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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明》


第一章 雨夜肃杀

“唧唧喳喳呱呱咕咕……”

初夏的夜,鸟叫虫鸣响个不停。

此时陕西巩昌府某座深山之中,刚刚还月光高挂万里无云的夜空,眨眼间便布满了黑云,惊雷阵阵唤醒狂啸的山风,掀过这片幽深茂密的山林,将压抑已久的闷热连同不绝于耳的鸟叫虫鸣之声统统一扫而光。

“轰隆!”

电光闪过,一片片折返的乌云慌忙散去,依稀可见参天古树下一黑衣人抱剑而立,身形高大,黑布蒙着面看不清模样,正四处张望,似在等候什么,果然不多时便见三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从左右前三个方向飞奔而至,似约定好的一般往古树下聚拢。

“可找到什么线索?”古树下那抱剑而立的黑衣人扯下面罩,出声问道。

闻言,三人下意识摇了摇头,一阵电光闪过,其中一人快声说道:“大哥,这荒山野岭的,咱弟兄已经在这山上追寻了一日功夫,别说人了连鬼影也没见着一个,怕是早已死在哪个旮旯里了,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要不咱先……”

“混账!时间紧迫,哪敢安歇片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这般咱如何交差?”为首的黑衣人闻言眉头紧皱怒目而视,一把将那汉子扯过,“老四,我看你是被他吓破了胆罢!”

大汉怒气一爪,身形直如鬼魅,那汉子刚反应过来已被一只大手扯住,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声音阴柔的黑衣人见状忙上前劝道:“大哥,凭咱这几个人想要在这大山中找人,只怕难如登天,虽说他中了毒,按理撑不过半日,但那日咱五人合力都擒他不住,反被他害了五弟性命,此人武艺之高实属罕见,现今又敌暗我明,分开寻找各自为战只怕更斗他不过,白送了大伙儿性命不说,可若误了公子大事,只怕师父他老人家……”

“老二!别忘了自出师门以来,我从未有过失手,这次也绝不会例外!”虽然嘴上怒斥,但为首的汉子还是松开了手。

一直在旁观望默不出声的矮胖汉子,忽然回过身来沉声道:“大哥,我看这雨小不了,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等天亮再做计较罢,如今咱们出来已有些时日,只怕公子也该到了,再说五弟的事也该让师父知道。”

为首的黑衣人闻言轻哼一声,语气有所缓和:“也罢,老二老三你们即刻动身前往漳县,把这里的情况回禀公子!”

“是!”声音阴柔的黑衣人抱拳应了声便要拔腿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老大,到时候咱们如何联络?”

闻言,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皱起眉头想了想,随即语气有些烦闷的说道:“到时候我会在这林中的树干上留下梅花印,如果公子派了人手,便把标记告诉他们来寻,总之一切听公子的吩咐。”

眼见两人应声离去,那剩下的汉子急道:“大哥,那我呢?”

狂风呼啸吹得眼睛都睁不开,雨也淅淅索索的下了起来,一梭梭砸落在身上,为首的黑衣人心有不甘,恨声道:“你跟我留下,先找个地方避了这雨再做计较!”

为首的黑衣人说罢头也不回径直离去,速度奇快,另一人紧随其后,随着狂风呼啸,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这肃杀的雨夜之中……

“轰隆!”

雨下的越发大了,湮没了这片幽邃山林,也包括参天巨树上那渺小的身影……

天还未亮骤雨初歇,空气中泛着股淡淡的土腥味,一切都静悄悄的,雨夜好入眠,此刻王家庄的村民们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只有坐落在正西方向背靠山坡的一处小院上空泛起一股炊烟。

这是一处简单质朴的小院,几间房屋和院墙都是用黏土堆砌而成,屋顶上的茅草还在不停的往下滴着雨水,一颗颗一串串,透过开向山坡的窗子透出的昏黄的火光,将一抹灵巧的绿色倒映在长着一团一团青苔的光滑石壁上,屋内一个身着绿色袄裙的少女,将一头乌黑长发简单的盘起挽于脑后,更是衬得身材颀长,她也顾不得烟熏火燎,正蹲坐在土灶旁七手八脚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又到了熬药浴的时辰,连着几日早早起来赶在卯时前将药浴熬好,方才还提了满满一大锅的水,这使得少女有些疲惫,她挽起袖子露出洁白如藕的手臂,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看着新添的柴火把灶膛烧得很旺,以及锅里不断往外冒出的热气,她禁不住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轻轻走到门边,看了眼旁边那间透出昏黄灯光的小屋,雨后微风拂过,时节虽已入夏却还是有些凉意,瞧着天色离卯时还有段时间,少女在门边找了张矮凳,回到灶台旁抱腿坐下,下巴搭在双膝上,一对明亮好看的眼睛扑棱棱望着火苗发呆。

那汉子也不知受的什么伤,昏了两天,还不见醒,听阿爹说过附近的才青山上有一伙流寇出没,许是从东边跑来的流寇,几个月前,村里的瞎婆婆的儿子带着新娶的媳妇,听说也是去山上采药给生了病的母亲治病,可两人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渐渐地在几个村之间山匪杀人越货的传闻越传越凶,附近的乡亲们再也不敢去才青山附近采药,看样子他是个外乡人,也是不知情才遭了山匪的毒手罢,看着模样年纪也就比自己大上几岁,也不知是过路的行脚商人还是走亲靠友的灾民。

不知过了多久,锅里开水沸腾的声音惊醒了少女,她忙起身来到旁边那间小屋外,揉着惺忪的睡眼正要敲门,便瞧见门忽然被人从里边打开,一中年汉子随之堵在了门口,嘴里还轻声喊道:“翠翠!”

“啊!“少女吓了一跳,身子随之往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到那张熟悉的长着络腮胡的脸后,耸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整个人长长的舒了口气,”阿爹,水烧好了。”

看着被惊得有些失神的少女,中年汉子忙柔声说道:“累了吧,离天亮还早着,你再去睡会儿,剩下的交给我吧。”

看着翠翠回了房,中年汉子收回目光,眼神有些空洞的望着滴落的水珠,他忽然摇了摇头,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一下子说不出的疲倦,抬眼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还是没有法子么?”

静静的站了会儿,待到翠翠的屋子没了声息,中年汉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牌子放在炕边的桌上,然后把屋里的油灯吹灭,想了想,又找来门锁把门锁上,瞧着翠翠没有被自己惊动,这才扛起草棚下的锄头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第二章 暗夜星辰

韩元恺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医院么,怎么那么黑,”嘴里嘟囔着,韩元恺有些僵硬的摸起身来,下意识便往脑袋上摸去,“没事?嗯?头发怎么一下子这么长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咕噜……咕噜……”

肚子正在进行无力的抗议,韩元恺四下摸了摸,发现自己好像靠在一张土炕上,摸索着有些踉跄的下了地,没走几步便撞到了炕边的桌子,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摔到了地上。

“哐啷!”

听着动静,刚躺下正要睡着的翠翠霎时惊醒过来,来到窗边瞟了一眼发现小屋一片漆黑,想来是阿爹失手把油灯打翻了,翠翠赶紧捧起屋里的油灯到厨房点了。

四肢乏力头晕目眩的,韩元恺就势蹲坐在地上揉着大腿,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黑暗,隐约瞧见地上有个东西,摸起来凑近眼前一看,还没看出是什么便有一股子油味扑鼻而来。

韩元恺摸着缺了一角的碗状物小声嘀咕道:“好像是盏油灯。”

暗夜一点昏黄,翠翠小心护着油灯,来到小屋前才发现门被锁上了,便挪步到隔壁屋子门前拍门唤道:“阿爹?阿爹,你在里面吗?”

韩元恺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旋即一激动就把手里的油灯给扔了出去,“砰”的一声,油灯彻底碎成两半。

听见门外有人,韩元恺忙站起身来刚要回应,冷不防一起身头晕目眩的后撤两步撑住桌子,脚后跟不知踢中了什么东西,便瞧见旁边一个地方突然透进一点光来,下意识便往那光看去。

借着昏黄的油灯,只见眼前好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琼鼻小嘴,红扑扑的鹅蛋脸上勾着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跃着两团火苗的眼睛直如暗夜里明亮的星辰,和着昏昏的灯光,将暗夜照得透亮了些。

见屋里一片漆黑,翠翠不由得把油灯往窗里伸了伸,探着身子往里看去,四目相对,只见黑暗处有双眼睛正直直的盯着自个儿瞧,她不禁吓了一跳,手往回缩了些,哆哆嗦嗦的问道:“阿……阿爹,是……是你么?”

韩元恺正看得有些发愣,闻言回过神来正要回话,便听外边一男子着急的喊道:“翠翠!你在那做什么?”

“啊!”翠翠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缩回了身子,回头一瞧旋即又惊又喜,“阿爹!你不在屋里……”

中年汉子走上前,看着眼前受到惊吓的女儿,有些自责,柔声的说道:“你啊,不睡觉跑这里做什么,看,被爹吓着了吧?”

翠翠摇了摇头,急急道:“阿爹,屋里有人,不对,是屋里那人醒了!”

……

巩昌府漳县县城之中,有一酒家,旌旗飘扬,门匾高挂,上边四个金漆大字,名为西风酒楼,其酒酒名远播,香飘十里,店小二常一手捧酒一手托菜,步履蹁跹如穿花蝴蝶,嘴里还得招呼着刚踏进店中的客人,大堂里每日迎来送往,宾客盈门络绎不绝,为争一座位发生吵闹甚至于打斗者时有发生,可见此店生意兴隆一座难求,尤其是二楼雅座,经常需要预订才能一品香醇美酒。

然三楼雅间更甚,比起大堂的市井喧闹,二楼的款款相谈,要显得清雅许多,有美女抚琴,歌姬吟唱,高楼眺望,风光尽收,微风轻拂,好不惬意舒畅。

虽刚卯时,但时逢夏季,酒楼里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然而此时西风酒楼三楼最大的雅间,不仅没有雅乐之音靡靡之乐,更无觥筹交错放浪形骸,与周遭对比,房间内静的可怕。

“锵!”

一声脆响打破肃杀的宁静。

“好个或已毒发身亡?他既已中了毒,怎么你们五人联手还是给他逃了,我在信中一再叮嘱,以他的本事万万不可大意!”

看着地上碎裂的酒杯和单膝跪地不语的两个人,端坐之人脸色铁青,正欲再说,便听临街窗边书童模样的小厮急道:“二少爷,范管事好像奔着酒楼来了。”

那翩翩公子,猛地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语气有所缓和,快声说道:“方浣,曲尚,你们可在城中及附近乡镇各家药铺多多搜索打探,那人消失之地附近也要多加搜查,人手尽随尔等调用,记着,要死勿活!时日紧迫,你们好自为之!”

翩翩公子说罢,留下屋内十几个杵立如桩的精干汉子,只带着身边小厮快步下了楼。

……

韩元恺清楚地记得,作为一名考古专业实习生,他刚跟随导师参加了一个抢救性古墓发掘项目,墓穴主室打开第一天,尽管安全性经过专家再三确认,韩元恺还是被头顶掉落的石头砸中,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然,这些话他自然不敢跟对面正盯着他打量的中年汉子说,正好肚子饿的很,闻着粥香韩元恺不禁食指大动,他双手接过盛满稀粥的糙碗,也顾不上先客套几句,筷子都不用捧着碗就吸溜溜的喝了起来。

几碗粟米粥下肚,“咕噜咕噜”直响的肚子这才终于消停了,韩元恺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中年汉子,见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脸的络腮胡,头上用黑色网巾束着发髻,身穿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圆领长袍,一身的古装打扮,简直活生生的古人一般。

就连他自己也穿着一身深棕色长袍,虽然有些脏破并且头上还盘着发髻,手掌比之前也要厚实得多,五官摸起来更是跟以往也有所不同,四肢行动起来虽不再踉跄但还会有些不协调,事实摆在眼前,他没法儿不相信自个已经穿越了。

中年汉子也正盯着他瞧,四目相对,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中年汉子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道:“后生,你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韩元恺还以为他会先问自己来历身世,因为从这父女俩先前的态度和谈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躯跟他们素不相识,虽然有些惊愕,但韩元恺还是笑了下,抱拳回道:“没有,就是先前腹中饥饿,身体没有气力,现在好多了,多谢大叔搭救之恩。”

中年汉子闻言有些欣慰,站起身来蔚然笑道:“后生不必多礼,对了,我姓江,家中行二,若不嫌弃就随着叫我江叔吧,这几日连下了三夜的雨,白天倒是晴朗,天色不早了,我要和小女下地去,你……你身子初愈,在家好生歇息。”

顿了顿,中年汉子又突然坐了回去,盯着韩元恺的眼睛说道:“对了,本来昨日打了尾肥鱼,没承想一不留神就被它跳回了水里,可惜了,不然还能给后生你补补身子。”

说罢,没等韩元恺说话,江二就叹息着起身离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韩元恺。

天刚放亮,江二就带着女儿下地去了,韩元恺打量着眼前这间他住的屋子,屋内除了些堆放的杂物,就只有张土炕和桌子,待在屋里百无聊赖,正好刚才肚皮吃的有些鼓胀,韩元恺就下了炕打算到院中逛逛。

一出房门,左手边便是间堆放农具的草棚,靠近墙角则盖着间茅房,右手边是厨房,正对院门一字排开三间屋子,韩元恺就住在最右边这间,整个院子虽是土墙茅顶,倒也干净别致古朴浑成,伴着清晨的雾水,倒有一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感。

在院里走了几圈,韩元恺倒是慢慢适应了这具躯体,又或是填饱肚子有了气力,走起路来倒是轻快多了,身体暖洋洋的,力气似乎也大了许多,正走着忽然一时不慎,穿不惯这长袍加上厨房前边地湿路滑,不小心跌了一跤。

这一跤直跌得韩元恺灰头土脸,幸好无人看见,他赶忙爬起,瞧见院里有口水缸,韩元恺走过去刚准备舀瓢水洗把脸,便听见一道淅淅索索的声音从门外边传来。

第三章 山村血印

“刚才院里好像有动静啊?莫不是有人?”

“一刻钟前,我亲眼瞧见江家父女一齐出村下地去了,哪来的人?”

“倒也是,全庄除了手脚不灵便的老人,哪个不要下地,不说三岁就连正吃奶的娃儿都带到地里去了,嘿嘿,说来也就咱主家了。对了,小六子,你说这罐里到底是什么?一股子臊腥味,鸡血么?”

“嘘,到底小心些,生怕别人不知道咋地,你管罐子里是什么,办好了有赏钱拿就是,快些做活,小心事办砸了老爷剥你的皮!”

“咱把风你就把心放回肚子罢,对了,前几次不都晚上做的么,今日怎么却要白天来做?小六子,你怎么不说……”

“闭嘴!蠢材,休再多唇舌!”

门外两人的对话,韩元恺在墙后边听得一清二楚,鼻端还嗅到股血腥味,他不动声色,听着声儿等两人走得远了,去了门栓轻轻一拉,这才发现院门从外面锁上了,院墙虽然不是很高,但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也怕其他村民瞧见自己翻墙,到时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韩元恺只好回到屋里,想着等江家父女从地里回来再把事情告诉他们。

无事可做的韩元恺躺在炕上,喃喃自语道:“这两人鬼鬼祟祟事情必不简单,那罐里不会装的人血吧?也不知他们说的主家是谁?”

翻了个身嘴里打着哈欠,韩元恺在心里嘀咕道:“等江叔回来再告诉他一声罢,好有个防备,不过这江叔瞧着也有些……古怪?不过这都与我没什么关系,得好好想想今后的打算才是,如今身在古代,看服饰装扮应该是明朝无疑,也不知是个什么年号,等今晚江叔回来,把情况打探清楚,再做计较罢……”

这样想着,百无聊赖的,韩元恺忽然觉得有些犯困,脑袋一沉,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呵……”

一声慵懒的呵欠响起,刚刚响起的絮语声停下,宽敞的客厅里,清一色都是刷着清漆的上等黄花梨木家具,几根柱子和墙面、地面也是光滑,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十几岁年纪的婢女在门边福了一礼走进厅来,稳住手将温热的茶盏小心地搁在锃亮的桌面上,偷偷瞥了眼,见无责怪之意,脸上有一丝慌乱的婢女这才悄然退下。

中堂字画下的主位,坐的是一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脸圆少须,皮肤细腻红润,头带黑色网巾,身穿蓝色圆领长袍,脚踏玄黑色长靴,吊睛眉三角眼,两片薄唇殷红如血。

摆了摆手,方才那番絮语声又在宽敞的客厅里响了起来,听到快意处,他不由得张开了粗短的双手,惬意的呻吟随即从鼻端哼出,见那絮语声也随之一顿,他不由得又摆手示意,随后捧起桌上的茶盏小小的抿了口,含在嘴里回味许久这才咽下,待听完堂下伺立之人回话,这才放下茶盏颔首笑道:“小六子,干得不错,自去账房领赏罢,记住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到时可别怪老爷我不讲情面。”

见那小厮额头直冒冷汗,口中唯唯诺诺的,这才挥手让他退下。

又捧起茶盏轻嘬一口吧唧着咽下,这矮胖子阴阴一笑,喃喃自语道:“这古怪的天气,要不是连着三夜下雨,事情早成了,如今无端的还得供着那假老道。”

一想到这,矮胖子又肉疼的紧,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可再一想到那年方二八正当韶华的清丽女子,虽只着一身简朴的袄裙,却也掩饰不住她的美,美得着实惊艳,真如沙里明珠明艳不可方物,若不是自己那日一时兴起下地里看看,还不知这王家庄竟有这等绝色佳人。

“那就先白天吓他们一吓,我就不信了今夜还能下雨,就算今夜下雨,难不成还能夜夜下雨?论起心思我也不比假老道差,只要白天做的隐秘些,偌大的血手印吓也吓坏他们这些愚民村夫,到那时……”

矮胖子忽然猛吸了口茶,正闭起眼睛摇头晃脑怡然自得。

“爹!”

此声有如惊雷,吓得矮胖子把嘴里的茶一口囫囵直接咽了下去,立时咳嗽不止,直呛得他满脸通红鼻涕眼泪直流。

“娘,娘,快来快来!你看,你看,爹真好玩!”跟这矮胖子有五六分相似的胖少年见状乐得拍手直蹦。

听到前边大厅里的动静,跟在后头的妇人忙疾走几步踱进厅里,来到矮胖子身后不停的给他捶着背。

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咳,矮胖子接过妇人递过的手帕,边擦脸边埋怨道:“你也不管好他,瞧他像个什么样子,看见亲爹难受还在那儿傻乐。”

“管?唉,怎么管啊?我的大老爷。”

“立儿他都十七岁了,也该给他找个媳妇了。”

“又不是没找过媒婆,可有谁愿意把女儿嫁到咱家,不奢求门当户对,就连贫苦人家但凡能过活的也是不愿,愿意的人家不说连咱看不上,那些个女孩立儿更是都没带搭理的,咱想要做公公婆婆只怕是难了。”

“立儿这毛病或许娶了亲冲冲喜能好些,再不济也有个人替咱管着他不是?这么多年了你也落得轻松些,或许新媳妇还能给咱家生个正常孩子。”

“老爷!你可是有了主意?”

“我自有主张,你就安心等着做婆婆吧。”

“哼,你啊,那混囵肚里又藏着什么鬼点子?”

“这什么鸟时节,快给本老爷扇扇风,昨日还清爽宜人,今日怎就如此闷热……”

不同于昨夜的狂风暴雨,正午时分的天万里无云,一轮红日当空,毒辣炽热。

一早就下地的村民们正躲在阴凉处,就着从家中提来的井水啃着又干又涩的粗窝头,这也是村民们难得的清闲时光,就连活泼好动的幼童也静静地待在父母身边,只剩下夏蝉还在肆虐呱噪,撩拨着炽热的心房。

待烈日稍斜,村民们又得继续劳作,幼童们也在一旁帮着除草递水,勤劳的庄户们手脚不歇挥汗如雨,湿透了搭在肩头的汗巾,他们只盼着勤锄草勤翻地勤浇水,地里的收成能好一些,家里的老人孩子才不至于挨饿受冻。

直到夕阳斜挂,村民们才扛起农具,呼儿唤女偕老扶幼,陆陆续续的从地里回来,孩童们此时也恢复了元气,奔跑着互相踩着对方拉长的影子取乐,大人们也难得有了些笑脸,互相攀谈着家长里短,人群中时不时传出些欢声笑语,夕阳下倒也其乐融融。

回到村庄,村民们才发现自家的院门上无一遗漏全都印着两个大红手印,其状大如升,其色殷红如血,有胆大者凑近一闻,便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息,死一般的沉默忽如其来,连幼童啼哭都被母亲们捂住嘴制止好似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在这昏黄的山村中显得诡异惊悚。

因为这几日地里耽搁了不少活,江二又婉言谢绝了几个年轻后生的帮忙,所以江家父女俩直到日头完全瞧不见天色透着暗了,才从地里回来。

站在官道分岔路口还不待拐进村道上,江家父女俩透过前头林子远远的瞧见了里边的村子一角,却不见往常早该飘起的股股炊烟,父女俩还有些奇怪。

待到进了村子,只见村子里安静的出奇,村道上不见了往日里嬉闹的幼童,人影全无只见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锁,门前赫然都印着两个偌大的血红手印,巷子里还乏着股呛鼻的血腥味,江家父女俩顿时不由得紧张起来。

看到一旁的女儿有些害怕,江二忙出声安慰道:“莫怕,有爹在。”

“嗯……”翠翠莫名的心安下来。

江二带着女儿小心的穿过狭长的巷子往家里走去,一路上蹑手蹑脚的,直到离里长王青家门前近了些,方才听见有些许喧闹声传来。

拐过去一瞧,江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又起了好奇心,拉着女儿就悄悄凑了过去。

第四章 乌云惊门

“乡亲们安静一下!”站在门口,瞟了眼人群边上那抹灵巧的绿色,矮胖子清了清嗓子,“咳……大伙都知道了,今日咱们王家庄出了件怪事,一件吓人的怪事,故而召集乡亲们一起议议,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有话大伙敞开了说!”

