已经算得上是大大的恶人了。”

董平有道:“那还是往远了说,近日里,我又碰见一人。那人因贪图其父小妾的美貌,便连同别人一起将自己的父亲杀了,这算不算的上恶人?”

这时董平左边的古梼杌道:“哼,此子应遭天谴!”

董平侧身躺下,慵懒道:“若是四位前辈那些事放到现在来做,怕是搏不到山海四恶这么大的名气。”

孙穷奇道:“区区几十年,这天下就已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我还是喜欢几十年前善恶分明的江湖,恶就是恶,善就是善。下山杀些人,再与那些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打两架倒也痛快。”他感慨了一番又道:“小子,你将这三四十年的江湖事说给我听听。要是我听开心了,说不准,会给你些好处。”

上面冷笑道:“你都这个下场了,还能给别人什么好处?”

孙穷奇反驳道:“你与我一个下场,还能帮这小子解开气宫。我当年比你本事还要大三分,你怎就知道我给不了他好处?”

董平笑道:“好处就免了,前辈若愿意听,那晚辈就讲讲。”

四人在这莲蓬狱里关了几十年自然是闷的紧,董平一连睡了几天,此刻也没有睡意,便将自己听来查来的江湖故事缓缓与孙穷奇四位道来。

虫鸣声里,这一夜就过去了。董平的故事,连十分之一都没讲完。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泄气法

莲蓬狱中养着三只报晓用的四彩大公鸡,这公鸡一叫,谷内的覆族族众就陆续的多了起来。董平本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就见有两人拿着竹节走了过来。

这二人一人来到董平下面王饕餮的石洞前,一人上到他左边古梼杌的石洞前。他二人一吹手中的竹节,淡淡的紫雾便喷了出来。董平暗道:“想来他们就是拿凤凰散控制莲蓬狱中的众人的。”

这二人只对王饕餮与古梼杌喷了这凤凰散,却略过了董平孙穷奇与上方的沈混沌。他们不对董平用药,应该是公孙轩提前就吩咐过的。而孙穷奇与沈混沌也逃过了此劫,倒是令董平好奇。

“孙前辈与沈前辈可好?”

孙穷奇笑道:“好着呢,你小子是想问他们为何不给我与沈混沌二人用药吧?”

董平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孙前辈的法眼。”

孙穷奇话有所指的说道:“这等珍贵的药物他们自然舍不得给我跟沈妹子用,能用上的,嘿嘿,可都是对他们有价值的大人物。”

董平好奇道:“那他们就不怕二位前辈从这里逃出去?”

孙穷奇沉默了片刻,冷森森的道:“小子,你觉得被毁掉气宫,又被削成人彘,我俩还能逃出去吗?”

刹那间,一些本想不明白的问题豁然开朗。例如,他刚来时孙穷奇与古梼杌猜他是男是女。沈混沌与王饕餮夫妻二人,为何那么不对眼。

董平淡淡道:“四位前辈本是齐名的高手,如此区别对待,实在是不公平。”

这时,上面的沈混沌冷声道:“人家老古虽脑子有些问题,但一肚子的韬略却是真的。哪儿像这老旱鳖,为了保住个四肢健全,愣是编出了个劳什子的南朝秘宝,满嘴的放屁!”

下面的王饕餮想说话,但先是疼的欸呦了一声,随后他支吾道:“俺...说的是真哩!”

“老娘好歹与你个旱王八同床共枕了十几年,要是你真知道个劳什子的秘宝,为何不告诉老娘,眼睁睁看着老娘被人砍去了四肢,破了几十年的修为!”

眼看二人又要争吵个不休,董平赶忙道:“倘若王前辈真知道哪里有秘宝,为何不早早告诉了他们,何苦在这里受这么多年的苦罪。”

二人一问,王饕餮倒是闭口不说话了。

沈混沌破口骂道:“他知道个屁!”

董平笑笑,心道这王饕餮也只是为了保命而随口编出的胡话罢了。

过了半个时辰,谷中的看守便挨次的发起了干粮。这些干粮都是用糙米麸糠做的,最寻常的百姓怕是也不会吃,但这莲蓬狱里关押的众人却是吃的狼吞虎咽,津津有味。一想到这些人曾经都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现在落得这般下场,董平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未免也觉得有些心酸。

待为他送饭的人过来了,董平笑问道:“小哥,你这食盒里装的是些什么吃食?”

那人心中腹诽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挑三拣四。”但他转念一想,这董平是公孙轩嘱咐过要好好关照的,便不耐烦的开口道:“有鸡有鱼,有酒有菜。”他说完,喉结也跟着骨碌了几下,看来这莲蓬狱中的伙食并不好。

董平看在眼里,他开口道:“在下承蒙公孙管事照顾,昨晚吃了些东西现在到也不饿。小哥能否帮在下将这鸡鱼分给我这上下左右的四位前辈,至于酒菜就算在下慰劳小哥了。”

那人听后心中一喜,但一张脸仍是耷拉着,他淡淡道:“你说要分那我分了便是,过会儿你饿了可别来找我麻烦。”

董平微笑道:“那是自然。”

那看守将鱼肉分给四人下来后看了孙穷奇一眼道:“你吃东西怎么跟条狗似的?”

孙穷奇嘿嘿一笑,没有言语,继续闷下头吃。突然一根骨头急速从董平上方飞射下来,狠狠的弹在了那看守的头上。登时,一个红包就从他的头上鼓了起来。

沈混沌怒喝道:“狗 娘养的,你骂谁是狗!”

看守回道:“老子说的是他关你什么事!”

“老娘现在与他一个吃相,你骂他就等于拐着弯骂老娘!”

看守啐出口唾沫道:“老子就骂你了,真他娘是一群贱狗,吃嘴肉就敢咬人了,欠教训!”

说罢,这看守便跳下石台,脚步匆匆的走了。

董平叹息道:“沈前辈,你未免太冲动了些。”

这时,孙穷奇回味的舔了舔嘴唇道:“董小子,我看你本性不坏。我昨晚允了你的好处,现在就给你。”

董平笑了起来道:“那就请孙前辈赐教了。”

孙穷奇知道董平以为自己是在逗他,便正色道:“小子我问你,你现在是何等境界?”

董平道:“若看真气修为的话,便是炼心境的第三等境界,心寂境。”

孙穷奇点点头道:“哦,你应该才修炼不久吧。”

董平疑惑道:“前辈怎么知晓的?”

孙穷奇笑道:“你既然能修炼到心寂境,就说明你的武道天赋不差。天赋差的也修炼不到这一步,按理说以你的天赋要是从小就按部就班的修炼武道,想来今日的成就定不止与此。如此一来,我便知道你是最近才踏入武道一途的。”

“晚辈佩服。”

孙穷奇道:“但你可知道,你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董平不解道:“前辈何出此言?”

“修炼一途就如在平地造高楼,而通脉与炼心二境,一为锻体,二为练气。这二境就如同高楼地基,修炼的慢些无妨,但力求扎实劳固。董小子你境界进展太快,难免根基虚浮。先不说你能不能踏入窃天境,就算你入了,也难免会落得个终身没有寸进的下场,更甚者会真气不稳,气宫爆裂而亡。”

孙穷奇话音刚落,董平就惊起了一头冷汗,他赶忙道:“可有补救之法?”

孙穷奇嘿嘿一笑道:“这便是老夫要给你的好处了。”

从开始修炼武道至如今,董平能算得上是自己一个人摸索过来的。老神偷,李匪这些顶尖的高手虽提点过他,但他们的境界太高,说出来的话,董平也是似懂非懂,对他现在倒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现在有位前辈乐意指点他,他也愿意虚心请教。

孙穷奇接着道:“如今想要补救,你小子只能试着泄气。”

“请前辈明言。”

“着哪门子急。”孙穷奇打了个哈欠道:“所谓泄气,便是将体内虚浮真气排出,只留下一丝真元气。等气宫盈 满时,再泄出。如此反复,等何时你的气宫内全是真元气时,你这根基就算是打好了。”

董平听后微笑道:“这倒是也不难。”

孙穷奇听董平的语气里有几分自大,便讥笑道:“单纯泄气只要不是傻子都会,但频繁泄气难免会伤到气宫跟经脉,这反倒是得不偿失了。我今日教你个泄气的指法,既能在泄气中稳固本源。又能在对敌时,当成一门防身的功夫。”

董平听后感激道:“多谢前辈指教。”

孙穷奇不在意道:“嘿,你小子也全当这是笔买卖。你且记下这指法的十四字真言:听时无声雪落梅,观时有影戏苍天。”

这十四字真言中的机锋全在有影与无声四字,董平当下了然。随后,孙穷奇又将这套指法的口诀逐字逐句的告诉了董平。董平听后暗叹这指法精妙,的确对得起无声与有影四字。

正当董平向孙穷奇请教指法中一些晦涩难懂的地方时,刚才头上被鸡骨头砸个包的那看守已带着一群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他一过来,便指着董平上面的沈混沌对旁边一管事模样的人说道:“回香主,就是这老娘们刚才闹事来着。”

董平暗地里为沈混沌揪了一把心,那香主淡淡道:“把她钩下来。”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要下雨啦

说话间,就见两个手持铁钩的高大男子踩着石壁上凿出来的阶梯,蹭蹭两步就上了第三层牢狱。随后,董平就听得一声哀鸣。他俩将沈混沌当做一头牲畜般,用铁钩穿住她的两个琵琶骨就将其提溜了下来。

董平此时才看清了沈混沌的面容,想来如今她已有七八十岁,但她的脸上却见不到半点岁月痕迹,仍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之貌。她黑发长四尺有余,残破的身躯在黑发的间隙若隐若现。

“通”

沈混沌的半截身子被狠狠扔在了地上。

沈混沌仰倒在地,她用冷森森的目光扫视着场中的每一个人。若眼神可以杀人,这些人怕早死了千百来遍。

那管事的香主打量了一番沈混沌道:“没想到这莲蓬狱里,还关押了个上品之姿的妙人。”

董平下面的王饕餮怒喝道:“别动俺媳妇,有什么刑法冲俺来!”

那香主冷笑道:“拔了这老婆娘的衣服,让兄弟们也看看别人家的媳妇!”

“操你娘!”

王饕餮话音刚落,搭在沈混沌身上的几片碎步便被人扯了下来。

雪白肌肤上的道道伤口触目惊心,沈混沌突然尖叫了一声,她如同条受了伤的蟒蛇般开始疯狂扭动起身子。她尖叫,她哀嚎,她想用长发将自己的身子裹住。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在其他男人前赤裸起身子。这对一女子来说,真当是奇耻大辱。

一时间,沈混沌凄厉的尖叫声与王饕餮的怒吼声开始在这谷中阵阵回响。围着沈混沌的那群看守,也不由得的骇得后退一步。

那香主目光一狠,夺过一旁那人手中的鞭子就开始用力鞭挞起沈混沌残破的身躯。

登时,辱我族老幼妇孺者杀的这条大宋军规蹭的从董平脑海冒了出来。滔天怒火席卷,董平的气宫也开始躁动不安。突然,一股真气从他石门穴涌出。气至指尖,便化成了一道无形锋芒。

这锋芒无声无息,陡然间就听那香主一声哀嚎,他的掌上赫然被戳出一个鲜血淋淋的大洞。他目眦欲裂的看向右侧石壁,却暮然间对上了一道冰冷彻骨的目光。他身子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道:“怎么没给他上凤凰散!”

给董平送饭的那看守战战兢兢的说道:“公孙...公孙香主说他...被封住了真气,不用上凤凰散!”

他一巴掌将那看守抽倒在地,随即怒喝道:“把他给我抻出来废了!”

他话音刚落,七八个看守就抬步走上前去。

董平指尖连弹,眨眼间,十几道无形指气就激射了出去。那七八人同时倒地,其脚腕之上皆有殷殷血洞。

这香主本姓齐,算得上是不学无术,靠着舵里的关系才混了个香主的职位。要让他耍耍威风倒是不在话下,但真要碰见了硬茬子,他可是丝毫办法都没有。

齐香主扯了块衣服将手掌包裹好后,低声对旁人道:“将高香主找来!”

一旁的孙穷奇叹息道:“你何苦要耍这个威风。”

董平淡淡道:“晚辈不想耍威风,但更不想做软蛋。”

另一旁的古梼杌幽幽道:“士不可以不弘毅...”

不出片刻,高山舛便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他来后,二话不说对着董平所在的石牢就是一掌。

他这一掌落在铁栏杆上,顿时就印出了一个硕大的断裂掌印。

董平连连弹指,才将剩余的掌劲给抵消过去。

“好小子!”

高山舛话音还未落,他的下一掌就打了出来。这一掌来是势力更猛,董平只感觉气宫空虚,这一掌他是万万抵抗不了。

突然,一道更为凌冽的掌风从山谷右侧袭来,硬生生将高山舛这一掌给抵消了去。

高山舛猛然回头,待他看清来人后方才淡淡道:“鹿谷主。”

刹那间,又是一道身影从鹿谷主身后蹿出,猛扑向高山舛。

“高山舛,我敬你早来莲蓬狱一步,所以对你处处忍让,但你莫要欺人太甚!”

高山舛连连打出几掌护在身前后,冷笑道:“公孙轩,你莫以为你在燕临将舵中机密出卖给此人的破事老子不知道。今日我不光要杀他,连你我也要一并给收拾了!”

两人正打得难分难解时,鹿谷主飘然而来,左右一推手,就将二人轻描淡写的给分开了。

“都是一个舵里的兄弟,打打杀杀切莫伤了和气。”

高山舛先是惊讶于鹿谷主的实力高深,随后他又板起脸来道:“鹿长林,公孙轩,今日你们二人沆瀣一气,我姓高的不是你们对手。但你们也别忘了,这莲蓬狱可以姓土也可以姓高。但为独,姓不了你们的鹿跟公孙!”

说罢,高山舛便带着一干人等愤愤的走了。

待他走后,公孙轩皱眉道:“鹿兄,难道这几年来,你都这样受他高山舛的窝囊气!”

鹿长林分外无奈道:“公孙兄,高香主可是土护法的亲信呐。我一无银两二无人脉,这窝囊气我不受行吗?”

公孙轩听的生气,但对鹿长林的说辞亦是无言以对。而他二人身后的董平,却是将这一番情景都看在了眼里。

将这一摊子事给处理干净了已经是傍晚,平常这个功夫都是看守们对囚犯动性的点。但今日,却是没人敢来董平他们所在的这一方了。

公孙轩阴沉着脸,提着两大坛酒来到董平所在的石牢前,朗声道:“喝!”

董平将公孙轩手中的酒坛按下道:“这酒不着急喝,我倒是有个事想求公孙老弟。”

公孙轩深深看了董平一眼后道:“董兄,我看你还是不要说的好。你说了我办不到,便是不义。我办到了便是不忠,董兄难道想让兄弟我变成不忠不义之人?”

董平嘿嘿一笑道:“公孙老弟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让你代我写一封信送到鹿岳书院,报个平安罢了。”

公孙轩沉吟了片刻道:“这倒是可以。”

董平微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兄弟了,但这信必须要老弟你亲自去送,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公孙轩答非所问道:“看这天色,明日有雨啊。”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蝉

天还未亮,就掉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珠啪啪打莲蓬狱上方藤蔓的苍翠绿叶之上,偶尔掉到谷中的雨珠儿还没落地,就被风吹散,化成了丝丝凉意。董平打了个寒颤,他想着若是能在这种天气里跟两三好友一同去山间找棵大树,在下面烧酒闲聊肯定舒服死了。

那封信,公孙轩终究还是交给董平执的笔。董平写完,他便连夜出谷送信去了。照他所说,骑马从此处到最近的驿站也得要用七八个时辰。今日换了个看守给董平送饭,饭食仍然丰盛那鸡鸭鱼肉的香味一飘出来,一旁的孙穷奇就嚷嚷开了:“他娘的不公平,这小子伤了看守管事的还能大鱼大肉的吃的痛快,我老老实实的凭什么就只能吃这粗糠猪食!”

那看守生性腼腆,孙穷奇嚷他,他也不恼,只是小声道:“这是上面安排的,你对我说,我也没法子。”

他话音刚落,古梼杌三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看守鼓足勇气道:“你有话,跟管事的说去。”

他不说还不打紧,他这一说,孙穷奇四人嚷嚷的更加厉害了:“大伙来瞧瞧啊!这小子顿顿大鱼大肉,让咱们大伙吃这麦麸粗糠!还他娘有天理吗!”

他这一扯着嗓子喊,一旁听到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霎时间这谷中就沸成了一锅热水。

董平淡淡道:“这东西在下还不稀得吃呢,我哪儿能比的上几位前辈,吃了就拉。屙的这石洞里,跟猪窝一样。”

孙穷奇当即破口骂道:“臭小子!我日你姥姥!”

那看守何时见过这般场面,他双腿一抖,就要转身去找看守。其实不用他去找,谷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早有看守注意到了。

高山舛领着一帮人一边走,一边问道:“那公孙轩当真出谷了?”

齐香主谄媚道:“这还有假,他夜里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高山舛冷笑道:“好,我倒是要看看今日谁还能保住他。”

说着,二人就来到了董平所在的石牢之前。

孙穷奇一见人就嘻嘻笑道:“管事的大人,您可来了。您可得好好管教一下这小子,不仅伤了看守,还整日开小灶,就连鞭子都不用挨。”

高山舛冷冷的瞥向董平,什么话都没讲,突兀间就打出了一掌,掌风之中还夹着浓浓的紫雾。董平晓得这高山舛是想先用凤凰散封了他的真气,他也是赶忙打出了几指。奈何指力虽锋,但这紫雾更加磅礴。眨眼间,大股的紫雾 便涌入了石牢之中。

过了半晌,待紫雾散去后,董平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高山舛淡淡道:“把他拽出来。”

董平被扔在地上,高山舛道:“先抽他两百鞭子吧。”

左右听令,手中的鞭子就狠狠往董平身上抽去。七八鞭下去,董平已经皮开肉绽。几十鞭下去,董平已然血肉模糊。

高山舛干脆叫人搬来把椅子坐下,他高高在上的睥睨着董平。其实在他心里董平是谁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他已经拿董平当成了舵中与土护法作对的其他势力。看着董平受虐,他心中隐隐有一种将覆族上下都踩在脚底的快感。

忽而,他猛地瞥见了董平的目光。他不由自主的胸口一凉,只见这董平正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而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更是透露出波澜不惊的平静。在淡然里,更有着一丝得意。高山舛被董平看的发毛,他沉声喝道:“打完这两百鞭,还有两百鞭!”

晌午时分,在细雨微风中,公孙轩骑着马悠哉游哉的行在山路上正往谷中赶去。

忽地,他瞅见有一人正被吊在谷口处。那人血迹淋淋,一时间看不清面容。

公孙轩心中一凌,他赶忙弃了马,催动真气朝前星驰电走而去。

待他来至谷前,看到上方吊着的人正是血迹斑驳的董平时。不知怎得,一股愤懑之气就向其胸口涌来。

他拔地而起跃至半空,斩断藤蔓将董平解下来后,无奈道:“董兄,你这是在逼我啊!”

董平吐出一口血沫,气若游丝地蚊声道:“我若不逼你,行吗?”

董平深知公孙轩是个忠义深种之人,若让他背叛覆族或是对弃自己于不顾都是不可能的。若要让他帮自己一把,那就先得将自己逼到绝处。昨夜里公孙轩走后,董平便与孙穷奇四人定下了这个苦肉计。现在公孙轩不帮他,都不行了。

莲蓬狱看守森严,谷上谷下四面八方都有人看守,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公孙轩为董平简单疗伤后,到半夜董平已经能伸展拳脚活动了。

公孙轩拉着鹿长林一边走一边道:“鹿兄,你必须得帮兄弟这个忙。那董平是兄弟的救命恩人,现在他身负重伤,除了鹿兄你怕是没人能救他啊。”

鹿长林安慰公孙轩道:“我自当尽力而为,当初水护法命我好生照顾董公子。如今出了差错,我也难辞其咎。”

二人来至石洞内看到了正昏迷着的董平,鹿长林盘腿坐下,先拿起董平的手腕替他号脉,过了片刻鹿长林道:“他的气宫被封住了,我还是先替他解开吧。”

公孙轩惊讶道:“鹿兄难道能解董兄被封住的气宫?”

鹿长林微笑道:“愚兄虽不才,但解这开这被封住的气宫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说罢,鹿长林便伸出手指对着董平上半身的几个穴道连点了几下。董平身子一畅,大股的真气热流便从气宫涌向全身各处,干涸已久的经脉瞬间欢呼雀跃起来。

突然,鹿长林就觉得手腕一紧。他抬眼看去,只见董平已经醒来正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腕。他放松下来道:“董公子并无内伤,如果每日敷药,这外伤过个四五十天便可痊愈。”

董平轻声道:“鹿谷主,我与公孙轩帮你杀了高山舛,你帮我逃出这莲蓬狱。”

鹿长林推开董平的手,转头对公孙轩喝到:“胡闹!”

公孙轩缄默,董平叹了口气道:“鹿谷主不妨多听在下一言,高山舛的所作所为全谷上下皆有目共睹。若他死了,难道对鹿谷主就没有好处?再者说,到时候我会与公孙轩一同逃离莲蓬狱。事后的过错,鹿谷主也可以全然推给在下与公孙轩,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鹿长林静静听完,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会儿他斩钉截铁的说道:“阁下不消说了,今日之事我鹿长林就当全没有发生过。”

董平看的出来,鹿长林心里其实是有动摇的。他淡淡道:“今日公孙轩出去了一遭,他可是给他在湖州的弟兄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好生照顾一下鹿谷主在湖州的妻儿呢。”

鹿长林目光一寒,咬牙切齿的说道:“公孙轩!”

公孙轩避开他的目光愧疚道:“忘鹿兄见谅。”

鹿长林沉吟了半晌,终于妥协道:“说吧,要我做些什么?”

见他松了口,董平一喜道:“什么都不用做。”

待鹿长林走后,公孙轩不解道:“要是鹿长林派人探查那封信的去处怎么办?”

董平微笑道:“鹿长林可不是傻子,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只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罢了。”

到了半夜,雨下的更大了。没有雷声,只是单纯的滂沱大雨。

斗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砸在藤蔓之上,这谷内也下起了小雨。

巡逻的看守一边嘀咕着骂着娘,一边漫不经心的查看着石牢内的情况。

“老实点!”他那棍子捅了捅王饕餮说道。

突然,他惊喝一声道:“你上面的人哪儿去了!”这看守只见董平所在的石牢里空空如也。

王饕餮笑道:“喂,老孙,他找你哩!”

孙穷奇打哈哈道:“他说你上面,自然是在找你媳妇!”

沈混沌呸出了一口唾沫,冷声道:“你怎么不说他在找老古?”

这当儿里也容不得与他们胡搅蛮缠,看守立马奔着去各处找管事的了。

谷内灯火通明,鹿长林看了一眼几位管事的说道:“公孙轩呢?”

高山舛淡淡道:“自然是他带着董平逃走的。”

鹿长林一脸的忙乱,他道:“我们分头去找,若是莲蓬狱的机密被泄露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鹿长林便举着火把头一个走了出去。剩下的管事也是分头散开,高山舛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暗道:“谷内看守森严,量公孙轩有几分本事也带不走身负重伤的董平。”他想了想,又转身往回走去。

听着人群消散在雨中的脚步声,董平与公孙轩才从沈混沌待的石牢里钻出来。

公孙轩道:“我怎么看,都看不出高山舛是个聪明人,他真能找回来?”

董平摇头道:“若他没点没事,怎么能与鹿长林这位正牌谷主分庭抗礼。”

董平话音刚落,就见一伟岸的身影从前方走来。

雨水,浇不灭的火光。黑夜,盖不住的杀意。

高山舛陡然将手中火把丢了出去,一道红色流星划过。火把深深插在了地上,飘忽不定的火光将董平与公孙轩的脸颊映照得深远迷离

正文 第六十章 螂

说时迟,那时快。

两只拳头已轰然撞击在一起,强悍无双的气波将落在二人四周的雨珠儿震了个粉碎。

水雾荡漾开来,纷纷映射火光。这一瞬间,两人像是被火焰星河包围,异常绚丽。

刹那间,二人又对轰了几拳。公孙轩走的是刚柔并济的武道路子,而高山舛则一味的寻求刚猛。二人修为本在伯仲之间,若长久打下去,定是公孙轩能胜。但当下,却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高山舛不会给他们留时间,他们二人也不敢拖拉耽搁。

突然,孙穷奇道:“董小子,用指气攻他双肩!”

董平当即会意,他先是向周遭弹出几指。

‘嗤嗤!’

几盏火光瞬间被董平弹灭,高山舛心中一紧。他晓得董平这无声无息指气的厉害,董平现在一将火光弹灭,他着实看不清董平的手指往何方弹了。

高山舛心中一生杂念,他这掌法就不由得凌乱了几分。公孙轩趁此连供其下三路,百年不使一次的阴损招式此时一股脑的打了出来。高山舛本正疲于招架时,又听董平朗声道:“公孙老弟让开!”

公孙轩闻言身子一扯,高山舛也赶忙护住双肩。突然,他只感觉双膝一凉,嗖嗖冷风正从他双膝上两个透亮的血口子里呼呼穿过。登时,高山舛暴喝一声,颓然跪地。

公孙轩见此良机,自然将真气运转到了极致,大展双臂,左右双掌就猛烈的对着高山舛的脑袋合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高山舛竟猛地一下便立了起来,其身形也是节节拔高。

董平暗道:“他莫不是用了凤凰散吧!”

忽然,高山舛似闪电般的打出一拳。公孙轩虽护的及时,但其胸口也微微凹下去了一个沙包大小的拳印。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也连连倒退。高山舛噔噔上前,就要置公孙轩于死地。

董平疯狂拨弄十指,一瞬间他的真气被他挥霍一空。与此同时,更有漫天指气朝高山舛刺去。

霎时间,噗噗的指气破体之声不绝于耳。

高山舛的脚步一滞,但随意他面目一狰,双臂更加疯狂的挥动,朝着公孙轩猛攻过去。得片刻喘息,公孙轩虽不敌高山舛,但也能堪堪迎上。

这时,孙穷奇如连珠炮一般的急速说道:“董小子看准了,攻他下阴!”

孙穷奇暗道:“自上次一闻那凤凰散,我就晓得其有刺阴提气之效,想不到其作用如此厉害。”

这当儿里容不得董平细问,他气宫一颤,最后一丝真元气便被他提到了指尖。

他的指尖随着高山舛的身子连连摆动,其速度太快,他这一指倒是没了施展的余地。

眼看公孙轩就要败下阵来,董平暗道一声拼了!

敕!

只见一道淡黑色锋芒带着一往无前的攻势离指,冲着高山舛的下身就飞了过去。

董平虽然眼神一般,但也能看清这一指往下偏了有二寸不止。

“嗨呀!要死!”

但转瞬间董平又笑了起来道:“好大的阳货!”

这一指偏了几寸,按董平的想法是怎么都得不了手了。不过这高山舛却像是中了招,他的身子连连颤抖,急速的缩小着。

“去!”

公孙轩掌如石锁,一掌就将高山舛砸进了地里。

董平攀下石台,点上火把道:“该走了。”

公孙轩咳嗽了两声,又飞出四掌将孙穷奇四人石牢前的大锁劈开后道:“四位前辈也出来吧。”

王饕餮白胖的像头猪,干瘦的孙穷奇像只猢狲,古梼杌虽衣衫破烂,但他却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极了。

古梼杌极不情愿的提起孙穷奇,低声喝骂了一句:“你可够臭的。”

王饕餮刚将沈混沌抱起来,就是一声惨叫,只见沈混沌已经将他的耳朵生生给咬了下来。沈混沌张嘴再咬,这一次王饕餮白胖的脸蛋又被沈混沌咬了下来。但他,却是咬着牙不吭声了。

沈混沌又张嘴,这一次她看准了王饕餮的脖子。她的头猛然落下,嘴挨到王饕餮的脖子时她却突然停下了。

沈混沌抬起头冷冷道:“你不是怕死吗?将我扔了,你便不用死了。”

王饕餮沙哑着嗓子道:“俺不扔了,俺再也不扔下你了媳妇儿。”

沈混沌面沉如水,随即她的脑袋又扎了下去。不过这一次,她死死的咬住的却是王饕餮的肩膀。过了片刻,沈混沌便将头埋在王饕餮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疼吗?”

王饕餮呲牙咧嘴的说道:“不疼,不疼,俺可舒坦咧...”

孙穷奇嘿嘿一笑道:“我早说了,夫妻打架,床头打完,床位和。”

公孙轩开口道:“四位前辈还是快些走吧。古前辈与王前辈虽然常年被凤凰散所扰,但此后若是不再闻了,静修几十日便能好了。”

四人点点头,孙穷奇笑道:“俩小子,今日我山海四恶能聚首,便算是欠了你们一条命,若你们有难了,我们四人自会拿命去救。”

此时没了真气温养,刺骨的痛楚又涌了上来,董平忍痛微笑道:“前辈言重了,要说谢,也该是我董平道谢。”

四人没有言语,转身便走了,倒是王饕餮抱着沈混沌临走前对着董平耳语了一番。

董平听后一笑,方才知道那南朝秘宝是怎的回事了。

公孙轩道:“咱们也走吧,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马车。”

谷外,马车之上。董平像是浑身散了架一般的躺在车里道:“去哪儿?”

公孙轩道:“我俩都有伤在身,去山外太远。我倒是知道这山间里有一处隐秘的道观,咱们....”

公孙轩还没说完,车里就响起了董平的轻酣声。

谷中,鹿长林已带着人马赶了回来。他一回来,便在谷内寻摸了起来。等他看到高山舛的尸体时,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一旁人道:“谷主,除了公孙香主跟董平,另有四个囚徒也跑了!”

鹿长林面色森然,淡淡道:“派人搜山,务必将他们格杀勿论。”

说罢,鹿长林直起身子,两条铜锏陡然从其大袖之中滑落了出来。

一处山头之上,山间燃起的火焰正映在四个人的眼眸之中,翻滚跳跃。

孙穷奇嘿嘿笑道:“闹他一场?”

王饕餮隔空打出一拳,十丈开外的一颗碗口粗细的松树轰然断裂。

“闹他一场!”

话音落,恶人下山。

鹿长林手持双锏沿着那车轴印急速奔袭着,他今日不杀董平二人誓不罢休。鹿长林城府极深,从他对高山舛的隐忍便可见一斑。他这等人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突然,一个温柔的男声叫住了鹿长林:“鹿谷主,你这是急着去干什么?”

鹿长林猛然回头,后面这白衣人他一眼之下竟没认出来是谁。

那人见鹿长林一脸的疑惑,便笑了笑,将手上的小扇子遮住了脸。

鹿长林当即跪下道:“属下一眼没认出水护法,真是罪该万死。”他的确没想到,这水护法的扇子下竟是这样一番容貌。

水护法微笑道:“就不必客套了,反正我也是来杀你的。”

听闻此言,鹿长林端的是惊起了一头冷汗,他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不知属下何罪之有。”

水护法淡然道:“你的罪名可多了,但我杀你,只是因为你该死了。”

“当!”

水护法扇子一转,就将鹿长林向自己袭来的铜锏给打飞了出去。

“九神合道,鹿谷主的修为还真是令在下惊叹呐。”

鹿长林愤然扔出双锏,只见双锏飞至空中,竟化成了两条金灿灿的巨蟒。巨蟒昂首,纠缠着朝水护法撕咬而去。

水护法手中折扇飞舞,风轻云淡的就将这两条巨蟒的攻势给挡了下来。

“但鹿谷主不知道,窃天境之上,一层便是一重山呐。”

水护法说罢,手中扇子猛然往下一拍,宛如泰山陨落,那两条巨蟒轰然趴下,又化作两根铜锏当啷一声掉在了石头上。

鹿长林自知不是水护法的对手,他往后退了几步,厉声质问道:“我鹿长林对覆族忠心耿耿,几十年如一日的卖命,为何你水护法今日随口一句话就要置我鹿某于死地!”

水护法叹息一声道:“本来我杀你,只是因为你该死了。但你既然想要个说法,那我就给你。勾结外人,陷害我族众者,该当何罪啊鹿谷主?”

登时,水护法猛地一跃,其速度之快,宛如九天瀑布奔涌而下。

水护法将扇子从鹿长林的喉咙上取了下来,鹿长林脖子上的伤口处瞬间凝结上了一层冰霜。

水护法无不惋惜的感叹道:“自爆气宫的死相太难看了,我念在你是族里的老人,今日给你留一个全尸。”

水护法说罢,鹿长林的尸首颓然倒地。

另一方的四恶连杀带咬,打得倒也痛快。

此时四人聚到一起,孙穷奇嘿嘿笑道:“咱们真该走了。”

王饕餮满头虚汗的称是道:“该走了,该走了。再打下去,怕是要真死咧。”

说罢,几人便转身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雀

望着谷中蜩螗沸羹的慌慌人群,水护法皱眉道:“你将费尽心思将董平捉进来,难道就是要借他的手除掉高山舛与鹿长林?”

“怎的?你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了?”

水护法舒展眉头微笑道:“非也,我只是觉得你的谋划太天衣无缝了些。他们三个做些什么,好像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一旁的段云楼淡淡道:“只是他们三个的性格使然罢了,我并谋划什么,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水护法点头道:“尽管如此,但我还想多嘴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云楼眼神颇为冷清的看向他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南边为何会派我来吗?你们这北地三舵,藏污纳垢的厉害。就在前些日子,五行舵,开山舵,三千舵的三大舵主竟联手协助外人一起袭上了少林。今日高鹿二人的死,只是个开始。我段云楼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肃清孽障!”

水护法暗道;“上次袭少林也是南边的意思啊。”忽而,他开口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小楼。”

段云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别叫我小楼。”

说罢,段云楼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中,水护法拔腿跟上。

黑暗里传来二人的对话,“那叫你老段,大段怎样?”

“中听了些。”

“嗨,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董平与公孙轩?”

“将今夜的事全都推到他二人身上,另向舵里调一道水火追杀令....”

等到天亮,雨就停了。空山新雨后,苍茫青翠的群山全都氤氲在靡靡的淡雾里,偶尔从远处传来一声鸟鸣,但也不晓得是从何处传来的了。

几间粗糙破烂的房屋,再加上一块歪歪扭扭写着三清的牌子,这勉强能算得上一座庙或者说是道观。

穿着破烂的一老一少背着篓子正哈哈大笑的从远处走来,他们一边走,还一边手舞足蹈的跳着滑稽的舞步。

坐在门槛上的董平裹了裹衣服往一旁靠了靠道:“他俩可真不像道士。”

公孙轩笑道:“是啊,一点也不像。”

过了会儿董平道:“公孙老弟当真还要回覆族?”

公孙轩用大拇指刮了刮唇上的八字胡道:“自然,犯下这么大事。我是定要回舵里请罪的。”

董平感慨,上次落雁谷一别,公孙轩走时就要说回舵里请罪。这次从莲蓬狱出来,他还是要回舵里请罪。

“是我拖累了老弟啊。”

公孙轩淡淡道:“闯荡江湖,我公孙轩讲的就是个义字当头。但奈何入了覆族,又要背上一个忠字。董兄不必过于自责,这路都是我自己选的。”

“是啊,自己选的路。”董平喃喃的说着,不知是在回应公孙轩,还是在说自己。

公孙轩舒展了一番双臂,朗声道:“从谷中出来时,王饕餮前辈好像对董兄说了些什么,难不成是那南朝秘宝的所在之处?”

董平听后哑然失笑道:“东晋之后天下分十六国,十六国后又分南北朝。那几百年光生战乱了,哪儿还留得下什么秘宝。王饕餮找到的秘宝只是一处南朝的古墓,但那墓早早就被人盗干净了,这也是他为何从没有告诉沈混沌的原因。”

公孙轩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那一老一少就来至了庙前。

那少年拍了拍手指着天道:“师父,咱这儿甚时候有老鹰了。



老头揉了一把卷曲纠缠着的花白大胡子道:“傻徒儿,哪里有老鹰,为师怎么没看见?”

少年仰头道:“师父你看,那不是正有只苍鹰搁那而盘旋呢吗?”

董平也跟着抬头看去,果然,空中正有一只苍鹰。

老头敲了敲少年的头道:“你断定那是一只老鹰?”

“徒儿又不是瞎子!”

老头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突然,他摊开手掌,一个硕大明亮的雷球陡然漂浮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疾!”

随着老者一声低喝,那雷球也随之被他丢向了空中,正中苍鹰。

“徒儿,你再看,那可还是只老鹰?”

望着空中燃起的那团明亮的火,少年摇头道:“师父教导的是,它现在成了只烤鹰,说不定一会儿还会变成一团黑灰。”

老头颇为欣慰的笑道:“孺子可教。”

少年赶忙摇头道:“是师父教导的好。”

董平被这师徒俩的一唱一和逗得不行,他开口道:“道长端的是好说法。”

那老道举手作揖道:“董公子也醒了,贫道王文卿。”

董平回礼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学生董平。”

少年上前一步道:“董公子好,在下平敬宗。”

二人说罢,董平做思考状道:“在下曾听闻南边湘州有一道观,那里的观主好像与道长同名啊?”

老道将背篓放下道:“公子说的不错,贫道正是那湘西道观里的观主。”

公孙轩接话道:“早就听闻王道长一手五雷法,堪称神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老道笑道:“过奖,过奖。”

董平道:“王道长为何舍了那大好的道院,来了北莽这偏僻的山林处?”

王老道笑道:“自然是为了悟道,传法。这颇有灵性的小徒,便是贫道在这山下收来的。”

公孙轩惋惜道:“听说前几年那湘西的道院就散了,真当是可惜了。”

王老道不在意 道:“那些弟子通通被贫道赶出去传法了。”

董平微笑道:“当今四大圣地全在南边儿,其中的的龙虎山在湘州的风头更是一时无两。能看得出来,道长是有雄心壮志之人,一山不容二虎。想必道长来北莽,是要再立山头与那四大道教圣地一争高下吧。”

王老道赞许的看了眼董平笑道:“夜里贫道为董公子疗伤时,就觉得阁下的命格面相非比寻常。今日交谈,更是令贫道钦佩。”

说罢,王老道陡然出掌。他一掌击向门楹,就见扑簌的灰尘掉了下来。

董平赶紧起身往后退了退,他站定后赫然看见两扇破门之上显出块漆黑鎏金的牌匾来。上方赫然凸出两个大字“神霄”!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听时无声雪落梅(一)

山路之上,七八个身着麻布袍的汉子陡然从一旁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一人面色慌慌,仍心有余悸地说道:“那几个人怎得那么厉害,十几个弟兄眨眼间就折进去了。”一个刀疤脸的汉子紧锁着眉头,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道:“万幸还拿了他们个人,等先将那水火追杀令上的事儿办了,再去找他们算账!”

说罢,几人便沿着路走了几步,又钻进了林子里。

“董大哥,小欢儿又给我来信了。”平延宗将一张还带着淡淡香气的信纸,在躺在巨石上的董平眼前晃了晃。

从来神宵观到现在已过去了三日,董平与这小道士平延宗相处的倒挺不错。前两日平延宗正望着几封书信正愁眉不展,后董平问了才知道,这几封信是他同镇的一个姑娘写给他的。奈何平延宗笔拙,脑直,那姑娘给他写了七八封信,他连一封都没回过。董平只是稍微指点了他一番,这小道士便将他奉若神明了。

“来,让董大哥给你瞧瞧。”董平拿过信纸便一字一句的朗声读了起来:“汝是山中草,吾为涧上蝶。嗯?就这么两句?”

平延宗点头道:“是啊董大哥,你说她是啥意思啊?”

董平沉吟了片刻道:“你这三日给她写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照你的吩咐,我第一天给他回了一首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平延宗说完,董平点头道:“嗯,那昨天呢?”

平延宗嘿嘿笑了两声道:“第二日,我就给她抄了首柳三变的《蝶恋花》给她寄了过去。”

董平失笑骂道:“臭小子,人家姑娘只是给你写了几封询问近况的书信。你第一天回一首君问归期未有期的《夜雨寄北》,倒也合情合理。但第二天你便唐突给人家姑娘写了首《蝶恋花》。人家是被你吓坏了。你看,这信上的山中草自然指的是你。”

平延宗忙点了几下头道:“是是,哪儿有姑娘将自己比成草的。”

董平接着道:“这涧上蝶,当然就是说的那姑娘了。”

“环儿平时都穿花衣裳,却是像只蝴蝶。”

董平笑了笑问道:“那你说蝴蝶喜欢什么?”

平延宗脱口道:“自然是蝶恋花了!”

董平叹口气摇头道:“那你何时见过蝴蝶围着野草转悠的?人家姑娘是被你吓到了,写这信就是着急着跟你扯清关系呢。嘿嘿,怕是她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来信喽!”

平延宗听后面目瞬间颓然了下来,他自语道:“我若是给她抄一首《凤求凰》应该会好些…”

董平暗道:“若你写凤求凰,人家就讲你比成家雀儿了。”但这话他也只是暗自想想,却没说出来。他宽慰道:“你若是真的看上了人家姑娘,那就跟着你师父好好学习道法。等你以后混出了人样,再去寻个媒婆,去人家府上提亲。”

平延宗坐下来,揉头道:“师父啥都不教我,他只教我将黑的说成白的,将鸡说成鸭,将猫说成狗。若不是师父有些神异的道法,我定会将他当成江湖骗子,早早的下山了。”

董平笑道:“你师父这脉传承的道义确实有几分晦涩复杂,我也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去悟了。”

平延宗郁郁道:“要是师父能教我五雷法便好了,那些道义,我是一点都不想学。”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的六脉可通完全了?就想学五雷法?臭小子,好高骛远!”

平延宗隔空反驳道:“我清晨随你去采药,晌午又跟你去山下的镇子里练摊儿,好不容易晚上回来又要背书,我哪里有功夫去修炼武道。”

“你小子!去吧,去练劳什子武吧!若半年内没有通了六脉,你就给我滚下山去!”

远处王老道的话音刚落,平延宗就乐的屁颠屁颠的走了。

董平道了一声少年心性,便又运动真气,连弹十指,使出了泄气指法。

虽听不见声响,但刹那间,董平方圆十几丈的草木都被他这指气毁了个七七八八。也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董平气宫内除了十几道真元气,其他的真气已被他消耗了个干净。

这时王老道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他道:“董公子修炼的倒是勤快。”

董平招呼王老道坐下后,二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起来。

董平询问道:“王道长既然有心在北莽开山立宗,传道受业,有朝一日能比肩四大道家圣地。但为何要隐居山林之间,除了平延宗外,这北莽怕是再也没有神宵门的道统了吧。”

王老道一捋胡须,打着弯儿的胡子瞬间顺直起来。长髯及胸的王老道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他道:“千余年前,道一派始祖张道陵合天地气运练万世长生丹。九九八十一日,丹成龙虎现。张道陵服药登仙,那山也被世人称为龙虎山,此后便为道教圣地,延续至今。若要开山立派那自是简单,但要成为千古延续的道门圣地,不做一两件开天辟地之事,那是万万不行的。”

董平觉得也是这个理,门派再强横,也难免有断了传承的一天。就比如说那流传有几本无上篇的超级大派,无上宗。但若是圣地,那自当是受黎民香火,天子车马,万世传承。但如今要做件开天辟地的事,哪儿是随口一说那般容易。

董平微笑道:“传说传说,便是一人传万人说。那千年前的事,流传到今日,自然不知道被人夸大了几分。至于龙虎山始祖张道陵凝气运炼丹之事,想必也是谣言。气运这东西本就是虚无缥缈,用它炼丹?想想都是滑稽。”

董平本是劝慰王老道,但王老道却是吹胡子瞪眼,没好气的说道:“董公子的见识还是浅薄了一些,气运这东西虚无缥缈?嘿嘿,那董公子不妨跟贫道讲讲你一开始是怎么修炼的吧。”

董平摇头道:“修炼?在下一开始修炼自然也是与其他人一样,先打坐入定。等摒去诸多杂念后,气宫处便会升起一丝真气。然后再依照功法上的记载,将这缕真气进行周天大小循环,如此往复,真气便涨,境界便升。”

王老道听后接着问道:“那董公子这刚开始时修炼的这股真气从何而来呢?”

“这,自然是……”董平张口又闭上,王老道这句话却是将他问住了,他沉吟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回道:“这气,不是本来就有的吗…”

王老道看着董平的窘态,突然笑起来道:“这句话不假,人身上本来就有一股气,这股气便叫做气运。”

董平讶然道:“人身上也有气运?”

王老道点头道:“这是自然,万事万物皆有气运。人身上的气运叫做小气运,寻常的算命先生为他人看相时,大多都是看他身上的小气运兴衰,来料他吉凶。比如气运旺盛,人就会满面红光,而气运衰弱人就会印堂发黑。自然,这也只对常人有用。若是放在入了武道的修士身上就行不通了,因为大多修士身上的气运都颇为旺盛。”王老道说道了兴头上,他停下来问了董平一句:“董公子可知道何为窃天境?”

董平摇头道:“请道长赐教。”

王老道得意一笑道:“这便要牵扯上天地间的大气运了。修士将自身的小气运修炼到极致,就开始感应存在于浩荡天地间的大气运。夺这些气运修炼,便为窃天。大气运凝聚者,是为国!”

董平听后,无不惊骇道:“那如今宋辽争锋,这大气运岂不是就崩坏了?”

王老道摇头道:“根基还在,崩坏谈不上,但是大气运有所动荡倒是真的也有不少武道修士沾了光,夺了几分动荡气运,突破了被困多年的桎梏。”

“那岂不是说,如果天下没了国,那对武道修士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董平皱眉道。

王老道点头,他眺望远方,幽幽道:“上古年间无国,天地间充斥大气运。当时虽人少,但无一不是大神至圣。但后来大禹立国,镇压聚合了天地气运。往后再出圣人大能也只是在天下动乱的商周交接,春秋战国,南北朝,五代十国时期了。”

董平不解道:“既然如此,那大禹为何还要立国?”

“这贫道也不甚了解,但贫道倒是有一些猜测。”王老道说罢,他摊开手,一个噼啪作响的雷球便浮现了出来:“这神宵雷是贫道用大气运演化出来的,若天地间都流动着此等爆烈的气运,那黎民岂不遭殃?大禹是至仁大圣,想必他也是为了苍生才立国镇气运的。”

董平道:“王道长言之有理。”

听王文卿道长一席话,董平心绪难平。他倚着门,纳闷的看着远处的山。这江湖与天下,真让他纳闷。但王老道今日的气运之说就像是塞给了他一把钥匙,一把推开大门。让他好好瞧瞧,这让他纳闷的江湖的钥匙。

往左看,有双尾燕筑巢。

临到了傍晚,被平延宗纠缠了一天的王老道啥也没干成。他耳朵里只有平延宗叫他露一手的这一句话,在不停回荡。

也不知王老道是呗纠缠烦了,还是有意想管教平延宗一番,他便在董平与平延宗的面前狠狠露了一手。

他这一手露出来,真当是技惊二人。

只瞧王老道展开双臂向下一沉,随后他双手一托,那一对儿二十来丈高的双 乳 峰便被他拔地托了起来。

平延宗上去谄媚的喊了两声师父,董平也拍手道:“道长好神功!”

不过王老道的神功公孙轩是瞧不见了,自打在山上吃过晌午饭,他便牵马走了。他临走时,董平又托了他件事,便是请他去趟燕临,再替他送封信。

公孙轩牵着马信步走在山路上,他自语道:“董兄让我去燕临送信,想必是想让人将我拦下,不让我回舵里请罪。但即使回舵里落个死罪,我也不得不回啊。”说罢,公孙轩取出了那封信,信封上写着五个字,“玉书弟亲启”。

“偷看人信件本是坏了道义,但我看一眼,也是情有可原。若信里只是董兄在向书院报平安,那我便去燕临送一趟信。若信里写的是让他们将我拦下,那这燕临我便不去了。”公孙轩宽慰自己一番后,轻轻打开了信封。

公孙轩看了看信,信中的内容全是些家长里短,寒暄问话。但他再仔细看去,却瞧出这信其实用了个藏头的暗语。

“擒住送信人。”公孙轩暗叹一声道:“冯玉书为上年的武院榜首,其聪明才智可见一斑,要不然董兄也不会让我将此信交给他。唉,董兄,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公孙轩喃喃说完后,便将信合好又放回了怀里。他想着,这燕临还是要去的,但这信随便交给个书院的学生,让其转交给冯玉书便可。

想到此处,公孙轩便翻身上马,在山路之上疾行开来。骏马还没奔驰片刻功夫,公孙轩突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个细微的呜咽声正从右边的林子里往外传出来。

公孙轩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一旁,便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林子里。复行数十步,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林间空地之上。那大麻袋还不停鼓动,公孙轩听见的呜咽声就是从这袋子里传出来的。

公孙轩左右瞧了瞧,他暗自笑了笑,便脚尖用力将一片锋利的石块踢了出去。那石块一划过麻袋口,一个被用布条封住口目的姑娘就从袋子里露出了头来。

“姑娘别怕,我这就来给你松绑。”公孙轩话音刚落,就见那姑娘呜呜了两声还快速的摇了摇头。

但公孙轩全然不顾的就走到了那姑娘身前,他脚步刚一落下,就觉得身子一沉,猛的往下坠去。公孙轩眼疾手快,他一把抱住那姑娘的身子,两腿一劈,就撑在了这陷阱半腰。他往下看去,坑底处赫然插满了锋利的刀刃。

公孙轩趁此将封住那姑娘口目的布条给揭了下来,没成想,那姑娘一耳清目明,马上牙尖嘴利起来:“本姑娘刚才不是示意你别过来吗,你是不是傻,想要本姑娘跟你一起死!”

公孙轩笑笑道:“在下死不了,姑娘也死不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刀坑走了过来。

一人嘲笑:“嘿,咱哥俩在这儿守着这死丫头随意挖了陷阱,没想到就有冤大头送上了门来。”

另一人恼道:“那冤大头死了不要紧,但那小丫头死了可就坏了咱报仇的大事了!”

另一人听后瞬间回过味儿来,他赶忙趴在地上,探着头往刀坑里一瞧,正好对上公孙轩向上看的目光。

他喜道:“好家伙,这俩人都没死。”

另一人也探身过来,他仔细看了看公孙轩后,不由得后退两步脱口道:“公孙轩!”

趴着的那人赶忙从怀里掏出张画像来,他两下一对比后大声笑道:“哥哥,咱俩可发财了!”

公孙轩淡淡道:“不知二位好汉是什么来头,竟能认出鄙人这江湖上的无名小辈。”

那人嘻嘻笑道:“你公孙轩可不是无名小辈,五行舵已经在北地发下了水火追杀令。现在只要将你与另一个小子的人头送到五行舵,便能换到二十万两的赏钱。”

公孙轩听后心下骇然,这水火追杀令五行舵中档次仅次于五行追杀令。没成想,舵里为了拿他与董平费了这么大本钱。

另一人道:“跟他废话什么,我在这儿看着,你去找两块大石头,砸死他。”

他话音刚落,就见公孙轩双腿猛的一合,便抱着那姑娘跃出了刀坑。外面的二人见公孙轩一出来,简直要怕死了,赶忙拔腿要跑。

公孙轩将臂弯中的姑娘放下,登时对着那二人就打出了两掌。

只听那二人齐齐“哎呦”了一声,便都口吐鲜血,摔倒在地。

那姑娘大喊道:“好!”若是她不是被绑住了手脚,怕是都要鼓着掌跳起来了。

“敢接水火追杀令的人,怕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吧。”公孙轩话音刚落,那二人就从腰间拔出了利刃,就地一滚,就朝公孙轩的双足攻来。

公孙轩冷哼一声,抬脚往地面一跺,两股劲气就左右开弓狠狠的击在了二人的持刀的手上。

一人吃痛,手中的刀啪的掉在了地上。他赶忙翻身跪在地上磕头道:“公孙大爷,您大人有大量,可绕小的一命。”

公孙轩一瞧掉在地上的两把刀,猛然皱眉喝道:“三千舵的制式佩刀!覆族三舵各管北莽十二州,你们这极西边儿的三千舵,怎么来了我们五行舵的辖地!”

地下二人对视一眼后,一人打着哭腔道:“公孙大爷,舵里让小的们来,小的们就来了,其他的咱哪儿知道。但公孙大爷要是能绕我兄弟二人一命,小的便告诉公孙大爷一个紧要的消息。”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听时无声雪落梅(二)

刀意。

董平弹出一指,在这一指里他融合了自己领悟的刀意。指力入青石,见那青石陡然就被戳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深洞,董平摇摇头走过去,他轻拍青石,只听哗啦一声,那青石竟碎成一地的小石块。董平捡起一块石头,不甚满意的自语道:“这石块的切面不甚规则,看来还是被震碎的。”他又将石块扔回去,站起身后拍了拍手。

这时,平延宗在庙里大声喊了起来:“师父!董大哥!快来救火啊!

董平闻声向山下看去,只瞧下面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平延宗一边喊,一边舀着水慌乱的灭着火。眼看这火都要烧到眉毛了,王老道的呼噜仍打的正凶。

董平没着急下去,他锁着眉头环顾一番四周淡淡道:“出来吧。”

这夜里静的可怕,无风,枝丫不慌。

“嗖!嗖!嗖!”

董平连将三块石头踢进了身前的密林里,只听当的一声,一条人影随声飞速从林子里虎扑了出来。

锋利的刀猛然砍下,宽大的刀身反射着粼粼寒光,杀气逼人。

“哦,通脉境?”董平呢喃一声,他不知何时已来到那人身前。董平的左手腕折了起来,手掌贴着手臂,五根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那大刀的刀背。

那人惊恐之下,慌乱的松开刀,双掌握拳,向着董平的胸口重锤而去。

董平的身子向一旁侧去,他轻微抬腿,那汉子竟被绊了一下,直挺挺的就朝地上扑去。董平身子向后一仰,他握着那汉子的刀狠狠往哪汉子的的胸口一拍。这大汉小二百斤的身子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董平又拍回了林子里。

霎时间,四个持刀的汉子就从林子里跃了出来。

“来的好。”董平低喝一声,二话不说,持刀迎上。

刀虽不趁手,但好在刀法董平没丢下。

手中有刀,董平身上的气势节节暴涨。

这存粹的佛门招式,但让董平使出来已大变了模样。乍一看上去,这就是一套霸道精巧的杀伐刀法。但细细观摩之下,却有点到为止的佛门精髓。

四人应对的吃力,心中也是大为惊骇。这董平虽刀法凌厉,但却丝毫没在刀中灌注真气。他显然就是在用四人喂招。为首的汉子脑门上已淌出了一层汗,热汗虚汗冷汗一股脑的流下,他心中暗道一声上当,那水火追杀令上明写着董平才堪堪突破通脉境,要不是如此,他们几个怎敢接那要人命的追杀令。

忽而,董平猛然变招,一招戒杀式用出,四人拿刀的手同时齐腕而断。

断腕之痛,岂可只用锥心言之。这四位汉子倒也是凶猛,忍着痛拔腿就跑。

几股真气也汇聚在了董平的指尖,他刚要出手,就见一道黑影从远处划过。那黑影宛如一头凶猛的秃鹰,他在逃跑的那四人头上掠过时,连连抓去几爪,那四人的脑袋宛如熟透的西瓜般“嘭”的裂开,爆出了漫天血雾。

那黑影在董平身前十几丈远的地方站定后,阴恻恻的说道:“许久不见,董公子的武道进展可真当是神速啊。”

这个声音有几分耳熟,董平略微思索后道:“洪掌柜?”

“董公子还记得在下,倒是令在下颇为诚恐。”

他话音刚落,七八根大蜡烛就被他从袖子中甩了出来。霎时,幽幽烛火照亮了他的秃头横肉。这来人,赫然是燕临罗刹街里那赌坊的洪山全洪掌柜。

董平微笑道:“洪掌柜不远千里来杀我,倒是另在下更加诚恐。”

洪山全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道:“若不是这几个废物,在下怕也是找不到董公子。”

董平看着洪山全的一本正经,不由感到好笑,他闭着嘴笑了一声,外人听来他却是在冷哼。

洪山全面色一沉道:“在下与公子无冤无仇,本不该来难为公子。但奈何在下干了一辈子还是一个小小的香主,今日有升迁的机会,在下定不能放过。公子死后,在下定会香烛纸钱一样不差的为公子奉上。”

董平失笑道:“在下的头难不成真有这么值钱。”

“水火追杀令,阁下说值不值钱!”

陡然间,又是十几根蜡烛被洪山全从袖中甩出,稳稳的落在二人中间。

于此同时,董平的指气也激射而出。

董平这一指本使得隐秘,又无声无息,照理说这一指必中。但那洪山全的身子却是微微一侧就躲过去了。

董平瞧一眼地面,只见有一根蜡烛已然熄灭。他暗叹道,“这洪山全的心思当真缜密。”

洪山全拿出个火折子轻轻一吹,那熄灭了的蜡烛又燃了起来。他森然一笑道:“在下早就听说董公子用一手无形指气大闹了一通莲蓬狱,在下实在不得不防啊。”

突兀间,洪山全的利爪已袭向董平胸口。董平抬刀挡去,没成想,洪山全一爪就将那道给抓了个稀碎。

董平真气鼓动,漫天碎铁又化成暴雨杀向洪山全。

洪山全低喝一声:“去!”

淡淡涟漪从他双爪之间荡漾开来,本来是朝他来的碎铁暴雨,转眼间又对着董平猛攻而去。

董平暴退两步,十指飞扬,指气化刀飘飘洒洒间,才为自己开出了一条生路。一招之下,高低已见了分晓。这洪山全的境界修为虽与董平不相上下,但其在炼心境已浸淫多年,他对真气的操控全然是董平比不了的。

这时,从高山全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喊那:“董大哥,我来助你!”

只见满炼乌漆抹黑的平延宗正举着马勺,如临大敌的盯着洪山全。他这一喊,洪山全不由得分了一丝神。董平喜道:“好小子!”

与此同时,一缕真元气被董平猛然射出。这一指,应算的上董平最凌厉的攻势了。

洪山全猝不及防的凝气为盾护在身前,但董平这一指可不光是锋利,还有来自霸道无上篇的真气压制。

陡然间,洪山全的左肩就被射了个稀烂。

董平趁这当口,赶紧闪身跃起,两步来到平延宗身前,夹起他就往山下跑。

这洪山全虽被他伤了,但他本身的真气已所剩无几,再缠斗下去,必死无疑。

洪山全暗自心颤,董平打入他体内的那倒指气,此时竟正在他的手臂中乱窜,切割。过不了一时半刻,这道指气定会侵其脏腑之内。他心下一横,当即自断左臂,满面狰狞的又朝着董平追去。

山路之上,快马奔袭。

公孙轩一言不发,满脸的急躁。他后面的少女却是嘻嘻笑道:“马儿快些,再快些。”

公孙轩不耐烦的说道:“我要去救人,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女笑道:“你以为本姑娘真的是要跟着你啊,你要去救的那人本姑娘也认识。你既然能去,那本姑娘怎就去不得了?”

公孙轩怎的都想不到,舵里竟对他与董平下了水火追杀令。要是只对他自己还好,现在加上了董平,他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且说董平带着平延宗已来到了庙前,董平忙到:“快去将你师父叫醒!”

平延宗拍拍脑门道:“我也是才想起来,今天是师父神游太虚的日子,他若是睡不够十二个时辰,怎么叫他都是醒不了的 。”

说话间,那洪山全已至二人身后十丈之处。

董平将平延宗扔了出去,转身奔袭洪山全。

洪山全虽断一臂,但他却如同条野狗,越伤越勇。

董平直接将剩余真气聚到嘴里,张嘴就向洪山全咬去。洪山全满目猩红,他一爪拍向董平的天灵,董平反身一咬竟狠狠的咬住了洪山全的手腕。

洪山全嘶吼一声,他发了狂似的狠狠踹着董平的肚子。

佝偻在角落里的平延宗被吓坏了,这还是斗武吗?这分明是两只野兽在舍命厮杀。

董平终于是忍不住,一脚被洪山全踹到在地。

正当洪山全要上前一招结果了董平时,一道黑芒突然从天外而至。“嗖”的一声,横亘在董平与洪山全之间。

洪山全看着从天而至的此物,不由得倒退两步,他活了几十年,也从未见过有此等神异的景象。

董平更是激动道:“惊雪!”

那飞来之物,赫然就是惊雪刀!

这时,从庙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诶呀呀,该死该死,怎么有一把刀斩了贫道上天的路!”

此声震颤寰宇,宛如滚滚天雷降世。

平延宗回过神来喜道:“师父!”

那洪山全咯噔一下,听那屋中之人弄出来的动静,就算再来一百个洪山全怕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登时,他转身就跑。

董平一张手,惊雪刀轻吟一声,落入董平手中。感受到手中的厚重之感,董平此时方才感觉出来,这惊雪刀浑然像个活物。

董平目光一寒,他夺身而起,手持惊雪,不由分说一刀斩向洪山全。

洪山全还来不及哀嚎,就被惊雪一分为二。董平朗声赞道:“好惊雪!”

突然,王老道一把就推开了屋门,他眼中含泪,骂骂咧咧道:“是哪把畜生刀,斩了道爷的登天路!”

忽而,他看到董平手上的惊雪,当即走上去一指它道:“畜……!”哪个牲字儿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王老道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其声比守了几十年活寡的女子,还要凄厉许多。

董平疲累的坐在地上道:“你师父怎么了?”

平延宗侧着头,不敢直视董平,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嘟囔了半天,才吐出:“不知道。”三字。

王老道终于缓过神来道:“天意,天意呦。三十二年前,贫道魂游太虚,在虚空之中寻到了一条登仙路。于是每过九九八十一日,贫道就要神游去攀那登仙路。这路共有三千步,本来贫道今夜就要攀到第两千七百步了。谁想,太虚之中突然飞来一柄神刀,一刀就将那云梯给斩了下来。贫道三十二年心血,今日竟毁于一旦。”

董平听后虽无不惋惜,但他仍道:“道法在下虽不甚了解,但佛法所说众人见之所求者,皆为魔障痴妄。王道长难道不觉得那云梯是你的执念,如果今天云梯不断,那王道长怕是要永坠痴妄了。”

王道长听后颓然道:“罢了,罢了。一切皆是天意,贫道注定就不是那成仙的材料。”

今日惊雪来,一刀斩断了王文卿的成仙路。谁也不知那是真痴妄,还是真通天。

王老道又感叹道:“那日初见公子,贫道就觉得阁下的命格非同一般,今日再见此刀,更印证了贫道的猜想。公子好生照顾此刀吧,神兵皆有灵,同点三盏灯。今日飞刀救主已然灭了一盏灯,只剩两盏喽。”

董平听后爱惜的轻抚惊雪狭长刀身,此时的惊雪又如同往日一般,刚才的灵气已全然不再。

转头,王老头又哭起来道:“哎呦!你个混小子,怎么把师父的这两间破房全给烧了!”

平延宗有几分倔强道:“就是我烧了这破屋子怎么样,这烂屋子我已经住够了!”

王老道狠声道:“孽徒!”接着他又是一声长叹:“仙路已毁,庙宇也颓。看来是该咱爷俩下山的时候了。”

平延宗突然喜道:“那我岂不是能去见小环了!”

王老道毕竟是得道高人,此时他恢复平静道:“莫说是小环,老环,大环让你见个够!”说罢,王老道站起来走进了屋子。过了半晌,他从屋子里走出来道:“这该算是天作之合。”

董平循声看去,只见王老道手中正拿着一漆黑如墨的刀鞘。

“早年间,有魔教入中原。当时天地大乱,妖魔横行。那时贫道还只是一学了几分道术,在江湖上骗吃骗喝的道士。有一年,贫道路过一山村,当时村民说山里闹妖怪,便凑了些银子让贫道去山间除腰。嘿,贫道便取了银子,便去了山上。贫道可不相信什么妖怪之谈,但正当贫道躺在石头上睡的正香时,突然传来一声怪吼将贫道惊醒。

贫道寻声看去,只见一约有百丈长的巨蟒正盘在贫道身后,用它那灯笼大小的眼珠子正瞅着贫道。说句难堪的话,当时贫道的裤子都快湿透了。贫道想跑,可奈何这两条腿就跟生了根一样的扎在了原地。看巨蟒在后虎视眈眈,贫道的两条腿又不争气。贫道干脆心一横,一把就将手中铜钱剑给扔了过去。那巨蟒也不躲,铜钱剑一砸到它身上,这巨蟒就跟跑了气一般的缩了起来。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贫道感觉好奇,便跑过去看,却发现那地方就剩下了这刀鞘。”王老道一说完,便将刀鞘扔给了董平。

突兀间,惊雪刀又轻吟起来。

董平顺势收刀归鞘,却见惊雪刀要比那刀鞘长了半寸。忽而,龙吟虎啸之声骤然响起。刀与鞘猛然颤动起来,董平双臂一抖,显些要抓不住手中的刀。

过了半晌,龙吟虎啸之声消散一空。惊雪刀与黑鞘严丝合缝的并在了一起,王老道惊叹道:“好一场龙争虎斗,到头来还是这刀赢了。”

董平抽刀,却见惊雪比刚才更加精光四射。

“这鞘竟有温养宝刀的奇效,学生多谢道长赐这宝物。”

王老道摇头道:“天意罢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马啸传来。

董平侧目望去,只见公孙轩正与一少女齐头并进而来。

公孙轩大步流星赶过来道:“董兄你没事便好。”

董平微笑道:“公孙老弟安心了,我虽没事,但你有位老朋友却被我一刀给劈了。”

公孙轩向前方看去,猛道:“洪山全!好,死的好。当初我落魄时,他这往日的兄弟却踩我踩的最是厉害。我也是受不了他的排挤,又不愿意与他争,才去了莲蓬狱。”

这时,那少女嘻嘻笑道:“喂,大毒蛇,你怎的还活着呢!”

公孙轩解释道:“这姑娘是我在半路救下的,要是没救他,我也不知道咱俩背上了一道追杀令。这姑娘说认识董兄,我便将她带来了。”

董平板着脸道:“这人,我不认识。她没准也是来取咱们性命的杀手,公孙老弟还是快找个地方将她活埋了吧。”

少女听闻此言,对着董平拱了拱鼻子道:“喂大毒蛇,你怎么连你绿珠儿奶奶都不认得了。你当真是个大大大大,大不肖孙!”

董平又看了公孙轩一眼道:“还是将她埋了吧。”

这时,绿珠儿上来对着董平就是一脚。董平终的是憋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拽住绿珠儿的小布包,一把就将她拽拉到了怀里,对着她的脑门弹了两下后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还被人绑了,莫非是你的玉书哥哥不要你了?那倒也好,给本公子做个通房丫头,暖暖被辱。”

绿珠儿挣出来,对着董平啐出了口唾沫道:“你可真是恶心!”

突然,平延宗在后面傻乐起来道:“姐姐你真好看,跟小环儿一样好看。”

绿珠儿扭过头,打量了一番平延宗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包公?”

平延宗闻言一愣,过了片刻他才回过味儿来,该是自己脸上还全是黑灰。他赶忙舀了一马勺的水洗了把脸,待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后他道:“姐姐你看,我可不是小包公。”

但这时,绿珠儿早回过来头,与董平交谈了起来。

平延宗暗叹一声喃喃道:“我还是山中草……”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听时无声雪落梅(三)

绿珠儿将几人回到燕临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给讲了出来。

却说吕梁梦带着冯玉书与绿珠儿从兰阳城连夜往燕临赶,骑马先出了肃州,赶到秦州又换水路。尽管三人紧赶慢赶,但到燕临时却有人已捷足先登了。书院里,太叔倦跟吕梁梦正被十几家门派的长老门主弄得焦头烂额。看到吕梁梦几人回来,这些人逼迫的更是厉害,硬要书院拿出一个说法。

尽管三人将墨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但那十几人愣是一口咬定墨府血案与与书院有关系,非要太叔倦拿一个说法出来。

听到这里,董平点头道:“他们做的也不算过分,毕竟口说无凭。三千人去了墨府,却只有书院一行人完整无缺的出来了,这的确匪夷所思。”

绿珠儿撇嘴道:“喂,到底是我说,还是你说啊!”

董平讪笑一声道:“自然是绿珠儿小姐说。”

绿珠儿扬了扬眉毛接着道:“后来又有几百家门派家族找上了燕临,几千号江湖人士将燕临大门堵的水泄不通。这事儿还惊动了官府调出了辽军与他们对峙,眼看这事儿要越闹越大,太叔院长就出了个折中的法子。便是让围在城外的人先行散去,其他的长老门主可先留在书院,并且允他们能进藏书楼观摩书院藏书。哼,这些人一听能进藏书楼自然是乐意死了。不出两日,城外围着的人,就陆续散去。

之后,太叔院长又命人去背刀门寻徐伯伯,要是徐伯伯能出面将那晚的事说出来,怕其他人也是不敢不服。”

公孙轩冷笑了一声道:“嘿,书院好歹也是江湖排名第九的大派,怎么处事这么窝囊。”

董平摇头道:“公孙老弟此言差矣,书院向来以仁德立足江湖。但如今辽人执掌北地,书院作为曾经大宋的国院,这几年非但没有衰落,反而日益兴盛。江湖上早就对书院非议颇多。本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就说不清楚,如果书院再强势对抗这几百家门派,岂不就成了江湖公敌。到那时,所有屎盆子都会扣在书院头上。一些别有心机之人,定会趁机对书院下手啊。”

公孙轩缄默了片刻后道:“我也在舵里听到了些风声,说墨府灭门之日,有飞剑来袭,这是真是假?”

董平点头道:“是真的。”

公孙轩皱眉道:能够破空,破气的飞剑,这江湖也只有剑墟一家啊!难不成墨家被灭门,真是由剑墟下的手?”

董平思索了片刻道:“那日还有一个神秘高手出现在场中,我倒是觉得墨家血案他才是主谋。后来,我也与他打过一个照面。若不是一位老前辈动用了件绝世的暗器,我现在怕是早命丧他手了。”

公孙轩苦笑道:“这事儿还真是峰峦迭起,扑朔迷离。”

绿珠儿看董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火热,当即娇嗔道:“喂,你们还听不听我说啦!”

公孙轩抱拳道:“姑娘请说。”

绿珠儿哼了一声道:“那些人本还在书院赖着不走,但就在七天前,几个少林寺的大和尚将幺爷爷送了回来。”

“那老头儿没死…”董平一言未毕,绿珠儿就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董平赶忙改口道:“幺前辈醒了?”

绿珠儿道:“幺爷爷福大命大,怎么会死!幺爷爷一来书院,太叔院长便将消息传了出去,不出一日,以前幺爷爷的旧友就来了书院。有这么多江湖前辈坐镇,幺爷爷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有分量。后来太叔院长与那些人又拟出了个解决法子,然后他们便走了。”

董平问道:“嗯?什么解决法子?”

“这我就不晓得了,你回去问太叔院长吧。”绿珠儿感觉说的口干舌燥,便招呼道:“喂,小包公。给本姑娘舀口水来。”

“我叫平延宗,才不是什么小包公……”平延宗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声后,拿起马勺便舀了一瓢清凉的水。

“那你不在燕临好好待着,怎么跑到这里了?”

绿珠儿将马勺丢给平延宗后,没好气的说道:“还不因为你这条大毒蛇!前几日萧大个子他们慌慌赶回燕临,说你被人劫走了。玉书哥哥二话不说就要出来寻你,幸好被吕学监给拦住了,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出来,岂不是像只无头苍蝇。后来你写的一封信送到了燕临,后查访得知这信是从这附近的一个镇里送出去的。我们便来了这里喽。”

董平笑问道:“玉书老弟他们也来了?”

绿珠儿回道:“来了许多人呢。”

董平听后皱眉道:“你被人绑了,那玉书老弟他们岂不是也有危险?”

绿珠儿脸色一红,低声道:“我本绑了,只是怪我太没用了…”

绿珠儿将被绑的经过说了出来,原来他们几个本正在大山附近一处小镇里的酒楼里歇脚。几人叫的酒菜刚上来,就有二十多个麻衣佩刀的汉子涌了进来。他们两方本是相安无事,但也不知绿珠儿他们几个说了些什么,这些人竟突然发起了难,持刀攻了过来。绿珠儿一时害怕,就跑上了二楼。她还没躲一会儿,就有七八个人也溜上来,将她拐走了。

公孙轩道:“那些人是覆族三千舵的族众,但不知为何跑到了这里。”

“无关紧要,现在重要的是先找到玉书兄弟他们。”董平目光微寒,“噌”的一声将惊雪从鞘中拔出了半截。

绿珠儿惊讶道:“唉?这刀不是在萧大个子手里吗?怎么又到了你这里?”

“在萧兄手里…?”董平也是疑惑,难不成这惊雪刀是水护法交给萧山鸣的?

这时,平延宗开口打断了董平的思绪:“董大哥,你要走啊!”

一直在旁侧闭目养神的王老道开口道:“不光他要走,咱们也该走了。”

平延宗蹲在地上,有些郁闷的说道:“要是再也见不到董大哥,那以后定是无聊死了。”

董平走过来,抚了抚平延宗的头微笑道:“你不是会写信吗,以后你要是相见董大哥了,就写信寄到燕临的鹿岳书院。到时候,董大哥带你去下燕临最好的馆子。”

平延宗笑道:“那感情好,我这些日子被董大哥讲的那些吃食都馋死了!”

绿珠儿瞥了平延宗一眼后道:“真是没出息。”

夜幕之下的芒芒荒原之上,有几处篝火正在噼啪的燃烧着。火蛇妖冶的扭动着自己身躯,像是在跳一支怪异荒诞的舞。

几个矫捷的身影在不停荒原边沿疾行着,他们的速度飞快,仅是几个起落就奔到了与荒原接壤的山林之上。

这地方是沧燕东三州的交接处,大山荒原肥田三景交融格外奇异。

几人来到山上后,一个俊逸的青年便皱着眉头开口道:“能看清荒原上那几人的装扮吗?”

独眼的汉子扫了一眼就开口道:“一处篝火旁围着的人穿的是黑衣,额头上绑着发箍,发箍上还镶着块八卦状的玉佩。”

俊逸青年淡淡道:“是韩州的八卦门。”

“还有一处人是穿黄衣带长钩。”

“同州孟家。”

接着,独眼汉子又将剩下几处人的打扮说了出来。

俊逸青年疑惑道:“这些人前些日子还在燕临围城,怎么现在都跑到这里来了?”

一面容威严的男子开口道:“玉书老弟,此时找到董老弟才是要紧事啊。”

俊逸青年叹息道:“是啊…”

这几人正是萧山鸣,冯玉书,林三川还有孙明香。

萧山鸣开口道:“真是怪事,那董老弟的佩刀本在我腰间挂的好好的,怎的就自己飞走了?”

冯玉书三人也是不解。

孙明香道:“那些厉害的兵器都有灵性呢,你们可别真当是笑话听。咱们继续沿着那刀飞去的方向寻,定能找到董公子。”

几人点头,正要拔腿进山时。荒原之上突然亮起一片火把,火光通明,围着篝火的几拨人也瞬间立了起来。

林三川看了眼道:“那些举火把的人,穿着打扮竟跟上次在酒楼里偷袭咱们的人一摸一样。”

冯玉书听后,眉目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刹那间,只见山下已打斗了起来。很快,那群穿麻衣持大刀的一批人就站了上风。

冯玉书身形一动,就要冲下山去。

萧山鸣一把拉住了他道:“玉书老弟,现在可不是拔刀相助的时候。”

此时冯玉书的面色阴沉,几人也从未见过此等表情的冯玉书。

冯玉书沙哑着嗓子低声道:“他们没准知道绿珠儿的的消息。”

几人闻言,皆是有些羞愧。这几日他们只顾着找董平,反而将身处险境,尚不知死活的绿珠儿抛到了脑后。

冯玉书挣开萧山鸣的手,便大步流星的冲到了山下,萧山鸣三人也是紧随其后。冯玉书四人如神兵天降,片刻的功夫就扭转了战局。这些三千舵的来人,大多都是些通了一脉两脉的喽啰,方才只是凭着人多才压制了八卦门等几派人众。但碰倒萧山鸣几人这等武道好手,便应对不了了。

忽而,冯玉书一把将一个三千舵的族众给抓了过来,他厉声喝道:“你们将绿珠儿绑到何处去了!”

“老子去你 -妈的红猪白猪绿猪!”

这人也有几分骨气,面对比他强横百倍的冯玉书竟丝毫不惧,提起刀就扎向冯玉书的肚子。

冯玉书化掌为刃,一个横斩就将这人给打的昏死了过去。

看着冯玉书像疯了一般的不停抓人询问,萧山鸣心中也有些于心不忍。他扫了眼交战的人群,飞身一跃,就将一要逃跑的三千族众给抓到了手里。

那人只觉肩膀一酥,马上惨然的叫了起来。

萧山鸣冷哼一声低喝道:“闭嘴!我教你几句话,待会儿去说给我兄弟听。你若是表现的机灵,那我就饶你一命!”

那人抽了把鼻涕道:“大爷你说,小的自然机灵。”

过了会儿,萧山鸣拽着那人来到冯玉书身旁大笑道:“玉书老弟,这小子知道绿珠儿姑娘被绑哪儿去了!”

冯玉书横眉看去,那人先是身子一颤然后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我只见舵里有几个兄弟…绑着一个……绿衫斜挎包的少…女进了山,至于那少女叫什么,小的一概不知……”

冯玉书神情一缓道:“是绿珠儿,定是绿珠儿……”

忽而,他一把将那人从萧山鸣手中拽过来连声道:“那些人可打她,骂她,欺负她了!”

“没…没有…”

冯玉书将那人甩到一边,但又觉得不妥,他闪身过去将那人扶稳后,抱拳道:“多谢阁下。”说罢,冯玉书也不管场中清形,自顾自的奔进了山里。

萧山鸣叹口气,招呼了一声道:“走吧!”

孙明香与林三川撤出战局,来至萧山鸣身后。他三人刚要走时,就听得后面有人喊道:“兄台留步!”

只见一个八卦门人跑了过来,他约摸着有三十多岁,蜡黄脸,细长身。那人过来后行了个礼道:“今日遭袭,多谢几位侠士出手相助了。在下八卦门二代弟子,田径野。”

萧山鸣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今日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与田兄多聊了,还请宽恕则个。”

那田径野知趣的说道:“那就不耽误几位侠士了。”

他话音刚落,萧山鸣三人就奔入大山之中。

又过片刻,那些三千舵众已被田径野等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时,一黄衣中年男子来至田径野身旁疑惑道:“田兄,这两拨人都是什么来头?”

田径野抱拳道:“孟四爷。看行头,这群来袭的,应该是覆族三千舵里的人。而那几位侠士的来历,田某倒是不晓得了。”

那孟四爷摇头道:“这三千舵不是常在北莽的西南几州出没吗?怎的,来了咱这里?”

田径野笑了笑道:“田某也不晓得,咱们还是尽快进沧州,去杨家枪坪与其他人汇合吧。”

孟四爷点头称是。

且说冯玉书正在山林狂奔之时,一个不高身影陡的就拦在了他的身前。

冯玉书刹住脚步,就往一旁绕。没成想那身影身子一侧,又挡在了他的身前。

冯玉书皱眉道:“小兄弟,在下有急事要办,还请行个方便。”

拦住冯玉书的那少年挠了挠头道:“你要走可以,但得待上一会儿。”

冯玉书暗自摇头,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塞进了少年的手里。那少年许是经久没瞧见过这么多钱,他嘿嘿一乐就听冯玉书道:“小兄弟,钱你也拿到了,就行个方便把路让让。”

少年一听脸色就变了,他将银子丢到地上喊道:“你拿我当山匪啦!我平延宗可是正经的道家弟子!”

这时,一个老道提着裤子满脸惬意的从少年身后走了过来。

平延宗喜道:“师父,你方便完啦!刚才这人骂徒弟是山匪!”

王老道上下打量了一番冯玉书后道:“阁下是冯玉书冯公子吧。”

冯玉书作了个揖道:“道长认识晚辈?”

王老道嘿嘿一笑道:“不认识,但听别人说过。”

平延宗惊喜道:“你就是冯大哥!我叫平延宗,董平是我大哥!”

听得此言,冯玉书比平延宗还要显得惊喜,他连忙道:“二位道长见过董兄?”

平延宗一脸傲然道:“那是,董大哥的命还是我救得呢!”

“那董兄现在在何处?”

平延宗挠了挠头:“他们现在没准儿还在庙里,没准儿早走了。”

冯玉书下意识的问道:“他们?”

平延宗回道:“还有公孙大哥跟绿珠儿姐姐。”

冯玉书听后一颗心跳的更加厉害了,他暗暗道:“想必是董兄出手救了绿珠儿,甚好,甚好。”

此时王老道打了个哈欠道:“冯公子往东走,跑快些没准能在董公子他们下山前拦住他们。如果拦不住,那就去山下的钱家集。如果金钱集也寻不到他们,便动身去沧州的杨家枪坪吧。”王老道说罢,便背着手,向山下走去。

平延宗忙道:“冯大哥你快去吧,我跟师父走时,董大哥他们还没动身呢。”

冯玉书感激道:“多谢小兄弟。”

话音未落,冯玉书就向前极速奔去。

此时,神宵门前。

董平调息了一番后,睁开双眼道:“走吧。”

绿珠儿忙道:“是该走了,咱们得快些去找玉书哥哥。一日不见,他该着急死了。”

公孙轩叹了一声道:“董兄,现在咱俩可真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董平揶揄道:“公孙老弟不回舵里请罪了?”

公孙轩笑道:“自然得回去,但不是让人把我的这颗脑袋拿回去。”

董平正色道:“多谢公孙老弟了。”

“喂!咱们到底要先去哪儿啊!”绿珠儿喊了一声后,董平问道:“你是在哪处镇子被绑的?”

绿珠儿思索了片刻后道:“好像是叫金钱集。”

董平点头道:“那咱们就先去金钱集吧。”

几人动身,趁月色正好。

绿珠儿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她捡起一块儿木炭在王老道卧房的门前写了六个字:金钱集,绿珠留。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听时无声雪落梅(四)

等萧山鸣三人寻到冯玉书时,发现他正蹲在一间破屋前,痴痴地抚摸着他面前那扇木门。

萧山鸣上前一步道:“玉书老弟 ?”

冯玉书淡淡道:“咱们回金钱集。”

金钱集虽名金钱,但却穷的可以。董平三人在镇里寻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客栈。董平说要去解个手,公孙轩与绿珠儿便先进了客栈。等董平方便完进了客栈时,公孙轩已于绿珠儿先上了楼。董平问清自己的客房是那间后,嘱咐他若是有人三男一女来寻人时,先通禀他们一声。伙计应下后便转身去烧热水了。

董平刚走到客房门前,就听隔壁屋子有个女子开口道:“就是这儿了。”

董平当即回道:“不是这儿还是哪儿?”

说罢,董平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口中喃喃道:“这小丫头...”

刚进了屋,董平还没坐稳,就听隔壁客房里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声音:“嘿嘿!敢在佛爷面前做梁上君子,给佛爷过来!”

董平听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这又闹得什么幺蛾子?”

他持刀跑出,一脚就踢开了隔壁房的屋门。屋里没有绿珠儿的影子,却坐着个好大的和尚。那和尚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笑眯眯的瞅着董平,生的跟那弥勒佛倒是有一拼。

那胖和尚一边还放着个澄黄色的大布袋,大布袋鼓鼓囊囊,里面好似有人在挣扎。

这大和尚虽面容和蔼,但眼神里却透漏出一股杀伐果断的狠厉。

董平先是退后两步抱拳道:“学生见过大师,方才晚辈的妹子若是有地方得罪了大师,还望大师有人有大量放她一马。”

“哦?”大和尚有些惊讶,随后和蔼笑道:“既然如此,那佛爷我就放了她。”

董平自是不会信这大和尚会这么好说话,悄然间锋利真气已被他运至指尖。

忽而,那大和尚一展布袋陡然喝道:“你也给佛爷进来吧!”

那布袋一展开,竟有滚滚吸力从布袋中涌出。满屋的桌椅花瓶全都蜂蛹入大袋之中,董平暗道不好,看架势,这布袋与那兵器谱上记载的第十五神兵人种袋一般无二。

传闻这人种袋是由雪蚕丝配以四十九种珍贵丝线缝制而成。这人种袋不装东西时仅有巴掌大小,但修为高深之人灌入真气时,这袋子赫然便能装山吞江。

大和尚见董平要跑,他猛的又一发力,吸力陡然剧增,董平身形一晃,便被吞入了大袋之中。

大和尚嘿嘿一笑道:“佛爷今日发个善心,你们兄妹就在这袋子里好生待着吧!”

这时,端着酒菜上楼公孙轩正巧看见董平不知被何物给擒进了一间客房里。他撇下手中的托盘,一步跃到那屋门前,带布袋的大和尚仍不慌不忙的端坐在屋里。

公孙轩见此人,竟面露骇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公孙轩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定…应…定应长老!”

被公孙轩叫做定应的大和尚慈眉善目的微笑道:“原来是公孙堂主,真是别来无恙啊。”

公孙轩吞了口唾沫道:“定应长老,莫非你也是为了那水火追杀令而来?”

定应和尚笑道:“哈!佛爷我还不缺那几两碎银子。”

公孙轩松口气道:“既然如此,还望定应长老给在下一个薄面,放我这兄长一马。”

定应和尚皮笑肉不笑:“佛爷我可是在让他们兄妹团聚,做好事呢!”定应话音刚落,就听有几道脚步急匆匆的从楼下走了上来。

公孙轩斜睨一眼,上来了四个人,他认识两个。一个是林三川,还有一个是在燕临有过一面之缘的萧山鸣。

“公孙堂主!”

随着林三川一声大喊,那定应和尚也随之轻飘飘的从窗户里遁了出去。这时,听到动静的绿珠儿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见冯玉书就欢喜的不得了,她什么话都没说,径直扑到了冯玉书的怀里。

冯玉书摸摸绿珠儿的头,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平静。

林三川开口问道:“公孙堂主,我家公子呢?”

公孙轩紧锁眉头道:“被人擒走了。”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大惊。绿珠儿转头道:“怎就被人擒走了,他刚才不是跟我们一同进的这客栈吗?”

公孙轩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董兄怎么的得罪了那人。”

几人没注意公孙轩说什么,一听绿珠儿说董平刚才还在,便四处寻起来。林三川进了刚才那和尚待着的屋子,站在窗前一看,便喝到:“我瞅见一和尚背着个大麻袋,公孙堂主,我家公子是不是被那贼秃给拿去的!”公孙轩点了点头,萧山鸣三人闻声也聚到屋里,正当他们要翻窗追出去时,公孙轩猛地走了两步拦在众人身前道:“抓走董兄的可不是一般人,咱们这么贸然追出去,怕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说些什么废话,你不去追,我去追!”林三川猛然喝了一声,推开公孙轩就要往窗外跳。亏的萧山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行事切莫莽撞!”

林三川虽心里赵着急,但对萧山鸣还是颇为信服的,他转过身子,狠狠的瞪了公孙轩一眼。

这时冯玉书上前抱拳道:“公孙堂主,听阁下刚才的言语,好像是对抓走董兄的那人颇为了解。”

“阁下就是冯玉书冯公子吧。”

冯玉书回道:“正是。”

公孙轩点了点头道:“诸位先莫要着急,董兄虽被那人抓走了,但应无性命之忧。”

他刚说罢,林三川就呛声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你难道是神仙,还是说你与他是同伙!”

公孙轩面对林三川的质疑解释道:“抓走董兄的那人真名为史定应,绰号又叫三不杀和尚。他一不杀吃奶的娃娃,二不杀刚成亲的新人,三不杀他装进袋子的人。至于同伙一谈,也勉强算是吧,他乃覆族三千舵的护舵长老,而我则是五行舵的。”

林三次耻笑道:“嘿!我就说你们是蛇鼠一窝。”

面对林三川的咄咄逼人,绿珠儿则为公孙轩开解道:“你个大笨牛除了会火冒三丈还会做些什么?公孙大哥跟董毒蛇一起上了覆族的那个什么追杀令,他怎还会为他们卖命。”

一旁的孙明香也帮腔道:“林大哥你且听公孙堂主说完,现在可不是慌张的当口。”

公孙轩摇头道:“绿珠儿姑娘此言差矣,就算我上了舵里的追杀令,但该卖命时我还是会卖命的,不过我万万不会对董兄下手。”

绿珠儿啐了一口骂道:“不识好人心!”

萧山鸣疑惑道:“那追杀令又是怎个回事?”

此事牵扯族中机密,公孙轩不愿意多说,他叹口气道:“现在还是将董兄从定应手中救出来要紧。”

林三川淡淡道:“一会儿要救,一会儿又不救,你到底想怎么样?”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被林三川处处针对,公孙轩也忍不住提高声调喝道:“我没说不救,但硬来肯定是不成的。咱们得想个妥帖的办法,定应不会杀装进袋子里的人,定也不会让董兄在袋子里饿死,憋死。咱们就趁定应将董兄从袋子里放出来时,救回董兄。”

林三川的火气渐渐消了下来,他嘟囔道:“你说的倒是好听,咱们又不知那贼秃去了哪儿,怎救我家公子出来。”

冯玉书目中精光一闪,他忙到:“林兄,你可看到定应往哪个方位走了?”

林三川想都没想的说道:“西北,我记得清楚。”

冯玉书微笑道:“这便没错了,咱们去杨家枪坪。”

萧山鸣不解道:“玉书老弟,你怎么...”

“路上再解释,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董兄定然是被那人带去了杨家枪坪。”冯玉书满脸喜色,率先背起绿珠儿跳下了窗户。

萧山鸣道:“玉书老弟向来沉稳,他既然这么说,那就定然有他的道理。”

说罢,几人相继跃出了窗户。林三川出去时口中还喃喃自语道:“沉稳...我看未必....”在路上,冯玉书才将自己路遇王老道的一事和盘托出。公孙轩听后也是大喜,他道:“那定然是王文卿王道长,若是他的指点,那定当是没错了。”

几人又行了一会儿后公孙轩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再往前行二十里就是靠山镇,到了那儿咱们买几匹马来。”

他刚说罢,就听公孙轩愤愤的骂了一句道:“真他娘的晦气,今天是没看黄历还是怎得,到哪儿都能碰见他们。”

萧山鸣道:“嗯?怎么回事?”

公孙轩道:“那会儿咱们碰见的那两批人又打起来了!咱们还是绕个道,别去触这个霉头。”

冯玉书当即道:“都是江湖同道,既然碰见了咱们就不能不管。”说罢,冯玉书便一马当先又提快了几分速度。

林三川长叹了一声道:“我说冯大爷欸!你咋这么爱管闲事。”

绿珠儿对后面得意的笑道:“我玉书哥哥这叫侠骨柔情。”

林三川揶揄地笑道:“我呸你个侠骨柔情,这明摆着是侠肝义胆,跟柔情能扯上劳什子关系。”

“不管是什么,你这头大笨牛统统没有,连大水牛也比不上,人家还能拉犁耕地呢!”

林三川反驳道:“谁说我不行,当年我一天能犁十亩地,比真牛还厉害!”

绿珠儿嘻嘻一笑:“看,我就说你是大笨牛,你还不承认了。”

在绿珠儿与林三川扯皮的功夫,五人已经来到了前方交战处。只见几个时辰前遇到的田径野一行数十人,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还在满身鲜血的与一群三千舵众交战。

公孙轩惊诧道:“是三千舵众!”

“啥!又是烂腚眼儿的三千舵!”林三川的面色像是吃了只绿头苍蝇一般的恶心,他本来还不想管这档子闲事,此刻他反倒是跑上前打起了头阵。

这次的三千舵众可比上一批要厉害的多,萧山鸣也负了一点小伤才将那带头的小头目给拿下。

此时,伤痕累累的田径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我田某...三番两次被各位侠士所救。如此大恩大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三川打断道:“哎,我说田大侠,你们这是倒了哪门子的霉,咋一晚上就被人杀了两回?”

绿珠儿看一眼不再似以前那般忠厚的林三川,心中腹诽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调教什么样的奴才。”

萧山鸣道:“绿珠儿你包里要是还有治外伤的药,就先给田大侠敷上些。”

绿珠儿极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句后,便从小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丢给了林三川。林三川又小声骂了绿珠儿两句,才走到田径野身旁替他疗伤。

田径野又是一顿千恩万谢后,才缓缓开口道:“诸位大侠乃田某的救命恩人,在下自不敢隐瞒。前些日子墨家被屠,我八卦门也遭了难,后来我派得知去墨家的一行人中,只有书院还有人活着,便连同其他门派一同去燕临讨说法。”

听到这里,萧山鸣插嘴道:“既然墨家满门被屠,那你们又怎么知道只有书院一行人活了下来。”

田径野道:“是报信的人说的。”

萧山鸣与冯玉书对视一眼,便晓得他们被人放出墨家看来还真不是因徐间客的三言两语,而是有人意在书院。

田径野接着道:“后来消失江湖多年的幺老前辈重现江湖,我们才晓得墨家的真面目。”田径野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萧山鸣问道:“你们八卦门本在韩州,怎又到了这里?”

田径野回道:“从燕临出来后,在半路上我们又接到了书院的消息,说要我们所有在墨家受了难的门派同聚于沧州的杨家枪坪。等人到齐了,就上剑墟要个说法。”

冯玉书紧接着问道:“你们是何时接到消息的?”

“两日前。掌门带着大批弟子先回了韩州,命我带几个弟子来沧州与其他派的侠士碰头噗,可....可我辜负了门主的重望啊!”说道这里,田径野仰天悲嚎,可着实把他一旁的林三川给下了一跳。

萧山鸣心道如此,两日前他们已经出了燕临,对于去沧州杨家枪坪的消息他们自然不晓得。

这时,公孙轩淡淡道:“那你们怎么跟这群三千舵的人结下了梁子。”

田径野有几分委屈更是愤怒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八卦门向来跟覆族的人没有来往,更别说得罪了。”

萧山鸣将手中提着的那小首领扔在地上道:“这就要问他了。”

那小首领仪表堂堂,但此刻却是害怕至极。

“各位爷们儿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只要能饶小人一命便可。”

田径野怒声喝道:“你灭了我八卦门,孟家,铜锤派...几十条人命,怎能饶你!”

那人冲田径野吐了口唾沫道:“本人是在求你这个废物吗,我求得是这几位大爷。”他说罢又对着萧山鸣等人谄媚的笑了笑。

萧山鸣道:“你说出来我们自当不会杀你,至于你跟田大侠的恩怨,我们自当不会插手。”

那人笑了笑道:“鄙人姓邱,三千舵一香主耳。此次来沧燕地界,是上面下了命令,至于对他们动手也算是他们倒霉,上面说了,来这里就是来杀人的,只要是江湖人士,不管是谁,一缕,嘿嘿。”

说到此处,这邱香主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邱香主笑道:“邱某人既然已经说了,诸位大侠应该将小人放了。”

公孙轩眉头一皱,飞起一脚,就将这邱香主给踢出了七八丈远,他闷声喝道:“滚!我堂堂覆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骨头的废物!”

一听公孙轩自称覆族,田径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警惕道:“你们是一伙的?”

冯玉书微笑道:“田大侠莫要紧张,这位公孙...公孙大侠虽是覆族人士,但是友非敌。我们几人,乃是书院的学生。”

一听到书院二字,田径野陡然泣道:“诸位真是书院高足?”

“如假包换,武院冯玉书。”

田径野感叹道:“上次我们百门上燕临咄咄逼人,没想到阁下竟能摒弃前嫌,两次救在下于危难之中,真是令在下惭愧!”

冯玉书摆手道:“田大侠言重了,墨家及燕临之事定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从中作梗,田大侠不必过于自责。”

“诸位难不成也是要去杨家枪坪。”

冯玉书还没答话,林三川就抢先开口道:“不去,不去,我么是要去东州打渔。”

田径野惭愧一笑道:“想来诸位定还有要紧事,诸位的恩情在下来日必定报答,今日就此别过。”

林三川心中已将田径野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个鳖孙不拖累我们赶路,便是报了大恩了。”

田径野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冯玉书与萧山鸣自当是不能弃他于不顾。

“田大侠这是什么话,我们也是要去沧州的,咱一路走,也互相有个照应。”

冯玉书话音刚落。林三川便走了出去道:“那我林某人就先行一步了。”

公孙轩接着道:“林老弟,且等我一步。”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观时有影戏苍天(一)

北莽三十六州里,修炼武道氛围最浓的就要属沧州。先不说那天下第一宗剑墟,单说众人口中的杨家枪坪就大有来头。杨家枪坪乃沧州杨家的练武场,占地百亩,算的上是沧州最大的练武场。

大宋初年便与辽争锋不断,当年辽主萧太后当的是巾帼不让须眉,雄韬伟略举世无双。大宋幸得杨门七将守家卫国,才不至于沦落个国破山河碎。

后来七将与辽决战同天关,那一战真当是战的昏天黑地,流血浮丘,龙血玄黄,惨烈无双。七将征战,只有一人归。但那一战也极大的搓了辽国的锐气,保了大宋百年安康。

之后,杨六郎藏锋卸甲,辞官回乡,一入江湖,便是几百年不上庙堂。

若说剑墟是强龙,那杨家在沧州便是地头蛇,其在沧州的威望远胜剑墟。

百年前,当时的宋神武皇帝到剑墟祭天奉祖,一高兴,便赏了剑墟千亩良田。但后来到了八九月收租子时,剑墟却只收上来了二百亩田地的租子。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杨家将剩下那八百亩的租子给收了。原因只是那杨家家主说,那八百亩地是他杨家的田产。敢甩剑墟与朝廷两家面子的,怕也只是有这沧州杨家了。后来,剑墟文泉剑主带着二三十个剑仙就下了山找杨家理论。

在半道上,剑墟众人却见一男子持枪挑翻一座巍峨大山拦在路上,挡住了剑墟众人的去路。

那文泉剑主也只是叹了一声:“好一杆大枪!” 便原路折回了剑墟。这一事,令杨家在江湖上的名声大噪。虽说近些年杨家的武道实力日益没落,但其威望还在。若是要去剑墟讨说法,倒是能一借杨家的东风。

且说董平被那史定应装到袋子里后,双手一摸便碰到个柔软无骨的身子。

“绿珠儿?”

其实这一摸,董平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袋子里的这女子体态明显是个大人,哪里是什么绿珠儿,董平暗道自己冲动。

“啪!”

只听清脆一声响,董平的右脸就觉得火辣辣的疼。

董平将手从那女子的胸脯上拿开后,喝道:“你属狗的?”

他刚说罢,左脸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董平揉揉脸,冷冷道:“你要是再动手,可别怪我...”

“啪!啪!”

又是两巴掌,将董公子给抽了个眼冒金星。

“你…你…”董平被气的直打磕巴,最后他吐出句全乎话来道:“你再…你再打一个试试!”

“本小姐想打你就打你,还用试吗?”

这声音清脆的很,泼辣里还透露出几丝刁蛮。

“噌!”惊雪出鞘。

“啪!”董平赶紧收了刀,他自语道:“佛祖保佑,我不是瞅见鬼了吧。”

刚才接着惊雪散出的寒芒一瞧,可着实将董平吓了一大跳。这声音挺清脆的姑娘,竟长了一张麻子脸。嘿,那满脸的麻子。倒像是麻子上长了一张脸。

那女子冷笑了一声道:“呵,一瞅见本姑娘的美貌,你就魂不守舍了吧!”

董平赶忙道:“别,姑娘你打我可以,但千万别调戏我。说句实在的,你长的可够恶心的。”

“啊呦!”董平一声惨呼,赶忙将那女子的手从自己腰上的软.肉处扯开。

“你敢笑本小姐丑!本小姐掐死你!”

董平将那女子的双手一把抓住后语重心长道:“姑娘,凡事都得往好处想。我虽算不得色中饿鬼,但也能算的上头色狼。我都看不上…”

董平一言未毕,那女子的脚就蹬在了他的肚子上。

董平陡得升起一股怒火,但随即又消下去了。这姑娘本就长得不如人意,自己要是再对她动手,那良心何在。董平干脆换了个话题道:“姑娘,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逃出这袋子才是要紧事。”

“切。”那女子道:“你那儿不是有把刀吗?本小姐看它成色也不错,你拿它把这袋子捅破不就成了。”

董平心想这姑娘应该是真傻,他缓缓道:“这虽是个法子,但现在你难道觉不出来咱们在被背着跑吗?要是现在出去,岂不是要被这烂和尚给拍死。”

那姑娘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本小姐让你现在捅了吗?”

董平气结,倒是自己多作聪明了。

这袋子的材料倒是不错,董平懒洋洋的躺着,还觉得蛮舒服。但这姑娘似乎闲不住,她左右翻了两下身后,又主动跟董平搭话道:“你怎么也被那大和尚给捉到这袋子里来了。”

董平没将自己把她当成绿珠儿的原由说出来,只是大义凛然道:“路见不平,我这学武之人自当拔刀相助。”说罢,董平还想将刀拔出来显摆一番。但一想起这姑娘的容貌,董平还是将手给缩了回来。

姑娘笑了两声道:“没成想,你的嘴虽毒了一些,但心眼儿还不赖。”

董平笑了笑道:“那你为何被那大和尚装到了袋子里来?”

姑娘叹了口气道:“唉,我本就是客栈里个打杂的丫头。只是给那照例给那屋里放了壶茶水,就被这和尚当做贼人给拿进了袋子。”

董平暗道,“你这身份不高,但口气不小,一口一个本小姐。要是瞧不见你的正脸,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刁蛮闺秀呢。”

“哎,本小姐芳名蝶儿,就是蝴蝶的那个蝶。你叫什么?”那姑娘说完嘻嘻一笑,好似还挺得意。

董平暗叹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儿有姑娘自己说自己的名字是芳名的。董平有心逗她,便开口道:“在下复姓大灯,名蛾子。”

那姑娘听后嘀咕道:“大灯……蛾子…好啊!你敢变着法儿的骂本小姐!”

两人吵了一阵,都有些累了。蝶儿靠在董平的肩上,似要浑浑睡去。忽而,蝶儿一开口,又将董平吓了一跳:“诶蛾子,你是哪儿人啊。”

蛾子?董平苦笑一声道:“我是哪儿人?戍北城,你听说过吗?”

蝶儿摇摇头道:“没。”

“你是哪儿人,我听你口音可不像是北莽一带的。”董平问完,蝶儿又大声道:“本小姐是哪儿的要你管啊!”

董平揶揄道:“像你这样貌丑嘴毒的姑娘,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阁喽。”

听到此言,蝶儿出奇的没有发怒,她叹息道:“从前谁见了本小姐都得夸一句美貌无双,但如今看来,他们都是骗本小姐的。”

董平听蝶儿此言,心里也有一些不是滋味。他从头到尾都拿人家姑娘的容貌做文章,实在有些过分,他笑道:“谁说的,不管长成什么样,到了这黑漆漆的袋子里,不都是一个样?”

蝶儿又掐了董平一把道:“你嘴虽然毒了些,但本小姐觉得你心肠还不坏。要不这样,本小姐给你做媳妇吧!”

董平险些没有喷出一口老血,缓了一会儿,董平将脸贴在了蝶儿的耳旁。蝶儿脸色一红,却听董平幽幽道:“抽我,往死里抽……”

不知过了多久,那大和尚终于停了下来。天刚蒙蒙亮,靠山镇已经是热闹的非常。靠山镇是去沧州飞将城的必经之路,近些日子来飞将城买马歇息的人可着实不少,仅两日光景,靠山镇的马匹商人就卖出去了一年才能卖出去的马匹数量,赚了个瓢盆钵满。

史定应背着人种袋来至一家酒店前,大喝道:“给佛爷上两盆羊肉,十斤猪头肉,再来一缸酒!”

在大堂里吃早点的众人听闻此声不禁侧目而视,一看原来是来了个酒肉和尚,皆心中鄙视。

那掌柜一听来了大买卖,也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连忙使唤小二给史定应上了酒肉。

这史定应吃先是细嚼慢咽的将那十斤猪头肉给吃了个干净,随后,他大嘴一张,竟将那满满一盆羊肉给囫囵倒进了嘴里。众人暗叹这和尚厉害,他的这张嘴跟他身旁放着的大袋子能有一拼。

吃完肉,史定应又一口气将酒喝完顺了顺嗓子。

掌柜给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会意迈着小碎步来到史定应身旁后恭敬道:“大师,您还要些什么?”

史定应哈哈一笑,他自然知道这小二是来向他要饭钱来了。史定应道:“哼,你这厮,是将佛爷当成酒囊饭袋了,还是当成饭桶了!”

小二赔笑道:“不敢。”

史定应笑笑道:“佛爷我从来不缺银子花,你晓得为什么吗?”

小二哪里知道为什么,他俩眼骨碌一转道:“那定是佛爷庙里的香火旺盛。”

史定应笑道:“狗屁!那是应为佛爷我从来不花银子,这顿饭就算是佛爷我向你们化的缘。”史定应话音刚落,就要拎起袋子往店外走。

小二一把抱住了史定应的胳膊i,大喊道:“掌柜的,这儿是个吃白饭的!”

史定应冷哼一声,一把将那小二给甩飞了出去。那小二本就没多少斤两,这 一摔在地上,就哇哇吐起血来。

那掌柜一见这架势,当即喊道:“各位大侠,还请帮帮小老儿啊!”

在大堂里吃饭的大多是要去杨家枪坪自诩侠义的江湖人士,一看这酒肉和尚不光吃白食,还动手伤人,顿时就有七八人唰的一声立了起来。

这时,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我说掌柜的,你贪财卖给和尚酒肉,看,这现世报不就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络腮胡大汉。那一桌除了他,还坐着三个人,一个面冠如玉手拿折扇的中年男子,一戴大帽着道袍的清雅道士,还有一位穿紫衣,配宝剑的俊美青年公子。

掌柜哭诉道:“客观,不管他是和尚还是道士,既然来店了吃饭那小老儿总不能将人往外赶吧。”

掌柜一说完,就有人道:“哼,满嘴的风凉话!这和尚着实可恶,我熊山丘三管定了!”

说罢,一黑脸大汉飞身便向史定应的后背打出一掌。

史定应冷笑一声,身子巍然不动,任由丘三那蒲扇般大小的一掌击在了他的后背之上。那丘三在江湖上也不是泛泛之辈,一招开碑掌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但这灌注了他七分力道的一掌,却丝毫没将史定应打动半步。丘三正惊讶时,史定应的后背突然一鼓,骇人巨力硬生生将丘三给震飞了出去,丘三庞然身躯落下,不少桌椅都被他砸了个粉碎。

史定应转过身子,冷冷的看了堂内众人一眼后但笑道:“佛爷我今日还就不走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群“豪杰”哪个能从佛爷手里讨到半文酒钱!“

刚才立起来的众人有的人怕,有的人则欣喜。怕的大都是清楚丘三实力之人,儿欣喜的人则是在江湖上排名略低于丘三之人。平常碍于面子他们不能与丘三交手,但今日若能打败这和尚,那既当了英雄,以后又能名正言顺的压丘三一头。

登时,竟有三人同时暴起,攻向史定应。

史定应看都没看,大手一挥,那三人就被他扇落在地。

史定应冷笑道:“怎得都是些杂鱼货色!”说罢,史定应提着人种袋悠哉悠哉的坐到一桌前,他倾斜桌子,那上面的杯盏哗啦一声全掉到了地上。

“掌柜的,再给佛爷我来几个精致小菜,填填肚缝。”

那 掌柜听罢,心中连连哀叹,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孽。

见这掌柜待着不动,史定应轻拍桌面,一股暗劲便涌至那掌柜脚下,瞬间将其给掀翻在地。那掌柜的缓过神来,赶忙立起来,将倒在地上的小二给拖到了后厨。

史定应嘿嘿笑道:“现在还有谁,想从佛爷我身上讨公道?”

在场众人皆骑虎难下,都后悔刚才充这个英雄。动手打不过,不动手丢人。

刚才那络腮胡子又嘻嘻笑道:“现世报,现世报,你们都是哪个鸡窝里蹦出来的英雄豪杰?”

“我呸!你这东西,除了会风言风语,还会做些什么?”

众人纷纷将矛头指向那络腮胡,络腮胡嘿嘿一笑道:“最起码本人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这时,络腮胡一桌的那儒雅中年人看向青年道:“少爷,此次我等出山,应行侠仗义,树美名。”

青年摇头道:“莫管闲事。”

史定应哼了一声道:“若是还没人能向佛爷讨出这酒钱,那佛爷我可要破戒了。你们这群杂鱼下了地狱,记得向阎王爷告我覆族史定应的状!”

史定应一说出覆族二字,众人皆道今日该死。

那青年公子却目光一亮,他对三人使了个眼色后当即立起来道:“不就是几两酒钱,在下替大师付了。”

史定应看向那青年公子,淡淡道:“你若是以为凭借这几两银子就能活命,那你可就太小瞧佛爷我了。”

史定应话音刚落,坐在他左边的两人便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史定应收回手掌,嘿嘿笑道:“谁能接本佛爷一掌?”

那青年公子眼神一凝,络腮胡子便身影闪动来至史定应身前与他拼了一掌。

史定应心下骇然,这络腮胡子的修为虽比他低了一些,但也在伯仲。

此时,那青年公子大喊道:“诸位英雄还不快走!”

余人缓过味儿来,皆拔身欲走。

那史定应冷笑一声,稍稍分神,竟又飞出一掌将两人击倒在地。

突然,那大帽道士也飘然过来挡在史定应身后,淡淡道:“诸位尽管走,有在下在,他伤不了诸位。”

与络腮胡子拼掌,本就耗费了史定应大半心力,此时再多加一个不知深浅的道士,史定应却是再不敢分神。

趁此时机,一群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酒店。

史定应朗声道:“今日你们以多欺少,难道就以为佛爷怕了!”

说罢,史定应瞬间爆发一身真气,将络腮胡子击退后,又转身攻向大帽道士。

大帽道士双手画圆,柔和真气瞬间挡在身前。没成想,史定应这一招又是虚晃一枪,他再转身拿向那青年公子。

他刚至,那儒雅的中年男子就轻动折扇,一扇便将史定应的手死死压在了桌上。

史定应心下骇然,这中年男子的修为可比他高上不止一层。

那青年公子见史定应被擒后,却是冷冷道:“不得无礼。”

儒雅中年恭敬道:“是,少爷。”

说罢,他便抬起了扇子,放开了史定应。

史定应连连倒退,一把拿起人种袋后道:“哼,你小子想打什么鬼主意?”

那青年公子站起身抱拳微笑道:“在下并无得罪大师之意,而是在下对覆族仰慕已久,遂起了结交之心。”

史定应嘿嘿冷笑了几声道:“你可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将那些杂鱼赶出去,怕就是不想让他人知道你想跟佛爷我拉家常吧。你这破烂货色,有何资格与佛爷我结交!”

那络腮胡子听闻此言,哼了一声道:“我家少爷想与你结交,是给你面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年公子微笑道:“那不知我关州赵一惘,有没有资格与大师结交呢?”

赵一惘?史定应寻思了寻思后,语气缓和道:“原来是赵家公子。”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观时有影戏苍天(二)

瞧着史定应跟四个穿着打扮各异的男子一同走出酒店,躲在远处的林三川开口道:“那几人,也是你们覆族的?”

公孙轩摇头道:“面生的很,应该不是。”

林三川拍拍脑门道:“现在该咋办?”

公孙轩沉吟片刻道:“你先留在这里,等冯公子他们,我继续跟着史定应。”

林三川当即恼了:“你他娘放屁呐!”

公孙轩也不与林三川多纠缠,他陡然轰出一拳,直击林三川胸口。林三川赶忙一挡,公孙轩这一拳离林三川胸口三寸远时便猛然停下了。但澎湃的拳风气浪,仍将林三川击退了三四步。

“你抽风啊!”

公孙轩淡淡道:“你连我的一拳都接不住,更不要说史定应的了。我先跟着,一路上会留下记号。”说罢,公孙轩就向前走去。

林三川虽不满的嘟囔了两句,但也没有跟上。

从靠山镇去飞将城的路上的行人是愈发的多了起来,飞将城乃杨府所在,城虽不大,倒也繁华。进了城,再从城西出去行二十里便是杨家枪坪了。

两天米水不进,董平跟蝶儿都饿的厉害。董平还好,但蝶儿已经饿的几度晕厥。董平将蝶儿拦在怀里,也顾不得许多,抽出惊雪就开始猛扎这人种袋。但令董平颇为诧异的是,锋利如惊雪,竟不能损这人种袋分毫。

董平不知,他的惊雪刀与这人种袋的材料可以说是同宗同源。当年天外飞石陨落于昆仑,幺声雨融千山雪练惊雪刀。刀虽成,但昆仑山中还残存有不少飞石碎末。

昆仑山中的雪蚕丝本就是缝制护体内甲的极品材料,而有些吞食了飞石碎末的雪蚕产下的丝线更是坚韧无比。这人种袋,便是用此等雪蚕丝所制。

董平虽没弄开这人种袋,但却结结实实捅了史定应几下。

“你他娘的要做什么!”史定应突然一吼,将青年公子几人着实给吓了一跳。

史定应本也不想大喊,只因这人种袋奇特,若果不鼓足真气去喊,里外之人皆听不到对方讲话。但董平不知道其中的关节,他听见史定应说话,只是随意回了句,“要死人了。”

史定应嘀咕着骂了两句,便不再理会。

这时,那儒雅中年开口道:“史长老的袋子里,莫非装的是人?”

史定应嗤笑一声道:“这可是佛爷的一对儿取胜宝贝。”

儒雅中年道:“不管是人还是宝贝,只要是活物,就免不得饿急,内急,困急这三急之说。刚才在下见这袋子一阵动弹,想来史长老的宝贝不是内急了就是饿急了。”

史定应一听中年男人如此一说,当即对袋子里喊道:“你们两个小杂种,要是敢在佛爷的宝贝袋子里屙屎屙尿,休怪佛爷破了规矩活刮了你们。”

看着史定应的粗鄙言行,儒雅中年心中不禁升起一丝鄙夷。如果不是那青年公子有心要与覆族结交,这儒雅中年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更不要说与之攀谈了。

那络腮胡子嘿嘿笑道:“大光头,冒傻气。你想知道袋子里的人怎么了,打开袋子不就行了!”

青年公子眉头微皱道:“不得对大师口出不逊...”

史定应心中暗道:“要是现在让你们看到了我这宝贝,那到时不就不灵光了。”他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你们且在此处等佛爷片刻,佛爷去去就来。”

史定应说罢,转身就跃出了二三十丈远。他在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下后,才打开了人种袋。儒雅中年一行人,只见史定应对着袋子里骂骂咧咧的说了两句话后,便又绑上袋子跑了过来。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想吃东西,我呸!屙在我这宝袋里了怎得办!”史定应满脸横肉拧在了一起,乍一看上去,扭曲的吓人。

儒雅中年皱眉道:“不知这袋子里的人与史长老有何仇怨?”

史定应虽不想理这中年男子,但奈何其修为比自己要高上不少,只好瞥了他一眼后淡淡道:“无仇无怨。”

儒雅中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缓缓道:“既然无仇无怨,史长老倒不如将袋子里的人放出来,倒也少了许多麻烦。”

“嘿,洒家我都还没嫌麻烦,哪里轮的着你多管闲事。若你们要是看不惯,就地滚了便是!”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道:“我们是有模有样的人自然是滚不了的,哪儿像大师天生一副蹴鞠模样,滚起来倒也能算是得天独厚的异禀!”

青年公子赵一惘见场中有几分火药味儿,便开口打圆场道:“大师可莫要怪罪他们,都是些乡野粗鄙之人,说话也没个轻重。”

赵一惘话音刚落,儒雅中年便抓起他的肩膀将其带到了一旁。

赵一惘没好气的说道:“你做什么!”

儒雅中年恭敬道:“少爷,这覆族行事乖张邪异,我们实不该与其深交。我们出来前,老爷特意交代,要与江湖正道交好,万万不可坏了我赵家的名声啊!”

赵一惘不屑道:“我赵家还有什么名声?不过也只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臭虫罢了!当今覆族势大,若想成就大业,与覆族交好,倒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见儒雅中年与赵一惘嘀咕个没完,史定应咯咯怪笑了两声,朗声道:“什么狗屁赵家,一群窝囊废而已。跟你们走了一路,倒成了佛爷我巴结你们了!”

说罢,史定应转身便要走。

赵一惘愤愤的瞪了儒雅中年一眼后,飞身又跟在了史定应身后。

络腮胡子与大帽道士正想跟上时,却被儒雅中年张开双臂给拦了下来。

络腮胡子急了:“大哥,你这是做些什么!”

儒雅中年淡淡道:“让少爷自己长长教训也好。”

“我呸,你说的倒也是轻巧!万一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你我负的起责任吗?”络腮胡子刚说完,就听儒雅中年不慌不忙道:“能继承我赵家之人,除却心智与武道天赋外,人品与心性也要一等一的正派。若是少爷经这一番磨砺后,仍是此等作风,那他死不足惜。”

络腮胡子听儒雅中年此言,大骇之下,竟连退三步。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大帽道士淡淡道:“我夜观星宿,今年老爷还有子嗣诞生...”

络腮胡子啐出口唾沫,骂道:“我去你们娘的吧!少爷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们不管,老子管!”说罢,络腮胡子也愤然而去。

看着络腮胡子离去的背影,大帽道士叹息道:“少爷真是被惯坏了。”

儒雅中年波澜不惊道:“任他们去吧,如今北莽大半个江湖都聚到了飞将城。我们赵家久居关州,现在也是时候跟他们打打交道了。”

且说史定应背着人种袋一路往西走,而赵一惘也是颠颠的跟在其屁股后面。

“大师难道不去飞将城?”

史定应冷冷的看了眼身后道:“先将尾巴给甩了。”

“尾巴?”赵一惘看看后面,只见络腮胡子已经跟了上来。

史定应道:“不是他。”

赵一惘没心思去想什么尾巴,他热络道:“听闻覆族近些年在北莽发展的风生水起,不知大师可否帮在下引荐一番覆族族长,共商大计。”

史定应暗道,“什么劳什子族长,佛爷我都没见过。”但他面儿上仍是高深莫测道:“莫非赵老爷还有雄心大志。”

赵一惘道:“家父虽没明面上说过,但在下却知道家父早有举事之意。”

史定应听后大笑了两声道:“好!若关州赵家与我覆族能够联手,何愁大事不成。我看赵公子也是个机灵人,我覆族族长平生最喜青年才俊。赵公子先跟洒家混上几日,至于见族长之事,洒家来为赵公子安排。”

赵一惘听后大喜,他哪里知道史定应是在哄他。

这时,那络腮胡子已经跟了上来。赵一惘问道:“苏先生跟鲁道长呢?”

络腮胡子本就还气闷着,一听赵一惘问他,便当即回道:“不晓得!”

史定应讥讽道:“赵公子家里怎么净是些不服管教的奴才。”

赵一惘忙回道:“大师莫怪,这几位都是在下叔伯辈的人物,并非奴才,若他们刚才在言语上冲撞了大师,还请大师见谅。”

络腮胡子腹诽道:“屁的叔伯,都要将你给卖了!”

史定应拍拍肚子道:“本佛爷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自不会与他们几个凡人一般见识。”

络腮胡子心中冷笑:“你要是佛祖,那老子就是佛祖的爹爹,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几人又向前走了片刻 ,等到了一片光秃秃的荒野上时,史定应才停下脚步,仰天大喊道:“这般鬼鬼祟祟的行径,倒真不像是公孙堂主的行径。”

史定应话音刚落,公孙轩便从一处茂盛的杂草中探起了身子。

公孙轩抱拳道:“史长老,还请高抬贵手,放我兄长一马。”

史定应冷笑道:“据洒家所知,公孙堂主父母早逝,哪里又多了一位兄长。”

赵一惘插嘴道:“这位公孙堂主,难道也是覆族中人?”

史定应小声道:“赵公子,他可是覆族里的头号叛徒。你若是能将他杀了,便是对我覆族有功。到时,洒家也好为赵公子引荐我覆族族长。”

经史定应一怂恿,赵一惘立即气血上涌。他登时喝到:“秦叔,替我拿下这贼子!”

络腮胡子却是懒散道:“他覆族除叛徒,为何要咱们动手。少爷,你切莫被人当枪使。”

史定应嘿嘿一笑道:“千秋大业,可就在赵公子一念之间呦。”

史定应话音刚落,便见赵一惘已拔剑向公孙轩冲了过去。

络腮胡子狠狠瞪了史定应一眼道:“若我家少爷有半分差错,那我就送你去见你那佛祖!”

史定应淡淡道:“赵公子自愿为我覆族出力,洒家何时逼他了?”

络腮胡子本是伶牙俐齿,但此时气结之下,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前方的公孙轩见那紫衣公子提剑向自己杀来,倒也不慌。他双掌一拍,滚滚气浪就朝赵一惘涌去,赵一惘嗤笑道:“雕虫小技。”

只瞧他手中长剑剑芒大盛,眨眼间,就将朝向自己涌来的气浪给破了个七七八八。

公孙轩心中骇然,好剑!

史定应道:“赵老爷还真是器重赵公子,竟连北王剑都赐了下来。”

络腮胡子冷冷道:“这还消你说?”

那赵一惘虽仗神兵之位,修为境界上也压公孙轩一头。但公孙轩毕竟是在刀口舔血的人物,见招拆招之下也堪堪与赵一惘斗了个不分伯仲。

赵一惘毕竟没打过多少架,见过了几百招还未能拿下公孙轩,一时间竟有些急了。

他手中的剑逐渐快了起来,一时间紫色剑芒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公孙轩仍有条不紊的抵挡着,赵一惘越快,他便越稳。

后面的史定应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的叹道:“啧啧,赵公子年少有为,想来再过几十年这江湖上便难觅对手。不过今日,怕是要败北了。”

络腮胡子不在意的道:“输赢乃兵家常事。”

史定应轻咦了一声:“难道你不去帮一帮赵公子?”

络腮胡子甚是鄙夷的说道:“我赵家,向来没有以多欺少的规矩。”

果然,在公孙轩故意卖给赵一惘几个破绽后,他便上钩了。

赵一惘见公孙轩腋下空虚,提剑就刺。却没想公孙轩一个抬臂就将赵一惘的剑给死死夹在了腋下,他随后飞出一掌,直将赵一惘连人带剑给打飞了出去络腮胡子心下一凌,飞身上前接住了赵一惘。

赵一惘羞得面色通红,他不晓得自己这最顶尖的武技与神兵,怎就输给了公孙轩这个野路子。络腮胡子没心思安慰他,直走上前对公孙轩道:“在下秦非锏,来领教阁下高招。”

公孙轩苦笑一声道:“前辈实力高绝,在下怕不是对手。”

公孙轩话没说完,赵一惘已飞身而至,“少废话,是爷们儿就来与我过两招!”

秦非锏这话都说出来了,公孙轩也只好硬着头皮迎上,他心道今日怕是要折戟在此,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打个痛快!

但没成想,秦非锏一与公孙轩交上手,便小声道:“你且跑,我替你拦住那史定应。”

公孙轩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前辈的恩德 ,晚辈来日定报!”

秦非锏嘿嘿一笑,朗声道:“少他娘的废话!”

说罢,他陡然打出一掌,澎湃柔和的掌力顿时将公孙轩送出去了十几丈远。

史定应冷笑道:“想跑?”

只见史定应凭空张开大手,一只由气劲凝成地巨手就朝公孙轩拿去。

秦非锏正想替公孙轩挡下这一招时,却忽觉的一阵阴寒之气正朝自己的腰间袭来。他双手一张,一面气墙便挡在了身前。但这阴寒之气好似无孔不入,秦非锏一个不小心,这寒气便侵入了他的身子。

他顿时感觉小腹一凉,赶忙运气调节。

与此同时,一苍茫大汉飞身而来,挡在了公孙轩身前,替他拦下了秦非锏的这一掌。但他强抗一掌,也不由得哇哇吐起血来。

秦非锏叹道:“好一条大汉!”

公孙轩扶住那大汉惊讶道:“萧兄!”

来人正是萧山鸣,他擦了把嘴角的血迹道:“看到公孙老弟留下的记号,我便先来一步。”

公孙轩暗暗叹道,今日,又欠了好几条性命。

此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声音嘶哑难听,宛如恶鬼凄厉鸣泣之声:“史和尚,你怎得,还耽搁在此处!”

史定应嘿嘿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阴老三。”

公孙轩暗道:“阴护法也来了!”

萧山鸣问道:“这阴老三又是什么人物?”

公孙轩摇头道:“是个咱们惹不起的人物,萧兄,你先调息真气,过会儿我帮你拦下他们....”

公孙轩话还没说完,就听那阴森森的声音再度传来:“拦下我?嘿嘿,许久不见,公孙堂主的口气倒是越发的大了起来。”

这阴森森的话语刚落,就见一块黑布凭空出现在半空之中。那黑布慢悠悠的落下,这黑布刚一沾地,又鬼魅般的被撑了起来,黑布之中好似罩着一人。此等渗人景象,即使是在大白天看来,也鬼气森森的很。

萧山鸣大笑道:“公孙老弟且放下心来,我倒要看今日谁能拦的下我们!”

阴恻恻的笑声从那黑布之下发了出来:“少年郎,好大的口气。”

此时已将那阴寒之气化解了的秦非锏走了过来道:“好汉子,好气魄。你们且走,这两条烂鱼便交给我秦非锏了!”

此时赵一惘对着秦非锏喊道:“秦叔,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消得咱们管。”

史定应笑道:“赵公子,难道你不想与我覆族同仇敌忾了?”

赵一惘微笑道:“自然愿意,不过我这秦叔叔生来就嫉恶如仇,在下是怕这么打下去会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

史定应不置可否地一笑后朗声道:“阴老三,咱们一人一对儿,且将他们给诛杀个干净!”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观时有影戏苍天(三)

赵一惘下意识的撤了几步道:“大师不会连在下也想一并杀了吧?”

史定应笑而不语。

此时,只听远空传来一柔和男声:“二位长老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阴老三咯咯冷笑一声道:“不请自来,怎敢给水护法添麻烦。”说罢,阴老三又对真气传音给史定应道:“才三日不见,你就惹出这么多麻烦!若坏了舵主的大计,我看你怎么交代。”

史定应心中一颤,但嘴上仍笑的开心:“嘿,今日佛爷我发善心就且饶了你们

。”

史定应要走,赵一惘却不敢再跟了,对于要不要跟史定应合作,赵一惘心中又有了一番思量。

待史定应与那鬼气森森的阴长老走后,公孙轩向四方抱拳道:“多谢水护法出手相助!”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此时的水护法正倒骑着驴,漫无目的的在旷野中游荡。他眉头紧锁,满脸的凝重。他很少有这幅表情,因为大多时候他对

俗事都满不在乎。但今日不同,今日之事,有关他五行舵的生死存亡。

覆族在北莽有三大分舵,五行舵,开山舵与三千舵。三舵虽明面上是各分管十二州,但实则分工大不相同。五行舵是覆族的刀,当族里有大小行动时,出手的定是五行舵。因此,五行舵的地位,也稳压另外两舵一头。

而开山舵,主要是在暗地里收集情报,构建覆族在北莽三十六州的地下暗网。开山舵众行事隐秘,一般情况下绝不会轻易在江湖上轻易露面。说白了,有几条地龙敢在大太阳底下扭的。

而三千舵则是四年前刚成立的,要论资排辈的话,它是怎的都比不上五行与开山的。本来五行舵与开山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在北莽行事也算得上是如鱼得水。但三千舵一成立,则打破了五行舵与开山舵之间的平衡。

虽自古就有三足鼎立之说,但这三足得有各自的差事才能平稳。而三千舵虽偏居极西,但其一直没有个明确的分工。四年来,三千舵招兵买马,到如今,其实力能与五行舵这老字号有的一拼。

就在七日前,开山舵主发密信来五行舵,说有要事请五行舵主去开山舵一议。五行舵主便带着段云楼,与火木土三位护法一同赶往开山舵。舵里只留下了水金两位护法看家,但五行舵主一行人刚走没两天,水护法就接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段云楼等人在去开山舵的路上遭遇了埋伏。第二个消息是,三千舵里的人,频频在燕沧东三州境内出现生事。水护法与金护法商议后,便决定分头行动。金护法去接应五行舵主一行人,而水护法则来看看这三千舵到底要干什么。

当一看到史定应与阴老三在飞将城附近出现时,水护法便将他们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至少有大小几百个门派汇聚在飞将城中。而三千舵的高手出现在此,想来他们的目的定是冲着这几百个门派而来。不管这些门派要做什么,三千舵只需捣乱便好,最好再流些血。

到那时,三千舵返回极西老巢。他们与北莽江湖结下的梁子就会丝毫不差的算在五行舵的头上,北莽各门派可不会管什么分舵,他们只认准覆族便可。

如此一来,五行舵与北莽江湖开战,弄一个两败俱伤,三千舵就会出来享渔翁之利。这北莽的覆族势力,便不会有三足鼎立,而是会重新回到以前阴阳平衡的局面。

不过到那时,三千舵已然取代了五行舵。

想到此处,水护法叹息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飞将城中建有一座颇为气派的八角楼,八角楼高八层,八层八角暗合伏羲八八六十四卦之意。传闻此楼是由道家高人指点所建,常住此处,对武道修行也大有裨益。

此时,这楼里已然住满了前来飞将城的江湖人士。光江湖上排名前四十的门派,这八角楼里,就住了十几家。

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进了城,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这八角楼下。

八角楼里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些混着玩儿的青年才俊。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一入八角楼,便径直上了第八层。

第八层的楼梯口处,正坐了个翘着二郎腿的闲散书生,他正专心看着书,好似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走了上来。

“请问,鹿岳书院一行可是下榻在此?”

书生头也没抬的道:“正是。”

儒雅中年抱拳道:“还请阁下通报太叔院长一声,就说是关州苏铁扇前来拜见。”

书生淡淡道:“太叔院长在燕临。”

“那吕学监呢?”

“吕学监倒是在,不过出去了。”

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对视一眼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只是要麻烦阁下待吕学监回来后说一声苏铁扇来访过。”

书生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办事牢靠着呢。”

书生说罢,儒雅中年与大帽道士便下了楼。

不多一会儿,一个伙计便端上来了一盘还泛白瓤的西瓜来,道:“客观,这是一位苏姓先生让小的送上来的。”虽快要六月份,但这西瓜仍是稀罕东西。

书生淡淡道:“放下吧。”随后书生又掏出锭银子扔给小二道:“下次他们来,茶钱记在我曲轩逸的帐上。

小二笑嘻嘻的接下,便下了楼。

且说苏铁扇从八角楼出来后,又陆续在飞将城中接连拜访了数家门派。当他俩从城东钧股门下榻之处离开后,一高大的青年低头开口问道:“爷爷,这苏铁扇跟那关州赵家是什么来头,孙儿怎么从未听说过。”

白发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后缓缓道:“爷爷问你,你可知道关州在何处。”

青年笑着给茶杯里续上水后道:“这可难不倒孙儿,关州在燕州的东北处,出了关州便是辽国地界了。”

白发老者感慨道:“当年辽人便是从关州入的大宋啊。”

青年惊讶道:“难道跟这关州赵家有联系?”

老者点头道:“关州作为曾经大宋国门,历来由一脉宋皇室派人把守。此脉,便是世袭的镇北王府。八年前,辽人南下,只用了七日便攻破了关州。”

青年若有所思道:“赵是官家姓氏,莫非那关州赵家就是曾经的镇北王府?”

老者点头,青年愤然道:“那这赵家便是我大宋的罪人啊,爷爷为何还要对其以礼相待?”

老者摇头道:“罪人也罢,功臣也罢。关州赵家如今可是留存在北莽最后一道正统的宋皇室血脉,其中的门道可深的很。你这小娃,又怎么能懂。”

青年突然笑了笑道:“孙儿又怎么不懂,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老者笑而不语。

老者有些话没说清楚,当年关州的镇北王府兵强马壮,又有天堑加持。那辽人无论有多神通广大,短短七日,定是破不了关州的。

所以关州一破,镇北王府立刻成了众矢之的。世人皆道是镇北王府与辽国沆瀣一气,镇北王为图宋皇之位一念之下卖了国。

不过后来北莽大局稳定后,曾经的镇北王府便消失在世人眼中。也没听说那镇北王赵垒,接受了辽国什么赏赐。而当年辽军七日破了关州一事,更凭空添了些隐秘。

此时,公孙轩二人已与冯玉书几人碰了头。听公孙轩将来龙去脉说清后,林三川自然是少不了说几句风凉话。

秦非锏也带着赵一惘离开了,二人走时还与萧山鸣闹了些不愉快。无他,这秦非锏见萧山鸣的一身豪气,便起了结交之心。但当他得知萧山鸣的名字后,便立即冷着脸走了。萧山鸣也不在意,此等情景,他不知碰见过多少回了。

见几人杵在这里一筹莫展,田径野笑道:“诸位大侠还是先移步去飞将城吧,飞将城中前辈高人众多,说不定还能碰见书院的前辈。若是能得几位前辈相助,救人这事也能容易些。”

林三川道:“你的意思是,靠我们几个是救不了人呗!”

田径野笑笑,算是默认了。

林三川还想再损他两句,却被萧山鸣打断道:“我觉得田大侠言之有理,现在还是应以救人为重。”

萧山鸣话音刚落,公孙轩便抱拳道:“那在下就与诸位兄台就此别过了。”

萧山鸣道:“公孙堂主何出此言,如今你也有难在身,咱们在一起,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公孙轩摇头道:“如今不光是董兄之事了,从这几日的种种事迹看来,我覆族之内好像也出了乱子。无论如何,我也得回舵里看一眼。”

公孙轩的忠义之心,令萧山鸣几人甚是敬佩。几人也不再劝他留下,只是道句保重。

且说在那史定应的袋子里,蝶儿已虚弱的厉害。董平试着为她渡了两口真气,但不知为何,蝶儿虽不是修炼之人,但在她的体内却流动着一股怪异的气。董平运进蝶儿的真气,无一例外,都被这怪异的气给排斥了出来。

董平无奈,只好用刀划开自己的手指,将热滚滚的鲜血滴进蝶儿的口中。像这般舍己为人的事,董平还是第一次做,因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命比其他人的都金贵。

为何要救这丑丫头,大概是因为骨子里的同病相怜。至于什么病,董平也说不上来。

武道修士大多血气旺盛,一滴血能比的上数斤牛羊血。蝶儿下意识的将董平滴在她唇上的血舔进嘴里,几个呼吸的功夫蝶儿就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在黑暗里,也散发着淡淡的晶莹。董平瞥见,心头一颤。他将滴血的手指拿开后淡淡道:“你现在流的泪可都是我的血,贵重着呢。”

听闻此言,蝶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又哭出了声。

“你不惜用自己的血救我,但我还说谎骗你,打你。”

“哦?你骗我什么了?”

“其实我不叫蝶儿,我叫阮沥。”

董平笑道:“这么说我也骗了你,我不叫大灯蛾子,我叫董平。”

阮沥也不管董平愿不愿意,她讲头扎在董平怀里,颤声道:“我活了…十六年,你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董平为阮沥擦擦泪珠儿,轻声道:“那你活的也太惨了些。”忽而,董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住手道:“你脸上的不是麻子……,是烫伤…”

阮沥点点头道:“是我父亲在我刚出生时烫的……”

董平锁起眉头,他本想骂几句脏话,但终究是没说出口。

“你刚出生时的事,你怎么会记得。”

“我母亲告诉我的。”

董平摇头叹息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爹未免也太狠毒了些。”

阮沥忙道:“不…不,不是我父亲,是我母亲让他烫的……”

董平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无奈道:“你母亲可真是毒妇。”

阮沥锤了董平胸口几下道:“我父母是世上对我…,除了你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阮沥自言自语起来:“我父亲最爱我母亲,我母亲也最爱我父亲。但我出生时,我父亲却抱了我好久,我母亲说她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逼着我父亲将我的脸烫伤……”

董平听罢,叹道:“你爹倒是难做的很。”

阮沥点头,又拼命摇头。

阮沥哭诉道:“我讨厌他们,他们骗我,骗了我十六年。他们说我是世上最貌美如花的姑娘,但我出来后,却因为这张脸受尽了别人白眼。”

董平听罢,有一丝心疼。他轻声道:“以后跟着我吧,我拿你当妹子待着,除了我能说你丑,别人都不行。”

阮沥轻轻道:“董平…,你真是个好人……”

董平自嘲一笑,喃喃道:“好人……我算得上好人吗……”

苍凉寂寥的落日下,苟延残喘的春,固执的刮起一丝风。春风勉强,却挡不住将要来临的炎炎夏日。

公孙轩迎着落日行着,他与这暮色同病相怜。他走了一路,换了七八个方向,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许,他曾经以为的家,早已变了味道。

忽而,暮色剪出了一道纤弱的人影。一人一驴,比他更加寂寥。

公孙轩朗声道:“罪人公孙轩,拜见水护法!”

水护法驾着驴缓缓走来道:“先暂且将你那罪人的身份收起来吧,现在本尊还有要事派给你。”

公孙轩死气沉沉的眼里,突然迸射出一道生机勃勃的光。

他登时跪下道:“在下任凭水护法调遣。”

水护法从怀里摸出一块碧蓝色的玉牌扔给公孙轩道:“护法令,你应该认识吧。”

公孙轩受宠若惊道:“自然认识,凭借此令不仅能调集寒水堂人马,更能调动护法亲卫。”

水护法点点头道:“不错,拿着令牌,在明晚之前调集人马赶往杨家枪坪,若有半分耽搁,族法伺候。”

“是!”公孙轩宛如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紧紧握住令牌就走入了牧野之中。

水护法无奈道:“如今,那就看谁的炉火更旺盛一些吧。”

八角楼里,吕梁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静静听完冯玉书的汇报后,心中道:“明晚的杨家枪坪一聚,定又要出乱子。”沉吟片刻后,吕梁梦道:“如今也只有静观其变了,如照你们所说,那明晚史定应必会来杨家枪坪,到那时,我不信堂堂八千豪杰拿不下他!”

他话音刚落,一人便推门进来了。

吕梁梦揉揉眉头道:“你有何事,轩逸。”

曲轩逸端着已经打了蔫儿的西瓜道:“几个时辰前,关州的宋铁扇前来拜见过吕学监。”

“关州镇北王府的四家将之一的宋铁扇?”任由吕梁梦在江湖打滚多年,但这几个月接踵发生之事,也让他有些心乱如麻。

墨家被屠,紧接着少林遇袭。本来牙非道逃离少林一事就已让人应对不暇,现如今覆族,关州赵家又出来搅动江湖。仿佛所有的担子,此时都压在了鹿岳书院的肩上。

吕梁梦漫不经心的看了冯玉书萧山鸣一眼后,淡淡道:“你们先去休息吧,董平的事交给我。”

萧山鸣二人见吕梁梦一脸的愁容,也不好再打扰,二人退下后。吕梁梦对曲轩逸道:“那宋铁扇此时在何处,你可知道。”

曲轩逸道:“他没说,我便也没问。”

吕梁梦暗道,“若能探探赵家的口风便好了,但看他们今日主动来找我书院,想来他们也是想与书院交好。若是利用得当,这赵家倒是一大助力。”

“吕学监,吃西瓜吗?”

曲轩逸冷不丁的一开口,吕梁梦的思绪瞬间又乱成了一锅粥。

他瞪了眼曲轩逸后,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吃,我吃你个西瓜皮!”

曲轩逸微笑道:“那吕学监可得等我将这瓤儿给吃完了。”

吕梁梦无奈摇头,他提笔写下一封书信道:“你连夜回一趟燕临,将这封信给太叔院长,有些事还得他拿主意。”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观时有影戏苍天(四)

这一夜过的倒是风平浪静,第二日,飞将城中的各派修士用过早点便接连往杨家枪坪赶了。另外一些才刚刚到飞将城的修士,更是连脚都没歇,便去了杨家枪坪,这一日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要不是燕地周遭的几州都归的张伯熊亲自管理,这飞将城闹出这么大动静,辽人早就出手了。

日近中午,离飞将城四十里的荒野处。四个上了年纪的老者面朝四方,围了一圈,不知将何人给护在了当中。地上满是尸体,而四位老者也是皆身负重伤,先不说其身上正淌血的外伤,单看其隐隐散发青黑之气的印堂,便知道他们活不了多久了。

而重伤他们的人,正是二十来个三千舵众。这些三千舵众,手臂之上皆缠一条纹蟒黑带。一虬髯老者吐出一口血沫,释然道:“就算拼了咱们几个的老命,也得将少主给送出去!”

虬髯老者话音刚落,那三个老者便从怀里掏出三根大铁钉,蹭的一下扎进了气宫之中。随后,三位老者的气势也陡然拔高。

这三位老者所用的刺宫秘术与那凤凰散的功效大同小异,虽无凤凰散那般厉害,但其惨烈下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老者冲上那虬髯老者身前道:“哥哥,少主还得靠你照顾,这刺宫秘术我们哥仨用了便可。待我们杀出一条血路,你切记要将少主好生带出去!”这老者说完,虬髯老者已是老泪纵横,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归兄!你们乃我天极门的大恩人呐!”

其声震颤寰野,飞鸟也为之一滞。

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三位老者已冲杀了过去。

这些三千舵众并非什么等闲之辈,尽管这三位老者功力猛增,仍然只是与其拼了个平手。

这时,四位老者护住的那人也露出了本来面目,这是个身着大红肚兜,看上去还不过两三岁年纪的小女童。这小女童粉雕玉琢,说不上来的可爱。但其一对儿乌黑水灵的大眼珠此刻却是木讷的紧,虬髯老者知晓这女童是吓傻了。他一把将其抱起,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那飞将城,他是说什么都不去了。

而那一旁,三位老者虽已是战的身体残破,但仍挺直着身板挡在那群三千舵众之前。

忽而一满脸横肉的大汉飞身过来,握紧手中大刀就是一个横斩。顿时,如柱的鲜血“呲”的一声便从三位老者喉咙之中喷涌而出。

横肉脸大汉,厉喝一声:“斩草除根!”顿时,十几道黑影便飞速掠向那虬髯老者。

虬髯老者长叹一声,他从怀里掏出三根铁钉喃喃道:“命绝我天极门!”

他刚要将铁钉插入气宫之时,一块小石子携着劲气从远处飞来。

“砰”

虬髯老者手中的铁钉被击落在地,他暗道:“莫非是有高人相助?”

忽而,老者头顶一暗。他仰头看去,只瞧得一块巨石正朝自己飞来。老者心里一凉,他将女童塞到怀里,喃喃道:“少主,老朽就算死,也要保你一条性命!”

只见飞石落地,发出轰然巨响。扬尘洒洒,遮天蔽日。

此时,老者已然弯曲四肢撑在地上。他用身子为怀中的女童,搭起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可这巨石,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替他挡住了身后的三千舵追兵。

悠扬箫声从巨石之上飘荡而出,宛如高山流水又如温柔春风。箫声如水纹散去,洗涤这荒野上的残酷血迹。

横肉脸汉子示意众人停下后,冲着巨石喊道:“是哪路的英雄?要挡我覆族行事?”

灰尘散去,巨石之上,一白衣胜雪的玉箫客,正背对三千舵一行人盘腿而坐。忽而,这玉箫客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子面相横肉脸一行人道:“你们走吧,这爷孙俩,在下保了。”

只见这玉箫客生的是面冠如玉,乍一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漆黑如墨的双眉下,是一对儿懒散的睡凤眼。他抿着薄薄的嘴唇,五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手中的玉箫,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一丝杀意。

横肉脸心中却知,这玉箫客控巨石从天外而来的这一手功夫,就不知道已赛过了多少江湖上成名的绝世高手。

横肉脸沉吟片刻后开口道:“这,恐怕……”他一言未毕,就见玉箫客已从巨石跳下。玉箫客双脚刚一落地,强悍无匹的劲气便从地上扩散而出。横肉脸连同那十几个三千舵众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便倒地身亡。

一招毙命十数人,这玉箫客面色仍然如常,他好似极为厌恶别人与他讨价还价。

玉箫客来至巨石之后,看到怀抱女童的老者正背靠巨石,面如死灰。

虬髯老者见玉箫客过来,赶忙用出最后一丝力气道:“多谢恩公相救……”

玉箫客淡淡道:“不必谢我,我只是看着女娃惹人怜爱,不想她死罢了。”

就在玉箫客说话的功夫,老者又哇哇吐出了几口鲜血。老者心中黯然,他还打算着逃出生天后,好好教习小女童天极门的看家功夫。但没成想,自身早已是强弩之末。

虬髯老者颤抖着双臂将小女童举起来道:“恩公,您若看这女娃可怜,能否赏她一口饭吃……”

玉箫客与这小女童对视一眼,罕见的,二人都微微笑了起来。玉箫客从老者手中接过这小女童后道:“跟着我,她吃的用的定然都是世上最好的。”

虬髯老者无力的点点头,突然,玉箫客问道:“这孩子有名儿吗?”

虬髯老者回光返照般的喊道:“有!这孩子名宁,单名一个浊字,浑浊的浊。”

玉箫客喃喃道:“宁浊不清,倒是个好名字…”

老者说完这小女童的名字后,像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牵挂,他抬头看看刺眼的太阳,去了。

天极门虽听上去威风,但也只是个小门派罢了。想当日墨酒军寿辰,曾受过墨家恩惠的天极门主一去肃州不回后,其遗孀便拖家带口到处去寻一个公道。天知晓,在来这飞将城的路上,竟惨遭灭门。

玉箫客抱着宁浊经过那一片天极门众的尸体时,宁浊突然啼哭道:“娘!”

玉箫客侧目看去,只见地上倒着一位满身血污的黄衣少妇。其面色灰暗,看上去早已断气多时。

玉箫客将宁浊的的头埋在自己胸前后,便真气用在地上拍出一个大坑。将宁浊的娘亲安葬,玉箫客自语道:“过两日,再为你好好修缮坟冢。”

玉箫客站起来后,对着前方低喝道:“出来吧。”他话音刚落,一被束缚住手脚的黄色宫装女子,哆哆嗦嗦的从前方的草丛里探起了身子。这女子长的到也不赖,鹅蛋脸,柳叶眉修长,一双杏眼满罕秋波。

女子慌忙解释道:“大侠,小女子与那群歹人可不是一伙的!”

玉箫客摇摇头,心中暗道,如果你们是一伙的,那才奇怪了。

突然,玉箫客抬起了持萧的左手。一股劲气,正从其手中传到玉箫之上。

宁浊像是感受到了从玉箫客身上升起的这丝杀意,她猛然回头,用满是稚气的声音对那宫装女子喊了一声:“娘!”

这下,不光是那女子惊住了,连玉箫客都是一楞。过了半晌,他缓缓放下玉箫,不悦的对宁浊道:“你这小鬼头。”

而宁浊确实歪着小脑袋,对着玉箫客甜甜一笑道:“爹爹……”

玉箫客双目陡然一竖,宁浊被吓的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玉箫客自责的摇了摇头,他用衣衫为宁浊擦干眼泪后蚊声道:“我姓…卫。”

玉箫客抱着宁浊走到宫装女子身旁,帮她解掉身上绳索后,又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片刻,玉箫客回头冷冷道:“为何跟着我?”

宫装女子低下头,兀自向后退了两步。她暗道,这人生的是温文尔雅,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吓人。她低声回道:“我……我要去飞将城,自然,自然是要往这个方向走……”

玉箫客皱眉道:“你师从何派?”

“晚辈秋止水,师从霏娥宫。”

玉箫客思索了片刻,霏娥宫尽是些女子啊。他淡淡道:“你们霏娥宫也死光了?”

秋止水赶忙摇头道:“不,不,我是无意被他们掠来的……,承蒙前辈相救,要不然晚辈……”

说道此处,秋止水的脸已经红的都能滴出水来。

玉箫客全然没在乎秋止水的脸色变化,他只是轻声问道:“会抱孩子吗?”

秋止水偷偷看了眼玉箫客怀里的宁浊,点了点头。女人天生会抱孩子,就好像男人天生就会站着撒尿一样,这也算是天赋。

秋止水从玉箫客怀里接过宁浊后,三人便一同往飞将城行去。

……

放眼望去,辽阔的杨家枪坪之上除了锋利的刀枪剑戟,竟不生半根杂草。暮野四合,杨家枪坪之上已点起了数十堆篝火。篝火扭曲着空间,好似要将暗蓝色的苍天一并燃起。

此时,杨家枪坪之上已聚齐了至少有两三千人。众人排成三四十排,面对着一位精神奕奕的老者而坐。那老者虽面目苍老,但一双虎目却是精光四射,他着一身黑色劲装,额头缠着一条锈云纹黑带。其气势磅礴,宛如天上神将。在老者身后,还坐着两位中年。更立着三位精气神十足的青年,和一位哈欠连天的英俊少年。

老者对面第一排坐的乃是鹿岳书院,百褶观,千坠堂,九阳峰等十几个大派中人。其他人则是按江湖排名,依次而坐。

老者扫了一眼对面众人后点了点头,随后其朗声道:“诸位好汉能来找我杨某主持公道,那是给足了我杨某人面子,杨某自当尽力而为。今夜,咱们一同定下时日安排,再一同去剑墟讨个公道!问个明白!”

老者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出声附和。

但不成想,一个瘦高男子却是在老者话音落稳后,猛的站了起来。这男子朗声道:“还望杨老爷子恕罪,今日晚辈田某还有一事想请杨老爷子给主持个公道!”

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蜡黄脸的八卦门人田径野。

老者自然认出了田径野的服饰乃八卦门人,他伸出手臂道:“八卦门的好汉有何公道要老朽主持,请尽管说来,就算老朽主持不了,还有诸位豪杰在。”

田径野好歹也算是七尺男儿,他此时竟淌泪道:“杨老爷子请明鉴,我八卦门与孟家,逐苍门,启道阁,阔剑门结伴来沧州飞将城,一行近百人,如今却只剩在下一人啊!”

老者名杨先堡,乃是当今沧州杨家家主。这几日他杨府来客是络绎不绝,每日应酬繁忙,对城外三千舵猎杀江湖人士一事倒是不甚了解。他皱眉道:“是何人敢在我沧州作恶!”

田径野目眦欲裂道:“乃是那打着驱逐鞑虏,反辽救宋,却无恶不作的覆族所为!不光我等小门小派受其迫害,连鹿岳书院也遭其毒手!”

杨先堡大惊失色,他猛然看向吕梁梦道:“吕学监,田侠士所说可当真?”

吕梁梦抱拳道:“杨老爷子,田大侠所言非虚,我书院的确有一学生被覆族中人擒去,至今生死未卜。”

吕梁梦话音刚落,人群处处有回应,纷纷向杨先堡诉起苦来。这满场众人,竟有一多半都与覆族交过手,有过损伤。

这时,一位宫装美妇站起来道:“这覆族与我们光明正大的争斗也就罢了,他们竟还以卑鄙手段掠去我宫中数名女子!”

人群角落里,一女子险些惊呼出来,却被男子制住了。

秋止水怯生生的看了眼玉箫客后喃喃道:“那是我师尊……”

杨先堡怒极反笑,“好好好!这覆族是觉得我杨家无人了是吧!忠儿,义儿,你们调集人手全沧州境内大力搜捕覆族中人,一律格杀勿论!”

杨先堡说罢,其身后两名中年男子当即抱拳称是。

吕梁梦虽暗道不妥,但此时也只能如此。

突然,无数道讥笑之声从杨家枪坪四面八方响起。

一粗声粗气的男子之声从远处传来,在场众人却听的清清楚楚:“嘿嘿,就这群酒囊饭袋,还想找佛爷我讨公道,真是笑煞佛爷我了!”

“史二哥,你待会儿杀人时,可切莫伤了第一排的第七位公子,第六排的第二位公子,第十三派的第八九两位公子……”这时传来的女子声音,接连点了二三十个人,这些人无一不是风度翩翩的俊美青年。

随后,又是一道奸细之声传来:“嘿嘿,老子偏要将那些小白脸给撕个稀巴烂。”

那女子哀怨道:“洪大哥,你可真不疼爱妹子……”

吕梁梦眉头一皱道:“装神弄鬼!”

说罢,一道浩然之气从他手中发出,射向东南角处。与此同时,跟吕梁梦同排的几位高手同时朝那东南处发功。

眨眼的功夫,一声女子的哀鸣便从那方

位便传了出来。

“奶奶的!敢动我家妹子!”

“嘿嘿,这就是你这淫.荡婆娘的下场。”

众豪杰只听那二人一唱一和,却没看到一块黑布陡然从空中落下,直冲着田径野盖下来。

田径野突感头皮一阵发麻,他抬头一望,瞧见那黑布凶恶异常,竟抬手去挡。可这一挡,他的那只手臂却猛然化成了一摊血水。

“啊!”

随着田径野一声惨叫,众人才回过味儿来。杨先堡登时暴喝:“滚!”

声波滚滚,宛如天雷。陡然,就将那黑布给喝退百丈。

杨先堡朗声道:“先为田侠士疗伤!”

他话音刚落,其身后的慵懒少年的双眸蓦然间迸射出了道道精光。他拔地而起,踩着诸位豪杰侠士的肩膀,“噔噔噔”来至众人身后。

他单手一招,一杆插在地上的丈许大枪猛然飞到了他的手上。少年挥动长枪,连连向四周刺了三下。待他再举起长枪时,已然有三个已经断了气儿的三千舵众被他穿在了枪上。

少年环顾四周,桀骜道:“敢来我杨家闹事,先问过小爷手中的枪吧!”

吕梁梦瞧这少年姿态,不由得赞叹道:“此子,当乃江湖未来扛鼎之人!”

杨先堡捋一捋胡须,虽面色如常,但心中却已乐开了花。

忽而,一彪形大汉飞身至少年身前,当头就是一棍!

杨先堡失色道:“先儿!”

桀骜少年抬枪一挡,竟倒飞出数十丈远,要不是杨先堡飞身接住,这少年怕是摔都得摔个筋断骨射。

那彪形大汉感受着还隐隐发麻的虎口,不由得暗叹道:“好一个天生神力!”

此时,史定应扛着大袋子扶着一浓妆艳抹的女子从黑暗中走到了那大汉身后。其实还有一人,就是那阴老三,不过其全身蒙着黑布,倒像是没他这个人。

四人环顾一番群雄后,竟盘腿坐了下来。

史定应嘿嘿笑道:“你们不是要讨公道吗?佛爷乃覆族二长老,你们要讨,就尽管来吧。”

“死胖烂屁.眼的和尚!还我家公子来!”林三川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章 摆擂

“坐下。”吕梁梦低声喝道。

林三川极不情愿的坐下后,就听那彪形大汉开口道:“今日我们四人来此,早已抱着必死的信念。诸位英雄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若是群起而攻之,就算我等有三头六臂,想来也不是对手。诸位好汉若是不在乎颜面,那就且一起来吧。”

大汉话刚说完,就有人在心里骂起娘来。这大汉虽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心思却是灵活。他这番话说出,就等同于抓住了场中众人自诩江湖正道的这根命脉。若现在众人一同动手将他们拿下固然不是问题,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做了没皮没脸的小人行径。

在江湖闯荡,说到底,十之八九都是在为这半分厚的脸皮拼命。

此时,就有性子猛烈的人大喊道:“对付你们这群歪门邪道,哪里用得着群起而攻之,单挑你们也不是对手!”

这话可正中了那大汉的下怀,他咧嘴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斗胆借杨家贵宝地摆个擂台。我等与众群雄各出五人,来个五局三胜。若我等输了任由诸位处置,若各位输了只需齐声大呼三声覆族爷爷万岁便可。”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杨先堡身后年级稍轻的那名中年人当即道:“父亲,这第一战由孩儿先来!”

杨先堡毕竟是老油条,他在检查过那桀骜少年并无大碍后,脸色早恢复了平静,他摆手示意那名中年人退下后,淡淡道:“诸位打的可是好算盘,想用激将法掣吾等的肘,当真是异想天开。就算今日,吾等以多欺少,最多也只算是除魔卫道。吾等,为何要与你们拼这个擂?”

大汉听到杨先堡此言也并不慌张,他拍拍手,顿时这杨家枪坪上就不知升起了多少根火把。其覆族来人,不知远超在场豪杰几倍。大汉虽没说话,但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你既然不与我们比,那便硬拼好了。

吕梁梦与其他几位门派的主事低语商量了一番后,便开口对杨先堡道:“我们固然不怕他们,但聚到此处的众人都是冲着讨一个公道而来的,没有几人愿意再流血死人。若此时再大动干戈,难免会两败俱伤。依他们之言摆擂台,也算的上是个折中的法子。”

杨先堡听后微微颔首,道:“这第一战,自然是我杨家先打头阵。”

他话音刚落,那大汉又开口道:“且慢,这打擂自当要讲个公平。在下虽有些浅薄修为,但场中能胜过在下的也有一手之数。若是境界修为不对等,那这擂台便没了意义。咱们倒不如按修为的从高到低,各派出五人来。”

吕梁梦冷笑了一声道:“我道中人人才济济,难不成还会怕了你们。”

吕梁梦心中也有盘算,当今局势,他鹿岳书院虽号称儒道执牛耳者,北莽江湖的巨擘,但近些日子,书院过的还没一个四流门派滋润。他也想靠着今日一战,找回些书院的面子。除了后来赶到飞将城的冯玉书几人,这次他还带着两位内院弟子,单论武道,他书院也不会输给谁。

大汉笑了笑道:“阿牛,出来见过几位前辈。”大汉话音刚落,一个生的憨厚的少年便从大汉背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这叫阿牛的少年手中持着一根跟大汉手中一般样式的长棍。

大汉道:“我这关门弟子虽愚钝了些,但如今也是炼心境大圆满。这第一战,便由我这徒儿打头阵吧。”

大汉话音刚落,那阿牛便步伐稳健的走上前来:“覆族同安国门下蒋子牛拜见各位前辈。”

“我林三川来会会你!”

林三川刚立起来,却被那桀骜少年给抢了先:“这一战我杨家是急先锋,哪里轮得着你!”

杨先堡道:“我这孙儿性情顽劣,不喜修炼。但如今也有炼心境第三层心寂修为,这一战便由他来吧。”

大汉闻言暗自心颤,刚才他与这少年对过一招。他虽没用真气,但其一棍也有万钧力道,没成想这少年的天生神力竟恐怖至此。

“蒋子牛,请赐教。”

少年不屑的打量他一眼道:“杨奉先。”

少年话音刚落,史定应便出口嘲讽道:“好霸道的名字,也不怕折了你那麻杆腰?”

少年反唇相讥:“你若是不服,大可上来与小爷过两招。”

史定应不再理他,歪头看向蒋子牛道:“好师侄,卖力些,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蒋子牛点点头,手中长棍顿时就朝杨奉先头顶劈下。

天下武器虽有千百万种,但百变都不离十八般武器之宗。十八般武器中又属棍棒枪戟此等长兵器难练,若想练好枪法更是难上加难。其中的五大基本招式,劈,钻,撩,横,劈,每一式都要花上两三年的功夫去钻研。等这五招皆融会贯通后,方才能修习高深枪术。

且看那蒋子牛手中长棍虽来的凶猛,但杨奉先只是随手一横便挡了下来。但内行却瞧得出来,这一横没有几万次的锤炼,根本就使不出来。

杨奉先大枪一横,紧跟着就是一刺。

蒋子牛头上的汗滴刷的一下淌了出来,他忍住双臂骨裂之痛,欲要硬抗杨奉先一枪。

这蒋子牛倒也是有几分大家风范,要是换成别人,此时定是被杨奉先这份神力给骇的连连后退。但殊不知,若是后退,杨奉先这一刺定是挡不下的。

见蒋子牛手中长棍又落,杨奉先一个反撩,便将蒋子牛的长棍给打了出去。

杨奉先的一招一式间,皆没有运用真气,全凭一身蛮力。蒋子牛虽也是少年翘楚,但比起蒋子牛,还是差的远了些。

那史定应也是阴沉着脸,忽而他猛然侧过脑袋嘟囔道:“谁在笑呢.....”

刚才的确是有人在笑,不过史定应打死也想不到那笑是有人从人种袋里发出来的。

董平虽刺不开这袋子,但阮沥给他出了个法子,便是顺着袋子缝制的纹理,能不能将袋子给刮薄一些。

这个法子果然顶用,董平折腾了整整十几个时辰,终于是将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给刮成了薄薄一层。从这块“窗户纸”看去,外面的情形竟能看个大概。自然,这袋子一有点破损,隔音效果便没那么强了。人在袋子里说话,尽管一般人听不到,但却是逃不过史定应这般高手的耳朵的。

刚才的笑声是阮沥发出来的,她一看董平将这袋子刮坏了,自然是乐开了花。董平见势赶忙捂住了阮沥的嘴巴,对她耳语道:“小声些。”

阮沥点了点头,二人静静的向外看去。

大汉同安国见蒋子牛败局已成,便道:“点到为止吧,这一局算我们输了。”

杨奉先大笑道:“他都没认输,你着哪门子的急。”说罢,杨奉先一枪便将蒋子牛手中的长棍给挑飞了出去。

蒋子牛满目颓然,他当即停手道:“我输了。”

杨奉先将枪尖从蒋子牛的眉心移开后,兴致缺缺的说道:“没劲。”

群雄皆是喝彩,杨奉先扛枪下去后,吕梁梦环顾一番众人后道:“这一战不如就交给我书院如何?”吕梁梦虽年纪不大,但其身肩书院要职,在江湖上结交甚光,也算得上是的德高望重。他既然说出话来了,众人也是都给他这个面子。

吕梁梦的视线在他周遭几位弟子的脸上都停了片刻后道:“玉书,此战交给你如何?”

冯玉书立起来道:“定不负学监重望。”

且看冯玉书昂首挺胸提剑上前,众人皆叹好一翩翩公子。

孙明香握住绿珠儿的手道:“且放心吧,冯公子定能得胜而归。”

绿珠儿当即昂首道:“那是自然。”

一见对面出来了个俊雅的青年公子,那浓妆艳抹的妇人当即娇声道:“可真是个妙人,妾身当真喜爱的紧呢。”

蒙在黑布里的阴老三冷不丁的笑道:“骚.货。”

女子白了阴老三一眼,脸上也无丝毫嗔怒之色。

此时只听吕梁梦道:“武院学生冯玉书,境界为窃天境,三花聚顶。”

冯玉书对着史定应四人抱了抱拳道:“请赐教。”

浓妆女子似撒娇般的哼道:“赵公子,这一战你替我们来可好。”

“求之不得。”

只见,一位俊美紫衣佩剑青年已从四人身后走了过来。这人,正是赵一惘。

史定应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想那日他与赵一惘分道扬镳后,本以为不会再见,却不知道赵一惘用什么法子勾搭上了他这“四妹”。

赵一惘对冯玉书抱拳道:“早就听闻书院之中尽是人间龙凤,今日得见冯公子才知此言非虚。”

冯玉书看这赵一惘神态谦和,倒也不似为非作歹之人,他回礼道:“赵公子言重了。”

赵一惘又微笑道:“今日我二人权当是以武会友,无论输赢,冯公子这个朋友在下都交定了。”

冯玉书也是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话说完,出剑。

赵一惘剑出鞘,他手中的剑厚重古朴。握剑之人更是凭空添了几分王霸之气,若是不知晓赵一惘的身份,那便不知道这剑的来历。想当年宋祖开国,封王于关州为天子守国门。宋祖更是亲自铸剑赐予镇北王,此剑便名北王剑。

对手既然出剑,那冯玉书也要出剑。

这是属于剑客独有的尊重。

冯玉书的剑灵动狭长,剑身挥动时有真气桃花纷纷扬扬落下。众人惊呼,桃花剑!

赵一惘赞道:“好剑!”

“第一剑,在下会攻赵公子左肩三寸处。”

赵一惘目光微亮道:“在下横剑挡,施剑芒扫冯公子胸前。”

赵一惘话音落下,冯玉书也陡然出剑。

这一剑攻的正是赵一惘左肩三寸处,赵一惘也是横剑挡,随后剑芒大盛,横扫冯玉书胸口。冯玉书挡下后,这一战才算正式开始。

不同与大多数人的满头云山雾罩,玉箫客淡淡道:“君子开剑。”

秋止水不解,宁浊也是对玉箫客眨巴着一双大眼。

玉箫客爱怜的摸了摸宁浊的头道:“古时多礼仪,剑客比试时也少不了诸多礼节。比如他们两个在比试前先报出一招自己要使的招式,这就是斗剑礼仪中的君子开剑。不过如今武士比斗哪里会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就连这简化到极致的君子开剑大多人也不知晓了。”

秋止水听罢是满脸的仰慕,她突然道:“下一战若是前辈出手,自当是技惊四座。”

“我?”玉箫客哑然失笑,不多做言语。

且说赵一惘与冯玉书二人已然过了有一两百招,虽有剑走偏锋,兵行险着之时,但总的来说二人还是在伯仲之间。

在这么打下去,未免会落个平分秋色。

“我说你们这是念经呢,还是玩尿泥呢!不想打就赶快滚下去!”史定应朗声喝道。

冯玉书笑道:“赵公子,我们三招定胜负如何?”

北王剑轻吟,赵一惘道:“正有此意!”

说罢,二人剑尖一对,相冲而来,这一招当有针尖对麦芒之意。

且看二人长剑一撞,双剑竟贴在一起,向对方的胸口滑去。这一剑比的就是一个快字,谁的剑先点到对方胸口处,谁便是赢家。若要定胜负,哪里能用得着三招,一招便能见分晓。

就在桃花剑要点在赵一惘的胸口上时,北王剑忽然剑身一颤。冯玉书大骇,他竟从桃花剑上觉出一丝惧意。就是这半分诧异,赵一惘的剑陡然刺在了冯玉书的胸口之上。一圈圈鲜红的血迹一圈圈的染红雪白的衣衫。

赵一惘大骇,他猛然收剑,看到剑上的血迹时,赵一惘才宽下心来,这一剑应该只入了冯玉书胸口半毫深浅,并无大碍。

“冯公....”

赵一惘一言未必,就见冯玉书竟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绿珠儿瞬间立了起来,她正欲朝冯玉书跑去之时,却被吕梁梦给拦了下来。

吕梁梦只身越向前去,他扶起冯玉书,一号其脉道:“你的剑上有毒。”

赵一惘当即喝道:“不可能!”

史定应斜睨一眼,见那人种袋鼓了起来。他冷笑道:“别着急,有你们亮相的时候。”

突然,从群豪中飞出一人,那人速度极快,来至赵一惘身前便是啪啪两个巴掌。

赵一惘正欲还手之时,却见打他的人正是宋铁扇。

宋铁扇瞥了一眼赵一惘手中的剑冷冷道:“玷污北王剑,该当何罪!”

此时人群中有人已经大喊了起来:“说是要公平比武,但你们覆族用下毒这种卑鄙伎俩,是为何意!”

众人齐声附和。

浓妆女子掩面笑道:“真是有意思,这赵公子并非我覆族中人,怎能说是我覆族卑鄙。”

听闻此言,赵一惘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勃然大怒道:“是你在我的剑上淬的毒,我说你这毒妇为何非要借我的看我的剑!原来是早就打好了主意,.....”