“咱村子人丁兴旺,怕甚么妖魔邪祟!”

“对!我看定然是有人恶意为之,不知肚里打的什么主意呢,怕不是弄的什么鸡血鸭血来唬人的,擦掉不就好了么?怕个甚么!”

“咳……咳……不可,万万不可!这事诡异蹊跷的很,王家庄几十年,也没出过这等怪事,咳咳……依老朽看,还是请个先生看看为好。”

“他大爷说的是,血手印子擦掉倒是容易轻巧的紧,可要不是哪个腌臜人做下的丑心思,到时惹恼了神灵,咱整个村子都得遭殃。”

“李家嫂子说的是!我看谁敢擦了,到时候出了事老娘可跟他没完,咱如今先把话撂下了,到时可别怪老娘翻脸!”

“说的也是,还是小心些为好,听说这几日镇上来了个得道高人,除妖驱邪灵验的很,咱们去请他来看看?到时真相究竟如何,自有高人分辨。”

“天色这般晚了,镇上这么远只怕高人不好相请罢?”

“说的是,就算请来,那也得花上不少银子罢?”

见话拾话,早就等候许久的矮胖子见状忙高声道:“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一句!”

人群听到台阶上的矮胖子开口,也就慢慢的静了下来,这矮胖子才又开口说道:“依我看天黑路远,赶到时高人只怕早已歇下再不好相扰,如今只能等明日一早再去请了,乡亲们放心,我王青作为王家庄里长,又蒙我大大珠玉在前,我这亲侄儿岂能不以之为表率?此次,请高人作法驱邪的银子,由我一力承当,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有诸多事宜,乡亲们先回去歇息罢。”

“多谢里长老爷!”

人群中乱哄哄的喊道,王青此番长篇大论下来,众村民愁闷的脸上顿时缓和了些,随着王青一摆手,这些人也就三三两两散了。

“善人呐!”

“谁说不是?王家这个顶个的好人!”

“希望高人快点来罢,一切平安无事……”

耳边听着这些溢美之词,挤在人群之中的江家父女,也一齐随着人流涌进前头的巷子。

在狭窄甬长的巷子里听了一路的好话,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正闷闷的盯着脚下往山坡上自家独门院子走去的江二,远远的便闻着股淡淡的血腥味,抬起头放眼望去,只见小院上空还飘着股浓浓的炊烟,江二脚步一滞,看着那烟沉默不语。

本来落着半个身子走在江二后头的江翠翠,江二这一停顿她便走到了前头去,江翠翠忙退回来看着江二唤道:“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嗯?哦,爹没事,就是身子有些乏了,”江二回过神来对着女儿笑了一下,几大步走到前面,“走吧,爹饿了,咱回家吃饭去。”

江家厨房里,正忙碌着的韩元恺白日里那一觉直睡到了黄昏时分,在院里左等右等也不见江家父女回来,虽然有些唐突冒犯,可眼看着天就要黑透了,想着也不能在人家里白吃白住,就进厨房烧起了饭。

四处瞧了瞧,只见房梁上吊着个粗布袋子,韩元恺伸直了手一试见还差着些才能够着,便拿旁边的钩子把袋子取了下来,翻开一看里面还有半包粟米,从水缸里取了瓢来舀了两碗,细细的过了几遍水。

等把米下了锅,又在柴火堆里抓了把干草,虽然火石这东西韩元恺在书上见过不少次,但真正用来点火他还是头一次,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火给点了起来,来不及高兴就赶紧把烧起来的干草塞进灶膛里,又在柴火堆里捡了把细些的干木条一根根压上去。

厨房的角落里还摆着几个黑色的坛子,都用粗麻布扎住了坛口,韩元恺小心的拿开上面盖着的碗,轻轻嗅了嗅,想来里面腌着些酸菜萝卜之类的干菜。

韩元恺正在厨房忙的不亦乐乎,忽然听到后边有声音,忙回过头来一看,只见江家父女俩正走进院来,走在江二后头的江翠翠瞥了眼厨房,便匆匆回自己屋子去了。

“呵呵,后生,你是客,身子又是初愈,烧饭这事儿怎么能让你来呢,”看到韩元恺在厨房烧饭,江二虽然有所准备,笑容还是有些僵,“今日地里活多了些所以回来的晚了,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不要见怪。”

“不敢,是晚辈失了礼数才是,未问……”正顺嘴说着客套话的韩元恺瞧出不对劲,脸上的些许笑容慌忙收了起来,“江叔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是出了什么事么?”

“哦,许是做了一天活有些乏,”江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墙上取下一块汗巾一边擦着脸一边说着话,“不过村里倒是真出了件怪事,对了,今日你在家中可有听着什么动静?”

“对了,此事正要跟江叔细细道来。”站直身子的韩元恺一脸严肃地说道。

江二只是顺嘴一问,倒没想到还真的会有所获,看着韩元恺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见他眼神有些怪异,韩元恺问道:“江叔,你怎么了?”

将毛巾随手挂回墙边的木钩子,站在厨房门口的江二说道:“没什么,你说吧。”

锅里冒出一阵阵白蒙蒙的热气,韩元恺看着江二那张在火光和夜幕下半明半暗的脸,低声絮语起来……

今夜似无月,夜空中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点,有些黯淡。

一天的苦闷劳作下来,加上受那诡异猩红的血印惊吓,草草吃了些凉窝头,村民们比往常更早地熄了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殷实人家和大户人家更是早早睡下,黑暗笼罩着这个三面环山的孤寂村落。

吃过晚饭,韩元恺与江二搬了张矮凳坐在院中闲聊,韩元恺率先开口问道:“江叔,如今既已知晓这事是谁做的,你可知道他的用意?”

“唉!却是不知,”江二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无奈,“他到底要做什么?要说为了钱财罢,他是十里八乡也排的上号的富户,且大部分的村民都是些苦哈哈,榨不出几文来,更何况银子他来出,真不知咱这些地里刨食的还有什么可被图的。”

“或许是……”韩元恺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正要脱口说出。

“砰砰砰!”

院门突然响了起来,坐在小院里攀谈的两人立时收住了声,早早就躲进屋子的江翠翠也挑开窗子向着院门看去,可从院里瞧去外边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儿火光,这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虽然知道门上的血手印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这诡异的敲门声还是让院中两人有些不知所措。

“谁?谁在敲门?”瞟了身边的韩元恺一眼,江二沉声喊道。

第五章 以血为媒

话一出口,外头的敲门声顿时戛然而止,反倒让院子里的三人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纷纷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院子里这一安静下来,才隐隐听着也有些动静远远的从下边村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很是古怪,江二慌忙回头望了眼,见女儿有些惊慌,刚站起身来还没迈开腿,不想门外就又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看着“砰砰”作响的院门,韩元恺也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沉吟着收回目光和江二对视一眼,互相瞧懂了对方的眼神各自微微一点头,两人还是决定去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作怪捣鬼。

生怕惊动了门外,江二也不再问话,和韩元恺一起蹑手蹑脚的踱到墙根下,轻轻地取下门栓,立在门后一左一右的两人互相看了眼,随即抓住门把猛地将门打开!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阵凉爽的山风拂过,韩元恺和手里提着门栓的江二怕人躲到了墙根后,小心地探出头去瞧了,却是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扒着门板的两人顿时疑惑地对视一眼,背后忽然都有些凉意,赶紧缩回脑袋“嘭”的一声把门栓牢。

站在门后等了会儿,见没有动静了,刚一步三回头走回到院里还未来得及坐下的两人,便听怪声又起!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敲门、开门、关门,如此反复三次,两人还是抓不着这半夜捣鬼的元凶,虽然事情透着莫名的诡异,可他们还是觉得这是有人在捣鬼,奈何来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想不通的江二乜斜了眼,也就只能无可奈何的再不去管那怪声,心想着反正除了有些渗人外倒也没闹出来别的动静,兴许过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未承想不去做理会,门却真真的“砰砰”响个不停,闹出的动静也越发的大了。

一颗心跳得飞快,独自待在黑漆漆屋子里的江翠翠心慌慌的,她屏住呼吸,缓缓地转过身子,伸出手去,在旁边桌子上一点点的摸索,忽然触手冰凉,江翠翠心里一喜,终于摸到了两块火石的她慌忙将放在一旁的油灯点了,护着手里的亮光拉开房门匆匆走到外头的廊子来。

眼看这闹门的如此肆无忌惮,又瞧见自己的女儿被吓得不轻,平日里老实巴交与人为善的江二顿时怒了,哪还去理会那背后的人是谁,有何等的地位权势,他一把丢开抓在手里的矮凳,径直走到墙边的草棚翻出根扁担抓在手里,随后怒气冲冲的向院子门口跑去一扁担就门栓挑飞,紧接着一把将门拉开!

黑漆漆空荡荡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门外头仍然什么都没有,狠狠咬着牙满脸怒气冲出门口的江二,不禁有些气馁。

这诡异的敲门声又如鬼魅般消失不见,后边走来的韩元恺看着面前的乌黑夜色若有所思,边走边在心里边嘀咕道:“门上的血印……和这诡异的敲门声……两者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哇呜……哇呜……”

下边的村子里传出几声婴孩的啼哭,只是很快便戛然而止,挤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一齐出了院门去到前头不远的小土坡上向下望去。

只见黑漆漆的一片,整个山村都笼罩在此起彼伏的“砰砰”声中,此外再无别的动静,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忽然面前的漆黑夜幕清晰了些,韩元恺隐约瞧见山坡下的村庄上空,似乎盘旋着一片片乌云。

原来月亮此时刚好爬上了东南边上的山峰,如水的月色缓缓地褪去了黑夜神秘的面纱,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韩元恺忙回头往上一瞧,脑中顿时灵光一闪,下意识便往后去拍一旁的江二肩膀,大喜道:“原来如此!”

身后一阵微风袭来,江二顿时一惊,脚尖稍稍踮起下意识便想避开,但听见韩元恺嘴里的话却又生生地站稳了脚跟,待手掌结实的落在肩上,江二回过身来也循着韩元恺的目光一起往空中瞧去。

如银般皎洁的月色重新泼洒下来,盘旋上空的“乌云”登时被褪去身上的夜行衣,露出它真实的面目来。

“仙鼠?”

“仙鼠?”

抬头望着在上空盘旋的几十只黑不溜秋的东西,江二和小心护着油灯正往门外走来的江翠翠一齐惊疑道。

“额……”听到这称呼,韩元恺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人家肩上,讪讪地把手收回来面上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想起蝙蝠还有很多别称,什么飞鼠盐老鼠圆屁虎的,韩元恺赶忙点了点头,“嗯,正是此物!”

看着盘旋在半空之中并无什么不同寻常的仙鼠,江二不禁满脸疑惑的问道:“可仙鼠跟这件事有什么干系?”

韩元恺胸有成竹的看着一脸疑惑的父女俩,脸上带了点笑说道:“大有干系,因为方才的敲门声正是它们捣的鬼。”

“它们?”江二一脸困惑,看着空中那些有些烦躁的仙鼠直摇头,仍是不解,“可它们为何要冲撞院门呢?平日村子里也甚少见到仙鼠,况且现如今怎的又没了动静?”

“正因为门上的血手印,仙鼠喜食血腥,它们是闻着腥味来的,”韩元恺指了指门上的血手,随后又指着刚走到门边的江翠翠手中的油灯,旁边院门上的一双偌大血手印,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是显得猩红恐怖,“至于现在为什么不去冲撞,也只不过是因为它们害怕火光和我们罢了。”

听了他这番话,江翠翠下意识就往门上看去,本就心慌慌特意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她顿时被吓了一跳,嘴里“啊”的一声,发出惊慌的喊叫。

天上那本来蠢蠢欲动的仙鼠,顿时又“扑哧”着翅膀往高处飞了些。

扫了眼小跑过来的江翠翠,见她没事,江二又一头雾水的看着夜空中盘旋的仙鼠,仰着脖子问道:“莫非这血还有什么讲究?”

韩元恺微微颔首道:“不错,这血不是普通的血,江叔您精通岐黄之术,说起来这血还是一味药材。”

“精通不敢当,”皱起眉头想了想,江二揣测道,“莫非是鳝鱼之血?”

看空中的蝙蝠盘旋着隐隐想要离去,韩元恺忙点了点头,快声说道:“正是!江叔若还不信不妨躲到暗处,一看便知。”

“没想到后生你还懂得这些,”江二咧嘴笑了笑,“后生如此年轻倒是阅历颇丰,瞧着颇不像个普通儿郎。”

韩元恺干笑几声,回道:“额……晚辈曾听一老者说过一个故事,曾经有人半夜把这鳝鱼血涂在别家门上,报复那与他有嫌隙的邻居,偏偏那邻居也是个胆大的汉子,不仅没被吓着,反而把偷偷来涂鳝鱼血的人给当场拿住了,后来事情传出,沦为谈资,因而得知,也是赶巧了。”

江二飞快的撇了韩元恺一眼,发现他脸色如常,倒也没再说什么,随后,江二从外边锁上院门,三人便一齐走到不远外的暗处躲起。

不多时,果真见着那群仙鼠不停地往门上的大血手印飞扑而去,密密麻麻的一片争相啃食着,争先恐后的撞在门板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第六章 筷子选亲

次日清晨天透着亮了,太阳也准备爬上山头,王家庄里的村民方才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往外边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见大伙都没事,这才陆陆续续开了门走到外边的巷子里和村道上。

村民们昨夜担惊受怕一整夜都没睡好,地里的庄稼也没了心思打理,村民们出了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嗓门谈论着昨夜里的诡异怪声。

不多时也不知谁带的头,村道上和巷子里的人流俱都往里长王青家方向涌去。

早早起来的江二双眼泛着些红色的血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草草洗漱完毕便站在院里呼喊一声,声音中透着一股子仓促,随之就见穿着一身蓝色麻裙的江翠翠擦着手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双手湿漉漉的脸上有些慌乱和潮红,同时另一边的小屋子也响起了“吱呀”的拉门声。

瞧上去有些疲倦的江二便带着身后的两人出了门,一出门就瞧见下边村里的动静,便也匆匆步下山坡,一行三人汇入拥挤的甬长小巷,挤在了人群后头跟着走去。

里长王青昨天夜里也一夜没睡好,只因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直至被身边的妇人半梦半醒的斥责了几句,他这才定住了身子,到了深夜三更天,外头的声响也渐渐的小了,他方才有了些许困意。

不承想,刚刚打了会儿瞌睡的王青,美梦便被大门外隐隐传来的嘈杂之声搅扰了,猛然一个机灵醒来的王青也不恼,张嘴打着哈欠爬起了身子,在妇人和婢女的服侍下更衣齐整洗漱完毕,早饭也不吃,便在妇人的埋怨声中带着几个家丁出了门来。

这一去便是半响,已近晌午,又圆又大的日头将位于王家庄中心的王家大院照得炽热难耐,然而此时门外不远处的一大片空地上,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人群中有的带了斗笠,有的直接双手抱头。

人群中间留了个空设有一法坛,上边立着一人,只见他头带板巾脚着朱履,身穿一套古朴得有些年头的道教赤色法衣,此刻他正躬身作揖焚香祭鼎,低头间漏出的头发里瞧着有些许花白之色,似年愈半百却又琢磨不透。

待这道人直起腰身将三株香插进炉鼎之中,便瞧见他长脸长须凤眼挺鼻,虽有皱纹但他的面上却透着一股子红润,加上相貌清奇身形瘦削,眉须亦有花白,瞧着颇有些仙风道骨之韵。

老道人松手收回在香炉前作势一拱,随后又见他一手掐出剑诀,一手执起柄桃木剑起势收势,在空中甩出几个漂亮的剑花来,同时脚踏七星罡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忽而老道人左手掬起一把符水抹于剑身之上,挥舞着在空中耍出几个漂亮的剑花,忽而又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又快又急,只听他古朴沧桑的嗓音唱道:“天清地明,宝剑听令,神剑合并,斩妖驱邪,急急如律令,敕!”

待咒语念闭,这老道人又取出木筷三根供于桌上,未几喉中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双手纷飞,先后掐北斗印、五岳印、五品莲花印、慈尊印、雷主印、双白鹤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随后双手又夹起一支毛笔,画符泼酒一气呵成!

忽又以木剑挑起一道黄色灵符凌空一划!

灵符竟无火自燃,直看得众人惊呼不已!

这老道人随后却又持剑不动闭目而立,稍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亲自带人到镇上将他请来的王家庄里长王青,在一旁早已等候许久,见状,忙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去出声问道:“老道长,情况如何?”

这一阵作法下来额头出了一阵细细的汗珠,老道人将桃木剑恭敬的摆回桌上,又接过身旁道童递来的手帕净了脸手,这才抚着颌下一缕花白长须边走边闷声叹道:“此事前因后果,我已尽然知晓,如今只怕是颇有些棘手啊!”

见老道人这副模样,里长王青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跟在老道人身后急声问道:“道长,怎么说?”

仙风道骨的老道人一手抚须一手背腰,站在新搭的法坛边上,一脸愁容地稍昂起脖子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说道:“我且先问你,这几日是否一到晚间就下起雷雨来,每至凌晨方歇?”

“老道长你可真神!”后头的王青停下脚步,下意识随着昂起脑袋瞥了眼烈日肆虐的天空,却被炽热的日光刺得眯起了眼睛,“您说的没错,也就昨天夜里才没继续下这扰人清梦的雷雨。”

“缪也,王老爷,这正是大大的不妙呐!”

老道人此话一出,下边的村民立时哗然起来,王青也顿时睁大了那双不太大的眼睛,一边摆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一边看着老道人急声问道:“道长此话何意?还请赐教!”

长长地舒着口闷气,老道人收回目光时看了眼下边的人,方才转过身子直视着王青说道:“盖因离此不远的深山之中,有一处灵洞,洞中有一妖修小成,这几日连下三夜雷雨那正是它在渡劫的缘故,如今这场大劫数已过,它也有了不小的修为,已然可称其为仙家矣。”

闻言人群更是哗然,王青也一脸惊讶地说道:“竟有这等奇事!可……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一村子的人只埋头种地,已许久不去深山之中打猎采药了。”

“道长,到底是哪个惹怒了仙家?它是要来报复么?”

“不会吧?从没听说过这事?难不成是李大娘家儿子儿媳?”

等王青让人群安静下来,老道人这才转过身子,对着下边的村民无奈的说道:“那仙家岁月难耐,想寻一女子在旁伺候,如若你们应允,并早晚香火供奉不断,仙家便可保你王家庄百年之内风调雨顺诸事平安。”

“啊!那……那如果不许呢?”王青一脸的惊讶。

老道人眼睛微闭,口中淡淡地说道:“那贫道就不得而知了,这要看仙家的脾气,好脾气些的另寻他处,脾气急躁些的……”

“怎样?”一旁的王青接道。

老道人忽然睁开锐利的双目,巡视着台下众人,提高了些声音说道:“轻则婚迎嫁娶诸事不顺,重则庄稼大旱大涝颗粒无收,更有甚者大兴杀戮!譬如昨夜,那也只是它的皮毛手段罢了。”

“啊!这……”王青大惊失色,额头布满了汗珠,一脸的惶恐,“这可怎么办?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是啊,道长你要救救我们,你是不知道昨夜有多吓人啊!”

“老道长,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村子罢……”

“乡亲们,不要着急,让道长把话说完。”眼见众人在下边七嘴八舌议论不止,王青忙示意众人安静。

望着下边翘首以盼的村民,老道人深深叹了口气,十分感慨的说道:“乡亲们,此事本来还有得挽救的,贫道恩师道术通玄,法力高深,胜我百倍不止,他老人家若在定然可保无虞,奈何……”

老道人这最后一叹,站在烈日下的村民顷刻间犹如乌云笼罩忧虑重重,王青忙开口问道:“老道长,敢问尊师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老道人摇头叹息不已,少时,方才沉吟道:“恩师早已在七年前驾鹤仙去,如今它既已渡过雷劫修成仙体,贫道也奈何不得它了。”

“啊?那可怎么办!”

“这……这可如何是好,婚迎嫁娶不顺,我家那小子还没娶媳妇呢。”

“我就说雷雨下三夜必有古怪,若早些请道长来就好了,我家三个女儿呐,这可怎么办呦!”

“唉!谁又知道呢……”

瞥了眼人群后头王青心中得意一笑,又让前边这群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的人说了会儿,这才高声喝道:“乡亲们静一静,道长还有话说!”

老道人往旁边乜斜了眼,又咳嗽一声方环顾众人抱拳说道:“咳咳……为今之计,只有折中应了它的条件,才能免受其害,又或者乡亲们再另请高明,贫道实在惭愧,学艺不精有负诸位重托。”

老道人话音刚落,一旁跟着转圈的王青随即奉承道:“咱们村地处深山偏居一方,就刚才亮那一手功夫,道长已是咱们见过最好的法师了,如今情急又去哪儿请得更高明的来,乡亲们说是也不是?”

“说的是啊……”

“没错,那身手一看就知道乃是正统的,不像那些江湖骗子。”

“对!没错,连道长您都没法子,一时半会儿又上哪里找得更高明的来,即使是有,等找到时只怕也迟了。”

“话是没错,可村中百户人家,怎么知道那仙家看上的是哪家的女儿?”

“这个嘛,”正等着的老道人趁机接过话头,回头往桌上一指,“就在这三根筷子。”

第七章 欲立谁家

见众人一脸的困惑不解,仙风道骨模样的老道人,抚须昂首悲天悯人道:“贫道已经问过仙家,它欲让村中未出阁之女子都到这台上,凭其现身逐一挑选!”

围在法坛四周的村民顿时一片哗然,人群里边的姑娘们面上更是勃然变色。

“什么!”一旁的王青顿时惊呼起来,随后又觉得有些冒失,扭动着几乎瞧不见的脖子左右扫了眼,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老道长这……恐怕不大好吧?未免有些轻……轻贱人了。”

看着有些畏首畏尾的王青,老道人朗声说道:“莫慌,王老爷所言正是贫道所虑也,况且仙家刚渡雷劫,身形容貌还是有些异于常人,为免吓到众乡亲,方才老道通过神识一再劝说,仙家方肯罢休,勉强同意我所提出的折中法子。”

此话一出,四周拥挤吵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些,只是那些未嫁的女子不是倚在娘亲身边,便是姐妹好友互相牵着手,屏住呼吸眼睁睁的望着面前的法坛。

站在法坛上的王青扫了眼人群,眼睛余光在后头稍一停留,随即抱拳作揖说道:“多谢道长替我们美言,只是不知换了个甚么法子?”

虚扶了弯腰作揖的王青一把,老道长方走到供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三根木筷子递到王青面前道:“那便是由我带着这三根筷子,到村中每一家每一户门前挑选,毕竟,让未出阁的闺女抛头露面,有如货物般任凭挑选总是不好。”

仔细的打量一番过后,王青一脸惊讶的出声问道:“老道长考虑的倒是周全,不过……就这几根普通常见的筷子?这究竟是个什么法子,道长可否细细言明?”

四周的人群也瞧出老道人手里拿着的就是几根普通木筷,“嗡嗡”作响的喧闹场地霎时静了下来,村民们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将筷子轻手轻脚的放回供桌上,老道人就站在飘着缕缕香烟的桌子边上,看着围挤在四周的村民旁朗声道:“取上等灵符一张,清水一碗,施以道门秘法唤来仙家元神附体,贫道再于每家门前作法施术,若三根筷子皆在灵符之水中立起,便是仙家看上了那家的姑娘。”

“奇了嘿!筷子能在碗里立起来?”

“王九哥,没听老道长说了,这是有仙家元神附体呐。”

“姑娘多的人家如何晓得是哪一个?你兄弟家可有三个女儿呐,仙家总不能三个都要了去罢?”

“你这人……”

“咳咳……你们俩小子嘘声,听老道长咳咳……说完,莫失了礼数。”

“无妨,只有一个姑娘的人家自然无须进门,姑娘多的人家嘛直接进院中作法,姑娘则须分屋而候,这也是贫道能想到的保全女子脸面最好的法子了,”假老道说着接过小道童递来的拂尘一甩,指着桌上供着的三根筷子,“众乡亲若是同意,贫道便顾不得歇息,也要及早帮乡亲们把此事了了。”

未等村民和里长王青开口作答,一直跟在老道人身边的小童忽然朗声说道:“师父,镇上的张大户不是请你今晚给他家孙儿作法驱邪的么,万万不可多费法力,以免伤了身子啊。”

看着一脸担忧的小道童,老道人抚须叹道:“贫道岂能见死不救,可一人与一庄,孰轻孰重?徒儿,为师心中自有计较勿再多言,此事若不早日解决,只怕此地不日将会有一番大劫难啊,为师于心何忍……”

王青走上前几步来到法坛边上,大着嗓门说道:“老道长慈悲,咱们可不能不识好歹,我虽是本庄里长,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大伙商量着做决定,你们议议吧。”

法坛下边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王家庄这上百户人家里边,只有儿子的和女儿已经嫁出去的人家满口同意,家中女儿未嫁的人家自然不十分情愿,可反对的话一出口,他们随即便湮没在高举大义之旗的村民声讨的声浪中。

事不关己之人中有善于察言观色者,更是无所顾忌一声响过一声,不情愿的这些村民也就很快地败下阵来,转头想要求援。

可就连村中其他几个家底殷实的人家,家中虽也有未出阁的女儿,却也不敢在这时触此逆鳞,毕竟这事关全村人的性命,他们也不得不慎重,只是把眼睛望着法坛,心里边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里长王青老道定定的站在法坛上,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把汗,对村民的喊话不做理会,他只是拿起扇子遮了下日头,不仅看着下边的人群一言不发,对投来别有用意眼神的几个大户也是视若无睹。

毕竟这几个只是相比较那些苦哈哈来说有些银钱和田地,虽然收着地租家中也有些长工家仆,但他们这些人抠搜的很,自己都是要亲自下地耕种的,与他这庄里独一份的富户不可相提并论。

晌午的毒日头下,躲在山坡上或林子里的夏蝉正肆虐的吟唱着,听得这占了人数大半的村民心里都有些悲凉,见前边几个也有未出阁女儿的人家也都沉默着不说话,万般无奈之下,也就顾不得一旁妻女的埋怨,举手同意了这个没有法子的法子。

王家庄这番动静也引来了不少的外乡人,有赶村做生意挑着担子的货郎,也有途经此地进来讨口水喝的赶集村民和商队,这些人站在拥挤的人群后头探头探脑的,瞧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同样站在嘈杂喧闹人群后头的江二,长着一脸络腮胡的面上还算平静,左手边的江翠翠确实一脸的担忧,眼看着大多数人都同意了这个法子,她不由得抓紧了身旁阿爹的手臂,感受到她的慌乱和紧张,瞧得一头雾水的江二也皱起了眉头,撇过头去小声地安慰着她。

韩元恺自出了门便一言不发,只站在江二旁边睁大了眼睛往法坛上看,一直看着台上的几人唱双簧,听着一旁的少女声音有些慌乱,韩元恺在心中暗暗地想道:“要不是自己受过高等教育,昨天又凑巧发现血手印子是人做下的手脚,不然老道人这通有板有眼的法事倒还真挺唬人。”

“道长,我们商量好了,就用这个法子!”

待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便有好事者带头出声喊道,韩元恺便也暂时去了别的心思,专心的瞧着面前这场有些拙劣的表演。

第八章 落花洞女

午时三刻,正是阴生阳衰之时。

热得发白的日头高高的在头顶上肆虐,睥睨着幽幽山谷之中的村庄,却没能将每一寸土地都照得明亮,村子里临近山坡石壁下的一口大水塘,池水也不再清凉,干渴的蜻蜓无精打采的,在水面上荡起一阵刺眼的白光。

安家在附近山坡上的鸟儿在此时也闭了嘴,躲在茂密山林的幽暗之中偷闲,虽然有斗笠和粗糙的麻布在头顶上遮挡着,可在毒辣的阳光下村民们也已经有些急躁。

“道长,你看大伙都同意了,您就快开始作法吧!”

“老道长慈悲,请快些,我们还要赶着下地去呢。”

“下地下地!你有心思我可没心思!”

人群中你一嘴我一嘴的,七零八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头上带了个斗笠韩元恺正站在村民后头看着,被法坛上的两人搞的云里雾里的,也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了,似乎与自己先前猜的不一样,不由得心中嘀咕道:“难不成是我电视剧瞧多了?他们不会真要拿女子献出去吧?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来一出落花洞女?”

想到此处,韩元恺顿时有些担忧地往旁边瞥了眼,见扯着江二手臂不放的江翠翠,一脸的慌乱,如遇猎狗而受惊的野兔一般,双眼直直的望着前方,头上虽然带了个帷帽,可脸上却也好似被毒日头晒到了一般,红彤彤的。

正看着时,韩元恺忽然听到后边有人谈起跟面前之事相关的话,便继续歪着脑袋不动,耳朵竖起仔细听着,眼睛余光也随着往后头瞧去。

“真邪乎!听说前阵子在上杆坡死了不少人,本来我还以为是谣传,会不会是跟这件事有关系?”

“什么事,二驴子,快给哥几个说道说道。”

“听好了,这可是我前两日路过上杆坡讨水喝时听来的,那老汉跟我说,他们村里有个穷汉子没婆娘天天起得早,五更刚过半就赶着黑下地去,走到半道忽然瞧见远处山谷里边有火光冒出,他还以为是林子里走了水,这人生性胆小谨慎,幸好没有乱喊乱叫的,悄悄摸过去一看!嘿……”

“怎么?快说,别卖关子,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大晚上的,竟有几个人在烧死尸,个个带着兵刃,瞧着还是几个练把式!”

“还好没有闹出动静来,指定是几个山匪截杀了几个行脚商人,这也是我跑来商行给人家做马夫的缘故,再走下去哪天就得把命交待了,这世道!”

“嗬!你要说是山匪越货杀人吧,哪有还给处理尸体的,要不不杀,要灭口一刀子下去走人,深更半夜也没人看见,乱七八糟的,我看更像妖修夺人魂魄,反正众说纷纭传得挺邪乎的。”

“我看八成是了,听说这村子还有血手印,真邪乎!”

“可不是咋的!要不是有这高道在此作法,我才不敢在这多待片刻嘞!”

那道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许久不见挪开,心乱如麻的江翠翠眉头皱得更深了,脸却止不住的越发红了起来,拽着衣袖的手顿时下意识的紧了些。

听得入神的韩元恺一脸困惑,不太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正待再听时,忽然只听得旁边响起一声咳嗽,韩元恺这才察觉到生了误会,江翠翠的脸更红了,场面一时间很是尴尬,他慌忙收回了目光。

瞥见江二脸色有些不渝,韩元恺也没法子辩解,刚想趁着村民商议未完,再听后边那几人说话,却见村中当家的男人基本都举了手,那几人也立时闭口不言,没了声音。

韩元恺回过头去瞥了眼,见他们衣着打扮像是商队的几个车夫,正猫着身子蹲在马车辕子上,手里边还拿着把破葵扇“呼呼”地摇着,其他七八辆马车上也大都似这般猫着几个汉子,都睁着眼睛好整以暇的望着法坛上边,见韩元恺回头看来,有几个汉子还对他咧嘴一笑点头示好,露出一口黄黄的大板牙来。

对这些扯闲的车夫也报以一笑,韩元恺忽然后背一寒!

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刺了几下一般,霎时,韩元恺猛然一个回头!

猛然回过头来的韩元恺,双眼对上台上的里长王青,先是一阵愕然,随后见他眼神似乎只是往人群中扫视,加上也没看到有旁的人在盯着自己瞧,韩元恺顿时盯着法坛上沉吟起来。

在心里边仔细斟酌着方才听来的那番话,韩元恺还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因为这老道说的自然是蒙骗人的谎话,想来应当是三人成虎,听这意思上杆坡离着也挺远的,所以韩元恺也就没往心里去了,专心的看着眼前,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法坛之上老道人与王青对视一眼,四目相对王青稍稍眯了眯眼睛,便移开目光往自家大门望去,随即用有些沉闷的语气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为了不耽搁大家的时间,那么就请道长先从我家开始吧,我家倒是有些未出阁的婢女,法事之后再为道长接风洗尘,以表谢意。”

不顾炎热的天气,王青由自家开始,带着老道人在村子里一家家的作法,王家庄的全村老少也都饿着肚子跟在后头瞧着。

在这偌大的村庄忙活一圈,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没被选中的人家都暗暗松了口气,这些人家也就回到家中烧火做饭,为这事地里的活计已经耽搁了半响,方才那些只生了儿子的人家已经趾高气昂的出了村去,他们准备填饱肚子就赶着下地去,让那些人瞧瞧自家也是不与邪祟为伍的干净人。

后头跟着的人逐渐减少,只剩下二三十家村民,都是居住在西边山坡上的人家,累得满头大汗的老道人瞟了一眼王青,最终一行人决定直接从最上边的人家开始。

跟在人群后头的江翠翠见状,一颗悬着的心本就七上八下的,此时更是“砰砰”作响如打鼓般,直提到了嗓子眼,她心慌慌的扯着身旁江二的手臂低声道:“阿爹,怎么办?”

“放心,有爹在,不会让你有事。”

耳边虽然传来浑厚低沉的熟悉嗓音,但江翠翠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随着长长的队伍一起走到了坐落着自家院子的山坡上。

一行三人挤过人群来到院门边,因为老道人先前有话,加上江翠翠自己也不愿进屋子去候着,所以江二安抚了下女儿,待她有些不安的松了手,方才走上前去。

门板上仍然可以瞧见些残留下来的红色斑点,江二低着头从怀里摸出钥匙,面上虽然沉闷,但还算平静,因为他心里边清楚自己的逆鳞所在。

钥匙入眼一顶,锁头顿时发出“嗒”的一声,江二随即收起门锁不动声色的退回一旁。

村民将抬上来的供桌在门前摆好,老道人便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的,用古朴沧桑的声调朗声唱道:“天清地明,仙家听令,神识附体,立起选亲,急急如律令,敕!”

待老道人口中咒语唱完,一旁的道童赶忙走上前去,双手奉上一张黄色的灵符,老道人一手掐出剑诀,夹住那张灵符往自己身前一带,灵符旋即无火自燃,灰烬都落在桌上盛满清水的碗里边。

随后老道人又双手取过筷子,口中又快又急的低低沉吟着,快得让人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声音一顿,便见他将筷子在那碗符水中立起。

淅淅索索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在还没试到的二十多户人家的极度期盼目光中,老道人缓缓松开了手。

江翠翠更是忍不住地发起慌来,双手紧紧的扯着江二的衣袖不放,双脚弓着稍稍踮起,好似整个人都要飘到空中去一般,茫然无措的脸上仍不失灵气的眼睛更是一眨也不敢眨。

虽已亲眼见到昨夜的敲门声是仙鼠弄出来的,但见这老道人似模似样的作法和若有其事的说辞,加上江翠翠心里边对韩元恺的话也有些半信半疑的,如今见轮到自己,她只能在心里边默默祈祷着。

此时此刻,王家庄西坡顶上安静的可怕,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生怕呼出的气息会惊动了那几根木筷子一般。

一旁的江翠翠暗觉不妙,一颗心“砰砰砰”的狂跳,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去!

小脸煞白的她,不由得紧紧地捂住了心口!

只见老道人终于完全松了手,三根筷子竟真的稳稳当当的立在了碗中!

第九章 烈日生寒

哑然了片刻,看着老道人面上轻快的神情,人群顿时爆发出轻松愉快的叫喊声。

“太好了!”

少女们拍手欢呼着!

江翠翠一张俏脸变得惨白!

似乎是被发白的有些戏谑人的日光扑到了脸上一般,可她心底却忽然升起一股森森寒意,身子禁不住的微微颤栗起来。

“放心,不会有事。”

感受到江翠翠传来的慌乱,江二拍了拍她紧紧拽着的手,表面不动声色,暗暗在心里骂道:“哼!果如他所料,这腌臜东西竟真把主意打到翠翠身上,倒要瞧瞧,他还有些甚么龌龊把戏。”

江二在心里这般骂了一番,脸上却还算平静,人群边上的江二如脚下生根般没有动弹,他想,会有人替自己说话的。

“这老道懂的戏法倒挺多,好像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在心里悄声嘀咕的韩元恺忽然眼睛一亮,好似想起了什么,望着闭目不语的老道人和碗里立起的筷子,韩元恺哂然一笑。

一趟走下来累得满头大汗的王青,此时也顾不上再歇上片刻,他蹒跚的走前两步打起精神道:“道长,这……这仙家,莫非就是瞧中这一家?”

刚收势净了脸手的老道人,颔首抚须说道:“然也,贫道方才通过神识再三确认,仙家看上的正是这家的女儿。”

一脸疑惑的王青,回头看着身后众人问道:“这是谁家?还请出来说话。”

人群安静了下来,久久无言,似比方才立筷子还要更静些,只是不时有人偷眼打量站在墙根下的江家父女。

环视着在院门前围成半圆的人群,深吸了口气王青又高声喊道:“这是谁家?还请出来说话!这可是关系到王家庄千口子生死存亡的大事,仙家既已选中,也是缘分如何能逃脱,请站出来吧!”

王家庄谁人不识江郎中,上百道目光唰唰的往江家父女俩身上打量,见江二沉默着没有说话,人群里头有些人就着急了,犹豫再三终有人开了头,随后便响起了七八道声音,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话。

“里长老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十几年前逃难来的江家,咦?人呢?刚才还在,怎么不出来说话?”

“江……江郎中,你……”

“叫个什么鸟郎中!独收我的银子,快出来!别到这时才想起做那缩头王八!”

耳边吵吵嚷嚷的,王青和一旁的老道人对视一眼,随即抱拳作了揖,老道人也虚扶了把,两人各自交换了下眼色,王青方才直起腰来看着开口劝道:“莫要如此,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乡亲们给他们些时间,你们说的江家,可是咱们村里的土郎中?”

“正是!多亏您的亲大大王三太爷,不仅好心收留他们,还从自己的地产里给他们分了七八亩好地哩!那时候我刚嫁到庄里,这事记得可清楚了。”

“正是!三太爷还把医术传给了他,他家有这一切,还不全靠庄里么,如今选中的既是他家,正该他们报恩!”

“他大说的是!如今正该他们父女报答,虽说三太爷没有个子嗣,但也曾是王家庄的里长,他老人家若还在世,绝不会坐看庄里出事的罢?”

躲在喧闹人群里的人争相抢着答话,这个一言那个一嘴的,叫喊着颇有些面红耳赤,便把江家的身世来历揭了底,乱糟糟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一个身上有些乱糟糟的人。

余光瞥见江二护着女儿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不肯站出来,王青也不着急,对着喧闹的人群沉声说道:“哦?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印象了,只是不知他家女儿可订了亲事?事出有因,若因此而生出麻烦来,我这做里长的可代为斡旋。”

“这个倒是没听说过,让江二站出来一问便知,不过就算订了又如何,谁敢跟仙家抢女人呢?订了亲的知道了这件事,自己也会着慌的赶来将亲退了,哪用得着劳里长老爷您的大驾。”

“嘿嘿……她家闺女那模样是真俊呐,不愧是仙家,眼真挑嘴够叼!”

“不过江二家也是有福气的,女儿能侍候仙家,那可是难得的仙缘,我老憨子在这先道喜了。”

“可惜!这么俊的闺女,还是咱庄里的后生没这个福分呐。”

“可惜甚么!人家眼界高的很,庄里多少俊后生上门去求亲,还不是都被打发了回来。”

听着耳边那些轻贱话强迫话,还有人群里不时往她身上打量的目光,似乎想要吃人一般,年尚未满二八的江翠翠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羞愤难当红了眼眶,煞白的脸也红了起来,直红到了脖子上。

虽带着帷帽,但江翠翠还是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看人,心里想着他们没敢上前用强将自己拖去,只怕还是因为自己阿爹是庄里边仅有的郎中,不敢撕破了脸面过于得罪,是以除了那四十多岁还没讨到婆娘的老憨子,其他人都掩在人群里边,以人背盖脸说着囫囵话。

心慌慌的正不知如何是好,江翠翠忽然想起昨夜之事,她不禁憋红着脸鼓起勇气往身后瞧去,可韩元恺却已不见了踪影。

又迅速往胸前埋下脑袋的江翠翠,瞧着躁动不安的鞋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一发狠拧了把大腿,壮了胆子抬起头去迎上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一双慌乱的明眸在人群中扫视着,却也没见着那人半点影子。

江翠翠顿时急了,慌忙用力摇了摇身旁阿爹的胳膊,刚想开口相问,便听他先一步开口说道:“诸位乡邻,先听我一言,若为仙家正修,岂有贪色害人的道理,所以此獠必是妖邪!”

见众人七嘴八舌就要把翠翠的事定下,江二心里边有些着慌,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勃然变色!

老道人和王青却仍一副淡定的模样,对江二的话恍若未闻,又似早有所料一般。

江二很是意外,这十几年来在庄里治病救人,连外乡也时有人来求药,他江二大多时候也都是分文不取的,没承想却是换来这么个结果。

灼灼烈日下却是心寒,江二边想着边扫视着面前一片哗然的人群,本来那些人方才还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如今他这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冷眼直直的回瞪着他。

江二凛然不惧,收回目光看着王青和老道人,朗声说道:“且人怎可委身妖邪,道长不知此理么?”