赵一惘话还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两巴掌。

“北王剑除却赵家之人,他人不得经手,这家规你也忘了?”宋铁扇的声音虽无一丝波澜,但赵一惘却是噤若寒蝉。他暗道,若不是为了能跟覆族拉上关系,他又怎会对这几人言听计从。

“难道秦非锏也任由你胡闹?”提到秦非锏,赵一惘闭眼道:“宋叔受伤了。”忽而,赵一惘睁开双眼,目露凶光道:“定又是他们四个设下的计!”赵一惘说完,惨然一笑,想不到他这堂堂大宋王族中人,竟会遭人一路摆布。

这边宋铁扇在教训赵一惘,另一旁吕梁梦已用真气护住了冯玉书的心脉。

“算不得什么厉害玩意儿。”吕梁梦寒声道。

此时,宋铁扇对吕梁梦抱拳道:“吕学监,今日之事我赵家定会给书院一个交代。不过.....”

吕梁梦摆手打断他道:“此事与赵家无关,我吕某人自然知道这笔帐该算在谁头上。”

宋铁扇抱拳拜别,提起赵一惘便遁出了杨家枪坪,于此同时,一位大帽道士也悄然而去。

这一战,自然算是三千舵这边赢了。

那阴老三走了出来道:“想要哭丧尽管回家哭去,别挡着本尊的这场比武....”

阴老三话音未落,便轰然倒地。

吕梁梦从飞尘中站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阴老三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吕某人面前自称本尊。”

史定应拍地而起,指着吕梁梦的鼻子大喊道:“姓吕的!你难道要坏规矩!你难道就不怕我覆族万众,血洗杨家枪坪?”

吕梁梦大笑两声,一身水墨长袍无风自鼓,他冷然道:“就凭你们?”

吕梁梦身上的气势顿时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将史定应四人浇了个透心凉。

突然,有人开口道:“吕学监,切莫被心魔所扰。”

听闻此言,吕梁梦如临当头棒喝。他猛然惊醒,满头冷汗。自从前些日子他突破境界以后,心思常不受自己所控。若是刚才吕梁梦真由着自己的心魔大开杀戒,那后果不堪设想。吕梁梦回头望去,道:“多谢紫云道长。”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败局

待吕梁梦将冯玉书带回去后,百褶观的紫云道长开口道:“吕学监,你刚才可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啊!”

吕梁梦点头道:“太多事赶在了一起,我本刚刚突破桎梏,但来不及静修稳固,才让这心魔钻了空子。还要多谢紫云道长刚才喝退心魔。”

紫云道长摆了摆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道:“这是贫道闲暇时练的几颗驱毒的丹药,拿去给赵公子服了吧。”

“多谢。”吕梁梦接过丹药,递给了蹲在地上,正抱着冯玉书的绿珠儿。绿珠儿自是对紫阳道长千恩万谢,林三川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来日等要将这四个混球的脑袋给拧下来。”

此时,那同安国站起来朗声道:“刚才我这三弟冲撞吕学监负了些伤,算是他自找的。但这擂还得打下去,这战,便由在下来领教一番各位的高招!”

说罢,那同安国猛的一脚躲地。赫然,结实的地面上就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宽大缝隙。

同安国明面上就是三千舵这四位长老中最强一位,他刚才这一脚便是要给众人一个下马威。看来这一战,同安国是志在必得。

同安国大手一挥道:“陆地神仙之下的,随意来吧!”

众人道:“好大的口气!”

这窃天境虽只有十二层,四个小境界。但层层差距,也是极大。就算有二人修为只差分毫,但也能差之千里。同安国如此说,难不成他自认为是陆地神仙之下无敌!

也不管他是不是吹牛,反正现在已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今日若是输了,那丢的可是大半个江湖的面子。此中关系重大,一时间几千人中竟无一人敢站出来。

此时,杨先堡淡淡道:“敲山震虎,故弄玄虚。忠儿,你且去将这厮拿下。”

杨先堡身后面色沉稳的中年人道:“是。”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向前而去。

二人虽未动手,但身上的气场已然相互较量起来。

两尊无形巨人,各持棍棒,你来我往。

当杨忠将要走出最后一步,跨出人群时,他却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旁人大惊,赶忙起身把他扶稳。

同安国故作诧异道:“杨大爷难不成是怕了?想用这装病的伎俩,来骗同某人几分同情?”

杨忠暗叹口气,方才的气场之拼,他已然输了。

同安国大笑道:“依同某人来看,诸位还是派个健全人出来。要不然一会儿打输了,还得赖我覆族用了什么卑鄙伎俩。”

杨忠将体内真气调息平稳后,淡淡道:“嘴皮子倒是厉害,就是不知手上功夫如何!”

杨忠话音刚落,两截短枪便从其袖中滑到了他手里。

同安国收起笑脸,冷然道:“给了你台阶你不下,那就休怪同某以强欺弱了!”

他刚说罢,就听有人幽幽道:“既然杨大爷身上有伤,那这一战由我蓝玉暖代为出战,如何?”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说话之人身着一水蓝色大氅,手持小折扇,一身温柔气。

萧山鸣与林三川暗自心惊,孙明香小声道:“这不是当日从那棺材里蹦出来的高手么?”

众人惊讶,按理说修为境界若是到了一个层次的人物。不管他多行事多低调,总会在江湖上留下几分名声。他们看这蓝衣男子既然敢出声挑战同安国,想来其修为自然是不弱。但场中却是无一人,听过这蓝玉暖的名号。

同安国先是目光微寒,随后又开怀大笑道:“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水护法,你我皆为覆族之人。就算同某同意与你一战,怕其他豪杰,也不同意。”

一听这蓝衣男子是覆族之人,一群人刷的一声便从他身边散开了。

杨先堡等人也不知他们要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他们真是想里应外合赢下这一局,那同安国大可不必抖出蓝衣男子的真实身份。听同安国的语气,他与这蓝衣男子虽皆是覆族中人,但也有那么几分不对付。

水护法呵呵笑了两声,他转身面相群杰道:“在下乃覆族五行舵主座下水字护法,而这四位,乃是覆族三千舵里的四位长老。今日在下前来,完全是听闻有人打着覆族的名声在大张旗鼓的,行一舵龌龊之事。在下除却五行舵水护法身份外,更是覆族的护教使者,如今有人败坏我覆族名声,在下怎能置之不理。”

水护法说完后,一些精明之人也隐隐猜到了其中的原由。

“什么五行舵,三千舵,蛇鼠一窝而已!”

水护法听闻此言也不生气,他温和道:“阁下话糙理不糙,今日三千舵大闹杨家枪坪后,诸位定会将这笔账完全算在覆族的头上。在下想说的是,如今在北地行走的覆族族众,大多是我五行舵中人,而三千舵偏安极西之地。过了今夜,诸位再想找麻烦,定也是找我五行舵的麻烦。

我五行舵虽不怕惹麻烦,但也不想惹麻烦。在下一番话诸位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在下只想让诸位明白,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

同安国四人陡然变色,他们哪里能料到今夜会杀出水护法这么个程咬金。

同安国一声厉喝:“姓蓝的,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覆族本是一家,你在此妖言惑众,分裂我覆族,难不成你就不怕覆族族规!”

水护法回头道:“同长老,可是你坏规矩在先。”

水护法话音刚落,一根长棍便朝其面门而来。他手中折扇翻转,将那长棍扇了回去道:“那便手上见真章吧。”

忽而,水护法已与同安国缠斗在了一起。这一战,难道真要覆族的护法代他们一战?众人心里打鼓,但看杨先堡等大人物都没说话,他们便也不愿去管。

杨先堡他们心里打的都是一个主意,便是让他们覆族狗咬狗有何不可。

但片刻后,杨先堡等人却是飞身上前而去。

杨先堡,吕梁梦,紫云道长,还有一位九阳峰的洞主四个各占一个方位,同放真气,将同安国与水护法酣战之处给封了起来。

原因无他,同安国与书护法皆为顶尖高手,二人之战一招一式皆有莫大威能。若是杨先堡四人不动手将此地给封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

且说水护法一身至柔真气,宛如绵绵大江,虽柔和,但却也是最坚不可破。但同安国哪里管得那么多,他招招刚猛,大开大合中求的便是个一力降十会!

水护法向来不喜与人面对面的硬拼,因为他觉得那是最为蠢笨的法子。所以与同安国此等高手对战,他仍在用自己的如水真气卸同安国的开山巨力。

那些被水护法卸去的力道,击在杨先堡四人凝成的真气屏障上,竟发出当当当的金石交鸣之声。

“什么狗屁护法使者,我看也不过尔尔!”

仅是说这句话的功夫,同安国就打出了三百六十四棍,棍影漫天飞舞,好不壮观!

看水护法抵挡的更加吃力,同安国是愈发的不屑。但其手上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的招式此时堪称有横扫天下之势。而由杨先堡四人凝成的屏障,此时隐隐有破裂迹象。

吕梁梦心中暗道,看来这同安国之前所说的陆地神仙之下皆可战之言非需。他对自身几人的实力大致也有几分了解,能撼动他们所凝的真气屏障,同安国与水护法不愧为覆族的顶尖好手。

只见水护法已被同安国的棍影给逼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同安国心道,十招之内,定叫你有来无回!

“足够了。”水护法微笑,同安国还真是把他蓝玉暖给小瞧了。

忽而,水护法双臂一转,这屏障之内的棍影竟皆化成独属于他水护法的至柔真气。同安国连道不好,他没想到水护法竟将这借力打力的法门参研到了如此地步。此时,不光是他打出的真气为其所用,就连吕梁梦四人注于屏障中的真气也被水护法调用了三分。

一条碧蓝色水龙,瞬间浮现于此方天地之中。

“要命!”

那骨子里满是爆裂之气的水龙已朝他绞杀而来,同安国心下一横,竟翻身跳进了他之前震出来的那道地缝之中。水龙随之也跟着冲了进去,登时,众人只觉大地一阵猛烈震颤。

“姓蓝的!你他娘下死手!”

水护法淡淡的瞥了史定应一眼道:“若不是在下还有几分本事,怕是早就殒命与此了。”

过了几乎有一盏茶的时间,这杨家枪坪才恢复风平浪静。

“嘿!”

只听一声暴喝,一条黑影从地下飞出,正是那同安国。

此时的同安国哪里还有半分气定神闲,血沫和着土化成一身污泥挂在他身上,其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同安国双臂一震,将上前来扶她的史定应与阿牛挡在身后。又是一抱拳道:“水护法手段高明,同某佩服。”

同安国输人不输阵,此时认输,倒是颇为他添了几分气度。

水护法回道:“承让。”

此时杨先堡几人走到了水护法身前,吕梁梦道:“水护法为一证己方清白,不稀与同门刀兵相向,实在令在下佩服。”

也不知吕梁梦是来挖苦水护法吃里扒外,还是真心夸赞。水护法不为所动道:“在其位谋其职而已,若有一天书院如此,想来吕学监也会这么做。”

吕梁梦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那史定应又骂骂咧咧的走了上来:“姓蓝的,你他娘整个一白眼狼!让佛爷我来会会你!”

水护法摇头道:“我这擂已打完,史长老若想打架,且去找别人吧。”说罢,水护法向吕梁梦几人抱了个拳,又退回人群之中。

三战两胜,再赢一场,同安国等人便算是输了。杨先堡几人也回到原位,史定应看看身后,来了四个护法一下子就伤了三个,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他将手上的人种袋狠狠往地上一摔,泄了几分怒气后朗声道:“谁敢与佛爷我一战!”

杨先堡身后另一名中年人早就按捺不住,刚才同安国折了他杨家的面子,这个场子他杨义得找回来!

杨义上前找来一根大枪道:“我与你一战!”

史定应却摆手冷笑道:“不急,打之前,我先来给诸位找个乐子。”

林三川憋了许久,此时忍不住讥讽道:“将你这贼和尚打趴在地,便是最大的乐子!”

史定应嘿嘿阴笑了两声道:“久不来中原,没成想中原之地到处都是乐子。前些日子,佛爷我捉到一对儿男女。说来也怪,这对儿男女长的丝毫不像,但却自称兄妹。佛爷我怀疑,你们中原人是不是爱与牲畜相交,才能生的出此等怪胎!”

史定应说罢,倒提人种袋一抖落。

“嘭”的一声,就从人种袋里掉出两个人。

“公子!”

“董老弟!”

……

董平抬头看看天道:“好大的一个天下……”

其他人不知史定应在搞什么把戏,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从袋子里掉出来的这两人。

董平站起来后,将阮沥拉起来抱在了怀里。阮沥轻声道:“我头一次知道这平日里呼进肚里的空气这么好闻。”

众人看那阮沥的身条,都道这应是个美人。的确如此,阮沥的身段不肥不瘦,凹凸有致,是个美人身段,十足的美人身段。

听见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阮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阮沥这一回头,却是满场哗然。

阮沥一害怕,赶忙又将头埋在了董平的胸口处。

那张脸,坑坑巴巴,暗红色的老肉全都从坑里翻了出来。这张脸已经不能说是丑,而是恐怖。怕是城隍庙里画着的恶鬼,都要比阮沥的这张脸耐看许多。

史定应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他大笑道:“若不是人与畜生相交,怎能生的出这般怪人!”

“我不许你骂我父母!”阮沥狠狠的瞪了史定应一眼,随后又赶忙将头埋在了董平怀里。

董平只是将目光淡淡的掠过场中众人,众人或厌恶,或恐惧,或感叹,或鄙夷,还有的窃喜那张鬼脸没长在自己脑袋上……一眼说不尽的千般情绪。

董平沉默,也不知他心里再想些什么。

看董平对这丑姑娘的举止颇为亲昵,又听到周遭之人的窃窃私语,林三川怒吼道:“他娘的,亏你们还自诩什么江湖正道。人家姑娘长的难看了些,你们便说三到四个没完,长舌妇托生的?!”

忽而,孙明香抽出连环鞭将正对着阮沥评头论足的几人给抽翻在地道:“啥子东西!”

阮沥的眼泪打湿了董平的胸襟,阮沥在离家前不会想到,短短的半年功夫,她流了完十多年攒下的泪。

“董大哥……我们……回去哪个…袋子好不好?”

董平摇头道:“不好。”

突然,那浓妆艳抹的妇人嗤嗤笑道:“好美的男人。小哥,你告诉妾身想让谁死,那妾身便帮你去杀了他。”

董平微笑道:“不劳烦前辈了。”

忽而,一道寒芒划过天际。

惊雪,好一把宝刀!

董平反手一刀,直刺史定应心口。

史定应满不在乎的伸出双指一夹,凭董平这点微末道行,又能耐他如何!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一指竟没夹住董平的惊雪。

“噗!”

刀入胸口三寸,要不是史定应有一身厚肉,这一刀下去,他已然死了。

史定应暴怒,他如野兽般嘶吼一声。陡然伸出双手抓住董平与阮沥,向西极速飞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以至于场中众人丝毫没反应过来。

吕梁梦回过味儿来,飞身而起,便朝史定应追去。

同安国三人对视一眼,跃身拦去。

与此同时,几个三千舵众狼狈的跑过来,对着空中正与吕梁梦.交战的同安国三人喊道:“长老,咱们中埋伏了!”

刹那间,幽蓝色火把在杨家枪坪亮起。

一声大笑传来:“启禀水护法,公孙轩不辱使命!”

登时,杨先堡与紫云道长也跃上半空,为吕梁梦助战。

同安国三人联手勉强才与吕梁梦拼个平手,这时再加上杨先堡与紫云道长,他们瞬间便败下阵来。

“够了。”

似梦呓般的声响在杨家枪坪响起,其声虽不大,但震耳欲聋!

秋止水震惊的看向一旁的玉箫客道:“刚才……是前辈在说话…?”

玉箫客缓缓站起,他的面容也第一次在杨家枪坪被火光照亮。

“你们还嫌输得不够丢人吗?”

听闻此言,同安国三人皆是面露畏惧,匍匐在地。

玉箫客缓缓道:“在下卫理,三千舵主。”

玉箫客话音一落,宛如平地惊雷。

任由水护法有多临危不乱,此时也是留了满头的冷汗。

方才他不止一次巡视过场中众人,但却丝毫没察觉到这玉箫客的所在,可见玉箫客一身修为之骇人。

秋止水已然失了神,她呆呆的看向怀中的宁浊道:“前辈……怎么会是…覆族的舵主……”

玉箫客,不,该叫他卫理。

卫理缓步来至同安国三人身前道:“今日既然输了,那便走吧。”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云山雾罩

满场惊颤。

覆族高层向来行事神秘,似史定应同安国这般长老级人物,场中大多数人也是第一次见。别说那高高在上的一舵之主,更是神鬼莫测。

但今日一见这覆族舵主真容,却让人晓得,这覆族舵主不是神更不是鬼,倒是风采傲人的紧。

吕梁梦却不理他,欲要起身再去追董平。卫理轻拍玉箫,化作一道流光挡在吕梁梦身前。

“轰!”

二人同时打出一掌,不花哨,却有赫赫的为能买。

噔!噔!噔!

二人是各退三步,卫理淡淡的诧异,道:“好修为!”

吕梁梦此时才仔细打量了这卫舵主一番,他回道:“承让。”

卫理轻抚玉箫,摩擦之声似靡靡之音。

“今日我三千舵多有叨扰,还请宽恕则个。”

杨先堡走上前,耷拉的眼皮之下一双鹰眸寒光四射:“宽恕?谈不上。之前贵舵的四位长老已说过,若是今夜这擂输了,便任由吾等处置,望贵舵莫要食言。”

卫理微笑道:“这是自然…”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同安国三人齐声惨叫。三条手臂齐刷刷的滚到了杨先堡身前,那刺眼的猩红,令杨先堡也微微移步。

“今日他们三个办事不利,这是在下的惩罚。至于诸位要怎么处置他们,悉听尊便。”卫理说完,在场诸人皆叹其心狠手辣。

杨先堡暗自冷笑,卫理这一招虽狠,但却堵住了在场群豪的嘴,保住了同安国三人的命。

卫理接着道:“至于被本舵长老掠去的那两人人,在下自然完璧归赵。”

萧山鸣按住要说话的林三川,示意他听吕梁梦的吩咐。

而吕梁梦沉吟了片刻后,竟点了点头。

卫理满意的笑了笑,他扭头看向刚才坐着的角落道:“走吧。”

众人也好奇的寻声看去,只见一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抱着一娃娃站了起来。

“止水!”

刚开头讲话的那霏娥宫中年美妇蹭的立了起来,秋止水转头回道:“师父…”

中年美妇双眉微蹙道:“你怎的跟覆族中人混在了一起。”

秋止水忙摇头道:“师父您误会了,是卫前…卫舵主救了徒儿。”

有好事者嬉笑道:“救人连娃娃都救出来了,妙哉,妙哉!”

而宁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操着满是稚气的嗓子突然清脆的喊了宁浊一声:“娘!”忽而,她又转头看向卫理叫了一声爹。

满堂哄笑,秋止水又气又羞。那中年美妇的脸色已被气成了铁青,她霏娥宫虽不是尼姑庵,但宫内也向来将维持清白看成头等大事。此时被众人一笑,中年美妇的脸面更是难看。

卫理面色恬淡,不为所动。而秋止水也不解释,她心中是有几分窃喜的,卫理虽是覆族舵主,但他也着实是令人仰慕的豪雄。

紫云道长咳嗽了一声,他看向正要发作的中年美妇道:“这小娃贫道实得,她乃天极门少门主。当年她出生时,宁门主曾托贫道为其测测八字,取个名儿。应是,宁浊吧。”

秋止水回过神来,她猛点头道:“道长说的是,浊儿正是天极门之后。当日天极门遭难,要不是卫舵主出手,浊儿早死在了歹人手中。”

众人听罢唏嘘不已,如此说来,北莽江湖又少了一派。

有人出声问道:“歹人?是何歹人?”刚说完此话,那人便暗骂自己蠢。那歹人除了三千舵的人,还能是谁。

“就怕是贼喊捉贼哦!”

卫理斜睨刚才说话的那少年,突然放声大笑道:“好少年,你说的不错。正是本人看这女娃惹人喜爱,才命手下去灭她满门,随后再装个好人出手相助,如此方能名正言顺的收养这女娃。”

卫理笑的的是坦荡荡,但杨奉先听得却是毛骨悚然。

秋止水连忙开口替卫理辩解道:“如果是前辈贼喊捉贼,那他只需亮出自己的身份,那群来灭天极门的三千舵众自然会将宁浊双手奉上。前辈又何须…,何须出手杀死自己的手下!”

那中年美妇冷哼道:“杀人灭口而已,卫舵主的心狠手辣咱们已领教过。止水,还不快将宁家后人抱过来。”

不知何时,卫理已飘然来至秋止水身前,宁浊也到了他的怀里。卫理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秋止水暗自神伤,她口中呢喃细语,但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止水,过来。”中年美妇的语气已满是严厉。

秋止水低垂下眼眉,她刚要走时,却发现宁浊伸出了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裳。忽而,宁浊竟放声大哭起来。嘹亮的婴孩哭泣之声,响彻在这血肉横飞的杨家枪坪之上。卫理望着哭泣的宁浊,又瞧一眼眼眶含泪的秋止水。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呢喃道:“孩儿,孩儿你在哭什么……难道是在埋怨爹爹吗……?”

但仅是片刻的失神,卫理又恢复一脸的淡然道:“这孩子喜欢你,你也随着我走吧。”

秋止水惊喜,但不语。

中年美妇乃霏娥宫副宫主之一,眼瞧着自己的亲传弟子要被别人掳走,这岂不是在扇她霏娥宫的耳光。

“覆族贼子,休的胡言乱语!”中间美妇抽出一柄细长佩剑,便要杀向卫理。但中年美妇哪里是卫理的对手,紫云道长与杨先堡瞧出此中关节,纷纷使出暗劲,拦下了中年美妇。就是这一刹那的停顿,卫理已携着秋止水与倒在地上的三位长老飘然而去。

中年美妇看一眼德高望重的杨先堡不好发作,她便瞪向紫云道长骂道:“苟老道,你不帮我便是,为何还要拦我!”

紫云道长俗姓个苟字,其年轻未成名时常被人唤做苟道长。想来,已有二十多年没人喊过了。紫云道长又感慨又尴尬,他无奈道:“你再横,能横的过天理人伦么?”

另一旁,萧山鸣等人虽嘴上不说,但心中还为吕梁梦妥协于卫理而耿耿于怀。林三川小声对萧山鸣道:“咱们往西边走,我家公子跟那姑娘被史贼秃给掠到西边去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吕梁梦哐哐倒退三步,其身形飘忽,说话间就要倒下。萧山鸣与林三川眼疾手快,赶忙将他扶住。

吕梁梦面若金纸,忽的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学监,你这是怎的了?”

紫云道长忙为吕梁梦把脉,过了片刻后,他长吁口气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许内伤。”

吕梁梦喉结动了动,微声道:“那厮,好深的修为……”

众人方才知道,刚才吕梁梦与卫理对掌是输了一筹。紫云道长面带微笑道:“诸位还请往后退退,我来为吕学监运气疗伤。”众人退避数丈后,紫云道长突然面露忧色,他一边为吕梁梦疗伤,一边使真气传音道:“你体内的真气虚浮且燥,前年在燕临见你时,你尚且还是半步陆地神仙。不到一年,你便入了陆地神仙境。梁梦啊,你可别是为了突破境界,走了什么邪门路子。”

吕梁梦传音回道:“老友,咱们相识有大半个甲子了。我吕梁梦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晓得?”

吕梁梦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紫云道长也没再往下问。

水护法见杨家枪坪大事已定,他也悄然而去。一刚离了杨家枪坪,他便瞧见有几分春风得意的公孙轩正带着人马在路口等着。

“罪人公孙轩幸不辱使命,如今事了,还请水护法责罚。”

水护法还没说话,就听得一女子冷笑道:“得了便宜,就不要在此处卖乖了。”

水护法面色一喜,他往前望,只见一群人正簇拥着一白衣女子往自己这边走来。

“小楼。”

女子白了水护法一眼,却是没说话。

来人正是段云楼,不过此时的她却少了几分纵横捭阖的气魄,而是多了几分独属于女子的焦急。

永远也别怀疑,喜形于色这句话适用于所有女人。

公孙轩往一旁让了让,他此刻对段云楼是恭敬的很。想他回五行舵调人,虽然他身上带着水护法的令牌,但仍受了不少刁难。险些还被其他护法的人给一刀杀了,若不是段云楼及时出现,镇住了场子。怕是他此时早就遂了心愿,请好了罪。

水护法道:“舵主与其他护法可回来了?”

段云楼摇摇头道:“舵主他们被人困住了,若不是火护法拼了命报我,我怕是现在也出不来。”

水护法当机立断道:“回舵里,调人前去营救舵主。”

段云楼摆手道:“这倒是不着急,想来过了今晚,舵主他们便会回来了。”

“嗯?”水护法皱眉,他觉得段云楼这次稍有些武断了。

段云楼接着说道:“拦住我们的那批人其用意只是困住我们罢了,倒没有伤人之意。想来,他们是要借此机会挑起我们覆族之间的内斗。”

水护法颔首称是,从今夜卫理前来杨家枪坪,他便知道困住他五行舵主这档子事儿,定然不是三千舵干的。但何人又有这个本事能困的五行舵主,与其他几位护法?

看出水护法的疑惑,段云楼不屑道:“要想知道,那亲自去问卫舵主不就晓得了。”

水护法看段云楼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怀疑是那人干的?”

段云楼有几分无奈道:“他虽没亲自出手,但想来也是他授意手下人干的。与虎谋皮!他先是借覆族之力袭了少林,如今又想挑起覆族内斗,削弱我覆族势力。此等人物,当真是可怕的紧。”

水护法一打折扇笑道:“无论如何,三千舵也是要走一次的。今日三千舵大闹杨家枪坪,虽没得到几分便宜。但那史和尚,却是将董公子给掳走了。若我们不快些,董公子怕是有性命之忧哦!”

“你怎么不拦住他!”段云楼有几分失态,水护法摇头道:“人家书院都没管,我何苦要狗拿耗子。”

公孙轩插嘴道:“史长老的规矩中有一条,便是不杀装进袋子里的人。”

水护法哼了一声道:“若是这袋子里的人,险些要了他的命呢?”

公孙轩哑然,段云楼一跺脚,半句话都没讲便转身上了马。

看着段云楼一骑绝尘而去,水护法不由得怅然道:“你何时也能为我着一次急……”

董平跟阮沥被史定应带去了何处,咱先按下不表。且说宋铁扇与大帽道士携着赵一惘来到秦非锏的住处时,就见秦非锏已面色铁青,气若游丝吊起命悬一线。

大帽道士赶忙坐下为秦非锏诊察医治,宋铁扇瞅着满脸焦急的赵一惘,心中虽恨铁不成钢,但仍缓着语气道:“你肯定你秦叔,是被那四个覆族妖人所伤?”

赵一惘自小被娇生惯养,其虽天资聪颖,但遇到此等大事,也不由得慌了神。他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道:“说来也是奇怪,我和秦叔前日里辞别史定应后就想着往飞将城赶。但在半路上却碰见一女子跟我们搭讪。”赵一惘怕宋铁扇听不明白,又紧接着解释道:“就是三千舵那女长老,她自称姓朱。”

宋铁扇点点头,赵一惘继续道:“后来一攀谈,听闻她跟那史定应一样,都是覆族长老,我便起了结交之心。朱长老也好说话,交谈半晌后,我们便结伴朝飞将城来了。但秦叔却是颇为讨厌她,一路上少不了冷嘲热讽。但朱长老好似也没生气,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

突然,从天外飞来一柄利刃,陡的便穿透了秦叔的身子。我当时也是吓坏了,好在朱长老精通杏林之术,出手替秦叔续了命。如果不是她对秦叔有救命之恩,我怎会将北王剑借给她看。现在一想,定是她为了找机会在北王剑上淬毒,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

赵一惘满脸的愤然,宋铁扇却是沉吟不语。

“飞剑……”他正暗自思索时,大帽道士长呼一口气道:“秦二哥的命算是保住了。”

宋铁扇猛的问道:“秦弟受的可是剑伤?”

大帽道士点头道:“不错,伤秦二哥的是个用剑高手。这剑刺的位置巧妙,以秦二哥的修为,若不是有高手贴身突然袭击,万万是刺不了这么一剑的。”

大帽道士为了专心为秦非锏疗伤,自封五感。刚才赵一惘的飞剑之说,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

宋铁扇突然对着赵一惘暴喝道:“我要让你以宋祖名义起誓,你刚才所言非虚!”

赵一惘见宋铁扇这般架势,哪里敢有半分虚言。他当即跪地道:“我赵一惘以宋祖名义起誓,若我刚才所言有半句假话,那我甘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少爷赶快起来,大哥,你这是何意?”大帽道士不解的看向宋铁扇道。

宋铁扇眉头紧锁,面色有几分苍白道:“秦弟是被飞剑所伤!”

“飞剑?!”大帽道士闻言,险些从床上滚下来。他惊颤道:“世上仅有剑墟有飞剑之术,而能用飞剑伤秦二哥之人,定也是剑墟中不出世的大能啊!”

宋铁扇颔首道:“正是。”

大帽道士不解道:“那剑墟为何要对秦二哥下手?”

宋铁扇不停开合着折扇,一幅青山碧水的大好扇面在他开合之间若隐若现,这山水仿佛添了几分云雾。

“并非如此,他们不是要对秦弟下手,而是要对咱们赵家下手。”

大帽道士摇头道:“愚弟不明白。”

宋铁扇却淡淡道:“剑墟要对我赵家下手,是合情合理。”

看大帽道士与赵一惘皆是一脸不解,宋铁扇便道:“我也是从前翻阅府中藏书才知道的。你们可知道,剑墟的第一代山河剑主是谁?”

山河剑主,说的便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山河巨剑之主,也就是剑墟掌门人。山河剑主一脉相承,其第一代剑主最为神秘。宋铁扇若不是从万家野史中寻得些蛛丝马迹,他也不会猜到第一代山河剑主竟会是那人。

赵一惘急道:“宋叔,你还是直说了吧!”

宋铁扇淡淡道:“隔墙有耳。”

这话没落,他便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大帽道士与赵一惘刚看清,宋铁扇便将那几个字给扶去了。

赵一惘忙给了自己几个巴掌,他颤声道:“宋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大帽道士虽惊,但仍是沉稳道:“观大宋数百年历史景象,大哥说的倒是也有几分可能。”

“啪!”

宋铁扇将折扇展圆,顿时柳暗花明之感毕现。

他淡然道:“孰真孰假,这剑墟还是要走一趟的。不管是谁要对我赵家下手,我宋铁扇定绕他不得。”宋铁扇说完后看向大帽道士:“三弟,你明日先带秦弟跟少爷回关州吧。”

“全听大哥吩咐。”

赵一惘则是一脸的不情愿,若回了关州。他这道士叔叔将近日来的事全告诉他老爹,他虽说不至于被打个身体残废。但二三百鞭子与禁足七八个月,是少不了的。

“宋叔……”

赵一惘话音未落,便对上了宋铁扇渗人的目光。他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也被吓得憋进了肚子里。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剑墟

未免夜长梦多,翌日,杨先堡就携着众人一同往剑墟赶了。从天光乍破做到落日余晖,待平道变成了山路,众人便晓得,这里是剑墟脚下了。

剑墟又名剑冢,剑墓。顾名思义,便是葬剑之处。江湖之上的练剑之人,若是死后能被准许葬于剑墟之中,也是一种荣耀。

离剑墟最近的一座城名为陪耳城,陪耳城虽临近剑墟,但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中规中矩的一座小城罢了。

城里有座楼,名固执。固执楼里的姑娘日日夜夜盼着能遇见个剑墟的仙人共度良宵,但过了小一百年,也没剑墟中人进过固执楼。

固执楼这个名字奇怪,说人是固执,但哪有说楼是固执的。当初建这楼的,想必也是个固执的人。固执楼虽是青楼,但其中的姑娘是向来不接客的。卖艺不卖身这个规矩在固执楼流传了百年,从未变过。但就在今日的清晨,这个规矩却是变了。

清晨有男子骑马来,入了固执楼,楼里最红的姑娘还亲自为其侍寝。男子虽有了些年纪,但他那一副国字脸却是威严又俊逸。

男子还长了两撇胡子,八字胡。但这八字胡不同于公孙轩那样直愣愣的胡子,而是打着卷儿的。

同寝的绝美女子从锦缎被辱里钻出了头,小鸟依人般的靠着中年男子,她温顺的像个新媳妇儿。女子笑嘻嘻的拨弄着中年人的胡子,她道:“你生的可真有趣,这胡子打着卷,倒像是从南疆西域来的人。”

男子听后一笑道:“虽奇怪,但你却喜欢的紧。”

听男子这般说,姣美女子是又羞又愁。这男子看上去也是风流浪子,他当真会一心一意对她?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

“洗漱吧。”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传来,男女二人皆是起床,简单披上了轻薄的衣衫。

“婆婆,您进来吧。”女子话说完不久,一老态龙钟,但打扮极为干净的老妪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走了进来。

老妪先是伺候女子梳洗,她满是溺爱的看着女子道:“丫头,你多好的命啊。老祖宗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的人,你等了二十年便等到了。要不说,人活在世,都得讲个命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女子偷偷瞧了一眼正在喝茶的中年男子道:“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趣珍儿呢。”

老妪也看向男子道:“先生可不是言而无信,吃白食的人。”

男子颇为大方的笑道:“阿婆说的是,虞姑娘放心,过两日我办完是回来,便将你迎进门,明媒正娶的七夫人。”

女子听后有些许不快,怎么她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就这么不值钱呢。

老妪微笑道:“丫头,别不知足。你难道像跟婆婆一般,守着固执楼,固执众生么?”

虞姑娘听罢咬了咬朱唇,她并不后悔,只是有些不快。

这时男子道:“固执楼的规矩我也早有耳闻,虞姑娘愿意跟我,怕是因为这个吧。”男子说完,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个青蓝色的刺青。

老妪也不掩饰,她道:“今日清晨先生风尘仆仆来到固执楼时,我就看出先生非常人气质。便特意让人伺候先生洗澡,果然,就看到了先生胸前这块刺青。”

男子淡然道:“想来也是如此。我猜当年固执楼的第一代楼主,也是被这东西给耽误了终身。”男子说道此处,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男子说罢,一只青金色的灵巧飞鸟便从窗外钻了进来。男子摊手,那飞鸟便扑棱一下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我该走了。”

听闻此言,女子神情有几分落寞,她不由得问道:“你何时回来,总要给个准点吧……”

男子沉思了片刻道:“后天。”忽而男子又微笑道:“我将这鸟儿留给你,你手上攥着我的鸟儿,我能不回来么?”

虞姑娘先是欢喜了片刻,但仔细琢磨一番男子的话,又忍不住羞红脸暗暗啐了口。

男子虽面无异色,但他对将女人弄害羞这种事还是颇为乐子其中的。

“上好的胭脂。”

男子不自觉的说了一声后,虞姑娘道:“哪有什么好胭脂,一两银子能买一箩筐的普通货色罢了。”

男子摇头道:“我不是说那胭脂。十多年前,我去南边普州看花魁会,台下总有个少年喜欢逗弄台上的姑娘。那些姑娘被他逗的羞红脸时,那少年就会大喊一声,上好的胭脂!后来我一想也是,女子霞飞双颊的模样,当真赛得过涂抹最好的胭脂。”

虞姑娘仔细端详着已经落在她手中的飞鸟道:“听上去那人也有趣的很。”

男子道:“是有趣,不过英年早逝。”

“呀!”虞姑娘失声喊了出来,鸟儿一受惊,又扑棱着飞到了男子的肩上。

男子有几分心痛道:“这鸟儿你可要好生待着,日飞十万里的流星鸟,可比咱人还娇贵的多呢。”

虞姑娘娇嗔道:“你就会唬我,哪有一日能飞十万里的鸟儿。”

男子得意道:“要说平常日子,这鸟一日只能飞两三万里,但这个时节它一日却能飞十万,你可知为何。”

虞姑娘心里暗笑,她笑男子都这么大人了,怎还跟个小孩子一般爱卖关子。

她道:“你是顶聪明的人,快些告诉妾身吧。”

看二人打情骂俏,老妪也颇为有眼力见儿的退出了屋子。

男子笑吟吟的解释道:“只因这个时节流星鸟刚孵出幼鸟,想要这流星鸟日飞十万,便得将大鸟与幼鸟分开。大鸟一着急回巢哺育幼鸟,自然便飞的快了。”

男子说罢,虞姑娘黯然道:“这法子也太残酷了些……”

男子本还正得意洋洋,但看虞姑娘的神情便闭嘴不言了。他重新将流星鸟交给虞姑娘道:“好生照顾它。”说罢,男子穿好外衣,推门而出。

虞姑娘见他要走,也顾不得衣衫不整,急匆匆的也跟了出去。

男子一处固执楼,便吹了个呼哨,登时,一毛色黑光油亮的高头大马,绝尘而来。

男子翻身上马,见虞姑娘正站着门前,他温柔道:“回去吧,你现在身子虚,吃不得风。”

虞姑娘急切道:“你可说准了要后天回来,要不然,这鸟儿我可不给你喂了。”

虞姑娘话音刚落,男子便大笑道:“我有这夜行八千的踏月乌骓,你还怕我赶不回来?”说罢,男子一扬马鞭,呼啸而去。

人马不见了影子,但虞姑娘仍在痴痴的望着。

老妪走了过来,她站在虞姑娘身后轻声道:“他人走了,但心却留在了你这里。”

老妪牵住虞姑娘的手,将她拉回了固执楼。

剑墟山门下,有一条狭长的石阶曲折蜿蜒,盘山而下。石阶底层,正有一背剑的少年与一酒糟鼻子的邋遢老汉背对而坐。二人红彤着脸,迷瞪着眼,空酒坛与鸡骨头撒了一地。

杨先堡等人站在这一老一少身前,缄默不语。其实杨先堡早就喊了这少年多声,但这少年应是醉的厉害,没几个时辰醒不了。没人上山去通报,众人也不敢用蛮力弄醒这二人,便只好呆呆的站着。

“剑墟的守门人怎是这个德行……”

“谁晓得呢…”

……

众人等的不耐烦,已开始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杨先堡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想他好歹也是沧州江湖德高望重的先辈,如今被两个醉汉给晾在这里,他心中甚至怀疑是剑墟上面有意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无需通禀了,咱们径直上山去吧!”杨先堡一声大喊,中气十足。

众人附和一声,便要动身上山。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窃笑传了过来。再然后,就见那本是醉死的少年竟抱着肚子在石阶上打起滚儿来,他一便打滚儿还一边大笑道:“老离儿,这场是你输了,拿银子,拿银子。”

那酒槽鼻子老汉突然也睁开双眼,先是露出满口的大黄牙嘿嘿笑了两声,随后他又大哭起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两枚铜板,递在少年面前。少年歪着嘴,将酒槽鼻老汉紧攥着的拳头掰开,颇为满足的拿起那几枚铜钱塞进怀里后,才看向杨先堡等人道:“在下温若筠,特迎诸位上山。”

杨先堡虽不知这一老一少在搞什么把戏,但仍是压住火气道:“那就请少侠带路吧。”

温若筠瞅一眼酒槽鼻子老汉道:“老离儿,你先等着。等我将他们送上山去了,再来陪你喝酒。”

酒槽鼻子老汉傻笑着猛点头,随后他又连忙摇头道:“钱……”说一个字,他便摊开了双手,那意思是,钱没了。

众人暗道,原来是个傻子。

温若筠大方道:“我刚从个傻子哪儿赢了些钱,晚上本大侠请你!”

酒槽鼻子转悲为喜:“好…好孩子……”

众人皆是两眼一番,暗道,你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少年拍拍酒槽鼻的鸟窝般蓬乱的头道:“那本大侠就先走了。说罢,少年侧身至台阶一侧,对杨先堡众人道:“请吧。”

众人一字排开,依次上山。

少年就在原地立着,目光看似不经意的在众人身上扫着。突然他大声喊道:“你不能上山!”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温若筠拦住的那人是鹿岳书院的弟子。

“为何?”那人问道。

温若筠抽了抽鼻子道:“因为你是辽人,剑墟有规矩,辽人夏人蛮夷人均不能上山。”

吕梁梦在前,淡淡道:“山鸣,那你就先在此等着吧。”

萧山鸣虽然无奈,但也只好往后退了退,与他一同退去的还有孙明香与林三川。至于绿珠儿,仍在飞将城照料着昏迷不醒的冯玉书。

“劳什子剑墟,我也不想去!”林三川瞪眼道。

杨先堡却是道:“温少侠是如何看出他是辽人的?”

温若筠懒散道:“你没看他穿的是狼皮靴子吗?宋人,何时有穿牲口皮的习惯?”

温若筠说罢,杨先堡不由得暗赞了这少年一声眼光毒辣。就连他这个老江湖,也没注意道萧山鸣的靴子。

“走喽!”温若筠喊了一声,众人继续向前行去,等几千号人都上了山,温若筠才转身断后。

孙明香对萧山鸣笑道:“山鸣哥,此处风景甚好,咱们何不四处转转。那些烦心事,且让他们这群老头子去管。”

萧山鸣面上并无不悦,他揽住孙明香的肩膀道:“还是等等吧,若学监下来不见我们,定也会着急。”

林三川则蹲下来逗弄那酒槽鼻子老头,而酒槽鼻子却只会露出一口大黄牙对他傻笑。

在石阶山路上,温若筠确认不会再有人跟来后,又快步走上前去领头。

紫云道长见温若筠颇有灵气,他便微笑道:“温少侠,不知刚才你与那老者在山下玩的是什么游戏,他还输给了你银子。”

温若筠大笑道:“我是在与老离儿赌你们会在哪儿傻站多久,我猜你们会站一个时辰,老离儿不信,所以他便输给了我银子喽。”

温若筠此言一出,杨先堡脸色又瞬间铁青起来。紫云道长则大笑道:“有趣,有趣的紧,但温少侠以后还是不要捉弄那老人家的好。”

“切。”温若筠不屑的瞥了紫云道长一眼道:“本大侠那是好心在陪他寻乐子,哪里是在耍他。老离儿曾也是剑墟弟子,但年少时滚下山摔坏了脑子,从此便疯癫了起来。师祖瞧他可怜,便让他做了剑墟的守门人。如今他年事已高,要不是本大侠发善心帮他日夜守山,他怕是早就死了,不闷死也得病死。”

紫云道长笑道:“原来如此,还请少侠宽恕则个。”

温若筠摇头晃脑道:“本大侠怎会怪罪你这个小道士。”

吕梁梦闻言道:“紫云道长怎样说也是少侠的前辈,少侠说话之前应先要仔细思量一番方是。”

一听吕梁梦斥责他出言不逊,温若筠有几分不乐意道:“我问你小道士,你与赵绝江的辈分谁比较大!”

如今剑墟除山河剑主之外,另有十大剑主,各掌一柄名剑。温若筠口中的赵绝山乃当代寒冥剑主,其在江湖上的辈分与紫云道长的师父是一般大的。

紫云道长道:“自然是绝江前辈的辈分大。”

温若筠颇有深意的一笑,不过这笑在杨先堡等人看来却是有几分卖弄了。吕梁梦心中更为不悦,这温若筠虽然如紫云道长说的有几分灵性,但其也太没有礼数了些。

“疾!”温若筠猛然暴喝一声,忽见一道寒芒伴随着噼啪雷声从温若筠背后飞出。数人惊呼:“独雷剑!”

但那带着电花的利剑,却是刚出鞘就咣当一声掉在了石阶上。温若筠有些尴尬的拾起剑,他口中喃喃道:“这御剑术,还是没入门……”

但随后他有趾高气扬道:“你们可看清了,此剑乃为剑墟十剑之一的独雷剑。而本大侠,便是独雷剑主,与赵绝江是一辈人,你们说本大侠有没有资格唤你一声小道士。”

众人此时都成了哑巴,这没几分修为的少年,怎的就成了独雷剑主?

紫云道长失笑道:“如此一说,自然叫的。”

这时还是杨先堡心思转的快,他缓缓开口道:“不知如今的剑墟还有多少人,还会独雷剑主这手御剑术。”

温若筠闻言有些不快,他以为杨先堡是在笑他刚才出丑,便梗着脖子道:“御剑术这玩意儿,我们剑墟自然是人人都会!”

他话音刚落,杨先堡等人的心里就打起了鼓。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温若筠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众人只道剑墟有一手天下无敌的神异御剑术,但剑墟中到底有多少人会这法门,却是没人知道。

此时看这所谓的独雷剑主尚不能掌控御剑术,那剑墟真能派出数百位飞剑高手么?

杨先堡试探道:“那剑墟中,可有一人御几十,甚者能御几百柄飞剑的高人?”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温若筠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道:“那你告诉我,你平时用几双筷子吃饭?”

杨先堡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一双。”

温若筠笑够了后方才立起来,又作高深莫测状道:“这就是了。御剑术是何等玄妙的法门,控一剑尚且不易,哪里能御几十,几百剑。况且我剑墟中人,一生只用一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我们对剑的忠贞你们这些三妻四妾之人,哪里能懂。”

温若筠的此番话,又为众人的心头上笼罩了一层阴云。有些事情,只能等上山后仔细问过山河剑主方才会明了了。

半个时辰的无语,众人脚力快,此时已然来到了剑墟的山门前。

剑墟为江湖霸主,又有几人真的来过剑墟。

众人抬眼看去,那剑墟的山门令他们不禁怀疑,这当真是名闻天下的第一宗剑墟。

石阶尽头是一颇为简陋的石门,石门不大,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藤蔓蔓延间,隐隐约约看见两字。

剑墟!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善

不识此山真面目,只因未到云起处。

众人依次从狭窄石门进入剑墟,借被眼前之境震撼。一进山门,便身处万丈悬崖之上。悬崖之下是一汪浩瀚黑水湖泊。看那千山万仞竟从湖泊中拔地而起,直刺云霄。行行飞鹤游戏群山之间,条条老猿攀缘于峭壁之上。万条金鲤从湖中跃出,在辉煌落日余晖映照下,更是迸射出万道霞光。入得剑墟,方知人间真有仙境。

温若筠见众人脸上神采各异,心中极是快活。他得意的朗声道:“诸位请看山河剑!”

哪里有剑?众人面面相觑。

吕梁梦一指前方道:“那就是了。”

众人循声一望,只见一极薄峭壁孤鹜的矗立于群山之中。峭壁从水出,入云间。峭壁不知多高,也不知在这水中矗立了多少年月,只瞧得峭壁之上布满青苔。

“宋祖终五代十国之乱,还天下盛世清平。其后三十六年间,宋祖将征战时缴来的四万万斤金石钢铁于苍山中铸得此历朝历代,都绝无仅有的第一巨剑。谓之山河,有永镇太平与望天下再不举刀兵之意。”杨先堡一捋白胡缓缓道来。

温若筠笑道:“老头儿倒是有些见识。”

众人仍是心中怀疑,这世间当真有用四万万斤铁石所造的巨剑?世人就是如此,若是不将那峭壁之上的青苔拨开,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信那是一柄剑。

温若筠倒是颇为高兴,至少他今日镇住了这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土老帽。他作为剑墟中人得让别人知道,这天下,除了剑墟之外的门派都不值一提。

过了片刻,众人又转身往走上西边的小石路。温若筠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道:“今日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搁前两日来,这山前下着雨,那景色才美呢。千山万仞,茫茫黑水,全氤在迷离水雾里。就这这景儿吃饭,也能比平日多吃两大碗。”

杨先堡在其身后不由得问道:“温剑主,你可知我们来剑墟是为何事?”

温若筠正在拨弄耷拉在眉心前的一缕不听话长发,一听杨先堡发问,他满不在乎的说道:“不就是为那个什么黑家,不,墨家的灭门之事而来的吗?”

杨先堡听后深吸口气,心中暗自思量,这温若筠与他那奉先孙儿都是出类拔萃的少年。杨奉先多的是恃才傲物的少年桀骜,而这温若筠则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按理说,要是温若筠早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定不会对他们如此热情态度。他这般态度就表示,剑墟与墨家之事并无瓜葛,我问心无愧,你奈我何?再者就是,那事就是剑墟做的,但我剑墟并不在乎,你们这群小胳膊,还能拧得过我剑墟的大腿?

无论是哪一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好兆头。若是第一种,他们不但查不到墨家惨案的真凶,还会得罪了剑墟。而第二种便是剑墟要光明正大的与天下为敌,若真当如此,天下又有谁能挡,拥有御剑术与三千六百种至高剑术的剑墟?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众人已来至剑墟中的苍山剑场。苍山剑场开辟与山间,只有十来亩大小。剑场虽算不上大,但此时却是剑气冲天。只瞧得剑场之上竖直插满了锋利无双的宝剑,又有数百扎着发髻,穿着宽大衣衫的老少剑客面容恬淡的闭目盘坐于宝剑之上。

杨先堡与吕梁梦等人一眼便数出,剑场之中整整有八百人。剑墟从立派至今,人数便一直是八百一十单一人。十一位剑主,再加上剑场之中的八百剑仙,便是无可匹敌的剑墟。

突然,场中八百剑仙齐齐瞪开双目。

齐声呼:“何人闯剑墟!”

于此同时,一柄巨剑虚影从苍山剑场冲天而起,数千豪杰皆被此剑逼的连连倒退。

温若筠上前道:“诸位不必分神,继续潜修。山河剑主特有嘱咐,命我带他们上山。”

温若筠话音一落,众剑仙闭目。那冲天巨剑,也消散无踪。有不少人已是满头冷汗,他们确信,光凭刚才那剑意便能将他们就地诛杀。

来至此处,温若筠身上的气质也隐隐锐利起来,他正色道:“山上地方小,容不得太多人。老头儿,你挑些人随我一同上山吧。”杨先堡点点头,他按江湖辈分依次挑了一百人,众人也无异议。

待杨先堡带着人随着温若筠上山后,其余众人也就地盘腿坐下。但身在此处,众人都有些局促不安。八百道锋利异常的剑气萦绕在身旁,任谁都不会视若无睹。

剑墟之中有十一座大殿,分别对应剑墟中的十一位剑主。温若筠带众人来至的一殿名为弃身殿,其对应的便是弃身剑主。

众人还未进殿,便听得一声爽朗大笑传出,“杨老前辈,吕兄,苟兄,在下可是已等候多时啊!”

伴随着未落的话音,一玄衣男子从殿中走了出来,那玄衣男子面白无须,但眼角处却有不少皱纹。一柄无鞘长剑,由其负于背上。

见到此人吕梁梦与紫云道长皆是一惊,无他,这人他们二人都认识。数十年前,几人还曾一同闯荡过江湖。这男子名曹人游,当年以指道在江湖闯出了一番名堂,不过三十年前,他便弃指从剑,还入了剑墟。这多年不见,曹人游竟成了剑墟中的弃身剑主,这令吕梁梦与紫云道长是又惊又喜。

二人虽如今已是江湖前辈,但见到多年前的老友,一时也把持不住,皆走上前来。

紫云道长唏嘘道:“曹兄,这多年可好?”

吕梁梦笑道:“都成剑墟的弃身剑主了,自然是过的极好。”

曹人游听罢苦笑着摇头道:“吕兄还是莫要取笑我了。”

看着三人自顾自的叙旧,众人不禁暗自嘀咕起来。吕梁梦与紫云道长也算是众人的领路羊,若二人因为以前的交情,对墨府一事糊弄了之,该如何是好。

杨先堡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道:“赶了半天山路,老朽也有几分口干舌燥,若有一杯清水润润嗓子,便好了。”

听得杨先堡讲话,吕梁梦三人便道自身光顾着叙旧而失了礼数。曹人游笑道:“诸位请入殿吧,温剑主,还请帮忙奉茶。”

温若筠被曹人游这声温剑主叫的乐开了花,他哼了声道:“曹剑主多礼了。”

众人进至大殿后,见殿内空荡,便都席地坐下。待温若筠将一杯杯清茶奉上来后,杨先堡便道:“想必吾等今日的来意,曹剑主已然清楚了。”

曹人游道:“自然,诸位是为了墨家上下与三千侠士惨死一事而来。当夜墨酒军过寿,府中忽来飞剑。天下间会御剑术的只有剑墟,众人来找剑墟问个原由自然也是理所当然。剑墟作为北地大派,自然也会助各位查明真相。”

“呵呵,曹剑主何必谦虚。剑墟可不是什么北地大派,而是天下第一宗。”说话的乃是霏娥宫的中年美妇。

这话里的刺儿曹人游怎么听不出来,他转头看向说话的人道:“刘副宫主此言差矣,我剑墟从未以天下第一宗而自居。我剑墟立足天下,承蒙江湖庙堂抬爱,博了个大大的虚名。为不愧对江湖豪杰与天下百姓,我剑墟向来以匡扶正道为己任。剑墟立派几百年,试问我剑墟可做过一件危害天下之事?”

有人道:“那墨家一直为辽人做事,如今天下皆知,但以前天下可不知。没准儿剑墟早就知道其中的原由,想除掉墨家,但又避免麻烦,便将那日去墨家的人,一并都杀了。”

曹人游听罢,大笑道:“锄奸惩恶乃是天大的好事,我剑墟为何要偷偷摸摸。就算真如阁下所说,那我们又何必大费周折之后还要放走鹿岳书院中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哼,如果当时不是徐间客……”

那人话音未毕,曹人游遍打断他道:“徐刀皇虽算一号人物,但我剑墟还不消得卖他面子。有人大费周折弄出所谓飞剑屠灭墨家,但又放走鹿岳书院中人。这明摆着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有人想在我剑墟身上泼脏水,好让北莽群雄与我剑墟作对罢了。诸位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难道还想不通这个关节?”

曹人游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又句句在理,一时间没人言语。

忽而,霏娥宫的刘宫主又开口道:“曹剑主为何如此笃定此是不是剑墟所为,那御剑术可是剑墟独有的。”

曹人游满是深意的摇摇头,他忽而捏个剑指。其背后弃身剑陡然飞出,只见那飞剑在大殿之中围着中人绕了个大圈,蹭的一声又,长剑又调转剑头,往地面刺去。眨眼间,那弃身剑便连柄没入大殿的青石板中。曹人游又是伸手一招,弃身剑霎时飞出,回到其掌心之中。

见曹人游露出这一手,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曹人游则是笑道:“刚才诸位所见并非御剑术,只要修为境界达到一个层次。再加以修炼,控剑飞行并非难事。”

众人本已信服,但吕梁梦又开口道:“控剑与御剑,我还是能分的清楚的。但那日在墨府中出现的飞剑,不仅又破空之意,而且切割真气也如砍瓜切菜,照本院的吴院长与几位学生的描述,那日出现的的确是御剑术而非控剑法。”

剑墟御剑术之所以神奇,就是因为御剑术能破除真气。真气这种东西,弱小时无形无力,但修士达到窃天境后,凝结出来的真气,便为世上数一数二的坚实之物。能够轻易破除此等真气的御剑术,自然为世人所敬畏。

曹人游并不慌张,他淡然道:“吕兄,那你能否告诉我,那日在墨府出现了多少把飞剑。”

吕梁梦道:“至少上百把。”

曹人游听后微笑道:“上百把,好生厉害。但你们可知,如今剑墟中会这御剑术之人,仅九人耳。那九位每一位想要灭杀墨家与那几千豪杰,也只是翻手之间而已,根本无需动用御剑术。如若我剑墟中真有上百人会御剑术,又怎会放得那辽人入关。我剑墟只需八百飞剑,日行千里,诛杀蛮夷于关外,天下又怎会再陷入刀兵。”说道此处,曹人游一声长叹,悲从中来。

众人也是唏嘘,如今山河破碎,北莽江湖理应拧成一股绳,共抗外敌。说到底如今北莽江湖事端纷起,频频被有心之人钻空子也只能怪每个人心里都打的那点小算盘。

因家世原因,杨先堡对此体会最深,他淡淡道:“若当初在辽人入关时,剑墟能振臂一呼,北莽江湖人士自当纷纷响应。听曹剑主今日一番言语,老朽便知剑墟也是一心向着大宋。但为何从辽人入关至今,剑墟都默不作声,没有一点动作。”

曹人游抬头看向殿外,目光坚毅。

他道:“因为剑墟不能动。”

其实听闻曹人游一番话,众人心中对剑墟的芥蒂已打消不少。但心头疑云更稠,这天下除了剑墟中人,谁还会御剑术,而且一御就是上百把?

黑水湖中,穿云绝壁之上。

八位老者围绕一更老者坐于云端,更老者不知活了多大年纪,但其胡须皆白,长二十余丈。

更老者忽而睁开双眼,轻声道:“多久了。”

一老者道:“十三个时辰。”

更老者心满意足的说道:“许久没睡过这么长功夫了。”

其余八位老者相互看看,皆是不语。

更老者又缓缓道:“牙非道被人劫出少林之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一老者道:“知道了,但牙非道被困少林七十年,拜古教也早就消亡。即使他能出来,没了万万信徒的信仰念力,他一个牙非道也不足为惧。况且,还有老剑主在。”

老者微笑道:“牙非道的手段非我等能揣测,还是要联合佛道儒三家小心应对。而且老夫虚度光阴二百六十余载,再过十日,就是老夫的大限,不能再庇护尔等了。”

更老者说罢,其余八位老者暗自垂泪。尽管早就知晓,但众人仍是不能接受,陪剑墟历经风雨的老剑主怎也会死?他可是山河剑主啊!但他们不会去想,更老者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逃不过生老病死。

更老者淡淡道:“下一任的山河剑主老夫已挑好了人选,便由那温小子来做吧。”

一老者当即开口道:“山河巨剑不传外姓人,这是老祖定下的规矩。况且,温若筠已掌独雷剑,又有何资格当山河剑主?”

更老者叹息一口道:“老祖的责罚等老夫下了黄泉后自会由老夫来受,这规矩早在六十年前就该变变了。想当年与拜古教一战,剑墟折损甚重,到如今也只有我等九人会这御剑术了。若不是这规矩束缚着,剑墟又何以至此。至于山河剑主一谈,呵,老夫只是守剑人罢了,又何德何能敢做山河巨剑的剑主。”

见更老者已经定死了心意,八人也不再反驳。

更老者忽而道:“陪耳城的那楼还在么?”

“老剑主是说固执楼?”

更老者哑然,他思索了片刻喃喃道:“两百多年前,那楼还叫楚欢楼……”

两百年前,天灾连连,沧州闹地震,大地裂开,崩出个好大的妖怪。那妖怪吃人,闹得人心惶惶。这时,一位少年剑客从天而降,两三剑便将那妖怪给斩了。少年斩妖后喃喃道:“好大的地老鼠。”

少年回山时,数城百姓夹道相迎。待他来到陪耳城时,却在一楼前停下了。他问旁人这楼为何叫楚欢楼,旁人告诉他说:“这楼主姓虞,美得很,她自称虞姬,这楼自然便叫做楚欢了。”

少年上了楼,擅自闯进那虞姬的屋子,看着贴花黄的女子道:“我就是楚霸王!”

那女子不怕也不恼,她笑吟吟的看着少年道:“你是什么楚霸王,你就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尽管如此说,虞姬还是颇为对这少年感兴趣。

少年自是服气,他坐下来,将自己斩妖之事添油加醋的说给了虞姬听。其实那故事虞姬已经听城里的人说了数百变,每一遍都比少年说的夸张。

虞姬坐到少年身前,注视着他道:“我原以为那英雄该有七八丈高,四对儿眼睛,两张嘴巴。”

少年挠头道:“那不是比妖精还吓人。”

虞姬笑,少年也跟着笑。

少年还是做了楚欢楼的霸王,待了许久,少年要走了,回山上复命。虞姬依依不舍,少年大大咧咧的道:“过两日,我便回来。”说罢,他扯开胸襟,露出一只青蓝色的雀鸟道:“有这个,我便跑不了。”

那一走,便是百年。

楚欢楼也变成了固执楼,人人都笑傻虞姬找了个假霸王。自此,城里再没有斩妖的英雄谈,而是多了个负心郎的故事。但那楼里的女子,却还固执着。

更老者仰天道:“若再来一次,老夫要做楚霸王,不做剑墟主。”

他又垂头道:“山河巨剑的下代传人老夫找好了,就那温小子吧……”

众人这次不语,其实这句话更老者已经反复说过不下百次了。此时,他不再是驰骋江湖的山河剑主,而是一位风烛残年的两百余岁老人。

见众人没反驳他,更老者宛如孩童般的哈哈一笑道:“善。”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往事

山上本已事了,但又来不速之客。

萧山鸣三人本正在山下静坐着,突来一道水墨之影,从四人中间穿过,一闪而逝,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萧山鸣道:“有人闯山门。”

“指不定又是哪家的苦主来找剑墟算账,管他作甚。”林三川不在意的说道。

而傻老离儿却在痴痴的傻笑,一幅憨态,令人捧腹。

那道虚影掠过黑水千山,径直来到苍山剑场站定,面对众人大喝道:“剑墟之主何在,出来见我,关州宋铁扇来拜!”

其声赫赫,震颤山野。

在剑场等待的三千豪杰不禁捂耳侧目,八百剑仙登的睁开双目,齐呼道:“退!”

不请自来,擅闯剑墟山门者,先受三式杀威剑!

霎时,一柄巨剑便向宋铁扇杀来!

宋铁扇目露精光道:“来的好!”

他宋铁扇乃曾经镇北王府四大家将之一,虽在江湖上没博得多大名声,但其一身修为又岂是凡俗!剑墟的杀威剑他早有耳闻,传说百年前拳镇东南,闯荡江湖十载未逢敌手的洪飞虎擅闯剑墟,便载在了这杀威剑之下。宋铁扇也想看看,这杀威剑到底有多大门道。

说时迟那时快,巨剑已擦着众人的头皮刺向宋铁扇的胸口。这剑之大,宛如天堑横亘。宋铁扇渺小,与其比之宛如蚍蜉。

轰!

一面八角巨盾登时浮现于宋铁扇胸口,有几分眼里的人顿时就认出宋铁扇这招名为合气盾。合八荒之气,御六合之敌!

剑盾相撞,巨剑之影竟寸寸碎裂,碎裂之剑化作满天晶莹四散飞去,而宋铁扇的八角盾上也显出龟裂之相。

当!

剑碎过半,八角盾轰然炸裂。

宋铁扇并无惊惧之色,陡然,一条巨链从宋铁扇袖中飞出,盘桓缠绕于断剑之上。剑身一顿,随即又急射而出。宋铁扇眉头微颦,噔噔噔连连倒退。

“去!”

宋铁扇暴喝一声,正面与这断剑相撞。

只听轰然巨响,剑消云散。

宋铁扇暗道,退了三十六步,这杀威剑果真厉害。他不敢再小觑,噼啪骨裂之声响起,赵铁扇的身体瞬间暴涨两尺。与此同时,第二剑已至。

此时弃身殿的众人听到宋铁扇的喝声,也都随曹人游下山而来,来至剑场,他们自然也瞧得宋铁扇正与一柄巨剑虚影酣斗。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宋铁扇都曾拜访过,众人没考虑他为何入剑墟,又为何与巨剑相搏,反而是暗暗为他揪了一把心。

曹人游道:“杀威剑虽只有八百剑仙的一分力,两分力,三分力,但也不是他能挡的。”

吕梁梦悄声道:“他是关州赵家的人,若在剑墟出了事,怕是不妥。”

曹人游道:“闯剑墟山门者要受三式杀威剑,这是宋祖留下的规矩,无人例外。”

吕梁梦颇有深意的笑道:“大宋皇室对剑墟还真是偏爱非常。”

曹人游微笑道:“鹿岳书院不是也曾为大宋的国学院么?”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宋铁扇已是大汗淋漓,这第二剑着实厉害。除却有第一剑的锋利之外,更添几分吊诡剑气。吊诡剑气化作万缕,纷纷向宋铁扇身上的各处穴道刺去。这剑气虽厉害,但宋铁扇已无暇顾及。他专心应对那大剑,身上已鲜血淋漓。

当断则断,宋铁扇深谙其中道理。

忽而,他提起浑身真气,也凝出一剑撞向杀威巨剑。两剑相撞,自有天地变色,老猿啼血,风声鹤唳。

宋铁扇倒飞出去,躺倒在地。这一剑他虽堪堪挡下,但再无余力抗下一剑。

绝壁之上,老剑主淡淡道:“既然他用此法逼你们出面,那你们就去见他一面吧。”

一老者傲然道:“等他抗完三招杀威剑,再见他也不迟。”

老剑主淡然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如今天下风云不定,剑墟不应再树敌手。”

另一花白胡子老者忙道:“可老剑主你……”

老剑主挥手打断他道:“我还死不了,你们且去吧。”

对于生死,老剑主比他们看的淡然。几人听罢,心中哀叹一声,皆踏剑下云端。至从知晓老剑主将不久于人世,这几位剑主皆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日夜魂不守舍。殊不知,他们中间随便出来一位,便能撑起半个江湖。老剑主对于他们,更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长辈。

老剑主二十七岁入陆地神仙境,比当今风头无两的蜀中剑神李闵济不知要厉害多少。四十岁老剑主于东海斩妖鳖,八十岁又一剑为燕州挡下了浩荡山洪,一百五十岁老剑主只身付南疆与南疆巨人王对饮江河之酒,为边疆百姓换来了百年太平。两百岁,老剑主更是与书院吾师一并统领四道修士,击溃拜古教……

如此敢为天下先的神仙般人物,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八位剑主怅然,但又无力。老剑主敌的了天下,但却敌不了岁月。

此时苍山剑场中,中人皆是抬头仰望那八位不世剑仙。

“退。”为首老者轻喝一字,正要向宋铁扇袭来的那第三柄杀威剑轰然碎裂。

八百剑仙面无表情,同时闭目。

“喂,绝江老头!”温若筠嘻嘻一笑道:“你快些下来告诉他们我与你是一个辈分,要不然他们都不服气!”

为首的老者赫然便是寒冥剑主,赵绝江。赵绝江无心搭理温若筠,他暗自摇头,这么个毛头小子,怎能一掌剑墟。温若筠见寒冥剑主不理他,便撇嘴切了一声。

八位剑主常年居于剑墟之中,常人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心中难以掩激动之情,皆连连问好。而八位剑主心事重重,倒显得冷漠了些,众人看来也不以为意,权当是世外高人该有的派头。

而杨先堡几人则显得较为平淡,等拜过八位剑主后吕梁梦与紫云道长便上前为宋铁扇医治疗伤。宋铁扇好歹也算的是陆地神仙,在不伤及根本之下,稍作调息,此时也没了大碍。

宋铁扇对吕梁梦与紫云道长道了声谢后,便起身对空中的八位剑主抱拳道:“晚辈关州赵铁扇,今日来闯剑墟实乃情非得已,往几位前辈见谅。”

赵绝江淡然中显露出一丝焦急,他道:“为何要闯剑墟山门,若你拿不出个说法,这第三式杀威剑,你还是要受的。”

宋铁扇恭敬道:“前两日,晚辈的二弟惨遭御剑术所伤。所以……”

宋铁扇一言未毕,忽然似有一座大山朝他袭来。宋铁扇一时扛不住,竟单膝跪倒在了地上。他分外不解的抬头望去,赵绝江收回了右手淡淡道:“你的实力与我比之如何?”

宋铁扇忽觉身子一轻,又站了起来道:“晚辈与前辈的修为有云泥之别。”

赵绝江道:“实话告诉你,剑墟之中会此御剑术的只有我与另外八位剑主,其他几位剑主的实力比我只高不低。若我们真要杀你那二弟,根本不消得动用御剑术。”

宋铁扇仍不死心,他接着道:“除了前辈所说的几位剑主,世上当真在无人会此御剑术?”

他一语说罢,赵绝江目光一寒道:“无一人!”

……

此时的山下,又来一人。

“吁!”

尽管中年男子勒了缰绳,但那大黑马还是哒哒的在石板上乱蹬了几下。中年男子指着马头,佯怒道:“连你也跟我较劲。”

但坐在石阶上的萧山鸣却瞧得出来,中年人对他的爱马可是万分怜惜。中年人翻身下马,对萧山鸣三人和那傻老离儿一一抱拳,彬彬有礼道:“哪位是剑墟的守门人,且上山通禀一声,说守关求见便可。”

傻老离儿乐呵呵的呲开一嘴大黄牙,指了指一旁的林三川道:……不是他。”

中年男子一笑,从怀里摸出块儿好大的翡翠送给傻老离儿道:“还请前辈上山通禀一声。”

傻老离儿接过那翡翠,就是往嘴里一送。

只听“啪”的一声,翡翠碎裂。傻老离儿将翡翠“咣”的一声扔在地上,呸了两口唾沫,将嘴里翡翠碎末全吐到了地上。

中年人好是心痛,这大宛国的翡翠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竟被这老头当薄饼给咬烂了。可怜,可气!

林三川在一旁耻笑道:“这是个傻子,你若是给他块儿石头他会当块宝,但给他这翡翠却是暴殄天物。”

“多谢少侠指教。”中年男子对林三川抱了抱拳,又摸出块银元宝,递给傻老离儿。傻老离儿这次再放嘴里一咬,却是乐的不行。

中年男子道:“还请先生上山通禀一声,说守关来了。”

男子说罢,傻老离儿将银子塞进了怀里,又对中年男子拍了拍胸脯,便连跪带爬的上山去了。

看老离儿一瘸一拐,中年男子有一些不忍道:“怎么让个残疾老者当守门人,上来下去着实不方便。”

角儿里坐着的孙明香噗嗤一笑道:“我看这里才是那老伯的好归所,若一个身子不便又有些痴傻的老者去了别处,怕是活不了多久。”

中年男子看向孙明香,似他这般花丛老手,也不禁眼前一亮。但他的目光里却只是有一种淡淡的欣赏,并无淫邪之意。在看到孙明香与萧山鸣依偎而坐时,他更是赶快移开了视线道:“姑娘教训的是。”

孙明香莞尔一笑道:“我哪里教训你了,你这人说满是假斯文。”

萧山鸣瞧这中年男子有几分面熟,便抱拳道:“阁下可是姓赵。”

中年男子回礼道:“正是,在下姓赵名守关。恕在下失礼,在下好像与少侠并未见过,不知少侠为何知晓在下的姓氏?”

萧山鸣回道:“阁下莫要误会,只是昨夜我等与一位赵姓的公子有一番纠葛。今日见阁下神态仪容与那公子倒有六七分相似,所以在下斗胆猜测阁下是那公子的家中长辈。”

听到此处,赵守关轻挑眉头道:“那位公子可曾是给诸位添了麻烦?”

萧山鸣淡淡道:“麻烦到说不上……”

林三川这时插话道:“嘿嘿,在剑上淬毒,刺伤了我们的一个兄弟,这算不算的上是添了麻烦?”

听闻此言,赵守关忙道:“那位受伤公子如今怎样了!”

萧山鸣笑道:“并无大碍。”

赵守关此时平静下来,对萧山鸣三人抱拳道:“在下替犬子向诸位陪个不是。”

此言未落,萧山鸣三人噌的一下立了起来。在冯玉书受伤后,众人也好生探查了一番赵一惘的底。关州赵府公子是也,这赵守关自称是赵一惘的父亲,那他岂不就是当年的镇北王么?

萧山鸣带头道:“原来是镇北王爷,吾等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宽恕则个。”

赵守关摆手道:“什么镇北王爷,在下如今只是一草头百姓耳。”

说到此处,萧山鸣道:“可在下听闻镇北王爷的名与字,皆不是守关二字啊。”

赵守关淡然道:“败军之将,大宋罪人,又有何颜面再用先王赐的名字。”看一时间众人拘谨了起来,赵守关笑道:“车马劳顿,在下也有些乏了,咱们坐下说。”

几人坐下后又互报了名讳,当知道萧山鸣是辽人时,赵守关脸上也并无多少反感之色。

但注意到孙明香腰间系着的连环鞭时,赵守关却是一惊道:“正宗的三十六连环鞭。”说完这句话,孙明香面色一变,赵守关也不再多言。

且说老离儿行于山路之上,他虽有些微跛,但速度却是飞快。若萧山鸣几人在此定会发现,这老离儿的神态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目光中再无痴傻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毅与狠厉。

老离儿走着,心中却在微颤。

他眼神恍惚,像是瞬间回到了许多年前。

六十年前,拜古教之乱刚过,江湖百废待兴。剑墟中的八十七位会御剑术的决定剑仙,也只剩下了九位。剑墟辉煌不在,大宋也开始走下坡路。

拜古教之危后的十年间,剑墟各位剑主纷纷下山去寻找资质超群的少年,准备加以调教,休养生息。

惠宗十七年腊月十七,大雪夜。

离开剑墟十年的老剑主回来了,他回来时手中还牵着一个红鼻头的少年,那少年叫离,不知道是他的名还是姓。

据老剑主所说,这少年天资之高,他见所未见。

第二日,另一位剑主也带回了一位少年。那少年远不如离的悟性高,但九位剑主却日夜教他一种神奇法门。后来离特意与那少年交好,后来离从那少年口中得知,九位剑主在教他御剑术。

御剑术的神奇少年早就见识过,当他与老剑主回剑墟时,路上忽然遇见一拨落魄慌张的流民。

老剑主拦住他们问清原由后得知,三十里外的跑马镇里来了群恶人,没出三日镇里的官兵与百姓便被他们杀了个七七八八。这群流民,是历尽劫难才逃出来的。老剑主让他们先莫要慌张逃走,而是问清了那群人的打扮与人数后,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扔了出去。随后老剑主道:“走吧,可以回家了。

那群百姓不敢,老剑主无奈自报了身份后,众人才将信将疑的跟着他一同回了跑马镇。等回到跑马镇,除了满地的尸体,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排列整齐的一百二十六颗人头。众人见此清形,皆对老剑主感恩戴德,连连跪拜。

后来离问老剑主,那些是什么人。

老剑主道,拜古教残余。

离又问,老剑主是用什么仙术杀了他们。

老剑主呵呵一笑道,御剑术。

离再问,那我能学吗?

老剑主缄默不言。

知道那少年在学御剑术,离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之火。

翌日,那少年的尸体在山脚被发现。谁杀的人没有查出来,众人只道是他失足摔死的。

那日,众剑主齐呼,天亡剑墟。

那年十五,黑水湖罕见的结了一层厚实的冰。千山万仞全被盖在厚厚的大雪里,煞是好看。

当夜,有一道小小的黑影攀下的万丈深渊,踏着冰,走到了那道被人称之为山河巨剑的绝壁之前。

那人盘膝坐于绝壁之前,瞬间就入了定。殊不知,此时已经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的身后。

忽而,坐于冰上那人感觉肩膀一疼。他再回头时,已然来到了剑墟山门之前。

“为何要偷练御剑术!”

少年浑身颤抖,不是恐惧,却是愤怒,他大吼道:“难道那御剑术,只有你们姓赵的能练!”

啪!

少年挨了一巴掌,少年更怒。

“赵尊是你杀的?”

那跌落山崖的少年便名赵尊。

少年咬着牙,一句话都没说。

抓着他肩膀的老者黯然叹息一声,忽而,他一掌打在少年的胸口。少年像颗无力的石子,跌跌撞撞的一路从山门滚到了山下。

那夜过后,剑墟少了一位少年天才,多了一个又傻又瘸的守门人。

众人皆称他为,傻老离儿。

傻老离儿想罢,他已来至了剑墟山门前。

此时,他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柔和。

他双唇翕动道:“师父,我回来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神龙崩坏河西流

问浩瀚江湖,谁敢触山河巨剑?

想当年老神偷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其徒弟也博了个夜背魁斗的小神偷名号。就是这般人,刚跳下黑水湖也被一剑枭首。老神偷也只是骂一句贼小子胆大包天,后来并无所作为。剑墟对山河巨剑的重视,可见一斑。

但此时,却有人要触一触剑墟的霉头。

夜已黑,但借着朦胧的月光可见一物朝那通天绝壁飞去。那东西,是一锭银元宝。那银元宝好大的劲道,轰的砸在那绝壁之上,群山震颤,更有波涛漫卷,山鬼鸣泣。

身处苍山剑场众人也瞧见一道刺眼光芒从山湖之处,冲天而起,光耀九星。

“不好!”赵绝江厉喝一声,转身与众剑主往回飞去。

曹人游拔剑道:“八百剑仙,且随吾来!”说罢,他便拎起温若筠与八百剑仙一同朝黑水湖而去。

眨眼间,这苍山剑场处就这剩下了一干与剑墟毫不相关的人。

赵铁扇捶胸顿足道:“我早该想到,有人弄出这么多事,就是想借我辈之手牵制剑墟,好对山河巨剑动手!”

紫云道长不解道:“山河巨剑再怎的厉害,也不过是一柄剑而已。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赵铁扇无奈道:“其中干系甚大,恕在下不能相告。但此时,我等应速去守护山河巨剑!如若不然,我大宋将亡!”

听闻此言,中人皆是又惊又疑。一柄剑,怎么跟大宋兴亡扯上了关系?

杨先堡沉声道:“咱们为剑墟添了不少麻烦,如今剑墟有难,我等理应出手相助。”说罢,杨先堡带头往前走去。宋铁扇三人紧随其后,众人暗自平衡了一番利害后,觉得现在还是与剑墟交好为上。于是不管情不情愿,众人一并向前而去。

众人来至悬崖处后,就见赵绝江与八位剑主漂浮湖水上空,正与一位背靠在巨剑上的红鼻头老者对峙。而温若筠则与八百位剑仙在悬崖边站成一排,发出冲天剑气,将众人隔绝。

众人自是一眼就瞧得出来,那红鼻子老者就是山下的守门人傻老离儿。但此刻谁再把他说成傻子,那就是天大的傻子。

宋铁扇侧目轻呼了一声:“老爷!”

吕梁梦等人随着望去,只见一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子正在众人左侧站立着。这人正是赵守关,原来赵守关一察觉剑墟变化,便即可上了山。但他也是来迟一步,他到来时,山河巨剑之上的青苔土石已经剥落,那通天的山河巨剑已显现出了狰狞。

赵守关点了点头,转身朝众人走去。

曾经的镇北王爷好歹也算的是北莽中除了皇帝老儿的第一号人物,知晓宋铁扇身份的人,自然也知道了赵守关的身份。有几人上来问好,赵守关虽心中烦乱,但也是微笑着一一回礼。

宋铁扇道:“老爷何时来的沧州?”

赵守关道:“一接到鲁三哥的流星传书,我便骑着踏月连夜赶来了。但不成想,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赵守关心中也有几分懊悔,若是他不去固执楼应就能赶在众人之前来到剑墟,说不定还能将他们拦在山下。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赵守关就连骂自己是个负心汉。有些事儿做了就是做了,谈后悔是最没用的。

见赵守关一脸的纠结,宋铁扇便宽慰道:“老爷不必自责,有剑墟的十一剑主在此,我想那贼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此时人群中有人喝道:“磨磨唧唧,一剑将他斩下来不就成了!”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赵守关看向杨先堡道:“想必您就是杨家主吧。”

杨先堡不冷不热的说道:“王爷客气了。”杨先堡乃是忠良之后,他心里对这个放辽人入关的镇北王爷可是没多大好感。”

赵守关微笑道:“杨老爷子德高望重,还望往下吩咐一句,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杨先堡笑了笑道:“王爷抬举了,老朽虚长几岁,得众豪杰抬爱。但若是老夫没个原由就随意号令群雄,大家心里会说我杨先堡倚老卖老的。”

赵守关瞧了一眼那剑气屏障,暗道,这屏障厉害,就算他与宋铁扇联手都不一定能破。但以防万一,赵守关仍是对杨先堡道:“杨老前辈还请过来一叙。”

杨先堡沉吟片刻,便随赵守关一同来到了山门处。二人用的是传音之法交谈,众人不知二人在说什么,但却见杨先堡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忽而,杨先堡一甩大袖走了过来喝道:“众豪杰速速随老夫下山!”

众人还正摸不着头脑时,杨先堡又冷声道:“若留在这里,那便等着惹火上身吧。”说罢,杨先堡转身跃出了山门。众人一听又有祸事,便二话不说排成一排往山门而去。连日来的诸多事端,众人也有些怕了。管他有什么天大的事,先保住一条命最为要紧。

山路之上,杨先堡独自一人走在前方。他面容严肃,脚步彳亍。一路上吕梁梦等人也上前询问过赵守关对他说了些什么,杨先堡只是摇摇头,对赵守关对其讲的一番话闭口不谈。

杨先堡仰天呢喃,心中念道,“难不成,天亡我大宋?”他暗自又将赵守关说的一番隐秘之事捋了捋,也得了不少感悟。

且说上古蛮荒时,天地间流窜着一股暴戾之气。此气暗含风火雷电,又含金木水火。这股气主宰者天地万民的生老病死,于是众人称其为大气运。

后来夏禹立国,铸九鼎立九州,镇压此大气运。九鼎镇压的便是,散发大气运的气运脉眼。

又过千百年岁月,国与大气运不再是敌对之态,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便是气运崩而国灭,国灭而气运散的由来。人亦是如此。当人身上的那丝小气运消散后,人便会死。

自秦开始,历朝历代皆只有一个气运脉眼,此脉眼也关乎国之兴亡。秦之脉眼在今骊山,汉在洛阳……

宋祖开国时,在燕临皇宫夜观天象,忽见一双翼展开便能遮天蔽日的大鸟从西南方向飞出。此异象,又不少人都亲眼目睹。后查访得知,此鸟原是从沧州的苍山飞出,宋祖便知大宋的气运脉眼在此地。之后宋祖融四万万斤金铁,更寻来当初夏禹所铸的九鼎之一融于其中,炼山河巨剑已镇压大宋气运,好让大宋万世长兴。

而宋祖,便是剑墟的第一代山河剑主。

而赵家皇室中的一脉,便入了剑墟,成了剑墟的一代弟子。在拜古教之乱前,剑墟中有三分之一的剑仙皆姓赵,也只有流着皇族血脉的赵姓弟子,才有资格习得御剑术。 大宋纹身之风盛行,皇族中人皆在胸前纹一只刺花雀鸟。这也是为何赵守关与老剑主等人胸前,皆有刺身的原因。

杨先堡问赵守关,既然剑墟与皇族系出一脉,那为何如今剑墟人才凋零,会御剑术的也是寥寥。

赵守关道,当年拜古教之乱,剑墟中的赵姓剑仙已死了有九成。

杨先堡也曾亲历拜古教之乱,不过那时他修为尚为成,并没有参与那惊天动地的一战。

听到此处时,杨先堡是更为不解,那为何宋朝皇室不再为剑墟添些血脉。

赵守关也是如实道来,原来当年亲历拜古教之乱后的庙堂清楚的感受到了,侠以武犯禁的这条大忌。于是后来,宋朝便开始重文轻武,更明令禁止皇族之人入剑墟。

杨先堡暗叹,这一举措无异于杀鸡取卵。

其实赵守关说到这里时,杨先堡已经明了了山河巨剑对剑墟甚至是对大宋的意义。若是山河巨剑受损,那大宋气运崩,离灭国之日也将不久矣。

不过关于山河巨剑的隐秘,赵守关并未对杨先堡和盘托出。那便是大气运与天阙之间的联系,何为天阙?世人指世间的帝皇为天阙,而江湖修士口中的天阙,却是传说中的成仙之门。世间虽有陆地神仙一谈,但陆地神仙说到底也还是人。只有入了天阙,方才能称的上是与天同寿之真仙。

但千万年里,那天阙却是一次都没出来过,更别谈成仙之言。但在拜古教之乱后,有江湖高人从牙非道的口中窥得了一丝天机。

牙非道曾言:“神龙崩坏河西流,三叩仙门朝天阙。”

这十四字大致可解释为,只有当天地气运大崩坏之时,方才能一窥天阙之容。

剑墟之中

赵守关目不转睛的盯着靠在巨剑上的老离儿,他只盼着九位剑主能守住这山河巨剑。

此时,老离儿望着赵绝江等人冷笑了一声,开口道:“几位师侄为何还不动用御剑术将我斩了?”

听闻此言,赵绝江等人阴郁的脸上更添几分寒霜。

老离儿称赵绝江等人为师侄并非没有道理,他虽比赵绝江等人至少少活了一个甲子,但奈何他的师尊是剑墟中辈分最高的老剑主。

赵绝江寒声道:“孽障,你装疯卖傻数十年,难道就是要毁我剑墟根基?你莫要忘了,你也是我剑墟中人!”

老离儿嘿嘿冷笑,其笑声刺耳嘶哑,闻着皆不寒而栗。

“呸!你们若真当我是剑墟中人,为何不传我那御剑术,反而是要教给一个资质天分都万倍不如我的蠢材,难道就是因为他姓赵?”

此时老离儿与赵绝江等人对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老离儿若要分神出手毁这山河巨剑,那赵绝江等人瞬间便能将其斩杀。于此同理,若赵绝江等人先动手,难免会亲自毁了这山河巨剑。

赵绝江只好耐着性子道:“此乃祖训,非我等所能左右。”

老离儿淡淡道:“那为何温若筠这个外姓人也能修炼御剑术?”

赵绝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不成要告诉他温若筠乃是老剑主钦定的下一任山河剑主?按理说,温若筠的天资连当初老离儿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一个赵尊都能让老离儿嫉妒非常,更别说是温若筠这个外姓人了。

老离儿双眼微眯道:“御剑术的奥妙,无非就是从这山河巨剑之上直接汲取大宋的气运来养剑。你们倒是走了捷径,大宋气运脉眼之中流出来的气运,又岂是我等修士从天地中耗尽千辛万苦取来的那丁点气运,所能比的?今日我到要看看,若没了这山河巨剑,你们还拿什么来称雄江湖!”

说到此处,老离儿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九位剑主同时祭出所配名剑。霎时间,浩瀚的黑水湖,竟陡然旋转起来。无风无浪,但兀自旋转。其蕴含在湖水中的劲力,非恐怖二字能言。

“嗖!”

一柄利剑突然破水而出,恍惚间,就已来至赵绝江身前。赵绝江没想到老离儿竟会突然对自己动手,老离儿若能一口气将他们都斩杀了,到也不失为破釜沉舟的妙计。

但在御剑术一道中浸淫最少两个甲子的赵绝江,哪里会将老离儿的飞剑看在眼里。

“班门弄斧!”

当!

寒冥剑与老离儿招出来的飞剑轰然相撞,竟僵持不下。

其余等人见此状,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绝江惊道:“你这不是真气控剑,而是御剑术!”

老离儿露出黄鸭,嘻嘻笑道:“正是,好师侄,我这野路子出身的御剑术与你那如何?”

赵绝江虽没言语,但心中却是暗道:“狗屁的野路子,明摆着是正宗的御剑术。”

御剑术之所以能破空破气,全然是仗了山河巨剑的便宜。修炼御剑术需要吸收大量的气运之力,而天地中飘散的气运全然不够修炼。但从山河巨剑上,却能汲取大量的气运之力。赵绝江来不及想老离儿这御剑术是怎么修来的,他趁着与老离儿对峙之机,传音给几位剑主道:“片刻后,我假装落败。若这孽障有丝毫分神,你们便将其斩杀!”

得到其他剑主的回应后,赵绝江开口,冷声质问道:“在墨家出现的御剑术,与被御剑术所伤的赵家之人,都是你干的好事吧。”

老离儿得意笑道:“自然是我,若不放人来剑墟闹事,又如何将几位师侄从山河巨剑之上调开。”

“好,好,好!”

赵绝江怒极反笑,登时,他又在寒冥剑上加了三分功力:“孽障,今日我定要为剑墟清理门户!”

他话音刚落,老离儿就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突然,赵绝江指尖向下一点。那寒冥剑剑身一震,似要变招。

老离儿大喝道:“去!”

登时,他那柄飞剑就将寒冥剑击退一旁。高手对决,若没有把握,临时变招是大忌。

赵绝江双目之中突现惶恐之色,为避老离儿这杀气冲冲的一剑。他竟身子一坠,朝湖中落去。老离儿的剑也随之跟上,“今日我到要瞧瞧,是你灭了我这个孽障,还是我这个孽障灭了你!”

几位剑主见老离儿专心追杀赵绝江,皆到时机成熟。

纷纷祭剑攻向老离儿,老离儿嘿嘿一笑,他暗道,“就你们那点小伎俩,又怎能骗得过我。”

登时,又是几十柄飞剑从湖水中飞出。

众剑主骇然失色,看来老离儿能御百剑并非谣传。众剑主也算得上是资质绝伦,但也只能御一剑。无他,御剑术要耗费大量的心里。能一心二用者已是少数,更别说一心十用,乃至一心百用。

几十柄飞剑豁然凝成一堵剑墙挡在老离儿身前,八柄飞剑瞬间一停,被拦在剑墙之外。

花白胡子老者怒喝道:“一鼓作气,诛灭孽障!”

刹那间,无双剑芒荡漾而出。

“嘭!”

悬崖之上的剑气屏障瞬间碎裂,与此同时,挡在老离儿身前的剑墙也轰然被击溃。

但八位剑主的衣衫却瞬间被冷汗浸湿,只见那剑墙之后早没了老离儿的身影。而八柄飞剑正携带着撼天巨力撞向山河巨剑,只差分毫,再无回转余地。

忽而,山河巨剑猛然一震,八柄飞剑竟被震出数十丈之远。

山河巨剑寒光凛凛,王者之威尽现!

悬崖之上的观望的众人皆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赵守关更道:“山河巨剑作为世间第一神兵,又何尝是任由他人拿捏的软柿子,我等太过杞人忧天了。”

此时,四位剑主在半空守住山河巨剑。另外四位,则潜入了水里。

忽而,一股黑色巨浪冲天而起。

伴随其中的是一道凄厉,更是悲愤的怒吼之声,其声如雷,震耳欲聋。

“赵谈!!”

嘭!

老离儿的身影从水中跃出,一指山河巨剑之顶,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一声叹息从空中传来,黑水湖顿时归于平静,“离儿,你可记得后山清泉。”

听闻此言,老离儿瞬间呆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摇摇头,随后又哭又笑,最后他竟匍匐在水面上,喃喃道:“师父……”

老离儿自然不会凭空习得御剑术,数十年前,他曾在剑墟后山一荒草丛生处发现一清泉眼。而那泉眼里,流淌的竟是大气运!气运之浓,凝结成泉。也是借此清泉,老离儿方才练成御剑术。此时他才知,那泉眼并非凭空而来,而是老剑主赐给他的。

此时,老离儿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六十年前的一个雪夜。那夜里,赵尊向老离儿展示他刚习来的御剑行空之术。奈何其学艺不精,真气耗尽掉入了山崖之下。老离儿没能救得他,老离儿口中喃喃道:“师父…赵尊并非徒儿所杀……”

“为师晓得。”

正文 第七十七章 三叩仙门朝天阙

这时,咯咯的得意笑声传入老离儿耳中:“还要多谢道友相助,要不然本尊要入这剑墟还要花不少功夫。”

老离儿目露惊惧抬头望去,只见浩荡苍穹已风起云涌。黑云蔽月,雷声滚滚。众人也是大惊失色,压抑的邪气从黑云中散发而出,正无孔不入的侵蚀着众人魂灵。

“噌!”

一道剑光从破水而出,众人身躯一寒,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刚才侵入众人体内的邪气,也消散一空。

那破水而出的剑光正是赵绝江手中的寒冥剑所发,众人不禁一阵后怕,那从黑云中透露出来的邪气当真厉害,毫无察觉间,众人就中了招 。

“诸位助我!”只见赵绝江已持剑向空中汇聚的黑云中杀去,八百剑仙登时扔出手中长剑,长剑凝结剑气,化为长龙,与赵绝江一同往黑云中杀去。

这邪门的气息赵绝江再熟悉不过,除那老魔牙非道,世间再无他人能有。只因为亲身经历,方知其恐怖。

老离儿恶狠狠的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谢!”

登时,老离儿御乘六剑也冲入了黑云之中。

其余八位剑主为不让黑云袭击山河巨剑,用大修为织出一张穹窿横亘于山河巨剑之上。

天上黑云城,欲诛天下生。

且看老离儿与赵绝江两位绝世剑仙御剑斩云,黑云大片大片的被撕开,露出朗朗晴天,皓皓明月。但转瞬间,黑云又凝于一起,无丝毫破损。

此时,那条剑气长龙嘶鸣一声,奔腾杀向苍天。

忽而,两条巨臂从黑云中探出。噔的抓住长龙之身,轰然撕碎。

老离儿嘿嘿一笑道:“师侄儿,你且在此等着。让师叔去会他一会!”

“你...”

赵绝江一言未必,就瞧得老离已要钻入云中。

“回来吧。”

老离身形一滞,便觉得有一只大手将他拉了回来。

他回头望,只见白发三千丈。

“多年不见,山河剑主风采依旧。”

“牙教主何尝不是神采奕奕。”

猎猎风声起,四海八荒动!

空中黑云霎时间开始疯狂旋转起来,黑云之中更见一丝白雾,不出一时片刻,空中就黑白分明。黑白二云各占一半,相互纠缠之间,似有移山填海疯狂碰撞。忽而,那漫天的云雾竟化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漏口向下,黑白二晕云一般争抢那山河巨剑的剑柄。

二云争如仙人斗,强如老离儿这般人物,也只有退避三舍之意。

山路之上的杨先堡几人也感受到这般风云变化,纷纷御气抵挡。

忽而,又有数十道黑气从黑云中激射而出,纷纷朝下方众人天灵之中蹿去。

老剑主厉喝道:“守住灵台,莫要让牙非道乱了你们的神智!”

赵绝江等人闻言赶忙封住五感,牙非道的惑人之术,赵绝江等人在七十年前就已领教过,当年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名宿载倒其中。但眨眼间已有不少人中了招,感到一股盎然杀气后,赵绝江登时睁开双眼,却见已有不下二十位剑仙正往山河巨剑杀来。

赵守关并未受此黑气影响,他翻身一跃,便拦在了那些剑仙身前。

藏于黑云中的牙非道暗道:“又是一野心超群之人。”

此时,守护山河巨剑的八位剑主中,也有三位中了招,他们纷纷出剑,猛烈轰击起山河巨剑。

赵绝江既要与侵入体内的邪念斗,又想着去拦下那三位剑主,就是这么一个慌神间,那邪念就要将其吞噬。登时,一股清凉灌入他的灵台之中,赵绝江幡然清醒,他睁开双眼,就见老离儿正冷冷的看着他。

老离淡淡道:“不要轻举妄动,交与我便可。”

说罢,老离儿祭出七剑,攻向那三位剑主。

此时天空之中,黑云渐渐显露出疲态,白雾弥漫,锋利如剑。

白云化形,老剑主如陌上仙人,遗世独立。

“嘭!嘭!嘭!”

老剑主对空几处三掌,登时就有三股旋风扫过天空,黑云消散,底下众人恢复清明。

众人齐呼:“老剑主!”

老剑主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环视众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老离儿的脸上。

老离儿当即踏空行至老剑主身前,跪于空中,眼含热泪道:“师父...”

老剑主用气轻轻将老离儿托起道:“为师没有看错你,仅凭一汪气运之泉就能修炼到如此境界。”

老离儿摇头道:“徒儿没理解师父的一番苦心,实在该死......”

老离儿话还没说完,老剑主便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之中道:“但你的心性不定。”

嗖!

一道人形黑气便从老离儿体内飞出,那黑气虽没生五官,但众人却能感到那黑气对众人邪异一笑。登时,那黑气便朝山河巨剑撞击而去。

老剑主与众人出手去挡,但为时已晚。

道道细微裂痕在剑身之上蔓延,苍山崩裂,大地狂震。

后史有记,宋天宝元年,六月十四,江河倒流,洪水泛滥,黎民死伤无数。

老剑主仰天叹道:“此乃天意....”

登时,数柄长剑顿时指在了老离儿的颈上。

“孽障,你与拜古教邪魔里外勾结,坏我山河巨剑,罪当死!”

老离儿嘿嘿一笑道:“死亦何惧,但你们以为就靠一柄剑就能镇得住大宋的江山?秦汉晋魏唐,哪个不比大宋强盛,但都难逃覆灭。国之兴衰就跟凡人生老病死一样,早有定数,难道你们还想与天斗!”

老离儿说罢,老剑主缓缓开口道:“错不在他,放他走吧。”

“剑主!”

“师父....”

老剑主看向老离儿,漠然道:“即日起,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更不是剑墟中人。”

老离儿语气坚毅的说道:“我离,生是剑墟人,死是剑墟鬼!”

老剑主淡淡道:“你有何资格自称是我剑墟中人,你曾经问我你的身世,从前我见你年幼便未告诉你。但今日事已至此,那我便告诉你,你的亲生父母乃是拜古教的邪魔,你这等邪魔之子,有何资格称是我剑墟中人!”

听闻此言,老离儿如临五雷轰顶,他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坠落到湖水之中,任由黑水漫过他的头顶。

他老离儿虽做了不少有损剑墟之事,但他从未将自己当做是剑墟的仇敌,他无非是想像老剑主与剑墟证明,他离,才是剑墟中最有资格修炼御剑术的人罢了。但他又怎能想到,他原就是邪魔后人,他原就是剑墟的死敌。

“不!”

绝望的呐喊从水中发出,激起滔天巨浪。而老离儿也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于剑墟之中,他刚走,老剑主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老剑主从胸口处取出一片碎剑,顿时滚滚热血便从老剑主身上流淌出来。

赵绝江等人悲愤异常,他们护住老剑主将其移到悬崖处,随后八位剑主轮番动用本源真气为老剑主疗伤。但无论他们在老剑主的体内渡入多少真气,都无法阻挡老剑主鲜血与生机的流逝。

老剑主摆手道:“此乃命中定数,剑毁人亡,这是剑墟的规矩。”

场中众人皆跪伏在地,老剑主与山河巨剑接连出事,压抑悲伤的气氛宛如两座高山一般将这些高傲的剑墟仙人的脊梁给生生压弯了过去。

老剑主虽将死,但仍是风度依旧。他缓缓道i:“我死前,还有三件事要嘱咐你们。”

“老剑主您说。”

老剑主淡然道:“温儿,你过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平时活泼机灵的温若筠,现在是满脸的死气。温若筠默不作声地来到老剑主身前,老剑主按住他的头微笑道:“你比刚来剑墟时长高了。”

温若筠看着浑身鲜血的老剑主,听着老剑主亲切的话语,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他扑到老剑主的怀中大哭道:“剑主爷爷,我不要你死....若筠还没学会御剑术....”

老剑主慈爱的抚摸着温若筠的头,对众人道:“我死后,剑墟之主便是温若筠,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你们几位剑主要好生辅佐与教导温若筠,无论天下换了几朝几代,剑墟就是剑墟,要走正道。更要破除门第之见,广纳天下人才。”

众人低声垂泣,口中称是。

老剑主的苦心孤诣他们怎能不明白,老剑主是要用自己的死,来换剑墟一个盛世。

“最后一件事,便是我死后,剑墟中任何人不得追杀离。”

此言一出,众人开始显露出几分躁动。

温若筠更是起身愤怒道:“那老贼,我定杀他!”

温若筠看的清楚,老剑主胸口的碎剑便是老离儿跪拜时,他插入老剑主胸口的。

赵绝江叹息一声道:“老剑主,对他的慈爱与苦心,怕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晓得了。”

老剑主笑了,他对老离儿来言是师更是父,天下间又有哪个父亲不关心爱护自己的儿子。

老剑主最后又悠然叹道:“你们走吧,我还有几日好活,就让我静静陪陪我这老朋友。”说罢,老剑主看向山河巨剑。此刻,山河巨剑之上已满是裂痕,说不准何时便会分离崩兮。但它最为天下第一神兵,仍是有着自己的傲骨。

死,也要站着死!

众人虽有不舍,但仍是转身离去。

当众人走后,这几百年来的事儿,便在老剑主的眼中走马观花般的闪现。

斯人老矣。

赵守关与宋铁扇行于山路之上,宋铁扇是一脸的愁容,今日所发生之事,当真要比那最诡异的梦还要恐怖离奇百万分。

而赵守关则淡然了许多,他暗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而杨先堡与其他人仍在山脚处并未走远,剑墟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自然也想弄个明白。

等瞧见赵守关二人下来了,杨先堡等人便围了上来。

面对众人的询问,赵守关只是回了两个字:“国殇。”

燕临,鹿岳书院。

太叔倦正背着手往藏书楼而去,多日不见,他的白发好似多了不少。其眉眼低垂,显得无精打采。

等到了藏书楼前,太叔倦便瞧见藏书楼的宋老师正不住的在楼前徘徊。他一见太叔倦来了,刚忙迎了上去。

太叔倦道:“老宋啊,你着急忙慌叫我来,干什么。”

宋老师焦急道:“院长啊,刚才有个年轻人闯进了藏书楼。那年轻人修为着实厉害,我挡不住他,这不没有办法,才叫你来吗。”

“年轻人……”太叔倦嘟囔一声,健步就要往藏书楼里走。

可还没进门,太叔倦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正从藏书楼中散发出来。太叔倦眉头一皱,提气便一步跨入了门里。那股强大气场的来源,就在藏书楼顶层。顿时,太叔倦双目一凝。那股颓然之气,便从其身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精干的光彩。

有如此修为的年轻人,江湖上虽少,但也不是没有。但哪一位来到书院,擅闯藏书楼都是个不小的麻烦。太叔倦一边思量,一边快步往顶层行。不过眨眼的功夫,太叔倦就来到了顶楼之上。

一进门,他便看见一白衣人正背对他而坐。白衣人翘着二郎腿,还不停的用一枝毛笔在一锦帛上涂画。

那锦帛,太叔倦自然认识。

藏书楼顶层藏无数排名谱册,而那锦帛,便是最为重要的一册,无敌天榜。无敌天榜之上所记载之人,无一不是当今江湖最顶尖的高手。

见天榜被白衣人拿于手中乱画,太叔倦的双眉当即竖了起来。但先礼后兵,向来是书院的规矩。太叔倦沉声道:“阁下为何要擅闯我藏书楼?”

那白衣人轻轻笑了笑道:“衣裳破了要缝补,书写错了,自然也要改。”

果不其然,这白衣人的声音甚是年轻。

太叔倦也是不敢轻易出手,这藏书楼乃鹿岳书院根本,要是不小心损坏了些什么,那他太叔倦便成了书院的千古罪人。

太叔倦耐着姓子道:“这锦昂乃我六院老师共同谱写,写前自当是小心查证过,怎会有纰漏之处,就算是有,也理应由我书院修改。”

“你们自然有更重要的事做,这些小事,便交给我这个闲人吧。”白衣人说罢,也站立了起来,转身瞧向太叔倦。

太叔倦正要骂这人厚颜无耻,但当看到此人面容时,那些话反而是全都卡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甚是难受。

突然,太叔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那人恭敬道:“学生拜见吾师。”

却瞧那白衣人面若冠玉,眉清目秀。谁能想的到,江湖第一前辈吾师,竟是此等书生模样。

自七十年前闹拜古教时,吾师曾出世过一次,自此再不露面于江湖。太叔倦想不出来,吾师今日怎会出了听风小筑,还有心情修改排名谱册。

但此时太叔倦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吾师之于他,那是前到不能在前的前辈。他如今虽贵为书院院长,但在吾师面前,他还没有问询的资格。

吾师淡淡道:“今日我要出门一趟,你替我照顾好小豆子。”

“是。”

说罢,吾师就要往外走。

太叔倦终的是忍不住开口道:“吾师要去何处?”

吾师微笑道:“去给一位朋友送行。”

待吾师走后,太叔倦战战兢兢的立起来抬眼去看吾师刚才批改的那无敌天榜。便瞧见,天榜上划去了一人的名字,又多了一人的名字。

被划去的那人,名赵谈。

新添上的那人,名离。

一晃九日。

老剑主的视线越来越迷离,忽而,听得雨声。

只听远处有人哀嚎,长叹道:“剑崩了!”

那雨声,豁然是碎剑落入湖中之声。

剑墟,终的是成了山河巨剑的冢墓。

恍恍惚惚剑,老剑主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他抬头望去,欣喜道:“吾师!”

吾师微笑道:“我来送你。”

老剑主开怀笑道:“我的胡子都有三四丈长了,但老师还是如此年轻。”

“胡子?你哪里有胡子。”

老剑主低头看去,却见自己那长长的胡须此时已不翼而飞。而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少年之状。

老剑主感慨道:“当年初见老师时,我大概也就是这般年纪。”

吾师不再言语,二人行走于云端。

不知走了多久,待二人面前出现一道万丈巨门时,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老剑主颤声道:“天…天阙……”

忽然之间,电闪雷鸣。

霹雳雷声竟组成一个个奇异的音符落入老剑主二人耳中,宛如苍天在向二人发问。

“何人擅闯天阙!”

白衣男子淡然道:“金陵,陈安枕。”

陡然间,雷罚天降,吾师陈安枕单手举天,竟将这不世天罚给生生挡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雷罚停止。

有人于云中惊道:“世间竟还有如此人物!先生若想成仙,在下愿为先生开此天门。”

吾师微笑,似有不屑,他淡淡道:“成仙与我无缘,我今日是来送他入天阙的。”说罢,吾师看了一眼老剑主。

云中人道:“他修行不够,入不了天阙。”

吾师声音陡然一寒:“那我要是硬闯呢?”

云中那人不再言语,似乎在考虑利害得失。

忽而,云中人道:“那便按规矩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吾师伸手狠击门扉。

咚!咚!咚!

连敲三下,天门登时掀开一个小缝。

趁此时机,吾师一把将老剑主扔进了门里。

忽而,一道如墨黑云冲上天来,欲要闯入门中。吾师伸手一压,厉声喝道:“滚!”

嘭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哀嚎,黑云消散。

吾师负手有兀自往尘世而去,他低语道:“成仙,世上最无趣之事。”

待他走后,云中那人却在天阙之上记下一笔:“金陵陈安枕,三叩天门,夺其九百年阳寿!”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尘埃不定

剑墟中人若要是死了,那这黑水湖,便是其最好的葬身之处。

众剑仙不用真气,全靠着本身的肉体之力,用巨石与碎剑在湖中垒砌起了一座巨大的坟冢。再过百年,待坟冢上生起草木,巢存飞鸟时,它便是一座高山了。

待众人都穿上一身素缟,赵绝江才缓缓道:“开山门,迎客吧。”

剑墟外,等待着不下上万江湖人士。

除了北莽之地的大小门派,连南方的道南学宫,苍寒寺,武当群道,无涯门......都来了人吊唁。

老剑主赵谈,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为国为民,实乃天下楷模。

老剑主的灵堂设在他年轻时起居的山茶峰上,人流宛如一条长龙,缓缓盘旋于山茶峰之上。

九位剑主与山茶峰大殿两侧迎来送往,香火缭绕间,见张张戚戚脸。

之后又一连三日,前来吊唁的人才逐渐散去。

在众人走前,赵绝江又与各派的首脑开了个论道会。说是论道,但实则是在谈牙非道又重出江湖一事。牙非道此次大闹剑墟,毁掉山河巨剑,可见其实力已恢复了不少。在会上,少林寺方丈慧劫大师谈到了在少林中劫走牙非道的那神秘人物。其实从数十年前,那神秘人物袭击少林寺时,这场关于剑墟的杀局已展露端倪。后来从墨家再到少林,其獠牙狰狞,更是步步显露。

听闻慧劫大师所言,在场众人皆是暗叹,若真是如此,那神秘人的危害更甚于牙非道。此人的心智与实力皆是极品拔尖,若不早早除掉此人,后果不堪设想。试问,如今的江湖,能否挡住两个牙非道?

关于此人的身份,赵绝江有自己的一份猜想,听慧劫大师的描述,那人显然不是老离儿。修剑之人的一举一动,自会带上几分锋利之气,更别说与他人争斗。而慧劫大师口中的那人身上显然并无半分剑气,说不定老离儿也是那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供其驱使。

赵绝江道:“坐在这里讨论是没什么用处的,等散了之后,我们各派多派些人手去江湖上探查蛛丝马迹。我不信,他将牙非道劫出来后,会没有一丝动作。待到七月初九,百花祭时,我们再聚燕临,共同商议个对策。太叔院长,你觉得如何?”

“太叔院长!”

太叔倦回过神来,对赵绝江道了一声失礼。

赵绝江皱眉道:“我看太叔院长心不在焉,莫非是已想好了对策?”

太叔倦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对策。”

赵绝江听后更是不快,他略带训斥的说道:“如今你是北莽儒家的掌门人,怎能如此浑浑噩噩。”

太叔倦叹口气道:“剑主教训的是,我只是在想,若那神秘人是辽人的话 ,该怎么办。”

太叔倦此言,颇有些一语点醒梦中人之意。

众人心中思量,他们一开始只当那神秘人是大宋江湖之人,所以想事便钻了牛角尖。如今大宋气运崩,获利最大的当是辽人。如此看来,那神秘人极有可能便是辽人。若他是辽人,想要找到他可谓是难上加难。先不说,他还会不会还在北莽出现。单说他能在北莽江湖搅动如此风波,那他在辽国的地位就非同凡响。那赵绝江他们面对的便不光是区区个人,而是整个大辽庙堂。

众人缄默,赵绝江看出了众人的顾虑,他一捋胡须,语气坚定道:“不管对手是谁,诸位谨记,吾辈为大宋儿郎!吾辈虽不谈保家卫国,但需谈锄奸惩恶,谁要坏我北莽安宁,杀之便可。”

众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在江湖打滚多年的他们虽早已功成名就,但却少了些血性之气。

最后,众人定下个策略。除了各门各派要在江湖上调查蛛丝马迹之外,太叔倦更要调动书院在北莽官场上的势力,探查辽国未来的动向,若是辽国近日有起兵之意,那么神秘人人十有八九便是辽国众人。

当众人散去前,慧劫大师又问了赵绝江一句:“剑墟之主可选好了?”

众人闻言颇为疑惑,在他们看来,赵绝江便是继老剑主之后的下一任剑墟之主,他们不晓得慧劫大师为何有所一问。

慧劫大师虽不晓得老剑主已将剑墟传给了温若筠,他只是注意到赵绝江一直坐在于众人身前正中。而真正的剑墟之主却是要坐的,偏右一些的。

赵绝江回道:“当代剑墟之主的人选,老剑主在生前已经安排好,不过这几日他都在闭关修炼,就不方便与各位相见了。”

实则,温若筠并没有在闭关修炼,而是他人早已不在剑墟了。三日前,趁着人多眼杂,温若筠自己偷偷溜出了剑墟。如今剑墟虽没了山河巨剑,但仍是江湖扛把子。若赵绝江将温若筠之事对众人直言,还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

从江到湖,少年儿郎。转身佩剑,做杀人利器。

自从南北各江河决堤,满野饿殍,流民失所。头一次见此场景,也许会悲伤不忍,但见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天黑,月圆。风轻,云淡。

一叶扁舟,撞在岸边,摇晃着身子,勉强停了下来。从船上跳下一少年,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饼扔给船家后,转身而去。有谁能想得到,一夜之间,这干粮就比银子贵重了。

少年一边走,一边用手中的剑将拦路的尸体拨到一边。他像是拨开一条死狗或是烂鱼,少年表情冷淡,毫无动容之色。

少年要去一座小镇,那镇子名为獾口。

镇里早没了人,空空荡荡。但看着地上凌乱的脚步,不难想到,这个镇子以前的繁华。

少年并不在意,他挨家挨户的搜查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只是半个时辰,路程就已过半。

在少年停在一大户前,淡淡的锋芒笼罩着这座庭院。

少年知道,他找到了。

少年推开大门,昂首走了进去,迎接他的,是一柄飞剑。少年出剑一挡,便将那剑打落在了一旁。这一件没什么力道,像是个娃娃才有的力气。

“能找到这里,也算你厉害,嘿嘿。”

背着双手的老者从大堂中走了出来,他看向少年,目光中颇有些赞赏。

少年淡淡道:“若是连这里,我都找不到,那我岂不是成了比你还要傻的傻子。”

老者微笑道:“你想要杀我,但还没这个斤两。”

少年不屑道:“按老规矩,赌一把。你输了,跟我走。我输了,会把人头留下。”

“有意思,赌什么。”

“赌谁的剑快。”

“你比不过我。”

“我知道。”

“但你还是要比。”

“不错。”少年笑了,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道:“看谁的剑先插在这里。”说罢,少年陡然出手。

少年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个对策。

老者风轻云淡,少年这一剑固然很快。但在他眼里,仍是慢到了极致。

当!

一截木材击飞了少年手中的剑,顶住了他的胸口。

少年安静的抓起木柴扔到地上,又捡起剑放回鞘中。

“我的头是你砍,还是我亲自动手。”

老者笑道:“我赢回来的东西,当然是要自己动手才过瘾些。”老者停顿了片刻又道:“但现在我还不想杀你,滚吧。”

少年不语,矗立在庭院之中。

老者淡淡道:“该走了,这地方不安生。”

老者说罢,一个蓬头垢面的矮小少年就从大堂里走了出来。

看来少年进来时刺向他的那一剑,便是这少年所发。

老者与矮小少年并排往庭院外走去,少年转身跟上。

矮小少年忽而转身,狠狠的瞪向少年。

老者拍了拍矮小少年的肩膀道:“别管他。”

矮小少年像一头小小的猛虎,但他却极听老者的话。

少年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也拍花子了。”

老者冷笑道:“这是我一老友之子。”

老友?少年不相信老者会有朋友。

但不管什么人,总是会有朋友的,良师益友也好,狐朋狗友也罢。一人活在世上,总显得寂寞。

少年虽不相信老者会有朋友,但他以前却自以为是老者唯一的朋友。

三人怪异,且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老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只想找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走了许久,老者在一棵繁茂的大榆树前停了下来。

“去,去拾些干草来,今晚就在这儿睡了。”

闻言,矮个子少年便向前方行去。

过了半晌,矮个子少年抱着一大捆干草走了回来。他用在地上用干草铺了两个床位,一个给老者,一个留给自己。

但他刚要躺下时,却被站着的少年一脚给踢开了。矮个子少年就地翻滚起来,他目眦欲裂,手中还握着一块石头,虎视眈眈的怒视刚才将他踢开的少年。

忽而,矮个子少年就握着石头朝那少年的头上砸去。

老者没有阻拦,反而是饶有趣味的看着两个少年打架。

嘭!

没过十招,矮个子少年便又被踢倒在地。

“这里,我温若筠睡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有趣。”

此后,在北莽大地上就出现了颇为有趣的三人。

一红鼻子老者,一俊郎少年,还有一个像是终日都睡不醒的萎靡少年。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谁说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从剑墟离开后,萧山鸣等人就策马往西而去。往西去,自然是要找董平。就算找不到,也得从卫理手中将人给要出来。

相比于兰阳城董平失踪那次,这次林三川则平静了许多。孙明香曾问道,“林爷这次怎么看不出着急了。”

林三川只是笑着回答她,我家公子不会死。

若要是死了呢?

这句话,孙明香没有问出来。因为她知道似林三川这般忠心之人,自有自己的决断,而决断的方式定也是惨烈。

且说,在杨家枪坪,史定应中了董平一剑,当即恼羞成怒,就携着董平与阮沥二人一路向西狂奔。

史定应仗着自己一身强横修为,一连就向西狂奔了十四日。董平与阮沥眼前的景儿是变了又变,从青山绿水变成戈壁胡杨,又从戈壁胡杨一路来至黄沙大漠。

古诗有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大漠之景当的以沧桑辽阔形容,黄沙烈日,狂风漫卷。浩瀚沙海,一望无际。

董平晓得史定应这般人的心思,史定应是高高在上的覆族长老,平日里自视甚高。从他将自己与阮沥当做玩物,羞辱于群雄面前,便能看出他的自负傲慢,鄙夷天下的高傲心态。他带着自己与阮沥一路狂奔,无非是为了发泄自己羞辱于他,所生出的一腔怒火。

董平也知晓自己的下场,定是死路一条,但可惜了阮沥这苦命人儿。

连着十几天的滴水未进,阮沥已奄奄一息,要不是董平之前喂给她的几滴精血,她怕是早就死了。

“嘭!”

随着一声闷响,董平与阮沥皆是被史定应扔在了尘沙之上。

史定应恶狠狠的说道:“今日,佛爷我就要将你二人生吞活剥!”

董平翻个身,面朝苍天。

隔着沾在眼皮上的沙砾看,那火辣辣的太阳也不再那么灼目。

董平哑着嗓子笑了笑道:“要杀就痛快些,还说那些狠话做什么。”

董平抬起手,将惊雪展现在史定应面前。这十几日来,董平硬是没扔下手中的刀,但他却再无余力捅这贼秃一刀。

“用这个,麻利些。”

史定应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他仍心有余悸。

史定应奋力踢出一脚,滚烫的沙砾就向董平埋去。刹那间,董平就更显得狼狈不堪。史定应之所以再杀董平之前,还要跟他讲话,是因为他已恢复了些理智,要是他现在将董平杀了,那他不就坏了自己的规矩。要知道,那晚可有不少人都瞧见董平是从他那人种袋里出来的。

但随后,史定应就心下一横,他暗道:“现在杀了他,等出去了再随意编个理由,就说他们渴死饿死,被风吹死在了大漠里。不杀他们,那佛爷我更加没有颜面!”

想罢,史定应陡然抬起手掌,就要往董平天灵之上狠狠击去。

可突然,本是昏死在沙尘之上的阮沥猛的就扑在了董平的身上。

董平看向阮沥,她残破的脸上沙尘与眼泪混在一起,十足的小泥人。

董平微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一看到你那张脸,就反胃。”

阮沥则大哭的抱住董平的脖子,呢喃道:“我就算死,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史定应愣了片刻,他憨声道:“给佛爷滚开,若你不滚,那佛爷连你一块杀!”

阮沥哭泣道:“你杀吧,杀吧!将我夫妻二人一块儿杀了吧!”

史定应呆住了,过了半晌他厉声喝道:“你们这兄妹,何时成了夫妻!”

阮沥痴痴道:“你何时见过像我们一样的兄妹,我们被你困在袋子里时,就定了终身,拜了天地。”

史定应看向董平道:“贼小子!她说的可是真的?”

董平觉得腰眼被阮沥掐了一下,随后,他也点了点头。

史定应见状,如发了疯般的四处乱走。他心中暗道,若是现在将他们杀了,那他堂堂三千舵史佛爷可就破了自己立下的两条规矩。

过了半晌,史定应又就起一大捧沙子往董平与阮沥的身上泼去,他好像是要将二人活活埋在沙子里。

“他娘的!恶鬼夫妻!你们就死在这大漠里吧!”史定应咒骂了一句,便飞身往东跃去,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大漠中便没了他的影子。

而此时,阮沥又昏迷了过去。

董平赶紧又割破手指,在阮沥口中滴了几滴精血。

大风漫漫,等到长河落日,阮沥才悠悠转醒过来。

“你是怎么知道史定应不杀新婚夫妻的。”董平淡淡道。

阮沥垂下头,低声道:“我听蝶儿说的……”

“嗯。”

董平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阮沥就慌忙解释道:“那只是权宜之计,你可别当真……”

董平绕有兴趣的盯着阮沥道:“难道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阮沥配不上董大哥。”

“哪里配不上了。”

“我晓得,我是天下最丑最丑的人。像董大哥这般心肠,这般容貌,我自然是配不上……”阮沥还没说完,董平就捂住了她的嘴,正色道:“谁说的?谁说俊男就要配美人,又是谁说的美人就要爱俊男。别人看见了你的脸,却没看见你的心。”

两滴晶莹在阮沥眼眶里打转,这一双清澈的眼睛,宛如荒凉大漠里最闪亮的星。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董平的妻子。我不许别人辱你害你,我也不许你弃我伤我。”董平的话语虽然有些无理,但却是阮沥平生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

她将头埋在董平怀里,无言,只有泪泣。

二人从大漠落日一直坐到婵娟升起。

大漠虽然炽热,但晚间的月亮与风却是世间最清凉之物。

阮沥依偎着董平,望着无垠的大漠,她轻轻道:“死在这里也挺好,不用受他人的白眼,听别人的闲语……”

阮沥话音刚落,董平就猛的站了起来,他一把拉起阮沥道:“死?为什么要死?我们还有百年,千年的好日子要过。我董平就算舍了这条命,也要将你带出这大漠。”

阮沥心中一暖,她温柔道:“你若是死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对,我们都不会死。”

正文 第八十章 于无声处

一粒沙填不了海,一滴水汇不成湖。

要凝聚成这浩瀚无垠的沙漠,需要多少颗沙?放眼望去,满目皆灿烂金黄。无数座黄沙巨山蜿蜒,宛如龙蛇背脊,走势崎岖中,又暗藏杀机。而董平与阮沥脚下踩的,却是细小的沙海涟漪,其形态摇曳,宛如水纹,但却是无声的风浪。

董平与阮沥在大漠中看着星辰,硬是生生走了两日。两日来,董平本来白净的面庞已被烈日晒成了古铜色。阮沥还好一些,董平知道阮沥不能晒太阳,于是便撕下自己的衣服,给她做了头巾面罩。

在大漠中最怕的是风暴,最缺的是水。董平开始有些羡慕少林寺中那几位渡字辈的大师,能够七十年不吃不喝。董平不知何时才能达到那个地步,但现在他已经是饿的要死,渴的要死。阮沥靠着董平喂给她的精血,虽死不了。但肚中的饥饿感与满是死皮的双唇,却也要让她难受的要死。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熬人。董平与阮沥找了个阴凉处坐下,连日被火炉炙烤,他二人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董平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想咽口唾沫,但空中干燥,一大股热气被他吞进了嗓子里。刹那间,董平就像是吞了一口滚烫的沙子。从喉咙至肠胃都火辣辣的,难受的紧。

忽而,二人面前的沙子突然拱了起来,指甲盖儿大小一个小沙包,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沙而出。董平将阮沥护在身后,用刀尖指着那个小沙包。突然,一漆黑之物猛的从沙中钻了出来,极速向前跑去。

董平无力的将刀放下,自嘲的笑道:“原来是只甲壳虫。”

阮沥轻声道:“连只虫子都能在这大漠里活的悠然自得,而我们却如此狼狈。”

董平没将阮沥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他心里却是暗暗想着,这甲壳虫在沙砾下的阴凉中待的舒服,为何要顶着大太阳跑到上面来。他正思索着,却见前方又拱起了数十个小沙包。紧接着,数十只黑甲虫像是疯了般蹿了出来,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亡命的向前跑。阮沥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的合不拢嘴巴。

这时,一声诡异低沉的怪叫从地下传了上来,那正往前奔跑的黑甲虫听闻此声,猛然就身形一滞,身子虽颤抖,却是一动不动。董平握住刀柄的手,不由得冒出了一层冷汗。

“突,突……”

随着一阵拱沙之声,一只金黄色的大蜥蜴从沙层之下钻了出来。大蜥蜴昂首阔步,不紧不慢的走到黑甲虫群前,伸出长舌一卷,一只黑甲虫就被它卷进了嘴里。伴着咯吱咯吱的咀嚼之声,董平与阮沥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原来是只四脚蛇…”董平嘟囔了一句,随后又笑了起来,他对阮沥说道:“今日,我们可是有吃的了。”

阮沥自然知道董平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她向来没有吃过这般东西,不由得有些害怕。

只是片刻功夫,那金蜥蜴就往吃下去了二十多只黑甲虫。正当它悠哉悠哉享用美食时,董平已霍然掷刀,惊雪刀在烈日映照下,神光奕奕。

噌!

只见惊雪刀深深的插在了金蜥蜴背后的沙砾之中,董平扼腕叹息,此时再看那金蜥蜴以被惊的向前跑出去了十几丈。

阮沥见状却是扑哧一笑,董平摇头道:“吃食跑了,你还笑的出来。”

阮沥摇摇董平的手臂道:“诶呀,董大哥你莫要恼吗。我只是想起了,幼时听过的一首童谣。觉得跟刚才的情形像的很,所以才笑了出来。”

董平将阮沥拉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道:“那你唱给我听,若是不像,那我可饶不了你。”

阮沥眨巴着大眼睛,稍作思考后,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董平听得出来,这是吴州江东的方言,香软甜糯,润人心脾。

董平听罢,轻声道:“我没听懂。”

阮沥笑道:“意思就是,娃娃娃娃快回家,山有饿狼把你抓。跑回阿妈怀里去,阿爹拿棍把他打。”

过了片刻,董平佯怒道:“好啊,你敢说我是饿狼!”

阮沥撇嘴道:“我没说嘛,是董大哥自己这么想的……”

阮沥一眼未毕,便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原来是董平已将手伸到她的腋下,挠起了她的痒肉。阮沥不停用粉拳敲打着董平的胸口,董平也笑着,他笑的开怀。

阮沥笑到最后,不由得连连求饶。董平这时才放过了她,阮沥嘟嘴道:“董大哥就知道欺负我。”

董平站起来去拔惊雪,他道:“我倒是想欺负那条四脚蛇,可它不让我欺负。”

阮沥将下巴放在叠起的双臂之上,她静静的看着董平,眼中的甜蜜惨杂着悲伤。她呢喃道:“董大哥,你真的喜欢阮沥吗……”她的声音细小,转瞬就被掩埋在风沙里。而董平正仔细打量着惊雪刀,也没对阮沥的话语做回应。

董平蹙眉望着惊雪刀,只见惊雪刀四周的沙石隐隐泛出了殷红的血迹。董平握柄一拔,瞬间就是满天扬沙。

“啊!”软沥捂嘴轻呼了一声,只瞧得那惊雪刀破沙而出,竟带出了一条约有一丈长,婴儿手臂粗细的长蛇。只不过那蛇,现在已没了气。董平笑道:“这也算得上是无心插柳,没吃上四脚蛇,咱吃这正儿八经的光棍儿蛇。”

今日之事,正巧对上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句老话。这蜥蜴吃黑甲虫,长蛇又藏在沙下等着吃蜥蜴。却不想被董平那神来一刀,给斩去了生机。

董平往远处一万,只见那金蜥蜴也正看着他。董平瞪眼恶狠狠的骂道:“你再看,我连你一并也给吃了。”

董平话音刚落,那金蜥蜴就登的钻进了沙子里。

“孬种。”

董平实在是心情大好,他将长蛇一分为二,与阮沥一人半痛饮几口蛇血后,他又把蛇皮与蛇的内脏肠胃一并去了。

董平片下一片薄薄的蛇肉,先行递给了阮沥。阮沥平日里最是怕蛇虫鼠蚁,更别说是吃了,但看是董平递给她的,她便二话不说的将蛇肉塞进了嘴里。

这蛇肉虽口感鲜嫩,但沙土气太重。董平吃了一口,不忍皱了皱眉。按理说,在这等困境下,有口吃的,便是极大的恩赐。但董平却是穷讲究,他又片下几片蛇肉,扔到烈日地下。不一会儿,那蛇肉就开始滋滋冒响,变得焦黄。

董平将肉挑过来,递给阮沥道:“这才是人吃的。”

阮沥拿过蛇肉,塞进嘴里,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董平赶忙将阮沥的泪珠儿擦去,斥责道:“多金贵的水,全让你给糟蹋了。”

阮沥仰起头,将要流下的泪兜在了眼眶里道:“那我不哭了就是。”

董平轻哼了一声,暗道,我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果不其然,每过片刻,阮沥就喊着脖子酸,又靠在了董平上。

此时,天是天,地是地。

一个小草球滚动着身子撞到了阮沥的脚背上,阮沥将草球捡起来道:“刮风了。”

董平闻言一愣,他闭上双眼,感觉正有一股微风迎面扑来。西风。

“走!”

董平知道,天灾已至。

董平睁开双眼,登时站立,他将阮沥背起来,宛如疯了一般的向东狂奔。阮沥不知所以,她回头望,看见一头洪水猛兽。

只见一堵波澜壮阔风沙长墙,正遮天蔽日的朝东方而来。在大漠之中,最要命的便是这狂沙风暴。不知有多少武道好手,都曾葬身于这沙暴之中。能掩埋天下的大漠风暴,又岂是儿戏。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宛如天威的沙暴已来至董平二人身后。飞沙走石,转眼天黑。数以万计沙丘宛如条条黄龙,正咆哮着朝董平二人撕咬而来。

董平汗如雨下,他又将阮沥抱在身前,吼道:“夹住我的腰!”

阮沥刚将双腿缠在董平的腰上,那比箭簇更锋利的沙石就疯狂激射在了董平的后背之上。眨眼间,董平已是一身的淋漓鲜血。此时,董平二人已将身处沙暴之中。脚下是疯狂滚动的沙流,四周是狂暴的飞沙扬尘。董平不停挥动惊雪,将飞沙抵挡在外。奈何这飞沙好似无穷无尽,董平的脸颊上满是伤痕,他的七窍中也尽是泥沙。他已渐渐力竭,天威之下,一股无力感涌上了董平的心头。

忽而,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搂住阮沥的那条手臂,也是一松。但转瞬间他又搂紧了阮沥,仍然充满生机,尽力拨动的心跳之声在阮沥耳旁中连连炸响。仿佛在告诉她,别犯傻。

忽而,一道巨大龙卷袭来,瞬间就将董平与阮沥卷上了天空。巨大的撕扯之力,几近要将董平撕扯成两半。

“不……”

董平微弱的呐喊之声被卷进风里,他终的是抱不紧,阮沥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掉入风里。

“阮沥!”

又是风沙刮进了董平的嘴里,划拉了他的舌头,嘶哑了他的喉咙。

在阮沥从董平怀中飞出后,无尽的乏力之感便涌了上来。他无力,也无心去抵挡这风沙了。

忽而,董平好似看见一道苍老又疲倦的目光。那目光位于风沙之下,淡然如水。

突然,董平感觉有一张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脖颈,一把将他从风沙中扯了出去。随着一阵颠簸,董平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风沙俱静。

董平缓缓睁开眼,耳边传来的是号角声响。在他前方,是眼神坚定,手持长枪的重甲战士。董平骑着飞龙马,手握惊雪刀,身披亮银甲。

忽而,一个满身伤痕的斥候奔至董平身前。斥候双拳一抱,朗声道:“午时已到,还请将军发令!”

董平猛然一震,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

感受到丝丝的凉意,董平沉声道:“三军听令!”

“有!”

浩荡天雷,滚滚而来,气势如虹,贯彻八荒!

“杀!”

董平一声令下,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前开去。

而等待在前的,却只有一黑衣人,董平看不清他的脸。

突然,那人竟孤身杀入了百万大军之中。

董平满目猩红。

忽而,辽人大军浩浩荡荡的冲杀过来。

黑衣人也已来至董平身前,董平这时才看清他的脸。

“牙非道!”

那张狂的面目,赫然是被镇压于少林的牙非道。

董平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他再看,牙非道已然将他心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着。

董平眼前一黑,再不省人事。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滚滚的热流涌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董平本已干涸的经脉,开始贪婪的吞噬这股热流。这股热流转瞬即逝,董平的经脉也停止了欢呼雀跃,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的生机。

灿烂的落日余晖映照大漠,为蜿蜒的沙丘剪影。此时的大漠安静成了一幅水墨,丝毫不见暴戾。

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的从大漠中走进一片绿洲之中,这绿洲宛如一块碧玉镶嵌在大漠之中,虽突兀,但丝毫不显得格格不入。

绿洲中心是一往碧蓝的湖泊,晶莹剔透。数种叫不上名字来的苍翠树木,围绕湖泊而生,林中又见错落有致的木屋。男人在引流开垦水田,女人抱着孩子,搓着桑麻。

一阵清脆的歌声从树林中传出。

“娃娃娃娃快回家,山有饿狼把你抓,回到阿妈怀里去,阿爸拿棍把狼打……”

董平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陋的木屋。简洁的桌椅,摆放有致的锅碗瓢盆,一股久违的烟火气袭来,令董平不禁慌神。他抬起手臂,发现手臂上的伤口早已结痂,看他他已昏迷了不短的功夫。董平翻个身,看到了静静躺在身子一侧的惊雪后会心一笑。

他翻身坐起,浑身虽然酸痛,但不影响行动。董平站起来,在屋里转了转后,向屋外走去。这时,一个老汉迎面撞了过来。那老汉看到董平,竟满眼都是欣喜。他开始对董平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话,董平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过了片刻他对着老汉点了点头,弯腰作揖。

老汉哈哈大笑,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后,便走了出去。

董平心中有一些明了,大漠虽残酷,但在大漠之中的一些绿洲之上也有人生存。不过对于这禀性无常的大漠可是没人愿意管,西边的夏,东边的宋以及北方的辽都不愿意掌手这烂摊子。所以,大漠中生存的人,也被称为弃人。

董平靠着门框,望着苍翠的树木,心中平静异常。

清软透亮的歌声传来,一个身段翩翩的姑娘,领着一群孩子走了过来。那姑娘在笑,笑的甜美,令人慌神。

忽而,那姑娘看到了屋前的董平。她奔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董平。

抽泣道:“董大哥……”

阮沥留在董平胸口的牙印已成了伤疤,当时阮沥的心思董平怎会不明白。她无非是想要自己放开她,然后让自己去逃命。但殊不知,她咬在董平胸口上,就如同董平将自己的鲜血喂给她一般,二人的性命早已相连在一起。

董平抱住阮沥,心中念道:“我不喜欢你,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风无浪,又过二日。

在这绿洲中过活,除了言语不通之外,道也过的安逸。董平也有几分恍若隔世,他平日教绿洲里的娃娃说大宋官话,写隶书小篆。而阮沥每日便是跟绿洲里的妇人学织布,烹调。男耕女织的日子好不惬意,董平不止一次冒出来要留在此处,再不出这桃源世的念头。

绿洲里的男女老少也是极为热情好客,董平与阮沥房里的鲜果与肉脯就没断过。董平能看得出来,阮沥在此处过的极为开心,至少在此处,没人笑过她。

董平心中隐隐泛起一个念头,若要成为被世间所抛弃的弃人,才能有一颗至纯之心,那这天下,未免也太荒唐了一些。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时个荒唐的年代,也是个荒唐的世界。

董平也曾问过,她知不知晓他们二人是被谁人所救,阮沥摇头也不晓得。她一醒来,便在此处了。董平知道救他们的人定不是这绿洲之人,因为这绿洲内的男女老少最多的也就会一些拳脚功夫。想要行走于大漠的沙暴之中,没有极高的修为是做不到的。

头上是烈日炎炎,但身处绿洲之中,却是清凉无比。董平正躺在木椅上,使唤阮沥给他捏肩捶背时,一股悠扬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绿洲外响起。

董平蓦然立起,将阮沥吓了一跳。这号角声董平再熟悉不过,那是军营之中才吹的号角。

号角声一响,绿洲中的男人便从屋内搬出粮食水囊,一起往外走去。

阮沥轻声问道:“难不成是来劫匪了?”

董平拿起刀,示意阮沥留下,他先去看看。阮沥知晓若是真的来劫匪了,那自己留在董平身边也是添麻烦,在沙暴中时,她就有所体会。待阮沥懂事的点点头后,董平便随着人流一同往绿洲外行去。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听惊雷

来至绿洲之外,董平心中一惊,他又看到了那双苍老清澈的眼眸,而且一下就是几十双。

“骆驼。”董平轻声嘀咕,那双出现于沙暴中的眼眸属于一头老驼。是了,想来也只有骆驼这种奇兽,能无惧于大漠中的苦寒与风沙了。

每头骆驼上都载着一位满脸风霜的大汉,大汉们皆穿连兜帽的黄衣大氅,配一柄无鞘的雪亮弯刀。大氅之下,是挺拔的身板。兜帽之中,是黝黑坚毅的脸庞。

看到男人们满脸崇敬的将手中的水粮分发给骆驼上的大汉后,董平暗道,这群人应该不是什么劫匪。

为首的一名大汉左右脸颊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他不苟言笑的与一老汉交谈两句后,便将视线转移到了董平身上。董平与其对视,不由得心中一寒。那是怎样一双眼眸啊,平静中透着一股嗜血无情,他如一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的猛兽。董平丝毫不怀疑,这大汉会突然发难,在下一刻就将他撕扯成碎片。

大汉盯着董平看了半晌后,又转过头,大喊道:“走喽!”一行人掉转骆驼,又迎着要落下的圆日,向西而去。

待他们走后,董平摸了摸脑门,净是冷汗。想他董平也算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但他跟那大汉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从那大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来看,他手上至少沾了不下数千条人名。而且,那群大汉,好像都是汉人。

董平向与那大汉交谈的老者问他们那群人的来路,老者不会汉语官话,他只是不停重复着“护塔”这两个字。董平琢磨着这两个字,便回到了住处。阮沥已经做好了晚饭,董平胡乱吃了两口,便又坐到了门口的椅子上,寻思起以后的去路。

这绿洲中的日子虽然安逸,但董平是不能久待的。在东边的未完之事太多,他定要回去解决。当年冲杀进他大军之中的那神秘人身份,董平也有了那么一丝苗头。但从这大漠出去,仅靠他自己是出不去的。那群黄衣大汉倒是个好助力,但要攀上他们的那条线,可得费些功夫。

“怎么了?董大哥。”阮沥为董平端来一杯清水,又给他捏起了肩膀。

董平喝口清水,顿时感觉心气平和了下来。到了大漠中方知,这冰凉的清水,就是世上最可口的茶。

“没什么,就是在想我们以后出去的事。”

阮沥为董平捏肩的手顿了顿,随后又为董平捏了起来,她笑道:“等出去了,你欠我的红装花轿,可一个都不能少。”

董平笑了笑道:“自然,但你欠我的洞房花烛夜,也得还我。”

阮沥轻捶了董平一下,董平也在这种少女情怀里乐得其所。

等天上升起了月亮,董平又练起了刀。在这十多日的磨难里,董平虽没有练过刀,但再拾起来时,却是愈发纯熟。董平也渐渐将泄气指法与自己的刀法融合在了一起,其施展起来时,当真是大开大合中又有刁钻凶险。董平的气宫也已盈.满,其中尽是雄厚扎实的真气。他此刻与那窃天境之距,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这一步之遥,却如同天堑。若是跨过去了,便有机会踏空而行,做那陆地神仙。若跨不过去,那这一生便只能永困炼心境,小打小闹。

董平对这一步要怎么走,也是极为谨慎。要说突破,他随时能突破。但总感觉,会少了那么点意思。至于差在何处,董平也是没想明白。

木屋之中,董平与阮沥分床而睡。即使如此,阮沥在睡着时,也要紧紧拉住董平的手。对于阮沥的身世与来处,董平从来没问过。他不喜欢打听别人的过往,就如同他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过往一般。

长夜过半,一阵清脆的铃声传入了绿洲内。董平睁开双眼,将被阮沥握住的手轻轻抽出后,披上外衣,提刀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子。一出屋子,就见绿洲之中灯火通明。男人们正从外面向绿洲内,搬运着东西。那些东西大都是些锅碗瓢盆,成衣锦缎。董平逆着人流走出去,只瞧傍晚时分来的那群骆驼刀客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来拿东西的,而是来送东西的。一些在外常见的物件,到了这大漠里的确是稀罕东西。就比如说,几头骆驼身上驼的盐巴。

这一次来人中,又多了一人。那人骑着一头单峰白骆驼,骆驼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斗大的驼铃。这骆驼神采奕奕,倒是颇有些王者之风。而那眼神格外凶狠的大汉,此时却退居与白骆驼之后。

坐在白骆驼上的那汉子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后,便翻身跃下了骆驼。他径直朝董平这方走来,一边走,还责令旁人不准上前。人未到,声先至。伴随着一阵爽朗大笑,那汉子开口道:“看样子老弟恢复的不错。”

董平抱拳道:“承蒙阁下出手相救。”

他刚说完,那汉子就来至了他身前一丈处。汉子放下兜帽,露出一张写满岁月沧桑的脸。这汉子估摸着也就四十来岁的年纪,但其目光沉稳内敛到了极致,像是已经过了百十年的岁月洗涤。汉子双眼暴凸,嘴唇干裂,形貌宛如一名常年耕作于田中的庄稼汉。

汉子看上去是这群骆驼刀客的首领,但他却没有丝毫架子。汉子上前拦住董平的肩膀道:“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

董平虽心有提防,但也不禁被汉子的豪爽感染,他将汉子带到自己所住的木屋前,便冲屋里喊了句:“婆娘,端些水果肉脯来。”

说罢,董平便与那汉子围着屋外放着的桌子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穿着整齐的阮沥便端着吃食,低头走了出来。等她放下后,汉子又朗声道:“妹子,家里可有大碗,拿出两个来。”

“有的。”阮沥应了一声,便快步从屋里取出了两个大碗。

汉子将腰间系着的水囊取下来,打开了塞子,顿时一股醇厚的酒香便将这一方天地萦绕。

董平一闻酒香,哈喇子差点掉了出来,他笑道:“好酒!”

汉子将两个大碗倒满,董平此时虽有不少话要说,但有什么话,先喝过三大碗再说。

不只是酒烈,还是因为多日没饮酒的缘故。酒一入喉,董平就觉隐隐的上头,但身子却是舒服。转眼的功夫,二人便连干了三大碗。一喝过酒,董平与那汉子便有一言没一句的聊开了。

董平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汉子笑道:“郭仪威,若老弟不嫌弃,便称呼我一声郭大哥吧。”

“小弟姓董,单名一个平。在大漠遇险,承蒙郭大哥相救……”

郭仪威打断了董平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况且,我郭仪威势敬重兄弟的情义才出手相救的。若是兄弟言谢,便是折辱于我。”郭仪威说着,还有意无意的往木屋内瞅了瞅。董平心下了然。

原来在刮沙暴那日,郭仪威正在大漠之上赶路。他不经意间注意到了董平与阮沥二人,他一开始也是被着一丑一俊的人给吸引住了。后来大漠风暴来袭,他看到董平对那丑丫头不离不弃,不禁对董平升起了敬佩之情,因此才出手相救。

郭仪威又询问董平与阮沥为何到了这大漠之中,董平便将史定应将自己与阮沥劫到此处的经过简略的讲了讲。

“史定应……”郭仪威想了想笑道:“我久居大漠,对中原之事倒是不甚了解。”

董平点头道:“兄弟之前听这里的人称郭大哥的手下为“护塔”,难不成大哥手下的这支队伍号护塔?”

郭仪威摇头笑道:“所为护塔,是沙漠语中水的意思,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守护神。”

董平听罢抱拳道:“兄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仪威摆手道:“尽管说来。”

董平往嘴里塞了一块肉脯,嚼了两下,缓缓开口道:“这大漠人烟稀少,不知郭大哥何来保护一说。”

郭仪威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道:“难不成兄弟是怀疑我收了这绿洲中人的好处,然后为他们去打家劫舍?”

董平听罢大笑了两声,险些被嘴里的肉卡住嗓子,他喝口酒道:“大哥误会了,说句不好听的,大哥手下兵强马壮,若真要从他们手中要些好处,还用交换不成?”

郭仪威点点头,缓缓开口道:“不知兄弟可否听过居西王。”

董平点头道:“自然听过,大宋开国,宋祖深知藩王作乱之威。于是大宋向来是封王不封地,但其中有两个例外,居西王便是其中之一。不仅如此,居西王还是大宋被封地的异姓王。他的封地,便在西土的宁肃二州。”

听闻董平此言,郭仪威不禁对其刮目相看。当年大宋开国,除北方辽外,西边的狼夏也是闹得极凶。当时宋祖手下有一名韩姓大将,便被宋祖封了王,镇守西方,名为居西王。不过后来西方常闹飓风沙尘,仅是百年的功夫,一道百万顷的大漠便横亘在了宋辽的边界。这道大漠,也成为两国之间的一道天堑。此后,居西王便成了摆设。一百五十年前,大宋庙堂便削去了居西王府的封位。世间,再无居西王。史书中对那次削藩的记载,也只是寥寥几笔。但董平晓得,其数十言间,定有莫大的风云诡诈。

郭仪威开口道:“兄弟不知,当年大宋庙堂虽摘了居西王府的牌子,但老王爷并无怨言。但那大宋庙堂却还要对老王爷赶尽杀绝。削藩之后,老王爷闲赋在家。但一道金牌,却又把老王爷调入了燕临。没成想,老王爷却赴了鸿门宴。老王爷被处斩于京中,其后庙堂又派大军开赴宁州。小王爷与府中老臣便举兵要反了他!但敌我悬殊,小王爷溃败,便带领仅存的将领士兵逃到了这大漠之中。”

“郭大哥就是当年的居西王府之后?”董平问道。

郭仪威点头道:“我便是当年居西王府大将郭荣的孙子。到了大漠之后,小王爷染病去世,居西王府就剩了一群垂死的士兵老将,幸得大漠绿洲百姓相助才勉强活了下来。再之后,当年的士兵便在各个绿洲中安了家,娶妻生子,苟活至今。”

对于郭仪威说的话,董平并不怀疑。如果当年是居西王府先谋反作乱,那大宋史书自会渲染夸张到极致。但现在看来,当年的削藩,并不光彩。

飞鸟尽,良弓藏。董平此时心中,油然生起一阵感同身受的悲痛。

过了半晌,董平试探的问道:“难道当年郭将军没想过等时机成熟,再杀出去?”

郭仪威自嘲的笑笑道:“痴人说梦罢了,祖父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但在一次外敌来袭后,便打消了。”郭仪威没往下讲,反而问董平知不知晓这大漠中,有多少处绿洲。董平摇头,郭仪威接着道:“共有二百四十六处。”

听到这个数字,董平哑然。大漠中竟有二百四十六处绿洲,这称得上是造化。

郭仪威淡淡开口,似有忧伤:“大漠西方的尽头,是狼夏。狼夏的边关守将名为李轩辕,狼夏的二皇帝。李轩辕这人生性残暴,平日好以人脑为食。而他最喜欢吃的,便是大漠弃民的脑子。当年祖父本正在操练士兵,却突遇来大漠捕杀弃民的李轩辕的飞狼骑。于是家祖便率军与其对抗,后虽胜,但也是惨败。自那时起,家祖便决定留在大漠中守一方百姓平安。这一战,便是百十来年。如今李轩辕老贼不死,更是在大漠中建起沙城,时常来袭。就在三个时辰前,又是一战,我也损失了七八个兄弟。”

“不为天子守社稷,我为百姓捍苍生!好,好大的气魄!郭大哥,我董平敬你与各位兄弟一杯!”董平举碗。郭仪爽朗大笑道:“好兄弟!天子算个屁,老子的命可比他贵重的多!”

听着屋外二人的撞碗声,大笑声。阮沥想不通,怎么两个才刚见面的人,就能称兄道弟,亲密如此。她的确不懂,她不懂董平体内流淌的是何血。

董平与郭仪威流淌的其实是一种血,那叫男儿热血,赤子之血!二人的情谊,早混入酒中,流淌在了血脉之中。

董平的心结,也逐渐被烈酒溶解。他活得看似明白,但实则是这天下最大的糊涂蛋。他试问自己,当年为何而战。无非是想向天下,向庙堂证明,他董平能撑得起大宋脊梁!但这几日他明了释然,从今以后,为天下战。为一家一户,为男耕女织而战。

酒喝到最后,二人都以有些迷糊。

郭仪威告诉董平:“兄弟若是想走,哥哥随时可以派人将你与弟妹护送出大漠。”

董平看似迷糊,实则心中清明,他道:“不着急走,若是有机会,大哥带兄弟与那狼夏打上一场。”

董平不是想呈匹夫之勇,他知道,如今大辽虽猛,但西方狼夏也凶。他这次是想见识见识,那狼夏到底有何能耐。

夜尽天明,董平酣睡了七八个时辰。待他醒时,阮沥正颦蹙着双眉,为他擦拭着额头。见他醒了,阮沥欢喜道:“我煮了醒酒汤,你昨夜可整整冒了一晚上的虚汗。”

小小的脸,精巧的鼻子,绛唇红艳欲滴,明眸皓齿璀璨恍人。虽是满脸被烫伤的红斑疤痕,但仍遮不住阮沥散发出来的灵动与可人。董平不禁暗自思量,阮沥的双亲应也是上人之姿。

阮沥将醒酒汤端过来坐在床头道:“以前我爹爹也爱喝酒,于是阿娘便为他煮醒酒汤。我偷偷学了过来,想要煮给他喝,但爹爹一次……”

话语戛然而止,阮沥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董平贴上来的脸,她感受到双唇上的温热,小鹿乱撞,险些要从喉咙跳出来。

一瞬,好似万年。阮沥直想问,故乡的蔷薇开了没有?

董平离开阮沥的双唇,微笑着轻声言语:“你就是最灵妙的醒酒汤。”

耳根红了,脖子红了,阮沥的手心也是红的。董平挑起阮沥的下巴微笑道:“你可真有趣。”

一阵驼铃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温存。

阮沥连忙转过身背对董平,断断续续的说道:“那…那那是郭大哥……送你的…”她手中端着的醒酒汤,也险些洒了。

董平笑了笑,下了床便往屋外走去。

一出去,他便看到好一头神异的白骆驼。一头白骆驼被拴在一根铁柱上,这骆驼也是单峰,与郭仪威的骆驼极像,但牙口却是年轻了不少。

董平上前拍了拍骆驼的脖子,那白骆驼也是毫不认生的往董平身上亲昵的蹭了蹭。董平淡淡道:“郭大哥临走时,嘱咐了什么没有。”

阮沥像是挨了欺负的小媳妇一般从从屋中走了出来,她低头道:“没…没有…”

董平摇摇头,阮沥的心思他怎能不懂。董平转身对阮沥温柔笑道:“我会回来的。”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孤岛

郭仪威除了留下一头白骆,还有一件抗风沙的黄衣大氅,一张羊皮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大漠中的绿洲,与狼夏筑于大漠中的沙城。羊皮地图上从西往东标注出了七处绿洲,从东往西标出了四座沙城。这是郭仪威给董平留下的两条路,一条路是安稳的回到中原,另一条路则是荆棘密布。

一人一骑,行于广袤无垠的黄沙之上。迎着扭曲滚烫的空气,董平座下骆驼行的稳当无比。董平给这骆驼起了个名字,叫软力。骑软力,骑阮沥。董平自然是要往西走,地图上依次共标出了七座沙城,其中六座都被打了叉,他的目的地是第七座。

如今大夏皇帝为李柱骁,而其三叔李轩辕为当今大夏辅国亲王,李轩辕为大夏东征北战数百年,一举奠定了宋辽夏三国鼎立的局面,更为大夏冠以狼夏的凶名。李轩辕也为大夏国内第一宗门品沧门门主,其人当为大夏第一高手。李轩辕虽功高盖主,但并不居功自傲,他终年居住于大夏边关的黄狼城里。在大宋时,董平也只是听闻过关于李轩辕的些许传说,没成想,他还有食人脑这个癖好。

董平沿着地图所画的路线一路向西走,中途路过那几座已经被攻破的沙城,不由得惊叹夏人工匠的巧妙。大漠流沙滚滚,建造城池本就不易,但夏人所建的城池却颇具规模,这些沙城中最少也能容五六百人居住。

一阵热风吹过,掀开了一层黄沙,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笛鸣。原来是风吹过森森白骨所发出的响声,白骨鸣泣之声呜咽凄凉,更为这大漠添上了一份第一无二悲壮。

大漠路难行,但有这白骆驼相助,倒也算是如履平地。中途董平虽也遇到过两场小沙暴,但都被软力轻而易举的穿过去了,董平连称神异。

董平赶到第七座沙城时,郭仪威手下的骆驼刀客已与夏人展开了大战。只见那高十丈有余的城墙此时已被打开了一个大豁口,夏人无奈只好出城应战。而郭仪威手下的骆驼刀客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心狠手辣。

上百名骆驼刀客排成方阵,整齐划一又凶猛异常的在夏人军队中来回冲杀。刚过几个回合,夏人军队便已溃不成军。沾染着鲜血的黄沙遮天蔽日的扬起,号角声厮杀声混合在一起,胆怯者听之畏惧,勇者听之更勇!

行兵打仗讲究个快字,兵贵神速,速战速决方能斩去后患。郭仪威手下的当是一批快兵,一刻钟的功夫没到,夏军已尽数死于刀下。

董平震惊于骆驼刀客的战斗力,他不禁感叹,若他手中能有三十万此等骁勇骑兵,莫说一个陆地神仙,就算来十个,也要给你斩于马下。

董平正恍神时,郭仪威牵着骆驼走了过来,而其他骆驼刀客已经去城里搬运战利品了。

“董老弟。”郭仪威看见董平来了,心中也颇为高兴。董平翻下骆驼,回礼抱拳道:“恭喜郭大哥又拿下一城。”

郭仪威摆手道:“冰山一角而已,兄弟随我去城中一叙。”

说罢,二人牵着骆驼一同往沙城中走去。城中满是扛着麻袋往外运东西的骆驼刀客,他们虽不苟言笑,但还是能看得出从他们眉目间流露出来的喜色。在途中,董平又看见了那个刀疤脸汉子。他看向董平时,目光中满是警惕与寒意。据郭仪威所说,这汉子名库尔班,是汉人与绿洲中的女子所生后代。平常大漠中鲜有外人来,所以他手下的这群汉子对生面孔都有提防。董平自是不介意,这库尔班满身的杀气,没一刀将他斩了,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郭仪威手下的汉子中极少有能将官话说利索的,这库尔班例外,他不仅勇武,而且头脑也灵活,是郭仪威的左膀右臂。

董平与郭仪威一路闲谈着就来到了城楼之上,郭仪威居高临下,环视大漠一周后,不由得心生感慨开口道:“居大漠百年,之前家祖与家父还只是被动迎接夏人来犯。但近些年来,我郭仪威与手下兄弟一起破沙城上百座,杀夏人近五千人,但奈何夏人如溃巢之蚁,杀之不尽。”

听郭仪威一番话,董平若有所思,他道:“郭大哥祖孙三代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丰功伟绩,但小弟有一事不明白,那李轩辕就因为好食人脑,便动用如此大的手笔,派人来大漠筑城调兵,未免……”

“未免有些小题大做?”郭以为打断董平后笑了笑道:“食人脑只是个引子,那夏朝狼子野心,怕是另有所图啊!兄弟你往西方看。”

董平手搭凉棚,往西边看去,只见在极西出有一个引人注目的黑点正纹丝不动的矗立于大漠之中。

“那也是一座城?”

“不错,那座城可比咱们脚下这座城要大的多。我们叫它主城,大漠中共有三座主城,每座主城里约有万余名精兵强将。这座小沙城,便是那座主城中的人所建。我们摧毁一座小沙城,主城中便会再派人建一座,当真是无穷无尽。”

听郭仪威说完,董平笑道:“狼夏意图中原之心不死,大漠之中难已供大军跋涉。他们边想着在沙漠中建城,好往东方逐步推进。”

郭仪威赞叹一声道:“兄弟好见识,这些年我与手下的兄弟们连连拔城夺寨,那狼夏并未有存进。”

董平虽对郭仪威甚是敬佩,但他仍是皱眉道:“大哥可否想过,你们连连破坏狼夏的东进计划,但他们为什么没有出手将你们彻底剿灭?大哥与诸位兄弟虽然勇猛异常,但要是放在李轩辕眼里怕是也不够看的吧。”

郭仪威苦笑一声道:“不瞒兄弟,大哥也不是没想过这茬,但也是想不明白。只道是那李轩辕,怕了你大哥我这一柄圆月弯刀。”

董平会心一笑道:“大哥的弯刀固然厉害,但那夏朝的飞狼骑也不是吃素的。依兄弟看,那李轩辕之所以不出手,无外乎是因为两个原因。”

董平的修为虽然不高,但他的见识却是令郭仪威颇为欣赏,“兄弟尽管说来。”

董平颔首道:“这第一个原因是李轩辕不屑于对大哥出手,第二个原因便是他现在出不了手。至于第一个原因,仔细想想,是不可能的。征东对于狼夏来说是大略,李轩辕即使不屑,但也知道轻重。依兄弟看,那李轩辕如今是没办法出手。”

郭仪威摇头笑了笑道:“那李轩辕可是狼夏的二皇帝,世人谁不知道,他若想干些什么,大夏举国皆可为他所用,他又怎么会没办法出手?”

董平正色道:“坏就坏在这个二皇帝的称呼上。”

郭仪威身躯一震,他暗道,莫非那李轩辕也走了与居西王爷相同的道路?

看出郭仪威心中所想,董平开口道:“李轩辕功高盖主,但对大夏的皇位应该是没有企图的。这一点,从他当了足足一百多年的二皇帝便可以看出来。但他没有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觉得他有没有这个心思。世人皆传当今大夏的皇帝李柱骁生性昏庸,但兄弟我却不以为然。一个皇帝昏庸了几十年,那大夏的天下没被他搞垮反而日益强盛,那宋辽的国祖岂不是要气的从皇陵里蹦出来?我看李柱骁昏庸是假,掩人耳目是真。”

听到此处,郭仪威道:“兄弟难道是觉得那李柱骁是想示弱于李轩辕,待自己羽翼丰满后再与李轩辕对抗?”

董平点头道:“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如今看来,那李柱骁应已是得手了。在兄弟我七八岁时,街上说书的口中讲的还是李轩辕,但如今都改讲李柱骁了。”

郭仪威轻轻点头道:“不过就算李轩辕如今无法出手,难道那李柱骁对入主中原就没有一点想法?”

董平冷笑道:“如果李柱骁真的对李轩辕动了手,那他的野心自然是极大。不过他有数种办法可以入侵中原,又为何要走这满是凶险的大漠?”

“兄弟请明示。”

董平回答道:“李柱骁还可以走南边,攻大理,入中原。”

郭仪威摇头道:“大理与大宋可是唇亡齿寒,若李柱骁攻大理,那大宋定会与大理联合御敌。说不定狼夏不仅入不了中原,还会被反咬一口。”

董平沉声道:“若是辽国攻宋,大宋自顾不暇之时,夏朝趁火打劫呢?”

郭仪威虽常居大漠,但对如今的天下大势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笑着回答董平道:“若兄弟这么说,那狼夏何不往北走,去打劫辽国呢?要知道,狼夏的李氏皇朝可与辽国有不共戴天之仇。”

董平微笑道:“大哥说错了,与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并非是李氏皇朝,而是李轩辕。”

董平话音刚落,郭仪威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刚才解释不通之处,现在也豁然开朗。

二人所谈牵扯到百年前夏与辽的一场大战,约两百年前夏朝势弱,辽国早对其有吞并之心。因此辽国时常对夏发兵,约是一百九十年前,当年夏国李轩辕虽只是二十六岁,但已是大夏兵马总元帅。那一年,李轩辕刚刚接过帅印,便与大辽来了一场惊世之战。李轩辕率十万人马与大辽五十万大军,战与两国交界的鹿王山下。

虽是敌我悬殊,但李轩辕靠着一柄方天画戟与八百飞狼骑应是将辽军杀了个溃不成军。但谁知,李轩辕在前方战的正酣,后营却失了火。那时李轩辕早就抱着与辽不死不休的念头,于是他便将自己王府中的家眷都接到了军营之中,原是想着一家人殉国。但没成想,李轩辕胜了。但军营却遭到了辽军一队人马的偷袭,李轩辕的数十口家眷全都惨死与辽军刀下。他成婚不久的王妃,还有他刚满月的孩子。

从此以后,李轩辕与辽便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百年不娶,征战天下。李轩辕是个蜷起来的刺猬,两头扎。他攻宋,也打辽。但他对宋的恨意却是远超大宋的,当年辽军入关,李轩辕也并未对大宋趁火打劫,反而是从背后打了辽国一闷棍。

董平还是蛮钦佩李轩辕的,若是不知道他好食人脑,李轩辕在他心中可以称得上是完人。

郭仪威淡淡道:“因为李轩辕阻碍了李柱骁与辽国合作,所以李柱骁便有了除掉李轩辕的心思。”

董平摇头笑道:“算是一个理由,不过这全是兄弟的猜想,孰真孰假无法考证。”

郭仪威肯定道:“十有八九是如此了。”

听闻郭仪威此言,董平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对咱们来说便是拔掉那主城的一个机会。”

不错,若那李轩辕如今真的在夏受了难。矗立在大漠中的三座主城就成了无援的孤岛,此时对三城出手的确是好时机。

郭仪威皱眉道:“谈何容易,那主城高三十丈,城墙皆由米汤混合从夏国运来的黏土与大漠沙石所筑,坚固无比。若想拿下主城,首先便是要破开城墙,要不然夏人居高临下,仅仅是那劲弓利箭,我们骆驼骑兵便抵抗不住。”

董平问道:“难道以大哥的修为,还破不了那城墙?”

郭仪威回道:“可以是可以,但那城中有一名守将实力不在我之下。想要破墙,先得过他那一关。但那守将还有数千名士兵相助,想要破城何其难。”

董平皱眉踱步思索开来,忽而他脚下一陷,他脚下坚固的沙石城墙竟被他踩出一个坑。

郭仪威笑道:“一日不见,兄弟的修为可大有长进。”

“大哥说笑了。”董平也是暗自嘀咕,他刚才走路并没有用力,这城墙怎会被他踩出个窟窿来?董平问道:“郭大哥,这里的城墙可与那主城的墙造法相同?”

郭仪威回道:“不错,但因这沙城规模小,所以城墙还要比那主城坚固一些。”

董平蹲下身,将眼睛对准被他踩出来的那个窟窿看了看后,又伸手从墙壁中掏出来一个不知名的物件。董平盯着那物件看了看后,微笑道:“郭大哥,兄弟有一法可破那主城之墙,不知郭大哥可否愿意一试?”

郭仪威双眼一亮道:“兄弟快快道来。”

董平站起来走到郭仪威身前嘀咕了一会儿后,郭仪威沉声道:“这法子还需谨慎查证,别做了无用功。若是真的可行,那大哥便跟手下的兄弟商量一番。”

染血的流沙围绕着孤零零的城池缓缓流动,红彤彤的落日在此时映射下来,两者交响呼应,显露出一种诡异的灿烂辉煌。

琢磨了两个时辰以后,郭仪威不禁对董平这个法子大加赞赏。郭仪威知道董平这个法子可行,便召集手下共同商议。郭仪威手下一百二十三位骆驼刀客,皆以郭仪威马首是瞻。郭仪威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会往西,除了刀疤脸库尔班时常有些自己的想法外。郭仪威说是与众人商讨决策,其实主要是说服库尔班。

沙城中心篝火通明,几百号汉子围着篝火大声说笑,酒肉也是大碗入喉。这些大漠中游行的汉子,终日游走于刀尖之上,说不准哪日就会丢了性命。在能享乐时,自然也要尽情享乐。

郭仪威站起来,用大漠语对众人说道:“诸位兄弟,今夜的酒醇不醇!”

“醇!”众人附和,刀疤脸也是大笑着一饮而尽。

“今夜的肉香不香!”

“香!”

郭仪威望着众人的脸,一时间如鲠在喉。这些兄弟出生于大漠,个个心思纯良,个个陪他出生入死几十年,个个都是他郭仪威的手足兄弟。虽说有了破那主城的主意,但其中数千名大夏士兵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库尔班看郭仪威满脸的心事,便抬起酒碗与郭仪威碰了一下道:“大哥,怎么了?”

郭仪威用官话说道:“老弟,若哥哥要你们陪我去出生入死,你们可愿意去?”

“好酒!”库尔班饮下一大海碗酒后道:“哥哥这句话不是多余吗?我们兄弟哪一日不是在随哥哥出生入死,何时有过怨言?”

这句话的确问的多余了,郭仪威沉声道:“那过几日,兄弟们可愿随我一同去攻那主城?”

库尔班端酒的手登时停住了,他脸色一沉道:“是那小子给哥哥出的主意?”

“不错。”

库尔班放下海碗道:“那人来历不明,口中所言哥哥也不尽其实。若他是夏国派来的奸细,那到时候我们兄弟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跟哥哥去出生入死可以,但跟那小子去,恕弟弟难以从命。”

说实在的,郭仪威也曾有过这个疑虑,但这疑虑也转瞬便被打消了,只因董平对他说了一句话。

郭仪威又对库尔班将董平的计划讲了出来,库尔班虽不信任董平,但对董平这个破城的法子却是颇为满意。

库尔班听完缓和了语气道:“若真是如此,那小子也得打头阵,方能保险。”

这时,董平脚步稳健的从远处走了过来,他自来熟的拿起一个水囊灌了两口烈酒后,微笑道:“自然,我将带头冲锋。”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破城

滚烫的血浇在寒冷的刀锋上,会绽放出一朵花……

自那夜过后,郭仪威等人便在沙城中驻守了七天七夜。在这七日中,一百号骆驼刀客便背着大麻袋在沙漠中搜寻着什么。待到第八日的夜晚,连同董平郭仪威一共一百二十五人,每个人都背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趁着夜色向夏人主城行去。

城墙之上灯火通明,守城的夏人士兵个个都将手中的弯弓拉满了弦。箭在弦上,随时便能取外敌首级于百步之外。大漠之中除却郭仪威的人马外,夏军再无敌手。虽是如此,但夏人士兵仍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夏人治军之严,可见一斑。

董平不禁感叹,如今北有猛虎,西有饿狼,大宋龙游浅底,处境当真艰难。郭仪威等人都没有骑骆驼,而是趴在沙上匍匐向前而行。棕黄色麻袋,暗黄色大氅兜帽在此时成了极好的隐蔽。大漠的夜虽透亮,但夏人想要从高墙之上窥得他们的行踪,也不容易。

待众人爬到离城墙只有二十丈远时,郭仪威摆手让众人停下。他伸出右掌,五根手指一根根的弯下去。待他将手掌攥成拳头时,陡然就见一百二十五个麻袋被狠狠的掷上了天空。随后,众人又快速往回撤去。

为确保行动隐秘,整个行动过程,没人说一句话。

守城官兵见有异物往城上来袭,弦上箭纷纷急射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朝麻袋穿刺而去。

“停止射击!”随着一声厉喝,众士兵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大弓。说话那人是个身材矮小,但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此人便是此城的守将,拓拔烈。但他话音刚落,便有七八十个麻袋同时爆裂开来。无数黑色甲虫从袋中落下,宛如一场黑色暴雨从天而降。

拓跋烈飞出几掌,打散了不少黑色甲虫。但奈何甲虫数量太多,眨眼间,就全都落在了城墙之上。墙壁,墙头,满是黑甲虫。黑甲虫一着地,便如同疯了一般的往城墙中转去。

原来当日董平在沙城城头踩出来的那个窟窿中取出来的黑色物件,就是一只小黑甲虫。后来他与郭仪威试验了一番才发现,这黑甲虫从口中吐出来的一种涎液正好能融化这坚实的沙城墙壁。而黑甲虫生性喜好阴凉,城墙之中又无四脚蛇飞鸟等天敌,它们便在城墙之中安了窝。董平与郭仪威便定下来,这个用甲虫来破主城高墙的法子。

依照董平猜想,这沙城城墙中既然有黑甲虫,那主城城墙中的黑甲虫想来更多。用他们捉来的黑甲虫来破主城城墙外壳,那墙里的黑甲虫自也会闻风而动。到时,二者里外合击,那这高墙便会不攻而破。

主城上的夏人士兵也有些慌了阵脚,拓拔烈皱眉喝道:“上流火箭!”