话音刚落,气定神闲的老道人还没开口,便听人群里边又火急火燎的传出囫囵话来。

“江二,休得胡言乱语!竟敢把仙家称作妖邪,你自家不要命可也别害大伙啊,咱王家庄好心收留你们,没承想如今却是这么报答咱们的。”

“这人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的,事到临头却只顾自己,果然外边来的想法就是不一般,压根没把自己当王家庄的人。”

“外人就是外人,始终跟咱不是一条心,都是王三太爷太好心,将这些外姓人收留,给粮分地,按我说就得把他们都赶出去!”

“江郎中,你就认命吧!”

“是啊,江二!”

“三老太爷啊,您若在天有灵便睁眼瞧瞧,这是做的什么孽呦!原来您救下的是一窝子白眼狼呀……”

“你们……”

见这些人拿已逝的恩师来激自己,饶是再好性子的人也都忍不下去了,江二刚想开口驳斥,便见江翠翠一脸焦急的问道:“阿爹,那个人去哪了?”

第十章 少女生误

情急之下,江翠翠的声音大了些,不待江二作答,人群之中有听见的就出了声。

”江姑娘,这是找谁呢?”

“江翠翠,你那好姐妹如今可不在,即使在她也帮不了你!”

“平日里仗着自己脸蛋俊,有许多汉子喜欢,就不跟大家来往,如今没了刘小芹,你还能如何?”

是几个少女的声音,话里满是得意和奚落。

平日里还算和睦的乡邻,一下子变得这般的陌生冰冷,江翠翠不禁又怕又气,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特别是有些人还受过自家的帮助,揭不开锅的自家送粮接济,来瞧病的乡亲不仅不收钱,有时候还得倒贴药材。

想起这些江翠翠心中不禁十分委屈,眼眶登时红了,掩面就往院子里跑去。

“嗨,不就扯两句玩笑话嘛。”看着江二发冷的眼神,那女人忙讪笑着将方才说话的少女给拉回了身后。

院子外头吵吵嚷嚷的,时间紧迫事出有因,江家父女对他有救命之恩,韩元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也顾不得先问过江二,韩元恺一把拉开老旧的橱柜,在里边抓了把筷子出来,随后将橱柜门掩好,他又走到灶台边上,揭开盐盅盖一瞧,只见小小的盐盅里边已经见了底,在桌子上灶台上四处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哪里有盐。

万般无奈之下,韩元恺刚想出去问江二把盐放在了哪里,又忽然想起那些腌咸菜来,一转身不小心磕倒了脚边的凳子,弯腰去扶瞧见桌子底下放着个木盆,上边还盖着个圆圆的木板盖子。

“应当是新腌的咸菜!怪不得没盐了。”韩元恺顿时把旁边的木条长凳挪开,弯腰进去把盖掀开,定睛一瞧,待看清里面的东西,顿时瞪大了了眼睛,慌忙把盖子盖了回去。

一脸尴尬的站起身来,随手在桌上拿了个碗,走到墙角找了坛新腌的咸菜,从里边倒了些汁出来,又添了些清水搅拌均匀,随后将碗端到桌子上放好,背对门口学着老道人的模样,将三根筷子试着在碗里边立起。

“嘿嘿……果然如此,可以出去告诉江叔了。”

看着面前三根湿漉漉的木筷子,果真稳稳的在一碗咸水中立住,韩元恺不禁咧嘴一笑。

不承想江翠翠在经过厨房的时候,听到了些动静,扭头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那人正在桌子边上鬼头鬼脑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江翠翠本来还挺同情他的遭遇,刚才还想着他能帮自己忙,没承想他也和外边那些翻脸无情的人一般,甚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翠翠走过去正想痛斥这贼人一番,不承想韩元恺刚好转过身来,手还往怀里塞了什么东西,江翠翠见了心里顿时猛地一跳,急忙往他身后的桌子瞧去。

只见长条凳倒在一边,桌子底下的木盆盖子也有挪动过的痕迹,江翠翠顿时羞怒不已,脸憋得通红直如天上的火烧云一般。

“你!呜……”

江翠翠心中只觉得十分委屈,话刚出口,本就泫然欲泣的她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脸庞滚滚滑落。

“翠翠姑娘,你怎么了?”话刚出口韩元恺便想起方才那幕,明白这是生了误会,讪讪的想要跟她解释,“不是的,我……”

见他向自己走来,羞怒不已的江翠翠恨恨一跺脚,便掩面往自己屋子跑去了。

院里这点动静混杂在院子外边的吵嚷声中,不起一丝波澜。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就把江翠翠说跑了,王青更是心中大定,看见江二阴沉着脸,他赶紧接下话头装模作样的劝道:“乡亲们,江二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道长您大慈大悲,那位仙家虽说已渡雷劫修成正果,但如此做法也确实有些不妥,江二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我想您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弱女子去受如此大罪罢,难道真的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么?”

“唉!”幽幽一叹,老道人伸手抚须,一脸的落寞,“唉,一番话听得贫道也深感汗颜,要说法子嘛,贫道倒真是有个法子,只不过却是极损阴德,先师留有遗训,嘱我轻易不可使用。”

“如今正是时候,江姑娘实在不愿,王家庄上千口子安危就在旦夕之间,还请道长赐教!”王青说着向老道人行了个大礼。

老道人慌忙上前搀住,不让王青拜下去,口中敬佩的说道:“难得王老爷如此求情,此女身世又如此可伶,也罢,其虽修行不易,可它如今却是有些乖张跋扈了,唯恐日后索取更甚为祸一方,贫道这就设下计来,废掉它一身修为!”

手一伸来,王青便顺势直起了腰,满脸喜色的看着老道人说道:“道长慈悲!救人实乃大功德,救人之法还请道长告之。”

沐浴在众人敬服的目光里,老道人得意抚须道:“可先假意允之,后速速寻一痴儿嫁之,再身配九阳雷法护身符咒,拜堂之时便可上达天听,如此,计便成了一半。”

见老道人又卖起了关子,王青急不可耐的问道:“道长,另一半当做如何?”

“王老爷莫急,还需心诚才是。”老道人捻着颌下的胡须缓缓说道。

王青脸上抽了一下,随后讪讪的道:“是,心诚,心诚!”

老道人嘴角微微一撇,随后又一脸的沉重,口中说道:“其得知消息必然大怒,现身来抢,天生痴儿身世已是极惨,如今还被抢亲,届时它必受天谴,一身修为尽散!若想恢复它那千年道行,则须找其同修好友庇佑王家庄,百年之内风调雨顺百害不侵。”

一旁的道童忽然上前几步,来到老道人身前躬身作揖道:“师父,万万不可!九阳雷法护身符咒须以五年阳寿为媒,方可画成,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是修补不回来的,师父您怎可擅画啊!”

老道人看着面前的道童,嗔怒的一甩手中拂尘,脸色十分凝重的说道:“徒儿勿再多言,为师已经决定了,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个天生痴傻的男子,与江家姑娘成亲,除去这一祸患才是!”

“好杀才!绕这么一圈,竟是打得这腌臜主意!”江二心头一怒。

第十一章 道法戏法

听闻还有这等好处,又见老道人答应做法驱邪,围观的人群顿时喜笑颜开。

“道长慈悲!”

“道长慈悲啊!慈悲……”

“好个假老道,竟想坐地起价?”看着众人纷纷拜服老道人,王青虽然心中腹诽,但还是恭敬的躬身作了一揖,“道长真是慈悲为怀,令人敬佩万分!届时我必奉上滋补药材,虽然不能增补阳寿,但也可令道长快些恢复元气。”

所有人都在低头向着那假老道弯腰作揖,除了江二,只有他孤零零的杵在边上,一双眼睛在假老道和王青身上来回打量,时不时还看上一眼那三根仍然杵立如柱的筷子,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韩元恺匆匆从院里走出来,恰好见到这幅场面,撇下方才那实在尴尬的一幕不想,一扭头又见江二正打量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是古怪的……”韩元恺一开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然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迈步向他走了过去。

老道人对着众人虚扶一把,口中说道:“诸位快快免礼,替天行道这都是贫道应尽的本分,各位乡亲无需如此,快快请起!”

弯腰作揖的村民便也陆陆续续的直起身子,忽然,人群里也不知谁起了个头。

“里长老爷,你家公子不就是额……道长要找的人吗?”

“对啊,这不是正合适!”

“江二,我老婆子说句公道话,翠翠女娃模样长得确是俊俏,还识文断字会医术,人也手巧心善,在庄里是出了名的好闺女,按说得多好的后生才般配得上,可咱里长老爷家是十里八乡也排的上的大户,并不算埋没了翠翠女娃,你还是应了吧。”

“何止不是埋没,这还是他江家高攀了我们王家人呐!莫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婆娘!莫扯那许多杂七杂八的,里长老爷,为了全庄的安宁,您还是尽快和江家商量着把这门亲事给办了吧。”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也耽误一天功夫了,趁着天色还早,不如你们两家就趁着今日把事情办了吧,也算给村子冲冲喜去去邪气!”

“对嘛,还可以请道长主婚,昨夜庄里人可吓得够呛,可不敢再多耽搁了!”

“哦,竟有此事?”老道人瞟了眼王青,随后伸出手来掐指一算,“那倒是赶巧了,今日正好是黄道吉日,你们两家可愿结成这门亲事?”

见众人七嘴八舌的撮合着亲事,王青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还得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假意推辞道:“这……不可,万万不可!小儿天生痴傻愚钝,这如何般配得上江家姑娘?实在是……”

“好戏法,真真的好戏法!”

听完韩元恺的一番低低耳语,江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更多的却是不可思议,余光往身旁睥睨一眼,随即一咬牙,口中高声喝道。

此话一出,正一脸笑对着众人摆手的王青,口中那后半句得意的托词硬生生被憋回了肚里,回过身来看着面前这变得有些陌生的汉子。

吵吵嚷嚷说着讨巧话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纷纷向着院墙根下瞧去,村民们脸上神色各异,有好奇、嘲弄和可伶,更多的人则是一脸讶异,似乎不敢相信,方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出自那个墙根下孤独的身影。

拽紧手里的筷子,穿过无数的异样眼光,江二一步步走上前去,看着老道人继续朗声说道:“敢问道长,这筷子立不立得住,怕不是全凭您的心意摆弄?哼!好手段,真真的一身好戏法!”

“额……”面对江二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老道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王青心头也是一惊,见局势有些紧张和尴尬,他慌忙劝道:“咳咳……江二,休得胡言,道长您千万不要跟他见怪,江二他也是……父女情深,一时着急说错了话,是吧江二?”

见王青拦在自己和老道人中间,江二也就停下脚步,盯着王青的头顶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还有昨天夜里也是道长您变的戏法吧?是用的鳝鱼血么?”

老道人闻言心中大惊,又见村民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竟有些乱了阵脚,吞吞吐吐的说道:“什么鳝鱼……贫道……贫道听不明白,什么戏法?你若要看戏便去戏班子街市上瞧去,贫道只会道法不会戏法。”

江二从身后掏出一把干筷子,直直的伸出手臂,看着躲在后头的老道人说道:“那湿筷子道长您立的起来,不知道这干筷子您是否也能立的稳当?”

老道人怒道:“什么干的湿的,贫道一番好意,你反而三番两次污蔑与我,真是不识好歹!既如此,贫道这就告辞了!”

“道长请留步!”王青一把拉住转身就要离去的老道人,愤愤的扭过头来,粗短的脖子难受的昂着,“江二,莫要空口白牙污人清白,你说这话有何凭据?你要是瞧不上我家就直说!”

王青话音刚落,人群里顿时就有提出质疑的人,还不少,群情激愤的。

“江二,素闻你平日里老实憨厚,今日是谁教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江郎中,这可开不得玩笑,干系一庄子人性命的大事,”

“胡说八道!就是不想嫁女儿,我看是想着山鸡变凤凰咧。”

对这些旁的声音,江二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是有人妖言惑众还是真的有妖邪作乱,门上的血手印子何故一夜消失?只要弄些鳝鱼血涂于门板上,今晚乡亲们守在暗处一瞧便知,是吧道长?”

见他如此无视自己,王青气急败坏的喊道:“江……江二!你有何凭证?”

江二不答反问,语气不卑不亢的道:“里长,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事实?”

“我怎么知道?不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讪讪的住了嘴,王青的脸色有些发白,正尴尬间,王青身后的家丁小厮忽然上前,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王青随即瞥了眼院墙边,“江二,难不成是那尕娃教你这般胡说八道的?”

江二忽然一楞,愤懑的眸子瞬间变得清明起来,随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僵在王青面前的手臂。

第十二章 出头之鸟

一时之间,王家庄这挤得满满的西坡上,忽然又安静了下去。

挤挤攘攘的人群后边,踮起脚尖的人刹那间也像是定格了般,怔怔的望向院墙跟下,好似陡然徒剩下山风抚动衣裳和乱发。

当然还有一些少年和年幼些的孩童互相骑着“马儿”探头探脑的,把面前的一幕当做玩闹,他们正乐得偷闲半日,趁机挥洒着孩童的天性。

与之不同的是旁边几个年岁大些的少年,身材挺拔瘦削,唇上都已经长出了绒绒的汗毛,瞧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年纪,可他们却一脸的担忧和无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丝毫没有理会脚下自家的小弟,任由他们扒着衣裳,嘴巴一咧苦着脸。

日头在天空斜了些,将坡上挤在一团的村民影子也拉长了些,一个个的落在后边的人身上,像一只只翅膀扭曲的老鹰。

“咳咳!”

眼见场面有些尴尬,老道人于是咳嗽两声,待村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自己身上时,他面上不冷不淡的看不出喜怒来。

“众位乡亲,既然你们如此不相信贫道,那么诸位便另请高明吧,”被人点破了手法,不知对方底细,老道人心里边有些着慌,便想开溜,可面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伸手往旁边一拉,“徒儿,咱们走!”

村民们也被江二这一连串的话惊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见江二说的头头是道的,心下便有些半信半疑,可方才老道人那番行云流水的一场法事下来,瞧着确实又高深莫测的不像是唬人。

而且仔细一想,就算老道人真是骗子,钱也用不着自家出半文,要嫁的也不是自家闺女,可万一不是骗子,得罪了这高道,那可闯下了大祸,这时见老道长要走,想通的村民登时便着慌起来,纷纷出口相劝。

“道长不要走,那只不过是江二一个人说出来的疯话,我们大家是绝对相信道长您的,乡亲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对啊,江郎中,只怕是你不想嫁女儿才在这胡说八道蒙骗大伙吧?”

“乡亲们,你们想想看,血手印那般大,又怎么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呢?江二,我看你是嫌王少爷配不上你家的俊女子!”

“就是,老婆子我上他家说了十几次媒,每次都给他打发了回来,只怕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哟,瞧不上咱们小地方人家,怕不是城里来的落魄户?。”

“要说来,那后生是谁家的儿子?怎么瞧着如此面生,还穿得这么寒碜,老张家的,你可认得?”

“从没见过,虽说村里年轻后生不少,但这人我却没半点印象,许是外乡人来走亲赶巧碰上了?”

“管他是谁家儿子,我看呐他是被那女娃给迷了心窍,这时见她被仙家选中,胡乱都要嫁人,自己又不是个天生痴傻,这才编了瞎话来阻扰亲事。”

“她婶,你说的倒真有些道理,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人,充其量一个山野郎中,胡乱识得几个大字,今日怎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比那教书匠都不输,依我看呐,怕真的是他背后有人唆使咧!”

“娘!这还用猜么,肯定是那色坯子使得坏,坏种一个!”

有人开了口,后边的村民就纷纷想明白了这其中利害关系,这可是百年的风调雨顺,庄户人不就这点儿盼头么?有这等送上门来的美事,岂能白白放过?村民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极力想要促成王江两家的亲事。

真相摆到了面前,村民们都不相信江二说的,反而向着骗子说话,这一幕不禁让韩元恺看得有那么些许愕然。

而且江二方才势如破竹的,眼见就要拆穿这两人的阴谋,他却突然沉默了下去,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韩元恺更是有些奇怪,自己不是跟他说清楚了么?

只要找到那两个家丁,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如今都到这步田地了,瞧着他也并不愿意将女儿嫁到王家,可他不直接把幕后黑手说出来?想必人证物证齐全,这些村民也再无理由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再助纣为虐下去的吧?

韩元恺百思不得其解,刚想到点儿头绪,却听人群里忽然传出几声叫喊来。

“姐妹们,他想害死咱们一庄子人,砸他!砸这色坯子!”

“不仅是色坯子,还是个坏坯子!”

“对!砸他个坏种!”

说话的是些豆蔻年华的少女,头上都扎着双丫发髻,衣着虽然普通却也并不破旧,其中还是有几个姿色秀丽的,只是动作瞧着有些刁蛮。

几个少女口中不依不饶的骂了一通,便见她们弯下腰去拾掇地上的硬土疙瘩,墙根附近的村民慌忙往一旁挤开,想要离这少女们口中的坏坯子远些,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瞧见这一幕,一脸懵圈的韩元恺也不好跟一群小姑娘对骂,又见江二仍然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对这一切仿佛视若无睹一般,眼见土坷垃就要迎面砸来,韩元恺逃也不是站也不是,慌忙抬起手来遮住头脸。

“住手!”

一声大喝,原来却是王青抬起了手。

王青看着面前不再说话的江二,见他似乎是被自己问倒了,莫非这后生有什么问题不成?心里虽然这般想着,王青还是回过头去呵斥道:“简直胡闹!不可胡乱动手,何况还是我王家女子,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眼见王青出声训斥,几个农妇慌忙扯住自己身边的少女,一把拉回了身后,低声斥了几句回过脸讪讪的笑着,待看清了王青的脸上没有半点恼怒的神情,她们便也松了口气,却随之又是一滞,身边的女儿也不依的扭动着肩膀。

虽然差点挨砸,但韩元恺还是想提醒江二,刚抬起脚来迈出半个步子,却又被那几个扯住女儿的妇人打断。

“后生,看上人家闺女可你也别拿我们一庄子人性命开玩笑啊。”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偷偷摸摸的,怕不是有什么亏心事?”

“后生,你是谁家儿子?这么胆大妄为,拿全庄人性命不当回事。”

人群里七嘴八舌的,可不同于方才对江二的遮遮掩掩,这些人直接当面诘问起韩元恺来。

韩元恺一下子就被对面这群妇人问住了,毕竟他现在还真是个身份不明的人,熟读史书的他可知道明朝除了有功名的,其他人离开家乡都是要有路引的,若无路引擅自离开家乡,官府追究起来可不是小事。

现编也编不出来,韩元恺又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村子,更何况这些人有心去查,他的谎话一下子就得被拆穿,到时只会更加麻烦。

正讷讷的不知如何是好,韩元恺把目光投向江二,可江二却仍然背对着他,仿佛事不关己的局外之人一般,也不知在想什么。

“快说!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子,如此的胆大妄为,不知轻重!”

数十道警惕甚至是厌恶的目光落在韩元恺身上,已经有不少汉子面色不渝,忽然好似这时才感受到毒日头的威力一般。

看着一条条黧黑的结实胳膊从那些庄户汉子的衣袖里露出来,韩元恺顿时讪讪的说道:“我……”

正在此时,江二却又重新开口说道:“那后生是我远房侄儿,从老家来寻的我,这不今天才刚到,还没来得及跟众乡邻介绍。”

韩元恺闻言,看了江二一眼,也不好反驳,毕竟自己真的不清楚现在这副躯体的身份,要是实话实说自己是从几百年后穿越来的,估计得被他们当成妖怪,下场如何显而易见。

“原来是一家人,怪不得能编出这种瞎话!”

“对啊,江郎中,你都这把岁数的人了,怎能随意轻信一个尕娃的疯话呢。”

“江……江郎中,我看他是瞧上你家闺女了,不想她嫁给旁人咧!”

忽然一下子成了出头鸟,被众人指着鼻子骂,韩元恺心里边有点不是滋味,日头很晒,可他却并不觉得很热。

听着这些妇人的胡言乱语,江二撇了眼韩元恺,却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嘴里十分笃定的说道:“我相信他,昨晚我也亲眼看到了。”

环顾着一众面上露出愕然之色的村民,王青哂然笑道:“既如此,昨夜也总该有人开门瞧过的吧,可有人看到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这近百号人的目光迎上王青皮笑肉不笑的脸,有些本想要开口的也就闭了嘴巴,然而也有不少人心思活泛了起来。

“没有,谁还敢出去看,吓都吓死了!”

“我本来不信邪的,可昨晚打开门真的没瞧见什么东西,门‘砰砰砰’的作响,外面却没半点人影,太吓人了。”

“这敲门声直响了半夜功夫,后半夜才慢慢没了动静,今早起来一看,那血印倒是不见了,只留块个坑坑洼洼的门板。”

“昨晚确实诡异,江二你说的什么鳝鱼血,跟这有什么关系?”

“你问他做什么?应该问那尕娃!江二这套说辞定然是那小子教的,瞧着人模人样的莫不真是色迷心窍?”

“那尕娃,鳝鱼血跟这事到底有什么干系?今天你要不说出个道道来,哼!咱的拳头可不认得你是谁家的侄儿!”

第十三章 西坡论道

日头似乎比方才更毒辣了些,让触碰到的人都急躁起来。

不知是话赶话还是凑巧,有人起了个头,就有不少壮年汉子已经在摩拳擦掌,一时间群情激愤的。

江二回过身来,正对上韩元恺的视线,却很快又撇开了去,他环视着在门口前围了个半圆的村民,抱拳作揖道:“诸位,我方才只是一时情急,还请乡亲们莫要见怪。”

正蠢蠢欲动的村民身形顿时一滞,面面相觑的互相看着,却见身边之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的,仿佛都不敢相信这是从江二口中说出的话,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江二,那个平日里从不与人为恶、老实厚道的土郎中。

想到这点,他们也就释然,因为听这意思江二他已然想通,不日就要和里长王家做成亲家,所以就连方才暗暗放狠话的人,话里话外也客气了些。

“江……江郎中,我等倒是无妨,不过可得消了老道长的心头怒火才是!”

“正是,老道长道法通玄,咱可不敢得罪了。”

“王家庄这上千口子性命全在你们手里了,若是气走了道长,不说在这里的上百口子,等下地的人回来,只怕也不会轻饶了你们!”

“快向老道长赔罪!”

“对,赔罪!”

七嘴八舌的,虽说客气了些,可还是有不少的直性子,不过他们也不敢露出脸来,只是粗着嗓子躲在人后,吵吵嚷嚷的起着哄,许是平日里苦闷繁重的劳作让他们喘不过气,才在此找回点乐趣来。

江二牙根暗咬,转过身子面对着老道人,顺势循着声在人群快速扫了眼,随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说道:“道长,在下方才出言无状,还请勿要见怪。”

“无妨!”

老道长看了眼王青,也不好跟江二过于较真,如今见了台阶便下,只是面上却仍然不冷不淡的,似乎还在生着闷气。

而韩元恺却并没有说话,仍然站在墙根下不动弹,彷若泥胎木雕般,除了一双四处乱转的眼睛,他的眸子里已没了一开始的慌乱,在吵闹的人群和王青身上来回打量着,心中思忖道:“围魏救赵、以势压人?倒会利用人心,哼!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便给你来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本来见江二服了软,村民们正高兴着,可老道人脸色仍然不太好,再一看韩元恺那副老道定定的模样,顿时便不乐意了。

“那尕娃!怎么不向老道长赔罪?”

“快些向老道长赔礼,否则教你认识认识大爷的拳头。”

“对!我王家庄王家本姓可不是好欺负的!快些给老道长赔礼,否则定叫你吃一顿饱饱的铁拳头!”

江二看了眼一脸迟疑的韩元恺,两人的视线在畅通无阻的半空中快速错快,江二眼睛一眯也不意外,便回过头来抱拳说道:“道长,我那侄儿性子古怪,便由我来替他给你赔礼吧。”

江二狠下心去刚要作揖,便听人群里边又有人说话。

“江郎中,也用不着你替他说话,既是他唆使的,你也只是一时蒙蔽,便让他自个跟老道长赔礼道歉,”

“对嘛!哪有长辈替后辈赔礼道歉的道理,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说我王家庄的闲话?”

老道人打量着墙根下那个年轻后生,别人不知他心里可门清,这后生把他的东西都抖落出来了,方才他还有些怕漏了馅,没承想这些愚民反倒替自己打起头阵来了,见局势往自己这边靠拢,老道人便也懒得说话,只冷着张脸眯眼抚须,头微微昂起站在一旁看戏。

见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更有不少汉子目露凶光,韩元恺知道如果不把事情说个清楚透亮,这些人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今天怕是很难走出这个村子。

加上这些鼓噪的人和王青的身份,韩元恺也明白了江二有他自己的难处,更何况自己的性命也是他救的,就当还个人情也罢,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一个毫无牵挂的外人,拍拍屁股就能离去,不带走也带不走一片云彩。

想到此处,韩元恺便拱手行礼面向老道人,用十分恭敬的语气说道:“晚辈这厢有礼了!敢问这位道长,您可知道有一种飞禽,昼伏夜出专门捕食幼虫,尤其喜食血腥,而鳝鱼血的腥味又能飘到很远的地方,故而,会不会有人利用它们来达到某些目的呢?”

韩元恺一开口,人群顿时便静了下来,可直到听他一气儿把话说完也没听见半句道歉的话,想要起哄,可他偏偏又彬彬有礼的,话里也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直叫人挑不出丁点毛病来。

心头一震,老道人面上也不由闪过一抹异色,很快消失不见,刺眼的日光下老道人皱着张有些发白的脸,见那些村民也没有继续替自己出头,老道人只好摇头道:“请恕贫道孤陋寡闻,贫道从没听说过这种怪物,至于有没有人用过这种方法,贫道更是不得而知。”

“道长您不承认也无妨,只要您重新换过筷子立一遍,”韩元恺脸上笑盈盈的,随后伸手往怀里一掏,“喏!就拿这几根试试,这可是从江家厨房拿出来的,按理说这仙家应当更是喜欢才是。”

老道人一甩拂尘别过头去,面上有些不渝的回道:“岂有此理,仙家神识已附身其中,哪有再随意换过的道理!”

韩元恺站直了身子,随后手臂直直的往供桌一指,双眼直视着老道人说道:“就是了,道长,你刚才就这么当着面说要设下计来废掉那仙家的法力,就不怕藏在筷子中的它听见了么?”

“你……”老道人一时语噎,随后回过头来瞪着韩元恺,声音带着些许愠怒,“你简直胡搅蛮缠!那筷子贫道已经用法力封住,它自然是听不着的。”

“哦?”韩元恺看着老道人胡子都被气得微微发抖,却仍强自忍耐不肯发作,察觉到场面又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忙缩回手臂方才继续发问,声音又快又急语气不卑不亢,“既然道长您能封住藏有仙家的筷子,怎么却斗它不过?”

见这些庄户人听得也满是好奇,老道人脸上抽了下,沉声道:“那不过是它几缕神识,只有些许法力,贫道自能轻而易举的将它制住。”

韩元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狐疑的问道:“原来如此,道长这般封禁难道不怕惊动了它么?”

老道人面上神色有些不耐烦,随口答道:“虽称其仙家,然其智远不如人,到时胡乱找个说辞就打发了,用不着小友操心!”

“那道长一开始为何不直接提出这个法子?以您的慈悲心肠来说,不应当能忍心看着弱女子进火坑的吧,莫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不成?”

韩元恺忽然发起一连串的提问,虽句句直击要害,可却又不似一击必杀,否则怎么不亲自动手学着老道人也来立一番筷子,江二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

“这……”快速瞥了眼一旁的王青,老道人顿了顿,但说话还是有些迟疑,“它既已是仙体,在无过错之下贫道自然不能奈何于它,方才……方才只是被王老爷以及一众乡邻感动,故才舍了这五年的阳寿,万没想到小友竟如此质疑贫道!”

见他仍然忍住了,韩元恺一脸敬佩的说道:“道长果然一副慈悲心肠,晚辈……”

“够了!”

一声大喝发出,见老道人有些应接不暇,一连番牵强无力的解释,再说下去就又扯到自己头上来,王青实在怕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老道长勿要见怪,小侄无状出言冒犯,我这做大大的替他向你赔礼了。”江二忽然动了,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回到韩元恺身边,口中虽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并不十分真诚。

“江二,你们不要再拖延时间了,道长已经说了,事情尽快解决为好,这可关乎到全村老少的性命,乡亲们,你们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头顶的日头一点点的歪斜,见两边许久也说不出个好歹来,村民们心急如焚,本身站在老道人一方又不会损失什么,又见王青发了话,便一起起哄,意欲逼着江家即刻和里长王家结亲。

“对!江二不要再拖,既然已经事先说好的了,如今选中了你家,就该认命,这时才想反悔是何道理?老老实实听道长的安排,否则全庄老小都不容你们!”

“江郎中,你自家不想过活,别扯着大家一起啊。”

“江二,还当你已经知错,没承想却只是跟大伙玩虚的!”

“吐口唾沫是个钉,今日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第十四章 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

正午已过,夏蝉似乎也从瞌睡中醒来,兴高采烈的在人耳边呱噪个不停,仿佛欲与旁的响声一较高低。

下边的村庄里,西坡之上,叽叽喳喳的,一声盖过一声,唾沫星子喷溅到别人的脖颈上或是衣裳上,掩在人群背后的村民说话越发难听起来,场面隐隐又有控制不住之势。

“咳咳……”

见等候许久的时机已到,韩元恺扭头往身旁的江二脸上瞧去,眼神之中满是暗示。

如今两人俨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同心协力,再示之以弱以退为进,方能寻得那既是物证也是人证的东西。

心头一动,江二回头径直迎上那道复杂的目光,只片刻顿时便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两人这呼吸间完成的眼神交流,在旁人瞧来倒像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站在一旁的王青心头冷笑不已,犹如局外之人一般冷眼瞧着,他身后的老道人则是手捋长须不断,一圈一圈似乎是在把玩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和身旁的道童一起也是闭口不言。

人群之中,叫喊的起劲的也只是少数,剩下的都是些左右为难着两头不敢得罪的,方才韩元恺对老道人那一连串的诘问,细想下来,他们也隐隐觉得颇有些道理。

可两相其害取其轻,一边是有权有势的里长老爷,以及虽有可疑但瞧着也颇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另一边则是与大伙相差不多的乡野郎中,那个寒碜的后生就更不值一提了,想必只是个逃难投亲的人,除非能拿出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否则这很容易做出选择。

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作壁上观,毕竟不管这成与不成、真抑或假,得罪哪边对他们来说都不好,也就沉默着看一些人卖力的起哄。

“快些!还没想好?这等美事还如此犹豫,我若是这被选中的女娃,早就点头万般个愿意!”

“正是!嫁入王家不愁吃喝还不好么?也省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就为讨个肚饱。”

心中冷哼一声,为免他们更难听的话来江二咬了咬牙,随即上前一步,对着王青抱拳朗声说道:“里长,此处狭窄拥挤不堪,也不是个说事的好去处,您看……

“嗯?”王青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可听着耳边的起哄这点疑虑便又很快消散,他嘴巴顿时一咧说道:“这倒也是,到时下地的回来也往这里凑,真有些挤了,我家院子倒是空阔。”

江二面上带着笑说道:“那就到您家里去说罢,也请里长老爷派人去把下地的人先叫回来,好让全村老少都能做个见证,我这侄儿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家谅解,他年轻气盛的见着妹子一哭,也是一时着急。”

王青闻言喜不自禁,面上随即露出十分畅快的笑,摆手道:“哎,不妨事!若江郎中早如此说话,又何必凭白生出这许多麻烦来,还差点得罪了道长,气走了他,幸好老道长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

感受到王青得意之极的目光,似乎在跟自己炫耀一般,老道人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是一脸平静的抚须道:“无妨,误会既已说开,贫道又岂会计较这些小事,只愿尽快把事了了,还一方安宁才是正经。”

也没理会老道长的场面话,王青挥手叫过一个小厮,让他附耳过来低低吩咐几句,便见那小厮低头哈腰的轻轻应了声,随后就快步的穿过人群去了,江二眼睛一凝,正要开口,却被身边之人悄悄扯了下衣袖。

王青并没有瞧见两人的小动作,他正对着同样露出笑来的围观村民,抱拳道:“那么乡亲们就退回村中去,再去些人把地里的人都唤回来,一会儿都到我家吃酒去!”

待村民们乱哄哄的应了声,王青这才回过身来看着江家这叔侄俩,顺便偷眼瞥了眼院子,刚要开口,却忽然瞧见了门板上依稀的血手印子,心里猛地一个机灵似乎想起了什么。

“咳咳!”

咳嗽两声,这矮胖子慌忙又背过身去,待另一个干瘦的小厮弯腰附耳过来,他低声快语吩咐了几句,便见那面有菜色的小厮躬身往后退了几步,随后一转身钻进人群重新挤出的巷道去了。

江二眼神闪过一丝异色,急忙往一旁的韩元恺看去,已经有村民自发的去地里头唤人回来,拥挤的西坡有些杂乱起来。

屋子里,充斥着不甘和质疑,少女正在低声呜咽着,虽十分伤心和气愤,可她的耳朵却没敢闲着,待听见阿爹一番话将老道人和王青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这才稍稍止住了泪水。

可好景不长,没一会儿功夫,阿爹和那坏坯子的声音又被那些起哄的人给掩了下去,随后阿爹态度竟似乎变了,江翠翠不禁十分伤心,竖起了耳朵无声的呜咽着,心里边哀哀的想道:“呜……阿爹也……那些人也没喊错,他就是个色坯子!呜……”

正趴在半掩的窗边又难过又生气的落着泪,江翠翠忽然又见外边有了声响。

“江姑娘是否也一同前往?”王青边说边拿眼睛往院里瞟。

“这还是……”江二一时间有些迟疑。

听他的语气还是有些不忍,韩元恺急忙抢先答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这等大事,我家妹子自然也是要一同去的,不过她性子有些执拗,不妨让我去劝她一劝。”

见这人面上虽没什么笑,可话里也带着讨好之意,王青笑了下,开口说道:“那为何不让你的大大去劝,后生,不是我小瞧你,你这才来的堂兄弟,江姑娘她能听得进你的话?”

“大大他还有事要去做,在我们老家有个规矩,成亲之前老泰山可都是要去见上一见新女婿的。”韩元恺知道大大就是叔叔伯父的意思,故而顺嘴便说了出来。

“你是说……”王青先是一愣,随后一喜。

韩元恺终于咧嘴笑了笑,看着眉头紧锁的江二说道:“这位有钱的老爷,跟你想的差不离,一切都好商量,我大大他就是想看看新女婿长什么模样,脾性好不好,他也好放心不是?”

“呵呵……”虽心中鄙夷,可王青对着韩元恺还是面上带笑双手拱起,“如此甚好!那就有劳贤侄了。”

既然江叔说自己是他的侄儿,身上也寒碜的像个落难的,韩元恺索性装的像一点,大咧咧的说道:“这位大老爷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只要待会儿有吃的有喝的就好!”

原来不过是个有点见识和心机的山野村夫罢了,方才还当他真是什么高人,将假老道唬得那般窘迫,江二说他是今日才到,如今看来倒也可能。

昨日一早确实也没听那俩奴才说起过有什么异样,想必应当不假,许是他并不知道内情胡乱蒙的?这假老道本事也稀松平常的很,看来方才这人一番刁难也只是为了邀功,好在亲戚家留下来讨点吃喝,想到此处王青心头冷笑一声,随即乐呵呵的说道:“这容易,定叫后生你吃个肚儿圆!”

“快去!让夫人多备好酒好菜,待老道长做了法事去了祸害,今日咱们王家庄就热热闹闹的喜庆一场,去去晦气!”王青大喜,对着身边人摆手道。

随意拱了一手,韩元恺转身对江二使了个颜色就进了院子,在院子里没走几步,忽然又有几个妇人小跑着从他身边走过,韩元恺对此已然见怪不怪,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了。

几个妇人一进去,江翠翠立马就背过身子止住了呜咽,对几个妇人的劝阻,江翠翠死活不愿,梗着脖子说道:“那老道人是个骗子!都是假的,我不去!”

“这……你阿爹都同意了,你还……”

韩元恺走进屋子就听到这句,随即在门前停下,口中说道:“妹子,走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你爹他好像也并没有再梗着脖子反对了。”

“听到没有,翠翠女娃,连编这瞎话的二流子都认下了,你还信这鬼话!”

“我什么时候认下了,真会给人扣帽子。”韩元恺心里边正暗暗嘀咕着,便听屋内另一个妇人抢着说话。

“对嘛,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有老道长为你主婚,又嫁了王家,不愁吃喝的,多美的事!”

“就是,咱们都是女人,姑且又长你一辈,总比你看得远想得更明白些,虽说立哥儿是有些痴傻,可也没听说他打过谁害过谁,嫁过去你只把他当小孩般哄便好,再说王家跟你家也有那么些亲近关系不是,嫁过去不更是亲上加亲了么?”

“翠翠女娃,你俩婶婶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嫁过去家里家外的又不用你操劳,你爹他也能过上舒心日子,这等美事多少人家还求不来呢,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也总好过你被送去给了那什么仙家的好吧,嫁到王家你要是想家也就走两步路就到了,是不是?快些好好拾掇拾掇。”

小小的屋子里挤着三四个中年妇人,韩元恺不好进女子的房间,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到了外头只怕这几个妇人更不会离开她的身旁了,所以韩元恺只能急急地给江翠翠打眼色。

江翠翠正想开口驳斥,抬起头来正瞧见门外的下流胚子,还在挤眉弄眼的给自己使眼色呢,江翠翠顿时暗啐一口,又不是有几个妇人在,她都想抬手去将那下流坯子叱骂一番赶出门去,可如今只能又气又羞的低下头去,低头那一瞬却又忽然发现那坏坯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银牙暗咬,江翠翠强忍住羞涩和骂人的冲动,抬起头来又往门外看了几眼,见他眸子里好似并无下流调戏之意,反倒像是要告诉自己些什么似的。

第十五章 张灯结彩

已是夏日的尾巴,天气仍然异常的炎热。

“呼呼呼……”

一阵不急不慢不轻不重的摇扇子声。

王家大堂里边正有两人,坐在堂上的妇人,勾着两道峨眉的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瞧上去三十多岁年纪,内着棕色大襟长袄外套一件青色绣花比甲,头发盘起,高高的发髻上斜插一枝翠绿玉簪,耳垂坠着两只小巧剔透的翡翠耳环,颜色虽不甚美却别有一番风味,后头还有个手执一把葵扇摇个不停的婢女立着。

虽有婢女在旁扇风驱署,可妇人的脸上仍然溢出些许汗珠,怕花了妆容,她忙从袖里抽出一块丝巾手帕轻轻将汗珠拭去,这才双手捧起新砌的茶水,刚揭起盖儿又盖下茶盏盖儿,只把一双眼睛望着大门外头。

妇人这时才摸清了自家老爷的想法,怪不得昨日说就要做婆婆了,原来竟是看上了江家的女儿,可她分明记得这江二是三大大的徒弟,自家老爷可是早有吩咐不许跟他们来往,怎么如今他自己倒先变了性子,竟要跟他江家结成亲家?

怪不得这两天特意不许立儿出门去,昨夜那番怪声还吵得自己没睡好,搞出这么多花花肠子来,原来都是为了这,要不是为了立儿,她都要有些起疑了。

立在一旁摇扇子的小丫鬟,瞧了自家主母这副心焦的模样,还当她是着急还没个准信,忙带着小心的轻声说道:“夫人,小书还没回来,要不我再去瞧瞧?”

“去吧!”王夫人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她自然不会跟一个丫鬟说这些有的没的。

正在此时,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婢女带着个青衣小厮匆匆走了进来,两双快鞋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踩出一连串密集的“踢踏”声,见他们脸上喜盈盈的,王夫人双眼一亮急忙撂下茶盏,人还未至便听见一串欢喜的如同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极为悦耳。

“夫人,老爷让你先张罗着酒席,布置新房喜堂,一会儿他就回来。”婢女小书边走边道。

“成了?”王夫人一脸的惊喜。

“你来说!”婢女回头对身后的小厮说道。

见夫人眼睛盯着自己,小厮忙躬身弯下腰去抱拳说道:“回夫人的话,瞧着是八九不离十了,江二他已经服了软,这可关系到全庄人的身家性命,他怎么敢违拗,小的先恭喜夫人了!”

两个婢女脸上带笑福了一礼轻轻脆脆的道:“恭喜夫人!”

“那就好,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让厨房张罗,我说怎么忽然前阵子买了不少的酒,原来在这等着,快去!”王夫人嘴角也忍不住的上扬,方才听了小书第一次的回报,她对那女子已是满意的紧。

“是,夫人!”