众人整齐划一的抽出裹着油布的箭失,将箭簇往身边的火盆里一沾,霎时间一排流火便贴着城墙向下扫去。登时,被烧死的黑甲虫便纷纷如雨落。但被烧死的甲虫只能算是浩瀚虫群中的九牛一毛,其余甲虫一被火燎,更是疯了般往城墙中钻。

拓拔烈此时也不敢动用真气,他久居城中,岂会不知城墙之中满是虫巢,他现在若要是动手,那这城墙怕是会当即坍塌。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拓拔烈想不到,那群骆驼刀客真有胆子敢来攻他这主城。自几年前李轩辕被调入大夏京都,他们驻守在大漠的这些士兵,便成了弃子。是回也回不得,去也去不了。拓拔烈也是两难,他虽然烦躁,但此等局势下,仍得由他这个守城将做出决策。

“守城将士听令,速度进城,调飞狼骑出城御敌!”拓拔烈话音刚落,异变又声,只间围绕着主城的沙漠中,突然发出了一阵极为怪异的鸣叫。听闻此声,本正往城墙中钻的黑甲虫登时停了下来。拓拔烈喜上眉梢道:“天助我也,众将士听命,挽弓射击!”

众将士搭起流火箭,登时就贴着城墙射下。刹那间,就瞧得被烧焦的黑甲虫掉下去了一多半。而成千上万只金色蜥蜴也从沙石之中蹿了出来,金色鳞甲反射淡淡月色,刹那间,方圆百丈竟被映射的通明。拓拔烈自是一眼便瞧见了藏身与城外沙中的郭仪威一行人,他朗声道:“朝城东一百五十步处,放箭!”

而这时,那群金色的蜥蜴已朝还粘在墙上,打着哆嗦的黑甲虫行去。此时的金色蜥蜴行走的速度,已不像当日董平见得那么悠哉悠哉了。这也难怪,方圆十几里的黑甲虫都被他们捉了,这些金蜥蜴肚皮可正饿呢。

面对倾盆箭雨郭仪威等人丝毫不见慌张之色,百柄弯刀出鞘,刀气长芒化作一道大龙卷,将袭来的箭矢暴雨绞了个粉碎!

“扔袋子!”

董平一声暴喝,当即,众人所背的第二个麻袋也脱手而出。这时,城墙上的守兵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射穿袋子,还会有甲虫跑出来。但这个麻袋没有绑口,全然是被董平等人死死攥在手里的。只见那麻袋飞到半空,一条条褐色粗绳从麻袋中缠着团掉了出来。绳团落在地上,刹那间又分开,纷纷向主城游动而去。

拓拔烈双目一凌,当即喝道:“射箭!是蛇!”

只瞧,条条长蛇刚一露头,那群金色的蜥蜴便同受惊了一般,四散奔逃。停在城墙上的黑甲虫一个激灵,又开始疯狂往墙中钻去。董平既然想到用黑甲虫攻城,那自然也料到了半路会杀出金蜥蜴这个程咬金。所以,他在命众人捕黑甲虫时,也一同捉了不少金蜥蜴的天敌。这个计策说起来,无非也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小把戏而已。但这小把戏若是用好了,也能算得上是万夫莫敌。

“调飞狼骑!”拓拔烈一声厉喝,转身便往城下跃去。拓跋烈一身真气不放自横,他每行一步,身体四周游动的长蛇便会爆体而亡。一时间,拓拔烈笼罩与一层血雾之中,当真是如同骇人的杀神!

另一侧的郭仪威握刀而起,他此刻战意盎然,他等此刻已经许久了。

“郭仪威,好个郭仪威。阁下大名如雷贯耳,本将今日就来领教领教阁下的手段!”拓拔烈说完,伸手朝沙中一抓,登时,一柄由黄沙凝成的大锤便被其握于手中。

“哼!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郭仪威话音刚落,对着拓拔烈的项上人头就是一刀!拓拔烈举沙锤一挡,郭仪威手中弯刀登时就陷入了沙锤之中。刀入沙锤,沙锤猛然凝结,蓦的,就将郭仪威的弯刀困于锤中。

“好身手!”郭仪威一声高喝,霎时间澎湃如奔涌长河的真气瞬间灌入弯刀之中!

拓拔烈也是心中暗叹,一声好修为!便将阳刚真气注进沙锤之中。登时,二人纹丝不动,开始在这一锤一刀间较量起真气。在二人背后,两头由黄沙聚成的猛兽对峙嘶吼。二人脚下生风,一道风幕围绕二人登时升起。

与此同时,一声轰鸣响彻天地。尘沙飞扬间,那数十丈高的城墙已轰然倒塌!百万黑甲虫化作漆黑虫潮洪流,朝四面八方奔涌而去。在虫潮之上,风烟之中,数百双惨绿色的眼眸已赫然亮起。

“呜呼~!!”

随着一声狼嚎响起,又是数百道狼嚎叫呼响起。一时间这天地中,好似只剩下这鬼泣之声!

而董平这方,随着库尔班一个呼哨。白头神异骆驼,已从后方呼啸而至。众人翻身上骑上骆驼,由董平带头,奔腾着向夏军冲杀而去。

此时西方风沙已散,闻名天下的飞狼骑已显露出了他的狰狞!只见数百名精神奕奕,身着皮甲的壮硕士兵,手握长钩,正骑与黄狼被上。那黄狼硕大,宛如一头小牛犊。夏国飞狼骑,夏国为应对辽宋二国的骑兵所生。即使再神骏的战马,也会畏惧这被喂食战俘尸首长大的黄狼。待那战马惊惧时,狼被上的飞狼骑便会用手中长钩拌瘸马腿。曾经在辽宋夏三国混战的年月,夏朝的飞狼骑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在那数百飞狼骑背后,更有数千名身披重甲,手握长枪,严阵以待的精锐士兵。没理由怀疑,这群士兵的强悍战力。那如凶兽般的眼神,董平在宋辽二国士兵的眼里,可从未见到过。

对付此等锐利之师,必要将己身化作一柄尖刀,摧其锋芒。但董平他们首先要面对的,便是对方军中最为锋利的刀刃,飞狼骑!

但董平等人坐下的骆驼,本就是诞生于大漠中的奇兽,它们从尸山血海中走过,丝毫不畏惧它们面前凶狠的黄狼。

董平负身驼背之上,不停喘着粗气。他手中惊雪微颤,那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三年之后,他董平再赴沙场!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血战

“呼……!”

董平坐下白骆一声嘶鸣,登时抬身跃起,随后重重一落,那蒲扇大小的驼蹄顿时将它身前一头黄狼的脑袋踩进了黄沙之中。

董平手起刀落,连人带狼,一同被斩成了两截。“好精准的刀!”库尔班暗叹一声,随着董平这精准一刀,骆驼刀客与飞狼骑也厮杀在了一起。

“杀!杀!杀!”

董平冲杀在飞狼骑中,滚烫的鲜血染透了他的大氅,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手中惊雪翻飞,不停有性命在其手中陨落。此时他的心里只有杀意!

南边有三匹黄狼撕碎了一头骆驼,北边又有一头骆驼踩碎了两颗狼头……在这不存水的大漠之中,竟有一条血河流淌。

在无边的猩红中,杀戮与尘封已久的往事不停在董平眼前交错。

他记得像这样一次杀人,还是在三年前。当年,他从送善湖中捡了一条命,脑子想的却是以死谢罪。那时,他自愿接受了去剿灭流匪的军令。孤身一人,又无丝毫修为的他,面对一百三十二名流匪,当是死路一条。董平本想着,与匪人拼个你死我活,到也算得上是壮烈。

但在见识到那些流匪的所作所为后,董平又幡然醒悟,为何要求死?连这群人面兽心的匪类都能潇洒活在世间,他董平为何要死?终于,在一场庆功宴中,董平用从流匪中取来的迷药,迷倒了那一百三十二名流匪。

雪夜里,董平哼着昆山腔,用手中的刀无情的收割着那群流匪的性命。在华丽的猩红中,董平用鲜血打开了自己的心扉。而这次,董平要用鲜血浇灌自己的意志!

感受到从董平身上散发出来的冲天杀意,一侧的库尔班不禁连连心颤。他库尔班也曾自诩为千人斩,死于他手中的恶人败类也不在少数。但此时面对董平身上冒出来的杀意,他库尔班也是自愧不如。他想不出,像是董平这样的书生人物,这一身的杀气是从何而来。库尔班此时心中,对董平隐隐生出了一股惧意。

此时驼狼两方已厮杀到了极致,但那数千名重甲士兵却是目视前方巍然不动。在骑兵的厮杀中他们派不上用场,即使己方战败,他们此刻也不会插手于飞狼骑与骆驼刀客的战斗。但若飞狼骑败了,他们自会毫不留情的将敌人撕成碎片。

在军队交锋中,便能看出库尔班这等修为高深之人的厉害。董平虽有一些身手,但在两军冲杀中,他最多也只能以一敌二。但库尔班的一刀挥下,就有七八人被他斩杀倒地。飞狼骑已接近颓败,但这些西夏的战士,真如同野狼一般,宁死,也要从对手身上咬下一嘴皮肉!虽是对手,却可敬!

噌!

董平将最后一名飞狼骑的头颅斩下后,他们便要面对那浩浩荡荡的重甲战士!而此时,骆驼刀客已不足百人。以一敌五,骆驼刀客与飞狼骑一战,以算的上是壮举。

但以一敌百?

库尔班两颊刀疤颤抖,朗声呼道:“未可惧!”

董平与其对视一眼,眸中意味,两人已知。

刹那间,双骑当千,做先锋兵,杀入敌军之中!

董平笑唱道:“山人只身讨贼去,换个斗大的金印!”

男儿好汉,手中有刀,以一当百又如何?纵使千人万人,也杀给你看!

白刃相接间,是浩浩荡荡的生死相搏!

血雾弥漫中,一名刚二十出头的少年,陡然被十杆长枪穿透了身体。少年面无畏惧,更无颓然,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挥出弯刀,斩杀敌虏!他知道,若是他此刻不战,那他的族人,父母,终有一日会死于敌军手下。

一名汉子在骆驼背上翻转腾挪,他手中的刀不停收割着敌军的性命,但那骆驼却已是遍体鳞伤。老驼不死,只因背上的兄弟,还未倒下。

……

库尔班也曾问过郭仪威,如果李轩辕真的遭了难,那他们又为何要冒死来破这主城。郭仪威只是叹道,李轩辕如今的处境如何,他不晓得。但夏人仍不停在大漠中筑造沙城,掠夺绿洲,便说明夏人贼心未死。为敲山震虎,为保大漠太平,这一战,他们不得不打!

库尔班是个铁血汉子,他对敌人出刀时,也斩断了自己的后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库尔班已经杀了不下百人,在无休止的杀戮中,库尔班的体力也逐渐消竭。

而董平此时已经收了刀,他指尖连弹,一道无形指气,便能带走数人性命。突然,七八杆长枪从不同方位刺向了董平座下的骆驼。这些夏人也晓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眼瞅着自己的坐骑就要死于敌军枪下,董平陡然上身一转,七八道指气同时飞出,穿透了敌人的眉心。一波刚死,又是一批人涌了上来。董平不停施展无形指气,不到片刻功夫,他的真气就已枯竭。

刹那间,又是十多杆长枪攻了过来。董平一声呜咽,只见有一杆长枪扎进他的大腿,刺进了骆驼的皮肉之中!见刚才还骁勇异常的董平此时受了伤,其余之人更是猛攻过来!

董平厉喝一声,手指弹出。

咻!

他面前一人的头颅竟猛的飞了出去,刚才董平竟凭空射出了一寸刀芒。就在射出刀芒的刹那间,董平心有明悟。

手中无刀,心中有刀。

董平终于知晓自己突破所缺的那点东西是什么了,他就缺那么一丝对刀的执念。手中虽无刀,但心中尽是锋芒!

蓦然间,一股刀芒波浪将董平四周敌军绞杀了个干净。大漠之中陡然变色,天地间气运波动,只瞧一个由浩荡气运凝成的大漏斗正在董平头顶之上疯狂旋转。

大气运加持之下,董平竟要登入窃天境!

库尔班感受到天地气运波动,才发觉董平在这关头竟要突破修为境界!他不由得用大漠语喊道:“全都聚过来,别让敌人逐个击破!”

库尔班发此号令,一来是为了护住董平,其次便是看出若是在化整为零的单枪匹马战下去,那定是败局。

库尔班话音刚落,仅存的七十名骆驼刀客便奋不顾身的朝他聚拢而来。剽悍的骆驼刀客,终的是要将自身化作一柄尖刀!

而此时的董平,却是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界中无法自拔。炼心境时,他看到的只是自身体内的真气小循环。而入了窃天境,他看到的却是天地之间的气运大循环。无数气运在他手中游走,仿佛随手一握,便能窃取苍天!

聚合到一起的骆驼刀客果然战力倍增,他们化作长刀列队,极速游走于夏朝大军之中。一时间,本还存些章法的夏军顿时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这支诞生于大漠中的无敌刀兵,在鲜血与死亡的磨炼中,也愈发的锋芒毕露!

后方郭仪威与拓拔烈身体四周的风幕也渐渐消散,残留在二人身上的巨大伤疤,仿佛在向大漠诉说,他们二人那场无声的战斗有何其惨烈。

郭仪威吐出一口鲜血,面若金纸。

而拓拔烈却是颓然倒地,他手中的沙锤也被风吹散。

葬身大漠,是拓跋烈的宿命。但他若要是再利害一些,那这宿命便是郭仪威的。

郭仪威捡起沾满沙尘的弯刀,双目淡然,向前而去。

此时,大漠中飘起了细雨。

若是没来过大漠,便不会知道这场雨倒地有多小。小到被风一吹就散,小到浸不湿一粒沙。但尘埃已定。

……

夜尽天明后,大漠之中又多出了一片红沙地。

四十六人,骑着骆驼,迎着日出往东而去。在他们背后,盛开血之花。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老板娘

出了宁州,再向西走二百里便是大漠。这地界戈壁滩与黄沙漠混杂,虽不是大漠腹地,但也是人烟稀少。

一辆牛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在黄沙之上,赶车的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后生,他戴头巾,腰缠满是油渍的白围裙。车筐里出了装着时令果蔬,还有半扇猪肉。更有两男一女,耷拉着腿,坐在车尾。

“早就劝老板娘给换头骆驼,吝啬的很……”后生嘟囔了两句,又歪头对身后笑道:“你们可抱福吧,要不是遇见我,你们怕要被老领头给唬了。”

车尾三人笑着称是。

大漠虽然残酷,但其中也掩埋着不少从前富庶的城池。于是百年来,有不少人前往大漠淘金。而在宁州边界,便诞生了带领淘金者往大漠而行的老领头。车尾坐着的三人正是萧山鸣三人,他们一路行到宁州边界,看到哪茫茫大漠时,却都没了主意。常听闻大漠里的风沙吃人,若要是没个向导可不行。在那边塞小城里一边打听,三人便找到了当地有名的老领头。殊不知,当他们三个在小城里打听时,早就中了那老领头的圈套。

几十年前,小城中的领头们还有钱好赚。但近些年,前去大漠的淘金客是愈发少了。于是小城中的领头们就干起了宰客杀人的生意,其中的门道多多,就不一一细讲。无非是将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骗到大漠中的险恶之地,然后动用毒药暗器再借几分天威,杀人夺宝。这行当在小城中已经成了体系,那些领头可谓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萧山鸣三人本要中套了,却被在一旁买菜的后生给三言两语挑破了那老领头的险恶心机。老领头虽然愤恨,但好像知道后生所在的大漠客栈不能招惹,便往地上吐了两口黏痰后,就背着手走了。

后生自报家门,说自己姓木单名头,木头,这名字有趣。木头来自大漠镇沙馆,那镇沙馆是间客栈,三千里大漠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客栈里的老板娘是大漠里的百事通,他们想要找人,问他老板娘,就算是妥了。就是一点,要想住店问事,要的银子可不低。

萧山鸣三人一商量,觉得与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城里挨宰。还不如跟木头一同去那客栈里看看,名刀明枪他们不怕,就是怕阴处飞来的暗箭。

车轮撵在浑浑黄沙之上,听不见声,却听见寂寞。

孙明香从蜀州的青山绿水而来,何曾见过如此苍凉辽阔的大漠,她略显兴奋的指指点点,萧山鸣见她高兴,自己心里也是欢喜。

而林三川向来对迤逦的景致不感兴趣,他心里除了惦记董平的安危,便是琢磨着那大漠里的老板娘。看这大漠里的烈日,风沙,那老板娘定是个黝黑黝黑的妇人,但大屁股与大胸脯,总归是有的。

“木头,你家老板娘的肠胃可够大的,这猪肉都够我吃小半年了。”林三川玩笑道。

木头扭了扭肩膀,身子一倒,便躺在了那半扇猪肉上。

“我家老板娘自然吃不了这么多,但前几日来了几个客人。那口味可是刁钻的很,蔬菜水果,那是隔了夜的不吃,必须得要现摘的。你看这半扇猪肉,要搁咱们身上,那定是一块一块的剌着吃。人家呢,就吃猪身上各个部位最嫩的那么一口。谁让人家有银子呢,口味再刁,咱们也得伺候着不是?”听木头发了一通牢骚后,三人都是暗叹,哪里来的人,可真是好大的派头。

林三川阴阳怪气道:“不是贪官,就是污吏。老子要是得了势,定要比他们还猖狂!”

木头笑道:“这对你们来讲也不算坏事,这每日的猪肉他们吃不完,剩下的可就便宜咱们了,到时我跟老板娘说说,你们的饭食钱便免了。”

木头话音刚落,林三川便猛的将他的头给抬了起来。

木头满心不快道:“你做什么!”

林三川瞥了他一眼道:“看你那一头油,可别将这肉给枕脏了!”

木头听罢抓了抓头,果然是脏的很,他嘟囔了两句,也不再往后躺。

这时,孙明香颦蹙双眉,扭了扭身子。

感受到她的异样,萧山鸣按住她的双肩问道:“怎么了。”

孙明香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出了一身汗,不舒服的很。”

听闻此言,木头便喊道:“着有什么,等会儿到了客栈,姑娘洗个热水澡便是。”

孙明香惊喜道:“客栈里还有水洗澡?”孙明香虽没来过大漠,但也知道大漠中水的金贵。她平日里最爱干净,一听到在大漠里还能洗个热水澡,自然是欢喜的不行。

木头有几分自傲道:“那是自然,店里近些日子女眷多,所以常备着热水。”

听闻此言,林三川不由得问道:“你家除了那老板娘,还有别的女人?”

木头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来了五个客人,其中有四个是女眷。”

听罢,林三川双眼一瞪,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腐败!”

又往前行了十几里,木头口中的那客栈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三层胡杨木楼,满身疮痍的矗立在黄沙之上,客栈看上去摇摇欲倾,不知何时就会听见哗啦一声。一张残破的幡子迎着风飘荡在客栈门前,隐约能从幡子上看见镇沙馆三个大字。

“三位挪挪屁股吧。”

木头说罢,萧山鸣三人便跳下了牛车。木头一路赶车来至客栈门前,对立面吼道:“老板娘,来客了!”

“来了来了,吵什么。”

一位怀抱襁褓的三十多岁妇人,摇曳着身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她就是这镇沙馆的老板娘。老板娘肩披红纱,上身随意用一条宽大的白布裹了起来,显出酥胸半露,包裹腰肢苗条。下身穿褐布裙子,虽捂的严实,但捂不住两条修长的玉腿。老板娘倚靠在扶杆上,一双眼波流转,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此时萧山鸣三人也进了客栈,林三川一见这老板娘不禁赞叹道,真是个标致的妇人。

老板娘笑吟吟的开口道:“木头,去把货给卸了。”

在木头临出去前,林三川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你家老板娘的孩子,是跟你生的?”

“呸!”木头朝林三川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便甩开他的胳膊走了出去。

这时,那老板娘笑了,她看向林三川道:“客观哪里的话,你觉得奴家能看的上那毛头小子么?奴家要生孩子,也是跟阁下这等汉子生呀。”老板娘的嗓音迷离诱惑,轻启檀口间,便将林三川撩拨的血脉喷张。

“老板娘若是有这个意向,那在下也不推……”

林三川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闷响,只瞧一只大手已挡在了他的面前,滴滴鲜血正从大手掌心滴答而下。

萧山鸣张开手,将握在手中的石子扔在了地下后淡淡道:“我这位兄弟本无心冒犯,还望老板娘宽恕则个。”

老板娘摇曳着身段,从楼梯上缓缓向下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微笑道:“若是在此出言不逊,那老娘就拔了你们的皮哦。”老板娘的温言细语,但众人听来却是不寒而栗。

说话间,老板娘已来至三人面前。她直接略过萧山鸣与林三川,直接往孙明香的身上打量而去。萧山鸣不由自主的把孙明香往身后护了护,老板娘咯咯一笑道:“好一个娇生生,俏滴滴的美人儿。”

说罢,老板娘抱着孩子,又往回走去。

萧山鸣开口道:“老板娘且留步。”

老板娘往身后一摆手道:“若要问事,先拿一千两银子来,要不然,免开尊口。”

这一千两银子可着实是让三人犯了难,三人此时身上拢共也没五百两银子,还是些不值钱的银票。没成想,问这老板娘一句话,竟贵到了这个地步。

见三人不语,老板娘呵呵一笑道:“我看三位,还是早些休息吧。”

老板娘话音刚落,就听楼上传来一清脆的女子之声:“这银子,有人给掏了。”

紧接着,一穿着淡蓝色宫装的绝色女子,怀抱一把梧桐琴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那女子随手扔下一张票子道:“两百两的金票,可够了?”

老板娘伸手一招,那金票就落在了她的手里。老板娘莞尔一笑道:“自然是够了,三位有何话,便尽管问吧。”

萧山鸣看向那宫装女子道:“吾等与姑娘素不相识,不敢受姑娘恩惠。”

那蓝衣女子还没张口,老板娘便抢着说道:“银子既然到了我手里,那你们就别想拿回去。有话就快问,若是没话,那奴家可就回房歇着了。”老板娘说罢,还轻轻打了个哈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山鸣便不再矫情。他先是对蓝衣女子抱拳道:“多谢姑娘。”随后又看向老板娘道:“在下正有一问,不知老板娘可否知晓那舵主长老史定应的居所?”

老板娘闻言先是愣了一愣道:“你说那贼秃驴,自然知道。你们往西走二百里,再往南行八十里,随后往东走二百里,再往北行八十里,便找到了。”

三人暗自思量片刻后,不由得都是嗔怒,林三川耐不住性子,指着老板娘说道:“你这婆娘好歹毒的居心,按你说的走,那我们不是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此处么!”

老板娘笑道:“你还不算傻。”

萧山鸣用手一拦正要上前的林三川沉声道:“老板娘,在江湖混,总得要讲几分规矩。银子你也拿了,总不能戏弄我们。”

老板娘柳眉一挑道:“容你们问,难道就不能容奴家不知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又是谁告诉你们奴家非得什么都知道的?”

这时,木头搬完东西走了进来后耸肩道:“你们可别看我,我只是说我家老板娘是百事通。但她也只知道一百件事,剩下的千件,万件,她可是不晓得。”

萧山鸣三人晓得自己吃了哑巴亏,这店虽然亮堂,但着实是吃人不吐骨头。

老板娘赞许的看了眼木头后,将腰间掖着的一颗金豆子取出来扔给了木头后道:“拿着,给你那没过门的小媳妇再备两件聘礼。”

木头接过那金豆子放嘴里一咬,笑嘻嘻的说道:“又香又软,谢老板娘赏!”

老板娘白了木头一眼,转身接着往楼上走去。

此时,又听一人在楼上道:“能在此处碰到三位也算是有缘,三位若要去找史定应,那正好跟小弟结个伴。”

萧山鸣三人听此人的声音耳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这时,一紫衣佩剑公子从楼上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有三位女子。这三位女子,一人背着卷轴,一人捧着书,还有一人身着黑白混色的宽大袍子。

而这三名女子与之前那抱琴宫装女子长的竟是一摸一样,这四人乃是罕见的四季平安,孪生姐妹。

而那紫衣公子一出现,他们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正是那夜在杨家枪坪刺伤的冯玉书的赵家公子,赵一惘。

赵一惘抱拳道:“萧兄,林兄,孙姑娘。”

萧山鸣心中嘀咕,看来这赵公子定然是对他们有过一番调查,要不然他定不会脱口就说出他们三人的名字。而刚才那两百两黄金,想必也是这位赵公子替他们付的。

萧山鸣抱拳道:“原来是赵公子,幸会。”

赵一惘回礼道:“萧兄多礼了,不知冯公子如今可安好?”

“安好,玉书已被送回燕临修养了。”

听闻此言,赵一惘方才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浊气。瞧见赵一惘对冯玉书的关切并不似作伪,萧山鸣不由得对他的印象好了些。

林三川则幽幽道:“赵公子不愧为王室子弟,这出门都要带上几个婢女随身伺候着。”

一听林三川称她们为婢女,这四位女子当即秀眉一竖。

赵一惘洒脱一笑道:“怪小弟没做引荐,这四位可不是小弟的婢女,而是霏娥宫的琴棋书画四位护法。”

萧山鸣闻言不由得惊叹,霏娥宫作为北莽数一数二的大派,其中的四位护法又岂是泛泛之辈。对于这琴棋书画四位护法,他早有耳闻。传闻霏娥宫中有四位绝世天仙,虽年纪轻轻便习得了霏娥宫中的至高秘技,风月大阵。这四位仙子虽然年纪轻轻,但靠着这风月大阵与陆地神仙交战也丝毫不落下风。这赵家公子也确实有本事,连这四位妙人儿,也能勾搭的上。

且说当日赵一惘与鲁道长护送秦非锏赶回关州后,便被他的生母贤王妃给关了起来。后来得知,秦非锏虽侥幸捡的回一条命,但数十年的修为却毁于一旦。秦非锏是何等烈性汉子,自幼跟随老镇北王抗击辽人,对赵家可谓是忠心耿耿。贤王妃见秦非锏落得如此下场,当即三尸暴跳。

贤王妃命人将赵一惘掉在府门横梁之上,鞭挞三天三夜。贤王妃终的是爱子心切,在赵一惘奄奄一息时将他解了下来。但仍囚禁于暗室之中,令其面壁悔改。

之后,赵守关与宋铁扇回到关州。他俩回来时,还带着那固执楼里的虞姑娘。一开始,诸位王妃自然瞧不上虞姑娘,免不了给他小鞋穿。后来,虞姑娘精神不振,呕吐连连。经府中大夫把脉,众人才知晓,虞姑娘是有喜了。如此一来,便正合了宋铁扇关于赵守关今年还会有一子之说。

这下,赵府上下都开始围着虞姑娘转。赵一惘更受冷落,每日也只是贤王妃来看看他,赵守关是一次都没来看过。赵一惘心中怨恨生起,他不怨恨赵守关也不怨恨虞姑娘,他只是怨恨自己为何轻易就上了史定应的当。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于是,赵一惘便萌生了去找史定应寻仇的念头。

寻仇的念头一旦升起来,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扑不下去了。在贤王妃来看望他的一个夜里,赵一惘求贤王妃将他放出去透透气。贤王妃一声哀叹,终究是将赵一惘放了出来。

之后,赵一惘便偷出了北王剑,连夜出了赵府。之前从史定应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三千舵盘踞在大漠之中。赵一惘一路往西南行,后在路上,他碰见了琴棋书画四位护法。赵一惘也是继承了赵守关的几分风流性子,他看这四位佳人虽容貌一般无二,但性格却是不一,这便勾起了他的撩拨之心。

赵一惘与琴棋书画四人搭上话后,才知道她们也是去三千舵寻仇的,而且三千舵位于何处,她们全然知晓。原来那霏娥宫的刘副宫主从剑墟回到霏娥宫后,一腔郁闷之气无法发泄,于是她便将秋止水跟随卫理奔走一事,添油加醋的与霏娥宫主说了一遍。经她口一说,那卫理就成了强抢民女的恶徒,霏娥宫主听后自然震怒,她来不及考证,便命四护法下山去三千舵将秋止水给救回来。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驼铃里的刀声(一)

赵一惘与四位姑娘聊的投机,再加上几人的目的本就是一处,所以便要结伴一同往三千舵而去。五人是在肃州相遇,一路走进大漠,赵一惘身上带出来的那股卓尔不凡的气质,与他面相上的俊郎,出手时的阔绰,交谈时的知书达理,令四位姑娘皆对他颇有好感。所以这一路,琴棋书画四位姑娘也都称赵一惘为公子,平时碰见事了,大多也由他拿主意。

赵一惘隐去在家中受责一节,将一路的经历与萧山鸣等人简略说了一番。三人听后虽不全信,但对赵一惘的芥蒂也打消了不少。萧山鸣双拳一抱道:“赵公子既然知晓那三千舵的所在,为何不早早去了,还要在这镇沙馆里滞留?”

赵一惘笑道:“这就可有话说了,三位请来坐下一叙。”赵一惘说罢,就听老板娘娇声呻吟道:“你们可算是说完了,你们说也就是了,还要挡住奴家上楼去歇息的路。”赵一惘自从住进这镇沙馆,便向来不敢直视这老板娘,一来是这老板娘艳丽的过火,怕多看了两眼便会着了她的道。二来是这老板娘有几分蹊跷的诡异,她平日里对琴棋书画四位姑娘总是格外殷勤,也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下了楼,赵一惘招呼木头道:“酒保,拼两张桌子,再准备些下酒菜。”

“得嘞!”木头应和一声,将两大张老榆木桌拼到了一起,又搬来八把椅子后便哼着小曲儿进了后厨。八人围着桌子落座后,赵一惘首先开口道:“小弟现在回答萧兄的疑问,之所以小弟与四位姑娘没有去那三千舵,而是逗留在此,全然是因为那三千舵如今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问话的是萧山鸣。

赵一惘道:“那三千舵的总舵所在,在那寒鸦城里。诸位可知道寒鸦城?”

萧山鸣稍作寻思便开口回道:“有几分了解,当年大风还没有刮来黄沙时,这大漠原本有三州,分别是苦枯骷三州,三州同音不同名。但光见这三个字,便知道这三州不是什么好去处。而赵公子口中的寒鸦城,便是当年苦州的州府。”

赵一惘颔首感慨道:“的确如此,苦枯骷三州从东往西依次排开,一州比一州寒苦。当年三州所建的城池流传到如今,大抵都被风沙吞噬。而寒鸦城因靠近中原,所以得以保留。正因如此,三千舵也将寒鸦城当做了自己的根基所在。每个月的月末,寒鸦城四周便会升起狂沙风暴。诸位应晓得,那等的风暴,就算是陆地神仙都不一定能安稳穿过。所以小弟与四位姑娘留在此处,也全然是为了等那风沙消散以后,再动身出发。”

萧山鸣听罢后,心中忖度道:“原以为史定应几人是分开镇守一方,没成想他们是聚于一起的,这倒是难办了许多。”思索罢,他开口问道:“那寒鸦城既然是三千舵的老巢,想来把守定是森严,不知赵公子可想到进城的办法了?”

萧山鸣话音刚落,就听地那身着黑白混色袍子的姑娘开口道:“还未请教诸位的来历?”

赵一惘摇头微笑道:“怪我没有介绍,落棋姑娘,这几位乃是鹿岳书院的高足。”

落棋淡淡道:“原来是书院高足,失敬。不知几位前去三千舵,是为何故?”

萧山鸣回道:“不瞒棋护法,我们去三千舵是为了讨人的。在下有一兄弟,被那史定应给拿去了。”

落棋不同与其他三位姑娘,她的表情永远都带着一股拒他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萧山鸣说完,她当即又道:“阁下的那位兄弟,也是书院中人?”

萧山鸣点头,落棋道:“既然他也是书院中人,那为何书院只派了阁下三位来寻。难道书院不知覆族的凶险?”落棋字字如钉,锋利异常。连赵一惘,都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了。萧山鸣也没多做解释,只道了一个是字。

想起那日在剑墟之外,瞧剑墟之中风云波动,天地变色时,吕梁梦陡然吐出一大口黑血,随后便倒地不起。众人当即慌做一团,杨先堡与紫云道长几人联手为其稳定下伤势后,随行的几位鹿岳书院学生便将吕梁梦送回了燕临。当时场中只剩下了萧山鸣三人,无奈之下,三人也只好就此往西而去。虽说卫理当日承诺要将董平完好无损的送回来,但覆族中人的诡诈多变他们早就领教过,自然是不会信任卫理这个贼头子。

落棋淡淡道:“要进哪寒鸦城并不难,如今三千舵四大长老,有三大长老身患重伤,不足为虑。至于他们底下的堂主香主舵众,也只是土鸡瓦狗罢了。等过两日,趁着沙暴颓弱。我与三位妹妹打个头阵杀入寒鸦城中,帮赵公子与几位先诛了史定应,救出被困的那位书院学生后,再去杀了三千舵主卫理。”

萧山鸣几人心中是又气又笑,他还道这棋护法有什么好主意,怎么说出来的一番话,跟小孩子的戏言一般。见萧山鸣三人皱起眉头,赵一惘笑道:“三位莫要不信,依四位姑娘的实力,我想在那寒鸦城走几个来回也并没多大问题。”

此时木头端着酒菜走了上来,他吆喝道:“来喽!猪舌尖,心膜膜,里脊肉,尾巴根……还有一坛好酒竹叶青,几位且慢用。”

萧山鸣一启开那酒坛的泥封后,倒一碗酒对木头说道:“能平安无事进到大漠,还多亏小哥照应,这一杯我萧某敬你。”

木头先是推辞了一番,随后实在馋酒,便将萧山鸣给他倒的那杯酒喝进了肚子里。木头一吐舌头,吸溜两声道:“好酒!”

见木头将酒喝了,萧山鸣便暗自给众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酒能喝。

落棋姑娘摇头道:“要试有没有毒,那就干脆些,何必遮遮掩掩。”说罢,落棋将束住一头青丝的大簪子给摘了下来,各往酒菜里探探后说道:“没毒。”

落棋如此一弄,场中众人都尴尬不已。一旁蓝色宫装的女子摇摇落棋的手臂,又对她耳语一番,落棋皱皱眉头表示不悦。这时孙明香吟吟一笑道:“落棋姑娘说的是,这群大男人生的五大三粗,但行事还没有姐姐敞亮。”

落棋淡淡一笑道:“虽说是行事敞亮,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我没眼力劲儿呢。”

几人干笑两声,也都没在说话。

而木头一来到后厨,就将吞进嘴里的那杯酒噗的一口,又给喷了出来,他笑道:“想捉弄木老爷,我呸!”

饭桌上赵一惘瞧瞧缄默的众人,打圆场道:“诸位有没有发觉那老板娘有些不对劲。”

林三川喝酒吃肉,含糊不清道:“那贼婆娘不知在这大漠里过了多久,怎么可能不知道三千舵所在何处,我看她说不定跟那史定应是对老情人,她怀里那孩子指不定就是二人的野种。”

孙明香无奈笑道:“我说林大哥,你就留点口德吧。”

林三川一耸肩,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道:“别人都是用七个孔出气儿,我现在用六个孔出气儿,难免话就多了些。”说罢,他还指了指蒙着眼罩的那只瞎眼。

那捧书的姑娘摇头笑道:“我看到不尽然,那老板娘怀里的孩子有些奇怪,住在这客栈里四五日,可没听那孩子哭过,笑过……”捧书姑娘欲言又止,但众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萧山鸣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多加些提防。”

几人又坐了会儿,待木头从后厨出来,给了萧山鸣三人几把房门钥匙后,几人便告了别,各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间老木屋,四尺红纱帐,烟火迷离,儿歌彻响。投过悬挂在屋内的红纱帐看去,瞧得见风姿绰约的身段正坐在矮椅上,轻轻为藤篮中的婴儿擦拭着身子。

似梦呓般的声音穿来道:“孩儿,妈妈又能陪你许久了。”

蓦然间,又是灯火阑珊时。

孙明香刚洗完个热水澡,一身的舒畅。她随意披穿起衣服,拿起盛放在针线盒里的剪刀就修剪起了指甲。孙明香称的上是有无双的美色,连那琴棋书画四位姑娘,都逊她一筹。此时,她似凝脂白玉般的肌肤还带着淡淡的水汽,泛着可爱动人的婴儿白。她秀指轻动间,长在珍珠般脚趾上的指甲茬便被她剪了下来。

剪完脚趾甲,她又开始剪手指甲。按理说姑娘家若有一双纤纤玉手,再多些修理干净的指甲,那是锦上添花的,但孙明香自幼习武,对留指甲,向来是不喜欢的。她剪完左手,当要剪左手上的指甲时,却犯了难。她想去叫萧山鸣,但想着萧山鸣会见到她如此样貌时,不禁羞红了脸。

她正想着,忽而那门被人敲了敲。

“谁!”孙明香皱眉喝了一声,就听屋外传来笑吟吟的声响:“是我,孙姑娘。”

孙明香疑心更甚,她放轻语调道:“是老板娘,您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便宜干的。孙姑娘要是方便,那我就进来了。”

“我已经……”孙明香本想推辞说已经睡了,却没想那老板娘一个转身就进了门,老板娘还似白天所见一般风情万种,她用穿着绣花鞋的脚往后一踢,那门便关上了。

老板娘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样精致的酒菜。老板娘笑吟吟的对孙明香说道:“今日听木头说那饭食几位都没怎么动,我特意亲自下厨,给孙姑娘备了几样小菜。”

孙明香笑笑道:“老板娘有心了。”

老板娘将酒菜放到桌上,扯把椅子坐下后道:“什么老板娘不老板娘的,那都是些臭男人瞎叫的,我比妹妹虚长个十一二岁,若妹妹不嫌弃,便叫我一声红姐吧。”

孙明香心中纳闷,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踌躇了一番,笑着喊了一声红姐。

老板娘听罢,乐的一双桃花眼给弯成了月牙。

孙明香寻思了一番,暗道:“这老板娘来此,不知何意,我倒不如趁此探探她的口风。”想罢,孙明香微笑道:“不知红姐今白天,为何不告诉我们那史定应的落脚处?”

老板娘亲昵的将手搭在孙明香的双膝上道:“姐姐可是为你们好呢,那三千舵的所在何其凶险,也不是贬你们,就你们几个若要去了,当真就没回头路了。那几个臭男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姐姐我是着实心疼你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呢。”

听老板娘这么赤裸裸的夸自己,孙明香不禁也有些害羞。就一恍神的功夫,老板娘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孙明香手中的剪刀拿了过来。孙明香心里咯噔一下,体内真气已呼啸欲出。

而老板娘则是毫无察觉的握起孙明香的右手,为她剪起了指甲。

“妹妹这娇滴滴的美人,手心里死肉可真是心疼死姐姐了,咱们身为女儿身,本就是要男人来保护的,但为何却要耗费心血力气,来练那没用的武。”

老板娘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孙明香要击出来的真气也流回了体内。孙明香感觉老板娘握住她的手温暖极了,灯火映在老板娘的眸子里,反射出来的是一汪慈爱。孙明香心神一荡,喃喃道:“小时候我本也是不想练的,但爹爹逼着练,我也就练起来了。一来十多年,这练武虽然苦,却也是习惯了。”

老板娘惊讶道:“妹妹的爹爹狠心,难道妹妹的娘亲也不知道护着?”

孙明香双目黯然,喃喃道:“我没有娘亲……”

老板娘听罢,眼中疼惜更甚,她轻声道:“苦命的妹子。”

忽而,老板娘的握住孙明香的那只左手骤然点动,瞬间就封住了孙明香昏睡穴与几处运气的大穴。孙明香来不及反应,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老板娘一揽手,便将孙明香抱紧了怀里。她轻拍孙明香的后背道:“孩子别怕,娘亲再也不会让别人伤你。”此时老板娘的双目迷离,痴痴傻傻。

她伸手往后腰一抹,便抽出了一把剔骨钢刀。她将刀尖往孙明香的脸上比划了比划,喃喃道:“娘亲这就来陪你。”

此时,木头在楼底下吆喝了一声道:“老板娘,来客了!”

老板娘双眸登时恢复清明,不耐烦的吼了一声:“你若是想吃白饭就给老娘滚!来客了,你自己招待便是!”

那木头混不吝的呵呵一笑道:“人家可是指名道姓的要见您呢!客人还问我,一丈红认不认识,我说咱这儿有鹤顶红,骑马红,就是没有……”木头那一丈红三字还没出口,就听嘭的一声,老板娘已出现在了楼梯上。

老板娘往下一瞅,却是两脚一软,她靠住护栏,才堪堪没有倒下。

只见那大堂中,一高一矮两人正静静的站立着。二人都穿驼黄色的大氅,戴驼黄色的兜帽。覆盖在灯火映出来的脸,满是风霜雨雪。

老板娘咬了咬嘴唇,痴痴道:“你们,你们是从大漠深处来的?”

高个子的客人歪起嘴角一笑道:“不错,您就是一丈红?”

老板娘无力的点了点头,木头抓了抓头嘀咕道:“老板娘还有名字?纳闷,纳闷。”

听到老板娘的回复后,高个子客人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锁道:“我是受人之托,来为一丈红捎些东西。”看客人从怀中掏出金锁,老板娘猛的扭过了头去,仿佛客人手中攥的是一只嗜血的猛兽,令她不敢直视。过了半晌,老板娘呢喃道:“他,还好吗?”

高个子客人呵呵笑道:“他过的不错,但现在看来,老板娘倒是过的很不好。”

老板娘颓然坐在楼梯上,合上双目,两行清泪,无声流出。

此时萧山鸣房中,他正盘坐在地板上运功修炼,一侧的林三川早就倒在床上,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萧山鸣心烦意乱,一时间静不下心,便起身要去孙明香的房内看看。他二人的房间在走廊最尽头处,但他一打开房门,却瞅见另一头孙明香的房门大开,通明的灯火映照出来,照的一片走廊明亮异常。

听到动静,林三川的呼噜声戛然而止,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打个哈欠来到萧山鸣身后道:“怎么了?”

萧山鸣示意他噤声,并往孙明香的屋内疾步敢去。林三川紧随其后,但当他行到老板娘的屋前时却停了下来,他鬼使神差的一把推开老板娘的房门,见满屋飘荡的红纱帐诡异异常,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屋内没人,而林三川看见今白天老板娘抱着的那个孩子正静静的躺在藤篮中,一动不动。

“娘的,老子倒是要看看,你是鬼是人!”林三川心下一横,大步就撩开红纱帐,大步往藤篮处走去。

当林三川刚一掀开挡在藤篮前的红纱帐时,登时就将那红纱帐又放了下来,他汗毛一竖,一模脑门,全是冷汗。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驼铃里的刀声(二)

一丈红佝偻在楼梯木阶上,她的手伸了伸,却始终不敢去接那高个子客人手中的金锁。一旁的矮个子客人看不下去了,“拿就拿,不拿就不拿,扭捏个什么。”说罢,矮个子客人夺过高个子客人手中的金锁,就要上楼去给一丈红。

她刚迈两步,就听高个子客人登时喝道:“小心!”话音未落,高个子客人便夺步向前,一把将矮个子客人抱了回来。一眨巴眼的功夫,就紧着听到从楼上传来一声大喊:“老板娘,你忘了奶孩子了!”随着那话音传出,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猛的就被他从楼上扔了下来。

“孩子!”

一丈红双目眦裂,一个跃身,便腾空去护那襁褓。于此同时,一道猛烈掌风席卷烂木,轰的一声,便生生砸到了一丈红的身上。一丈红毫无防备挨此一掌,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呼,像中了一箭的鸿雁,窈窕的身段猛的往地上坠落而去。

底下那高个子客人见状,双臂一抬,稳稳的将一丈红接在了怀里。一丈红虽为女子,但一身修为也是高深,即使挨了这刚猛一掌,也只是受了内伤,并无性命之忧。但那个襁褓,却是骨碌骨碌的在地上打着滚儿。

矮个子客人见状赶忙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抱起了滚动在地上的襁褓,她直起身子冲着楼上娇声厉喝道:“你们也忒是歹毒,怎狠下对女人孩子下手!”

她话音刚落,就听楼上传来不屑的笑声道:“小妞儿,你先看看你怀里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矮个子客人闻言往怀中一瞅,“啊!”她一声娇呼,嘭的一声又将怀中的襁褓扔在了地上。那襁褓经几人这么一折腾,刚一落地,便散了开来。只瞧那襁褓中裹的哪里是什么婴孩,而是一颗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女人头颅,但隐约间也能看出那女子生前的清理容貌。矮个子客人三步做两步的跑到高个子客人身后躲了起来,她身子轻颤,看样子吓得不轻。

高个子客人低头对着怀中的一丈红轻声道:“我早说过了,你过得不好。”

一丈红先是闭目摇头,随后她猛的瞪大眼睛,形若痴狂般对着楼上喊道:“你怎么不用力些!怎么不一掌打死我!”

躲在角落里的木头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娘诶,这还真是个黑店……”

与此同时,两条大汉出现在楼梯口处,紧接着,赵一惘跟琴棋书画四位姑娘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刹那间,这客栈一层的大堂里就变得热闹非凡。

高个子客人将老板娘轻轻安放在地板上,摘下兜帽,微笑道:“有话好好说。”

林三川与萧山鸣对视一番,满眼的不可置信。二人嘴唇翕动两下,刚要说话,就被高个子客人打断到:“是我,董平。”

林三川与萧山鸣跃下楼,满是激动的打量着董平,只瞧他瘦了,黑了,但精神头是更足了。

楼上的赵一惘暗道不好,看来萧山鸣他们要寻的人已经回来了。想要他们跟自己去那寒鸦城一事,定然是泡了汤,如此一来,他便少了一大助力。

董平跟萧山鸣与林三川寒暄了两句后道:“有些事,咱待会儿再说,现在我还有些事要办。”

看董平平安回来了,萧山鸣二人心中也是欣喜。他二人虽满肚子的疑问,但也不急在这一时。

董平从大氅掩着的背后取出一个包袱,放在老板娘一丈红身前,慢慢展开道:“这些全是大哥叫我捎给你的,你看,绣花的小鞋,透气儿的小衣裳,还有宝石手串……”董平将一样一样东西展示在一丈红身前,全都是些娃娃穿的衣物与佩戴的挂件。看到董平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丈红只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尖刀在切割着自己的心房,她声泪俱下,心痛不已。

众人自是不解,他们搞不懂这老板娘与董平有什么交葛,也弄不懂董平在搞什么把戏。

董平将东西摆完后淡淡道:“大哥计算着,今年丫头也该有四岁了,这些衣物应该都合穿吧。”

一丈红目光陡然一凌,她满眶泪水陡然间散发出逼人的寒意。嗖的一声,只瞧一丈红抓起一个小挂件就往董平眉心射去。萧山鸣看清楚,但未出手时,就听一声金石交鸣。几人望向董平,只见他毫无无损,此时他正用手中的刀比在一丈红的喉头,寒声道:“我问你,合不合穿。”

一丈红哀泣一声,将头埋在地板上,身子连颤,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夜风呼啸,被卷起的黄沙将这座客栈包裹,更为其添了几分不可捉摸的诡异。忽而,一阵叮叮当当的驼铃响起,将董平的思绪拉回了几日前。

夏人在大漠共有三座主城,从西往东一字排开。三城的共用各有不同,一城管粮草,一城管军备。而董平他们摧毁的那座城,管的是人马。管人马的城没了,大漠也算是得了安宁。骆驼刀客虽然损失颇重,但众人却仍在兴头上,纷纷要乘胜追击,要将那两座城一并给攻下。郭仪威却当即否定,他晓得自己这行人是在虎口拔牙。摧他夏国一座城还好,但要是不知收敛,没准会为大漠百姓带来灭顶之灾。董平甚是同意郭仪威的想法,他还对郭仪威道:“大漠绿洲虽说居住的安逸,但长久来说,并不是个好居所。我还是建议大哥趁如今大漠太平,早早将绿洲中人迁到中原为好。”

郭仪威对董平的建议实则早有考虑,他郭家居大漠百年间,每年都有风沙吞噬绿洲的惨剧发生。他祖父那时,大漠之上还有两百处绿洲,但如今却只有不足百处。但大漠毕竟是弃民世代居住之地,要想说动众人外迁,谈何容易。郭仪威虽有意愿,但也是说再商议商议。

大漠事了,董平便要带阮沥赶回中原。在临行时,郭仪威这铁血汉子竟罕见的红了脸,要托董平办件事。那件事,便是给大漠尽头的一丈红捎些东西。瞧见郭仪威要自己捎的全是些娃娃的衣物,董平便揶揄郭仪威身在大漠,但相好的却是遍天下。

郭仪威摆了摆手,半解释半嘟囔的将他与那一丈红的往事给董平讲了一番。

曾经,在大漠里,有位跟花儿一样美丽的女子。众人称她,一丈红。一丈红与郭仪威虽不是青梅竹马,但也算得美女爱英雄。在七八年前,郭仪威就与一丈红定了终身。但似一丈红这般的人儿,她是不情愿永远守着这黄沙大漠的。她官话说的流畅,修为高深,她不屑与邻里妇女撕扯那二尺锦缎,也不想永居一隅。

黄昏,佳人独立。

练完一套刀法的郭仪威看出了倚靠着门框,一丈红眼中的情绪。一丈红对郭仪威吐露了心声,她说她想去大漠外看看。郭仪威答应了,因为他不想见到自己的女人哀愁。五年前,郭仪威亲自送一丈红来到了大漠之外,又派了几名精干的手下护一丈红的安全。他回大漠时,才知道一丈红已有了身孕。不到半月,那几名手下返回了大漠,他们告诉郭仪威,一丈红在大漠尽头的客栈里安了家,那客栈里的老婆婆面善,对她格外好。

郭仪威空有一腔谋略与修为,但心思却很直。听到一丈红有人照顾,他便放了心,以至于他在大漠深处杀敌五年,都没抽空去看看一丈红。他想的是早日杀尽贼寇,与爱人终生厮守。

听到此处,董平心中就暗道,如此说,郭大哥的夫人是个心思活络,不甘平凡的人物。而且她若是真的对郭大哥有情,再加上有了二人的骨肉,又为何五年都不回来看看。当时董平就不禁猜想,一丈红怕是早就忘了郭大哥对她的一番痴心。但这话董平是不可能对郭仪威说的,他只道郭仪威傻,却不晓得,天下有多少人有情人,就有多少种痴心法。若这事放在他董平身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自己的心上人离开他的。

当一路来到镇沙馆,董平就隐隐觉出了些不对劲。原因无他,只是这镇沙馆太过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当看到一丈红瞧见那金锁时的表情时,董平更加断定了自己的念头。董平为郭仪威感到不值,又想一刀杀了这一丈红。但当看见一丈红将死人当成自己的孩子,董平又忖度道,这一丈红这些年不知经历了什么。若要是真的有错,那也不能全怪在她身上。那看似多情实则绝情的郭仪威,有何尝没有错呢?

这时,一道有几分虚弱,又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莫要伤她。”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孙明香。刚才萧山鸣来到孙明香房内后发现她正昏倒在地,萧山鸣为孙明香解开了穴道,将其抱到床上休息后,便出来了。一出来,他就与抱着襁褓的林三川撞了个正着。萧山鸣见到那襁褓中包着的死人头也是一惊,二人商量了一番,便定下这个趁其不备,拿下一丈红的小计。但没成想,二人在楼下见到了正在寻找的董平,二人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满心的欢喜。

一看孙明香出来了,萧山鸣赶忙蹬蹬两步走上楼梯,将孙明香揽在了自己怀里。

“别杀她,她有苦衷的。”

董平微笑道:“我自然不会杀她,我会将她送到郭仪威面前。”董平在说郭仪威三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这令一丈红身子又是已颤。

孙明香瞧见董平也是双眸一亮,她强撑起一个笑容道:“许久不见,见董公子安好,奴家便也放心了。”

董平身后那道矮小的身影偷偷窥了眼楼梯上,只瞧那琴棋书画四位姑娘,还有孙明香,是一个赛一个的明艳。她不由得低下了头,更往董平背后贴了贴。见到她的异动,林三川不由得调笑道:“你又是我家公子何时收的小丫鬟?”

矮小身影往林三川脚面上啐了口唾沫道:“谁是小丫鬟,我是你奶奶!”

闻言,林三川双眉一竖,当即就伸手往矮姑娘头上戴的兜帽摘去:“我林三川孤家寡人活了这么久,倒要见识见识我这多出来的奶奶长什么模样!”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林三川要落下的手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林三川不可置信的望向董平道:“公子?”

董平歪头看向林三川道:“他是你家公子的夫人,她说是你奶奶,不对么?”说罢,董平放开了林三川的手腕。

林三川闻言竟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对着矮小姑娘连声道:“奶奶恕罪,你可罚我吧,我这张臭嘴着实该死!”

矮小姑娘偷偷笑了笑,用脚尖踢了林三川两下道:“你快些起来吧,谁说要责罚你了。”

萧山鸣与孙明香对视一眼,便对董平抱拳道:“老弟可不仗义,偷偷摸摸就将媳妇给娶了。”

董平微笑道:“喜事还没办呢,到时候喜宴,少不了你们的喜酒。”

赵一惘左右看看,也抱拳道:“不知董公子的酒,在下有没有缘能喝上一杯?”

董平此时才开始仔细端详一番赵一惘,过了片刻,他缓缓道:“那是自然,公子要是来,那可是给了在下极大的面子。”

赵一惘微笑回礼,他早就从萧山鸣口中听说董平乃是今年鹿岳书院武院的榜首,若是能与其交好,定也是他的一大助力。

骤然间,异变又生。只看那赵一惘身后的落棋护法猛的一展大袖,就有两道流光陡然射出。董平不由得提刀一挡,但那两道流光却是刚到他面前就直直的落了下去。

董平低头一看,只见那两道流光原来是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此时正稳稳的落在那一丈红的双肩之上。而一丈红身子僵硬,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落棋清冷的声音传来:“她都要自爆气宫了,你们还有心思拉家常。”

董平心惊,刚才他的心思一飘,却没注意到一丈红的异动,真是失策。要是一丈红真的自爆了气宫,那他也得给她陪葬。落棋这一手举重若轻的落子功夫,也令众人刮目相看。

董平先是对落棋道了声谢,又低头对一丈红道:“你心里埋着什么事,大可对郭大哥说,他日日夜夜想你,盼你,等你,念你,又有什么原谅不了你的呢?”

在外人听来,董平说的全是些好话。一丈红却是听了一耳朵的刀子,她双目红肿的凝视着董平,心中念道,这世上,怎还有如此歹毒之人。

董平笑了笑,转头看向躲在角落里的木头道:“酒保,去弄几个菜,我要与诸位兄弟叙叙旧。”

楼上的孙明香插话道:“姐姐,你能否将老板娘肩上的棋子拿下来,她受了伤,该回房好好歇息。”

落棋瞥了孙明香一眼,手指连动,几道黑白真气登时射入了一丈红的体内。那落在一丈红肩上的两枚棋子也同时碎裂,一丈红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孙明香彳亍着往楼下走去,等她来到一丈红身边时,想要将一丈红扶起来,但身子还正虚使不上力。于是她转头对董平身后的姑娘微笑道:“弟妹,姑娘。我这一时嘴笨,竟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了。”

董平笑道:“她比你小一些,你叫她妹妹就是。”

矮小姑娘连忙点头道:“叫妹妹便可。”

“好妹妹,你帮姐姐来扶一下她。”

董平点点头,矮小姑娘走上前与孙明香一同将一丈红扶起来,往楼上行去。等三人经过赵一惘等人时,萧山鸣温柔道:“阿香,你真是心善,她要害你,你却还要护着她。”

孙明香莞尔一笑道:“山鸣哥,她是有苦衷的。”

一丈红侧头看向孙明香道:“妹妹,你真是好姑娘,好孩子。”孙明香垂头,没有答话。

待三人消失在楼梯口,林三川便蹲下身子去拨弄那个死人头,他呸出口唾沫道:“真他娘够恶心的。”说罢,他又狠狠瞪了眼踉跄着行路的木头。

木头抱起头,急声道:“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来时,老板娘就抱着那孩…那死人头了。”

这时,赵一惘身后抱琴的蓝衣女子若有所思道:“想必,老板娘的孩子应是早夭了。若不是如此,老板娘又怎么会将那死人头终日不离手的抱在自己怀里?”

说罢,蓝衣女子竟自顾自的抽泣了两声。落棋冷冷的瞪了她一眼道:“没出息!”

蓝衣女子反驳道:“难道像姊姊一样终日冷冰冰的,就叫有出息了?”

听见二人吵架,赵一惘只觉头痛。这两位姑娘一位是多愁善感,一位是看似不近人情,两姐妹性格不合,硬是吵了一路。这令赵一惘听见二人争吵,就想上茅房。此时,赵一惘开始佩服自己的爹爹,靠一张嘴,就将家中的几个女人哄得服服帖帖的。

楼下的董平踹了看热闹的木头一脚道:“快去准备酒菜。”

木头作揖道:“您瞧好。”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驼铃里的刀声(三)

孙明香二人将一丈红搀回屋子,正欲离去时,就被一丈红给叫住了:“二位妹妹能否再陪我坐坐。”

孙明香顿住脚步对比她稍矮些的姑娘道:“妹妹,你先下去吧,我陪老板娘坐坐。”矮姑娘哼了一声,扯了把椅子抱头坐下道:“下面都是些臭男人,我才不要下去。”其实矮姑娘是不想瞅见那琴棋书画四位姑娘。

孙明香对矮姑娘笑了笑后,便坐在了床头。二人一坐下,一丈红开始喃喃道:“今儿个,那汉子一扔,便将我五年来的盼头也给扔了出去。”

孙明香与矮姑娘也不言语,静静的听一丈红讲。

当年一丈红随郭仪威从大漠而出,共游天下。那一个月,该是一丈红最快乐的日子。她不想留在大漠,怕那日郭仪威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出去,她想将郭仪威留在自己身边。但当郭仪威知道她怀有身孕,还毅然回到大漠时,一丈红的心渐渐死了。

此后,那边塞的客栈里,便多出了一位风姿绰约,极尽美艳的女人。她从日尽暮年的老阿婆的手里接过了这件客栈,她成了新的老板娘。老板娘终日买醉,她将这客栈的名字改成了个粗犷的镇沙馆。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想去问。来客栈的男人想的只是一亲芳泽,老板娘冷眼旁观,敢不规矩的人,都成了埋葬在大漠底下的白骨。此后,这镇沙馆,便成了周边小城闻风丧胆的禁地。

有一日,一位翩翩公子来到了镇沙馆。老板娘面容冷峻,他的面容更冷峻。他每日来,只要一杯酒,喝完就走,从不逗留。老板娘渐渐对他产生了兴趣,一来十日,日日如此。老板娘终于忍不住向他搭话。

“不再喝一杯么?”

公子对她展颜一笑:“如果老板娘请客的话。”

当老板娘开口对那公子说话时,她便晓得,自己已经落入了那公子的网。老板娘不爱他,但很喜欢他。一来而去,二人便在这镇沙馆里成了神仙眷侣。老板娘曾坦言对公子说,自己已经有了丈夫,还有了身孕。但公子只是笑道,自己不在意。那公子对老板娘也很规矩,公子只是对老板娘说些有趣的事,老板娘将公子当成了遥远大漠里那弯刀将军的影子。

她多希望,能与他长相厮守。

怀胎十月,老板娘产下了孩子,那是个女娃,粉雕玉琢,可爱的动人心魄。老板娘望着女娃的脸痴痴笑道:“你呀,可一点都不像你那粗糙的爹。”听到这话的公子,黯然离开了屋子。公子没走,依然陪在老板娘身边。后来孩子开始学说话,她叫公子爹,公子也笑呵呵的应着。老板娘看得出来,公子是真的爱他,也爱这孩子,但她二人,注定不能在一起。

日子一天天过,小女孩也一天天长大。公子一直撺掇着老板娘给这丫头取个名字,但老板娘却执拗的要等那个也许都不会来的人。公子缄默,终有一日,那该是丫头的百日。老板娘兴高采烈的将丫头托付给公子,自己则去了城里给姑娘扯红布,买长命锁。

等老板娘回来时,看到眼前一幕,她的一颗心像是被撕了个稀碎。那客栈大堂里,一具娇小的女婴被撕成了两半,那染着鲜血的双眼,还满是灵动。

老板娘哭的声嘶力竭,为何,为何要这样对她。她终于明白那温柔的公子,是世上最残忍的人,得不到的,就要把她彻底毁灭。

客栈里的老板娘又开始醉酒。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眸里再也没了生机。此后,老板娘喜欢招揽带着年轻美眷的客人,只是那些客人再也没走出过镇沙馆。沙漠里的老板娘,美似一丈红绫,恶胜穿心毒药。

一丈红喃喃说罢,孙明香与矮姑娘已潸然泪落。

“谁错了呢?谁都没错,是咱们生错了了时候,最苦的,还是姐姐你。”孙明香握住一丈红的手低声道。

一丈红在泪雨朦胧中撑起一个笑容道:“妹妹你家那口子对你是真心实意,姐姐看得出来,他能为了你,舍了自己的命。”孙明香听罢莞尔一笑道:“的确,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矮姑娘爬在桌上,嘀咕道:“董大哥才是世上最好的人呢……”

孙明香听到了她的嘀咕,便看向矮姑娘道:“妹妹是那夜跟董公子一同出现在杨家枪坪的那姑娘吧。”

矮姑娘轻轻动了动头,孙明香见状道:“妹妹能跟董公子走到一起当真是有缘极了,姐姐能看得出来,董公子虽日常行事放浪了些,但他骨子里,却是个专一的人。”

矮姑娘用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儿,低声道:“我知道,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楼上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底下也是热闹。木头炒的菜不是咸了就是苦了,难吃的要死,于是几人便不由自主的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劲儿,董平将自己大破夏人一城之后事,好不加油添醋的说了出来。几人听得是啧啧称奇,连连叫好。

蓝衣女子名听琴,她笑道:“董公子此举可真是豪迈至极,雅书妹妹,你说是不是。”捧书的女子掩面笑道:“是也,董爷的事迹不做修饰便可以写进这书里,你说是不是,均画妹妹?”抱画轴的姑娘道:“听董公子讲,小女子都想把公子当时的英姿给画出来呢。”

这三位姑娘你一言我一句,不由得将董平捧的飘飘欲仙,他微红着脸对均画道:“姑娘既以画为名,想必姑娘的丹青之术定是妙极了。”

均画微笑道:“承蒙公子夸奖,小女子的画技比之大家可还差的离谱呢。”

董平笑笑道:“我在燕临认识个小兄弟,叫上官修,他的画技堪称国手。若姑娘有兴趣,在下倒是能为姑娘引荐一番。”

均画听罢喜上眉梢,她连忙道:“想不到公子竟认识上官修,当时听闻在书画院考核时,上官公子的一幅风雨江山图可着实令小女子向往,若董公子能为小女子引荐,那小女子当真是感激不尽。”

董平听罢,暗暗琢磨,想不到那上官修竟有如此大的名气。一听这俏姑娘千恩万谢给足了自己面子,董平自然是大大咧咧的道:“好说,好说。”

这时,就听得落棋冷清一笑道:“我看阁下这牛吹的有些大了,阁下的修为最高也不过三花聚顶。凭这个修为就能在十万夏军中来去自如,又连破十一城。那夏国可真是没有颜面立足于世了。”

说罢,落棋又淡淡的瞥了听琴三人一眼,酒桌上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林三川一拍胸脯,朗声道:“我家公子就是有这个本事,你不信,那是你见识短!”董平刚才说的夸张至极,众人心中明白,面上不说,哈哈一笑,这例来是酒桌上的规矩,但落棋姑娘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异类。她为人处世的方式大抵也就跟那落满了棋子的棋盘一般,虽局势复杂,但黑白分明。董平虽不喜欢落棋,但满是欣赏她,她的作风像极了戍北城里的黑宝先生。

赵一惘半天没插上话,此时场面不对,他便出来打圆场道:“想不到董兄跟上官家还有一番交集,在下早对上官老家主仰慕已久,只可惜无缘得见。”

董平晓得赵一惘在打什么主意,但他来为自己找台阶下,这个面子他就不能不给:“若有机会,在下来为赵公子引荐。”

赵一惘还想接茬往下说,却被萧山鸣打断了:“西方黄狼凶险,但北莽江湖局势也是风云诡谲。”董平对萧山鸣心照不宣的一笑后询问道:“就这么几日,江湖上又出什么乱子了?”

萧山鸣皱眉将董平被史定应带离杨家枪坪之后的事,一一道来。众人虽或多或少经历了那场巨变,但再次听到时,也不由得心惊胆颤。而董平的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波澜涌现。不过在他的心里,却是暗流汹涌。他暗暗道,“剑墟啊,我董平给你陪个不是,吾命中有三杯酒,第一杯当敬你的风骨!”

“老弟,你向来心思通明。对这一番变动,你可有自己的见解?”

董平看向萧山鸣淡淡道:“萧兄说如今江湖大势风云诡谲,我倒是认为,如今江湖的大势已开始渐渐明朗。”听董平如此说,萧山鸣又往下问了几句,但董平却是笑而不语,卖起了关子。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兹事体大,牵扯众多,若要是现在说出来,先不说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单说萧山鸣就会先失了理智。

众人又喝了几杯后,赵一惘又举杯,看似不经心的说道:“小弟敬鹿岳书院的诸位兄长一杯,一是祝萧兄林兄寻到董兄心想事成,二是祝董兄逃脱虎口,不仅平安归来,还在大漠干了一番大事。”

董平先大咧咧的喝了一杯,萧山鸣则是举杯不定,心事重重。他现在若要举杯,定要回赵一惘一句,祝赵公子一拿虎子,马到成功。但要说了这句话,他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一开始董平没回来时,他们便与赵一惘定下了前去的寒鸦城的行动。但如今董平回来了,那这寒鸦城去还是不去,就成了个难事。董平想来不爱管与自己不相干的难事,想来这寒鸦城他是不会去的。萧山鸣踌躇一番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道:“赵公子这是说哪里话,先前既然有约定,那萧某定也不会让赵公子孤身犯险。”

赵一惘听罢,满意一笑。此时,落棋又冷声道:“我看几位还是趁早回去吧,那寒鸦城可不是你们能闯的去处。”

见几人话中有话,董平便追问起了原由。当林三川将来龙去脉讲给他后,董平微笑道:“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不掺一脚呢?”

萧山鸣闻言异常惊讶,赵一惘更是问道:“听董兄说,那史定应虽将董兄与贵夫人带去了大漠,但并未伤你二人,不知董兄为何……”赵一惘一言未毕,董平便摆手打断了他道:“若是我打了阁下一巴掌,那阁下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只因为我打了你一巴掌,却没有踢你一脚呢?”

赵一惘哑口无言,董平向来不冲动,但他也是向来睚眦必报。那赵一惘将自己等人当做助力,他何尝不能将赵一惘几人当做去踩那史定应一脚的东风呢?

正当几人都各怀心思时,突听得客栈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驼铃声响。董平双眉一蹙道:“有人!”

众人当即警惕起来,落棋当即大袖一甩,一颗棋子就从其袖中急速往客栈外射去。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听得一声惨呼响起,随后又是几道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林三川猛的立了起来,登时就要往外追去。董平叫住了他笑道:“稍安勿躁,他们跑不了。”

客栈外,只见一大片黄沙猛然凸起,刹那间,便有十三条身着大氅的壮汉从沙中跃了出来。领头那人目光冷峻,左右脸颊各有一道伤疤,正是库尔班。库尔班领头吹了个呼哨,就见十三头雄壮骆驼从远处急速奔了过来。十三人翻身骑上坐骑,卷起风沙,呼啸着向前方奔逃的几个人影追赶而去。

当日董平离开前,郭仪威便派了库尔班与十二个好手护送他二人离开大漠。郭仪威除了是让库尔班二人保护董平之外,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让他们去探探如今中原的局势,另为大漠众百姓寻个安家的好居所。在进镇沙馆前,董平感觉情况不对,便让库尔班等人埋伏在了店外,想不到现在真排上了用场。

从客栈外落荒而逃的四人怎想得到那破烂客栈中竟卧虎藏龙,他们四人中有人负伤,脚力本就不快,等四人再回头时,只见库尔班等人已逼至了他们身后。

那负伤之人登时停下,转过了身。剩下三人自然晓得他的用意,虽不忍,但只能加快脚步往前奔去。库尔班见有人拦在前路,他面无改色就挥出一刀。当众骑呼啸而过时,那拦路人已被驼蹄踩进了沙里。骆驼刀客连千军万马都能踩碎,又何况他区区一负伤之人。

往前奔逃的三人见势不妙,皆是心如死灰。一黑衣青年道:“回去也是死,留下也是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登时,黑衣青年转身就击出一掌。刚猛掌力卷起一片黄沙,飞沙走砾宛若飞钉利器,铺天盖地的朝库尔班等人猛攻而去。另外两人也定了心思,纷纷转身效仿,刹那间,这方小天地就刮起一场沙暴!

但在风沙之中,三人却见十一位大汉面不改色穿行与风沙之中。

手持弯刀,宛如修罗。

董平正端坐与客栈之时,突然就听哐当一声,只瞧一名黑衣青年已被五花大绑扔了进来。店外传来库尔班的声音道:“抓了个舌头。”

几人在刚才的空当,便听董平讲了库尔班等人的来历。但此时一件,也不由得心中惊叹好凶的汉子!

黑衣青年目光冷淡的瞥了眼众人后,便合起了双目,一幅人死鸟朝天的无所谓模样。

董平微笑道:“兄弟从哪里来。”

黑衣青年冷哼了一声,不作言语。董平使了个眼色,林三川便攥了攥拳头,性质高昂的来到黑衣青年身前,猛的就屈腿,用膝盖砸在了黑衣青年的后背上。受此剧痛,黑衣青年不由得脱口惨呼。

林三川笑道:“你若真是个硬骨头,那被抓来之前,为何不咬舌自尽!爷爷问你,你是不是那覆族史定应的手下!”

黑衣青年忍痛咬牙笑道:“老子是覆族中的好汉,但不是那贼秃史定应的手下!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覆族五行舵刘权!”

黑衣青年说罢,就挨了两个脑瓜崩,林三川嘟囔道:“他娘的,你是谁老子,没大没小。”

董平招手示意林三川回来后笑道:“五行舵,难道小兄弟也是为了那水火追杀令而来?”

刘权一个鹞子翻身,坐在地板上,听董平说水火追杀令,不由得仔细端详了董平一番,他猛然道:“你是董平!”

“正是。”

董平话音刚落,刘权的双眼中便升起了滔天怒火,他登时喝道:“好你个董平,我家尊上费劲心思想要救你!反倒被你反咬一口,杀了我家三个兄弟!”

董平听的有几分云里雾里,他道:“行走江湖刀剑无眼,我董平在江湖仇家不少,小兄弟一开始没有报明来意,反倒带着一身的杀气,也不怪我那几位兄弟出手狠了些。若有得罪之处,那我替他们陪个不是。”

刘权眼眶含泪,连呸了几口唾沫,哑着嗓子道:“真他娘是吃了哑巴亏!”

董平见状道:“不知小兄弟口中所说的尊上是谁,费尽心思救在下又是何意?”

刘权瞪了董平一眼,冷声道:“你们就是这样问人话的?”

林三川哼唧两声上前替刘权解开了绳子道:“你若是不老实,爷爷还有一百一千个脑瓜崩等着你呢!”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驼铃里的刀声(四)

刘权坐在地上,冷冷的瞥了众人一眼,又喝了两坛酒才开始说话。

原来他口中的尊上就是段云楼,自那日离开杨家枪坪后,段云楼携水护法一干人等先是去将被人困住的五行舵主等人救了出来。随后几人又一同赶往这大漠,前去寒鸦城要人。他们所要的人,自然便是董平了。

“但到了那寒鸦城,卫理说要人可以,但得拿镇沙馆的一丈红来换。”刘权喃喃说罢,已有些醉了。他眼眶红肿,还正为自己那几个枉死的兄弟抱不平。

几人听罢是各怀心思,萧山鸣对那覆族会如此对董平上心感到诧异。而赵一惘对董平的交好之心却是愈发浓重起来,他想这董平是何等人物?北莽上的第一豪门与第一帮派竟都跟其关系匪浅。

“段云楼啊……”董平只是呢喃一声,便抬头看向了楼上。

落棋则冷不丁的说道:“现在寒鸦城在起风沙,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是怎么出来的。”

刘权轻声道:“有暗道。董平我告诉你,我家尊上为救你,现在也成了卫理的人质,我几位兄弟的仇我刘权自然会讨回来。但我家尊上,你得去救!”

几人小声商议了一番,未免觉得这事有点过于巧合,有几分请君入瓮的意思。但董平不以为然,以覆族的势力若是真是冲他董平而来的,不需费如此周折。但刘权接下来的一番话将众人的疑虑打消了不少:“但你要去救我家尊上,切莫要打暗道的主意,暗道把守严密,许出不许进。”

董平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主意。”当董平将自己的计策说出来时,萧山鸣道:“这方法可行,但还需问问老板娘同不同意。”

楼上。

矮姑娘揭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满是暗红色烫伤的脸。孙明香早就见过她的面容,倒不惊讶,而一丈红则踉跄的下了床,将阮沥抱在怀里,声泪俱下道:“我可怜的妹子…”

阮沥的情绪没有多少波动,她喃喃道:“我一点都不可怜……”

盼望红颜祸水,到最后也只叹红粉骷髅。董平自小就在花丛中摸爬滚打,又从生到死,大起大落。对于世事,他看的比大多数人通明。美人在他心里分三等,这三等又有细分自不必多说。这第三等美人,是皮肉美人,皮肉美人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第二等美人,是骨美人,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这骨有几种说法,董平自以为是气质之谈最佳。真正的骨美人,外貌可能普通,但就是有一种摄魂夺魄,勾人心智的魔力。第一等就是心美人,心美人是最普通也是最常见的。市井之中,长街之上,说不定哪位女子就是心善,心净,心纯,心美之人。

但就是这第一等美人,却最不遭男人待见。男人最爱红颜美骨,却往往对自己身旁那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姑娘不屑一顾。

心美人再解,便是你将心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心美人。董平在绿洲时,总欢喜坐在椅子上看大漠的落日。有那么一个恍惚间,他将手臂往旁边一伸,便能搂住个人。那时,他的心也就安稳了下来,远方的日月星云都是虚幻,而他臂弯中人才是实实在在的,这就够了。这也是他想要继续活着,想要继续开天辟地的一个念想。在戍北城是净月,在燕临是上官曦,而以后,只有阮沥。

阮沥当然不可怜,她是个全乎人,有手有脚,更有一个会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怎么会可怜呢?那些说她可怜的人,想必才是真的可怜。

当一丈红三人下来时,底下众人见到阮沥的面容时神色各异。董平则是将阮沥揽在怀里,大声宣告道:“这,就是我媳妇儿。说句不好听的,叫贱内。”

孙明香揶揄道:“董公子口是心非,阮沥妹妹可是你的宝贝呢。”

董平笑道:“当然。”

大漠里的天气瞬息万变,这夜刚过去,就听摸去寒鸦城打听消息的库尔班回来道:“风势小了。”

风停了,只见西方那庞大无双的垂天雷云与黄沙大漠相接,构成了一幅独一无二的壮美画卷。

风停了,就该下雨了。

只瞧有一行十一人缓缓在蜿蜒的沙丘上前行着,打头的是一身黑衣的刘权。他身后,是被反绑住双手的七个女子,而萧山鸣赵一惘董平三人则分站七位女子的两侧与队后。七位女子自然是琴棋书画,一丈红与阮沥孙明香。

董平说要混入寒鸦城的方法也不复杂,但要得到一丈红的首肯。一开始董平以为一丈红会拒绝,但没想到她答应的痛快。从一丈红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其中蕴含着滔天的恨意。

当一行人离寒鸦城还有十几里的路程时,那座遗失在大漠里的古城便显露出了它那狰狞的鳞角。

刘权道:“等一会儿到了,你们都别说话,一切由我来应付。暗道与城上的守卫是两日一轮换,算起来今日他们还没换班,要是机灵些,应该能混的进去。

林三川接茬道:“废话,难道你以为爷爷们都像你一样傻不愣登?”

刘权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尤其是你,独眼龙!”

看架势,二人稍有个不对付,就要大打出手。不过二人虽行事都有些鲁莽,但说到底还是机灵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又行了半个时辰,众人才总算来到了寒鸦城下。只瞧这寒鸦城通体由巨大黑石垒砌而成,雄浑壮阔,又满是风霜。这巨城能在大漠中屹立数百年不到,也算的上是个造化。墙头上,是两排穿粗布麻衣,配大刀的三千舵众。城下,有近两百人分列在城门两侧。

城门前,有个正翘着二郎腿饮茶的粗犷汉子,见有人来了,当即站立起来,阔步来至众人身前,对着刘权居高临下道:“做什么的?”

刘权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块牌子道:“水护法亲卫。”

那汉子颇有些玩味的笑道:“原来是出去抓女人的,舵主让你们去抓一丈红,你们怎么带回来一帮女子。”

刘权梗着脖子道:“那客栈里就有这么多女人,问谁是一丈红也不说,我们便都抓回来了。生怕某些人会在暗地里嚼我们五行舵的舌根子,说我们办事不得力。”

粗犷汉子听罢也不再与刘权多说,他背着手往女人堆儿里走去。他一瞅见琴棋书画四人,眼中精光一闪道:“这四个倒是实打实的大美人,若你们不是一丈红,可就便宜我王爷了。”

他话音刚落,数道杀意便朝他袭来。粗犷汉子寒毛一竖,后背已淌出了冷汗。不过他往身后一看那数百守城舵众又来了底气:“给脸不要脸!信不信爷就地就把你们几个给办……”

他话音未落,便觉腿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身子一软便跪在了黄沙之中。他回首看去,只见刘权正死死踩着他的腿窝道:“我看你才是给脸不要脸!什么时候覆族中也由得你一个小小的守城香主放肆了?”

后方的舵众见状皆是抽刀往前走了几步,刘权回头喊道:“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他!”刘权正有一肚子的火气找不到人发泄,此时这莽汉送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

粗犷汉子猛然喝道:“我看你敢!”

“嘭!”

粗犷汉子话音刚落,头顶便狠狠挨了一掌。这一掌打的他是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刘权道:“什么人你就干什么事儿。是狗,你就好好看门,吠两声可以,但千万别咬人!”说罢,刘权起脚一踹,粗犷汉子便四肢着地,一张大脸也埋进了黄沙里。

刘权对众人笑道:“你瞧,狗吃屎了!”

林三川大笑道:“是也是也,狗咬狗真是有趣。但怎么输了的吃屎,反而赢了的享受不了?”

刘权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正待他反唇相讥时,只听城墙上有人朗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伤了和气。”

众人往上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肥和尚。刘权低声道:“那是史定应手下的十八罗汉之一的伏虎罗汉,别看面善,但心思狠毒非常。”

刘权刚说完,那肥和尚便从几十丈高的城头一跃而下。他先是摆手令剑拔弩张的一行守城舵众退下后,便对刘权等人喊道:“诸位随我进城吧。”

这肥和尚说话中气十足,声传数里,十足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众人来至他身边后,肥和尚笑眯眯的打量了众人一眼呼一声:“无量寿佛。”便转身先进了城。

众人入城,才发现城中之景竟恍若隔世。长街之中,人流拥挤,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商户店铺连排而坐,男女老少各得其所,好一副清明上河图。这寒鸦城的繁荣景象,丝毫不逊色与其他中原大城。

阮沥在人群中不由得看花了眼,她小声对一旁的董平说道:“这里倒真不像什么帮派的总舵。”

董平目视前方,不予回应。反倒被耳朵灵光的肥和尚听到了,他笑眯眯的看向阮沥道:“难不成姑娘以为这城里是人间炼狱?”

阮沥撇嘴道:“就算不是人间炼狱,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肥和尚笑呵呵的说道:“这些百姓都是数年来因天灾人祸而无家可归的可怜流民,我们将其收容,不求其他,只求个心安理得。”

“呵呵。”前头的刘权冷笑一声道:“说的好听,你们在这城里要收商户八成税。跟吸血的蚂蟥有何不同?说的话,倒是一派冠冕堂皇。”

肥和尚平淡道:“收的税高,也只是为了维持城中消耗的庞大开支,你说这些百姓是愿意在外冻死饿死,还是愿意在城中安居乐业呢?”

刘权冷哼了一声,也是无话可说。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董平开口道:“在下斗胆问大师一句,这寒鸦城处于大漠,四周孤立无援,百姓又无地可种,那这城里为何还如此繁华?”

肥和尚笑笑道:“阁下问的好,你与那后生虽都是五行舵人,但行事作风可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肥和尚说着,便将手搭在了董平的肩膀上。董平心中一凌,便知道刚才这一问,自己露出了马脚。

一股炽热的真气从肥和尚掌心涌出,直奔董平五脏六腑,董平当即调动起经脉中涌动的真气反击而去。

两团真气在董平的天府穴轰然相撞,皆消散于无形。肥和尚虽面不改色,但心中已是翻起巨浪。以他的修为,自然能察觉出董平是刚刚达到窃天境,比他低了六七个小境界。但二人刚才这一番比斗,却是斗了个平手。肥和尚笑笑,一股更猛烈的真气随即攻入董平体内。这一招着实很辣凶险,全然是要命的杀招。

董平不敢托大,积聚在气宫的真气全然涌出,与其相抗。只瞧在董平体内,一团黑色真气与火红真气猛然相对。开始两团真气还不分上下,但转眼间,黑色真气竟开始吞噬那股火红真气。刹那间,那火红真气便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肥和尚眉头一皱,刚想将手从董平身上拿开,便觉董平体内的黑色真气竟往他的体内反噬而去。

那黑色真气霸道异常,进入肥和尚体内如入无人之境,两三个呼吸的功夫,肥和尚体内的真气便被吞噬了约有一半。

“嘿!”

肥和尚猛的一声低喝,将众人吓了一跳。众人只瞧他面色苍白,双手背在身后。

肥和尚声音微颤道:“无量寿佛。”

董平则对他微笑道:“大师,您出汗了?”

肥和尚擦一把脑门道:“这大漠的天气着实热。”此时他再看董平,双眼中尽是忌惮之色。而董平也不好受,那黑色真气涌回他体内后,躁动不已,直冲破了七八根经脉才堪堪停下。要不是为了不露怯,他早就喷出了一口鲜血。董平暗道:“这无上霸道篇修炼到窃天境后,越发的邪门起来。”

董平不知,这正是那《无上霸道篇》的神异之处。当年鹿岳书院为天下立榜,其他榜好排,但唯独这功法榜让众院长老师犯了难。原因无他,只因天下功法何止千千万万,其中又各有神异,实在难比个高下。无奈,众人只好将少林寺的《摩戈明王经》排在了第一,只因修炼这《摩戈明王经》的修士,体内真气会化作绵延江河,滔滔不绝,就以真气持久来说,这《摩戈明王经》便可排个第一。

但世人不知,若要是比真气持久,那千年前无上宗的《鲲鹏总略》可以称为第一。功如其名,《鲲鹏总略》讲的是吞噬天下真气,用来锻炼己身。当年无上宗靠这《鲲鹏总略》可是逞威江湖数百年。但四百年前,《鲲鹏总略》有一半遗失,剩下的一半便改成了《无上霸道篇》。《无上霸道篇》讲的是吞噬他人真气,而遗失的那一半讲的是融合他人真气。但《无上霸道篇》修炼到极致,也是强悍无匹。仅看刚才肥和尚与董平交手,便可知晓一二。无上真气霸道异常,天下无真气不可吞。肥和尚刚才不知凶险,便着了董平的道。不过这功法的修炼条件苛刻,以至于无上宗后继无人,终消散于江湖之中。

欲要修炼《无上霸道篇》先是要修炼之人在入武道之前,就达到极高的心境层次。但这种人,是万里无一。当日老神偷察觉到董平的心境,方才为他偷了这本功法。董平踏入窃天境,这《无上霸道篇》才开始显露神异。

众人向前行了片刻,肥和尚又开口道:“刚才阁下问贫僧寒鸦城靠何为生,贫僧此时能为阁下解答。”

董平笑道:“请大师指教。”

肥和尚一指身旁的一家商号道:“就靠这个。”

众人寻声望去,只瞧那商号前的幡子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万里钱庄!

另一侧的赵一惘惊讶之下刚欲开口时,落棋就踩住了他的脚背。赵一惘方才闭上了嘴巴,没有失态。

董平淡淡道:“是上官家的万里钱庄。”

“正是。”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董平暗道,覆族势大,族众可谓是遍及北莽三十州。其族内日常的开支就是个大数目,其背后若没有豪门大户的资助,定然不能维持长久。而有这个财力的,北莽中也只有上官家了。那日在燕临皇宫见到上官曦时,董平便隐隐有了猜想,看来上官家并不想止步于富可敌国,逐鹿天下当个世间共主,岂不是更快活?

肥和尚笑笑道:“当年我三千舵在寒鸦城立了字号后,便开始收留难民。但人一多,吃饭的嘴也多了。为减轻舵里的开支,舵主便派人护送那群难民在大漠淘金。难民从大漠淘换来的值钱物件,便可以来万里钱庄兑换成粮食银钱。难民们也可以用银钱粮食来钱庄兑换布匹杂物。数年来,有人拿钱开了店铺,也有人继续干着淘金的勾当。”

董平笑道:“上官家可真是从不做赔钱的买卖。”

前头的刘权则是冷笑道:“我说伏虎罗汉,你这嘴可真是不严实,三言两语,就将你三千舵的机密给泄露出来了。”

肥和尚闻言摇头道:“这些城中的百姓皆知,又何谈机密一说。”

刘权挑眉道:“既然如此那你说的就是废话,废话还是少说些。”

肥和尚双手合十道:“施主说的是。”

“但你们今日又有谁能活着走出寒鸦城呢?”肥和尚默念一声,他的眼中似有杀意闪过。

正文 第九十章 驼铃里的刀声(五)

一座好大的府邸落座于寒鸦城中心,府邸没挂牌子,看守也不算严密。这府中住着五个人,便是卫理与四位三千舵的长老。听刘权说,现在府中住着的段云楼跟水护法。但她二人与其是说住在里面,倒不如说是被囚禁来的更贴切些。看守她二人的是史定应,三千舵其他三位长老因为在杨家枪坪元气大伤,所以正闭关修养。

众人来此是有三个目的,琴棋书画四人是要救出秋止水。董平一帮人与赵一惘要教训史定应,而刘权是要将段云楼与水护法解救出来。三方虽目的不同,但殊途同归,做这三件事,第一个就是先要把卫理给解决了。这件大差事,自然就交给了琴棋书画四人。曾见识过卫理厉害的萧山鸣不由得为这四位姑娘揪了一把心。但四位姑娘却是满不在意。

均画姑娘道,在上年百花祭时,素来狂妄自大,号称风绝百里的夺定宗宗主邓金明在燕临闹事,就是她四个拿下的。当时那场比斗四人只是觉万分吃力,后来才知道,那邓金明在去燕临之前刚入了陆地神仙境。仗着自己在几分修为,便在燕临生起了事。

或许在四位姑娘眼里,陆地神仙之间并无不同。她们既然能拿下一个陆地神仙,就能拿下第二个。

大宅院里大厅堂,从玄关处看去,卫理正端坐在上位。他一旁的红木方桌上,一盏香炉中冒出来的轻烟正在他身体四周缭绕。

在厅堂两侧,段云楼与水护法相对而坐。她二人一言不发,面色都有些苍白。卫理用手轻轻一抚,缭绕在他身子四周的烟雾便化作两条长龙游向段云楼二人。这淡紫色烟雾一入二人口鼻,两人的脸色便越发苍白起来。

“你们五行舵的凤凰散虽然厉害,但想必这一次,二位也才是第一次见识到它的威力吧。”

“这难道就是卫舵主的待客之道?先是去中原砸我们五行舵的场子,如今又用凤凰散对付我与段小姐,卫舵主不愧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想敢做的大人物。”开口的是水护法,而一向能言善辩的段云楼此时却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卫理微笑,对水护法笑里藏刀的言语丝毫不在意,“在杨家枪坪,贵舵不仅坏了我三千舵的大计,还在背后捅了我舵一刀子。如今二位既然来了寒鸦城,卫某略施惩戒,也在情理之中吧。好人坏人都让你们五行舵做了,难道还不许卫某发发脾气?”

“这些都无伤大雅,奴家只望卫舵主能言而有信,待奴家的手下将那一丈红拿来后,你能将董平给放了。”看着段云楼强挤出来的笑脸,卫理颇有些玩味的摇头道:“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道段小姐为何会对那董平如此上心。难不成,他与段小姐是老相好?”

段云楼微蹙眉头,她以前虽没见过卫理,但也听说他是个行事稳重,性子冷淡的人。但不知为何,这两日他的性情好像起了变化,言谈举止都略微的轻浮了起来。

但段云楼毕竟是段云楼,一眨眼的功夫,她便舒缓眉头,微笑道:“卫舵主可真是取笑奴家了,我与那董平可以称为老朋友,老相识,但可不是什么老相好。这次来寻他,也只不过是还他个人情罢了。但卫舵主对那一丈红如此上心,想必您二位才是老相好吧。”

卫理听罢,嘴角上扬,颔首道:“不错。”

段云楼没想到卫理会承让这么爽快,但她还来不及惊讶,一行人,便从厅堂外走了进来。见到这群人,段云楼登时震惊非常,但她心思急转后,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当下是口无风浪,面无波澜。

董平也瞧见了段云楼,她还是一如往常明艳,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疲惫。众位女子面容也是皆有变化,其中最属一丈红神情波动最大。她一张小巧的脸,此时已涨的通红,她双目眦裂,朱唇猛颤,一幅要将高坐上人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而卫理神情淡然,但他不停用手指轻敲木桌所发出来的噔噔闷响,却出卖了他,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像脸庞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厅堂里寂静异常,卫理敲击木桌发出来的阵阵声响,显得诡异非常。忽而,卫理笑道:“段小姐,你瞧。你要的董平我给你带来了,我要的一丈红你也替我带来了,咱们之间可算是两不相欠了。”

段云楼冷冷瞥了卫理一眼,咬着银牙挤出几个字儿来,“那奴家,可真是要多谢卫舵主呢。”

这时水护法打量一下局势道:“既然两不相欠,那卫舵主是不是应该先将我二人身上的凤凰散给解了。”

卫理斜睨水护法一眼道:“不着急。”说罢,他轻拍双手,众人身后的大门轰的一声便关在了一起!一声大笑随着传来:“贼小子,丑丫头,今日咱们可算是山水有相逢!”阮沥闻言身子轻颤道:“董大哥,是史定应……”董平暗道不好,看来他们的行踪与计划,全然在这卫理的掌握之中。众人见状不妙,登时提起一身真气,皆严阵以待。刹那间,这大厅之中的气氛便剑拔弩张!

突然,一丈红崩开了捆住双手的麻绳,阔步走至众人身前,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卫理道:“你难道还觉得毁的我不够彻底!你那日杀我孩儿,留下书信说永不相扰!为何现在,还要让我再看见你这张脸!”一丈红雪白的肌肤上,青筋暴出,她声嘶力竭的吼着骂着。似要在这一瞬间呕出全部的灵魂与愤怒。

“呵。”卫理略做嘲讽的笑了一声,耸肩道:“老板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扰你的不是我,而是这两位。”卫理说完,还往左右指了指段云楼与水护法。

当日在杨家枪坪见这卫理,两方虽是敌非友,但孙明香也是颇为敬佩从这卫理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概。本以为他即使不行善,也会行事光明磊落。但没成想,他竟然就是一丈红口中那人面兽心的男子。这当下,孙明香不禁想替一长红将其碎尸万段!

而董平看这架势,才晓得一丈红原来是与卫理有一番深仇大恨,怪不得说叫她来寒鸦城,她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落棋四位姑娘没其他人那么多的想法,她们只想拿下卫理,然后将秋止水给救出来。四人乃心有灵犀的同胞姐妹,也不需言语配合,只消心神一动间,四位姑娘便齐齐跃至前方,朝卫理攻去。

卫理淡然一笑,一根玉箫登时便从其怀中射出,点向离他最近的落棋。这玉箫携带万钧巨力,来的是又急又猛。落棋双臂一交,随后又登时分开,蓦然间,便有千百颗棋子同时挥洒而出。

那玉箫当当当,连破数十枚棋子,其速度竟是丝毫不减。剩下三位姑娘见势不妙,当即朝三方,向卫理合围而去。骤然,一方大阵,便凝结成了雏形。这大阵端的奇妙,均画三位姑娘合力之下,竟将卫理封在了方圆十步之内。前方的落棋顿觉压力一减,她双手一抬,漂浮在空中的数百枚棋子同时朝玉箫激射而来。随着一阵乒乓之声,那玉箫失了力,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随后,落棋上身至前,与其她三位姑娘各占东西南北一个方位。她们四人所施展出来的阵法,愈加完善与强悍。

突然,一声狂笑从屋外传来:“贼小子,今日佛爷就要你的命!”

只听一声轰鸣,一股滂湃巨力当即轰碎房门朝屋内席卷而来。站于众人身后的萧山鸣反手就是一掌,一道玄武真气被其打出,竟硬生生将那滂湃巨力给拦了下来。

“咦!”史定应在屋外的大庭院中显出了身形,他看向拦下他这一掌的萧山鸣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忽然想起,他与这萧山鸣曾在飞将城外交过手。不过那时这萧山鸣并非他一合之敌,想不到短短几日,这汉子的修为进展竟如此之快。

董平拍了林三川脑门一下后道:“照顾好你家奶奶!“说罢,他便抽刀冲出了屋外。萧山鸣与赵一惘对视一眼,紧随其后。林三川携着阮沥躲到屋角,又对站在大厅中的孙明香喊道:“孙姑娘,过来避避!”孙明香没理会林三川,反而是抽出连环鞭护在了一丈红的身后。那刘权见卫理被琴棋书画围的不能动弹,便跃身为段云楼与水护法运气驱散了残存在二人体内的凤凰散。

三人相携,避在另一个屋角恢复元气。

且看在庭院中,掌风剑气刀芒是纵横无双。史定应被董平三人逼的是连连后退。史定应冷笑道:“好一群贼小子!佛爷当日没将你们一个个杀了,是佛爷看走了眼。但今日,佛爷便送你们上西天!”他话音刚落,赵一惘便一剑斜刺史定应手腕。董平与萧山鸣也纷纷用刀掌护送。赵一惘笑道:“贼秃,你若没了那袋子,能算什么东西!”赵一惘方才刺向史定应的手腕,全然是看到他想要趁说话的功夫,去解挂在腰间的人种袋。

“佛爷今日第一个便宰了你!”说罢,史定应用一掌拦下董平与萧山鸣的攻势,另一掌便携带滚滚真气,狠击向赵一惘的胸口。见状,赵一惘大惊失色。史定应这一掌,他万万拦不下来,无奈之下,他只能连连倒退。

没成想,史定应突然变招。他朝赵一惘攻去的那一掌陡然一转,就攻向他身前的萧山鸣!萧山鸣抬掌便与史定应这一掌对上。

只听骨裂之声从萧山鸣左臂啪啪传出,他的口鼻之中,也全然是被震出来的殷殷鲜血。紧接着,史定应的招式又是一变。他左手猛然抓住了董平朝他砍来的刀,随后他往后一抛,便将董平甩了出去。紧接着,他的左手也携着开山劈石的巨力,朝萧山鸣攻来。萧山鸣骤然抬起右掌与其相对,刹那间,萧山鸣的衣袖尽皆碎裂,一双粗壮的手臂正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董平提刀上前,暴喝一声:“攻他腋下!”

赵一惘会意,登时,一刀一剑便狠狠的扎在了史定应的双腋之中。史定应诡异一笑,只听嘎巴一声。便见史定应自脱一腿,那脱臼的右腿忽的往上一悠,系在其腰间的人种袋,便被踢上了半空。

“滚!”

萧山鸣一身暴喝,四象神力同时涌上其双臂。其双臂一震,那落在他双臂上的血珠登时化作满天血雾!史定应也被震的连连倒退。

与此同时,那空中的人种袋也猛然张开。磅礴吸力涌现,满庭院的假山奇石噔的漂浮了起来,携着巨力朝董平三人席卷而来。面对着满园的巨石,三人已是应对不暇,再加上三人身后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史定应。顿时间,三人陷入两难之地。

史定应站于人种袋之下,双掌翻飞,真气掌印朝着董平三人迭迭而来。萧山鸣转身打出几掌道:“二位老弟专心应对巨石,我来对付这和尚!”

忽而,史定应一跃而起,将人种袋抓在了手里。随即,满院的巨石也发出咚咚巨响掉落在地。

史定应嘿嘿一笑道:“你们给我进来吧!”说罢,他用双手一撑人种袋,那袋口便化作了一张硕大无比的凶兽巨口。一股更加狂暴的吸力朝董平三人狂卷而来,一时间三人身子便剧烈前倾起来。

董平与赵一惘登时将手中的刀剑噌的一声插进黑石地面之中,紧握手手柄,才堪堪稳住身形。萧山鸣一声低喝,双脚竟猛得踩踏黑石,陷进地里。趁此良机,萧山鸣更是将全身真气一股脑的用了出来。刹那间,便听得虎啸龙吟,龟鸣雀呖!

这四道雄厚掌力同时朝史定应涌去,但四道掌力行至半空,便被数道吸力龙卷搅碎于半空之中。萧山鸣心中一紧,他全身真气耗尽,此时身子脱力,摇摇欲坠之下竟就要朝史定应的袋子飞去。见此情景,董平与赵一惘皆是伸出一手,死死的抓住了萧山鸣的脚腕。

与此同时,董平灵光一闪,对赵一惘喝道:“放手!”

赵一惘惊讶之下,那手仍是死死的抓着萧山鸣的脚腕。萧山鸣看了眼董平道:“赵老弟放手吧,董老弟想必是有了法子。”

赵一惘闻言,眉头拧在了一起,但萧山鸣都如此说了,他也只好松开了手。只听“嘭”的一声,萧山鸣拔地而起,如一片落叶朝人种袋飞去。紧接着,董平也松开了刀柄。紧随萧山鸣之后,一同被吸向那人种袋之中。

就在萧山鸣身子没入人种袋时,董平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腕,而他另一只手,竟抓在了史定应的手腕之上。

“不知死活!”史定应冷哼一声,又在人种袋里注入了两分真气。刹那间,这股吸力竟要将董平给撕成两半。

董平咬牙强忍这剧痛,其体内的真气瞬间奔涌着便从董平的掌心中疯狂涌入史定应的体内。

史定应感受到董平那犹如爬虫的真气流窜在自己的经脉之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不屑。登时,他气宫中那浩瀚如汪洋的真气便化作一条长龙朝那黑色气流吞噬而去。蓦的,董平的真气便被史定应的滂湃真气掩盖。

史定应眉头一条,正欲将董平给撕成两半时,其体内异变突生。只瞧那看似弱小的黑色气流,竟开始疯狂吞噬他体内的真气。黑色真气宛如蛀虫,在他体内无孔不入!

“滚开!”史定应大吼一声,面目扭曲着将董平给甩了出去。刹那间,斑驳的真气反涌入董平体内。就这么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董平体内的经脉便被冲毁了七七八八。

“疾!”

董平早有准备,他不顾体内经脉被毁,拼劲全力将那庞大的真气用泄气发逼入左臂之中。

一股血色真气登时便从董平指尖射出,万籁俱寂,只见满天血雾!

史定应的右半身被这狂暴一指,给轰了个粉碎。

砰!砰!砰!

坠落之声传来,喝醒了被董平那一指给惊的痴傻的赵一惘。他赶忙起身前去扶坠在地上的董平与萧山鸣。

而孙明香等人听到如此大的动静,也纷纷从屋里跑了出来。阮沥见到浑身血污的董平,泪珠随着跑动的步伐,一同飘散在空中。林三川正要往董平身边赶去,身子却是一顿,他的手腕被人攥住了。他回头一看,只见抓住他的是面容阴寒的段云楼。

“给我起来!”林三川刚甩胳膊,就被水护法给按住了。

段云楼沉声道:“那个丑丫头是董平什么人?”

林三川随口吼了道:“那是我家公子媳妇!”说罢,按住他肩膀的手便松开了,林三川疾步朝董平行去。

段云楼神色一黯,目光复杂。

水护法微笑道:“你瞧,董平连那丑丫头都看得上,却看不上你。”

“闭嘴。”

水护法自讨个没趣,干笑两声,便不再言语。

段云楼檀口轻启,喃喃道:“还有人,等着你回家呢……”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驼铃里的刀声(六)

董平此时比烂了一半的史定应好过不了多少。他体内的经脉被冲毁了大半,尤其是左半身,此时毫无知觉。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愿景想要杀死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他倒在阮沥的怀里,说的第一句话是:“拿刀…杀了他。”

落在满地血肉里的史定应仍仔抽搐着身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阮沥对史定应其实没有那么恨,她心中还隐隐有些感激他。若不是史定应,她又怎能遇上董平,与董平结一段姻缘。尽管如此,阮沥还是擦干眼泪,到身后,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将深入黑石中的惊雪拔了出来。

史定应从遮住视线的血帘中,看到那个自己厌恶异常的丑姑娘拿着刀朝自己走过来。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他史定应虽算不得英雄,但也是万中无一的大高手。而今日,他却落败在了三个未成气候的后生小子的手里,而最后要来结果他性命的,却是一个女人,一个他鄙夷嘲笑的女人。但若在重来一次,他还是不会在大漠中将董平与阮沥杀了。不为别的,只为他定下的规矩。

阮沥先是将头扭到一边,将刀锋压在了史定应的喉头处,阮沥虚晃了两下,感觉这样一刀该杀不死他。随后,她又闭上眼睛,将惊雪高高举起,这样来,她应该就能将其一刀毙命。

阮沥高举黑刃,双手轻颤,许久不见落下。

“你砍啊。”史定应嘴角冒着血泡,竟说出了话来。

阮沥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她往后一撤,就听史定应连连大喊道:“你砍啊!你砍啊!……”从他嘴里喷出来的血沫,刹那间便喷了阮沥一身。阮沥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也是一声娇呼,其手中的刀也应声而落!

“啪嚓!”

众人只听得好一声巨响传来,随后又是咣当一声,阮沥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而在阮沥站立之处,插着一根硕长无比的熟铁雕花大棍!

史定应往天上一瞅,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道:“娘的,你们非得等佛爷跟你们一个德兴了,才肯出手……”

众人抬头往去,只瞧在前方大屋之上,正有三人并排而立,赫然是三千舵另外的三位舵主。除了那罩着黑布的阴老三众人看不清,其他两位护法皆断了一条手臂。

而阮沥此时正惊魂未定的被孙明香拦在怀里。且说刚才阮沥就要落刀斩了史定应时,一根熟铁棍便向她猛击而来。还是孙明香眼疾手快,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用连环鞭将阮沥给拉了回来。

局中形势瞬息万变,瞧见阮沥没有得手,赵一惘便挽起长剑刺向史定应。忽而,那三位护法从天而降,妖艳的妇人伸指夹住了赵一惘的剑,笑吟吟的说道:“一别多日,赵公子可想奴家了?”

赵一惘见这妇人搔首弄姿的模样,不由得连连作呕:“妖妇!”

“诶呦,赵公子可真是无情,前几日还一口一个的叫着奴家姐姐。怎么今日奴家就成妖妇了?”说罢,妇人放开赵一惘的剑掩面一笑,但其目光却陡然凌厉起来。赵一惘暗道不好,他猛然出招,直指妇人命脉!妇人毫不惊慌,她水袖一甩,便将赵一惘的剑牢牢卷了起来。其变掌为爪,直取赵一惘面门。

而另一旁的同安国单手握棍,已与孙明香林三川战到了一起。萧山鸣将董平与阮沥安置在一旁后,也跃步闯入了战局。阴老三也从黑布中探出一只如空干柴般的枯手,为史定应处理其伤势来。

同安国虽只剩一条手臂,但舞动起那熟铁棍来也是丝毫不显生疏。孙明香刚用连环鞭套住同安国的熟铁棍,便被其甩到了天上。萧山鸣拔身去接,林三川趁机攻向同安国后背。同安国面容威仪,手中大棍往后一探,就听笃的一声闷响,便将林三川打翻在地。随后其大步上前,一手握住棍尾,对着萧山鸣就是当头一棒!

另一方的赵一惘更是被妇人逼的连连倒退,他手中的剑已被妇人夺了去。那妇人用水袖卷剑,如同玩耍一般,戏弄着赵一惘。

突然,同安国将要敲在萧山鸣头上的长棍与妇人卷在水袖中的长剑同时被打飞了出去。二人惊诧之余,就见一把小扇绕着庭院转了圈儿后,便稳稳的被已来至前方的水护法接在了手里。

“二位长老,何苦要为难小辈。本尊不才,愿与二位较量较量。”

同安国与妇人阴沉着脸对视一眼后,登时便朝水护法出手而去。

三人在前方战做一团,后面落了清净。众人此时得一番喘息后,又聚在了一起。

软力坐在地上,将董平揽在怀里,悉心的为他擦去身上的血污。萧山鸣为董平探查过伤势后,锁眉沉声道:“董老弟的伤势不能耽搁,得赶快出去才是。”

赵一惘看一眼屋内,苦笑道:“诸位兄台快寻条路先走吧。我得去将秋姑娘给找出来。”

孙明香闻言摇头道:“赵公子,你可知道秋姑娘是心甘情愿跟随那卫理走的。你就算找到了她,她也未必愿意随你走。”

赵一惘讶然道:“那孙姑娘怎么一开始不说?”

孙明香有几分无奈道:“我早就跟落棋姑娘她们讲过了,她们都是道,秋姑娘是被卫理迷了心智,也没人信我。”

赵一惘闻言思索一番道:“林兄,阮姑娘,你们先将董兄带出府去,找个医馆疗伤。我与萧兄孙姑娘留在此处,也好照应落棋她们。诸位看可好?”

赵一惘话音刚落,就听得董平低声道:“谁都走不了。”

“董兄这是何意?”赵一惘不解,萧山鸣倒是看出了些端倪,他道:“难道几位没有发现,这府里也太安静了一些。三千舵的舵主与几位长老都在酣战,这闹出来的动静最少声传数里,但却不见有人来支援,难道你们不觉得诡异?”

赵一惘皱眉道:“却是如此,就连带我们进府的那个肥和尚,现在也不见了踪影。”

这时,段云楼走了过来。她阴沉着脸,冷冷的瞧了眼董平便道:“奴家不知董公子已是新婚燕尔,没早些送上一份贺礼,真当是失礼。”

阮沥像护食的家燕一般将董平的头揽在了怀里,瞥了段云楼一眼道:“我们成婚关你什么事,我们也不要你的贺礼!”阮沥自从知晓段云楼为救董平不惜孤身犯险后,便隐隐觉得二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此时再瞧这段云楼长的标致,更是不喜欢她。

段云楼看着阮沥,眼中是说不尽的复杂意味。孙明香察觉到场中的火药味儿十足,便笑吟吟的开口道:“刚才还要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段云楼将身子扭到一边,不再去看董平。她淡淡道:“我可没打算出手救你们,是那奴才不听管教,擅自出手的。噔等回去了,我便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林三川见董平伤势严重,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早就哭成了泪人,他上前给段云楼跪下,连磕了几个头:“段小姐,您念在与我家公子还有一段交情,便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段云楼见林三川这架势,实在是冷不下脸,“先出府,城东的老韩药铺是我手下的人,他有些医术……”

段云楼一言未必,林三川又梆梆磕了几个头。

萧山鸣将董平背负起来经过段云楼时,董平奄奄道:“多谢……”

段云楼合起双目却是没再理他。

屋内。

琴棋书画这阵法着实厉害,四合之下,将卫理死死的困在原处。这阵法从外入里,不仅封住了卫理的身躯,还逐渐封锁起他的经脉。

卫理微笑道:“霏娥宫的风月阵法着实名不虚传,加上四位姑娘是同胞姐妹心意相通,用起来更加无痕圆润。”

听琴姑娘闻言厉声道:“你知道厉害变好,我奉劝阁下,还是早些将我宫的弟子交出来的好!”

落棋瞪了听琴一眼道:“你跟他废话什么,先将他打个半死,他不交也得交。”

而呆呆立在大厅中央的一丈红,目光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她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缓缓的朝前方走去。

卫理摇头笑了起来:“若是四位姑娘再厉害一些,那卫某今日怕是真的会被四位大个半死,但四位姑娘今日错就错在你们小瞧了我卫某人。”

忽然之间,骤变突生。

卫理面容一狞,身躯陡然一震,便听的有啪啪的瓷器龟裂声传来。

四位姑娘大惊失色,落棋大喊一声:“撤!”随之,便是一股震古烁今的磅礴真气从卫理身上喷涌而出!四位姑娘皆是一声哀鸣,便倒落在地。

随后,卫理缩地成寸,一步来至一丈红身前,将其紧紧抱在了怀里。

卫理玩味道:“四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有味道了起来。”

一丈红由眼神空洞,忽而转成嫣然一笑。

“那你可要多看几眼。”

一丈红将手从卫理胸前移开,十寸长的匕首,连柄尽数没入了卫理的胸膛。

一丈红见如此轻易得手,不由得也有些傻了。她喃喃道:“你可以躲开的……”

卫理身子忽然软了起来,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倒地不起。但他仍死死的抱着一丈红,微笑道:“我若放手了,那就再也抱不紧你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驼铃里的刀声(七)

一丈红蓦然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她不相信,也不愿意坚守,卫理是亲手杀死她女儿的恶魔。她一把抱住卫理,不让他倒下。

听到屋里传来的动静,留守在院里的赵一惘噔噔跑了进来。他赶忙将琴棋书画四位姑娘扶到椅子上,随后他再瞧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一丈红与卫理,不由得升起一阵怒火。他刚想提剑将二人杀了,忽见地上蔓延的鲜血,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卫理在一丈红的耳边喃喃道:“刚才,你为什么没有刺下去…”

“你会躲吗?”

“不会。”

“那我为什么还要刺下去?”

二人声音虽然微小,但赵一惘听得清楚。他被二人的交谈弄得云里雾里寻不到踪迹。

突然,一阵阴柔之声从空中飘荡而来。

“好,好一对儿痴男怨女,让咱看了也着实羡慕呢。段小姐,董参军,你们为何要急着走呢?”话音刚落,空中便传来几下拍手声。

骤然间,密密麻麻的三千舵众从各个屋子内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刹那间,这偌大的宅院,就被堵的水泄不通。

水护法与同安国二人停下了手,刚要出宅子的萧山鸣一行人也被逼退了回来。

“他娘的都给老子让开!”林三川双目红肿,一呲大牙,双手就往前方拦路的一行人拿去。

登时,蹭蹭亮刀之声不绝,刹那间,林三川的脖子上就架了不下二十把钢刀。

那阴柔之声再度传来:“哦,戍北城马安生手下的十夫长,林三川是吧。咱劝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要不然,通通要死。”

董平见状强打起精神道:“回来。”

林三川奋力一跺脚,无奈之下只好往后退去。此时董平心思急转,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将他们的来历摸得一清二楚。

忽而,数道身影从人群中飞出,稳稳的落在了庭院之中。瞧见领头那人身着艳红色长袍,腰间束一条宽大玉带。这人一头白发随意披散,面相阴柔,男生女相。要不是见他脸上还有几分男子的棱角,众人恐怕真将其当成了女子。再看其身后,十四位气息浑厚的男子负手而立,往向众人的眼神是虎视眈眈。

白发男子一拍腿,他旁边一肥胖男子当即屈起四肢爬服在地。白发男子一屁股坐在他背上,将其当成了一把甚是舒服的人.肉座椅。而这肥胖男子,赫然便是领董平一行人进城的伏虎罗汉。

不明就里的众人都是心中打鼓,董平咳嗽一声默念道:“这才算是要唱戏了。”

白发男子的一张薄嘴唇微微弯起,像是在笑,却满是寒意杀气。他打量一番众人后才开口道:“今儿个,咱真是有一番运气。不仅能捉拿叛贼卫理,还顺带脚,拿下三个国贼。”一开口,尽是阴柔。要不是他有个喉结滚动,众人已把他当成了没把儿的公公。

“大理寺卿段清流之女,段云楼。谎称要来北莽结一门娃娃亲,却在戍北城联手城中守将马安生与其手下参军董平杀害大内两名禁卫,其后又加入反贼覆族,罪当斩。”白衣男子说话儿时,嘴角仍是翘着,语调也是不升不降,众人皆是听得毛骨悚然。

段云楼闻言微笑道:“大人此言可是抬爱了,奴家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又怎敢去杀威名赫赫的禁卫。全因他二人是狼夏的奸细,马将军与董参军查明原由后便将二人杀了。我想他二人是有功无过,而奴家来北莽结亲是不假。但来到北莽时,才发现公公一家人全都死于战乱之中。奴家走投无路之下,才投奔了覆族。而覆族位于北莽,做些什么,好像都不归大宋管吧。”

白发男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段云楼,咯咯笑声从其喉咙发出,显得诡异至极:“段小姐啊段小姐,你还真是伶牙俐齿。但你说再多,岂能瞒住咱禁卫的眼?”不过段小姐放心,段大人在朝堂中还有些威望。咱只会将你带回临安,交由官家发落,咱也想看看,官家会怎样处置令尊与段小姐呢。”

段云楼闻言,猛的就将一双玉手攥起来。

白发男子见状噗的一笑道:“段小姐可别紧张,咱只是开个玩笑,段大人在庙堂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咱又怎么会不开眼去触段蒋两家的霉头呢,还有那小二爷,咱一想起来可就犯偏头痛呢。”

段云楼身后的萧山鸣忽觉得董平刚才身子颤了一下,他忙问道:“董老弟,你还能抗着吧。”

董平微笑道:“还死不了。”

见到萧董二人交谈,白发男子翘起二郎腿道:“呦,董参军。你可千万别死,你若是死了,咱拿什么回朝廷邀赏呢。虽然你比起卫舵主来只是个蚊子腿儿,但好歹也是块儿肉呢。”

蓦然间,白发男子拍了拍手,其背后便走出七人进入了大堂之中。紧接着,便听里面传来好一阵打斗之声。

白发男子笑道:“卫舵主,既然受了伤,那就别强撑着。跟咱乖乖回临安,想必官家念在你为庙堂效力多年的份儿上,说不定会饶你一条狗命。”

“哦?是吗。那卫某,还真要多谢莫统领的大恩大德呢。”

白发男子闻言神色一变,忽而白发男子神色一狰,变掌为爪,噔的一声就将其座下伏虎罗汉的肥脑袋给按进了地里。登时,红的白的一股脑从黑石中涌了上来。

“狗贼!”

只间肥和尚手里还握着一柄钢刺,而白发男子的背后也被划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从厅堂中,面色苍白,但嘴角带笑的卫理款款走了出来。看着卫理左边胸膛还在淌血的骇人伤口,白发男子瞠目结舌道:“你…你莫不是妖怪!”

卫理伸出两指,将嵌在体内的匕首夹出来咣当一声扔在地上道:“莫统领说是,那我就是。”

此时,面无表情的一丈红从屋中走了出来,她冷冷的看着白发男子,目带寒霜。

白发男子突然一笑道:“贱女人,对杀害你孩子的仇人都能手下留情,你可真是贱到了骨子里,万人骑的破烂货。”

一丈红冷然一笑道:“哼,要说烂,我怎能比的过你呢?”

“好好好!”白发男子似癫狂的长笑两声后沉声道:“今日,你们都得死!”

他话音刚落,数千三千舵众同时抽刀,烈日映下,寒芒冲天。

卫理见状摇头笑道:“莫统领还真是作威作福惯了,你在寒鸦城里,还真以为能号令我的手下?”

白发男子不可置信的左右一瞧,只见那群舵众的刀尖所向,全然是指向了自己。而与他一同出来的几人,气息也是骤变,皆是冲他而来。

白发男子面如死灰,冷笑道:“好手段,卫统领不愧是卫统领……”

白发男子话音未落,一股劲风便向卫理压去。卫理抬手护住一丈红,便见白发男子一飞冲天,就要往城外遁去。

卫理目光一寒,身形拔起,紧随其后。

刹那间,就见白日之下,两团红影纠缠在了一起。一道艳红,一道猩红。二人交战数个回合,卫理就隐隐落了下风,他先是与落棋四位姑娘交战,消耗大量真气,紧接着又挨了一丈红一刀,他虽修为高深,但此刻也不是白发男子的对手。

众人在下观望,段云楼松开了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她像个得胜的将军一般拍了拍手,忽而便瞧得四道身影同时从宅外跃入了上空。

水护法一愣,他看向段云楼道:“金木火土,四位护法何时来的?”

段云楼微笑道:“早就来了。”

水护法闻言,登时了然,他长叹一声道:“好深的算计,连我都被蒙在了鼓里。”

看场中局势陡然变化,萧山鸣开口道:“段小姐,不知我们现在……”

他一言未毕,段云楼便道:“去吧,城东老韩药铺,抱我的名字便可。”

闻言,几人松了口气,便快步奔出了宅院。

且看空中,卫理得四位五行舵护法相助,已隐隐占了上风。莫统领一头白发乱舞,其俊美的脸蛋也是狰狞至极。突然,众人只见他腹部连连鼓动。卫理竖眉道:“他要自爆气宫!”

另外四人闻言皆是冒出了一头冷汗,以这人的修为若是自爆气宫,那这寒鸦城恐怕都要给其毁个七七八八。四位护法皆是将一身修为催动到极致,伸手去抓莫统领的四肢。

莫统领任由四人抓住自己的胳膊大腿,但瞬间,四人便晓得自己上了当。他们刚一接触莫统领的身子,便觉一股阴冷至极的真气刺入了他们体内。四人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其四人脸上都是凝结了一层寒霜。

卫理冷眼旁观,突然,他伸手一招,只见一道流光从下方的大堂飞出。噗的一声,流光便贯穿了莫统领的小腹。

登时,四位护法神情一缓,赶忙松开了莫统领。霎时间,莫统领便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曳着往下坠去。

而下方的一丈红弯腰上前,捡起了那柄沾满卫理鲜血的匕首,一跃数丈,跳至莫统领上空,一刀,狠狠的扎入了他的心窝。

莫统领双眼一黯,再没了色彩。

一丈红如释重负,呓语道:“这刀,还是你给我的。”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驼铃里的刀声(终)

数年前,当北莽的主子还是大宋时,一股暗流便在北莽开始涌动起来。这股暗流,被大宋庙堂称为覆。

五年前,为查出这股暗流的来龙去脉。大宋官家,便派遣大内中的精锐禁卫到江湖调查。其中有十大统领,卫理,便是其中之一。

但当卫理出了燕临,一路行到大漠,他在那镇沙馆里,却遇上了一位令他神魂颠倒的老板娘。老板娘终日买醉,他不喜饮酒,但为了老板娘,他却渐渐迷上酒。后来,他与老板娘渐渐走到了一起。二人依偎,共同醉酒。后来有老板娘诞下一女,老板娘不再酗酒,卫理也乐得如此。日子平淡,卫理以为二人能厮守一生,但好景不长。

在丫头白日时,两名统领找上了门来。他们以卫理渎职的罪名,要将其带回燕临。卫理不肯,便与二人交战起来,刀剑无眼中,丫头死了。卫理逃遁大漠,在寒鸦城中,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是覆族的总舵主。卫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是覆族的总舵主,可真是嘲讽。

在卫理与那人交谈完后的三天,一座覆族分舵,便在寒鸦城中立了起来。卫理想不到那人在北莽竟也会有如此大的权势,总舵主给了卫理三千人马,此后,这分舵便叫做了三千舵。在大漠中,卫理虽惦记着老板娘,但他内疚丫头的死与他有关,便再没回过镇沙馆,而是派人暗中保护老板娘。

在一丈红将刀刺入卫理的胸膛后,卫理如此说道。而一丈红也是庆幸自己开始没将刀刺入卫理的左胸膛,她知道,卫理的心,长在左边。

四年来,大漠里的风沙虽常有,但也算平静。卫理的三千舵早不止步于三千人,四年来他招兵买马,舵众已有七千人众。但卫理却察觉出来,新来的舵众里,有不少是庙堂禁卫派来的探子,那些香主与堂主中禁卫的人员也不在少数。

为了肃清三千舵,卫理便与五行舵主安排了一场戏。他卫理先是摔一批舵众进沧州,大肆杀戮中原江湖豪杰。为的是挑起与五行舵的争端,而五行舵主此时已自导自演,被困在了去分山舵的路上。其中除段云楼外,其他人尽是知情。

而此时的五行舵里,只剩下了水护法。水护法虽机智,但也不免落入了卫理等人的圈套,当了一回卫理杀人的刀。

抱着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想法。卫理肃清的大部分隐藏在三千舵的探子,其后,他又威逼利诱伏虎罗汉等一干探子,令其反水。

至此,一道写着时机成熟的令箭,便传入了临安。不久,一位大统领便到了大漠之中。这大统领,名莫终生。当年,卫理便是从他手上逃脱的。

莫终生虽来到大漠,但行事着实谨慎,他向来不喜欢贸然出手。卫理的修为他清楚,他不是卫理的对手。但伏虎罗汉给莫终生出了个主意,便是借一丈红的手,去杀卫理。没成想,一向谨慎的莫终生竟然一口便同意了。

在一个夜里,莫终生送给了一丈红一把匕首,那是一把能破穿绝世高手肉.体的利器,名朝凤。

几人的计划也是简单,便是由伏虎罗汉找人连日去暗杀一丈红。那些卫理秘密派来看守一丈红的人,见此状,定会禀报卫理。而卫理,也会找机会将一丈红接入寒鸦城。到时,由一丈红动手先伤了卫理,然后几人再见机行事。

莫终生不知,这计划全是卫理给他下的套。

而这时,段云楼也进了寒鸦城。除了明面上跟着她的水护法,另还有四位护法藏于暗地。段云楼除了是来找董平,五行舵主还交代她,一切事宜要听从卫理的吩咐。

入了寒鸦城,卫理便将自己除掉肃清三千舵的计划告诉了段云楼。同时,卫理也将董平的行踪告诉了她。董平自以为行的隐秘,却不知他的行踪全然在卫理的掌握之中。听得卫理讲完后,段云楼也有了自己的计划。随后,便出了刘权一行人夜袭镇沙馆,去抢一丈红的事。段云楼知道,董平肯定会来的,会带着一丈红来寒鸦城。

这计划巧合中透露的是天衣无缝,连莫终生这等老谋深算的人物,也被骗进了寒鸦城。

卫理告诉一丈红,当日杀害丫头的,便是莫终生。

一丈红对莫终生怎能不恨,他不仅杀了自己的女儿,还要自己杀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但当她将朝凤狠狠的刺入莫终生的身体后,这些年来萦绕在她心中的结也烟消云散。

翌日,大雨倾盆。

一丈红背着行囊向西而去,她对此地再无留恋,她要去找那个她念了许久的男人。

而寒鸦城中也响起了哀乐,史定应终究是死了。城中百姓也尽是哀伤,这个和尚虽然时常白吃白喝,但护送城中的淘金者前往大漠时,他总是冲在前头。但哀伤半天,众人又开始讨论起史定应那三条规矩来。这样一个不讲规矩的和尚,怎么偏要为难自己给自己留了三条怪模怪样的规矩。有人不禁猜想到,当年史定应是个吃素的和尚,但有一日动了凡心。用袋子掳走了一个刚成婚的姑娘,与其交.合生下了个孩子。此后,史定应便成了个实打实的贼秃。但为了纪念那荒唐事儿,所以史定应便定下了袋子里装的人不杀,新婚燕尔不杀,吃奶的娃娃不杀。但这也只是街头巷尾长舌妇的谈资,其真相已随史定应一并埋在了沙里。

当天夜里,卫理罕见的又喝起了酒。一股脑给自己的肠胃中灌下了十坛烈酒后,他便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秋止水正坐在床头,悉心照料着他。

卫理起身喝了一壶茶水后道:“你怎么还没走。”

秋止水不做言语,她起身从屋外打来一盆水轻声道:“我若走了,你醉酒后谁来服侍你。”

卫理摇头道:“宁浊呢?”

“刚喝过粥,想来是在屋里玩闹吧。”

卫理淡淡道:“把她抱过来。”

秋止水赶忙走出屋,刚过片刻,屋外就传来稚嫩女娃声,喊起了爹爹。

秋止水带着宁浊走进屋,卫理不顾身上还残留着的酒气,便将卫理抱了起来。

“爹爹。”宁浊睁着忽闪闪的大眼,伸出小手去抚摸卫理的脸庞。卫理满是慈爱的刮了刮宁浊的鼻子后喃喃道:“要是丫头还活着,也跟你一般大了……”

忽而,一幕幕往事开始在卫理眼前连连闪过。

那日,一丈红去城中找人打金锁。而卫理留在镇沙馆照看丫头,那日,卫理也喝了许多酒。当丫头喊他爹爹时,卫理不知为何心生一阵怒火。

当他酒醒后,在客栈的地上只留下了丫头的尸体。他震惊,暴怒,后悔,又满是愤恨。他不知怎的,给一丈红留下一封书信后,便夺命奔出了镇沙馆。在路上,他却遇上了来擒他的莫终生与另一位统领。

想到此处,卫理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他笑声嘶哑,面容狰狞,秋止水被骇地连连退步。在卫理怀中的宁浊也是放声大哭起来。

卫理刮了刮宁浊的鼻子喃喃道:“是我杀的……”

于此同时,一阵驼铃声叮叮当当的在古道上响起。它好似在嘲笑世人的心思算计,与冷漠无情。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半桶芭蕉煮酒(一)

快入七月,日渐炎热,燕临的花儿也快开了。从燕州往北,还有凉关二州。北地多山,燕凉关三州更是如此。所以这三地中除燕州外,皆是人烟稀少。

且说在那山路之上,竟有一头肥膘悍马正在山脊上来回狂奔,卷起一路的碎草烂叶。那大马上还趴付着个矮小的身影,大马跑动时鼓起的狂风,将其身上穿着的袍子鼓的飞起,猎猎作响。那矮小身影一边骑着马,还不停挥舞着手中的长鞭,怪叫连连。

而在山下的小路上,有五人抬头向上仰望这番景象,一动不动。忽而,一人开口道:“公子,你这老家里还有在山上跑马的风俗?”

她身旁那年轻公子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倒是还真没听说过。”

这五人,便是赵一惘与琴棋书画四位姑娘。想当日在寒鸦城,亲历一场骇人的争端后,琴棋书画四位姑娘也没忘记去向卫理讨要秋止水。卫理答应的倒是痛快,但秋止水见到四位姑娘后,先是兴奋,但听闻四人要将自己带回霏娥宫,心里与嘴上是一万个推辞。此时四位姑娘才相信,这秋止水是真心跟随卫理回三千舵的。四人没办法,只好想着回霏娥宫复命。但这时,赵一惘却提出了请四位姑娘到关州一游的要求。

四位姑娘想了想便同意了,一来是宫外的确有意思,而霏娥宫中拘谨压抑的难受。四位姑娘一想,没将秋止水带回去,难免会受一番责罚,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外面痛快的玩儿两天。等百花祭时,再回燕临向宫主请罪。

而赵一惘也是有一番私心的,他与四位佳人相处久了,心中对四位姑娘喜欢,便不舍与四位姑娘分离。再来,他便是担心回家后赵守关会狠狠责罚他,想来带几个外人回去,能为自己挡一挡。

当五人刚出凉州来到关州地界时,便看见山脊上的一幕。又看了半晌后,赵一惘恍然大悟道:“这人,我好像听说过。”

雅书姑娘闻言道:“公子快讲讲,我们还没见过这般在山上跑马的呢。”

赵一惘皱眉道:“在关州有个三合门,其门里出了个恶徒,名乌大友。那乌大友生的是其貌不扬,身材矮小,但其为人阴险,行事狠毒。十五年前,乌大友偷了门中的镇派武技便杀出了三合门。这十五年中,乌大友流窜于关凉二州,已杀人为乐,不知做出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关凉二州的江湖义士追捕其十五年都未曾将其擒拿,想不到今日我们在此处遇到他了。”

落棋听罢,蹙眉问道:“既然如此,那赵公子为何断言他就是乌大友?”

赵一惘失笑道:“我也无法断定,但听闻乌大友有个怪癖,便是在杀人时会连连长啸。我观此人的行径,与乌大友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但无论如何,今日既然遇到了,我就不能不管,以防这贼子再行恶端。”

“是人是鬼,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只瞧一语刚毕,便疾步往山脊上掠去。

赵一惘赶忙拔剑,便要紧随其后,他暗道,这落棋姑娘做事也太雷厉风行了一些。但他脚步刚动,便被两侧的听琴与均画拉住了。赵一惘不解,就听雅书姑娘掩面揶揄的笑道:“姐姐想在公子面前出出风头,那就随她去呗。赵公子此时上去了,姐姐保不齐还会生气呢。”雅书说罢,另外两位姑娘皆是轻笑。

赵一惘苦笑道:“三位姐姐可莫要取笑我了,若那人真是乌大友,落棋姑娘的处境便危险了。”

三位姑娘听罢也不再玩闹,松开了赵一惘,便领先着向山上行去。赵一惘一边赶,心中一边暗道,“若是将乌大友擒回去了,爹爹不仅不会责罚我,反而会对我另眼相待。”

且说在山脊上,落棋姑娘已与骑马的矮小汉子战成了一团。落棋姑娘杏目倒竖,面若寒霜。而那矮小汉子却是面容猥琐,令人作呕的很。落棋姑娘刚才一上山,便瞧见一条麻绳拴在马尾巴上,而麻绳另一头绑着的,则是一个血肉模糊,早已断了生气的妙龄女子。落棋心下暴怒,便与其打了起来。

这汉子虽修为比落棋低了一些,但其触手文招招阴狠毒辣,刁钻非常,落棋一时间也是奈何他不得。

“好俊的妞儿。在下乌大友,想与姑娘接门亲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矮小汉子嘿嘿淫.笑道。

落棋脸上寒意更甚,她手脚并用。先是啪啪踢起了二十多枚石子,随后数百枚黑白棋子从双袖中甩出。棋子石子携着摧枯拉朽的威势,一并朝乌大友压去。乌大友见其来势汹汹,登时便向后连翻了十个个跟头,搅起一团旋风,才堪堪将落棋的攻势当下。但他的身上,已然也挂了彩。

乌大友心中连骂晦气,他再往右边的山下一望,只见另有四人快要赶了上来。乌大友见势不妙,手心爆发一阵吸力,便将躺在地上的女尸吸进了手里。

“好媳妇儿,等夫君我来日再向你提亲!”乌大友大笑两声,便携尸往深山中扬长而去。落棋怎能放他,脚下一轻,便紧追而去。

赵一惘等人刚上山,便吃了一嘴的飞尘。

“姐姐也真是!”听琴姑娘一跺脚,无奈四人又忙向前而行。赵一惘修为比不上三位姑娘,脚力也是如此,要不是有三位姑娘帮衬着,他怕是早就掉了队。

六人前后狂奔于山林之中,越走的远,这山中的景象便越加幽静。由矮草灌木,转成参天巨树。

当那乌大友行至一山谷前时,噔的挺了下来,且看那山谷入口满是浓雾瘴气,谷中景象,外人不得而知。

乌大友对身后的落棋笑道:“娘子,你若想与夫君早早圆房,便随我一同进来吧!”乌大友说罢,又是两声怪笑,接着便转身消失在了浓雾之中。落棋刚想追进去,便被忙赶来的听琴几人给拦住了。

赵一惘当即开口道:“这谷中不知什么情形,未免有埋伏,姐姐还是别追了。”

落棋闻言冷声道:“那恶贼不仅残害弱小女子,还对我出言不逊。今日我定要除他,均画雅书你们随我进去,听琴留在此处护好赵公子。”落棋的语气不容置否,说罢,她便一马当先闯入了谷中。赵一惘无奈道:“还是一并进去吧。”

且说赵一惘刚入浓雾,便觉得阵阵恶臭涌入口鼻之中。这臭气犹如附骨之疽般挥散不去,赵一惘显些要呕吐出来。忽而,一温柔女子声音传来道:“赵公子你脚步慢些,我在前面开路。”

闻声,赵一惘便晓得说话的是听琴姑娘。霎时间,赵一惘是又羞愧又感激。他在以前未出关州时,时常自命不凡。不到二十岁,便修成三花聚顶,这更是令他沾沾自喜。但此时,他竟要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子保护。这一恍惚间,赵一惘心中五味杂陈。

在浓雾中行了片刻的功夫,众人眼前之景豁然开朗。众人本以为在这浓雾之后,会是个荒凉不生,恶水环绕的险地。但没成想,这谷中乃是鸟语花香,幽静非常的好去处。众人只瞧先一步进入谷中的落棋,正静立在众人身前不远处的地方一动不动。落棋的前头,那矮小汉子乌大友正跪伏在地。乌大友的身前,是那具少女尸首。

而在幽谷中心处,三男一女正与一位浑身素缟的沧桑老者相对而坐。赵一惘等人刚上前来至落棋身旁,便听她轻声呵斥道:“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正不明所以之时,忽然感觉一股凛冽的威压向己身袭来。这威压锋利如剑,无孔不入,抗下这一道威压,落棋五人皆是渗出了一头冷汗,前方的乌大友更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威压赫然是来自哪位戴孝的沧桑老者,落棋不禁心中感叹。那卫理也算是厉害,但比起这老者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如。这老者若是要杀她们,怕是一个眼神便可。

当众人正寻思这老者的来历时,就听的乌大友谄媚道:“四位老祖,今儿个小孙运气不佳,没讨来刚出生的娃娃,只弄来个十三四的闺女。怕坏了四位祖宗的口感,小孙特意把这闺女用马牵着在山上巅了七八十个来回。其肉质已摔的松散,还往四位祖宗品尝。”

赵一惘几人听闻这乌大友大谈吃人,不由得愤怒又反胃。

突然,只听乌大友一声哀嚎,便被三男一女中的一个白面胖子打了出去。

白胖子喘着粗气,厉声道:“他娘的晦气,爷爷一闻,便知道你将这姑娘给糟蹋过了!腌臜货!想来恶心爷爷,你现在给我亲自将其吃了!”

乌大友闻言身子抖成了筛糠,他颤声道:“祖宗,小孙…怕是没这个……口…”

他那个福字儿还没说出来,身上又挨了那白胖自己一脚。

乌大友身子连滚,嘭的一声便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乌大友摔得不轻,但仍是翻身起来,对着白胖子连连磕头道:“小孙吃,小孙吃……”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半桶芭蕉煮酒(二)

当乌大友的嘴刚碰到那女尸时,又被人一脚给踢开了。却见踢人的是三男一女中的一位清隽老者,那老者面容肃穆,一脸的老学究神态。

“滚到一旁去,将这女尸好生埋了,别毁了这清净之地。”清隽老者呵斥一声后,乌大友如释重负的送了口气,便拖着尸体,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峡谷一侧。

而后,清隽老者又好似全然没看见赵一惘五人般,又坐下与那素缟老者对峙。赵一惘几人也是没搞清现在的局势,皆是不敢轻举妄动。

忽而,又见那素缟老者背后,有两个少年人搀扶着行了过来。那两名少年,一名身材矮小过不去十二三岁的年纪,而另一名少年虽稍大一些,但面色苍白,其背负长剑,但两个袖子却是空荡荡的。

矮小少年一手扶着无臂少年,另一手则握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还结着几个泛青的野果子。

无臂少年一来到素缟老者身后便沉声道:“你怎么还没将他们杀了。”

素缟老者气定神闲道:“这四人启动了这幽谷中的大阵,封住了我的一身真气,我靠一身剑意勉强与他四人拼个伯仲之间,想要一招制敌,万不可轻易出手。温小子,你要走的路,还长呢。”

无臂少年听罢,愤愤的盘坐在了地上。矮小少年坐于二人中间,先是摘了青果子递给老者,老者摇了摇头表示不吃。随后矮小少年又将果子递给无臂少年,无臂少年张嘴咬一口果子,嚼了嚼后扑的一声全吐在了那矮小少年的脸上,他嘶吼道:“你脑子是傻的,眼也是瞎的么?有好果子不摘,非挑着青果子拿!”

矮小少年听罢不愠怒也不反驳,他将脸上的碎果烂肉擦干净后,又拿起一个果子自顾自的吃起来。那无臂少年此时斜睨一眼矮小少年道:“这个果子我吃了。”矮小少年闻言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将自己咬过的那块削去后又递到了无臂少年嘴前。这下,无臂少年缓和下神情,一声不吭的吃起了果子。

这时,赵一惘对一旁的落棋低声道:“落棋姐姐,此地危险,咱们还是先走为上。”

落棋闻言微蹙双眉,似斥责道:“让你再外面等着,你怎么跟进来了。你们先走,那乌大友我今日定要杀他不可。”

赵一惘闻言道:“要是如此,那我也不走,要是落棋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内疚一辈子的。”落棋听罢没再言语,但她的双颊却抹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这时,突然又听一老者嘻嘻哈哈道:“后面几位,有谁带着干粮匀小老儿一口。小老儿吃素,不似这对贼夫妇什么腌臜恶心的东西都能下肚。”

赵一惘几人向前看去,只瞧一名只有半截身子的老者挪动过了身子正瞧向他们。这老者无臂无股,又生的贼眉鼠眼,众人一眼却是将他看成了个猢狲。

几位姑娘面面相觑,她们可没有随身带干粮的习惯。赵一惘也是如此,他这次就算是从家中逃出来,身上也揣着几千两的银票,一路上也是寻馆子下,哪儿会带干粮。不过他灵机一动,将腰带解下来,一扔十几丈远落在了人棍老者面前。

赵一惘微笑道:“若前辈不嫌弃,那便把这个吃了吧。”

乌大友见状当即怒不可遏道:“你这混小子,竟敢戏弄我家祖宗!”

人棍老者瞟了乌大友一眼喝道:“滚到一边去,爷爷我看见你就烦!”乌大友闻言,登时灰溜溜的抱头又蹲了下来。

而那老者则是仔细的端详起赵一惘扔过来的腰带,只见那腰带夸大,带面上还镶着七块手掌大小的雕夔龙玉盘。这玉盘温润无比,既通透,又荧光点点。老者见状伸出舌尖往玉上一舔,顿时感觉有一股甜流涌入了自己的胃府。

老者嘿嘿笑道:“南疆食玉果然名不虚传,今小老儿也算是开了眼。”

赵一惘听罢,双眼一亮道:“前辈果然见多识广,不错,这正是南疆食玉。南疆食玉单论玉质就已是极品,而且这食玉还有个神效,便是能供人食用,食玉的口感香气丝毫不亚于最顶尖的糕点。”

四位姑娘闻言皆是诧异,听琴姑娘小声对赵一惘道:“公子,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么就随手送人了。”

赵一惘不在意道:“算不得什么,食玉食玉是个食字当头,被人用来果腹,也算是这玉的福分。”

一眨眼的功夫,老者已将两块食玉吃进了肚子。他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唇道:“不错。好小子,做为报答你这一餐,小老儿问你句话。你若是答好了,小老儿便不杀你,若是答的不好,可就别管我们手下无情了。”

老者说罢,一开始那白面胖子便拆起了他的台道:“诶呦呦,老孙头你隔着儿吹什么牛皮哩?你说哩狠毒,但要动手,还不是靠俺跟老古头动手?”

老者闻言混不吝的一笑,随后又对赵一惘道:“小老儿问你,你们为何要闯入我蝈蝈宗的禁地。”

蝈蝈宗?一听这名字,众人都是觉得好笑。赵一惘暗自思量片刻,直言不讳道:“全因晚辈几人在路上瞧见这乌大友行凶作恶,才一路追他进了此处,想不到此处是前辈宗门禁地,真是冒犯了。”

老者听罢满意一笑道:“不错,你小子倒有几分胆识,光凭敢说敢做这一点,小老儿便不杀你了。至于这乌大友,小老儿也着实厌恶的很,你们尽且将其拿去,要杀要剐,随你们的意。”老者说罢,其余三人也是无动于衷。乌大友见状连忙磕头:“祖宗,小孙这几日可是为四位祖宗鞍前马后,任劳任怨。虽说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几位祖宗可别弃小孙于不顾啊!”

老者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连死都怕,还做什么恶人!”

乌大友闻言目光一泠,登时便化作一道流光向谷外冲去。而此时,落棋等人见状自是起身拦截。乌大友暗叫不好,这其中一个女子他对付起来都吃力,更别说一下来四个。蓦然间,他心中一横,抱着个拼死一搏的想法,竟转身朝后方的老者攻去。下面的赵一惘见状也来不及多考虑,一抽佩剑便往前狂奔几步,欲要拦下乌大友。

那乌大友却比他快了一步,眨眼间,乌大友的手掌就要落在老者头上。赵一惘陡然喊了一声小心。刹那间,瞬息万变,只见那白面胖子反手一掌便狠狠的落在了乌大友的胸口上。其激荡出来的刚猛掌风,令赵一惘都是连连倒退。乌大友状况更是不妙,他先是一口老血喷出,便落在地上往后滚去。他这一滚,就滚到了谷口处。乌大友嘿嘿一笑,借着势往浓雾中滚去。

落棋等人见状怎能放他,登时便跟着他入了浓雾之中。赵一惘登时一跺脚,心想这乌大友也真是胆大狡猾。敢置之死地而后生,也难怪他能逃过关凉二州江湖义士的十数年追捕。

赵一惘先是跟老者高了个辞,随后便要向前方的浓雾中行去。但他的脚刚一离地,就听得老者在他身后嘿嘿笑道:“不是小老儿打击你小子,以你的修为进了浓雾怕也是只会给那几个丫头添乱吧。”

赵一惘听罢,登时就有些颓然的立在了原处。赵一惘黯然道:“前辈说的是。”

老者听罢嘻嘻一笑道:“但你也不必丧气,以你的资质,再过个二三十年,定然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但老者此言对其打击更甚,赵一惘不晓得,他的资质天分在江湖年轻一辈实属拔尖的。但其跟落棋四人还是比不了的,只因落棋四人为一胞姐妹,四人心意相通,四人修炼等同于一人修炼。赵一惘就算资质再好,又怎比得过四个人加在一起呢?

正当赵一惘心不在焉时,老者又开口道:“小子,今日我们帮你拿了这乌大友,你们总该也要帮我们一个忙吧。”

赵一惘回神道:“请前辈吩咐,只要是晚辈力所能及之事定当不会推辞。”

老者闻言冷哼了一声道:“以你的修为自然是不行,小老儿想要的是那四位姑娘帮忙杀了那戴孝的老头。”

赵一惘闻言一愣,过了片刻他道:“恕晚辈难以从命,四位姑娘并非晚辈手下,晚辈也没权利指使她们做些什么。”

老者闻言嘿嘿一笑道:“小老儿看那四个姑娘对你小子有几分情意,你不愿让四位姑娘犯险,小老儿怎会不知。但只要你小子愿意配合小老儿演出戏,不怕那四位姑娘不就烦。”赵一惘闻言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他双眉紧锁,没做言语。

老者接着道:“一会儿,你假装被我们擒住,然后小老儿以此来要挟四位姑娘相助。如此一来,你小子的颜面也丢不了。”

赵一惘听罢当即拒绝道:“要晚辈哄骗四位姑娘为晚辈付险,万万不可!”说罢,赵一惘转身就要走。

这时四人当中那同是人棍的长发女子冷笑道:“算你小子还有些良心,若你刚才答应了,老婆子当即将会咬死你。但你不答应,休怪我们动真格的了!”

长发女子话音刚落,赵一惘就感觉小腹猛烈一疼。那白面胖子不知何时闪身来至的他身前,对着他的小腹打了一掌。白面胖子一弹赵一惘手中的剑,便听咣榔一声,长剑落地。

白面胖子将赵一惘双手反剪道:“给俺老实点昂!”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半桶芭蕉煮酒(三)

过了半个时辰,忽见从浓雾中滚出了个人。只瞧那乌大友已被揍得是鼻青脸肿,体无完肤。随后,落棋四人也从浓雾中走了出来。众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双手被白面胖子给反剪住的赵一惘,见状,四人皆是懊悔不已。

听琴娇喝道:“喂!你把赵公子给放开!”

赵一惘闻言,忍着小腹中传来的绞痛道:“四位姐姐不必担心,这是前辈再指点我武艺呢……”他话没说完,黄豆大小的汗珠就布满了面颊。

“啪!”

白面胖子厚实的肉掌狠狠的抽在了赵一惘的脸上,顿时赵一惘的脸颊就肿了起来。

“呸。”赵一惘吐出一颗牙,扯起笑道:“姐姐们别担心,这是前辈在与我开玩笑呢。”

落棋见状虽面不改色,实则早已心如刀绞。她连连骂自己行事太过于冲动,事没办利落,反倒还害了赵一惘。

“你打吧,打死他也与我们无关。”落棋猛不丁说出一句话,让听琴三人皆是震惊不已。雅书姑娘向来性子温和,但此时也忍不住对落棋嗔怒道:“姐姐,你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白面胖子咯咯一笑道:“那就好,俺今日正好没进食,打死他也能勉强填个肚子!”说罢,他又啪啪在赵一惘脸上抽了几巴掌。但此时,赵一惘却是一声不吭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越多,落棋等人反而会越受其乱。

白面胖子哼哼道:“娘的,这小子还真硬气!老子现在就吃了你!”说罢,白面胖子竟真张开大嘴,对着赵一惘的耳朵咬去。

“住手!”落棋终的是忍不住怒喝了一声。

白面胖子正起头,嘿嘿笑了起来。

落棋冷声道:“说吧,你们要些什么。”

人棍老者示意白面胖子放开赵一惘后笑道:“四位姑娘只需动手将对面那老头给拿下,我们便不难为这小子。”

落棋听罢,当即应了一声好。她望向那素缟老者,仍是一股凌厉的威压向己身袭来。

赵一惘抬起头,气若游丝的说道:“落棋…别管我。他们就算杀了我……也走不出关州……”

落棋淡淡道:“赵公子的命,可比他们金贵的多。”

另一头的无臂少年吐出果核,不冷不热的说道:“人家都找到帮手了,你还不动手?”

素缟老者微笑道:“若连他们都对付不了,我还怎么做你们师父。”

无臂少年冷笑一声道:“师父?我何时认你做师父了?”

“哦?”素缟老者语气玩味道:“那好,你若不承让我是你师父,你便将我教你的剑意通通忘了,然后咱们现在就走。我也不值得为你拼这个命。”

无臂少年听罢不再嘴硬,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老者是他师父的事实。

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矮小少年突然道:“那我就是师兄了。”他话音刚过,屁股上就挨了矮小少年一脚。

“你永远都是师弟!果子也永远都是你摘!”无臂少年呵斥道。

矮小少年塞进嘴里一个果子,罕见的笑了。

这时,琴棋书画四人已冲了过来。

素缟老者长喝道:“带你师弟躲好!”便一脚踩地,腾空数丈。要知道此时的老者体内真气,已全被此山谷中的大阵给封了起来。他单凭一身蛮力便能凌空而起,可见其实力非同小觑。

琴棋书画四人并不知其中原由,但见强敌拦路,登时便四合围攻,使出了风月阵法。风月阵法一施展开来,素缟老者便被禁锢在了半空之中。白面胖子等人见状,也是喜上眉梢。他们想不到,如此一个强敌,竟如此轻易就被拿下了。

白面胖子兴奋道:“俺们也上,将这老头熬一锅排骨汤!”

长发女子呵斥他一声道:“你莽撞些什么!以那老头的实力,怎会不是她们一合之敌?”

人棍老者嘻嘻笑了笑,随后微声道:“不错。待他们斗成两败俱伤后,咱们再出手未尝不可。那四个女子修为高深,这小子的出手派头也非同一般。若要是将他们放走了,可有咱们好受的。”

此时被困住的素缟老者也察觉出了这阵法的玄妙,忽而他灵光一闪,想出了破这谷中大阵的方法。谷中所蕴含的阵法与琴棋书画四人所用的风月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封人真气。不过这谷中阵法倚靠的是天时地利,而琴棋书画四人靠的是人和。素缟老者此刻体中蕴含的剑意若要一股脑施展出去,足以重创一名陆地神仙。但剑意用尽,他只能任人宰割。所以老者此刻,全然是拼死一搏。

突然,老者两手探出,合剑指,问向东西。所指之人,正是均画与雅书。

只听噌的一声,好似有利剑出鞘!

两道锋利寒芒陡然向均画与雅书射去!四人大惊,这老者困于阵法之中,怎还能发出如此一击!来不及四人多加思量,落棋自诩修为比三人高一些,她登时往身左一动,与东边的均画换了方位。而西方的雅书不敢硬抗老者一招,便往北边一闪,见状,听琴为了补缺,当即与雅书互换了方位。

老者见此清形心满意足的一笑,这四人换了方位虽对风月阵法无伤大雅,但对这谷中大阵来说已算是逆行。此时,控制谷中大阵的清隽老者与白面胖子忽觉得谷中阵法有轻微异动,二人不由得又在阵中多加了几分真气。与此同时,阵中老者的气势竟节节拔高。那缥缈无痕的剑意此时竟宛若实质,围绕着老者环绕,吞吐。

落棋四人见老者要破阵而出,皆是将一身真气催动到极致,风月阵法之威,越发凸显。老者见状,狡狯一笑。忽然之间,山谷之中雷声大作,闪电霹雳炸响于谷中,宛如天威!

白面胖子大喊道:“不好,这阵法不受控制了!娘的!老孙头,你这蝈蝈宗的阵法也忒是邪门啊!”

人棍老者眯起双目,暗道上当。

此时,四道霹雳竟朝落棋四人涌来。也是此刻,老者一身气势竟汹汹如虎,他被封住的真气豁然而出,滚滚如滔滔大江!

人棍老者厉声喝道:“全力运转阵法!”

白面胖子与清隽老者也不敢再有保留,将一身真气全加诸于阵法之中。蓦然间,素缟老者又觉一股强烈的天威朝自己袭来。他不敢耽搁,一手举天,随后向下一劈。只见一道浩荡巨剑从天而降,一剑落地,竟在谷底,劈开来一个万丈深渊!

老者伸手往后虚抓,矮小少年与无臂少年尽皆被他抓在了手上。登时,老者纵身向下一跃,身坠于深渊之中。说来话长,但刚才老者的举动是一气呵成,估计连半个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等众人回过味儿来时,素缟老者与两位少年已消失于谷中。而那道被他劈开的深渊,竟开始缓缓合拢!人棍老者用头捶地,声嘶力竭道:“带我下去!”白面胖子心下一横道:“老古头,照顾好俺媳妇!”说罢,白面胖子提起人棍老者挑入了深渊之中。与此同时,谷中雷声熄焉。四位姑娘大松口气,刚才状况实乃惊心动魄。

这时,四位姑娘也齐刷刷的怒视起还留在谷中的清隽老者与长发女子。

“哼,四位若是想动手,那在下奉陪。不过,你们这位公子可是深受重伤啊。”清隽老者淡淡道。

落棋冷声回道:“把人还给我,我便不与你们再做纠缠。”

“那你们可接好了!”清隽老者语气陡然一急,他一把抓起赵一惘,就往那将要合拢的深渊中抛去。

落棋不假思索的飞身上前,从深渊中接出了赵一惘。而她刚一出来,那深渊便轰隆一声合在了一起。落棋的一片裙摆还夹在地里,可见刚才的情形实乃一发千钧。

清隽老者见状拍手大笑,雅书三人正要上前动手,就听得落棋淡淡道:“救赵公子要紧。”三人闻言也只好愤愤作罢,随后三人要出谷时,落棋瞥了一眼昏死在地上的乌大友道:“带上他。”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一斛梅子酿心(一)

且说素缟老者提着无臂少年与矮小少年在深渊下猛坠约有百丈之深时,忽见其右侧峭壁之上显出一黝黑洞口。老者心下一喜,猛然跃入石洞之中。不过片刻,白面胖子提着人棍老者也来到了此处。

“进!进!进!”人棍老者狂呼三声,白面胖子随即带其入洞,于此同时,深渊合璧。

进了石洞,便瞧见一条悠长的甬道,素缟老者一路向前,虽路上有些暗器机关。但凭老者修为,皆不放在眼里。三人所向披靡,一路在漆黑的甬道中行了几百来丈,才走到这甬道尽头。

老者来至甬道出口,纵身一跃,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只见甬道外是个宽阔无比的巨大石洞,石洞约高七丈,方圆二三十丈。在洞中还放着数十盏灯台,但此时已油尽灯枯了。老者手指连点出几道剑气,只听唰唰几声,洞中枯灯竟全然亮了起来。霎时间,洞中灯火通明。而一道光滑巨大的黑色石壁,正嵌在三人面前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中。

老者又是合双指为剑,一道三尺多长的幽蓝色剑芒正在其指尖吞吐。

“你说的枯魂老者,就葬在此处?”无臂少年开口问道。

老者点头道:“十有八九,是在此处了。”

只听他话音刚落,三人身后便传来轰然巨响。无数巨大碎石纷纷落下,这宽阔石洞都是为之一震。原来是素缟老者刚才一剑指向了身后,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猛然间,又听一声巨石爆裂之声。碎石纷飞,两个身影从甬道中跃了出来。只瞧这二人便是白面胖子与人棍老者,但此时二人皆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已。

“好剑术,真不愧是亲手斩杀了剑墟老剑主的绝世高手。”人棍老者一双贼眼乱转,笑眯眯的说道。

素缟老者闻言脸上升起一丝愠怒,他刚想出手将这二人诛杀,但随后他神色一黯,又颓然放下了手臂。

人棍老者见状满意一笑道:“不错,阁下是个明事理的人。如此一来,在下倒是能与阁下合作一番。”

素缟老者轻挑眉梢,淡淡开口道:“哦?老夫凭什么要与你合作?”

人棍老者嘿嘿笑道:“阁下已蛮力破枯魂老者大墓,已触动了这墓中机关。这墓中本只有一道门,但因为阁下,现在却凭空出现了这第二道石门。不瞒阁下,这道石门在下开不了,但这石门背后的另一道门,除在下外世间无人能开,阁下也不行。我们倒不如合作一番,开启石门后,里面的东西咱们共同研究。”

素缟老者冷声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在下乃是枯魂老者的弟子。”

素缟老者闻言一惊,但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你能控制谷中的守墓大阵,想来你所言不虚。”

人棍老者点点头道:“阁下来此处,为的是这少年吧。”说罢,他看向了无臂少年。

“不错。”

“嘿嘿,这小娃看上去机灵,但年纪轻轻就没了双臂,当真是可惜。”说罢,人棍老者冷笑了两声。

素缟老者看眼无臂少年,暗暗叹息一声。

素缟老者三人,便是剑墟叛徒老离儿,温若筠,还有那个不知来处的神秘少年。且说三人本在江湖中漫无目的的游荡,温若筠也埋头苦练御剑术,但其进步缓慢,一连十数日,都无半点进步。

老离儿见状便教训他道:“眼高手低。”修炼御剑术需要大量气运加持,从前剑墟有山河巨剑镇守还好,但如今山河巨剑崩,修炼御剑术便没了捷径。不过温若筠已经入门,要想假以时日御剑术大成,也不是不可能,但就得比前人耗费百倍千倍的心血静心苦修。

老离儿训斥温若筠的本意只是让他静心打下基础,缓慢修炼不要急躁。但温若筠却领悟出了别的意思,有一日老离儿出去打酒,当他回来时,温若筠竟自断了双臂。老离儿是又惊又怒,却没想温若筠则是一脸的大喜,他道:“往日修炼御剑术,总是会因为这两条手臂而扰乱了心思。如今杂事已去,御剑术已有小成!”说罢,温若筠背后独雷剑出,携带着风雷之力便朝着老离儿斩去。老离儿接下温若筠这一剑,发现温若筠的御剑术的确进步不小。

但他见温若筠一脸的痴狂,终是无奈道:“妖孽之剑。”

温若筠虽御剑术有所进步,但其修为却是随着断去双臂而连连倒退。原因无他,只因人体内共有经脉三千六百条。而四肢躯干天灵各汇六百,武道之人俗称六大脉。温若筠断去两大脉,其修为倒退还是小事,只怕以后修为不进,止步于当下。

为替温若筠接上双臂,老离儿带着两位少年是遍寻江湖名医。等到东州默澜药谷,一代医道圣手默沧海为温若筠诊治后,也是无奈道:“双臂能接,但此后修为怕是再不能有所寸进。”默沧海也是为温若筠这等少年英才感到惋惜,便对老离儿三人讲了一段江湖往事。

话说三百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来个无名高手。这高手断手断脚,但修为着实骇人,自那高手一出世,江湖上便有七八家门派接到了那老者的战书。残缺老者在鲁州泰皇山拜下擂台,坐等有人来战。接到战书的那几家门派在江湖上虽算不上顶尖,但也有些名气。有人下了战书,自然不能不应战。后来众门派念及下战书的是为身残之士,便各派出了一位修为一般的弟子前去应战。

但一连十多日,那些弟子也没赶回门中。几个门派均感觉是不妥,便又派出些长老弟子前往泰皇山寻找。但这些人也没再回去,见此情景,几位门主终于是忍不住携大批人马前去鲁州。

“但那些人,也没再回去?”老离儿问道。

默沧海点头道:“不错,此后数年中,常听泰皇山上鬼哭狼嚎,无人敢上泰皇山。因为此事闹的大,以至于惊动了庙堂。当朝的官家便派兵马上了泰皇山,当他们上去时,山上只有上千具枯朽的尸体。而那神秘的高手也宛如一道烟花,做出如此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后,便隐退了江湖,了无踪迹。时人称他为枯魂老者。”

老离儿听完将信将疑道:“如果那人真是无臂无足,能修炼到如此境界,应是有特殊的秘法。但此时太过离奇,也不知是真是假。”

默沧海听后道:“应该是真的,四十年前家父曾受人相邀,远赴关州为人诊治。家父回来后,我曾问过家父是何人能将他这个出名的坐医给请到万里之外出诊。家父便说出枯魂老者的名字,但家父擅开玩笑,于是我也就没当真,不过四位倒是可以去关州碰碰运气。”

老离儿叹息道:“四十年?若世间真有枯魂老者,想必也不在关州了。”

“这倒未毕,家父当年回来说起那枯魂老者时,言谈之中的意思是,那枯魂老者好像将要不久于人世。”

听闻默沧海此言,老离儿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温若筠与矮小少年往关州赶去。三人一入关州,便先是在这山中寻找。而后,三人入一山谷,却碰见谷中已有四人,两方见面,那四人竟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这四人启动了这谷中的玄妙大阵,老离儿还未出手,便被堪比天威的大阵给封住了真气。

而这四人正是从莲蓬狱中逃出来的孙穷奇,古梼杌,沈混沌与王饕餮。

且说四人出了莲蓬狱,便遭到了覆族追杀。孙穷奇与沈混沌二人皆被砍成人棍,毁去了气宫,这一下就成了拖累。

四人虽合称古之四恶,又有数十年的交情。但孙穷奇知道,若是当自己成为不得不被舍弃的累赘后,他们也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杀掉。沈混沌与王饕餮是夫妻,她的安危有所保障,而他孙穷奇一个孤家寡人,没人会将他放在心里。

无奈之下,孙穷奇只好对众人透露自己有恢复他与沈混沌修为的方法。众人将信将疑之下,便按他所说,来到了关州境内。在途中,几人随手抓了个领路人。而这领路人,便是乌大友。

当乌大友听闻四人是消失于江湖多年的古之四恶后,当即崇敬的五体投地。他乌大友在关凉二州作恶十多年,总想博个大恶人的名号,但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的老鼠。不多言,他乌大友向来就是以孙穷奇等人为楷模的。

不过孙穷奇等人却在心里看不上乌大友的行径,似他这种乱杀乱砍,奸.淫掳掠五毒俱全的人,在孙穷奇等人眼中也只是个瘪三罢了。不过这家伙跑腿利落,四人便许他一个等在关州办完事,就收他做关门弟子的口头承诺,使唤他做事。

当四人依照孙穷奇的指点来到这谷中时,果然发现这谷内藏着个绝顶厉害的阵法。孙穷奇道,此处有处古墓,墓中藏有一法可助他与沈混沌恢复修为。不过要想进墓,先得破了这大阵。当王饕餮与古梼杌按照孙穷奇的说法合力运转大阵,正准备破解时,老离儿等人便冲了进来。

二人见来人修为深不可测,当即便用大阵将其镇压。不过老离儿虽修为被封,但其一身剑意,仍令四人不敢轻举妄动。

见此情形,王饕餮不由得呵斥孙穷奇让他将这地方的来龙去脉原本告诉他。如若不然,他们也不愿意为孙穷奇的三言两语,而与老离儿这般厉害的人物结下梁子。

孙穷奇无奈之下,只好将此地的由来告诉众人。

一说当年,孙穷奇原是个在街头跟野狗抢食的小乞儿。他本不叫穷奇,这名字也是当他后来在江湖闯荡碰到古梼杌等人后,为了威风,又另起的。他本命孙叶,在他七岁那年在街上乞讨时,遇见个四肢残缺的老者,那老者一见他,不由分说的便要收他为徒。孙穷奇只是为了句,给你当徒弟有吃的不,那老者一点头,孙穷奇就乐呵呵的答应了。

而孙穷奇在跟随那老者游荡江湖时,便发现了这老者真是异于常人。这老者虽无双腿,但能御空而行,速度飞快,他孙穷奇当年也是十四五的壮后生,但也得甩开膀子才堪堪能追上老者。孙穷奇本以为老者会传他些奇妙的仙术,但这老者却是没有,只是带着他一路走到了关州。

来到此处山谷后,二人才停下脚步。

往后,老者便命孙穷奇在这谷中挖一条通往地底的甬道,而老者则在谷中忙活。等孙穷奇挖一晚上后,老者便会给他一顿饭食,传他一句口诀。除此之外,二人再无交谈。

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

春去秋来三十载,孙穷奇的那条密道已挖成,老者的口诀也已传完。那时孙穷奇才注意到老者的身上越发暮气沉沉,而老者也对孙穷奇说了句别的话,交代他办了最后一件事。老者拿出一本蓝皮线装书对孙穷奇道:“找个能看懂它的医师来,若他能来,这书便送给他。”

孙穷奇领命出了谷,一下山,他便看见一个背木匣,长髯飘飘的俊逸中年男人。孙穷奇立即拦下了他,他认得男人背的木匣是个药箱子。

但为了确保万一,孙穷奇还是问他道:“阁下可是治病的先生?”

中年男子性子颇为温和,他答应下来后便询问孙穷奇家中是不是有人患病了。孙穷奇没回他 ,反而是将老者给他的书交给了男子道:“你若是能看懂,便随我走一遭吧。”

中年男子的修养非同一般,他见孙穷奇言语鲁莽也不愠怒,反而是翻开书仔细观摩起来。这一看,中年男子便大汗淋漓,双手微颤。孙穷奇见他能看懂,便一把夺过书,不由分说的就拉着他往山中走去。而那中年男子好似着了魔,就这样任由孙穷奇将他拉进了山。

到谷中后,老者与中年男子相见。老者道明请他过来的意思,便是让他为自己诊治。中年男子也毫不推辞,但当他为老者诊治完后,只是无奈道,自己无能为力。

老者虽知道是这个结果,也不失望,便对中年男子讲道:“若阁下能为老朽请来默澜药谷的谷主,那先生刚才看过的书,便当做诊金奉送。”

中年男子闻言当即离去,不出十日,以为胡须苍白的老者便随中年男子一同又进了谷中。而那位白发老者为孙穷奇的师父诊治后,也是叹道无能为力。

孙穷奇之师,感叹一声天意后,便命孙穷奇将二人送出了谷。

孙穷奇见此情景自是明白老者已不久于人世,当即嚎啕大哭起来。老者见状洒脱道,万事皆有报,令孙穷奇不要感伤。之后,老者又将自己的身世来历一并告诉了孙穷奇。

原来老者当年竟是无上宗的弟子,四百年前,老者还只是无上门主坐下的一名小徒。而无上宗历代门主,也只在上任门主的弟子中选出。只要无上门主,才有资格修习《鲲鹏总略》。

听到此处,一向孤傲的古梼杌不由得冷声道:“一派胡言,无上宗若是只有宗主一人能修炼《鲲鹏总略》,如何能做江湖霸主数百年?”

孙穷奇嘿嘿一笑道:“老家伙,枉你还曾教书育人,就不能听我讲完再放屁?”

“哼!”

古梼杌一向与自己不对付,孙穷奇也不再理他,便接着道:“这《鲲鹏总略》分为四卷,分别是吞气,泄气,化气,合气。而当年师父传的我那口诀,便是泄气口诀。老古头,你凭良心说,在老子这身体没残之前,你难道真能都得过我的泄气法?”

古梼杌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反驳孙穷奇。孙穷奇笑道:“《鲲鹏总略》的四分卷,每一册都能做一派一宗的镇派之宝。而无上宗内,除门主以及坐下的弟子外,其他只能修炼四分卷中的一些皮毛,但就是这点皮毛,便足以令无上宗睥睨江湖。但这四卷分册中,吞气篇是只允许门主的弟子修炼的。

而能否修炼成吞气一卷,也是能否成为下一任门主的标准。我师父当年未能修成吞气卷,这门主人选便落到了另外一位弟子手上。家师不甘心以后只做个门中的普通弟子,便在一次机缘巧合中,将鲲鹏总略给偷了出来。此后,家师便逃下了山。但没出三日,无上宗就来人将他抓了回去。不过那鲲鹏总略,已被家师给毁了。为让家师誊写出那鲲鹏总略,门中的长老是终日对其毒打折磨。”

王饕餮听到这里抓着脑袋问道:“老孙,你可别哄俺。难道那无上宗门主不会这鲲鹏总略,抓到你师父将他直接杀了以绝后患,不就行咧?咋还要费那大劲,让你师父写?”

孙穷奇闻言道:“你们知道我说的机缘巧合是什么事吗?”

“知不道。”王饕餮甩了甩脑袋憨声道。

孙穷奇叹息道:“四百年前正值战乱,百国纷乱,各国诸侯涌起,是你唱罢来我上台。那时无上宗门主看天下这等局势,早已无心修炼,他想要为自己争一份天下。于是当接到一个小国的邀请后,无上门主便带着一批人给那小国皇上当了幕僚。也就是在无上门主离开后,家师才有机缘偷到哪鲲鹏总略。不过,那无上门主还没在那小国中威风几天,便被另一国给灭了。无上门主,也没回来。所以家师,便是他们唯一能拿回的鲲鹏总略的方法。

家师被他们严刑拷打,不仅砍断了四肢,还刺破了气宫。”

说到这里,众人皆是目中精光闪动。这孙穷奇卖了半天关子,可算是说到正题了。听他讲,他那师父也是断掉四肢,被毁掉气宫,却仍有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看来那秘诀便在鲲鹏总略当中了。

“可他们却打错了算盘,家师虽被害至身残,但他却猛然领会了第一卷吞气的要义,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后,在终日的鞭挞折磨中,家师又将其余三卷分册融会贯通。终有一日,家师得到机会,用鲲鹏总略将看守他的两名弟子给吸干了真气,随后逃出了无上宗。”

孙穷奇讲罢,众人终于晓得了鲲鹏总略的奥秘,便是夺他人真气为己用。这等功法,当真是歹毒厉害的紧。

沈混沌不由得脱口问道:“那鲲鹏总略如今就在这谷下?”

孙穷奇道:“不错,家师当年带着几本书进入墓中后,便再也没有出来,想必是早就离世了。”

几人知晓来龙去脉后,便不再有微辞,专心对付起另一头的老离儿。两方僵持不下,直到赵一惘与四位姑娘为捉乌大友闯入谷中,这才破开了这个死局。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一斛梅子酿心(二)

面对浑然如壁的墓室之门,老离儿丝毫不放在眼里,他面向墓门,左手托着右臂,右手又探出两指一勾一弹。豁然间,就听得“噌”的一声。却见泛着电弧的独雷剑登时出鞘,剑飞缓慢,好似一缕被风吹斜的香烛长烟。又直又缓的插入了墓门之中,那独雷剑款两掌长四尺,分明的一柄巨剑。此时却像切豆腐般,毫不费力的通体没入了墓门之中。

老离儿忽的伸出大拇指与另外两指一捏,厉声喝道:“开!”

一剑没寒声,天光也乍破!

众人先是觉耳中嗡鸣连连,头晕目眩,脚底不稳。随后,便瞧得无数被切割均匀的黑色石块朝他们纷飞而来。

“好凶!好凶!”王饕餮提起孙穷奇,一条水桶粗的手臂挥舞成了麻花,才将碎石雨挡下。二人前方的温若筠与矮小少年则在老离儿的庇护下,毫发无伤。此时老离儿正一言不发的望着黑石墓门被毁后,展露出来的另一道门。那道门就跟普通民宅的屋门一样,两扇合起,门上还挂着一把生了绿锈的铜锁。但那门上,却镂空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第一行字的开头便是诗仙的《蜀道难》中一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随后跟着的就是诗圣的《潼关吏》中的两句,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此后便是前朝有名诗人大作的摘抄。

“只是普通的铁门罢了。”老离儿淡淡道。

孙穷奇笑道:“不错,正因为这是扇普通的铁门,所以才不能以蛮力破之。否则,门后的东西就都要毁之一旦喽。”

老离儿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道:“现在就该你显露身手了。”

孙穷奇自嘲一笑道:“我手脚都没了,何谈显露。要破这门,还得需阁下出半分力。”

“你且说。”

孙穷奇正色道:“我下来依次说几个字,我说到哪个阁下就将真气打到哪个字里,不能有丝毫偏差。”见老离儿点了点头,孙穷奇方一字一句的说道:“竖二横十九。”

“玉人何处教吹箫。人!”

老离儿看清后,一道泛着淡白色雾气的真气,随之准确无误的点入了人字之中。

“竖六横八!”

“黄河之水天上来。之!”

“竖七横五!”

“远芳侵古道。道!”

“竖十横一!”

“损躯报夫仇,万死不顾生。损!”

……

孙穷奇说的是越发快了起来,老离儿也是指尖连点。随后,孙穷奇又报出了六个字的方位,老离儿解完后,才瞧出这句话的原本面目。

温若筠轻声念道:“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老离儿不无讥讽的说道:“想不到令师也信奉黄老之道。”

孙穷奇不在意老离儿的奚落,他微笑道:“阁下说错了,不是黄老之道,而是老庄之道。黄老之道说起来也只是为了应和庙堂统治而诞生的畸形道学,虽影响深远,但家师向来不屑,只有老庄的大自在无为思,才是为家师所崇尚。”

老离儿没答话,他向来对这些不甚了解,此时自然也不愿意与孙穷奇扯这些闲篇。

老离儿见状便道:“现在那锁已经能开了,但诸位切记,进去后要先磕三个响头,否则家师会怪罪下来的。”

老离儿听罢一声冷笑道:“我这辈子只跪一人。”说完,他一步来至门前一把捏碎那铜锁,轰的一声推开了那铁门。

于此同时,一股幽香从黑漆漆的墓室中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随之一盏盏明灯在墓室中亮起,刹那间,这方圆不过两三丈的小墓室就被照的通明。

老离儿见状一惊,他只瞧在他对面,一面色红润,鹤发童颜的残缺老者正蹲坐于一黄蒲团之上。登时,一股逼人的剑意便从老离儿体内喷涌而出。但随即,剑意消散。老离儿仔细看看才看出这老者虽像个活人,但其全然没了呼吸与脉搏的生机之气。

“师父哟!”

孙穷奇一见老者遗体,一时没忍住,竟大哭了起来。接着,孙穷奇声泪俱下道:“师父哟,你千万别怪徒儿不孝,要不是徒儿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来挖您老人家的坟!”

王饕餮被他一烦,当即讥讽道:“他娘哩!你开始出注意挖坟时,可是积极的很,现在倒哭的厉害。”

老离儿没理会二人,他先是注意到了老者坐下蒲团前摆放着的三本蓝皮大书。三书封面上各写着:泄气,化气,合气。

老离儿此时见到老者尸首,心中对默沧海口中的枯魂老者一谈是再无半点怀疑。看枯魂老者的尸首,老离儿不禁暗道,这老者生前怕是只差半步就能成仙得道,但终究是没敌过天道循环。老离儿也不想多做感叹,他单手一捞,一只携着锋锐剑意的真气大手便往墓室中拿去。

但他那大手刚一探进墓室,便被一股流窜于墓室中的暗劲给搅了个粉碎。

老离儿心惊道:“好厉害的道行。”想罢,他心中一横,便要抬步跨入墓室之中。就在这时,孙穷奇忙呼道:“诶呦阁下,我叫您祖宗行不?若要进墓室,先得磕三个响头,这是家师定下的规矩啊!您要是不想磕,那让我这兄弟磕怎样?”

老离儿听罢收回了腿,他倒是不怕坏了规矩会来什么暗器偷袭。他只怕自己的一念之差,会毁了这墓室。

王饕餮闻言,登时甩开一脸横肉呵斥道:“他娘哩!你的师父,凭啥要老子跪!”

孙穷奇早就收起了哭声,嘻嘻笑道:“你要是不跪也可以,但就怕你这死要面子,害了你的婆娘。”

王饕餮闻言嘟囔着骂了两句,沈混沌是他的软肋。孙穷奇此言一出,他不想跪,也得跪了。王饕餮将孙穷奇扔在地上,大步来至墓室前,对着墓室中的枯魂老者就是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娘哩,老孙,你欠老子三百个响头!”说罢,王饕餮就要起身。

突然,老离儿猛喝一声:“小心!”

“啥?”王饕餮不知所谓的一扭头,便觉一股狂暴的吸力在将自己往墓室中拉扯。他大惊失色之下,抬头一瞧,只见那枯魂老者的尸首腹部竟裂开了一个黝黑的豁口。此时,那豁口中,竟迸发出无尽的吞噬之力,转眼间,王饕餮就觉出自己一身真气竟被吸走了一多半。

老离儿却见那枯魂老者的眼皮微动,好似有复苏之象。

“敕!”老离儿轻呼一字,猛然射出一道剑气,噌的一声便破入墓室,将枯魂老者的头颅给轰了个稀碎!那股吞噬之力,随之消散。

王饕餮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温若筠与矮小少年面面相觑,老离儿轻声自语道:“借尸还魂?难道之世间,当真还有这等秘术?”

这时,王饕餮竟如发了狂一般的冲到孙穷奇面前,一把将他的脑袋按在地里,怒吼道:“你他娘想害俺!干你娘!”

孙穷奇此时的惊讶程度丝毫不次于王饕餮,他嘴里满是泥沙,一时间嘟囔着说不出句清楚话来。

“我感觉他也不知道,仔细想想,这暗招就是给他留着的。”矮小少年冷不丁的说道。

老离儿赞许的看了眼矮小少年道:“不错,若不是他,我们根本无法打开这墓室。而世上知晓这些规矩方法的,想必也只有他知道了。若他现在四肢健全,那他肯定是要亲自上前跪拜的,如此一来,遇难的便是他自己了。”

王饕餮闻言不屑道:“这狗东西,明摆着就是想找个替死鬼!”

老离儿见这王饕餮蠢笨,不由得摇头道:“你仔细想想,若我没来此地。而你们进了暮穴,以他现在这般模样,就算他把你们都哄成替死鬼,他自己难道还能有命离开此处?”

听闻此言,王饕餮略微冷静下来,松开了孙穷奇的脑袋。孙穷奇先是喃喃道:“师父为何要如此对我……”

温若筠见状冷笑道:“来挖自己师父的坟墓,你被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此时,王饕餮又一把拎起孙穷奇扑通一声,便丢入了墓室之中:“嘿,你老小子先给我们探探路吧!”

而孙穷奇被丢入墓室之后,其内风平浪静,并无异象再生。

而那孙穷奇则是奋力抬起了残躯,张开嘴狠狠的咬在了枯魂老者的尸首之上。

见此情形,老离儿不禁心生厌恶。这一对儿师徒,各怀心思,相互算计,倒真是一幅笑死人的的丑剧。

而后几人相继进入墓室,老离儿没管孙穷奇此时的举动。他只是一手将地上的三本书给扫了起来,王饕餮忌惮老离儿修为,是敢怒不敢言。

老离儿大致将三本书翻看过后,啧啧称奇道:“泄杂气,化真气,合己气。这三本书本本都是一等一的精妙功法,不过好像还缺了些什么。”

这时,老离儿也大概明白枯魂老者为何断去两千四百脉与气宫后还能修成一身惊天地的修为。这三本功法各讲的是,如何泄去体内斑驳杂气,化爆裂真气为温和,合他人真气为己用。要是这功法炼成,那修士便会摒弃经脉气宫一谈,个人之躯体,便是一个大大的气宫。想来那枯魂老者在泰皇山约战几派高手,想必也只是为了吸取他人真气。但泄气,化气,合气的方法有了,吞气的方法又在何处?

老离儿将三本书紧握在手中淡淡道:“还缺一把钥匙。”

孙穷奇闻言扭过头来,张开血肉模糊的嘴呵呵笑道:“钥匙自然有,不过远在燕临。四书合一,便是大名鼎鼎的《鲲鹏总略》。”

老离儿闻言脸色一沉道:“难道你说的那钥匙,就是存放于鹿岳书院藏书楼上层的《无上霸道篇》?”

孙穷奇不屑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会给好好的吞气法给改了那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一想到此处,孙穷奇不由得暗叹道,“早知今日,当年老子拿着那本书跑了不就是。”

原来当年枯魂老者要孙穷奇拿书去请治病先生的那本书,就是吞气一卷。而那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便是上任鹿岳书院院长金无为。当年金无为受到老镇北王的邀请,赶赴关州做客,当他回来时便遇见了下山来的孙穷奇。当年金无为本就是医师出身,所以他出门时,时常也带着药箱,为路上遇见的贫苦百姓诊治。

当金无为一瞧见那吞气篇,便晓得这书与数百年前无上宗的鲲鹏总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随后他见到枯魂老者时,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不过当时枯魂老者身缠恶疾,已病入膏肓,金无为医术修为有限,无法为其诊治。所以,他便赶赴东州,请来了默澜药谷的谷主。当默老谷主一见到枯魂老者时,只是淡淡放下几个字便走了。

“有违天合,这是老天在要你的命!”

枯魂老者听罢颔首称是,他对二人说出了一番话:“鲲鹏总略的修炼道理,便是损有余而奉不足。如此多年来,老朽为了修炼,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按理来说,以老朽的修为早就能叩开天阙,但无论如何都受不到天道感召。有今日的下场,也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当年孙穷奇也听到了这些话,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随后,枯魂老者便将吞气一卷赠予了金无为。

金无为拿着书回到鹿岳书院,曾将其交给几位书院中的青年才俊修炼,但都未曾修炼成功。金无为才方知,枯魂老者说这吞气一卷修炼条件苛刻一语是真。此后金无为便给吞气篇改了名字,存放于藏书楼之上。

王饕餮一听那吞气篇存放于鹿岳书院藏书楼上层,当即怒喝道:“你他娘是在耍俺不是?鹿岳书院是什么地方,藏书楼又是什么地方?就凭咱们这三瓜俩枣,去了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呢!”

温若筠看向老离儿道:“凭你的本事,去那鹿岳书院走几个来回,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老离儿闻言低声叹道:“我与一人有过约定,今生今世,不入燕临。”

这时,王饕餮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也随即消散。

孙穷奇见状嘿嘿笑道:“不就是一本吞气篇么,小老儿一出手便能取来。”

“老子掐死你!”

王饕餮此时是烦极了孙穷奇,一听他说话,便伸出双手朝他的脖子掐去。

而老离儿却是伸手按下了王饕餮,对孙穷奇道:“你当真有主意?”

孙穷奇一挑眉毛道:“自然。王胖子,你可还记得董小子?”

王饕餮听罢笑道:“董老弟!俺怎么能忘了!”

孙穷奇点头道:“想要取无上霸道篇,只需见见董老弟便能拿到手。”

王饕餮嘀咕道:“倒是听董老弟讲过他是什么劳什子武院榜首,难道要求他将那吞气卷给偷出来?”

孙穷奇闻言不屑道:“偷?要从藏书楼偷东西,这世上除了老神偷外,怕是没人有这个本事。”

“他娘的,你又耍俺!”

孙穷奇啐口唾沫道:“偷是不行,但董小子自身炼的就是吞气篇,直接向他要不就是了。”

“俺可没听他讲过自己练的是什么功法。”

孙穷奇摇头笑道:“你可记得那日在莲蓬狱,我传董小子泄气法?”

“不错,是有这么一茬。”

孙穷奇接着道:“那日我知晓董小子修炼过快后,便晓得他体内真气虚浮,于是传他泄气法。但要单独炼成这泄气法,没个十年八年的苦修是入不了门的。可我没想到,董小子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就将泄气法融会贯通。于是我便晓得,他修炼的功法定然就是吞气篇。不过当时,我隐下没说。想不到现在,竟真有了用他的地方。”

王饕餮闻言,心里有些不痛快。他们如今还该着董平一条命没还,此时真还有脸面去向他讨要功法。要知道,鹿岳书院学生擅自泄露藏书楼中密藏,那可是极大的罪过。

但另一侧的老离儿不知几人恩怨,只是淡淡道:“在何处能寻得那个董平?”

孙穷奇回道:“和尚能走,但庙跑不了。要寻他,必须得去燕临一遭。”

老离儿闻言道:“既然如此,那这泄气,化气,合气三法就由我来保存。等你们何时取到吞气法,再来燕临城外的小丘村与我来换吧。”说罢,老离儿提着温若筠与矮小少年便跃出墓室,钻入了甬道之中。

孙穷奇见状,当即示意王饕餮跟上。王饕餮抓起孙穷奇,心不在焉的向甬道奔去。

“这是不是太不讲道义咧?”

孙穷奇耻笑一声道:“难道你不想让你媳妇儿恢复修为了?”

王饕餮叹息一声,没言语。孙穷奇微笑道:“拿他一本吞气法,大不了再还他一册化气合气,这买卖他稳赚不赔。”说罢,老离儿欲言又止,他回头看一眼墓室中残破的枯魂老者尸首黯然道:“这世上,又有什么道义……”

二人出了甬道,见那深渊已开。王饕餮话不多说,提着孙穷奇便奔了上去。

此时二人不晓得,此刻山谷中已是草木枯萎,浓雾弥漫。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一斛梅子酿心(三)

阴雨绵绵,燕临这座曾经的帝都在水雾弥漫中,颦蹙着双眉。再过三日,便是百花祭,满城的花儿都在雨中倔强的鼓起了花苞,只待三日后的绚烂绽放。

各门各派的长老弟子也渐渐往燕临城汇集,今年的百花祭声势格外浩大,在近七八年来,这还是头一次。

在街上游荡的醉汉开始变的小心翼翼,平日他们喝十分醉,而这一阵子,每人都得留几分清醒。保不齐什么时候犯了糊涂,就冲撞了一位大人物。

这几日鹿岳书院停课,偌大的书院冷不丁的就清净了下来,习惯了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的书院师长们,也分外不习惯。

而此刻,一股磅礴的气场正从太叔倦的屋内散发而出。寻常人若走入这气场中,怕是不出片刻,便会喘不过气。

且说在太叔倦房内,正有七人环绕而坐。这七人分别是太叔倦,赵绝江,慧劫大师,一位气质冷艳的中年贵妇,一紫衣道长,还有一满脸阴翳的鹰钩鼻大汉。这三人也是北地江湖赫赫有名的霏娥宫姜宫主,百褶观犹观主,与九阳峰的谭峰主。除这六人外,还有一男子则站在离众人两丈开外的地方,他始终面带微笑,一脸的不卑不亢。

“自剑墟一别,本院已动用了蛰伏在北莽所有的势力,但却未曾查到关于牙非道的半点踪迹。”太叔倦皱眉道。

赵绝江闻言道:“从少林寺劫走牙非道的那人身份,可查到了?”

太叔倦摇头道:“北莽何其大,牙非道与那人都是绝顶高手,他二人若想藏起来,不被人找到,太容易了。”

“哼!依我看,这事儿还得从剑墟下手!把那叛徒抓回来,还有什么弄不明白。”

赵绝江冷眼瞧了瞧刚才说话的阴翳汉子道:“哦。谭峰主,你此番话是在质疑老剑主的决定,还是不满在下的行事?”

谭峰主闻言呵呵干笑了两声,淡淡道:“老剑主与赵剑主都是江湖上辈分在前的先辈,晚辈怎敢质疑二人。在下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这时,百褶观的犹观主微笑道:“诸位还是心平气和一些的好,千万不能着急,一着急,就谈不明白事儿。”

慧劫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犹观主言之有理。咱们将这事从头到尾缕一遍,兴许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太叔倦道:“这事儿,还是慧劫方丈最为清楚。”

慧劫方丈微笑摇头道:“谈不上清楚,只是少林在老衲手上连遭在了那人手上两次,说来也是惭愧。”慧劫方丈笑叹一声接着道:“二十年前,本寺藏经阁遭劫,一神秘高手靠着里应外合,将一批经书从藏经阁中盗了出来。”

众人对这件事都有所耳闻,也不诧异。

慧劫接着说道:“老衲想,那神秘高手便是后来劫走牙非道,策划墨家惨案之事的幕后黑手。”

听闻此言,谭峰主开口道:“方丈大师,你曾经与那神秘高手交手两次,可知晓他的武功路数来自何门何派?”

慧劫略作考量道:“第一次交手,那神秘高手便身俱数门武功,且门门都用的熟练异常。第二次交手,那人又用了我寺的不传绝学与神拳帮的绝技,老衲对他的身份更是摸不着头脑。”

忽而,谭峰主一敲身旁的桌子粗声喝道:“妈的,神拳帮!这关系江湖存亡的大事,神拳帮作为江湖前十的大派,竟没人前来参与,我看,这事儿说不定就是他们搞出来的!还有排名第十的背刀门,也没见过他们的踪影。照我说,直接上这两家的山门兴师问罪,定是一逮一个准儿!”

冷艳贵妇瞥了谭峰主一眼轻声呵斥道:“谭峰主,你如今好歹也是一派之主,真还改不了你这火爆脾气与满嘴的污言秽语。你九阳峰与神拳帮有梁子,世人皆知,这儿可不是你泄私愤的地方。”说罢,她又白了谭峰主一眼。

谭峰主听得姜宫主开口训斥,脸上竟添了几丝明媚,他微笑道:“我这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姜宫主可得对我这个粗人多加担待。”

这时,太叔倦见状道:“神拳帮向来在江湖上的行事作风就是明哲保身,他们没来燕临不算稀奇。况且神拳帮与其他门派不同,他家的功法武技下到帮众上到长老皆可修习,流传在外,也算不得稀奇。而徐间客的行事作风向来特立独行,谭峰主何时见他插手过江湖之事?”

谭峰主讪讪一笑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赵绝江鄙夷的瞧了眼他后开口道:“那神秘高手费尽心思救出牙非道,又千方百计毁我山河巨剑,诸位可知道是为何?”

慧劫方丈缓缓道:“当年牙非道成立拜古教,在大宋江湖搅动腥风血雨,其目的便是要毁坏山河巨剑,好借天地气运激荡之时唤出天阙,好踏入仙门。不过七十年前,正值大宋气运鼎盛,江湖蓬勃,那牙非道才没得逞所愿。想来今日那神秘高手救出牙非道,毁坏山河巨剑,也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天阙吧。”

赵绝江闻言摇头道:“我看不然,当日牙非道之意是在天阙。而今日那神秘高手,却非如此。那神秘高手不至于为虚无缥缈的天阙而费如此大周折,况且山河巨剑崩塌那日,也并未见有天阙出。如果那神秘高手当真是为了天阙而来,他必将在山河巨剑崩塌后,在江湖上闹起更大的腥风血雨,好激荡气运,召出天阙。但这些日子江湖平静似水,诸位也都看在眼里。”

太叔倦皱眉道:“那依赵剑主所见,神秘高手意欲何为?”

赵绝江淡淡道:“崩山河,扯去牵扯大宋的最后一丝气运。我看,才是那神秘高手的真正目的。”

犹观主闻言道:“既然如此,费尽心思想要推到大宋国脉的人,定然是辽国之人喽?”

赵绝江点头道:“十有八九是如此了,恐怕连牙非道,都是那人手中的棋子。”

众人虽早有猜测那神秘高手是辽国之人,但此时听赵绝江说出口,也不由得一阵心惊。

“若他是辽国之人,那他现在摧毁了山河巨剑,怕是早就潜回辽国了。”太叔倦听罢,忍不住担忧道。

赵绝江笑而不语,这时站在门旁的男子上前微笑道:“诸位拜托我家大人查的事,已有眉目了。”

太叔倦惭愧一笑道:“怠慢了赵知事,还望见谅。”

男子抱拳笑道:“太叔院长此言可是折煞在下了,我赵运吉多受院长恩惠,站上两三个时辰又有何妨。”

闻言,太叔倦不由得暗叹赵运吉言谈圆滑,他这一句话便让自己欠了他一份恩惠,“调查这事,当真麻烦张大人了。”

赵运吉微笑道:“太叔院长严重了,在北莽三十六州了,还没什么事对我家大人来说,算的上麻烦。”

如今有求于人,太叔倦此等江湖巨擘,也不得不对赵运吉一个小小的知事赔几分笑脸。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后,赵运吉才说起正事儿:“经我家大人查明,这一阵子,辽国并无南下发兵之意。”

听罢此言,谭峰主冷声道:“说了半天,那人也不是辽人。”

太叔倦几人心中也是此感想,若那神秘高手真是辽人,如今山河巨剑已崩,大宋闹起天灾人祸,正是他们发兵的好时机。但此时,辽国却无发兵之意……

“赵知事,张大人的消息可是千真万确?”太叔倦不由得开口问道。

这时,赵运吉的脸上罕见的显露出一丝不悦道:“自然是千真万确。我家大人不是辽国的府尹,也不是宋国的府尹,而是北莽三十六州的府尹。若诸位以为我家大人会联合辽国来扰乱各位的视听,那在下也无话可说了。”

“赵知事莫怪。”

“诸位先聊,在下告辞。”赵运吉说罢,便挥袖离开了屋子。

待他走后,太叔倦叹道:“又是大海捞针…”

而赵绝江则是突然大笑道:“好好好,不出我所料。那贼子就是辽国之人,而且如今他还在北莽三十六州之众!”

赵绝江此言无异于石破天惊,慧劫方丈道:“不知赵剑主有何把握,口出此言?”

赵绝江没回答慧劫方丈的问话,而是反问道:“慧劫方丈我问你,你第一次与那神秘高手交手时,他都用了哪几种武技?”

慧劫方丈虽不知赵绝江是何意,但仍是讲当日那神秘高手与其交战时所用的武技一一讲了出来。他每说一样,众人心头疑云更甚。

慧劫方丈一连说出了十三样武技,这十三种武技有的是极普通的功夫,而有的则是某些大门派的不传之秘。

赵绝江听罢道:“如果他是辽人,泛不着用如此多的武技来故布疑云,掩饰自己的身份。”

谭峰主有些不耐烦道:“赵前辈,说那人是辽人的是你,说不是的还是你,依您老所见,难不成他不是人?”

赵绝江听罢冷笑道:“谁说他不是辽人了?我只是说他不是普通的辽人。或许那人你我都认识,但只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罢了。”

太叔倦闻言一惊道:“赵剑主的意思莫非是,那神秘高手原本是辽人,但为了好在大宋江湖行事所以做了个汉人的身份?”

赵绝江点头道:“不错,身握如此多中原武技,那人定是江湖中权势极为显赫的人物。要不然一个普通人,定不能接触到如此多门派的不传之秘。而正因为那神秘人在北莽江湖身处高位,所以他也看出了大宋气运虽断,但北莽江湖却是空前团结。若辽国此时出兵南下,试问他是会势如破竹,还是会寸步难行?”

听赵绝江一番话,众人皆道有理。

此时冷艳贵妇轻声问道:“赵剑主对那人的身份可有了眉目?”

赵绝江微笑道:“刚才慧劫方丈所说的十三种武技中,有七种是江湖上不作流传的。但你们霏娥宫的小江阁中却藏有三种……”

赵绝江话音未落,便听得谭峰主怒声喝道:“赵老头,我敬你是江湖前辈,但你也别在此处血口喷人!”

赵绝江波澜不惊道:“而九阳峰的烈阳峰中,藏有四种。”

谭峰主闻言神情一滞,姜宫主瞪他一眼道:“你发什么火,听赵剑主把话讲完再说。”

赵绝江接着道:“百褶观虽藏的不多,但也有两种。而我剑墟与少林和鹿岳书院有的便就更多了,均在五种以上。”

赵绝江说到这里,众人才明白了他意为何指。

太叔倦淡淡道:“赵剑主言之有理,我们总是在江湖上寻人,却忘了审视自身。前些日子,我刚上过藏书楼,慧劫方丈所说的那几种武技均保存完好,这便不排除是我鹿岳书院中人所为。在百花祭前,本院定当要将鹿岳书院查个清楚,我太叔倦自当是首当其冲。”

听太叔倦表了态,其余众人皆是应声附和。声称要先肃清己门,但众人心里也少不了一些人人自危之感。

谭峰主看向赵绝江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忌惮,他似笑非笑的说道:“赵剑主,你怎么对我等门派中的藏书情况,如此了如指掌?”

赵绝江微微一笑,傲然道:“本剑主虚活二百余岁,这江湖上的大小事,又有几件能瞒得过本剑主双眼?”

谭峰主闻言一愣,他登时间竟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这老东西,不能得罪。”

话说罢,众人便陆续从太叔倦屋中散了。为行事方便,他们这几日全借住于鹿岳书院之中。

当赵绝江与慧劫方丈并排行与路上时,便见一小童正在给几株生在空地上的兰花搭着竹棚。

赵绝江瞧得有趣,便开口道:“小儿,你这是作甚?”

小童回头一看是两位老者,便作揖恭敬道:“两位爷爷好,我是再给兰花打伞呢。”

慧劫微笑道:“花草都喜水,小施主给兰花打伞,岂不是断了它们的生路?”

小童嘻嘻笑道:“和尚爷爷你这可说错了,这兰花娇贵,万万不能浇太多水,这几天连着下雨,您瞧,这花儿都快被淹死了。”

慧劫一看果然如此,那地上的几株兰花果然都萎靡不振,“多谢小施主教诲,贫僧知错了。”

小童笑道:“这有什么错?人总是有太多事不了解。和尚爷爷您别看我小,但我也知道您不知道的事。而和尚爷爷便更不必说了,您比我大,您知道的东西,自然要比我更多。”

慧劫微笑颔首,他瞧这小童灵气逼人,破有慧根。

而赵绝江一直沉言不发,他注视着小童的双眸,心中暗道:“好个练剑的胚子!”

“小儿,我瞧你有几分悟性,给我当个关门弟子如何?”赵绝江此言一出,慧劫方丈是惊骇不已。赵绝江如今是何等身份,剑墟掌事人,又是当今江湖数一数二的前辈。若要真是细算起来,他慧劫也得喊赵绝江一声剑墟师叔。想不到,他竟对这小童如此另眼相待。

小童则是歉意一笑道:“对不住了爷爷,我现在已有师父了。”

赵绝江闻言道:“以你的天赋若放在鹿岳书院之中练剑,只能说是暴殄天物。跟我练二十年,保你是第二个剑神李闵济。”

小童挠头道:“那得问我师父答不答应。”

赵绝江闻言笑了笑道:“你告诉我你师父是谁,我去跟他讲。”

小童一指西边的苍郁竹林道:“我师父现在在哪里睡觉呢。”

听罢此言,赵绝江与慧劫方丈面面相觑。

“你莫要幺谎,你师父难不成是吾师?”

小童看着赵绝江点了点头,他面色纯真,没有一丝作伪。

赵绝江顿时羞红了脸,他对小童作揖道:“晚辈多有冒犯,还往师叔恕罪。”

小童摇头道:“院里人叫我小师叔我就极过意不去了,爷爷您也这么叫,我可真是承受不起。”

忽而,一道清冷的男子之声传了过来:“承受的起,这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几人转头望去,只瞧一个白衣书生正从朦胧的烟雨深处缓缓向此处走来。

赵绝江与慧劫惊颤,正欲行跪拜之礼时,一张无形的大手却将二人托了起来。

赵绝江垂头道:“学生不知小师叔乃吾师座下弟子,多有冒犯,还望吾师责罚。”

吾师微笑道:“该责罚的是我这劣徒才对。刚才我说承受的起,是他做你徒弟,承受地起。”

赵绝江闻言是又惊又喜,小童则看向吾师道:“师父,我真要给这位爷爷做徒弟么?”

吾师望向小童道:“怎么?你不愿意?”

小童垂下脑袋道:“那小豆子以后还是师父的徒弟吗?”

吾师微笑道:“自然是,你以后便是我与剑墟的两家弟子,不知赵剑主可否愿意?”

赵绝江看向面前的清秀书生,沉声道:“这是吾师赐学生的机缘,学生怎不愿意。”

吾师笑笑,拉起小童的手道:“走吧,到弹琴的时辰了。”

小童嘟囔道:“师父骗人,明明说好过百花祭时不用弹琴的……”

声与影,渐渐沉入迷离烟雨中。

慧劫笑道:“赵剑主,这是机缘啊!”

赵绝江不无感叹道:“是,是机缘……”

突然,赵绝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的看向竹棚下的兰花道:“你瞧,兰花要开了。”

慧劫方丈闻言,也满是深意的说道:“是啊,书院的兰花要开了。”

正文 第一百章 山中豪猪

苍郁的山林间,一行散乱的黑衣人正前脚踩后脚的往深山中狂奔。忽而,一阵狂风袭来,众黑衣人身后一排挺拔高木,纷纷齐腰折断。

“休走!”

随即,又是一声如猛虎般的咆哮。只瞧一铁塔般高状的大汉正卷袭着山林中的风火,呼啸而来。

领头的那黑衣人凶神恶煞道:“你们给老子拦住他!”

“嘿嘿,当家的,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可还是你教过咱们兄弟的,现在想拿兄弟们做挡箭牌,可不好使!”一三角眼男子冷笑一声,猛的出手,就将手中的剔骨钢刀扑哧一声插入了领头黑衣人的后心窝里。众人一脸的慌乱,但对三角眼男子的所作所为却是丝毫见怪不怪。

“分开跑,生死由天!”三角眼男子大喊一声后,众人当即向四面八方散去。

此时,一声轻喝从一高树之稍往下传来:“你们虐杀流民,强抢民女,我怎能放你们。”那人说罢,便化作一道光影从天而降。且看他站于一山林空地出,手中长剑往四周一挽,便见道道锋利宽阔的剑气陡然向八方扫去。蓦然间,那群向四面八方逃去的黑衣人无一幸免,皆毙命于剑气之下。

这时,那高壮大汉也健步走了过来,“玉书老弟,我还是比你慢了半步啊。”

“是我讨巧了,倒是几日不见,萧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着实令小弟佩服。”萧山鸣听罢坐下后从怀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又解下腰间挂着的酒囊道:“来,咱哥俩喝两口。”

冯玉书坐下后,皱眉道:“自从上次回到燕临,身体痊愈后,院长便派我与其他几位同学来江湖上探查拜古教的踪迹。但拜古教没寻到,反而碰见了不少借天灾来残害流民百姓的土匪。要不是萧兄及时敢来,这群人,怕是都得跑了。”

萧山鸣感叹道:“天灾是洪水,但人心却是猛兽。对了,玉书老弟,这次我出来碰到了不少同门,但偏偏没遇见一个辽人学生,这是为何?”

冯玉书苦笑道:“耶律齐他们说如今北莽太乱,便一堆儿都回了辽国。”说到这里,冯玉书明显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他话锋一转道:“对了萧兄,董兄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听闻此言,萧山鸣咕嘟咕嘟的灌了半水囊酒后摇头道:“左半身的经脉全都碎了,左臂筋骨更是粉碎,怕是董老弟以后,都不能练武了……”

冯玉书听到此处,噌的一声将手中长剑刺入了山石之中,他懊悔道:“都是怪我当日优柔寡断,如果我不管那田径野,董兄想必早就被我们就回来了,他又怎会遇上那样一档子事儿。”

萧山鸣拍了拍冯玉书的肩膀道:“冯老弟,如果那日你不管田径野也未必能救回董老弟,况且那日你见事不管,那你还是冯玉书么?如果你不是冯玉书,我跟董老弟又怎会拿你当亲兄弟看?”

尽管有萧山鸣的一番宽慰,但冯玉书眼中神色仍是黯然。

二人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鸣。

“谁!”萧山鸣登时警惕的向后看去,却见老远处,一倒下的黑衣人正痛苦的扭动着身子。

冯玉书当即站起身,双目圆睁,提着剑,就朝那人行去。

似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森森杀意,那扭动身子的黑衣人登时扯着嗓子喊道:“英雄莫要杀我,你若杀了我,可就等同是害了七八十条人命啊!”

冯玉书此时心情烦躁,哪里会听他多言,只见他举剑便要狠狠朝那人砍去。萧山鸣见状微微摇头,他一个龙行虎步抄至冯玉书身前拦下了他的剑道:“有杀他,至少也得让他把话讲清楚。”

冯玉书冷笑道:“萧兄不知,这几日我们不知遭了多少盗匪的坑骗,他们口中哪里有一句真话!”

萧山鸣歪头道:“你把话说明白,你口中的那几十条人命是怎么回事?”

那黑衣人翻身起来,对着萧山鸣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看这人,便是刚才一刀结果了那当家土匪的三角眼。原来他刚才在冯玉书的剑气来袭之前,抓了个倒霉鬼替他挡了一刀,才保住了一条命,虽是如此,但他的背后也留下了好一道骇人心神的伤口。

三角眼忙声道:“二位好汉不知,在我家山寨里还关着七八十个妇人小孩儿,山寨外皆是陷阱钉坑,若我们不回去,那群人,也就要困死在山寨里了。”

冯玉书听罢冷笑道:“怕是你口中的山寨里,正有不少人埋伏着呢吧。”

三角眼赶忙摇头道:“英雄说的哪里话,我这二当家跟那大当家的都出来了,山寨里哪儿还有什么埋伏。况且以二位英雄的修为武艺,小的又怎敢幺谎哄骗二位爷。”

这时二人心中犯了难,这三角眼说的是真是假二人不得而知,但万一他要说的是真的,那他二人便不能不管。

萧山鸣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随他回去看看。倒时你带着他留在山寨外,我去山寨中探探虚实,这样咱也能有个照应。”

冯玉书摇头道:“这样不妥。若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山寨中的百姓便跑不了,倒不如我先回镇子喊些人过来,然后再随他回山寨。”

听闻此言,三角眼赶忙摇头道:“二位爷,您看这马上就要天黑了。若日落之前,我们未能赶回山寨,那留在山寨的几个小子,可就要把那些妇人孩子全都杀了,去另谋出路了。”

“满嘴胡言!”冯玉书闪身来至萧山鸣身后,将剑搭在三角眼的肩上道:“你分明就是想将我们引入狼窝,然后再施以埋伏。”

三角眼见状也不再多做解释,他把脖子一横道:“既然您不信,那便杀了我吧!”

萧山鸣转身拍了拍冯玉书的手道:“玉书老弟,你太多心了。一个小小的土匪窝,又能耐我们如何?”

冯玉书听罢摇头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咱们就随他去看看。”

“多谢二位爷,只求到时候二位爷绕小人一命便是。”三角眼一边笑,还一边吸溜着嘴,他此时虽然后背还有个老大的豁口,但为了保命,也只有低头哈腰的往前带路。

三人又往深山中行了半个时辰,总算在日落西山前赶到了三角眼口中的山寨。只见那不大的寨子依山而建,而寨门前则是横宽三四丈的一条壕沟,壕沟里则插满了带血的断刃利剑。

而寨墙上,有两个山匪正在抱着长枪打瞌睡。

三角眼没好气的大喊道:“兔崽子们别睡了!你们二爷爷回来了!”

那二人猛的睁开眼往下一瞧,一人满是警惕的看着三角眼道:“二当家,大当家他们呢?”

三角眼指了指萧山鸣与冯玉书道:“全被这二位爷给杀了。”

听闻此言,那两人也并无太多惊讶。毕竟干盗匪这行当就是要谋一份财,过两天上等人的日子,他们眼中可没什么生死与共的念头。

三角眼喊道:“把吊桥放下来,放二位爷进去!”

萧山鸣冷冷的瞥他一眼道:“不必了,玉书老弟你可把他看好了。”说罢,萧山鸣双腿离地,旱地拔葱,一跃数丈,便来至寨墙之上。

那两个喽啰见状,登时吓软了腿。

萧山鸣提起一人道:“我问你,寨中还有多少山匪?”

那喽啰摇头道:“连着我们两个一共就五个了,其他人都随两位当家下山了。”

“你们在山中囚着多少妇人孩童?”

喽啰摇头思索了片刻后道:“今早上还有八十个,不过晌午时分,被二铁打死了四个,现在就七十六个了。”

萧山鸣双目微寒,冷声道:“你带路,领我去见见她们。”

喽啰听罢笑道:“这些都是破烂货了,大爷若是想玩儿,那我们哥俩再去山下给你抢一批便是,反正这个年月最不缺的就是人,尤其是无家可归的女人……”

“嘭!”那喽啰话音未落,便是一掌盖在了他的头上。另一个喽啰见红的白的一并从萧山鸣手中提溜的那人头上流出,当即身子便抖成了筛糠一般。

萧山鸣将那人的尸首扔到壕沟中,对那喽啰道:“你,带路。”

那喽啰见萧山鸣如此凶恶,哪里还敢说半句废话。他连跪带爬的下了寨墙,一溜小跑着往寨内行去。萧山鸣不紧不慢的跟在其身后,等二人行至一二层阁楼前,那喽啰便停住身,对着上面喊道:“二铁,老六,出来见人了!”

萧山鸣锁着眉头站在喽啰身后,眼前的阁楼虽安静异常,但他仍听到了小声啜泣之声。

忽而,那阁楼上的窗子哐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一股恶臭随风而出。一光着膀子的肥壮大汉从窗户中探出身来道:“这人是谁?新来的?”

随后一个干瘦的青年从窗户缝儿里挤出来,笑嘻嘻的望着下方道:“狗子,这新来的有点木啊。”

下面喽啰抱拳道:“二位大哥,我劝您们少说两句,这位爷可惹不起。”

喽啰话音刚落,那干瘦青年便从窗户中一跃而下。萧山鸣见他这架势,心道,有几分底子。

“汉子,来干嘛的?”

萧山鸣微笑道:“来取你性命的。”

干瘦青年嘿嘿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若真能取了我性命,那这寨里的六哥,便由你来做。”说罢,那青年猛的便出拳向萧山鸣的腰窝袭来。

楼上那肥壮汉子呵呵直笑,倒是把楼下这一幕当成了笑话来看。

萧山鸣一动不动,生生挨了干瘦青年一掌。干瘦青年登时呲牙咧嘴道:“好一块铁板!”

萧山鸣蓦然伸出一掌,瞬间便抓住了干瘦青年的脖颈。那干瘦青年来不及反手,就听嘎巴一声,楼上看热闹的肥壮汉子当即变了脸色,“娘的,狗.日的你来真的!”

说罢,萧山鸣便将断了脖子的干瘦青年扔到了一旁。于此同时,肥壮汉子翻窗而下,肉滚滚的肥壮身躯登时便向萧山鸣压去。

萧山鸣飞出一脚,只听嘭的一声,肥壮汉子便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阁楼之上。霎时间,木楼摇曳,嚎哭之声骤然响起。

肥壮汉子爬伏在地,大惊之余,只想快快逃走。萧山鸣哪里会放过他,只瞧萧山鸣隔空打出一掌,猛烈掌风卷起碎石飞沙就朝肥壮汉子迎面砸去。刹那间,肥壮汉子便没了人形。

萧山鸣又命喽啰将阁楼门打开,登时,几十双惊恐的眼睛便朝他看去。一看这阁楼里,尽是衣不蔽体的妇人孩子。

萧山鸣转身道:“走吧,将这山寨里的东西分了逃命去吧。”

阁楼里安静片刻,陡然就听阁楼众人磕头道谢之声。

萧山鸣又抓过那喽啰道:“还有一人,在哪儿?”

喽啰颤声道:“您……您随我来……”

且说冯玉书二人在外等了一会儿,就见有几个背着包裹的妇人走到了寨门前。不过面对眼前的壕沟,几人一时间却没了主意。冯玉书见状飞身至寨墙之上,放下了吊桥后大声道:“走吧!”

几人走上桥,见到前方站着的三角眼,却是又往后缩了回去。

三角眼一拍手,愁眉苦脸道:“几位奶奶,你们可迈开腿走吧,你们若是不走,那我这条命可就保不住喽!”

一妇人怯生生的抬头道:“这位公子与寨中那位好汉是一起的?”

冯玉书跃至众人身前微笑道:“不错,诸位放心走吧,下了山去一个叫白石的镇子,哪里会有人安置各位。”

那妇人撩起额头上的碎发道:“多谢二位英雄相救,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其他姐妹都出来了再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冯玉书颔首道:“那样也好。”说罢,冯玉书来至三角眼身前,冷声道:“带路,进寨。”

“是,是。”三角眼哈巴着腰,连连点头。

且说二人一进山寨,那带萧山鸣进寨的喽啰便与他们迎面撞上了。

冯玉书抓住他道:“随你进来的那位汉子呢?”

喽啰结巴道:“我…我…就是来报信的,那…位英雄,现在在后寨老屋呢。”

三角眼瞧一眼冯玉书,讪笑道:“小人带路。”

二人一来至后山老屋,就看见萧山鸣好大的块头,正严严实实的挡在房门前,一动不动。

“萧兄?”冯玉书见状喊了一声。

萧山鸣闻声转过头,满脸严肃道:“玉书老弟,你来看看这人。”冯玉书面露疑惑,他移步上前后,萧山鸣便侧身将他让进了屋。

一进房,冯玉书便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只瞧,一条麻绳从房梁垂下,一个人被悬空吊在屋中。但冯玉书此时也不知称他为人合不合适,只见那人浑身上下都被刺入了铁刺。双眼,喉头,手腕,脚踝处的七根手指粗细的透体铁棍尤为引人瞩目。

“我刚才看过了,施刑之人的手法格外巧妙。他先是用铁钉毁去了此人全身上下的所有穴脉,随后又用七根铁棍毁了他的视力,言语,行动。你看那从眼眶而入,后脑而出的两根铁棍,虽穿颅而过,但却避开头中要害,并未伤其性命。”萧山鸣说罢,冯玉书猛然回头道:“你是说他还活着!”

“不错。”

冯玉书闻言登时怒发冲冠,握剑便向屋外的三角眼而去。

三角眼见冯玉书来势汹汹,忙道:“诶呦,爷们。你这可冤枉小的了,我们把这人捡回来时,他就是这副模样了。”

冯玉书怒声道:“是你们将他捡回来的?你们会有如此好心?”

三角眼讪笑道:“自然不是我,而是上任老寨主捡回来的。这人的身上的铁钉都与他那骨肉合在一起了,若不把他吊着,怕是光疼就把他疼死了。”

萧山鸣开口道:“他说的应该不假,刚才那狗子也是这么说的。”

冯玉书愤慨道:“到底是何人,涌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折磨与他,真是该死!既然看到了,那我们就不能不管,萧兄,我们将他带回鹿岳书院,师长们应该有法子医治于他。”

萧山鸣微笑道:“这才是冯玉书。”

但此时,被吊着的那人却痛苦的哼哼了起来。

冯玉书看向三角眼询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三角眼叹息道:“他这是在发脾气。”

冯玉书有些疑惑,他要帮其医治,怎么他还发起火来了?

而萧山鸣像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他道:“玉书老弟,这里离东州不远吧?”

冯玉书点头道:“不错,再往南走二百余里便是东州境内。”

萧山鸣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舍近求远呢?那默澜药谷就在东州,想必那北莽第一圣手默沧海的医术定要比书院师长们的医术高明多了吧?”

冯玉书闻言恍然道:“我倒是没想到这里,不过咱们现在去了东州,怕是在百花祭前赶不回燕临了吧?”

萧山鸣摇头道:“咱们将他放在药谷中后,就连夜往燕临赶,只要走快些,耽误不了功夫。”

萧山鸣说罢,又听那人哼哼了两声。

冯玉书向三角眼询问他这又是何意,三角眼笑道:“他这是高兴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水下鲤鱼

冯玉书跟山下镇上的同门打了声招呼后,便同萧山鸣一起,带着那铁钉人一同往东州默澜药谷赶去。但他也是听从萧山鸣的嘱咐,并未对其他人透露出那铁钉人的所在。冯玉书不解,但萧山鸣自有考量。在他离开燕临前,曾与董平有过一番密谈。

董平曾问道:“你觉得两次袭击少林的神秘高手,与暗害你全家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人?”

萧山鸣点头道:“不错。”

董平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说出口罢了,但看萧山鸣也已看破,便不再有过多顾虑。他道:“既然如此,那害了你全家后,谁得到的好处最多呢?”

“自然是下一任的南院大王。”萧山鸣不假思索的说道。

董平沉吟片刻道:“南院大王?这南院大王的身份在北莽神秘的很,他虽明面管着北莽三十六州,但却从未在人前露过面。难道你晓得他是谁?”

萧山鸣摇头道:“这也是问题所在,自家父死后,辽国朝廷对外已有了南院大王的人选,但却从未对外透露过那人的身份。”

“既然是这样,那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萧山鸣沉吟半晌,忽而开口道:“他隐藏身份,或许只是让他另一个身份能在中原江湖行事更加方便。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当今大宋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觉得……”见董平欲言又止,萧山鸣不由得笑道:“董平说话何时也会藏着掖着了?”

董平长吁口气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觉得那人,应该就是某个大派长老级别的人物,而且,在鹿岳书院的可能性最大。”

萧山鸣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他沉声道:“董老弟何以断言?”

董平斜睨屋内一坛盆栽后轻声道:“兰花。”

萧山鸣也曾记得他听慧劫方丈曾经讲过那人身上有股兰花味儿,但凭这个就断定那人就在鹿岳书院中,也太武断了些。

“就因为兰花?”

“不错,就因为兰花。”

正因为听信了董平的一番话,所以萧山鸣此时对关于鹿岳书院的事,都格外谨慎。

燕临的雨还在嗒嗒的下。

一脸型微圆,手捧小盅的男子快步进了燕临府衙。他双手轻轻掂着,不时还快速抽出只手揉揉耳朵。

一小吏瞧见了,笑眯眯的问道:“我说董师爷,您这是捧的什么好宝贝?一股子膻腥味儿,驴鞭,还是牛鞭?”

董其昌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懂什么?这东西叫做十筋十骨汤,立面放的可都是稀罕东西。光那鹿筋虎骨,你小子就没见过。”

小吏嬉笑道:“瞧董师爷您说的,小的一年才几个俸禄,一年到头连肉都吃不起几回。不瞒你说董师爷,光凭我现在闻见的这股肉腥味儿,我回家就能吃下两大碗干饭去。”

董其昌闻言变了脸色,他低声道:“小子,你别以为大人看不出你们在下面搞得把戏。这些日子你们联合崔通判他们倒卖流民,可赚了不少银子吧。”

那小吏听罢,一张脸已变得铁青,他忙道:“诶呦董师爷,那可不关小的的事儿,那可全是崔大人他们的主意,小的就是个跑腿的,赚个辛苦钱。”

小吏话音一落,董其昌又笑道:“你们做的事,大人心中都有数。大人还没办你,就说明你还有药可救,心里念着点大人的好吧。”

小吏赶紧擦一把汗,陪笑道:“那是…那是……董师爷您这汤,可是要给你那本家送去的?”

董其昌点头道:“不错,董公子可醒了?”

小吏回道:“早醒了,刚才还出来转了转,不过他看还在下雨,便又回房了。”

董其昌点了点头,便挥去小吏,又往后衙行去了。

当日董平从寒鸦城回来后,便住在了燕临府衙。经过几位高人诊断,董平的那条左臂,算是彻底废了。其修为境界,保不齐也会滞留在当下。

但董平却不见得有多少悲叹,俏公子吊着一条胳膊在屋中来回闲逛。这一个屋子才多大,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走了有七八个来回了。

阮沥走了进来,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大木盆。

“该泡胳膊了。”阮沥微笑道。

“这东西没用,越泡越不舒服。”

阮沥皱眉道:“怎么会没用呢?这可是张大人花重金求来的灵药,你快过来坐下。”

董平摇头自语道:“我都这么大个人了,经被你这个小丫头当成孩子训。”

阮沥闻言吐出舌头,羞涩一笑道:“我怎么敢训斥董大哥呢?明明是你自己太不听话了。”

董平坐下揉了揉阮沥的头后,便任由她将自己左臂上缠着的布条,竹片,药膏慢慢拆下。这活儿相当复杂,要小心更要谨慎。董平一日要泡三次胳膊,阮沥便为他拆三次,换三次。董平静静端详着眼神认真严肃的阮沥,不由暗道,本是该有他人好生照顾的年纪,却要小心翼翼的照顾别人,董平啊,你可真是个大大的混蛋。

不过再让董平选一次,他还是会去拼命杀了史定应。是怪他强撮合自己与阮沥的一段姻缘,还是怪他施加给自己与阮沥的羞辱,董平也说不清楚。与人在一起相处多了,心性便也像了少年。少年好冲动,没来由的冲动。

忽而,董其昌已来至门前,他将头探进房内,笑呵呵的说道:“董公子,在下现在方便进来吗?”

董平微笑道:“董师爷大驾光临,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且进来吧。”

董其昌刚要抬腿跨过门槛,忽然一道娇小的身影猛的从外面钻了进来。董其昌被撞的一个趔趄,小盅的盖子猛的被掀开一个口子,滚烫的筋骨汤登时洒了董其昌一胸口。就听他怪叫一声,指着屋内就骂道:“哪里来的野孩子!疯疯癫癫的不长眼!”

且看一个穿着绿衫的小丫头转过头,瞪着董其昌嚷道:“本姑娘看你才是不长眼,本姑娘要进屋子,你就不晓得让让?肉没忘了长,倒是忘了长脑子!”

董平摇头道:“绿珠儿,你撞了人就该赔不是,口齿如此刻薄,是跟谁学的?”

那闯进来的小人儿正是绿珠儿,自从董平等人回了燕临,绿珠儿与阮沥二人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这几日冯玉书不在燕临,绿珠儿便整日来找阮沥,董平也是见怪不怪。

董其昌看清这小丫头是终日来府衙的绿珠儿,也不好再沉着脸,他自个儿找了个台阶道:“行了,下次小心些便是。”

绿珠儿对他吐了吐舌头,又回头对阮沥道:“阮姐姐,前两日我说的事有缓了,你快跟我回书院一趟。”

阮沥听罢一喜,但她仍是将喜色压下来道:“等会儿,我先给董大哥上好药。”

绿珠儿瞥了董平一眼不耐烦道:“你这样天天伺候他,非把他养的越来越跋扈,不消得管他,你先随我走。”

董平见状道:“去吧,董师爷来了,麻烦他片刻功夫变成。你终日待在这府衙里,也该出去转转。”

董其昌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啊妹子,过会儿我给董公子找个大夫来,你也该歇歇了。”阮沥听罢,神色有几分动摇,绿珠儿干脆一把将她拉起来,不由分说的就往屋外走。阮沥又赶忙嘱咐了董其昌一些事宜,待他一一应允后,阮沥才随绿珠儿而去。

当二人一走,董其昌便对董平笑道:“董老弟,你瞧,十筋十骨大补汤。喝上一口,是既壮阳,又补血。”

董平嗤笑一声道:“我看董师爷气血虚浮,最需这药补肾。”说罢,董平合起衣服,又吹了个呼哨。不到片刻,便听得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董平直起身道:“我这伙计憋坏了,我得带它出去散散心。”

董其昌闻言赶忙制止道:“董老弟万万不可,你这伤还没好,可受不起颠簸。”

“有劳董师爷费心了,等会儿阮沥回来了,还得靠董师爷应付着。”董平耷拉着胳膊,已来至门前。他话音刚落,董其昌便看看不到了他的人影。

董其昌摇头无奈道:“这小子,这么好的汤,你不喝,我喝!”

且说董平骑着骆驼一路在城中狂奔,迎面而来的清凉雨丝噼啪打在他脸上,反倒让他大呼过瘾。

街上行人分分驻足观望,董平这人不稀奇,倒是他坐下的骆驼是个稀罕东西。忽而有个佩剑的男子拦在了董平前方,他抽剑一指董平道:“喂,赶路的!你这骆驼我要了,你开个……”

那人话音未落,便觉得一道黑影从他头上一闪而过。他正欲发火,却见前方早没了董平的影子,而他手中的剑,也断成了两截。

一说起骆驼,便得提一句库尔班几人。却说几人将董平等人一路护送回燕临后,便披星戴月,又连夜赶回了大漠。这中原的情形他们已探了清楚,如今大宋各地发洪水,流民失所,处处是空城。他们绿洲中人此时迁移至中原,倒是个好时机。

董平一路出了城,往半拦沟子而去。如今燕临外客聚集,这半拦沟子为了招揽文人骚客前来,也换了个文雅的名字,抱月潭。尽管如此,当董平一路赶到时,抱月潭边,仍是只有一人。

细小的水珠落在潭水里,泛起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一根鱼线落入水中被涟漪撞的七扭八歪。

董平下了骆驼,大声道:“你这样能掉的上来鱼么?”

“我若掉不上来鱼,那前阵子我掉上来的鱼,莫非进了狗肚子?”

董平闻言一笑,他暗道这张伯熊怎么说话也如此粗鄙了。董平缓步走过去,便听得张伯熊开口道:“这雨天,鱼儿才抢着咬钩呢。你瞧,我这不是已掉上来一条大鱼吗?”张伯熊说罢,还指了指一旁的鱼篓。董平探身看去,鱼篓中空空如也,但借着鱼篓中的粼粼水光,他倒是看到了自己的脸。董平失笑道:“多日不见,张大人倒是学会逗闷子了。”

说完,董平坐下捡起个石子,噗通一声丢入了水里。一群聚在张伯熊钩前的鱼儿,哗的一下便被吓得一哄而散。

张伯熊一捋胡须,也不恼,反而是笑道:“怎么,一练不了武,便闲的没事干了?”

董平颦起眉头,佯装无奈道:“你命老董放在我屋里的那几本书我可是还没看完,怎能谈的上闲?”

张伯熊颔首道:“知道读书就不错,《连山》《归藏》《易经》《后汉书》……都不得不读啊。”

董平左右巡视了一圈,问道:“老李呢?”

“走了。”

“送死去了。”董平一声叹息,张伯熊则淡然道:“李匪的路不是他自己选的,但他却不得不去做,他空有一身大修为,却不能决定自己的命数。如此看来,修为这东西也不是万能的。”

董平晓得张伯熊是在宽慰自己,但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想他在出燕临时,还在与李匪在抱月潭上练刀饮酒,但短短数十日,已是物是人非。

“修为不能,但权势可以。以张大人的身份,怕是随便打个喷嚏,都会有有无数高手前赴后继的来为您擤鼻涕。”

张伯熊闻言赶忙吼吼一笑道:“别捧杀我喽,你再捧杀,今日也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出半个字。”

董平哑然,他话还没说两句,就被张伯熊给看穿了心思。这多少令他心里有一些不痛快,不怕糊涂人,就怕明白人装糊涂。

“这倒是,张大人天天躲在这半拦沟子里钓鱼,日子过得多惬意,这江湖上的闲事自然是不愿意多管的。”

张伯熊听罢,微笑道:“府里的监军想夺我军权,通判呢,则想分我政权。至于辽人,更是想把我整个踢出北莽,你说我不在这里钓鱼,还能去哪儿?”

张伯熊树大招风,但董平也没想到他此时处境会如此艰难,他不由得试问道:“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张伯熊略有不屑的朗声笑道:“哈哈,董平,我可不是要保身。而是在与他们争,在与他们斗!”

“要是说钓鱼,你倒是一把好手。”董平揶揄道。

张伯熊也不在意,他缓缓道:“他们想跟我斗,想跟我纠缠,我偏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只要我不想与他们纠缠,那他们便永远只能被迫去与我的手下纠缠。只有抽身而去,才能放心将自己的手脚泡在水里。董平,你虽然聪明,但却还嫩的很。若有一天你到了最为诡诈的庙堂之上,你面对的可是要比我还难缠的对手。到时你切要记住,在面对斗争时,一定要置身事外,但你的眼睛却要死死盯着他们,你的影子要永远在他们身后盘桓。言谈要密,密不透风。行事要混,混水摸鱼。”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董平收起了笑脸,他仔细琢磨着张伯熊的这番话,初尝辛辣,入喉醇厚,回味悠长。

“庙堂?在江湖上混,混的再厉害,也不过是浅塘里的大泥鳅。泥鳅能蹦哒上龙门吗?”

张伯熊像是没听到董平的喃喃自语,突然,他大呼道:“瞧,鱼上钩了。”

在抱月潭又滞留了片刻,董平便往城中赶了。往回走时,骆驼便行的慢了不少,它在大漠野惯了,这一出来,哪里还愿意回去再被圈在马厩里。

董平见它不愿意走,也不难为它。

“咱们再歇片刻,你去溜达半个时辰,但半个时辰后,你必须得跟我回城。”董平下了马,摸着骆驼的脖子,对它好言商量道。

骆驼好似听懂了董平的话,它欢快的叫了一声,便迈开蹄子向远处跑了。

董平笑笑,他瞧不远处有个茶舍,自觉有些口渴,便迈开步子往茶舍而去。

那看点的小二瞧见一身子欣长,面容俊郎的公子哥往这里走来,便知道是来大客了。他一扫眸间慵懒,喜上眉梢,大喊道:“客官您里边请!”

董平见这茶舍收拾的干净,但就是冷清的吓人,半点生气都闻不见。

“小二,给我来一壶君山银针。”

小二听罢,苦笑道:“爷,您难为小的了。现在这年月能有壶干净茶水喝就不容易了,哪儿还能喝上君山银针?”

董平道:“那我便不难为你,你给我上壶水酒吧。”

小二道:“得,今儿早上刚去城里打的一壶酒。君山银针给不了您,这酒总得让您喝上。”

董平心中暗笑,若是他一开始就要酒,这小二怕是不能给的这么痛快。眨眼的功夫,小二便取出了一壶酒。董平一闻酒味儿,便晓得这酒不过是两文钱一大坛的劣酒罢了。但这几日阮沥管的严,可是半点酒都不让他沾,所以这酒勉强也能入口。

董平伸手向小二讨酒壶,小二则是看着董平嘿嘿直笑,也不撒手。

小二笑道:“客官莫怪,这几日小的是被白吃白喝的流民给吓坏了,您这不先付银子,我可真不敢给您酒。”

董平将自己仅有的一块碎银子扔给小二后,夺过酒壶就是一饮而尽。

“呸,赔钱货。”董平眨巴着嘴,一嘴的马尿味儿。

这时,从茶舍外进来个精神烁烁的微胖男子。那男子将一包东西扔给小二道:“把茶叶给这位客官煮了。”

说罢,那男子又坐到董平对面道:“酒醉人,茶清心。”

董平闻言一笑道:“公孙老弟这几日看上去过的不错,红光满面。”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华灯初上

来人正是公孙轩,他穿一身锦缎员外服,明明长的风流俊郎,却非要把自己打扮的粗鄙庸俗。

“公孙老弟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董平笑问。公孙轩摆手坐下道:“官复原职罢了,听闻董兄回了燕临,兄弟我不是早早的就来探望了吗?”

董平皱眉道:“公孙老弟,几日不见,你说话怎么也油腔滑调起来?有什么话要说,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还有事着急回城呢。”

公孙轩闻言正色道:“董兄,你可知道前两天谁找到我了?”

“你爹?”

公孙轩讪讪一笑道:“董兄别揶揄我了,老弟就开门见山吧。前两日孙穷奇四人寻到了我,他们要我给董兄带句话,说要跟你做笔生意。”

“什么生意?”

“这我问了,但他们都没说,但听他们的意思是对董兄百利而无一害。”

董平一想起孙穷奇他们那四张老脸,就不由得心中一个激灵。虽说当日在莲蓬狱中落难时,几人有一番交情,但这几人心思阴沉狠辣,若要与他们打交道,不能不多做些提防。

董平思索片刻后道:“他们此时在何处?”

公孙轩道:“他们几个如今是舵里指明要杀的几人,我自然得把他们关在牢里了,免得授人以柄。不过两日后,我就要将他们押伏云州,交给开山舵。到那时,他们自有办法逃走,这干系也落不到兄弟我身上。不过这交易董兄做与不做,考虑的功夫也就在这两天了。”

董平挥手打断他道:“对我有好处的交易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在做交易之前,得让我见见他们。”

“这当然没问题,他们现在此时就被关押在城里,董兄想何时见,就何时见。”公孙轩说罢,董平便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待那小二泡好茶出来后,堂里早没了人影。

且说董平牵着骆驼跟着公孙轩一路在城中走着,等到了燕临皇宫时,公孙轩便停住了脚步道:“董兄,我分舵立在燕临的监牢,便在这皇宫之中了。”

董平早就晓得上官家与覆族有瓜葛,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二人一进宫门,便听得有人在大喊大叫,放眼看去,只瞧得一清秀公子正被几个婢女给围了起来。

“让开!我要出去!”

那几个婢女看上去也有几分修为,不管清秀公子如何推搡,几个婢女仍是将其给围

地死死的。

“少爷,城里如今乱的很,小姐给我们下了死命令,绝不能放你出去。您就发发善心,别为难奴婢们了。”一女子无奈道。

清秀公子怒吼道:“你们若是将我当少爷,那就全给我跪下!”他话音刚落,几个婢女唰的一声,便齐齐跪了下来。

公子见状一喜,抬腿就要从几人的头上跨过去。但他刚一动,几位婢女又齐齐站起,拉扯住了他。

“少爷,您要奴婢们做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能放您出去。”

那公子见状气血上涌,咬着牙便连连在地上跺了几脚。

远处的公孙轩笑道:“看这上官公子也挺大个人了,但还被他姐给管得死死的,当真是活的憋屈。

董平将手中的缰绳扔给公孙轩后,便径直走上前去。

“许久不见了,上官公子。”

闻言,蹲在地上的上官修噌的一下便站了起来。他朗声喜道:“董平!”

与此同时,几位婢女也同时回头看去。见到来人,不由得窃窃私语道:“他就是董平?”

董平微笑道:“几位姑娘不用着急,我跟上官公子关系不错,我若劝他几句,他定不吵着出去了。”

几位婢女闻言,又多瞅了董平两眼,便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上官修见状,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董平的胳膊道:“董平,我听说你这条手臂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几日就留在宫里,我来找最好的先生来给你瞧。”

董平笑道:“不是这条,是另一条。”说罢,董平闪过身子,躲开了上官修朝他抓来的手道:“我这条胳膊可经不起你这么捏。”

上官修满脸严肃,他皱眉道:“你留下,我让姐姐去请最好的先生。”

董平不再接上官修的茬,他佯装的不经意的问道:“你向来最听你姐姐的话,怎么现在这么闹腾。”

上官修闻言不快道:“我为什么要听她的,我听她一千件事,她却连一件都不听我的。”

董平语重心长道:“就算她怎么不如你的意,那也是你的姐姐。就算你有一千件事不想听她的,但今日的事你该听她的。现在城中乱的很,刀剑无言,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姐姐怕是也活不下去了。你这么大吵大闹,就算你不要脸,总得也给你姐姐留几分面子吧。”

一婢女闻言暗道,这话家里人也不知道对少爷说了几百遍,都没见得有用,看来这董平也没什么稀奇的。

出乎几人意料,上官修听完竟垂下了头去。

董平见状,有附耳对上官修小声言语了几句。

当董平抬起头,上官修已喜上眉梢。他朗声道:“走走走,我要回房去。”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一开始说话的那婢女机灵道:“多谢董公子。”

上官修忽而又皱眉道:“你可别哄我。”

董平有几分自嘲道:“我什么时候哄过你?”

上官修呵呵一笑,转过身大步流星的就往回走去。

这时,公孙轩也走了过来,他笑道:“董兄,没看出来你哄孩子还有一手。”

董平挑眉道:“对啊,那就是个孩子。”

公孙轩带着董平在宫内又是好一顿绕,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二人来来到把守森严的大内地牢前。

“这几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想来真是要与我做一笔大买卖,要不然也不会甘愿身陷囹囵,自投罗网。”董平想罢,公孙轩就先一步入了地牢。董平也无所顾忌,紧随其后。

说是地牢,但大多牢房中都是空空如也。公孙轩解释道:“这地牢,还是为了关他们几个给特意腾出来的。”说完后,公孙轩一指前方道:“走到尽头,再拐个弯,董兄便能看到他们了,兄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要是有事,便尽管叫我。”

董平摆手,笑道:“公孙老弟,你这牢房不是为我备的吧?”

闻言,公孙轩不喜道:“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难道董兄不信我?”

董平打了个哈哈道:“我这都自投罗网了?还能不信老弟?你可是越来越经不起说笑了。”说罢,董平转过身沉下了脸。他心里自然还是信公孙轩的,但从前公孙轩愿意帮他,除却二人的交情外。公孙轩还是有些私心的,便是他对覆族怀有几分怨恨,想要趁机报复。但如今公孙轩在覆族中混的春风得意,他还愿意尽心尽力的帮衬自己么?董平心里也拿不准。

一久违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董平的思绪:“诶呦,董小子,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董平闻言,立马眉开眼笑道:“孙前辈,古前辈,王前辈,沈前辈。这多日不见,晚辈也是时常挂念着四老呢。”

且看孙穷奇四人正坐在牢中,目不斜视的打量着董平。

孙穷奇嘻嘻笑道:“诶哟我说董小子,这几日不见,你这胳膊怎么就费了?听说你讨了个老婆,莫非还在自己琢磨泄阳掌法,把自己的这条胳膊给鼓捣坏了?”

董平听孙穷奇说笑,也是跟着朗声大笑起来。不过他心中却是暗暗心惊,看来孙穷奇四人以将他这几日的经历,给打听了个清楚。

董平大咧咧的坐下道:“废了一条胳膊而已,可比孙前辈好多了。”

孙穷奇笑道:“那是。今日我等请你来的目的,想必公孙堂主已对你交代清了。”

董平摇头道:“公孙轩这个人几位前辈又不是不了解,说话吞吞吐吐,几位前辈有什么话,还是现在直说了吧。”

孙穷奇笑道:“听说前几日你董平力毙一位覆族长老,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董平自嘲道:“威风?孙前辈说笑了,废了一条手臂,还叫什么威风,说是逞能还差不多。”

孙穷奇笑道:“当日你杀那覆族长老时,想必是先用《无上霸道篇》吸其真气,随后又用泄气法将那人的真气强排出去的吧?”

“不错。”

孙穷奇接着道:“正因如此,你体内的经脉才会承受不住那磅礴的真气而被摧毁。董小子,我现在手中还有一本功法,与你修炼的无上霸道篇,还有泄气法,是相辅相成。你若将此功法炼成,不仅可以接着修炼,就算是以后你再施展泄气法,也不会因此而损坏经脉。”

董平听罢,不动声色道:“还有这等好事?但不知晚辈要拿什么来换呢?”

孙穷奇笑道:“自然是一物换一物,你拿无上霸道篇来换,我将这个给你。”说罢,王饕餮对董平憨憨一笑,便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书上写两字《化气》。

董平呵呵一笑,又摇头道:“晚辈是无福消受了,那《无上霸道篇》存放于藏书楼高层,晚辈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习得。若几位前辈想要那原版的《无上霸道篇》,晚辈可是万万没有办法取来。”

孙穷奇颇有深意的瞧一眼董平道:“不消得原版,你只需将其誊写出来便可。”

董平闻言正色道:“学了《合气》,我当真能继续修炼?”

孙穷奇叹气道:“自然,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无上霸道篇》本名吞气,吞气,泄气,合气三书合为江湖第一神妙功法《鲲鹏总略》,我这般样子若能修炼《鲲鹏总略》修为也能恢复往常,更不用说你只毁了区区一臂。”

董平闻言笑道:“纸笔伺候!”

不一会儿,一少年便取来了笔墨纸砚。

董平思索了一会儿,就提笔在纸上写起了蝇头小楷。

孙穷奇看的是心花怒放,当董平刚写了完一张指,忽而就听在角落里的沈混沌沉声道:“董小子,那《鲲鹏总略》实则有四卷,你如果只学三卷,可找不回你的修为。”闻言,孙穷奇猛的回头,瞪了沈混沌一眼。王饕餮则是挡在沈混沌身前,对着孙穷奇比了比自己斗大的拳头。沈混沌虽也得要《鲲鹏总略》来恢复修为,不过她可不愿意像孙穷奇一般耍什么小伎俩。她还欠着董平两份恩情,这回,便算还了他一次。

与此同时,董平也放下了笔,他对孙穷奇笑道:“孙前辈,你那书,到底是三卷还是四卷?莫非你是老来记性不好,给忘了?”

孙穷奇讪笑道:“的确是有四卷,吞气与泄气都在你手中。还有两卷便是我这里的化气与合气。不过那合气一卷,现在没在我手里,而在另一人手中。”

董平闻言摇头,作势要将写满小字的那张纸给撕了:“既然如此,那这功法便对我没没什么用了。这交易,晚辈看也不用再做了。”

见状,孙穷奇赶忙制止道:“董小子慢着!我有一法,可让那人将合气法交给你!”

董平笑道:“洗耳恭听。”

孙穷奇无奈道:“你先誊写半卷吞气篇,我与你交换化气篇。随后,你再拿另半卷吞气篇,去找那人交换化气篇。你看,这不就成了么?”

王饕餮暗道,这本就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法子,你现在倒用来做好人。

董平微笑道:“如此甚好。”

说罢,他刺的一声,便将手中的那张纸给撕了。

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董平笑道:“对不住,晚辈健忘。现在才想起来,我誊写的这一张纸上,缺了不少,现在重写。”

听罢,孙穷奇不由得暗骂董平阴险。

董平定然是不相信孙穷奇会将事情原本和盘托出,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缺德。不过他这张纸上所写的《无上霸道篇》并无遗漏与错误,现在将其撕去,也只是为了警告孙穷奇一番罢了。

待董平将半卷写完,与其交换后,两方皆是目不转睛的翻看起来。两方皆是道此法巧妙,孙穷奇满意道:“不错。董小子,你若想取得合气法,便带着吞气篇的下半卷,去燕临城外的小丘村一遭,那里会有人与你交换。不过你要记住,切勿与那人耍花招,咱们绑一起,还抵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的。”

董平笑道:“我董平做交易,向来信奉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自然不会耍什么花招,但与孙前辈做交易,就不得不留个心眼了。”

被董平这么一臊,孙穷奇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干脆在地上一翻身,背对董平冷声道:“快滚吧!一看见你,老子就来气!”

董平嘿嘿一笑,将化气卷藏在怀里便起身往地牢外走去。

日近迟暮,宫廷中已是华灯初上。

灯火阑珊,佳人横卧。

“小姐,今天我们瞧见董公子了,他可真是了不得,三言两语就将少爷给哄得服服帖帖。”

上官曦秀指翻飞,不一会儿,一颗浑圆白净的荔枝便躺在了她的掌心之中。她冷哼一声道:“若不是被他蛊惑,少爷也不会这么不听话。”

婢女嘻嘻一笑道:“我看小姐是口是心非,以往奴婢可没少听小姐念叨董公子。”

上官曦秀眉一颦,娇声呵斥道:“没规矩,是谁教你顶撞主子的?我罚你将这荔枝全吃了!”

婢女作势打了自己几个嘴巴道:“奴婢知错了。”

上官曦用手指拨弄着那颗荔枝,轻声道:“今日,他来,都说了些什么?”

婢女闻言,欢快的将今日董平训斥上官修的那番话一字不差的讲了出来。上官曦的眼眸却逐渐黯然起来,她喃喃道:“他终究是没问我……”

看出了上官曦的不快,婢女赶忙话锋一转道:“奴婢看那董平也没什么好的,小姐你不知道,那董平带回来个媳妇,在鹿岳书院已经传开了。那姑娘长得丑的吓人,也不知那董平是什么眼光,竟看上那样一个丑丫头。”

上官曦神情波澜不惊,她将荔枝扔在地上淡淡道:“鹿岳书院来要的东西,都给了吧?”

“给了,早给了。”

上官曦接过婢女递来的香巾擦了擦手,淡淡道:“那就好,你退下吧,我要歇着了,明日还得启程去韩州。”

婢女闻言,吃惊道:“小姐你真要去跟周家的公子相亲啊!奴婢听说那周家公子头上长疮,肚上流脓,鼻子往上翻,嘴巴往下钩,可是十打十的一个残废!”

“下去。”

婢女望一眼上官曦神情肃穆,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她行了个礼,便缓步退出了屋。

雨声淅沥,上官曦心绪不宁。

“上官曦,上官曦,枉你自命不凡,但被人欺负了,却还念念不忘的惦记着人家。但人家却早已将你给忘了,上官曦,我看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最自作多情的蠢货……”

上官曦起身下了床,她推开窗,万家灯火与丝丝飞雨全映入了她的眼帘。但这一切,却又都入不了她的眼。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夜杀人

董平出了宫,又连夜出了城。

他舍了命从戍北城而出,对于修为,他怎会不在乎。但他向来不喜欢哭天喊地,自怨自艾。

小丘村位于燕临城北,这里也遭了水灾。临仙江的洪水本是要灌入燕临的,但经数位高手的合力之下,洪水改道,城北的村村镇镇便遭了殃。

当董平到了小丘村时,却瞧见一飘忽不定的火光正凝滞在村口。

董平不敢托大,他抽出惊雪,刀身沾雨,反映火光,寒芒粼粼。

一少年开口道:“是董平么?”

董平下了马,方见村口是个少年举着火把。

“不错,我就是董平。”

少年打量了一番董平后,淡淡道:“随我进来吧。”

村里无光,老鸦在房檐筑巢。

呱呱的呕哑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少年被吵烦了,忽而他低声喝道:“聒噪!”陡然间,一道带着电弧的流光从少年背后飞出 ,猛的划过屋檐,就见一窝老鸦掉在了地上。那剑,也随之归鞘。

“御剑术?”

少年略有些得意的说道:“不错。”

董平笑道:“原来是剑墟中人。”

少年摇头道:“我不是,但我师父是。”

董平心思急转,他猛然想到,要与他做交易的,不会就是那剑墟叛徒吧。董平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手中的刀不由寒意大盛。

好似感受到董平的异变,少年笑道:“你不必紧张,若我师父要杀你,你在村口拔刀时,便没命了。”

董平讪笑一声,他暗道一声,学御剑术的,都是怪胎。

不多久,二人便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篱笆院前。在院里,一个无臂少年盘腿,闭目而坐。感受到有人来了,他便开口道:“玩够了,就把剑还回来。”

董平身前的少年撇了撇嘴,他取下背后的剑放在无臂少年面前后,就听无臂少年淡淡道:“这剑上沾血了,我罚你三天不能吃肉。”

少年啊了一声,但也没多做辩解。董平腹诽道,一物降一物。

他看这无臂少年,便大概晓得那人为何要用这《鲲鹏总略》了。董平上前,对着无臂少年微笑道:“在下董平,不知阁下……”

无臂少年冷冷罚看了董平一眼后轻声道:“温若筠。”

“有个性。”董平暗自嘲了自个儿一句后,便听屋中有人道:“进来吧,董公子。”

“晚辈叨扰了。”

说罢,董平推门进屋,一红鼻头老者正对着他迎面而坐。

“老朽姓离。”

“离前辈。”董平刚抱起双拳,就被一股无形大力给分开了。

老离儿笑道:“老朽只是一无名之辈罢了,称不上什么前辈,阁下喊我一声老离儿头便成。”

老离儿看似无心之举,却着实将董平给镇住了。这手举重若轻的御气功夫,当真是骇人听闻。虽没什么大动静,但足可以称得上是妙到巅毫。董平来北莽接触之人中,论修为高低,老神偷算的上是头一号,但跟他面前这老离儿头比起来,只能说是不过尔耳。

“请坐。”

“多谢。”

董平坐下后,伸手就要将怀中的吞气篇掏出来,但老离儿却制止他道:“不忙。”

忽而,老离儿一抬手,董平腰上的惊雪陡然间出鞘。这蟒蛇鞘当日被董平遗失在靠山镇的客栈里,后被冯玉书拾得,由萧山鸣又交还给董平。董平深知此鞘的玄妙,惊雪入鞘,如若不是他拔刀,惊雪是断然不会出鞘的。没成想,今日这老离儿一挥手就控制住了惊雪。

董平还来不及说话,惊雪刀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屋子。

“前辈这是何意?”董平刚开口,老离儿便笑道:“阁下莫急,你的刀这不是回来了么?”

董平回头一望,只见惊雪托着一颗人头,便从屋外飞了进来。惊雪在屋内转了一圈后,又平稳的落在了桌上。那颗人头,正睁着惊恐的双眼,死死盯着董平。

“这人?”

老离儿轻描淡写的说道:“跟阁下一起进村的,不过老朽看,阁下与其并不相识,所以老朽做个顺水人情,替阁下将其杀了。”

董平喉结一动,干笑道:“好厉害的御剑术。”他伸手去抽惊雪,一个手抖,那人头便滚落在地。

老离儿从袖中取出一书道:“这是合气篇。”

董平从怀中也取出一摞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道:“吞气篇的上半卷,晚辈交给了孙穷奇等人。这里是完整的吞气篇,等前辈与他们交易时,可相互对照。”

老离儿拿起那摞纸,张张仔细翻阅过后,点头道:“不错,依老朽的眼光来看,这吞气篇中所写的修炼方法可行,并无纰漏。”

董平笑道:“自然,这等玄妙的功法,晚辈编不出来,就算是编出来了,也瞒不过前辈的法眼。”

老离儿笑道:“多谢阁下赠书之恩,不过现在老朽还有一求。”

“前辈请讲。”

“再借刀一用!”

老离儿话音刚落,惊雪又带着滋滋的破空之音飞出屋外。突然,就听一阵钢铁碰撞之声,惊雪又打着转儿极速飞回了屋内。

“趴下!”老离儿一按董平的头,登时翻身上桌,接住惊雪,一跃向屋外飞去。

董平暗道来人厉害,竟将老离儿的一刀给挡了回来。他心生好奇,便起身出了屋子。一出屋,就见得老离儿握刀与一黑衣面具人在空中对峙。董平大惊骇然,那来人所戴面具服饰,与那日在肃州江上袭击他与幺声雨那人一般无二。

更令董平心颤的还有那股沁人心脾的兰花香。

蒙面人手持一柄怪模怪样的长剑,只瞧那剑像是有两把剑一竖一横合在了一起,造成了一柄十字长剑。董平嘀咕道:“名剑,锥心。”

蒙面人咯咯笑道:“老离头,你越界了。”

老离儿飒然道:“老朽只是说过终生不入燕临,可没说过不入燕州。”

老离儿话音刚落,那蒙面人便手持锥心向老离儿胸口刺去。

老离儿不屑道:“没记性。”

登时,院中温若筠面前的独雷剑飞上天空,横亘在面具人身前。

面具人挑剑一挡,却见老离儿已提剑来至其身前。

刹那间,两剑一刀便在空中战成了一团。

那面具人一边用巨力将飞剑独雷的攻势挡下,一边还要御真气与老离儿手中惊雪抗衡,但却丝毫不见有落下风。

老离儿轻描淡写的挥舞手中长刀,但其攻势却是绵绵不绝,刀刀取齐要害。老离儿双眼微迷,心中暗道:“倒比十多年前有了一番进步,不过气息虚浮,也不成什么气候。”

忽而老离儿御剑攻其后背,手中惊雪攻其眉心。在董平等人看来,此等前后夹击之下,那面具人定然避无可避。

突然,面具人手中锥心剑竟一分为四,两柄细剑猛然向已身后飞去。而另外两柄长剑被其握在手中,交叉而去,直取老离儿项上人头。

老离儿嘿嘿一笑,竖起惊雪挡在双剑交集中心。随后老离儿手上一用力,竟将面具人手中两柄长剑压在了他的面具之前。只差分毫,那面具就要被一分为二。

老离儿笑道:“告诉你,你并非我一合之敌。你趁现在走,我还能顾及从前的交情。如若不然,新仇旧恨,今日就做个了结。”

面具人对老离儿所言好似充耳不闻,他一声怪吼,双剑上劲,瞬间便将老离儿弹了出去。

老离儿眉头微皱,他传音入密道:“你发什么疯?”

老离儿话音未落,那面具人又持剑攻了上来。老离儿暗骂一声,他猛然发力,惊雪刀吟,陡然间,这小丘村也颤了三颤。老离儿手起刀落,对着面具人头顶就是狠狠一刀!

面具人见状不好,他举剑一挡,却被一刀给砸落在地,正好坠在矮小少年身前。面具人嘶吼一声,竟举剑便向矮小少年刺去。

嗖!

温若筠低喝一声,地上散落的一把干柴登时就响面具人飞去。

只听嘭的一声,独雷剑从天而降,登时将面具人手中长剑给打飞出去。而温若筠所御的那捆干柴也化作锋利木剑,噗噗,全扎在了面具人身上。

面具人就地一滚,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离儿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并无要追的意思,他淡淡道:“可悲,可叹。”

忽而,老离儿将手中惊雪扔到身后,董平一把接住后,就听得老离儿笑道:“好刀。”说罢,老离儿拉起矮小少年的手便往院外行去。

温若筠起身紧随其后,他临走时,又回头望了董平一眼,随后转身同老离儿两人消失在夜幕里。

董平走上前,拾起一根带血的木柴后喃喃道:“这下,你跑不了了。”

接着,董平吹了个呼哨,骆驼软力寻声而来。等董平骑着骆驼来至街上,忽见一无头尸首瘫软在街角处。董平暗道,这人应该便是老离儿刚才御刀所斩的那人。董平下了骆驼上前去查看,他暗自思索这人的来历,“莫不是公孙老弟的人吧?”

董平用刀一撩尸首胸襟,忽见一海碗大的刺青狼头正雄踞在其胸口,做咆哮状。

董平蓦然惊道:“辽人!”

此时,鹿岳书院中。

太叔倦正立在房中,愁眉不展。忽而房门被人推开了,赵绝江等人一拥而入。

太叔倦见众人来了赶忙道:“诸位可察觉到,刚才在燕临城外有人争斗?”

赵绝江淡淡道:“如今在燕临城里人多眼杂,争斗之事更是每日都有发生,太叔院长这么着急叫吾等来,就是为了此事?”

慧劫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刚才老衲确实察觉到在燕临城北有人争斗,而且那二人修为皆不在老衲之下。”

太叔倦颔首道:“不错,本院也并非草木皆兵,而是感到城北争斗并非寻常。”

姜宫主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气息不稳。她面露不快道:“太叔院长,既然觉得不妥,那您派人前去查证便是,也没必要兴师动众,将我等全都叫过来吧?”

太叔倦面露歉意道:“打扰了姜宫主休息并非在下本意,姜宫主先去休息,去城北查证之事,交与我等便可。”

犹观主一言不发,他环视一眼众人后,冷声道:“谭峰主去何处了?”

姜宫主不悦道:“这时候谭峰主自然是在屋里睡觉呢,难不成犹观主还怀疑他?”

犹观主淡淡道:“在下只是随口问一句,姜宫主怎么如此大的反应?怀不怀疑他,去谭峰主屋中看看不就晓得了?”说罢,犹观主大袖一甩,径直跨出了房门。

且说董平骑着骆驼一路赶回燕临府衙,当他来至后衙时,瞧前屋中亮着灯火,便暗道阮沥应是早回来了,这下可好,少不了挨一顿训斥。

董平皱着眉头进了屋,却见屋中并没有阮沥的影子。反而是董其昌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董平心里蓦然咯噔一下,他上前怕了拍董其昌想叫醒他,却发觉董其昌身上烫的吓人。

董平将其翻过身来,只见其脸庞虚肿,又红又烫。

“真气紊乱。”董平放下董其昌的手腕后,大为不解,怎的董其昌一个不修武道之人,还真气紊乱了。但见其不严重,董平赶忙在其眉心,手心各划了一个小口子。随后又施展泄气法,将积郁在其体内的真气通通逼出后,董其昌的面色才恢复如常。

董平到了一碗茶水,哗啦一声全都泼在了董其昌的脸上!

“呼!舒坦!”

董其昌猛然惊醒,身子还不停打着激灵。他一瞧董平面色阴沉的站在其身前,便大笑道:“董老弟,那十筋十骨汤可真是大补!再多喝两口,老哥我怕是要飞升成仙了!”

“我去你娘的!”董平没好气的爆了句粗口,他本以为董其昌是遭了暗算,没成想他是喝补汤给补的上了火。

董其昌一头雾水,忽而他一看窗外,不由得流出了一头冷汗:“都这时候了,完了完了,今日的公务一件没处理。连夜处理完回家,保准又得被婆娘好一顿数落。”

董平哪里想听他倒苦水,“我问你,阮沥可回来过?”

“不晓得,喝完汤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董其昌刚说完,就见董平风风火火的闯出了屋子。

董平在燕临的街上狂奔,他望着远处鹿岳书院众灯火通明,一股懊悔油然涌上了心头:“我只顾着自己,却忘了阮沥的安危,真是该死!该死!”

在小丘村碰上那面具人来袭时,董平就隐隐觉得今夜书院得出乱子。没成想,这乱子来的这么快。

“阮沥,你要是出了事,别怪我下了地狱也不饶你!”

董平没骑骆驼,强运真气来至书院时,其体内已经快要愈合的经脉也纷纷断裂。

但在书院门口,一群身着金红色衣服的汉子却将董平给挡在了门外。

一汉子双目红肿,对着董平就是喝道:“滚!闯书院者死!”

董平拔刀道:“你们算哪门子的神仙?这鹿岳书院也轮得着你们来做门神了?”

董平话音刚落,一溜水火棍就抵在了他的身前。

“他娘的!老子今天就是书院的门神!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董平冷眼打量着几人,他在考虑,如何只用一刀,便将几人放到,他现在可没力气多使一刀。

就在几人僵持时,便听有人粗声喊道:“你们的眼是长在屁股上了么!这位是今年的武院榜首,你们也敢拦!”

几人循声看去,只瞧一个独眼的大汉正朝他们走来。几人打量了董平一眼后,齐声道:“若是书院中人,便进去吧。”

来人正是林三川,他回到燕临后一开始是终日守在董平身旁寸步不离,但当董平住进了燕临府衙,林三川便留在了鹿岳书院中继续跟随卫盛金潜心修炼。

林三川一把将进入书院的董平扶住后,便道:“公子,书院里出大事了!”

董平沉声道:“捡些有用的来听。”

林三川看了眼身后把门的几人道:“九阳峰的谭峰主死了!”

董平闻言心头一松,他忙问道:“阮沥呢?”

“夫人?我才闭关出来,不知道夫人也来书院了。”林三川说罢,便挺有人娇笑道:“没羞,没羞,才一日不见,便急着找媳妇了。”

林三川瞪了一眼来人道:“死丫头,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一边去!”

董平则是上前一把抓住来人道:“绿珠儿,阮沥呢?”

绿珠儿眉头一皱,将董平推开道:“阮姐姐好着呢!我听说外面死人了,便让阮姐姐留在了房里。”

董平喜道:“好好好,赏你两个脑瓜崩!”

绿珠儿躲开了董平伸来的贼手,没好气的骂道:“疯子!”

这时,董平才想起林三川说的话来:“你是说九阳峰的总峰主死了?”

林三川笑道:“不错,前面可热闹呢 咱们也过去瞧瞧。”

董平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考虑九阳峰主为何会死。九阳峰主乃是此次燕临百花祭的六大主事之一,难不成他察觉出了神秘高手的身份,才惨遭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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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闻声

等三人来至谭峰主住处后,才发现这里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书院学生,少林僧人,剑墟剑仙,百褶观道士,霏娥宫弟子各站一方,而中心处围的则是九阳峰中之人。

不一会儿,太叔倦等人从谭峰主的房中走了出来,这些江湖巨擘的脸上,是神色各异。谭峰主名晓,平日行事飞扬跋扈,没什么人能让其放在眼里。所以除了一众九阳峰弟子外,其他人心中大抵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

两名跟随谭晓而来的九阳峰分峰主阴沉着脸望着太叔倦等人,忽而,一额头生有三道抬头虎纹的峰主冷声道:“姜宫主,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霏娥宫的姑娘们纷纷秀眉颦蹙,持剑逼上前去。而九阳峰的弟子则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手持长棍,尽皆指向外围的霏娥宫。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

姜宫主面沉如水,她面对那位峰主的逼问,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好解释的。”

虎纹峰主冷笑道:“刚才诸位都已看过了,本门谭峰主胸口的伤势乃是个十字。试问,江湖上除了有锥心剑,什么兵器还能刺出如此诡异的伤口?姜宫主,以在下所知,那锥心剑,好像就是你的佩剑吧!”

“锥心剑?!”董平听罢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但现在这场面,他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他刚说罢,霏娥宫一方中,就有人反驳道:“向峰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凭一个伤口就能断定谭峰主,是我家宫主杀的?不就是十字剑而已,若是有心人想谋朝篡位,便可以随意打一柄十字剑,然后杀了自家峰主,再来冤枉我们霏娥宫。”

江湖上众人皆知那长着老虎面相的向峰主与总峰主谭晓不合,女子的这一番话,算是一脚踩到了猫尾巴。

“朱副宫主,谭峰主之死你们霏娥宫还脱不了干系,现在难道又想凭三言两语就来离间我们九阳峰?”向峰主盯着刚才开口说话的女子,目光阴寒,杀意毕现。

赵绝江见状低声喝停道:“够了。”

向峰主看向赵绝江道:“赵前辈,您是用剑大家,谭峰主是被何兵器所伤,您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赵绝江不动声色,淡淡道:“姜宫主,把你的剑拿来,孰是孰非,老夫自有个决断。”

董平瞧那姜宫主眼神飘忽,面目虽冷淡,却满是故作镇定。董平不由得暗道,锥心剑怕是早就不在她手里了。

姜宫主干脆道:“剑丢了。”

向峰主闻言冷笑道:“笑话,那贴身的兵刃你都能丢,那肚兜怎么不见你丢了。”

“放肆!”

前方众位霏娥宫弟子愤然拔剑,说话间就要冲上前来,九阳峰弟子也是提棍迎了上去。

赵绝江与慧劫大师见状不妙,赶忙各自出手,登时两股真气屏障就拦在了两派弟子身前。

随后又听啪啪两声脆响,向峰主的两侧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太叔倦拍拍手道:“放肆。”

向峰主正欲发作,却被另一名面相苍老的峰主给按了下来。

苍老峰主缓缓道:“姜宫主,老朽代向峰主替您赔个不是。但谭峰主之死却实诡异蹊跷,而且与您也脱不了干系,如果您手上的锥心剑真的遗失了,还望将前因后果,明白告诉我等。”

这时看姜宫主娇躯轻颤,朱唇苍白。姜宫主为人向来心高气傲,太叔倦等人与其打交道十多年自然晓得。但刚才向峰主出口折辱于她,她却无半点反应。这不由得另赵绝江几人心中对其生起了一丝怀疑。

“丢了就是丢了,没什么好说的。”姜宫主淡淡道。

这时,犹观主开口道:“诸位先冷静片刻,诸位方才只注意到了谭峰主胸前的伤口,却没看出谭峰主实则刚死去不久。根据时辰来看,谭峰主死时姜宫主正与我们在一起。况且书院中人多眼杂,谭峰主修为高深,若想杀他不被他人察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杀他之人与他极为相熟,谭峰主不会心存戒备。二是杀他之人修为远在其上,谭峰主来不及反抗,便被杀了。场中修为最高之人该就是赵剑主与慧劫方丈了,在下斗胆问一句。凭二位前辈的修为,能否一招便杀了谭峰主?”

慧劫摇头道:“谭峰主的护体神功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老衲能将其拿下,但至少也要过八十回合。”

赵绝江淡淡道:“一招制敌,老夫也没这个把握。”

得到二人的回复后,犹观主笑道:“既然如此,那也只有第一种可能了。”

这时,众人又把目光齐刷刷的对准了向峰主。经犹观主一番分析,再加上刚才向峰主对姜宫主的咄咄逼人,令其转眼间由发问者,变成了众矢之的。

向峰主咬牙怒目而视,随后,他又冷笑道:“怎么?诸位难道要拉偏架?刚才我在醉乡楼与几位无矢宗的朋友喝酒,听闻谭峰主的死讯后,才急忙赶回来,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醉乡楼问。”

闻言,太叔倦沉声道:“本院想犹观主的意思是让诸位不要被一时的冲动给冲昏了头脑。谭峰主死的蹊跷,未免是有心人想要我们自乱阵脚而设下的迷魂阵。”

太叔倦话音刚落,就听一小童道:“昨天我见有人进了谭峰主的屋子,两人还聊了好久。”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清秀的小童从人堆儿里钻了出来。

赵绝江与慧劫方丈都是一惊,这小童可不是那日碰见的吾师弟子吗?小豆子名义上虽又做了赵绝江的徒弟,但赵绝江是万万不敢真用师徒之礼与其相待的。这一时间,赵绝江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叔倦反而是干脆利落的对小豆子作揖道:“小师叔晚好。”

小豆子的身份极为隐秘,众人见太叔倦对小豆子如此尊敬,不由得暗自打量起这小童的身份来。

向峰主眼珠一转,看着小豆子笑道:“前辈既然看到有人曾进过谭峰主的房间,不知可否告知在下?”

小豆子被向峰主的谄媚状弄的浑身不舒服,他撇撇嘴,一指姜宫主道:“就是她。”

姜宫主闻言,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向峰主笑道:“那她二人说了些什么,前辈可否还记得?”

小豆子挠了挠头道:“昨日夜里我刚要回听风小筑,但无意路过谭峰主房间时,却听到有人在屋里说话。我本不想听,但不知为何一听就迈不开腿了。”

太叔倦微笑道:“小师叔听到了什么,尽管说出来,没准咱们还能凭借你听到的话,找到杀害谭峰主的真凶呢。”

小豆子点头道:“一开始二人在窃窃私语,我没听清。但不多会儿就听一男子道,‘你在宫中弟子面前冷清高傲,但谁能想到你是个十打十的浪.货。’随后女子道,‘我是浪.货怎么了?谁像你,行事鲁莽,十足的一个粗人。’男子又笑了两声道,“我就是粗人,我不光行事粗鲁,连那宝贝都粗的很呢!”接着……”小豆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绝江给捂住了嘴。

场中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讥讽,有羞怒,有玩味,更有甚者,望着姜宫主是绝色之姿,神色中竟升起了几分淫邪。

小豆子不解的看向赵绝江,赵绝江无奈摇头道:“他们只说了这些?”

小豆子摇摇头,赵绝江松开了手后,小豆子问道:“嗯嗯啊啊算不算?”

登时,院中围着的人有不少都憋不住笑了出来。赵绝江只觉两眼一黑,差点没昏厥过去。

董平在人群后微笑道:“这小子……”

一开始说话的那朱副宫主登时喝道:“小贼,休得胡言!”

太叔倦斜睨她一眼,淡淡道:“这位乃是吾师前辈的弟子,他是绝不会说谎的。”此言一出,无异于平底惊雷响彻云霄,满堂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太叔倦又对小豆子微笑道:“接着二人又做了些什么?”

小豆子笑道:“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见这位姜宫主从房里走了出来。”

这时,姜宫主已恢复了镇定。她目不斜视,眼神中再无丝毫慌乱。她道:“不错,我与谭晓的确有行了男女之事,但那又如何,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向峰主借机说道:“既然如此,姜宫主的杀人动机便对上了犹观主说的第一种可能。姜宫主担心与谭峰主的苟且之事会暴露与众,便起了杀心。而以姜宫主与谭峰主的关系,谭峰主自然不会对姜宫主有何防备。”

姜宫主听罢,突然大笑了起来。忽而,她一步上前,竟一把掐住了向峰主的脖子。陡然间,姜宫主缓缓将其举起来道:“你的嘴最好给我放干净些。”

慧劫方丈双手合十道:“姜宫主还请稍安勿躁。依老衲来看,谭峰主之死,应是那幕后黑手为扰乱我等视听而为。与姜宫主并无瓜葛。”

闻言,姜宫主一把将面色已憋成青紫色的向峰主扔在了地上。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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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在数年前,我与谭晓便有了关系。为了维护本门的清誉与名声,这件事,我定然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因此,我与谭晓交换了信物,此事若是败露,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说到此处,姜宫主看向霏娥宫一方道:“一蒙,你去将我房中的那个红木盒给取过来。”

朱副宫主听罢,当即快步离开了人群。看这时的姜宫主是一脸的无畏与冷傲,到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不多一会儿,朱副宫主便捧着一个十寸见方的红木盒子走了过来。

“当年,我将锥心剑赠给了谭晓。而谭晓,将这h个玩意儿送给了我。”说罢,姜宫主不紧不慢的掀开了红木盒子,一股热腾腾的红光喷涌而出,但转瞬即逝。

向峰主与苍老峰主见状大惊失色。

姜宫主将一方通红的大印从盒中取出来后,玩味道:“你们说,我有这个在手,还需要杀谭晓吗?要杀,也是该他杀我吧。”说罢,姜宫主猛然将手中大印一掷,嘭的一声闷响,便狠狠砸在了向峰主的脚面上。

向峰主丝毫不在意脚背上传来的灼热疼痛,他双手一捞,捉住打印就死死的护在了自己手中。

苍老峰主不可置信道:“掌……掌教大印…谭晓竟将这掌教大印送给了你……该死啊!”苍老峰主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寰宇,听闻者,无不受其吼声中的悲怆而感。

董平身前一人低声道:“这回姜无芩回到霏娥宫,就等着挨罚吧。那霏娥宫的长老会里可都是些死了男人的老寡妇,对门中弟子管束甚严。与男人苟合可是大罪,况且姜无芩又是霏娥宫宫主,啧啧,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美妇喽。”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呢,再说那谭晓为了勾搭女人可真是下了血本。掌教大印都敢往外送,要晓得,不管是谁凭借这大印,可都能号令他座下三峰的两千弟子。”

董平听罢暗道:“那谭晓被杀,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扰乱众人视听。”

果不其然,前方的姜宫主又语出惊人道:“来燕临前,谭晓曾含糊不清的对我说过一句。他的意思,好像是他知晓那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想来他被杀,也是因为这个吧。”

赵绝江闻言看向太叔倦道:“太叔院长还在等什么呢?还不赶紧将书院中人全都召集起来,挨个排查。”

太叔倦点头道:“赵剑主言之有理。”

书院的办事效率的确快的很,转眼的功夫,在书院中居住的各派弟子全都被聚到了书院广阔的前院里。

书院这旁领头的是吕梁梦与各院的院首与师长,书院真正的精锐,研武房中人紧随其后,最后一方站的是一些仍留在书院修炼的内院弟子。

赵绝江等人交换着审问各派弟子,董平此时经脉破损,自然头一个便被排除在外了。

董平也乐得自在,拉着绿珠儿便去寻阮沥了。

在书院中,有数十处僻静的庭院,这些庭院大都居住的是书院师长,也有几处是供贵客借宿。

绿珠儿将董平带到了一处名为来思的庭院前便停下来,此时夜近子时,天空漆黑如墨,而淅淅沥沥的雨也下得越发猖狂起来。

不过就算如此,来思院前的两盏烛火却飘曳不灭。

董平看一眼道:“这灯做的还蛮巧妙的。”董平话音刚落,忽见一道微弱的光芒在他眼前闪过。

董平皱眉,又朗声笑道:“幺老头,你可真是不拿你自己当外人,在鹿岳书院中就开始捣鼓起你的机关暗器了。”

过了半晌,一老者的笑声在院中响起道:“若是没这些暗器机关,我怎能知道是董小友来了呢。”

董平移身进院,便见一老者正端坐于木轮车上,打着伞笑脸相迎。

绿珠儿哼了一声道:“幺爷爷,你可真是给了他好大的面子,竟亲自出来迎他。”

董平上前拍了拍幺声雨的肩膀后,笑道:“你可知道当日,要不是我拖着他这条老腊肉跋山涉水万里,他哪儿能像如今这么威风。”

幺声雨呵呵一笑道:“董小友说的是。”

当日幺声雨从少林来到燕临,帮助鹿岳书院解了围后,便被当做上宾,留在了鹿岳书院之中。董平这次回燕临,也是头一次见他。

董平道:“绿珠儿,去备一桌酒菜,待我见过阮沥后,跟老幺喝两盅。”

幺声雨微笑道:“也好。”

不一会儿,绿珠儿就将董平带到自己的房前喊道:“阮姐姐,董平来找你了。”

说罢,绿珠儿对董平做了个鬼脸,便蹦蹦跳跳的走了。

董平轻推开房门,只见阮沥正背对他而坐。

“董大哥你怎么来了?”

“你一天都没回来,我能不来找你么?”说罢董平朝阮沥走去,他来至阮沥身后,将双手轻轻搭在阮沥的肩上,把她转了过来。当看到阮沥的脸时,董平皱眉道:“你这是怎么弄得?”

阮沥摸摸自己的脸道:“我求幺前辈帮我弄得。”阮沥脸上本是暗红色的伤疤,此时却变得鲜红欲滴,像是刚烫出来的伤口。

董平没细问,他将阮沥拦在怀中道:“这几日你就先留在幺老头这里,府衙太乱。”阮沥点头道:“董大哥你也住过来,我也方便给你换药,泡水。”

董平笑道:“我现在可不用泡什么药汤了。”阮沥闻言不解,董平便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大概都告诉了阮沥。阮沥越听越生气,最后她一扭董平腰上的软.肉 道:“董大哥还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留在府衙里养伤,你非是不听,在外面跑了一天,旧伤再复发怎么办!”

董平微笑道:“到头来还是挨你了一顿数落,今日我的确旧伤复发了,不过一见到你,伤势便好了大半。”

阮沥闻言一点办法都没有,董平总是有法子把她哄得服帖。二人相拥了片刻,董平将阮沥哄睡下后,便出了屋,找幺声雨喝酒

去了。

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绿珠儿不仅馋嘴,想不到这手艺也还过得去。

董平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自语道:“换脸?”

幺声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道:“不是换脸,而是修补。”

董平道:“上次张伯熊请来名医来为我疗伤时,阮沥曾问过那先生,她脸上的伤还能不能治。那先生的名号虽响亮,但也只是无奈道,阮沥脸上的伤是陈年老疾,若想治,只能扒皮动骨,换一张脸。想不到名医都做不到的事,你这个玩机关的,竟然有法子。”

幺声雨道:“本来也是没法子的,但幸好上官家送来了南海鲛人皮,这事儿才有缓。”

“上官……”董平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幺声雨笑道:“老夫先将阮姑娘脸上的死疤用药酒慢慢消解,随后再为用鲛人皮为其修补脸上烫伤。这也算不得什么高明医术,就跟老夫修补机关一般,只能说是个手艺活。”

董平打趣道:“若你真能治好阮沥脸上的伤,也算是解了她多年的一个心结。你欠我的两千件恩情,便只用还一千件。”

听闻此言,幺声雨黯然道:“老夫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了你与悟明师父。只可惜了悟明……”

幺声雨一言未毕,董平便挥手打断了他道:“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悟明,便给他陪葬去不就行了?悟明的路是自己选的,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人家现在成了佛,成天在上面受人间供奉,小日子过的美着呢。不劳您老多挂念,您还是想着如何安度晚年吧。”董平说罢,又喝了一杯酒。

刚才董平说的轻松,但不停抽动的眼角,与连连不停的酒杯,让人晓得他心里并不好受。

幺声雨点头道:“对,喝酒。”

觥筹交错间,董平又不经意的问道:“老幺,你说人这脸真的能换吗?我是说,不留瑕疵,天衣无缝的换。”

幺声雨笑道:“这天下哪儿有什么不留瑕疵,天衣无缝。不过想要换好一张脸,不仅要靠医术,还得要精巧的手艺,与举重若轻的大修为。据我所知,天下能换好一张脸的,天下不过三人而已,但现在全都入了土。也不知,我在地下蛰伏的四十年间,江湖上有没有再出此等能手。怎么,你想换脸?嘿嘿,董小子,你这张脸可是够俊俏了。”

董平微笑道:“是啊,够俊俏了。”

等天边泛起了鱼肚儿白,董平才摇摇晃晃的出了来思院,将阮沥留在此处董平也放心。在来思院的前后,分别住着赵绝江与慧劫方丈二人。有这两人在,天下怕是没多少人敢来造次。

董平刚没走几步,就被一小人儿给拦住了。

“董平,咱们又见面了!”

董平尚有几分醉意,他呵呵一笑,弯下腰捏着小人儿的脸蛋道:“原来是小师叔。”

小豆子嘿嘿笑道:“你瞧,这华容道我已经会解了,我照你的方法用别的将军去堵他,但是越堵,曹操反而越能找到逃走的办法。”

董平起身敲了敲小豆子的脑袋道:“你还真是个蠢货。”

说罢,董平仰天大笑两声,踉跄着往书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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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直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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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火火查了一夜,连那神秘高手的尾巴都没抓到。

赵绝江与慧劫大师信步行于书院的石子路上,对那神秘高手的身份,二人自有一番猜测。

慧劫方丈道:“赵剑主,你当真就凭借着老衲所说的兰花香一事,就认定那神秘高手就在鹿岳书院中人?”

赵绝江颔首道:“不错,若之前咱们的设想都是对的,那神秘高手定然就是书院中人。兰花香。若不是常施脂粉的女子,便是就居兰花之地的人,身上才会附带此等香气。要说兰花,北莽之中,有哪处能比得上书院呢?”

慧劫方丈道:“言之有理,赵剑主当日让老衲将此事隐下,是怕太叔院长会心怀芥蒂吧?”

赵绝江微笑道:“太叔倦此人城府极深,我对他不得不防。”

慧劫闻言皱眉道:“难道赵剑主怀疑太叔院长?”

赵绝江摇头道:“鹿岳书院中人,我现在都不能相信。慧劫方丈可别忘了,当日墨府之乱,那一刀就是从鹿岳书院开始的。此后的种种事件,或多或少,都与书院脱不了干系。”

慧劫方丈想想的确如此,当日鹿岳书院弟子遭背刀门人袭击,后来鹿岳书院顺藤摸瓜追查到墨家。之后,墨家遭袭,只有几个覆族族众与几个鹿岳书院的人走了出来。这才有了,数百门派上燕临,为讨公道,众人又汇聚杨家枪坪上剑墟。再之后,山河巨剑崩坏。而在这些事儿中,鹿岳书院就像一根线,把它们串了起来。

慧劫方丈叹息道:“谭峰主之死怕只是个引子,还不知以后要生起多少事端。后天就是百花祭,百花祭一过,咱们可就没继续待在燕临的理由了。”

赵绝江微笑道:“那神秘高手与牙非道我都要揪出来,老剑主之仇,我非报不可!”

望着窗外的雨,太叔倦莫名的烦躁。悬挂在他屋中的字帖,早被他一一摘除,偌大个屋子显得空荡冷清。

忽而,他房门被人咚咚敲了两下。

太叔倦转身缓缓坐下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个满脸烦躁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进来。

太叔倦一瞧来人便笑道:“吴院首,还从没见过你这幅慌张的样子。”

吴颜武寻了个座,坐下后立刻开门见山道:“院长,你最近有没有察觉吕学监有些不对劲?”

太叔倦闻言一愣,他皱眉道:“吕学监为书院是呕心沥血,勤勤恳恳。怎么,你怀疑吕学监有问题?”

吴颜武苦笑道:“我与老吕是十几年的挚交好友,我打死也不想怀疑他。不过他近日的确有些反常。”

“讲。”

吴颜武急切道:“平常,吕学监天不亮就要起身来操持院内事务。但这几日本是正忙的功夫,但三天两头不见他人影,难道院长不觉得反常?”

太叔倦闻言笑道:“老吴,别看你平时不喜言语,但在院中诸多师长中,你是最沉不住性子的一个。吕学监在杨家枪坪受了伤,这几日闭关调理,不见他人影也不足为怪。而且你我对熟知吕学监的人品与作风,难道吴院首真的相信吕学监是那为非作歹之人。我与吕学监系出同门,皆是金院长的弟子。当年老师便经常夸赞吕学监的人品,反正我是绝不会怀疑吕学监。

老吴,现在明摆着是有人要在我们书院的头上扣屎盆子。从背刀门人袭击我书院学生开始,此后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冲我们书院而来。别人要怎么看我鹿岳书院我不管,但我们切记不可自乱阵脚。”

吴颜武听罢长呼一口气,点头道:“我是怕老吕搅进这浑水坛子里。今日有院长一言,我便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至今没弄明白。”

太叔倦拿起笔正要写身么,听到吴颜武还有话没讲完,便点头道:“说。”

“那日在去肃州的路上,船快靠岸时,吕学监突然说有要事要折返回书院,后来回书院后正巧赶上数百门派围堵燕临,我便没问吕学监是为何事要急着赶回燕临。之后,吕学监又带曲轩逸等人赶去杨家枪坪,这事便一拖再拖。这次他回来,我更是连个照面都没跟他打上。”吴颜武话还没说完,太叔倦的笔啪的一声便掉在了桌子上。

太叔倦面目阴沉,但片刻后他又笑道:“原来是这件事,那日的确是院里出了一些事,我自己处置不了,才传信让吕学监回来的。”

吴颜武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饶院长了。”吴颜武起身要走,太叔倦却喊住他道:“老吴,关于吕学监的事,你绝不能对外人透露,以免有人钻了空子。”

吴颜武笑道:“自然。”

待他走后,太叔倦合起了双眼,他侧卧在椅子上,显得疲惫至极。

且说董平一回到府衙,便开始钻研起那两本书来。一本化气,一本合气。再加上他已学会的吞气与泄气,这四篇功法,便组成了那无上宗的不传之秘,《鲲鹏总略》。

“吞真气,泄杂气,化他气,合己气。”董平将两本书看完后,不由感觉此功法的邪门与神异。

董平自语道:“吞噬他人真气转化为己用,还真是应上了扉页上的那句老子说,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有吞气篇跟泄气篇做底子,学会这两篇功法对董平来说并不算难事。

“先吞他人真气,随后泄出斑驳杂气。再将他人真气化成与自身相同的本源之气,最后合气为一。”

董平将两本书记下后,便将书扔在了那盆药汤里。他晓得,这种东西若留在手里,免不了成为隐患。早些毁了,便少一件事端。

突然,一个小吏从外面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那小吏一进来便笑嘻嘻的说道:“董大爷,您可还记得小的?”

董平笑道:“自然,当日这住处,还是你带我与内人来的。”

小吏闻言笑地更欢,他哈腰道:“董大爷好记性。”

“不知小哥今日来,是为何事?”

小吏道:“大人在青云店专门为董大爷设了宴席,这不让小的来请董大爷赴宴么?”

董平轻挑剑眉,微笑道:“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要请我赴宴?”

小吏一拍胸脯道:“自然是张大人!”

董平摇头数落道:“这个张大人,抠门的很,我都与他相识这么久了,他这还是头一次请客。”

小吏闻言赶忙嘘了一声,他轻声道:“董公子小声些,张大人不仅抠门,还小气的很呢!”

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董平摸摸肚皮道:“正好昨个一天没吃饭,咱们走着。”

小吏往地上看一眼道:“董大爷,您这书都泡烂了,要不小的帮你拾起来晒晒?”

董平笑道:“这是张大人送的书,没意思的很,你要是拾起来,我还得读,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不敢,不敢。”小吏闻言一笑,闪身出了屋。董平则抽出刀,将那两本书搅了个稀烂后,才走出房门。

青云店乃燕临顶尖的馆子,当年大宋官家还给青云店提了一块牌匾。那牌匾给青云店撑了小百年的场面,但辽人一入关,那牌匾便被店家给劈成柴,烧火煮了一锅猪食。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不掌权的官家,还他娘不如一头猪!

董平站在青云店前,忽而想起了当日上官曦给他送来的那几碟小菜。那饭菜的香味儿,至今还萦绕在他的舌尖。对于上官曦,董平更愿意将她当成一个知己。为红颜,董平愿意舍命,但为知己,他愿意摔琴。

小吏被来往于青云店的人流给撞了几个趔趄,他看向呆呆矗立的董平,不由得开口道:“董大爷,别站着啦,上面的酒菜已经备好了。”

董平点点头,大步跨入了青云店,“老张啊,今天我就当一回你的手脚。”

小吏一进店便喊道:“九层,天字号,甲字房!”

转眼间,一个干净利落,双眼有神的青年就走了过来。他一瞧董平便笑道:“爷,您上面请。”

董平恍了一下神,他仔细打量来人一番后,不由得感叹到,这青云店的小二都如此神武。若是他不说自己是个小二,董平还真把他当成了哪家公子哥。

董平笑道:“有劳了。”

小二温和一笑,先行上了楼梯,董平紧随其后。但那小吏却站在大厅中没动脚,董平停下来对柜台喊道:“给这个兄弟上一桌上好的酒菜,帐就记在那天字号甲子房里的张大人身上。”

小吏本以为董平要请他吃饭,还挺乐呵。但一听是要那张大人结账,小吏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

且说青云店共有九层,每层又有九厅,每厅又有九屋,每屋里又有九个单间,这便暗合三十六重天,直上青云巅之意。

待行到装饰最为奢华的第九层后,小二便停下了脚步道:“爷,这段儿我就不能带您了。天字号屋,甲子号房门上有些,劳烦您自己找。”

董平挥了挥手淡淡道:“一会儿去找张大人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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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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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甲字房,门口那两位娇滴滴,白花花的妙龄女子便笑语嫣然的将那珠帘给撩开了。董平在那两位姑娘赤条条的后背上摸了两把后笑道:“赏。”

“痒才是真的。”左边女子掩面一笑,右边女子已花枝乱颤。

一男子在房中笑道:“若董公子喜欢这俩姑娘,那尽管领走给贵夫人做个暖脚的丫头。”

董平回道:“大人说笑了,我家那口子人丑脾气差,若我将这两个姑娘领回去,那这日子,可就算是没法过了。”

说罢,董平进了门,只瞧那一大桌子珍馐闪眼的厉害。而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正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瞧着董平。若非要说这人长了个什么模样,董平定会说这人生了一副典型的贪官脸。只看他大腹便便,小鼻子,小眼。那两点稀疏眉毛里上眼皮足有个三指多远,他要是不睁眼,你还以为他是在拿眉毛瞅你。

“董公子。”

“张大人。”

闻言那人笑道:“董公子抬举了,您叫张大人,小人未免有冲撞张府尹之嫌。在下张栖桐。栖息的栖,梧桐的桐。董公子要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张大哥。”

“张大哥。”

张栖桐一笑道:“董老弟,抬举了,请入座。”

董平坐下后,笑道:“张大哥,不知道张府尹何时能来。”

闻言,张栖桐神情一滞,随后又展露笑颜道:“不瞒老弟,今日这筵席不是张府尹坐庄,而是刘监军付账。”

董平闻言不禁暗自腹诽,当日在抱月潭,张伯熊就提醒了董平。现在他两个走的近,而燕临府中的刘监军与闻通判难免就会盯上他,要他多加些小心。但董平没想到,这刘监军,来的会如此之快。

董平佯装惊讶道:“这,张大哥。我是听闻今日张府尹设宴,兄弟才来的。既然不是,那兄弟我也不能厚着脸皮留在此处了。”说罢,董平便作势要走。

张栖桐笑道:“董老弟还是留步,咱们都是落在府衙里的乌鸦,既然都是黑,又分什么彼此呢?”

董平淡淡道:“我想张大人是搞错了,我只是与张伯熊张府尹有几分私交,才留在府衙之中的,兄弟我可不是什么府衙中人。这桌珍馐,看来兄弟我今日是无福消受了。”

见董平执意要走,张栖桐冷下脸来道:“董老弟既然执意要走,那不妨听哥哥我两句话再走不迟。”

董平笑道:“张大人请讲。”

张栖桐站起身,一托肚子,便绕着桌子转起圈儿来。等他来到董平身后时,才缓缓开口道:“董老弟不远万里来到燕临,不知道是以董平的身份而来,还是以戍北城参军的身份而来。若是第一种,还无妨。但若等刘监军查实了你戍北城参军的身份后,董老弟可就是奸细探子。若按奸细罪来算的话,董老弟罪可当斩。就连张府尹,也逃不了干系。”

董平微笑道:“这莫须有的罪名安起来,可谓是屡试不爽。张大人若是能抓到我在北莽所干奸细行当,那我董平愿意认罪,但若是张大人要强在我头上安这顶帽子,那我也无话可说。”

张栖桐笑道:“那残害辽国士兵,算不算得奸细行当呢?”

董平闻言,暗道:“原来那跟着我的辽人,是他们安排的。”

“张大人所言,在下真是一概不知。”

“董老弟也不必早早撇清关系,我只想求老弟一句回复,你若说的对,刘监军自会把你当成兄弟,以往之事也一笔勾销。如若老弟说错了,那以后,这青云店的饭菜,老弟怕是就吃不上了。”

董平闻言,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请讲。”

“昨儿个,董老弟去了一遭燕临皇宫。我就想问老弟一句,上官家与覆族到底有何瓜葛。”

说道这里,董平才算是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思。据张伯熊所讲,如今他在燕临府衙算是军政一手抓。但因其势大,辽国自然早对他不满意。于是早早就施压让他将手中的军权与政权各分割一半,给府中的监军与通判。奈何这刘监军与闻通判都不是张伯熊的对手,二人尽管有辽国支持,也无法将军政大权从张伯熊手中夺过来分毫。

现在看来,这二人在军政大权上动不了手,便想着要动一动北莽的财神爷。他董平虽算不得什么人物,但却是一个奇妙的平衡点。上官家姐弟与其交好,覆族跟他有关系,张伯熊也对他青眼有加。若他能出面指正上官家与覆族有牵扯,其作用无异于四两拨千斤。到时候,上官家必定会受制于刘闻两人。而有了上官家与辽人的支持,那他们便有了与张伯熊相抗衡的资本。

算盘打的很巧妙,但董平却不是任由他们拨弄的算珠子。

董平站起来,面带微笑俯视张栖桐道:“你知道猪是怎么吃食的吗?”

张栖桐不晓得董平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将两点眉毛拧在一起,摇了摇头。

董平随手拿起一盘菜扔在地上,噔的一脚就猛踹在了张栖桐的膝盖上。

张栖桐诶哟一声怪叫,便摔倒在地。他的肚子极大,倒在地上后,他的肚子便将他的手脚给撑的上下摇摆。而他,活像一个传神的不倒翁。张栖桐一边摇摆,他的脸变不停在洒在地上的那盘菜上起落。转眼,他就沾了一脸的油污。

董平笑道:“对,就像这样。”

当董平大摇大摆的走下楼后,瞧见那小吏正在胡吃海塞。而那小二也眼巴巴的看着董平,小吏登的站直身子,对着董平嘻嘻笑道:“董大爷,您与张大人聊的如何?”

董平笑道:“聊的合拍极了,现在张大人高兴,让你们全上去领赏钱呢。”

听闻此言,小吏将手中捧着的烧鸡扔在桌上,囫囵不清道:“走…走…领赏钱去喽!”

霎时,小吏,小二,收账的伙计一并往楼上跑去。

董平前脚跨出青云店,后脚响彻云霄的咒骂声便在顶楼飘了出来。董平拍了拍手,往两旁一瞅,只见几双望着他的眼睛,立马缩了回去。

董平走了两步,拍了拍刚才盯着他的一买菜汉子道:“兄弟你这豆腐多钱一刀?”

汉子直勾勾的望着董平,沉默半晌后,他伸出了四根手指。

董平笑笑道:“四文钱?”

汉子点了点头。

“嘭!”

董平手中握着的大白萝卜轰的一瞬间在汉子的头上炸裂开来,“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蔓菁阿!”

汉子仍不做言语,但他的双目已然显出了道道血丝,他的嘴更是像野狼一样呲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动静。董平借势拽着汉子胸前的衣襟吼道:“怎的?你还想打架不成?”

而董平的眼神不经意往下一掠间,就瞧得汉子胸口上绣着好大一颗刺花狼头。

在汉子身旁的几个壮年,也纷纷将手往放菜的席子下摸去。

董平见状松开了抓住汉子的手,用手背拍打他几下道:“以后注意些,你要是再敢把萝卜卖成豆腐价,我饶不了你。”说罢,董平负手而去。

随后,汉子身旁几个壮年站起来,开始对着汉子叽里呱啦的说起了辽语。不过说了半晌,那汉子却没反应。这时,其余几个壮年才察觉出有些不对。一个辽人摇了摇汉子的肩膀,登时,汉子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在他肚腹之上,由三个手指粗细的伤口,正在滋滋冒着鲜血。

一瞧见杀人,顿时整条街便乱成了一锅粥。等几个辽人杀气冲冲的走出慌乱的人群后,街上早没了董平的影子。

董平坐在墙头,长呼出一口浊气,只见那浊气盘旋升上天空,竟如同一条长龙模样。

“只是吞了那人一口真气,便赶上了往日三五天的苦修。这玩意儿,当真是让人又怕又爱。”董平翻身跃下墙头,缓步游荡在小巷之中。

他眉尖低垂,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禁觉得,当自己用《鲲鹏总略》吸取那辽人的修为之时,一只凶兽,也在自己的体内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而他则像一只飞蛾,明知道前路是万劫不复,但心中还想着奋不顾身的朝那两盏猩红飞去。如果他刚才不克制,很可能将其余几人的真气也给吞了。他不禁想到,连自己尚不能克制,若是孙穷奇等人练成这《鲲鹏总略》,江湖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想到此处,董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董平目光一寒,惊雪随之出鞘。

随后,就听得一女娃哇哇的哭了起来。董平回过神来一看,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正蹲在他身前哭泣。董平心头涌上一股自责,若是刚才他出了刀,不就害了一条性命么?

董平从怀里摸出仅存的一文铜钱放在小丫头面前,微笑道:“拿去买糖吃。”

这时,小丫头才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小声道:“你,你是董平么?”

董平翕动嘴唇,过了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

忽而,小丫头展颜一笑道:“我抓到董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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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武韵娘

经那小丫头一喊,哗啦一下,十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这些小孩儿纷纷抓住董平的一片衣衫,争抢道:“是我找到的!”

“我找到的!”

众人一顿争吵。

那一开始来的小丫头,反被众人给挤了到外面。

“好了!”

董平沉声呵斥一声,这些小孩儿纷纷噤若寒蝉,睁着明晃晃的大眼,既害怕又满怀期待的瞧着董平。

“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一瞬间,董平的心思急转。谁会派一些小乞丐来寻他?如果是友非敌,那寻他的人现在定然不在燕临城中。他既然能找这些小流民进入燕临,说明他现在并非处于困境,而是在燕临城中有他忌惮的事或物,他现在不敢轻易入城。如果是敌非友,那其目的就更令人难以琢磨了。

一个小男童赶忙道:“是个长胡子的伯伯让我们来的!”

另一人赶忙反驳道:“不是,是个白净的大哥哥让我们来的。”

“不是,不是,是一个老高老高的的男人让我们来的。”

听罢,董平微笑道:“你们可知道他们几个的名字?”

众人互相看看,纷纷摇头。

这时,那小丫头轻声道:“不用谢我,我生平最讨厌辽人。那大哥哥对我们讲,只要说出这句话,你就晓得他是谁了。”

“萧山鸣…”董平微笑道:“小丫头,那你告诉我,他们现在在何处?”

众人异同同声道:“白云山上,白云庙!”

小丫头昂首走过来,拉住董平,操着稚嫩的童声骄傲道:“人是我找到的,赏钱应该归我。”

其余几个孩子听罢,垂头丧气,一脸的落寞。

董平见状微笑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来找我?”

小丫头将手指掰来掰去,最后蹙着眉尖道:“好像有一百多个…”

董平笑道:“你们将他们都找来,人人有赏。”

孩子们听罢,大笑着一哄而散。

小丫头歪着头看着董平道:“你在骗他们是不是?”

“嗯?”

小丫头明媚笑道:“那两个大哥哥都说你心眼多,要我们防着你些,你现在将他们骗走,是不想受他们纠缠,是不是?”

“我有哪么坏么?”

董平拉起小丫头的手道:“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小丫头愣了愣,她盯着董平的脸庞道:“我叫武韵娘。”

董平不晓得小丫头为何会自报名号,他此时才仔细打量起这武韵娘来,瞧她一张小脸满是泥渍,但其一双小手,裸露出来的脚踝,都洗的格外干净。董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你怎么不洗脸呢?”

武韵娘嘟起嘴,小声道:“娘说不能洗脸,要是被人看见了,不是被捉到青楼,就是会被大户人家做丫鬟。”

董平点头笑道:“你倒是机灵。”

听韵娘讲,她家本是燕州古道府的一大户人家,只因一场天灾,她家也遭了难。后来她随父母一路逃难来至燕临府。

白云寺,董平早有听闻。那是所香火旺盛的大寺,不过这些日子,白云寺一直在救济灾民,香火反而冷清了不少。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群小孩儿便拥挤着来到了巷子里。看着一双双满怀期待的眼神,董平微笑道:“咱们走。”

燕临城外一片萧条,而城中却繁华更甚。

街上人来人往,但人群宁愿往两边挤着走,也不愿意去走中间宽阔的大道,只因董平领着一群脏兮兮的小童招摇过市,倒行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众人来至西城门,却见城门前站着两排凶神恶煞的官兵正在盘查行人。董平见状心里泛起了嘀咕,按说在百花祭的这几天,燕临城中来往人士众多,四城门向来也不设防。今日这情况,倒是有点蹊跷。

董平走上前去,守城的小军官歪着眼瞧一眼董平道:“你,不能出城。”董平闻言前后一寻思,便晓得,这应该是张栖桐搞得鬼。

董平笑道:“这城门别人出得,我为何出不得?”

那军官从背后摸出一张纸来,展示在董平面前道:“你瞧,这上面画的人是不是你,这董平又是不是你的名字?”

董平点头道:“不错,正是本人。”

军官嘿嘿一笑道:“上面有了命令,命我们不能放董平出城,若你是董平,那便麻溜的请回吧。”

“哦?你们是奉了谁的命?刘监军,还是闻通判?”

军官闻言,冷声道:“刘监军与闻通判也是你能提的?不让你出城,那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废什么话!”

军官话音刚落,董平啪的一掌便打在了他的脸上,军官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便听得董平劈头盖脸的大声喝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奉了张府尹的命,遣送这批流民出城,你他娘的眼瞎了,敢挡我的路!”

军官两旁不明所以的辽人士兵,平日对这宋人军官也没多少好感,此时见他挨了打,纷纷抱起胳膊,在两边看起了笑话。

“你…你……”

那军官指着董平的鼻子,半天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董平顺势捏住他的手,轻微一用力往上一掰,就听一阵鬼哭狼嚎。这下那群辽人士兵也不好再看热闹,提着长枪就将董平给围了起来。董平却是浑然不在意的对那军官淡淡道:“张府尹的差事你也敢拦?是刘监军的主意?还是闻通判的?”

那军官此时服了软,他痛哭流涕道:“董大爷,您饶小的一次。小的一心效忠张府尹,哪里敢跟他老人家对着干啊!”

“那也就是说,这是刘闻二人的主意喽?”

军官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急忙道:“不不不,这事儿与他二位大人也没关系,是小人眼瞎,是小人犯浑。董大爷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么,小的给您开门,您出城。”

董平拍拍军官的肩膀,似笑非笑道:“你这是急着想赶我走啊?”

那军官心里一阵骂娘,替上边拦人的差事他也干过不少次,这可是个肥差。但没成想,今日拦的人不是财神爷,而是尊瘟神。他没了法子,便小声对董平道:“董大爷,你看这样如何。今天这事儿算我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先出城办事,等晚上回来了,小的摆酒给你赔罪。”

董平听罢笑道:“你小子还算机灵,你给我记住了,要是我把今天的事儿捅到张大人哪里,怎么也得办你个贻误军机之罪。刘监军与闻通判能担待的起,你能吗?”

闻言,军官已流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声道:“兄弟我就是个办差的,不管谁的命,咱都得照办不是。董爷您先走,若是上边再有拦您的命令,我一概视而不见,也算我交您董爷一个朋友。”

董平笑道:“你还算机灵。”

军官将董平攥住的手指抽回来,便用辽语大声喊了几句放行。待董平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军官是越想越来气,他冲着刚才看热闹的辽人士兵骂道:“一群狗.娘养的!老子受难,你们却一个个的在旁看笑话,该死,该……我该死…”军官望着凶神恶煞的辽人士兵,指在他面前的长枪后,脖子登时缩了回去,他讪讪一笑,心里骂的更狠。

城外,武韵娘拉住董平的手笑道:“你刚才是在吓唬他。”

董平微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这群人明明就是你刚才召集起来的,你哪里是什么要遣送我们出城,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我岂不是成傻子了?”武韵娘一脸得意的说道。

董平笑道:“我倒是问了句废话。”

武韵娘微笑道:“你胆子也真大,竟敢吓唬当兵的。”

董平看着武韵娘乌漆抹黑的小脸,故作高深道:“有些人,吓唬他们一下,反而顶用。”

武韵娘抿着嘴思索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嗯?”

“现在北莽各地的守城军官大都是辽人为主,宋人少的可怜。刚才那人竟然在北莽的重镇燕临做了个守城军官,说明他定是善于经营,日常行事定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人是最怕事的,你刚才敢吓唬他,想必也是看出了这点吧。”武韵娘说罢,便抬起头满怀期待的望着董平,像是在等待董平的肯定与夸奖。

董平心中惊讶,他本想卖弄的话,这下全被这个小丫头给说了出来,这不由得令他对武韵娘刮目相看。

董平无奈笑道:“我看你不该叫武韵娘,叫武媚娘更合适。”

武韵娘嘻嘻一笑道:“爹爹本来就是给我取得武媚娘这个名字。但后来娘说我福薄,承受不起,便将媚改成了韵。”

董平暗道:“当年的武媚娘有没有你机灵还说不准呢。要是没法这场大水,以这小丫头当初的家室,嫁入个官宦之家不成问题,以后在家垂帘听政,定能保一家百年兴旺。”

见董平半天没理自己,武韵娘皱起眉头,有些黯然的低声道:“娘说男人不喜欢卖弄聪明的女人,果然如此。”

董平听罢刮了刮她的鼻子后大笑道:“女人?你还是个女娃呢,小东西。”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两人

“娘!”

来至白云山下,董平身旁的武韵娘便撒开退朝站在前方的一个妇人跑去。那妇人一把抱住武韵娘,有几分愧疚的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妇人收拾的干净利落,虽身着满是布丁的旧衣,但也掩盖不住那从她骨子透出来的书卷气。

“大家闺秀。”董平在心中下了定义。

那妇人揽着武韵娘来至董平身前道:“您就是董平董公子?”

“对,娘,他就是董平。”

“幸会,武夫人。”

武夫人微笑道:“是董公子就好,萧公子他们正在山上的寺庙中等着阁下呢。”

董平深深看了一眼武夫人后笑道:“劳烦武夫人给带个路。”

武夫人点点头,低下腰对武韵娘道:“韵儿,你先去自己玩,娘待会儿再来找你。”

武韵娘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董平,随后对着武夫人点了点头。

董平笑道:“这孩子既机灵,又听话,武夫人真是好福气。”

武夫人温柔道:“是啊,好福气。”

这时,董平身后的一群孩子大喊道:“董平,别忘了我们的赏钱!”

董平摆摆手:“忘不了。”

董平与武夫人一进山,便看到了满眼,横七竖八倒在林地中的饥瘦灾民。

几个僧人正在依次分发着干粮,汤水。

武夫人道:“多亏了白云寺里的大师,要不然我们早都饿死了荒野里。”

董平微微颔首道:“他们出了多少银子,你们竟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城里,城里的人心凶恶,可不亚于洪水猛兽。你知道燕临城驱逐流民,却为何不驱赶孩子吗?”

武夫人笑容凝滞,她压抑着自己是情绪淡淡道:“知道,女孩能被买去做妓.女,丫鬟,童养媳。男孩能被抓去做苦力,做徭役。但董公子你可曾想过,这对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负重而行,总要比苍苍而死来的好。他们还小,该活着。”

我真是假圣人。

董平自嘲一笑道:“我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武夫人莫怪。”

“我怎么会怪呢?我比董公子,更恨我自己。”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在荒乱的年月里,独自带着一个孩子会吃多少苦,受多少屈辱?董平看着武夫人的背影,生起了一阵恻隐之心,他淡淡道:“韵娘天资聪颖,惹人喜爱。等下了山,我看城中有没有适合她的好去处。”

“多谢,董公子。”

二人来至白云寺山门前后,武夫人停下脚道:“那两位公子就在寺中等着呢,我一女流之辈不方便进这佛门清净之地,劳烦董公子自己走吧。”

“多谢,武夫人。”

进至白云寺,董平一眼便瞧得一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大汉正在院中乱转。

“萧兄?”

闻言,大汉转过身来,露出满是胡茬的脸,他双目之中满是血丝,大概是有数日没合过眼了。

“董老弟!你可算来了,快随我走!我有要事要与你相商!”萧山鸣大步来至董平身前,拽住他就往前走。

董平知道他有急事,怕耽搁功夫,他便没有多问。

且说二人来至一间禅房前,萧山鸣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进去吧。”

董平推门而入,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冯玉书。

冯玉书一见董平便大喜道:“董兄,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你没事吧,对对对,你能来便是没事,没事就好。”

冯玉书虽也是风尘仆仆,双眼布满血丝。但与萧山鸣的一脸阴郁比起来,他倒显得更兴高采烈一些。

董平心中一暖,他拍拍冯玉书的肩膀微笑道:“我好的很。”

冯玉书笑道:“好,那就好。董兄快进来,你都不知道,我们把谁给带回来了!”

董平打趣道:“宋朝皇帝?你要是把他弄过来了,我倒真要好好谢谢你。”

冯玉书卖起了关子,他笑道:“董兄随我进来便知道了。”

三人进去后,董平便看见一人正躺在榻上,其胸前起伏均匀,像是睡熟了。冯玉书示意董平上前去看,但他刚走到离床榻三丈远时,那躺在榻上之人,猛的坐了起来,他对着董平就是张牙舞爪,连连怪叫。

董平定睛看向这人,只见他裸露出来的干枯肌肤上全是指头粗的圆形伤疤,喉头上的一处伤疤尤为骇人。

“他的眼里插着的是什么?”董平望着那人装满眼睑的漆黑瞳孔问道。

萧山鸣低声道:“那是两根贯穿头颅的铁棍,无法拔出来,只好将两头给削了。”

董平看的是毛骨悚然,“本以为将人削成人彘就已是最残酷的刑法,但哪儿能知道,还有将人插成豪猪的。”

萧山鸣淡淡道:“听说过金无为吗?”

“金无为?鹿岳书院上任院长,又曾身兼居吏礼二部的要位,能在江湖与庙堂都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的人物,这算是头一号。不过,他二十三年前,已经死了。”董平如数家珍的说道。董平在十六岁前都曾居住于燕临,后来举家搬去的南方,在他幼时,燕临发生了件大事,便是金无为身死,官家加封其为侯爵,并风光大葬。那件事到现在,董平都记忆犹新。

“这人,便是金无为。”

董平笑道:“萧兄别不是在跟我说笑。”

冯玉书搭话道:“董兄,这人就是金无为,金院长!”

董平听罢,脚步一晃,一时没站稳,险些坐倒。但片刻后,他面色便恢复了平静。

“我董平不也是已死之人么?死而复生,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董平想罢淡淡道:“你们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同我讲来。”

且说当日萧山鸣与冯玉书带着那“刺人”马不停蹄,连夜赶到东州后,正巧碰上默澜药谷的弟子出谷行医,医治灾民。萧山鸣二人说清来意后,那些弟子便将谷中的半步天涯快车借给了二人。

这半步天涯快车是默澜药谷祖为了方便门中弟子行医,而请数位机关大师耗费巨大心血所造。其速度极快,不出两个时辰,二人便从东州边界,赶到了默澜药谷之中。

在药谷里,二人见到了名闻天下的北莽第一名医,默沧海。

默沧海一见到萧山鸣二人送来的这人,当即震惊倒地。萧山鸣二人刚开始也不解,想这默沧海当年连大宋官家都奉为上宾,什么风浪没见过,怎瞧见个被穿了钉子的人,就给吓成这样了?

默沧海当时便颤声道:“金…金无为……”

萧山鸣与冯玉书自当是不相信,他们只以为是默沧海认错了人,这刺人与那金院长面相相似,到也不是不可能。

默沧海恢复平静后解释道,“我绝不可能认错,别人我或许会认错,但金无为却不会。”原来当年金无为曾跟随家父学医,他当年虽年幼,但也算是与金无为朝夕相处了几年。后来金无为在朝廷任职,又担任鹿岳书院院长,但他与默澜药谷的关系却没断过。默沧海更是与其亲如手足,这人到底是不是金无为,他又怎么会认错。

讲到此处,默沧海是拍案而起,愤慨道:“当年我就觉得金无为的死有问题,没想到,他不仅没死,还被人折磨到这般下场!”

冯玉书闻言道:“当年金院长的葬礼,家父也曾参与过。后听家父说起,那场葬礼声势浩大,江湖上下无人不知。但若是金院长没死,那是如何下葬的?难道庙堂与江湖都闹了一个大乌龙?”

默沧海摆手解释道道:“并非如此,当年金无为带着一众书院学生,去南方的道南学宫进行一年一度的南北论儒大会。后来金无为一行人回燕临时,遭遇了歹人袭击。当仅存的几个学生回到燕临时,金无为只剩下了一捧烂肉。后查明袭击鹿岳书院一行人的是潜入大宋的一批辽国探子,但死无对证,也只好不了了之。”

听到此处,萧山鸣当即否定道:“绝不可能,金院长出事那年,辽宋二国刚刚平息战火,两国又各自交换了一位公主和亲。那时正值两国休养生息之时,辽国又为何贸然对大宋出手呢?”

默沧海皱眉道:“当年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谁又说得清楚。”

冯玉书道:“那当年回来的几个书院学生定然有问题,把他们找出来,真相自然大白。”

默沧海叹息道:“当年回来了四个学生,有两个早死了。”

萧山鸣忙道:“另外两人,现在在何处!”

“在何处?”

默沧海似嘲讽般的自问了一句,随后他凝视着萧山鸣与冯玉书二人久久不语。他在观察二人的反应,萧山鸣是满脸的急躁,看他那样子,如果金无为不说,他定会掰开他的嘴问个明白。而冯玉书的表情就值得玩为了,有震惊,也有不敢置信。

金无为淡淡道:“这二人,是你们奉若神明的师长。我要是说了,怕两位以为我是在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萧山鸣登时回道:“请先生直言不讳。”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歪理

“当年金无为统领鹿岳书院,执教内院。而内院有两人,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这二人曾跟随他去往道南学宫参加论儒大会,后来金无为所谓的遇袭身死,也是这二人将他残存的尸骨送回来的。后来这二人在鹿岳书院中平步青云,一位做了院长,一位做了学监,可谓是大权在握。”

默沧海话音刚落,就听“嘭”的一声。萧山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冯玉书已跪倒在地。

萧山鸣翕动嘴唇,喃喃轻语:“太叔倦,吕梁梦。”

听到这两个名字,冯玉书已怆然涕下。这两个人物在他心中的分量,不亚于他的生父。如果说他父亲给了他身体,那鹿岳书院便给了他信仰与精神。这信仰与精神的传播者,自然就是他奉若神明的吕梁梦与太叔倦。

不管默沧海说的孰真孰假,但在此刻,却给了冯玉书灵魂重重一击。

萧山鸣心中则是燃起了滔天怒火,他恨不得现在就赶回燕临,抓住太叔倦与吕梁梦的脖子质问他们,当年残杀他母亲与小妹,让他父亲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他们二人!

萧山鸣虎目眦裂,他厚实的方口连连轻颤道:“默先生,金院长还有的救吗?”

默沧海苦笑道:“若还有得救,我怎会有空跟你们说这么多不相干的话。我最多也只能将他身上一些不在要害之处的铁钉去掉,但他的脑子修为,是彻底回不来了。”

默沧海此言早在萧山鸣预料之中,他也并无多少失望。

之后,默沧海处理掉了金无为身上的铁钉,并随萧山鸣等人乘坐半步天涯,连夜赶回了燕州。

董平听罢问道:“昨日你们便回来了?”

萧山鸣道:“不错,昨日回来后,我们觉得现在入城不妥,便借住在了这白云寺里。我曾托寺中的僧人前去燕临府衙寻你,但得知你不在后,我跟玉书老弟便想了这个大海捞针的笨法子。”

董平点头道:“默谷主现在在何处?”

萧山鸣道:“今儿早,他入了城,说要见见太叔倦。”

以默沧海的身份,在书院中想来也遇不到什么危险,让他先去探探太叔倦的口风,到也不是什么坏事。董平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锁起眉头,轻声问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金无为留在世上,对他们来说是个麻烦。他们为何不早早除去他,反而要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萧山鸣思索了片刻,玩味道:“难不成,他们还顾忌着师门情谊?”

冯玉书不似萧山鸣与董平这般理智,他提前也不晓得搅动江湖风云的幕后黑手就在鹿岳书院之中。此时听得董平这么一问,他登时抓住董平的手臂,期许道:“董兄,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叔院长与吕学监是被人冤枉的!”

萧山鸣无奈道:“被谁冤枉?被默沧海,还是金无为?”

董平摆手叫停萧山鸣,他看着冯玉书一脸的憔悴,心中也是不忍。幼时,只因有人骂了他父亲一句窝囊废。董平便举着菜刀,追了那位当朝一品大员的公子十三条街。冯玉书现在的心情只怕比他当年还要愤怒,但冯玉书本性温和仁善,他有什么苦痛,最多也是憋在心里。

尽管如此,董平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你们许了那群孩子多少两银子。”

“十两。”

“玉书,你去给他们打赏吧。记得,每人十两。”

听罢,冯玉书的心顿时坠入了谷底。

他由一开始的兴高采烈,转换成面如死灰。

“嗯。”

冯玉书踉踉跄跄的走出禅房后,董平将十根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狠狠的握了起来,手筋崩成苍白。

“萧兄,孙姑娘她们现在在何处?”

“去东州之前跟她们打了个招呼,说我们有急事,先回燕临。估计她们现在,正在赶回燕临的路上。”

“好。”董平点头道:“你们先留在此处,等孙姑娘她们回来了,你们再随她们一起进城。我先回书院,看看情况。”

萧山鸣担忧道:“董老弟,你现在身上有伤,万事皆要小心。”

董平看向禅房外,淡淡道:“看好玉书。”

董平下了山,听着幕鼓声,看着落日红。

冯玉书一脸黯然的在给一群孩子慷慨解囊,武夫人拉着武韵娘远远的站着。此时武韵娘已经洗干净了小脸,她多美,盖住了隐藏在树梢上的明月。

武韵娘本是为那十两银子入的城,但她现在眼中早已看不上那十两银子。

高挑,俊美的公子从远处走来。

他左臂无力的垂着,但他的右手却牢牢的抓在刀柄之上。任谁都能看出,那刀,是要命的刀,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刀,要命。

但走到两个女人身前时,公子却松开了抓着刀的手。

年长的女子虽面带风霜,但岁月与磨难却无法侵蚀她的美丽。

“公子……帮韵儿,寻个好去处。”

小小的姑娘,手虽牢牢被母亲抓着,但她的心,早就飞入了繁华的城里。

公子松开了手,松开了握刀的手。他用左手拉住年长女子,用右手拉住小小姑娘。

“走,我给你们娘俩寻个好去处。”

三人一路走,行至了燕临城西门。

“你怎么还走这边,你难道就不怕那军官识破了你的伎俩,然后抓了你?”

“抓我?为何要抓我?”公子一笑道:“他还该我一顿酒呢。”

燕临城晚间,丝毫不减半分炎热。

此时,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在城门进出。几个辽人士兵正在城楼上灌着烈酒,大声唱着只有辽阔草原上才能听到的苍凉歌谣。

城门前,只有一人,敞着怀,守着一小方桌自酌。

他抬眼看到有三人正往此处走来,便大笑道:“董爷,来,酒给您备上了!”

董平示意武夫人与武韵娘在原地等着,他则抱拳上前道:“有劳将军有心。”

军官摆手道:“别,承受不起。您叫我乔军就行。”

桌上的碗筷都备了两幅,董平坐下后笑道:“乔老哥还真是有心。”

乔军生的一幅堂堂正正的面相,浓眉大眼,厚唇高鼻,但他一笑却是猥琐极了:“董爷,我可真是佩服你。今儿你走了,我才想明白,你是在吓唬我啊!后来又听说你把刘监军的狗腿子张栖桐给揍了,我才晓得他们为何要下命不让你出城。”

董平倒杯酒,先涮了涮筷子。听乔军的一番言语,他却是丝毫不慌张的微笑道:“你既然知道了,还不找人拦我,反倒要请我喝酒,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笨。”

乔军嘿嘿笑道:“这就是我佩服您董爷的地方了,若要是这事儿搁别人身上,他们敢再往这城西走吗?就凭这个,我乔军就得厚着脸皮,今天要交您董爷一个朋友。”

董平笑道:“你就不怕刘监军他们知道这事儿了,会难为你?”

乔军笑道:“我早就说过,我就是拿一份饷银,干一番差事,谁能拿我当棵葱。再说,这事儿退一万步来讲。我与您董爷交了朋友,那刘监军要难为我,您能不帮我出头,就凭董爷跟张府尹走的近,这北莽大大小小的官儿,就不敢拿您怎么样。”

董平深深看了乔军一眼道:“你也算是个人物,深藏不露。跟你交朋友,你是能捞得着好处,但我总得图点什么吧。”按说,真交朋友这些话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但董平却晓得,跟乔军这种人打招呼,就得把事儿一开始全都掰扯干净,这叫先明后不争。

乔军笑道:“董爷痛快!我乔军是个小人物,但这燕临城大小城门的守官,都跟我有几分交情。若董爷能跟我交个朋友,别的不说,您以后出城方便。”

董平笑道:“不错,你这个朋友,我董平交了。”

推杯换盏间,乔军又无心插柳的说道:“别看刘监军跟闻通判现在蹦哒的欢,但这北莽的天下,就是张府尹的天下,谁他娘都动不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董平道:“若将来有个机会能让你成为张府尹的心腹,你愿不愿意……”

董平一语未毕,乔军便将胸脯拍地乓乓作响道:“只要您董爷,张府尹要用我,我乔军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干!”

董平用筷子将乔军的手压下来道:“言重了,这命还得留着享受荣华富贵呢,怎么能舍。”

“董爷说的是。”

酒喝一半,董平便放下杯带着武夫人母女入了城。武韵娘回头瞧见乔军别有意味的目光,不由得泛起恶心道:“你怎么能跟那种人交朋友?”

武夫人赶忙呵斥道:“韵儿,不得胡说!”

武韵娘嘟了嘟嘴,董平问道:“哪种人?”

“就种下流人。”

董平笑道:“你这鞋太破了,现在扔了吧。”

武韵娘低头一看,只瞧自己十个秀气的脚趾已有一半都漏了出来。她用力将脚趾弯曲起来,缩在鞋里,羞红脸道:“我才不,现在把鞋丢了,那我的脚还要不要了。”

董平闻言笑道:“那不就是了,你连这破烂的鞋都能穿,那我为何不能与下流人交朋友?”

武韵娘瞪了董平一眼,小声道:“歪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未曾忘

董平带着二人来到一座她们生平都未见过的大宅子前,白墙黑瓦,朴实厚重间又显威严赫赫。

“这是……皇宫?”韵娘小心翼翼的问道,面前的一切,足以把她年少且高傲的心,打击的零落不堪。

“只是幢大宅院罢了。”

董平没有多讲,四道宫门把守森严,但守门的侍卫却并没有多拦董平,便让他进了皇宫。

大庆殿前的蟠龙阶梯上,正有几个婢女在嬉闹玩耍。她们看见了缓缓向此方走来的董平三人,神情都有些复杂。

“梓桐姐,那董公子怎么又来了?”

几个姑娘中年那位瓜子儿脸的清秀女子,是上官曦最贴身的婢女,平时几个姐妹有事儿了,也都靠他拿主意。

梓桐轻咬嘴唇,乌黑的眼珠左右转了转道:“赶他走。”

几个婢女闻言起身朝着董平迎了过去,“董公子请留步,这几日少爷不见客。”

“我不是来找上官修的。”

“小姐也不在。”

董平笑道:“既然如此,那她们两个我就留在此处了,等你们小姐回来了,她自然会处置。”

“对不住董公子,上官家从不留外人。”

梓桐走了过来,她虽是经过多年调教,修养极好的婢子,但此时瞧着董平的眼神,却流露出几分厌恶。

董平讨好般的笑道:“姑娘,上次我还帮你们解了围,怎么今儿个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梓桐极不情愿的挤出一个微笑来道:“对不住,这是规矩。”

武韵娘瞧着梓桐的身上,渐渐有些痴了。她忽而开口道:“娘,这姐姐身上穿的是最高级的锦缎。”

武夫人嗔怒的瞪了韵娘一眼,低声呵斥道:“韵儿,不得无礼。”

梓桐低头,正好与武韵娘的眼神碰上了。

这小姑娘好看,这是梓桐的第一个想法。

这小姑娘机灵,这是梓桐的第二个想法。

董平道:“这娘俩是流落在外的灾民,我瞧他们可怜,便想来上官家给他们寻个落脚的地方。若她们运气好,能得姑娘调教,以后能比得上姑娘一半,那放外面也是人上人。再不济,她们有手有脚,也能帮衬着在府中干些杂活,落个温饱足矣。”

“这姑娘,我倒是挺喜欢的,我倒是能擅作主张将她下。不过,这位夫人……”梓桐一言未毕,武夫人便抢言道:“我无妨,只要姑娘能将小女留下,那我便日日夜夜感着姑娘的恩德了。”

董平摆手打断武夫人道:“韵娘还小,她离不了你。今日,你们都得留下。”

梓桐冷冷的瞥了一眼董平道:“这上官家的事儿,何时能轮到董公子做主了?”

“我当然做不了主,既然姑娘也做不了主,那我就去找个能做主的人。”说罢,董平抬脚便要往里走。

“董公子请留步,你要是想在上官家撒野,那就别怪我不给公子留脸面了。”梓桐拍拍手,登时,一群上官家侍卫,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武夫人瞧见这阵势,不由得将韵娘楼在了怀里,她对董平喊道:“董公子,我们娘俩不劳你这么废心,你回来吧!”

董平岿然不同,他抽刀,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

“今天我不是来打架的,带我去见上官曦。”

“我早说了,小姐不在。”

“她去哪儿了?”

“去相亲,难道也要提前通禀董公子?”

“相亲?”董平细细砸吧着这两个字,他猛然沉声道:“她不会去的,带我去见她。”

梓桐心中一愣,她想辩驳,但看到董平灼热的目光时,她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却登时消融在了嘴里。

的确,上官曦没去韩州。

董平冷声道:“替主子挡客人,也是你们上官家的规矩?”

面对董平的咄咄逼人,梓桐一时间竟有些怯了,她从董平身上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上位者的威压。她熟知的,但也一直惧怕的。梓桐定了定心神,淡淡道:“不是规矩,是本分。替主子拦下麻烦人,麻烦事儿,是我们做奴婢的本分。”

董平觉得自己这幅面容也有些太吓人了,他缓和了神情,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通禀一声,您问问,我到底是不是你家小姐不想见的麻烦人。”

梓桐听罢站在原地没动,她心里极讨厌董平,但凡是惹上官曦生气的人,她都讨厌。忽而,一个比武韵娘稍大些的小丫鬟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她上前拉住梓桐的衣袖道:“梓桐姐。小姐说,要我请董公子进去。”

梓桐听罢,瞪了小丫鬟一眼。董平洋洋得意的笑道:“不如姑娘所愿,我不是麻烦人。”

梓桐有些气急败坏的望着董平大步离去的背影,大喊道:“都过来!”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她们从未见过梓桐发过这么大的火,“梓桐姐…做什么……”

梓桐闻言,又如泄了气一般的低声道:“带她俩去偏房里喝口茶。”

且说那小丫鬟带着董平在宫中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巧夺天工,宛若仙境的宫苑里。

“董公子,小姐在里面呢,您进去吧。”

“多谢姑娘。”

这宫苑里有湖清池,氤氲的水雾迎面扑来,不由得让人心生醉意。有人说这清池跟从前的酒池一样,是灌满了上好的佳酿。但董平晓得,这清池里并无半点酒水,而是用来自南疆的一种极品香料混合了雾,露,雨,灌注而成。

池名酒不醉人,董平深谙此意,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池水旁浓重的水雾里,一抹艳红灼烧人眼。

董平朝那抹艳红走过去,来至她身旁,微笑道:“脚真白。”

她笑的花枝乱颤,手中拿着的碧玉水瓢,也险些掉在池水里。

上官曦没去看董平,她倾泻着一头青丝,发梢探进水里。她乘一瓢水,往后一泼,淡淡道:“滚远些,狗东西。”

董平摇头晃脑的大咧咧坐下来道:“远处太远,近处太近,一尺二寸,正好。”

说完,只听噗通一声,董平已将鞋脱下来,把脚泡在了池子里。

“想不到用这里的水洗脚是这个滋味,与井里的水也没什么不同。”

上官曦也没恼,她将沾在水里的头发撩出来道:“你若想泡,那就天天来泡,就怕你享受不起。”

“上官姑娘舍得,那我……啊!”

董平突然怪叫一声,将脚从池子里提了出来,只见他那右脚的大拇指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出了一个伤口,现在正在殷殷滴着血。血珠落在池水里,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的猩红色涟漪。

忽而,一只漆黑的蟒蛇从池水中探出头来,将落在水中的血珠,全都吞进了嘴里。它不时还用绿豆般大小的漆黑眼珠瞟一眼董平,讥讽之意尽现。

上官曦微笑道:“为防有人在这池水里不规矩,我便在里面养了几条蛇,董公子,没吓到你吧?”

董平笑道:“怎么会呢?它惹到我,该害怕的是它。”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寒芒映月,一道血弧登的喷射向长空之中。董平手起刀落,竟一刀斩下了那蛇头。这池水,也彻底被染成血红。

上官曦秀眉竖起,啪的一声将手中碧玉水瓢砸碎在假山石之上。

“董平,你这个混人!”

说罢,上官曦的粉拳便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捶在董平胸口。董平目光平淡,她的暴风骤雨,对他来讲说是春风化雨,力道也小了些。

董平伸手抓住上官曦的手腕,两只粉拳停滞在空中,上官曦望着董平的眼神不知是什么意味,愤怒,委屈,还有一股淡淡的哀愁。

董平轻声道:“你拿捏够了没有?”

“我拿捏?董平你扪心自问,我何时拿捏过你!你卖我的画,你砸我家的场子,你出了燕临一去不回,生生死死都没个音讯。好不容易,你回了燕临,却还带回来个夫人?我何时拿捏过你,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拿捏我?”

董平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另外,多谢你送来的鲛人皮。”

上官曦听罢惨然一笑:“董平,你真是一个混人。”

“十一年前如此,十一年后仍然如此。”

董平放开了上官曦的手,她颓然坐在地上,望着月空,冷清地笑。

董平轻轻按住上官曦的肩膀,淡淡道:“对不住。”

上官曦猛然扭头,死死咬住了董平的手背。

董平就这样放任她咬着,过了半晌,他道:“别咬了,疼。”

听到此言,上官曦眼中翻起一层水雾,她松开口,放声大哭。

董平坐在上官曦的身旁,将双指喝成一个圈,举起来放在上官曦头顶道:“你瞧,月亮还是跟十一年前一样圆。当年的那个丫头,早就不再怯生生的躲在母亲身后,她能独挡一方,她是上官家的少家主。但她却没改了,那个爱哭鼻子的毛病。”

上官曦抬起头来,她从那个圈里看向天空,但她的眼里全是泪花,月光与天混成一色,迷离阑珊。

“你记得。”

“从没忘。”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待南不是南,待北不是北

“记得那年也是百花祭,母亲虽生了病,但仍执意要带着我去看晚上的花灯会,那年弟弟还在襁褓,他躲在母亲的怀里哭的厉害。但我只觉得他烦躁,那年,在上官家我们母女三人备受排挤。花灯虽好看,但我心里仍想的是回到家里还会遭多少白眼与辱骂。

这时,母亲突然惊叫了一声,不知道是谁在她背后沾个糖人。趁着慌乱,一只手抓住了我,带我跑向人群。我那时怕极了,我拼命的呼喊,但耳朵里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嬉笑声,“小子,你眼光不错。”我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佝偻的年轻男子正在对着我,他双足离地,倒飞着往后走。我差点哭了出来,但一只手却捂住了我的嘴。我转头看去 那是个少年,长得俊美但一脸的玩世不恭与邪气。

我咬住了他的手,他疼的呲牙咧嘴,但却没放手。”

董平听到此处,微笑道:“他说,被咬了,疼。我带你,去爬灯轮。”

“百丈高的灯轮矗立在燕临城北门,缓缓的转着。自从父亲走后,我便再没上去过。他真的带我上了那灯轮,在灯轮上,那少年竟异想天开的,说要娶我。我知道他是戏言,却当了真。那晚过后,我听说少年举家搬离了燕临。我以为他回来,但却等了十一年。但是没他,我或许早就像母亲一样,死在了家族的权势斗争中。我抱着一个念头,我要活着,等下次再见时,我要带着他上灯轮。”

董平想去握上官曦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董平装作不经意的收回来,微笑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的样子再变,但你眼角的这颗痣,却变不了。”

董平摸摸了眼角,自嘲的笑了笑,他喃喃道:“这颗痣,不是我的……”

上官曦已恢复了那个高傲,冷艳,大权在握的上官家少主模样。她站起身,淡淡道:“但你已不再是他。”

“是啊,我不是他。”

“他还会回来吗?”

“会。”

“何时……”

“等南不是南,等北不是北。”

董平裹了裹衣服,深夜,凉了。

天虽不再下雨,城北又竖起灯轮,但董平知道,一场狂风暴雨,将至。

今夜,鹿岳书院一扫之前的阴沉肃穆,众人聚与一起,共迎贵客。

默沧海的修为虽只能说是泛泛,但其医术高超,更秉承其先祖遗志,怀仁善之心,行医天下。可以说,全天下有十之一二的人士都曾受其恩惠。所以,他一入鹿岳书院,便被奉为上宾。连赵绝江这等自诩江湖老先辈的巨头,也得给默沧海让三分座,再敬其一杯酒。

在酒桌上,默沧海自然是众人的中心。在他两旁,是赵绝江与慧劫方丈。其后,依次有太叔倦,犹观主,吴颜武,九阳峰的两位峰主,跟脸色苍白的姜宫主等人。

太叔倦做东,自当由他先举杯。太叔倦捧杯笑道:“默谷主可真是稀客,今年可是你第一次来燕临参加百花祭,是喜事,本院敬默谷主一杯。”

默沧海一捋长髯,笑道:“好说。”

说罢,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慧劫方丈接着道:“默谷主近日为北莽灾民施医舍药,乃大功德,老衲以茶代酒,敬默谷主一杯。”

默沧海笑道:“论功德,在下又怎比得上少林。听说少林寺为救济灾民,连过冬的粮食都舍出去了,寺中僧人也是纷纷捐出了自己的僧袍衣物。连慧劫方丈这身衣服,都有二十来个补丁。这一杯,当在下敬方丈,敬少林。”

两人喝罢,赵绝江笑道:“默谷主生性喜静,不知今年怎么想起来要来燕临凑热闹来了。”

默沧海抱拳道:“赵前辈说笑了,我默沧海来燕临可不是来凑热闹的。”

此言一出,场内登时冷清了下来。

默沧海扫视一眼众人,笑道:“北莽三十六州里,可不只有东州发了大水。我听说燕州灾情尤为严峻,这燕临虽早已不是帝都,但却还没改掉帝都的臭毛病。城外天灾人祸,城中觥筹交错。我来燕临,不是为了参加什么百花祭,只是想与诸位宗门之主商议一番,该如何为北莽百姓,尽我们江湖中人的一番绵薄之力。”

太叔倦放下酒杯,自嘲的笑道:“默谷主此番话真是羞霎在下了,我身为鹿岳书院院长,本肩负儒家使命,救济天下,但我却在这里吃肉喝酒,真是贻笑大方。”

默沧海摆手道:“太叔院长言重了,在我来燕临的路上,也见到不少书院弟子在救济灾民。书院的本分,已经算是坐到了。”

“惭愧。”太叔倦举杯一饮而尽,一脸的难言纠结。

默沧海笑道:“太叔院长,今日为何只见吴院首一位分院院长。测龙院的秦院长,书画院的徐院长他们为何没来,许久不见,我可是有几分想他们了。”

太叔倦与赵绝江对视一眼后,说道:“默谷主一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对江湖之事不了解也是正常,现在燕临将有大乱,为避免秦院长他们这等不是武道中人的先生与学生,本院便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过了百花祭,再回燕临。”

默沧海点点头,没有多问。突然,他恍然道:“别人都得了休,吕学监总不会也放了假吧。”说罢,默沧海哈哈一笑。

太叔倦摇头道:“默谷主不知,吕学监在沧州负了些伤,现在正在闭关调养,无法出来拜会默谷主是我们书院礼数不周,本院带吕学监向默谷主赔个不是。”

默沧海皱眉道:“太叔院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吕学监既然有伤在身,你为何不让我给他看看。”说罢,默沧海拍案而起,就要作势走出房去。

太叔院长对吴颜武立马使了个眼色,吴颜武极不情愿的站起来,拉住默沧海强扯出一个微笑道:“默谷主不必担忧,吕学监伤势已好了大半,现在只是在静做调息而已。”

刚才太叔倦的眼色,赵绝江与慧劫方丈都看在眼里,不过并没有道破。

默沧海将信将疑的坐下来道:“太叔院长,吕学监虽是你们书院中人,但与我也有几分交情。若吕学监有半点差错,我默沧海可要跟你太叔倦过不去。”

太叔倦呵呵笑道:“吕学监的伤势的确无妨。”

赵绝江淡淡道:“默谷主,老夫有一事想要请教。”

“赵前辈请讲。”

赵绝江摇头道:“人不服老不行啊,老夫昨日练剑时,忽觉这右臂疼痛不已,犹如针扎,不知为何?”

默沧海蹙眉道:“我来为赵前辈号一脉。”

赵绝江伸出手,默沧海手指刚接触到赵绝江手腕时,蓦然一惊,随即,他脸色恢复如常道:“并无大碍,是赵前辈从前留在手臂上的暗伤犯了,等酒宴散后,我来为赵前辈针灸一番,便可痊愈。”

赵绝江笑道:“那老夫就先谢过默谷主了。”

“前辈言重了。”

灯火恍惚间,夜已快尽,众人寒暄片刻后,便各自散去了。众人走后,房内只剩下了太叔倦与吴颜武二人。

太叔倦面色阴沉道:“吴院首,你觉得默谷主此次突然前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救治灾民?”

吴颜武叹息道:“太叔院长,我实在不晓得你有多少事瞒着我,我看默谷主言辞恳切,并无虚言,更无其他什么目的。太叔院长,我晓得你身为一院之长,又与鲁州孔家共担光大儒家的重任,心中定有许多苦衷。但你可以同我说,当初我带着阿九从湖州来燕临,要不是得院长相救,我们二人怕是早死了。我吴颜武说到底只是个江湖粗人,虽近些年沾染了些书卷气,但本质未改。

我心中一直拿院长当做救命恩人相待,愿意为院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院长,你心中有什么事,与我说吧。”

太叔倦站在窗前,身子略微佝偻了起来,他两鬓斑驳的白发,更为其添了不少疲态。

太叔倦喃喃道:“这天下多好,我舍不得燕临,舍不得书院,舍不得莘莘学子,更舍不得你们这些老友阿……”

“院长?”

太叔倦挥了挥手道:“走吧,回去好好歇息。吕学监不在,这担子你我就多担待些。”

“院长!”

太叔倦忽而像是老了四五十岁,他无力道:“走吧。”

吴颜武缄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合眼道:“是,院长。您多保重身子。”

默沧海负着手,在书院中闲逛,他眉头紧锁,喃喃道:“赵剑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待了小半个时辰后,默沧海毅然向赵剑主居住的别院行去。

待他快要走到赵绝江的住处时,忽而,一道人影从他背后赶过来,与他擦肩而过。默沧海皱眉喝道:“董平!”

那人转过身来,瞧了瞧默沧海后微笑道:“您就是默谷主?”

默沧海目露微光,笑道:“不错,怪不得萧山鸣他们要寻你,你的确是个机灵人。”

董平走过来,低声道:“有劳默谷主,我已经见到过金院长了。”

默沧海示意他噤声后轻声道:“有什么话,等我拜会过赵剑主后再细谈。”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翻铜镜

董平与默沧海拜别后,就快步进入了来思院。

绿珠儿正用手拄着下巴在爬在石桌上打瞌睡,董平上前拍醒她道:“老幺呢!”

绿珠儿一被惊醒,她睁着朦胧的睡眼,瞧见董平便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没瞧见姑奶奶我睡的正香吗?”

董平不想与她拌嘴,沉声道:“我问你幺声雨呢!”

绿珠儿被被董平吓到了,她嘟嘴道:“我跟幺爷爷刚帮阮姐姐处理好脸上的伤疤,这才刚睡下,你就来嚷我,真是不知好人心……”

董平摇了摇头,他可真是急糊涂了,都先忘了问阮沥怎么样了。他弹了绿珠儿一个脑瓜崩,便拔腿往阮沥的房间跑去。绿珠儿揉了揉脑袋,紧随其后。

“你进去去时轻些,阮姐姐刚睡下。”

董平点头,他正欲推门时,却又停了下来。他转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从洞中看去,阮沥正静静躺在床上,胸前起伏平稳。而她的脸上,则缠满了白布条。

“没事就好。”

绿珠儿闻言不悦的轻蹙眉尖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阮姐姐会有什么事,她跟着你,才会祸事不断。”

“祸事,对,祸事!”