看着那刚进来的小厮应了声又匆匆出了大堂,王夫人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堂门边上,院墙很高,虽然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可她还是不由得踮起了脚尖,迎着有些刺眼的日光往西边仰望着。

这女娃可不只是长得很俊,还会医术,女工也是一绝,正适合立儿咧,自己竟然还是第一次听说庄子里有这么个好女子,要不是王青吩咐的不许与江家走动,自己或许早給瞧上了,想到此处她顿时就有些埋怨王青起来。

却在此时,又有个干瘦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进了大门来,瞧见站在堂上的自家主母也只是抱拳告罪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就往一旁的后院去了,王夫人见了心里边顿时更不乐意了,也不知道王青还有多少事情要瞒着她。

不过王夫人现在可没心思去跟王青计较,她正要趁着王立午睡赶快将喜堂布置好,招手唤过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吩咐几句,两个身着蓝短袄桃红裙的婢女便笑盈盈的福了一礼,随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就往后院去了。

不多时便听见她们轻轻脆脆的声音在后院里响起,后院的家丁婢女也早都候着了,一时间院子里更多的人忙活了起来,库房里边早已经备好了今日要用到的东西,所以也用不着去镇上采买。

不一会儿,七八个家丁婢女或抬或抱,就将红娟布红灯笼这些应景的东西给取了来,王夫人站在堂上指挥着,让几个青衣小厮取了梯子到门外换了喜庆的红灯笼,金字门匾上以及门边那两头凶猛的石狮子也都披红挂彩起来。

面前的院子里已经摆了好些桌椅,王夫人正轻巧的立在堂上的石阶看着,时不时想起什么又唤过婢女吩咐几句。

看着抱了一摞红烛的小书,王夫人忽然想起后院里正午睡的王立,忙对着她喊道:“小书,都这时候了,快去看看少爷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别让他瞎跑,直接领他来前院来。”

“是,夫人。”小书脆生生的应了声,随后将红烛一股脑的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便迈开步子往后院去了。

日头还有晒,王夫人觉得口有些渴正想进堂内歇歇脚,忽然又见门口涌进来一群人,这些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讪讪的笑,见自己瞧着了他们,双手还局促的在衣服上搓了起来,可刚一停下就被后头的人给往前顶了进去。

王夫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见似乎都是王家庄的村民,挤在前头的还有不少自家本家,她急忙摆了摆手,叫过几个正在跟前忙碌的家丁婢女,让他们先停了手里的伙计,上前招呼了人再说。

王家这院子虽大,可以下涌进来这么多人,场面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乱哄哄起来。

先是不声不响的,随后又乱哄哄的闹了好一通,江翠翠终于还是拗不过几个喋喋不休的妇人,点了头。

站在门外的翘首以盼的王青,得了兴冲冲从院里疾走出来的中年妇人的答复,他的脸上顿时爬上掩不住的喜色,见韩元恺也正从院里出来,他忙背过身去。

王青看着这些仍然留在在西坡上的村民,拱手抱拳道:“乡亲们,赶快走吧!等人齐了事情也商量妥了,还有酒席在等着你们呢!”

“多谢里长老爷!”

这二三十号人乱糟糟的喊了声,便后头变前头,其中大部分嘴里边还怪叫着往坡下边挤去,连正在屋子里闷头掉泪的江翠翠,也被几个村妇半拉半劝的跟在人群后边走着,只是江翠翠仍然带着她那顶帷帽,头也压得低低的。

没有在意身旁那几个少年略带敌意的目光,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的韩元恺也挤在往下走去的人群中,双眼一会儿看看前头的王青和老道人,一会儿又看着神色各异的村民,人心最是复杂,熟读史料的韩元恺最是清楚不过。

他可没想过可以仅凭几个问题,空口白牙的,就能把那行走江湖多年的假老道难倒,但只要有人起了疑心那就够了。

现在大部分村民选择沉默,也只是因为这假老道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而已,所以才理所当然的站在假老道那边,只有将实打实的证据完完全全的摆到他们面前,才能揭穿假老道和王青的面目,这样即使心怀鬼胎的人也不敢再给他们帮腔了。

而且,王青和假老道在被步步紧逼之后,突然大获全胜,想来他们定然欢喜无比,至于疑虑?这吝啬的矮胖子都这般大方了,只怕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况且谁又会相信就两个无权无势的人能在王家庄翻过天来,更何况种种举动也证明了,王青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他的人说的那些话。

虽在心里头这般想着,可韩元恺面上还有些沉重的看了下边的王家大院一眼。

第十六章 暗度陈仓

“呼……”

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打呼声,突然没来由的更大声了些。

王家后院里,有一地处幽静的小庭院,不仅院墙上画了满满一墙的小人画,就连门窗上也都张贴着一张张有趣的五彩年画,瞧着很是别致童趣。

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瞧见在房门虚掩的卧房里边,一张雕花黄梨木大床很是显眼醒目,此时床上躺着的胖少年,被外头淅淅索索的动静搅醒了。

午睡醒来的王家少爷王立,爬起身子伸着懒腰,似意犹未尽般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吧唧了下嘴巴方才睁大了些他那双眯眯小眼。

瞧见自己娘亲不在,王立推门出去,在小庭院里一眼望去同样瞧不见人,外头有些轻手轻脚的密集脚步声,就他自己这里静悄悄的,他也不哭不闹,走到外边正想去找娘亲,却刚好瞧见一只漂亮的花蝴蝶从跟前飞过,他顿时嘿嘿一笑,一把抓过墙边依着的杆子,追着天空的花蝴蝶就往后花园里去了。

江二方才就先走了,好巧不巧的王青身边没了小厮,他才得以一个人挤在人流中,却也穿梭自如不声不响的跟在那干瘦小厮后边,王青或许不会想到,江二能在拥挤的人流里头走得这般快。

见那小厮像火烧屁股般走得飞快,江二心里却更是忌惮起韩元恺来,幸好人群走得也是极快,估摸着都是想占个好位置,生怕人一多自己就得窝在外头空地上吃席,这些人基本上都没进过庄里这间最大的宅子,加上有老道长帮着驱邪去了一大烦心事,又有上百年的风调雨顺的盼头,所以这些庄户人面上都十分的兴奋,蜂拥着往宽阔的王家大门挤去。

正在门边披红挂彩的几个青衣小厮,见这些人一窝蜂涌来,也只道是自家老爷的吩咐,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相拦,待随着人流一窝蜂乱哄哄的进了王家大院,江二这才直起了腰身,一下子便瞧见那干瘦小厮奔着旁边一处院门走去了,只两眼江二便知从那进去就是后院,顿时,他脸上一对锐利的眸子更亮了些。

生怕跟丢了那干瘦小厮,江二只是匆匆瞥了眼堂上就走,并不打算浪费时间露面跟王夫人扯皮,恰好所过之处都是眉飞色舞的谈论着待会儿的法事和酒宴的人,王家的家丁奴婢也都在忙着张罗和招呼本家人,谁也没往这同样头戴斗笠的人瞧上一眼。

待几个小厮扛着桌椅从后院里出了来,江二这才踱到门边,左右快速瞥了眼,瞧并没人注意到他,便一闪身进了王家后院。

江二虽说在庄里虽无人不识,可如今消息传开,人人也都知道他即将做了王青的亲家,自然更不会有人敢去拦他,开始见着王家的家仆婢女他还有些紧张,待打过几次照面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事情,反倒还有婢女跟他福礼,瞬息间江二便想通了这个道理,所以他便再没有遮遮掩掩,走的四平八稳起来。

不同于前院,后院院子更大巷道左右房间不少,瞧着前头那走的很急的干瘦小厮,江二视线不敢稍离,没再去理会迎面走来的小厮婢女打量的目光,不知不觉已经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婢女小书得了夫人吩咐,正迈着步子往王立的小院里赶去,一路上遇见的人虽然都行色匆匆的,忙着手里头的活计,可总有那么几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一来二去的,婢女小书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可脸上好像也没什么脏东西,她更觉得莫名其妙的,又恰好走了一段都没什么人了,除了前头一个干瘦的小厮,不对!忽然她听到自己身后还有阵轻轻的脚步声。

轻快的脚步顿时一滞,迟疑片刻,幸好是青天白日的,婢女小书捂住胸口方才大了胆子,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虬髯大汉正跟在自己后头几步远,还差着几步就撞到自己身上来了,小书不禁往后倒退了几步,只两眼她就认出这大汉正是江二,小书不禁停下脚步一脸惊疑的问道:“你……江郎中,你这是做什么?”

不巧赶巧的刚收回了目光,江二看着面前的小婢女一脸淡定的回道:“这位姑娘,是你家老爷应下的,让我先来看过立少爷。”

婢女小书顿时去了狐疑,脸上笑着说道:“我家少爷庭院就在前头不远,几步就到了,正好我也要去找他,就让奴婢给江郎中带路吧。”

“额……好!”江二看着那小厮穿过一堵院门就不见了,脸上抽了一下,也不好推辞了。

婢女小书见他应了,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江二悄悄回头往那扇门瞧了眼便走到了前头去,小书则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上给江二指路。

过了两道院门,两人就来到了王立的小庭院,却见房门打开,庭院里已经不见了王立人影。

婢女小书下意识便跺了下脚,一脸焦急的惊呼道:“糟了!少爷肯定又自己一个人跑去玩了,啊!江郎中你能不能……”

江二不禁暗暗松了口气,随即一脸和善的看着面前这小婢女温声说道:“放心吧,小姑娘,我不会跟别人说起,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找到他,不然别人瞧见了可就……”

“是了!”拍了下手,小书眼里有些乞求的看着江二,“江郎中你能不能也帮我找找?”

闻言,江二点点头说说道:“当然,咱们分开找吧,能快些!”

小书已经急出了一头的汗,上次少爷一个人玩摔倒了,那个打了瞌睡的姐妹就挨了板子,这时见江二不仅愿意替她瞒着,还肯帮忙找人,顿时心中感激,她扭头四下瞧了眼,方才快声说道:“我去后花园瞧瞧,江郎中你路不熟就在这附近找找看。”

“知道了,你快去吧,省得又得挨骂!”看着这小婢女紧张害怕的模样,江二是真的有些心软。

“谢谢你,江郎中!”小书急急道了声谢,便往后花园方向快步跑走了。

见四下再无人,江二忙往回走去。

“哒哒哒……”

两双快些踏在青石板上响起清脆的响声,两个青衣小厮各自抱着一摞干柴走到柴房门前,前头那精瘦的小厮一脚踢开虚掩的柴房门,便径直走了进去,“哗啦”一声就松了手,将一捧刚劈好的干柴一股脑的都给丢到柴堆上头,随后拍了拍一双赤红的大手。

后头的那青衣家仆身形要高大些,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大片的汗珠,后背也都湿透了,他也跟着走进去,将手里的干柴一股脑的堆到地上,便开口说道:“小六子,咱们都替老爷办了这么大的差事了,老爷他怎么还让咱们干这种粗活啊。”

小六子也累得气喘如牛汗流浃背的,靠在柴火堆上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低声斥道:“哪那么多话,好好干你的活便是!”

被叫做蠢材的大个家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一靠,他半躺在干柴堆上气哼哼的说道:“还不如不干呢,提心吊胆的,到头来还是一个鸟样!”

小六子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低声训斥道:“蠢材,万不可在人前说起,这差事办好了,以后咱就是老爷的心腹,假以时日谋个管事之位又有何难?你这憨货何必急于一时。”

大个家仆见他正生了气,便有些讪讪的说道:“知道了,小六子,可我怎么觉得心里头有些发慌,整个人都虚得紧,老爷叫咱帮的这事到底是要做什么勾当?”

也确实累得慌,小六子一屁股蹲的也在他身边躺下,口中却依然说教着:“不知道,你也别再问,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也保不住你!”

大个家仆皱了眉头,幽幽的说道:“这不就咱们两人么,唉!我真个有些后悔了。”

“哼!你怕什么?”小六子冷笑一声。

大个家仆转过脸来看着小六子问道:“你说老爷让做的这要是亏良心的事,咱们不会有啥子报应吧?”

小六子咬咬牙,冷冷地说道:“管他做什么,反正又不是我们的主意,有报应也是找他,与我等有什么干系。”

“小……”

大个家仆刚要继续开口说话,小六子却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说道:“嘘!有人来了,赶紧起来干活!”

第十七章 人性人心

正午刚过去没多久,在背上那火辣辣的日头下,无遮无避的地垄上还是热腾腾的,一滴滴汗珠从或长着皱纹或稚嫩又或是沉重的脸上落下,这片干巴巴的黄土地,直热得好似往外冒着暑气一般,身处其中的人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变得白蒙蒙的了。

王家庄的村民们因为耽搁了半日功夫,也顾不得等毒辣的日头再斜上一些再下地来,不论老幼,全都弓着身子埋下头去,在拼命地抢着时间干活。

他们头上的斗笠都已经被晒得烫手,村民们时不时还得舀一瓢浇地用的黄泥水浇上去,浑浊的黄泥水虽然也被毒日头晒得发了热,但见泡在木桶子底下的手倒也还算凉快,他们也就不讲究太多,可就取下斗笠这片刻功夫,头顶都被晒得似欲干裂般,所以有的人直接拿起水瓢就往头顶上浇,也不在意那混杂着泥沙的浑水弄脏衣服,图个片刻即逝的凉快也是好的。

再过一两月就得秋收,秋收之后没几天就是交租缴税的日子了,这段时间更不能出了差错,可这天气却似乎执意跟庄户人过不去,前些日子还好,夜里能下些雨水,大伙也用不着这么卖命的给地里浇水,可这几日倒好,白日里暴晒如故,夜里却没了清凉的雨水,同样卖力气干活的孩童们就有些怀念那传说中的妖修了。

与之不同的是,因为时间紧,这一趁着毒日头干活,害得老小也跟着吃苦受罪,村民们肚子里都有了不小的怨气,全部皱着一张苦脸,纷纷在心里头咒骂着那个该死的妖修。

“仙家……哦不!应当叫做妖修,那妖修老道长可安抚好了?”王青看着被前拥后簇走进门来的老道人恭声问道。

老道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乜斜着眼看了王青一眼,随后一脸平静的稽首回道:“区区小事,贫道自已然处理妥当。”

“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么?”老道人话音刚落,才到老道人腋下的小道童就一脸傲然的说道。

后头的村民顿时纷纷跟着起哄,七嘴八舌的说着讨好老道人的话,一时间大堂里院子里吵吵嚷嚷的。

“咳咳!”

见王青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咳嗽两声,老道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抬起手来,后边的村民顿时也就慢慢的闭了嘴。

王青扫了眼老道人身后,待大堂里静了些,一张嘴忽然记不起那又长又绕的符咒名字了,有些迟疑地说道:“那九阳什么……”

老道人身旁的小道童,顿时就有些不满的说道:“王老爷,是九阳雷法护身符咒,我师父正要去作法画符,这符咒需要些时辰方可画成,期间不管出了什么事,诸位都不要前去打扰师父他老人家。”

“那是自然,不须小师父提起,我想乡亲们也都省得的。”看着老道人微微眯着眼睛不说话,王青脸上有些尴尬,声音也有些讪讪的,随后转过身去狠狠瞪了眼身边的小厮。

小厮会意,慌忙一溜烟跑出院门,大声嚷嚷着让围观道台的村民先散开。

老道人面上有些不渝,似是对王青忘了符咒的名字不满,他一甩拂尘便背过身去,不冷不热的说道:“贫道这就去了,你们两家的事情就自己商量着办吧,贫道乃方外之人,不掺和此等世俗之事,以免招惹了尘缘,阻碍贫道的正道修行。”

“自然不敢再烦扰道长,这些俗事我们自己解决便可,额……道长慢走!”王青躬身作揖的说着,可话还没说完,老道人就转身迈步离去。

对老道人这般的态度王青似乎也不恼,面上笑盈盈的直看着老道人出了门,这才直起身来,他还顺道瞥了眼俏生生立在院墙下的江翠翠。

院墙旁边一个不起眼角落,江翠翠就定定的站在那里,方才她强烈的拒绝了那些妇人拉她进后院去走走的一番好意,加上有韩元恺在一旁,那些妇人也不好强求,想着反正已经进了王家门,便任由她去了。

虽然背靠着院墙江翠翠心能安一些,可还是觉得有无数道刺眼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来,那些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新奇的物件般,好似其中还带着些许快意和奚落,她只觉得心中生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和不安的滋味来,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幸好头上戴着的帷帽挡住了那份难堪,给了她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可是好景不长,她的头越来越低下去,心也如受惊的小兔般草木皆兵,只觉得没有人不在瞧着自己、不在心里头奚落着自己,越不去想却越发想得厉害,江翠翠身子随即越发的抖了起来!

“咳!”

就在此时,旁边一声咳嗽传来,江翠翠心头顿时猛地一颤,身子也随之猛然一抖。

“莫怕!”

又听到旁边之人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江翠翠那颗乱糟糟的心莫名其妙地就定了下来,她微微扭动了下脖子,抬起眼皮瞥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心里头泛起股莫名的滋味,有恨也有嫌弃,更多的却是酸楚,可偏偏这人这么一捣鼓,似乎又能给自己带来些心安,他要不是下流之人,那看着倒也顺眼。

“王青是个极好面子之人,他能说出请全庄大吃大喝那番话来,已是极为得意忘形,心中必然放松警惕,到江叔拿了证据之时再对他欲打不打,不把他的事给点破了说明了,碍于脸面,他自己都会上赶着承认老道人是个江湖术士,况且老道人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骗子,也断然不会把自己的手段说于他人知晓,故而,分兵破之必可成功,请姑娘放宽心。”

脑海中忽然又浮想起他把那些妇人哄出去,然后在屋子里对自己说的悄悄话来,看来他不仅是个坏坯子,还是个很有心计的坏坯子,心里头这般想着,江翠翠又怪怪的瞧了他一眼。

双眼目不斜视,左手仍握拳搭在嘴上的韩元恺,感受到身旁少女一而再再而三投来的目光,耳边又听着那若隐若现的慌慌心跳声,韩元恺不禁扭过头去,却正瞧见受惊如兔的江翠翠慌乱的低下头去,他只好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

王青正指挥着众人布置厅堂,安排酒宴,又得迎接本家宾客,忙得不可开交,无意中正瞧见这幅场景,心里边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忽然想起了久不见人的江二,心也没来由的慌起来。

一下子也没了心思应付客人,王青撇下面面相觑的几个庄中富户,疾走几步来到正忙着指挥几个婢女布置喜堂的王夫人面前,便径直开口问道:“夫人,江二呢?还没好么?”

第十八章 杳无踪迹

王青这忽然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直问得王夫人一头雾水,她下意识便说道:“江二?好什么?老爷,你在说什么胡话?”

“古怪,难不成他们要搞什么猫腻不成?”王青暗暗在心里想着,随后又看着一脸疑惑的王夫人,“夫人,江二他方才可是来了家里?”

闻言,王夫人不禁皱了眉,眼神古怪的瞧着王青反问道:“一直没见人,他什么时候来的家?他来做什么?”

一听这话王青心里顿时一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哦,说是先来见上立儿一面。”

王夫人听在耳里却是一脸的高兴,下意识便瞥了站在外头院墙下的江翠翠一眼,虽瞧不清脸蛋,可她还是笑不拢嘴的说道:“那看来他是首肯了,我家立儿虽然比起别的孩子来是不够灵光,可性子却是极好的!”

“别说这些了,还不去问问有谁瞧见了人没有。”王青脸上有些不耐。

王夫人扭头四下看了眼,看着这些忙碌不停的家人,她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看这个个都忙着,老泰山去瞧瞧新女婿有什么打紧的,许是方才头一波人乱哄哄挤进来的时候,他直接往后院去了吧,太多人了我没瞧见。”

“哼!没承想脚程竟这般快,我还特意留了他一段的。”脸上神色有些阴霾的王青小声嘀咕着。

正笑盈盈看着外头的王夫人,却是听得一脸的莫名其妙,禁不住回过头来开口相问:“老爷,你说什么?”

“没事,也没个人带着,我去后院寻寻他,以免他迷了路,忙你的吧。”摆了摆手,王青说着转过身就往后院门行去。

婢女小书在后花园找到了王立,等好不容易劝着哄着将他带回了小庭院,却没见到江二,又哄着王立带他在附近找了一通,都没有找到江二,生怕他迷了路,只能先带着王立到前院去复了命,若是还不见人打算再偷偷回来找他。

两人这一下子从院门转出来,正撞见急急走来的王青,婢女小书忙蹲身福了一礼,声音有些慌乱的喊道:“老爷!”

瞧见只有婢女小书和王立,后头再没旁人,王青顿时惊疑不已,暗自思忖道:“怎么不是去看新女婿的么,那他去做什么?”

咬了咬牙,王青也不理会那只会乐呵呵的王立,他看着面前的小婢女直接就问道:“在后院你可见着江郎中?”

生怕方才的事情被自家老爷察觉,婢女小书盯着青石地板强装镇定地回道:“没……没见过。”

王青一听这话更是笃定这里头有鬼,头低低的也看不见她脸上神情,王青自然不会生疑,他再想起方才韩元恺那莫名其妙的一笑,没来由的心里头慌得不行。

撇下两人不理,王青径直提起衣摆迈开大步走到院子里,来到韩元恺跟前急声问道:“后生,你家大大去哪儿了?他不是说要见立儿的么?”