董平登时像发了疯一样,唰的一声,就把那窗户纸给撕了个稀烂。

绿珠儿看的直跺脚,她不敢大声言语,怕吵醒了阮沥,只能小声道:“你做什么!真是败家子!这窗户不是你家的,你也不能这么撕啊!”就她说话的这么一个功夫,董平就把那一排窗户纸全都撕了个稀碎。

这下,董平才满意道:“不错,这样就不怕别人往里面吹毒烟了。”

绿珠儿差点被董平气哭了,她哼声道:“诶呀,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走,跟我去找老幺。”董平也顾不得照顾绿珠儿的情绪,他刚将窗户纸捅破,这时又拽着绿珠儿往外跑。

幺声雨年老体弱,好不容易才合上眼沉沉睡下,就听哐当一声巨响,他登时抬身坐起,惊出一声冷汗。

“幺爷爷你看他,把我弄醒了,又来烦你,不光这个,他还把阮姐姐房屋的窗户纸全都撕了…”绿珠儿埋怨道。

幺声雨松了一口气,问道:“董平啊,你有什么事,坐下说。”

董平双眉拱成了八字姓,他摆手道:“老幺我问你,你在鹿岳书院中可布置过你在墨府中窥人隐秘的那些小镜子?”

幺声雨哑然失笑道:“董平啊,你把我幺声雨当成什么人了。那东西,我能在书院摆吗?”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幺声雨面容严肃,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董平叹口气道:“那就没办法喽。”说罢,他坐下来,灌了半壶凉茶水。

“怎么,你有用处?”

董平摇摇头,笑道:“我就算要用,也没有不是?”说罢,董平转身要走。他暗道:“吕梁梦啊,你到底躲哪儿去了。”

原来,董平将武夫人母女两人安置好后,便径直来到了鹿岳书院,他本意是想先找吕梁梦,探探他的口风。但他没想到,吕梁梦的卧房与学监房里都没他的人影。为了寻他,董平便想到了幺声雨在墨家设计的机关铜镜来。但这死马,终究是死马。

绿珠儿突然叫住了董平道:“喂,董平,你真要用翻铜镜?”

董平停下道:“你难道有?”

绿珠儿笑道:“自然。”

幺声雨听罢,一拍床头道:“绿珠儿!你真在书院里安翻铜镜了?”

绿珠儿讪讪一笑道:“幺爷爷你别生气,我就为了好玩,安了几面而已。”

“几面?”

绿珠儿伸出手掌道:“五…五百面…”

幺声雨闻言两眼一翻,登时就要气昏过去。

绿珠儿急忙跑上前,扶住幺声雨给他拍背道:“幺爷爷你别生气,绿珠儿就是为了好玩,但绿珠儿可从没用过……”

这下,轮到董平气结了,他道:“你都没用过,那能顶用么?”

绿珠儿站起来,挺起胸膛道:“大毒蛇,你可莫要小瞧你绿珠儿奶奶。”

董平抱着胳膊,有几分玩味的瞧着绿珠儿道:“你保准不想让我用,还想趁机拿捏我一番。”

被董平看穿了心思,绿珠儿反而笑了起来,“对喽,我就是不让你用,谁要用都行,就是不给你这个疯子用。”

“那要是这个疯子,能让你早些见到你日思月想月想的玉书哥哥呢?”

董平笑道:“不错,冯玉书早已到了燕临,不过就是没回城罢了。”

绿珠儿嘻嘻笑道:“走,绿珠儿奶奶带你去看翻铜镜。”

看着这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

幺声雨长叹一声,有气无力道:“别胡闹……”

绿珠儿的房间不大,除却装窗户的那面南墙,其余三面墙上都悬挂满了翻过去的铜镜。在屋里的桌子上,则摆放着三个控制铜镜翻转的连云飞窍。董平一进屋,便直接扮动了一个飞窍。登时,东面墙上的镜子唰的一声,齐齐翻转了过来。董平点头道:“活儿做的精巧。”

“那是自然。”

“但,这铜镜上显的怎么是屋内的景象?”

绿珠儿鄙夷道:“那就是做废了呗,你真是笨的可以。”

董平压住火气,接着翻开了西面墙上的翻铜镜。

“这个不错,倒是有了人影,不过,这好像是书院各个庭院的景象。”

“那是自然,我总不可能跑去师长前辈的房里安机关吧。”

董平微笑着,看向绿珠儿道:“你在耍我。”

绿珠儿往后缩了缩道:“喂,不是还有一面墙的镜子你没翻嘛,那可是我冒死跑到几间房里安的。”

“啪”

董平扮下第三个连云飞窍后,总算是看到了几间屋中的景象。这一面墙上有上百面铜镜,但能显出影来是,也只有不过十面而已。其中有八面还都是学堂之中的景况,剩下两面上的光却昏暗的很。

董平忽而指向右下角一面铜镜沉声问道:“这是哪里?”

绿珠儿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是书院中已经废弃的戍字号书库。”她话音刚落,董平便匆忙跑了出去。

“喂!你告诉我玉书哥哥在哪儿!”

董平早跑没了影儿 。

“呸!狗货!”绿珠儿愤愤的骂了一句,但她却不由得好奇董平在找些什么。她蹑手蹑脚的上前,去看董平问的那面铜镜。在昏暗的书库里,她猛的看到了一个人影。绿珠儿捂住嘴巴,不敢置信道:“吕…吕学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且说默沧海进了赵绝江所住的庭院,便大喊道:“赵前辈,晚辈前来拜见。”

“默谷主,老夫已等候多时了,请进吧。”赵绝江话音刚落,默沧海面前的门,便无风自开。

默沧海大步跨了进去,便见屋内除了有赵绝江,还有慧劫方丈。

赵绝江笑道:“默谷主,你的银针带了没有?”

默沧海摇头笑道:“在酒桌上我为前辈诊脉时,便发现赵前辈的身体健壮的很,哪里有什么隐疾?赵前辈既然有意请在下来,那便开门见山吧。”

“请坐。”赵绝江点头道:“不错,今日请默谷主来,主要是想谈谈近日来发生的一些江湖大事。”

默沧海嗯了一声,抚须道:“我虽居住幽谷之中,不染江湖之事。但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一些事,我也略有耳闻。墨家,杨家枪坪,还有剑墟中发生的这三件事,就算是放眼百年前的江湖,也是骇人听闻。”

赵绝江道:“不错,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想必默谷主还不清楚,就由慧劫方丈讲与你听吧。”随后,慧劫方丈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与其牵扯都与了默沧海娓娓道来,默沧海越听越心惊,但当慧劫要说到他们对其幕后黑手的猜测时 话语却戛然而止。

赵绝江淡淡道:“默谷主,你来燕临的目的老夫也了解一二。”

默沧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微笑道:“我来燕临的目的,在酒桌上就已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赵绝江别有深意的看了默沧海一眼道:“默谷主不必多虑,你来,想必是为了当年金无为金院长之死而来吧。”

默沧海闻言,沉下了眉头,一眼不发。

赵绝江见状微笑道:“当年金院长之死虽有蹊跷,但苦于当时金院长与敌方刺客都双双毙命,苦于死无对证,所以这件事便渐渐不了了之。但近日来所发生之事,另老夫与慧劫方丈不由得对当年之事重新有了几分猜测。

实不相瞒,我与慧劫方丈猜测,最近拨动江湖风云的幕后黑手,就在鹿岳书院之中。”

默沧海挑眉道:“哦?在鹿岳书院中?”

“不错,其中院长太叔倦与学监吕梁梦的嫌疑最大。而当年暗害金院长之人,老夫猜,应该也是他们二人所为。”

慧劫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与默谷主讲这些,主要是不想让默谷主来趟燕临的这潭浑水。默谷主与金院长交情匪浅,想必默谷主此次来燕临,也是查出了当年之事的一些眉目。不过,默谷主医术仁心,还是在默澜药谷悬壶济世的好。金院长的死,我们自会给默谷主一个交代。”

默沧海听罢,轻声笑了起来。

“金无为,没死。”

一语,破天荒!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霏霏

进了书院穿过辽阔前院,便是十二座以地支排列的大学堂,与其相对的,是书院尽头的十二间以天干计数的巨大书库。

这十二间书库,曾是鹿岳书院立远的根本,但自从藏书楼建成后,戍庚壬三座书库里的书籍被存放到藏书楼后,这三座书库就废弃了。

几日没来人,这书库前就生出了一片茂密的杂草。身处古幽,董平只觉得身体周遭都是逼人的寒意,这夏日的天气,何时这么凉快了?董平望着离自己不足百丈远的戍字号书库,不由得踌躇起来,他在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进。万一,自己猜错了,吕梁梦杀了自己怎么办。他正在打量时,身后突然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董平。”董平回头看去,叫他的是太叔倦。

这个面貌普通的胖老头,这两日却瘦了不少,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老态尽现。董平思考太叔倦为何会在这里出现,但想来想去,怕也只有来者不善四个字能形容。

“院长。”

太叔倦缓缓走过来,略有几分感叹道:“自从你入了书院,这还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说来惭愧,我这个院长不仅没能保护住你们,反倒让你们受了不少磨难。”太叔倦的言语恳切和蔼,董平听来,倒是不认为他是在作伪。

董平微笑道:“玉不琢,不成器。就算是马匹也要经常抽打,才能跑的快。经历些磨难,学生确实感觉,心智与眼界,都比从前进步了不少。”

太叔倦点点头,他看董平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赞赏之色:“董平,当日你知道我为何会提你为文试第一么?”

董平摇头,太叔倦道:“当年你写的那篇策论虽是在讲如何以普通人之力制服陆地神仙一境的绝世高手。但其中漏洞也有不少。比如,一般的陆地神仙是绝对扛不住千军万马的冲击。而能抗住千军万马冲击的陆地神仙,也绝对不是仅仅靠劲弩强弓就能制服的。你那篇策论,说到底,也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董平有些自嘲道:“不错,学生当年修为浅薄,看事的眼界也狭窄,不免会写些意气之言。”

太叔倦缓缓道:“当日还有几篇不错的策论,若是比较起来的话,都比你的好上几分,但就算如此,我还是把你提成了文试第一。”

董平闻言,苦笑道:“这真是让学生受宠若惊。”

太叔倦摆了摆手,严肃道:“我把你提成文试第一,不是因为你写的文章如何,而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精神气。”

“请院长明言。”

太叔倦看向东方将要升起的朝阳,微笑道:“你身上有一种立志要让天下大同的精神气。我曾飞向九天之巅,俯瞰天下芸芸众生,极北地是寒苦的茫茫草原,中土是农物葱绿的沃野千里,南方是楼阁林立的热闹城池。但从上往下看,这天下何处有国界,有的只是人心对一地一土的利欲争端而已。辽人难道就该居住在寒苦之地的极北,宋人难道就要独占沃野肥土?天下,没有这个道理。所谓天下大同,不只是宋人的天下大同,应该是天下人的天下大同。董平,你说本院说的对么?”

董平听罢微笑道:“院长高瞻远瞩的境界,学生一时间理会不来。但学生知道,如果极北的草原没人居住,那谁来放歌牧马?大宋曾经也分南北,如果北莽的百姓羡慕南方的温柔山水而走,那谁来耕种这茫茫平原。如果南域百姓羡慕北莽的苍茫开阔而走,那谁来养蚕织丝,谁来建造楼阁林立?院长口口声声说,要天下大同,实则想要的还是攻城掠地,为一国之人而着想罢了。天下百姓各居南北,各司其职,这不是苦难的惩罚,这是平衡的天道。等各国士兵都藏锋卸甲,归隐家邻。等天下不再生战火,等南北不再有芥蒂,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之日!”

太叔倦静静听完,他的神情如一汪千年死水,无半点波澜。

“是我狭隘了,不过行过狭隘之路,才是豁然开朗的世外桃源。董平,你太过理想化,想要天下大同,就不会不死人,就不会不流血。你以后便会知道,这天下的刀兵之争,永远也不会停息。”说罢,太叔倦负手,漂然而去。而董平的眼中也再无半点踌躇,他握刀,走向戍字号书库。

轰隆一声,董平推开库门,迎面而来的是干燥的灰尘。数道微光穿破黑暗,直照在书库中盘坐的那人脸上。他面黄肌瘦,无半点从前的仪表堂堂。这光对他来说,有些刺眼。他用手挡在脸前,从指缝间看清来人后,声沙道:“稀客。”

董平回头将库门关上,他道:“吕学监真是独成一统,在书库中避世,落了个清闲。”

吕梁梦望着自己的双手上还残留的伤口,淡淡道:“那日在小丘村,我应该先把你杀了,一绝后患。”

董平微笑道:“吕学监不会杀我,如果你要杀,在墨河之上就把我杀了,不是么?”

吕梁梦自嘲一笑道:“对啊,那日,我就该把你杀了的。”

忽而,董平放声大笑起来道:“吕学监,怎么一诈你,你就全露馅了。那日,明明是我与幺声雨放了你一命才对。”

吕梦梁蓦然一愣,他微笑道:“那日没能杀了你,应是他最后悔的事。”

董平走向一旁,聪灰尘中扯出两把椅子放在吕梁梦身前道:“当日,太叔院长曾给了两把椅子让我选,一把是小人,一把是君子。我今天,也想请吕学监选一选,一把椅子朝南,一把椅子朝北。”

吕梁梦微笑道:“我哪把都不选,还是这地上坐着舒服。”

“吕学监,是真国士。”

过了良久,董平才从书库里出来。

他往回走,回来思院。

在来思院里,默沧海正与幺声雨围着石桌推杯换盏。见董平来了,幺声雨便招呼道:“董平,过来一起喝两杯。”

董平上前坐下后,默沧海笑道:“这位小兄弟的面相生的精神。”

幺声雨点头道:“默谷主这话说的不假,当年老朽奄奄一息,还是靠董小友救了我一条命。”

董平觉得二人一唱一和间有几分好笑,但他却笑不出来。

幺声雨笑道:“董平,刚才默谷主已经答应与我一起来为阮姑娘来医治脸上的烫伤,你可得好好谢谢默谷主,有默谷主出手,这事儿是十拿九稳。”

董平淡淡道:“多谢默谷主。”

“呵呵。”默沧海笑道:“方才听幺前辈说,董公子是着急着寻人跑出了,不知那人,董公子寻到没有?”

董平挤出一个微笑道:“不想我这点小事,还劳烦默谷主惦念。默谷主放心,人我已经寻到了。”

“寻到就好。”

幺声雨在一旁暗自嘀咕,他开始只道二人不认识,但现在听他二人的言语交流间,明明就是暗藏机锋。他笑道:“老朽看默谷主与董平是一见如故,你们便在这里边喝边聊,老朽一宿没睡,真是有些乏了。”

默沧海微笑道:“幺前辈与家父是故交,若是前辈为了招待我,而坏了身子,那就是在下的不是了,前辈先回去休息,等来日,咱们再好好叙旧。”

幺声雨点点头,喊道:“绿珠儿,来推我回房。”

绿珠儿从远处的小亭子里跑过来,一看见董平,不由得升起肝火。但碍于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能是狠狠瞪了董平一眼后,便推着幺爷爷回了房。

院中此时就剩下了董平二人后,默沧海皱眉道:“你可是去找吕梁梦了?”

董平点头道:“不错。”

默沧海沉声道:“你也太冲动了些,太叔倦与吕梁梦二人现在都危险的很……”

董平忽而自言自语打断了默沧海的话:“默谷主知道这来思院,为何叫来思院么?”

默沧海此时哪儿有心情与董平猜谜,他淡淡道:“我与赵剑主与慧劫方丈已经决定好了,等明日百花祭,佛道儒三家祭祖时,我们便将金无为送回城,当着江湖诸位豪杰的面,诛杀太叔倦与吕梁梦这两个恶贼!”

董平呓语道:“昔我来时,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默沧海无奈的笑了笑道:“我来找你,只是想跟你提个醒,这件事水太深,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董平回过神,笑了笑道:“若是诸位前辈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干系有多大,便不会贸然下这个决定。”

默沧海收起笑脸,皱眉道:“什么意思?”

董平嘴唇翕动,竟使出了传音入密的法子。默沧海听闻董平的讲述,不由得流了一头冷汗,他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若我们要动手,便不是太叔倦与吕梁梦的祭日,而是我们江湖众人的祭日。”

董平点头道:“不错,所以绝不能贸然动手。”

默沧海苦笑道:“妥善的法子?怕是没有妥善的法子。”

“默谷主不用担忧,已有人,决定赴死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过路费

在由燕州通往云州的官道上,一辆八抬大花轿正悠悠的的行着。前边吹吹打打,两边尸骨累累。

一群流民朝着花轿猛扑过来,纷纷跪在那送花轿的富贵老爷面前求些银两吃食。

那老爷笑逐颜开,“今儿个大喜,算老爷我发善心,拿去吧,白花花的银子呦!”说罢,富贵老爷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子,向远处扔去。

那群流民蜂蛹而去,前方的道路,登时通畅了起来。

那富贵老爷却面色阴沉,他看到,在前方,有三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操着如饿狼一般的眼神,朝己方望过来。

富贵老爷冷笑着又取出三锭银元宝道:“今日有喜事,望三位好汉行个方便。”他将银子扔过去,为首的汉子接住后,把玩了片刻,但他的眼神却越发的贪婪与咄咄逼人。汉子伸出生满舌苔的肥厚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他掷地有声道:“来,瞧一瞧,看一看。这位老爷,怀里可揣着不少银子呢。”他把手中拿着的银元宝高高举起,那群流民像是正在啃主人吃剩下的骨头,而突然闻到鱼腥味儿的猫。他们回首望去,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富贵老爷。

黝黑男子的话,在这个场景下,的确极附煽动性。一群野狗,霎时间,变成了一群饿狼。

富贵老爷皱着眉头,他连连叹息。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在这荒乱的年月了,他的确不该随意施舍善心。

忽而,那群流民张着瘦骨嶙峋,皮黄肌瘦的身躯,向富贵老爷这边一行人撕咬而来。与此同时,众人身后那三位黝黑的汉子,脸上也露出了讥讽的微笑,他们从腰间抽出钢刀。钢刀很亮,应该是常饮人血。毫无疑问,当这群流民将送亲队伍撕咬的粉碎以后,他们三个也不介意,再将自己亲手调教起来的狼狗,送进地狱。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咱们哥仨,今天算是捡到宝了。”汉子掂了掂手中的银元宝,分量十足,得意十足。

但他身旁的汉子却是结巴道:“哥…哥,我咋感觉不对劲…”

“嗯?”领头的汉子闻言,朝富贵老爷一行人看去,猛的,他身子一僵。他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对凶恶流民,还气定神闲的送亲队伍。从他们平静如秋水的眼神中,汉子读懂了杀意。这种杀意,手中没有沾过几十条人命,是不会有的。

黝黑汉子回过神来,扭曲着脸,嘶吼道:“跑啊!”

三人刚起步,就听得身后,具具重物到地之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富贵老爷面前已是满地的尸体。富贵老爷摘下头上戴着的员外帽擦了擦手,平淡道:“把他们三个活埋了。”一语落平地,字字如惊雷。

送亲的人们,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吹打乐器,他们围在花轿前,伸手往下一摸,只听噌噌之声不绝于耳。眨眼的功夫,藏匿在轿底下的兵刃,已被众人握在手上。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寒意,三人跑地是越发快乐起来。他们正亡命狂奔时,突然,在他们正前方出现一道氣墙。三人没留神,轰然撞上,登时,头破血流。

三人正惊骇时,一位骑牛的光头黑衣老者从官道旁的山林间行了出来。老者留着微翘的山羊胡,他脸上带着虚假的笑,让人看的汗毛直立。

“公孙堂主竟被三个杂碎给弄得手忙脚乱,看来五行舵真是没了人才,老朽怎么说,五行舵要将三个要犯,交与我开山舵看管呢。”黑衣老者咯咯一笑,阴森恐怖。那三个黑皮汉子见状,想要趁机逃跑。那黑衣老者搓了搓自己的山羊胡后,傲然笑道:“公孙堂主,这三人,便算是楚某,送给阁下的一份小小见面礼吧。”

说罢,黑衣老者伸手凭空一抓,就瞧得一张冒着黑烟的大手在三人头上张开。老者手掌又轻轻用力一握,陡然间,那张大手就猛然落下,滚滚黑雾将三人笼罩。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叫声从黑雾中涌出,令人不寒而栗。

片刻之后,从黑雾中传来的嘶吼声逐渐微弱起来。老者放下手,黑雾消散而去,在那里,只留下了一滩血水。老者摸了摸牛头,微笑道:“公孙堂主,你说老夫送你的这道礼物如何啊。”

那富贵老爷正是乔装打扮出了燕临的公孙轩,他面对老者的下马威,不怒反笑道:“楚长老能亲自来交接,已是给了在下天大的面子,哪儿还能再收楚长老的这一份厚礼呢?”

这位被公孙轩称为楚长老的老者,在数十年前,还有个耸人听闻,听上去便晓得他是个格外典型的坏人称号:化尸老魔,楚千丈。

楚千丈拍拍牛脊,他坐下的牛儿就听话的朝公孙轩这边走来。他边走边道:“那四人可处理妥当了?”

几个手下将轿衣扯开,公孙轩微笑道:“处理妥当了,精钢囚车,十人份的凤凰散。”

这时,那轿衣已被扯下,露出一座寒光粼粼的铁皮牢狱。这座囚车四面八方都被封死了,只有正前方那一面,还留有一个可开合的小窗口。

楚千丈从牛背上往前一跃,转身便来至囚车之前。他伸手将那个小窗户打开后,眼带笑意的望着瘫软在囚车内的孙穷奇四人。他咯咯一笑道:“四位老友,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孙穷奇抬起眼皮,望着贴在小窗口楚千丈的脸庞讥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楚老英雄么?嘿嘿。”感情孙穷奇是被自己说的话给逗笑了。

楚千丈不理会孙穷奇的讥讽,他笑道:“孙穷奇啊孙穷奇,你们几个也不是什么好货,既然被覆族抓住了,就乖乖效力便是,为何非要装什么硬汉子。自己受了刑不说,还连累了我这如花似玉的沈家妹子。”

“呵,呸!”

楚千丈话音刚落,王饕餮就咳出一大口浓痰,全吐到了他的脸上。

王饕餮愤怒道:“娘哩!你个瘪三,当年你明着跟俺们交好,背地里却投靠了开山舵,要不是你泄露了俺们的行踪,俺们又怎会被覆族逮去!”

古梼杌在一旁淡淡道:“别搭理他,他这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

楚千丈擦了擦脸上的黏痰,嘿嘿一笑道:“你们最好再骂的痛快一些,你们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上,以后可是想骂都骂不出来喽!”说罢,楚千丈从怀从袖中摸出个拳头大的瓷瓶,啪的一声摔碎在囚车内,只瞧,一团毒虫便爬了出来。

楚千丈微笑道:“你们就在里面好好享受吧!”说完,他砰的一声将那小窗户给合了起来。

公孙轩左右拍拍袖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楚长老,他们我可交给你了。这去云州还有了五六百里,路上贼人多,你可得小心些。”

“我楚千丈要走的路,还没有人敢拦。倒是公孙堂主可莫要再被野狗给咬了,贻笑大方!”楚千丈一笑,飞身落在牛背之上,一条宛如灵蛇般的长绳从其袖口飞出,绕着那囚车,便饶了几个圈,死死的将其给捆了起来。

“楚长老一路走好,这四人从现在开始,可就交给你们开山舵了。”

“嗯?”一听公孙轩的话里,好似有弦外之音。楚千丈刚要走,便又停了下来。

公孙轩见状大笑道:“如果楚长老怕了,那便由我替楚长老将人送到云州去。”

楚千丈听后,双目一寒暗道:“竟被这厮给唬住了。”

“不劳公孙堂主费心!”

说罢,那老牛便曳着囚牢一路先前刺啦刺啦的缓缓行去。

公孙轩自语道:“做个顺水人情,不仅得了本至高功法,还能打击一番开山舵,真是妙哉。”

且说楚千丈拖着囚牢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公孙轩那句没来由的话,明白着是要撇清责任。若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过错岂不是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思来想去,楚千丈为确保万一,又掏出瓶自己调的迷药,撒入了囚车内。楚千丈向来多疑,当年他背信弃义,转投覆族开山舵门下,为其提供了不少江湖邪道人士的信息,供其抓捕。这一举,虽为其换来了荣华富贵。但他这多年来,却是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要不成,再回去找公孙轩一趟?”

“不成,不成,太跌我楚千丈的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要是没了命,挣再多面子,有个屁用。”

楚千丈在牛背上,自言自语,摇头晃脑,宛如疯魔。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喝停了坐下的青牛后,就要走回头路。

这时,一道懒散沧桑的声音从楚千丈前方传来,“有缘相遇,在下愿请阁下小酌两杯。”楚千丈身子微僵,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前方。只瞧,一个穿着破烂,手握酒壶的红鼻子老头儿正侧卧在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板上。

刚才前边儿明明没人的?难不成是来找我索命的鬼魅?

想到此处,楚千丈背后的淌出的汗,已浸湿了衣衫。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诶呦!好快的剑

“酒?为什么要喝酒?我为什么要与你喝酒?”

“喝酒,只因这酒是好酒。与你喝,是为了好生送你上路。”

楚千丈双目微凝,他想与其一战,但不敢出手。他想跑,却又迈不开步子。不是他迈不开,而是他座下的青牛不知何时已断了气,从牛额到牛下巴,一条淡红色的血线,隐隐约约。

“在下行走江湖四十余载,从未见过如同阁下一般的高手。”楚千丈有些害怕,他不知道为什么麻烦会找上自己。既然跑不了,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战了。

“呼!呼!”

楚千丈隔空拍出数掌,只瞧在那老者头顶之上,八只拖着黑烟的巨掌正缓缓而下。老者轻咦道:“哦?化尸掌第九重,有些意思,不过还是不够。”

老者话音刚落,楚千丈腾空而起。他座下的青牛陡然一分为二,血污肠肚流了一地。

楚千丈的双袖猛然张开,化作两个巨大黑洞,无数虫蚁化作两横黑云灌注到那八只巨掌之中。登时,那八只巨掌迅速膨.大数倍。八掌融合化一,一只遮天巨手带着恶毒的腥臭与逼人的威势,朝着下方的老者压来。

老者淡然饮完一杯酒,摇头道:“太迟了。”

楚千丈明显觉得自己施展的那巨掌遭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再无法往下寸进半步。

“给我去!”

楚千丈鼓足真气,暴喝一声,他双手举起,又奋力往下一压。

呲……

“这是?”

楚千丈不可置信低头一看,他只瞧,一条红线从他胸前一直延伸到下阴处。蓦然间,楚千丈只感觉有一股微风正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

他惊颤着向左看,往右瞧。都望见了自己的一半身子。

诶呦?好快的剑。

“冤有头债有主,记得下了地狱,到阎王爷那儿,告我离一状。”

说罢,老离儿提酒坛上青天,他在失去控制的飞虫堆里左右一晃,就见那满天飞虫自觉的排成了一柄长剑模样。

“去!”

老离儿一声低喝,在嗡嗡震天的扇翅声中,虫剑轰然撞击在铁皮囚牢之上。登时,铜墙铁壁化作满天碎泥,分离崩兮。

老离儿慢慢走过来,望着无力躺在地上的四人淡淡道:“事了。”

孙穷奇摇头笑道:“阁下真是讲道义,你本是不用来救我们的。想必董小子,把全本的吞气篇,都交给你了吧。”

老离儿点头道:“不错。”

孙穷奇笑骂一声道:“他娘的,这贼小子!”

老离儿手指微动,在孙穷奇四人身上各打入一道剑气。那道剑气在四人经脉中游走了一遍,最后又从四人口中飞出。但这时,那几道剑气,已黑如锅底。似有毒液沾附于上,浓郁成浆。

四人呼出一口浊气,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老离儿将两本书扔到地上:“你们自己拿去对照吧。”

说罢,老离儿转身便走。

这时,温若筠与矮小少年从暗处走了出来。

此时温若筠的脸上已没了当日在剑墟时残留的那一份腼腆与天真,飞扬的眉毛,翘起的嘴唇,他似笑非笑,既邪又怪。

温若筠道:“那《鲲鹏总略》我学的已经有了些眉目,总想抓个人来试试顶不动用。”说完,他将目光对准了矮小少年。矮小少年一开始是有几分不服温若筠的,但现在,他对其只剩下了害怕。

矮小少年躲到了老离儿的身后,老离儿也不知道让温若筠学那《鲲鹏总略》是好事,还是坏事。那神异的功法,好像正在悄然无息的吞噬着他的本性。

老离儿摇头道:“我会找人给你练功的。但有三不准:一,不准对寻常人施展这诡异功法。二,不准残害江湖正义之士。三,不准用此功法吸取他人本源。

做事万万要留一线。”

温若筠瞥了老离儿一眼,嘟囔道:“唧唧歪歪。”

老离儿说罢,轻叹道:“走吧。”

温若筠歪着脑袋,玩味的看着前方的孙穷奇四人道:“你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把他们几个吸了,你总该没意见了吧?”

老离儿一愣,低声呵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温若筠微笑道:“你刚才说的几条禁令对我来说还有那么一点用,但可管不住他们几个。他们可是凶名赫赫的四大恶人,若是他们将这功法练成了,那江湖上还会留几个活口?”

老离儿听罢若有所思,他不是没想到这点,但是两方毕竟是合作关系。卸磨杀驴这勾当,老离儿不屑于干。但若是不管,以后江湖上掀起腥风血浪,那也不是他老离儿能担待地起的。

孙穷奇几人也听到了温若筠与老离儿的对话,一时间,几人都未免有几分惴惴不安。古梼杌在几人身后淡淡道:“若过会儿他要动手,王饕餮,你就先带沈混沌先走。我来替你们挡他一时片刻。”

闻言,王饕餮不由得有些感动,他本以为古梼杌这般古板刻薄的人,是最不近人情的,但没想到此时却是他扛起了几人生死的大梁。

想要同声共死的话到了王饕餮的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孙穷奇嘿嘿笑道:“老兄,好说咱们俩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你怎么不问我考虑考虑。”

古梼杌冷冷的瞧了孙穷奇一眼道:“我死,也得拉你做个垫背的。”

王饕餮垂下头低声道:“老古头,俺谢谢你了……”

“呸!姓王的,你要是今天敢带老娘逃命,老娘就先咬死你,然后再咬舌自尽!”沈混沌怒视王饕餮,她打心眼里看不起王饕餮现在这幅窝囊样。

古梼杌微笑道:“沈妹子,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个姑娘脾气。王饕餮,一会儿你先把沈妹子舌头剪了,我看她如何咬舌自尽。”

说罢,古梼杌挺起腰杆,朝着前方走去:“我古梼杌自幼苦读圣贤书,存的是治国安邦的心思,谁成想最后成了一个万人唾弃的大恶人?沈妹子,你便随王饕餮去吧。我古梼杌,活够了!”

话音未将落未落,古梼杌已拔身朝老离儿冲杀而去。

老离儿自语道:“这世间最操蛋的事,某过于一个心硬的人,却时常心软。”

他轻轻一弹,一股横练真气便飞袭向古梼杌,只用一招,就将其给打回原位。

“你们走吧,但我说的那三条禁令对你们同样管用。若是让我晓得你们在江湖上,用《鲲鹏总略》兴风作浪,就别怪我手下无情。”老离儿刚说完,就听得温若筠故作感叹道:“没意思。”

王饕餮将古梼杌扶稳后,焦急道:“老古,你没事儿吧!”

古梼杌自嘲道:“好的很,是我自视甚高了。与他动手,不,我都没有资格与他动手。”

王饕餮这才放心下来,他转头对着老离儿喊道:“阁下放心,俺媳妇是绝对不会干那档子伤天害理之事的。就是孙穷奇这小子,保不准,俺会看着他的。”

老离儿也没回他,拉起矮小少年的手对温若筠说道:“走吧。”

温若筠晃晃脑袋,忽而,他被后的独雷剑就跟只温顺的小猫一样,飞出长鞘,落在他面前。温若筠踩上长剑,对矮小少年炫耀道:“小子看着点儿,这叫御剑而行。”

温若筠话音刚落,那独雷剑便载着他蹿上了空中,一飞十数丈。

矮小少年失落的低下头道:“师兄的天赋…的确比我高……”说罢,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老离儿的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来,他赶忙宽慰道:“别学他,他太嘚瑟,迟早挨雷劈。”

“是么?”矮小少年望向天空,若有所思。忽而他笑道:“师父,你真是一语中的!”

老离儿不解,他闻言看向空中,只见豁然有一道粗大的雷弧从天而降,直朝温若筠头顶劈去。

“不好!”老离儿当即打出一道凌厉剑意,朝那雷弧斩去。只瞧剑雷在空中相撞,轰然炸裂。那雷弧虽被老离儿的剑意消去不少,但那余雷的威力仍将温若筠从空中劈了下来。老离儿飞身将温若筠坠落的身体接住,此时温若筠已被雷劈的头发根根直立,还冒着缕缕青烟。

老离儿皱眉道:“好厉害的人物。”

这时,一老一少的声音从前方大路的拐角处传来。

老者道:“徒儿,你说刚才那是什么?”

少年道:“师父,这次你可唬不了我,那是只被烤熟的鸟。”

老者拉长语调,高深莫测的笑道:“非也,非也。那不是鸟,更不是被烤熟了的鸟。那是一个人,一个被烧焦了的人。”

老者说完,其二人便现出了身来。

原是两个身着蓝衫道袍的修道之士,老道士胡须花白,满脸皱纹。小道士,是清秀少年。那少年憨厚中,又显出几分常人难以比之的灵气。

老离儿怀抱温若筠落在二人身前寒声道:“刚才是你放的雷?”

老道士笑道:“不错,正是贫道。”

小道士有满脸忧虑道:“师父?你真劈死人了?”

老道士摇头道:“非也。”

老离儿一听来了气,他暗道,你知道是个人还要出手,如果今日不是我在此,那温小子岂不是没命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灯轮竖起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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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道之所以用五雷法劈这少年,只因贫道晓得,刚才这一击,奈何他不得。”

“你倒是能掐会算。”

“过奖。贫道算的诸位的机缘不在西北云州,而在燕州。劈这一雷,也是为了讲诸位拦下。”

“嘿嘿,你倒是比我还会胡言乱语。”

老离儿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合指为剑,猛然就朝老道士刺去。剑指行过之处,空间扭曲,荡漾出淡淡的波纹涟漪。

老道士摊开手,凝出一个掌心雷。他往前一拍,老离儿的剑指便刺入了雷球之中。

老离儿暗道:“这道术,端的是玄妙。”

老道士微笑道:“你瞧,是不是在伯仲之间。”

老离儿收势,老道士消雷。

老道士喊道:“还有前边几位,你们的机缘可都在燕州呢!若是信贫道,便随贫道一起走吧。”

孙穷奇几人窃窃私语。

“他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

老道士淡然笑道:“的确,贫道不是东西,贫道是王文卿,那是贫道的劣徒,平延宗。”

少年道士走过来憨笑道:“是,我也不是东西,我是平延宗。”

说完,王文卿与平延宗不又自顾自的往前行去。二人像是不负责任的布道者,王老道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但却勾起了众人的求知欲。

机缘?什么机缘?

老离儿对矮小少年道:“走,咱们去燕州。”

孙穷奇轻声道:“燕州是个好地方,现在燕临城里鱼龙混杂,咱们就算是杀几个人,也没人注意。”

王饕餮偷偷瞧瞧沈混沌的脸色,随后笑道:“好,俺们去燕州。”

不一会儿,王文卿与平延宗的背后,就跟了一溜趟的人。

王文卿,深得布道真意。

燕临。

五人盘在宽敞的车厢里,车帘没撩开,但车中却凉快的很。一口方方正正的大箱子,摆在车厢中间。箱子上又摆放着几盘时令的瓜果,更稀奇的事那瓜果甜美艳丽的果肉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冰霜。看上去诱人极了。

蓝衫女子拿起一颗荔枝道:“赵公子,你家这个箱子可真是稀奇。就往这车厢里一放,不仅凉快,连这瓜果都冻上了。”

黄衣公子微笑道:“听琴姐姐,这箱子也不算得什么稀奇物件。你若是想要,等你们走时,我送几位姐姐一个,你们回到宗门里,也能有个物件避暑不是?”

这五人正是赵一惘与琴棋书画四位姑娘,且说赵一惘带着众人回到赵府后不仅没挨训斥,反而落了赵守关大大的夸奖。赵守关对乌大友不感兴趣,倒是满中意琴棋书画四女,他满口皆是要撮合赵一惘与几位姑娘的婚事。四位姑娘或多或少都有些羞红了脸,赵一惘却是不在意,他对四位姑娘要说多一些只是敬仰爱慕,谈不上多少男女之情。他也只当是赵守关开玩笑罢了。

之后,又临近燕临百花祭。四位姑娘要赶到燕临,赵守关便大手一挥,将府中最珍贵的马车借给了四人,还命赵一惘一路跟随,美名曰是让赵一惘好生照顾四位姑娘,实则是要让几人多亲近亲近。

落棋听完赵一惘的说辞,冷声道:“还是免了吧,这贵重的东西,我们受不起。”

赵一惘摇头道:“受得起,这东西真不算的贵重。不过是用几块破木头,套一个破铜匣子,又在破铜匣子里,塞了几块烂冰而已。”

听罢,落棋又呵呵笑了笑道:“哦?赵公子还这是大方,什么破东西都往我们手里塞?”

赵一惘一时无语,一路上落棋不知道对他甩了多少脸子。他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唉。”赵一惘叹口气,干脆拿起一块西瓜堵住了嘴。怎么说都是错,那干脆闭嘴的好。

雅书姑娘趴在桌上,弯起笑眼左右看看后,叹气道:“诶呀,听琴姐姐,也不知咱们这次出宫是好还是不好。”

听琴捏捏雅书的鼻子,微笑道:“怎么了?”

雅书看一眼躲在角落里抱着画轴神不守舍的均画姑娘,又看一眼脸上微微带着些愠怒的落棋道:“你看呀,一个得了相思病,一个害了失心疯。”

听琴看一眼将要发怒的落棋,赶忙将手中的荔枝塞进了雅书的嘴里,笑道:“你呀,吃你的荔枝吧!”

过了一会儿,赵一惘憋闷的厉害。他忽而掀开车帘,跟赶车的人说道:“宋大哥,快到燕临了吗?”

赶车的这人穿着干净,长着一张不算俊秀,但落落大方的长条脸。乍一看上去,他与那宋铁扇倒有几分相似。

“到了,你看,那不是人们在竖灯轮么?”

寻声看去,只见老远的前方聚集了不下一两千人,一架百十来丈高的灯轮正在被缓缓搭建而起。

雅书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好奇道:“我看这灯轮,倒是与水车有几分相似。”

宋姓男子微笑道:“不错,这就是个按照水车的模样建的。但可不用水驱动,而是靠苦力在下面用绳子拉。如若不然,那花灯岂不是都被沾湿了?雅书姑娘若是有兴趣,等明晚,我与公子带你上去瞧瞧。等上到最高处,往东看,会看到万亩花田。往南看,又能瞧见张灯结彩的繁华燕临,世间美景,莫过于此。”

雅书笑道:“宋大哥懂得可真多。”

赵一惘自傲道:“那可不是,宋庆语宋大哥是我宋伯伯的亲侄子,自幼便博览群书,那可是我们这一辈儿里的百晓生。”

“公子可别谬赞我了,你再夸,这马尾巴该翘到天上去了。”

赵一惘还想说些什么,忽而,几人身后传来一阵绵绵不绝的洪雷声响。那声音从远到进,越发震耳欲聋。

宋庆语回头一望,皱眉道:“是装备精良的辽人士兵,少说也有七八万人。”

赵一惘收起笑脸,沉声道:“那咱们之前怎么没发觉?”

宋庆语敲了敲后脑勺道:“应该是巧合,这群辽兵应该是从凉州屯兵镇调来的,跟咱们是前后脚的事儿。我刚才看快到燕临城,便放满的行路的速度。这才正巧与他们碰上。”

赵一惘沉声不语,心有疑窦。

宋庆语见状微笑道:“公子不用多虑,我看他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自从辽人占了北莽,为防闹事,每年百花祭,燕临城里都会进驻辽兵。”

赵一惘摇头道:“这事儿我也知道,但像这么大阵势还是头一次吧?”

宋庆语闻言不由得暗道赵一惘长大了,他不再是别人哄两句便能乖乖听话的世子爷,而是个能与他人议事的大人了。想到此处,宋庆语便不再藏着掖着,他直言道:“不错,这还是第一次。”

这时,浩浩荡荡的辽人大军已驶了过来。开路的是辽人的精锐铁骑,披着铁甲的战马,驮着笼罩重甲的辽人骑兵,整齐划一行进在烈日之下。灼热的光映照在钢甲之上,奇异的折射出一种近乎冷酷的肃杀之光。马蹄很重,但走的很轻。当一行近三千铁骑与马车擦肩而过,但却并无扬起一丝飞尘。

随骑兵之后,又是一条步兵长龙。长枪,轻甲,步伐统一,训练有素。当这批军队经过马车后,宋庆语道:“今年不知道辽国有什么大动作,咱们还是早去早回的好。

不多久,那批辽人士兵已涌入了城中。步兵占据各条街巷,骑兵在城中来回巡视。本该是热闹的日子,但城中却空无一人。百姓扒着窗口,小心翼翼的望着城中走动的士兵,不由得噤若寒蝉。他们心中恐慌,难道他们也要沦为下等民了?巨大的恐惧宛如垂天的阴云笼罩在燕临城上空。那满街,满院,满天的花朵,此时好像也失去了争奇斗艳的心思,都打着蔫儿,可怜死了。

赵一惘等人的马车,也是经过层层盘查后,才进入城里。他们本想着去鹿岳书院,但还没到书院,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在去书院的路上盘踞着。于是几人寻思,还是先寻个客栈住下。

众人在一家名为鸿运客栈前停下,宋庆语先行下车对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掌柜喊道:“掌柜的!备五间上房,再上一桌酒菜,对了让后厨烧几桶热水备用。”说罢,宋庆语也不废话,直接用一方分量十足的金饼将掌柜从周公那里拉了回来。

掌柜的将金饼藏在怀里,笑眯眯的说道:“几位客官里面请,楼上的房都空着呢,您们随便挑着住。”

这时,赵一惘与琴棋书画四女走了进来。赵一惘微笑道:“掌柜的,听说现在燕临的客栈里都挤满了从五湖四海而来的英雄豪杰。可谓是一房难求,但我看你这店拾掇的干净,店面也不算小。但为何客房全都空着呢?莫非是这店……”赵一惘话没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可是把掌柜的吓了一大跳。

掌柜的赶忙解释道:“客官您别误会,我看诸位客官是刚从外边来的,对城里的情况有所不知。”

赵一惘与宋庆语对视了一眼,看着掌柜说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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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像个怀春少女

“昨天也不知哪里传来了消息,说明天百花祭城中会有大动静,不要命的就留下。”说到这里,掌柜自嘲的笑了笑道:“谁敢不要命啊?命可比什么都金贵。今儿个上午跟昨儿个晚上,一些江湖人士便离开了燕临。后来这辽军的前脚刚一踏入北城门,好家伙,那群本还在房里睡大觉的江湖豪杰,连东西都没收拾,就从南门跑了。客官您别光看我这儿,就说这燕临最好的客栈里,现在也是没人喽……”

宋庆语点头:“知道了,去吩咐烧热水备酒菜吧。”

“得嘞,几位客官可以先去楼上歇着,等饭菜好了,我再上去叫你们。”

赵一惘微笑道:“有劳掌柜了,不过我们这里女眷众多,还是先请掌柜的把楼上的客房先打扫出来。”

掌柜打量一眼虽面貌相同,但各有风情的四女后,对赵一惘挤眼道:“明白!”

“莫名其妙。”赵一惘摇摇头。此时四女已找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围坐了下来,赵一惘本想过去,却被宋庆语给拉住了。宋庆语皱眉道:“公子,燕临不宜久留,我看咱们还是休息一晚就走,为好。”

赵一惘敲击着柜台,不容置否的说道:“咱们走,也得带上四位姐姐。燕临这般情况,我是绝不放心让她们留在燕临的。”

宋庆语笑道:“这是自然,但这事儿还得公子来与她们好好说。尤其是对落棋姑娘,公子可得花些心思。”

“不明白。”

宋庆语拍拍赵一惘的胸脯,揶揄道:“公子明白。”说完,宋庆语就朝着落棋四女走了过去。

赵一惘摇摇头暗道:“赵一惘,你到底是不想明白,还是不敢明白?”他无奈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这时,愤怒的骂人声音从客栈外传了过来。这人骂的可真算是掷地有声,气势磅礴,就连在外巡逻的辽人士兵,也为之侧目。

“蠢材!你…你他妈就是个蠢材!我让你下小,你非要下大!结果呢?输了吧……你真是千年不遇的蠢材!”

“公子,我第二把不是照你说的下了吗?”

“好啊!你还敢跟我犟嘴?我让你听我的时候你不听,你第二把能坚持一下不听,那不就赢了吗?你…你,我连老婆本都输进去了!”

“公子,你不是有媳妇儿了吗?还要啥老婆本?”

“我说的是你的老婆本!狗奴才!你真是狗奴才!”

被骂的那人也不生气,他呵呵一笑道:“公子还是记挂着我的,还给我留着老婆本呢。”

那连连骂人的公子一时气结,他大步迈入客栈中,大喊道:“酒保!上酒!”

赵一惘眼前一亮,他大笑道:“董大哥!”

来人抬起头,看清赵一惘后,积郁在脸上的怒气登时烟消云散。他上前搂住赵一惘的肩膀,耳语道:“赵老弟,我刚才把银子全输光了,你能否借我两个铜板让我喝杯酒。”

赵一惘与董平也算是有一番出生入死的交情,但见到他一来不是先与自己寒暄,而是开口问自己借钱,心中不由得有几分落寞。

“我们正好也要了一桌酒菜,若董兄不介意,便与我们共饮如何?”

董平扭头看到落棋四女,开怀一笑道:“不介意。”

这时,林三川也走了进来。

赵一惘请他共饮,林三川则是一梗脖子,像尊铁塔一般,站在了门前。

宋庆语拉住赵一惘道:“这就是公子口中的董平?”

“不错,怎么了?”

宋庆语摇了摇头,没做言语。

林三川站在客栈门旁,在他对面,是个膀大腰圆的辽人士兵。那辽人士兵本是无意扫见了林三川,但他却发现林三川正用一种凶狠的目光在凝视着自己。他立刻回望,这一宋一辽两位士兵,相隔十几丈,就开始了一场眼神上的博弈。

过了不到盏茶的功夫,那辽人士兵宣布败北,他将头扭到左侧,选择不再去看林三川凶狠的目光。他很好奇,林三川是如何做到半天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林三川暗自得意,但随后,他又恢复了烦闷。昨夜,他与董平在赌坊中待了一个晚上,足足输了二百两银子,其中的一百九十两还是在赌坊里借的。

输钱,还不足以另林三川郁闷。董平好赌,林三川在戍北城时就有所耳闻。但董平每次进赌坊,都是能在军营中流传一阵子的逸事。第一次董参军去赌坊,听说他是半夜喝醉了摸到了城中一寡妇屋里,结果被那寡妇连扇带踹给赶出了门。董参军那一夜过的凄惨,只穿一件内衫,被一群爱慕那寡妇的老爷们给在城中追了一宿。后来,董参军去了赌坊,输掉了一年的军饷。

其后,这种事不胜枚举。但无一例外,董参军是心情不好,才会跑去赌坊,痛快的输些银子。

但这次董平在赌坊中待了一夜,不光输完了银子,还向别人借了一百九十两银子。这在林三川的记忆中,这还是头一次。董平绝对是遇上极大的烦心事儿了,但董平不说,林三川这个做仆的便不能多嘴问。这事儿,就是林三川最为心烦的。

酒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出董平的情绪不对,他只是与几人客套了几句,便一杯接一杯的灌起酒来。最后酒杯不过瘾,他又换了酒壶,酒壶不过瘾,他干脆搬来了酒坛。

这酒桌上,成了他一个人在演独角戏。

董平喝到打起了酒嗝,才想起问众人一句:“诸位来燕临不是来看百花祭的吧?嘿,现在想看,怕是也看不上喽。”

赵一惘微笑道:“小弟此次来,主要是将落棋四位姐姐送到鹿岳书院,与姜宫主会和的。”

“姜宫主?”董平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把众人都弄得颇有些尴尬。

一说起姜宫主,董平便想到了那粗人的妙解。真是好玩至极,下流至极。

听琴姑娘道:“董公子,不知家师近日来如何?”

“好的很,几位姑娘不必担心。”董平虽有些醉,但还没到犯浑的地步。他一脸正色的回答,也算是宽了落棋四女的心。

董平忽而看向均画微笑道:“均画姑娘,上次我说要将上官修介绍给你认识,前两天我已经跟他说了,他可是乐意的很。”

均画姑娘本有几分闷闷不乐,但一听董平的话,却是喜上眉梢。她本以为上次在镇沙馆董平说的都是些酒话,但没想到,他却全都记在了心里。

“多谢,多谢董公子。”

雅书姑娘在一旁揶揄道:“诶呦,这么快就好了一个相思病。董公子,你告诉我,那上官修到底是一味什么药材,这么灵验?”

均画姑娘轻搡了一把雅书,娇嗔道:“讨打!”

董平翘起二郎腿,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当日他之所以能三言两语就将上官修哄走,就是看出了他这个年纪的通病。上官修到底是个少年,天下的少年少女有哪一个不怀春?上官修从小闷头作画,又压抑在大家族里,其藏在心中思春之意,发泄出来,就变成了上官曦等人眼里的无理取闹。

董平只是对上官修说,有个姑娘挺仰慕你,你若是现在乖乖回去,便将那姑娘引荐给你。上官修闻言,立马乐呵呵的回了房。

上官修之所以愿意把董平当朋友,就是因为他觉得,董平对自己而言,有一种知我者谓我心忧的默契。

董平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众人间的言语后道:“诸位若是没别的事儿,那就随我与均画姑娘去一遭上官家,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均画自然是乐意,但宋庆语却是显出了几分不太乐意。“上官家?小弟也是慕名已久,若是能去一次,也算是不虚此行。”赵一惘言语中满是兴奋。

落棋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便不与你们同去了。”说罢,落棋立起来,缓缓走向阶梯。听琴姑娘有几分歉意道:“雅书,均画,你们随董公子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董平一眼便看出了几人间的纠葛,他也不点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笑道:“那咱们走吧。”

众人来至燕临皇宫,不由得惊叹上官家的财大气粗。更令众人啧啧称奇的是,在这里,竟没多少辽兵把守。

董平的脸,好似就是行走在皇宫中畅通无阻的一张御赐金牌,把守各个宫门的侍卫没人拦他,也不管他带了些什么人。

上官修这两日,一直在宫门前等着,他知道,董平一定会带那位姑娘来。果然,他带来了,不过他身后的两个姑娘却长得一摸一样。

上官修一时间犯了糊涂,但当她们来至近处,上官修豁然开朗。他径直走到董平左手边姑娘前有些局促不安道:“均画。”

均画捂住了嘴,她看向上官修,这个比她还小了几岁的青年,不由得思量道,上官工子除了是丹青圣手,还有这般异于常人的神通?要晓得,她们姐妹四个长的是一摸一样,若不与她们几人相处个一年半载,是绝不会如此轻易就将她们分辨出来的。

“小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上官修看着董平时,情绪平稳了许多,他笑道:“这位姑娘身上有花粉与矿石的气味儿,所以我猜她就是你口中那位善于作画的姑娘。而且,她画的一定是工笔花鸟。”

均画低头道:“在上官公子面前,小女子又怎敢谈善于作画……”她话还没说完,上官修就来到她面前,言辞诚恳道:“我这几日画了几副工笔,对,我那里还有黄徐两大家的工笔,你若是想看,便随我来。”

均画踌躇了半晌最后羞着脸,呢喃道:“我…我愿意。”

董平偷笑道,这小子,有一手。

私以为,人生最大的痛苦是:我不爱你,却日日夜夜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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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国士无双(一)

在燕临中心处,是个三百亩见方的巨型场坪。从前,这是大宋官家专门用来祭天的场所,但现在成了寻常百姓摆摊看戏游乐的场地。这几日百花祭,佛道儒三家要在此处祭祖,所以这地方便又被暂时封锁了起来。

昨天进城的辽兵弄得满城人人自危,鹿岳书院众人,也是不明所以。目前驻扎在北莽的军队有两支,一支是全都有辽人组成的辽国精锐之师,这支军队由辽国直接管辖。另一支则是有汉人与辽人共同组成的护城卫,这批军队是由张伯熊为首,联合辽国共同管理。但看燕临城里的这架势,应该是辽国亲自派来的军队。

从燕临场坪,有四条大道分别向东西南北四方延伸而去。只见现在已是日近午时,黑压压的一行人正从东边的现龙大道,阔步朝场坪而来。

为首的是赵绝江与另外两位剑墟剑主,三人身后跟着一百二位身板挺拔的剑墟仙人。这祭天一事与他们剑墟无关,他们只是来为其保驾护航的。往年的百花祭,绝对江湖上最大的盛世。除却全天下的佛道儒三家,还会有八百六十七派,三万六千名散修共同汇聚在燕临场坪之中。不光如此,连那高高在上,身为天下共主的大宋官家也会亲自莅临于此观礼。为免生出事端,剑墟就承担了护卫百花祭祭天大典的职责。

今年的祭天大典就太过于寒酸了些,先不说什么其他门派散修。就连今日的主角,佛道儒三家,加起来,也不过来了两千多人。

剑墟众人身后,太叔倦,慧劫方丈,犹观主三人并排而行。紫袍道士,白衣学子,握禅杖的僧人排成三大方阵迈着建步,缓缓而行。

最后跟着的,则是霏娥宫与九阳峰两拨人。经那夜后,这两拨人是怎么看对方都觉得不顺眼,所以这两方队伍,都靠着边儿走,尽量离对方远一些。

犹观主在前方显得有几分忧心忡忡:“太叔院长,那辽兵不是冲我们来的吧?”

太叔倦揶揄道:“怎么?犹观主怕了?”

犹观主摇头道:“的确怕,但不是怕他们,而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揣着什么目的。无法防备,自然有些怕。”

太叔倦笑道:“犹观主多虑了,只要我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辽兵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师出无名,他们将要得罪的是整个北莽江湖。这对辽国来说,是得不偿失。”

犹观主点头道:“太叔院长,言之有理。慧劫大师怎么看?”

“阿弥陀佛,老衲与太叔院长所见略同。”慧劫方丈刚说完,就听得场坪中央前的祭坛下,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拉着细长的公鸭嗓喊到:“三教弟子已归位,一请佛祖释迦摩尼!二请天师张道陵!三请儒圣孔夫子!三祖,下凡喽!”

说罢,老者对着供奉着三家祖师的祭坛,连磕三个响头。

这老者是宫中伺候过三代官家的老资历太监,往年百花祭的祭天大典也由他主持。七年前宋朝皇室败退北莽,这老太监却没跟着走,一直留在燕临,主持每年的祭天大典。

老者跪拜完后,颤巍巍的走到一旁,坐在地上,喘口气自语道:“哎…看来咱家,明年是主持不了这祭天大典了……”说罢,他接着又对站在现龙街口处的太叔倦三人喊道:“太叔院长,过来参拜吧!”这句话他用的力气打了些,他刚说完,粉白的方脸上,就涌上一道病态的嫣红。

太叔倦对老太监行了个礼后,高声呼道:“书院弟子,随我参拜孔圣人!”

董平混迹在书院弟子之中,他嘀咕道:“也该来了吧……”直到后面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才讪讪一笑,随着队伍往前行去。

就在太叔倦刚引着香时,一道高呼陡然从空中向下方涌来,其声如雄浑波浪,绵绵不觉的拍击着众人脚下这座庄严的城池。

“太叔倦!你不配上这柱香!”

赵绝江目光一凌他寒声道:“剑墟诸君!备战!”

刹那间,长剑出鞘的清鸣声不绝于耳。

那雄浑之声再度传来:“赵剑主,用不着这么紧张,本尊不是来打架的!”那声音一落,就见一具大黑色木棺从远处飞来。在棺材之上又坐着一人 ,那人面容威严,头戴金冠,一身金袍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令人不敢直视。

赵绝江收起寒冥剑,淡淡道:“梅黄雨,你来做什么?”

大多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有几分陌生,不过慧劫方丈等江湖先辈却是晓得。梅黄雨这个有几分阴柔的名字放在众人头上这个面容威严,颇有几分霸道的男人身上虽显得些格格不入。但他另一个称呼,却是响彻北莽三十六州。

覆族五行舵,舵主!

梅黄雨坐着棺材往下一落,约有数千斤的巨大棺材落在地上,却一丝飞尘都没惊起,这足以显示梅黄雨对于真气把控的厉害。

“本尊既然今日单枪匹马的来燕临,就足矣表明了本尊不是来打架的。”梅黄雨一边说,那飞扬的粗眉还在不停挑动。

太叔倦握着手中的三炷长香,淡淡道:“梅舵主若是想观礼,那本院欢迎之至。”说罢,太叔倦往前迈出一小步,就要将长香插在香炉里。

梅黄雨一拍棺材板,一道劲气就朝太叔倦奔涌袭去。太叔倦神情漠然,他大袖一甩,卷起一道旋风,缠住了梅黄雨这一道劲气。但随即异变突生,数根由真气凝成的锐利长针竟从劲气中激射而出。

“绵里藏针!”太叔倦虽然惊诧,但也是早已出招。一股浩然之气从太叔倦掌心喷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那数根长针。

啪!啪!啪!

只听数声脆响接踵响起,一瞬间,那数根长针尽皆被搅成粉碎。

黄梅雨见状长笑不绝,他连连拍手道:“太叔院长的浩然正气篇真是练到了极致,本尊佩服。”

太叔倦望着刚才被两人真气给冲击成数截的长香,神情严肃道:“梅舵主,你这是何意?”

与此同时,太叔倦背后的师生皆怒视梅黄雨,齐齐上前一步。

赵绝江出声喝止道:“都退下!今日是佛道儒三家的大日子,你们不能贸然动武。此事,全权交与我剑墟来解决。”赵绝江话音刚落,七把明亮的长剑已架在了梅黄雨的脖子上。

梅黄雨笑着耸耸肩道:“本尊已经说了,我不是来打架的。太叔院长你问本尊是何意,本尊也早说了,你没资格上这柱香!”说罢,梅黄雨用力一拍棺材板,厉声道:“他才有这个资格!”

梅黄雨话音刚落,嗒嗒的马蹄声从现龙街入口响起,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萧山鸣与冯玉书二人 便带着回城的书院学生们一起匆忙行了过来。

众人单膝跪在太叔倦面前,冯玉书抬头道:“院长,学生回来迟了。”

太叔倦看着冯玉书,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他点头道:“不迟,正好赶上。”说罢,萧山鸣抬头,看到被剑墟众人用剑架在脖子上的黄梅雨不禁愤怒道:“院长!此人!”

太叔倦打断萧山鸣,淡淡道:“有什么话,慢慢道来。”

萧山鸣咽了口唾沫道:“在两日前,我与冯玉书驱赶一帮盗匪,来至那盗匪的山寨,却在里面发现一个已被他们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老者。那老者浑身穿满铁钉,凄惨无比。我与冯玉书商量一番后,便决定先行带那老者会燕临,请求诸位前辈对其医治。但没想到在回燕州的路上,却被这人给劫走了!”说罢,萧山鸣一指黄梅雨。

黄梅雨听罢呵呵笑道:“不错,而且本尊劫走的那人此时就在本尊屁股下的棺材里。”

太叔倦眉头一皱,似有考量。

梅黄雨双手往上一举,将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登时给弹了开来。他转转脖子,微笑道:“你们两个可别以为本尊闲的没事要抢一个废人,只因本尊晓得,若他被你们带会鹿岳书院,定然是死路一条。”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冯玉书站起身愤然道:“胡言乱语!我鹿岳书院的师长同门都是苦读圣贤书的仁善者,居住于书院的其他前辈亦是侠义之士,谁会伤害一个凄惨的无辜老者!”

太叔倦闻言,上前拍拍冯玉书的肩膀,对黄梅雨道:“黄舵主,你既说那棺中人有资格替本院上这柱香,又说那老者来到鹿岳书院会有性命之忧。本院也很好奇,这棺中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黄梅雨听罢跳下棺材,他一掀棺材盖,便从里面提溜出个浑身颤栗,体无完肤的瘦小老者来。

“诸位请看,这人本院相信,慧劫方丈认识,赵剑主认识,而太叔院长就更不用说了。”

此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太叔倦已跪倒在地。他身子颤抖的厉害,一时间竟流出了眼泪。

“师长……”

赵绝江双目微寒,他嘴唇微动,吐出了三个字:“金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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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国士无双(二)

众人登时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起来。

尤其是鹿岳书院这一方,金无为的名号他们怎么能没听说过,但这已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怎又会凭空出现在此?但看太叔倦的表现,他们也没有理由怀疑金无为的身份。

这一切,当然是董平等人设计的。当时默沧海想要由他将金无为送进燕临,但董平却以为,若是如此,未免太显得刻意与算计。倒不如借别人之手,来办这件事。董平第一个想到便是覆族,他自己晓得,不管那幕后之人真实身份如何,他定与覆族有勾结无疑。但正因如此,董平却放心这件事由覆族来办。

覆族虽名义上打着驱逐辽人的大旗而行走江湖,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覆族想要的,明显是天下。像是他们这群人,能为了利益与人合作,自然也会为了利益毫不留情的翻脸不认人。而这次,正好是他们打击辽国的一个绝好机会。

那幕后黑手,可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南院大王身份啊!

于是,董平便连夜通过公孙轩在走前给他留下的覆族地下暗堂,联系上了段云楼。段云楼听闻董平的计划,当即便答应了。只不过董平没想到,今日来的人,竟是神出鬼没的五行舵舵主。由此可看出,今天这事儿对他们覆族的意义有多重大。

当然,这件事成与不成,对覆族来说都是不亏本的。成了,好,斩辽国一臂。不成,也好,断北莽江湖一足。

梅黄雨忽而朗声道:“诸位可看好了,当年太叔院长与吕梁梦从南方回来,却只带回了金院长的一捧尸骨,而且对外宣称金院长已死。但谁料,这只是个瞒天大谎罢了!金院长不但没死,而且被他们折磨成了这幅残样。诸位不知,当初这金院长可是浑身插满了钉子铁棍!连睡觉,也只能掉在房梁上睡。要不是本尊好心为金院长截去了那些铁钉,金院长怕是还睡不了个囫囵觉呢!”

此时,满场坪的目光通通对准了太叔倦,有困惑,有愤怒,有疑问……说不尽的情绪如根根钢针通通刺入了太叔倦的身体里。

慧劫方丈疾步上前,他扫一眼金无为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金院长已受了二十多年的苦痛了……”

众人读懂了慧劫方丈的意思,二十多年的苦痛,那金院长不是正好在天下人眼里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么?当年从南方回来的太叔倦与吕梁梦,岂能脱得了干系?

赵绝江冷眼旁观,淡淡道:“太叔院长,给一个解释吧。”

太叔倦缓缓抬起头,老泪纵横,喉咙颤抖:“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梅黄雨呵呵笑道:“你不晓得,那就是吕梁梦晓得了?”

冯玉书眼圈红肿,他指着梅黄雨破口骂道:“你放屁!”

听见冯玉书骂人,了解他的人都有几分诧异,但随后一想,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吕学监行事光明磊落,为人侠肝义胆,他绝不会做残害师长之事!”

梅黄雨笑声不绝,他指了指太叔倦道:“若吕梁梦不是,那就太叔院长是了?”

“不是!不是!太叔院长乃书院楷模,江湖正道的扛鼎之人,他不会,若真是吕学监与太叔院长害的,那他们怎么不直接杀死金院长,以绝……”

“啪!”

冯玉书一言未毕,太叔倦已在他脸上狠狠盖了一巴掌:“大逆不道!”

冯玉书揉揉脸,不忍的摇头道:“学生,知错了。”

太叔倦想上前去接金无为,却被一剑一禅杖给拦下了。

太叔倦苦笑着摇头道:“当年,路遇歹人。由于院长带去道南学宫论儒的大多是些没有修为,专修儒学的同门。所以,御敌之事,便落在了院长与我跟吕学监的身上。歹人凶猛,我们三人既要御敌,又要分神守护同门。不久,我与吕学监便重伤昏倒在地。当我们醒来时,歹人与院长全都死了……”太叔倦说道此处,竟然哽咽起来,再难言语。

梅黄雨冷笑道:“金院长明明活的好好的,你怎么认定他死了?”

“因为当时现场没有金院长的踪迹,有的,只是一件他当时穿着的衣服浸在血污烂肉里。”

赵绝江淡淡道:“当时是你昏倒了,还是吕梁梦昏倒了?又或者说,你们两个都清醒着?”

太叔倦摇头道:“在我倒地前,吕学监已经倒地了。”

梅黄雨咯咯笑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三根冒着寒气的幽蓝铁钉玩味道:“你们不说也没关系,本尊这三根通神钉这么一扎下去,嘿,就算是死人,本尊也让他开口!”

太叔倦登时怒喝道:“尔敢!”

刹那间,知道这通神钉阴毒厉害的人统统围了上来。

神兵榜第七,三根通神钉,夺魂也要命!

梅黄雨毫不退缩,枭雄之态尽现。

他笑道:“金院长这么活着也是受罪,为何不给他个解脱,顺便让他说出害他的凶手,太叔院长执意阻拦,莫不是怕了?”

“这通神钉扎下去,可就是断了金院长的前生来世!我怎能让你用如此恶毒的办法来害我恩师!”

梅黄雨不屑道:“太叔院长又何苦言那虚无缥缈的前生来世,你不答应也无妨,来让本尊问问金院长同不同意吧。”随后,梅黄雨将手中的金无为交给了赵绝江道:“金院长,若你同意在下的话,便嗯一声,在下虽不是鹿岳书院中人,但也愿意替你报这个仇。”

梅黄雨话音刚落,震撼人心的一幕便浮现在众人眼前。只瞧金无为的身子竟然疯狂颤抖起来,有一言,好似要从他那残破的喉咙中喷薄而出。众人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下文。有人期待,也有人害怕。

“嗯……”

含混不清,又满是沙哑的一个字,在此时,却像一声平底惊雷,将众人掀翻在地。

“听清了吗?”

“听清了。”

“他答应了。”

“对,他答应了。”

远处高楼的飞檐上有一人静坐,有一人自言自语。若是董平在这里,定能认出他来,戴着玄铁面具的捕头,铁捕。

正在梅黄雨在众人的震惊与失落中要将那通神钉刺入金无为的天灵时。忽而,刺耳的尖叫在场坪四面八方响起。

赵绝江与慧劫方丈闻声也是感觉有几分头痛,至于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此时已捂住耳朵瘫坐在了地上。

一道漆黑如墨的流光从东方飞来,直刺向赵绝江手中提着的金无为。梅黄雨伸手一握,将那道黑色流光给捏了个粉碎。

“太叔院长,看来凶手是不请自来啊。”

这当儿里容不得太叔倦多想,他飞身一跃,便朝东方而去。剩下的先生学子,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赵绝江与另外两位剑主纷纷祭出飞剑,追上太叔倦等人,助其一臂之力。

梅黄雨呵呵笑着道了一句:“本尊今日也算是事了拂尘去,深藏功与名。”说罢,梅黄雨望了董平一眼,随后阔步离开了祭天场坪。

这时慧劫方丈一震禅杖,朗声道:“此事与老魔牙非道有所牵连,少林弟子,且随我来!”

赵绝江也招呼众剑仙跟随而去。

犹观主旁边的一个青年道士笑道:“观主,咱们不去瞧瞧?”

“先祭天。”

“还要祭天?”

“当然要祭。”

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但守卫在城中的辽军却是一动不动,好似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董平等人也跟随众人的脚步一路追到离燕临城约有三十里开外的一座起伏平缓的山丘之上,这里开满了鲜花。

红的,绿的,蓝的,紫的。

漫山遍野的野花像是母亲温柔的怀抱,他抱住了山,也抱住了水。

僧人,剑仙,书生,在一座山丘上围了一个圈儿。

僧人念经

书生垂泪

剑仙无动于衷

他们围着一个死人,或许在董平他们到来之前,他还活着。他鲜血淋漓,他浑身伤口。但他的嘴角却挂着满足与欣慰的笑意。

“葬在此处,是他最后的心愿。”

有人窃窃私语道:“他到死也没说出为什呢要害金院长的原因。”

“慧劫方丈说他与牙非道有瓜葛,说不定他是被牙非道给迷惑了心智,听说,少林寺的十二位渡字辈大师都斗不过牙非道。”

“阿弥陀佛,此地事了,老衲也该携众弟子回少林了。”

“我等,也要回剑墟了。”

众人逐渐散去,山丘上空留鹿岳书院一众人等。

冯玉书颤颤巍巍的走上山丘,他猛的扑在那人的尸首上,痛哭:“吕学监!”

“董平,你也做的太过了。”

“吕学监,武试不流血,还叫做武试吗?”

……

“吕学监,你要这么做,会死的。”

“董平,若我不死,那天下又会死多少人?我虽死,但能换天下十几年太平足矣。总要有人流血的,这血,便由我来流吧。”

董平站在山丘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他轻轻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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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国士无双(三)

“当年金院长之死,我就觉得蹊跷。因为我也是当事人,而且没什么证据,也只好作罢。但在上次去肃州的船上,太叔倦却突然给我发了一道密信,让我快速赶回燕临。当我回到书院,太叔倦便离开了。当他回来时,书院正闹得厉害。我问他去了哪里,他说知道我困在半步陆地神仙这一桎梏中已有十数年,他是给我去求药了。”

“你把那药给吃了?”

“不错,为了探到他的底细,我不得不吃。那药的确厉害,吃下后,不过十多日,我便突破了桎梏。但我也发现我的精神与灵魂,正隐隐被人给握在了手里。日复一日,直到他觉得完全操控了我,便开始指使我冒充他去做一些事。那时我便晓得,他要准备脱身了。而当年他之所以没有杀掉金院长,也是为他来日脱身而做的准备。不敢置信,一个人竟能将一桩阴谋,给谋划数十年,而且算无遗策。”

“你知道他的身份?”

“知道,辽国的南院大王。在数十年前,他便隐藏在鹿岳书院之中了。也正因为他的身份显赫,所以,要除掉他,可不是一桩易事。”

“你有什么办法?”

“顺他的意,在祭天之时我就做他的弃子。让他自以为脱身,放松警惕后,再将其在城外诛杀。一定要记住,趁其不备,速战速决。等明日,辽国的大军,就该进城了。”

“他既然能将一件阴谋策划数十年而滴水不漏,那他在这件小事上也不会放松警惕。”

“但他有两个败笔,第一个,便是他自以为完全操控了我,实则不然,我每日都要耗费精血与阳寿来吊住自己的一丝清明。第二个,他现在受到了牙非道的影响,开始变的狂妄,自大。这件事如果不做,那绝对做不成。如果做了,我们还有一分的胜算。”

“吕学监,你要这么做,会死的。”

“董平,若我不死,那天下又会死多少人?我虽死,但能换天下十几年太平足矣。总要有人流血的,这血,便由我来流吧。”

虽千万人,吾往矣。

……

……

“明日,你只需将那八万辽人大军困在城中两个时辰便可。两个时辰过后,南院大王死,你的位子,就会坐的更稳。”

“四个时辰?你太高看我了,我若是阻拦辽国的军务行动,不出片刻,我就会人头落地。”张伯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后脑勺,轻叹道:“董平,这件事儿,还得你自己想办法。你还要记住,在辽军到之前杀了他,你杀的是太叔倦,在他们到之后,你们要杀的,便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这个利害关系,你要记住了。一个是江湖恩仇,另一个则是国之纠纷。”

风儿轻卷,卷起满山花香。

“这北莽江湖的风风雨雨,如今都埋在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坟包里,可悲,可叹。”

太叔倦将一两张纸钱放进墓碑前的火盆里,喃喃自语。

“院长能来,出乎意料。”

太叔倦回头看去,只瞧董平正拎着一个盛满香烛纸钱的竹篮,晃晃悠悠的向此处行来。

太叔倦此时已没了那日与董平谈论天下大同时所显露出的一丝疲态,他满面红光,春风得意。

“多年的老友,来祭拜一番,理所当然。”

董平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烧起纸钱。

“吕学监是替你死的,你来祭拜,的确理所当然。”

“谁知道呢?”太叔倦打了个哈欠,有几分慵懒的微笑道:“吕梁梦没杀了你,的确让我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当年我把你的心脏都给捏碎了,你还能活着,就说明你是个十足的妖孽。”

董平笑道:“你何时认出我来的?”

“第一眼便瞧出来了,虽然骇人听闻,但事实如此。我倒是要问你,是如何察觉出来是我的?”

“兰花。”

“兰花?”

“不错,当年在檀渊战场之上,你将手刺入我的胸膛时,我清清楚楚的从你身上闻到了墨兰香气。之后,慧劫方丈也曾提到过,那袭击少林的歹人身上,也有这种兰花香气。但有一点很奇怪,慧劫方丈说,第二次那歹人身上的香气好似淡了不少。而太叔院长这样一个常年种植兰花的人,我却没从你身上闻到半点兰花香气,你说奇不奇怪?”

太叔倦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董平,若是你能成长起来,那定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不过,就算我现在不杀你,等你成长起来之时,我手下的大辽铁骑早已踏破南宋。如今北莽事了,等再过一年半载,我便会带兵南征,实现天下大同的伟业!剑墟算什么?少林算什么?那覆族又算什么?只不过是我的垫脚石罢了!”

董平笑道:“你在利用牙非道时,殊不知,牙非道已侵蚀了你的心神。太叔院长已不再是从前的太叔院长,而吕学监,是真师长,真国士!”董平话音陡然一凌,他字字如雷,掷地有声。

太叔倦负手而立,遥望彩霞满天的东方微笑道:“你是个好苗子,值得栽培。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亲眼见证我是如何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的。”

“你不杀我,那我可就要杀你了。”

太叔倦一愣,他不是被董平给吓到了,而是被他给笑到了。

“你?有意思。若是陈安枕对我说这话,我或许会忌惮三分,而你?不自量力罢了。”说完,太叔倦显露半分威压,猛然将董平给拍倒在地。

董平只觉得此时背后如同背负着一座巍峨巨山,他稍稍动一下,就有四分五裂的剧痛从身子各处传来。

“你太不老实,将你的浑身上下也穿满长钉如何?放心,我会留着你的双眼,来看我征服天下!”

太叔倦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董平,他的眼神暴戾,贪婪,就一如那少林大佛之下的牙非道一般,在恍惚中,二人好似合为一体。但不久,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惊奇,他看到,爬伏在地上的董平,此时竟正倔强的抬起头来。

“剑墟飞剑何在!”

登时,三柄飞剑拖着滚滚气浪,从长空而下,直刺太叔倦天灵!

太叔倦正欲避让,却感觉两个脚腕被人死死的抓住了。

“狗贼!还我父母命来!”

萧山鸣破土而出,他已带着满腔的怒火在地中忍受了一夜的苦寒,虫蚁。他只待这一刻,将太叔倦给碎尸万段!

眨眼间,三飞剑已至。

太叔倦仰天一吼,那三柄飞剑竟登时静止在了半空之中。随后,太叔倦双腿一拧,将萧山鸣给震回了地底。他腾空而起,连连从口中发出似狼啸的怪异吼声。待狼啸停止后,太叔倦狂笑到:“我今日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剑墟少林,狗屁不是!”

这时,赵绝江与另外两位剑主从远处掠了过来。他们瞧见自己的飞剑竟被太叔倦给喝止在半空中,不由得连连惊叹,这太叔倦的修为之高,骇人视听!

随后,慧劫方丈携戒律院首座慧敏大师与罗汉堂首座慧悟大师,手持禅杖从山下一跃而上,对着太叔倦就是一记当头棒喝!

太叔倦大手一握,一把将慧劫方丈的禅杖握在手中,他手臂用力狂抡,竟将慧劫方丈连同禅杖给舞成了一个极速转动的风车。

修为已至陆地神仙境的慧劫方丈,在太叔倦的手中,竟然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与此同时,燕临城中。

正在城墙上翘着二郎腿品茶的乔军,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幽幽狼啸,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而他大喊道:“关城门!”

也不顾下方正在来往的人流,那厚重巨大的城门轰然关闭。乔军还特意吩咐下去,门栓,要上在外面。为防止内乱,燕临城各个城门都设有内外两道门栓,一道攘外,一道安内。

与此同时,城内的辽军登时躁动起来。他们集结好人马,就朝城门冲击去。见到是自己人来了,有几个辽人就想下城开门。乔军见状,当即喝道:“都他娘给我站住!”

几人见状一愣,他们不晓得这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宋人守城官何时如此胆大包天了?几人没听他的,继续往城下走去。乔军长吸了两口气,两步夺在几人身前,啪啪就照着几人的脸狠狠来了几巴掌。他近乎癫狂的扯着嗓子喊道:“他娘的,军令如山!违者斩!把上城墙的路都给老子堵死了,一个都不准放上来!违者,斩!斩!斩!”

当下,几个士兵左右看看,一时间竟被乔军给吓着了,纷纷去搬巨石铁夹去堵上城墙的阶梯。

“他娘的,软的不吃,吃硬的!”乔军恶狠狠的骂了两句,心中却是不停在打鼓,他祈祷道:“哥几个,可都给我顶住了,董爷我的荣华富贵,美好未来,可都系在你的身上了……”

相比于乔军这里,其他几座城门就安静多了,先不说这几座城门处的守城官兵宋人居多好使唤,单说从别的城门行到吕梁梦的坟前就要多花几个时辰。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一剑的风情(上)

剑仙,僧人,道士,从四面八方朝着山丘涌了过来。

慧劫方丈松开禅杖,往后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堪堪稳住身形。恐惧,一种熟悉的恐惧感涌上了慧劫方丈的心头。这种恐惧他在数十年前远远的观望过,其后又在数十年的时间中细细承受过。但每一次品尝那寒冷又充满诱惑力的恐惧时,以慧劫方丈的佛法修为,也只敢浅尝而止。

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坠入那没有尽头的深渊之中。但现在,他着着实实的感受到了侵入他骨髓中的哪一种恐惧。这种恐惧的另一个名称叫做欲望与野心。

慧劫方丈拦住了想要上前的慧敏与慧悟淡淡道:“命少林弟子,齐颂静心咒。”

赵绝江与另外两位剑主此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从没遇到过如同今天一般的场景,他们视为手足的贴身佩剑,现在已经完全与他们断了联系。

太叔倦……

到底是什么怪物?赵绝江骇然无比,上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在七十年前拜古教攻上剑墟的那一次。在老魔牙非道的面前,他们手中的剑,就宛如孩童把玩的玩具,无力又累赘。

忽而,厚重古朴的梵音萦绕成一尊巨大金佛伫立在太叔倦面前。

金佛拈花,一指西来。

赵绝江等人登时恢复清明,在刚才他们不知不觉间竟已被太叔倦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迷惑了神智。

三人此时寻到一丝契机,齐呼:“剑来!”

只瞧寒冥剑,洛水剑,问君剑三剑以摧枯拉朽之势朝地上卷去,刹那间,地下剑仙的一百多柄长剑通通被三把长剑缠了起来。霎时间,一头三角麒麟就浮于云中翻腾,咆哮。

远山的道士合力施法,一团遮天蔽日的天火缓缓从天而将。

烧灼,炽热!

方圆十里山丘,瞬间被焚化成一片荒芜!

董平见势不好,他死抗住背后传来压力强撑起身子。他拄着惊雪刀,将抖成筛糠的身子一寸一寸的在地上挪动。从他皮肤上爆出来的血雾,浸透了衣衫,在他身后拖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他爬到萧山鸣所在之处,将惊雪狠狠的插入了地里。

随后,他猛的往外一拔,萧山鸣便连人带土被董平从地中抻了上来。与此同时,佛指,麒麟,天火带着灭世之威,轰然撞击在太叔倦身上。山丘一颤,陡然崩塌。

面对这凝聚着佛道剑三家的一招攻势,山中众人无不心有余悸,赵绝江不相信世间有人能挡的下这一招。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从来没了解过神。”

满是嘲讽的讥笑之语,从半空中那团灼眼的光晕中飘荡到众人的耳朵里。

这当儿里,众人还来不及反应。

就见数条宛如婴儿手臂粗细,蜿蜒曲折如同老树长根的黑色气流,好似跗骨之蛆一般,从光晕中探出。转瞬间,就将这团毁灭之力给吞噬殆尽。

“嘿嘿,本尊,回来了。”

众人瞠目,结舌!

燕临城中

辽人军队先是大声呵斥城墙上的乔军等人打开城门,见乔军等人置若罔闻,辽人登时兵分三路,一路开往其他城门,一路强攻城楼,一路则摆成破门大阵,疯狂撞击着城门。

乔军受持一杆亮银枪拦在登上城墙的石阶之上,一时间,竟有一种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大气势。而那城门高二十丈,宽十丈,其厚度更有三丈!城门通体由桐木打造,外包铁皮。这一行辽军没有破城利器,一时半刻之间,竟拿不下这城门。

乔军大嘴咧着,笑的开心。他暗道,再顶一个半时辰,他的好日子就要来喽!

这时,城下那为首的辽人军官,操着蹩脚的宋话喊道:“开闷…!傻…无蛇!”

乔军大笑着喊道:“傻吧,傻吧!我要是给你开门,才是真的傻了!”

闻言,那辽人勒转马头,对其身后的辽人士兵放声大喊了一句。随后,一行人辽军转身又往城中走去。

但乔军见状,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身子一颤,登时跪倒在地。

刚才,那辽人军官喊的是:屠城!

刹那间,只瞧宛如恶狼一般的辽人疯狂冲进各家门户中,大开杀戒。一时间,哀嚎遍城池,血流满城。

这时,一个满脸胡茬的辽兵正要将长枪插入一名孩童的身体时。只听嘭的一声,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登时贯穿了他的胸口。

打到他的是林三川,在林三川身后,是怒火滔天的一众书院学子师长。冯玉书,曲轩逸,吴颜武,卫盛金……

冯玉书振臂一呼,朗声喝道:“残害我同胞者!”

“杀!”

捧书做学子,提刀为死士!

战吧,杀吧,哭吧,笑吧,把这繁华城池,变成人间地狱吧!

鹿岳书院众人浴血奋战,一开始,他们还能依仗辽军反应不及,将其逐个击破。但当辽军反应过来,开始严阵以待时,鹿岳书院众人便变的孤木难支。

这时,一个小童穿着极不合身的大袍子,提着一把木剑从远处走了过来。他表情肃穆,全然像是一个大人姿态。他一剑刺一人,绝不浪费体力,挥多余一剑。他的剑精准到极致,宛如天神下凡。

他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他的剑下。不过,他只伤人,却不杀人。他还有着独属于一个孩子的悲悯,与善良。

“不愧是英烈之后,他天生就是辽人的克星。”

“不错,但他在我眼里,却是白花花的赏银。”

铁捕脚尖点在一高楼顶峰之上,他望着下面的少年自言自语,忽而,一股窃笑从他脸上的铁皮面具中传出:“抓不到黎仁醉,但能抓到他,也算是不虚此行。”

说罢,铁捕纵身跃下高楼。

小童刚挥舞手中木剑,将这条街上最后一个辽兵刺到在地后,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伤人,他并不觉得人痛快。

但随即,他双眼微凝,上身陡然向后一拧,他手中的剑抬起,剑尖刺在一张白皙的脸蛋上,殷红的血,从剑尖与肌肤的接触点,缓缓流下。

“啪!”

小童手中的木剑掉在地上,他往后一退,怯生生的开口道:“对…对不住……我以为你是坏人…”

白皙修长的手指擦去了脸上的鲜血,她用粉嫩的舌头一舔手指,娇声道:“你没说错,我就是坏人。”说罢,她一步上前,双手扣住了小童的肩膀。与此同时,一条铁链从她腰间飞出,将小童死死的捆了起来。

“哦?你的剑不是蛮快的吗?怎么不躲?”

小童微笑道:“我不伤害女人。”

“你不伤害我,我可要伤害你了。”说罢,黑衣劲装女子抓着铁链,就拽着小童翻身跃到了一屋檐之上。

“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不为什么,就因为你姓窦。”

“天下姓窦的多了去了,又不止我一个!”

女子娇声一笑,她从腰间取出黑铁面具扣在脸上,她的声音也陡然变得寒冷起来:“因为,你叫窦怀生。”

他身子僵硬了片刻:“好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是啊,小师叔。”

且看辽人大军已将势单力薄的鹿岳书院众人逼到了城门处,威武的军官骑在披着铁甲的骏马之上,俯视着这群伤痕累累的大宋男人。

即使他们头破血流,身负重伤,依然没有停止挥舞手中的长剑。对男人而言,辽国的这位军官已经深深被其身上流露出来的骨气折服。但对于军人而言,这等敌人,不得不死!

他手中长刀往前一挥,其身后的辽军便呈包围之势,步步朝前方逼进而去。过不了片刻,燕临的精神支柱,就会倒在他们的长枪之下。

无力蹲坐在城墙之上,放声大哭的乔军,再也承受不住面前的压力,他用处身上最后一丝气力,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开城门!开城门!”

等尘烟散去,赵绝江等人看清了眼前的太叔倦。不,他不是太叔倦,而是一个十足骇人的怪物!

只瞧上身衣物暴裂的太叔倦,一头白发无风自舞,他双眼圆睁,每一条充血的血丝,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他的疯狂,他的强大!在他的胸膛之上,镶嵌着一张人脸。那人脸正在咯咯的笑着,他好似能看透人心,玩弄人世。

那张脸,属于牙非道。

慧劫方丈鼻尖上冒出来的冷汗,此时已经滴到了他的嘴里,他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怪物!”

太叔倦胸膛上的那张人脸呵呵笑道:“小和尚,本尊就是你们敬仰的仙人,就是你们日夜膜拜的佛啊!”说罢,他舔了舔嘴唇,微笑道:“你们,还不来臣服于我?”

赵绝江背后的洛水剑主陡然喝道:“牙非道!你算什么神,算什么佛!你不过是个靠邪术蛊惑人心的魔头罢了!”

“嘿嘿,四书五经儒家经典,大乘佛经,小乘佛经,道学皇书。哪一本,不是你们崇敬的圣人用来蛊惑人心的胡言乱语。本尊只不过是要推翻这破烂迂腐的世俗罢了,竟被你们这群凡夫俗子看做是妖言惑众,你们可真是被荼毒的不浅啊!”牙非道话音刚落,一道黑雾就从其口中喷涌而出 霎时间就将赵绝江三人给笼罩了起来。

待黑雾散去,三位剑主只剩下了二人,赵绝江斜睨一眼,只瞧刚才说话的洛水剑主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牙非道噗的一声,从嘴里吐出几根骨头,他嘿嘿笑道:“难吃,难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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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一剑的风情(下)

“牙非道!”

赵绝江与问君剑主再不能忍,二人一声咆哮,朝太叔倦冲杀而去。又是一股黑雾从牙非道口中喷出,慧劫方丈见状不好,当即从地上捡起一根禅杖,拔地而起。一杖挥下,将那团黑雾打散后对着赵绝江二人就呼出了五字真言!

“赵剑主,切莫受魔头蛊惑!洛水剑主不就在地上躺着呢吗!”

赵绝江回头看去,果然如此,他懊悔不已。这牙非道的幻术的确厉害,似他这般活了两百多年的老人精,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就着了道。但转眼间,二人的眼眸陡然变得漆黑如墨。

慧劫方丈本手持禅杖,与面前的牙非道对峙,丝毫没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杀意。

“大师!”

董平不忍看到眼前一幕,他无法阻止。

“噗!”

赵绝江的手用力穿透了慧劫大师的身体,在他手上捏着的是慧劫大师仍在搏动的,滚烫的心脏。慧劫大师于惊颤中合上了双目,那禅杖仍被他握在手中,他的神色于生命的最后一刻恢复淡然,如同佛祖拈花一笑。

僧人暴怒,犯了嗔戒。

他们朝赵绝江二人杀去,而赵绝江这两位剑主,却操着数百年的修为从僧人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们继续往前走,欲要将此地众人,全都屠戮殆尽。

董平握着手中的刀,刀身上传来的丝丝凉意,却浇不灭他心中燃烧起来的滚烫怒火。神刀有灵,他好似感到主人的悲伤与无奈,它轻吟,宛如垂泣。

牙非道望见那些要来杀他的人现在正在自相残杀,他满意的笑了,这世间已不是七十年前的世间,而他牙非道,却还在。

牙非道对董平说道:“嘿嘿,小子。看吧,你们的那点算计,在我牙非道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七十年前,没人能杀的了我,七十年后,亦是如此。”在少林的幻境中,董平曾打败过他一次。这让牙非道既是欣赏董平,又让他耿耿于怀。打败所谓的世间的高手,对牙非道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他在七十年前,就已经做到了。老剑主赵谈,吾师陈安枕,又何尝不是他的手下败将。

打败一个心神坚定,不受他蛊惑的人,所带来的成就感,才是现在的牙非道想要的。

董平怒极反笑,“我能击败你一次,就能击败你第二次。”

牙非道继续打击着董平,他朗声讥笑道:“你?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要击败本尊?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牙非道话音刚落,忽而从西方飘来一团滚滚黑云。黑云遮天蔽日,更有五彩神雷在黑云中翻滚炸响。

牙非道面露喜色,淡淡道:“瞧,这叫做天劫。过了这天劫,本尊便入得天阙,成为你们顶礼膜拜的仙人。那时你们便会知晓,你们现在做的一切,无非是愚人自乐罢了。”

突然,太叔倦伸手,一把捏住了胸膛前牙非道的舌头:“待我完成霸业后,你再成仙得道也不迟!别忘了,你的命,可还在我手里攥着呢!”

牙非道面露不屑,他舌头一卷,就将太叔倦的手吞进了嘴里。随后他双牙一合,只听咔嚓一声,太叔倦那手便被牙非道给咬了下来。牙非道大嚼着太叔倦的断手,好似在品尝世间最为美味的珍馐一般,吃的津津有味。

太叔倦双眼中蕴含的怒火似要登时喷出,他口鼻因颤抖,此时都已变了形状。太叔倦用残留下来的右手,一把扣住了牙非道的额头。他要一把将依附在他身上的这只毒虫,给连皮带肉的彻底撕去!

但转眼间,太叔倦好似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痛楚,他浑身痉挛,五官抽搐个不停。牙非道咯咯笑了起来:“你现在知道,是谁的命更不值钱了一些吧?当日你要能摧毁山河巨剑的力量,本尊给了你。你想要做的,本尊也都帮你做了。你倒是抠门的紧,连半点酬劳都不想付。”

太叔倦只觉得一张长满尖牙的利嘴正在疯狂啃噬他的五脏六腑,这种痛苦,堪比身处炼狱。他难忍,他不舍,再多的痛苦都比不上不能再实现他的宏图伟业所带来的失落。陡然间,太叔倦死死的咬住了牙,他将右手猛的往胸膛前一插,就听得牙非道一声惨叫。太叔倦抠出了牙非道的双眼,握在手里。他厉声喝道:“给我留下!给我三年,定让你入那天阙!”

牙非道并未因失去双眼而感到多少痛苦,他像是服了输一般的讪讪一笑道:“好小子,算本尊怕了你。”

太叔倦将牙非道的双眼噗的一声捏了个稀碎,像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随后,他傲然俯瞰山间正在争斗流血的佛道剑三家修士,经今日一役,宋国气运彻消亡,他太叔倦何愁大事不成!

就在此时,五道神雷化作霹雳巨龙,竟从黑云中奔腾而落。

似感受到上空传来的狂暴气息,牙非道呵呵笑道:“我不去就雷,而这雷偏来就我,太叔院长你说气是不气?”

太叔倦仰望长空,陡然喝道:“滚去!”

说罢,又是五条真气神龙从太叔倦掌心嘶吼而出,一飞冲天。

且看十龙轰然相撞,那雷龙不敌太叔倦的真气长龙,节节崩溃。但几丝电流却苟延残喘下来,噼啪一声电在了太叔倦手上。霎时间,太叔倦掌心变得焦黑。

感受到从太叔倦掌心传来的痛楚,牙非道罕见的面露惊骇道:“这不是雷罚!这是神宵五雷!”

忽而,一道人影从远山间飘飘而至。

他神色淡然,手持长剑。

“师父,弟子不肖,今日来为您老人家报仇了!”

牙非道笑道:“是你那老朋友?”

太叔倦淡淡道:“不错,他虽修为高深,但凡心太过浮躁,不足为惧。”

闻言,牙非道便从口中又吐出了一口黑雾,对着来人,扑面而去。

王文卿领着孙穷奇四人与平延宗三少年随后而至,他对几人微笑道:“咱们的机缘,可都全系在他一人身上了。”

老离儿有剑吗?

有,他的剑,名心。

老离儿在穿过那团黑雾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有几分疲倦的声音:“老友,多谢了。”

老离儿忽然想到,在十二年前,他与一人在一间茅庐破烂酒馆里相遇。二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聊了什么二人大概都忘了,但那种不管聊什么,都是舒坦极了的感觉,则一直留在二人心里。老离儿甩了甩脑袋,把那些旧事全都甩了出去。

但此时,一道黑雾又钻进了老离儿的口鼻之中。他眼前的场景再次连连闪动,最后定格在一片茫茫雪地之上。

在片低矮的坟包前,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不停翻找着能充饥的贡品。但如今刚刚遭受了一场浩劫,常人连饭都吃不饱,谁还会提着贡品来烧纸呢?这时,几个饿的皮包骨头的汉子面无表情的抬着一具尸首,扔在了坟地里,他们连个坑都没挖。连个席子都没给那具尸体裹,瘦弱的少年瞧见那具尸首,那是个还未长开的豆蔻少女。

少年咽了咽口水,他暗道,人肉也该能充饥吧。他爬在地上,匍匐着朝那具尸体爬去,他不敢抬头,怕看见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

当他的手刚搭在尸体的身上,他的后脑勺忽然一凉。他不惊惧交加的向后看去,只瞧,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是你的姊姊吧?别伤心,我来帮你一起埋葬了她。”说罢,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粮递给了瘦弱少年。

是啊,那老者能看穿一切,但却永远都不说破,他像一把老旧到精致的油纸伞,光润温暖,又能为人遮风避雨。

老离儿微笑,喃喃细语:“师父,多谢。”

老离儿穿出黑雾时,他的眼神清明,神情恬淡。但他手中的剑,却是更加锋利!

太叔倦的一身修为足以笑傲江湖,但他面对老离儿这一剑时,仍然是惴惴不安。

“竟没受心魔侵蚀!”

“我的心已死。”

噌!

这一剑,好似跨越了时空,跨越了轮回。好似只要老离儿愿意,他这一剑,就能将这天下一分为二!但此时,他只是将这一剑穿过了一张脸的眉心,穿过了一个人的身体。

瞧,这一剑的风情。

“爹!”

温若筠听到耳边的惊呼,一脚将旁边的矮小少年踢翻在地,他一脚踩在少年嘴上,恶狠狠的说道:“记住了!你只有师父,只有师兄!没有爹!”

不甘,不舍,不愿,不知,但又有一分释然。太叔倦喃喃道:“老友,听夜雨。”

江湖十年灯。

说罢,他心心念着的宏图霸业,全都随着那一剑,付诸东流。他一念之间,回到了那破旧茅庐里,他在喝酒,从外面进来个有几分疯癫的红鼻子老头。他记得自己的第一句话:“朋友,我请你喝酒。”

就在此时,从太叔倦的身体中,一团黑雾飞出,竟要飞向天空,遁走于此地!

老离儿揽住太叔倦的尸首,哽咽道:“老友,安心去吧。”

说罢,他挥剑斩向空中那团黑雾。

但一剑斩下,那黑雾分开,转眼又合二为一。

王文卿陡然喝道:“董平!温若筠!孙穷奇!沈混沌!你们的机缘来了,还不速速前去!”

此时,董平的身子一轻。他目露寒光,一跃而起。登时,他竟一把抓住了虚幻无本体的黑雾。与此同时,温若筠御剑而来,用嘴咬住了那黑雾。孙穷奇与沈混沌二人,也依次效仿。

四人同时运转鲲鹏总略,大股大股大黑雾被四人吞入体内,凄凄惨惨的鬼哭狼嚎之声,也骤然从那黑雾中连绵不断的发出。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了你!”

董平一声怒吼,被他吞入体内的黑雾,骤然变成一道带着淡淡黑翳的指气从他指尖激射而出!那团已经变得稀薄的黑雾,如遇一阵狂风,云散而去。

与此同时,一声哀转的狼嚎声从远处的山间响起。行军到半路的辽人大军,脚步戛然而止。他们立定,转身往回行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些没说完的

燕临一片狼藉,鹿岳书院中人人痛哭太叔院长,吕学监。

这两位书院支柱死了,怎么死的?董平与萧山鸣勾结辽人暗害二人所致,这是江湖几大门派公认的说法。此事,关系甚大,牵扯的不光有北莽江湖数个大派,更是拔了辽国的虎须。必然要找几个顶缸的,董平这个来历不明的戍北城参军,与萧山鸣这个上代辽国大王的儿子,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此时,这二人已经在书院消失。

燕临的花儿,开的好美。

赵一惘虽仗着跟均画的关系,死皮赖脸的在燕临皇宫中待了几日,但他却没见到心心所念着的上官曦。怀着这一大憾事,赵一惘启程回了关州。

他一走,上官曦便出现了。

这时,琴棋书画四位姑娘已然知道了姜宫主的事。四人想回霏娥宫,但在外面玩野了,却又不想受宫中的规矩管束。而上官曦则是直接讲霏娥宫山下秋骏城里的产业,全都送给了霏娥宫,以此为四女换了个自由身。以均画为首,听琴跟雅书都愿意继续留在上官家。只有落棋,不愿意。

一辆马车碾碎尘埃,一路向北。

宋庆语撩开车帘,对着正看着车中木箱走神的赵一惘揶揄道:“怎么,公子想心上人了?”

赵一惘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这破烂东西,还没送给四位姑娘呢……”

宋庆语正色道:“公子,那天,我听到落棋姑娘哭了。”

“什么!落棋姑娘怎么了?”赵一惘满脸焦急。

“我听到落棋姑娘在房中对听琴姑娘哭诉,她说,这世道,女子本就不受重视,更是跟货物一般,可以随意任人买卖。她虽练过武,但始终是不入流的女子,没人看的起……”

“不,我从没有这样想过,落棋姑娘……是我今生见过的最好的,最好的姑娘……”

宋庆语无奈的笑笑:“那这几日,公子对上官姑娘日思月想,可曾跟落棋姑娘说过一句话?”

闻言,赵一惘自嘲的笑道:“我对上官姑娘从没有过非分之想,我想的,难道宋大哥不明白么?”

宋庆语眉头间露出几分怜惜:“我晓得,公子是想借上官家的势力,重振王府生威罢了,但就算如此,公子也不该冷落了贴心人……”宋庆语话音戛然而止,拉着车的大马,被猛的一勒,痛苦的嘶鸣一声。

“怎么了?”

“公子,你瞧。”

赵一惘从车中探出头去,他一眼就望见在马车前方,有一抹黑白,令周遭花朵都黯然失色。

“落…落棋。”

赵一惘的话语间有些结巴。

她缓缓走了过来,脸色一如往常冷清。怎么看,都不像宋庆语口中那个多愁善感的姑娘。

落棋淡淡道:“我来讨你没送给我的东西。”

赵一惘微笑道:“在车里,自己来搬吧。”

落棋刚跨入车厢,却被赵一惘一把攥住了手臂,赵一惘恳切道:“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走。”

落棋脸色一红,伸手便要打赵一惘一巴掌。赵一惘也不闪躲,他把脸伸出去,嬉皮笑脸道:“你打吧,打一下,我就挨一下,打十下,我就挨十下,若你想打一百下,但觉得累,那我就帮你打。”

落棋缓缓放下了手,她怎么舍得动手。这个笨手笨脚,但又满身勇气的笨蛋,早就悄然无息的住进了她的心里。

宋庆语在车外大笑道:“坐稳喽!车要飞喽!”说罢,他一扬马鞭,车轮便转动起欢快的音调,在路上飞驰起来。

……

……

还是那座山丘,光秃秃的山丘,一个老道士已经躺在山丘上傻笑了整整七天七夜,一个小道士也跟着他笑,虽然他也不知道师父在笑些什么。

平延宗捂着肚子,脸颊抽搐着说道:“师父,师父,你别再笑了,再笑,徒儿就要笑死过去了!”

王文卿坐起来,一拍平延宗的脑瓜道:“混小子,你知道师父在笑什么吗?你就跟着笑!”

平延宗摇了摇头,颇为实在的说道:“不晓得。”

王文卿恨铁不成钢的叹气道:“混小子,傻徒弟!咱爷俩前几日可是刚做了一件对于北莽江湖来说开天辟地的大事!经过这一番动作,咱爷俩可就有在北莽树立道统的资本了。这,就是属于咱们爷俩的机缘。”

“还是不明白。”

王文卿听罢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就朝平延宗扇去:“他娘的,臭小子!”

平延宗大笑着跳起来,被王文卿追的漫山遍野乱跑,对他来说,把师父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才是世间最好笑的事。

辽国境内

辽国的城池全都由巨石垒造,看上去既粗糙,又厚重。一个梳着满头小辫子,又有几分驼背的男子像是疯了一般的冲进了一座,建筑风格同样粗糙又厚重的辽阔府宅里。他飞身蹿入大堂,高呼道:“萧丞相不好了!不好了!”

正在堂中品茶的中年男子,眉头微皱道:“疯疯癫癫,风风火火,不成大器!”

驼背男子站稳后,顺了口气道:“丞相,可真是大事不好了!耶律阿机宝死了!”

中年男子舒展眉头,缓缓道:“耶律阿机宝?是谁?”

“丞相啊!就是南院大王!太叔倦!”

中年男子听罢微笑道:“哦,你的消息可不够灵通的,这事儿,我三天前就晓得了。”

驼背男子闻言诧异道:“丞相,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心思品茶呢?”

中年男子淡淡道:“那你说,我该去做什么?”

驼背男子自知失礼,他抽了自己两巴掌后道:“丞相,太叔倦一死,那定下的南侵大计可就要推迟了?这难道还不是万分紧急?”

中年男子不紧不慢的说道:“太叔倦,本只是我们派去宋朝的一个用于监视的棋子罢了。但这颗棋子却不太安分,二十三年前,他擅自对金无为下手时,就引起了太后的不满。之后,他更是用计除去了萧启阁,更是令太后跟皇上震怒。但那时他羽翼已成,太后也不得不顺着他,给了他一个南院大王的职位。这次他虽死,但却了去了太后与皇上的一个心腹大患,是我大辽的幸事,你跟着瞎着什么急。况且,南宋已是我大唾手可得之物,想要取,也不用急在一时半载。”

闻言,驼背男子笑道:“如此甚好,那将来南下的统军之人,丞相与太后皇上可商议好了?”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吞进嘴里的茶水也被喷了出来,他指着驼背男子道:“阿洪啊,我看你来找我,不是关心我大辽的兴衰,而是觊觎那南院大王的位子吧。”

驼背男子讪讪一笑,没做否认。

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道:“关于那南院大王的位子,我心中已有了人选,不过不是你。”

驼背男子闻言不由得有几分失落,他黯然道:“这大辽,除了我耶律洪,谁还有资格做那南院大王。”

他刚说完,中年男子眼神一寒,端着茶杯,就把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耶律洪脸上:“自视甚高!你看看这个!”

说罢,中年男子将一张写满小篆的黄纸扔在了耶律洪面前。

耶律洪的一张脸此时已被烫的脱了一层皮,但他却敢怒不敢言,仍是恭恭敬敬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张黄纸。

他一瞧,这纸上写的竟是一篇策论。

题名《攻宋》

他是越看越心惊,不由得连连赞叹写这篇策论作者的才华横溢,谋略高深。

“你觉得写这篇策论的人,来做我大辽的南院大王,可还行?”

耶律洪猛的点头道:“萧丞相,我还真是不晓得咱们大辽国内,还有对辽宋局势见识如此得道之人,我耶律洪自愧不如。这,这策论是谁写的,我得挑两担黄金,去拜见他一番!”

中年男子颇有深意的一笑道:“萧,山,鸣。”

“噗通!”

耶律洪坐倒在地。

中年男子漫不经心的说道:“太叔倦已死,该为萧启阁平凡了,呜呼哀哉,我大辽损一得力干将。”说罢,中年男子大笑起来。其实,谁的命,他都不放在眼里。

西边的太阳将落未落,红晕要消未消。

落日余晖,将两个影子拉长。一个影子颇有些奇怪,那是两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温若筠不耐烦的呵斥背后的矮小少年道:“你舒服够了没有?若舒服够了,就让师父去背,让我歇一歇。”

矮小少年嘻嘻笑道:“我不,师父的背上全是骨头,咯死人了。”

温若筠皱着眉头,十分无奈。

矮小少年用双腿夹着温若筠的腰肢,又大大的张开双臂道:“师兄你看,现在你又有胳膊了!若你一辈子背着我,那我就能做你一辈子的手臂。”

老离儿瞧着这两兄弟,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老了,但有人注定会长大。

温若筠撇嘴道:“你这样的师弟,我宁愿没有。”

矮小少年闻言抽了抽鼻子,他喃喃道:“但我现在,只有师父跟师兄……”

温若筠听罢,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柔软猛的一颤,他缓和了语气道:“师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矮小少年微笑道:“太叔丹凤。”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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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完毕。第一卷今天完结了,明天出趟远门,顺便捋一捋思绪。后天开启锋寒三尺三第二卷,三神争锋。

《锋寒三尺三》正文 请假贴(无需购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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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 三神争锋 第一章 这一次往南

这是一个生满竹林的小小盆地,空气中带着蜀州特有的潮湿与温暖。盆地中心树立着一个小小的竹亭,在竹亭里,一个黑衣男子正在翘着二郎腿,他将双手搭叠在一起,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他斜着身子靠着藤椅,其炯炯有神的双眼,正望着笼罩在盆地上方淡淡的薄雾,若有所思。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藤椅上,像一尊雕塑,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他已经这样坐了,有一个时辰了。

他不是个典型的蜀州人,他的面目虽带着两分来自来自这崎岖山间的俊秀,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华贵。他不薄也不厚的两片嘴唇紧紧抿着,嘴角翘起一个角度微小的弧度,说不清他现在是在微笑,还是愤怒。这样的表情带来的一个好处是,外人,永远也看不清他的心内所想。这样的表情永远都只会在两种人脸上出现,霸者与智者。

忽而,男人左侧的一片竹林窸窸窣窣的摇晃了一番。不一会儿,一头黑白相间,憨态可掬的巨兽从竹林中探出了身子。那是只蜀州中特有的奇兽,世人唤他熊猫。远古的邪神,称他为食铁兽。

那大熊猫扭动着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聪竹林中一出来,便打着滚儿来到了男人身前,它用头亲昵的磨蹭的男人的衣角。那态度,恭敬又讨好。男人不为所动,在他看来,好似天下人都来恭敬他与讨好他,都是应该的。

这时,一个身着轻薄黄衫,露出如同两截白藕般的手臂的少女从竹林中气鼓鼓的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就操着有几分泼辣的蜀话对着那大熊猫骂道:“你个瓜娃子,跑那快,把老娘都甩在后头喽!”

说罢,她作势上前要来打它。但她一来到大熊猫面前,却立刻叹了口气,又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掏出一节嫩到发黄的竹子送到了大熊猫嘴边。少女一边抚摸着大熊猫的脊背,一边对男人说道:“老爷,那几个哈哈儿来了塞。”

男人听后,终的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张嘴,发出浑厚磁性的声音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少女点点头,待大熊猫将竹子吃完以后,她便拍拍它的头。随后,少女往大熊猫背后一骑,它便会意的又驼着少女钻入了葱郁茂密的竹林之中。

过了不多久,一行十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排在前头的两人,既是熟面孔,又是大人物。玉箫客,三千舵主卫理。金袍男,五行舵主梅黄雨。在二人身后的八人,个个也是昂首挺胸,眼眸里带着一股颐气指使的威严,这十人中,没有一个小人物。那少女刚才竟称他们为哈哈儿,也不知道她是年少无畏,还是真有几分本钱。

且看这十人来至男人身前,皆是放下了身段,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

男子微微点头道:“还没达到大逍遥境的,退下吧。”他说完,十人相互看看,其中有六人躬着腰,又退入了竹林之中。

梅黄雨与卫理还有两位老者留在了此处,男子站起身,含了嘴茶水漱漱口后,淡淡道:“世人无知,只道是入了造化境,便全称为陆地神仙。神仙?好大的名头,谁都敢当。你们几个能修炼到大逍遥境,也能当半个神字了。”

梅黄雨笑道:“的确,现在江湖中人,稍微有那么一点成就便会自视甚高。比如说在北莽,仅仅是为了拿下一个太叔倦,就弄得鸡飞狗跳。少林死了一位方丈,剑墟死了一位剑主,书院死了一个学监。其余死伤的门下弟子,更不在少数。若是舵主出马,怕是那太叔倦非舵主一合之敌。”想不到,梅黄雨这等人吹起法螺,拍起马屁来,也是厉害的很。

男人听罢放声大笑,但他的眼神里却透露出无动于衷。

男人道:“许久不见,我要看看你们四个的修为精尽了没有。”说完,他从腰间取出了一条颤满黑布的三十六连环鞭。

“兵法有三十六计,我这鞭,有三十六环。”

梅黄雨四人闻言皆是目光凝重,严阵以待。

说时迟,那时快。

男人还正握鞭静立在亭中,四人便如猛虎般扑杀过来。

男人微微一笑,他长鞭直打。毫不花哨,但又返璞归真的一鞭就被其轻易挥出。这鞭在梅黄雨四人眼中,来的是那么缓宛如杨柳春风,但又来的那么急宛如狂风暴雨。

四人本想先避其一招,但看其长鞭三十六环,环环相扣,在无形之中已封住了四人的退路。

只听“嗒”的几声闷响,梅黄雨四人的手腕,竟全被套在了铁环之中。四人连忙跪下,大呼男人神威无敌。

男人有几分不满意,他看向卫理道:“卫舵主,你好像有几分心不在焉啊?”

卫理低头道:“舵主恕罪。”

男人抿起了嘴,他的眼神再四人身上扫了几遍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北莽的人马可以有所行动了,记住,覆族三舵,要把北莽搞乱,越乱越好。”

梅黄雨跟卫理领命称是。

“还有苑家主跟彦宗主,你们在蜀黎二州的行动可以开始了,记住,要痛打落水狗,将他逼到退无可退。”

梅黄雨身后二人点头称是。

随后,男人又坐在了藤椅上,他淡淡道:“行了,都各自去忙吧。”

四人一走,男人又仰头望向了天空,竹林风潇,宛如牧笛。

此时,已是九月初秋,离百花祭,也过去了足足有小两个月的时间。

一艘大船从燕州的码头出发,一路乘风破浪,停泊在了苏州的港口。从船上先是下来三个人,一背剑的中年男子,其身后还跟着一位俊逸,满身书生气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旁有个面色苍白的少女,那少女兴是经不起海上的风波,身子有些不适。

随后,又是个高大的男子拉着一位绝美女子从船上行了下来。

中间男子望着那浩瀚辽阔,宛如天地间大奇迹的大江入海口,微笑道:“咱们,来到大宋了。”

咸湿清爽的海风吹来,几人皆是神清气爽,连那少女的脸色也稍微好了一些。

中年男子道:“走吧,咱们还得乘船过江,赶去蜀州呢。”

青年男子皱眉道:“曹剑主,我们还是在苏州歇息半天吧。连日行船,我只怕绿珠儿的身子受不了。”

中年男子思索了片刻后,微笑道:“行吧,咱们就在城里休息一晚。”

青年男子感激道:“多谢曹剑主。”

这五人正是剑墟里的弃身剑主曹人游,鹿岳书院中的冯玉书,绿珠儿还有萧山鸣与孙明香。

这一年,书院的命运可谓是多舛。

先不说书院中的两大支柱倒塌,连书院中的小师叔,同时又拜入剑墟门下的小豆子也在燕临城大乱时被人掳走。这一下,剑墟与书院自当要去寻他。这担子便落在了目前还稍微有些清闲日子的曹人游与冯玉书等人身上。走陆路,得穿过宋朝的边界防线,几人觉得麻烦,便走了海路。

萧山鸣来到南方,除了寻人,主要还是为了避避风头。上次除掉太叔倦后,为了稳定江湖安宁,他与董平便成了顶缸之人。除了剑墟少林,书院与百褶观外,其他北莽江湖中人,无一不再追杀他二人。

萧山鸣愁眉不展,孙明香看在眼里,她温柔道:“山鸣哥,你是在担心董公子吧。”

萧山鸣苦笑道:“是啊,当日太叔倦死后,其实只需我来背这个黑锅就行,我本就是辽人,又与太叔倦有血海深仇。但我没想到,董老弟竟主动站起来要与我一起承担。现在连累了他,董老弟又不知所踪,我……”

孙明香将另一只手搭在萧山鸣的手背上道:“山鸣哥不必太过自责,董公子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董公子机智过人,他既然选择悄无声息的离开,定是有了自保的法子。况且阮沥妹妹现在还在书院呢,他就算走的再远,也会回去的。”

萧山鸣点头道:“董老弟的恩情我全记在心里,我萧山鸣欠他一条命。”

孙明香闻言,动手掐了萧山鸣一把呢喃道:“不许胡说,你的命,是我的。”

冯玉书在前方对曹人游说道:“没想到,小师叔竟然是当年枉死的,宋国兵马元帅窦围之子。难怪,那铁捕会对小师叔动手。”

绿珠儿道:“宋朝的都城不是在临安府吗?咱们为什么要去蜀州?”绿珠儿的语气里,露出些不情愿来。

曹人游回答道:“这说来也是奇怪,据剑墟与书院在南方的朋友说,他们曾在蜀州瞧见过铁捕与窦怀生露过面。但在临安,却没有关于窦围元帅之子被逮捕的消息,流传出来。”

冯玉书点头,随后掷地有声的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蜀州定是要去的。就凭窦围元帅抗击辽国,保家卫国的丰功伟绩,我书院就绝不能让小师叔落在奸佞手中。”

冯玉书满脸坚毅,少了许多青涩,在那一场风雨中,他好似瞬间成长了起来。成长为,新一代书院的中流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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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有魔

才是初秋的节气,檀渊镇四周荒野上的草木都开始枯黄。一匹马蹄上镶着金片的神异黑马,在檀渊镇牌坊口前,不住徘徊着。来往的行人纷纷那骑马的人侧目而视,那人穿着一身比黑马毛色还要深邃的黑色劲装,他头戴斗笠,斗笠的檐上,挂着一圈儿黑纱,令人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其隐藏在黑沙下的森森杀意,却是令人不寒而栗。他像是在等人,而且等的人就在镇里。

但他为何不进去找,没人知道。

近日里,来往于檀渊镇的江湖人士如同过江之鲫,络绎不绝。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贪婪与寻觅的神色。就像是秋收后忙碌在田间地头的鼠,疯狂的寻觅着过冬的粮食。

一家酒馆里人声鼎沸,几乎每一桌前摆放的都是两样简单的下酒菜,再放两坛酒,这就是店中江湖人士的标配。

一桌人喋喋不休的谈论道:“娘的,杀一个就给二十万两银子,草!也不知道那董平是银皮子做的,还是金皮子做的!”

一人道:“那书院的太叔倦之死,我略有耳闻。那太叔倦根本就是个辽国奸细,还不是什么小人物。他被人搞死在北莽,那辽国能跟北莽江湖过得去吗?所以,就要把太叔倦的身份定死成宋人。而且害死他的事儿,辽国也得掺一份。这样两家里子面子上都说得过去,便能大事化了,小事化无。那董平想来,就是个背黑锅的。”

“管他娘是怎么回事儿,咋们把那董平一杀,去燕临府衙换个二十万两银子,比什么不痛快!要有二十万两银子,老子先把这店给盘下,再砸个稀巴烂,卖给咋们兑水的酒,他娘的不地道!”

爬在柜台劈了啪啦打算盘的掌柜闻言笑道:“行,客官您要是真把我这店盘下,不用您自己动手,我来替您砸。”说罢,那掌柜叹口气道:“现在这生意不好做,就那掺水的酒卖给各位客官,我也是赔着钱的。”

掌柜说完,满堂五六十号人又起哄开来。纷纷说要动手砸店,掌柜呵呵一笑道:“算我怕了各位爷了,一会儿再给每桌上一坛酒,算我请各位爷的。”掌柜的红光满面,他哪里能做赔钱的买卖,十多年,他这店里的生意都没这么好过了。他还是蛮托那董平的福。

且说在太叔倦死后,北莽江湖各门各派愤怒不已,皆慷慨解囊,凑够了二十万两银子后送到了燕临府衙,并在江湖上放出了话说,谁要能取董平的性命,便能用董平的项上人头,到燕临府衙换那二十万两银子。

这的确是个肥差,但要在幅员辽阔的北莽三十六州里找到一个人,那谈何容易。于是有人便动起了心思,他们听说董平曾是戍北城的参军,便想着他没准还会回北莽。于是,一群想要荣华富贵的江湖人士,一窝蜂的蹿到了北莽,想要在董平回戍北城的道上,拦截住他。

一群人在大堂里闹闹哄哄,但在墙角靠窗坐着的两人却是安静的很。要说这墙角可是个好地方,先不说这角落里看东西敞亮。就说逃命,也方便许多。

二人静静的喝了片刻后,那背着一张大弓的男子喊道:“掌柜的,结账!”按说这大堂里喧闹的很,背弓那男子的声音虽大,但也不足以引人瞩目。

不过他话音刚落,大堂中登时肃静了下来。好似在这么安静的场所里,掉一根针,都是罪过。

见状,背弓男子用力一拍桌道:“妈的!都没见过结账啊,都给老子低下头去!”

在他对面,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身段高挑的俊美公子慵懒道:“不用喊了,他们早就看出来了。”

“公子,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见过有人在喝酒聊天时,手还不住摸着兵刃,大声说笑时,眼神还在到处乱晃的吗?”

“他们当真看出来了?”

“当真。”

公子话音刚落,那汉子张弓便要射。

公子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随后,他站起来搓了搓手,对众人微笑道:“我就是董平,想要取我性命的,尽管来吧。”

董平一句话,像是点燃了引线,大堂中又重新沸腾起来。十八般兵器尽皆被他们握在手中,他们眼中尽是贪婪的欲望。董平也挺佩服这群人的毅力,十天前在吞南城里,这群人便发现了他。不过他们没有急于动手,而是一直隐忍到檀渊镇,想必是怕引来别人,分一杯羹吧。

终于,有一人忍耐不住,提着一把刃上流动着滚滚真气的开山刀,就朝董平斩来。其余人按兵不动,他们也正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这董平到底有几分斤两。

董平站在原处,面对对方来势汹汹的一招,岿然不动。他甚至,连出刀的意思都没有。

那人见状,心中不由得练练打鼓。就是这么一个晃神,他这本是一往无前的招式,也附加上了几分退意。登时,董平抬手伸出两指,噌的一声,竟将那约有五六十斤的开山刀给夹在了双指之间。紧接着,一股黑色蚀气从董平双指间流出,攀附在了开山刀之上。瞬间,在那人的惊骇之下,蚀气陡然钻入了他的身体之中。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便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不光如此,那人的身体,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萎干缩。而董平夹住刀的手掌,全然被淡淡的黑雾笼罩了起来。

董平笑道:“谁还想来?”

众人皆是感觉邪门的很,传闻在宁州有几处山匪窝,一夜之间被人全都屠杀了个干净。近五六百人,全然都是肉身干缩而死。

一名大汉愤然怒喝道:“老子今天要看看你这魔头到底有什么邪术!”话音未落,那大汉已提着铜锤朝董平砸来,董平则是陡然一弹五指。豁然间,众人只瞧那大汉双手高举铜锤,却迟迟没有落下。再仔细一看,那大汉的身上竟多出了五个指头粗细,通透见光的血洞。

这下众人才是真的害怕,颤栗起来。

“谁还想来?”

众人紧握手中兵刃,一时间没人敢答话。

董平满意的点头笑道:“那好,该我了。三川,动手!”

董平话音未落,林三川已搭三箭射出。

“嗖!”

正要跑出酒馆的三人,应声倒地。

董平提刀冲杀入身群之中,放声笑道:“你们要的二十万两银子,来了!”

厮杀声,惨呼声一时间响彻云霄,打破了檀渊镇的寂静。

不到半个时辰,酒馆之中已是尸首堆积,血流成河。活着的只有四人而已,董平,林三川还有已瘫倒在地的掌柜与酒保。

董平将已染满鲜血的麻衣外套脱下来扔在血泊之中,随后,他又蹲下身子在一具尸体上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扔到了柜台上,他微笑道:“掌柜的,结账。”

二人来到店外,林三川吹了个呼哨后,远处就奔来两匹枣红大马。当他们翻身上马后,林三川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惴惴不安道:“公子,你刚才可真是像入了魔一般……”

董平淡淡道:“是啊,入了魔一般。”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只见有一团黑气正在掌心的皮肤下缓缓流动。那黑气不断变化,忽而化作一柄刀,忽而又化作一张笑脸。那是嘲讽的笑,他好像在笑董平的无知与狂妄。在吞噬过属于牙非道的那团黑云后,董平的体内便出现了这样一道陌生的氣。

这道氣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董平的心神,它与董平体内隐藏的那头巨兽相辅相成,二者狼狈为奸,不停鼓动着董平去吞噬更多人的真气。董平虽意志坚定,但也是只能堪堪抵挡住不被这氣给完全控制。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突然魔性发作,而大开杀戒。为了不酿成大患,所以,他选择离开鹿岳书院。当然,这只是他离开的一个原因。毕竟,他的辽阔之处,到底还是在大宋。而阮沥脸上的伤现在正是医治的关键时刻,至少得经半年的悉心治疗才能痊愈。将阮沥留在书院,董平也能稍稍安心。

董平二人催马来至檀渊镇大牌坊前,两匹大马刚要跨出檀渊镇,却突然停住马蹄,连连嘶吼,不安起来。

董平将眉头锁成了一团,他沉声道:“好强的杀意。”

林三川附和道:“别说这马,连我都觉得阴森森的。”

这时,噗噗的脚步声从二人身后传来。董平回头一瞧,只见又有一两百号江湖客从镇中追了出来。

“跑!”

董平当机立断,他用力一甩马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马屁股上立马被抽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那马一吃痛,登时不在徘徊,飞速冲出了檀渊镇。林三川先是拉弓,往后射了几箭,才催马跟上董平。

二人往前跑了约有百十来丈,但其身后却是没了动静。二人叫停马,林三川向后望去,只瞧后方是尸横遍野,而那骑着黑马的斗笠人正静静矗立在尸首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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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让箭飞一会儿

“是敌是友?”

“想吃独食的。”

“那怎么办?”

“跑啊!”

望着二人夺命狂奔的身影,那斗笠客仍骑马静立在远处。过了一刻钟,斗笠客才催马跟上。黑马的步伐自在又轻快,它看似不紧不慢,但注意到它时,它已经跑出去了二三十里。

从檀渊镇到戍北城,骑快马赶路的话,大约只需要二十来天的功夫。董平与林三川已经行了十八日,在这些日子里,他俩除了稍微停下来让马吃些草料,再方便方便外。其他例如吃饭睡觉,皆是在马背上完成的。就算是如此,他们也没能摆脱,身后跟着的那宛如幽灵鬼魅般的斗笠客。

说来也奇怪,这斗笠客虽一直跟着董平二人,但他却总是与二人保持着一个特定的距离。这个距离很微妙,他既给了董平二人一个逃跑的余地,又不会让二人脱离他的视线。他就像是一头饥肠辘辘,但又高傲的野兽。在享用猎物之前,这只野兽,总要让猎物先行臣服在自己的爪牙之下。

招惹到这样一个难缠的人物,董平虽有些心烦,但也算是庆幸。只要后面那斗笠客实力强的不太过离谱,他与林三川还是勉强能应付过来的。

“还剩几支箭?”

“就剩三支了。”

董平沉声思考了片刻后说道:“一支射人,一支射马.眼,一支射马腿。”

林三川转身,箭已在弦。

突然,董平又喊停了他道:“别,改成一支射人,一支射马.眼,两支射马腿。”

“可我就三支箭啊!”

“蠢材!自己想办法!”

林三川闻言心下一横,他运足真气,重新拉弓。只瞧他双臂瞬间鼓胀了起来,针脚密实的坚韧麻衣也有要被撑裂的迹象。经过几个月的苦修,林三川在卫盛金的悉心指导下,实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林三川离窃天境也只有半步之遥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林三川蓦然松弦。三支箭矢陡然急射而出,于此同时,大弓啪的一声劈裂开来。飞出去的牛筋弦,着实将林三川的手狠狠弹了一下。林三川揉揉红肿的大拇指,嘟囔道:“该换一张好弓了……”

而那三支箭则带着呲呲的灼烧空气之音,以三个刁钻的方位,朝着斗笠客与黑马高速飞去。

只瞧那斗笠客见状先是将一掌抵在胸前,随后,一股澎湃掌风便喷涌而出。登时,就朝三支箭矢对冲而去。而林三川这三支箭携带着铁拳门的无上臂力,又附加着他对骑射之术高超的领悟。又岂是这一道掌风就能拦下来的?三支箭矢摧枯拉朽一般的冲破掌风壁垒,猛然间,离那斗笠客已只有三尺之距。

一支箭,对准的是那斗笠客位于面纱之下的眉心,只瞧他上身往后一躺,那支箭矢嗖的一声 便擦着他的胸膛飞过。在斗笠客仰倒的同时,他已将缰绳勒起。

那黑马头朝旁边一侧,四蹄也有腾空之象。

董平道:“第四支箭呢?”

林三川笑道:“让箭,飞一会儿。”

登时只间,一支箭矢擦着黑马的左眼睑飞过。另一支射向前马腿的箭,也要扑空。突然之间,异变生起!只瞧那第三只箭竟然发出噼啪之声,豁然间,一分为二!

忽而,一声痛苦嘶鸣从黑马口中发出。随后,就是马匹重重倒地之声。

“漂亮!”

董平呵呵一笑道:“走,把他引到送善湖的泥沼里去。”

那斗笠客从扬尘中走出来,他瞧一眼躺倒在地上,对着他不住哀嚎流泪的黑马,却是丝毫无动于衷。他蹲下身,抚摸了番黑马柔顺光滑的鬃毛。黑马从鼻孔中喷出两道淡白色的寒气,情绪稳定了不少。随后,斗笠客将手移到黑马的喉咙之上,用力的按了下去。

黑马浑身抽搐,一股一股从喉咙中涌出来的鲜血,最后在黄草地上翻起了大大的血泡。

斗笠客紧了紧衣衫,又朝着已化作黑点的两人,大步流星的追赶而去。

董平匍匐趴在一片生满杂草的地面上,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在他面前,是一片清澈浩瀚的湖水。这就是送善湖,董平的新生之湖。董平望着这片湖水,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波澜。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那斗笠客除掉,好以绝后患。

刚才通过林三川朝他射出去的三箭可以看出,那斗笠客的修为与他们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董平还是把决战之地,设在了这送善湖之中。

不多久,那斗笠客的身影出现在了湖岸上,他与董平隔水而立。

忽然,那斗笠客突然摘下所戴的斗笠,朝董平扔来。那斗笠的速度极快,丝毫不亚于林三川所射出的箭矢。在那斗笠离董平还有二三十丈远时,那刺耳的破空之音,已在董平耳边回荡开来。

本来风平浪静的湖水,也在同一刹那,荡起了急促且密集的涟漪。

董平双手一举,将刀挡在了眉心之间。

就在此时,那斗笠已至。

高速旋转的斗笠,其破坏力丝毫不亚于一柄打造精良的宝刀。其在与惊雪相撞的一刹那,董平便感觉虎口一阵酸麻。在四散纷飞的竹屑间,董平看见,一道轻盈的身影从对岸踩着飞过湖水上空的飞鸟向己处掠来。

长发飘飘,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镶嵌着樱唇,大眼。那斗笠之下,原来是一张迷人的美女脸庞。

董平却是没因她的面容而乱了心神,待那斗笠上附带的力道小了些后,董平双手用力向前一挥刀,那斗笠便被弹出,朝那黑衣女子旋转飞去。

那女子脚尖刚点在一只飞鸟脊背之上,见斗笠来,她神色自若,伸出纤纤玉指随意就将那斗笠给夹了起来。

于此同时,林三川高大的身影猛然从湖水中跃出,他高举双手,看准黑衣女子的脚腕就是一抓。可惜,天不遂人愿。那女子脚尖离开鸟背,又一脚踏上了林三川的脑袋。她这一借力,林三川便噗通一声,又坠入了湖里。

而黑衣女子则是面无表情的朝董平扑去,董平身子往后一闪,黑衣女子便重重的落在了董平刚才所站的地面之上。当她想要继续攻向董平时,却觉得双脚一沉。她低头扫了一眼,只见自己的小腿已全然陷入了“地里”。

这所谓的地,便是分布在送善湖四周的几处泥沼。这泥沼凶险异常,若是不知情的人,毫无准备的误入泥沼中,那也只有越陷越深的份。湿漉漉的林三川从另一侧的干地处,爬了上来。他与董平一起,观赏那黑衣女子在泥沼中挣扎的模样。不知不觉间,那黑衣女子大半个身子都已陷入了泥沼之中。

董平解开绑在脚腕上的绳子,又吹了个呼哨,在他身后吃草的枣红马便跑了过来。那绳子的另一头,原是系在马鞍上。董平本做了一番与这黑衣女子缠斗一番的准备,但没成想如此容易,她便上了当。

此时陷在泥沼里的黑衣女子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机械的在泥沼里挣扎。她这幅淡然的模样,让董平有几分难以捉摸。董平用刀拍拍她的脸道:“这小妞儿长的还算是标致,三川,送给你做媳妇儿怎么样?”

林三川拧出一把衣服里的水,呵呵笑道:“这女子我不敢要,忒凶。”

董平将刀来回在黑衣女子脸上蹭着,他微笑道:“哪里凶了,你看,这不是安静的很吗?”

林三川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种事儿光我愿意哪儿行,也得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那女子还在泥沼中陷着,董平与林三川却一唱一和的谈论起她的婚事嫁娶来。这事儿要是搁在别的女子身上,怕是早对董平与林三川破口大骂了。但这女子却仍是无动于衷,安静的让人感觉可怕。

董平用刀重重的拍了她的脸颊两下道:“给我做兄弟做媳妇儿,你是愿意不愿意?”

黑衣女子仍不言语,她眼神冷淡的可怕。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董平身上杀意大盛,他手腕一抖,转刀为刃,刺啦一声,将那黑衣女子的头给砍了下来。

林三川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对没准会给他当媳妇的这黑衣女子,他心中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过了片刻,林三川睁开了双眼。但他脑海中想象出来的血腥场面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更为诡异渗人的一幕。

只瞧那黑衣女子的头飘在水里,还在不停的眨着眼。而她那陷在泥沼里的身子,仍然在缓缓挣扎着。

“公…公子……有鬼!”

董平瞥了林三川一眼,淡淡道:“这是七杀门下的七杀傀儡。早该想到,我这么颗值钱的脑袋,三大杀手组织,又怎会不插上一脚呢?”

林三川好奇道:“这傀儡还能骑马打人,可真是有点意思。”说罢,林三川探身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那傀儡内部的构造,却没看出个什么门道。

突然,一张纸片从傀儡黑漆漆的脖洞中弹了出来。

“我…的妈啊!”林三川正看的入迷,忽然蹦出这么个东西,不禁把他吓得跌坐在地。

“下个路口见。”

董平将纸片上的五个字念出来,不由得将那制造傀儡之人的恶趣味给腹诽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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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老书

董平本以为过了戍北城,来到宋朝地界,便会安全。但现在看来,他是想多了。一些江湖人士,不管修为高低,董平与林三川只要小心应付,也都不足为提。但他们却一直忽略了烟花楼,七杀门下跟洪天宗这三大杀手组织。但这三大杀手组织向来有一个规矩,便是不接官府生意。

不过这规矩自从北莽与南域分开以后,便有了灵活的变动。三大杀手组织自然不会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但规矩又不能随意破。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主意,便是南方的官府若是发起了什么悬赏。他们便想办法将目标赶到北莽动手,反之亦然。

如此一来,这规矩算不算破他们不管。至少心里对这规矩,算是有了一个交代。说起来,这就跟光着屁股,遮眼过街一样。要个屁的规矩,我看不见就成!

董平望着前方那座城,低声叹道,原以为前方是海阔天空,谁成想,是万丈深渊。不过眼前对于董平的困境是,该如何穿过这戍北城。在宋辽交接的绵延万里的边境线上,共设有边防城池三千六百座。城城相连,交相呼应。从别的城池穿过,进入南宋,其风险太高,董平承受不起,也不想多招惹麻烦。而要穿过戍北城,也不是那么容易。要知道马安生这个守城将军治军之严,在周遭几座边城中可是出了名的。

董平与林三川将马杀了了,又把自己抹了个灰头土脸。他俩想的是乔装成在荒野上生存的百姓,借卖肉的因由进城去。但这计划十有八九会被拆穿,到那时就不得不麻烦马安生,那也就代表,全戍北城都会知晓他董平回来了。这也是董平最不想看到的场面,他固然能再次离开戍北城,但保不准会有有心之人暗地里参马安生一本。这对马安生的仕途,可是大大的不利。

看出董平的踌躇,林三川笑着宽慰道:“公子,咱们在这戍北城里混了也有个好几年了。对这城算是知根知底,咱们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这些年,也算是白混了。”

董平听罢,嗯了一声道:“走吧。”

二人佝偻下腰,推着一辆捡来的小板车,缓缓的朝戍北城而去。

来到城前,二人却看到城门前只有几个懒散的士兵正在聊天打屁。见到有人来,他们才慢悠悠的走到二人身前例行盘问。

一人道:“哪儿来的,难道不晓得戍北城不通来人么?”

董平低着头,压低声音道:“军爷,您行行好。我们老哥俩在莽莽荒野上的日子可是不好过,昨日老天爷发善心,让我们老哥俩捡到一头死马。这不是特意割了肉,想来城中换些米面吗。”

那人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将板车上苫着的布撩开后,看到几块鲜嫩的马肉后冷笑道:“老头,你难道不晓得依我大宋律法,滥杀马匹,可是要坐牢的。”

董平佯装惊恐,连连摆手道:“军爷明鉴,这马……可真是小老儿在野地上捡的啊!”

另外一人把长枪搭在苫布上,冷喝道:“捡的?狗屁!这好事怎么没让我们哥几个碰上!这马肉充公了,你们两个赶快滚,念你们年事已高,便不治你们罪了!”

董平与林三川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是骇然。这戍北城何时变成这般模样了?以前他们在时,可没有什么要拿百姓的东西充公一说。再看这戍北城松散且不堪一击的防守,更是令二人确信戍北城中出了变故。

董平抽泣道:“几位军爷,算你们可怜可怜我们老哥俩。这马肉送给几位军爷打打牙祭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但至少给我们老哥俩剩个一两斤,让我们老哥俩进城去换些盐巴,茶叶。”

几人正欲破口大骂时,一开始说话的那人摆手道:“算了算了,给他们留两斤,也算是咱们哥几个今天发善心了。”

听罢,董平与林三川千恩万谢一番后,便提上一片马肉进了戍北城。城中的景象更是令两人震惊,只瞧那大街小巷中,满是勾肩搭背游荡着的士兵。他们在酒馆里划拳,在青楼里寻欢。一街有十三家商铺,现在竟有商铺打了烊。剩下几家的掌柜伙计招待这些大头兵时,也是强颜欢笑。

林三川狠声道:“他娘的,反了天了!”

董平笑了笑,语气怪异的说道:“或许,这才是咱们大宋本来的面目。”

“公子,咱们得去向马将军问个清楚啊,这戍北城现在也太不像话了!”

董平淡然道:“马安生怕是现在已经不在戍北城中了,若是他在,那这戍北城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林三川一时间有些丧气,他问道:“那咱们现在该去哪儿?”

董平只觉得如鲠在喉,他咽了两口唾沫,又吐出一口浓痰。

“本以为进城出城都是麻烦事儿,但现在看来是我们杞人忧天了。现在城里转转吧,等晚上再出城。”

二人一路逛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一幢大宅子前。这幢宅子很大,据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

董平眼中满是感慨,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如此往复,最后他对林三川说道:“去叫门。”

林三川上前,握住门环就是一顿猛敲。

不多久,大门便带着岁月感的厚重,与令人牙痒的难忍的吱呦一声,悄咪咪的开了一个小缝儿。从那小缝儿里,露出一只如同橘子皮般纠结的苍老眼眸。

”谁?”

苍老,又有几分狡狯的声音从门后响了起来。

董平先是皱眉,随后又微笑道:“故人。”

那人听董平的声音有些熟悉,他本想敞开门看看,但瞧瞧挡在门前的大块头又有几分胆怯。

董平走上石阶,林三川让到一旁。董平从怀中掏出一本皱巴巴,破烂烂的旧书塞到门缝里道:“老朋友,可还记得这个?”

门后那人抽泣一声,颤巍巍的说道:“小老儿怎么能忘了这半本春宫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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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董平

大门敞开,露出一个矮小的老者。

见人,林三川喊道:“他娘的是你啊!老王头!”瞧老王一脸迷茫,林三川将满脸的泥划拉下来,抬着下巴笑道:“这下认识了不?”

“林兄弟,董参军!你们快进来!”

伙夫老王还是伙夫老王,世间常说,少要稳重老来狂。想比其他董平见过的老头来说,老王是算是最风骚的一个。他会谈天会论地,更能与董平切磋对女子的独到见解。老王,算是董平的半个知己。

走在院子里,董平又想起了那天的雪。

现在他能回答黑宝的问题了。

那场千年不遇的大雪过后,是永夜将至。

“老王,黑先生呢?”

老王面露喜色道:“黑先生考上状元了,去礼部当官了,他临走时,托我帮他看着家。”

董平闻言喜道:“黑先生,我替你高兴。”

老王从屋里沏出一壶茶,三人围桌坐下。

林三川喝了口茶道:“老王头,这才几个月,戍北城咋就变成这模样了!”

老王唏嘘一番道:“马将军被调走了,这戍北城也就城不像城了。”

“那这守城军现在是谁管着呢?韩清淤?”林三川觉得,能把戍北城给治理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也只有韩清淤这个王八蛋了。

老王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狗屁的韩清淤,韩清淤也走了,随马将军一块儿走了,现在军营里管事的,从前就是个裨将。陆丰,你们都晓得吧。那小子谁都管不住,稍微一个在军营里待过几年的兵油子都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林三川看向沉默不语的董平,试探的问道:“公子,这事儿咱们管不管?”

董平摇头道:“管不了。”

马安生是个称职的将军,但却不是一个好将军。他在戍北城待了几年,治军虽严,却没塑造出一支军队的军魂。如今他一走,戍北城重新变成一摊散沙,也不足为奇。

老王笑道:“董参军,我看你们打扮,这次回来怕是待不长吧。”

董平笑道:“喝杯酒的功夫,还是有的。”

老王还是实在,他又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请董平二人喝了一顿酒。董平很纳闷,老王到底给自己置办了多少副棺材。

几人在酒桌上喝了个昏天黑地,席间,老王说起了一件趣事。说是上个月,戍北城来了一大批人,声势隆重的将那尼姑庵里的小尼姑净月给接走了。

任凭董平多无情,听到这话,他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是谁把她带走的!”

老王打了个酒嗝,摇头道:“不晓得,但我从那尼姑庵里捡到了个稀奇玩意儿。”说罢,老王从怀里掏出个紫色的木牌,拍到了桌上。

董平拿起木牌一瞧,脸色变了又变。

“怎么了公子?”

董平将木牌丢给了老王道:“没事儿。”

林三川瞥了一眼那木牌,只瞧上面只刻着一个字儿,柴。

喝完酒,董平与林三川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戍北城。

这是一座边塞重镇的耻辱。

从戍北城往南离开行二十里地,你能瞅见一座孤坟。那孤坟没有竖起排位,坟里埋的姓甚名谁,也没人晓得。但有一个人晓得,那是个女疯子。女疯子常年趴在坟上痛哭,她哭得声嘶力竭,闻着心碎。

路过孤坟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连连窃窃私语。

今日路过此处的是一老阿婆与一位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儿。

新媳妇儿见状小声问道:“婆婆,那坟里埋的可是她的夫君?”

老阿婆摇头叹息道:“说起来,那也是桩人间悲剧。”

老阿婆娓娓道来,说是三年前,一位俊俏公子带着她的夫人来到此地。俊俏公子本是庙堂里一个小小的朝官,但忍受不了庙堂里的尔虞我诈,便带着夫人归隐到了世俗的边境。二人为人和善,与人交好。村里人称呼他们夫妻二人为大官人与娇娘。

但好景不长,二人来此不久,宋辽之间的一场大战便展开了。那一战,宋朝败北,也就是在宋朝败北的那个夜里,从临安来的这位大官人,死了。他死状极残,被人扒了脸皮,挖去了心肺。而娇娘承受不住这飞来横祸所带来的打击,也疯了。

村里人见这对夫妻可怜,便搭手将男人给埋了。自此以后,娇娘日夜趴在这坟头哭泣,一连三年,哭瞎了双眼。

听到此处,新媳妇儿已是泪流满面。老阿婆叹口气,从挎着的藤篮里掏出两块干粮放在坟旁,便带着新媳妇儿走了。

在不远处,董平与林三川并肩静立着。

董平淡淡道:“你在这里待着,我过去看看。”

林三川嗯了一声,他自诩跟着董平的这些时日,也能摸清几分董平的情绪。但在此刻,他却又有些怀疑自己到底了不了解董平。因为他现在从董平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愧疚,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愧疚感。在林三川的印象里,董平向来是没有这种名为愧疚的情绪。他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也不过是有淡淡的失落感罢了。

董平站在离孤坟五丈远的地方,他不停搓着双手,踌躇不前。

过了半晌,他像是下定决心般的嘟囔了一句:“老大,你真是个彻头彻底的废物。”说罢,他走上前去,双膝一弯,跪在了坟墓之前。

这一跪,董平像是抛弃了自己所有的骄傲与骨气。他像是个罪人,在等待审判。

在坟上趴着的女人像是闻到了一股恶臭,她厌恶的皱起眉头,口齿不清的吐出两个字来:“魔……鬼……”

董平点了点头,他是极为认同女人对他的评价。尽管如此,他仍是扯起一个微笑,温柔道:“我是董平,你的董郎啊。”

“董郎?”

“对,我是你的董郎。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记得吗?这是那年游西湖时,你曾吟过的。”

董平话音刚落,女人本已干枯的双眼突然显露出一丝明亮。她连滚带爬的跑下孤坟,一路摸索着,紧紧抱住了董平。

她大哭道:“董郎!”

董平拥住女人喃喃道:“回来了,你的董郎回来了…”

忽而,董平微微皱眉,咬住了双牙。

那女人正在他怀中乱抓乱咬着,她像是要取董平的性命,不到片刻,董平的胸前的衣衫已被女人撕了个稀烂。他的胸口也变得血迹模糊,女人的指缝里全是董平身上的血肉。

林三川虽在远处,但他却看的仔细。他脚步一动,就要走过来。

董平厉声呵斥道:“别动!”

这是我欠下的债。

林三川不忍看下去,他转过身,暗自啜泣。

女人疯癫道:“你抢了董郎的脸,你还抢了他的心!你现在,还要来羞辱于他!”女人一边说,一边撕咬。忽而,女人安静了下来,她将耳朵贴在董平的胸膛上,仔细听着董平体内那颗心脏的跳动。

有力,规律。

女人如痴如醉,她面露恬淡,呢喃自语:“董郎……”

“对,这是你的董郎。好好活着,他会回来的。”

在三年前,董平是清清楚楚感觉到太叔倦的手刺入他的胸膛,摘下了他的心脏。那种身体撕裂的感觉,董平记忆犹新。他是死了,他清清楚楚的感觉自己死了。所以他从送善湖中被人救出来时,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地狱。

当接受了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后,董平便去寻找是谁给了自己这张脸,是谁给了自己这个心。这张脸的主人他并不陌生,他甚至与其还有些许交情。

从七品,左正言,董平。

在他辞官归隐时,曾与董平有过一番交谈。他无力改变这个世道,只能选择逃避。

在这个小村庄里,董平见到了他的遗孀,她那时疯了,却还没瞎。在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对着董平一顿抓咬,最后,她恢复了平静,像是这样,静静的贴着董平的胸膛。听着属于那死去董平的心跳。

从那一刻开始,董平就明白,他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活。他肩负着,无数人的使命。

“你改变不了这个世道,我来替你改变。”

在往南行的路上,董平与林三川一直沉默不语。

董平抬头望着与遥远南天相接的地平线突然开口问道:“三川,从燕临出来,你便没有问过我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领上歧途,带往死路?”

林三川愣了片刻,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公子,我能爆句粗口吗?”

“嗯?”

林三川顿了顿,忽而抬头望天,大声喊道:“他娘的!董平你这是瞧不起我林三川!我林三川自从决定跟着你的那一刻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我林三川怕死,我他娘的现在早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老子怕的是不能出人头地,怕的是窝窝囊囊!怕劳什子死!”

董平呆了半天,说出两个字:“豪迈。”忽而他放声大笑道:“好!都去他娘的!咱们这次去开天辟地!去出人头地!”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正文 第六章 鹰门金佛

一条长线从江州的金陵一直蔓延到蜀州的白帝城。这条长线就像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宝刀,将大宋一分为二。

南方水路密集,东西贯通。到了南方如果再骑马,那真算的上是下乘。坐船而行,才算得是上策。一艘由吴城而起,发往金陵的客船正快速在江面这上荡漾穿行着。

在大船前方,是一道巍峨神异的巨大峡谷。只见那峡谷左右对称,如一道半圆拱门,又似两只巨鹰在对啄。此时正值午时,辉煌刺眼的阳光从空中直射江中,碧水荡漾起碧麟之光,映射在那巨型峡谷之中。

在光芒的交相辉映下,那峡谷之中竟显现出了一尊宛如巨大金佛的虚影。此等景象,堪称得奇迹二字。

那船家站在船头对着舱内呼喊道:“金佛现鹰门喽!十年不遇的奇景,想要求子报平安的,出来拜拜!”

船家这句话像是有神奇的魔力,本正在船舱里打呼噜的船客哗啦一声,全都跑了出去,涌上了船头。

但有一人仍窝在船舱里没有动弹,船家见状吆喝了一句:“客官,您不出来瞧瞧?”

那人翻了个身笑道:“看烦了,没意思。”

船家撇了撇嘴,暗道一声吹牛。

这时,一个独眼汉子抓住船家道:“老哥,拜这佛求姻缘灵不?”

船家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道:“那怎么不灵?心诚则灵。”

这人正是林三川,而船舱里的那人便是董平了。董平听到林三川问姻缘,不由暗自琢磨道:“这小子,莫不是对那傀儡娘们儿动了心了吧。”

董平想起前几日林三川一直在叨咕着那傀儡女人的模样好看,若那傀儡是个真女子,他定要娶她之类之类的话。董平心道,该给林三川寻摸个暖被窝的女人了。他这当主子的,不能光顾着自己不是?

当客船逼近江峡之时,那金佛所散发的光芒是愈发灿烂灼目。众人不禁探出手,想掬一捧佛光到自己手中,奈何这光芒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怎又会被人给捉到?

这时,董平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船家见状揶揄道:“怎么的客官,您不是看腻了吗?”

林三川凶狠狠的回道:“我家公子想看就看,想不看就不看,关你鸟事?”

董平摆摆手,示意林三川不要生事。

随后他抬头看向那金光大佛,心中竟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明悟。说实在的,这金光大佛他在以前不晓得看过几次,船家说十年一遇,也不过是个夸大的噱头罢了。但当年他也只是觉得有些好玩,但此时,他身兼江湖排名第一的至高功法,又掌握佛门的四相四戒四慈悲刀法。他再次面对这金光大佛,便觉得这大佛好像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并不只是一团奇妙的光而已。

董平伸手探入佛中,静静感受这佛光所带来的奇妙感触。忽而,董平将手伸出,这时,众人竟瞧见一道宛若实质的佛光竟缠绕在董平的五指之间。

船家诧异,带头惊呼道:“佛祖显灵了!”众人登时跪倒在甲板之上,对着董平就是连连叩首。

董平对众人的表现视若无睹,林三川问道:“公子,这是?”

董平道:“这水下好像有东西,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定是佛家的宝物,其散发出来的佛力不亚于得道高僧的金身舍利。”

林三川啧啧称奇,董平将缠绕在手上的那道佛光通过鲲鹏总略吸纳进体内后,便感觉天灵之中升起一丝清明,而他体内的魔性也被压抑住了分毫。董平大喜,登时拔地而起,腾空跃至金光大佛体内。

一入大佛,董平只觉得躺倒在了软绵绵的女子身上,那滋味儿,润的很。他双臂展开,两股吞噬之力豁然从掌心喷吐而出。刹那间,滚滚的佛光便从董平的掌心钻入其体内。随着佛光入体,一尊小小的金色神佛渐渐在董平的天灵之中凝结出来一个雏形。在神佛之下,是董平涌动着漆黑真气的气宫。在滚滚黑流里,一只巨鲲正驮着一团有几分人形的黑气来回游动着。

小半刻功夫过后,那尊浮于鹰门的金光大佛竟如数被董平吸纳入体内。船上众人不知所以,将头磕的更响。与此同时,董平天灵之中的那神佛已凝聚完成。就在此时,他气宫中那黑气人影竟骑着由鲲转化而来的大鹏轰然往他天灵中的小佛撞击而去。

佛魔相撞之下,董平忽感体内真气瞬间涌动暴戾起来。锋利如刀的真气宛如癫狂一般,不停切割着董平的五脏六腑。

董平知晓这是佛力镇魔起到作用了,此时,他若不助金佛一臂之力,怕是要功亏一篑。登时,董平抽出惊雪,身坠江面之上。他踏水而行,惊起万丈波涛。他手腕翻转,四相四戒四慈悲刀法陡然演练而出。

与此同时,董平天灵之中那小佛掌心众也赫然出现一柄长刀。他操着十二路佛门刀法对着那骑鹏黑影,就是当头劈下。

这一刀,劈的那人鹏分离。紧随其后,又是十一路刀法跟上。十二刀斩完,那人鹏齐齐发出一声惨叫,便坠入气宫之中。

而立于江面的董平背后,竟出现了死尊菩萨虚影。这死尊菩萨分别是,地藏王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与观世音菩萨。这也是董平所使的佛门十二路刀法中,所讲的四慈悲。

董平轻呼一口浊气,他没想到,只是将这佛光纳入体中,他的四相四戒四慈悲刀法便能有所小成。除此之外,他也通过那人影坠入气宫中所发出的叫声,确定了那人影的身份,除牙非道之外,再无他人。

董平踏水跃上了船,也不顾众人的顶礼膜拜,径直钻入了船舱之中。林三川指点一番众人后厉声喝道:“谁敢打扰我家公子,我就弄死谁!”

船家讪笑道:“我们恭敬着去膜拜还来不及,又怎敢去打扰?”

林三川进入船舱,对董平笑道:“公子,既然这水下有宝贝,那咱们何不下水去瞧瞧?”

闻言,董平却是想起一件事儿来。便是当日在莲蓬狱中,王饕餮对他讲的那南朝财宝一事。据他所说,在江州金陵一带,他曾挖出来个古墓,不过那古墓早已被人盗光。据他所说,那古墓离此处应该不远,很有可能就在水中。对于王饕餮所讲,董平还是相信的。如果那古墓中还有什么财宝,王饕餮怕是也不会告诉他这古墓所在。但当时王饕餮有没有中了前辈高人设在古墓中的障眼法,而白走一遭,那也说不准。

“不能贸然下水,咱们到前面的小冷渡口下了船,再做打算。”董平是打算去水下瞧一瞧的。他体内由鲲鹏总略与牙非道所带来的魔性虽暂时被佛光压制,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水下那佛门宝贝能彻底消除他体内的魔性,的确值得去走一遭。

两岸虽没有猿声,但客船已然过了鹰门。

在鹰门前方有一渡口,名小冷渡。

在小冷渡东方,是闻名江州的一大宗门,冷家山庄所在。冷家山庄以九幽寒冥掌与冷月心法独步江州,传言这两门神功修炼到极致有神鬼莫测之威。

传闻在数百年前,诸国战乱。仅在江州一隅,就有七八个小国在打仗。当年冷家始祖也拉起了一支队伍,欲要征战天下。虽然冷家这支军队从没有打出过江州,但当年冷家始祖与另一国,湖国的一战,却是流传至今,仍为江州百姓津津乐道。

话说那一次,湖国派出了二十条满载军队弓箭的大船南下遇要扫平这一路的敌对势力。他这第一战,便是对冷家的一战。当年冷家始祖手下总共也只有两百号人马,对战湖国是必败无疑。谁能想到,冷家始祖只是将双手往江中一放,便冰封了百里江面,令湖国水军是寸步难行。不过那时正值炎炎夏日,这江面上结的冰没过一时片刻便都化了。冷家始祖手下的人马也被打的七零八散。后来冷家始祖听闻无上宗门主也为谋求权势,在征战中折了戟。于是冷家始祖打消了征战天下的想法,彻底归隐江湖,建立了那冷家山庄。

船行至小冷渡口,稍作停泊。董平与林三川正欲下船时,却见有两名女子上了船。这两名女子各船白蓝二色的轻衫,长的是典型的水乡小家碧玉的相貌。樱桃小嘴,再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让人看一眼,便想再看第二眼。

林三川小声道:“公子,你看她俩像不像那日我们碰见的那个傀儡?”

董平仔细瞧去,果真如此,那蓝衣女子与那傀儡有两分像,而那白衣女子则与那傀儡有三四分相。

林三川接着道:“瞧,那白衣姑娘与那傀儡娘们儿的一双眼睛,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董平侧首往渡口看去,只瞧有两个戴着斗笠遮面的黑衣人正在远处静静的盯着二人。

董平冒出些许冷汗道:“不能下船。”

正文 第七章 江之上

刚上了船,那蓝衣女子便有几分傲然的对船家说道:“赶快发船,三天内赶到金陵。”

船家呵呵笑道:“对不住了二位姑娘,我这船小,实在没有二位姑娘的容身之处了。”船家这艘船,只不过三丈见长。船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是摇橹的船夫,上面是供船客休息的船舱,不分隔间,就是个大通铺。

白衣女子微笑道:“不妨事的船家,我们坐在船头便可,船钱我们照付。”

见这姑娘都如此说了,船家也不好再将找上门的生意往外推,他点头道:“只要二恶诶姑娘不嫌弃,那我便不再劝阻。”随后,船家对船舱里吆喝道:“爷们儿们,咱船上有女眷了,可不许站在船舷上撒尿了!”这一语,引得众人连声大笑。

蓝衣女子面露嫌弃小声道:“表姐,要不是姨夫他们抛下咱们自己去了金陵,咱们也不至于挤这破船。”

白衣女子微笑道:“池儿,你又任性了不是,当年咱们才五六岁时,便跟着爹爹他们挤乌篷船游历山川大河,咱们长大了,偏受不了这苦了。”

蓝衣女子嘟了嘟嘴,她向前看了一眼,忽而又火冒三丈道:“表姐你瞧,那有两个登徒浪子直盯着咱们看呢!”

董平本正观察着岸上那两个斗笠人,也没注意那蓝衣女子说的话。倒是林三川捅了他一下道:“公子,那小妞儿在骂咱俩登徒浪子呢。”

董平转头瞧一眼林三川,没好气的说道:“你就是天生贱种,别人骂你登徒浪子你还能呵呵的笑出来,我看你还是回家挑大粪吧。登粪浪子,你说妙不妙?”

林三川嘿嘿一笑道:“听起来不错,但味道肯定就难闻多了。”

董平笑了笑,他看向那两名女子道:“姑娘,今儿个本公子发善心,允你俩在我那铺上睡两晚,我给你们守夜,保准没人敢扰你们。”

蓝衣女子白了董平二人一眼,神情里全是不屑。

董平反白她一眼,随后招呼林三川进了船舱。

“公子,岸上那俩人,莫不是七杀门下的傀儡吧?”

董平正色道:“说不准,咱们先待在船上静观其变。若他们要是动手,那咱们便跳下江去,以免连累了船上的这帮朋友。”

林三川刚点了点头,就听船家吆喝道:“起船喽!方便完的弟兄们抓点紧!”

那蓝衣女子闻言却是冷喝道:“这里是什么地界,你们也敢随意在此处方便?”

这些船客大都是些做工种地的本分老百姓,平日里受惯了欺压。此时被这容貌俏丽,衣着光鲜的小姐一训斥,也没人敢反驳还嘴。

倒是白衣女子揽住蓝衣女子的胳膊,娇声笑道:“好了好了池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再说他们都方便出来了,你难不成还要让他们再方便回去不成?”

蓝衣女子俏脸一红,轻轻拧了白衣女子一把道:“姐姐,你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白衣女子笑吟吟的也捏了蓝衣女子一把,二人就这样在船头打闹了起来,飘荡出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

董平在舱里笑道:“还是蛮赏心悦目的。”

过了不久,待人都上了船,船家便解下绳,招呼船夫开船了。

客船一行,两岸的江风就轻飘飘的灌入了船舱里,一扫船上的沉闷之感。

船家坐在甲板上,看着两位女子,不由得笑道:“二位姑娘是从冷家山庄里出来的吧。”

蓝衣女子有些骄傲道:“你怎么晓得?”

船家道:“在江州,除了冷家山庄,哪儿还能出得了如两位小姐一般标致的人物。”

“油嘴滑舌。”蓝衣女子嘟起嘴,看向一旁的白衣女子。当这船一开,白衣女子便沉默起来,她好似有无限心事,却不知该向何人说。

蓝衣女子倚靠着船舷,对白衣女子说道:“表姐,若是此次去金陵,那朴家公子不合你心意,你真要离开冷家山庄?”

白衣女子点头道:“自然,池儿你最了解我,我生来就是不愿意遭人束缚的。”

蓝衣女子略有感叹道:“我有时真羡慕表姐你,敢想敢做,要是我爹爹吩咐我做什么事,我是万万不敢忤逆的。”

白衣女子微笑着揉了揉蓝衣女子的头,宠溺道:“大姨夫最疼池儿了,他又怎么敢做让池儿不开心的事呢?”

蓝衣女子笑道:“那倒是。”

董平与林三川一直在船舱巡视江面上的动静,忽而林三川警惕道:“公子!在前面两里出,有一根巨木横在了江面上!”

董平颔首道:“若是一会儿有什么变动,那咱们就跳江,往回游。”董平自以为,在船上待着,要比上岸安全的多。上次拿下那女子傀儡后,他曾与林三川仔细研究过一番。这傀儡里面的构造极为复杂,他们二人当然搞不懂。不过他们却发现这傀儡极为怕水。当他们将傀儡从泥沼拖到岸上时,那傀儡的四肢尚还能活动,当将其浸在水里以后,那傀儡便彻底不能动弹了。正因为掌握了这点,董平二人才有了些把握,对付那七杀门下的傀儡。

船又往前行了百丈远,那船家也瞧见了横在江面上的那根巨木。巨木长二十丈有余,死死的把众人的去路给挡住了。船家暗骂一声晦气,他对众人喊道:“兄弟们,咱们碰上别秋鱼的了,待会儿来几个有力气的汉子,咱们拿上家伙,把那木头给砍了!”

所谓拦江鱼,便是一到秋季,南域各江河中鱼虾肥美。渔家为了打捞方便,便用两条下方系着渔网的巨木,在江中割出一段儿来,将鱼困住。但这也是来往江上的行船,最为厌恶的。

当众人在船舱里翻找锯子斧头时,白衣女子则道:“不用麻烦了,这根巨木我来为诸位斩断。”

女子话音刚落,一股锋利幽寒的气势就在她身上逐渐升腾了起来。董平暗道,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一身修为却是不可小觑。

白衣女子伸手一招,一道江水便从船前升起,碧水在半空流动,转瞬间,又凝成一柄长刀的形状。她本想控刀斩木时,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阴寒之气猛然袭来,竟将那水刀给击了个四分五裂。船舱众人也是凭空感觉身子一凉,忽而,七道黑色人影从江岸飞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巨木之上。

其中六人皆戴蒙头的斗笠,而六人中间站着的,则是一个身子高挑,面相阴森的男子。他眼眶深陷,高挺的鼻下是稀疏的一字胡,他满头黑发不束,肆意散落在后背之上。

一见此人,董平便抽出了惊雪。

但那人的视线却没有移到船舱里,他反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站在船头的那两名女子看。

白衣女子与蓝衣女子见到此人,目光中的神色皆是有些复杂。

蓝衣女子陡然喝道:“冷秋节,你还敢在江州现身!”

被称为冷秋节的男子微微笑了起来,“我本是为了二十万两银子而来,但现在看来,那二十万两银子微不足道而已。”

白衣女子神情逐渐阴沉下来,她淡淡道:“二叔,当年我父亲念在与您兄弟一场的份上,没有杀你,但也明令禁止你终生不得跨入江州一步。你这次在江州现身,可是坏了规矩。”

董平闻言暗道,这女子的身份是冷家山庄之人无疑。但他没想到,七杀门下派来取他人头的杀手竟与冷家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不融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董平晓得这个道理。但他与那两位姑娘并不是敌人,所以也做不了朋友,不过拿她们做做挡箭牌却是可以的。

只瞧那冷秋节撩开了身旁一人面前的轻纱微笑道:“侄女儿,你瞧,她长的像不像葵儿。”

白衣女子见状登时秀眉竖起,厉声喝道:“放肆!”说罢,她双手画圆,猛的推出两掌。这两道掌力带着绵绵不绝的阴冷力道极速向冷秋节击去,两掌行过,地下的江面上,都结出了两道薄薄是冰层。

冷秋节不慌不忙的弹动起十指,那六个斗笠傀儡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赫然飞起并成一排,挡在了他身前。白衣女子看到最前方那傀儡露出来的一张俏脸,竟有些不知所错。她为避免掌力打在傀儡身上,登时收回掌力。但她这一招收的太急,没有转回余地。往回而来的掌力全然打在她自己身上,白衣女子陡然间坐到在地,洁白无瑕的衣衫,瞬间染上猩红。

蓝衣女子蹲下身扶住白衣女子,她心疼的蹙起眉尖,带着哭腔轻声道:“表姐,那不是小姨!是冷秋节这个王八蛋做成的傀儡啊!”

白衣女子强撑起一个微笑,气若游丝的说道:“池儿,我晓得,但我就是下不去手。”

冷秋节再次操控傀儡平稳的站到巨木上后,淡淡道:“飘儿,你长得可真像葵儿。”

“住口!我不许你提小姨的名字!”

蓝衣女子站起身,怒视冷秋节。

“我们冷家的人说话,关你这个白家人什么事?不过你这身皮肉倒是鲜嫩的很,绷两具傀儡,还是绰绰有余。”冷秋节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但总是带给他人一种寒冷入骨的恐怖。蓝衣女子闻言,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白衣女子面露不忍道:“池儿,姐姐连累你了。”

蓝衣女子哼了一声说道:“就凭他?还奈何不得我白清池!”说罢,蓝衣女子从腰间掏出八个黑漆漆的石丸,陡然就朝冷秋节掷去。

冷秋节控制一具傀儡飞身去挡,只瞧那傀儡左劈右砍之下,那八个石丸便被击落在了水里。

冷秋节笑道:“白家的飞石术,传到你手里,算是倒了大霉了。”

蓝衣女子白清池拍了拍手,略有几分得意的笑道:“这可不是什么飞石术,我的飞石术对付不了你,只是自取其辱罢了。但这个却是……”

董平在船舱里淡淡道:“白家火器。”

他话音刚落,八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就从水下传来,石丸爆炸所产生的巨大力道激起十数丈的巨浪迎面就朝冷秋节扑去。

林三川笑道:“公子,这七杀门下的人看上去也弱的很,几片小小的水花就将其浇成了落汤鸡。”

董平淡淡道:“他不是弱,他只是被人废去了浑身的修为而已。”

林三川惊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公子?”

董平鄙夷的斜睨了林三川一眼道:“枉你有个好眼力,难道都没看出,那人的行动全然是靠几个傀儡给拖着的吗?”

林三川闻言便看到,被江水一浇,那冷秋节与他的六个傀儡全都瘫倒在了巨木之上。

白清池傲然道:“你瞧表姐,我就说他奈何不得我!”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与白清池交谈。

但这时,二人身后的船舱里却响起了拍手声。

“我说阁下,你与你手下的这群姑娘既然怕水,那就别来这大江上拉皮.条了。你瞧,这连裤子都弄湿了。”

白清池向后看去,只见那两个登徒浪子走了出来。董平满是戏谑的望着前方的冷秋节,他没想到,这两块盾牌这么有用。他现在该出来,痛打落水狗了。

白清池闻言语气不善的说道:“喂!我说你们两个,这是冷家山庄的事,你们来掺和什么?”

林三川嘿嘿笑道:“不瞒你说,这人是来追杀我家公子的,要是没我家公子,哪儿能轮的上你出这个风头!”

白清池听罢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成想这祸端是这两个瘪三带来的,她娇喝道:“你们还有理了!要不是你们,我表姐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受伤!”

董平揉揉鼻子,淡淡道:“你表姐都快咽气了,还来跟我们扯皮。”

白清池低头看去,只瞧白衣女子已昏倒在甲板上。霎时间,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抱住白衣女子对着船家大喊道:“你们谁是大夫!来救救我表姐!”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上前。

董平蹲下身,那其白衣女子柔弱无骨的手腕,沉吟了片刻道:“并无大碍,找人为她渡两口真气,再给她熬些补药,好生休息个十天半月便能痊愈。”

闻言,白清池稍稍放下了些心。

董平站起来,又示意林三川一同去那巨木之上。二人跃下船,踏江而行。

林三川不解道:“公子,你啥时候也会把脉看病的手艺了?”

董平微笑道:“骗她的,我哪儿会那玩意儿。不过那姑娘脉搏平稳,到没受多重的伤。我只是让她们二人快快回家,若放任她们这两个姑娘在江湖行走,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公子,你可真是善人。”

“自然,我是天字第一号大善人!”

二人话音未落,便已来至巨木之上。

走进了二人才看清楚,那冷秋节十根手指上都缠着一条半透明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则分成六七股绑在傀儡身上。这下董平二人也说不清,到底是人操控着傀儡,还是傀儡操控着人。

冷秋节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心中暗道,他命里冲水。

董平阴森森的盯着冷秋节道:“咱们是把他活剐了好?还是淹死了的好?”

林三川愤愤道:“先活剐,再腌。不把他腌成生蛆的老肉,我林三川咽不下这口气。我本以为,操控那傀儡的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谁成想是这么颗老帮菜!”

董平挠了挠后脑勺,颇为无奈的说道:“我说的是用水淹死,不是用盐腌死!你不去天牢里当差,可真是屈才了,这么狠毒的刑法,你林三川都能想的出来。”

“你们这一唱一和,可吓不到我。我折磨过的人,可远比你们吃的饭要多。知道这傀儡是怎么做的么?”冷秋节微笑道:“我会先挑几个妙龄女子,在她们的头皮上挑出一个小洞。然后,在那小洞里一点一点的灌入水银,待她们的血肉生生与肌肤彻底分离后,那些女子还是活着的。我便将她们通通扔进猪圈里,给猪做食。而留下的肌肤,便可以蒙傀儡了。”说罢,冷秋节得意的咯咯笑了两声,令人不寒而栗。

林三川听的是头皮发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用力拍在冷秋节的头上,怒声喝道:“还他娘的你下个路口见!”

董平当头一刀:“跟枉死的人,在黄泉路口相见吧!”

董平的刀在离冷秋节的脖子还有一寸之距时,两只暗镖突然从空中袭来,将董平与林三川击入了水里。

在水花四溅中,两个身影从远处飞来,落在了巨木上。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妇,与一位面容朴素的中年男子。少妇将贴在冷秋节额头上的纸条揭下来后,满是哀怨的说道:“二位难道不喜欢奴家留下的这张纸条么?为了写这几个字,可是花了奴家好一阵子功夫呢。”

正文 第八章 龟虾鱼

朴素男子淡淡道:“冷秋节,你的命值多少银子?”

“把对面船上那两个女子抓过来,我给你三十万两银子!”

朴素男子摇头道:“我问你的命值多少钱。”

“算我怕了你们,十万两银子当做你们今日救我的谢礼。把对面那两个女子抓过来,我再给你们三十万两银子。”

听完冷秋节的话,朴素男子与清秀少妇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朴素男子道:“红袖妹子,水中那两人你拿回去交差。船上那两个女子便交给我吧。”

少妇微笑道:“施大哥,这三十万两银子与二十万两银子哪个更重,妹妹还是晓得是。咱俩说是说不明白的,谁能拿大头,各凭本事吧。”

她话音未落,朴素男子便夺身而起。少妇见状,也是紧随其后。可二人并没有向船上的白衣女子与白清池攻去,反而对准的是泡在江中的董平二人。

船上的情况他们二人刚才在暗处已看的明明白白,那蓝衣女子修为浅薄又带着一个受伤昏迷的累赘,她二人肯定是跑不了的。但董平在他们眼里可是滑头的很,要是不先将其拿下,恐生变故。

董平与林三川在瞧见少妇与男子起身的那一刹,便一同钻入了水里。朴素男子抢先入水,少妇脚尖点在水面上,却是有了一番迟疑。她暗道:若是贸然下水,不小心浸湿了衣服,让周围的男子看光了怎么办?但她也只是一个呼吸的踌躇,便决定入水。可这时,那朴素男子却突然破水而出。

少妇见他满身的狼狈,不由得揶揄道:“呦呦呦,施大哥这是怕妹妹调虎离山啊!”

男子一脸严肃,他摆手道:“这水中有古怪。”说完,他撩开了自己右侧的衣袖。少妇见状蹙起了眉尖,她只瞧在男子的右臂之上,竟出现了纵横交错的新鲜伤口。

“是那董平弄的?”

“不清楚,但这水,我们是不能再下了。”

少妇先是严肃了片刻,随后展露笑颜道:“不下就不下,这不还有三十万两银子等着咱们呢吗?”

朴素男子点头道:“不错,但要是为争这三十万两银子而坏了我们两家的交情,那不值得。倒不如我们两家各分十五万两,这样你我对烟花楼与洪天宗都算是有个交代。”

少妇扫了船头一眼,忽然摇头道:“这倒是不用,妹妹今日算是代烟花楼送施大哥一个人情。这两个小姑娘,妹妹我就不与施大哥争了。”

朴素男子闻言心中暗自琢磨,他不晓得少妇的态度为何会转变的如此之快,难不成她心中又有了什么计划?要晓得,烟花楼的女杀手个个都是蛇蝎美人,行事作风歹毒的很。不过朴素男子倒也没怕,面对这唾手可得的三十万银子,他可不会说不要就不要。

白清池单手抱着白衣女子,另一只手则握着几颗石丸,紧紧的靠着船舷。她看着来势汹汹的男子,俏脸上显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朴素男子跳上船头,先是看了一眼船舱里,是已经被吓得浑身轻颤,而拥挤在一起的船客。他的神情中显出一丝不屑,他是不会对这些船客下手的。作为洪天宗的人,他只会杀自己的仇人,与杀了后能换赏金的人。

朴素男子步步紧逼过来,白清池作势将石丸举起,她有几分底气不足的喊道:“喂!你…你不就是想要银子吗?他能出银子买你办事,本小姐能出更高……更高的价钱!”

朴素男子冷淡道:“我跟他相识数年,知道他若是变卖掉自己所有的身家,能勉强

换三十万两银子。但我不认识你们二人,所以我不确定,你们是否能付的起钱。”

白清池斜睨一眼冷秋节道:“你若真跟他相识数年,那就应该知道他与冷家山庄的过节。你若是将他绑了,然后送到冷家山庄,保你能拿几十万两银子!”

朴素男子掐了掐手指,他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近几年来,冷家山庄在江州的产业缩水。恕我直言,冷家山庄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算冷家山庄能拿的出来,也绝不会付给在下。”男子话音刚落,白清池握着的石丸,便脱手而出。朴素男子随手一挥,那几颗石丸,便被他打入了江水之中。

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中,朴素男子已经一手一个,将白清池与白衣女子提在了手里。

白清池不停挥动双手拍打着朴素男子的手臂,而另一旁的白衣女子也幽幽转醒了过来。她现在仍是虚弱的很,但她却是拼尽力气,将一只手搭在了朴素男子的手背上。

突然,一层寒霜就从男子的手背,蔓延到了他的肩膀之上。朴素男子面容严肃,他稍微运转了一番真气,就将那寒霜一扫而光。

白衣女子虚弱道:“你现在知道抓走我们二人会什么后果了吧……”

“正宗的九幽寒冥掌力,冷家山庄的嫡系传人。得罪冷家山庄固然不妙,但完不成任务,则对我洪天宗来说更加可怕。”朴素男子看着站在巨木上,一脸戏谑的清秀少妇,心中大概是明白了她为何会突然放弃了与自己争抢这两个姑娘。她应该是看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施大哥,那姑娘腰间的一块玉佩,三年前妹妹可在冷家山庄庄主冷秋敬的身上瞧见过。”少妇掩面笑道。

冷秋节冷声道:“不错,她就是冷秋敬的独生女儿。但你无需多虑,冷家山庄要是报仇,也找不到你。”

朴素男子淡淡道:“拿钱办事,她是谁,与我无关。”他话音还未落,突然就从水中极速升起一股锋利刀芒。刀芒凶猛,船头船身霎时间被一分为二。客船失去平衡,瞬间倒在江面之上。船客纷纷从船舱蹿出,皆是往大江东岸快速游去。

朴素男子在刀芒升上来的一瞬间,已腾空而起。接着,又是几道刀芒破水而出,纷纷朝着朴素男子劈砍而去。朴素男子本想跃到巨木之上,但奈何又是连绵不绝的刀芒从水中发出,封住了他的去路。无奈之下,他只好扫出一道腿风抗下几道刀芒,然后身子快速倒退下降,最后他立稳在了残船之上。

朴素男子心中暗道:“这董平修为一般,但其刀法却不容小觑。”

冷秋节看着站在不远处残船上,不敢轻易动弹的朴素男子,微微笑道:“红袖妹子,那董平就在水下,你难不成是真信了施榄是鬼话,而不敢下水吧。”

清秀少妇冷笑道:“现在我要是动手,岂不是便宜了他。倒不如等他们二人斗得个精疲力尽后,妹妹我再动手。既不费力气就能取得那董平的项上人头,又能让他施榄记妹妹一个人情。”

冷秋节咯咯一笑道:“好算计。”

且说冷秋节与朴素男子虽都称少妇为红袖,但这却不是她的本来名字。烟花楼的刺客共有四个等级,从高到底派来依次是白袖刺客,红袖刺客,绿袖刺客与黄袖刺客。外人称呼烟花楼中人,皆称呼对方的刺客等级。

而那朴素男子名为施榄,也是洪天宗一名地位不低的刺客。冷秋节更不用说,他能掌握七杀傀儡,就说明他在七杀门下已是管事级别的杀主。三大刺客组织能派出这三人来追杀董平,也算是给足他面子了。尽管这种面子,不要也罢。

施榄站在船上,不敢贸然行动。他现在是一心三用。一要分出心神制住手中的两个女子,二要防备来自水下的威胁,其次还要防着巨木上的红袖会不会对他突然发难。心神分散之间,另他举步维艰。

江下安静了片刻有余,施榄心思一动,提着两女就朝巨木快速跃去。他这一瞬间的速度极快,能快过在江面掠过的飞鸟。他自以为,在他这一跃之下,水下那董平根本反应不过来。在他离巨木还有七丈之远时,却突然觉得双脚一凉。他低头看去,只见在他的两个脚背之上,赫然各出现了两个手指粗细的血洞。冷冷的江风正从血洞之中来回穿过,施榄聚在脚底的真气也骤然散去。他此时只感到身躯沉重无比,猛的一瞬,他极速朝江面掉去。

且说刚才董平与林三川刚游进江里,那施榄就追了进来。二人本想迎战之时,一道莫名的锋芒却从深邃的将底涌来,将施榄逼了上去。逃脱一劫后,二人本想快些逃命。但又见施榄与红袖要对船上那两位姑娘动手,董平心想那两位姑娘遇难,可以说是全然受了他的连累。董平心生恻隐之心,便拉住了林三川,在江下静观其变。于是便有了后来,董平一刀斩船,现在又用泄气法伤施榄这两事的发生。

此时董平在水下瞧见施榄一边往下落,一边竟将两位女子扔了出去。董平见势不好,他登时探出双掌,骤然间,两股剧烈的吸力便从其掌心席卷而出。

“红袖妹子,帮忙接住那白衣姑娘!”

“我已说过,你与冷家山庄的事,我不掺和……”

红袖一言未毕,却瞧见江面上赫然出现两个巨大漩涡!强大不可抗拒的吸力从漩涡中爆发而出,被扔到半空的白衣女子与白清池登时被水漩吸到江中。躺在巨木上的傀儡也被水漩中爆发出来的吸力往下方滑落而去,冷秋节同时被傀儡带着往下坠。幸得红袖一把抓住了他。

施榄本刚往下打了两掌,凭借着反涌上来的掌力他不至于落到江中。但此时看到那两个女子落入水漩,他一时心焦,竟追着二人跃入了水漩之中。施榄本打算是将二人弄出水面,但没成想,这水漩的吸力强横,以他的修为,根本抵挡不住。

董平也没想到自己能造出如此强大的声势来,他感觉,好像有一股厚重的真气从江底涌出,加持到了他的双掌之上。这种感觉,宛如神助。

恍惚间,白清池,白衣女子与施榄皆落入了江中。蓝幽幽的光芒在江中折射,董平与林三川瞧见一男二女在水中无力的飘荡着。董平往上游了游,他一把抱住白衣女子,将两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你干……”

白清池本想出言制止,但她刚一张口,大股大股的江水便涌到了她的喉咙里,她不得不赶忙闭上嘴巴。

“我干嘛?我在给她渡真气。”

董平心中默念道。只要有一定修为的武者,在掌握了真气循环之法后,就能在水中潜上小半个时辰。但白衣女子虽修为颇高,但其身子虚弱,一时间运不上来真气。在她感受到董平的双唇贴过来时,她的眼神里先是流露出羞愤。随后,当她感受到从董平嘴里传来的一股温暖的气流后,神情又变成了淡淡的感激。

林三川看一眼相拥着的董平与白衣女子,便把视线瞄向了头顶的白清池。可他还没往上游,白清池便一脚蹬在了他的头顶上。

董平虽收了功,但江面上的水漩却还没停止旋转。只看施榄的身子宛如一叶浮萍,在水漩中无力的打着圈儿飘荡。

忽而,这股吸力突然转化成一只水型猛兽。它张开巨口,一嘴咬住施榄,便将其将江底带去。任凭施榄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兽口。

在这只水兽体内,董平竟感觉到了与那鹰门金佛同根同源的一股力量。为不错失良机,董平抱住白衣女子便追着水兽往下游去。林三川见状,不由分说的拽住白清池的腿就紧随其后。

冷秋节与红袖在巨木上看着江面慢慢恢复平静。

“难不成他们同归于尽了?”冷秋节皱眉问道。

“怪异的很,一点血迹都没飘上来。”

红袖阴沉着脸,这下,她再也无法波澜不惊。她正欲跃下巨木时,忽听冷秋节低喝道:“小心!”红袖抬头一瞧,只见一道寒芒正从远处极速飞来。她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随后将其给舞成一道旋风。

眨眼间,那寒芒已至。

那寒芒竟是一柄长剑!

红袖将缠满劲风的软剑赫然击在那长剑之上,只听一声金石交鸣。那长剑打着转儿,又往回飞去。而红袖的长剑之上,已出现了些许裂痕。

“是剑墟!御剑术!”

红袖不由得惊呼出声。

“非也,是御剑术,但不是剑墟。”

空灵的男子声响,不住在江面之上飘荡。忽然之间,一位高大的男子踏江而来,他接住那柄长剑背在身后,一捋三尺长髯,再扶紫金道冠。其姿态飘飘乎,宛如滴仙人降世。

他微笑道:“在下吕纯阳。”

红袖淡淡道:“原来是近些年来在江南声名鹊起的八仙之首,吕纯阳,吕道长。不知小女子何处得罪了道长,竟平白无故要受道长一剑?”

吕纯阳笑道:“贫道飞剑不是为伤阁下,而是想让二位知道,贫道的实力远在二位之上。贫道接下来要问二位几句话,还望二位如实相告。”

红袖暗道一声:“好个敲山震虎。”

吕纯阳观红袖与冷秋节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晓得,他们两人对自己接下来的所问,会知无不言了。

“贫道前去金陵,路过冷家山庄,便想着前去拜会冷家主一番。但没想到,冷家主已先去了金陵。贫道正想拜别时,却受冷家之人所托,托我顺路寻访一番刚从山庄跑出来的两位小姐。贫道路遇几位慌张行人,据他们所说,他们确实见过两位妙龄女子。不过那两位妙龄女子,却被人擒住了。贫道观这江上,好似有过打斗,冷家山庄的两位小姐定然就是在此处被擒的,不知二位可否告知贫道,那两位小姐现在去何处了?”吕纯阳的语速极快,他如连珠炮一般将这番话说出,没打磕绊,也没停顿。他说的清楚,想必红袖与冷秋节听的也是清楚。

红袖微笑道:“那两位小姐,如今在江下呢。”

“当真?”

“当真。”

“真当真?”

“真当真。”

吕纯阳一连问了两句后,便不再管红袖与冷秋节,而是噗通一声,跳入了江水之中。

见吕纯阳走后,冷秋节长松了一口气,他催促道:“快走,这地方不能久留。”

红袖微笑道:“走时自然要走,但冷杀主就好生待在此处,陪着你的这些傀儡吧。”

冷秋节明白红袖的心思,他寒声笑道:“带我走,我应允施榄的那三十万两银子便是你的。”

红袖咯咯的娇笑道:“这有时候办事,就是不能太出力。你冷杀主这回次次为人先,但第一个折戟的也是你。那施榄呢,办事唯利是图,现在弄了个生死不明。而我呢,就在你们身后站着,得的好处却是最多的。”

冷秋节不咸不淡的讥笑道:“是啊,想当年你们烟花楼,也是躲在男人的胯下起家的。”

红袖闻言,登时变脸,转手将软剑横在了冷秋节的喉头前。

“别嫌哥哥说话不中听,没有银子,你回到烟花楼也交不了差。难道红袖妹子想被贬成让男人骑着的黄袖?”

红袖阴沉着脸,蹲下身拍了拍冷秋节的脸,忽而笑了起来。

“怎么会呢,冷杀主说话不知道多中听呢。”

正文 第九章 水之下

追着口衔施榄的那水兽,董平与林三川携着白清池与白衣女子一路向上游江底潜去。那水兽约往前游动数里之后,方才停止向前,而是径直向下扎去。

董平抬头看看,只见上方,正是那造型奇特的鹰门江峡。林三川指了指白清池二女,示意董平将她们二人送上水去。董平则是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上面的情形远比水下要危险的多。虽然水下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涌动,但他却感觉到,那股力量对他并无恶意。且,那力量给他的感觉,分外熟悉与亲密。董平松开捂住白衣女子的手,又赶忙将嘴唇贴上去,给她渡了两口真气。随后,他

猛的往下一扎,便潜下去十几丈。

林三川也是拽着一直挣扎的白清池紧随其后。在江底,董平与怀中的白衣女子皆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只瞧二人脚下,不是通常江河中所有的石沙淤泥,而是由无数雕刻着夔龙花纹,样式古朴的巨大青铜砖而铺成的一片巨大场坪。在场坪中心,八只三丈见高的异兽按造八卦方位围成了一个圆圈。

圆圈里,镶嵌着一面巨大且光滑的幽蓝铜镜。在铜镜中心,却有一道曲折的黑线。若是董平猜的没错,那铜镜就是通往地下的大门了。而那水兽与施榄也是行到那铜镜上时,便凭空消失了。

董平游到那铜镜之上,就见在铜镜边角处,写着“红山”二字。董平暗道:“若这里真是王饕餮所说的那处南朝古墓,那这里在千百年前曾是座高山也不奇怪。”想罢,他将刀尖嵌入了铜镜剑的那条裂缝之中。在董平怀中的白衣女子,明显察觉到董平的身子正在轻轻颤抖。他脸色微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好结实的门。”

这时林三川游了下来,他倒是并未因看到眼前的景观而有多少震惊。他甩下了白清池,张开双臂就抱在了那铜镜之上。只瞧他将一双铁臂的功力运转到极致,抓住那铜镜边缘,就是一拧。豁然间,就瞧那铜镜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是用转的。”董平暗自腹诽一句。

随着林三川转动铜镜,那条裂缝也缓缓张开,露出下方深邃无匹的黝黑洞穴来。滚滚的江水也趁此时,汹涌的灌入洞穴之中。董平先是抱着白衣女子游入了洞口,林三川紧随其后。本来还在一旁盘桓游动,想要找机会从董平怀中将白衣女子解救出来的白清池,见三人都进了那洞穴里。她虽不情愿,但也只好跟了上去。就在她进入后,那铜镜也瞬间闭合。

那石洞垂直向下,且洞壁都光滑无比。董平几人进入后,无处借力,只能任凭身子直直的向下坠去。但在这石洞里,董平也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

“上亮子!”董平一声大喊,在他下方的林三川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又随手撕下一块还未被浸湿的内衫点燃抛下。只瞧一团火光飘下,映出了洞底的景象。

一丈见方圆,满是碎石铺地。

看快要坠到洞底,董平一把将白衣女子扔给林三川,随后他双掌往下一拍。两股吸力涌出,将他的身子快速往下拉去。

只听“嘭”的一声,董平率先落地。他又是连连向上打了几掌,稍显温和的掌气漂浮上去,将林三川三人缓缓的托到了洞底。

几人站稳后,就听的一声娇喝:“混蛋!你放开我表姐啊!”

林三川白了她一眼,便将臂弯里的白衣女子推了出去。白清池将来人扶稳后,白衣女子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池儿,不能对恩人无礼。”

“表姐,我看他们才是坏人。在船上时,我就觉得他们不怀好意。现在他俩又把我们劫持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心思。你瞧,他俩又直勾勾的盯着我们看呢!”白清池不悦的嘟起了嘴。

董平微笑道:“许你们两个湿,就不许我们看了?”

闻言,两女低头看去,只见的自己的衣衫已湿了通透,现在正紧紧的贴在萤滑如雪的白嫩肌肤之上。白清池刚才还蛮横的很,但瞧见自己的窘态,不由得急出了泪花。

董平脱下自己的袍子扔给了二女,林三川也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道:“便宜你们了,现在轮到你们看我家公子了。”

二女将扔过来的衣服包在自己的身上后,白清池道:“谁稀罕看你们!”

白衣女子按下白清池的手,轻声道:“小女子冷飘飘拜谢二位英雄出手相救之恩。”

董平微笑道:“冷飘飘?好名字。”

白清池摇晃起冷飘飘的手臂道:“姐啊!他们把我们弄到这里,你还感谢他们?我们怕是出不去了。”

董平拨弄着地上的一颗石子,淫笑道:“既然出不去了,那我们为何不及时行乐?”

林三川拍手附和道:“好啊公子!我就要那个刁蛮的小丫头了,今天我非得把她给整治个服服帖帖的!”

看着豹头环眼,凶猛高大的林三川,白清池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冷飘飘抱住白清池道:“二位英雄,就别再逗我妹妹了。她年纪小,若出言得罪了二位,还往二位英雄念在童言无忌,宽恕则个。”

董平双手一摊,置身事外道:“我可没逗他,你要找,就找这个独眼龙。”

林三川挠头道:“公子,你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啊。”

“我不这样说,那你要我怎么说?”

“我林三川可是个正经人……”

董平笑道:“那你就说我不正经喽?”

冷飘飘见二人说话没个正形,她不由得开口打断二人的扯皮道:“二位英雄,小女子觉得我这表妹说的有些道理,咱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洞里不是?”

林三川也蹲下来道:“是啊公子,咱们明明是跟着那个刺客来到此处的。但那个刺客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咱们难不成要被困在这洞里一辈子?”

“你想的美!”白清池冷声喝道。

冷飘飘颇有深意的看了董平一眼道:“我相信这位英雄会有办法的。”

董平无奈的摇头道:“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懂不懂礼数?既然英雄救美,你们就该以身相许。我们哥俩忙活了大半天,就等这茬儿呢。你们现在一丁点都不想付出,就要使唤我们办事,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三川,你说本公子将的对不对?”

林三川沉默不语。

“我问你话呢!”

“我不晓得,我是正经人。”

董平一时气结,冷飘飘微笑着看着董平道:“若阁下真能将我们姐妹带出这里,以身相许也未尝不可。”

白清池闻言惊讶道:“表姐,你不会因为这登徒浪子轻薄了你,你就相中了他吧?”

冷飘飘微笑道:“这位公子面貌端正,能在我们姐妹遇难之时仗义相助,想必心肠也不坏。我相中他,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白清池摇头道:“反正我看他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再说表姐你又不了解他的家室,来路。说不准他早已娶了亲又或者对表姐你另有所图呢。”

董平闻言,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仅是随口一说,没成想这两个女子就像模像样的讨论起来了。他站起来道:“二位姑娘,我看你们是想多了,小生的确已有家室,但与姑娘们做个露水夫妻,也……”

冷飘飘眼前一亮道:“池儿,我们走。”她话音未落,二女便相携着往董平身后走去。

“表姐,你怎么晓得出口在那登徒浪子背后呢?”

“我不晓得。但我看那公子在我们下来后,便一直坐在地上,紧靠洞壁。便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董平自嘲的笑了笑,他没想到被个姑娘给拿住了。刚才一到洞底,董平便瞧见洞壁上有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他一来是为了好玩,二是想先探探这两女的底细,便坐下来靠着洞壁,将这洞口给隐了起来。但没成想,这底细他还没探,自己反倒是先被二人给戏弄了。

冷飘飘趴在地上,对着董平回眸一笑道:“公子,你不进来么?”

望着冷飘飘因趴着的姿势,而勾勒出来的玲珑曲线。董平微笑道:“进,我当然要进去。”

从洞口进入,便是一条狭窄,深邃的甬道。林三川爬在最后,因为其骨架粗大摩擦石壁,所以发出了阵阵刺棱刺棱嘈杂之音。

因心急出去,排在最前方的白清池忍不住娇喝道:“喂!别放屁了,臭死人了!”

林三川登时升起怒容,他本想出口回损,但董平却是轻轻蹬了他一脚。林三川压住火气,嬉笑道:“老子就是放屁,臭死你!”

“呸!登徒浪子!”

董平没理二人的恩怨,他将手搭在冷飘飘的腿上微笑道:“姑娘身上有伤,我推着你,你也能稍微省下些力气。”

感受到董平在自己腿上来回摩挲的那只怪手,却是笑道:“那就多谢阁下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甬道也不晓得有多长,四人爬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仍没看见出口。

董平有几分无聊,他捏了捏冷飘飘的腿道:“姑娘,你与江上那施展傀儡的人,貌似是老相识了。”

冷飘飘丝毫不避讳道:“那是小女子的二叔。当年因犯了家规,被家父赶了出去,所以二叔对本家之人,向来怀恨在心。这次连累了公子,还望公子莫要记恨小女子。”

“表姐,你对他一个外人说这么多干嘛,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理会白清池,董平叹口气,故作感叹道:“要说这事儿,也怪不得姑娘。那人是七杀门下派来取我性命的,撞上二位姑娘。那也是被我连累的。”

冷飘飘身子一顿,原是白清池停了下来。

“死丫头,你做些什么!”

白清池道:“表姐,我就说他们两个人有问题。你看,若不是他们两个。我们现在说不准早到金陵了,还枉你口口声声对着他们道谢。”

冷飘飘脸上添了些许薄怒,她沉声道:“池儿,不得无礼。他们也是被人追杀,怎能把火气撒在他们头上?继续往前走。”

白清池娇嗔了一声,扭捏了一阵后,还是动起了身子。

冷飘飘道:“那人的身份小女子也有些许了解,他现在也算是七杀门下中的一个头目。七杀门下能出动他来追杀公子,看来公子也是大有来头。”

董平笑了笑道:“算不得大有来头,董平,你们听说过没有?”董平说这话时虽然是在笑,但他的刀却是蓄势待发。

白清池身子一僵,她声音微颤道:“董平?不就是联合辽人杀死鹿岳书院太叔院长与吕学监的那个大恶人,大奸人?”

冷飘飘身子也是有几分不自然,她沉默了片刻道:“我看不然,依董公子的为人,所谓害死太叔院长与吕学监一事,其中定然有隐情。”

董平松开了刀柄,微笑道:“冷姑娘所言不假,在下的确是被人陷害的。”董平说罢,甬道中就剩下了几人身子摩擦石壁所发出来的呲呲声响。除此之外,几人都不再言语。

四人又往前行了半个时辰,这甬道才开始变得宽敞起来。越行,越宽敞。这原来是个喇叭形的甬道,开始几人只能趴着走,片刻后,几人便能猫着腰走了。很快,众人站直了身子,在他们头顶一丈处,才是洞壁。

忽而,几人的脚步戛然而止。这甬道,走到了尽头。在众人眼前的,是一面巨大的青铜墙壁。那墙壁之上,刻满了董平在外所见的几只青铜异兽模样的图腾花纹。

林三川挠头问道:“这,这怎么走?”

董平无奈道:“自然是搬开它。”

说罢,董平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这青铜巨壁。忽而他瞧见在这石壁与甬道的接触之地,竟有一条半寸长款的缝隙。

董平皱眉道:“这墙壁曾被人搬开过。”

他抽出惊雪,将刀平插入了缝隙之中。他试着往上撬了撬,这青铜壁估计有数万斤的重量。

林三川上前道:“咱们合力把它撬起来!”

董平嗯了一声,二人便同握住刀柄往上抬了起来。

看着面前旁若无物,一心撬墙的二人。白清池从怀里摸出了最后一颗石丸,见状,冷飘飘握住了白清池的手,摇头道:“董公子,小女子可以给你们搭把手。”

董平双手骨节崩白,但仍是佯作轻松的说道:“冷姑娘还是看好你那童言无忌的表妹吧,这墙,不是开了吗?”

说罢,他与林三川同时暴喝一声。冷飘飘与白清池就听得轰隆巨响,那墙壁竟登时升了起来。伴随着墙壁打开,二女眼前却没出现想要的出路。只瞧墙壁之后,是个封闭的石室。石室不大,但石室中却是放了好大一口玉石棺材。那玉石棺材一看便是用的上好籽料,洁白无瑕的棺身之上,还蔓延出丝丝血线。

白清池哼唧了一声,满脸的丧气。冷飘飘虽然没说话,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表姐,我们真是倒霉到家了。不仅碰上灾星冷秋节,现在还被这两个人给无缘无故的带到这里,我看,咱们是出不去了。”

冷飘飘散落在额间的碎发忽然微微动了一下,她微笑道:“我看不然,刚才明显有阵微风从对面刮了过来。若是真无出路,定不会有风。”白清池闻言刚面露喜色,就听得林三川面露歉意道:“对不住,刚才我真放屁了。”

冷飘飘哑然苦笑,白清池靠在冷飘飘肩膀上,带着哭腔大骂道:“你去死吧!”

董平看着那玉石棺材一言不发,他暗道,这种墓,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感觉到,一股淡淡的佛力,正从那玉棺之中淡淡的散发出来。

董平提刀,蹑步行入石室之中。

说来也怪,那施榄不知去到哪里了,四人走到尽头也没发现他的踪影。董平琢磨道:“莫非这地方还有什么能藏人的暗室?”董平此时心中咯噔一下,他才回过味儿来,自从入了此处,那股莫名的力量便没了踪迹。

董平不敢托大,他往后倒了倒又退出了石室。随后,他伸出五指,调转真气。霎时间,他五指连连弹出,纷乱的无形指气通通朝那玉棺激射而去。眨眼间,那玉棺已变得千疮百孔。紧接着,董平横刀至胸前,他猛击刀身,一股刺耳的刀鸣便传入石室之中。

林三川三人皆是捂住了耳朵,片刻之后,刀鸣消散。

众人只瞧那玉棺一阵摇晃,登时被指气刀鸣给击成了无数碎玉,哗啦一声滚动在地。

玉棺消失之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排放有序的淡黑色长条玉石。玉石层层叠叠,一本薄薄的金皮书籍摆放在上。在书籍之上,则放置着一颗头骨。那头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

林三川见状大步上前,他拿起一根黑玉道:“公子,你看这像不像是书里写的舍利!”

正文 第十章 龙虎豹

“一剑西来平万古,有妖魔处斩妖魔!”

且说吕纯阳入了江水以后,先调出一道真气护住身体左右,不让江水侵入。随后他横剑至胸口,就是两声大喝。虽其声音落下,那大江竟被震开一条大道。吕纯阳身处大道中央,在他身子两侧,是高高翻起两面高耸水幕。吕纯阳往南北看看,只见在北方,赫然出现八只青铜异兽。

吕纯阳收剑入鞘,那高高立在江岸两侧的高大水幕瞬间便夹杂着千万均之力砸入了江道之中。吕纯阳身形一阵摇晃,他那护体真气险些被这巨力给拍碎。过了片刻,吕纯阳稳住身形后,便向那青铜异兽处行走而去。

“好个恶毒的镇魂续命墓!”

吕纯阳在看到那八只异兽所镇守的铜镜全貌后不由得一声惊呼。他摇摇头,好似在琢磨谁会建造如此歹毒的墓穴。忽而,他运上一口纯阳真气对着那铜镜就是一声厉喝:“冷侄女!你可在这暮穴之中?”吕纯阳之声宛如一柄极为锋利的宝剑,登时便刺入了墓穴之中。

……

……

石室内,林三川在拿起那所谓的舍利后。董平也来了兴趣,他上前一看道:“似玉非玉,像石非石。倒是跟我所见过的高僧舍利,像的很。不过得道高僧的舍利中,都蕴含着纯净的佛力。但从这个东西里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正邪参半。”

冷飘飘蓦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开口道:“这不是舍利,这是魔骨。”

“你见过?”董平将一块黑舍利丢给冷飘飘后问道。

冷飘飘手握舍利,仔细端详后肯定道:“不错,的确是魔骨。我曾在家父的藏书中看到过,能幻化出舍利的僧人,大都是在圆寂前得了正果的高僧。传闻高僧在圆寂前要接受佛祖的三百六十七重考验,通过考验便能在圆寂后得证佛果,从而将世俗皮囊幻化为舍利。而在这考验中,也有不少高僧永坠业火之中,反成妖魔。在他们圆寂后,皮囊幻化成的便是魔骨。因为这魔骨中蕴含着无上的魔气,怨念,不甘,苦难。所以,这魔骨向来被有心人,拿来做镇压他人神魂之用。

难以想象,这棺材里到底镇压的是何人?世间又有谁,能收集到如此多堪称至宝的魔骨?”冷飘飘说罢揉了揉头,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墓中被镇压的是谁与董平无关,他只晓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里没有。他在那时在鹰门下,感受到的明显是纯正的佛门气息,全然不是这掺杂着邪性的魔骨所能发出来的。

林三川蛮有兴趣的问道:“你说这玩意儿是至宝,那这一堆能换多少银子?”

冷飘飘微笑道:“所谓至宝便是无价之宝,有人愿意倾家荡产来换,也有人认为它一文不值。这东西能换多少银子,就得看阁下的运气了。”

“我运气向来不错。”林三川笑了两声后,抓起一把魔骨塞进了自己怀里。

董平则将魔骨之上摆的那颗头骨放到了一旁,拿起那本薄册子翻看了起来。

“武帝,陈霸先。文帝,陈蒨……”董平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是南朝陈国的皇室族谱!”

“陈国?不晓得,我只知道宋国辽国。”林三川看着鼓鼓囊囊的胸口有些心疼,他紧装慢装,才只装了一小半的魔骨。

“东晋十六国纷乱之后,天下南北分裂,相互对峙。南北两方各有朝代更迭,而陈国,便是南朝最后一个国家。大隋灭陈后,南北朝就此终结。”冷飘飘娓娓道来后又看向董平道:“董公子,你说这里是陈氏皇朝的墓葬?”

董平摇头道:“这我不清楚,不过这上面写的全陈国各代皇室人员的名字。”说罢,董平将册子扔给了冷飘飘。

冷飘飘看了一眼道:“陈国建都建康,也就是如今的金陵。若是陈国皇室的墓葬出现在这里到也不奇怪,不过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家的入土之处。”冷飘飘一边说,一边翻看着册子。

“武帝,陈霸先。文帝,陈蒨。废帝,陈伯宗。宣帝,陈顼。后主,陈叔宝……”冷飘飘自以为看完时,在那陈国最后一代皇帝陈叔宝的下方却又出现了第六个人的名字。

冷飘飘不解道:“新帝,陈安枕?董公子,陈国还有一位名为陈安枕的皇帝么?”

林三川笑道:“公子,这名字听着有点儿耳熟啊。”

“确实有些耳熟。”董平喃喃细语,突然,他心里咯噔一下:“陈安枕,陈安枕……”

白清池闻言道:“表姐,我听说鹿岳书院中的吾师,好像就叫陈安枕。”

冷飘飘点头道:“是啊,我也是才想起来。”

董平干笑两声道:“不可能,若这两个陈安枕是一个人的话,那他岂不是已活了上千年之久了?那你们不是在骂他老王八么?”

董平嘴里开着玩笑,心中却是连连狂跳。

这时,一声轻轻的呼唤传入了冷飘飘的耳朵里,那正是吕纯阳的呼喊声。冷飘飘蓦然一惊,转眼大喜道:“池儿,我们得救了,吕叔叔来了!”

“真哒!”白清池登时从地上蹦了起来。

“吕,吕叔叔……”董平听到两女交谈,心思突然恍惚了起来。他想起了已经故去的那位师长,那位国士。

“吕学监,你且安心走吧。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董平暗自叹息,神情稍显落寞。冷飘飘注意到了董平的情绪变化,她微笑道:“董公子,咱们一起走吧。我那位吕叔叔可有本事了,他定能将我们救出去。”董平对冷飘飘笑了笑,他知道,冷飘飘是个体贴的女子。

董平道:“走吧。”那宝贝没有找到,董平并不沮丧,他疑惑的是那水兽与被水兽衔来的那个人去哪儿了?

又重回喇叭甬道之中,四人缄默的行着。但董平的心里却像是钻入了一只野猫,它不停的抓挠着。董平想知道,冷飘飘说的那位姓吕的叔叔到底是什么人,他跟吕梁梦有没有那么一丝相似。

白清池喜笑颜开,对着冷飘飘说道:“表姐,幸亏吕叔叔来了 ,要不然我们就得困死在这里了。”

冷飘飘点了点白清池的额头道:“你呀,一会儿可不准调皮,不能乱揪吕叔叔的胡子。”

白清池歪嘴一笑道:“表姐你可真是冤枉死人家了,吕叔叔最臭美他的胡子了,我可不敢碰他的大胡子。”

董平忍不住开口道:“冷姑娘,你们那吕叔叔是什么来头?看你们俩,倒是挺崇敬他的。”

冷飘飘微笑道:“不知董公子可否听过江南八仙?”

“江南八仙?”董平仔细咀嚼着这四个字,他搜寻了半天自己的记忆后,无奈的笑道:“我听过八仙过海。”

白清池白了董平一眼,鄙夷道:“没见识。”

冷飘飘掩面轻声笑道:“董公子说的也没错,江南八仙的名号,正是照着那过海的八仙所取的。不过江南八仙是最近这两年才在江南展露头角,董公子从北莽来,不晓得也很正常。”

董平微笑道:“这就要请冷姑娘赐教了。”

冷飘飘笑道:“其实这八仙的由来,要与两年前的一件惨案有关。”随后,冷飘飘将八仙的来历清清楚楚的告诉给了董平。不得不说,冷飘飘是个讲故事的好手。董平心中称赞道,若是冷飘飘去青楼说书,那定能弄个花魁来当当。

且说在两年前,江南有四大门派被人相继在一夜之间灭门。这四大门派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四个门派上下加起来,少说也有个一千多号人。能一在几个时辰间,就将这两千身兼不浅修为的练武之人给杀个一干二净,那行凶之人的实力堪称的上是震古烁今。

这四个门派虽被灭,但却有七人在因缘际会之中活了下来。这七人为报灭门之仇,便上了青城山,请隐居在山间的吕纯阳道长来为其主持公道。说这吕纯阳也是大有来历,传闻他是千年前大道士吕洞宾的后人。而且吕纯阳在道门中颇具威望,修道之人,皆戏称其为小洞宾。但鲜有人知道,吕纯阳在武道的造诣上也非同小可。因冷家山庄的庄主与吕纯阳有一番私交,冷飘飘才晓得吕纯阳一身修为的由来。

原来吕纯阳的确是仙人吕洞宾的后人,话说当年吕洞宾以剑入道,以道成仙。而吕洞宾当年行走天下,凭借的就是一口杀人于千里之外的御剑术。当年宋祖成立剑墟,他就想着找一门天下最强的剑术来镇守山门,护卫山河巨剑。想来想去,他便想到了吕家的御剑术。

于是,他请来吕家家主,并从其手上得到了那御剑术的修炼之法。宋祖得到御剑术后,并没有难为吕家之人,反而是赏了那吕家家主一笔钱财。可吕家家主知晓宋祖的强横手段,当年的杯酒释兵权一事,可是如雷贯耳。那剑墟的隐秘,可是关系大宋千秋万世的大计,宋祖迟早会对他们吕家下手。所以那吕家家主得了银钱后,便连夜拖家带口离了家乡。

之后,果不其然,宋祖下达了对吕家的追杀令。但任凭他们如何明察暗访,这世上已没有了吕家之人的踪迹。据吕纯阳讲,那年他的祖上是带着一家人去了蛮荒西域,才躲掉一劫。

三十年前,吕纯阳从西域回到大宋,落户在青城山,开始专心修道。而吕纯阳回到大宋时,曾得到过那被灭门四派的帮助。这也是那七人为何会找吕纯阳帮助他们报仇的原因。

之后,吕纯阳出山。与七人在江南各处查访那凶手的踪迹,一连两年,那凶手没有找到,但他们八人却是在江南闯出了些名头。因江南之人称吕纯阳为小洞宾,因此干脆把他们八人合称为江南八仙。

董平听到此处,已全然忘了自己是要问吕纯阳的事儿。他反倒是对那四大门派被灭门来了兴趣,“能一夜之间,把四个门派给灭了的人,想必在江南不多见吧。”董平忽而又想起了太叔倦,老离儿,若是他们两个人在此,想来应该能做到。

林三川开口道:“为什么非得是一个人,不能是一群人?”

董平笑道:“聪明。”

冷飘飘摇头道:“那四大门派死去之人的身上留下的,只有一种剑伤。而且那剑伤,竟多位江南武林名宿辨认过,确实是出自一人之手。”

剑伤?

董平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光说江南,剑道上有所造诣的,我倒是只知道一个蜀中剑神李闵济。”

冷飘飘满是惊讶的看了董平一眼道:“李闵济,不错,吕叔叔他们也在怀疑他。而且在四门派被灭门的当晚,皆有人在当地曾见到李闵济出现过。”

“那李闵济呢?”

冷飘飘无奈道:“那李闵济以在江南销声匿迹许久了,吕叔叔他们也在寻他。”

说到这里,众人又得爬着向前走了。

且说吕纯阳在铜镜之上来回踱步,一时没有得到冷飘飘的回应,他也不由得有些焦急。想了想,吕纯阳干脆蹲下身抱住铜镜,想要将其给拔下来。不过他一用力,却感到好似有另外一双手,在暗处里跟他较劲。那双手的力气极大,与他的力道竟不分伯仲。

“在这墓穴处,贫道实在不愿意动剑。”吕纯阳皱着眉头自语了一句后,闪身而起,一捏剑诀,他背后的长剑陡然间就飞了出来。他御剑狠狠斩在那铜镜之上,就见铜镜上方的水流好一阵剧烈波动。而吕纯阳的长剑,也没入了铜镜之中。正当吕纯阳想要御剑将那铜镜切割开时,八道冰冷的气息却陡然间向他涌来。

吕纯阳环视一周,只见那八只青铜异兽竟缓缓的呲开了自己的獠牙。吕纯阳暗自惊叹,“这墓中定有高人。”思索罢,他再捏剑诀,想将长剑从铜镜之中拔出来。可出人意料的是,那长剑静静的插在铜镜中,不为所动。与此同时,一声冷哼在吕纯阳的耳边响起。吕纯阳对着铜镜抱拳道:“前辈,若在下的那侄女现在被困于墓中,还望前辈高抬贵手,予以归还。”

吕纯阳说罢,那冰冷的声音不为所动。取而代之的,是向他猛扑而来的八只青铜异兽。吕纯阳面目凝重,寒冷的青铜异兽已朝他交叉攻来。吕纯阳一点青铜地,身如浮萍飘然起。那八只异兽,刹那间便扑了个空。

吕纯阳趁此时机,伸手往下一抓,一只青铜异兽便被他捏在了手里。吕纯阳将那青铜异兽的脊背在手中一捋,那青铜异兽顿时像是散了架般再不能动弹。

吕纯阳以兽做鞭,嘭嘭就是连甩七下,这七下皆砸在那几只青铜异兽的后背之上。吕纯阳每打一下,就会有一只青铜异兽散坏成一地的碎烂青铜块。待八只异兽皆被制服后,吕纯阳的耳边再次响起那冰冷的声音:“有两下子。”

“前辈!前辈!”吕纯阳呼喊了两声,没人回应。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鸿一瞥般,再次消失。但插在青铜镜上的那剑,却在此时恢复与吕纯阳之间的联系。

吕纯阳施展御剑术,噌噌四剑,就将那青铜镜给切割了下来。吕纯阳没有丝毫迟疑,纵身跃下了洞去。他一入洞,便用真气将洞口封了起来,不让江水灌进来。

“飘飘!”

“吕叔叔,我们在这里!”

微弱的声音从吕纯阳面前的那个狭小洞口里传了出来,吕纯阳蹲下身去看。便瞧见正向前朝他爬来的白清池,与其身后的冷飘飘。在她俩后面,则是个独眼的汉子。

吕纯阳放下心来,一捋长须微笑道:“小心些,别碰着头。”

几人陆续的钻了出来,只有董平还落在后面。林三川蹲下来,将手探入洞中道:“公子,我拉你一把!”

董平笑了笑,他刚将手臂舒展开,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阵阴风。随后,他便感觉有一张湿漉漉的巨口咬住了他的腿,并将他往洞中拽去。

“他娘的!有东西!”董平话音未落,他的身子便极速向后倒退起来。林三川感觉不对劲,他抽出手,趴下一看,便到董平的身影已消失在洞中。

“妈的!”林三川一跺脚,就要往洞里钻。

“董公子怎么了?”冷飘飘开口问道。

“被东西又叼进去了!”

冷飘飘心中莫名一紧,但她瞬间平复下来道:“你莫急,有吕叔叔在这儿,董公子出不了事。”

白清池笑道:“这叫活该!吕叔叔,你可千万别出手救他们。”

“池儿!”冷飘飘瞪了一眼白清池后对吕纯阳说道:“吕叔叔,这两位公子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你出手帮帮他们吧!”

吕纯阳点头道:“路见不平,我自然会出手相助。”

说罢,吕纯阳一把将林三川从洞口拽出来,然后附身钻入了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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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守墓人

宛如一支弦的箭矢一般,吕纯阳飞速在甬道中穿行着。董平就在他眼前,但他好似永远都追不上他。拿住董平的那人好似在有意戏弄着吕纯阳,你的速度快,那我就比你的速度更快那么一些。

二人追赶着,终于来到了宽敞处。方才因甬道狭窄,吕纯阳不方便施展飞剑。此时他却没有了顾虑,而擒住董平的那东西竟是一只水形异兽。

“敕!”他轻喝一字,飞剑陡然刺出。

见长剑飞来,那水兽忽而一扭头将董平抛了出去。此时董平只感觉有四只大手正死死的缚住了他的四肢,他丝毫动弹不得。而他飞去的方向,正是存放棺材的石室所在。

水兽迎着飞剑冲了过来,它张开兽口,凶猛异常。但吕纯阳的飞剑却是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它的身体,与此同时,吕纯阳轻呼一声不好。

那飞剑刺入水兽体内,眨眼间那水兽变水为冰,竟将吕纯阳的飞剑给牢牢的冰冻在了体内。

吕纯阳连打出几道雄浑真气,飞击在冰兽身体之上。豁然间,冰兽崩裂,化成一地碎渣。吕纯阳的飞剑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而他眼前却没了董平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厚重的青铜墙壁。吕纯阳单手一拿,长剑嗖的一声便飞了过来。他提剑上前,欲要将这青铜墙壁斩开,可当他走了两步,就明显感觉有一面厚重的气墙横亘在他与青铜墙壁之间。

吕纯阳眉头紧锁,丝毫不敢大意。他往后又退了几步,随即将长剑扔出。御剑术之威在于其能破空破气,其本质就是要比真气稍微高了那么一个层次。但吕纯阳的飞剑此时,却只能刺入那气墙三寸左右。尽管如此,吕纯阳还是没有半点松懈,他暗自又加了一把力道,势要将这气墙给一剑斩开!

……

……

幽寒石室之中,漆黑一片。唯一的光芒,也是那泛着淡黑色的荧光魔骨。董平试着活动了一番筋骨,说来也怪,自从董平被那水兽抛入这石室之后,那股束缚着他的力量,便蓦的消失了。董平站起身子,他大摇大摆的在石室中转了一圈后,发现在这里除了他之外,再看不见他人。

“前辈,费劲巴力的将在下弄到这里来,何不出来一见?故弄玄虚,可不是前辈高人的风度。”董平连刀都没拿,他大大咧咧的将话说出来,也是知晓自己与那藏着的人根本就没有一搏的资本,便干脆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董平话音刚落,地上那散落着的魔骨登时往一堆儿汇聚起来。眨眼间,那些魔骨便组成了一盏灯台的模样。董平还正纳闷,这灯还能点着不成。下一刻,这灯台就燃了起来。红腾腾的大簇火苗,瞬间将这间石室映照的通明。董平也在这寒冷刺骨的石室里,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但随后,两声咯咯的冷笑传来,又转眼将这石室里的温度给拉到了冰点。

董平身子一怔,下意识的就要摸刀。那声音带给他的恐惧实在难以言语,就像是一具泡在冰窖里的千年古尸,忽然张开了口。那笑声里,除了是有令人颤栗的恐怖外,更多的是不见天日的幽寒。

突然,在董平正前方的半空处,空气骤然扭曲起来。片刻过后,一个人影缓缓从扭曲的虚空之中走了出来。他身着黑袍,是位面容和蔼的老者。那老者双手之间不停摩挲着一颗头大的晶莹光球。董平心神一振,没错了,他在鹰门所感受到的纯正佛力,正是从这光球之中所散发出来的。

老者脚踏虚空,不紧不慢的从半空走到董平面前。他打量了董平一番后微笑道:“你好啊,小友。”

董平心中诧异,面前这位老者身上全然没有丝毫的阴寒与邪气。刚才那声冷笑,明摆着也不是从这老者口中发出来的。董平不禁怀疑,在这石室的角落里,会不会还藏着一个人。

“前辈是……”

老者微笑道:“你可以叫我,守墓人。”

董平讶然,守墓人,守着这个墓?若是如此,那这老者也忒有些不负责任了。但这些董平不愿意考虑,他只想知道这老者为何会平白无故将他弄到这里来,难不成就是因为他取了些佛光?

老者的一双眼睛明亮透彻,好似有看穿人心的魔力。他微笑道:“小友,请跟我来。”说罢,他挥了挥手。一阵巨石震荡的轰鸣之声,便传入了董平的耳朵。董平循声看去,只见对着青铜墙壁的那面石壁豁然分裂敞开。一股寒气,从石壁后方吞吐而出。

“若想知道原因,便进去吧。”老者说罢,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董平也侧过身子,与老者相对而视。随后,他如履薄冰般的慢慢移动起了脚步。虽然董平走的慢,但架不住道儿进。没过片刻,他的一半身子就探入了石壁后方。这刚一进去,董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左半边身子,好似结上了一层冰霜。这滋味儿,就跟数九天里咬了一口冰碴子一样酸爽。董平不禁扭头看去,而眼前出现的景象差点将他吓得跌坐在地。好在董平定力不错,没出了丑。

那石壁之后,就是万丈深渊,董平若是一步踏错,便会掉入深渊之中,给摔个粉身碎骨。在深渊里,更是有着一番堪称功参造化的异世奇景。只瞧深渊下方,竟树立着无数由幽寒玄冰所打造出来的亭台楼阁。穷目而望,这些亭台楼阁不知绵延了多少里地。董平又抬头望,只见深邃的穹顶之上,竟泛着荧光点点,宛如繁星璀璨,熠熠生辉。

而在深渊楼阁与穹顶繁星之中,则凭空悬浮着一具无头尸首。董平暗道,这具尸首与外面石室中放着的颅骨,应该隶属同一人。老者走过来,将手中的光球往穹顶一扔,那光球便化为璀璨繁星当中的一份子。

董平脸上的惊讶全然在老者的预料之中,他温和道:“这人,是陈叔宝。”

之前一连串的震惊向董平袭来,此时的董平也有些见怪不怪了,他淡淡道:“当年陈国被隋朝灭亡后,陈后主陈叔宝也在隋朝中过了段好日子。没想到他死后,隋朝庙堂也待他不薄,给他建了个旷世无一的好坟冢。”

“好坟冢?”老者好似讥讽的笑了两声道:“这坟墓若是格局小些,便是个夺魂续命墓。这种墓通常是有些恶毒的子孙,为了延绵自己的寿命,而将自己的先辈藏于此等坟冢之中,从而断了自己的先辈的轮回路,来续自身的阳寿。”

董平闻言暗道,若是小格局的夺魂续命墓是为了为一人一家续命。那自己身处的这个格局堪称震古烁今的大墓,又是隋国为上一朝皇帝陈后主所建,那他们的目的岂不是想要为一国一朝来续命?

“不错,小友说的是。”

董平听罢,满心惊骇。他不晓得这老者用了什么妖法,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他怎么会晓得!

老者微笑道:“是你亲自告诉我的。”

“我?”

“不错,是你。或者说,是你体内的真气。”老者说罢,抬起手来。董平向老者手中看去,只见在老者的掌心,正有一团黑雾在缓缓盘旋着。于此同时,董平的气宫之中好一阵鼓动。隐藏在董平体内的那只凶恶猛兽,好似要破题而出,朝老者飞去。老者见状,握住了双手,董平的体内才渐渐恢复平静。

董平震惊道:“你也身兼《鲲鹏总略》!”

“《鲲鹏总略》?嘿嘿,当年我创造此功法时,倒是忘了给他起个名字。《鲲鹏总略》不错,不错。”老者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后淡淡道。

董平紧紧握住惊雪刀柄,冰凉的触感传到其掌心之中,才让他知晓自己不是在做梦。

“不知前辈……是从何时开始当了这里的守墓人?”

“自然是从这墓一建成,便开始了。”

董平不可置信的下意识摇头道:“那前辈,岂不是已活了千余年之久了。”董平的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激动,若这老者真是《鲲鹏总略》的创始者,那他应该有法子消除自己因修炼《鲲鹏总略》而产生的魔性。

董平问道:“隋朝仅存两世,就遭李唐所灭。那前辈为何还隐居在这暮穴之中?”说道此处,董平心中不由得生起一阵好笑。他想那隋朝皇帝为千秋万代而建此续命墓,但后果却适得其反。其实当中的原由董平不难想到,看这大墓的繁华构建,当年定是个劳民伤财的大举动。隋朝成立不久,便开始大兴土木,而不知休养生息,其所灭亡,也是想当然。

老者这时笑道:“错了,错了。这墓是有用的,不过当年的隋朝在屠灭陈国余族时,却漏了一个人。”

“前辈是说陈安枕?”

老者点头道:“不错,正是陈安枕。”

董平不解,那册子上明摆着写有陈安枕的名字,隋朝既然造此巨墓,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又怎会漏掉一人?

老者微笑道:“的确是漏掉了,当年就是我将陈安枕放走的。”

董平不解道:“你?为何?前辈既然是此处的守墓者,那定然是隋国庙堂中极为信赖的人物,又为何要把陈安枕放走?”

老者淡淡道:“因为我需要一人来终焉一国气运,然后借天地气运新旧交替之时,来洗刷我体内的魔性。也就是修炼《鲲鹏总略》而带来的魔性,想必小友如今也深受此魔性所扰乱吧。”

听闻此言,董平有些许丧气,他本认为老者既然创出了《鲲鹏总略》,那定然有法子来消除其魔性,但没成想,就连他自身也身险此魔性之中。但董平仍不死心,他开口问道:“那隋灭唐兴,天地气运已然新旧交替,那前辈体内的魔性难道还未消除?”

老者听罢,缓缓讲述道:“当年我创此功法,堪称是江湖上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我也深受此功法所带来的益处,从我创此功法开始,只过了四十年,我便站在了江湖的巅峰。但谁能想到,这损不足而奉有余的功法,不仅断了他人的生路,也断了我自己的生路。修炼此功法,虽修为进展极快,但却因违反天道,不能踏入天阙,成仙得道。而且在临死前,每时每刻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为逃脱这天谴,我便远赴东海,请教一老龙妖解决之法。”

“老龙妖?”

老者点头道:“不错,龙妖。今时今日虽早已没了妖,但在李唐之前,却是妖孽纵横。不过它们,全被一人给斩了。”

“谁?”从前董平听老神偷谈及妖孽怪谈之时,便饶有兴趣。此时眼前就有一个亲身与妖怪打过交道的人,董平更是好奇。

老者轻吐三字:“陈安枕。”

董平还来不及震惊,老者又接着说道:“当年那老龙妖告诉我,说要洗去身上的这魔性,只有一法,便是便是找一人与其产生宿命纠葛,然后让其改朝换代,皆天地气运交替的时机,来洗刷身体上的魔性。”

“隋唐之战不可谓不宏大,难道这两国交替之间所产生的气运动荡,还不足以洗刷前辈身上的魔性?”

老者面露一丝苦笑道:“但可惜隋朝不是灭在陈安枕手上的,那时陈安枕纠缠于人妖之间的恩怨当中,根本无暇顾及征战天下。”

听老者说完,董平又满是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番。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老者微笑道:“小友是想问我,我为何还没死吧。”

董平屈身道:“晚辈失礼。”

老者摆手道:“我之所以能苟活千年,全然是托了这大墓的福。我们脚下的冰渊城,是用暗藏在这地下的一块千万斤之巨的不灭玄冰雕造而成。我终年居住其中,能稍稍牙住我体内的魔性。而在我们头上的穹顶处镶嵌的则是佛家护教神兽八部天龙体内的十万八千颗蕴含至强佛力的天珠。我每日吸取天珠内的佛力,又借着冰渊城的寒意,才算是体内魔性镇压下去。不过我也是深受此法其害。”

“前辈何出此言?”

老者闻言猛的转过了身子,将后背面向给了董平。董平见状,身子猛的后退两步,差点跌入深渊之中。他只见,在老者后脑处竟生了一张邪异至极的人脸,那人脸虽与老者的面相有七八分相似。但就是少了的这两三分,却将这张脸给完完全全换了一番气质。那张脸迷瞪着眼,嘴角边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忽而,他猛的睁开双眼,对着董平就是一阵咯咯冷笑。董平心中一毛,他现在知道,藏在墓室角落的那人是谁了。

老者听见后面的人脸有所异动,他登时就高举双手,无边的吞噬之力从其手中爆发而出,穹顶之上镶嵌的天珠光芒一黯。随之而来的,是滚滚佛力涌入老者体内。隋着佛力入体,老者后脑勺那张人脸忽显出不甘狰狞神色,他的双眼也是极不情愿的合了起来。

与此同时,鹰门峡中,又显金光大佛异象。

待那张人脸彻底沉寂,老者也是长吐了一口浊气。

待老者回过头,董平苦笑道:“前辈,我不会也变成你这个样子吧?”

老者抹了把脑门上冒出的冷汗,微笑道:“呵呵,小友你才用我这功法伤了多少人。我用此法已经害了不下上万条人命,才会凝出这化了形的心魔。你还有的救。”

有的救!

董平心肝脾肺肾齐齐乱跳,他颤声道:“前辈将晚辈引到此处,莫非就是要给晚辈指点一条生路?”

老者笑道:“每过几年,我体内的这魔性便会爆发一次。今日正好赶上魔性爆发,我正吸取天珠内的佛力进行压制时,却察觉到有人在上面与我争抢佛力。我好奇之下,仔细探查一番,才发现在上面有一位修炼同种功法的小友经过,便动用些末微的法子将小友请了过来,还望小友莫要怪罪于我。”

董平搓手,微笑道:“晚辈不敢。”

老者点头道:“我在这暮穴之中生活千年,除了想办法镇压体内的魔性之外,便想的是如何改良我这功法,想了千年,终于是有了些眉目。”

董平也不想装什么彬彬有礼,他开门见山道:“望前辈不吝赐教!”

老者微笑道:“小友可知我这功法的总纲要领?”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老者抬头望着穹顶,眼怀星辰,他笑道:“不错。我领悟千年后,又晓得人之道,终究是狭隘之道。而要完善这功法,便要摒弃人之道。而走天之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董平来回念着这几个字,他摇头道:“这天之道,该如何走?”

老者微笑道:“我没走过,不晓得。这就得看小友自己的领悟了。”

董平思索了片刻后道:“多谢前辈,现在晚辈还不知晓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缓缓道:“名字,我早就忘了。守墓人,这个称呼刚好。”

守的是他人的墓,亦是,自己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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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你买不买

“前辈指点迷津之恩,晚辈记住了。若是前辈有什么需要晚辈做的,晚辈若是力所能及,定会帮前辈去办。”董平说罢,老者满含深意的注视着董平道:“什么都不用办,什么都不用做,按部就班的走你自己的路吧。”

老者说完,看天又看地。他似乎满是局促,又心怀壮志。董平看着老者的一举一动,心内满是怅然。董平想,在千年前,那个老者所说的天下有妖,群雄争锋的年代,老者应该能算的上是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明星。但他现在,却只能在这幽寒深洞里,才能苟延残喘。两相对比之下,人只剩对未知的一句感慨与半声叹息。

“小友请走吧。”

老者说罢,便任由身子直直的向着深渊之下的冰城坠去。眨眼间,老者的身影便消失在董平的视线之中。

“一样的命格,一样的终焉气运之人。”

老者躺在一张冰床之上,他带着希冀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身体便渐渐被寒冰覆盖起来。董平在悬崖之上打了一个冷颤后,快速退回了石室之中。

与此同时,正在石室外奋力切割着那厚重气墙的吕纯阳顿时感觉剑锋所指之处,登时一畅。灌注了他全身力道的飞剑陡然间便失去了控制,极速朝青铜壁刺去。吕纯阳的剑何其锋利,刹那间,飞剑便没入了青铜壁之中。

董平正欲弯腰撬门,可突然从门后飞来一柄剑竟直取他项上人头。此剑来势太过凌厉,董平不敢硬触其锋芒。他拼命往旁边一闪,可还是晚了一步。只瞧这飞剑擦着他的脖颈飞过,董平虽然即使闪躲,免去一死。但那剑却是穿过了他的衣服,现在正把他往石室后的深渊带去。

“你又不是金丝甲,缝的这么结实干嘛!”董平刚腹诽了一句,那青铜墙壁就轰的一声被人抬开了。吕纯阳的三尺长髯散乱无形,眼中满是焦急。他暗道,人别没救成,反倒还因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失了性命。吕纯阳快速奔至石室后方的大墓室之中,眼前的旷世奇景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只在意自己的剑去了哪儿,有没有伤及无辜。

好在他一眼便看见了前方正被飞剑所带着飞行的董平,吕纯阳来不及舒气,他赶忙将双手一合,一股劲风便朝董平席卷而去。吕纯阳一招力挽狂澜,硬是生生将董平捞了回来。

董平站稳,吕纯阳拿剑。

董平拍拍身上的冰渣,瞧一眼吕纯阳,果然生的仙风道骨。

吕纯阳见董平身上并无伤口,便道:“阁下且随贫道速速离开此地,此处不可久留!”

吕纯阳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也颇对董平胃口,二人都不是婆妈之人,话不多说,便大步流星行出了此地。

……

……

夔州,夜郎县,八安大山之中。

夔州与蜀州相接,山中炎热,毒虫蛇蚁更是遍布山林荒野。如今这时节,除了为了讨生活而入大山采药的走客,一般无人愿意来这山林之间。

但此时,这山林之间却出现了颇为吊诡的一幕。只瞧一身着破烂,脸上满是泥泞草叶的邋遢男子正在山涧之中狂奔。而他的两手之中,此时正紧拿着两个人,一个是清秀小童,另一个则是面若桃花的妙龄女子。但此时这两人,也是面色发白气息不稳,满身狼狈。

山涧之中,一条宛若银龙的瀑布从高山而落,溅起水浪万千。邋遢男子来到此处后,顺手就将小童女子扔在了石滩之上,而他则一步跃入瀑布之下,痛痛快快的将身子给冲洗了一番。随后,他又趴在水边,痛饮一口清泉。经过水流洗礼,邋遢男子露出了自己藏在满脸泥泞之下的本来面目。邋遢男子并不邋遢,相反,他的脸皮白净俊秀的很。若是他将自己头上顶的那鸟窝好好打理一番,再换上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想必要比那些终年混迹在青楼馆子里,终日吟唱着“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贵族子弟,要来的有气质的多。

男子站起身,仰头长啸两声。登时只瞧一阵劲气逆风而起,直飞上天。劲风卷席之处,瀑布瞬间倒流。女子看到眼前这一幕,从腰间摸出来的铁链又收了回去。她暗道,这男子太厉害,她非其一合之敌。发泄出一股挤压在体内的闷气之后,男子像是得了痛快一般的大笑了两声。

随后,他弯腰卷起裤腿,露出一把不知名的长条物件。男子将那系在腿上的绳子解下来,那长条物件也随之落入男子手中。原来这物件,是一柄生满锈迹的长剑。长剑没有护手,只有长直的柄与长直的剑。剑柄与剑神浑然一体,虽然剑身之上满是锈迹,但也掩饰不了长剑本体的锋芒。

男子看着这柄剑,眼眸里满是追忆之色。忽而,他将剑萃入瀑布下的冷水泉之中,手腕猛的一拧,那剑身上的铁锈就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铜钱大小的铁锈在潭水中打着圈儿飞舞,宛如在下一场褐色的大雪。

不多久,剑身上的锈迹剥落了个干净。那剑就如同洗了一把脸的男子,露出了卓尔不凡的本来样貌。长剑宽不过一寸,但长却有三尺有余。剑身通体银白,但又有一红一紫两色光芒萦绕在剑身两侧,相互对峙。

男子面露微笑,轻声赞叹道:“好剑。”

当他欣赏了长剑片刻后,转身行到小童与女子身前沉声道:“这剑,你买不买。”男子说的话,大意之上是在询问。但他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话语里的机锋便是,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小童咬着牙,强撑起身子,倔强道:“你的剑,我偏不买!”

”好,好……”男子面无波澜,他一边笑,一边连连从口中吐出几个好字。但突然之间,男子出乎意料的就是飞起一脚,将小童踢入了冷水潭之中。随着水花四溅,小童在水中就是一阵胡乱扑腾。小童此时体内真气耗尽,又加上不善水性,一时间竟有溺毙之相。尽管如此,小童仍是倔强的闭着嘴巴,狠狠的瞪着男子。他晓得,男子是要让他开口,开口说买他的剑。不过,他就是偏不开口,偏不求他。有违公道,有违本心之事。小童自幼便被教导,是不能做的,是绝不能做的。

一旁的女子看不下去了,她手腕一抖,便将铁链甩了出去。男子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后,随手就挽了一个剑花。剑虽未触碰到铁链,但那铁链已被斩了个七零八落。

女子怒目而视,对着男子冷声道:“他可还是个孩子。”

男子闻言像是听到了极为逗乐的笑话一般,他陡然放声大笑。笑声一出,山林摇晃,无数躲藏在林间的飞鸟,陡然间扑棱着翅膀飞上了长空。男子捂住肚子,手指连连点着女子道:“何时朝廷的鹰犬,也有菩萨心肠了?你要是将他带回临安,他要遭的刑法,可远远不止被水泡泡而已。”

女子下意识的侧过头道:“不就买剑吗?我买你的就是,你为何非要逼着他买?”

“噌!”

长剑登的斜插进女子面前的石滩之中,那剑离女子娇媚的脸庞只有不到分毫的距离。不知是侥幸,还是男子掌握分寸的本事极佳。若是那剑再偏一些,女子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就要毁于一旦喽!

“好啊,你来买!一千万两银子,你拿的出,还是拿不出?”男子质问道。

女子闭上双眼,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男子再次看向水潭,只见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也没了那小童的踪影。

男子淡淡道:“我再问你,这剑你买还是不买?”过了片刻,水潭中还是没有动静。男子微微皱眉,他探出一只手正要往水潭中抓去时,小童却缓缓的从潭中浮了上来。他面相安逸的躺在水面上,虽水波飘动着。

忽而,小童睁开双眼大笑道:“只要我不与水争,那这水就会助我,真是妙极了!”

男子见状,舒展了眉头,嘴角流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淡淡笑意。

女子看到小童平安无事,暗自里舒了一口气。小童侧头看向女子道:“铁捕姐姐你无需担心,我好好的呢!”

女子听小童喊她姐姐,本来舒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瞪了一眼小童,啐道:“呸!谁是你姐姐……”

男子将剑又重新绑在了腿上,他脚步一动,身形便掠成一道幻影,将小童与女子重新抓在了手里。他笑道:“这剑,你终究是要买的。”说罢,他一跃数十丈,跳到了瀑布之上。

在他们三个走后不久,一群身披蓑衣的剑客便来到了此处。

领头的一人道:“苑家主所言不错,这厮竟真的去了黎州的梦鞍山。”

另一人道:那咱们要不要……”他一言未毕,便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领头那人摇头道:“不必,咱们要做到是逼狗,咱们只需将他赶到蜀州便可。”

“若他不去蜀州,可就难办了。”

领头人闻言抽出佩剑道:“若他不去蜀州,就让他早些安息吧。”

说罢,这群剑客又朝着男子走的方向追赶而去。

……

那男子擒住的两人正是从燕临而出的铁捕与窦怀生,且说那日铁捕擒住前任大宋的兵马元帅窦围遗孤窦怀生,他人口中的小豆子后,便趁乱逃离了燕临城。

铁捕抓着窦怀生一连奔袭十数日,来到了鲁州地界。二人来到这地方是黄河漕帮所在,看来铁捕的打算是带着窦怀生通过水路,从北莽偷渡到南域宋国。

每年从鲁州往南而去的人不少,他们指望的都是漕帮中放出来的几条黑船。不凑巧,铁捕二人来时,几艘黑船全都没在。据几个码头的伙计说,得过两日,船才能回来。于是铁捕便先交了定金,又带着小豆子找到一处荒野破庙住了下来。这破庙里本来还住着几流民,但铁捕一来,便施展了一番手段将那几人给赶走了。

窦怀生不解道:“这庙里也还宽敞,能住不少人,再说咱们是后来的,凭什么把人家给赶出去?”

铁捕没理他,但暗自寻思了片刻后,窦怀生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姐姐是女人,要是人多,那住在这里就不方便了。”

这一路来,铁捕至始至终都没有同窦怀生将过一句话,全然是听他一人自言自语。但此时窦怀生的话音刚落,铁捕便冷然道:“我是男人。”

窦怀生笑道:“那男人也怕被人看吗?”

铁捕没再搭理他,反而是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胡茬的沧桑男子脸庞来。随后铁捕操着略微沙哑的嗓音道:“你瞧,我是不是男人?”

窦怀生一时缄默,他也有些迷糊了。那日在燕临,他看到的铁捕明明是个女人,怎么现在又成男人了。铁捕戴上面具,抻着铁链将窦怀生拉入了破庙之中。破庙中空空荡荡,除了几根杂草,便是香案前的那尊尚还完好的泥塑菩萨尚有几分引人瞩目。

传言百鬼夜行,走街串巷迷人心智。其中有一鬼名为千面鬼,此鬼有千面,最擅长变化为小孩儿娘亲或绝世美女来勾他人的心肝来吃。想到这个传说,窦怀生不由得看了多看了铁捕两眼。他暗道,这人,该不会是个千面鬼吧?想到此处,窦怀生打了个冷颤。

而铁捕则是直勾勾的盯着门外,他将手中握着一块干粮扔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狗便跑来把干粮叼走了。

窦怀生见状道:“你心肠还蛮不错。”

铁捕冷冷一笑,没做回答。片刻过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就跌跌撞撞的从庙外走了进来。女子长的还算是有几分姿色,褴褛的衣衫彻底将她玲珑的身段给凸显了出来。这女子属于那种男人一见,便会动邪念的那种。女子一入佛堂,便径直扑在了铁捕脚背之上。她似娇嗔的哭诉道:“这位爷,若是还有干粮,便给奴家一口吧,奴家饿了几天,身上半点力气都没介了。”她一边说,含春的眼波还流转个不停。

铁捕慢慢的蹲下身子,捏起那女子的下巴道:“爷有的是干粮,但爷想看看你能用什么来换爷身上的干粮。”

女子娇.吟道:“奴家不是还有一身烂肉么。”

“来,让爷看看你这烂肉值几个钱?”

女子斜睨了正看着她二人的窦怀生一眼道:“这不是还有外人吗?”

窦怀生微笑道:“我不要紧的。”

女子怔了怔,随后便微笑着解起衣衫来。但当她刚露出两抹白嫩时,一柄锋利的匕首却陡然间划开了她的喉咙。喷涌如柱的鲜血,将窦怀生惊的是目瞪口呆。血之红映照着肌肤白,闪闪的灼烧人目。

人命,怎么这么不值钱?窦怀生如鲠在喉,他有千言万语要质问铁捕,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你不是捕快么?”

铁捕笑笑道:“我懒得与你解释。”

说罢,铁捕开始用手里的匕首,仔细的剥起死去女子的脸皮来。

铁捕轻声道:“等回燕临了看看,这人是不是在案的逃犯,看这张脸能值多少赏银。”

这时,窦怀生突然上前,飞起一脚就朝铁捕的手腕狠狠踢去。铁捕戏谑般的笑了起来,在他眼里,窦怀生的修为不值一提。他一赚手腕,将刀背往窦怀生的脚步砸去。“嘭”的一声,二者相撞。铁捕只觉得手腕一阵酥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匕首脱手而出,随后又咣当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你连她是不是坏人都不知道,就为了几个银子把她杀了?”窦怀生紧锁眉头,沉声质问道。

铁捕回过神,将溅在自己身上的血迹拭去后淡淡道:“宁可错杀一千。”

因愤怒,窦怀生的双颊涨的通红,他颤声道:“我父亲,母亲,叔叔,伯伯,叔母,伯母……都是被你们这种宁可错杀一千…的奸佞给害死的!”

铁捕微笑道:“是又如何,就算全天下人都晓得你父亲窦元帅是被奸佞陷害而死又怎样?天下人又有谁,愿意给你们讨这个公道?我现在将你带到临安,给你个机会去骂陷害你全家的那些人。你应该好生感谢我,然后乖乖的跟我走,帮我换一笔银子回来。”

窦怀生连连摇头,他绝不能回临安。他若是被铁捕抓会临安,那当年帮他逃跑的那些朝中大臣定会受其牵连。

“放我走,我不伤你。”

铁捕看着面容严肃的窦怀生,觉得好笑但又笑不出来。他暗自加了一道劲气在铁链之中,窦怀生吃痛,轻声喊了出来。但随后,他猛然咬牙,数道锋利剑意陡然从他身体之中迸发而出。铁捕蓦的一惊,他不敢托大,极速左右晃动了两下,堪堪躲开了窦怀生所爆发出来的剑意。而那锋利剑意,全然斩在了他身后那尊泥菩萨的身上。

泥菩萨碎裂,露出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来。他目光炯炯,颇为赞赏的望着窦怀生道:“少年,买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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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各怀鬼胎

男子翻下神案,身形一闪间,绑在窦怀生身上的铁链与戴在铁捕脸上的面具便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变脸锁魂,好两样宝贝!小子,这两件东西便抵了你买剑的钱了!”

这时,窦怀生看清了铁捕隐藏在面具下的本来面目,果然是个绝美的姑娘,眉眼似山水,粉脸如桃花。但他却无暇欣赏,只道是自己身上一轻,拔腿便要跑。铁捕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男子身上无意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就将她彻底压制。

“想走?买了我的剑再说!”

说罢,男子两手一伸,使出一招隔空取物。已跑出出破庙十来丈的窦怀生与庙中站着的铁捕,全被他擒在了手里。

男子对窦怀生道:“我有一上好的宝剑,你买不买!”

窦怀生只觉这男子太过于莫名其妙,他当即就否定道:“不买!”

“你不买?我偏要你买!”

男子话音刚落,铁捕就开口道:“你要卖他剑,关我什么事?”

男子微笑道:“你就是那个常年追着老偷儿不放的千面铁捕?”

铁捕没想着否认,她道:“是又如何?”

“那我拿你就有用处!”

说罢,男子带着二人便快步离了破庙,又踏空而行,带着二人跨过了南北边界,来到了大宋境内。来到大宋后,男子带着二人先是跨越山水入了蜀州转了一圈儿,随后又带着二人来到了黎州境内。但他却不是带着二人来吃荔枝的,男子来到一座孤坟前,把里面的棺材拔出来,从中取出了一柄锈剑来。他要窦怀生买的正是这柄剑,但窦怀生却是更不愿意了。这别人的陪葬品,他怎么肯要。

男子也不着急,取到剑后,他又带着二人往西边进发。这一路上,男子少不了要捶打折磨窦怀生,这也就有了之前在那山涧之中的一幕。

又是两日,那男子的脚力却是极快,合眼睁眼的工夫,他就将窦怀生与铁捕带到了一片高山之下。高山巍峨,上方环绕有缥缈白云。

这一路往南,窦怀生眼中看到的除了山还是山,虽说山水各不同,但看多了,也就厌烦了。

“你放我下来!”

男子看一眼窦怀生后笑道:“你若是买我的剑,那我便放你下来。这是多好的生意,我这剑可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宝贝,只收你一文钱,你还不买,你真是个白痴。”

窦怀生道:“这剑明明是你从别人的坟墓里盗出来的,怎么又成你的剑了?”

男子道:“这剑是我从前赠于他的,现在他死了,这剑便没了用处,我再取回来,也是理所当然。”

窦怀生摇头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既然把剑赠给别人了,那这剑就不是你的了,与那人的死活无关。”

男子笑了笑,没做回答。

这时,铁捕道:“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人都抓了我一路了,还不放手?”

男子道:“我虽抓着你,但却只是提着你的衣服,我扪心自问,这一路上我没有碰到你分毫。”

铁捕自知如今是逃不脱这男子的手心了,她干脆闭上嘴,不再言语。当窦怀生与铁捕都不再说话了,男子又自言自语道:“此处是个好地方,往后退两步是夔州,向前走两步是蜀州,往北迈一步又是渝州。”

男子看向铁捕道:“你说我们该往哪儿走,你若是选的好,那我就放了你。”

本来无精打采的铁捕听闻此言登时是喜出望外,她将信将疑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男子微微一笑,“我没功夫跟你逗闷子。”

铁捕仔细思索了一番后开口道:“蜀州已经去过,夔州我们刚刚经过。若是再去这两地,难免会有些烦闷,倒不如去渝州看看。”她话音未落,便觉得浑身一畅,开始被男子封住的真气霎时间又流入干涸的经脉之中。与此同时,男子也放开了她。铁捕一个翻身,平稳的落在了地上。她刚恢复自由身,就又成了那个杀伐果断,冰冷异常的铁捕。她寒声道:“我的东西。”

男子将那张铁面具摸出来,扔回给了她,“山水有相逢!”男子大笑两声,纵身向北方而去。窦怀生问道:“你怎么就这样把她放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把她一放,她还不知会害多少条性命。”男子戏谑道:“这一路上,你叫一口一个铁捕姐姐叫的可是亲热,怎么她一不在你就说起她坏话了?”

窦怀生蹙眉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她是女的,我不叫她姐姐,还能叫她哥哥么?”

男子分外洒脱的呵呵一笑道:“放心吧,她还会跟来的。”

“当真?”

“当真。”

听男子说完,窦怀生稍稍放下了心来。男子见状道:“你若是答应买我的剑,那我便将你也给放了。”

窦怀生摇头道:“你且死了这条心吧,你这剑,我是绝不会买的。”

男子闻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淡淡道:“我看片刻之后,你还有没有这么硬气。”这时,二人行到一片生满杂草的山沟处,男子吹了个呼哨,二人便听得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杂草翻倒的细微响动。男子一把将窦怀生扔到了山沟中道:“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坠在沟里的窦怀生,还来不及细细感受被摔的酸痛,就觉得从头到脚皆是一阵冰凉。这时,不知道有多少条花花绿绿的长蛇从草中游了出来,爬到了他的身上。窦怀生呼吸凝滞,他从小到大,可从未见过这么长虫,更别说是碰了。男子对窦怀生的表现颇为满意,他微笑着诱惑道:“你若是答应买我的剑,我便将你救上来。”

窦怀生闻言却是突然克服了对这长蛇的恐惧,他颇为硬气的说道:“想来你是在做梦!”他话音未落,一条长蛇便猛的咬在了他的手臂之上。霎时间,他的一条手臂便成了青紫。

男子微笑道:“这是一条五花蛇,被其所咬的人虽不会死,但却会全身浮肿三月,浑身上下又酸又麻,可是难受的很。继续受着吧,这里面可有成千上万条毒蛇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男子带着窦怀生走后,铁捕待在原地却是没动。她暗道,这男子倒也是奇怪,他卖窦怀生剑无非是见其有几分资质,心生提拔点拨之意。但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将剑直接赠于窦怀生,非要做买卖之谈?铁捕想倒此处,又想起开始那男子抓自己,好像是与神偷黎仁醉有关。若是她现在跟上,说不定跟着那男子便能寻到老神偷。到那时,窦怀生与老神偷借被她擒住,岂不是好事成双。

但当她刚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又局促了起来。她暗骂自己一句是异想天开了,一个老神偷她对付起来就不容易,更何况再加上一个高深莫测的卖剑男子?她本正想着,忽然从后方猛行来一群蓑衣剑客。这群蓑衣剑客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双手皆握在剑柄之上,一幅蓄势待发的模样。

他们哗啦一声将铁捕给围了起来,领头的高大男子拔出长剑,一指铁捕道:“方才你可看见一男子擒着一个女人与一个孩子从此处经过?”高大男子心中郁闷至极,他没料到本来他们跟的好好的,但那男子只是轻微一个加速便把他们甩在了身后。对于他们而言,把人跟丢了可是极大的罪过,他们可担待不起。

从面具之下透出来的寒冷目光,冷冷的射在高大男子的脸庞之上。高大男子无意间与这目光一接触,身子就是一僵。高大男子暗道,这人好生厉害,不可与其为敌。他正欲收剑,一条黑链便牢牢的将他手中的长剑缠在了半空之中。

见此情景,其余剑客皆是纷纷出剑。

高大男子摆手道:“都把剑收起来,如此这般,成何体统。”他一语未毕,其手中的长剑啪的一声脆响,便断成了两截。男子皱了皱眉头,随后舒缓神色微笑道:“在下冒犯了阁下,断此一剑也算是礼尚往来,为阁下赔罪了。”

铁捕微笑,从面具下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不错,还算你有几分眼力劲。”

高大男子笑道:“在下看阁下的打扮,倒是与一位江湖前辈有几分相似。”

铁捕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道:“正是本人,大内丛云卫!”

众剑客耸然动容,他们虽远居山野之间,但对皇宫大院中的两只官家亲卫也是略有耳闻。看家护院的密卫与在外行走的丛云卫,二者好似一犬一鹰,守护着高高在上的大宋官家。

“您,您是铁捕大人?”

铁捕轻轻嗯了一声后道:“刚才我的确见到一男子携着一女一童从此处经过。”

高大男子喜道:“若大人能告知草民那人的行踪,我黎州苑家感激不尽。”

铁捕闻言后缓缓道:“黎州苑家?倒也能算的上是黎州的第一武学世家。你们为何要追逐那个男子,且与我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若你们是江湖仇杀,那我便不能将那人的行踪告诉你们。否则被同僚知道了的话,会参我个挑拨江湖恩怨的罪名。”

高大男子听罢呵呵一笑,他与身旁两人对视一眼后咳嗽了一声道:“其实,这个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关乎我家家主的私事。若大人执意要问,那草民也只好名言。”他顿了顿,眼珠左右飘忽了片刻后道:“其实那女子是我家老爷的一方妾室,那小童是我家老爷最疼爱的小公子。而那男子便是他拿住的那妾夫人的奸夫,他二人的奸情败露,老爷暴怒怪罪下来,要把他二人浸猪笼。没成想那奸夫不仅掠走了那位妾夫人,还把小公子给拿走了。我们是奉老爷的命,来拿这对奸夫淫妇,解救小公子的。铁捕大人,不会连这个都管吧?”

铁捕心中是又气又好笑,她与那男子何时成了奸夫淫妇了,简直一派胡言。但她却不拆穿高大男子的谎话,而是就坡下驴,佯做若有所思道:“果然如此,我说看那人怎么有几分面熟……”

高大男子蓦的一惊道:“大人您认识那男子?”男子话音刚落,众人轻轻将佩剑给抽出了半寸。

铁捕冷冷一笑道:“说不上认识,那人像是我正在追捕的一采花大盗,刚才他面上涂满了泥土,所以我不敢辨认。但听你说完,我倒是肯定了,那男子就是采花大盗无疑了。”

众蓑衣剑客面面相觑,高大男子将眉头挤成八字形,不敢置信的问道:“大人,您,没认错吧?”

铁捕咯咯笑了笑,那笑声从面具之下透出来显得更加阴寒:“怎么?你不相信本大人的眼睛?”

高大男子摇头笑道:“草民不敢。”

铁捕微微颔首,“倒不如我们一同去追那三人,男人归我带回去交差,小孩与女人让你们带回去给苑家主。”

高大男子不知道铁捕在玩什么鬼把戏,难道他们追的那人,长的还真像采花贼不成?但随即,高大男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铁捕定是另有所图。但他不敢不答应,一来是现在要从他嘴里打听出那男人的去处,二来这铁捕吃的可是皇粮,民不与官斗。

“如此甚好,若有铁捕大人的助力,想来会事半功倍。”

铁捕正愁自己一人对付不了那男子,现在就来了帮手,她心中欢喜,脸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嗯,那就随我走吧。”

高大男子道:“不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铁捕淡淡道:“我说了随我走,那便随我走。”

高大男子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铁捕转身一跃,便跳出了众蓑衣剑客的包围圈。她侧头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高大男子抱拳道:“在下苑青。”

铁捕闻言正身,快速向北方掠去。众蓑衣剑客也登时跟上。这一路上,铁捕是走走停停,他时而快速施展轻身功夫快速飞跃,时而又蹲下身仔细观察地上杂草的弯折方向。

苑青见状,也是对铁捕心生几分敬佩。若是他们一开始也懂得详察四周的风吹草动,那男子就算是跑再快,想必也逃脱不了他们的掌控。

小半个时辰过去,铁捕又在一山头之上停下了脚步。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地上的草叶曲折方向后,摆手让众人止步。苑青让众人在后方等着,他则上前来到铁捕身旁道:“大人,那贼子……”他话音未落,铁捕便打断了他,并示意他向山下看去。

苑青蹑手蹑脚,不敢有丝毫大动作,他俯身往山下一看,只瞧他们追赶的那男子正持剑立在一山沟上,但那山沟中的景象,他却不得而知。

铁捕轻声道:“你们的夫人与公子呢?”

苑青干笑道:“应该是被他扔在山沟里了。”

铁捕摸出黑链,做出一番要动手的模样道:“情势危机,速战速决。”

苑青伸手拦住了她道:“那恶贼修为高深莫测,不得贸然动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铁捕冷哼了一声,收回了铁链。这两方都各怀鬼胎,相互对峙欺骗之间,倒颇为有趣。

且说下方,男子手持银白长剑,轻蹙眉尖。此时山沟中所产生的景象,却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只瞧浑身咬痕,皮肤青紫的正盘坐在山沟之中。那些毒蛇盘桓在他身体三尺之外,嘶嘶吞吐着猩红的长信。它们虎视眈眈,却没有一条毒蛇,敢向前游动一步。

男子暗道:“本想着让他吃吃苦头后,再为其驱毒,但这小子竟能自行运功化解蛇毒,倒是有些意思。”

只见窦怀生紧闭双目,他双手捏着兰花指安放在双膝之上,而他皮肤上的青紫之色,正在渐渐消退。而正在侵蚀他奇经百脉的蛇毒,正往其胸口涌去。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遥外的鹿岳书院之中。听风小筑里,有一人正用跟窦怀生同样的姿势盘膝而坐着。从面相上看,他是书院吾师,但现在的他却是满头华发。忽而,他抬起双手厉喝道:“去!”

随后,他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面带笑意道:“小豆子,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啊……”

山沟之中。

窦怀生突然睁开双目,他一指击出,先是有剧烈的狂风朝男子压去。男子静立原地,岿然互动,任凭身体两侧的杂草飘得如何狂乱,他的衣角与发梢却是置身事外,丝毫未动。

“去!”

窦怀生口中猛喝一字,山野震颤。

虽其声落下,一道漆黑如墨的指气夹杂着腥气与剑意赫然朝男子的眉心极速射去。男子微微一笑,待那指气行到他离他眉尖只有分毫之距时,他微微一摆手,那道指气登时间竟拐了个大弯儿,又朝着他身后的山头射去。这道指气如一张巨大的风帆,所到之处,皆刮起一阵飓风。

指气未到,铁捕与苑青的呼吸皆是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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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吞吐一口长气

“走!”

铁苑二人同时厉喝一声,身体极速往后退去。二人刚动,那道指气就轰然撞击在山头之上。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扬起万丈飞沙走石。片刻之后,山丘停止晃动,那山头竟被那道指气给生生削成了平地。匍匐在山腰的那群蓑衣剑客皆是满是土石,狼狈的紧。

一人道:“大哥,他发现我们了!”

另一人道:“现在动手,取他项上人头,回去也能邀个功绩!”

苑青抽出被铁捕击碎的断剑后,一声长叹道:“动手。”

登时,由苑青带领的这群蓑衣剑客齐齐屈身快速往前奔去。其脚步生风,蓑衣飘起,他们宛如一群从空中冲击地面的雄鹰,凶狠又迅速。铁捕直起了身子,她喃喃道:“让他们先去做出头鸟,两败俱伤,最好不过。”

窦怀生在山沟里睁开双眼,他只记得刚才自己被毒蛇咬后,就渐渐昏迷过去,从经脉中传来的疼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现在,那种痛苦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通体舒畅,他的修为好像也比昏迷之前精进了不少。他往旁边不经意的一瞥,那群围绕着他身体游走盘桓的毒蛇陡然长躯一僵,随后又如受到莫大的惊吓一般,齐刷刷的又飞速游入了茂密的草丛之中。

窦怀生抬头看向正对着他微笑的男子,皱眉问道:“是你救的我?”

男子大笑两声道:“我巴不得你再难受一些,又怎么会救你?救你的是你自己,你现在还要自救。”

窦怀生不明白男子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后又踉跄的站直了身子。在山沟里盘坐半天,他的下盘都有几分酸麻抽筋了。当窦怀生往山沟上爬时,他一眼便看见了正往此处俯冲下来的一群蓑衣剑客。而那个戴着寒冷面具的铁捕则正静静的矗立在被削平的山头上,从那面具之下射出来的幽幽目光,此时正如一把钢针,深深扎在窦怀生身上。

窦怀生此时明白男子口中刚才所说的他要自救的意思是什么了。

“他们是来抓我的。”

“废话。”

男子伸出手,瞬间将半截身子还留在山沟里的窦怀生抻了出来。

“你要带我走?多谢。”

“梦话。”

男子说罢,咯咯一笑,他反身就将窦怀生小小的身子往身后那群蓑衣剑客丢去。窦怀生在空中稳住身形,随后凌空一翻,如一片鸿毛般轻轻的落在了众剑客身前。苑青见状只是稍稍一怔,便厉声喝道:“杀无赦!”

窦怀生紧握双拳,如临大敌。

苑青只想着早些拿下那男子,丝毫没将在前方拦路的窦怀生放在眼力。他随手一刺,他那柄断剑便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向窦怀生的胸口扎去。单从这随意一剑来看,苑青的剑道造诣就已是不俗。其剑虽断,但从断剑茬口出吞吐出来的一尺剑芒,却使断剑更加锐利无双。

而窦怀生面对这一剑,脸色仍是平常。此时的他就像一个浸淫在剑道多年的老剑痞一般,颇为老气横秋的呢喃道:“太慢了……”突然,窦怀生双脚一凌,身体倒挂。他没来由的飞出一腿,“嘭”的一声,狠狠的鞭在了苑青的脸庞之上。苑青只觉自己的下巴陡然像是与自己的脑袋分割开来,霎时没了知觉。其实窦怀生这一脚用的力道极为巧妙,既控住了苑青,又不会真的伤到他。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震惊中,他们的老大,曾或多或少指点过他们几分剑术的苑青,此时竟被一个还称不上少年的小童一脚踢飞了出去。而苑青手上的断剑,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窦怀生的手里。

窦怀生持剑横在胸前,用稍显稚嫩的语气朗声道:“今日我们各退两步,我不伤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众剑客闻言,蓦的火冒三丈。窦怀生的言辞恳切,落在他们耳朵里,无异于蹬鼻子上脸,咄咄逼人。他们苑家在岭南也算的上是首屈一指的武林望族,何时曾被黄口小儿一语喝退过?这时在他们眼里,拿下窦怀生身后的男子一事可以暂且放放,而这个小童他们是非斩了不可!

登时,数十把长剑赫然指向了窦怀生。

“师父说过,若是有一日出门在外与人比斗,定要先让对手三招,诸位轻出手吧。”说罢,窦怀生将断剑插在了土里。

窦怀生一语无异于火上浇油,数十把长剑猛然带着晾晾风声朝他刺了过来。窦怀生面对诸剑客的攻势,背负双手,凸显大家风范。剑势如雨,骤然间劈头盖脸而下。窦怀生身子娇小灵活,面对层层叠叠的剑招,左闪右避之间竟应对的游刃有余。

男子站在山沟上捧腹大笑,铁捕立在山头暗自思量,她暗道:“他在半路放了我,应该就是要传窦怀生些精妙的身法剑术。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竟就将窦怀生教导的如此厉害。”铁捕倒是把窦怀生此时应对蓑衣剑客的功劳,归在了男子身上。她却是不晓得,在江湖吾师的眼力,窦怀生都能称得上是天纵奇才。

男子笑道:“也不知你拜了个什么样的迂腐老师父,江湖拼杀本就是在刀尖游走的你死我活,哪有让人几招的说法。”

此时三招已过,窦怀生折身去拔插在地上的断剑。但他突听闻男子一言,不由得皱眉喝道:“不许你污蔑我师父!”但就是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窦怀就露出了个破绽。登时,七柄长剑猛的刺在了他去取剑的右臂之上,虽然窦怀生闪躲及时,七柄剑有六柄扎在了他的衣袖之上,但仍有一柄划破了他的皮肉。殷殷的鲜血刹那间,便顺着窦怀生的手臂流淌了下来。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窦怀生露出一个破绽,便有千千白白个破绽暴露在众剑客眼前。十多柄长剑,登时朝着窦怀生身上的各大死穴刺了过来。这一下,窦怀生是避无可避。

男子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砸吧一下道:“不行,你若是死了,谁来买我的剑?”思量完,男子轻弹一指。忽而,只差分毫就要刺入窦怀生体内的几把长剑竟莫名其妙的齐齐断裂开来。

众人怔怔相望,齐道:“见鬼了!”

男子微笑道:“见鬼,剑鬼,拿剑的小鬼是剑鬼。不错,这个称呼不错。”

窦怀生只觉来自周身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出手把剑,转身应上。霎时间,只听当当长剑碰撞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拾柴火焰高,但众人用剑却不见得更加厉害。眼前这几十号蓑衣剑客的修为加起来何止要比窦怀生高十倍,百倍。但众人毕竟不是心意相通,人越多,错的也就越多。窦怀生的剑势如同大江波涛,绵绵不绝。但他却不与众剑客正面交锋,而是八方互挡,借力打力。数十名剑道都有所小成的剑客,此时竟成的窦怀生这个小童手中的玩具,任由他拿捏。

诸剑客头冒冷汗,心中连呼见鬼了。他们现在怀疑窦怀生是不是个成名已久的剑道高手,戴着一张人皮.面具与他们开玩乐。众人心里发毛,窦怀生此时也不好受。力再大,也有穷竭之时。窦怀生体内的真气已显干涸疲态,他手中的断剑,也开始有了寸寸龟裂之纹。

忽而,在窦怀生用剑去挡一人攻势之时。只听“啪”的一声,断剑彻底碎裂成点点银芒。他的手中,也只剩下略显可怜的剑柄。手无兵刃,窦怀生也只能重新开始闪躲,但他的身法却慢了太多。

这时,众剑客面露喜色,他们的剑此时已能碰到窦怀生的衣角。想必不出一时三刻,窦怀生定成他们的剑下亡魂。

男子轻弹手持的银白长剑,笑道:“小子,接剑!”

窦怀生眉头紧锁,听闻男子的话,只是冷声回道:“我不用你的剑!”

男子道:“是借你的!”

说罢,男子扔出长剑。长剑便拖着紫红二色长烟,向窦怀生极速飞去。长剑所过之地,皆划出一道幽深鸿沟!

众人想拦下此剑,但皆被紫红剑气逼退两边。长剑飞到战圈之中,稳稳悬在窦怀生面前。窦怀生挣扎片刻,一把握住了银白长剑。掌剑一碰,窦怀生突觉灵台清明。冰凉且温和的剑气,正从长剑之中涌入他的身体。

窦怀生一抖手腕,紫红两雾瞬间将他身体笼罩。他不禁赞叹道:“好剑!”

手握长剑,窦怀生如虎添翼。此剑之锋芒,世间少有。窦怀生只是随意刺出几剑,那与他碰撞的长剑皆是纷纷被斩断。随后,窦怀生翻刃为背,将那些断了剑的剑客,通通拍了出去。

这时,被窦怀生踢懵了的苑青在一旁幽幽转醒过来。他刚恢复清明,眼前出现的就是自己的人马被那小童给打的七零八落的一幕。他心中骇人,不知那男子从何处寻来个如此厉害的帮手。他暗道,他们连一个小童都拿不下,又何谈拿下那男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忽而,他站起来朗声喝道:“风紧,扯呼!”

得了苑青命令的一干剑客皆如释重负,他们早已不想与这小童缠斗下去。若是再比,那便不只是丢人的事了,更要紧的是会丢掉性命。

众人由外到内,依次往后退去。见众人败走,窦怀生登时收了剑,不再与他们打斗。

苑青等人面对着窦怀生与男子,缓缓向后倒退而去。一边走,苑青一边注视着男子的一举一动,他见男子背着手面容冷淡,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当众人退至山头,男子突然冷喝道:“走狗!”

其声如九天炸雷,轰轰烈烈的从天而降。山野之中,回音不绝,飞鸟惊奇,走兽恐慌。

苑青等人蓦的被突如其来的强大震颤之力,给拍倒在地。众人齐刷刷的吐出一口鲜血后,登时连跪带爬的逃离了山头。在慌乱之中,众人却是没有注意,那铁捕已不见了踪影。

看着众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窦怀生场舒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到男子身前,将长剑捧在他面前道,“多谢。”

男子微笑道:“无需道谢,我借你利器,替我赶走这群跟屁虫,是我应该谢你,但我又不想谢你……”男子话音未落,窦怀生便勃然大怒,男子说出此言,他便晓得,自己是被男子给利用了。

窦怀生忍住一口气道:“你三番四次的折磨我戏耍我,算什么男子汉,倒不如我们光明磊落的比一场。你赢了,我随你处置。我赢了,你便得放我走。”

男子笑笑,戏谑道:“你与我比,会不会也先让我三招?”

窦怀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

男子忽而变了脸色,他沉声道:“我之所以不想谢你,就是因为你太笨!我随意吞吐一口长气,便能镇压半个江湖,你拿什么跟我斗!笨的可以,简直蠢材!”说罢,男子提起窦怀生的脖领,又擒住他,往北方快速掠去。

当二人走后,铁捕才从一个隐秘的角落悄然无声的走了出来。

“随意吞吐一口长气。”

“便能镇压半个江湖。”

“你猜他是谁?”

“我猜到了。”

“我也猜到了。”

铁捕自言自语了片刻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不知觉间,冷汗已浸湿她的衣衫。

……

……

竹林小盆地,竹顶小亭里。

黑衣男子仍保持着一个万年不变的姿势端坐着,在他面前五丈处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他生有长者的威严。但此时他面对黑衣男子,却是低着头,身子僵硬。他像是私塾里没有把四书五经给背熟的学生,正面对着教书先生抽查而如坐针毡。

有谁能知道,这老者就是名震岭南的苑家家主,有着九十战而无败绩的大高手苑无迪。

场中的气氛安静的可怕,苑无迪擦了擦冷汗后,实在受不了来自男子气息上的压迫,他哆哆嗦嗦的说道:“老奴……老奴知错,若是老奴亲自去追他,想来他也逃不了我们的掌控……”

黑衣男子又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人跟丢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竟与他动手了。与他交手数年,我未尝一败。但你们却输给了他,这让我的颜面何存。”男子说完,一股巨力便压在了苑无迪的头顶上。他座下的木椅无声无息间,便化成了一团齑粉。苑无迪更是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心中叫苦连连,他心中明面,他面前的这男子平生最重的便是自己的颜面。黑衣男子说出了“让我颜面何存?”这句话,无疑就是判了他的死刑。

苑无迪强抗住来自男子的威压道:“据老奴手下来报,他身边领着一个孩子,而且他把埋在薛氏坟冢里的龙凤呈祥给挖出来了。”

黑衣男子轻挑眉尖,微笑道:“他终于找到自己最后一把剑的买主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我了。”

苑无迪闻言,稍稍缓了一口气。

不过黑衣男子强加在他身上的威压却是没有半点收回的意思,反而越发加重了几分。

“但数十年来,还没有人敢让我丢人,官家也不行,你可晓得?”黑衣男子话音落下,苑无迪眼角流出了两滴老泪。

他颤声道:“老奴,愿已死谢罪!”

他刚说完,一旁的竹林忽然一阵摇晃,那骑着熊猫的黄衣小丫头,走了出来。她手中握着一把瓜子,哒哒的磕个不停。

小丫头骑着熊猫,行到苑无迪身前,对着他的脑壳就是一顿敲,她笑道:“你这哈哈儿,咋又来了塞!”

男子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不快,他沉声道:“我在办公事,你来添什么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丫头被男子一训,就皱起了眉头,她委屈巴巴的说道:“奶奶让我来请你回家喝汤呢。”她这一委屈,连口音都正了起来。

“真的?”男子面露惊喜。

“真的塞…”

男子闻言竟微笑了起来,他连声道:“好,好的很。”

苑无迪见男子的这番举动,差点当场昏死了过去。他跟随男子三十年有余,还从未见过男子笑过,这是第一次。为了一口汤,男子竟笑的像个孩子,这让他深感不可思议,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苑无迪在胡思乱想,男子已经站起身快步往竹林走去。苑无迪登时如释重负,登时化作烂泥,瘫坐在地上。小丫头见苑无迪这幅神态,陡然捧腹大笑起来。她上前对着苑无迪的脑门就是一顿乱敲,一边敲还一边娇笑道:“哈哈儿,哈哈儿。”

面对小丫头这般失礼的举动,苑无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对其投以感激之色。

这时,男子低沉的声音又从竹林之中传来:“谁让你坐了,跪着,跪上一个月。”

苑无迪当即跪起来,连连磕头道:“老奴谢主人不杀之恩,谢主人不杀之恩。”

注:在宋时,官家的意思是皇帝。

正文 第十五章 江上煮酒

“想下雨时,这天就总是响晴干燥。若有一天下了雨,便又想天晴,人啊,可真是奇怪。”董平坐在乌篷船头,仰望着江上雾蒙蒙的天自言自语。

白冷姐妹二人在船尾说着悄悄话,林三川在摇橹,吕纯阳踏剑而行。从那墓中出来以后,董平与冷飘飘几人的关系便逐渐亲密起来。后董平知晓冷飘飘她们也是要去金陵,几人便决定干脆一同南下。

江水清凉冰骨,冷飘飘与白清池皆是脱了鞋袜,将嫩足浸泡在江水里,轻轻的拨弄游戏着。

白清池把头靠在冷飘飘的肩膀上,低声问道:“表姐,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那董平了吧。”

冷飘飘微笑道:“我呀,对他倒还真是有点意思。”冷飘飘说罢,斜睨了一眼,透过乌篷,看到董平的背影。

白清池叹息道:“我劝表姐还是适可而止吧,那朴家的公子没准是个绝世的好男子呢,你可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白清池的话,顺着江风,就飘到了林三川的耳朵里。林三川瞪着白清池说道:“你说谁是芝麻呢,我家公子可是最大的西瓜,没人能比的上。”

白清池挑眉,极其厌恶的白了林三川一眼,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算是摸到了林三川的几分脉络。吵架,是万万不能与他吵架的。要是自己回一句,这个独眼龙准能反来一百句。

林三川看着安静下来的白清池,不由像是个旗开得胜的将军一样,洋洋得意起来。他懒散道:“就算我家公子是颗芝麻,你们也吃不到,我家公子早有了妻室了,你们要来,那就排队等着做妾吧。顺便说一句,想给我家公子做媳妇的人,已经从燕临城南门,排到南北边界了。”

林三川这几句话,把董平拍的是如沐春风。董平深吸一口气道:“三川,言过其实了,不过排队的人站了八九十里还是有的。”

在白清池眼里,这主仆二人是着实的不要脸。她使劲用脚扑腾了两下江水,算是发泄了心内的不满。冷飘飘则是掩面笑道:“如此看来,奴家可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董平曾以为像是冷飘飘这样的大户小姐,言谈举止虽说不上会端架子,但总会有些扭捏的。不过冷飘飘却不然,她身上既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又有女侠客身上的洒脱豁达,这般女子却是可人。

“还不知冷姑娘要去金陵做些什么。”董平起身钻过乌篷,来到二女身后道。

白清池往后瞧了一眼董平,佯装害怕道:“你这样神出鬼没,真是吓死人了!我表姐去金陵可是要去见未来夫君的,朴家大公子,厉害吧。”

董平皱眉自语道:“嫖家,实不相瞒,在下也曾是嫖家人。”随后,他大声道:“冷姑娘,别怪在下直言,嫖家人可不能嫁啊。”

冷飘飘闻言来了兴致,她回头道:“难不成董公子晓得些朴家不为人知的内幕?”

董平胸有成竹,微笑道:“这是自然,有三点,嫖家人不能嫁。第一点,常嫖的人,身上多多少少会染些花柳病。第二点,常嫖的人,生来浪荡,虽会谈情说爱,但大多不会顾家。第三点,常嫖的人,可能在房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去死吧你!”

董平一语未毕,白清池就怒睁杏目,转身狠狠的朝董平的双腿推去。董平顺势一倒,身子便径直向前滑去。他这一滑,就挤到了冷飘飘与白清池的中间。然后,他身子一仰,便稳稳当当的做在了二人中间。

董平脱下鞋袜将脚丫泡在水里后,便有几分恬不知耻的笑道:“多谢姑娘让座。”

“滚啊你!”白清池打了董平一拳后,站起来就离开了船尾,这处,就只剩董平与冷飘飘二人了。冷飘飘听闻董平的嫖家三解后,已笑的花枝乱颤,“董公子,那朴可非你口中的嫖。而是,朴实朴,一字多音。”

董平微笑道:“哪个嫖无所谓,姑娘觉得听到哪个开心,便是哪个。”

冷飘飘闻言忽而正色道:“我觉得董公子还少说了一点。”

“哦?”

冷飘飘道:“常嫖的人,还油嘴滑舌,不老实。”

董平摇头自嘲道:“那我倒是还忘了常嫖的人有两大优点。”

“嗯?”冷飘飘饶有兴致的看向董平。

“常嫖的人不是有财便是有才。”

“做何解?”

“第一个财,便是钱财的财。姑娘想,一个人若是常常去嫖,荷包里怎能没几分银钱呢。第二个才,则是才华的才。若是一个人没钱,还常常去风月场所,那他定是有才的很,姑娘们愿意亲自为其买账。”

“油嘴滑舌。”冷飘飘听罢,抿起嘴,在水中踩了董平一脚。这一脚说不上痛,倒是让董平尽享冷飘飘脚心的滑.嫩。

董平抱拳道:“多谢姑娘赏。”

冷飘飘噗嗤笑了一声,随后,她把头扭到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那照董公子说,常嫖的可以嫁喽。”

董平道:“这我不晓得,但姓朴的是绝不能嫁。”

白清池突然站在船头对着董平大声嚷道:“喂,姓董的,你休要破坏我表姐与朴家公子的婚事!”

董平幽幽道:“还没过门,你表姐就要到夫家去,是想早些与那朴家公子圆房呢,还是要退了这门婚事?”

白清池气鼓鼓的说道:“与你无关!”

董平摇了摇头,冷飘飘开口缓缓道:“那朴家家主在七年前与家父为我与他家公子定下了婚事,我只是想去看看我以后到底要嫁的是个怎样的人。”

董平闻言,手指微微屈东了一下,他眉尖轻蹙,若有所失的说道:“父母之命,却是难违。若那朴家公子不合姑娘心意,姑娘怎么办?”

冷飘飘道:“那就像董公子说的,退了这门婚事。”

“要……要是令尊不答应呢?”董平小心翼翼的问道。冷飘飘看向董平的双眼,只见他双眼飘忽,神思不定。他好像不是在问冷飘飘,而是在质问他自己。

冷飘飘笑起来,她道:“想那么多干嘛,若是家父不答应,那我就说我与董公子是情投意合的苦命鸳鸯,若是他不答应,我就让董公子一头撞死给他看。”

董平闻言,如释重负。随后,他又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道:“苦命鸳鸯我做不来,干柴烈火才符合在下的心意。”

冷飘飘发出似银铃般悦耳的娇笑,董平望向升腾起白雾的江面。他没看到大江波涛,却瞧见了万家灯火,富饶繁华的临安城。在那城中的升平街头,一个穿着红衣戴着红花的俊郎少年正骑着一头神武高大的白马。少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显得有些烦躁无奈。而在他对面,迎来了十里红妆。

蓦然,董平回过神,微笑道:“是啊,想太多了,反而是自找麻烦。”

冷飘飘听得出董平语气里淡淡的惆怅与长足的释然,她注视着董平棱角分明的侧脸,忽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丝奇妙的诡异。诡异的好似含在嘴里的冰糖,一开始你以为它是冰,想从其中寻到一丝凉意,但用舌头卷住了,便会忘记一开始的索求,反而会为它带来的甜蜜所着迷。

正当二人各有所思时,突听得船头传来“邦邦”的声响。二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得是林三川满脸兴奋的在用船橹击打着船身,好似叫好时的鼓掌。二人再看,便望见前方的吕纯阳正静立在江面之上,他对面的则是一面百丈之高的光滑绝壁。

“吕先生只是一挥手,他的佩剑便一飞百丈,深嵌入那绝壁之中……”林三川目光炯炯,颇为兴奋道。

董平拍了冷飘飘的肩膀一下道:“走,咱们去瞧瞧。”

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落在江面上,随后快速奔到了吕纯阳的身后。二人走近了才看清,吕纯阳原来是用飞剑在绝壁之上刻字。

剑身三尺,尽数没入坚硬无比的石壁之中。一般武者将剑插在石壁之中都有几分难度,更何况像吕纯阳这般将剑当笔,肆意在百丈石壁上尽情挥洒。

“喂,你快些摇,我要去看。”白清池对林三川说道,林三川闻言登时便不摇了,他反正能看的见,为何要管这个大小姐。白清池气的直跺脚,她对前方喊道:“表姐,接我一下,我也要看!”

冷飘飘听到白清池的呼喊,当即便运气九幽真气。霎时间,一条冰路便从她的脚下咔咔的结到了船头。白清池一喜,随后对林三川做了鬼脸后就下了船,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冷飘飘身边。林三川咒骂道:“迟早把你滑下水!”

而白清池来到冷飘飘身边后,正赶上吕纯阳收了剑。顿时,这姑娘一脸的扫兴。在她心里,早把恨意全都撒在了林三川身上。

董平望着那个个都有十丈见方的大字,轻声念到:“临,兵,斗,者。好字,好剑术。依晚辈看,吕道长的剑术放在江南,应该是无人可出先生左右了。”

“溜须拍马,不知羞。”

董平闻言,微微一笑,倒显得他刚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虽然,他的话语里带着些溜须拍马,但董平就是恬不知耻,面不改色。

吕纯阳一捋长髯,呵呵笑道:“小友言重了,江南之中卧虎藏龙,贫道满打满算也只能拍个第三十罢了。”

白清池闻言道:“我看吕叔叔才是言过其实了呢,吕叔叔的剑术在江南称第一当之无愧。”

董平在心中翻起了一个白眼,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吕纯阳微笑道:“万万不敢谈第一,在江南,剑术第一当推蜀中剑神李闵济。在十年前,李闵济还未被人称为剑神时,他曾上过一次青城山。在山上,我亲眼目睹了青年剑神的英姿。那时,我便晓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在这十年中,我的剑术每日都在退步,而他却在精近。”

冷飘飘闻言道:“对了吕叔叔,你们这些日子在江南各处寻找李闵济的踪迹,可有所发现?”

吕纯阳摇头道:“我是没有找到,就不知其他几位怎么样了。此次去金陵,一是为了给朴家家主祝寿,其则便是与其他七位朋友会和,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另外,朴家主也有意发动自己在江湖的势力,帮我们寻找李闵济。”

“李闵济……”

在上次从老神偷的口中听得李闵济的大名时,董平便有意寻找起关于李闵济的记载。可惜在鹿岳书院的群雄谱中,关于李闵济的记载寥寥无几,甚至还没老神偷说的详细。不过上面倒是简单提了两笔李闵济成名后的遭遇,那书上道,李闵济曾在白帝城摆下擂台,指明要挑战江南所有高手。当时初出茅庐的李闵济,可谓是锋芒毕露,桀骜无比 。

当时他一摆下擂台,就有无数高手蜂拥而至。而李闵济则不吃不喝,不睡不坐,硬是与各路高手鏖战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历经三百六十七战,李闵济未尝一败。后来,他便被江南武林,冠以剑神称号。在江湖上,高手是一抓一大把,绝世高手更是不在少数。但能被人以神相称的,除了个半吊子的老神偷,那就是李闵济这个蜀中剑神了。

不过在李闵济夺得剑神的称号两年后,其全家就惨遭灭门,只有李闵济一人存活。蜀州李家,在江湖上也是排名前三十的厉害家族,更别说其家中还有个剑神坐镇。李家被灭门一事,在江湖上吵的也是沸沸扬扬。但那李闵济却是就此在江湖上呈半隐退的状态,对自己被没门一事,好似根本不在乎。有人说,李闵济是疯了。更有人说,李闵济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独步天下,定是练了什么邪术,而他全家,也是在李闵济修炼邪术走火入魔时,被他自己杀的。

这些传言随意听听便可,董平却是从未当过真。从知晓吕纯阳等人为了三大门派被灭门而寻找李闵济开始,董平不由得为那素不相识的李闵济而担了一把心。但前几日,吕纯阳不主动说,董平也不好开口问。此时他见几人提起了李闵济,董平便顺势问道:“吕道长难道真的相信那三大门派的血案,是李闵济做下的?”

吕纯阳微微摇头,他道:“当年李闵济不知从哪里听得贫道会几招浅薄剑法,便上青城山向贫道来讨教。那时的李闵济虽有几分狂傲,但贫道却知晓他心肠不坏。至于那三大门派的血案,贫道虽不相信是李闵济犯下的,但怎么说,也与他有一些联系。贫道只想找到他问个清楚,贫道也能求个安心。”

董平听罢,不由自主的轻呼一口气。

这时,林三川不紧不慢的摇着橹,将船划到了四人身后。林三川笑道:“江面潮,几位上来说。”

“是啊,上船吧。”吕纯阳从腰间拿下个玉葫芦道:“贫道这里,还有半壶浊酒呢。”

飞鸟掠过江面,带起一尾白雾。

船头是姑娘们在窃窃私语,乌篷下是三个男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与吕纯阳相处,董平与林三川都觉得舒服的紧,这仙风道骨的江湖前辈身上没有丝毫名大压人的威势,反而全身皆是待人以诚的随意与亲切。

董平之前还在想,吕纯阳与吕梁梦到底像不像。现在看来,二人一点都不像,但都大同小异,皆是能令人报以尊敬的前辈。

吕纯阳葫芦里的酒是快要结成酒玉的浓浆,就这么半壶就浆,就能兑上几大瓮美酒。三人怎么喝,都没将吕纯阳这半葫芦酒给喝光。董平不禁暗道,还是道家宝贝多。

酒喝酣了,三人就开始谈天说地。董平不知怎的就把话茬带到了朴家,他道:“吕道长,不知那朴家是什么来头从前倒是没听说过,晚辈看道长倒是对那朴家尊重有加。”

吕纯阳呵呵笑道:“你从北莽来,所以不晓得,那朴家以前在江南可是了不起的很,大真剑派,你可曾听说过?”

吕纯阳一提,董平便模模糊糊的有了几分印象,他道:“在前朝,有位剑客专修凌厉剑法,霸道无双,江湖人便称其为剑枭。后来这剑枭便在湖州的武当山中成立了大真剑派。”董平以前在填补江湖关系时,曾留意了这大真剑派一眼。其实这种前朝的绝世人物,当时董平只是一扫而过,大都早忘了。之所以他对这剑枭,大真剑派还有几分印象。

全然是因武当山三字,武当山可是道家圣地,上有大小道观三千六百座,其中修道之人更是上万。但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武林中人,敢在武当山开派立宗的。这大真剑派还是千百年来,头一遭。不过,近几十年来,这江湖上好像没了大真剑派的名字。

吕纯阳点头道:“那剑枭,便姓朴,名朴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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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遇见金陵

“道长的意思就是,金陵朴家,就是朴剑客的后人喽?”

吕纯阳点头道:“正是如此,剑枭创立大真剑派后,其门派也辉煌了百年,但在大唐灭亡后旷日持久的战乱中,大真剑派便逐渐走向落寞。约是在十七年前,本以没落的大真剑派中,又爆发了一场内乱。”

“内乱?”

吕纯阳看了一眼董平道:“不错,内乱。大真剑派中一直分为两派,一是朴剑客的后人,二是上山学剑的外姓人。十五年前,大真剑派的外姓人未夺剑派的掌门之位与朴剑客所留下的贴身佩剑,突然便对门中的朴家人发了难。后来内乱虽得以平息,但大真剑派也是元气大伤。剩余的朴家人,便从湖州搬到了江州金陵。大真剑派在本朝虽以落寞,但大真剑派历代掌门皆与江湖各道交好,所以也算吃得开。”

董平听罢后,不禁问道:“大真剑派的内乱是道长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而来的。”

吕纯阳饮一杯酒道:“是朴家家主向江湖宣布的,没有人目睹过。”

董平暗道:“那这所谓内乱,便有些意思了,没准这朴家就是第二个墨家呢。”虽是这样想,但董平却对那大真剑派的内乱并不感兴趣。这江湖上的事儿海了去了,又有几件能与他扯上关系。江外的繁华迷离,皆不及这小船上的一杯美酒来的沁人心扉。

吕纯阳道:“还来不及问,二位小友到金陵是来游玩,还是谋求生活?”

董平笑道:“只是过客罢了,等到了金陵,我们还要往南走,去临安。道长,去过临安么?”刚说完,董平便摇头道:“道长怎么可能会没去过临安呢。临安,可是帝都啊……”

吕纯阳则是无奈笑道:“不瞒小友说,贫道还真没去过临安,正因为它就是帝都。”吕纯阳说罢,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的确,临安与他不相熟。

董平听罢有几分惊讶,在他眼里,只要是宋人就得去一次临安,那不光是大宋如今的帝都,也是大宋的耻辱柱。

不愿提起临安,吕纯阳话锋一转道:“金陵是个好去处,当年诗仙太白就曾为金陵赋诗三首,将金陵古今之貌说了个淋漓尽致。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若小友有空,可以在金陵好好转转。”

董平笑道:“把江山好处付公来,金陵帝王州。帝王喜欢,平民也爱。若有功夫,晚辈定会去莫愁湖泛舟,鸡鸣寺拜佛。”

林三川借着酒意向南方看去,在江水尽头,他隐约看见一座依山傍水的雄伟城郭。林三川听不懂吕纯阳口中的太白与董平嘴里的稼轩。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座城池,就是金陵。

千年的风雨,吹不散一城的富贵荣华。

在金陵城门处站岗的士兵,面带微笑,往来行人见状皆如沐春风。那是几个年轻的士兵,他门不知道何谓战争,只晓得当兵就有一份不菲的军饷,那些银钱足够孝敬家中的父母。而他们对来往的行人笑,不知是因为这些行人中掺杂着不少有权有势的士大夫。他们只是因为,纯粹的爱着身后的这座城。

想一想,就快八月十五过中秋节了。行走在五湖四海的游子,也都纷纷赶回金陵,一时间这城门前热闹非凡。想来比这里还要热闹的,就该是城中的几座寺庙了,满城阿婆牵着姑娘去寺院里,有的是求平安,但更多的就是求子,求姻缘。董平一直想不通,为何宋人一直都把着种事寄托在菩萨身上,在他读过的佛经里,可没提过观音菩萨还有送子这本事。

董平几人下了船,便直奔金陵城。在城门排队等待进城的人着实不少,几人从晌午一直等到快要日落,才行到了前头。冷飘飘望一眼身边的董平道:“董公子,你若是要继续南下,是不用进城的。”冷飘飘看向董平,她的眼神里却是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期待。连冷飘飘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董平不走?想来是的。对于那位素未谋面过的朴家少爷,董平这个先入为主的插队客倒是已经夺走了她的几分芳心。但又或许就像是董平说的一样,他只是这座城的过客,又或者说他是她的过客。

董平不知道身边的女子在一刹那间,心中就升起了这么多想法,他微笑道:“既然到了金陵,又怎能不进去转转。不知冷姑娘可否知道朱雀桥?”

“朱雀桥,自然知道。”

董平道:“说不准明日或者后日,在下就能在桥上看见姑娘与那朴家公子暗自幽会呢。”

白清池哼了一声道:“你还算是说了句人话。”

林三川淡淡道:“我家公子本来就是人,嘴里说的自然也是人话。哪里像你,不人不鬼,平日里能说出句人话,就高兴的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了。”林三川两句话将白清池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能将你不是人这四个字说的委婉生动,林三川也算是有两分本事了。吕纯阳呵呵直笑,冷飘飘护住白清池道:“林公子你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咱们说话就要分别了,你就不晓得让让我这表妹?”

冷飘飘在林三川心里还是有几分分量的,那日在江下董平给冷飘飘渡真气时,林三川就将冷飘飘当成了半个公子夫人。林三川嘿嘿一笑道:“全听姑娘吩咐。”

董平在一旁淡淡道:“得了,赔个不是吧,咱们也算是好聚好散。”

林三川看了董平一眼后对白清池道:“对不住。”

冷飘飘眼神闪烁,“董公子说得不错,江湖有缘,最难得好聚好散。”

她话音刚落,这队伍就该着她们了。在例行检查后,董平林三川与冷飘飘姐妹被放进去后,吕纯阳则被几个青年士兵拦在了城外。董平二人觉得有些奇怪,冷飘飘则是见怪不怪的说道:“这些年,江南禁武令越发厉害起来。金陵,扬州,临安……这等大城,若不是本地人,皆不让带刀剑入城的。”

董平听罢会意,如今宋辽局势严峻,看来宋朝庙堂当局是不想在两国交战前,本国内先出乱子。

那士兵接下吕纯阳的佩剑后,对其一笑道:“道长放心,您的剑我会好生保管着,等您出来时,我再完好无损的交给您。”吕纯阳微笑称是。

金陵城内热闹繁华,人群熙攘,商户万千。在每条街市两旁更是载种着还未凋谢的苍郁古柳,柳叶飘香,飘到千家万户,更飘入纵横在城中的条条清河之中。站在金陵城头,能望见浩瀚长江,游船万千。而站在金陵城中,则能瞧见小河潺潺,俊女浣衣。

五人行到一十字路口后,便相互拜别。

吕纯阳他们要去城东,而董平则说要去城西。其实去何处董平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城东便行了。

待分别后,董平与林三川便开始在城中闲逛起来。林三川看着金陵城中的景象,不由得啧啧称赞,他道:“这里可比燕临要热闹多了。”

董平笑问道:“除了热闹,你还瞧见什么了?”

林三川闻言向两边行人看去,他只见这城中的人比他矮了不少。时不时还有几个姑娘笑逐颜开的向着二人看去,在她们眼里,林三川这般高大的汉子好似成了个稀罕东西。林三川环顾一周后道:“这里的人倒是满开心的。”

董平点头道:“不错,开心。这里是金陵,这里是大宋,在属于自己的国里生活,自然是最开心的事儿。”

这时,董平想起那日在明月的映照下,他与张伯熊的一番争论。当时张伯熊道,他是极不愿意在北莽之中再生战乱,因为北莽三十六州的百姓在他的庇佑下,都能安稳的活着,这就足矣。当时董平虽反驳了他,但却没什么底气。现在董平终于能坚定的告诉张伯熊,北莽百姓的安稳只是假象,辽军在燕临大开杀戒便足矣证明这点。在真正的危机到来时,张伯熊这个北莽皇帝,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彻底的驱逐外敌,一统江南,北莽百姓才会有真正的安稳,他们也才会如同金陵的百姓一般,由衷的笑起来。

林三川被繁华的金陵城迷花了眼,他不禁开始憧憬接下来几日的游玩。但这时董平却打破了他的幻想道:“先找间客栈住下,坐了几日的船,身子乏的紧。等休息一晚,咱们便启程南下去临安。”

林三川尽管不情不愿,但仍是应了下来。

且说吕纯阳领着冷飘飘二女正往城东走时,吕纯阳忽见一卖回卤干的小店,便对二女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休息顺便吃些东西,我先去朴家看看,探一探冷家主的口风。冷家主的火爆脾气你们再清楚不过,若是他知道你们擅自来了,说不准就会大发脾气。”

冷飘飘笑道:“侄女那就先谢过吕叔叔了,家父与吕叔叔是挚交好友,若是有冷叔叔开口调和,谅他也不敢发脾气!”谅冷飘飘这等成熟大方的女子,在听到吕纯阳提到自己的父亲时,也不禁流露出一股刁蛮女儿的神态。吕纯阳哈哈一笑后,便阔步向前方走去。

黑漆门,石狮子。

坐落着几十间青砖黑瓦方房的大宅子,看上去却丝毫没有俗气,反而充满了江南庭院的闲情逸致。宅门前,有两个家丁正在迎来送往,吕纯阳来至门前后直接道:“青城山吕纯阳。”

两家丁听罢,当即恭敬道:“原来是吕仙人来了,家主已等候多时。”

吕纯阳听罢,没先进门,而是开口询问道:“我那七位朋友可到了?”

一家丁道:“哦,何仙姑他们几位……”

那家丁还没说吧,就听一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道:“吕道长,你可是来迟了!”

那声音刚落,一白发苍苍,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妇人便大步流星的从远处走来。她的面容,倒真是配不上她这么稳健快速的脚步。而这老妇人,便是江南八仙中的何仙姑。

吕纯阳抱拳笑道:“何道友。”

何仙姑眉头紧锁,她漫不经心的迎合了吕纯阳一句后道:“这里不便说话,我们进来再谈。”

吕纯阳闻言心中一沉,要是单提稳重,他们江南八仙之中,这年纪最大的何仙姑能算第一。但现在他看何仙姑一反常态,定然有大事发生。

一入门,没走几步,吕纯阳便开口问道:“出何事了?”

何仙姑叹息一声道:“蓝道友与韩道友被人给伤了。”

“伤势如何?”

何仙姑摇头道:“蓝道友被人伤了心肺,虽保住了一条性命,但至今仍昏迷不醒。韩道友还好,只是被人用剑刺了左腿,受了些皮外伤。”

吕纯阳闻言,罕见的拧住了眉毛,他脸色阴沉,长髯无风自起,杀意显露,“谁干的?”

何仙姑摆手道:“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说罢,何仙姑加快脚步,将吕纯阳带到了一间客房前。吕纯阳推门而入,他一进门便瞧见一用白布缠着左腿的英俊男子正坐在床边,双目低垂。男子一听见动静,便侧头向门口看去。

“吕…吕道长,你可算来了。”男子一瞧见吕纯阳便要起身相迎,吕纯阳一步上前,扶住男子道:“韩道友无需起身。”这英俊男子,便是江南八仙中的韩湘子。

吕纯阳稳住韩湘子后,侧头看向躺在床上,面目苍白的清秀少年,不由得悲从中来。这少年是江南八仙中最小的一个,平日里吕纯阳最是疼爱他,现在看到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的心中不由得燃起了莫大的杀机。

“是谁伤的你们。”吕纯阳冷声道。

韩湘子闭起双目,脸颊微颤道:“是一位剑客。”

“剑客?”吕纯阳暗自思量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在他们八人分头行走江南,寻找犯下那滔天血案的凶手时,吕纯阳觉得少年年幼,便让他与韩湘子一起行动,好互相有个照应。韩湘子与少年虽算不得什么绝世高手,但在同一辈中也能算的上是出类拔萃了。二人要是联手逃命,吕纯阳自问也不能将他们伤成这样。吕纯阳寻思片刻后,淡淡道:“伤你们的,莫非是李闵济?”

韩湘子摇头道:“不是。”

得到韩湘子的回答,吕纯阳松了一口气。韩湘子接着道:“七日前,我与蓝道友正往金陵赶,却在半路上碰到个奇怪的年轻人。”

“如何奇怪?”

“那年轻人单手持剑,不管是休息还是吃喝都不曾放下那柄剑。当时我与蓝道友与他同路,我们觉得奇怪,便与他攀谈了起来。那人说话畅快坦荡,我们三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听到此处,吕纯阳心中满是疑惑,照韩湘子所说,伤他们的那人倒也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韩湘子与少年的为人,吕纯阳还是知道的,他俩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人难不成是喜怒无常之徒?尽管心中有颇多疑问,但吕纯阳并未打断韩湘子。

“后来他问起了我们要去哪里,我们便直言说要去给朴老爷祝寿,顺便还邀他一同来金陵。没想到,我们刚说完,他就突然出剑,刺伤了我与蓝道友。他的剑太快,我们根本无法反应。”

吕纯阳暗道:“原来是偷袭。”

“他伤了我们之后便说,只要是给朴老爷来祝寿的,都要受他一剑。蓝道友年少刚烈,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当时就要与他动手。蓝道友只是轻轻一动,那人便猛出三剑。他的两剑刺向的是蓝道友,他这两剑分别擦伤了蓝道友的心肺,蓝道友当即昏死过去。而他的第三剑,则是刺入了我的左腿。我避闪不及,当时便倒在了地上。随后,那人让我们给朴老爷托一句话,说要在朴老爷寿宴之时,取其性命。说完,他就走了。

当时我见蓝道友受伤颇重,便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马不停蹄的将他带到了金陵。幸亏冷家主与朴老爷亲自出手,才保住了蓝道友的一条命。”说完,韩湘子一脸的内疚与羞愧。

吕纯阳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的不错,保住采荷的性命,远比当时去找他寻仇来的理智。”

说罢,吕纯阳解下玉葫芦道:“以后给采荷熬的药,先盛放在这葫芦里,这葫芦装了百年的丹药与佳酿,自有固本培元的妙用。”韩湘子接过葫芦后,点了点头。

“张道友他们来了没有?”

韩湘子摇头道:“张师兄他们应会在明日赶到金陵。”

吕纯阳听罢颔首,他站起身子,开始在房中不停的踱步起来。他暗道:“那剑客是冲朴家来的,倒是让韩道友他们遭受了无妄之灾。朴家在江湖上的人缘极好,若有人找他们寻仇,那也只能是当年在大真剑派中败退的外姓弟子一众了,但十五年间,倒是没听说过当年大真剑派外姓弟子消息……”

想到这里,吕纯阳忽觉肩膀一凉。紧跟其后的是一阵爽朗大笑:“老吕,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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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三铁

吕纯阳回过头去,见一方脸阔鼻浓眉大眼,穿火色锦衣的男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冷庄主。”吕纯阳想摆个笑脸,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这锦衣男子便是冷家山庄的当代家主,冷秋行。冷家山庄的绝学都是极寒极幽,像是冷飘飘那般活泼的女子,身上也难免带着些冰冷的气质。那那种气质,在这冷秋行的身上却是半点都没体现出来。一见这冷秋行,便觉得这是个火爆脾气。

冷秋行看了眼负伤的蓝韩二人,登时收起了笑脸,对吕纯阳道:“咱们出来说话。”二人走出屋门,带着细雨的微风刮过,一扫沉闷之感。

冷秋行呼出一口长气,飘到他面前的细雨,全变成了微小的冰花,他沉声道:“韩湘子与蓝小友的遭遇,我也是深表遗憾,我与朴家主已经发下命去,让江湖各路好友去追查那剑客的下落。”

吕纯阳淡淡道:“这件事是因朴家的私人恩怨而起,难道朴家主不晓得自己有什么仇家吗?”

冷秋行听罢,轻笑道:“朴家主的为人,吕兄还不了解吗?”

吕纯阳干脆道:“不了解。”

冷秋行闻言怔了片刻,他与吕纯阳早在十多年就有了交情。所以他深知自己这个老友的秉性,吕纯阳平日中待人温和,说话做事也常留三分余地。而他现在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表明这吕仙人是真的动怒了。

冷秋行正色道:“朴家主的仇家也只有当年大真剑派的一些外姓人,而在那次内乱中,那些外姓人死的死,伤的伤。根据韩湘子的回忆,伤他们的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若是按年龄来算,当年大真剑派中却是有一个小童在内乱中被带离了大真剑派。但那小童却是没有本事去害韩湘子他们。”

“何出此言?”

冷秋行道:“因为那小童当年被伤了气宫,终生无法修得真气。”

“那倒是。”吕纯阳自语一声后,皱眉又暗道不妥,“当年内乱说到底也只是大人之间的争斗,为何连小童都会牵连其中。”

冷秋行道:“刀剑无眼。”

吕纯阳听罢暗自摇头,不过当年大真剑派的糊涂账与他无关,他现在关心的是如何拿住那伤人的剑客,为自己的朋友讨个公道。

“那剑客曾说他会在朴家主寿宴当日找上门来,你们晓得吧?”

冷秋行听罢登时大笑起来,他摆手道:“狂言而已,狂言而已。先如今朴家中汇集了江州三十六派的掌门人,今日五湖六讲的十一位好汉也来了,他如何敢来,就算是李闵济来此,也得扒他一层皮。”

吕纯阳淡淡道:“若李闵济来了,被扒皮的只能是你们。”

闻言,冷秋行脸上有几分挂不住了,他道:“吕兄,我知道你心里烦闷,但你这无名之火,也别对着我发,你若是有本事,就将那伤人的剑客拿回来。”

吕纯阳微笑道:“我自然会,但若是朴家先伤那剑客在先,我也会找朴家讨个公道。”

冷秋行面沉如水,他道:“若是你吕纯阳敢找朴家的麻烦,那就是与我冷家山庄作对!”说罢,冷秋行一甩衣袖,将身子扭到了一边。

这时,一声大笑打破了二人之间稍显凝重的气氛。

“怎么二位老友一见面就吵了起来,莫非是我朴家招待不周?”

吕纯阳斜睨而去,只见一身材高挑如竹,额头微凸,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老妇何仙姑。

冷秋行瞄了一眼面容淡泊的吕纯阳,自觉刚才说的话有几分过了。一看有人来,就找了个台阶下,“原来是朴二老爷,我来为你引荐,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吕纯阳,吕仙人。”

其实吕纯阳这也是第一次来金陵朴家,其中还是冷秋行在搭桥引线。他只知晓,朴家家主有兄弟三人,各个都身怀绝技。听冷秋行的言语,这位便是朴家老二,朴铁灼了。

吕纯阳与冷秋行本来就不算矮,况且二人现在又站在台阶上,所以便显得有几分高人一等。但这好似竹竿的朴铁灼来到二人身前,却显得比二人还高上那么一截。朴铁灼面带微笑,他目视着吕纯阳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冷家主与何前辈提起过吕道长多次,今日一见,吕道长果然是仙风道骨。”

“二老爷过奖了。”吕纯阳微笑回礼,并未失态,这倒是让冷秋行的心情更为平复了一些。

在事情未查清之前,吕纯阳是绝不会擅自给他人下什么定义,况且要找到那伤人的青年剑客,还有求于朴家。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这老朋友冷家主,可跟朴家主是亲家呢。有些话,他私下能对冷秋行说,但在他人面前,吕纯阳是绝不会让冷秋行下不来台的。

朴铁灼说了一番客套话后,又皱眉叹息道:“对于韩少侠与蓝少侠的遭遇,我朴家难辞其咎。那剑客是冲着我朴家来的,却让两位少侠也跟着遭受了无妄之灾,吕道长且放心,我朴家定会将那歹徒拿下,交由吕道长发落。”

吕纯阳听罢,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不知何人会对朴家有如此的深仇大恨,连与朴家无关的人,都不放过?”

朴铁灼闻言苦笑道:“不知吕道长可否听说过摧眉子?”

“摧眉子?”吕纯阳点头道:“有几分印象,二十年前武当山中的洪武道观里有一道人修道走火入魔,曾在武当山中大开杀戒,那道人的道号就是摧眉子。”

朴铁灼道:“不错,那摧眉子当年在武当山中为非作歹,我大真剑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我大哥便带着一队弟子在山中到处寻找那妖道的踪迹,后来我大哥与洪武道观中的人联手,一并重伤了那妖道,但可惜让那妖道逃脱了。那妖道与我朴家有深仇大恨,想来这次来寻仇的人,应当就是那摧眉子的弟子。”

吕纯阳摇头道:“我看二老爷言不尽实吧,当年贫道听说,那摧眉子已被洪武道观的均真人给斩了。”

朴铁灼听罢笑道:“只是稳定人心之言罢了,若吕道长不信,大可以去洪武道观问上一问。”

吕纯阳点头道:“贫道自然会去的。”

“好,好。”朴铁灼不在意的一笑。

冷秋行见状道:“吕道长旅途劳顿,朴二老爷还不快去备上一桌酒菜来为吕道长接风洗尘?”

吕纯阳笑道:“如此甚好,吃饱喝足了,贫道也能尽快赶往湖州的武当山。”

朴铁灼闻言一愣,他没想到这吕纯阳办事竟然如此雷厉风行。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吕纯阳又对何仙姑道:“照顾好蓝小友,我自会在朴老爷寿宴当日赶回来。”

何仙姑脸上并无波澜,她早已习惯了吕纯阳的急性子。

……

……

一男子轻轻推开了一间大屋的房门,这男子身材敦实,面白无须。他推门而入后,就听一疲倦的男子声音道:“是铁温吧。”

敦实男子道:“是,大哥。”

这男子正是朴家三爷,朴铁温。

朴铁温应声后,一花白头发的男子从里屋中走了出来。这男子长的与朴铁灼倒是有七八分相似,不过他却是比朴铁灼老了不少。这男子就是当今朴家家主,也是当年大真剑派的掌门人,朴铁凉。

朴铁凉缓缓走到朴铁温身前道:“铁温啊,你说是不是他回来了?”

朴铁温摇头道:“听韩湘子所言,倒像是他,不过当年璞儿明明一剑刺透了他的气宫,他是绝没有办法修成那么高明的剑术,能把韩蓝二人伤到如此地步的。”

朴铁凉的双眼中好似蒙着一层阴霾,让人无法透过他的眼神,读懂他的思绪。

“那孩子天资聪颖,倒是可惜了。”

朴铁温笑道:“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外姓人找死,与我们无关。”

朴铁凉闻言微笑道:“那你觉得会不会是吴颜武在推波助澜?”

朴铁温摇头道:“我觉得不是,吴颜武当年逃离武当山后,去了燕临,在鹿岳书院中谋了个生路,这我们都是知道的。而如今鹿岳书院遭逢大变,吴颜武根本走不开。而且若是吴颜武想来寻仇,早就来了,何苦要等到今日我朴家在金陵站稳脚跟后呢?”

朴铁凉拍了拍朴铁温的肩膀后感叹道:“我们兄弟三人中,还是老三你想事最为周全。如今我不怕吴颜武也不怕被他带走的那少年,就怕吕纯阳。吕纯阳这个人嫉恶如仇。若是来寻仇的真是那少年,而他又碰巧被吕纯阳逮到了。那我朴家与那少年,都免不了要遭受吕纯阳的怒火。毕竟,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我朴家而起。”

朴铁温笑道:“这事大哥放心,二哥已将我们编排的摧眉子一事告诉吕纯阳了,他现在正准备去武当山呢。”

“哦?那洪武道观那里安排的如何了?”

“均真人早已仙逝,现在洪武道观主事的是想来与均真人不对付的无魁子。他如今,巴不得往均真人脸上抹黑呢,所以洪武道观的事,大哥尽管放心。”

朴铁温话音刚落,朴铁凉浑浊的双目中忽而闪烁出一道精光,“在吕纯阳回燕临之前,定要将那人格杀勿论。”

“是。”

朴铁灼摆好了酒菜,三人正在吃喝。吕纯阳吃,朴铁灼与冷秋行喝。吕纯阳的筷子在饭菜与嘴唇间来往个不停,他视若无人一般的将一半的饭菜给扫进了肠胃里。冷秋行甚是不快,他与这老友已有半年多没间,本想着借朴铁凉的寿宴,与其好好叙叙,但没成想二人一见便是剑拔弩张。而一旁的朴铁凉倒是满不在意,反而一个劲儿的夸赞着吕纯阳。

吕纯阳明显还没吃饱,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朴铁灼登时阴沉下了脸,转头对外喝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与贵客相聚之时,不得前来打扰。”

敲门那人道:“回二老爷,是有人来找冷庄主,来人是两位姑娘,她们还说是冷家山庄的人。”

闻言,吕纯阳的筷子戛然停在了半空中。随后,他将筷子放下,敲了敲脑门道:“哎呀,瞧贫道这记性。秋行,是飘飘跟清池来。”

“嘭!”

“胡闹!”冷秋行陡然拍桌而起,那一桌的酒菜也同时被冻成了冰疙瘩。

吕纯阳道:“若冷庄主要怪,那便怪我吧,是贫道擅自主张带她们来的。”

冷秋行顿时无奈道:“老吕啊老吕,她们胡闹,你怎么也跟着她们胡闹?”

朴铁灼见状微笑道:“冷庄主何苦要发这么大的脾气,令媛来都来了,你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况且咱们两家早就是一家人了。”随后,朴铁灼对外喊道:“让两位小姐进来。”

他话音未落,那屋门啪的一声就被人推开了。

“爹爹,我跟池儿在外面可就听见你发脾气了。”

“是啊姨夫,吓得我跟表姐都不敢进来了。”

见到两女,冷秋行的目光陡然柔和,但其仍是语气严厉道:“不敢进来?我看你们比谁进来的都快!”

朴铁灼打量着冷飘飘与白清池,目光一喜,在他看来这两位如同出水芙蓉的姑娘,哪一位做他朴家的儿媳妇,他都满意的很。

且说冷飘飘与白清池在那小饭馆里填饱肚子后,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吕纯阳,二女心里着急,便自行来了朴家。而吕纯阳一入朴家,脑子里想的便都是韩湘子二人的事,早把冷飘飘二女给忘到天边了。

冷秋行摇头道:“你们定是缠着你们吕叔叔带你们到这里的,未过门的媳妇儿来夫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冷飘飘与白清池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如两只飞蝶一般来到了冷秋行身后,为其捏起肩来。这一下,冷秋行就算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冷飘飘似撒娇般的说道:“才不是爹爹讲的那样,前几日我跟池儿在江上泛舟,忽然来了一刺客要取我跟池儿的性命,幸亏吕叔叔即使赶到,我跟池儿才幸免于难。但我跟池儿怕的紧,所以才央求吕叔叔带我们来金陵找爹爹您了。”

“表姐说的是呢姨夫,你都不知道,那日有多凶险。”

冷秋行闻言登时站起身,将冷飘飘二女拉到了身前,他满是紧张的说道:“你们可受伤了?”

冷飘飘笑道:“有吕叔叔在,我们又怎会受伤呢?”

冷秋行闻言,看向了吕纯阳。吕纯阳点头道:“飘飘她们说的不错。”吕纯阳心中暗道:“这算不得说谎,事实如此,事实如此……”

“多谢。”

“见外。”

是啊,对于他们这等老友来说,谈谢,就太见外了。

冷秋行这时,又猛的一拍桌子,寒声道:“谁敢在我冷家山庄前寻衅挑事,找死!”

白清池嘟嘴道:“别人自然不敢,当然是……”

白清池一语未毕,冷飘飘便打断了她道:“这些事,咱们下来再说。池儿,咱们来屋里半天,还没见过这位叔叔呢。”

朴铁灼一捋胡须,呵呵笑道:“看你们父女在此处享天伦之乐,可真是羡煞我这个孤家寡人啊。”

冷秋行闻言微笑起来,他一指冷飘飘道:“这是小女,飘飘。而这个,是我的外甥女,江北白家的大小姐。”

朴铁灼笑道:“着实是一对儿沉鱼落雁的姐妹,我家的璞儿能与飘飘结成夫妇,当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呵呵,的确是犬子的福气。”

朴铁灼刚说罢,一沧桑男子声音便传入了屋内。

“大哥。”

“朴家主。”

朴铁凉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冷秋行道:“秋行太过客气了,咱们是亲家,叫家主显的生分。”说罢,朴铁凉面向吕纯阳抱拳道:“吕道长之名如雷贯耳,老朽久仰大名。”吕纯阳起身回礼道:“朴家主过誉了。”

朴铁凉点头看向冷飘飘说道:“我本是听闻吕道长大驾光临,特意前来拜见,没想到飘飘也来了,甚好甚好。”

冷飘飘对朴铁凉行了个礼,微笑道:“朴伯伯万福。”

朴铁凉会心一笑,他看向冷秋行道:“飘飘早些来朴家也好,与家璞早日相见,相互之间也能有个印象,若是飘飘对家璞哪里不满意,我还能责令家璞去改。”

冷秋行摆手道:“家璞是世上少有的青年才俊,小女若是能与家璞喜结连理,也能算的上是天作之合。”

朴铁凉摇头道:“我朴家就家璞这么一根独苗,平日里二弟与三弟都宠着他,都快把他惯的没边儿了,他也该早些成家,来个人管着他。若是飘飘不嫌弃,明日我让家璞带着你在金陵城里好生转转。”

冷秋行闻言,微微皱眉,他心中着实不想冷飘飘与朴家公子在成婚之前就有什么拉扯,但当着满屋如此多人,他也不好驳了朴铁凉的面子。冷秋行思索片刻后,看向冷飘飘询问道:“飘飘,你意下如何?”

冷飘飘闻言一笑道:“全听朴伯伯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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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欢歌

雨蒙蒙的金陵,雨蒙蒙的灯。

董平二人找了一间客栈,林三川胡吃海塞一顿便进房呼呼大睡起来。董平蛮羡慕林三川的没心没肺,能吃能喝。他吃过饭,躺在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起身到金陵的街市上转一转。金陵夜不闭市,街头巷尾人声鼎沸,满城的烟火气将细如发丝的轻雨烘托在金陵城上空。这座城就像是一簇巨大的烛火,笼罩在轻纱灯罩里,阑珊至极。

趴在朱雀桥的栏杆上,再打个哈欠,又困又惬意。

“来了,喝口热茶吧。”

一个脖子上挂着绳带,绳带垂下来的两端系着一个木盒的老者来到董平身旁,语气颇为熟路的说道。

董平斜睨一眼,老者的脸上带着不客套的微笑。他垂在胸前的木盒里,放着些干果,和几个盖着口的茶碗。盖住茶碗的东西,是被切割成方方正正形状的芭蕉叶。碗里盛着的,应该是热腾腾的茶水。水汽蒸上来,绿叶被浸的湿润,新亮。

“出门急,没带钱。”

老者笑道:“出门在外,哪儿有身上常带钱的时候,喝一碗吧,暖暖身子,这天气湿冷不喝点热茶,总觉得难受。”

董平掀开一片芭蕉叶,微浓的茶水泛着香气。

“我做不了你的常客。”

说罢,董平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茶水虽烫,但却不灼。董平喝完,长吐一口热气。

“下雨天喝口热茶,最是舒坦。”老者靠在栏杆上,端起一杯茶细细的滋溜起来。

董平见状笑道:“你喝一杯,便少买一杯的茶钱。”

老者摇头道:“我都少赚了一杯了,还差这第二杯么?”老者说罢,叹口气道:“公子从北莽来,可是辛苦啊。”

董平闻言,摸了摸腰间的惊雪,还在,他稍稍放下些心来。

“你看出来了?”

“没有。”

“那怎么……?”

“公子自己说的。”

董平醒过味儿来,大笑着指点着老者说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倒是被你给套了话。”

老者双手搓了搓茶杯道:“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董平回头瞧一眼朱雀桥上来往的青年男女后对老者道:“干这个营生多久了。”

老者道:“干了快半辈子了,有人愿意买账,那老朽就得干。”

“在金陵城里卖茶,你这还是头一次吧。”

“公子说错了,老朽已在金陵城卖了快十年茶了。”

董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那动手吧。”

“动手?”老者呵呵一笑道:“老朽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董平微笑道:“传言洪天宗的甄皇,在杀人之前总要用敬对手一杯芭蕉茶。”

老者恍然一笑道:“哦,你说那个营生,那个营生老朽早就不干了。老朽只是听闻燕祭奠的一个手下被人杀了,所以特意来看看那人。”

“你觉得那人如何?”

“不错,是个不错的后生。”说罢,老者杯中的茶已然见底。老者摇头笑道:“看来老朽该去别处卖了,再在这里待下去,这几杯茶怕是都要被我俩喝光了。”老者将杯子放入木盒,重新盖上芭蕉叶。

说罢,老者转身离去,他走入人群打了个响指。董平眼前一黑,随即明亮,他甩了甩头,耳边传来的是连绵不绝的啪啪雨声。

雨不知何时已然下大,河面上波澜狂起,桥面上空无一人。董平摸摸身子,衣服是刚刚浸湿的。他向老者离去的方向看去,只有骤雨跟黑衣在欢歌。

洪天宗作为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其门中有四皇十二祭奠,最为厉害。而董平口中的甄皇,则是四皇中资格最老的一位。董平只晓得甄皇在杀人前,会敬其一杯芭蕉茶,但他却不知道,从没有人敢喝那杯芭蕉茶。

朴府

冷秋行端坐在椅子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眼神里是回忆,是痛楚,是愤怒。冷飘飘站在冷秋行身前,垂着头,她与冷秋行感同身受。

忽而,冷秋行高举起一只手,他想狠狠的拍在桌上,但手落到半空时,冷秋行却突然停了下来,最后,无力的垂在了桌面。

“当年我晓得他也喜欢着你的母亲,但却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在心中爱慕。但没想到,在你母亲死后,他竟偷出了你母亲的遗体做成了傀儡。我一气之下,将他赶出了冷家山庄……”冷秋行痛苦的呓语没有结束,冷飘飘便打断他道:“爹爹,你别再说了,女儿知道……”

“不!你不知道!”

冷秋行陡然间勃然大怒道:“当年是他,就是他下毒害死的你母亲!”

冷飘飘闻言,如遭当头棒喝。

这一点,她是从不知道的,但她却不知道,冷秋行为何要突然将多年前的隐秘现在告知与她。

冷秋行随后缓和了语气道:“我知道你为何要来金陵,你是不满意父亲为你安排的这门亲事。但你却不晓的为父的良苦用心,那朴家璞身为朴家的一颗独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若嫁给他,没人没来打扰你们,没人会来打扰你们……”

冷飘飘听罢惨然一笑,她终于知道冷秋行将当年的往事抖落出来,只是为了压她嫁给朴家璞。

“爹爹无需多言,若那朴家璞为人正直,是个宽厚人,女儿定会遵从父亲的意愿,嫁到朴家。但若是那朴家璞品行不正,为人龌龊,那女儿死也不嫁!”

冷秋行微笑道:“这你放心,家璞不仅长的端正,人品也是出类拔萃……”

冷飘飘摆手打断了冷秋行道:“父亲,近些年来,山庄的账面上一直在亏空吧?”说罢,冷飘飘推门,快步离开了冷秋行的房间。

迎面而来的凉风,让冷秋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猛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满脸怆然。忽而,一阵铃铛声从内室传出。不久,一个身姿挺拔,面容温文尔雅的青年公子从中走了出来。

他微笑道:“令媛果然生的是国色天香,晚辈喜欢的紧。冷前辈不必担忧,等我两家结成亲家,金陵城中的十家绸缎庄与吴城的两间酒楼,自然会当成聘礼,由晚辈亲手送上冷家山庄。”

说完,青年公子哈哈大笑着就要大步走出屋去。冷秋行漠然的看着他的背影,目含杀机,但随后他目光一缓,微笑着叫住了青年:“家璞留步。”

青年转过头,眼带笑意。

他就是朴家公子,朴家璞。

“冷前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冷秋行站起身,踱了两步,最后背对着朴家璞道:“既然飘飘来了,那你倒不如与她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她想反悔也反悔不了。”

朴家璞闻言一愣,随后他身子开始轻微震颤抖动起来,突然,他放声大笑道:“妙妙妙,我可是头一次见识到卖女儿的。冷前辈,晚辈着实佩服。听家父说,皇帝从燕临出宫,南巡至江州,你为了见那皇帝一面,不惜将自己的老婆送给一个没把的太监玩弄。可惜的是,冷夫人性子刚烈,一口咬下来了那太监的舌头,你为了平息那太监的怒气,一巴掌将冷夫人给拍死了,但谁能知道,那太监只是个扫地的。冷前辈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从前我还不信,但今日一看,冷前辈干的出这事。”

“住口!”冷秋行蓦的回首,屋内的温度霎时间冰冷到极致,朴家璞如坠寒冷冰窖。但朴家璞却是不为所动,他微笑道:“这么冷容易感染风寒,冷前辈还是注意些身体,晚辈这就听前辈指使,去与冷姑娘煮饭了。”

说罢,朴家璞狂笑着走出了房门,那冰冷的笑声,宛如根根钢针扎在了冷秋行身上。最后,他颓然倒地,痴笑连连。

朴家,一间客房前。

两个绰绰的人影在窗户纸上映了出来,一人道:“这是那冷家小姐的住所,你没记错吧?”

“瞧你说的,所有来朴家的女客人住哪儿,我可都门清呢!”

“包括那老太太何仙姑?”

“放你娘的狗屁!”

说罢,那人不在理另一人的揶揄。他捅开一层窗户纸,呲的一声,便从那窟窿里吐出了一口浓烟。

“这是啥?”

“好东西,从老爷那里拿来的双修散。男人闻了生龙活虎,女人闻了狂蜂浪蝶。”

那人听罢一笑道:“我说老爷都那么多年龄了,咋还能每夜都临幸七八个小丫鬟。”

说完,那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个大缝儿。随后,一胖一瘦两个黑影便走了进来。二人侧头朝那床上看去,只见一个身段玲珑的女子正趴在床上,二人皆是大吞口水。

胖子与瘦子对视一眼后,就蹑步往前走去,但他们没走两步,就听得那床上传来一声娇喝。

“谁!”

二人脚步一滞,却是不敢再向前。床上躺着那女子想翻身站起,却觉得浑身酥麻,使不上半点力气。

二人看出了女子的窘态,皆是一喜,随后又继续向前走。

那女子见眼冒绿光的二人,不由得登时哭了出来,“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姨夫若是知道了,定要你们死无全尸!”

“老子管你姨夫,姨母,今天老子就要你做新娘!”说罢,那瘦子就向床上猛扑过去。

随着那女子一声尖叫,门外忽传来一阵铃铛声响。

“敢在我朴家造次,不想要命了。”

那话音一落,那胖子就被人嘭的一声给扔出了门外,本来趴在那床上的瘦子一回头,登的就连跪带爬的跌坐在了地上。这时,借着微弱的夜光,床上那女子看清了来人。那是个面相俊俏,嘴角带笑的温柔公子,在他的腰间,还系着一串小铃铛。

他将瘦子打出屋后,便坐在了床头。

他微笑道:“姑娘受惊了。”

“你…你是谁?”

他微笑道:“在下,朴家璞。”

女子愣住了,“他就是朴家璞,自己未来的表姐夫……”

朴家璞心中暗骂道:“两个窝囊废,怎么办事的,冷飘飘怎的就变成了白清池!”他虽心中憋火,但脸上仍是面带微笑道:“若是你不在这里,那遭殃的就是你表姐了。”

“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听说府上来了两个闭月羞花的姑娘,其中最好看的一个叫白清池,现在一见,我便晓得是你了。”

“骗……骗人…”

若是白清池现在照一照镜子,定会被自己红颜滴血的脸庞吓个半死。其中那春药,做了大半的怪,而这温文尔雅的朴家璞却像是一点火星,彻底将白清池给引燃。

朴家璞笑道:“你中了歹人的迷药,我去给你取解药来,说罢,朴家璞就要起身离去。”他还没站起来,白清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就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清池咬着嘴唇,咿咿了片刻后憋出三个字道:“别,别走。”

朴家璞看着白清池,只见这小丫头年不过十七,就已出落的娇艳客人,而在她身上不停散发的淡淡白气,更是为她添了一种莫名的诱惑。朴家璞看的是口干舌燥,但他却是不愿意将白清池给就地正法,在他看来,冷飘飘才是最美味的珍馐。若是在享用冷飘飘前,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他可是吃了大亏。

朴家璞摇头道:“若是我不走,咱们不小心有了肌肤之亲,那可是对不住你表姐。”

白清池闻言,猛的哭了出来。她想到,自己的父亲因为再娶,而将自己送到了冷家山庄寄养。这多年来,冷家人虽待她极好,但也是寄人篱下。而且,在别人眼里,她永远比不过自己的表姐冷飘飘。而朴家璞就像是一个盖世英雄一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为她解围,也不知是那药的缘故,还是别的,白清池竟对其有几分一见钟情。但就是一瞬间的欢喜,朴家璞就要离她而去,她一时间忍不住满腹的委屈,就这般哭了出来。

朴家璞见状,又坐了下来,他温柔道:“我不走了就是。”

白清池眼角带泪的看向朴家璞,轻声道:“真的?”

“真的。”

一人躺着,一人坐着。

随着时间流逝,昏暗的房屋里,就只剩下了白清池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朴家璞见状,将一条腿抬到了床上。

“若实在忍不住了,就骑上来。”

“为何?”

朴家璞诧异道:“怎么?你没磨过?”

闻言,白清池的脸越发红了起来。

“是,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大雨滂沱的金陵城,河水高涨,几乎漫过朱雀桥。

董平仍站在桥上,他在雨中狂笑着,不知是为了那杯茶,还是劫后余生,不管怎么说,他在洪天宗的绝顶杀手前,捡回了一条命。

忽而,从远处走来一抹白色的人影,那人已被大雨给淋的湿透。

她抬头看去,正巧碰见董平的射来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

她苦笑道:“你说能在朱雀桥遇见你,我还以为你是骗人的。”

“我从不骗人,只有嫖客才骗人。”

“带我走。”

“带你走可你,但你得想清楚了,我董平不要废人,捏脚捶背暖床,你总得精通一样。”董平似开玩笑的说完后,冷飘飘便猛的扑在了他的身上,大喊道:“带我走!”

董平蓦的呼吸一凝,但转瞬心情便平复了下来。在他怀里的,是个滚烫又实在的女人身子。百日来的沉寂与压抑,从北莽到南域的风寒苦楚,霎时间化作一捆干柴,被冷飘飘给点了起来。这个姓冷的女人,此时却灼热的像一把火。

董平喘着粗气,他双手攀上冷飘飘的脊背。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好,我带你走。”

他说的话被淹没在暴雨里,细弱蚊声。

而在此时,再多的话语都显得软弱无力。二人像两头荒野中的野兽,疯狂的撕扯着对方身上的衣衫。

二人亲吻,唇边全是雨水的苦涩。

二人纠缠,在桥上,在水中如同两条白蛇狂舞。

二人撕咬,像是要把对方整个吞进自己的胃里,连血带骨。

天上骤雨不止,是在为人之本性而欢歌。

水中涟漪奋起,又像是在嘲笑二人的不知羞耻。

忽而,一道流光从空中划过,那道流光却在董平与冷飘飘纠缠的上空停了下来,他见状微笑道:“阴阳无极,天地大同。”说罢,他继续往城外飞去。

尽管下着大雨,但那守城门的士兵却是不敢有着丝毫懈怠,他目光炯炯,巡视四方。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天而降,平稳的落在了他的身前。

这当儿里容不得他多想,这士兵登时将长枪指在了那人的面前。

“姓甚名谁,报于我听!”

那人呵呵笑道:“吕纯阳,来取剑!”

说罢,吕纯阳伸出两指凭空一翻,一柄细长飞剑当即从城楼上飞出,落在了他的手上。

士兵放下长枪,揉揉眼后笑道:“原来是你,我记得你,天太黑,我没看清。”

吕纯阳微笑道:“不妨事,两日之后,还要麻烦小哥为贫道保管飞剑。”说罢,吕纯阳转身一跃,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走后不久,那年轻士兵忽又见从远处走来四人,那四人抬着藤椅,藤椅上坐着一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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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暴雨无声

青年就那样坐在藤椅上,他一边嘴角翘起,展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他右手紧握着一柄剑,他应该是一个剑客。大雨已将他浇成了落汤鸡,但他却毫不在意。抬着藤椅的那四人也有几分奇怪,那是三男一女,四人没有一般轿夫的粗犷与高大。相反,这四人都穿着锦缎衣服,看上去显出几分富贵。而且四人身上皆是干燥无比,他们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宛若实质的真气,将瓢泼大雨阻隔在离他们身子之外的三寸之地。这四人,绝不是一般的高手。

四人刚把轿子抬到城门前,那士兵就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利器刀剑,不得入城。”

青年望着手中的剑说道:“那你是要我将剑留下,还是将自己留下。”

“当然是你手中的剑。”

青年微笑道:“那,给你。”

青年话音未落,士兵却不知何时他的剑已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那剑,太快。快到仅凭剑划动时产生的气流,就能劈金斩玉。士兵想要说话,但却发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经哑了,他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子。

就在这时,城门下传来一声咳嗽:“放他们进城吧,那剑就不用收了。”随着那话音落下,一个在城门洞子里避雨的士兵走了出来。他的下巴上生长着的,是断且坚硬的稠密胡茬。

他的话刚说完,青年就收了剑。与此同时,那士兵就如释重负一般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他便在鬼门关里走了数个来回。

青年将剑横在腿上,目光淡漠。他没有对中年士兵表示谢意,任由四人径直将他抬入城去。

待四人走后,中年士兵摇了摇头。他在金陵城门前待了二十多个年头,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但如同刚才那青年般的人物,他却是第一次见。他在那青年身上没有感到一丝真气波动,却能感受到一股能摧毁一切真气壁垒的滔天杀意。那杀意化作锋利,无坚不摧。

青年士兵还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中年士兵拍拍他道:“去后面喝口热水,记住那青年的面孔,以后别再拦他。”

青年士兵不解道:“我们大宋士兵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中年士兵不需要向他解释太多,只是道:“这是军令。”

青年士兵听罢,噌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挺起胸膛,朗声道:“是!”

四个人抬着藤椅在城里兜兜转转,最后在一家名为同福的客栈前停了下来。青年一跃而起,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可以动手了,可千万别让我的银子白花。”

四人同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随后他们身子极速倒退,消失在狂暴的雨幕之中。

客栈大门紧闭,青年便一剑将其给劈开了。在大堂里守夜的小二,被这听见动静猛的惊醒。

“你不知道……敲门啊……”

那小二一开始还蛮硬气,但看到青年手中的剑后,便登时软了下来。敢在金陵城里大摇大摆拿着剑行走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而恰好,这两种人,都是他惹不起的。

“敲门动静太大,我不想饶了他人的清净。”青年微笑道。

小二赔笑道:“是,还是客官想的周到。不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三日前我就定好了房。”

“不知客官尊姓大名?”

“阿九。”

金陵,朴府。

白清池折腾了半天,现在已趴在朴家璞的肩膀上缓缓睡去。朴家璞看着白清池粉雕玉琢的娇美容颜,忍不住对着那脸蛋就亲了两口。亲完后,朴家璞舔舔嘴唇暗道:“没成想我朴家璞有一日也能坐怀不乱,还是在这么个美人面前。美人,你且放心,等我拿下你表姐后,迟早也把你吃进肚子里去。”随后,朴家璞的两只大手又在白清池身上作怪一翻后,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屋外,往白清池屋内吹毒气的那一胖一瘦已恭候多时。朴家璞一开始发觉二人把白冷二女的屋子搞错后,着实憋了一肚子的火。但当他与白清池“磨合”了一阵后,倒是发现这白清池也是个妙人,所以他现在倒是也不太怪罪这两个不开眼的下人了。但作为主子,该发火时就得发火,免得这下人以后蹬鼻子上脸。

朴家璞板着脸,对着二人的胸口就是各踢一脚。朴家璞这两脚重的可以,跪在地上的二人挨完这一脚,皆是口吐鲜血,仰倒在地。即使如此,这二人一声都没吭。

“废物。”

那胖子揉了揉如遭一记重锤的胸口,艰难翻起身后,叫苦道:“少爷,我们兄弟俩可真没弄错,刚才我们查了府中住客的花名册,那冷飘飘就住在此处。刚才我们也去白清池的住处看了一眼,那房里是空无一人,没有冷飘飘的踪影。”

“这倒是怪了。”朴家璞沉吟片刻后,便不再去想这事,他现在的下腹中燥热难耐,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这一团邪火给发泄出去。

他挑眉问道:“今夜老爷有没有召见鸳碧?”

胖子一时哑然,他暗道,鸳碧是老爷最疼爱的丫鬟,没准过几日就会将其给纳成第十四房妾室。他家这少爷,也太无法无天了一些。

这时,才缓过劲儿来的瘦子翻起来,谄媚道:“没呢少爷,今夜老爷跟七夫人睡,鸳碧姑娘可独守空房多时了。”

朴家璞微笑道:“机灵。”说罢,他顺便又重重的踢了胖子一脚。随后他道:“走,跟本少爷去鸳碧的房中看看,还有那药,再给我备上一些。”

瘦子颇为会意的一笑后,哈巴着腰就随朴家璞离开了此处别院。胖子愤愤的嘟囔一声道:“就知道溜须拍马。”然后,他站起来笑道:“少爷您慢点,那药在我这里呢!”

待三人来到那鸳碧的房前,朴家璞便接过二人送过来的春药,欲推门而入。但他的手还没挨在那门上,瘦子便叫住了他道:“少爷,您瞧这地上的是些什么东西,看上去血渍呼啦的。”胖子闻言蹲下身来,果然,在那门前的台阶上,全是一片片的黑色痕迹。

他上手沾了一点后,送到鼻下一闻,顿时坐倒在地道:“这,这他娘的就是血!”

朴家璞目光一寒,登的就推开了面前的那房门。瘦子进屋,拿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后,屋中的景象,令三人不寒而栗。只瞧在屋内的地面上,满是大片大片的殷红血液。

朴家璞先是震惊,随后又是暴怒。他一掌将屋内的桌子拍了个稀烂后,厉声高呼道:“谁敢在我朴家杀人!”飘摇的灯火映照着朴家璞扭曲的面孔,恐怖无比。

胖子与瘦子面面相觑,他们见此情形,倒是乐得看热闹。胖子心中暗道:“莫不是老头子发现少爷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而一怒之下,将鸳碧给杀了吧?”