见好像漏了马脚,韩元恺心头不由得闪过一丝慌乱,面上却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是啊!这位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见他似乎在跟自己装傻充愣,王青面色顿时有些冷了,瞥了眼一旁仍低着头不言不语的江翠翠,旋即双眼冷冷的直盯着面前这寒酸汉子,语气有些愤愤的说道:“犬子现在就在这里,只是却不见了你大大,不知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或许……有可能他迷路了吧,毕竟大老爷你家宅子这般的大。”随便胡诌了几句,韩元恺如今也不知道江二情况如何,生怕他找到了证据却揪不住人,不过当初自己跟他暗暗点了这计划的时候,他也只是犹豫片刻便照做了,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毕竟江二瞧上去也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加上那一脸的络腮胡子,不说出去怕是也没人能瞧出他还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

“哼!只怕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的事去了吧?”心头恼怒的王青忽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气呼呼的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还不小。

本来热热闹闹喜气盈盈的院里,一时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可这里一停,门外头却忽然更是喧闹了起来,本来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小童回头一看,一双机灵的眼睛滴溜溜那么一转,转身就跑了,步伐瞧着还有些慌乱。

原来是下地的人听说了这件大喜事,就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毕竟老道长说了这可是关系到地里的收成,多点收成日子也就能慢慢好起来,待一起拥着挤着乱糟糟的穿过了巷道,从地里赶回来的村民,一时间都蜂拥地往王家门前涌来。

挤不进去的人就聚在门外的空地上,又不敢去围观道台,便伸长了脖子候着,小孩子更是流着口水就盼着酒宴开席,他们已经很久没尝过肉味了,嘴巴淡的很。

这堆人一涌进来,顿时就搅闹了正诘问韩元恺的王青,生怕鲁莽的村民冲撞了王青,身边的小厮忙护着他往堂上走,又见王青脸色不太对,院子里忙活着的小厮慌忙集合起来,呼喝着双手像赶鸡鸭般就将人往外头轰。

场面乱糟糟的,像是热闹的街市一般,瞧着面前这糟心的场景,王青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就在这时,小书忽然发现身边的王立不见了,不禁脱口而出:“少爷!”

被外头动静惊动了的王夫人,从堂内走出来正好瞧见一脸慌乱的婢女小书,待听清她嘴里喊的话,顿时就急得脸色发白。

婢女小书瞧见夫人的眼神,顿时吓得闭了嘴,夫人旁边的婢女旋即冷着张脸快步走上前来,两个指头往她胳膊上狠狠一拧,小书紧紧咬着嘴唇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闷哼着不敢喊出声来,只有几朵泪花能在眼眶里打转。

院子很大,也很乱,吵吵嚷嚷的说话根本不顶用,任凭小厮们喊破了喉咙,后边的人也都还在往前推搡,想要挤进来。

王夫人一脸焦急的四下寻着,却怎么也瞧不见王立,不禁让这穿戴体面的妇人急得几欲跳脚。

场面乱哄哄的,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被推搡得跌倒在地,不少孩童似乎被这场面吓到了,纷纷“哇哇”恸哭起来。

听着这些孩童的啼哭声,王夫人心里头更是焦急,往后院去寻了一路的人也没见着人,王夫人听了这消息,身形一晃便往后倒去,身边的几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将她扶住。

见自己夫人差点没昏过去,王青顿时双眼喷火,一咬牙让婢女们扶着夫人进大堂歇息,随后他便转过身来,再也没忍住心里头那接踵而至的烦躁,正好瞧见从后院跑来的小厮手里提着个铜锣。

王青几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大棒槌,就往铜锣面上狠狠砸了下去!

第十九章 弃车保帅

眼看棒槌将砸到铜锣面上,堂上的人慌忙抬手往耳朵上捂去!

只是那提着铜锣的小厮可苦了,不仅不敢撒手,还得两只手都得去扶住铜锣,梗长了脖子一张脸也扭曲着迎接那怒气一击,不过受罪的也不止他一个。

“铛!”

铜锣颤栗着发出愤怒的嘶吼,此声犹如平地惊雷,在这山谷中的庄子里肆虐着。

院子里的人顿时打了个寒颤,直震得脑袋里头都隐隐有些“嗡嗡”作响起来,本来吵吵嚷嚷的村民纷纷捂住了耳朵。

不待声音过去,仍在气头上的王青,抓着棒槌往捂住自己耳朵的手一敲,随后又踏步往前一指,深吸了口气便朝着人群大声嘶吼道:“滚,出,去!”

这一声怒喝,让受到惊吓的村民为之一愣,连恸哭的孩童也忘了哭,村民们“嗡嗡”作响的脑子这时忽然反应过来,纷纷抬眼注视着,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睥睨着自己的矮胖子,扭曲铁青的脸上,这毕竟是村民第一次如此接近里长老爷,院子里热闹喜庆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尴尬。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村民们忙一脸讪讪的转过身去,拉扯着识趣的嘘了声的孩童就往外头挤,势头跟方才挤进来有得一拼,可是却不敢再发出吵闹的声音来了,后边的人也知道此时里边情况不对,早就卸了手上的力道往后头退去了。

很快,挤挤攘攘的院子便空了些。

站在堂上的王青胸膛起伏了几下,一双眼四处乱转,冷冷的扫着下边,下边的院子里桌椅琳琅遮人眼球,没瞧见自己儿子的身影的王青,正要让人下院子里去找,却忽然听见从院子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来!

“啊!”

刚被乍响的锣声唬了一跳的江翠翠,还没反应过来,发现面前有个满脸傻笑的胖少年,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她不由又是一脸的惊慌。

“我要姐姐!漂亮姐姐一起玩!”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瞧面前这美丽的少女,王立脸笑成了个圆。

江翠翠被王立唬了一跳!不停地往角落后边缩着身子,后边空落落的,那坏坯子方才被人群冲散了。

王立见面前的女子似乎是吓到了,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慌忙抬起手来伸到她的身前,一脸希冀的道:“给!姐姐,这是立儿新抓的花蝴蝶!”

待那紧握的手展开,那只被他捏在手里的蝴蝶仍在死命挣扎,扑哧着残破的双翼在空中抖落一阵花粉,瞧着极为的狼狈,又见他继续向自己逼近,江翠翠惊呼道:“你……你不要过来!”

“花蝴蝶,送你!漂亮姐姐!”王立又皱了下眉头,还以为她没听明白自己的话,只好又笑嘻嘻的说了一遍,脚下却是没停过。

“别过来!”口中尖叫着,江翠翠后背抵在墙角,已是退无可退。

对面正往外头挤的村民有几个听到了动静,也只是草草瞥了眼,并不顾及江翠翠眼中慌乱求救的眼神,便回过了头去。

“漂亮……”王立看着面前突然闪出来的汉子,一脸地疑惑,“你……你是谁?做什么拦立儿?脏兮兮的,我才不要跟你玩!”

“我才不领你的情,都是坏坯子,下流龌龊的坏坯子。”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子,江翠翠心头一松,随即又有些心慌,顿时急急的在心里头对他腹诽不已,此情此景之下,她更是想念自己的阿爹。

身前这衣着光鲜的胖少年,只一眼,韩元恺便猜到这就是王家的少爷,见他身形已是少年模样,可心智却似乎只有幼童,正想开口敷衍他几句,又见王青大踏步走到,便闭了嘴站着不动。

见他把漂亮姐姐挡住了,王立顿时急了眼,可又觉得自己斗不过他,只好歪着脑袋去看躲在后头的江翠翠,却只能瞧见一顶帷帽。

王立气呼呼的回头便想要找娘亲,正瞧见王青大步走来,便高兴的指着韩元恺身后喊道:“爹!漂亮姐姐!立儿要和她一起玩!”

“咳!”咳嗽一声,王青没有理会这此时听来有些尴尬的话,撇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小厮训了一嘴,“还不带少爷回去?”

王立却是不依不饶的,大堂里头的王夫人也听见了动静,慌忙跑出来,见到儿子没事,随后又瞧见王青给她使的眼色,她忙迈开步子匆匆走了下来,一把将王立拉住。

“娘!我要漂亮姐姐陪我玩!”王立扭头发现是自己娘亲,忙兴高采烈的说着。

看了眼韩元恺身后那一抹蓝色的裙摆,王夫人回过头来笑盈盈的对着王立说道:“好好好!立儿先跟娘来,立儿肚子饿了,得先吃了饭,漂亮姐姐才肯跟立儿玩呢。”

“哦,好吧!”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王立,王青刚想叫人去找江二,便见一个虬髯大汉正一手扯着一个青衣小厮,如同攥着两个小鸡般从后院门口大踏步走出来,王青脸色顿时一白。

“老爷,我们……”其中一个小厮看着王青正想求救,后半句话却被那阴冷的眼神硬生生吓回了肚里去。

脸色又变得阴沉的王青还来不及开口,便听那虬髯大汉高声喝道:“诸位乡亲,请看,这双大手是否世间罕见?”

此声中气十足,清晰之极的传入院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正往外头挤的村民不由身形一顿,纷纷回过头来循声望去,只见那虬髯大汉手中高高举着的,果然是一只大手,虽握着拳不肯张开,却也比常人拳头要大上许多。

村民们正抬头打量着,又见那青衣小厮闷哼一声,随即张开了手掌,瞧着似乎跟门板上的掌印差不离,一时间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的人也嘘了声,时不时还有人往墙角的偷偷瞥上几眼。

“诸位,请看!”

时机已到,筷子、碗还有水都有现成的,韩元恺也早就准备好了,他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接过江二丢来的一小包盐,解开布包将盐往一个干净的碗里头倒了,随后转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又往里头倒了满满的凉白开,顺便将桌上的几根筷子也给浇湿。

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瞧他似乎想要跟老道人一般做一场法事,没人出声说话,院里一下子静悄悄的,将所有人神色瞧在眼里的王青,心头一沉。

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韩元恺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他深吸了口气,不敢让自己的手抖起来,不过说也奇怪,不知是他适应了这副身体,还是身体适应了他,拿着筷子的手却是四平八稳的。

很快,韩元恺便将筷子在一碗水里边稳稳的立了起来。

眼眨也不眨瞧着这一幕的村民,顿时心里头透亮起来,再想起前头这人和江二说的一番话,却有些噤如寒蝉,无数双眼睛往王青和江家叔侄身上来回打量着。

见场面有些发冷,王青忽然大踏步往堂上走去,口中还狠厉的大喝道:“定是这两个贱奴勾结外人,装神弄鬼想要坑骗王家庄,好啊!差点就把我给坑了,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

扫了眼江二,王青在心中冷哼一声,又瞪着他手里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直恨得牙根痒痒的,见他们还想张口说话,微眯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些,吓得那两小时浑身一颤。

瞧着王青怒气冲冲走过来的样子,江二面上有些冷,但瞧了眼下边墙角,却忽然朗声道:“要不是王老爷您,咱们庄里的王大善人,乡亲们的钱袋子免不了要破上几个口子,况且又凭白在大家门前弄这些晦气的东西,白白耽误一日的活计,真是可恶至极。”

“对!江郎中说得对,快去抓那两个骗子!”

“抓骗子!别让他们跑了!”

“敢骗咱们,敢骗里长老爷的银子,不能放过这假老道!”

“非打折他的腿不可!叫他来王家庄骗人!”

底下的村民纷纷应和起来,攥着拳头乱哄哄的放着狠话,却又不动,好似在等着王青发话。

站在青石台阶上的王青脸上一抽,一时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回头看着底下这些个村民,见他们一个个群情激愤的,似乎被骗的是他们的银子一般。

余光往后头瞥了眼,王青不再犹豫,摆手让小厮接过江二手里扯住的两人,便大手一挥,人群顿时一窝蜂的涌出了王家院子。

村民们气势汹汹的正往道台走去,却忽然瞧见几个汉子一脸焦急的跑过来。

前头那个口中还大声嚷嚷着:“不好了!乡亲们,里长老爷,老道长他们不见了,可能是驾着马车跑走了!”

走在前头的王青听到这话,脚步顿时一滞,心中生起复杂的滋味来。

第二十章 花开蝶来

烈日西斜,透过郁郁葱葱的山林,伴着微风鸟鸣,一片片树荫如水中游鱼般,鳞次栉比嬉于山道之中,然而却陡然被一辆疾行的马车惊起,它们仿佛怕被撞到一般,急急从车厢顶上跃过。

马车上,小道童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的往下一抽,马儿吃痛,应声带起一阵灰尘,看着前头的分岔路,小道童大声问道:“师父,往哪儿走?咱们还回镇上客栈取行李吗?”

颠簸的车厢里假老道脱去了那身赤色法衣,正从包袱里取了件普通的圆领青袍出来,只着着件小衣的假老道,闻言不禁叹声道:“唉,不几日此事就将在这十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新寺就不回去了,还是先离开这里,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师父!幸好师父您所虑周全,只用一根糖葫芦便把那孩子收买了,若没他通风报信,咱们可就危险了!”说话间已到路口,小道童手扬起又是一鞭,驾着马车便往右边一拐,急急地向远方驶去。

后头的车厢里,假老道撑住了身子,颠簸使他想起了往事,他仿佛喃喃自语,又似是对小道童的谆谆教诲,低低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这算什么,这七八年来吃了多少苦头,想当年教门那是何等的风光,老夫我也是一呼百应受人敬仰。唉!可惜往事已矣,如今再不复当年,为保教门传承,我好不容易在陇西苦心经营一年有余,信众已是不少,如今这一切都被那该死的竖子毁了!”

后边几句声音大了些,小道童听在耳中顺道回头望了眼,见好像没人追来,便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是那家伙?”

车厢里的假老道把头从车帘外头缩了回来,气呼呼地道:“那竖子把话都说那么明白了,不是他还能有谁?都怪那王青自作主张,非要白日里头去做这事,幸亏为师发现不对,多留个心眼跑得快,不然若被王青那厮逮住,那咱们师徒俩可真就完了,说来都怪那竖子!来日方长,山不转水转……”

“啪!啪!啪!”

吃痛之下,马儿跑得更卖力气了些,拉着车在官道上颠远了,那絮絮叨叨的声音也被抽碎在山风里,变得模糊不清了。

“啪!啪!啪!”

又是几鞭子在空中重重的落下!

一指来粗的马鞭高高扬起,在刺眼的日头底下,却犹如一支寒冷的冰锥,触碰到的人就会忍不住的抖一下。

“给我打!狠狠地打!”

躺在地上被打得半死的两人,一身穿得有些发白的青衣,已经被鞭子抽拦了好些口子,露出被鞭打得血淋淋的新鲜伤痕,可就这样,这两人还是咬紧了牙根,生生挨着这狠厉的毒打,只是闷哼着不发一言!

看着面前这让人有些不忍目睹的一幕,韩元恺心里有些动容,自己也跟这两个倒霉的弃卒一般,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的侄子,还做了回出头鸟,虽然也确实是自己的主意,但身处于陌生的古代,还是得谨慎些为好。

韩元恺正默默在心里头这般想着,却忽然觉得有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得好似一把刀子,还没等做出反应,那道目光似有察觉又很快挪开了去,韩元恺扫视着四周的人群,若有所思。

“来人!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捆起来,关到柴房去!”王青指着地上的两人,话说完刚放下手,却听见人群有些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一咬牙又继续抬手一指,“明日押送官府治罪!”

“老爷!饶命,你……”

“嘴巴给我堵起来!”

“不要唔……唔……”

看着那两人被押进了大门,王青便转过身来昂起脑袋,肥腻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江郎中,看来你侄儿他说的没错,不错!你倒有个好侄儿,真不错!”

“哪里的话,小侄只不过胡乱蒙的,里长老爷过谦了!”江二拱手抱拳回了一礼,口中不冷不热的说着客套话。

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韩元恺,王青笑呵呵的说道:“哎,江郎中,话不是怎么说的,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要不是你侄儿,咱王家庄上下都得骗子被蒙在鼓里,少不得被骗走钱财,只可惜一个不留神就被那两个江湖骗子走脱了身去。”

江二也跟着看了眼,见从他面上瞧不出喜怒来,便回过头来语气淡淡地说道:“里长,这事儿真只不过是赶巧了,既然事情已了,那么我们就先回去了。”

那些村民看着江家一行三人指指点点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有几个想上前搭话,犹豫了下又缩回了脚。

“呵呵……”王青瞧在眼里,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僵,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些,“那是自然,忙活了一天,大家也都散了吧。”

王青的脸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看在眼里的韩元恺,心不由得便是一紧,一路无言,韩元恺跟着江家父女俩回到西坡的小院。

此时已然将近黄昏,折腾了一天,三人一整天都没顾得上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听着“咕噜咕噜”的抗议声,眼神又恢复了灵动的江翠翠,雀跃着进了厨房便赶紧忙碌起来,刚往腰间系上围裙,随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心慌慌的从桌子底下将那木盆拖出,又走到门边探头探脑的,瞧见人没在院里,便慌忙将木盆端回了自己的屋子。

江二和韩元恺站在门外小坡上,望着底下的村庄,沉默着,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村头处,陆陆续续还有些村民才从地里收工回来,见乡邻们都在擦洗着自家的大门,停下脚步听了几嘴,便也快步走回家里,加入到清洗房门的队伍中去。

孩童们重新追逐嬉闹于村道巷落之间,火黄的夕阳下,飞鸟还不时划过村庄上空,穿过一股股的炊烟,向着远处飞去,喧闹不安的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耳畔熏风鸟鸣,一只花蝴蝶扑哧着双翼有些笨拙的从底下飞来,黄昏下杵立的两人,影子逐渐被拉长直落到山坡下的茅屋顶上。

直到鼻端飘来阵阵饭菜的炊香,江二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说道:“翠翠她是不是很美?”

脑海里正想着今后的去处,江二突然来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韩元恺顿时便愣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没得到他的回应,江二顿了顿,仍然注视着远方的鸟儿,似是想起了旧日往事,嘴角也带了些许笑意,继续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突然发现翠翠也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跟她娘一般俊俏,或许……是时候替她找个好人家了,你说是吧?”

侧头看去,江二负手而立眼神清明,恍惚间竟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韩元恺不懂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只好迟疑道:“额……江叔说的极是,翠翠姑娘她落落大方,一定会找到个好归宿的。”

“爹,你们说什么呢?饭做好了,该回来吃饭了!”站在门口看着山坡上的两人,江翠翠忽然觉得自己的阿爹有些陌生,她的心没由来的有些发慌。

“哎,这就来!”轻轻吁了口气,江二转过身,拍了拍韩元恺的肩膀,“后生,走,吃饭去。”

韩元恺望着江二的身影,心里头想着那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也跟着走去,在身后留下道长长的影子。

第二十一章 逃出生天

“吃饭了,喂!醒醒!”

“……”

“不吃拉倒!”将食笼打开,又把里面的碗碟拿出来摆在柴房的窗沿上,见柴房里头仍然没有丁点动静,来人啐了句便提着食笼离开了。

黑漆漆的柴房里依然很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却忽然又折返了回来,看了看窗沿上完好如初的窝头咸菜,皱起眉头想了想,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不由得伸头往里边瞧去,口中还喃喃自语道:“不会是死在里面了吧?额……”

这人还没看清什么情况,便被里面的一双大手死死勾住了后颈,正想挣扎喊叫,喉结处就被抵上了根尖锐的木刺,这时才发现,近在咫尺便是一双如狼的眼睛,直盯得他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气,顿时紧紧闭上了半张的嘴巴。

看着梁柱上那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堵得密不透风的,两人这才住手,来到窗边往外边瞄了眼,伸手抓了把咸菜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咸菜又干又咸,便捧起一罐米汤就往嘴里边灌,又往怀里塞了几个窝头,然后两人又互相整理了下衣服,在那人瞪得鼓起的双目注视下,拉开了虚掩的门。

借着夜色,两人偷偷摸摸来到了王家大院的后门边上,只见后院这扇门的门闩已经被上了锁,从里边是开不了门的。

见状,大个家仆急得跳脚,声音还得压得低低的说道:“小六子,怎么办?钥匙只有老爷和几个管事才有,要被发现了,咱们这次可真死定了。”

“哼!慌什么,我自有办法。”

小六子说着摸黑往墙边走了十几步,这才蹲下了身子,在一个墙缝里伸出小指去抠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叮铃”一声,原来这缝里边藏着条钥匙。

大个家仆顿时大喜,下意识就想喊出来,幸好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在逃命,忙双手捂住了半张的大嘴。

小六子瞪了他一眼,又瞧见没什么异样动静,便带着他来到门边,屏住呼吸又回头瞧了两眼,这才把钥匙往锁眼里一顶,“嗒”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响的清脆。

一旁的大个家仆早就急不可耐,迅速取下门闩往两边一拉,却没能把门给拉开!

“糟了!过了时辰外边也给锁上了,这下是真的要完了!”大个家仆一脸的懊恼。

“闭嘴!”小六子也有些慌了,脑中飞快的转着,同时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后头,忽然一拉身边的大个家仆就往回走,“跟我来!”

大个家仆跟着刚走没两步,却见他又突然撒手跑了回去,黑漆漆的大个家仆愣了一下,刚往回跟着走了几步,又见他跑了回来。

两人蹑手蹑脚的摸了好一段路,走了一会儿,七绕八绕的,小六子这才带着大个家仆来到了一处偏僻之极的角落。

“蹲下!”小六子双眼直直的盯着大个家仆。

面前这堵墙是比其他地方的要矮上一些,看着小六子的眼神,大个家仆有些迟疑的道:“小六子,你不会丢下我吧?”