正当三人各有所思时,高亢清脆的长剑敲击之声穿过雨幕,从朴家前院传到了朴府的四面八方。这颇具韵律与节奏的声音,是朴家特有的号角。一般只有府中出了大事,才会敲。

朴家璞闻声,一把将胖子与瘦子推到在地,随后如疯魔一般的冲进了大雨中。

朴府前院,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全静立在雨中,人头攒动。他们是来朴府,为朴铁凉庆生的客人。在他们前方,朴家的下人围成一圈。他们手中持剑,左右敲击。雨声,敲剑声交相呼应,显露出一种诡异的安静。众家仆围成的圈儿里,朴铁凉,朴铁灼,朴铁温兄弟三人身子笔挺的站着。他们将手掌握成了一个紧实的铁疙瘩,他们的眉头皱成一团,他们的目光中流露着滔天的怒火与悲愤。

一具,两具,三具,四具……

这是一座小山,一座不知道由多少具尸首垒成的小山。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皆仰着身子,大股鲜血从他们的腹部流出,又被雨水冲刷而去。这朴家大院,渐渐的,渐渐的变成了一片汪洋血海。

朴家璞冲过人群,一路飞奔,他腰间叮当乱响的铃铛,宛如急促又癫狂的催命符。

人群自动避让出一条通道,让朴家璞顺畅通过。

来至尸山前,朴家璞登时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噗通一声跪倒在血水之中。

他的嘴巴大张,连连抖动。

他的脸上流露出的情绪,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在他的面前出现一柄剑,一柄锋利无匹是宝剑。那柄宝剑无法断金斩玉,但夺人性命,足矣。

他回来了。

暴雨无声。

同福客栈

阿九躺在床上,面带微笑,他紧握着剑,不敢有丝毫松懈。

阿九自语道:“妙极了,妙极了。现在朴家那帮人的表情,定然有趣的很。”

这时阿九的房门突然发出吱的一声响,“好快的剑。”

来人的大半个身子还在门外,但阿九的剑却已抵在了他的胸口。只要阿九轻轻将手中长剑往前一送,那人当即就会命丧黄泉。来人阴恻恻的一笑道:“阁下未免太紧张了些。”说罢,他轻轻拨开阿九的剑,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屋子。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蒙面的斗笠人。

那人来到屋中后,自顾自的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阿九淡淡道:“你跟踪我。”

“嘿嘿,我比你还要早住进来两日,要说跟踪,那也是你跟踪我。”

“倒也是,你身后跟着的这两个东西,可淋不得雨。这也是为何我不与你七杀门下做生意的原因,太不靠谱。”

阿九说罢,也坐了下来。

“阿九兄弟比起那日我们相见,倒是变了不少,少了些少年意气与勃发的英姿。越快大仇得报,阿九兄弟怎么就越发沉不住气了?”

阿九道:“你若是来为人师的,那请快些走吧,我还要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听朴家的丧乐呢。”

“呵呵,不着急。我来是跟阁下谈一笔生意的。早就听闻,从前在北莽一直有个游侠儿在到处抢我们三大杀手组织的生意。前一阵子才知道,那位游侠儿就是阁下。”

阿九微笑道:“生意就摆在那你,你不做,我不做,自然会有人做。你要谈什么生意,那就直说。”

“我知道阁下会在两日后大闹朴家,取朴家三兄弟与朴家公子的项上人头。不知阁下杀了这四人后,还有没有兴趣帮我再杀一个人。”

“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呵呵,阁下当我是大宋国库,还是上官家的钱柜?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但我会给你比银子还要贵重的东西。”

“嗯?”

“阁下已想好了去处,那可曾想过退路?若你真将朴家三兄弟杀了,你当真能在朴府中全身而退?”

阿九听罢后笑道:“我从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来人惊讶道:“你难道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不,我会将拦我的人都杀个干净。等他们知道我的剑有多快后,便没人敢拦我了。”说罢,阿九一抖手中长剑,亮亮剑颤之声,格外醒脑。

来人闻言大笑着鼓起了掌,“阁下的豪气,着实令我佩服。不过咱们退一万步讲,若是你无法走出朴府呢?”

阿九淡淡道:“若是能将朴家的四条狗给杀了,那我虽死犹生。”

来人摆手道:“不不不,阁下都说了他们是狗。阁下何时听说过,人给狗陪葬的呢?”

阿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给我的东西,莫非是一条退路?”

来人点头道:“不错,阁下若是能在除掉朴家人之余,能帮我杀一个人,那我愿意为阁下提供一条退路,亦或者说是生路。”

“杀谁?”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纸展放在阿九面前道:“看好了,记住他,他叫冷秋行。”

阿九用剑将那张画有人像的纸挑起来后,颇为玩味的笑起来道:“冷秋行,冷秋节。有意思,兄弟相残,妙极了。”

来人交叉住双手,森森一笑道:“这样的人间残剧,不就是世人翘首以盼的大好喜剧么?”说罢,他站起身,带着两个斗笠人向外走去。忽而,他有停下身子,回首叮嘱道:“阁下可记好了,杀了他,便有退路。”

……

……

朴府之中

“一共有六十七人惨遭毒手,其伤口皆在腹部。二夫人,四夫人,七夫人,还有二老爷与三老爷的全部妻妾,全都在其中……”那人越说声音压的越低,在他面前的是朴家三位老爷还有朴家璞与冷秋行。

家里死了这么多人,但这三位老爷却早就恢复平淡,只有朴家璞还怔怔的没回过神来。

朴铁凉揉揉脑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退下后,冷秋行忍不住开口道:“这人着实猖狂,朴老爷,我看咱们这几日应该全力追拿那歹人。朴老爷您的寿宴,依在下来看,还是推迟两日再办为好。”

朴铁凉听后,微笑道:“寿宴推迟两日再办,老夫看这馊主意也只有你冷庄主能想的出来。那寿宴,老夫自会正常举办,而家中这些人的丧礼,压后几日再说。那人无非就是想看到我朴家的惨状,老夫怎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冷秋行还想说话,却被朴铁凉摆手断了,他道:“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看冷庄主还是去瞧瞧飘飘与清池,莫让这两个丫头受了惊吓。”朴铁凉下了逐客令,冷秋行自然也没理由再继续待下去,他在走前,看了眼朴家璞。瞧见朴家璞一幅六神无主的模样,冷秋行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冷秋行走后,朴铁灼猛的一跺脚,铁石的地面陡然裂开一个三丈有余的巨大裂缝。

“大哥,我看这次的来人,是那贼子无疑了!”朴铁灼不停搓着手,脸上早已没了开始的平静。

朴铁温眼角泛起泪花道:“都是小弟办事不利,才害几位嫂嫂惨死。”

朴铁凉面不改色,他笑道:“一个个的都哭天喊地的做些什么,不就是死了几个女人么?他现在动手,便说明,他已经按耐不住了。再过几日,他定会现身,到那时,他还能跑的了吗?”

朴家璞哆哆嗦嗦的端起一旁桌上的茶杯道:“当年是我伤了他,他要是来寻仇,第一个就会拿我开刀。”

朴铁凉冷哼了一声道:“瞧你那点出息,平日玩女人的力气,怎么现在一点都看不见了?给我滚出去。”

朴家璞摇头道:“爹,我不走。若是我出了这个门,便被他杀了怎么办?”

朴铁凉一时哑然,随后他拿起身后的一个花瓶,“嘭”的一声砸在了朴家璞的身上。

花瓶碎裂,朴家璞的左肩霎时间变的血肉模糊。尽管血流如注,但朴家璞仍是坐在椅子上,不敢有丝毫动弹。

朴铁温赶忙道:“大哥,兄弟知道你生气,但你这气别往璞儿身上撒。”

朴铁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后,笑道:“窝囊废,这混小子把你的几个小妾全都弄上了床,你竟还在维护他。我倒是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你亲生的。”

朴铁温闻言登时跪在了地上,他对着朴铁凉连连磕头,却是沉默不语。

这时,一朴家下人走了进来,低头道:“回老爷,官府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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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凉风

报信的刚说完,四人眼前就出现一张血红色的巨大披风。朴家璞不由得身子一激灵,他看到这颜色就不禁回忆起堆在朴府前院的那座尸山。

只瞧那披着血红披风的来人,一进屋便操着洪亮的嗓音朗声道:“三位老爷别来无恙!”

朴铁凉定睛一看,只见面前这人剑眉鹰眼,高挺的长鼻下是一张略微泛着淡黑色的薄嘴唇。他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但他那一头随意披下来的散乱黑发,倒是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他的腰带上丁铃当啷的挂了不少物件,一柄长刀,一把铁链,一套飞爪,还有三把匕首。

“原……原来是血捕大人。”朴铁凉颤声说完后,连忙站起了身道:“血捕大人请上座。”

被称为血捕的男子微笑道:“坐就不必了,本捕今夜来此,是来办公事的。”

朴铁凉摇头道:“我朴家的这点小事竟然麻烦了血捕大人,老朽真当是过意不去。”朴铁凉说罢,眼角泛起了两点泪花。

血捕道:“朴老爷言重了,本捕也是恰好来金陵处理些公务,正巧赶上了,朴老爷请放心,在朴府犯下那血案的凶手,本捕定会将他缉拿归案。”

朴铁凉哀伤道:“那老朽就先谢过血捕大人了,不过。”

“嗯?”

血捕陡然间迸发出来的锐利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朴铁凉低下头,将拳头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腿上,咬牙道:“实不相瞒,那凶手的身份老朽已经了然,但望血捕大人不要贸然动手,未免打草惊蛇。”

血捕摩挲了一番腰间的佩刀后,似笑非笑的说道:“朴老爷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容不得本捕插手喽?”

“诚惶诚恐,老朽诚惶诚恐啊!”

朴铁凉闻言,登时快步行到了血捕面前,慌张解释道:“这件事老朽的确想要自己处理,但这其中更是要血捕大人出上一份力。”朴铁凉说罢,便对朴铁灼使了个眼色。朴铁灼会意后,快速起身飞奔出了屋门。不到片刻,朴铁灼回到屋里,而他的手里却多了一个小锦盒。

朴铁凉接过锦盒后,双手奉在血捕面前道:“这是老朽的小小心意,还望血捕大人笑纳。”

血捕接过锦盒,轻轻打开了一个小缝。顿时,一股温和的光芒,便从盒子里淌了出来。血捕微笑道:“好一颗上品夜明珠,朴老爷,你可知晓,我们丛云卫在外行走,最忌讳收受贿赂。朴老爷,你这,可是要置本捕于死地啊。”说罢,血捕“啪”的一声,便将那锦盒给合了起来。

朴铁凉抬起头,笑道:“血捕大人此言差矣,这只是一盒茶叶而已,怎么能谈得上贿赂?”

“茶叶?”

朴铁凉微笑道:“不错,用这夜明珠泡出来的水,有明目清心的功效,其堪比最上品的茶叶。老朽只是送一盒茶给血捕大人解解乏,有谁敢说闲话?”

血捕将锦盒举高至眼前,仔细端详道:“朴老爷说的也是,这两日本捕奔波了几千里,身子的确乏的很。那本捕就先谢过朴老爷的茶叶了,既然收了朴老爷的茶叶,那朴老爷吩咐的事,本捕自当尽心尽力的去办。”说罢,血捕就将锦盒收了起来。

朴铁凉呵呵笑道:“事成之后,老朽自当再给血捕大人备上一箱茶叶。”

血捕也是笑道:“茶叶就免了,茶水喝多了,就难免想吃些点心。”

朴铁凉赶忙道:“有,有。上好的金糕银糕,应有尽有。”

“那朴老爷要本捕做些什么,尽管开口。”

血捕在堂中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大步离去。在这段功夫里,在堂外的人,只听到从大堂里传来的阵阵笑声。有人不紧心中起疑暗道,那朴家的几位老爷是不是疯了,家里死了这么多人,还能笑得出来。

血捕走后,朴铁灼登时变了脸色,他阴沉着脸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大哥何必要如此谄媚迁就与他!”

朴铁凉摆了摆手,淡淡道:“只要能将那后患彻底铲除,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今年掌管丛云卫的三大统领之一的龟统领要告老还乡,这血捕没准就是下一任的统领。与他搞好关系,总是没错。”

朴铁温在一旁唯诺道:“还是大哥考虑的周全,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朴铁凉冷然道:“你先去将那些尸首给处理了,再把院子打扫干净,明日便准备举办寿宴吧。”

“是。”

且说血捕离开朴府后,便在金陵城中左拐右转,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之中。他在小巷中站定后,一个打着油纸伞的高挑人影,便出现在了他的对面的小巷出口处。

“你来迟了。”

血捕闻言微笑道:“刚跟一个老狐狸谈了一笔生意,怎么,你这么急着传书要来金陵与我相见。莫不是抓到老神偷了。”

“老神偷?呵,大哥你未免也抬举他了,他不过只是一只上香台偷油的大老鼠罢了。”那人一边说,一边打着伞款款行到了血捕面前。

油纸伞笼罩之下,是一张冰冷的黑铁面具。

“咱们相见,你还戴这面具干什么。”

铁捕道:“在江湖行走,还是谨慎为好。”说罢,铁捕伸出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清丽可人的娇美脸庞。

血捕见到眼前美人,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怜爱道:“走,大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铁捕罕见的娇羞起来道:“大哥总是说笑,这雨夜里哪儿有吃东西的地方。”

血捕微笑道:“你想去哪里吃,我便把哪家的门砸开便是。”

铁捕闻言,捂嘴笑道:“大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莽撞,先不说这个,这次我叫大哥来金陵,的确有要紧事。”铁捕渐渐收起了笑容,正色起来说道。

“什么要紧事?”

铁捕沉声道:“这次可是大生意,若是大哥能将那人缉拿回临安,今年龟统领的位子,便非大哥莫属了。”

血捕也闻言也端正了神态,他晓得铁捕向来不会信口开河。他问道:“那人是谁?”

铁捕长舒了一口胸臆道:“窦围之子窦怀生。”

血捕听罢,高大的身子猛的一晃,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你刚才这句话的干系有多大?切不可说孩子的玩笑话。”

铁捕苦笑道:“我怎么不晓得,小妹所说字字属实。”

血捕闻言忙道:“那,那窦怀生现在在何处?”

“就在江州,从安县的烘炉林里。我亲眼看到,有人将窦怀生放在了那里。”

“是谁?你又是怎的查到了窦怀生的踪迹?”

铁捕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来不及详谈。大哥还是快随我去烘炉林,拿了窦怀生再说。”

血捕闻言摇头道:“我这两日有要事走不开。”

铁捕不解道:“有何事,还比捉拿窦怀生更为要紧?”说罢,铁捕恍然大悟道:“大哥,你是不是又收了别人的银子?”

血捕摇头道:“这件事你就别过问了,你现在还是赶紧去烘炉林看紧窦怀生,等我办完这件事,再去与你汇合。若是他们的行踪有变,你便留下记号,切记不能将那窦怀生给跟丢了。”

铁捕听罢,低下头道:“他们应该几天之内不会走,要不然我也不会来金陵与大哥见面了。”

“好,等大哥处理完金陵城里的几件公事,便去找你。”

说完,血捕便转过高大的身子,朝巷外走去。

铁捕低头喃喃道:“大哥,你其实不用如此拼命的……”

血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忽而停住脚步,从怀中拿出朴铁凉送的锦盒,反手扔给了铁捕。

“这是?”

“拿着吧,女人家出门在外,离不了银子。”

铁捕看着盒子里的圆润夜明珠,摇头道:“大哥,你若是再干这些脏事,迟早会载跟头的。”

血捕闻言大笑道:“我若是载了跟头,那便不起来了。我会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给你做垫脚石。”

登时,铁捕思绪万千,一时哑然。

她再回神,巷子里已没有了血捕的身影。但他的话语却仍在她的耳边萦绕着:“有空,回家看看。”

一夜欢歌,着实乏累。

冷飘飘对着铜镜在贴花黄,董平拄着额头,侧躺在床上。他在饮酒,又在欣赏冷飘飘薄衫下的诱人身段。

“怎么,还没看够?”冷飘飘斜睨董平一眼,微笑道。

董平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来到冷飘飘身后,用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身子。董平看向铜镜里冷飘飘还泛着红晕的容颜,不由得动容道:“我现在也只能看看了,谁能想到你这个初经人事的姑娘会这么癫狂,我的身板在硬,也有些吃不消了。”

冷飘飘笑道:“就是要让你吃不消,这样,你就没法去疼爱你那几百房妻妾了。”说完后,冷飘飘的手放在梳妆台上,手指轻敲红木台面,淡淡道:“你说你已经有了妻室,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你想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董平听罢,略有惊讶道:“你倒是看的开。”

“你难道没听过偷情么?所谓爱情,激情,都不如偷情来的快活。”冷飘飘一脸冷淡的说完这个不算高明的玩笑后,董平正色道:“是真的,我在临安有发妻,在燕临也有一房媳妇。对了,在戍北城的尼姑庵里,我还有一个小情人。怎么,你不高兴了?”董平一边说,还不停的撩拨着冷飘飘的发梢。他有几分局促,面对女人时的局促。

冷飘飘翘起嘴角道:“我高兴极了。”

“真的?”

“假的。这世间也真是有趣,允许男人有三妻四妾,却不允许女人有半点不愿意。她们把身子交给了男子,却还得强颜欢笑的对待男子的其他女人。但我觉得不公平,我也不愿意。”

董平听完后微笑道:“你真是个美丽的怪胎。”

冷飘飘笑道:“我只是比其他人更正常一些罢了。”

说完,冷飘飘拨开了董平的手,站起身子穿好衣服后便要推门而去。董平展开双臂,拦住她道:“怎么,你不要我带你走了?”

冷飘飘抬起头,注视着董平的双眼微笑道:“你总得容妾身回朴府,向家父道个别,再向朴家道个歉。若我就这么走了,家父得急死。”

董平略有些无奈道:“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迂腐了?你若是现在走了,还能回来么?”

冷飘飘笑吟吟的回道:“我能不能回来,得看你有多想带我走。”说罢,冷飘飘踮起脚尖,将双唇印在了董平的脸上。

直到冷飘飘离去,董平还沉浸在脸上的柔软湿润无法回神。蓦的,一阵微风推开窗户吹在他的身上。一丝冰凉,让董平双目清明。他微笑道:“真是个妖精,我可是真舍不得你。”

从前,董平以为自己最怕的是死。但遇见冷飘飘后他才发现,自己最怕的是女人。

朴府之中安静祥和,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他们脸色如常,有说有笑。若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的淡淡血腥味儿,恐怕来人都会以为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冷飘飘面带微笑,款款的走进了朴家大院之中。经过暴雨的洗礼,她整个人好似都焕然一新,众人无不为之侧目。她来到冷秋行的房间,冷秋行与白清池已等候多时。

白清池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冷飘飘的目光。冷秋行一脸怒容,他脸上的横肉膨胀鼓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窝着怒火。

冷飘飘进了屋,她站在冷秋行面前一言不发。她晓得,她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先招来冷秋行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而冷秋行怒视冷飘飘半晌后,终于开了口,但他说的一句话却是:“没事就好。”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一般的身子一软。

见状,冷飘飘赶忙问道:“池儿,发生什么事了?”

白清池低着头,一五一十的讲昨晚发生的事低声讲了出来。

冷飘飘闻言身子一僵,她要说出来的话,却是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白清池抬起头,冷飘飘却发现的她的眼眶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冷飘飘上前抱住白清池,细声安慰道:“池儿别怕,有表姐和爹爹在这里呢。”

白清池轻轻推开冷飘飘道:“表姐,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出去,在城里转了转。”

冷秋行斜睨冷飘飘一眼后,冷声道:“雨下的那么大,你去哪里溜达了?一派胡言。”

冷飘飘一时沉默不语,她的心思急转,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今朴府出事,她若是现在不将退婚的事说出来,怕还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想罢,冷飘飘低声道:“爹爹,请帮女儿推了与朴家璞的这门亲事。”

冷秋行闻言,倒是没有当即发火,他只是不停阴沉着脸,阴沉到滴水,阴沉到结冰。

屋中一时间静成死水,白清池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怎的,心内竟生起了一丝窃喜。但她面的目表情却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突然,她厉声道:“表姐,你出去是不是见那个登徒浪子了!是他劝你推掉与朴家的婚事的,对不对!”

“登徒浪子?是谁?”冷秋行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嘶哑。

冷飘飘直视冷秋行道:“与他人无关,是女儿自己的决定罢了。不能为爹爹换来一份厚重聘礼,是女儿不孝。爹爹要打要骂,女儿任凭处置。”

冷秋行缓缓的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子完全遮蔽了冷飘飘面前的光芒,强大的气场从冷秋行身上迸发而出,无时无刻的不在压迫着冷飘飘。

冷飘飘面对冷秋行的威压全然不惧,她傲然屹立,对着冷秋行微笑道:“还望爹爹成全……”

冷飘飘一语未毕,就听“嘭”的一声。冷秋行的宽大手掌,狠狠的抽在了冷飘飘的脸上。而冷飘飘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划过,随后跌落在地。

白清池见状,猛的就扑在了冷飘飘的身上。她哭喊道:“姨夫,表姐身上的伤刚好,你这么打她,她会受不了的。”

冷秋行一言不发的走上前,一把将柔若无骨,身材娇小的白清池提起来后,淡淡道:“这是我冷家的家事。”说罢,冷秋行飞出一脚,狠狠的踢在了冷飘飘的肚子上。受此巨力冲击,冷飘飘登时便全身痛苦的痉挛起来。冷秋行表情淡漠的看了一眼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冷飘飘后,转头对被他提在手上,梨花带雨的白清池道:“我问你几句话,若是你胆敢有丝毫隐瞒,那你的下场,会比她凄惨百倍!”

白清池听罢,哭的是越发厉害,她的身子抖成了筛糠。

“告诉我,那登徒浪子是谁。”

“没……没有…是池儿瞎说的。”

冷秋行闻言,一股寒冷真气便流入了白清池的体内。白清池的半块身子,登时没了知觉。

“告诉我,那登徒浪子是谁。”

白清池咬着牙,只是哭,也不说话。

冷秋行正欲再次发功时,躺在地上,满头冷汗的冷飘飘却是淡淡道:“那人叫董平,你去找吧,女儿与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就算女儿同意嫁入朴家,怕是朴家也不会趣吧。”说罢,冷飘飘强忍疼痛,咯咯的笑了起来。

冷秋行抿着嘴,一把将白清池扔在地上后,便阔步走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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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人间倒立

清晨有雾,湿冷。

董平跟林三川在一家小摊上,喝着热茶,吃着包子。

“公子,你就这样将冷姑娘给放走了?”林三川掰开一个包子,先吃尽里头的肉馅后,一边撕扯着包子皮儿,一边说道。

董平双手摩挲着茶碗,打了个哈欠,又漫不经心的说道:“人家要去见自己的爹,我有不放人的道理吗?”

林三川点点头,心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他突然又觉得不妥,董平可是把冷家的黄花大闺女与朴家未过门的媳妇给上了,“公子,那冷姑娘不会出不来了吧?”

“有可能。”

“董永跟七仙女,公子,那董永跟你也是本家。那你说,你那老丈人会不会跟那老天帝一个德行?”说罢,林三川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乐个屁。”董平小声嘟囔了一句后,站起来道:“结了账,咱们就走。”

“去哪儿?”

董平笑道:“自然是去朴府,拜见拜见我那老丈人了。”

……

……

金陵,朴府。

冷秋行站在几个身着黑衣,胸前刺着一个小小冷字的男子身前淡淡道:“将金陵城中所有客栈,昨日入住的客人名单一律带到我面前,午时之前我要见到,不得有误。”

几人领命,正要走时。

冷秋行又开口道:“君裘,你留下,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吩咐你。”闻言,一个面相阴翳的青年男子停住了脚步。

他抱拳道:“不知庄主还有什么吩咐?”

冷秋行左右观望了一眼后道:“你带着白清池去金陵的各大城门问一问,看看昨日都有谁跟他们一同进城的。若是有,便将他们的体貌特征问出来。切记,这事要做的隐秘些,万万不能被朴府的人发现了。”

“是,庄主。”

阴翳男子名为冷君裘,是冷秋行的远方表侄,也是冷秋行最为信赖的心腹。冷秋行的命令尽管有颇多古怪,但冷君裘却是不多问。他只是领了命后,便来到冷秋行的屋子,将白清池带了出来。

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后,冷秋行才长舒了一口胸臆。他转身来到行到房屋门前,冷飘飘仍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呓语。

冷秋行低下头,表情痛苦的握住了拳头,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对自己的女儿下如此重的手,他可是从小到大,都未动过冷飘飘一根汗毛。他自责愧疚心痛,他想要踏入房屋,对冷飘飘解释清楚,他所为的只是自己的鸿鹄壮志罢了,他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心疼的。但踌躇良久,冷秋行仍是没有胆子迈过那门槛。

“嘭!”的一声,他关上屋门,面容恢复沉静与冷淡。他自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待那门关上后,一直强忍着伤痛的冷飘飘才咬着嘴唇,低声啜泣起来。她悲伤,但又庆幸。她为冷秋行的冷酷无情而悲伤,又为能为自己而活感到庆幸。

冷秋行在别院中来回踱着步,但他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屋子。此刻,在他的眼里,那屋子里的不是冷飘飘,而是十家绸缎庄与白花花的银子。而正当他盯着房门时,一支暗镖却突然朝他的后脑勺袭来。冷秋行像是反应不及,没有回头。但当那支暗镖飞到离他后脑勺还有三寸之远时,冷秋行忽然发功。

幽寒之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登时将那支暗镖给冻结在了半空之中。冷秋行淡然回头,伸手拿下那支暗镖后定睛一看,只见那暗镖上沾着一块半指见长的火漆。火漆之上刻着几个小字,上写道“同福客栈见”。

冷秋行的脸上登时流露出狂喜之色,这当儿里不容他多想。冷秋行拔身就要行出这别院之中,但他刚走不久,转身又折了回来。他把远里其他房间的锁全摘下来,锁在了自己屋门的上。确定这门被结实锁上后,冷秋行才放心离去。

冷秋行来至府门前,迎面便走过来两个男子。那两人对冷秋行抱拳问好,但冷秋行有急事在身并无留意,只是淡淡回了个礼,便头也没抬了走出了朴府。

待他走后,那二人便交谈起来。

“公子,你说这人是不是赶着出殡啊,一脸丧气模样。”

“你管他作甚,我先去拜见一番朴家老爷。还有,我交待你的事儿,你可记清了?”

“我林三川办事,公子您放心。”

董平点了点头,二人便兵分两路,走入了这朴家大院深处。

且说冷秋行疾步行到同福客栈后,便抓住那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沉声道:“玄字三号客房,可有人住?”

小二满心的烦躁,暗道怎么全是这样的人,尽管心中不情愿,但这小二仍是笑脸相迎,他回道:“在了,玄字三号客房的客人,昨晚刚来住下。”冷秋行面露笑意,他从怀中摸出几钱碎银子拍在小二手上道:“赏你的。”

“有够小气。”小二腹诽一声后又笑道:“谢客官赏。”

冷秋行微微一笑后,径直登上了客栈二楼。

冷秋行在甲字三号客房前静立了片刻后,便悄无声息的推开了那房门。

他还没进去,便听得一年轻的声音,警惕道:“谁!”

冷秋行笑道:“是您老人家叫我来的,难不成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屋中人闻言笑出了声:“你有三点说的不对。第一,我并非老人家。第二,我也没有叫你来。第三,那就是我更不认识你。”

冷秋行闻声,心中打起了鼓:“这人的声音怎的有些不对,难不成是特使遇害了!”想到此处,冷秋行陡然就将一身真气运转到极致,整个楼层的温度骤然便降了下来。

屋中人轻咦一声后,淡淡道:“好修为。”

冷秋行阴沉着脸,不再答话。他提掌至胸前,便要推门而入。与此同时,一股杀意也从屋中迸发而出。

寒气与杀意正互相交锋之时,一道公鸭嗓却突然从甲字四号房中传了出来:“是客人到了吧,本使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冷秋行身子顿时一僵,他的手也停滞在半空当中。屋里的男子登时放声大笑起来道:“你的修为不错,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冷秋行蓦的冷哼了一声,但这事儿是他无理在先,所以他也没在多说什么,直接往对面的屋子走去。不过他走时,却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甲字三号房里的客人。那是个年轻人,盘腿走在船上。而那年轻人,也看见了他,二人四目相对片刻,皆感到对方深不可测。

“冷秋行?可真是个好退路。”

坐在床上的阿九,端起了刚才藏在被中的长剑,略有几分失望的自语道:“朴家人还真是冷血,家中死了那么多人,却不见发丧。”想罢,阿九又痴痴的笑了起来道:“那你们就更该死。”

冷秋行进入阿九对面的客房后,便见一蒙面黑衣人端坐在他面前。冷秋行登时单膝跪地道:“秋行来迟了,还望特使见谅。”

“呵呵,冷庄主不必多礼,请起吧。”蒙面人一开口,便是那一口刺耳的公鸭嗓。

冷秋行站起来,他的脸上,带着局促的微笑。

“不知特使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蒙面人咯咯笑道:“自然是为了银子而来,冷庄主,不知道你允诺下来的两百万两银子,凑了多少。”

冷秋行躬身道:“特使不是说,那银子明年才需……”

冷秋行一语未毕,蒙面人嘭的就是一拍桌:“哼,冷庄主你好大的胆子!”

冷秋行噤若寒蝉,登时又跪下道:“不知秋行何罪之有?”

蒙面人淡淡道:“明知故问,那批银子是你应允给我大辽国南征的军饷。如今我大辽计划有变,那批银子有急用,你务必要在半月之内凑齐。”

冷秋行又屈下另一条腿,变成双膝跪地道:“秋行谨遵特使之命,秋行为我大辽,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特使闻言呵呵一笑,也不知是在感动,还是在嘲笑。蒙面人摆手道:“行了,本使知道冷庄主的难处,但的确是军情要紧,要不然本使也不会来特意麻烦冷庄主。”

“这是秋行分内之事,秋行愿为大辽南征的马前卒。”

听罢,蒙面人站起来,行到冷秋行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冷庄主是个干大事的人物。今日咱们就谈到这里,半月后,我再联络你。”

“谨遵特使之命。”

蒙面人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走,你过一个时辰后再离开客栈。此外,本使还有一件事要拜托给冷庄主做。当然,这只是本使的私事,冷庄主若是不愿意做,尽管可以拒绝。”

冷秋行连忙摇头道:“请特使尽管吩咐,秋行绝对为特使办个妥当。”

蒙面人听罢,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丢在冷秋行面前道:“自己看吧。”

冷秋行恭敬的捡起那纸条,展开一看,神情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蒙面人见状,呵呵笑道:“怎么?冷庄主有困难。”

冷秋行摇头道:“不是,秋行只是想问,朴府难道曾经得罪过特使?”

蒙面人叹息一声道:“也算是吧,当年本使在江州行走时,曾挨过那朴铁凉一剑。这件事,如果冷庄主有难处,那……”

冷秋行强颜欢笑道:“特使误会了,这点小事,秋行自然能办妥当。”

冷秋行说罢,蒙面人便一掌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大笑道:“好!本使果然没看错你,当年本使找你共谋大事,也正是看重了你的有勇有谋。”说罢,蒙面人仰天大笑,走出了房门。

冷秋行仍呆呆的跪在屋里,他盯着那纸条,无奈苦笑。

且说那蒙面人一出了客栈,便坐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在金陵城中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停在了朴府的后门。蒙面人从车上走下来,蹑手蹑脚的进了朴府之中。那蒙面人一入朴府,便扯下了自己脸上的蒙面步。他大呼两口长气后道:“他娘的,憋死我了。”随后,他又嘿嘿的笑了起来道:“不过看到那平日臭屁非常的冷秋行这般窝囊样,倒也是有趣的很。”这人此时说话,却是再不是公鸭嗓。而这人的面相也是熟悉,便是昨晚配合朴家璞欲行不轨的那瘦子。

瘦子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便昂首挺胸的在朴府中行走了起来。最后,他停在一间房屋前,低头哈腰道:“公子,奴才回来了。”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有气无力的声音才从屋里穿出来:“进来吧。”

瘦子嘿嘿一笑,推门而入。

一进屋,瘦子便踩上了的羊绒地毯,屋中燃着上好的熏香,瘦子深吸一口,便入坠飘飘仙境。在这宽阔的屋子里,别的装饰物件不多,只有一张摇椅。那摇椅上现在坐着的是迷瞪着眼,半死不活的朴家璞。在他身旁两侧,前后左右,一共围着十四个衣衫半解娇美女子。这些女子,现在正在巧笑嫣然的为这朴家公子仔细揉捏着身子。

瘦子跪在朴家璞脚下谄媚道:“公子,事儿办妥了,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能看好戏了。”闻言,本还半死不活的朴家璞登时来了精神,他啪的一声坐直身子,双眼放光道:“不错,这也算是为我们朴家冲冲喜吧。”

瘦子笑道:“公子,我是真服你。用这么个辽国使者的幌子,就把冷秋行给骗得服服帖帖的。不禁铁了心要把冷家小姐嫁给公子您,让他做别的,他也没有二话。公子您是不知道那冷秋行刚才在我面前跪着,那副狗样,可真是过瘾!”

朴家璞微笑着搂过来两个女子道:“那你可知道,冷秋行为何会这么容易就上了本公子的当么?”

“小人不知。”

“我告诉你们,那冷秋行当年为了出人头地,在官家面前谋个差事,竟忍心将他那如花似玉的老婆给一个太监玩了,你们说好不好笑。”朴家璞说完,头一个放声大笑起来,其余众人也是附和着哄笑。

瘦子笑道:“这冷秋行上了一次当,还能上第二次当,也真是够蠢的。”

朴家璞摇头道:“你们不知,那冷秋行的祖上曾起过事,当过那么两天的土皇帝。冷秋行这半辈子就琢磨着怎么再恢复祖上荣光呢,别说骗他一次,就算是骗他一万次,他都愿意挨着。”

瘦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而朴家璞则是将怀中搂着的两个女子推在了瘦子身上道:“赏你的,玩尽兴了,咱们去看热闹。”

瘦子看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登时就猛磕起头来:“多谢公子赏!”

朴家璞微微一笑,神情恢复冷淡。

且说林三川一入了朴府,便左右打听,探得了冷飘飘的住处。等他赶到时,却发现屋里空空如也。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道:“别找了,冷姑娘没在这里。”林三川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将满腹牢骚写在脸上的胖子,正冷冷的看着他。林三川嘿嘿一笑,上前揽住了胖子的肩膀道:“兄弟,那这冷姑娘现在在哪儿?”

胖子警惕的看了林三川一眼道:“你找冷姑娘做什么?”

林三川故作贼眉鼠眼的四下打量一番后小声道:“不瞒你说,兄弟我就是听说江州有名的美人儿来了朴府,所以地来看看,一饱眼福。”

“你是金陵本地人?”

林三川笑道:“不错,我平日就在清源街买杂碎。”

胖子听罢稍显放松,他笑道:“不瞒你说,现在府里的人,都想看看那冷姑娘呢。但却没人知道冷姑娘现在在何处,我知道,但不告诉他们。”

林三川试探道:“这是为啥?”

胖子笑道:“因为别人不老实,但我看你老实,所以愿意告诉你。”

林三川拍了拍胖子的胸口道:“那兄弟我感激不尽。”

胖子忽而小声道:“冷姑娘今天一早入了府,便去了冷家主的住处。”

林三川听罢大笑道:“那兄弟告诉我那冷家主的住处该怎么走。”说罢,林三川悄悄往胖子手中塞了几枚铜钱。

胖子呵呵一笑,便将冷秋行的住处告诉了林三川。林三川又对胖子说了两句好话后,便快步离开了此处。

看林三川走远,胖子满是鄙夷的将那几枚还沾着泥垢的铜钱扔在了地上。

“一嘴北莽口音,还跟我装金陵人呢,少一窍!他娘的,你不用我,我就要坏你好事!”骂完,胖子背起手,扬长而去。

林三川来到冷秋行所住的别院外,没先进去,而是又用几文钱收买了个下人去别院里探探情况。确定冷秋行不在后,林三川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站在那上了数把铜锁的屋门,林三川笑骂道:“这老小子,到底藏了多少宝贝。”说罢,林三川捅开窗户纸往里看去。这一看,林三川陡然间就升起了满头大汗。他不敢迟疑,一脚踹开屋门,见到里面躺在地上的冷飘飘后,他登时气的是咬牙切齿。

“冷姑娘,你可还好?”林三川上前蹲在冷飘飘面前问道。

“是……林公子…来了……”

“俺就是个大老粗,屁的公子,冷姑娘你别说话,我带你走。”林三川于心不忍,不敢再去看冷飘飘,他扶起冷飘飘,将她背在背上后,便快步走出了屋门。

同福客栈。

“一个时辰了。”冷秋行自语一句,起身走出了客房。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哈哈哈哈

朴府,会客堂。

“老朽活了大半辈子,可关于生死一事,还没有冯公子看得开,真是惭愧。今日听冯公子一番开导,老夫受益良多。”朴铁凉说罢,微微一笑。

董平放下茶杯笑道:“朴老爷谬赞了。”

朴铁凉闻言看向董平,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知冯公子是怎么看出来,鄙府是刚刚死过人的?”

董平回道:“贵府虽打理的干净,从上到下都没有瞧见一丝血迹,但晚辈天生鼻子灵敏,却是在贵府闻到了好大的血腥气。”

董平说罢,朴铁凉长叹一声道:“不瞒冯公子说,鄙府昨晚有两人死于非命,老夫想来应是仇家上了门。为避免走漏风声,闹得人心惶惶,还望冯公子能替老夫保守这个消息。”

董平微笑道:“朴老爷放心,这个是自然。”

二人正说着,忽然从外面走来个高耸的身影,那人一进来便笑道:“大哥,我听说府上来贵客了,不知是不是这位公子。”那人说罢,便转头,笑眯眯的看向了董平。

二人四目一接,董平便暗道:“笑里藏刀。”

“是啊铁灼,这位公子是燕临鹿岳书院来的冯玉书,冯公子。你瞧,这还有吴颜武,吴院长亲笔写的书信呢。”朴铁灼回过头,走到朴铁凉身前,拿起了桌上那封书信。董平此时看不到二人的脸,也不知道这对朴家兄弟,目光都阴沉的很。

“果然是,信上还盖有鹿岳书院的大印。这是吴院长介绍阁下去道南学宫论道的书信,但不知阁下为何来了金陵?”朴铁灼转身,面带微笑。

董平淡淡道:“顺路罢了。”

离开燕临前,为了行事方便,董平特意向吴颜武讨了一封推荐信。信上书写的名字,乃是冯玉书。董平自然而然,现在变成了朴铁凉口中的“冯公子”。

朴铁灼大笑道:“冯公子是燕临来的贵客,我朴府自然好生招待。过两日就是我大哥的寿宴,冯公子也留下,算是给我朴府一个面子。”

董平站起来抱拳道:“多谢二位老爷的心意,晚辈虽有结交江南各位英雄好汉的心思,但奈何晚辈有事在身,着实不能留下。若不是吴院长在晚辈临出行前,特有嘱咐,让晚辈来金陵拜会一番朴老爷,晚辈断然也不敢在金陵多有耽搁。”

朴铁灼闻言,身子微微一怔。但随后,他便呵呵笑道:“吴院长可真是有心了,不过冯公子既然来了,那便多留两日,这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冯公子走时,我再给你写一封书信。我朴铁灼在江湖上还算有几分面子,冯公子拿着我的书信去道南学宫,他们定不会为难于冯公子你。”说罢,朴铁灼上前拉住了董平的手臂笑道:“冯公子意下如何?”

董平轻轻退下朴铁灼的手后,笑道:“前辈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

朴铁灼呵呵一笑道:“好,那我便为冯公子在府上安排个住处。冯公子既然想结交江南的江湖好汉,那便住在西苑。如今江州武林大大人物,现在可都聚集在西苑了,不光有江州三十六派的掌门人,还有五湖六江的十一位游侠好汉,冯公子大可以随意结交。”

董平目露惊喜,一扫之前的阴郁之色,他笑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话说完,朴铁灼便将董平送了出去。不过片刻,朴铁灼就匆忙的赶回了会客堂。

朴铁凉闭目端坐于太师椅上,他淡淡道:“铁灼,你可在这冯玉书身上发现了什么?”

朴铁灼摇头道:“发现倒是没有,但我总觉得这冯玉书此时来我朴家,有些许的巧合。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多雨之秋来。不过他又好像真不晓得我朴家与吴颜武的恩怨,但吴颜武怎么会特意吩咐人,来我朴家拜会大哥您呢?这事儿定有蹊跷,那冯玉书来我朴家,说不定还有其他目的。”

朴铁凉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们要看紧这冯玉书,若是他有半点不轨举动……格杀勿论。”

朴铁灼笑道:“大哥放心,这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且说朴铁灼虽只出去了片刻功夫,但却干了不少事儿。他先是将董平送到西苑,然后又将北莽燕临鹿岳书院来了人一事的消息,在北苑散了出去。霎时间,来拜访攀谈的人登时将董平的屋子给围的水泄不通。

董平虽晓得这是朴铁灼想牵扯住他,但董平却是微笑着迎来送往,不出一会儿功夫,就将这些人全都请了出去。

“这朴府里怎么聚集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董平摇了摇头,便快步走出了屋子。

“他娘的!后门在哪儿!”林三川愤愤的骂了一句,他现在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朴府中四处碰着壁。要是搁平常,林三川早就寻到了偏僻小门。但现在,他背上还有个冷飘飘。他一边在朴府寻路,还得不停躲避着朴府众人的视线,所以这一路,他走的艰辛异常。

忽然,林三川肩膀一沉,他的心瞬间便纠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林三川回过头去,看清来人,才放下心来:“我在找后门啊公子。”

董平摇头道:“我刚才后门过来,那里有不少朴府的家丁把守,你就这么去,绝对被人给当成贼,给打回来。”

林三川急道:“那怎么办!”

董平沉吟片刻后道:“前门把守不严,咋们走前门。若是被拦下了,咱们就先回来,再找时机。”

林三川点了点头,又神情焦急道:“公子,冷姑娘受伤了。”

“看出来了。”

“也不知道谁下的手,出招是真狠。”

董平冷哼一声道:“你在哪儿找到的她?”

“冷姑娘父亲的房里。”

闻言,董平心中咯噔一下,腰间的刀在轻颤。他轻抚冷飘飘的侧脸,无奈道:“你可真是摊上个好爹。”说罢,董平拔腿就往前走。林三川背着冷飘飘紧随其后,这一路上,董平沉默不语。他暗道,朴家之中藏污纳垢,冷飘飘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若是冷飘飘真嫁进了朴家,当真是两脚踏入了无间地狱。

三人来至朴府大门前,途中虽有不少家院都瞧见了这一幕,但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没人上前询问阻拦。

但董平与林三川要跨过门槛时,却没看门的家丁给拦下了。

一家丁笑道:“不知二位贵客有何事,需要小人帮忙的?”

董平拨开了两人的手后,淡淡道:“客人的事儿,也是你们能打听的吗?”

说罢,董平便示意林三川背着冷飘飘先行出去。

“贵客留步,你们可以走,但这位姑娘得留下。”

“为何?”

“这位姑娘小人认得,她乃是冷家山庄的大小姐,也是我朴家未来的少夫人,小人不能让二位带她出去。”

那家丁话音刚落,董平便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脸上:“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便更应该让我们带她出去。这位姑娘受了伤,若是不及时医治,落下病根,你担待的起吗?”董平厉声说罢,那家丁便眼珠儿乱转,不敢出言阻拦。

林三川见状,冷笑一声,便背着冷飘飘大步走出了朴府。

董平跟着走出,林三川回头笑道:“公子,可真有你的。”

董平皱着眉头,没有出声。突然,他一把推开林三川,随后又立刻将另一掌猛的朝天推了出去。

林三川抬头一看,只瞧一个面带怒容的中年男子手提竹篮从天而降。其身法速度快到令人咋舌,董平只是刚将右掌推出,那人的手掌,便对了上来。

双掌一对,董平便感觉自身的五脏六腑渗出了丝丝凉意。同时,董平也晓得了此人的身份,如此浑厚幽寒的掌力,非冷飘飘之父,冷秋行莫属。幽寒真气击入董平体内,先是侵蚀冰冻董平的五脏六腑,随后又攻入董平的奇经百脉之中。

董平自当不会束手待毙,他心念一动,其气宫内的真气便以吞气法的走势呼啸而出。董平的真气霸道异常,其真气先是将流窜于他体内的幽寒真气横扫一空,随后又猛的钻入冷秋行体内,疯狂的吞噬起冷秋行的九幽寒冥真气。

冷秋行面露惊恐之色,他开始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应该没多少斤两。但这一交手,他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真气诡异非常。他只觉一股强横无匹的真气流入了自己体内,那真气在他体内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快速猛烈的吞噬着他的真气。他想收手,但却无法动弹。

一股锐利凶狠的指气正在董平指尖蓄势待发,“既然你送上门来,那便别怪我了。”

若是冷秋行一来与董平交手能稳扎稳打,董平自然不是他对手,但他却要与董平拼掌力,这自然就中了董平的下怀。冷秋行是冷飘飘的父亲,董平自然不会杀他,但是一点教训,董平还是愿意给他的。

冷秋行自然不晓得董平的想法,他惊慌失措,在心中连连道:“不行,我不能死,我霸业将成,怎能命丧于此!”想罢,他便高呼两字:“来人!”

董平闻言一怔,他暗道,这冷庄主,也太没有江湖前辈的风范,连救命的话都喊出来了。但就在董平这一怔神的功夫,一道掌力就猛的从远处袭来,一掌将董平与冷秋行给分了开来。

冷秋行狼狈不堪的坠落在地,而董平左手指尖积蓄的指力也摆脱了董平的控制,轰然射出。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碎石乱飞。一个三丈见深,十寸见方的深洞,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刚从出手分开冷秋行与董平的那人一惊,他满眼疑窦的看向董平暗道:“这年轻人,深不可测。”

坐在地上,双臂死死护着竹篮的冷秋行也是暗自心颤,“这一指,我绝对打不出来。”冷秋行又怎的知道,刚才董平这一指,用的就是他体内近乎大半的真气。冷秋行目光谨慎的看向董平,不由得寻思道:“难不成这人,就是白清池口中的登徒浪子?”

“冷庄主,你们为何要在我朴府之前争斗?”

冷秋行站起身,神情恢复冷淡道:“刚才我从外面回来,却瞧见这二人竟要劫走飘飘,我怎能不出手相拦?”

来人目光带着些许忌惮的看向董平道:“不知阁下是?”

董平抱拳道:“在下冯玉书,敢问前辈便是朴府三老爷,朴铁温前辈吧?”

“正是。”朴铁温颔首道。

在电光火石之间,董平早就想好了说辞,他佯装无奈道:“朴前辈不知,刚才晚辈与我这朋友在贵府闲逛,却突然瞧见这姑娘受伤倒在地上,晚辈见这姑娘伤势严重,便想着带她出府找个大夫。晚辈实在不晓得这姑娘,就是这位前辈的千金。刚才与这位前辈动手,也属实出于无奈。”

冷秋行心中冷笑,暗道董平一派胡言,他们在府中闲逛,难道就能逛到自己上了七八个锁的屋子里。

“一派胡言!三老爷切莫相信此子的鬼话,我出门之前,飘飘还是好好的,怎么我一回来,飘飘便受伤了?定然是此子伤了飘飘,还编了这许多谎话!”

董平看向冷秋行微笑道:“是不是鬼话,等令媛醒后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冷秋行此时才看向昏迷趴在林三川背上的冷飘飘,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冷飘飘从林三川背上拿下来,随后又将其搂在怀里,焦急道:“飘飘,你可还好,你回爹爹一句话啊!”冷秋行话音刚落,冷飘飘便咳嗽了两声。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冷飘飘吸引了过去。于此同时,一股真气从冷秋行掌心流入了冷飘飘的体内。幽寒掌力封住了冷飘飘的经脉,本要苏醒的冷飘飘又昏死了过去。

冷秋行忽而阴森的看向董平道:“等飘飘苏醒后,我定要取你的狗命!”

林三川在一旁幽幽道:“有些人猪狗不如。”

冷秋行斜睨林三川,淡淡道:“放心,你也逃不了。”

朴铁温这时开口道:“飘飘是我朴府未来的儿媳,飘飘受伤,我朴府自当不能坐视不理。这位公子,可否在鄙府屈居两日,等飘飘苏醒,真相大白后,若是与公子无关,公子便可自行离去。”

董平听罢微笑道:“这是自然,晚辈本来就是要留下为朴大老爷祝寿的,多留几日也无妨。但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为冷姑娘请个大夫呢?”

朴铁温一拍脑门道:“这个自然,我大哥精通医术,冷庄主,还不快将飘飘送进府去?”

冷秋行闻言目光复杂,他又瞪了董平一眼后,才将冷飘飘带入府去。

一进朴家,冷秋行便瞧见前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应该是被刚才董平所弄出来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董平与林三川在府外停留着,林三川小声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董平淡淡道:“静观其变。”

董平话音刚落,二人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回头望去,只瞧一个年轻人正牵着一个姑娘往此处走了过来。

八目相对,皆是一惊。

林三川脱口道:“公子,那不……”

他一语未毕,董平便大笑道:“三川,咱们也该进去了,免得有人说闲话,以为我们要逃跑。”

林三川会意,转身跟董平一同入了朴府。

站在台阶上,冷秋行看着往前院聚集而来的人群一动不动。一旁的朴铁温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冷庄主,快走啊!”

冷秋行目光炯炯,却一语不发。

忽而,一声有力的声音从人群传了出来:“铁温,刚才是什么动静?”随声音落下,朴铁凉带着朴铁灼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朴铁温正欲解释,一旁的冷秋行却将冷飘飘推给了他。朴铁温刚将冷飘飘扶稳,就见冷秋行一跃站在了朴府大院之中。忽而,冷秋行又将篮子上盖着的苫布拿开,露出了一蓝泛青的鸡蛋。众人被冷秋行这番动作搞昏了头脑,不知其意欲何为。

朴铁凉开口询问道:“冷庄主,你这是?”

朴铁凉一语刚落,就听“啪”的一声。

冷秋行竟抓起一个鸡蛋摔在了地上,顿时,恶臭熏天。这满满一篮子,竟装的都是臭鸡蛋!

场中众人闻此恶臭,皆是捏住了鼻子。

朴家三兄弟,脸色皆是一变。

朴铁灼陡然呵斥道:“冷庄主,住手!”

说罢,朴铁灼便跃身上前,去夺冷秋行手里的篮子。就这个功夫,冷秋行又摔了十来个臭鸡蛋。他见朴铁灼上前,竟一把将篮子里的鸡蛋通通倒了出来。

霎时间,方圆百里,行人避退。

冷秋行宛若癫狂的大喊道:“我在给朴家驱邪!”

朴铁凉的脸色已阴沉如水,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很少露出这幅神态。

而在人群后,瘦子已捂着肚子笑趴在地上,“佩服……佩服……这冷秋行还真买了臭鸡蛋……”

原来在同福客栈里,瘦子吩咐冷秋行办的事儿,便是让其买一百个臭鸡蛋,当着朴家三位老爷的面前摔碎。没想到冷秋行对这种恶作剧,都信以为真。

朴家璞站在瘦子身旁,面容冷淡。但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显然是在憋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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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伪善

“胡闹!这个冷秋行在搞什么鬼!还有飘飘,到底是怎么回事!”朴铁凉高声大骂,愤怒至极。

朴铁灼与朴铁温脸色也不太好。

“依三弟看,摔臭鸡蛋一事,蓄谋已久。”

朴铁灼闻言咯咯笑道:“老三,都这功夫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朴铁温摇头道:“并非开玩笑,难道二位哥哥不觉得向来深有城府的冷秋行干这等滑稽事,难道蹊跷的很么?”

这时,一个家丁在堂外喊道:“三位老爷,前院已经用皂角粉刷洗过了,但那味道还是没散。”

朴铁凉闻言,登时怒喝道:“滚!把前院的地砖都给我掀了,扔掉!”

家丁身子一颤,赶忙快步跑了。

朴铁灼笑了笑说道:“大哥,您现在应该知道,那冷家姑娘到底是被谁所伤的吧。”

朴铁凉淡淡道:“我为她把过脉,伤她的人,用的是冷月真气,想来定是冷家山庄的人干的。”

朴铁温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道:“冷家山庄?难道是冷秋行?”

朴铁凉摆手打断了他道:“这两日,多派些人手监视冷秋行的一举一动,但不要打草惊蛇。在寿宴之前,我不想再看到府上再发生些什么事端。”

朴铁温与朴铁灼齐声应道:“是大哥。”

朴铁凉点头道:“你们两个办事,我放心。对了铁温,咱们府门前,那个深洞,当真是冯玉书一指打出来的?”

朴铁温回道:“的确如此,三弟我亲眼所见。”

听罢,朴铁凉神情复杂,也不知是放心还是紧张:“此子,不可小觑。那一指所造出来的威势,就算是我,也得全力以赴。”

朴铁灼皱眉道:“开始我还以为这冯玉书,是当年那贼子乔装打扮来的。但现在看来,这种猜想倒是绝不可能。如此浑厚的真气,那贼子是修不出来的。”

朴铁温道:“只盼望那冯公子是友非敌。”

朴铁凉道:“好了,你们都去做事吧。安插在冯玉书身边的眼线先撤了,免得生出什么误会。”他说完,温灼二人便告辞退下了。

当他二人走后,一个黑衣男子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朴铁凉见人笑道:“冷杀主,别来无恙。”

“嘿嘿,我冷秋节好像与朴老爷向来没有什么交情吧。”

朴铁凉笑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老夫相信,冷杀主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吧。”

来人正是冷秋节。冷秋节点头道:“不知朴家主请在下来,到底是想杀谁?”

“杀谁,老夫现在还不能告诉冷杀主。但那人肯定会在后天老夫的寿宴上,前来闹事。到时候冷杀主助老夫一臂之力,将其杀了便可。”

冷秋节闻言微笑道:“这几日朴府的动作,在下也有所耳闻。在下听说朴老爷请了丛云卫的血捕大人帮忙,有了血捕大人坐镇朴家,在下想来也尽不了什么微薄之力。”

朴铁凉摇头道:“以防万一,事成以后,老夫会给冷杀主十万两银子,作为冷杀主的辛苦费。”

冷秋节听罢摆手道:“银子就算了。”

朴铁凉闻言,饶有兴致的看向冷秋节道:“哦?不知冷杀主想要些什么报酬?”

“我要,冷秋行的命。”

朴铁凉摇头道:“这个,老夫给不了冷杀主。”

冷秋节笑道:“在下知道这个条件对于朴老爷来说有些为难。但在下并不是要朴老爷亲自动手去杀冷秋行,而是给在下一个杀冷秋行的机会。”

朴铁凉闻言呵呵一笑道:“你们兄弟二人的恩仇,老夫也略知一二。那件事说到底,是冷庄主有错在先。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最见不得有人为非作歹。若是有机会能让冷杀主惩奸除恶,那老夫定会成人之美。”

“老狐狸。”冷秋节心中腹诽一声后又开口道:“在下知道,在后天朴老爷您寿宴之时,朴府上下定是会布下天罗地网。在下不禁要去杀闹事的那人,也要趁机杀冷秋行。若事成之后,在下被困在朴府,被朴老爷给惩奸除恶了,那在下可没地方去哭。”

朴铁凉微笑道:“老夫定然不会翻脸不认人……”

朴铁凉一语未毕,冷秋节便抬手打断他道:“在下向来讲究先明后不争,在下只是想请朴老爷在后天布在贵府的天罗地网上,能够网开一面,给在下留一个退路。当然,若是在下没看到这个退路时,绝不会进府。”

朴铁凉闻言,沉吟了片刻后沉声道:“好。”

冷秋行听罢笑了笑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

“在下不明白,有朴老爷与阁下的两个兄弟,再加上血捕与其手下的十二丛云卫。拿下那闹事的人绝对不在话下,更没有什么万一之谈。为何还要叫在下来?”

朴铁凉笑道:“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金陵城杀人这等脏事,我们不能干。”

冷秋节点头道:“所以朴老爷便没有通过七杀门下,而直接联络了在下。看来朴老爷是不想留下买凶.杀人的案底。”

“不错。”

“那朴老爷就不怕我毁约不来么?”

“你大可以试试。”

冷秋节微笑道:“这就免了。”

话音未落,冷秋节的身子便又隐入了屏风之后。

待冷秋节走后,朴铁凉自语道:“若是没有那几个自诩正人君子的家伙,我又怎会找你!”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闲情逸致良多,吟吟词,杀杀人,你过得也蛮快活。”

阿九将坐在冷秋节对面微笑道。

冷秋节看着阿九道:“现在是喝茶的功夫,你就不能将你这把破剑放下?”

阿九用剑指着冷秋节背后的几个蒙面傀儡道:“那你为何不能将这个东西收起来?”

冷秋节摇头道:“这些年我制作傀儡,已经耗费的大量精力。若是没这几个傀儡撑着,我寸步难行。”

阿九微笑道:“这么说,那些傀儡,便是你的命喽?”

“可以这么说。”

“那这剑,同样也是我的命。”

茶上来了,只有一杯。

冷秋节端起茶杯道:“对不住,我只要了自己的。”

“没什么对不住,我只喝酒,不喝茶。若是你喝酒只叫了自己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冷秋节呵呵一笑,转脸严肃:“刚才我去见了朴铁凉,我发现若是只凭你,定报不了你我之间的大仇。所以我在朴铁凉那里,也下了一半的赌注。若是我动手杀你,你可千万别意外。”

阿九笑道:“若是你在杀我之前 ,反倒被我割破了喉咙,请你也不要意外。”

冷秋行摇头道:“朴家没你想的那么羸弱。你用了十几年攒下的积蓄,到洪天宗请了恭喜发财去朴家捣乱,但是朴家却根本不在乎。”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决定要杀死他们。”

冷秋节道:“看来你与朴家,还真是有血海深仇。”

“兄弟相残,我的仇,没你大。”

冷秋节呼出一口哈气,咯咯笑道:“因为,他根本算不得人。当年葵儿嫁入了冷家山庄,她是我的大嫂,一个美丽高洁的女子。我第一眼,便对其钟情。但我知道,葵儿不会喜欢我,我也不能继续留在冷家山庄,因为我知道,我若是继续留在冷家山庄,我便会深沉入江,无法自拔。我走了,入了七杀门下,在做杀手的日子里,我把对葵儿的思念,全都发泄在无尽的杀戮里。但有一天,葵儿死了。我像发了疯一般的赶回冷家山庄,等来的却是冷秋行打在我气宫上的一掌,与莫须有的罪名。经过十多年的明察暗访,我才知道当年一事的真相。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冷秋行竟亲手杀了待他忠贞不渝的结发之妻!葵儿的仇,我怎能不报!”

阿九安静的听完后,淡淡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冷秋节自嘲一笑:“因为这些话,我无人可说。”

“你肯定没有朋友,我之前也没有朋友,所以我明白你的心境。但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两个朋友,孤独远比死亡可怕。”

冷秋节淡淡道:“像你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谁会跟你交朋友。”

“很长一段岁月没有,但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有两个朋友,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不错。”

“如果你愿意,我也能做你的朋友。”

闻言,冷秋节身子一怔,随后他释然一笑道:“哪怕我们在后日会反目为仇?”

“至少在反目为仇之前是。”说罢,阿九站起来道:“下次,记得请我喝酒。”

“酒钱你付。”

冷秋节微微一笑,比哭难看。

冷秋行从噩梦中惊醒,他长呼两口浊气,在他面前的床上,躺着的是面色苍白的冷飘飘。

冷君裘站在他身后,宛如一杆笔直的铁枪。

“君裘,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冷君裘低头道:“报庄主,昨日的确有三个男子是同两位小姐一起进的城。据守城士兵所说,他对这三个男子记忆尤为深刻。”

“是因为吕纯阳吧。”

冷君裘目露惊讶,他点头道:“不错,他说那天跟两位小姐一同进城的三个男子中,有一个前辈高人格外没有架子,实属罕见。”

“那另外两个人呢?”

“那二人中的一个眼角有泪痣,另一个则是个独眼龙。”

闻言,冷秋行很是平静,他早已经猜出来了。

冷秋行揉了揉脑门道:“去将他二人杀了。”

冷君裘点了点头,他丝毫没考虑能不能敌过董平二人。冷秋行让他做什么,他便只管去做。

冷君裘要推门出屋时,冷秋行又叫住了他道:“要是用下毒的法子,会比较稳妥一些。”

闻言,冷君裘怔在了原地。

冷秋行微笑道:“我们冷家山庄虽是名门正派,但非常之时,也要行非常之事。那两人有几分手段,我也是不想折损了君裘你这个人才。”

冷秋行话音落下,冷君裘轻声道:“是。”

冷君裘走后,屋里只剩下了冷秋行父女。

冷秋行面对着被自己打成重伤的冷飘飘,一时间竟忍不住,眼中泛起了泪光。

“飘飘,是爹爹对不住你,你就帮爹爹一把,先嫁入朴家。等爹爹成就了霸业,再来接你回家……”

冷秋行正握着冷飘飘的手自语时,忽听“嘭”的一声,他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了。

“这不是臭鸡蛋山庄的臭鸡蛋庄主吗?怎么干完了龌龊事,又来演父女情深了。”听到这满是戏谑嘲讽的话语,冷秋行的眉头顿时拧成了假山石,褶皱里,填满了愤怒。

他起身道:“你做什么来了?”

“我没过门的夫人受了重伤,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么?”

来人正是朴家璞,他话音刚落,便大步走上了前。冷秋行侧身一闪,庞大的块头,便挡在了朴家璞身前。

“飘飘需要安静修养,我看朴少爷就莫要来打扰飘飘了。”

朴家璞似笑非笑道:“冷姑娘现在正在昏迷,正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好时机,难道冷庄主忘了对本少爷的嘱咐了吗?”

冷秋行嘴唇轻颤,他蒲扇大小的两只手掌,嘎嘎的攥成了斗大的拳头。

朴家璞面无惧色,他微笑道:“冷庄主这是敢做不敢当啊,你有本事就打我两拳试试,到时候我让朴铁凉将我们两家的婚事给退了,看看冷庄主还会不胡如此硬气。”

冷秋行阴森森的瞪着朴家璞缄默不语,他目光飘忽,挣扎不定。过了半晌,冷秋行像是泄了气一般的松开双拳,对朴家璞小声道:“飘飘如今身子虚,经不起你折腾。过两日,飘飘身子好了,我定会亲自将她送到你的床榻上。”冷秋行的语气颇有哀求之意,朴家璞怪声一笑道:“冷庄主,本少爷没看错你,你还真是个伪善至极的人物,像你们这种伪善之人,都该去死! ”

冷秋行呵呵一笑道:“我与朴少爷是彼此彼此,若是真论伪善,我想我们二人加起来都比不上朴老爷。”

朴家璞闻言笑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你们都该死,死无葬身之地最妙。”说罢,朴家璞仰天大笑,走出门去。

殊不知,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全都进了冷飘飘的耳朵里。

且说朴家璞刚走出房门,就听得他东边一房屋内,传来阵阵的敲击之声。朴家璞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他上那房前一看,就见得其门上拴着一条粗大的铁链,铁链上还挂着一把大锁。

“朴公子,是你么朴公子?”

朴家璞微笑道:“正是在下。”

屋中人闻言,登时笑道:“我一听见铃铛声,便晓得是你了。”

朴家璞道:“白姑娘,你怎么被人锁在里面了。你稍等片刻,我这就扯断这铁链。”

白清池忙道:“别!朴公子别!若是姨夫知道了,他定会打我。”

“他敢!”

朴家璞其声暴怒,但其嘴角却萦绕着笑意。

说罢,朴家璞将双手搭在铁链上,猛的一拉,那粗大的铁链便断成了两节。随后朴家璞推门而入,他刚跨过门槛,一个略显娇笑的身影便猛的扑在了他的身上。

“朴公子,我可算等到你了。”

朴家璞将门关上,他轻轻推开怀中的白清池。他只瞧,白清池面色蜡黄,双眼红肿。

“白姑娘,你可真是心疼死我了。”

朴家璞拭去白清池眼角的泪水,轻声道。

白清池看向朴家璞,他还是如那晚一般高大,如那晚一般温文尔雅。

“是冷秋行将你关在此处的?”

白清池闻言,挣扎了片刻后,轻轻点头。

“无法无天!他敢在我朴家做这等事,我定要他好看!”

白清池捂住了他的嘴后摇头道:“朴公子,你斗不过他的,就连表姐……”白清池提到冷飘飘时,停顿了片刻后轻声道:“就连表姐,也是他伤的。”

朴家璞阴沉着脸,他淡淡道:“跟我走。”

白清池摇了摇头:“我不能连累你,只要,只要能见朴公子一眼,池儿便心满意足了。”

朴家璞闻言满脸宠溺的揉了一把白清池的头发道:“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父亲来为你主持公道。若是冷秋行敢为难你,你就留在我朴家,永不回冷家山庄。”

“真的?”

白清池的眼神里,全是怀春与惊喜。

“当然是真的,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朴家璞说完,便在白清池炽热的目光中,走出了屋子。出屋后,他将门关上,重新挂上锁。

冷秋行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冷飘飘,突然,他的屋门又被人推开了。冷秋行回头道:“你又来做什么?”

朴家璞站在门口微笑道:“刚才白姑娘告诉我,冷姑娘是你伤的。”

冷秋行闻言,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一派胡言!”

朴家璞摆手道:“冷庄主不必发这么大的火气,我只是想告诉你,白清池是个长舌妇,你应该好好处置她。”说罢,朴家璞转身出了屋。

冷秋行双目阴寒,他的掌心全是冷汗。

他一望白清池所在的房屋,顿时怒上心头。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我只用了一招

而冷秋行怒气冲冲刚走出两步时,忽而停了下来。他暗自思索着朴家璞为何要将白清池透露消息的事告诉自己,思来想去,冷秋行才明白,朴家璞是想看笑话,看他冷秋行的笑话。冷秋行恢复了冷静,他望着白清池门上拴着的锁链,轻叹道:“池儿,也算是我的半个女儿啊。”

……

……

“公子,你让我跟你下棋,还不如杀了我。”说罢,林三川将手中的黑子又放入了棋罐里。

董平听罢,抽出了惊雪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将脖子伸长些,我一刀结果了你。”

林三川讪讪一笑道:“那我还是下棋吧。”说完,他随意落一子,满盘皆输。

“笨的可以。”

林三川无奈道:“公子,冷姑娘还在那王八蛋手上,难不成咱们就坐视不理了?”

董平抱起在他脚面乱蹭的花猫,微笑道:“只要棋盘在,那一颗子都跑不出去。”

他说罢,便有人轻轻的敲起了门。

林三川摇摇头,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老妇人手中端一托盘,托盘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

老妇人微笑道:“二位贵客,该吃午饭了。”

林三川接过托盘,呵呵笑道:“多谢老阿婆。”说罢,他“嘭”的一声,便将门给关上了。那老妇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给震的耳膜一麻。她瘪起嘴,嘟囔道:“吃死你们!”

冷君裘坐在朴府后花园的石椅上,他静静的擦拭着手里的长剑。在冷家山庄上下都习练掌法的氛围里,冷君裘是个异类。他向来以为,人之所以有别于兽类。那是因为人有手却没有锋利的爪子,人的手不同于兽类的利爪,它是用来拿东西的,而作为伤人之物,便落了下乘。

所以,他喜欢使用兵刃。而在五花八门的兵刃里,他唯独钟情于剑。懂剑的人,就算是坏,也坏的直来直去。因为他们懂剑,所以人也像剑。冷君裘向来不是一个坏人,相反,他对于在他快要饿死时,给了他一口饭吃的远方亲戚冷秋行忠心到极致。

而在来金陵之前,冷秋行向来对他循循善诱,教给他正派的做人道理。冷君裘也向来将正与义二字挂在心头,所以他在自己活的这二十六年来,一向不迷茫。但就在刚才,冷秋行让他用下毒这种伎俩去害人时,他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倒是是信奉自己的正义之道,还是相信将正义之道教授给他的冷秋行。在一番挣扎后,他选择了相信冷秋行。但不知为何,他做了这个选择,自己的心就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里。

他擦拭着自己的剑,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剑。这把锋芒毕露的剑在他眼里,已黯淡无光。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擦剑,还是在擦拭着自己已蒙上灰尘的心。

“走。”冷君裘对手中剑说道。

他起身,其座下的石椅,已深深的陷入了地上所铺的青石之中。

董平席地而坐,他眉尖轻蹙,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正向屋内渐渐逼来。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吹开了他面前的两扇木门。

门前,是一个挺拔,但眉间满是阴郁的青年男子。

“你是冯玉书。”

董平微笑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合格的杀手,向来不会问目标的名字。他们只会一言不发的,用最为迅猛的手段,来杀死自己面前的目标。”

冷君裘摇头道:“我不是杀手。”

“但你是来杀我的。”

“不错。”

说罢,冷君裘走近屋里,登的就跪在了董平面前。

董平瞠目结舌,随后释然道:“看来你蛮有把握,你觉得我定会死在你手上,所以先给我赔个不是。”

冷君裘摇头道:“我向来不用卑鄙手段害人,这是第一次,我在你的饭菜里下了毒,取一个无法还手之人的性命,我过意不去。”

这时,董平看向冷君裘的目光满是欣赏。董平微笑道:“你真傻的可爱。”说罢,董平站了起来道:“你要跪,便跪这只花猫吧。他馋嘴,将有毒的饭菜全吃了进去。”

董平话音刚落,林三川便提着一只死去的花猫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冷君裘满脸错愕,但他的目光中却满是欣喜。

他站起来道:“多谢,你给了我一个光明正大杀死你的机会。”

董平笑道:“冷秋行真是蠢的可以,怎么会派你这种人来。”

说罢,董平猛不去的拔刀。

刺!

鲜血从董平手背溅出,寒芒一闪。

“好快的剑。”

董平虽是感叹,但他已将刀拔出,与冷君裘手上的剑撞上。

方圆之地,只有刀光剑影。

董平的十二路佛家刀法虽绵绵如大江,圆润贯通,密不透风。但冷君裘的快剑,却总能找到董平遗漏的破绽,攻之。

冷君裘与董平相战,心中也是震惊不已。开始三招,董平的速度是远远被他抛在身后的,但数十招过去,董平的刀却已快要追上了他的剑。

董平没用动用自己的鲲鹏总略,他只是用十二路佛家刀法与其抗衡。这种硬碰硬的刀剑比斗,令董平大呼过瘾。

冷君裘在比斗中,其心态也渐渐的转变起来,从一开始的来杀人,变成互通有无的过招。他的剑也逐渐恢复锋芒,同样,他的心也变得更加凌厉。

董平忽而大笑道:“这里打不过瘾,咱们出去再战!”

“好!”

冷君裘一字刚落,就听“嘭”的一声,他手中的剑,断了。

冷君裘的手停留在半空连连颤抖,无处安放。他眉间的阴郁,又加重起来。

董平敲了敲惊雪道:“你没有败给我,而是败给了它。这把刀太过锋利,世上没有几件兵器能与它硬碰硬这么久。”

冷君裘淡淡道:“是好刀,但输了,就是输了。”

“你的剑很快,但我见过另一个人,他剑更快。没有人,能在他出招之前出招。”

冷君裘摇头道:“我不信。”

董平微笑道:“的确匪夷所思,但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的气宫被毁,身上没有一丝真气。”

冷君裘哑然,他尽管不相信,但眼神却是炽热与向往。

董平道:“若是你想成为他那样的剑客,便离开冷秋行吧。”

冷君裘摇头道:“不可能。”

董平闻言,玩味道:“若是你不离开他,我便将你抓到朴家老爷面前,大声告诉他们,你是冷秋行派来杀我的。而且,还用了下毒这种卑鄙手段,有死猫为证。到时候,你们两个都会身败名裂。”

“我会自己抗下,绝不会牵连冷庄主。”

“那他娘你就得死!”

董平猛然拔高声调,惊雪一抬,指向冷君裘的鼻子。

“死,对我来说,向来不可怕。”

“狗屁,你若是死了,那就永远成不了你想要成为的那种剑客了。”

冷君裘身子一怔,忽而有几分动容道:“你知道?”

“我知道,它告诉我的。”董平低头看向冷君裘手中的剑,淡淡道。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看到一个能成为绝顶剑客的人,毁在冷秋行这种人手中。”董平沉声说道,字字掷地有声。

“你不了解他。”

“我比你了解他。”

冷君裘听罢,仰头叹息道:“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我比你了解。”说罢,冷君裘走出了房门,他背对董平道:“多谢,冷君裘。”

“董平。”

听到董平自报真名,冷君裘并无多少意外,或许名字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单纯到极点的代号罢了。

“好,我记住了。终有一日,我会用这把断剑,斩断你的长刀。”

董平微笑,却不言语。

待冷君裘走远后,董平轻声道:“做梦。”

“公子,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不放,难道还留着他?放走他,一举两得。”

“怎么说?”

董平笑了笑说道:“一是江湖上未来的一位绝世剑客不会夭折。二来,他一走,冷秋行身边便少了一个助力。”

林三川听罢不由得大笑道:“一举两得!”

董平蹲下身,将那截掉在地上的断剑捡起来道:“你拿着这个去找朴铁凉,就告诉他刚才有个身着黑衣,胸前刺冷的人过来想要刺杀于我。”

林三川愣住了,他不解道:“这不是害了刚才那人吗?”

董平笑道:“他已经走了?”

“公子那咋知道的,若是他死不悔改,继续留在冷秋行身边呢?”

董平摇头道:“那就只能说明他太笨,我劝他的话,是多此一举。”

林三川点头,又摇头道:“那我还是不明白,为何要拿着这断剑去找朴铁凉?”

董平被林三川气的笑出了声:“现在冷秋行定然寸步不离的守在冷飘飘身旁,我无法接近。若是你将这剑拿给朴铁凉,再将我教给你的说辞将于他听,那他定然会找冷秋行问话,我也能趁此机会去找冷飘飘。”

林三川听罢恍然大悟,连连说高。

董平摇摇头,林三川心眼儿不少,但那心眼儿却全用在了斗嘴上。

冷秋行屁股还没坐热,门又被推开了,他正欲发火,却发现来人是自家山庄的。他压住火气道:“又怎的了?”

“禀报庄主,朴老爷说又万分紧急的要事,请你去一趟。”

冷秋行眉头一皱,便开始揣测起朴铁凉的心思。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君裘可回来了?”

冷秋行抿起嘴唇,从鼻孔里长喷出一口寒气道:“待我走后,你来找几个人将屋门把死了,任何人不能进出。朴府的各个出口,也要派人把住了。”

“是。”

叮嘱完后,冷秋行又满是不放心的看了冷飘飘两眼,才三步一回头的出了房门。

待他走后,开始来报信的来人又去找人来把守屋门。就在他来回的这一个功夫,一道飘忽不定的人影,便悄然无息的进入了屋子。

这沾衣十八跌作为少林寺的顶级身法之一,当的是名不虚传。

董平来至屋内,便疾步来到了冷飘飘的身边。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冷飘飘,董平真是心疼。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冷飘飘的脸庞道:“你现在的面相,可真当的是冰山美人了。”

说罢,董平便坐在了放在床头的椅子上。

他轻声道:“你再装睡,那我可就走了。”

说完,过了半晌。冷飘飘才缓缓睁开眼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醒了。”她的声音微弱,细若蚊声。

董平爱怜的抚摸着冷飘飘散在枕头上的青丝道:“你若是没醒,又怎么流泪呢?”

董平伸手擦去挂在冷飘飘眼角的泪珠儿道:“你若再哭,可就不是冰山美人了,冰全化了。”

冷飘飘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冰,本来就是由水凝成的。”

“你还有心思说笑。”

“我不说笑,你能带我走么?”

董平摇头道:“现在不能,朴府上下把守的很紧。”

“那就陪我坐会儿。”

说罢,冷飘飘艰难的从被子里探出手来,董平握住。一股炽热从董平掌心传来,冷飘飘登时觉得自己整儿个都要被董平融化了。她不喜欢哭,但现在又忍不住要哭。她想,董平怎么这么傻,傻的又窝心。

董平不晓得冷飘飘的心绪变化,他自说自话道:“后天朴铁凉的寿宴,很可能有大事发生,到时候我们可以趁乱逃走。所以现在,你得先稳住冷秋行。”

“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

“他没把你打成半死,你还真是走运。”冷飘飘扭过头去,任由泪水留下。

“我还差点把他打个半死呢。”

冷飘飘闻言,又微微一笑。

“要我怎么做?”

“委以虚蛇,口是心非。”

朴府,会客堂。

冷秋行握着那截断剑,身子轻颤。

“不错,这剑的确是我手下冷君裘的。来人!给我将冷君裘拿过来!”冷秋行一吼,满堂惊颤。

朴铁凉高高在上,他摆手道:“老夫早就吩咐下人去拿他了,不过听看门的家丁来报,他早已离开了朴府,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断剑。”

“我若拿住他,定然废其修为!”冷秋行满脸怒容,但心中却是窃喜。他窃喜冷君裘还算是懂事,知道了事情败露,早早跑路。

朴铁凉注视着冷秋行淡淡道:“冷庄主先不用管他,老夫倒是想听听,冷庄主对此事怎么看,要知道,冯公子可是鹿岳书院来的贵客,若是他有半点损伤,老夫可是对江湖上的诸位好汉,无法交代。”

冷秋行听罢,连连长叹道:“是我管教不严,我明明知道君裘从小到大都将飘飘看做自己的亲妹妹,还在他面前发牢骚。”

朴铁凉眉毛一挑道:“牢骚?什么牢骚?”

冷秋行回道:“我只是无心说了句,飘飘也许是被冯公子所伤。那也只是在气头上,也许是君裘将我的气话当了真,这才自作主张,去找冯公子寻仇的。”

朴铁凉闻言微笑道:“原来如此,但依老夫所见,冯公子遇刺一事,冷庄主你虽不是主谋,但这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冷庄主若是听老夫的,便去看望一番冯公子,赔个礼,道个歉。”说罢,朴铁凉看向下方站着的林三川道:“林好汉觉得如何?”

林三川冷哼了一声道:“全听朴老爷的安排。”

“那你呢,冷庄主?”

冷秋行笑道:“理所当然。不知冯公子伤势如何?”

林三川斜睨他一眼,大笑道:“托冷庄主的福,那刺客连我家公子的半根寒毛都没有伤到。”

冷秋行听罢,释怀一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林三川见状暗道:“我看你心里想的是,该死,该死。”

且说在冷飘飘的房前,此时已站了有八九个冷家山庄的弟子。他们一字排开,将屋门给堵的严严实实。

忽而一道巨里从众人身后传来,他们所挡的房门轰的一声,便被推开了。这些冷家山庄弟子,登时有一半被推到在地。

几人赶忙翻身站起,第一件事便是进屋去查看,他们只见冷飘飘仍好端端的躺在床上,除冷飘飘外,屋内再无旁人。

几人面面相觑。

一人道:“他娘的,闹鬼了。这事,咱们告不告诉庄主?”

他身旁一人猛踹他一脚,厉声道:“你想挨骂就尽管去禀报,饭桶!”

那人讪讪一笑,又将目光对准了冷飘飘道:“这小姐长得就是漂亮,平日里咱们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现在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一亲芳泽呢。”他话音刚落,其胸口就狠狠的被人拍了一掌:“你若是想死,就尽管去。”

“说笑,说笑。”

阴沉着脸的冷秋行跟随着朴铁凉与林三川一路来至董平所住的客房后,便瞧见董平正安然无恙的盘膝坐在地上。

朴铁凉呵呵笑道:“冯公子受惊了。”

冷秋行也上前,撑起一个歉意的微笑道:“此次之事,全怪我管教手下不严,望冯公子见谅。”

董平站起身,微笑道:“冷庄主太谦虚了,你的手下可是厉害的很。我虽一招折断了他的剑,但他也伤到了我的手背,还让他从我手中跑了,如今江湖上这种青年才俊可是不多了。”

董平说罢,几人的笑脸登时一滞。一招能折断冷君裘的剑,这等修为,是何概念?众人都暗自打量,揣测。

而林三川却是憋着笑,暗自称赞董平的吹牛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用剑说话

“道长您回来了。”

“回来了,这是贫道的佩剑。”

在金陵城门前,吕纯阳又解下了自己的剑。他颇有几分不可思议,在每日来往这多人的金陵,这守城门的小哥竟然能记得他,二人到也算是有些许缘份。

两日来的奔波虽是让人疲惫不堪,但吕纯阳却是觉得这份疲惫来的甚是值得。因为在武当山,他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吕纯阳在世俗人的目光中是傻的,他的朋友被伤,按一般人的处理方法,他只需向伤他朋友的那人报仇便可。

但吕纯阳却不,他在报仇之前,还要费劲千辛万苦去挖掘此事最底层的根源。这种做法是多余的,但吕纯阳却觉得是值得的。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一个糊涂人,同样也是一个明白人。

连夜来到武当山,吕纯阳没有去洪武道观。因为他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是吕纯阳心中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念头,就打破了朴家三兄弟所耗费大量心机,所摆出来的迷魂阵。

若是按照朴铁凉所说,当年他们与洪武道观所出来的妖道摧眉子一战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其中的知情者应该也不在少数。于是吕纯阳接连去了三清洞,玉皇庙,九绝道观等武当山上几处颇具规模的道场,来打探当年摧眉子一事。

根据打探,吕纯阳放知,当年的摧眉子已被均真人给斩了。所谓摧眉子后人来朴府寻仇一事,自然便是朴铁凉等人所扯出来的谎话了。对于这个结果,吕纯阳并不惊讶。但他却疑惑朴铁凉等人为何要编出这样一个谎言来蒙骗自己,经过一番深挖,吕纯阳才逐渐明白其中的真相。当年大真剑派的朴姓弟子与外姓弟子相争一事,原来另有隐情。

虽然旁人口中对当年大真剑派的内斗只是只言片语,了解甚少。但吕纯阳却晓得了,原来当年的内斗,是朴姓弟子先挑起来的。外姓弟子说起来,只是无辜的受害者罢了。知道此事后,吕纯阳便能猜到,这次来朴家寻仇的人,就是当年大真剑派所存活下来的外姓弟子。

真相一直都掌握在会说话的活人嘴里。

吕纯阳理解,却愤怒。他愤怒为何当年的作恶之人为何还敢道貌岸然的在江湖上立足,并受众人敬仰。

“没人来还亡者公道,那我吕纯阳来来还。”

正是因为一直都有这样的理念,所以当年江南的三个门派惨遭灭门后,苟延残喘于世上的七人,才会坚定不移的跟随吕纯阳吧。因为他们晓得,只要吕纯阳活在世上一日,定会竭尽全力的帮他们讨回公道。也许公道永远不会来,但总会有人孜孜以求去寻找,那便够了。

吕纯阳迈着坚定不移的脚步行走于长街之上,突然,他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他激射而来,那目光锋利如剑,无坚不摧。吕纯阳心神一颤,往目光射来的方向看去。但那里空无一人。

“应该是贫道眼花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强盛的剑意。”吕纯阳自嘲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阿九走近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他急促的喘息了两口。刚才看向吕纯阳的就是他,阿九虽然只是随意瞥了两眼,但他却意外的发现,竟然有人读懂了他目光中蕴含的杀机与剑意。这是令阿九始料不及的,这样的对手若是他在来金陵之前遇上,他会很兴奋,但是现在,他不想让自己在行事之前,出半点岔子。

“只愿他不是敌人。”阿九自语道。

这时,一个奇怪的人,也出现在了这条巷子里。说他奇怪,是因为他握着一柄断剑,他的眉头紧锁,其中满是阴郁。这个奇怪的人,正是冷君裘。冷君裘刚踏入巷子,便怔在了原地。因为他看到了阿九,同样,阿九也看见了他。

作为一名真正懂剑的剑客,他们向来都拥有一种敏感的直觉。对剑的直觉。

“他的剑一定很快。”冷君裘如此想到。

“他的剑会很快。”阿九这样想到。

“我输了。”冷君裘开口道。

阿九微笑道:“剑客会失败,但永远不会认输。”

在剑客直觉的碰撞下,不用一招,冷君裘便败北。

阿九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前走去,在二人要擦肩而过时,冷君裘开口道:“让我见识见识你的……”

剑字未出口,冷君裘的话语便戛然而止。他不晓得阿九何时已将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面对这样一把锋利的剑,冷君裘竟毫无察觉。

“剑客,只用剑说话。”

冷君裘闻言笑了,但他的笑却是苦笑。

“与你相比,我算不得剑客。”

“你是剑客,但我阿九却是最好的剑客。”

“阿九,我记住你了。”

“我也记住你了,断剑。”

二人相视一笑,背道而驰。

冷秋行在从董平的住处回来以后,便寸步不离的守着冷飘飘。他想要冷飘飘醒,却又不想让她醒。但冷飘飘终究还是醒了过来,在看到冷飘飘睁开双眼的一刻,冷秋行骇然的发现,自己心中的恐惧盖过了惊喜。

而冷飘飘看到冷秋行时,目光中也满是惊恐。她拼尽全力,想要挪动自己的身子躲避这个自己曾经最敬仰的人。冷秋行看到冷飘飘的慌乱无助时,他既是心疼,又是不知所措。

“飘飘,别怕。爹爹不会再伤害你了。”

闻言,冷飘飘刷的一下哭了出来,她操着微弱的声音迭迭道:“爹爹,别打我,别打我…你要女儿嫁给谁,女儿便嫁给谁……”

冷秋行闻言喜道:“好,好。飘飘你放心,你只需在朴家委屈一年,爹爹便会把你接出去,接出去享福。到时,你想要什么,爹爹便会给你什么。”

冷飘飘的目光中虽仍是惊恐,但情绪却逐渐恢复了平静。

时近傍晚,牧野四合,雨后出现的落日格外灿烂。而金陵这座老城,也笼罩在洒洒黄昏下,飘荡着奇异的香气。

在金菊盛开的小院儿里,董平却格外不合时宜的在磨着刀。惊雪像是格外厌恶普通磨刀石上散发出来的怪气,在它的抗议之下,已有七块磨刀石被神兵所散发出来的威压震成了齑粉。

林三川在院中打着拳,他有些许沮丧,在习惯了张弓搭箭后,他越发不喜欢练这拳法。

“公子,明天咱们是不是得准备大开杀戒了!”

董平用水一冲惊雪刀身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惊雪刀并没有因为他的磨炼而产生什么变化,但董平却是觉得惊雪更锋利了一些。

“大开杀戒?嘿嘿,这里可是宋国金陵,不是北莽燕临。在这里若是没有些关系就想杀人,那不出片刻,就会被绑到官府里,挨板子被砍头。”

“不杀人,那怎么救人?”

“走一步,算一步。”

若是冷秋行还有些良心,在明日朴铁凉的寿宴上,他就不会强拉着身上有伤的冷飘飘参加。那样董平便能顺理成章的将冷飘飘带出朴府。但若是冷秋行狼心狗肺,那董平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朴府,会客堂。

“从金陵到武当,吕道长来回竟只用了不到两天两夜,此等脚力,着实令老夫佩服。”朴铁凉呵呵笑道。

吕纯阳在下方正襟危坐,丝毫不显疲态。他微笑道:“朴老爷过奖了,贫道只是为了查明事实真相,而拼尽全力赶路罢了。”

朴铁凉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不停摩挲着一个茶杯道:“老夫想不明白,吕道长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仇家与我朴家的过往恩怨,吕道长只管为自己的朋友报仇不便可以么?”

吕纯阳笑道:“贫道生来就是一个刨根问底之人,若是当年是朴老爷先与那行凶之人结仇,那今日所发生之事,朴老爷便脱不了干系。再进一步说,韩道友与蓝道友的受伤,朴老爷也是帮凶。”

朴铁凉闻言一笑,随后他平静道:“若真是如此,那吕道长会如何处置老夫呢?”

吕纯阳微笑道:“若真是如此,贫道不会对朴老爷做什么处置,贫道只会让朴老爷对当年所犯下的错做个交代。”

吕纯阳话音刚落,朴铁凉便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是吕道长查明了真相,那老夫便成了大大的罪人了。吕道长的为人处世,着实令老夫佩服。”

吕纯阳微微叹息道:“是啊,去了洪武道观一遭,贫道才知晓如今的行凶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当年摧眉子的后人。”

朴铁凉点头道:“谁成想,当年我大真剑派的义举,竟换来了如今妖道丧心病狂的报复,还连累了韩少侠与蓝少侠。那贼子不除,老夫誓不罢休!”

吕纯阳闻言道:“贫道也会竭尽全力,帮助朴老爷拿下那贼子。”

朴铁凉呵呵一笑,不再搭话,沉默了片刻后他重新开口道:“不知吕道长可否见过何仙姑与韩少侠了?”

吕纯阳道:“见过了,韩道友的伤势已然痊愈,蓝道友的伤势也逐渐好转。贫道还要多谢朴老爷对贫道两位好友的悉心照料。”

朴铁凉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的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对了,吕道长。老夫听说当日道长与冷姑娘与白姑娘进城时,你们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子,不知道吕道长是否知晓这二人的身份。”

吕纯阳闻言皱起了眉头,做思考状,过了半晌,他恍然大悟道:“好像是有这么两个人,不过我们是在入城时才遇见的,当时聊了两句,到也有几分投缘。不知道朴老爷为何会有此一问?”

朴铁凉收敛的笑容道:“吕道长不知,冷姑娘受伤了。老夫与冷庄主都很怀疑,行凶之人,是当日跟随吕道长你们入城的那两个男子。”

“什么!飘飘受伤了!”吕纯阳双目一竖,眼神凌厉。

朴铁凉点头道:“不错,而且跟你们进城的那两个男子,如今也在朴府之中。”

吕纯阳闻言,沉思了片刻道:“贫道先行告辞。”

“哦!”朴铁凉听罢笑道:“吕道长去吧,好生休息休息。”

朴铁凉话音刚落,吕纯阳便起身,风风火火的走出了大堂。

待他走后,朴铁凉微微一笑。他暗道,“冷秋行也不知在搞什么鬼,亲手伤了自己的女儿不说,还在我朴家胡作非为。若是吕纯阳发觉冷飘飘是被冷秋行的冷月真气所伤,那这二人便能相互对峙牵扯。如此一来,明日之事,便能少些乱子。”

这时,朴铁灼走近大堂,打断了朴铁凉的思绪道:“大哥,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那贼子一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朴铁凉点了点头道:“好,记住。明日的事,一定要办的干脆利落,告诉血捕,让他在那贼子开口讲话前便扯下他的舌头。至于杀人的事,由冷秋节负责。”

朴铁灼点头道:“大哥,你相不相信吕纯阳刚才所言。”

朴铁凉微笑道:“管他查的如何,只要死无对证。他刚才说的话,便就是他以后说的话。你可明白?”

“明白。”

热汤在盅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与热气。

冷秋行正捧着一盅汤,朝冷飘飘的屋内走去。

忽而他身子一僵,一只大手死死的捏住了他的肩膀。冷秋行转头看去,只瞧一脸阴沉的吕纯阳正死死的看着他。

“飘飘怎么就受伤了!”

冷秋行闻言登时怒了,他本要说出来的一腔问候,登时转变成怒吼,被他喷了出来:“飘飘是我女儿,她受伤了我比你要心疼百倍!你如此质问我,意欲何为!”

吕纯阳闻言,松开了抓住冷秋行肩膀的手道:“我也是着急了,飘飘就在朴府,有你守着,怎就受伤了?”

冷秋行阴沉着脸淡淡道:“你进来亲自问她吧。”

说罢,冷秋行端着汤盅,推门而入,吕纯阳紧随其后。

屋内,冷飘飘正靠做在床头,面色苍白。她一瞧见阔别两日的吕纯阳走了进来,登时鼻子一酸,就想哭来,但她看了一眼冷秋行。这个她最尊敬的父亲,她悲伤的情绪却陡然又被她忍了下去。

“吕叔叔……”

吕纯阳微笑道:“别说话,我来为你号脉。”说罢,一条金丝从吕纯阳袖口射出,缠绕在了冷飘飘娇嫩的手踝上。号脉片刻,吕纯阳的眉头已拧成了一团疙瘩,他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冷秋行后又摇了摇头。他清楚的感觉到冷飘飘体内残存着一股至寒真气,但这真气明显又不属于冷飘飘。吕纯阳不敢相信他最为信赖的老友会亲自伤害自己的女儿,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

冷秋行目不斜视的与吕纯阳对视,他毫无惧色的说道:“没错,伤飘飘的人所用的正是冷月真气。”

“这等层次的冷月真气,怕只有冷庄主你,才有吧?”

冷秋行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有一个人,我的兄弟,冷秋节。”

吕纯阳轻“咦”一声道:“但我曾听你说,你已经废了他的气宫,他怎还会有如此精深的真气?”

冷秋节自嘲一笑道:“我终的是顾及的兄弟之情,当年我虽伤了他,但并未伤其根本。他的底子向来比我好,经过十几年的精修,他的修为应该是恢复了。”

“飘飘,当真如此?”吕纯阳满脸疑惑的看向了冷飘飘。

冷飘飘闭上双眼,她眉尖蹙起,似不想回忆那日的往事。过了半晌,冷飘飘才翕动嘴唇,轻声道:“那晚,我与爹爹拌了几句嘴。我心里生气,便出了朴府。可谁想到,我正走在街上,就有一人突然袭了出来。我与他拼斗,却发现我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反而还中了他一掌。他所用的正是我冷家山庄的不传绝学,冷月心法与九幽寒冥掌。当时我也以为爹爹,可后来爹爹出现救了我,我才晓得自己是错怪了爹爹。”

吕纯阳皱眉道:“你没看清那人的脸?”

“天太黑,那人又蒙着面,我没看清。”

冷飘飘说罢,吕纯阳才点头道:“原来如此。”

“虽然飘飘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我与他一交手便晓得,他就是我那胞弟,冷秋节。”

吕纯阳闻言,看向冷秋行道:“清池呢?”

冷秋行笑了笑,随后冲着门外大喊道:“池儿,你吕叔叔要见你呢!”

没过片刻,如同精灵一般的人儿才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子。白清池看着吕纯阳,霎时间眼角一红,就泛出了泪花。

冷秋行目光一凌,随后大笑道:“老吕你看,池儿才两日不见你,就如此想你。可真是让我这个做姨夫的嫉妒啊。”

吕纯阳看到白清池,才放心下来。白清池上前拉住吕纯阳的手臂道:“吕叔叔,你怎么走了这么多天才赶回来。”

吕纯阳微笑道:“有些要紧事要办,有你姨夫照看你,我也放心,便迟回来了一些。”说罢,吕纯阳又对冷秋行说道:“我去给飘飘配些药,现在让飘飘好生修养吧。”吕纯阳话音落下,便在白清池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间。

待吕纯阳走后,冷秋行的脸瞬间黯了下来:“你们还算听话,没有露出什么马脚。飘飘,为父晓得你最疼池儿,若是你听话,我便不杀她。还有池儿你,你父亲早就不管你了,想必你也晓得。所以你要是敢不听话,我便将你卖到青楼去,让你永受娼妓之苦。”

白清池闻言,身子颤若筛糠。她与冷飘飘四目相接,二人的目光中写满了失望与不解,她们最尊敬的人,何时变成的如魔鬼一般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为非作歹的鱼

夜幕降临,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却望着西方,刺穿了黑夜。这眼神的主人,属于阿九。

阿九之所以叫阿九,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孤儿。他被九个爹妈养大,这九人,都来自大真剑派。在大真剑派内乱之后,阿九仅存活下来的一个老爹,带他跨过长江黄河,来到了燕临。那个人叫吴颜武。吴颜武将阿九带入书院,阿九喜欢剑。但他的气宫破碎,注定使他成不了绝顶的剑客。

阿九也曾沮丧,也曾失望。但直到有一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来到他面前。那个书生,向他展示了不用真气,仅凭绝妙的剑术便挑翻了书院的四位院长。从那日开始,阿九便想着要变成与那书生一般厉害的剑客。阿九知道,他终生习不成那样精妙的剑术。因此,他剑走偏锋,追求极致的速度与角度。

他的剑终的是快到了极致,他是快剑阿九。阿九后来也知道了那书生的名字,他叫吾师。所谓吾师,在阿九看来,便是在学徒走在黑夜时,走向深渊时,突然亮起的一盏明灯,突然拉住他的一双大手。

阿九剑成以后,便想着来金陵,来找曾经杀死他八个爹妈的仇家寻仇。但那时,吴颜武却退却了。阿九也干脆,他选择离开鹿岳书院,离开吴颜武。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阿九都想将自己的名字改成阿八。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阿八总没有阿九听着好听,叫着顺口。

离开书院的阿九晓得曾经的仇家势大,他得找几个靠谱的帮手。他听说,江湖上就属洪天宗的活儿做的最漂亮。但价钱也是最贵的,于是阿九也干起了杀手的勾当,他用杀人赚来的银子,去洪天宗请帮手。但他却没想到,自己那些银子,买不了他仇家的性命,最多只能杀几个喽啰。阿九心道,也好,他本就没打算将这个血刃仇敌的活儿交给别人来做。

阿九与悟明的背后都有着一个俗套的故事,二人的选择都一样,复仇。若是再来一次,悟明可能会选择宽恕,但阿九却不会便。

阿九的面前摆着八个大碗,他拿起身旁的酒坛一一倒满后,微笑着说:“阿爹阿爹,阿娘阿娘,来喝酒。”

黑暗,空旷的屋子里,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传来,打搅了夜的安宁。

突然,一声怒喝传来:“都滚!”

登时,十几个还来不及穿衣服的女子便一股脑的跑出来屋。对于这种情况,她们早已经习惯。

朴家璞从床上翻身坐起,他在黑夜中摸索,他想要给自己倒一杯解渴的凉茶。但凉茶没找到,他却撞倒了不少物件。疯过一阵后,朴家璞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坐在地毯上,大口喘着粗气,“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杀我了……”

服侍朴家璞的婢女都晓得他这个半夜发狂的毛病,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去打扰他,若是有人扰了他,他可是会杀人的。若是往常,朴家璞自己闹一会儿便会自己上床睡了。但今夜,朴家璞却一反常态,他坐在毯上喘息片刻后,便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朴铁灼与朴铁温正在朴铁凉的房中议事,可突然间,房门便被人冲开了。三人登时警惕的将真气提到了极致。

但虽后见冲进来的人是朴家璞后,三人便稍稍的放下了心。

朴铁凉低声问道:“璞儿,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朴家璞弓着腰,五官都撑大到极致,他不停用双手指点着自己的胸膛道:“爹,他要来了,他明天就要来了,他要来杀我了!”

朴铁灼微笑道:“璞儿放心,我与你父亲已在咱家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一现身便会被碎尸万段!”

朴家璞连连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当年他们就逃走了,这次也一样!”

朴铁凉阴沉着脸,走上前狠狠的抽了朴家璞两巴掌道:“安静些,你这样还有何颜面做剑枭的后人。”

“剑枭后人?大真剑派都没了,还谈个屁的后人!当年若不是你们三个,那我大真剑派也不会沦落至此,掌门之位谁做不行?难道非要毁了大真剑派,非要连累我!”朴家璞挨了两巴掌,反倒越是勇敢。他抬起胸膛,怒视着朴铁凉大声呵斥道。

朴铁凉咯咯一笑:“大真剑派的掌门若是由外姓人来做,那跟毁了它有何区别?而且这些年来,我朴家虽没了大真剑派,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反倒是扶摇直上!一个废人都能将你吓成这样?你还有何颜面做我朴家子弟,若是你再乱吼乱叫,那不用别人动手,我先杀了你!老三,把他带出去。”

朴铁温看了一眼朴铁凉后,便上前将朴家璞拽了出去。他深知自己这个大哥的脾气秉性,他说要杀谁,就会杀谁。就算朴家璞是他的儿子,那也不例外。

待二人离开房屋后,朴铁灼开口道:“大哥也莫要怪罪家璞,当年他还不满十岁,便对亲自刺伤了自己的要好玩伴,难免受了惊吓落下了些病根。”

朴铁凉点点头,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长气道:“老二,你也出去吧。”

朴铁灼嗯了一声道:“大哥今夜可得小心些。”

“呵呵。”朴铁凉不屑的冷笑道:“他敢来,我就敢让他死。”说罢,朴铁凉摆了摆手,朴铁灼转身离去,带好了门。

等屋里冷清以后,朴铁凉的腰瞬间弯曲了下去,他咳嗽两声,老态龙钟。他缓缓坐下来,十五年前大真剑派的所发生的种种,登时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且说剑枭朴剑客成立大真剑派后,便将求同存异四个大字,当做了大真剑派的立派宗旨。朴剑客在时,便广纳江湖各道人士来作为大真剑派的门人弟子。当时,朴剑客便立下了规矩,大真剑派掌门之位,能者居之。当掌门人,除了要有高深的修为,那品行的优良也是重要的考核标准。

但朴剑客去世之后的百年间,这条规矩便慢慢被人遗忘,大真剑派掌门人也由朴家人世袭罔替。但此举一行,大真剑派便逐渐没落起来。到朴铁凉的父辈一代,大真剑派已走到了崩溃解散的边缘。于是朴铁凉之父朴宣,便又恢复了这条门规,光收门人弟子。在朴宣在世时,大真剑派也算是辉煌了一段岁月。

而朴宣一去世,便又得重新选掌门人。

当时大真剑派有九个外姓人,各个都有争夺这个掌门人之位的资本。与其相争的便是朴家三兄弟。但可惜,这朴家三兄弟都不擅长剑术。而当年朴剑客定下的规矩,偏偏是比剑选取掌门人。朴铁凉三人自然不想将这个掌门人之位拱手相让,其中除了面子与权势的原因之外。

更重要的是朴剑客所留下的掌门人之剑,那是朴剑客的贴身佩剑,其剑身宽有三尺,长越一丈,堪称一柄举世无双的重剑。

这剑虽厉害,但更为精妙的是剑上所刻的花纹。传闻当年朴剑客乃为前朝大唐的宫廷侍卫长,在大唐灭亡时,朴剑客曾将宫中的大量珍宝取出,藏匿与一大山之中。而要找到那批珍宝,便得先破解剑上的花纹。

朴宣去世前,朴铁凉三人已快将剑上的秘密破解。此时若是与外人争夺掌门人之位输了,那这财宝便要插翅而非了。三人也想过将剑上的花纹拓下来,但这花纹与剑乃为一体,无剑不成花,无花不成剑。

为了保住这财宝,三人便定下了一个计策。朴铁凉三人将门中的九个外姓人高手请来,与九人商量说,他们这批人都已快老了,就算现在当了掌门人,也未必能将大真剑派发扬光大。与其争来争去,倒不如将希望寄托在下辈人身上。他们十二人来做门中长老,来共同扶持下一代掌门人共同治理大真剑派。

九人闻言欣然同意,若是说大真剑派里的小辈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便是九个外姓人的养子阿九,与朴铁凉之子,朴家璞。对于他们来说,不管谁来当这个掌门人,都是一样。

阿九与朴家璞争夺掌门人的擂台摆在大真剑派的山门大殿之中。而观礼的,却只有九个外姓人与朴铁凉三兄弟。这自然是朴铁凉要求的,他的说辞是,人来多了难免吓到两个孩子。

比试那日,十二人来到大殿先喝一杯祭祖酒后,阿九与朴家璞便开始的比斗。二人当年虽年纪尚小,但一招一式却是刷的有模有样。

二人比斗正酣时,朴铁凉却突然使出暗劲加持在朴家璞身上。朴家璞一时收不住力,那剑便插入了阿九的腹中。于此同时,九位外姓门人见状不好,同时发功想要上前,将阿九救回来。但九人一运真气,浑身经脉便连连炸开。九人登时便晓得是中毒了,而那毒就在祭祖时喝的酒里。按理来说,他们这等修为,一般的毒药是害不了他们的。朴铁凉深知其中道理,于是他便用重金行圣手毒王那里取来了一种名为“莫要怒”的毒药。

这种毒药虽无法见血封喉,但来害修士高人却格外顶用。原因无他,只因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服入口中也不会感到不适,但修士一心急运功,这种毒药便会同时流入奇经百脉之中,炸开经脉。这毒药便因此得名“莫要怒”。

见九人中招,朴铁凉等人不再迟疑,登的就大开杀戒。而在此时,一人却拼尽全力冲将出来,救下了阿九冲出大殿。其余八人纷纷自爆气宫,护二人逃走。朴铁凉三人虽功亏一篑,但掌门人之剑却是保住了。但好景不长,那一名外姓门人带着阿九逃跑后,大真剑派的外姓弟子,便开始疯狂反扑朴姓弟子。

朴铁凉三人虽将此次内乱给镇压了下来,但大真剑派也不复存在。不过朴铁凉三人却是找到了那批财宝,后来三人携家带口来至金陵落户。他们靠着那批财宝发家,上贿赂朝廷官员,下打点江湖百道。这些年来,朴家可算是在金陵混的风生水起。

当他们听说,逃走的那个外姓人竟在燕临的鹿岳书院当了武院院长。那时间,三人可着实提心吊胆了一段功夫。但后来,宋皇舍弃北莽三十六州逃遁至江南。南北划开,朴家便彻底放下了心。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被毁掉刺穿气宫的少年回来了。他一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先是伤了两个来朴府拜寿是宾客,随后就屠杀了朴家上下近百号人。

朴铁凉说不怕是假的,但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永除后患。

朴铁凉将往事回忆一遍后,喃喃道:“该休息了。”说罢,他来到床边,挺直的躺了下去。他双目圆睁,从喉咙里发出来

轻微的鼾声。不错,他是睁着眼睡觉的。十五年来,夜夜如此。就像是,就像是一条鱼。

朴府后花园里有一座六层高的阁楼,以阁楼为中心,亭台山石湖泊,依次围绕排开。明日朴铁凉的寿宴,便会在那阁楼中举办。

“吕道长,你这是自饮自酌,最是不妙。”

吕纯阳回过头去,看到来人后微笑道:“董小友,请坐。”

董平闻言笑道:“吕道长可别叫晚辈董小友,会死人的。”

“贫道听朴老爷说,你跟林小友来了,便想着请你们二人喝上几杯,但奈何一到朴府便身不由己。”

董平坐下道:“是因为冷姑娘吧。”

吕纯阳点头道:“正是,但这也只是其中一件。”

董平闻言微笑道:“能者多劳,像吕道长这样的江湖前辈,自应该多担待些。”

吕纯阳笑了笑,但却并不舒心,他道:“对于飘飘受伤一事,你怎么看?”

董平看了看吕纯阳,他的目光坚定正派,值得信赖。董平思索了片刻,正欲将冷飘飘受伤一事的原本和盘托出时,却咳嗽了一声笑道:“不知吕道长跟冷庄主的关系如何?”

“生死之交。”

董平闻言点头笑道:“那冷庄主对道长所言,定然非虚。”

吕纯阳道:“是啊,冷秋行此人虽脾气火爆了些,但为人正派,向来不会说谎。”

董平微笑道:“应是如此,要不然他怎会教出如同冷姑娘一般脱俗的人儿来。”说罢,董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晚辈有一事麻烦吕道长。”

“尽管说。”

“不知明日,吕道长可否劝冷庄主将冷姑娘留在房里,然后再由吕道长亲自看守,晚辈怕明日朴府人多眼杂,她再遭歹人所害。”

吕纯阳叹息摇头道:“这个贫道不能答应你,贫道明日要入那阁楼。”

“非来不可?”

“一定要来。”

董平道:“吕道长……”

一语未毕,戛然而止。

“怎么?”

“晚辈闻到了些东西。”

“什么?”

“杀机。”

于此同时,高大挺拔的丛云卫血捕正带着十二个面相精明强干的男子,朝着朴府行来。

而在暗处,也隐藏着一双眼睛。朴府在他的眼里,没有半点隐秘。过了半晌,他嘿嘿笑道:“不错,网开一面。”

月隐西天,夜尽天明。

这一大早,朴府门前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这些来人都手提着一份儿贺礼,来为朴铁凉贺寿。而朴府的大门前,也多安排了十几个家丁招呼来往宾客。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青年格外引人瞩目。他收拾的干净,长相俊俏。但他的穿着却是庸俗至极,先不说他那一身夸大松垮的锦衣华服。单说他藏在锦衣下的那一双破烂草鞋,就与众人格格不入。

他的衣袖极长,垂在了地上。就算是如此,他的左手仍然拼了命的露了出来,因为他的左手上托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锦盒。那个锦盒估计有两个成人的脑袋大小,也不知这里面装了些什么宝贝。

青年排在人群最后,他若是按部就班的依次进去,那估计都要等到日落了。年轻人一脸的急躁与不甘心,但他左挤右挤,却仍是挤不进去。但他却仍然乐此不疲,一个家丁看到了这个不守规矩的青年。他好像对这个青年颇感兴趣,便喊道:“喂,让条路出来,后面那个后生你过来!”

青年闻言大喜,他通过宾客们极不情愿让出来的通道走到了家丁前。家丁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来做什么的?”

青年笑道:“自然是来送贺礼呢,没瞅见我这个盒子么?”

家丁点了点头道:“进去吧。”

家丁此言一出,人群登时更加喧闹起来。家丁暗骂一声道:“想要进府,怎么不早些来。”虽心里再骂,但他仍是和颜悦色的抱拳赔不是道:“诸位贵客稍安勿躁,我家老爷有吩咐,今天但凡是青年后生来贺寿的,都得先放进去。诸位贵宾也别生气,老爷说了,但凡今天来的等了两个时辰以上的,我家老爷都欠他一个人情,诸位想想朴老爷的一个人情是什么分量。”

家丁说罢,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但这时,夜有人嬉笑道:“朴家家大业大,但就一个公子,朴老爷该不是想认几个干儿子吧!”

家丁一笑道:“谨言,这话,咱可不敢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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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斗大的人头

整个朴府大院也是喧闹无比,人群熙攘,蜂蛹而入那后花园的六层阁楼。六层阁楼,可谓是一步一登天。除却顶层之外,其下五层皆是等着上去献礼的。低下吵吵嚷嚷,但第六层里却是安静的很。第六层拜了六桌酒席,江州三十六派掌门人还有五湖六江的好汉,一共四十七人,但他们只拥挤着站了三桌。剩下那三桌边儿,围着的才是今日的贵宾。

且看派头最足的那一桌上,坐的是朴铁凉三兄弟,还有朴家璞。而在朴铁凉身边左右则各坐着两个身着官府的男子,这二位,一位是金陵县城的陶县令,另一位则是江州府衙的宛知事。今天在这小小的一层阁楼里,可是聚足了江州的官府与江湖上的大人物。像是冷秋行这般身份,此时都没资格与朴铁凉等人共坐。

还剩下两桌,一桌上坐着的是董平与那两位官老爷的贴身随从。而另一桌,则坐的是冷秋行与吕纯阳等人。冷秋行到底还是将冷飘飘给带来了。冷飘飘面色一幅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也不晓得冷秋行是如何狠下来心带她一同来的。

董平一边与这些小官僚聊天打屁,一边观察着阁楼内的情景。这些小官僚们听说董平是从北莽燕临来的,便一言一句里都带着对董平的讥讽。仿佛董平是造成宋国庙堂,放弃北莽三十六州的罪魁祸首。董平虽不厌其烦,但也不屑与他们争吵。董平的目光有时不经意掠过冷秋行那一桌,但只瞧见冷秋行向他射过来的阴寒目光。冷飘飘倒是过分安静,她低着头,不言不语,时而轻轻咳嗽一声,揪人心魄。

这时,一个家丁从楼梯口冒出了头,他笑道:“老爷,时辰到了,是不是该让宾客献礼了?”

朴铁凉微笑道:“让他们上来吧,别让诸位贵客等急了。”

他话音刚落,朴铁灼便补上了一句道:“让客人们一个一个上,别弄得乱糟糟的。”

那家丁领了命,便下去了。

朴铁凉旁边的陶县令微笑道:“朴老爷寿宴,本官也略备了些薄礼,还忘朴老爷笑纳。”

朴铁凉闻言,便受宠若惊道:“诶呀陶大人,你来就来,还拿什么礼物。这,这让老夫情何以堪……”

他说罢,那宛知事便大笑道:“朴老爷应该是却之不恭,我这里还有一份耿府尹托在下送来的一份礼物呢。”

朴铁凉端的是有几分感激涕零,一幅哽咽模样。这时,陶县令笑道:“来,那本大人为朴老爷准备的贺礼来。”说罢,董平身旁的一个小吏便捧着一个小锦盒走了过来。陶县令接过锦盒,放在朴铁凉面前道:“朴老爷何不打开看看。”

朴铁凉笑逐颜开的掀开那个小锦盒,却见盒子里装的是一个小小的荷包。朴铁凉眉头微皱,不解道:“陶大人,这是何意?”

陶县令还没开口,另一旁的宛知事倒是有些许不悦的说道:“陶大人,咱们两家可是撞在一起了,你送个百宝袋,我送的也是个百宝袋。”说罢,宛知事从怀中摸出了个荷包,放在了桌上。这两个荷包除却颜色有些差异外,其余做工用料倒是别无二致。

朴铁凉脸上迷糊,但心中却是清楚,他们虽是来送礼,但其言外之意,无非是要用这所谓的百宝袋,来装走他的银子。

这两位大人明里暗里都在较着劲,一言不合,便要剑拔弩张。朴铁凉只好赔笑道:“这两份礼都是二位大人重重的心意,老夫感激涕零。”

宛知事闻言微笑道:“那朴老爷倒是说说,我与陶大人的心意,到底谁更重些?”

朴铁凉一时沉默,细做思考。

但这时一声清朗的笑声从楼下传来,“依学生看,二位大人的心意是一般重。”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稍显敦厚的白衣青年走上了楼。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在江南的文坛中混的人,定会晓得这个青年的大名。江州第七才子,岳必用。朴铁凉起身道:“想不到岳才子也大驾光临我朴府,真是令舍下蓬荜生辉。”

岳必用作揖道:“朴老爷言重了。”

陶县令这时道:“不知岳才子说的一样重是何道理?”

岳必用微笑道:“今日是朴老爷的六十八岁寿宴,来往宾客无论是谁,想来都是抱着对朴老爷一般重的敬意。二位大人都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为这么一份贺礼而斤斤计较,依学生看,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二位大人其实不必拘泥于有形之物,二位大人为何不各取这百宝袋的一个寓意,当做今日送给朴老爷的贺礼。”

宛知事闻言笑道:“我倒是想听听岳才子有何高见。”

岳必用微笑道:“依学生看,这百宝袋三字,百与宝可各为一礼。宛知事的袋子,可名为长命百岁袋。而陶县令的袋子,可名为招财进宝袋。这样不就两不相干了?”

岳必用说罢,众人连连称好。

陶县令笑了笑道:“不愧是岳大才子,本官心服口服,但本官想知道岳才子今日来此,为朴老爷备了一份怎样的厚礼?”

岳必用微笑道:“学生今日送给朴老爷的也是四个字,来人,将我的贺礼拿上来。”岳必用说罢,一个朴家家丁便拿着一幅卷轴走了上来。岳必用接过卷轴道:“还忘朴老爷能中意学生的这几个字。”

朴铁凉笑道:“老夫早就想瞻仰岳才子的墨宝了。”

岳必用一笑,便哗的一下将那卷轴给展了看来。朴铁凉等人一看,只瞧那卷轴上写着四个大字:“和气生财。”

朴铁凉怔了怔,但旋即放声大笑道:“好个和气生财,岳才子可真实深知老夫的心意啊!生财是其次,但这和气才是老夫真想要的。”

岳必用道:“朴老爷喜欢就好。”

说罢,朴铁凉叫人将那岳必用的卷轴收起来后,便邀岳必用一起入席同饮。但岳必用却是推辞还有急事后,便噔噔下了阁楼。

冷秋行今日是备受朴家人的冷落,想他堂堂的冷家山庄庄主,竟还没有一个书生受人重视,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转头看向董平,便不怀好意的大笑道:“冯公子既然从燕临的鹿岳书院来,想必其文采也是超凡脱俗。不知能否让我们这些江南的乡野粗人,见识见识。”

朴铁凉也是笑道:“老夫倒也想看看冯公子的手笔。”

董平闻言站起身,对众人抱拳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董平径直朝朴铁凉那一桌走去。朴铁灼与朴铁温登时警惕起来,而今日的朴家璞一直都颇为安静。但此时见到董平朝他们这里走过来,猛的显露出一丝惊恐之色。

董平在离朴铁凉一桌半丈远站定后笑道:“在下今日准备的匆忙,倒是没有什么现成的贺礼能拿得出手。因此,在下倒是想借花献佛。”

“怎么个借花献佛法?”陶县令开口问道。其实对于董平,陶县令等官府中人倒还是颇为愿意结交的。对于从北莽来到江南的人,宋朝官府一向盘查严厉。但鹿岳书院中的人,却是例外。其中无外乎,当今的宋国庙堂上,有着不少出身于鹿岳书院的大员。这些官员自成一党派,名为北院党。北院党在庙堂的势力,至少能排到前四。如今这世道,能拉拢一个从书院中来的学生,也算是为自己以后的仕途铺路。

董平笑道:“不知在下能否借刚才那位岳才子送给朴老爷的那卷字一看。”

“冯公子随意。”朴铁凉说罢,便有人将岳必用的那和气生财取了过来。

董平展开卷轴,轻轻搓了搓纸面后笑了笑。他也没说话,反倒是自顾自的喝了一大口酒。随后,他用双手将卷轴展开。众人正聚精会神的想看董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却突然被董平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他们只瞧董平“噗”的一声,便将刚才吞进嘴里的那口酒全都喷在了卷轴之上。

众人还来不及开口说话,董平便将卷轴铺在朴铁凉面前道:“朴老爷请看,岳才子送的这卷轴上用的纸,乃是一种名为藏影的纸。这种纸往往用于军营里的传递情报之用,表面上卷轴上书写着是和气生财,但四字底下定还有隐秘。在下便将这隐秘给掘出来,权当在下借花献佛了。”

董平一边说,众人便见卷轴上的和气生财四字渐渐淡,而另有四字则缓缓浮现了上来。那四字一现形,朴铁凉便一把将卷轴卷起来笑道:“冯公子的这份礼,不可谓不厚重,老夫甚是满意。”

董平笑道:“这全然是岳才子的别出心裁,在下怎敢贪功。”

朴铁凉呵呵一笑,董平抱拳退下。在朴铁凉这一桌上,除了朴铁凉之外,其余看到那卷轴中藏着的四个字后皆是面色怪异。那四个字董平也瞧见了,一开始见到那岳必用,董平还以为他是个趋炎附势之人。但看到他藏起来的四个字后,董平对其的印象便大为改观,那四字是,同流合污。

这个小插曲很快淹没在不息的人流里,送礼的收礼的都乐在其中。但是朴铁灼与朴铁温二人的眼神一直都没有死死的盯着来往宾客,但两个时辰过去,不下百人上下,但他们却没见到想见的人。

朴铁灼传音道:“大哥,他该不会不来了吧?”

朴铁凉回道:“若是他这次不来,那他便永远都不敢再来了。”

吕纯阳也静静的凝望着楼梯口,他心中的焦急程度,丝毫不次于朴铁灼。他身旁的何仙姑轻咳一声道:“吕道长,你说他会来么?”

吕纯阳摇头道:“贫道希望他能来,同样又希望他不会来。”

何仙姑点头道:“吕道长放心,李师兄他们四个已埋伏在阁楼之中,他若来了,定然插翅难逃。”吕纯阳闻言一笑,便不做言语。

吕纯阳等人的动作与神情没有逃过董平的目光,他们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而董平也有直觉,不出多久,这阁楼中定有大乱。而他也算计着,要如何趁乱将冷飘飘劫走。

这时,冷飘飘面色难看的对冷秋行小声道:“爹爹,女儿有些胸闷,想回房去歇息。”

冷秋行对其宽慰道:“再忍片刻,等会儿爹爹与你一同走。”

吕纯阳摇了摇头道:“飘飘大病初愈,理应好好修养,你怎的将她带到这里。”

冷秋行道:“我也是怕飘飘再遭不测,将她带在身边,我也能好生照应她。”

正当吕纯阳还想说些什么时,一个家丁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上来。只瞧这家丁双手还捧着一个大大的锦盒,家丁一上来便道:“老爷,刚才有个年轻人非要让我将这个盒子拿上来送给你。我不肯,他还拿小人的性命相逼。”

朴铁凉等人闻言,瞬间紧张了起来。

朴铁凉沉声问道:“那年轻人现在去哪里了?”

“小人不晓得。”

朴铁凉对一旁使了个眼色,朴铁温便会意的起身,快步下了楼。旋即,朴铁凉便对家丁说道:“你把盒子打开。”

家丁不敢有所迟疑,便将盒子掀了开来。

“老爷,是空的!”

“什么?”朴铁凉惊疑一声后,又赶忙道:“你将盒子拿过来。”

待家丁走近后,朴铁凉有几分疑惑道:“你倒是面生的很。”

家丁笑道:“我是今日被三老爷招进来,帮忙招呼客人的。”

朴铁凉随意嗯了一声,也没再做询问。但董平从听到那家丁的声音的一刹那,便身子一僵,一直到刚才,才缓过神来。

朴铁凉缓缓起身,朝家丁捧着的那盒子中看去。他陡然一惊,那盒子里虽空空荡荡,但还是有东西的,并不像家丁所说,盒子中空无一物。

那是,一柄剑,一柄古朴却锋利的长剑。

忽而,朴铁凉眼前剑光一闪。随后,他便听得咚咚三声闷响。

家丁手持长剑,一把将盒子扔在桌上道:“朴老爷,我的这份贺礼,还遂你的心愿吧。”

只瞧,在那盒子里,已凭空多出来了三颗人头。而三颗人头的主人此时还正端坐在冷秋行身体两侧,朴铁灼,陶县令,宛知事,他们三人现在已成了三具无头之鬼!

斗大的人头三颗人头落在盒子里,他们临死前仍是不敢置信,这世上竟有如此锋利的快剑。

朴家璞已大喊着钻到了桌下,朴铁凉则猛的连连倒退,躲避那剑的锋芒。

此时众人才回过味儿来,纷纷张牙舞爪的朝着持剑青年冲杀而来。

董平则是轻声呼道:“阿九。”

朴铁凉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的精心算计,到头来,全被一剑给斩成了两半。当年那个少年,为何会成长的如此恐怖!

阿九微笑的看着已退到窗边的朴铁凉,却丝毫没有上前去追杀的意思。他转身挥出一剑,极快,极锋利的一剑。

此剑出,便有十人魂断于此。

登时间,众人止步于原地,无人敢上前一步。

阿九笑道:“我今日大仇已报,现在我要走,谁想拦我?”

冷秋行见状,自然想要护住朴铁凉与朴家璞的周全。若是这对儿父子一死,他的百般算计,便落成一空了。但他又忌惮阿九的快剑不敢贸然上前,于是他便撺掇一旁的何仙姑道:“仙姑,这贼子便是伤韩少侠与蓝少侠之人,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何仙姑其实一早就想动手,但吕纯阳却不知为何一直在用真气将她困在原地。此时听得冷秋行一眼,她再忍不住,登时厉喝道:“吕道长,此时不动手,更在何时!”

吕纯阳叹息一声道:“罢了!”

说罢,他收回真气,任由何仙姑起身朝阿九走去。

“小子,今天我老婆子,来会一会你!”

阿九微笑道:“我会杀了你。”

“狂妄至极!“何仙姑怒吼道:“李师兄动手!”她话音刚落,阿九脚下的地板瞬间被顶破,四条人影霎时间出现在阿九身体四周。

这四人一现身,何仙姑便举着龙头拐杖朝阿九的头顶狠狠砸下。其余一位秃顶老者用长鞭抽向阿九的腰身,另一位中年男子持刀斩向阿九下肢,而一位白发老者手中的铁杖则直指阿九胸膛。

站在窗前正惊魂未定的朴铁凉则大喊道:“血捕,现身!”

阁楼之顶,平静异常,但突然从一片黑瓦下传来一人的声音道:“大人,咱们动不动手?”

随后一浑厚的声音道:“再等等,现在出现,可拿不了多少银子。”

阿九现在的身体四周全部被封,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但阿九也从未想过要躲避,他刺出一剑,刺向何仙姑的眉心。

面对这一剑,何仙姑呼吸一滞,这一剑带来的强大威压,令她喘不上气。阿九这一剑很快,快到在他人的招式加诸于他身上时之前,他便能取得何仙姑的性命。

但突然间,阿九却感觉,用一道巨力轰然击在他的剑身之上。他的长剑一偏,龙头拐杖,铁棍,长鞭,利剑,快刀瞬间重击在了他的身上。

这几招,要了他的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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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临危高战

阿九被打的单膝跪地,但他手中的剑仍一指前方,他还在寻求出手的机会,一直在寻找。阿九知道刚才是谁出手拦下了他的这一剑,阿九见过他,那个读懂了他眼中剑意的人。何仙姑等人正欲乘胜追击,一击取了阿九的性命时。突飞来一物,当当当,将他们手中的兵刃全部弹开。

那是一根筷子,一往无前的筷子。

“韩道友与蓝道友的仇这便算报了,我们无需得理不饶人。”吕纯阳站起来说道。

打开阿九飞剑的是他,现在救下阿九的也是他。

何仙姑怒喝道:“蓝少侠仍昏迷不醒,这事今天不能就这么算了!吕道长,你切莫要阻拦于我!”

“噌!”

何仙姑一语未毕,阿九的剑已刺入了他的体内。但何仙姑早有防备,阿九虽已不再如之前一般快的剑虽能伤到她,却未能伤及她的根本。何仙姑等人登时越发暴怒,他们今日势要取了阿九的性命。

可吕纯阳控制着的那根筷子却不停在阿九周身盘桓飞旋,何仙姑等人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时,屋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吕纯阳。

一人道:“吕纯阳,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贼子今日杀了朴家的二老爷,又动手杀了两位官老爷,其罪当诛,你为何三番两次的动手阻拦!”不少人齐声附和了起来。

吕纯阳环顾人群一遭后道:“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这青年先是伤了贫道的两个朋友,现在我们也伤了他,所以他与我们之间的仇怨便就此了结。他与朴家今日的仇怨,贫道不会干涉。但贫道也请诸位稍安勿躁,等贫道还他一个公道后,诸位再动手不迟。”

“什么公道!杀人偿命,这就是公道!”

吕纯阳点头道:“不错,杀人偿命就是公道。但贫道要是说,是朴家杀了这青年的家人呢?”

这时有人叫道:“吕道长,你与朴家交情浅,所以不晓得。朴家三位老爷,可都是忠厚待人,侠肝义胆的大善人,你且莫只听信了他人的三言两语,便任由了他人的摆布!”

吕纯阳微笑道:“正是因为贫道与朴家交情不深,方才旁观者清。”说完,吕纯阳稍微顿了顿又道:“这青年今日虽是来报仇 但也枉杀了不少无辜,他该死。但贫道却不想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贫道今日要告诉诸位,当年大真剑派的内乱,尚有隐情,而这青年便是当年大真剑派的幸存者之一。”

正当吕纯阳想要继续往下说时,他的眼前却突然一黑,那些没说完的话,也戛然噎在了他的嗓子里。他只感觉,有一只冰冷绝顶的大手,狠狠的盖在了他的心背之上。他浑身的经脉,瞬间被冰封起来。吕纯阳不敢置信,他不敢相信在他身后的人,竟会出手偷袭于他。

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对准冷秋行,刚才就是他一掌打了吕纯阳的身上。对于这个挚友,吕纯阳.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于此同时,何仙姑等人便要反手,向冷秋行杀来。

冷秋行则是沉声喝道:“诸位不必惊慌,在下只是用真气暂且封住了吕道长的经脉,并未伤及到他的根本。如今事实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这贼子,咱们非杀不可,吕道长定受了这贼子的蛊惑,才会向着他说话。此子如此可恶,非除之,不能后快!”

闻言,众人心道如此。

何仙姑几人对视一眼,便皆对对方的意思心领神会。

先杀此子,再找冷秋行算账!

阁楼顶上,一人道:“动手?”

另一人道:“动手!再不动手,这生意可就被别人抢了!

最后,一厚重的声音说道:“动手!”

突然之间,十三片黑布飘飞上天。

“嘭!”的一声,轰然巨响。众人只觉眼前光芒大盛,便瞧他们头上的楼顶已破了十三个大窟窿。

长气贯通,龙吟虎啸。一堵气浪涌来,将何仙姑等人皆击向的倒退三丈。这时,阿九身体四周,已围堵了十三个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的黑色锦衣大汉。其中披着血色披风的血捕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道:“丛云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三舍!”

见到血捕出现,朴铁凉才长舒了一口浊气,他的神情也不再显得惊慌。这时的阿九身上已拴上了十三条铁链,他的手脚,皆被死死的束缚在一起,但在他的手中,那柄剑,仍被他紧紧的握着。

董平将刚才的风云变幻都看在眼里,其实在阿九一开始动手杀人时,董平是能趁乱带走冷飘飘的。但他却是按兵不动,因为他知道,他今天不光要带走冷飘飘,还要带走阿九。

阿九在被何仙姑五人围攻时,董平没有出手。因为他晓得,最强的杀机,还没有现身。等血捕现在一出现,董平便告诉自己,该动手了。他手掌轻轻一推,一个酒杯便啪的一声,摔碎在地。这声小动静,很快便被淹没在喧闹的环境里。但血捕的耳朵却是极为灵敏,摔杯之声,让他心生警惕。

突然,一道高大的人影,携带着雷霆之势就朝朴铁凉攻杀而去。朴铁凉眉头一沉,雄浑掌力便在其掌心聚集。血捕等人见有人偷袭于朴铁凉,自不能坐视不理。霎时间,三把燕翎刀同时出鞘,朝着来袭之人捅杀而去。就在那三把刀要刺伤来人时,那人的脚步却戛然停止。他立在原地,嬉皮笑脸道:“几位官爷对不住,我闲来没事儿,就想跑动跑动。”

他话音刚落,就听哗啦啦几声铁链坠地的响动。血捕暗道不好,他回头一瞧,刚才已有人趁他们分神之时,掠身至他们背后,斩断了捆住阿九身体的铁链。

旋即,又是咚咚咚的三声闷响。眨眼间,已有三颗丛云卫的人头滚落在地。阿九手持长剑,神采奕奕。

“你还藏着一手。”

“那点伤势,还妨碍不了我使剑。若不是如此,怎能将趴在房顶上的这群黑猫给引出来。”阿九一笑。董平也笑,“你可真是妙极了。”

于此同时,朴铁凉大喊道:“拿下他们,我朴家赏银百万两!”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疯狂躁动起来。除却剩余的十个丛云卫,那三十六派的掌门,与五湖六江的好汉,几乎全都朝董平与阿九扑杀而来。

阿九与董平的刀剑一撞,便分成两边,朝来人斩杀而去。董平的刀,直指血捕。血捕向来行事求个稳妥,此时面对董平也丝毫不敢托大,他一抽长刀,便与其迎面撞上。

方才,佯装要偷袭朴铁凉的人,自然是林三川。此时他已退到了一隐蔽的角落,他目不转睛,一直在注视着冷秋行那边的动向。林三川,在等着他出手。

面对那一百万两白银的诱惑,冷秋行自然心动无比,但他却没有贸然出手,因为他在等,他在等众人两败俱伤,那一百万两银子,他一文钱都不会与他人共享。

血捕的修为自然远在董平之上,但此时,他在面对董平滴水不漏的十二路佛门刀法时,竟也有无处下手的感觉。佛门刀法注重守势,四相四戒四慈悲刀法更是将防守之功,演化到了极致。血捕虽面对董平的十二路佛门刀法有些难以下嘴,但拿下董平也是在一时半刻的功夫而已。董平此时面对真气雄浑如海的血捕,挥出的招式,也越发显得吃力起来。董平一直在找机会想接触到血捕的身体,好施展吞气法。但奈何血捕的招式攻防一体,宛若天成,董平也寻不到机会。

而一旁的阿九却是杀招凶狠,几乎每出一剑,就会有人殒命。但对手何止这几十人,刚才朴铁凉一声大吼,那百万两银子的赏金将整个朴府都给震了三震。无数自觉有两把刷子的人,正疯狂的拥挤上阁楼第六层。

冷秋行暗道不好,他现在最大的竞争对手,便是正与董平争斗的血捕。但现在看来,董平并非血捕的对手,更不要提什么两败俱伤一说。现在上到第六层阁楼的人越来越多,局势也越发不受人控制起来。冷秋行心下一横,登时使出九幽寒冥掌中最为毒辣阴狠的一招,数九寒天。这一招之所以阴狠,全因这一掌力凝结出来的,皆是如同寒毛般的冰针。冰针伤人于暗处,全叫人避无可避。冷秋行一掌出,便有数十根冰针同时向血捕极速飞去。

不过血捕周身都升腾着哄哄热流与血气,数十根冰针行至血捕身后三寸远时,便被融化掉了一大半。只有堪堪十根冰针,刺入了血捕体内。这一根冰针就能轻易取一名炼心境修士的性命,就算是血捕修为高深,面对这十根冰针,呼吸也难免一滞,手上的招式微微一停。趁着这个功夫,董平一刀弹开了血捕落在他头顶三寸的长刀。旋即,董平又探出一掌,紧紧的攥住了血捕的手腕。

刹那间,带着血腥味儿的真气,蜂蛹流入了董平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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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罗生门

血捕的心,惊了两惊。一惊,竟有人敢偷袭于他。二惊,董平此时所施展的邪门功法。

其实血捕现在完全有能力将董平一脚踢开,然后再置偷袭他的那人于死地。但血捕并没有如此做,他反倒是任由董平吞噬着他的真气。其原因,只在朴铁凉打入他体内的那几根冰针。血捕虽能化解这十根冰针,但也难免要花费几个月来休养生息,此时他倒是更愿意顺手推舟,将那十根钢针顺势推入董平体内。

董平也不知血捕在搞什么鬼把戏,他的真气没受到半分阻挡,便开始宛若鲸吞一般的吸取起血捕的真气来。大股大股的真气流入董平体内,他的化气法几乎敢不上吞气法所吞入真气的速度。本能上,董平能感受到血捕体内真气的危险。

至杀,至凶。

突然,董平听到了从体内传来了滴水之声。他所能承受住的外来真气,终于达到了临界点。一滴没被化去的真气,叮咚一声,落入了董平的气宫之中。

董平的气宫瞬时间,便如落入凉水的油锅一般,沸腾炸裂起来。

血色与墨色纠缠不休,咯咯冷笑从气宫深处透出,董平心神惊颤。忽而,董平气宫中如夜色般浓稠真气一口将血捕的血红真气给吞噬殆尽。登时,一只大手猛然从董平气宫伸出。这只大手探入董平的脑海,嘭的一声,将盘坐于董平脑海中的那尊金佛给捏成了齑粉。蓦然间,董平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如针扎般的一样,刺痛无比。淡淡的黑翳,开始在董平周身氤氲起来。

于此同时,血捕体内的十根冰针也尽数入了董平的体内。他心道大功告成,便要一觉蹬开董平。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一道更为恐怖的真气已涌入他的体内。这道真气像是一张利爪,牢牢的抓住了血捕的经脉。

血捕暗道不妙,当机立断。他抬起长刀,便要往董平的手臂斩去。但董平此时的速度却快到令人咋舌,他一刀挡下血捕的攻势,反手就要刺向血捕胸膛。血捕反手一挡,便叫道:“把他给我杀了!”

霎时间,在另一旁正与阿九交战的丛云卫,便有三个冲了过来。董平转身去拦,另一手则松开了铁捕,一道锐利指气同时射出。旋即,血捕便闷哼一声,他捂住正殷殷流血的右肩,面色惨白的大喊一声道:“撤!”登时,九个丛云卫便脱离了战局,护了血捕左右。

血捕看了看冷秋行,又看一眼朴铁凉道:“对不住了朴老爷,今日之事出乎本捕预料,本捕得去官府,调兵来镇压骚乱。”说罢,血捕众人跃身蹿出了阁楼。朴铁凉心中顿时黯然,要是让朝廷知道有两个朝廷命官死在了他朴府之中,那他可就算完了。但转瞬间,朴铁凉便想到了应对方法,他大喊道:“拿下这两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北莽细作者,再赏黄金十万两!”

这时,冷秋行再也按耐不住,他双掌凝冰,飞身加入了战局之中。已快被吓傻的朴家璞从桌下钻出来道:“爹,你快动手啊!”朴铁凉瞪了他一眼,狠声道:“老子不能掺和进这是非里,你他娘懂不懂!”

与此同时,阿九与董平已被杀之不尽的人流给逼到了角落。阿九挥剑刺死两人后道:“还有力气么?”董平这时才注意到阿九,他发现阿九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已然快要力竭。而董平的身体像是个胀满气的蹴鞠般,浑身都膨.大了不少。现在他的经脉中,充斥着来不及化去的血捕真气。

“力气还正足着呢。”董平说罢,横斩一刀,强大的刀气涌出,压翻了十数人。

“我本以为你是来还我银子的,但没成想你是来跟我抢生意的,真是惹人心烦。”

“呵,狗屁。”董平目视前方的骂了一句后道:“你躲在我身后,我带着你杀出去。”

阿九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杀一个人,便能走。”

“谁?”

“冷秋行。”

董平闻言一愣,便瞧见冷秋行已如猛虎下山的冲杀了过来。经过上一次与董平交手,今日又瞧见董平与血捕交手。冷秋行已摸清了董平的路数,这董平,无非是吸了他人的真气,来狐假虎威而已。只要他不与董平接触,那董平便不是他的对手。

冷秋行先是喝退众人,随后又站在离董平二人三丈远处,连连击掌。他的每一掌,都夹杂着冰花寒气,如长蛇一般的掌气,正呲着利牙,向董平与阿九,吞吐着带毒的蛇信。

董平一边躲避着冷秋行的掌气,一边来回闪躲,与此同时,澎湃的血色真气,正被他用泄气法压到指尖之上。董平虽晓得冷秋行对冷飘飘所施展的恶行,但他却没有动过要杀冷秋行的念头。因为冷秋行毕竟是冷飘飘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在阿九遇难时,他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寻到机会,带着冷飘飘远走高飞。但要是真的如此,那他董平这一次,便算是白活了。当他站出来与阿九并肩作战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阿九虽已力竭,负有多处大伤。但他的身法仍然灵活至极,他躲开冷秋行的掌气,并一步步的朝他接近而去。

这时,林三川已来至冷飘飘身前。

冷飘飘道:“我们分头走,你带着吕叔叔,我去找池儿。”

林三川闻言,一把将吕纯阳扛起来道:“走!”

二人刚要动身,十数个冷家弟子便围了上来。

“他娘的!都给老子死来!”

林三川一步上前,抓住一个冷家弟子的脖颈,便将其当做兵器挥舞了起来,霎时间无人敢上前一步。冷飘飘想要提气助林三川一臂之力,但冷秋行早已用真气封住她的气宫,她现在是有心无力。

就在这时,阿九已来到冷秋行面前。他看准机会,一剑刺出。这一剑没有真气加持,没有所谓华丽招式,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字,快。快如流行,灿若骄阳。

“嚓!”

宛若破冰之声从阿九的剑尖传来,这一剑,要刺穿冷秋行的头颅。

冷秋行拭去一把冷汗,然后拨开离他眉心只有分毫之距的长剑道:“你的造诣,也只能如此了。”说罢,他飞出一掌,轰向阿九胸膛。冷秋行话虽如此,但阿九能仅凭用肉体之力刺这一剑,就能破开他的冷月护体真气,也足以另他心生畏惧与钦佩了。

冷秋行这一掌,虽不是杀招,但将阿九打的卧床不起,也足矣了。

千钧一发之际,冷秋行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血芒。在那道血芒里,他看到了自己站于万山之巅,受苍生膜拜。冷秋行知道这一切皆是大梦,但他却不愿意醒来。确实,他想醒,也没这个机会了。

林三川正与冷家弟子缠斗时,忽从前方飞来一物,重重的砸在两方眼前。冷飘飘低头一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前所有对他的爱,对他的怨,全都化作了千行清泪。冷秋行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他的眉尖有一个通透的血洞,此刻正往外流淌着红的,白的。但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着,微带着笑意。

场中所有人都是一怔,他们在瞧见在江州叱咤风云的人物冷家山庄庄主死去的这一刻,皆是无比动容。在这个世道里,死人的命向来不值钱,谁都会死。但为何不趁死之前,拼他个荣华富贵!抱着这个念头,众人便带着疯狂之色,朝董平与阿九扑杀过来。

林三川这时劝慰冷飘飘一句道:“冷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说罢,林三川放下吕纯阳,飞身冲入了战局之中。

在阁楼一层,从始至终都坐着一个如花似玉,面容冷艳的女子。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在众人都蜂蛹登上阁楼六层时,她仍安静的坐在那里,她好似在等待什么。忽而,她的手指动了动,她晓得,自己要等的东西来了。忽而,她站起身,站到一层中心。她的身子迅速胀起,皮肤寸寸龟裂。随后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她的身子猛的炸裂开来。灰飞烟灭之后,在她刚才站立之处,赫然出现一个深邃幽长的甬道来。与此同时,一条长绳从甬道飞出,破开障碍,直上阁楼六层。

阁楼六层众人,听闻剧烈的爆炸声后,皆是一愣。就在此时,那条长绳飞了上来,它先是卷住阿九,阿九又拉住董平的腰带。随后,那绳子便要向下飞去。董平一使力气,与拉绳那人较起了劲。他拖着阿九冲杀出人群,随后伸出双掌,强大吸力爆发而出,冷飘飘与林三川便被他拿在了手上。旋即,他一泄力,那绳子便极速将他们四个拖了下去。

说时繁琐,但这四五种动作的发生,也仅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幡然醒悟之时,阿九等人已消失于阁楼之上。

朴铁凉登时暴怒非常,他暗道:“我给你网开一面,你却用来算计老夫,该死,该死!”说罢,他便喊道:“诸位好汉,去金陵城东的龙王庙堵他们,拿住他们,赏金照付!”他话音刚落,众人登时又如潮水一般从六楼退去。

转眼间,六楼安静异常,只有几个随陶县令他们来的小官吏,此时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朴家璞从桌子下钻出来后,上下摸了摸身子,一脸兴奋的大笑道:“爹,咱俩都没死,咱俩都没死!”说罢朴家璞便上前去摇晃朴铁凉,可这一摇晃,朴铁凉的身上便滋的几声,喷出血来。仔细一数,共有八处。

“好快的剑。”朴铁凉坐到在地,面如金纸。不过转瞬间,他便咯咯笑道:“他没杀了我,我便要他的狗命!”

这时,一个久违的面孔缓缓走上楼来。

朴家璞见状喊道:“三叔,这么半天,你躲去哪儿了!”

朴铁温摇头道:“我找遍了朴府上下,都没有找到那人,谁成想,那人就在楼上。”

朴铁凉冷哼一声道:“老三,你去将我的金疮药取来,然后去龙王庙追杀那几个狗贼!”

朴铁温点点头,他走上前跪在朴铁凉面前道:“大哥,老三对不住你啊!”

朴铁凉沉了口气道:“老三,这怪不得……”

朴铁温将自己插在朴铁凉胸口的匕首拔出来后道:“大哥,老三是真的对不起你。”

登时,朴家璞瘫坐在地,目光呆滞,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傻了。朴铁温将匕首上的血迹在朴铁凉的脸上擦干净后微笑道:“大哥,家主这个位子,三弟我也想坐呀。”说罢朴铁温站起来,走到了朴家璞身前。朴家璞赶忙连连磕头道了“三叔,别杀我,三叔别杀我……”

朴铁凉笑了笑,然后他从朴家璞身边离开,来到那几个小吏面前。几个小吏哆哆嗦嗦的挤成一团,见刚亲手杀死自己大哥的朴铁温来到他们身前,皆是连连求饶个不停。朴铁温扔掉了匕首,笑眯眯的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塞到众人手中道:“几位大人受惊了。”

然后,朴铁温又走到朴铁凉身边,一脚将他骨碌碌的提下了楼。旋即,他便坐在了刚才朴铁凉所坐的位子上。这不用屈居人下,而高高在上的滋味倒真是美妙。朴铁温合上双目,细细的品尝自己刚刚得来的权势。他自语道:“与那年轻人合作这个决定,还真是不赖。”随后,他摆摆手道:“家璞你放心,就算你爹死了,但这朴家少家主的位子仍然是你的。以后,三叔会拿你当亲儿子对待……”

“噌!”

朴铁温一语未毕,便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一柄长剑,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朴家璞舔了舔嘴唇,然后微笑的将剑拔出道:“伪善之人都该死。”说罢,他飞身来至那几个官吏前,通通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至此,阿九大仇得报。

两个时辰后,去往金陵城外龙王庙的江湖“好汉”们,悻悻而归。他们将那那龙王庙翻了个底儿朝天,却只发现了一条甬道出口。于是他们又将那条甬道走了七八个来回,却没找到阿九等人。等他们回来时,听说朴铁凉等人死了,更是大感晦气,纷纷叹息白忙活了一场。而这时,何仙姑等人才想起来,吕纯阳还躺在阁楼之上。但等他们上午寻找时,却发现阁楼上已没有了吕纯阳的踪影。

而此时的阿九等人,已在去往湖州的船舶之上。救他们的人当然是已与阿九谈好生意的冷秋节,其实当众人赶到龙王庙时,冷秋节等人仍在甬道之中。他们之所以没找到他们,就是因为冷秋节早就在昨夜,便在那甬道之下又挖了一层。在众人进甬道寻他们时,冷秋节等人便躲在众人的脚下。

一船漂泊,于水上自在。

逃出生天后,阿九执意要去湖州的武当山。董平等人便也说,要跟着去。冷秋节则从龙王庙出来后,便没了影子,他只道是心事已了,要去好生做杀人的买卖了。冷飘飘哭过,便冷静了下来,她的双眼射出寒芒,扎在董平身上。

“你杀了我的父亲。”

“那又如何?你难不成也要杀了我?”

闻言,冷飘飘不知要说些什么。她也不晓得,自己现在该怎么做。

董平摇头道:“为什么所有的女人,犯起傻来都一样。”

“你不该带我走的。我不会杀你,但不看见你,我或许会好受一些……”冷飘飘将头埋在双腿之间,身子微颤。

董平将手搭在冷飘飘的背上道:“你可以恨我,但我绝不会让你恨我一辈子。”

阿九坐在船头,面带微笑,他畅快极了,因为他晓得,在此时,他大仇以报。

董平走了过来。

阿九道:“我或许会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你已将是天下第一剑客了。”

阿九将将递到董平面前道:“送给你。”

“收起来,我还没赢过你呢。”

阿九微笑道:“你难道要跟一个将死的人,比剑么。”

阿九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他毕竟只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脆弱。但他现在憋着一口气,他要憋着这口气去武当,他要回家了。

时间一如往昔,董平好似又瞧见了那个死皮赖脸非要搭他与悟明车的那个浪荡剑客。

……

……

“别喊我施主,我向来不往寺庙里花冤枉钱。你可以叫我游侠儿剑不快,也可以叫我快剑阿九。若是你觉得麻烦,便叫我阿九吧。”

阿九,你真要回家了么?

阿九微笑道:“其实来了江南以后,我便不是游侠儿,也不是快剑了。”

“那你是谁?”

“我是妙极了的剑,妙极了的身法,妙极了的人,我是三妙剑客。”

董平闻言,揽住了阿九的肩膀,身子剧烈的抖动,他在抽泣。他用手死死的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喃喃道:“不管你是谁,你他妈是我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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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阿九

大热的天气,若能喝上一碗放着冰碴的酸梅汤,那是再好不过。但那等生活,可不是普通百姓能享受到的。虽没有带冰碴的酸梅汤,但喝一碗老李家的凉茶,那也是极好的。

一碗活泉水,半撮好茶叶,不用如何修饰,这便是一碗好茶水。但这样的好茶水,呆呆的放凉了,也算不得好凉茶。老李为了这么一碗好凉茶,每天夜里,都要挑着一担茶水,走个七八里的山路,将茶水浸泡在深水潭里。然后等到第二天最热的时候,老李再将茶水挑出来盛在大碗里卖。但这凉茶,就卖半个时辰。这不是老李奇货自居,而是这茶水放久了,就没有那么透心凉了。

正值晌午,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串儿怪异佛珠的带发行者,来到了老李的茶水铺子里。这行者生的是一张黑面膛,浓眉大眼透着那么一股邪气。这凶神恶煞的行者一来到茶铺前,老李就被吓的倒退了两步。这多年来,老李什么样的人都瞅见过,比这行者长的还吓人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吓到他的,乃是行者脖子上带的那串佛珠,只瞧那串佛珠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一个,都有成年壮汉的拳头大小,而且每一个佛珠,都是骷髅头模样。

“我滴乖乖,这该是杀了多少人啊!”老李心中一颤,不由得想到。

见状,那凶神恶煞的行者,却是嘿嘿一笑道:“老人家莫怕,这是用石头雕的。”

“你恁这玩意,干啥么?”

行者笑道:“出家人在外,难免会遭贼人惦记着度牒与钵盂,雕这么个玩意儿,来唬人的。”

老李闻言笑道:“嫩这后生,也是蛮精明滴么。”说罢,老李递给他一碗凉茶。

行者一口饮尽,大呼过瘾。

老李瞧他还馋涎欲滴,便又给他递了一碗。行者正欲喝时,一柄剑却横在了那碗口之上。

行者双目一凌,他斜睨而去,只瞧将剑横在他碗口的是个不修边幅的青年。他怔了怔神后笑道:“若是施主要喝,那这碗茶便归你了。”

老李打圆场道:“莫要吵,莫要吵,凉茶还有尼。”

年轻人微笑道:“别叫我施主,因为我从来不在庙里花冤枉钱。你可以叫我三妙剑客,妙极了的剑,妙极了的身法,妙极了的人。若是你觉得麻烦,也可以叫我阿九。”

行者将手攀上骷髅佛珠后微笑道:“三妙剑客,贫僧还真没听说过。”

阿九笑道:“那奸 淫掳掠无恶不作,杀了人,还将死人的脑袋串佛珠的老龟僧,你有没有听说过?”

“哗!”

那串骷髅登时洒落在地,那行者的手还停在半空,做抓取佛珠样。但他的人头,却已被阿九用剑串起来,抗在了肩上。阿九抓住行者尸首的衣领道:“走,别耽误人家做买卖。”

老李,已瞠目结舌,魂飞魄散。

此后,平民百姓再也没尝过老李的凉茶。

“最后一票,就要去江南了,不知以后的路好不好走。”阿九望望北方,又瞅瞅南方,眼中出现了纠结的复杂之色。但这份纠结,片刻后便散去了。他端起剑,毅然决然的朝南方行去。

此后,也没有人在北莽再见过阿九。

七日后,武当山天柱峰上。

阿九与董平坐在峭壁上凸起的一块岩石上,在他们面前,便是绵延辽阔,峰峦迭起的武当群山。在他们身后,便是武当山里的第一道门,真武天圣宫。

“哪里,时我大爹爹捡到我的地方。”

“还有那边,我幼时,三妈妈常常带我去那里玩耍。”阿九一边用手指点着,一边对董平说道。其实在他们面前,只有翻腾起伏的浩瀚云海。董平看不见阿九所说的山,但他晓得,阿九一定能看的到。

朴府一战,阿九共负伤三十六处。其中最深的一处,在他胸口。他的身法再妙,也只躲过了三千两百四十二招。

他现在面无人色,瘦成干柴。但他的眉梢依然飞扬,依然不羁。他的剑,也仍然握在手里。

董平沉默着,这是头一次,他无话可说。

忽而,阿九笑道:“咱们来比试比试如何?”说罢,阿九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董平也站了起来,他笑道:“好。”董平无法拒绝。

说罢,阿九猛然出剑,但这一招却被董平轻而易举的就挡下了。

“太慢……”

董平一言未毕,阿九又出一剑,董平又挡下。一剑被挡,阿九再出一剑,一剑,一剑又一剑。他的剑越来越快,董平抵挡的越发吃力。渐渐的,快剑阿九回来了,他的剑,一如往日快到极致。

“当!”

这一剑,刺向董平的眉心。

董平本挡不住,但他却挡住了。惊雪刀,竖在他的面前。

轻快的笑声传入他的耳廓:“再见了,朋友。”

阿九直直到下,他向悬崖坠去。

“阿九!”

董平一声大喊,他飞身下去,却只抓到了阿九的剑。董平本以为,抓住阿九的剑,就能抓住他的。但这一次,阿九却松开了他的剑。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阿九的笑脸越坠越远,阿九嘴唇轻动。董平听不见,却看见了。

他在说:“请让我坠入云海。”

我的心,怎么这么疼啊?

董平眼前一黑,也往下坠去。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

苍老的声音在董平耳边响起:“这是一个剑客,最好的归宿。”

时间倒流,在阿九去杀老鬼僧前,他还曾去过一个地方。

豫州,小酒馆。

小酒馆很少有人来,店里冷清,但也干净。

“来人,喝酒。”

阿九走了进来,他很少一个人喝酒。

他刚走进去,一个长相标致,但穿着朴素的姑娘便迎了过来。姑娘一瞧见阿九,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恩公,你怎的来了?”

姑娘的手不停在围裙上擦拭着,她的眼眸流转,满是局促。这个姑娘,是阿九在与董平与悟明对饮的那个夜里,从杜绝虎的山寨里救出来的。

阿九微笑道:“我不知道这里是你开的,见这里干净,便来了。”

“恩公快坐!”

姑娘手忙脚乱的将一张椅子擦干净,阿九笑着做了下来。姑娘端来一坛好酒,又想忙活着去做菜。阿九摆手道:“不用忙活了,陪我喝杯酒吧。”

姑娘稍显扭捏,她其实不会喝酒,但听到阿九要让她喝,她便坐了下来。喝上几杯,反倒是阿九先倒在了姑娘的怀里。

“我要走了。”

姑娘闻言愣住了,她痴痴道:“恩公要去哪里?”

“南方,很远很远的南方。”

“那,那恩公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

“那,那恩公与好友们都道过别了么?”

“不晓得。”

“怎么会不晓得呢?”

“我不晓得与他们道别后,我还敢不敢走……”

说完,阿九便沉沉的在姑娘怀里睡去了。

这时,一个老者挑着柴来到了酒馆里。他一瞧见倒在怀里的阿九,登时怒上心头,他抽出扁担,便要上前去打。

姑娘“嘘”了一声,制止了老者道:“爹爹,这是救了我的恩公,你可莫要胡来。”

老者闻言,扁担停在了半空。他看一眼阿九后,变脸笑道:“这是个好后生。”随后,老者道:“你把恩公的剑拿下来,咱们扶他进屋去睡。”

旋即,姑娘去拿阿九的剑,但那剑就像是长在了阿九手上,怎么都拿不下来。

“爹爹,我取不下来。”

老者闻言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后生心里有事儿没放下。爹爹我,还指望着他能娶你呢。”

算喽,算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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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烘炉

“江湖,就像这个火炉。而我们,就就像是这一粒粒的铁砂。铁砂入炉前,本是粒粒分明,各不相干。但经过这烈火一炼,铁锤一敲,冷水一淬。不相干的铁砂,便聚在了一起,浑然一体。这江湖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管过多少年都是如此,江湖可会成为一柄不成器的破刀,但绝不会变成一盘散沙。”

高谈大论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一同响彻在白松林上空。这片白松林位于江州,此林名为烘炉林。

在烘炉林内,有一铸剑庐。

此时,正有一男一女二人在剑庐内打造刀剑。男子看上去四十好几,他生的是浓眉大眼,英俊宽厚。而他赤裸的古铜色精壮上身正流着的条条热汗,更为其增添了不少男子气概。刚才那番言语,也正是出自他至口。而他身旁的女子,则是清秀极了。女子虽早已青春不再,但她却仍是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男子一边说,她就在一旁痴痴的笑着帮忙,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粘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娇婉动人。

男人刚说完,一个俊秀的小童便端着盛满煤炭的簸箕从一旁走了过来。小童道:“那我还是不清楚,他为什么非要逼着我买他的剑。叶叔叔,你与他是多年的好朋友,你应该清楚吧。”男人听罢笑了笑,他接过簸箕,弄旺了炉火道:“这个叶叔叔也不晓得。”

女子对小童温柔笑道:“若是想知道,那怀生便亲自问他。”

“还不知他何时要回来呢。”小童有几分丧气的走开了。这小童正是窦怀生。而这一男一女,也大有来头。男的名为叶青灯,而女子名为慕容添香。这二人在江湖上可是大有名头的一对儿夫妻,叶青灯是这铸剑庐之主,当今江湖的铸剑大师。他本擅长造剑,而令他在江湖展露头角的,却是一柄刀。那刀名为烘炉刀,此刀一被铸造而出,便直接被鹿岳书院排在了兵器谱上的第二十四位。

这在近几十年的江湖历史里,可是绝无仅有的。要晓得,进入兵器谱上的兵器,除却其本身都是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外,其兵器的历史渊源也是一大考量标准。由此可见,叶青灯的铸造之术,堪为江湖一绝。但叶青灯却觉得盛名难负,烘炉刀后,他虽造了许多不此于烘炉刀的神兵,但都未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浪。只有一把三青剑,堪堪被排在了兵器谱的第九十八位。

而那叶青灯的夫人慕容添香,则是湘州第一高手慕容遵之女,其家世显赫,在江南武林的地位更是卓绝。叶青灯与慕容添香这对儿佳偶,不晓得羡煞了多少江湖上的光棍儿汉。

叶青灯与慕容添香看着一旁闷闷不乐的窦怀生,皆是一笑。

且说那卖剑男子带着窦怀生一路北上,一路上,卖剑男子不晓得用多少法子折磨过窦怀生。最为严重的一次,是在荆南。卖剑男子将窦怀生扔在了荆南马刀门的密室禁地里,并且还顺走了密室中存放的马刀门绝学。之后,男子便故意弄出动静,让马刀门门人发现窦怀生。不管窦怀生如何解释,那马刀门的门人,硬是将窦怀生当成了盗窃绝学的盗贼。

窦怀生没有法子,只好杀了出去。那一次,窦怀生当真可以说的上是死里逃生。他身上负了多处刀伤,丢了半条命。最后救他的,仍是卖剑男子。卖剑男子救了他后,便将他带到了江州,将他暂时托付给了叶青灯夫妇。随后,卖剑男子便只身离去。

因为叶青灯夫妇膝下有一女,其年岁与窦怀生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们夫妇便格外喜欢窦怀生,再加上窦怀生聪明懂事,所以叶青灯夫妇更是疼爱于他。不管窦怀生提什么要求,叶青灯夫妇几乎都会满足他,不过有一点不许,那便是不许窦怀生离开烘炉林。但对于离开一事,窦怀生也只是提过一次。后来窦怀生便不再提了,因为他自己也明白,要是他现在出了烘炉林,说不准又被铁捕给捉走了。

但窦怀生不晓得,他一直惧怕的铁捕,此时就在烘炉林的暗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铁捕站在密林阴影处,她的面具黑袍与漆黑的阴影浑然一体。若不仔细看,倒还真是不容易发现她。铁捕正密切注意着铸剑庐内的动向,忽而,烘炉林外便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鹧鸪声啼。铁捕心神一动,便极速朝烘炉林外奔去。

铁捕一出烘炉林,便瞧见了铁捕高大雄壮的身影。铁捕上前,有几分慌乱的说道:“大哥,怎的就你一个人来了?”

血捕微笑道:“此时关系重大,少一个人,便少一份儿麻烦。”说罢,血捕捂住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这时,铁捕才发现血捕的面色有些许苍白,“大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血捕摆摆手笑道:“小意思而已。”血捕说完,紧紧的攥住了拳头,在他的掌心,是一片鲜血。他暗道,在朴府,他对董平太过大意了。刚开始他与董平交手时,局势还能在他的把握之中。但也不知之怎的,董平的真气忽而变得霸道与邪门起来,那股破死亡命的架势,让血捕至今仍心有余悸。但血捕的伤,却不是被董平打出来的。而是朴府那些人的死,有一半的罪名都压在了血捕的身上。朝廷前来向血捕问责,而问责的人,正是血捕的死对头,囚捕。他们二人如今正在争夺丛云卫将要空出来的统领之位,囚捕便假公济私,借机打伤了血捕。

铁捕闻言,摇头道:“大哥你受伤了,那窦怀生咱们便别抓了,他现在跟叶青灯夫妇在一起,我怕大哥……”

铁捕一言未毕,血捕便言辞狠厉的打断她道:“这个关节上,你怎的又发起小孩子脾气了,那窦怀生,我今日是志在必得。”

说罢,血捕纵身一跃,行入了烘炉林深处。铁捕跺了跺脚,无奈之下,只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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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再现身来

“怀生,这几日,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待两天,小花从她外公哪儿回来后,便有人陪你玩了。”叶青灯笑呵呵的说道。他口中的小花,全名叶小花,乃是他与慕容添香的独生女儿。数月前前,慕容添香之父慕容遵将叶小花接到了湘西。想来,这几天她便能回来。

窦怀生听罢,有些许兴奋。他从小到大,可没有过同龄的玩伴。听叶青灯夫妇说,他们的女儿叶小花聪明伶俐,可爱动人。窦怀生心里,也是极想瞧瞧那个他们口中的叶小花。

这时,叶青灯敲打手中剑胚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他与慕容添香对视一眼,神情警惕。慕容添香忽而看向窦怀生,她温柔道:“小豆子,你先回屋去。”窦怀生闻言没有多问,他站起身,径直进了屋。

慕容添香道:“该来的,总会来。”

叶青灯不紧不慢的锤炼着剑胚道:“你也回屋去,看着孩子,我自己能应付的过来。”

慕容添香闻言嗔怪道:“你这话不说还好,你一说,我这心就提上来了。”

叶青灯微笑道:“你就是瞎操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怎的就知道来人是

找事的?就算他要找事,也不一定非要打架不是,就算他要打架,也未必能打得过不是?”

“你呀!都这么大人了,还是不让人省心。”慕容添香叹了口气,便依依不舍的看着叶青灯,走进屋去。

叶青灯松了口气,但神情转瞬间又严肃起来。

过了片刻,一个高大的男子缓步走入了铸剑庐内。

“叶先生,别来无恙啊!”

叶青灯自顾自的逐着剑,他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血捕大人。怎的,上次我送给商统领的剑,难不成出了什么毛病?”

血捕闻言微微一笑,他暗道,这个叶青灯也确实有几分斤两。他这刚来,还没有报出来意,叶青灯便先搬出自己与丛云卫商统领的交情,压他一头。如此一来,他血捕此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得掂量掂量轻重。

”叶先生说笑了,您乃当今江湖的铸剑大师,您打造的兵器,又怎会出问题呢?”

叶青灯半晌不语,铸剑庐内只有铁锤敲击剑胚所发出来的当当声响。

忽而,叶青灯淡淡开口道:“既然不是,那血捕大人便请回吧。我与血捕大人没有闲谈的交情,也没有可做的生意。”

血捕闻言,呵呵笑道:“今天我来,不是与叶先生闲谈的,更不是来与叶先生做生意。而是来谈公事。”

“公事?”叶青灯笑了笑道:“不知在下犯了哪条王法?在下虽身在江湖,但却向来不喜参与江湖纷争,我与内人一向安分守己,从未给官府填过什么麻烦。就连我这打造兵器这个行当,都是经过兵器监特批的,不晓得血捕大人有什么公事,要跟在下这个草头老百姓谈?”

血捕微笑道:“叶先生太过自谦了,临安城里的大小武官都恨不得将叶先生请回家供奉着,若叶先生是草头百姓,那在下可不晓得自己该是什么了。”

“人不在官场,身不加爵位,叶某自然是草头百姓。血捕大人来舍下的公事,就是为了对叶某大加吹捧,那血捕大人还是快快离去为好。”

血捕闻言正色起来道:“好,那本捕就来跟叶先生谈谈,今日本捕来此的所为何事。前几日,本捕的一个手下,曾看到有一个朝廷重犯被人窝藏到了叶先生这铸剑庐里。本捕来此,就是要将那重犯,给捉拿归案。”

叶青灯闻言微笑道:“舍下并无血捕大人口中的什么要犯。况且叶某人虽在这烘炉林中隐退,但也难免会有友人来此处探望我叶某人。说不准是血捕大人的那手下看走眼了,将来探访我叶某的某位友人给当成了重犯。”

血捕听罢后道:“有没有重犯,叶先生说了不算,我血捕说了也不算。待本捕将这几间茅屋都搜查一遍,若是没有,那我血捕给叶先生赔个不是。若是有的话,那本捕也不难为叶先生。”

血捕话音刚落,“呲”的一声长响便从叶青灯一处传来。与此同时,在叶青灯身前,更是升腾起了一片浓稠的白烟。原来是叶青灯将通红的剑胚,淬到了冷水里。

待白烟散去后,叶青灯淡淡道:“血捕大人想搜查了叶某人的这几间茅屋,也不是不行,但还请血捕大人先拿来官府的批文,若没有批文,那血捕大人便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

血捕闻言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多有得罪了。”

血捕话音一落,八颗通红的火炭便被叶青灯从庐中夹出,然后瞬间向他扔了过来。八颗火炭连成一线,气势如虹。血捕暗道叶青灯终还是沉不住气了,谁先动手,谁便理亏。叶青灯这一招打来,却正好给了血捕肆意妄为是理由。

火炭在半空中登时燃起了熊熊大火,飞火首尾相连,化作一条令人忌惮的火舌。血捕身子一闪,想要先将叶青灯这一招给躲开。但他没成想,他往哪边躲,那火舌就往何处追。如此一来,血捕干脆掏出铁链直直的与火舌碰撞而去。随后只听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传来,血捕手中的铁链,此时竟被烧的滚烫通红。铁链前端,更是燃着烈火。

铁捕丝毫不惧这高温侵蚀,他一抖铁链,便朝叶青灯攻了上去。叶青灯双目一凌,登时抓起那炳刚淬炼好的长剑与铁捕迎上。

人还未至,铁链已近。

面对那来势汹汹,角度刁钻,宛若毒蛇的铁链。叶青灯当头就是毫不花哨的一剑,这一剑与铁链叮当一撞之下。就瞧见,那铁链陡然被斩下来三寸。铁链的切口,光滑平整。

血捕见状,心中惊叹道:“好一把利器!”血捕这根铁链乃是兵器监配发给丛云卫统一制式的官配兵器,虽不是什么大家之作,但其质量,也能称得上是顶尖。多年来,这铁链随血捕走南闯北,不晓得有多少高手都曾败北在这铁链之上。也不晓得有多少刀剑砍在这铁链上,曾崩开过刃口。但今日,这铁链却被叶青灯的一柄还未打造完成的宝剑,给斩去了一截。由此可见,此剑若成,定能与烘炉刀争一争光辉。

“啪”的一声,血捕收回铁链。他抽出腰间所配的雁翎刀,便朝叶青灯杀去。霎时间,金石碰撞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片刻,二人已过了不下百招。叶青灯虽是铸剑大师,但这刀剑功夫也不可小觑。百招已过,血捕竟拿他不下。

“嘭!”刀剑相撞,血捕逼近道:“叶先生,你这是何苦,将窦围之子交出来,你我都能好过。”

叶青灯呵呵笑道:“痴人说梦。”

“那叶先生,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叶某还是劝血捕大人见好就收,叶某人若是有些差错,那尹总统领,想必饶不了你。”

血捕大笑一声道:“我看痴人说梦的是叶先生才对,你要晓得,在这世道上,活人的价值,永远要比死人大的多。”

“血捕大人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就好说。叶某人手上握的这柄剑,正是为尹总统领所打造,若是叶某人被血捕大人给伤的铸不了剑。那不晓得,尹总统领会不会找血捕大人的麻烦。”

血捕闻言神情稍显动容,他手上一使劲,将叶青灯逼退后,翻身落地。他笑道:“本捕想,尹总统领还是会对窦围之子比较感兴趣。”说罢,血捕一刀挥下,竟在自己的胸前给斩了一刀。登时,血捕气势大盛。其浑身血气萦绕,他的七窍流血,双目血红。

“斩王门的血祭秘术!”叶青灯见状一惊,他心说今日这血捕来此,也是下足了本钱。这血祭秘术施展起来,虽威力巨大,但却是一门伤人伤己的霸道之术。施展上一次,不修养两三个月,是不会见好的。

说时迟,那时快。

一眨眼的功夫,血捕已朝叶青灯攻来。瞧他来势汹汹,一往无前,分明是要一击就将叶青灯给拿下。叶青灯运足真气欲要硬抗下血捕这一招,但一开始,叶青灯便晓得。这一招,他挡不下来。刹那的功夫,叶青灯就已能问道那股令人喘不过来气的血腥味儿。

叶青灯定了定心神,他一抖长剑,暗道不能束手待毙。于是他一剑挥下,反手为攻。他的剑还未落下,血捕已然杀到他的面前。旋即间,叶青灯耳边便传来一声轰鸣,他的身子更是连连倒退。他向后退了足有二十来步,才堪堪停下身子。

待他站稳后,又是哇哇的大吐两口鲜血。这等情形下,叶青灯已非血捕一合之敌,但血捕既然使出了血祭这等秘术,那手上不见人命,是绝不会就此收手。

正当他又拔腿,极速朝叶青灯杀去时。就听乓的一声巨响,一道人影竟从叶青灯身后飞出,直朝血捕砸去。看清从天而降的那人影后,血捕这一式杀招,竟硬生生的停了下来。飞来那人,竟是铁捕。血捕探出双臂,将铁捕稳稳接住后,他的耳边便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敢问二位要找的什么朝廷要犯,可是在下?”

一佝偻,且不修边幅的老者从叶青灯身后的茅屋中缓缓走出来后,对着血捕嘿嘿一笑。

血捕一见来人,刚翻涌上来的炽热血气,登时冷了下来。

“老神偷!”

“嘿嘿,过奖过奖,在下就是一老偷儿而已。”

血捕怀中抱着的铁捕,咳嗽两声道:“对不起大哥,我没能将窦怀生抓住。”

血捕趁机为铁捕把脉,他发现铁捕只是被人打了酥麻脉,暂时不能动弹而已。

叶青灯看向老神偷道:“黎前辈……晚辈的妻子与……怀生…”叶青灯一语未毕,老神偷便上前按住他肩膀,为其渡了一道真气:“莫要开口,他们现在应无大碍。”

血捕阴沉着脸,瞧了一眼老神偷二人后,便一言不发的夺身而退。待二人走后,叶青灯便咳出一口黑血,盘坐在地。老神偷运起真气,帮叶青灯疏通经脉。叶青灯自我调息片刻后,脸上便恢复了血色。随后,叶青灯长吐一口浊气,说道:“黎前辈,你怎么来了?添香与怀生呢?”

老神偷嘿嘿笑道:“还不是那小子叫老偷儿我来的,对喽,老偷儿先帮你将老婆找回来。”说罢,老神偷一闪身,便消失在铸剑庐中。

且说血捕与铁捕二人在林中时,便定下了计策。血捕负责纠缠住叶青灯夫妇,而铁捕则趁机劫走窦怀生。但他们二人在远处密林观察时,却不慎被叶青灯夫妇发现。慕容添香带着窦怀生进了屋子,而叶青灯在院中把守。于是二人便决定,还是由血捕缠住叶青灯,而铁捕则从铸剑庐后潜入屋子,擒住窦怀生。

但铁捕还没潜入屋,慕容添香就带着窦怀生离开了铸剑庐。院中的血捕之所以没有听见动静,全然是叶青灯再给剑胚淬火时,扰乱了他的视听。埋伏在铸剑庐后的铁捕见状,当的是拔腿就追。

但没成想,铁捕刚追到半路,便被人截住了。截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心想要抓住的老神偷黎仁醉。正所谓是冤家路窄,铁捕一瞧见老神偷,登时就将窦怀生抛在了脑后。她不由分说的便要上前,将老神偷拿下。铁捕从前一直以为,她与老神偷,乃是半斤八两,修为差不得太多。但她真的与老神偷一交手才发现,二人的修为简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有云泥之别。老神偷只用了一招,便将她拿在了手里。

随后,老神偷便笑呵呵的将她带回了铸剑庐,并从血捕手中救下了叶青灯。

烘炉林中,血捕与铁捕二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去。

铁捕满是沮丧与愧疚的说道:“大哥,都是我不好,若是我再机灵些,那窦怀生定然逃不掉。”

血捕摆摆手,微笑道:“这事儿不能怪你,是大哥太莽撞了。今天幸亏碰见的是老神偷,要是碰上的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人,那我们的性命定要留在这烘炉林之中了。”说罢,血捕咳嗽了两声。

“老神偷…那老偷儿怎的那么厉害,若是他一直都那么厉害,为何,为何以前不一招杀了我?”铁捕低头问道。

血捕闻言淡淡道:“据我所知,那老神偷就是喜欢偷摸几件好玩意儿,说杀人,他这几十年来,好像,还从未杀过一个人。”

铁捕叹道:“那,那奶奶的仇,我这辈子怕也是报不了了。”

血捕笑了笑,有些许无奈的摇头道:“仙儿,那些事奶奶都放下了,你怎的就放不下呢?”

听到血捕喊出自己本来的名字,铁捕身子一僵。过了半晌,铁捕才开口道:“我自有自己的打算。”说罢,她便不再言语。

他们二人走出虽走出了林子,但有一群人还留在烘炉林内。血捕不知,他从金陵到此,一直都有人在悄然无息的跟踪着他。

慕容添香正拉着窦怀生在树林中疾步穿行着,忽而,窦怀生停在了原地。

“慕容姨,我要回去,若是那人对叶叔叔下手,我还能帮叶叔叔一把呢!”

慕容添香看看四周,此处已是烘炉林深处,她微笑道:“小豆子,听话,你在这里先藏着,我回去帮你叶叔叔。”

窦怀生闻言,眼珠儿一转,便点了点头。慕容添香微笑抚摸了两下窦怀生的头发后,便转身向铸剑庐返去。她这一转身,神情便立马变得焦急担忧起来。

窦怀生自然不会乖乖待着,他晓得慕容添香关心他,若是他执意要回去,慕容添香定会看着他,不让他走。于是他便假意妥协,他再悄悄跟上。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一双藏匿在树冠中的一双细长眼眸。

“我说血捕为何在受了伤后,还要马不停蹄的来这烘炉林。开始还以为他是来帮几位统领催剑,但没成想,他找到了这个宝贝。”说罢,他纵身一跃,跳下了树冠。

窦怀生本正闷头向前走,可突然从空中跳下一人,拦在了他身前,这可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只见拦住他的那人身披白色锦袍,腰间配带一柄长刀与一捆铁链。他年纪看上去不大,一双细长的眼睛向下弯,薄薄的嘴唇则向上翘。这样一幅讨喜的和颜悦色,让人心生亲切。

但窦怀生却是满心警惕,原因无他,只因这男子除了衣服的颜色外,其余打扮跟那铁捕可是一模一样。

那人则是在窦怀生面前来回走动打量,他便走,还一边啧啧称奇道:“不错,不错。这在画像中看了几年的人,猛的出现在

面前,还真是不可思议,奇妙无穷。”

窦怀生也不与他说话,而是右手一张,一根细长的树枝,便飞到了他手里。

那人见状微笑道:“隔空拿物,不错不错。”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小花与小小花

“呲!”

那人话音刚落,窦怀生便一棍刺了过去。那人咯咯一笑,并不把窦怀生这一招放在眼里。他伸手向前一探,就向那木棍夹去。那人虽只是轻轻一拿,但已颇具举重若轻的大家风范。

在他要夹住那木棍时,窦怀生却陡然便招。他先是将木棍往回微微一收,随后又如雷霆般刺出。那人细长弯曲的双眼登时睁大开来,窦怀生这一招,令他也感受到了危险与压迫感。他想要收回双指,但窦怀生的木棍已至。他只好硬着头皮,强行夹住。

但旋即,他便眉头一皱。

这一棍,噌的一下,刮烂了他双指间的皮肉,又闷响一声,点在了他的肩窝之中。他虽即使提气护体,但这一棍点下,却也是险些将他的肩骨点碎。那人一中招,身子便极速往后倒了几尺。但窦怀生扔持剑紧逼不至,那人见势,陡然拔刀。登时,便瞧得刀光一闪,窦怀生手中的木棍断成了两截。

窦怀生蓦然一愣,那人已持刀斩来。窦怀生回过神来,先是用劲气附在木棍上,然后陡然将木棍扔出,只听“笃”的一声,木棍便点在了那人的手肘之上。

随即,窦怀生身子一屈,便想再取一根树枝。但那人的刀却先一步,封住了窦怀生的去路。窦怀生无奈之下,只好不停闪避,躲避那人的攻势。

那人心中暗道:“想我囚天掠在丛云卫效力十数年,像这么难对付的小孩儿,还是第一次碰见。”

这来人,便是丛云卫的囚捕。他来江州,其目的是来找血捕问责。但办完公事后,这囚捕并未离去,而是跟踪起血捕来。在他的跟踪之下,便发现了窦怀生的踪迹。

窦怀生为当年宋朝兵马大元帅窦围之子,而窦围受了某须有的罪名被陷害至死后,窦怀生便一直下落不明。所以窦怀生,便一直是大宋所要缉拿的第一号要犯。当年窦围的死,不晓得有多少党派牵扯于其中。所以得到窦怀生便有了压制其他党派的一大资本,所以庙堂之中,不晓得有多少人,日思夜想的想要将窦怀生握在自己的手里。

刚开始,囚捕瞧见窦怀生时,当的是大喜过望。他本想着只需拿下窦怀生便可,但现在看,他若是不先将窦怀生给废了,必将遗祸无穷。

陡然间,囚捕的招式越发凛冽起来,他招招皆是杀机。窦怀生依仗着灵活的身法,连连避躲开囚捕的攻势,并且伺机寻找囚捕的破绽,进行反击。

窦怀生虽天资聪颖,又身具极为精妙的剑挤与身法。但姜还是老的辣,就凭血捕这狠毒要命的出手,就是窦怀生所比不了的。渐渐的,窦怀生被囚捕避上了绝路。

“喵……”

“外公你瞧,连小小花都看不过去了,那人以大欺小,算的什么本事。”说罢,粉衣少女轻轻的安抚其怀里那只看似才刚足月的小花猫来。被少女一抚,那小猫瞬间抬起了头,一脸惬意的闭上了双眼。这是一只花猫,洁白的毛发上,又有不规则的大片黄色斑块。

在少女身旁的,是一位面带微笑的老者。老者清隽和蔼,白色的头发被他梳理的一丝不苟。老者正仔细观赏着囚捕与窦怀生的拼斗,此时听得少女一言。老者便笑道:是啊,却是有些不公平。”

二人交谈间,囚捕已要将窦怀生拿下。只瞧他一刀刺向窦怀生的气宫,而另一只手则取出了铁链。窦怀生见状心中暗道:“这么快的一刀下去,应该不会觉得疼。”但囚捕的刀尖离窦怀生的身体只有半寸之远时,骤然生变。只瞧囚捕的刀锋一转,竟直直的朝自己咽喉刺去。囚捕见状是惊骇交加,窦怀生也是瞠目结舌。

囚捕此时浑然不觉得拿刀的这只手是属于自己,他无法甩 刀,只好用铁链去挡自己的刀。霎时间,就听的当的一声巨响。那铁链瞬间被斩成了两截,那刀虽略显弯曲,但却不少锋芒。虽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但囚捕已是满头津津大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囚捕要做了自己的刀下亡魂前,就听当的一声脆响。囚捕本已闭上了双眼等死,但他却迟迟没有感觉到那刀扎入他的喉咙里。囚捕睁开双眼,只瞧他的刀现在正被那刚刚被斩下来的那截铁链给死死的缠着。在他对面,则是浑身颤抖,咬着牙,紧紧握着铁链两端的窦怀生。

“还不快将刀给扔了!”窦怀生一声厉喝,囚捕是有苦说不出。

突然,囚捕一挥手臂,竟将窦怀生给甩到了天上。随后,囚捕反手一握刀柄,那刀尖又冲着他的天灵给扎了下来。

窦怀生见束缚不住那刀,干脆一个翻身站囚捕肩上,随后,他脚尖一勾,便将囚捕的脑袋给勾向了一边。随后那刀落下,擦着囚捕的脖子,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肩膀之中。囚捕吃痛想要大喊,但他的喉咙好像也被人捏住,发不出声来。

猛然间,囚捕一扒长刀,一道血柱随即涌出,一喷丈许高。随后,窦怀生只觉得脚脖子一紧,他低头看去,只见囚捕的另一只手已捏住了他的脚脖子。囚捕一用力,便将窦怀生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窦怀生登时捂着屁股便蹦了起来,他暗道这囚捕也忒没有良心,二人虽是敌手,但他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一条命,他不说感谢也就罢了,还二话不说就动手。窦怀生来不及多想,那囚捕便操着刀朝他斩来。窦怀生随后从地上捡起个物件儿要挡,但那刀还没落下,却又被囚捕的另一只手给握在了半空。

窦怀生不解其意,囚捕是有苦难言。

他现在这两只手都不听他使唤,一只攻一只手,他现在倒成了个在一旁看戏的。到此时,囚捕算是知道了谁在暗处戏耍他。这门奇异的功夫应该就是在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八方轮转功。会这门功夫的,也只有湘西第一高手,慕容遵。囚捕暗道,今日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这烘炉林里下手,现在竟引来了叶青灯的老丈人,慕容添香的老爹,到如今,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到片刻的功夫,囚捕的左手已被自己给砍的血肉模糊。在这段儿功夫里,窦怀生一直想插手帮忙,但奈何他一上前,这囚捕就两手并用。每一只手各打出一门精深的功夫,将窦怀生给逼走。

窦怀生这时已想明白,定有高手在暗处帮他。窦怀生抱拳朝四方作揖道:“晚辈窦怀生,还望前辈高抬贵手,饶他一次。”

随后,一个雄浑的声音从八方传来,呵呵笑道:“哦?他要杀你,你还要为他求情?”

窦怀生闻言摇头道:“前辈方才出手相救,晚辈感激不尽。但他也因方才前辈的出手而没有伤到我,既然他没伤到晚辈,所以晚辈也不想他因为晚辈而受此折磨。”

“呵呵,既然你都不怪他,那老朽也没理由再难为他。你走吧。”

那话音一落,囚捕登时停下了身子,他将下意识还要落下的长刀收回鞘里后,对着四方连连作揖一番后落荒而逃。

待囚捕走远后,一个老者便牵着一个粉衣少女从密林中缓缓走了过来。

看到这二人后,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睛却是白了一下,“晦气,还真是这个老东西。”

窦怀生见到来人,立马躬身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他说罢,那老者还没开口,少女反倒是先娇斥道:“不晓得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人都要杀你了,你还帮着他。”

那少女生的是明媚动人,因为她说话而轻微摇晃的两个大辫子,更是为其多添了几分俏皮的神采。一看见她,窦怀生却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说话了。老者见状微笑道:“这孩子心地善良,他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拖累了老朽。”

“我感觉他才没那么好心呢。”少女说罢,她怀里的猫就喵喵的叫了起来。窦怀生笑道:“好可爱的小花猫。”

少女闻言,登时上前踩了窦怀生一脚。

“你!”窦怀生长大了嘴巴,但瞧见少女仰起的脑袋登时软了下来道:“你……踩我干嘛?”

少女道:“告诉你,小花可不是你能随便乱叫的。它是小小花,我才是小花。”

窦怀生闻言惊喜道:“原来你就是小花,我听叶叔叔跟慕容姨提起过……”窦怀生一语未毕,少女便又踩了他一脚:“你怎的这么不长记性,我早告诉了你,小花这个名字不是你能随便乱叫的。”

“那算是我错了。”窦怀生一脸理亏的说道。

看着窦怀生与少女吵闹,老者笑呵呵的捋了捋胡须。这时,一男一女又从远处行了过来。来到此处的二人,便是叶青灯与慕容添香。

二人一过来,少女便大笑着,欢快的扑到了慕容添香的怀里。

“娘,小花想死你了。”

“娘也想你啊。”慕容添香抚摸着少女的后背,满脸慈爱,但在慈爱中,却又透露出一缕担忧。叶青灯则是对老者恭敬的抱拳道:“岳丈大人。”

老者微笑的应了一声,这老者正是湘州第一高手,慕容遵。而那少女,便是叶青灯与慕容添香之女,叶小花。

这时,慕容添香看了看四周,便发现满地的打斗痕迹。她登时皱眉道:“小豆子,刚才是不是有坏人过来了?”

窦怀生还没开口,叶小花便抢着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临了,叶小花还骂了窦怀生一句笨蛋。慕容添香刮了刮叶小花的鼻子道:“不许这样说你小豆子哥哥。”叶小花瞥了窦怀生一眼后,登时做了个鬼脸。

慕容添香则是疑惑道:“爹爹,你可曾碰见神偷前辈了?”

“神偷?”慕容遵沉吟不语。

慕容添香见状道:“这就怪了。”

原来慕容添香在回铸剑庐的路上时,恰巧碰见了老神偷。慕容添香将窦怀生托付给老神偷后,才放心离去。

这时,沉吟半晌的慕容遵微笑道:“那老家伙,不就在哪儿躲着呢吗?”说罢,慕容遵一指轻弹,霎时间,在他右侧十丈远的一颗大树登时掉光了叶子。而老神偷,则呵呵笑着端坐在光秃秃的树冠之上。

“嘿嘿,慕容老儿,多年不见,你的修为倒是有些长进。今日我老偷儿,就来会会你!”话音还未落,老神偷就已奔袭过来。

慕容遵笑道:“那老朽便得罪了。”

且说老神偷其实早早就来到了此处,但他瞧见窦怀生跟那囚捕打的有模有样,开始便没有出手 。当后来老神偷想要出手时,却又被慕容遵抢了先,于是老神偷就继续藏在暗处,没有动手。

众人不晓得这二老为何一见面就要动手,皆是不晓得该怎么办。

说话间老神偷已要奔至慕容遵身前,慕容遵不紧不慢,他轻轻一挥手,八棵大树陡然间被一道巨力连根拔起,随后如闪电般飞来,横亘在他面前。

老神偷浮空一抓,八根巨木瞬间被捏成了齑粉。慕容遵大笑道:“阁下的翻龙手,当真是越发的精湛了起来!”慕容遵虽是说话,但已然将雄浑真气灌注于声音之中,朝着老神偷呼啸而去。这道真气无孔不入,霎时间便从老神偷身上的各个毛孔中,钻入了他的体内。这真气一入体,老神偷体内的真气便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老神偷嘿嘿笑道:“你这八方轮转功,可轮转不了我老偷儿!”霎时间,老神偷上前,双手一探,便攥住了慕容遵的两个手腕。

慕容遵笑道:“那阁下尽管可以试试。”他话音一落,老神偷便感觉手腕一疼,不知慕容遵用了何等手法,此时的情况,已然变成了他攥住了老神偷的手腕。

老神偷微微一笑道:“嘿,你倒是低头看看,看看咱俩到底是谁赢了?”

慕容遵闻言,眼珠向下一扫,便瞧见自己原本一尘不染的雪白衣衫上,此时竟多了用三个泥垢写成的大字“老匹夫”。慕容遵面色稍显难看,老神偷抓住时机,又反手擒住慕容遵的双手,这时老神偷用传音入密之法对慕容遵说道:“老匹夫,你害得我好惨!若不是你当年撺掇着我去皇宫偷劳什子的宝贝,我如今怎会被如此多的麻烦纠缠!”

慕容遵回道:“呵呵,你啊你啊,当年明明是你动了春心,怎的现在又怪在了我的头上?”

“我不管,就是你害了我老偷儿!”

“强词夺理,无理取闹!”

慕容遵说罢,一荡真气,将老偷儿推开,与此同时,他身上的三个大字也被震了个干净。

慕容遵抱拳笑道:“神偷的功夫已入化境,老朽自愧不如。”

老神偷咯咯笑了两声道:“承让。”

说罢,老神偷上前便要去提窦怀生。慕容遵拦住道:“不知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老神偷淡淡道:“受人之托,来带这小子走。”

慕容遵笑道:“阁下这一来便要抢人,江湖上可没有这般规矩。”

老神偷冷哼一声道:“这小子是我的朋友带来的,我来带他走,你不放人,江湖上更没有这样的规矩。”

叶青灯瞧见二人一幅剑拔弩张的模样,当即上前打圆场道:“岳丈大人,神偷前辈,请听我一言。怀生虽是他带来的,但怀生与他并没有什么从属关系。我们谁都无权干预怀生要去哪里,或者留在何处。不如二老都各退一步,咱们问问怀生到底要跟谁走?”

一听众人提到那个人,窦怀生登时便流出了一声冷汗。他确实不想再受到那人的摆布跟折磨了,于是他上前对老神偷行礼道:“神偷老前辈对不住,晚辈还是想留在叶叔叔他们身边。”

老神偷闻言,呵呵一笑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老偷儿就此别过。”说罢,老神偷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待老神偷走后,慕容遵摇头笑道:“这老东西。”

这时,慕容添香来至慕容遵身旁,满脸焦虑的小声道:“爹爹,小花儿的事……”她一语未毕,慕容遵便摆手打断了她道:“这事儿,咱们回去再说。”

叶青灯道:“小婿觉得老神偷言之有理,现在咱们的确该带着怀生去别处躲躲,现如今丛云卫已晓得了怀生现在藏在这烘炉林里,说不准过不了多少时日,丛云卫便会找上门来。”闻言,慕容遵看向叶小花与窦怀生。在他们说话的这段功夫,这两个孩子已经玩到了一起。

二人蹲在地上,一同看着那只小花猫。

窦怀生伸手想去摸,但却被叶小花给打了一巴掌。

叶小花嘟嘴道:“你的手那么脏,我才不要你碰它。”

窦怀生看了看满是泥污的两只手后,腼腆一笑,他将手缩回袖筒里道:“对了,它叫什么来着?”

叶小花白了窦怀生一眼后道:“我早说了啊,它叫小小花,你真是笨的可爱。”

窦怀生对着小小花一笑,小小花看着他嘴巴一张,叫道:“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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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摘花

“这几个月来,我带着小花游历了大江南北,但可惜,却没寻到能医治她那先天恶疾的法子。”慕容遵皱着眉头,面露不忍的说道。

慕容添香听罢,一个没站稳,便摇晃着身子,跌倒在了叶青灯的怀里。叶青灯虽是神情如常,但他不停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慕容遵叹气道:“中土没有能治小花的法子,那我便带她去大理,去南疆,去西夏,去大辽!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治好她!”慕容添香抽泣着,她听慕容遵的一番话,点了点头,但她却哽咽着说道:“爹爹,你小声些,莫要让小花听到了。”

窦怀生腰间系着一柄剑,这剑是叶青灯赠予他的。昨日窦怀生与囚捕一战,便是吃了没兵器的亏,若是他有兵器,战情会如何,还未可知。窦怀生握住剑柄走入了密林之中,他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叫着小花的名字。

他没叫两声,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树后就传来了猫叫。“该是小小花。”窦怀生心中一想,便疾步向前走去。待他来至传来猫叫的那棵树后,却没瞧见小小花的影子,但喵喵的猫叫声仍是不绝于耳。窦怀生循声,抬头向树上看去。他这刚一抬眼,便瞧见一泼污水哗的一下就从树上泼了下来。

窦怀生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但他这往后一稍,脚底却立马扎上了七八颗小钉子。不过窦怀生却是没怎么在意,他抬起脚,便将几颗钉子全都给拔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道靓丽的人淡粉色影从树上跃了下来。

“你可真是好没有意思,我这后面还有好几样机关等着你呢,但你怎么就不动了?”叶小花抱着小小花,气鼓鼓的说道。

窦怀生微笑道:“这点痛对我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叶小花闻言,却是一脸在打鬼主意的笑了:“看把你厉害的,若是你真这么有本事,那就陪我去断头崖,摘两朵不堪折回来。”

断头崖这个地方,窦怀生曾听叶青灯讲过。从铸剑庐出发,往西南方向行三十余里地,走出烘炉林后,面前便是一道光滑如壁的断崖。因为此崖太过陡峭,危险至极,那地方又被人称为断头崖。不过在那断头崖的悬崖峭壁之上,却生着一种终年开放的奇妙花朵。那花儿春天是粉扑扑的,夏天则成了绿个莹莹的,而秋天便又会变黄,冬天会变白。

这种奇妙的变色花,只在断头崖处有所生长,第一个见过它的人因它的美丽,与生长之处的风险,便给它起了个不堪折的名字。

窦怀生听闻叶小花想要去断头崖摘花,登时将头给摇成了拨浪鼓,他道:“这万万不行,我答应了叶叔叔他们要好好看着你,我怎能带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再说了,那花叫不堪折,你为什么还要想去折它?”

叶小花一歪脑袋,两个大辫子等身甩了起来,她带着少女特有的骄傲道:“若是那花儿叫“欢迎来摘我”,那我还偏偏不稀罕去摘它呢。”说罢,叶小花抱着小小花转身就要朝西南行去。

窦怀生一步横跨,将叶小花拦下道:“你要走,总要跟叶叔叔他们说一声。”

叶小花蛮横的说道:“我才不要,你不跟我去,那你就不要拦着我,若是你要擅自去跟我爹爹他们告密,那你就是奸细,叛徒,大坏蛋!”

叶小花这几句话像是触动到了窦怀生心中深埋着的记忆。他想起来,当年自己的父亲与家人被诬陷的罪名里,便有那所谓的奸细与叛徒的罪名。窦怀生忽而正色道:“我不会去告密,但我也不能让你走。”

“如果你不让我去,那我便对爹爹跟娘亲说你欺负我。”

窦怀生摇头道:“我没有欺负你,不管你对叶叔叔与慕容姨说些什么,我都是没欺负你。”

叶小花闻言刺啦一声,将衣服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随后抓住了窦怀生的手,又往自己的身上一按。霎时间,那衣服的撕裂处,便出现了两个脏手印。窦怀生出门前本是洗过手的,但他刚才拔扎在鞋底的钉子时,又将手给弄脏了。

窦怀生的脸红彤彤的,他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他只记得叶小花的掌心很温暖,很光滑。

叶小花没有在意窦怀生的情绪变化,她只是蹦起来笑道:“现在人赃并获,你就是欺负了我,若是我将这事儿告诉爹爹跟娘亲,他们定将你从这里赶出去。”

“你怎么这么坏。”窦怀生小声嘟囔了一句后又大声道:“我能陪你去,但你这一路上都得听我的。”

叶小花的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碌的一转后,便笑着答应了。窦怀生见状点了点头,他伸出手将叶小花的手攥住道:“这一路上,你可别想跑。”

叶小花满心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只觉得窦怀生幼稚极了。随后,二人便手拉着手,一同朝西南方向的断头崖行去。

这一路上,叶小花倒是格外安静。出来她怀里的小小花偶尔叫上两声,她与窦怀生皆是没有一句话的交流。但走了没多久,窦怀生便觉得不妥,他暗道不到一个时辰就该吃晚饭了,若是他与叶小花在晚饭之前没有赶回铸剑庐,那叶叔叔他们该急死了。想罢,窦怀生不由分说的就将叶小花背到了背上。叶小花开始想挣扎着下来,但旋即一想,路途遥远,有窦怀生这么一个劳力,倒也不错。

窦怀生的奔行速度极快,没到片刻的功夫,他便背着叶小花来到了断头崖。窦怀生将叶小花放在地上,然后趴在悬崖边向下一瞧,果然看见不少宛若秋菊但花朵稍小,花瓣又偏大一些的黄色花朵来。窦怀生暗道,这些花便就是不堪折了。

窦怀生本想着摘了花,就快些回去。但这些花离他最近的也有三丈之远,而且这峭壁光滑,借力之处极少。窦怀生暗道,想要摘这不堪折,还真是得费些心思。

叶小花见窦怀生有些磨磨蹭蹭,便不屑道:“诶呀,你让去一边吧。早知道你这么笨,那我早就亲自出马了。”说罢,叶小花作势要向下跳。

窦怀生赶忙拦住她道:“你若是出了半点差错,那我怎么跟叶叔叔他们交代。”说罢,窦怀生便不再犹豫,纵身便跳下了这断头崖。窦怀生一跳下去,就听得叶小花站在悬崖边大笑起来。窦怀生这才晓得,自己是中了叶小花的欲擒故纵之计了。但窦怀生却不生气,他一开始就是打算自己下来摘花,早下来一些迟下来一些,也没多少不同。

眨眼间,窦怀生已落下去四丈之远。窦怀生一边向下坠,还在一边寻找着能落脚的借力之处。终于,在他落到五丈之深时,他终于踩到了一块在凸起于峭壁上的岩石之上。

站稳后,窦怀生又立刻拔出长剑,深深的插在了石壁之中。这时,窦怀生才有心思欣赏起自己周身的精致。他只见,自己的上下左右,皆是茂密盛开的花朵。黄色的不堪折在峭壁之上纵横绵延,层层迭起。花香四溢,却不引狂蜂浪蝶。

这断头崖,简直是一片竖起的花海。

窦怀生欣赏了两眼后,立即摘下两朵花儿。随后,他拔出长剑,脚下又是一用力。旋即,他便如升天的炮仗一般,高速朝崖顶跃去。刹那间,窦怀生便站在了悬崖之上。叶小花瞧见窦怀生手上握着的几朵不堪折后,顿时满是兴奋的来到窦怀生身前,从他手中接过了不堪折。

“这花儿的确好看。”窦怀生笑道。

“那是自然。”叶小花笑了笑,便将不堪折送到了小小花面前道:“小小花,你闻闻,这花香不香?”

窦怀生闻言笑道:“这花虽然好看,但却是没有什么味道,我刚才闻过的。”

叶小花闻言登时不乐意的拉下了脸来,“肯定是你把这话给弄臭了,我不要了!”说罢,叶小花便用力将几朵不堪折给丢了出去。但她手臂用力向前一抛,她抱着小小花的那只手臂登时便松了几分力气。霎时间,小小花,便从叶小花的怀中一跃而出。小小花这一跃,却是要落入断头崖之中。

叶小花见状,登时就要上前去抱小小花。窦怀生却是一把又将她推了回去,而他自己则往后一倒,脚步凌空将小小花抱在了怀里。随后,在他要落入悬崖之时,他又一把将小小花扔回给了叶小花。

电光火石之间,瞬息万变。

叶小花虽然调皮些,但也不想见到窦怀生就这样白百丢了性命。霎时间,她的眼泪登的便流淌了出来。这当儿里容不得她多想,她当即便要跃身去拉住窦怀生,但她这一脚却是要踩空。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无形屏障,登时挡在了叶小花的身前。

事发突然,窦怀生落入悬崖时毫无准备,现在他离峭壁有两三丈之距,已是没有半点办法逃出生天。就在此时,一只大手却凭空出现在窦怀生身后,生生将他从悬崖下给捞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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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刺青

“嘿嘿,小子。为了只猫你连命都不要了?”

刚刚从死里逃生的窦怀生闻言,身子一震,他抬头一瞧,却见站在他面前的人乃是那卖剑给他的男子。

窦怀生霎时间,后背就冒出了涔涔冷汗,刚才在他要坠落悬崖时,也没有这般恐惧。

……

……

叶青灯三人本正在房内谈着话,忽而一阵冰冷的从屋外渗了进来。慕容遵沉声道:“四个人。”

慕容添香登时急道:“小花儿跟小豆子?”

叶青灯回道:“我先出去瞧瞧。”

“我跟你去。”说罢,慕容添香也紧随其后,快步走出了屋门。

叶青灯刚出屋,三柄明晃晃的钢刀便陡的刺了过来。叶青灯还未来的及出手抵挡,这三柄钢刀便相互撞到一起,坠落在地。出手的是慕容添香,她施展的这一手,自当就是慕容家的绝技,八方轮转功。这八方轮转功修炼到极致,能将体内真气朝八个不同的方向运转。传说修炼到那等层次,便能逆转乾坤,颠倒阴阳,有神鬼莫测之威。

但那等层次,也只是传说罢了。慕容遵穷尽一甲子,也只是将八方轮转功,练到了四方轮转。尽管如此,慕容遵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高手。

慕容添香虽只练成了一方轮转,但同时抗下两三个同等修为的练武之士,也不在话下。

当慕容添香拦下那三把钢刀后,一个光头黑袍男子从缓缓的从林子里,走到了铸剑庐围着的栅栏外。这男子脸上满是刺青,他额头上刻着的一个象棋般大小的死字,尤为引人注目。这男子的两片嘴唇,还牢牢的被十四个铜环给穿了起来。叠叠重重的刺青将男子的脸给严丝合缝的盖住,另人看不清的本来面目。

见到这光头男子,叶青灯身子一震,惊颤无比。这男子脸上的刺青,明明是犯了大罪才刺的。他的这一脸刺青,也不晓得他曾经做过多少丧尽天良之事。而他额头上的那个死字,更是表明了他的身份。叶青灯常年与庙堂中人来往,所以他晓得这人应该是从丛云卫的天牢里跑出来的。

叶青灯不由得想到,这人莫非是丛云卫的人特意放出来,来找他们麻烦的?

“你先去找小花儿跟小豆子。”慕容添香闻言,点头离开。她刚走,那光头男子便宛如一头嗜血的猛兽朝叶青灯扑杀而来。叶青灯陡然一脚踩地,霎时间,一柄只有两尺的细长宝刀便从地上猛的钻了出来。

此刀一离地,刀身霎时间就被通红熊熊大火所笼罩起来。那光头男子看见此刀,目光中也是显出了些许惊异之色。此刀,便是叶青灯所铸的第一宝刀,烘炉。

烘炉一出,一道热浪陡然间便席卷山林,澎湃杀伐之姿态,展露无遗。

光头男子虽显露诧异之色,但向叶青灯奔袭来的脚步,却是没有丝毫停顿。眨眼间,他已逼近叶青灯。

叶青灯见状,登时握住烘炉刀,对着光头男子就是一记力劈华山!烘炉刀当头劈下,那光头男子竟伸出一手,直直的朝烘炉刀抓去。叶青灯一惊,他暗道这光头男子真当的是一个亡命之徒。这烘炉刀此时的温度,远远超过烧的最旺的碳火,别说是一般人,就连他叶青灯面对自己这一斩也是避之不及。这光头男子此番举动,无异于找死!

随即,叶青灯的耳边,便传来“滋啦”一声挠心的响动。那光头男子此时竟真的一把抓在了烘炉刀上,他那条手臂上的衣衫霎时间化作了灰烬。而他的手臂也惨不忍睹,乌漆嘛黑之下,皆是被烧透的灰碳。叶青灯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一时间,他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而光头男子在抓住烘炉刀后,灼热的高温虽令他稍微惊颤的片刻,但随即他便忍着剧痛恢复了清醒。他猛击出一只手,朝叶青灯的腹部抓去。

忽而,那光头男子却是陡然停住了动作。旋即,他猛然变招,他一击便朝自己的胸口抓去。叶青灯趁机,先是倒退两步,但随即他便回过味儿来,此时最重要的是先取这光头男子的性命。想罢,他一刀便朝光头男子的脖颈横斩而去。

且说那光头男子,在瞧见自己的手抓向自己的心窝时,其眼神竟先是一阵释然,但随即,眼神中又是一阵不甘。他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闷响,然后他竟猛然一发功,刹那间,他竟将自己手臂的掌控权给夺了回来。

看到叶青灯刺来的一刀,光头男子目光一寒。随即,他便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了叶青灯的手腕上。叶青灯吃痛松开了手,那烘炉刀也随之飞了出去。光头男子见状一接烘炉刀,便毫不迟疑的向叶青灯斩去。

忽而,一道纠缠不停,诡异至极的真气袭来,骤然间便紧紧的缠在了烘炉刀之上。光头男子登时便拿着烘炉刀手舞足蹈起来,他拿着刀先是跃到院子里,随后又一刀将自己的耳朵给割了下来。

这时,慕容遵不紧不慢的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先是对叶青灯道:“贤婿,你这功夫可是越发的稀松平常了。”

叶青灯苦笑一声,无奈道:“小婿惭愧。”

慕容遵闻言一笑,然后他伸手一招,那烘炉刀便从光头男子的手上飞出,缓缓的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光头男子还在手舞足蹈,慕容遵飞身上前,稳稳的站在光头男子面前。那光头男子登时双膝一弯,便跪在了慕容遵的身前。

慕容遵沉声道:“说,是谁叫你来的。”

光头男子闻言,便欲要爆开自己的气宫。慕容遵已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微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老朽不让你死,那你便死不了。”

慕容遵话音刚落,又是两条人影从林中飞出,朝着慕容遵攻杀而来。这二人是一男一女,他们与这光头男子一样,皆是满脸刺青,唇串铜环。

慕容遵微微一笑,他双手一合,那二人便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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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剑神

那两个面上刺青的男女到底后,四面八方便同时传来了拍手声。掌声如浪迭风啸,气势如虹中,又暗藏徐徐劲力,让人不敢小觑。

忽而,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小老者从林中,打着赤脚走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露出双臂的短袖系扣麻衣,露出两条干瘦的手臂。而他下身则穿着一条流出脚踝的破烂短裤。这幅打扮,浑然一个老农模样。

这老者的腰带左右,各挂着一条粗大的莲藕。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在莲藕上灵活的剥着,不时间,他便往嘴里抛进一颗光滑饱满的莲子去。

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农,他一现身,慕容遵的呼吸就是猛的一滞,这个老农,他认识。而且在几十年前,慕容遵还是这老农的手下败将。

那老农走到离慕容遵不远的地方后便停了下来,他对着慕容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慕容宗主,四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慕容遵抱拳,冷冷道:“托阁下的福,老朽好的很。”

且说在四十年前,慕容遵曾在湘西开山立派,创一宗门名为八荒大尊宗。在立派时,慕容遵的立派宗旨也是行侠仗义。所以在在立派之初,慕容遵便号召门下弟子惩奸除恶。一时间,其宗门也在江湖与民间赢得了不少喝彩。但好景不长,当时有一名为独孤圣手的大恶人,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从北方流窜到了江南湘州。当时朝廷来人,号令相州武林,共同擒拿这恶人。

慕容遵与他的门人自然是首当其冲,那一次,江湖与庙堂合力,才将这独孤圣手给拿下。不过两方均是损失惨重,慕容遵的门人几乎伤亡大半。而那罪魁祸首,便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老者。独孤圣手,独孤训。按理说,当年这独孤训屠戮无辜百姓无数,其罪当诛九族。但这独孤训非但没死,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了丛云卫的大统领之一。庙堂此举,令不少江湖义士都颇为寒心。慕容遵当年更是心灰意冷,他听闻这消息后,干脆解散了宗门,自己孤身一身,流浪起江湖来。

独孤训细细咀嚼着嘴里的莲子,过了半晌后他笑道:“相信阁下也晓得了我今日的来意,那我也便不多废话,把窦围之子,窦怀生交出来吧。”

慕容遵闻言淡淡道:“阁下所说,老朽一概不知,若是阁下没有其他事,老朽便要关门送客了。”

独孤训听罢,呵呵一笑道:“这多年来,我当慕容宗主应有些长进,但现在看来,慕容宗主还是跟当年一样,轴的很。”说罢,独孤训一拍腰间的莲藕,霎时间,便有八颗莲子极速飞出,朝着慕容遵极射而去。

慕容遵见状,波澜不惊的一挥手,四道全然不同的真气陡然飞出。四道真气一出,登时就将八颗莲子包裹起来。刹那间,几颗莲子便打了个转,朝着独孤训射杀而去。

独孤训风轻云淡的解下腰间的莲藕,朝面前一挥,那几颗莲子便回归原位,又转入莲藕之中。

独孤训取下一颗莲子塞进嘴里道:“慕容宗主当真是好功夫,不过就凭这个,今日你还拦不住我。”

慕容遵背着一只手,在他那手里,攥着一颗没被转回去的莲子。慕容遵将那颗莲子捏成齑粉后道:“那阁下,不妨放马过来一试。”他话音一落,独孤训便登的往前迈了一步,霎时间,便有无穷劲力已排山倒海之势,朝慕容遵压去。

慕容遵双手一张,两手之中,各有四道不同真气纠缠旋转。他随即将双手往前一探,骤然间,朝他压来的那面劲风便倒头朝独孤训扑杀过去。独孤训往前疾走,任由那狂风刮过自己的身子,这阵风,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刮起来。慕容遵眉头紧皱,他暗道这慕容遵的实力已然是越发的不容小觑。

这当里容不得慕容遵多想,那独孤训已然逼至他的身前。独孤训一手为掌,一手握拳。这一拳一掌,霎时间便化成一黑一白。一掌直直的朝慕容遵胸口打出,慕容遵伸掌一对,便陡然觉得自己的八方轮转真气如坠汪洋大海一般,掀不起半点波澜。与此同时,独孤训另一拳已至,慕容遵手掌化为长蛇,瞬间便缠在了独孤训的手腕之上。

这一拳走的是刚猛之路,虽有势如破竹之威,但慕容遵却能应对的游刃有余。二人一时间酣战不休时,从密林中又行出一人。这人一入铸剑庐,便将捋顺了体内真气紊乱不休的刺青男女,与光头男子。此人身材高大雄伟,血色披风加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血捕。

且说血捕与铁捕出了烘炉林后,登时便传书到临安。当他们见到老神偷后,便明白,捉拿窦怀生这事,以他二人之力是万万办不到的。于是他二人便将窦怀生出现在烘炉林的消息,禀报给了丛云卫的大统领,独孤训。独孤训一见血捕书信,当即大喜。于是独孤训便从丛云卫的天牢里,挑选了三个手下,马不停蹄的赶赴到了烘炉林中。

而独孤训这三个满面刺青的手下,也都是各有来头。当年他们未被丛云卫捉拿前,皆是凶名远播的大恶人。他们如今甘愿为独孤训所用,乃是因为独孤训允诺他们事成之后,赐他们一死。对于这三个刺青人来说,能得一死,远比要在天牢中日日生不如死来的痛快许多。这丛云卫的天牢倒是跟覆族设在深渊下的莲蓬狱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那天牢可比莲蓬狱要来的更为残酷与高明。

且说血捕带着那三个刺青人朝着叶青灯就是扑杀而去,慕容遵见状,在酣战中分出神对叶青灯大喊道:“快带着怀生跑!”

叶青灯听罢,登时会意。他晓得慕容遵口出此言,是要让自己调虎离山,让慕容添香有时间寻到窦怀生与叶小花。事不宜迟,慕容遵话音未落,叶青灯便捡起烘炉刀,朝刚才慕容添香所去的方向,背道而驰。血捕四人紧随其后,四人分开,向着叶青灯包抄而去。

且说刚才慕容遵一分神,独孤训便一掌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霎时间,慕容遵的胸口便是一阵冰凉,一股绵力如附骨之疽般,无孔不入的向着慕容遵的心肺侵蚀而去。慕容遵虽及时用八方轮转功化去,但他已在与独孤训的比拼之中,落入下风。

独孤训之黑拳白手,乃是脱胎于江湖最底层的武技镇山拳与缠丝手。但独孤训数十年如一日的对这两项功夫进行钻研,竟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博了个独孤圣手的名号。而慕容遵的八方轮转功虽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神功绝技,但他穷尽一生,也只是堪堪领悟了四方轮转。一开始,他还能用八方轮转功压制独孤训一招半式,但越战,他就越发显露出几分疲态。

渐渐的,慕容遵的失误越发多了起来。独孤训找准机会,一拳砸在慕容遵的肩头,一掌盖在慕容遵的手臂之上。登时,慕容遵连连倒退,轰然落地。旋即,他便哇哇的大口吐出鲜血来。

独孤训见状叹息一声,他取出两颗莲子塞进嘴里细细品尝一番道:“慕容宗主,在下多有得罪。”说罢,独孤训微微一笑,便要上前跨过慕容遵,去追击叶青灯。

就在此时,一柄银白长剑打着转儿,从天而降,极速飞下。长剑一落,噌的一声便插入了地中,挡在了独孤训面前。独孤训下意识的仰天看去,便瞧见一头发蓬乱的英俊男子已飘飘落下,那男子站在剑上,目光冰冷又不屑。

一见这男子,独孤训当的是连连倒退几步,他面色惨白,半晌无语。

在林间的小路上,少年与少女并肩而行。少女爱怜的抚摸着怀中身子微颤的小猫,目光中满是怜爱,别说小猫怕,她自己都是心有余悸。

忽而,少女看向少年,她轻声道:“谢谢你。”

少年摸摸脑袋道:“你谢我做什么,我还要先谢谢你呢。真没想到,你跟那人竟然认识。”窦怀生如斯说道。

叶小花微笑道:“我当然认识他啦,他是李叔叔,可疼爱我了。”

疼爱?窦怀生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他从那男子身上,只体会到了疼,可没感受到什么爱。

这时,小小花对窦怀生喵喵一叫,似在表达对他的谢意。窦怀生伸手摸了摸小小花的头,这次叶小花却是没有在阻拦。

叶小花道:“小小花是我在回家的路上,从金陵的街头捡到的,它多可怜,找不到自己的母亲。”

窦怀生闻言道:“也许是大猫出去找食了,还没回家。”

叶小花登时反驳道:“不可能,你都不晓得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有多脏,多瘦,一瞧就是好多日子没吃过东西了。”

窦怀生点了点头:“那它却是挺可怜的,但它现在却是蛮开心的,因为你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是啊,它是我的朋友。”叶小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弯了起来,她看向小小花的眼神里,满是喜爱。忽而,叶小花看向窦怀生,有几分期待的说道:“你是我的朋友么?”

窦怀生当即点头道:“自然是。”

闻言,叶小花的眼眸里闪现出几丝欢喜,但转瞬间,那些欢喜又被落寞吞噬。她摇头自语道:“你不是,只有小小花是,只有它能陪我一辈子,我也能陪她一辈子。”

听到叶小花这么说,窦怀生连忙道:“我也能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这时,叶小花的眼角忽而流出两行清泪,她双脚一用力,便极快的跑开了。一边跑,她的嘴唇还不停蠕动着说道:“你不是,你不能。你不是,你不能……”

铸渐庐中。

独孤训见到那男子后,先是一惊。但旋即,他便用尽提起十层的真气,用黑拳白掌,朝男子攻杀而去。

此招一出,当的是天地惊,鬼神哭。

刹那间,一阵一往无前的破杀之力,就将铸剑庐以及方圆数里的密林都夷为平地。而处于这无尽风暴中心的男子却是巍然不动,数道银白剑芒,旋转盘桓,将他与慕容遵给安然无恙的护在了当中。

待这风暴陨灭,男子便踏空而行,走到独孤训面前。他伸手一招,插于地上的长剑,登时飞来,落在了他的掌心。男子将长剑一挥,独孤训便感觉到无尽的剑意正不停

撕扯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男子道:“该我出手了。”

独孤训自诩自己在四十年前,就已是江湖上少有的好手。而这四十年间,他又不停在皇宫中阅习上等的功法武技,他这双黑白圣手,已然是圆润无缺,而他的修为也已臻至化境。尽管如此,他在面前这个男子面前,却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这一剑,就将他骇的魂飞魄散!

男子说罢,忽而又收起了剑,他冷冷道:“你不配。”

这时,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双手各提两人从远处来到了这铸剑庐的废墟之中。他手上提着的四人正是血捕,与独孤训的那三个刺青手下。

他将那四人扔到慕容遵面前道:“嘿嘿,老匹夫,你怎的如此狼狈?”随后,叶青灯也赶到了这里,他看到已化为一片废墟的铸剑庐,不由得一阵心疼。他摇了摇头后,便将倒在地上的慕容遵给扶了起来。

叶青灯道:“岳丈大人,多亏的神偷前辈出手,小婿才免去一难。”

老神偷看向慕容遵,满是揶揄的讲道:“好说,好说。”

慕容遵面色惨白,他看向老神偷道:“那还不多谢神偷前辈。”

老神偷却是给了慕容遵一个大大的白眼,他暗道,自己的脸皮还真是没慕容遵来的厚。这时,老神偷又将目光瞥向独孤训,他登时乐道:“诶呦,这不是独孤圣手么?你替老偷儿我教训这慕容老匹夫一番,老偷儿我可得好生谢谢你。”

独孤训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当的是好一阵心颤,他暗道,如今江南中的绝顶高手,该是有一半,都聚在此处了。

独孤训伸出一只手,巧使暗劲,血捕等人便被他拿了过来。

“谢就不必了,山水有相逢,我们来日再会。”说罢,独孤训便要带着血捕四人离去。

老神偷忽然道:“慢着,早就听闻阁下的黑白圣手,乃为江湖一绝。今日我老偷儿倒想比比,是阁下的黑白圣手厉害,还是我老偷儿的翻龙手,更俊一些。”

老神偷话音刚落,一旁的男子便淡淡道:“你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都开始跟这种臭鱼烂虾争高低了。”说完,男子好似觉得有些不妥,他微笑道:“也对,你本来就是臭鱼烂虾。”

老神偷闻言,一双眉毛登的便竖了起来,他愤然道:“你当年不过就赢了老偷儿我半招,怎就猖狂到了今日!”说罢,老神偷转身就要朝男子攻去。

趁此时机,独孤训卷起三人,便掠起一道虚影,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见老神偷攻来,男子只是微笑,身子却岿然不动。

而老神偷没行两步,便停了下来,他甩甩手喃喃道:“跟你这种小辈争强好胜,当真没得意思。”

独孤训等人在林中狂奔,倒真是有几分狼狈而逃的意思。

血捕在独孤训身后道:“独孤统领,那人,当真是他?”

独孤训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没得假,剑神李闵济是也。”

他话音刚落,其耳边便传来一道洪钟声响:“若想捉得窦怀生,那便九月九日重阳节,来白帝城一叙!”独孤训听罢,是又惊又喜。

且说,慕容添香在林中拦下了正闪着泪花奔跑的叶小花。慕容添香蹲下身,将叶小花抱在怀里,关切的问道:“花儿,谁欺负你了?”叶小花咬着嘴唇,只是低声抽泣,却是不语。窦怀生随后走了过来,慕容添香看到窦怀生后,才稍微放下了心。但她仍是又将询问叶小花的话,问了窦怀生一遍。窦怀生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不晓得,叶小花怎的就突然生气了。

慕容添香爱抚着叶小花的后背道:“咱们现在这里待着,等一会儿娘亲再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闻言,窦怀生便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心中明白,该是又有人因为自己来找叶青灯他们的麻烦了。霎时间,窦怀生心中涌出一阵内疚与愤怒。他转头对慕容添香道:“慕容姨,你保护好小花妹妹,我回铸剑庐看看。”说罢,窦怀生是拔腿就跑。慕容添香当下便要追上阻拦他,但窦怀生年纪虽小,但其身法速度,却是还要比慕容添香快些。再加上慕容添香怀中又抱着叶小花,她一时间更是追赶不上。

就这样你追我赶之间,三人便回到了铸剑庐中,窦怀生一脸愤怒的找寻着敌人,但他却只瞧见叶青灯,慕容遵与老神偷还有卖剑男子四人聚在一起,不晓得在谈论些什么。

猛的,他的心绪像是突然被挖空了一般。他突然想放声大哭,但却哭不出来。郁郁之间,他忽而听得那老神偷沉声道:“李闵济,你当真要如此做?”

卖剑男子回道:“不错,我就要这么做。”

李闵济,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蜀中剑神,李闵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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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悬刀佩剑踏南行

“舒服够了,也该跟我走了。”

那卖剑男子一转身,抓住窦怀生便淡淡说道。

窦怀生皱眉,刚想拒绝,但他看了一眼叶小花等人后,心中不由得产生几分落寞。他心念道:“一直在这里待着,免不了还要连累叶叔叔他们。”想罢了,窦怀生低声道:“我随你走。”

他话音刚落,叶小花那双还充盈着泪水的眼睛便投了过来。

叶青灯上前摸摸叶小花的头道:“小花乖,小豆子哥哥就要走了,快跟他道个别。”

叶小花闻言,登时将头扭了过来。她把头埋在慕容添香的肩头,闷声喊道:“我才不要跟他道别,小花最讨厌他了!”

“小花……”叶怀生一语未毕,叶小花便开口打断他道:“你快走啊!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窦怀生闻言,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已被卖剑男子给抓了起来。卖剑男子的身形随风而起,一掠便是数十丈。

窦怀生看着身影越来越模糊的叶小花等人,他从怀里掏出几多已落了花瓣,打了蔫儿的不堪折。他喃喃道:“我只是想把这个给她……”

逐渐庐内,老神偷嘿嘿一笑道:“我老偷儿去也!”说罢,他便已一个令人咋舌的速度,化作一道流光划破天际。

慕容遵捂着嘴,轻咳两声后道:“我也该带小花走了。”

叶小花闻言,抬起了头。她没说话,他怀中的小小花倒是喵喵的叫了起来,它好似再替叶小花发问:“去哪里?”

慕容遵看着小花的双眼道:“去南疆十六国。”

…………

城连着山,山遮着城。

却是不晓得脚下踩的是山,还是城。

在渝州白桦县地界上,两男一女,正骑着三匹高头大马正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上,缓缓行进着。

三人行至一连行了二十多里,皆是闷头赶路,无人出声言语。忽而,打头的男子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身子微微颤抖片刻,便嘭的一声,直直的从马背上载到下来。

也多亏的他身后那汉子眼疾手快,纵身下马,一把将他拉了上来。要不然,他可就得轱辘着身子翻下山去。

那汉子将载下马的男子平放在路上,然后一掌盖在男子的胸口,为其渡送上一道真气。尽管如此,男子也是没有醒过来。汉子无奈之下,便对后面喊道:“冷姑娘,你快来看看,公子的寒毒又犯了!”他话音刚落,后面的女子便走了过来。女子虽面容冷淡,但却藏不住眼眸里的关切之色。

这三人正是董平,林三川与冷飘飘。

说董平他们为何会来这渝州,还得从阿九坠崖那日说起。

且说阿九自知命不久矣,便选择着落山崖而死,也算是留下几分剑客的面子。但董平不忍便跟着阿九坠落山崖,但他却因急火攻心而晕死了过去。就在此时,却飞来一人将他救了起来。救了董平的人,乃是一鹤发童颜的老道。

说起这老道,那便名气大了。说是武当山群之中,大小坐落着有数千道门。而这些道门里,又首推真武天圣宫为武当第一道门。而出手救了董平的这老道,便是真武天圣宫的宫主,常真人。

且说常真人将董平救回真武天圣宫后,没出三日,董平便醒了过来。但董平一醒,便浑身抽搐,面结寒霜,又昏了过去。常真人为其一把脉,便道不好。原来常真人发现董平已身中寒毒,而且已深入骨髓。就算常真人已有可参造化之功,但对董平所中的寒毒,也是束手无策。这时冷飘飘过来看望董平,才发现董平体内的寒毒,正是由九幽寒冥掌中的数九寒天一招所引发的。冷飘飘的心里,虽还有董平手刃冷秋行这道坎没有过去。

但她对董平却也是情根深种,因此,她便出手,暂时化解了董平体内的寒毒。但因董平体内的寒毒实在太过厉害,冷飘飘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且保住董平的一条性命。董平再次醒后,便同林三川与冷飘飘二人拜别了常真人,欲要下山去。但三人再走之前,常真人特意留下了董平,二人于房中有一番密探,但二人谈了些什么,外人却不晓得。

三人下了武当山,冷飘飘便要与董平分道扬镳。在冷飘飘心里,仍是还放不下冷秋行的尸骨与白清池的安危。她执意要回金陵,董平虽表面上同意了,但他仍是与林三川一起,暗地里跟着冷飘飘回了金陵。这一回金陵不要紧,要紧的是董平看到了满城贴着他的通缉令。金陵各大城门把守森严,处处禁行。无奈之下,董平与林三川只好在金陵城外盘桓,等待着冷飘飘出城。

而冷飘飘进城后,一路便来到了朴府。数日一别,此地已是物是人非。在朴府前,冷飘飘没有听到丧乐,也没有瞧见孝衣。她只看见了张灯结彩,红花高悬。冷飘飘一打听才放知,那朴家公子朴家璞刚办完家中三老的丧事,没过一月,就要娶媳妇儿了。而娶的人,正是冷飘飘的表妹,白清池。

听闻白清池有了个归宿,冷飘飘便稍稍的放下心来。随后,冷飘飘经打听又得知,冷家山庄因冷秋行去世。本就风雨飘摇的冷家山庄,哗的一下,便彻底散了。山中弟子各自抢了一份山庄的财产,便各谋生路去了。在冷秋行活着时,冷飘飘便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并没有多少惊讶。她只关心冷秋行如今葬在了何处,有人道,朴家公子心善,特意在自家的坟地前,为冷秋行留了几尺地。

听得这一消息,冷飘飘便出了金陵城。他来到朴家墓地,寻到了冷秋行的坟墓。人死事空,冷飘飘只念着冷秋行的好,便在其坟前抽泣了大半个时辰。

哭过后,冷飘飘望着苍茫旷野,看着与旷野交接的江河湖泊,却不晓得自己到底该忘何处去。天地虽大,但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这时,她又怜又恨的那个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冷飘飘这时瞧见董平,心中油然生起欣喜。但她面前的冷秋行之墓,却又像是一盆凉水浇下,将她的喜悦浇成灰烬。但她还没对董平说出些什么决绝之话时,董平便身子一颤,倒在了地上。冷飘飘自以为董平是寒毒发作,便心急如焚的上前去查看董平的情况。但她为董平一把脉才发现,董平的脉搏平稳有力,全然没有寒毒发作的迹象。

这自然是董平佯装寒毒发作的,若是刚才冷飘飘对他置之不理,那他与冷飘飘的缘分便算尽了。但冷飘飘一过来,董平便晓得,冷飘飘跟他走定了。

果不其然,冷飘飘心中满是无奈的欢喜,她无奈董平拿捏住了她的命脉。若是她不在董平身旁,那不晓得何时董平便会一命呜呼,她不能不跟董平走。她又欢喜,欢喜自己不是真的无家可归。

如此这般,冷飘飘便随董平二人一同走向了去往蜀州的路。董平本打算是去往临安的,若是到了临安,他便有办法直达庙堂。但看如今官府通缉他的架势,这临安他暂且是去不了了。但董平守在金陵城外的这些日子里,却无意间打听到一个事儿。那事儿说的是南疆十六国,近些年来蠢蠢欲动,不知道何时就会对大宋发兵。于是负责镇守大宋南方边界的捍蜀王,便开始了招兵买马。董平当时便暗道,既然如今去不了临安,那先去蜀州参军,到也能算的上是另辟蹊径。于是他们一行三人,便走上了去往蜀州的路。

且说此时,董平栽到马下,昏迷不醒。冷飘飘赶忙用冷月心法,催动九幽寒冥掌,为董平缓缓化去寒毒。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解董平体内的寒毒,冷月心法与九幽寒冥掌是缺一不可。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就算是解毒的人修为再高,那也是无济于事。

虽然冷飘飘在这两样功夫上都有了些许造诣,但面对董平体内的寒毒,她应对起来,也是吃力无比。董平第一次在武当山上毒发时,冷飘飘还尚能轻易应对。但这一路走来,董平的毒发次数是越来越频繁,冷飘飘应对起来也是越发的无力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冷飘飘虽全力以赴的为董平化解寒毒,但董平却是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冷飘飘的真气一入董平体内,还没有接触到寒毒,反而就先被一道无名之力给吞噬殆尽。董平打着寒颤,冷飘飘留着冷汗。

又过了半个时辰,董平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而冷飘飘也渐渐不负沉稳,她手臂接连颤抖,他的真气也渐渐祛至枯竭。

忽而,董平的身子极速颤抖起来。一道巨力从董平经脉中涌出,嘭的一声闷响,便将冷飘飘击飞而去。林三川赶忙上前扶稳冷飘飘,冷飘飘大汗淋漓,她望着浑身颤栗的董平却是无能为力。

林三川突然一声厉喝,他双臂化做金石,便要朝董平的肩上拿去。冷飘飘闪身拦住林三川娇喝一声道:“你这么做,反而会害了了他!”

林三川闻言,双掌停在了半空。他的一条眉毛竖的老高,他紧逼着牙关,无奈的喉音震颤而出。忽而,他双掌握拳,一顿足后,无奈的埋头蹲坐在了地上。

冷飘飘眉头紧蹙,她虽见到董平这幅模样,也是满心的难受。但现在却还不是难受的时候,她运起最后一口真气,想要再拼上一把。但忽然之间,情况骤变。她只听得从董平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哼,随后,本来躺在地上的董平竟缓缓的站了起来。

林三川听见动静,便抬起头来一看,当他看见董平此时的动作后,当即欣喜道:“公子,你没事了?”

董平转过身,看向满头汗水的冷飘飘,他微笑道:“没事了。”

冷飘飘闻言,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长气,但随即,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淡。她转身向后面的马匹走去,也不理董平二人,便自顾自的骑上马,往前行去。

董平无奈一笑,这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冷飘飘一句话都没对他讲过。但董平却不心急,他晓得,这种事也心急不得。董平也翻身上马,他身子一动,其身后便传来格朗一声响。在他身后,背着一柄刀,与一柄剑。那剑,是阿九的。也是在阿九死前,董平唯一抓到的东西。

林三川催马上前与董平并肩而行道:“公子,你方才是怎么解了那寒毒的?”

董平闻言淡淡道:“不晓得。”说罢,董平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只瞧他的左掌,已变得黢黑一片。

那寒毒虽然难解,但董平晓得,其中无非是自己气宫的那东西在为非作梗。自从在武当山昏厥以后,那道被他吸入体内的牙非道黑雾,便越发邪门起来。它竟能调动起属于董平的真气起来,当日常真人也察觉到了这点。于是在董平等人下山以前,他便约董平密谈了一番。七十年前与拜古教之战,常真人也曾参与其中,并且他也与牙非道交过手。

于是当他为董平一疗伤,便觉察出了牙非道的气息。常真人向董平询问原由,董平也没做保留。便将北莽中所发生的大事,一一对常真人照实道来。听得董平一席话,常真人是感慨万千,他虽听闻北莽江湖有巨变,但因南北相隔,再加上北莽江湖有意将那事的本来面目隐瞒,所以常真人知之甚少。常真人为了表达对董平击溃牙非道的谢意,又为了防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用自己的本原真气凝结了一道镇妖符,打入了董平的体内。

有了这道金符之后,董平体内的那道邪气总算是消停了起来。不过每当董平的寒毒发作,董平的神志不清时,那道金符的作用便会减弱。而那邪气便会趁机调动真气,来阻挠冷飘飘为董平治疗寒毒。刚才董平寒毒发作,那邪气的嚣张气焰当的是达到了顶点。

它不停阻拦冷飘飘为董平疗伤,大有一股要与董平同归于尽的意思。生死攸关之下,董平只得无奈将那道金符抹去。那金符一消,董平体内的寒毒便当即被邪气镇压。有一得,必有一失。董平虽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的左手上的一条大脉,却被邪气侵占。尽管这条手臂还能为董平所用,但他却从这条手臂上感受到了些许的陌生感,这条手臂好像是从别人身上硬摘下来,安在了他的身上。

也许那寒毒再发作几次,董平的浑身上下,都要为那邪气所用。这时,董平不由得想起了太叔倦临死前的样子,难不成他董平也要变成那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想到这里,董平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冷飘飘在前方走,她不时装作不经意的往后看看。当瞧见董平面色渐渐恢复血色时,她才长舒了一口浊气。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轰鸣巨响。她吓的回过头去,但却只瞧董平二人安然无恙。倒是他们二人右边的山面上,凭空出现个三丈见方,两丈见深的大坑来。

见状,冷飘飘不由得暗道一声:“好掌力。”

林三川在一旁笑道:“公子你这可是因祸得福啊!你如今的修为,可比从前高了不止三层?”

董平却是心中郁闷,这修为,他宁可不要。

与此同时,冷飘飘忽听得一侧的山上传来山石滚落的响动。她暗道不好,该不会是山崩了吧?旋即,她便勒着马,连连向后退去。

她刚一动,三四块巨石,便伴着无数的碎石子滚了下来。但这还没算完,石头滚下去后不久,三个衣衫破烂,满身血污的男子便从从林间滚出,停在了山路之上。

“该不会是我这一掌,击下了山石,又将这个倒霉蛋儿给碾死了吧。”董平心中腹诽一声,便使唤林三川道:“去看看。”

董平话音未落,林三川便纵身跃到了那三个男子身前。林三川伸指一探鼻息,便喊道:“公子都死了!”

“怎么死的?”

林三川仔细一检查后,便走到董平的马前道:“这三人身上都是些刀剑拳伤,应该是被人打死的。而且这三人的衣服虽然破烂,但却都是上好的料子。我想应该是遭了贼人谋财害命。”

听到此处,董平暗舒了一口长气。

这时,冷飘飘轻咦一声道:“其中一人我认识,是渝州方家的方希汉方少侠。”冷飘飘刚说完,董平便搭话道:“那这少侠着实死的可怜,三川,咱们挖个坑,将他们埋了。”

冷飘飘闻言冷哼了一声后,便又开始闭口不言。董平下了马,与林三川将那三人分工提起来后,干脆直接将那三人给扔进了他刚才一掌击开的那个大坑里。随后,林三川长臂一挥,一片泥石枯枝败叶,便将大坑添了起来。

正当二人觉得完事儿时,又是一个人从山上滚了下来。林三川呸出一口唾沫,暗骂一声晦气,随后他便要上前去提刚才滚落的那人。

但他还没来得及下手,那人一个激灵,便从地上翻了起来。

“干!”林三川这下可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身子极速往后一退,险些就要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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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 二梦使

“是谁饶了本使的好梦?”

那人说罢,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下,董平三人才看清楚这人的面容。只瞧这人身细条如麻杆儿。但一个脑袋却肥大如钟。他睁着绿豆眼,拱着蒜头鼻,嘟囔着蛤蟆嘴,脚步蹒跚着上下打量着董平三人。过了片刻后,他笑道:“刚才本使忽然感觉这大山一阵摇晃,这动静是不是你们弄出来的?”

董平闻言,上前几步,将冷飘飘与林三川挡在身后道:“不是。”

闻言,那人不由分说的便跨出一步,他伸出一爪,直向董平的脑袋瓜上抓了过来。董平正欲抽刀阻拦时,他的左手却不受自己控制的抬了起来。旋即,就听“嘭”的一声,二掌轰然相撞。

刹那间,董平只感觉一股穿透力极强的真气宛如一柄钢刀般穿入自己体内,似入无人之境。这人的真气实在太过邪门,董平隐隐赶到,这人所修炼的功法,还微微压自己的鲲鹏总略一头。

且说那人,与董平一对掌,便感觉一股所向披靡又狂暴无双的吞噬之力将己身笼罩。他本想着用一层的功力就将董平拿下,但此时看来,此举无异于痴人说梦。骤然间,他便又多加两层功力。

骤然之间,董平掌心的吞噬吸力也是遇强则强。董平气宫中的真气,此时尽皆被调入左臂之中。那人心中甚是惊讶,他暗道,自己修炼的这功法,本就是无所不破,无所不入的绝顶功法。但此时,却被董平给拦路了下来,此外还有几分吞噬之意。

那人咧嘴一笑,猛的爆发一阵巨力。董平只觉一巨锤猛的敲击在了自己的胸口。顿时间,他气血上涌,真气逆流。登的一瞬,他便脚底失力,连连倒退。林三川上前一扶,却被董平身上带着的一股巨力给击倒在地。

“嘿!”董平闷哼一声,当即抽刀而出,噌的一声,他便将刀深深的插入了面前的山路之中。虽是如此,但他的身子也被那巨力给生生向后给推了三尺之远,才堪堪停下。途中激起的飞沙走石,声势骇人。

那人轻咦一声,随后便笑着,一步步朝董平走去。见状,冷飘飘身子一掠,便挡在了他面前。

“阁下休要欺人太甚!”冷飘飘娇声厉喝,秀眉倒竖。那人闻言,当即便站定了身子。他手指连动三下后,呱呱笑道:“不错,不错,一共三个,够本使回去交差喽。”说罢,他伸手往前,虚空这么一抓。本在冷飘飘身后的董平,嗖的一声,便被隔空拿了过来。随后就听“腾”的一声闷响,董平在后,冷飘飘在前,二人就这样紧紧的贴在了一起。冷飘飘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起来。董平还没有好好享受着胸怀软玉,便觉得身后一沉,林三川又贴了上来。不到一眨眼的功夫,董平三人便像是串儿糖葫芦一般串在了一起。

”一,二,三,正好,正好。”那人手舞足蹈,怪模怪样。

董平被林三川跟冷飘飘夹在中间,可算是进一步是海阔天空,退一步是万丈深渊。他无处安放的双手不停摆动着,无奈之下,他只好向前一搂,将冷飘飘抱在了怀里。

冷飘飘身子一怔,小声责问道:“你做什么?”董平没理她,反而是对那人说道:“阁下,不知我等三人如何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折辱于我等?”

那人摆手笑道:“本使怎的就折辱于你们了?本使可是在给你们寻一个好去处。”

听罢,董平正要问那个好去处是哪里时,便听得如洪钟般的吼声从山顶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宛若万千天雷降世。先是震颤山野,随后又将众人的耳膜给激荡震颤的嗡嗡作响。缚住董平一行人的那人听闻此声,当即面色一沉,他登时便身子一跃,顺便带着董平三人也双脚离了地。四人腾空而起,便要向万千大山深处行去。

但四人只是刚刚离地,一道锋利至极的掌风便从天而降。一招,就将链接董平一行与那人的真气纽带给斩了开来。董平等人只觉身子骤然一沉,便跌坐在了地上。

那人飘飘落地后,面色狠毒的就对着山顶破空大骂道:“烂屁股的东西,你他娘给我滚下来!”他话音刚落,就见植被茂密的山坡之上,瞬间就倒下来了一排树木。一个圆滚滚的胖子,则在这条通道上,骨碌碌的滚了下来。

董平心中暗道,叫他滚他就滚,这人倒是还蛮有意思。

“嘭”的一声,圆不溜秋的胖子便滚定在那人身前。随后,那人四肢一展,便直挺挺的站了起来。只瞧这两人的身形样貌,倒是走了两个极端。一开始拦住董平他们的那人,是身子细条,脑袋肥大。而从山上滚下来的这人,倒是身子肥大,而脑袋则细长的很。而且他的面貌,生的也是分外标致。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全然是个美男子的面相。

这人一下来,没先搭理那蛤蟆嘴,反而是先对董平三人做了个揖后微笑道:“鄙人好梦使者,今日与三位遇见算是有缘,所以在下想请三位跟鄙人去一个地方。”他话音刚落,那蛤蟆嘴便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道:“烂屁股,你到底要不要脸!他们三个是我先找到的,你难道要劫我的生辰纲不成?”

受那蛤蟆嘴一推,自称好梦使者的这人身形却是岿然不动。他脑袋一扭,对着蛤蟆嘴笑道:“刚才你让我滚,我便滚了,算给足了你面子,你还想我怎样?”

蛤蟆嘴闻言当即叫道:“你要抢我的人,那就是不行!”

听罢,好梦使者微笑道:“公子常教导我们要以礼待人,你方才强迫三位,就已算是坏了我们的规矩,要不是本使出手,你难免会铸成大错!”

蛤蟆嘴面露些许忌惮,但那份忌惮转瞬即逝,他摆手道:“我不管,今日这三人我势在必得。”说罢,他便上前一步,竟要对好梦使者出手。好梦使者微微一笑,他骤然一转身,嘭的一声,便腆起了大肚子。蛤蟆嘴一掌盖在好梦使者的大肚子上,他的手噌的一下,便全然陷进了好梦使者的肚子里。

蛤蟆嘴面露惊恐,他拼尽全力,想要将手拔出来,但却发觉自己的手就像是长在了好梦使者的肚子里,无法拔出。

过了半晌,蛤蟆嘴面露沮丧,无奈道:“老子不与你争了,这三人让给你就是。”

好梦使者微笑道:“当真?”

蛤蟆嘴连连点头道:“当真,当真,若是老子说谎,便自己揪下脑袋来,给你当球踢。”

听得此言,好梦使者这才深吸一口气,将腆起的肚皮深缩成了一个大坑。随后,蛤蟆嘴一用力,便听“啵”的一声,他这才将手从好梦使者的肚子里抻了出来。蛤蟆嘴皱着眉,甩了甩手上的腌臜之物。

这时,好梦使者转身看向已是瞠目结舌的董平三人。他微笑道:“自家兄弟不懂事,让三位见笑了。”说完,好梦使者顿了顿,他指向蛤蟆嘴道:“这位是噩梦使者。我们兄弟乃是无界山庄的二梦使,此番鄙人想请三位去我无界山庄一聚,不知三位能否赏鄙人一个薄面?”

“无界山庄?”董平沉吟片刻,却是不晓得江湖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冷飘飘好似若有所思,但过了片刻,她也是显露出一脸迷茫。

董平开口道:“晚辈想问一句,不知入了前辈的口中的那无界山庄后,我们能得些什么好处?”

好梦使者闻言笑道:“好处自然是大了去了,只要进了我无界山庄,无论是谁,都能习得一门绝世功法或是武技,若是阁下的运气与悟性都是卓绝的话,未尝不能习得我无界山庄的第一神功。”

天下间哪儿白吃的馅饼,董平深谙此理。单看刚才从山上滚下来的那三具尸首,没准就是死在他们无界山庄的。他若是听信这好梦使者的话,就这么随他们去了,难免也会落得个身死道消。但若是不去,这二人发难的话,他们又绝不是对手。一时间,董平陷入两难之境。

好梦使者看出了董平的疑虑与踌躇,他便笑道:“阁下不必担忧,方才你们看到的那三个死者,确实不是我们无界山庄所为。我们无界山庄,每一甲子便会大开山门,邀请一百位江湖豪杰入庄,共同参研我山庄的第一神功。我们无界山庄对待客人一向是以礼相待,但奈何这三人本就是仇家,一入山庄就大打出手,互相残害而死。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兄弟二人才不得不再次出山,另寻三人进入山庄。”

他话音刚落,董平便开口试探的问道:“晚辈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阁下请讲。”

“前辈的无界山庄,晚辈几人不去可否?”

好梦使者微笑道:“当然可以。”

听罢,董平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林三川打了个呼哨后,他们那三匹奔到山上吃草的马儿便哒哒的小跑了过来。董平翻身上马后,便对好梦使者抱拳道:“前辈告辞。”说罢,他一拍马脖子,他座下的马匹便跑了起来。冷飘飘二人,紧随其后。

看到三人渐行渐远,噩梦使者呸了一口唾沫后道:“得了,咱们又得去找人喽。我最烦你这道貌岸然的模样,煮熟的鸭子,你偏偏给放跑了!”

好梦使者笑道:“你这话才是放屁,煮熟的鸭子又怎能跑?”

噩梦使者不解的看向好梦使者,他不晓得这好梦使者又在打些什么鬼主意。忽然,那好梦使者啪的一拍手,只瞧前方董平三人座下的大马,刹那间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成了齑粉。董平三人没来得及反应,便坠落在地。

噩梦使者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好梦使者笑道:“这叫做下马礼,我们好梦山庄向来以礼待人。”好梦使者话音未落,便瞧他身形一掠,便闪身至董平等人身旁。

他伸出一手提起冷飘飘,随后又将林三川与董平一起提起来后笑道:“三人的马死了,鄙人当真是于心不忍。三位大可说个去处,鄙人带你们过去。”

董平苦笑一声,他无奈道:“不如就去无界山庄,那地方前辈应该路熟。”

后面的噩梦使者见状,不由得感叹道:“以礼待人,又学到一招。”说罢,他双腿一拔,便跟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

仅是片刻的功夫,好梦使者已带着董平三人行入了大山深处。忽而,在几人面前出现了快巨大古朴的石碑。只瞧石碑上镌刻着两个笔势极为锋利的大字,“禁地”!看见这两个大字,董平心中便是一颤。这石碑也不知是谁人所刻,董平自道是心神坚定,但见到此碑,不由得也产生了几分望而生畏之情。

这时,好梦使者将董平三人放下后道:“从这里进去,便是无界山庄了,三位请吧。”

冷飘飘眉尖轻蹙,她不由得问道:“这无界山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自幼生长在江南,但却是丝毫都没有听说过这无界山庄。”

好梦使者回道:“在下只晓得无界山庄是个好地方,至于别的,那阁下就得去问我们无界山庄的庄主,无界公子了。”说罢,好梦使者又是一摊手道:“三位请吧。”

三人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敢先动。

这时,林三川对董平耳语道:“公子,我看这前方几里都是山川树木,别说山庄,连座庙都没瞧见。”

闻言,董平点头道:“应该是设了些幻术阵法。”说罢,董平一把握住了冷飘飘的手道:“走。”冷飘飘瞧了董平一眼,却发现他目视前方,神情谨慎建议。她叹了口气,却也没将手抽出来。

这时,林三川笑道:“开路这种事儿哪儿能让公子与夫人干,我先蹚一蹚这浑水。”说完,林三川便大步走上前去。

噩梦使者忽而大笑道:“我们都没有开门,你们要走到哪儿去!”说罢,噩梦使者摇了摇头,便要去触碰那刻着“禁地”两个大字的石碑。但他刚伸手,好梦使者却一脸严肃的按住了他的手道:“稍安勿躁。”随后,好梦使者便背起双手,对着身后大喊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何还要鬼鬼祟祟,不肯与人相见。”

好梦使者话音刚落,万千飞鸟,便从群山惊奇。风啸鸟鸣,好不壮阔!

突然,一带着虎神面具的黑衣人脚踏飞鸟从天而降。只瞧,那飞鸟虽不停扇动着双翅,但无论如何都飞不出那面具人脚尖所见的方寸之地。

在面具人要落地时,那飞鸟才总算是解脱了束缚,一飞冲天。

面具人一落地,便冷冷道:“我要进无界山庄。”他一开口,便有强大的威压袭来,将众人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二梦使互相瞧瞧,他俩皆是沉着脸。他们自诩也是一顶一的高手,但在这面具人身前,他们竟有几分心虚之感。

好梦使者沉默了片刻后微笑道:“阁下对不住,今年我无界山庄人数已满,若是阁下想来,那便等下一个甲子吧。”

“人数已满?”面具人讥讽一笑后道:“那我杀上一个,那不就行了?”

噩梦使者淡淡道:“我们无界山庄,向来不对客人出手。”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代劳吧。”

说罢,那面具人猛然出手。他击出两掌,其掌势宛如双龙出海,一往无前。

二梦使见状,便呈左右夹击之势,朝面具人两方攻杀而去。陡然间,二梦使便分别抓住了面具人的一条胳膊。这当儿里容不得多想,见两方一动手,他便道了一声:“走!”登时,他们三人,便向前疾速奔行而去。

且说二梦使抓住那面具人的胳膊后,骤然间便各往面具人体内,打进一道穿刺性极强的真气。但这真气一入面具人的体内,二人皆是一惊。原因无他,只因他们这无往而不利的真气一进面具人的身体,便像是碰到了一块钢板一般,再不能寸进半分。

呵呵笑声从面具之后发出:“虽只是无界神功的皮毛,但也有几分神异。”

好梦使者闻言道:“阁下的修为已入化境,想必世间已鲜有敌手,鄙人觉得就算是阁下拿了无界神功也只是锦上添花,并无多大益处。”

面具人淡淡道:“无界山庄自创立千余年来,那无界神功,便无人能参透。你们又怎的知道,拿了无界神功,对我来说是毫无益处?”

“嘿嘿,他的意思是,像你这种烂屁股,就算拿了无界神功,也参悟不了……”

噩梦使者的话语戛然而止,好梦使者浑身颤抖,他只瞧噩梦使者此时已是人首分离。他那还张着大嘴的脑袋,骨碌碌的在地上滚着。随后,便听“嘭”的一声,那脑撞在石碑之上,刹那间四分五裂。

面具人从怀中掏出一方紫色绣蛟龙的手帕擦了擦手后淡淡道:“好了,开山门吧。”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无界山庄

好梦使者心中惊叹,他面前此人的修为已堪鬼神莫测之境。他自诩与噩梦使者联手,在无界山庄之外,自当能纵横天下。就算是碰到敌手,也不至于败的有多么惨烈。但这面具人,不仅能轻而易举就将他二人制住,还只用了一招,就将噩梦使者给杀了。此等修为,应当与他们无界山庄的庄主,有的一拼。

“罢了,罢了。既然阁下想进,那鄙人也不再过多阻拦。”说罢,好梦使者将两只手掌全都放在了石碑之上。随后,如经脉网络的淡白色光线,便以好梦使者的双掌为中心,极速间便布满的整块石碑。饶这面具人修为通天,但他凝视着这块石碑时,在刹那间,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幻觉。在他眼里,这块石碑就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一般,正平缓且有力的搏动着。

但这幻觉转瞬即逝,此时,布满石碑的光线,竟一股脑的朝着禁地,这两个大字蜂蛹而去。登时,禁地二字,瞬间便散发出万丈光芒,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石碑后方的众多山川竟开始缓缓移动,变幻起了方位。其声势浩大,宛如上古巨人在移山填海。

这时,本正在山间狂奔的董平三人,忽觉四周升腾起了浓稠白雾。眨眼间,这白雾便遮蔽了他们的视线,束缚住了他们的手脚,令他们动弹不得。

站于石碑之外的面具人,望着眼前升腾起来的云雾大海,不由得轻叹一声道:“好造化。”

好梦使者道:“阁下请吧。”

他话音未落,那面具人便一步踏进了云海之中,好梦使者紧随其后。待二人都走进去后,那白雾便开始逐渐消散。仅仅片刻,山间便恢复清朗,通透。而董平三人眼前的景象也发生骤变,只瞧围绕在他们身体四周的浓稠白雾,竟逐渐稀薄起来。而透过稀薄的雾气,三人却瞧见一座座亭台楼阁正缓缓升起。随之,还有无限的欢声笑语,碰杯猜拳之声以迭浪之势散播而出,如淦。

在大漠时,董平也曾见过沙海中升起的海市蜃楼,但那海市蜃楼跟此时他眼前的景象比起来,还是太过虚无缥缈。

这时,董平动了动手臂,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却已经能稍稍活动开了。他抽出长刀,左右环顾一番后,示意冷飘飘二人切勿轻举妄动。

但随即,三人却听得一声咯咯长笑传来。董平循声望去,只见是好梦使者领着那面具人走了过来。

“诸位客人,这里便是我无界山庄了。”好梦使者抱拳微笑道。

这时董平才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戴着虎神面具的黑衣人,观察了片刻,董平只得出了四个字,那便是深不可测。而且现在看,刚才那位噩梦使者没有来,想必是已遭了这面具人的毒手了。

过了会儿,董平才客套的微笑道:“贵庄果然神异。”

好梦使者开口道:“诸位稍等片刻,容鄙人先去通禀一番我家庄主。”说罢,好梦使者便身形一掠,消失在缭绕云雾之中。

好梦使者一走,董平便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运上一口真气,暗自提防着那面具人。不过这面具人倒是没有对他们下手的意思,或者说他都没有用正眼瞧过董平几人。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很快过去,这面具人显然已登的有些不耐烦,他先是冷哼一声,随后便阔步朝前走去。

不过他刚一动身,众人前方便传来的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与哒哒的蹄声。林三川自持目力超人,便抬头向前眺望而去。这一望,他便望见一马,一羊,一牛,一鹿,拉着一驾敞着车篷的华贵马车朝此处奔袭而来。而车上又坐着一人,那是个目若璀璨星辰,面若三月桃花,俊逸且超凡脱俗的青年公子。只瞧这青年公子,身着由白色飞羽织成的衣衫,在那衣衫上,又点缀着世间稀有的艳丽宝石。此人的衣着与气质交相辉映,浑然天成,见者不由得叹上一声,好一个浊世贵公子。

不多一会儿,这浊世贵公子就架着由四头身上毫无杂色,纯白色牲畜的拉着的华贵车辆行了过来。这贵公子一来,一股古老且厚重的威压就向面具人与董平四人铺天盖地的狂卷而来。在这威压之中,林三川第一个便抗不下去,要跪倒在地。董平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便将林三川的身子扶了起来。随后,冷飘飘也感觉身子有几分无力。她本就刚耗费大量真气为董平治疗寒毒,此时又遇此等威压,她自当是抵挡不住。董平见冷飘飘的身子摇摇欲坠,当即便又伸出一只手支撑住了冷飘飘的身子。不过董平此时也不好受。他现在算是承受了三份威压,其压力可想而知。

董平在一旁闭紧牙关,而另一旁的面具人则背负着双手,其身形稳重,岿然不动。过了片刻后,车上的贵公子微微一笑道:“几位贵客大驾光临我无界山庄,在下作为无界山庄的庄主,自当是感激不尽。”他话音一落,强加在董平几人身上的威压,便骤然消失一空,三人顿觉身子一轻。

那贵公子说完后,便看向面具人道:“在下无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无界,那此人便是无界公子了。”董平暗道。

面具人闻言淡淡道:“不敢问的就不要问,否则阁下连如何死的都不晓得。”

听得面具人此言,无界公子微笑道:“阁下真是好大的口气,不愧能一招就斩杀了我无界山庄中的噩梦使者。”

面具人冷冷的说道:“怎的?难不成,你还要与我讨上一个公道不成?”

无界公子笑道:“好梦不死,噩梦常存。阁下真当能杀了我山庄的使者么?”说罢,无界公子拍了拍手,旋即,一胖一瘦的两位男子,便从车后走上前来。这二人,一位便是好梦使者,而另一位则是已被面具人所斩杀了的噩梦使者。

面具人见到这二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但随即,又恢复了平淡,他冷声道:“雕虫小技。”他话音刚落,那噩梦使者便呵呵笑道:“阁下,你刚才的那一掌,下手可够狠啊!”说罢,这噩梦使者还扭了扭脖子,只瞧在他那脖子上,还有着一圈淡淡的红线。乍一看上去,他这脑袋倒像是被砍下来后,又重新接上去的。

见状,那面具人便放声大笑起来。咯咯的笑声里,不掺杂半点感情。过了半晌,面具人收起笑声道:“那好,我便再给你来一掌,看你还会不会再活过来!”说罢,面具人便伸出一张,朝前走去。那无界公子见势,登时便飞身从车上跳下,稳稳的落在了面具人面前。面具人见状,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他抬起手,一道近乎丈许长的气忍,便从其掌上蔓延开来。他这一招,竟是要朝无界公子的头顶斩去。

董平虽是旁人,却也感受到了面具人这一招所带来的汹涌杀气。那无界公子微微一笑,他不做避让,反而是一个箭步就朝面具人的身上撞去。

“螳螂挡车,不自量力。”面具人淡淡说罢,他这一掌,便要斩下。但旋即之间,众人又变的瞠目结舌起来。就连那面具人的眼眸中,也掀起了滔天骇浪。但随后,面具人的眼神又恢复了极为深沉与阴寒的平静。

方才,众人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他们瞧见,那无界公子撞上面具人时,竟万分神异的从那面具人的身子里钻了出来。而那面具人,却无陨落死去的迹象。活生生穿过一个人,且两方都未有损伤。此等手段,堪称仙人之术。

无界公子微笑道:“方才这式,名为人间无界。此外我无界山庄,还有苍天无界与黄土无界。这三式合起来,便为无界神功。只要来了无界山庄的贵客,都可以参研这无界神功。不过在下想告知诸位一件事,在下不管诸位在外界如何的无法无天,但入了无界山庄,都要遵守无界山庄的规矩。否则……”无界公子话没说完,但其后的意思却不言而喻。他刚才在面具人身上施展出这招,无非就是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那面具人眼神阴沉,但也是静静的听无界公子说完,没有生半点是非。

无界公子见状,满意的微笑道:“好梦,你便带领这五位贵客,先去歇息吧。”好梦使者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站在几人身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五位客人?场中的外人,分明只有面具人与董平三人,加起来也只有四人而已,哪里还有第五人?董平思索了片刻,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只当是这无界公子秃噜了嘴,说错了话。

待众人走远后,无界公子自语起来道:“这个甲子比前几个甲子多来了两人,那也就是多了两份变数。甚好,甚好。”他说罢,那噩梦使者便走上前来。无界公子摸摸他的头后道,“委屈你了。”说罢,他一指便戳破了噩梦使者的脑袋。随后,一缕黄烟从噩梦使者天灵处的破口喷出,而他的身子也逐渐瘫软在地上,化成了一张人皮。

无界公子隔空拿起人皮,便铺在了车座之上。他稳稳的坐在上面后道:“走。”

说罢,牛羊马鹿,便一同转身,向前而去。

这无界山庄也不知是何人所造,只瞧那一座座阁楼房屋,竟都漂浮在半空之中。阁楼之下云雾盘桓,宛如天宫仙境。

“公子,你瞧这房子是咋盖在天上的,可真找人待见。”林三川兴致冲冲的说道。

董平笑道:“障眼法而已,你现在瞧见的是楼阁房屋建在天上。没准,这房屋之下,是一座座高山丘陵。我们在外时,里面的人便用障眼法将这些楼阁房屋藏起来。而我们进到里面时,他们便将那些山给藏起来。”林三川连连嗯着声 但神情却是迷茫的很。

这时,那面具人看向董平后淡淡道:“怎么,你懂阵法幻术?”

董平闻声看向面具人,只瞧他面具之下露出来的双眼,虽然冷淡,但却并没有恶意。董平笑道:“道听途说而已,倒说不上懂。”

闻言,那面具人点点头后道:“只是道听途说,便能看出这无界山庄的秘密,你也算是有些斤两。”董平刚才虽只是随口一说,但听到这面具人的首肯,不由得心中也产生了自得与傲气。

但接下来面具人的一句话,又像是一盆冷水一般,浇在了董平的头上。

“你既然不笨,那就该晓得,这无界神功,你没有资格与我争。”

董平摇头笑道:“前辈误会了,我等也算是被胁迫,才进到这无界山庄之中,对于那无界神功,我们并无半点非分之想。”

面具人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要知道,有些东西就算给了你,你也承受不来。”

面具人说完后,好梦使者便指着前方不远处,坐落在空中的一座庄园道:“四位贵客,我们到了。这几日,便委屈几位,在那里住下了。”

面具人冷冷道:“何时才能参研无界神功?”

好梦使者笑道:“我家公子自有安排,请阁下先放心住在山庄之中。”

好梦使者话音未落,面具人便一甩衣袖,脚踏虚空,进入那座空中庄园之中。董平三人虽没有那面具人如此俊的身手,但跃一跃,也是能进入那庄园之内的。

一入庄园,董平首先便感觉到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迎面扑来。他往四周一看,只瞧周围全是一些多彩的瓷器,与丰满的侍女壁画。董平不由得暗道,这庄园倒像是前唐时期所遗留下来的古迹。

当董平正还仔细观察时,冷飘飘早已先行一步,往庄园内走去。董平见状,自当是紧随其后。这座庄园不大,但也能容个四五十人居住。这一路行来,发现这院里倒是颇为冷清,并未瞧见他人。

冷飘飘进入这无界山庄之后,对董平的态度倒是越发的冷淡了起来。她一言不发的挑选了一间屋子后,便进了房门,插上了门栓。这让想要跟着进去的董平,碰了一鼻子灰。

林三川在董平身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公子,咱们现在应该咋办?”

董平揉了揉脑门道:“既来之,则安之。”

林三川道:“倒也是,咱们反正也出不去,只能乖乖待着了不是。”

董平闻言,暗道与林三川说话实在糟心。于是他干脆转身进了冷飘飘隔壁的屋子里,不再搭理林三川。

待董平进屋后,林三川看看了自己的拳头后,略有些许无奈的说道:“还是拳头不够硬。”

这时,面具人正盘膝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喃喃自语道:“这里阵法倒是与八阵图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更显精妙……这次我倒要看看,那无界神功到底有何玄妙之处。”说罢,他又朗声道:“进来吧。”他话音一落,其身前的门便啪的一声打开了。只瞧那好梦使者正昂首阔步,手掌一托盘,缓缓走了过来。好梦使者一进屋便道:“阁下当真是好修为,鄙人自觉脚步已够轻,但在十丈开外,阁下便察觉到了鄙人的动静,真当是令在下佩服。”

面具人淡淡道:“无界山庄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何况是你?”

好梦使者微微一笑,点头称是。随后,他将托盘上摆放的一个白玉盘取下来,放在了面具人身旁的桌上道:“阁下请慢用,这是我家公子送给各位贵客的见面礼。”

面具人斜睨一眼,只瞧那盘子上,摆放着一颗有婴儿拳头大小,且晶莹剔透的不知名果子。

面具人轻声笑道:“用九十九味五十年份名贵草药腌制的通灵枣,你们公子倒也是舍得下本钱。”

好梦使者微笑道:“这通灵枣,习武之人食之,能强健体魄,清理经脉,可以说是大有裨益。但除此之外,吃了这枣,还能增长习武之人的神念之力。我家公子也是想诸位贵客吃了这枣后,能多一分参悟无界神功的机会。”

面具人淡淡道:“但你们公子难道不知道,这通灵枣又被称为鸡肋,造化境之下的修士用不着,造化境之上的修士又不屑的用。这枣,你拿走吧,将我的那颗,送给那位住在此院之中的姑娘。”

好梦使者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退出了屋子。

“这倒是好东西。”董平把玩着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通灵枣说道。那捏了一会儿后,董平便轻咬了一口枣子。随即,一股清流便流入了他的咽喉之中。随后,这股清流在刹那间,便灌入了董平的奇经百脉之中。顿时,董平便感觉浑身一阵舒畅,就连那深入骨髓的寒毒,也稍稍化解了一些。感受到这枣子的妙处,董平当的是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枣子吞进了嘴里。

“呼!”董平吐出一口浊气,大呼过瘾。随着那通灵枣入口,董平浑身上下,也被浑浊的汗水给浸的湿透。

正文 第四十章 水化人形白鹿言

“姑娘,不知鄙人可否方便进去。”

冷飘飘本正在屋里调节真气,突然听得有人叫门,不由得心生警惕。这叫门之人的声音她听来也不算陌生,正是那好梦使者。冷飘飘思索了片刻道:“请进。”说罢,好梦使者便掌着托盘,推门而入。

一入屋,好梦使者便将托盘放在了桌上。那托盘里,便是两颗硕大剔透的通灵枣。好梦使者将这通灵枣的妙用告知冷飘飘后,又加了一句道:“本来每位客人只有一颗,这另一颗是另一位客人送给姑娘的。”

“谁?”

好梦使者微笑道:“是您隔壁那位公子。”说罢,好梦使者便转身出了屋子。

好梦使者确实没有说谎,在他来冷飘飘屋时,先进的是董平的屋子。董平见好梦使者的托盘里还有四颗通灵枣,便不由得心生疑惑。因为他在进府之前留意过,那面具人就住在离府门不远处的一间房屋里。按理说这好梦使者送了一颗后,最多也只剩三颗了。因此,董平便向好梦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好梦使者也没多假思索,便将事情原本告诉了董平。董平闻言,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他暗道,我的媳妇儿,怎轮得着别人送这个人情。于是董平拿下一颗通灵枣后便道:“这颗就算是那位前辈送给我的,我的那颗你便送给我隔壁那位姑娘吧。”

好梦使者笑口常开,闻言便答应了下来。

当冷飘飘听到是董平将自己的通灵枣送给自己后,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他将自己的送给了我,那他可就吃不上了。冷飘飘深知这通灵枣的价值,当年她年幼时。毒王春常在曾来得江南,当时他怀揣三枚通灵枣。春常在刚入江南,便被一群江南地界有名的修士给拦住了,纷纷出重金要购得他那三颗通灵枣。冷秋行也带着十万两银子去购枣,不过冷秋行回来时,却是闷闷不乐好一阵子。只因那通灵枣一颗,便开价二十万两银子。

冷飘飘自然不晓得,董平半点也不知道这枣的珍贵。她觉得董平将如此贵重的宝物送给她,她不由得心生些许感动。冷飘飘将那枣子握在手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其实对于冷秋行做的恶,董平对她的好,冷飘飘心里都清楚明白。但董平亲手杀了冷秋行这件事,就像是一道坎,架在了冷飘飘心里。即使她相比于其她女子而言,更为豁达开明,但这杀父之仇,岂是说迈,便能迈过去的?

冷飘飘低头自语道:“为了他,我总得迈过去……”

且说董平出了一身浊汗,浑身又黏又臭。董平活动了活动身子,总是感觉不舒服的很。董平也没多想,便推门走出了屋子。正好,他一眼便瞧见了正欲出府的好梦使者。

好梦使者听到动静,转头看见董平,他便笑道:“不知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董平道:“晚辈多有叨扰,晚辈想问,贵山庄可有能洗澡的地方?”

好梦使者笑道:“有的,阁下若想沐浴,鄙人能为阁下打来热水。但这个时候,庄里的灶都已经熄了,阁下得稍等片刻。”

董平放眼向四周看看,只瞧周围已是漆黑一片。

见状,董平微笑道:“那就不麻烦前辈了。”

闻言,好梦使者摇头道:“算不得麻烦,若是阁下不想等,那可以出了府邸,往北行三里地。那里有一座山,名为无界山。山上有几处清泉,阁下可以去沐浴一番。”

“那就多谢前辈了。”

好梦使者一笑拜别后,董平便去敲了敲冷飘飘的门。他暗道,冷飘飘最喜干净,当她吃过那枣后,应也是正愁着该去哪里洗个澡。但董平翘了两下门后,却没人回应。他正欲推门而入时,却暗道不妥。于是,他便在窗户纸上戳开了一个小洞,可他刚将眼睛对上去。却突然从屋内飞来一道寒冷掌气,董平慌忙躲开后,发现那扇窗户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董平苦笑一声,便自己个儿慢悠悠的出了府,向着那三里外的无界山而去。

在去无界山的这一路上,倒是清净的很。董平除了看到一座座浮空的庭院楼阁,却是没瞧见一个人在外游荡。一直行了三里地,董平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几座高山的轮廓。

在群山之中,一盏盏凄迷幽蓝的灯火,却是为这晚间的无界山增添了些许的神秘与恐怖之色。董平倒是不以为在这山里能碰见什么豺狼虎豹,他没有半分踌躇,便大步行入了山里。一入无界山,迎面就吹来了清爽的凉风。董平深吸一口山间的空气,登时便感觉神清气爽。

而在服用了那一颗通灵枣后,董平便感觉自己的视觉听力,变的更加灵敏。他在未入山时,便听见了哗哗的水流之声。他循声而去,走出数百步,他便看见了一条缓缓在山间流淌的小小溪流。逆着水流,董平往小溪上游走去。

复行数百步,四周情色愈加幽静。山间景色虽妙,但未闻虫鸟鸣声,却更添几分死寂。走到小溪尽头,董平发现,这条溪流竟是从一山洞中流出来的。在那洞口两侧,哥点着一盏燃着惨蓝色火焰的灯台。董平在洞口看了看,只瞧石洞里面明亮异常。在石洞内,还有一汪看上去深不见底的潭水。

见得洞中没人,董平便没有多想,一步跨入洞内,三下五除二就解开衣衫,噗通一声跳入了潭水之中。刹那间,冰凉的潭水,就将董平身上的污垢洗涮一清。董平登时大呼过瘾,而且一入这水内,董平便瞧见,布满自己左手上的深邃黑色,竟有些许淡去的迹象。

这时,董平不由得暗道,来到这无界山庄,莫不是一项机缘。没准他取到那无界神功后,还能将自己体内牙非道残留气息与那要命的寒毒,一并拔去。

正当董平神游天外时,一阵渐行渐近的杂乱脚步声,却猛然打断了董平的思绪。也不知董平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他没先跳出潭水穿上衣服,反而是一个猛子便扎入了水潭之中。

不多久,石洞外便传来两个女子的交谈之声。

“姐姐,这个时辰,这洞里应该没人了。这里晚上真是热死人了,我先进去洗洗。”

随后,一年级稍大些的女子笑了笑说道:“你先去把,我给你把着洞口。”

在水中沉着的董平不由得暗道:“不管怎的说,我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怎能偷窥姑娘洗澡。”想罢,董平便遮上了一只眼睛。

旋即,潭上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脱衣之声。不一会儿,一只纤细白嫩的少女赤足便踩入了水里。董平还来不及细看,那只脚便猛的缩了回去,随后就是一声惊叫。登时,就又听得一女子的焦急道:“怎么了?”

“姐姐你瞧,这里有男人的衣服,定有人藏在水下偷看。”少女带着哭腔说道。少女说罢,另一女子便娇声喝道:“登徒浪子,快些出来,否则姑奶奶今天要好生教训教训你!”

董平暗道倒霉,怎的忘了把衣服顺手拿下来了。但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听得上面那两个女子的声音,倒是有些许熟悉。董平正欲游上去,跟她们说个明白时。两只极速旋转,带着锋利倒钩的飞轮,却从上面被扔了下来。两只飞轮一如水,便搅起了骇人的漩涡水浪。董平见这暗器来势汹汹,登时逆行吞气法。霎时间,两道水龙卷,便从董平掌心呼啸而出,朝那两只飞轮绞杀而去。

水龙卷与两只飞轮闷声相撞,潭面之上,瞬间便激起一道数丈高的水浪。

一女子道:“教训过他了,我们走。”

那少女嗯了一声,便随着女子快步离开了石洞。

且说董平的掌力喷薄而出,刹那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两只分轮给击成了百十块儿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正当董平松了一口气时,此时汹涌的杀机才展露狰狞的头角。

霎时间,百十块微小飞轮碎片,又打着旋儿,朝着董平身体的各个方位,极速射来。

“这是想要我命啊!”董平腹诽一声,便手指连连弹动,一道道指气在水中划过,将一片片飞轮残片击碎。正当董平已杀出一条生路时,他的各大经脉却突然一凉。董平暗道晦气,这寒毒早不发晚不发,非要在这个关节上发作。

这个当儿里容不得董平多想,他正欲一鼓作气,逃出深潭之时。他的身子却骤然被一股极寒之气给彻底冻僵,而他的身子也缓缓朝水底坠去。

这潭水该有千尺之深,董平痉挛踌躇的身子坠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才落在潭底。这汪潭水的底部,干净异常,没有一根水草,也没有半粒沙石。

董平正是神志不清时,一苍老粗狂的声音,却突然在董平耳边响起。那声音不停呼唤道:“醒来。”这苍老之声,仿佛有神奇魔力,他只是喊了两声,董平便缓缓睁开了双眼,灵台逐渐恢复了清明。可就在此时,董平却发现自己的身子竟已有大半陷入了潭底之中。

董平还来不及往上爬,便感觉身子一沉,随后重重的掉了下去。这时,董平却感觉自己已离开了潭水,来到了陆地之上。这时,他揉揉模糊的双眼,朝四周看去。只瞧四方都是朦胧胧的一片,而他如今身处之地,倒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泡。正当他惊疑之时,忽而,在这水泡之中,一团清水缓缓凭空而现。

且看云端之上,无界公子正盘膝而坐。牛羊鹿马,正围绕在他身体四周缓缓走动。忽而,他长吐出一口雾气,那雾气在空中化形,竟为龙凤呈祥之状。他睁开双眼,露出宛如璀璨星辰的双眸,遥看天际之外。忽而他开口道:“是谁入了无界山中的禁地?”

那白鹿竟口吐人言道:“老奴这就去查看一番。”说罢,那白露四蹄一震,便钻入云海之中。

董平面前那团清水,一阵扭动,便化成了一个五官必现的老者头颅。董平还来不及惊讶,那老者便开口道:“且听我说,莫要取无界神功,万万要当心无界公子。”那老者说罢,一道霹雳忽然从天而降,霹雳一落,董平所栖身的这水泡,便瞬间崩裂。那清水所化成的老者头颅,也瞬间散成了万千水珠。与此同时,董平的眼前一阵模糊,陡然间,他便身陷无尽混沌之中。

就在此时,那头白鹿已来至石洞之中。正当他欲要跳进水潭之时,忽而一道巨力便盖在了它的身上。这一掌打下,白鹿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炸开了一般。它痛苦的呜咽一声,便抽搐着身子,蜷缩在了石洞中的角落里。

正当董平在无尽虚空之中越陷越深之时,一只大手却猛的抓住了他,将他一把拉了上来。董平甩了甩脑袋,让自己稍稍清楚了些。他扭头看去,只见救自己出来的人,竟是那面具人。

面具人的速度极快,仅仅只是两步,他就将董平带回来庭院之中。面具人将董平甩在地上后冷冷道:“回去穿上些衣服,别在这无界山庄中乱跑。”说罢,面具人一闪身,便又没了踪影。

这时,董平才想起来,自己的衣物还都放在那石洞之中。而自己现在则是一丝不挂,今夜所发生之事,实在诡异无比。但董平来不及多想,便急忙跑回了屋去。在屋里,董平翻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一个艳红色的肚兜。董平暗道倒霉的将肚兜扔下后,便翻身上了床。他暗道,今夜先睡下,等明天好梦使者来了,他再向他讨要几件衣物。

忽而,董平突然自语道:“好梦使者,噩梦使者,难不成自己现在是在做梦?”今夜所发生之事太过奇幻,令董平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境之中。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董平并没有去深究。若说此刻他是在做梦的话,那这梦也未免太过真实。

想到此处,董平又想起在水泡中那水型老者对他说的两句话来。不能取无界神功,要小心无界公子。一开始,董平并没有打那无界神功的主意。但想到那无界神功没准能拔出自己体内的两大隐患,董平便不由得动起了心。而那无界公子,不用别人说,董平自然会小心。

此时无界山,石洞中。

面具人正在洞中来回徘徊着,忽而他瞧见水潭边的几件衣物,登时便打出一道炽热真气,那几件衣物瞬间便燃烧起来。弹指间,那几件衣物便化作了灰烬。随后,面具人身后便传来了微笑之声。

“阁下这么晚还不休息,不知来无界山中有何贵干?”

面具人缓缓转过身去,只瞧那无界公子正堵在洞口,他身旁,还站着刚才被面具人一掌打伤的白鹿。

面具人淡淡道:“自然是来洗澡。”

“洗澡?阁下既然来洗澡,为何要打伤我这头灵兽?”无界公子眼神微凝,目含杀气。

面具人冰冷一笑道:“灵兽?我看是妖兽才对吧?斩妖除魔,本就是武道中人的本分,我不光要伤它,还要杀它。”面具人话锋陡然一凌,刹那间,他纵身一跃,对着白鹿就是一掌。

“公子救我!”那白鹿口吐人言,面露惊恐。无界公子却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霎时间,就听“嘭”的一声。

面具人一掌盖在白鹿头上,陡然间,就瞧得血浆四溅,白鹿瞬间便化成一滩烂泥。随着白鹿死去,一缕黄烟便从白鹿的尸体上升腾起来。无界公子伸手一卷,那黄烟便朝他飞来,在他的掌心之上,凝成一团。

面具人咯咯笑道:“果然是摘魂术,想不到这失传近千年的神技,竟然在无界山庄之中还有流传。”

无界公子微笑道:“末微之技罢了,它跟无界神功比起来,只能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闻言,面具人淡淡道:“这无界神功既然如此厉害,为你还要与天下人分享?”

无界公子摇头道:“实不相瞒,这是祖训。若是没有人能领悟无界神功,那我就要一直困在这无界山庄之中。今年我看来无界山庄的群雄中,就属阁下最有机缘参悟无界神功,在下也愿意祝阁下一臂之力。”

面具人闻言冷冷道:“难不成你要将无界神功的要诀告知于我?”

无界公子闻言呵呵一笑道:“阁下说笑了,这无界神功还是要阁下自行参悟,不过在下却是能告知阁下一事,此事定能有助于阁下对于无界神功的参研。”

“嗯?”

无界公子道:“三十三。”

“何意?”

“这就要看阁下自己的领悟了。”无界公子微微一笑,说罢,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捆竹简道:“这是摘魂术的修炼诀窍,此时便赠予阁下,也算是在下聊表些诚意。”

面具人接过竹简后淡淡道:“多谢。”说罢,面具人阔步出洞,转身朝所住庭院行去。一入庭院,面具人连看都没看那记载有摘魂术的竹简,便将其仍在了影壁前摆放着的一瓦罐之中。他不屑道:“歪门邪道。”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翌日。

这一夜对董平来说虽是惊心动魄,但隔壁的林三川过的却是风平浪静。董平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那通灵枣的药力给炼化了个干净,但林三川却是足足用了一夜的时间。

当林三川睁开双眼,呼出一口浊气后,便闻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恶臭。虽说林三川是个十天半月才洗一回澡的邋遢主,但这次他却是连自己都忍不下去了。林三川极为厌恶的呸出口唾沫,便站起身,将于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衫给抻了开来。他抖抖身子,阔步走出了屋,打算去洗个澡。他先是敲了敲董平的屋门,听到董平的应声后,他便开口道:“公子,咱们一起去打个澡!”

董平撩开被子,看见自己的一丝不挂后,说道:“我已经洗过了,你先去帮我找两件男人穿的衣服。”

林三川听罢,也没有多问,便回屋去翻找了。过了片刻,他又回到董平屋前说了声没找到。董平应了一声后,便将林三川打发走了。

昨夜林三川吃下那通灵枣后,虽一心炼化,但也朦朦胧胧听见了董平与好梦使者的谈话。他隐约知道这无界山庄中有座山,山间有清泉能够洗澡。虽然林三川不晓得那山所在的确切位置,但他自信,只要自己这么放眼一望,准能找到。

于是林三川便大步一迈,准备出此庭院。但他刚一走,就撞见了来送早饭的好梦使者。好梦使者客套的打了个招呼,林三川呵呵应了一声后,便伸手在那托盘里抓了三个包子。

好梦使者微笑着摇了摇头,便向面具人的房间行去。林三川闻了闻那三个包子,只觉香气扑鼻。霎时间,林三川食指大动,便施展囫囵吐枣的功夫,将那三个包子一口气的塞进了嘴里。这包子一入口,林三川又寻思道,细嚼慢咽这四个字儿还是有道理的。

原因无他,只因这包子里面的肉馅儿太过筋道,林三川还没嚼烂就往下咽,这不就当场就噎住了。林三川只觉得晦气,正当他快要喘不上气儿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昨天在进这庭院前,曾看到影壁前又几个瓦罐,其中有两三个瓦罐里应该还有些水。

于是林三川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两步做三步,大步流星的来到了影壁前方。果不其然,影壁前果然有一个盛满清水的瓦罐。这时,一张脸已经憋成青紫的林三川也不管干不干净,登的便将那瓦罐举起,将里面的水灌入了嘴里。

一瓦罐的水喝下,林三川卡在嗓子里的那包子,也总算是被顺了下去。

“过瘾!”林三川哈哈一笑,便要将那瓦罐放回原处。但他这一弯腰,却瞧见在那瓦罐旁边的一个罐子里,放着一捆竹简。林三川心生好奇,一把就将那竹简从瓦罐里取了出来。他暗道这竹简上的竹片皆包着一层圆润光滑的包浆,应该是个宝贝。于是他左右瞧瞧见没人,便将那竹简给展了开来。

不打开还好,这一打开,林三川就感觉自己是一个头两个大。这竹简上的字,古朴晦涩,林三川却是一个都瞧不明白。虽说如此,但林三川却是愈发的开心起来。他一向觉得,这越难弄明白的东西,就越是好宝贝。于是,林三川将那竹简往怀里一揣,便笑呵呵的走出了庭院。

且说好梦使者敲门进了董平的屋子,便见董平还在床上躺着。董平一瞧见好梦使者,暗道是来了根救命稻草。所以那好梦使者还没说话,董平便开口道:“不知道前辈能否为晚辈寻两件衣服来。”

好梦使者闻言,会意一笑道:“鄙人这就去准备。”说罢,他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就要转身离开。而董平则是眼尖,一眼就瞧见那托盘中的早点是有两份。

这时,那好梦使者回头笑道:“隔壁姑娘的那一份早点,就有劳阁下去送了。”

董平闻言一愣,随即又笑道:“不愧是好梦使者,专门为人送好梦。”

待好梦使者走后,董平便掀开被子,要去给冷飘飘送早点。但他看看自己这光溜溜的身子,又踌躇了下来。董平暗道,“我虽与冷飘飘已有肌肤之亲,但依如今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我若是就这么进去了,免不了要被她打出来。”想到这里,董平便一把将床上吊着的帘子扯下来,围在了身上。一见万事俱备,董平便屁颠屁颠的走出屋,敲响了冷飘飘的房门。

咚咚敲了两下后,屋内便传来冷飘飘的声音道:“谁?”

董平闻言,心下就起了鬼主意,他压低声音道:“是鄙人,鄙人来为姑娘送早点。”

过了半晌,冷飘飘才回道:“请进。”

董平推门进屋后,便见冷飘飘正端坐于木椅之上。霎时间,二人便四目相对。

冷飘飘神情一怔,她见董平这幅模样,一时间差点没憋住笑出来。但转瞬间,她便定住了心神道:“你这是在搞什么鬼把戏?”

董平嬉皮笑脸,没正形的说道:“我这不是来给冷小姐来送饭来了吗。”

冷飘飘闻言淡淡道:“放下吧。”

董平将早点放下,自己也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冷飘飘旁边。

冷飘飘见状欲言又止,董平道:“怎么不吃?”

冷飘飘道:“吃不下。”

董平笑道:“你若是真吃不下,那就不会让我进来了。”

董平说完,冷飘飘站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在了董平面前。

董平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两颗通灵枣。

董平轻声道:“你怎么没吃?”

冷飘飘道:“太甜。”

林三川一路朝无界山行去,路上有几个人三五结群的散着步,这些人个个都鼻孔朝天,看上去傲气的很。林三川奔入无界山,顺着溪流,径直进入了夜里董平所来来的那个山洞之中。一入山洞,林三川便感觉四周温度骤降。

看那一汪清潭,林三川当的是喜出望外。他三下五除二的除尽衣衫,便跳入了清潭之中。眨眼间,这冰清的潭水,就变得浑浊不堪。正当林三川洗的舒服时,外面却隐隐听到一男一女的谈话之声。

林三川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便听得一男子道:“你一个姑娘家来洗澡,叫我来做什么,怪不方便的。”

那女子委屈道:“昨天我跟孙姐姐来,发现这里有个色狼在偷看,我就没有洗。今天叫你来,是帮人家壮壮胆子吗。”

男子道:“山庄里不是有热水么?在屋里洗,总比这山里可方便多了吧。”

那女子闻言娇嗔道:“这狗屁山庄里的洗澡水,总是有一股怪味,我闻不惯。”

听到这里,林三川都不禁暗骂那男子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但突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这水里泡着呢。若是那二人进来了,他岂不是尴尬万分?想到此处,林三川赶忙跳出水潭,三下五除二的穿好了衣服。他正欲走出时,却停住了脚步,林三川暗道,若是留在这山洞里,没准儿还能看出好戏不是?噌的一瞬,林三川这邪念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压抑不住的冒了出来。他往四下一看,只瞧这洞内空旷,除了几块低矮的巨石,倒是没有什么藏身之处。

“他娘的,不管了!”林三川低喝一声,一跃便跳到一块巨石后,便趴了下来。他刚躲起来,就听得那二人走了进来。林三川也不敢露头,就趴在地上仔细听着。

这招叫什么?这招叫听声辩位啊!

男子在洞中看了看道:“没人,你放心洗吧,我就在外面帮你看着。”说罢男子就要走,但这时,那女子却突然娇声道:“慢着。”

男子道:“怎么了?”

“大官人,帮奴家搓背。”

那男子怔了片刻后,才开口道:“什么大官人,你在哪儿学得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林三川在石头后听得这一双男女一唱一和,却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男女闻声,齐齐喝道:“谁!”

男子说罢,背后长剑陡然朝林三川所藏身的那块巨石极速射去。林三川尽管藏身在巨石之后,但仍然感受到了那炳剑上所展现的锋芒与凌厉。

林三川往后一滚,大声叫道:“别动手,是我!”

闻言,男子目光一凝,他及时收力,将脱手而出的剑又收了回来。他道:“阁下既然已经开口,又何必躲躲藏藏,不敢现身一见?”

林三川蹲坐在地上,喘了两口粗气道:“大官人,小娘子,一别数月,近来可好?”说罢,林三川站起身,绕到了巨石前方。

男子一见林三川,登时惊喜道:“林兄,真的是你!我说方才听声音如此熟悉。”

林三川抱拳笑道:“好说,好说,玉书公子。”

“诶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头大笨牛。”林三川循声看去,见人,笑道:“那我怎比得上小娘子您呢。”而随冯玉书一同进来的那女子,正是绿珠儿。

放在林三川在洞内,冯玉书与绿珠儿在洞外,所以林三川并未听出二人的声音。不过二人一进洞,林三川登时便听出了二人的声音。

绿珠儿听得林三川对她的调侃,不但不怒,反而蹦蹦跳跳的来到林三川身旁笑道:“三川哥哥,这么久不见,绿珠儿可想你了呢。”林三川闻言,登时打了个激灵,他忙道:“少来,我可不吃你这一套。林三川话音未落,九根袖箭猛然间便从绿珠儿衣袖中射出,朝林三川的脸部射出。

冯玉书见状当即出手,但林三川见袖箭来袭,却是面不改色,他大手一挥,就将那九根袖箭握在了手里。

“呦,大笨牛,一向子不见,你的本事倒是有几分长进吗。”绿珠儿话音刚落,就听得冯玉书陡然喝道:“绿珠儿,你这事做什么?三川兄弟是我们的好友,你为何要对他动手?”

绿珠儿闻言委屈道:“玉书哥哥,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林三川是个长舌妇,若是他将我们刚才说的话传出去了,还教绿珠儿怎么做人吗!”

林三川冷哼一声道:“我才没那闲工夫,嚼你的舌根子。”

林三川说罢,冯玉书又急切的问道:“林兄,董兄可与你在一起?”

林三川回道:“在呢,公子他现在正在房里休息,还没起呢。”

“好好好。”冯玉书连道三个好字后又忙道:“走,我们得把这事儿告诉萧兄。”

林三川闻言不由得问道:“萧大爷也来了?”

“是也是也,不光萧兄来了,还有孙姑娘和一位剑墟前辈。”

林三川闻言兴奋道:“好极了,若是公子晓得你们都在此处,定然开心极了。”

冯玉书笑道:“那咱们先把这事儿告诉萧兄,然后再去找董兄。”

绿珠儿见得两人有说有笑,不由得腹诽道:“真是晦气,怎么到哪里,都能碰见这两人。”

且说此时,董平正与冷飘飘站在庭院门口,一起观赏着门外的云海翻腾。冷飘飘面色恬淡,有些事拿捏的过劲了反而不好了。冷飘飘晓得,她反正还有许多年的时间向董平讨债,又何必急在这么一时半刻。而董平则身着好梦使者给他送来的一件青衫,这件青衫裁剪的大方得体,但穿在董平身上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太过单纯,太过纯粹。

董平看着云海出了神,恍惚间,他又想起那坠入云海的兄弟。他抬起头,将视线转移到冷飘飘身上道:“你对这无界山庄怎么看?”

冷飘飘闻言道:“从前我倒是听一些前辈说过在江南有一神秘之地,传言每过许多年,便会有一些江湖上出类拔萃的高手,消失在那神秘之地之中。一开始,我也没将无界山庄与那神秘之地联系在一起。至到昨天,我才敢肯定。”

“哦?”

“因为那通灵枣。”

“通灵枣?”

冷飘飘点头道:“不错,你可晓得毒王春常在?”

董平点头道:“晓得一些,听说他现在听命于太医院。”

董平说罢,冷飘飘继续说道:“听家父说……”提到冷秋行,冷飘飘的目光一黯,既思念又有些许恨意。董平见状揽住了冷飘飘的肩膀,冷飘飘整理一番情绪后,缓缓道:“听家父说,六十年前,那春常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他常年混迹在金陵城根,靠坑蒙拐骗为生。当年那春常在虽没什么真本事,但名头却是不小。但有一天,这春常在却是突然消失了,当时就有人猜测,春常在是在金陵混不下去,跑去北莽了。

但不久后,那春常在却突然回到了金陵。他一回金陵,便运用毒技,杀死了当时与他有过梁子的十多位高手,当年金陵城内外自是一片人心惶惶,生怕遭到春常在的报复。当时的人都不晓得,这春常在为何几日不见,就摇身一变,成了用毒的大家。而且他不光善于用毒,还善于炼制一种补药。”

“那补药就是通灵枣?”

冷飘飘颔首道:“正是,所以窃以为,当年那春常在定然进过这无界山庄。”

董平听罢,喜道:“那就甚好,这就说明,这无界山庄不是什么死地,咱们还有出去的机会。”

闻言,冷飘飘又给董平泼了一瓢凉水道:“这倒是不见得,你可听说过大邙山之变?”

董平沉吟了片刻道:“有些印象,传闻一百二十年前,南疆十六国联手派出六十三名高手来扰乱我大宋边境,但这消息却是走露到了我大宋的江湖之上,于是当年便有五十名我朝的江湖先辈,一同去抵挡那来自南疆的十六国高手。两方决战于大宋与大河国交接的大邙山之中,但后来,没有一位高手能从大邙山走出来。两方都曾派人到大邙山中寻找,但均为找到这一百一十三位的踪迹。”

冷飘飘点头道:“若按无界山庄中人所说,这无界山庄一甲子开一次山门,那一百二十年前,不就是无界山庄开山门的日子么?我想,大邙山之变,没准儿就与这无界山庄有所关联。”

董平正色道:“言之有理,我们应早些想个万全的脱身之法才是。”

冷飘飘闻言,指了指那面具人房间所在的方位后道:“你不是说,他昨晚救过你一次么,咱们不妨去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董平微笑道:“说的也是,那位前辈救了我,我还没去谢过他呢。”

董平刚说罢,就见林三川人从云海中探出了头来。

林三川一瞧见董平便大笑道:“公子,你保准猜不到,是谁来了!”

林三川话音刚落,就听闻一声虎啸龙吟,震颤四合八荒:“董老弟,别来无恙!

闻言,董平的身子霎时间便僵在原地。

随后又听得几人接连道:“董兄。董公子。大毒蛇!”

威风凛凛的萧山鸣,温文尔雅的冯玉书,国色天香的孙明香,鬼马精灵的小绿珠儿,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接连从云海中露出了身形。

董平霎时间如鲠在喉。

过了半晌,他微笑道:“别来无恙。”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活人葬于死人处

萧山鸣等人见到董平,其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世上,大多数感情若是酝酿到了极致,那么只凭言语是无法表达出来的。

萧山鸣对董平既有感激,又有愧疚,更多的则是好兄弟许久不见的思念之情。他脸颊轻颤,过了半晌才道:“来饮酒!”说罢,他解下腰间的酒囊便扔向了董平。

董平把开囊塞,一口痛饮,长呼一口抑郁之气,大笑曰:“好酒!”

冯玉书纵身来至董平身前,笑道:“董兄,我就晓得你没事,你没事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董平看着冯玉书,经过数件大事的洗礼,冯玉书却是有了些变化,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毅,他的腰杆也越发笔直。董平微笑道:“说那么多干甚,来饮酒。”说罢,董平将酒囊塞到了冯玉书的手上。冯玉书咕咚咚喝上两口,连脖子都呛红了。

这时,众人也相继跃了过来。

萧山鸣大笑道:“今日咱们兄弟团聚,这些酒只是开胃小菜。等会儿再让他们送上个八九十坛来,咱们今日喝他个昏天黑地!”

董平身旁的冷飘飘听闻萧山鸣一言,不由得开口道:“八九十坛酒?这位英雄喝的完么?”

董平笑道:“莫说是八九十坛,就算是八九百坛,对我这位兄弟也喝的下去。”

要说还是女子的感情更加细腻一些,萧山鸣与冯玉书虽早早就瞧见了冷飘飘,但他们却只当冷飘飘是董平个普通朋友,并未往深处想。

但孙明香却是瞧出了一些端倪,她看向冷飘飘,微笑道:“这位姑娘是?”

冷飘飘自觉自己也算是个上人之姿,但此次看到孙明香,却不由得自惭形愧。孙明香的确生的沉鱼落雁,就算是董平,在看见孙明香时,也不由得为其容貌,而心神荡漾。冷飘飘怔了怔神后,将头靠在董平肩膀上微笑道:“小女子姓冷名飘飘,我与董郎虽无夫妻之名,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听闻此言,众人的脸色都有了些许的变化。董平心内苦笑,他暗道,冷飘飘这个女人,他可当真是惹不起。

这时,绿珠儿俏脸一白,她登时破口大骂道:“好你们这对狗男女!姓董的,你对得起阮沥姐姐么!”

冯玉书闻言,登时喝止道:“绿珠儿,不得胡言乱语!”

绿珠儿转脸瞪着冯玉书道:“我说的有错么!阮沥姐姐在燕临日日夜夜盼着他,等着他,但但却早耐不住寂寞,有了新欢,他们这对狗男女,就该去浸猪笼!”

董平早有妻室,这点冷飘飘是晓得的,但此时,她却是脸色一变,连忙从董平身边扯开身子。她一指董平的面颊,身子连连轻颤,带着哭腔道:“你不是说,你从未婚娶,对我是一心一意的么?”说罢,冷飘飘瞬间便梨花带雨,掩面朝府院奔去。

闻言,绿珠儿面色有些尴尬,她心道,原来又是一个被董平的花言巧语给欺骗了的可怜女子 自己的话倒是说重了。

董平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这是他自己造的孽,他也只能咧嘴苦笑。倒是一旁的孙明香看出了些门道,她微笑道:“咱们就别在这里戳着了,咱们多日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

董平见孙明香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当的就说道:“不错,咱们有些话进屋再详谈。”

说罢,董平转身便快步走了进去,众人也是纷纷跟上。

且说董平一走进大院,就看见那个面具人正在院子中心矗着,众人见得这面具人皆是心中一颤,纷纷暗道此人当的是不简单。而孙明香的身子更是登时就僵立在了原地,董平先是对面具人抱了个拳道:“前辈。”面具人闻言不语,董平正想开口向众人介绍这面具人,但一时间,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而面具人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后,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冯玉书不由得问道:“董兄,这位前辈是什么来头?”

董平摇头道:“我也不晓得。”

萧山鸣注意到了孙明香的情绪变化,他回神拦住孙明香的肩膀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孙明香闻言,莞尔一笑道:“没怎么,只是感觉刚才那位前辈的气息深厚,着实骇人。”

萧山鸣颔首笑道:“没事就好。”但萧山鸣心中却是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他能感觉到从孙明香身上传来的轻微颤抖,与那颤抖里所附带着的惊恐。

这时,董平在前对冯玉书询问道:“沥儿如今还好吧?”

冯玉书闻言笑了起来,他刚想回话,就被绿珠儿开口打断了,她道:“阮姐姐现在怎样了,与你无关!”听得绿珠儿一言,董平不怒反笑,他道:“那就是没事了。”绿珠儿听罢,一时气结。冯玉书道:“在我们近这无界山庄之前,刚给燕临通过信,幺前辈说阮姑娘现在身体已然恢复。”

董平点头道:“那就好,咱们进屋说。”

众人进了屋后,绿珠儿又是尖叫一声,随后她看向董平,狠狠的啐出了一口唾沫。众人正还纳闷时,便齐齐看向了在地上扔着的一个肚兜。萧山鸣微笑道:“董老弟,你还是应该节制一些。”

董平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他大摇大摆的将那肚兜捡起来,在绿珠儿面前晃了晃道:“怎样,美否?”

“呸!”绿珠儿杏眼一瞪,登时就扔出来一飞轮,朝董平极速射杀而去。见此飞轮,董平登时恍然大悟,他暗道,夜里在那山洞中碰见的两人果真是绿珠儿与孙明香。

那飞轮还未至董平身前,就被萧山鸣一掌给拦了下来。冯玉书苦口婆心的说道:“绿珠儿,莫要胡闹。”

绿珠儿正想回嘴时,就听得林三川在后面拉着长音说道:“大官人勒,小娘子呦!”闻言,绿珠儿顿时闭上了嘴巴,她转头狠狠的看了林三川一眼,连冯玉书听罢,也是臊的脸色一红。

董平晓得林三川定是抓到了这绿珠儿的什么小辫子,但他此时却也不愿深究。总算落得个清净,他便开口说起的正事:“萧兄,既然能在此处碰见你们,那咱们也方便商量个脱身之法。”一开始董平还是想搏一搏那无界神功,但与冷飘飘交谈一番后,他便起了脱身之意,虽说是富贵险中求,但总得先保住一条性命不是?

但萧山鸣闻言却是愣了愣道:“我们千辛万苦才来到这无界山庄,怎得现在就要出去?”

董平闻言也是怔住了,他心道,感情好,这几位是巴不得留在此处呢。董平皱眉问道:“你们难不成不是被他们捉来这无界山庄的?”

“被捉来?还有这等好事?”萧山鸣惊讶道。闻言,董平便将自己如何被二梦使擒入这无界山庄的原本告知给萧山鸣等人听,萧山鸣几人震惊之余,便将自己为何要来这无界山庄的原由也和盘托出。

且说萧山鸣等人本是要入蜀州,去寻找窦怀生。但几人一入渝州,一向活泼开朗的绿珠儿就变得沉默寡言,暗自伤怀起来。察觉到绿珠儿的变化,冯玉书便向她询问起了原由。

原来绿珠儿的父母早亡,而她自由便与她的祖父母一同相依为命。而绿珠儿的祖父名为唐温钟,而那唐温钟曾经便是名震蜀渝二地的唐门之主。但后来在一次江湖纷争中,唐门损失惨重,绿珠儿的父母也在那场场纷争中死去。绿珠儿的祖母,钱雅梅也是身负重伤。

此后,唐温钟便一蹶不振。他带着身怀重伤的钱雅梅,与尚在襁褓中的绿珠儿就此退隐了江湖。当绿珠儿十五那年,唐温钟与钱雅梅也双双撒手人寰。他们二老如今就藏在渝州的林桐县,绿珠儿一入渝州,就不免触景生情。

听得绿珠儿讲述完自己的身世,众人尽是黯然。他们想不到,活泼如绿珠儿,背后竟会有如此凄惨之身世。在唐温钟将死之时,他曾将绿珠儿托付给渝州一老友照顾。但绿珠儿却是忍受不了那家的教管与约束,便自己只身前往燕临,去投奔当年与她家有几分交情的冯家。但去了燕临她才晓得,那冯家家主如今已经去世,但幸好,她误打误撞的碰见了冯玉书,也不算是白走一遭。

既然如今到了渝州,冯玉书便提议,先随绿珠儿一同去拜祭一番她的父母与祖父母。闻言,众人也是同意。

当众人来到桐林县,绿珠儿亲人的坟墓前时,均是一惊,绿珠儿更是勃然大怒。原因无他,只因绿珠儿祖父母合葬的坟墓,竟有被人掘开的痕迹。

绿珠儿是又怒又悲,她道自己不孝,不该让他们二老在死后,还遭到被人刨坟挖尸之苦。

萧山鸣生的便是嫉恶如仇,他当即就要将坟墓挖开,来看看绿珠儿祖父母的尸首被人破坏了没有。绿珠儿当下也是同意,她寻思着,若是她祖父母的尸首还是完好,便将他二老的尸首移葬到别处,再寻几个人来守墓。

但当萧山鸣将坟墓上的封土移开后,众人登时便大吃一惊。只因这封土一开,众人没有看到坟墓中所放的棺椁,反而是瞧见了一面石壁。

绿珠儿更是不解,她道,她是亲眼看到当年她祖父母下葬的。当时这坟墓中明明有棺椁,怎的如今却什么都没了,而这石壁,她当年也是没有瞧见过的。

为了一探究竟,萧山鸣在征得绿珠儿同意后,便一掌将那石壁给震成了齑粉。

于此同时,站于众人身后的曹人游却是厉喝一声:“小心!”

他话音刚落,便有无数暗器飞箭从石壁之后的地道中蜂蛹射出。那暗器遮天蔽日的朝众人射击而来,其声势当真是惊世骇俗。

见状,曹人游等人纷纷出手,剑光掌气纷纷而出。半个时辰后,地道中传来的攻势,才算是渐渐的减弱了下来。趁势,萧山鸣便纵身跃入了地道之中,萧山鸣身子一落,剩余的暗器纷纷逼退,其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势。

这地道向下垂直,但并没有多深。眨眼的功夫,萧山鸣便来到了洞底,而在他正对面,则又出现了一条通向深处的甬道。忽而,一点绿油油的光亮从那甬道伸出燃起。萧山鸣一握拳,严阵以待。弹指间,那点光亮燃烧成了拳头大小的绿球。随后,那绿球又膨胀成将甬道塞的满满当当的一巨大火团。

“去!”

萧山鸣一声低喝,陡然打出一招四象掌法。此掌如风般极速,一掌呼啸平山岗!只瞧这掌力与那火团一相碰撞,那绿油油的火团瞬间便化成一头绿焰猛虎。猛虎咆哮,山野动荡!

骤然间,萧山鸣又打出一掌。此掌力与那绿焰猛虎瞬间相撞与一起,猛虎身子扭曲,眨眼间,它又变为一条盘踞与甬道之中的绿焰长龙。长龙张开巨口,便要朝萧山鸣绞杀而来。萧山鸣眉头紧锁,恍然间他又击出一掌。此掌出,就听得一声凄厉雀鸣。此掌如一阵狂风刮过甬道,那绿焰巨龙一声不甘愿的咆哮,便一颤身子,化做了点点绿色荧光,消散在甬道之中。

萧山鸣的眉心此时已被细密的汗珠给布满,他不由得暗叹一声道:“好生厉害的暗器法门,四象出了三象,才堪堪将其击溃。”思索罢,萧山鸣平复了一口真气,当见得甬道中风平浪静以后,他才对上面喊道:“下来吧。”说罢,他又是第一个带头,朝甬道深处走去。冯玉书等人,此时也接连跳入地道之中。

往前行走的这一路上,虽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暗器袭来,但萧山鸣只是随意挥出一掌,就将这些暗器给扫到了一边。

走到甬道尽头,又是一扇石门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萧山鸣正想用蛮力破门而入时,就见的那门竟缓缓的打卡了。石门之后,是一间幽暗的石室。

一声轻咳从石室中传来,苍苍老者之声响起来道:“想不到老朽躲在这地下,竟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闻言,众人一惊。萧山鸣等人更是严阵以待,却没成想,绿珠儿这时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大声哭喊道:“爷爷!”

石室中的老者闻言闻言呆滞了片刻后,便颤颤巍巍着嗓子说道:“是珠儿,是珠儿么?”

众人错愕不已,绿珠儿的爷爷唐温钟不是死了么?怎的又会在这石室之中又活了过来?众人还来不及多想,绿珠儿便挤到前方从冲入了石室之中。众人紧跟其后,入了石室,众人才发现,这石室内却是比甬道之内还要伸手不见五指。

冯玉书见状,便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正当他要引火时,就听得石室中的老者急忙出声喝止道:“莫要点火!”

冯玉书闻言,便将火折子又收了起来。与此同时,曹人游拔出了长剑。其所配之剑,乃是剑墟之中的十大名剑之一的弃身剑,自有淡淡的光辉从剑身之上散发而出。

借着剑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众人便瞧见了在他们前方放置着一张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位面色红润,但紧闭双目的白发妇人。而石床边,则坐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绿珠儿此时正依偎在老者怀中,众人不由得暗道,这位老者,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人,而他难不成就是绿珠儿的爷爷唐温钟?

众人虽不明白其中原由,但看到此情此景,这老者的身份,应该就是唐温钟无疑了。

绿珠儿在唐温钟的怀中抽泣了半晌后,唐温钟开口道:“珠儿,爷爷骗了你,害得你小小年纪便无家可归,爷爷对不住你啊。”

绿珠儿摇摇头道:“爷爷你别这么说,绿珠儿长大了,能好生照顾自己,绿珠儿看到爷爷没死,不知道多开心呢。”

唐温钟摸了摸绿珠儿的脑袋道:“好孩子。”

这时,一向温和的冯玉书却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开口说道:“唐老先生,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这位少侠是?”

绿珠儿开口道:“爷爷,他就是冯寻秋伯伯的儿子,冯玉书。”

唐温钟微笑道:“原来是玉书,十多年不见,都长成了翩翩公子了。”

“晚辈不敢当。”冯玉书一抱拳后淡淡道:“唐前辈,晚辈虽不晓得你为何要在这地下隐居避世,但前辈你可晓得绿珠儿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不远千万里,从渝州走到燕临,你可晓得,她这一路上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受多少苦楚!”

唐温钟闻言身子一颤,随后,他的目光一黯道:“是老朽的过错,老朽虽死不能弥补这份罪过。”

绿珠儿听得冯玉书一言,不晓得是怎么了,她心中一暖,一想起曾经受过的苦,却是怎的都不叫苦了。绿珠儿望着冯玉书道:“玉书哥哥你莫要怪罪我爷爷,是绿珠儿不好,爷爷本已经给我寻到了个栖身之所……”

冯玉书摇头道:“唐前辈,晚辈希望你能给绿珠儿一个说法。”

“说法?”唐温钟满是伤感的看向石床上躺着的妇人道:“还不是因为这她。”

绿珠儿看向石床,疑惑道:“奶奶?”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南疆异士

且说当年唐温钟与钱雅梅的婚事,本就是老夫少妻,二人之间相差有十五个年头。当年唐门出事时,钱雅梅仅才四十出头。唐门出事后,钱雅梅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但她仍是拼着一口气,与唐温钟一起,将绿珠儿给拉扯成人。

当年唐温钟见得绿珠儿已能自力更生,而钱雅梅却已不久于人世。他心中对钱雅梅有愧,他不想钱雅梅还未花甲便与世长辞。于是他便想尽千方百计,要留下钱雅梅的一条性命。后来唐温钟求得一法,有高人曾对他说,钱雅梅如今已是半条性命都见了阎王,身上阴气极重。若想救她,只能将其深埋于地下的阴寒之处,然后再日日夜夜对其悉心照料,说不准过个二三十年,钱雅梅就会痊愈。

唐温钟闻言,心下已有了决定。他不想拖累正是大好年华的绿珠儿,于是他便将绿珠儿托付给一老友,然后与钱雅梅一同假死,实则是通过早就挖好的地道石室,住进了地下。在这两年间,唐温钟昼伏夜出。白天他为钱雅梅针灸,渡送真气。夜里他再将坟墓上的封土移开,为地道石室中换来夜间阴寒空的空气。

听得唐温钟一言,众人皆是感慨万千。绿珠儿已泣不成声,冯玉书作揖道:“晚辈失礼了。”

绿珠儿哭道:“爷爷,绿珠儿也不走了,绿珠儿要跟爷爷一起照顾奶奶。”

唐温钟闻言摇头道:“你如今小小年纪,怎能将大好的年华埋葬在这腥臭的黄土之下?”

萧山鸣见状道:“唐老爷子,你留在这里,虽算是个办法,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效果,难不成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唐温钟道:“办法却是有,但太过于虚无缥缈。”说到此处,唐温钟叹息一声后又接着说道:“当年老夫为了给这老婆子治病,寻遍了蜀渝一代的名医,从他们嘴里听说,世上有一种功夫,能通得鬼神天地,救下老婆子的命更不在话下。”

听到这里,董平倒是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得清楚了,他道:“他说的那种功夫,就是无界神功。那你们是怎的寻到了此处呢?”

萧山鸣道:“唐老爷子说,想要求得无界神功,就得去一甲子才开一次山门的无界山庄。但这无界山庄,唐老爷子也是只听说过在一百二十年前的大邙山出现过。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本要起身去大邙山,却在误打误撞之下,在渝州就来进入了这无界山庄。”

闻言,董平暗道,说不准这无界山庄没一次出现的地方都不一样。

绿珠儿这时坚定道:“拿不到无界神功,我是绝不会出去的!”

董平听罢,略带讥讽的笑道:“你们一家子,还真都是痴男怨女,忠贞不渝之辈。”

绿珠儿反唇相讥道:“那倒是,谁像你,是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之徒。”

看二人一幅剑拔弩张的模样,冯玉书出言打断道:“董兄,你与那冷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平闻言,便将自己与冷飘飘如何相遇讲了出来。但在金陵发生的事,他却是避重就轻,朴府中所发生的事,董平将自己完完全全摘了出去。他只道,在金陵的朴府里,发生了一场仇杀。冷飘飘之父,死在了金陵。董平瞧得冷飘飘孤独无依,他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听董平说完,绿珠儿不由得心生愧疚。她心道,冷飘飘刚经历了丧父之痛,自己说的话无异于在人家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但与此同时,绿珠儿又对董平下了一个定义,那便是趁火打劫。

与萧山鸣等人交谈过后,董平晓得现在一时半刻是出不了这无界山庄了。但想要取到那无界神功又是谈何容易,听得萧山鸣讲,他们在这无界山庄中可碰见了不少高手,南国异士与西域高手皆不在少数。董平现在只能盼着那取神功,不是用比武之类的方法,否则他们没有分毫胜算。

说完一番话,已是日近午时。那好梦使者又前来,为众人送上了午饭。趁这个功夫,董平等人向他讨了几坛酒,痛快的喝了起来。这无界山庄的酒着实上头,几个平日里个个都能饮上两坛的汉子,此时不过喝了两大碗,就微醺着红了脸。

趁着酒劲儿,林三川将清晨捡到的那个竹简掏了出来,让众人瞧瞧他捡到的这个宝贝。但这宝贝传了一圈,却是没有一个人晓得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好学如冯玉书,也只能道上两声,惭愧,惭愧。董平倒是看出了些门道,他开口道:“这上面写的好像是商周时的古字,黑宝黑先生倒是对这些东西有一些研究,等下次碰见了他,让他瞧瞧。”

看着四个男人聚在一块闲聊打屁,从不喝酒的绿珠儿却是感觉无聊极了。她本想拉着孙明香一同出去转转,但孙明香却是一反常态的拒绝了绿珠儿。无奈之下,绿珠儿只好自己一个人出了屋子。

绿珠儿出了门,就见冷飘飘兀自一人,在院中的石椅上坐着。有着屋中觥筹交错喧闹的映衬,本就气质冰冷的冷飘飘,此时显得更加冷清与孤寂。

绿珠儿顿了顿足后,上前站在冷飘飘的背后,轻声道:“你别生气,上午我说的话,却是言重了些。”

冷飘飘闻言回眸一笑道:“童言无忌而已,我怎会生你的气。”

绿珠儿平时最不喜欢讲她是个小孩子,但此时听得冷飘飘一言,她却是恼不起来。绿珠儿坐到冷飘飘对过的椅子上道:“你是怎的跟董平相识的?”

冷飘飘闻言微笑道:“他没告诉你们?”

“告诉了,但我觉得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冷飘飘莞尔一笑道:“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听便是了,大多时候,人们看到了结局,但非要刨根问底晓得过程,无非是要给自己一个心理慰藉罢了。有时候,过程不但不重要,反而害人的很。”

闻言,绿珠儿叹道:“我从前以为只有阮姐姐那样的单纯的人才会受董平的骗,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也上了董平的当。”

冷飘飘闻言,神情稍显动容,她淡淡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说阮姐姐?”

“嗯。”

绿珠儿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晓得。但我只知道,她嘴里说的全是董平,心里装的也全是董平。”

冷飘飘闻言微笑道:“是么,那可真好。”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酒终人散场。

几人推门而出,萧山鸣醉醺醺的说道:“现在可得回去了,要不然曹前辈还以为我们出了些什么事呢。”

董平笑道:“代我向曹前辈问声好。”

听说曹前辈是吕学监生前的挚友。

萧山鸣几人正要出府门时,孙明香却是面露惊恐,脚步滞留在了原地。

等萧山鸣回头时,孙明香面色却是恢复如常,微笑着跟了上来。萧山鸣不由得关切道:“怎的了?一到这里,你便沉默寡言起来。”

孙明香笑道:“我好的很呢山鸣哥,今天的话全让你跟董公子说了,你让我说些什么。”

萧山鸣听罢惭愧一笑道:“今日是我冷落了你,该掌嘴。”

孙明香闻言,用双手摩挲了萧山鸣的脸颊一番后道:“好了,赏你两个大嘴巴。”

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大笑,“若是孙姑娘舍不得打他这个糙汉,那就让我来!”二人回过头去,却见是董平与林三川二人又跟了上来。

萧山鸣憨笑道:“董老弟,可别取笑我们了。”

董平摆摆手道:“我跟过来,可不是要取笑你们的。而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刚才没来的及告诉你们。”

“哦?”

董平沉吟了片刻后道:“在无界山庄内行事,一切皆要小心谨慎,尤其是要提防那无界公子。”

萧山鸣听罢点头道:“是了,我也感觉那无界公子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劲,我也没看出来,毕竟来到山庄,只见过他一面。”

董平闻言笑道:“不管怎样,小心就是了。”

等众人走后,董平又进府,敲响了那面具人的房门。他刚敲一下,那两扇门便敞开了,屋内传来面具人的声音道:“进来吧。”

董平进屋后,便看见那面具人正背对着房门,抬头看着那墙上所挂的一幅猛虎下山图。”

董平见状笑道:“这幅画虽好,但那老虎画的却没有什么气势。晚辈曾在洛阳看过一幅虎戏牡丹图,那画的才显功夫。”

面具人回身道:“你说的那画是放在洛阳金刀门里的吧。”

董平佯装惊讶道:“前辈真是见识渊博,无所不知。”

面具人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嘲讽,“行了,说吧,你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董平微笑道:“晚辈来此,是要多谢前辈昨夜的救命之恩。但晚辈想不明白,晚辈与前辈素不相识,前辈为何要出手相救?”

“素不相识?”面具人敲了敲脸上所带的面具后道:“你怎就晓得我们素不相识?”

闻言,董平神情一怔,刹那间,他的心思便急转不停。

忽而,面具人呵呵一笑道:“行了,你也别想了,我们之前的确素不相识。”

董平一时哑然,他一开始只觉得这面具人修为深不可测,但现在看来,他的心智也非同一般。

面具人淡淡道:“救你,是因为我看你还有一些用处,说不准来日我还有事要你做。”

董平闻言笑道:“能为前辈效劳,晚辈荣幸之至。但晚辈也得能活着走出这无界山庄不是?”

面具人听罢道:“不错,知道为自己寻条活路。你叫董平?”

“晚辈董平。”

面具人点头道:“董平,我记住你了。”

面具人话音刚落,董平正欲开口时,面具人便又道:“走吧,别的话不用多说,别人的命也不用你保,各安天命。”

说罢,面具人一扶手,一股巨力袭来,便将董平推出了门外。

董平站在门外不由得暗道,这面具人也忒是厉害,他要讲的话还没说出来,这面具人便晓得了他的心中所想。

无界山庄,空中楼阁。

这里是一座位于云端的三层阁楼,看上去毫不起眼。但此时,一身白色羽衣的无界公子,却架着由牛马羊三兽所拉着的车架,驾临了此处。

无界公子将座驾停在楼阁入口前,把守着阁楼入口的,是两个身材极为高大,两个约有一丈高的壮汉。这两个壮汉,身子几近赤裸,他们只有半尺长的兽皮遮挡着下身。而他们的面相则更是奇特,在他们的上下嘴唇上,各凸出两根一指长的犬牙来,看上去如同上古大魔,极为骇人。而他们向外凸出的前额上,更是有两根尺长的犄角。

若是普通人看见这两个大汉,定会被他们吓个半死。但实则,这二人天生长的并不是如此,他们的犬牙与犄角都是后天由人强生安上去的。

其原因,只在他们生长于极为信奉上古魔神的南疆十六国中的蚩合国。

无界公子走到阁楼前,便要穿过二人向阁楼内走去。但这两位壮汉,却是伸出长臂,拦住了无界公子。

无界公子见状,轻轻开口,吐出了一段晦涩难懂的语言。二人闻言,便回了无界公子两句话,其大意是:“我家主人正在休息,外人不得进入。”

无界公子听罢,微微一笑,他脚步一动,便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进入了阁楼之中。

两大汉先是一愣,随后便转身,抡起如同狼牙棒一般的手臂,朝着无界公子的头颅狠狠砸去。无界公子又随意踏出一步,轻而易举的躲过了这两人的攻势。此时,那楼梯上也站着两个大汉,他们瞧见下方的兄弟跟人动起了手,登时便纵身而下,一同攻向无界公子。

这四位大汉,各个都有开山劈石的巨力,但他们在面对无界公子时,却丝毫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正当这四个巨汉快要将这阁楼踩踏时,一慵懒撩人之声,忽而从阁楼之上传了下来。那声音只是化做一个音符,这四巨汉,便停住了手。

无界公子闻声一笑,便身形一掠,来至了阁楼顶层。阁楼第三层,悬挂满了轻纱帷幕,透过这些帷幕,无界公子能看到在前方,有一凹凸有致,丰韵诱人的躯体,正慵懒的侧卧着。

无界公子微笑道:“打扰了火婆公主休息,在下着实过意不去。”

“呵呵,无界公子可是言重了,这无界山庄本就是你的,你想去何处,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就连我,如今不也属于无界公子么,言何打扰。”

帷幕之后那人开口,竟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无界公子闻言微笑道:“火婆公主说笑了,在下前台叨扰,是有要事相商。”

“无界公子请讲。”

无界公子听罢道:“不晓得对后天的无界神功之争,火婆公主可有把握。”

那火婆公主闻言咯咯一笑道:“我来这无界山庄,是来寻找曾经迷失在此地的几位前辈,对于那无界神功,我并无兴趣。”

无界公子笑道:“火婆公主此言差矣,得到无界神功,那几位曾经来到我庄的几位客人,火婆公主自当能带走。”

火婆公主道:“既然如此,那无界神功,我自当是志在必得。”

无界公子颔首微笑道:“那便好说,但今年无界山庄中出了些岔子,而火婆公主想要取得那无界神功,也没那么容易。”

“什么岔子?”

无界公子叹息道:“无界山庄有所规定,没一次开山门,最多只能进来一百位客人,但今年却进来了一百零二人。”

火婆公主闻言一笑,她道:“无界公子可莫要诳我,一百二十年前,无界山庄中进来的可不止一百人吧?”

无界公子摇头道:“火婆公主此言差矣,当年那批客人进入无界山庄时,已有大半都身负重伤,没出两日,便死去了近一半的人。那一次,无界山庄中真正去参悟无界神功的人,可远远没有一百人。”

无界公子说罢,火婆公主沉默了片刻后道:“当年我蚩合国的几位前辈,可还尚在人世?”

无界公子沉声道:“都死了。”

闻言,那火婆公主连忙道:“那他们的尸骨在何处!”

无界公子微笑道:“火婆公主放心,凡是死在我无界山庄的客人,其尸骨在下都会好生保存。”

“不错,无界公子说话倒是可信。若是我取到那无界神功,我要带我蚩合国前辈的尸首回家。”

无界公子道:“在下早就说过,这当然可以。而现在,若是火婆公主能将我无界山庄如今的岔子除去,在下自当会提供给火婆公主一些指点,能令火婆公主更为轻易的便能取得无界神功。”

火婆公主闻言微笑道:“无界公子是想借刀杀人?”

无界公子摇头道:“火婆公主此言又差矣,这算是火婆公主帮无界山庄的一个大忙。事后,在下自当会给火婆公主一份丰厚的回报。楼下的车上有一份见面礼,火婆公主见了,定会满意。”

无界公子说罢,一声呼哨便从帷幕后传了出来。

不一会儿,一位巨汉,便扛着一具已经干瘪的尸体,走了上来。

无界公子道:“这是其中一具,用来证明在下的诚意。”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老虎出更

且看一大院之中,约有十来个身材各异,容貌各异,穿着各异,几乎完全不同的男子正围绕着一戴黄帽,着红色僧衣的番僧打着圆圈。

只瞧这番僧看上去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其口鼻硕大,一双炯炯有神的细长双眼,微微向下斜垂着。

忽而,这番僧微微一笑道:“诸位施主,请动手吧。”他话音刚落,那十数人纷纷亮出兵刃,朝这番僧攻杀而来。看这架势这两方人是要切磋功夫,但那十数人却个个都拿出了十足的功力。

一时间这院中飞沙走石,石桌石椅水瓮都一股脑的飞了起来,其声势骇人,非同小可。

而这番僧倒是面带微笑,岿然不惧。突然,这番僧身躯一震,已来至他身体一丈左右的七人霎时间便被一股巨力给震飞了出去。与此同时,番僧又上前两步,一把攥着一人手中的铁棍。随后,他手臂一转,就将其连棍带人,一并给抡了起来。骤然间,番僧一放手,这人便像是一个流星锤般陡然飞出,他所到之处,皆有人被其击溃。

眨眼的功夫,这十几位身怀绝技的男子便被这番僧给击倒在地。但在他们倒地前,皆有一股绵绵真气垫在他们身下,让他们不至于被磕的鼻青脸肿。

番僧双手合十,微笑道:“贫僧承让了。”

那十数人此时已经站了一起,一人上前道:“空海明大师的武学造诣深厚,我们实属不是对手。”

空海明闻言微笑道:“周施主言重了。”

那人闻言笑道:“如今在无界山庄内,若是论谁的修为更加身后,在下看来当推空海明大师为第一。在下希望空海明大师不会食言。”

空海明微笑道:“贫僧以为,所谓武学秘籍与佛学经典并无区别,乃为世人共有。贫僧若能取到那无界神功,只要诸位能随贫僧入了我脚,那贫僧定然不会藏私。”

那人听罢笑道:“那我等,便先谢过大师了。”他话音未落,就听得院外传来一声爽朗大笑道:“空海明大师的心胸与肚量,果然非同一般,在下佩服。”那话音一落,众人便瞧见那无界公子缓缓走了进来。众人登时弯腰作揖,恭敬无比。

无界公子微笑道:“诸位好汉多礼了。”

空海明笑道:“这只是出家人的本分罢了。”

无界公子闻言道:“但如今又有哪个出家人,其心胸能与空海明大师一比呢?就说如今北地的少林寺,其院中的武学经典,可为世上之最。但他们不是还藏私的很,就连院中的弟子,不也是对那些武学经典无法窥之一二?”

空海明闻言微笑道:“那就是刚才贫僧言重了,其实贫僧刚才所讲的只是一个理想佛国。如今三教虽皆言有教无类,但世上人心不齐,不能一概论之。侠以武犯禁,所以对武学秘籍之类的把控还是要严谨一些。”

无界公子大笑道:“今日听空海明大师一席话,在下受益无穷。”说罢,无界公子顿了顿后对身后众人说道:“不知诸位好汉可否先行退避片刻,在下有些事要对空海明大师讲。”无界公子说罢,众人交头接耳一番后,便各怀心事的退了下去。

等院中只剩下他二人后,空海明便道:“公子有话直说。”

无界公子忽而一声长叹道:“大师也晓得,后天便是开启无界岛,争夺无界神功的日子。在下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事项众多,对有些事,一时间当真腾不出手来。所以有些事情,在下想要麻烦大师一番,不晓得大师能否帮在下这个忙?”

空海明闻言,微笑道:“只要是贫僧力所能及之事,贫僧定然不会推辞。”

无界公子稍显欣慰道:“大师果然爽快,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大师也晓得,如今无界山庄之中的龙蛇混杂,心怀不轨之人颇多,他们为了能夺得无界神功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所以在下恳求大师,如果山庄之中有人行凶斗殴,望大师能及时制止。”

空海明颔首道:“导人向善,乃是我佛门之人的本分,公子且放下心来,贫僧自当全力以赴。”

无界公子笑道:“那在下就先谢过大师了。”

说完,无界公子便走了出去。他前脚刚走,那方才与空海明切磋的十数人,便后脚跟了上来。众人聚在空海明身旁,七嘴八舌的想其询问刚才无界公子,告诉了他些什么隐秘。空海明虽如实相告,但众人皆是将信将疑。

且说此时,董平正在屋内修炼着鲲鹏总略,他尝试着使用鲲鹏总略来捕捉游荡在天地间的气运,但不晓得为何,他修炼了足足一个时辰,但却将丝毫天地气运纳入体内。

董平长呼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暗道,难不成练成这鲲鹏总略后,就只能从他人体内纳取真气。若是如此,那也符合人之道的夺舍本性。不过若是他一直这么练下去,那他势必会走上跟那守墓人一样的老路,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至于那守墓人口中所说的天之道,在董平看来,便是将吸取他人真气,转变成吸取天地之间的气运。这说起来不过是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但要真的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董平摇了摇头,便起身下床,去到一杯水喝。

冰凉的茶水一入吼,董平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整个人也瞬间清醒起来。他看看自己左掌中的黑晕,苦笑着自语道:“现在的要紧事,还是先将体内的寒毒,与牙非道的残息除去才是,要不然性命都保不住。”说罢,董平忽觉手背一阵酥麻,他一翻手,便瞧见手背上趴着一只眼球大小的蜘蛛。董平猛然一挥手,将那蜘蛛甩到地下,啪的一声,上脚踩死。

“这地方怎还有这种东西?”董平暗道一声晦气,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是夜,白云化为黑雾。放眼望去,这无界山庄上下,都充斥着一种凄惨的黑幕。

一个人,缓缓的走入了无界山的深处。这是一片方圆不过三丈的平坦空地,在空地四周,皆是耸立着的高山峭壁。这人在空地当中站了小半个时辰,其身后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露出一张刻画着黑色纹路的虎神面具。见到来人后,他淡淡道:“没让我失望,你果真来了。”说罢,那来人便冷冷道:“你还真是煞费苦心,竟能追到这里。”

面具人听罢,微笑道:“你太高估自己了,能碰见你,只能说是偶然,但却是个不错的收获。”

闻言,来人道:“我再问你一次,你那时说的话可当真?若是我将这个给了你,你当真不会再为难于我?”

面具人淡淡道:“你又高估了自己,从始至终,我便是为了这个东西,对于你,我没有一丝兴趣。”说罢,面具人伸出了手道:“交出来吧。”

来人踌躇了片刻,随后,她将一连环长鞭放在了面具人手中。

“愿你言而有信。”说罢,来人转身离去,只在黑幕之中,留下一抹倩丽的背影。

面具人手握那连环鞭,身子竟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忽而,他掌心一用力,那缠绕在连环鞭上的黄绸步登时被震了个粉碎。刹那间,三十六道颜色不一的光晕就从那大小各异的环上淡淡的溢流出来。

抚摸着手中的连环鞭,面具人心绪恍然。忽而,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稚嫩的少年,正站在满是铁蒺藜的地上,赤着足,不知疲倦的挥舞着一道一把连环鞭。那时的他,早已是足底溃烂,身上也满是鲜血。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没有丝毫要逃离之意。

正当面具人陷入沉思之时,一道庞大的身影却从天而降。当面具人回过神来时,那一掌却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天灵之上。这一掌劈下,四周高山皆是一颤,山间不少巨石也被这掌力余波,给震成了齑粉,可见此掌之威。

尽管如此,但这面具人却是岿然不动。忽而,他呵呵笑道:“还以为你有一些斤两,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说罢,那面具人一甩手中连环鞭,狠狠的抽在了来人的肚腹之上。受此巨力,那来人唰的一声便倒飞出去,弹指间,他便轰然撞在山壁之上,哇哇吐起了鲜血。随后,面具人将长鞭掖在腰间,便要离开此处。

但突然,其身后又传来一声宛如雷鸣的怒吼声,“给我拿命来!”听其声,竟然是萧山鸣!

面具人回过头去,只瞧萧山鸣虽是一身血点,但其掌风却是更加凶猛刚烈。面具人伸出一手去挡,而萧山鸣这两掌各走的是不同路子,其一掌走的是稳重如山,另一掌打的则是轻巧如风。

面具人一掌左右开弓,只听的啪啪两声,萧山鸣这两掌便被打向一边。面具人稍显诧异道:“青龙朱雀,大辽震国掌法,四象掌。”

那面具人虽只是左右一拨,轻轻碰触到萧山鸣的两条手臂,但萧山鸣却感觉有锥心之痛从两条手臂上传来。面具人只是一招,他这两条手臂,便有骨折的迹象。

面具人淡淡道:“若是以前让我碰见你,你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你死。但现在我放你一条生路,滚吧。”

面具人说罢,却见萧山鸣一声咆哮,其身子竟然猛然拔高半尺。旋即,萧山鸣便又向面具人杀来,此时他的掌法又变的凛冽迅疾。

面具人仍然还用一只手进行抵挡,但他却是明显要比之前吃力了一些。

“玄武白虎,四象俱全又是天生神勇之体。若是再放任此子成长十年,定是我之劲敌。”面具人心中暗道,随即,他又在手上多施加了半分起立。

萧山鸣是愈战愈拥,尽管如此,那面具人的应对态度却始终是随意无比。萧山鸣深知自己不是这面具人的对手,但也就是如此,他更下定决心,要将这面具人从世间除去。萧山鸣虽然没有将事情挑明,但他却看的出来,自当孙明香遇见这面具人后,便显得恐惧无比,尽管她掩饰的极好,但却逃不过萧山鸣的眼睛。

方才,孙明香来此,将自己的三十六连环鞭拱手送给这面具人,这便更印证的萧山鸣的猜想。萧山鸣曾经应允过孙明香,要护其一生一世周全。此时孙明香身陷囹囵,萧山鸣怎能坐视不理。

骤然间,萧山鸣的气息节节拔高,其掌速更是达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面具人的这一只手,渐渐的便要败下阵来。面具人暗道,“此子神勇,若是能将其收入麾下,定是一员猛将,但可惜了,却是个辽人。”想罢,面具人又在那一掌之中加了半分力气。开始他与萧山鸣比斗,用了两分力气,随后又加一分。这三分力气加起来,却是近乎面具人的半层功力。

尽管面具人只是用到了不足半层功力,但萧山鸣却是已显露出颓败之态。

就在这时,数只大蜘蛛攀爬到了面具人的双腿之上。面具人低头一瞧,瞧见那些蜘蛛后,目光一沉。旋即,他双掌齐出,嘭的一声,将萧山鸣打到了山腰之上。紧接着,面具人猛然顿足,那些攀爬到其腿上的蜘蛛,全然被震碎成筛粉。但随后,如潮水般的巨大蜘蛛,又朝着面具人涌了过来。蛛潮之后跟着蟾蜍,蜈蚣,蝎子,还有火红色的长蛇。

见状,面具人轻咦一声道:“是蚩合国的火焰长蛇。”眨眼间,这五毒之物已爬近面具人的身体四周。但这面具人体外好似有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这些毒物拼着命的朝面具人钻,却永远都与这面具人有一墙之隔。

忽而,面具人双臂一转,这漫山遍野的毒物竟化成两道长柱,朝面具人身前汇聚而来。刹那间,在面具人身前,一个有房屋大小的圆球便凝结成型。突然,面具人朝这圆球一施加真气,这圆球便缓缓压缩紧密起来。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爆裂声与细小的惨叫声更是从圆球中传出,不绝于耳。突然,这五毒球被压缩到了极致,就听的轰的一声,这大球竟熊熊燃烧了起来。随后,面具人将这火球朝空中一抛,骤然间,这群山遍野,一片通明。目光所及之处,其景况一览无遗。

面具人抬头朝四周望去,只瞧见在四方山顶,各站着一个身材庞大无双的巨汉。

面具人冷冷道:“果然是蚩合国。”

“吼,吼……”

当那火球照亮这四个巨汉时,一声声宛如天破般震耳欲聋的吼声便从其口中啸出。面具人的身子随之一晃,刹那间,这四人便震颤的群山,大步从山上狂奔而下。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的压迫感。

一瞬间,这四巨汉已来至面具人身旁。他们纷纷伸出两条手臂,便朝面具人的头顶砸去。面具人轻轻擎手,登的,就将这八条带着无匹蛮力的手臂定在了半空之中。随后,面具人一声低喝,他手臂一甩,这四巨汉霎时间便如同小小玩偶一般,被面具人又扔回了山顶。

于此同时,面具人的耳边忽传来一声慵懒,酥麻入骨的笑声。

“阁下还真是棘手呢。”

面具人循声望去,只瞧一衣不蔽体,身着暴露的妙龄女子正扭动着文满火焰图案的诱人身子,从山顶缓缓走来。这女子生的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月季花,其一颦一笑间,借有淡红色的灼热气息从其口鼻之中散发而出。那热气氤氲在其脸上,便化为了淋漓的香汗。而在她的额头之上,更是有两个尖尖的犄角。这犄角生在她的额头上,看上去毫不怪异,反而为其增添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面具人见此女子暗道:“南疆三公主之一的火婆公主。”想罢,面具人抽出了腰间的三十六连环鞭。

而那火婆公主左右摊开两手,登时,两朵火焰凝成的花朵便在其掌心之上凭空浮现了出来。

火婆公主微笑着用蚩合国语说道:“你们四个废物,去将另外那人给杀了。”

闻言,那四巨汉便起身,又朝着倒在山腰的萧山鸣扑杀而去。

于此同时,火婆公主目光一凌,霎时间,在她的瞳孔之中,好似也燃烧起了两团灼热的火焰。

面具人一捋手中长鞭,就听“锃”的一声清鸣,一道劲气便朝着火婆公主破杀而去。与此同时火婆公主也是朝前一排双手,刹那间,那两朵火焰之花,便向前相互环绕着疾飞而去。

火焰之花后,带着一道妖艳的火舌。

刹那间,只听噼啪一声,那两朵火焰花陡然间便与那道锋利劲气碰撞在了一起。只瞧那两朵火焰花上,竟有丝丝龟裂之迹。

忽然之间,那两朵火焰花崩散成了点点火光。但随后,一道长啸从火婆公主口中传出。那点点火光,竟在刹那间又汇合凝聚。

骤然间,一尊身高十数丈的火焰魔神便显出身来!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角力

只瞧这火焰魔神虽身躯庞大,但其速度却是丝毫不被其身体所累赘。这火焰魔神便挥出一拳,骤然间,那如同山间庙宇的硕大火拳便带着灼热的气浪朝着面具人痛击而来。

“南国巫术。”

面具人目光微寒,他哗啦啦一抖手中连环鞭,随后便朝那魔神之拳抽去。登时,鞭拳相撞。只瞧得以那面具人为中心,一道数十丈高的火柱骤然耸起。火婆公主秀眉一蹙,却是暗道这面具人忒的不简单。

转眼,只瞧得那火焰魔神与面具人相撞的那只拳头已然凭空消失,只留孤零零的手腕。但随后,火婆公主轻弹一指,一条火舌刹那间便极速飞出,融进了火焰魔神的体内。旋即,那火焰魔神本已消失的拳头,刹那间又生了出来。而且其威势,更加骇人。

骤然间,那火焰魔神便挥出双臂,用两拳朝面具人撞击而去。面具人先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但当那两只硕大的火拳离他的身体不足半寸,在电光火石之间,面具人便已一个令人咋舌的速度纵身而起。火婆公主看的是心惊胆颤,在她眼中,这一招,量这面具人有多大本事,他都是躲不过去的。但事实与结果却令其骇然,轰然一声,两拳相撞。

骤然间,火星满天飞舞,而那魔神这躯,也摇摇欲坠。

这时,且说萧山鸣那旁。萧山鸣那被面具人一拳震远后,只觉气血上涌,双眼一黑,便迷糊迷糊的晕了过去。但旋即,一股灼烧感袭来,使他汗流浃背,豁然清醒。与此同时,他却瞧见,四个庞然巨汉,正朝他杀气腾腾的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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