“快点!再废话谁都跑不了。”

大个家仆一咬牙蹲下了身子,让小六子骑在自己脖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牙根紧咬就架着他站起了身,小六子在大个家仆身上艰难的站起,随后往上一扑,两只大手紧紧的扒住了院墙,下边的大个也踮起脚帮忙往上顶,小六子这才终于爬了上去。

他双脚跨骑在墙上,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见还没有人发现他们逃脱,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弯下腰去向底下的大个伸出了手,大个见了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些,退后几步随后往上一跳,这才抓着了小六子的手。

闷哼一声,小六子差点被拖下去,幸好他另一只手扒住了,双腿也使了力气紧紧夹住墙体,只是手臂被扯得生疼,他使了全身的气力才将大个家仆给拽了上来。

两人就这般翻出了王家大院,也顾不得跳下院墙时摔得有些疼的脚板子,摸着黑一路上避开零星几个走夜路的村民,直到出了村口,他们这才发力狂奔,向着西北方向的山里逃窜。

也不知跑了多久,黑漆漆的夜里,月亮还没出来,两人一路上更是跌了好几跤。

林子里,大个家仆不小心又跌了一跤,顾不得疼急忙狼狈的爬起身来,边追边气喘吁吁的喊道:“呼呼……小……小六子,你等等我,慢……慢些走,我屁股……还疼着呢。”

前边的汉子也有些喘,但仍然迈着沉重的腿往前头跑,只是速度放慢了些,回头低声喝道:“蠢材!不过这次你……倒是说对了,再慢些……屁股也就不疼了。”

大个家仆一听,便也真放慢了脚步,揉着屁股说道:“小六子,真的么?那咱……就走慢些,都走了这么远了,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罢?”

前头的小六子气极反笑道:“哈哈哈,蠢材!被抓回去……打死,屁股自然也就……知不道疼了。”

“啊?老爷他是……知道的,我们又不是……真的骗子,咱们只不过……受命办事,老爷真的会要咱得命?”大个家仆一听,慌忙加快了脚步,追上前来看着仍大口喘着粗气的小六子,疑惑的问道。

小六子一把推开他搭过来的手,继续往前半跑般走着,等气也顺了些,冷笑一声这才说道:“呵!这话你留着跟堂上的大老爷说吧,要不是我骗开了柴房,并且知道那么个易攀爬的矮墙,否则到了明日你还有命喊疼吗?”

“小六子,那……那刚才那些饭菜不会有毒吧?”大个家仆说着担忧的摸了摸肚子。

撇过头看着跟上来的大个家仆,小六子有些无奈,却又耐下性子来解释道:“呼呼……那倒不会,咱们要是那会儿……不明不白的死在柴房,他可脱不了干系,呼呼……还坐实了他……是幕后指使的事实,这可有得他吃一壶的,只有……将咱们送到官府治罪,咱老爷王大善人才能把自个儿摘清了。”

“啊?那还是快些走吧,不过小六子咱们到底……是去哪儿啊?天这么黑,这山上不会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吧?不是说……山里有山匪的么?呼呼……”大个家仆四下瞧了眼,干枯欲裂的喉咙不禁有些有些发紧起来。

小六子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一扭头就开口训斥道:“哼!咱如今只剩这条活路了,呼呼……想活命只管跟着走便是,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么?”

大个家仆想了想,挠着脑袋讪讪的看着小六子说道:“咱们如今已是……生死弟兄,我信得过你,不过小六子,方才你……是怎么知道墙缝里藏着钥匙的?”

小六子回过头去,冷冷地回道:“不该问的别问,还有你……这大嘴,以后尽量给我少说话!”

被唤做“蠢材”的大个子忙讪讪的闭了嘴,喘着粗气跟在小六子后头,钻进了更深更暗的夜色里。

第二十二章 疲于奔命

深山之中静悄悄的,只有些许微末的虫鸣声音。

黑漆漆的夜幕下,正有个黑衣人坐在光溜溜的大石头上。

他手里抓着一只野山鸡,山鸡显然早已死透,一手上下翻飞,只片刻功夫,那山鸡身上的毛就全被他褪去,并且还整整齐齐的堆在一起,随后他又从地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手倒吊着山鸡,一手反握着匕首扎进鸡肚子里。

却在此时,林子里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黑衣大汉手上先是一停,随后又继续握着匕首划拉起来,“唰”的一下便将山鸡给剖成了两半。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略微瘦弱些的汉子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头还提着两只鼓鼓的水囊,他一瞧见黑衣大汉手里的山鸡,疲倦的双眼顿时发亮,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大哥,我把水打回来了,你可真厉害,这大晚上的都能逮到野山鸡。”

黑衣大汉没有说话,仍在继续处理着手中的食物。

这走到大石头上的汉子刚蹲下来,四下扫了眼,却忽然又站起来说道:“大哥,也不知道你能逮到山鸡,我这就去捡些柴火来。”

“不必!你打水的时候,可仔细瞧了,附近有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黑衣大汉将鸡肚子里的内脏全部掏出来,就往几步外新挖的小土坑里一扔,头也不抬的随口一问。

闻言,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汉子也不敢违拗,将提着的水囊放到一边,汉子找了个干净地方,面对着黑衣大汉一屁股坐下,一边轻轻捶着腿一边说道:“就一洼山泉,我细细瞧了两遍,都没有在附近发现半个脚印,大哥,你说他会不会根本就没中毒,是骗的我们,然后悄悄往回跑了?”

“咱们在这山中寻了几日,却全无那人半点踪迹,你所说的倒是不无可能,不过,老二在这种事上是不会说大话的。”一边说着话,黑衣大汉一边将内脏清理干净的半边山鸡往对面一丢去,随后双手抓着剩下的半边便是一扯,直接撕下一只鸡腿,便大口吞嚼起来。

旁边的汉子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半边生山鸡,摸着有些硌手,仔细一瞧原来上边还有毛刺,又抬眼瞧着生吃鸡腿的黑衣大汉,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才说道:“大哥,那咱们是不是该往山下走?”

三两口便把一只生鸡腿啃了个精光,黑衣大汉随手一丢,便把鸡骨头准确无误的丢到了土坑里,往坐在对面的汉子瞧了眼,他有些不耐的说道:“山下不远就有一处村子,咱么可以到那里去看看,歇上一歇,一会儿就走,快吃!”

“额……”手里这生鸡肉闻着一股子的腥臊味,他实在下不去口,“大哥,你吃吧,我不饿。”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如何做得大事?快吃!”说完,黑衣大汉又扯下一只鸡翅,隐约还可瞧见里边的肉血淋淋的,他便直接将肉块撕了下来,两只手一抛一扔,大口吃了起来。

“吧唧吧唧……”

听着他大口吞嚼的声音,再迎上他那不容抗拒的眼神,虽对此有些抗拒,汉子也不由猛地闭起眼睛,捧起半边生鸡狠狠就是一口,苦着张脸嚼也不嚼便整块吞下肚里去了。

“咕噜!”

刚跑到门边的小厮吓得咽了口唾沫,低下头不敢去看王青那张阴沉的脸。

王青见状,猛地一拍桌子,双目仿若喷火般怒喝道:“快说!”

“老……”刚踏入房中正要开口的小厮顿时被吓了一跳,再不敢吞吞吐吐的,“老爷,府里上下都搜遍了,没有找到人……”

“砰!”

溅起的茶盏碎片砸到堂下小厮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正好进来一妇人,手里还端着碗莲子羹,见状,示意那颤颤巍巍的小厮退下。

妇人小心避过地上的碎瓷片,走到王青身边,将莲子羹放在桌上,劝道:“老爷,不就走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气大伤身。”

见来的是自己夫人,王青脸色虽好看了些,但仍气呼呼地道:“你懂什么,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会败露?全怪那两个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下我的名声全都毁了,那些苦哈哈背地里还指不定怎么嚼我的舌根。”

“理这些做什么,对了老爷,我差点给忘了,”王夫人说着,从袖里抽出封书信递了过去,“这是官府今日差人送来的文书,上边儿还盖了个加急的公章。”

“什么!又加饷?”王青把书信一把拍在桌上,溅上了几滴莲子羹,“再这样下去别说那些苦哈哈,连咱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活。”

王夫人赶紧抽出手帕去汲那书信上的汤水,虽然也心疼银子,但还是有些埋怨的嗔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官府文书。”

王青犹自愤愤道:“这才换年号多久,就上赶着加赋税,戏文里哪个新皇登基不是大赦天下!如今倒好,却是和戏文里唱的翻过来了。”

“此次加派的饷银却是多了不少,”王夫人瞧着公文也直皱眉头,却又忽然扭过头去看着王青,“对了!老爷,咱为什么不拿这件事做些文章?既已撕破了脸皮,又何必再遮着掩着。”

“嗯?”王青略一皱眉,回头对上王夫人双眼,片刻便明白过来,随即大喜,“秒也!夫人真是聪明,这次的田赋可不是个小数目,连同以往赦免的都得一起补齐了,江二往日又时不时地帮助那些揭不开锅的苦哈哈,七亩地的田赋,这倒真是个好机会,嘿嘿……”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嗔道:“我可不管什么名声,那姑娘我可是看准了,模样又俊,瞧着就聪明伶俐,保不准真能给咱生个聪明的孙儿,都怨你,你怎不早说?”

“为夫那还不是为了给夫人你一个惊喜吗?”王青笑了笑,忽又咬牙切齿的,“今晚就先让他们睡个安稳觉,明日且有他们好瞧的!”

王夫人将文书收好放到一旁,随后又端起莲子羹递过去,口中柔声说道:“老爷,这是奇儿托人给咱捎来的上等莲子做的羹汤,这可是我亲手熬的,你快尝尝味儿如何?”

“莲子莲子,这是暗示我呢!”将汤碗接过,王青在心里头暗暗的想道。

“江叔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是让我不要惦记他女儿?还是说……”韩元恺躺着土炕上,一直在想着江二刚才跟他说的话,嘴里嘀咕道。

“吱呀……”

耳边传来轻微的声音,经过这几日的磨合,身体不仅不再不协调,韩元恺觉得自己的听力都好了许多,尤其是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刚想继续听下去,脑海中却忽然袭来一股深深的倦意,随后韩元恺脑袋一歪,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月已经爬上夜空,王家庄的村民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然而此时,村民们口中那座已被山匪霸占的才青山上,却正有两个人从山上跑下来。

忽然,前边的黑衣大汉停下了脚步,闭目仔细一听,淅淅索索的,原来是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后头跟着的汉子也停住了身子,忙往地上一趴,便听见那脚步声急急地跑走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拔腿便追!

第二十三章 一出好戏

次日一早,天刚透着亮光。

韩元恺早早的便醒了,正站在院里活动着身子,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点儿湿润,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不过身上的衣服破了些小口子,衣服面上还有些灰土。

韩元恺便到院中的大水缸里舀了瓢水,就着手梳洗了下头面,又湿着手掸掉擦去身上的灰尘,再往迷蒙的水面一瞧,虽然自己现在只是穿着一件破长袍,但看上去倒也颇为精神。

他准备今日就向江家父女辞行,虽身无长物,但韩元恺相信到了城镇这些繁华的地方,先找个打杂的活计干着,总能活下去。

江二刚步出房门抻着懒腰,便瞧见站在院子里的韩元恺,不由得问道:“后生,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正趴在水缸瞧着自己面容的韩元恺,循声回头瞧去,只见江二一脸倦容,双眼红红的,几乎布满了血丝。

虽然有些奇怪,但韩元恺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回道:“哦,这几日睡得特别沉,一碰枕头就着,所以醒的也早,就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对了江叔,问你个事儿,离这最近的城镇怎么走?”

江二回道:“村里离镇上得有好几个时辰的脚程,出了村口,沿着道一直往西南方向走,便是十里八乡最大的镇子新寺镇,不过最近路上不太平,或者说漳县并不太平,你要多加小心,怎么?就要走了么?”

韩元恺颔首道:“嗯,晚辈这几日在此多有叨扰,如今身体也好了,就不在这儿麻烦江叔了。”

“也好,或许家里人还在等着你,这么多日不见人,估摸着也该等得急了,”江二回头朝着厨房喊道,“翠翠!窝头好了么?好了就捡几个包了,给后生路上吃。”

“哎,就好!”

厨房里传来一阵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一身蓝色袄裙的少女快步走了出来。

却见她径直走到江二身边,把东西递给了江二,韩元恺伸到一半的手讪讪的停在半空,正要往回收去。江二虽也有些愕然,但反应却是机敏,一接过便顺手往韩元恺面前一递,巧妙化解了这场尴尬。

天渐渐亮堂了起来,接过江二手里正往外冒着热气的布包,韩元恺有些尴尬的说道:“多谢江叔,多谢姑娘,对了,江叔,不知道我昏了……”

“铛!铛!铛!”

韩元恺正想借机打听下如今是大明哪个皇帝临朝,没承想话刚出口就被振聋发聩的铜锣声打断了。

知道这是召集村民的铜锣声,江二他意味深长的撇了面前的年轻汉子一眼,也来不及再听他说话,顿时拔腿就往外头走去。

看着江翠翠也跟着往外头追去,韩元恺更不能单独留下。

王家大门外的那一大片空地上,昨日的道台早就拆掉,被王家的小厮们劈成了柴火。

趁着村民们还没下地,王青把庄里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准备把朝廷公文的内容读一遍,然后再看着底下的人群,都将因此而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来,想想他就觉得十分快意舒畅。

他的大大,人称王三太爷,无儿无女,死了之后偌大家产都分给了这些苦哈哈,作为他最为亲近的侄儿,王青反而连一分好处都没捞着,虽然籍着此事,他自己也博得一个好名声,可在昨日一切都毁掉了,这次他不仅要把丢掉的拿回来,还得管这些瓜分了他家产的贱民再收点利息。

这般阴阴的想着,又瞧着底下人群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王青感觉威望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在人群中快快的扫了一眼,随后沉声说道:“江郎中,你也是庄里为数不多识得字的人,我这有封书信想请你给瞧瞧。”

人群安静了下来,随着王青的目光回头看去,江二忙道:“不敢,我也只是粗浅认得几个,怎好在里长老爷面前丢丑。”

王青面皮上带着笑,语气不冷不热的说道:“江郎中,怎么今日倒过谦起来了?你还是看看吧,这可是县衙昨夜里差人送来的官府加急文书。”

江二闻言心里便是一动,也不好再拒绝,穿过人群走上前去,一脸凝重地接过信封拆开一瞧,待瞧清了上边的内容,却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这次不仅多加了两道饷,还得把前些年灾年赦免的补上?每亩多加九钱饷银,加上以前的五分银,这……”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村民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疑惑和迷茫的你看我我看你,眸子里全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王青面上仍挂着笑,闻言点了点头:“江郎中,你可看准了文书上的县衙公印?大伙儿都听清楚了吧?也不是我逼你们,官府限期三日内必须把这次朝廷征收的田赋交齐了,否则,我也省不得要按章程办事了。”

江二闻言不禁摇头道:“里长,不说往年灾年免掉的,就说现在,一亩薄田就要交九钱五分银,可就是以往大丰之年,平均亩产所得也不过四五钱银子,这如此之多的田赋,乡邻们就是不吃不喝,也还亏着二三钱,这叫大家如何凑的齐交得起?”

江二话音刚落,下边便轰然大乱。

“这定的是什么赋税,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官老爷们这不是让咱们赔钱种地?”

“里长老爷您能不能替大伙儿想想法子,去衙门说上一说,这也实在是太荒谬了。”

“是啊,里长老爷,你替咱们去跟衙门说一说情,这赋税无论如何也定得太不合乎情理了,我们都愿意签下万民书。”

“里长老爷,你发发慈悲……”

王青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唉,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可是印着衙门印信的文书,承蒙祖上留了点儿祖产,我这次也要交很大一笔的银子,至于你们能不能凑齐,也不是我一个小小里长要操心能操心的事,都散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中霎时便“嗡”地喧闹起来,想要向旁人借银子,却又互相大吐着苦水。

刚才江二和王青两人说的话,韩元恺已听得一清二楚,再加上耳边唉声不断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这次的赋税定然很重,大大超出了村民们所能承受的极限。

看着人群后头,那站在不远处的少女一脸愁容,韩元恺在心里暗暗摇头,他也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台上的王青高高在上,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随后停在了一处角落,在韩元恺身上狠狠盯了一眼,又往旁边的少女瞧了眼,冷哼一声,随后转身回了大院。

他在等,等着瞧一出好戏。

第二十四章 虎口拔牙

初升的日头透过微凉的晨雾,暖洋洋的照在每个人的身上。

然而,此时江二的脸色却有些沉重,他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需要多少钱粮才能补上这次的大窟窿。

有些贫苦些的村民们见他从身边经过,纷纷拉着他的手向他求助,好似溺水的人拽住了水面上漂来的一根稻草般,直到他郑重的摇了摇头,这些个村民方才失望的撒了手。

见王家大门紧闭,片刻功夫,人群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发愁的,叹气的,甚至捶胸顿足的,比比皆是。

只有少数那么几个,虽然也面带愁容,但比起其他人来说也要好上一些,这几个便是除了王家外仅有的几个富户了,他们一边走一边谈着天。

“以前去山里采些药材,到镇子里卖了还能换点银钱,可山里已经被山匪占了,唉!如今又收这么重的田赋,这是个什么世道。”

“再这样下去,咱也得占了山去做贼寇!”

“对了,一说到采药,就想起个昨日从那些商队听来的消息,不知道你们谁敢去?”

“什么?说来听听?”

“说是镇上的张大户买的一味药材,好像是什么百年的金石斛,前些日子半道上被强人给劫走了。”

“我也听说了,就昨日刚发生的事,那还是救命的药,张大户当时就说了,五日内谁能送来一颗百年的金石斛,他就奉上三百两纹银!”

“好像是他那孙儿的病需要用这百年的金石斛做药引子,要是山上没山匪就好了,咱们也可以去山里挖药材,要是找到了这金石斛,那不就发了财了?还辛辛苦苦的种个甚么鸟田。”

“谁敢去呢,有命去没命回,一家子老小还得吃喝,且不说山匪,百年金石斛那也是长在人迹罕至的高山,这药材是那么好采的?再有钱也买不了命!”

“谁说不是呢,上山没能回来的得有十几个了吧?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那些山匪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张大户富甲一方,他们必然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的。”

“所以说咱们还是别想了,勒紧裤腰带过活吧,把家里边能卖的都给卖了,能不买的就不买,粥多放些水熬的再稀些,这日子就那么凑活着过吧。”

“也只能如此了,只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明年朝廷再把赋税降回去年的五分,那日子也总算有个盼头。”

听着这几人的谈话,韩元恺也颇为无奈,瞧他们的衣着,也是有别于大部分村民的,想来也只有他们能交得起这次的赋税了吧。

日头已经完全爬上了山坡,发出黄灿灿的光来,驱散了山谷顶上的雾气,然而这个时辰,却才只有一小部分村民扛着农具往地里去。

大部分人都在家里翻箱倒柜,看能不能寻摸出点能卖钱的东西,可作为底层的农民,又能有什么值钱东西,只能一个个呆坐在家中唉声叹气的。

不多时,便有几个村民拿了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地契,出了门不约而同的奔王家而去。

“砰砰砰!”

一阵轻轻地叩门声,门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难以叫开,不一会儿,就有小厮打开了门见他们放了进去。

王家前院,宽敞的客厅里局促的站了五六个人,他们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洗得发白,还都打了好些个补丁。

这些人正弓着腰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看着好整以暇坐在主位上的矮胖子。

“里长老爷,您帮帮忙,一家老小都要吃食,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想着把祖宗留下的几亩田给卖了,您就行行好,把这几亩田地给买了去,价钱都好商量……”

“是啊,价钱都好说,盼里长老爷能把这几亩地买了去,小的愿意给老爷当佃户。”

王青摇头叹道:“别看我家大业大的,可这都是祖宗留下的产业,手里头其实没多少银子,若是再碰上个灾年荒年的,家里头还有这么多口子要养活,这次一下子交这么多田赋,我家也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活的,实在是再拿不出银子去买你们的田地了,我看你们还是另找他人吧。”

站得稍前的老汉,苦着张老脸有些不安的看了眼王青,随后又开口说道:“里长老爷,总还能拿出那么点零碎银子吧,要不,就当我把田地押给你,您帮着把这次的赋税给交上了,只要地里有了收成,我就立马连本带利的给您还上,您看怎样?”

“是啊!求求你了里长老爷,要不然我们一家老小实在活不下去了。”几个村民竟似商量好了一般,紧随其后异口同声的喊着。

一旁的管家忽然出声说道:“老爷,这个方法倒是不错,也不会有人说您趁机夺人田产,又能帮了乡亲们的大忙,只不过还是要写个字据为好,免得到时生出许多麻烦来。”

堂下站着的几个村民,互相瞧了眼,便由一个年纪大些的开口说道:“那是自然,我们愿意立下字据,可是不敢让老爷吃亏。”

看着这几个村民在账房写好的字据上摁了手印,王青表面上虽然叹了口气,但心里却十分得意,想到要不了多久,江家人也得屁颠屁颠的上赶着来相求,他差点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狂喜,笑出声来。

可那几人还在跟前站着等管家取来银子,王青直忍得那肥腻的面皮跳个不停,忙端起茶盏啄了口,待宽敞的衣袖遮住了脸面,嘴角顿时止不住的上扬。

堂下立着的几个村民仍然苦着脸,眼中也没了半点灵光,正搓着一双粗糙的老茧手有些局促不安。

好一会儿,王青都没有放下茶盏,管家也没见人,老汉踌躇再三正想开口相询,方才听见身后的院里传来一阵优哉游哉的脚步声。

“踢踏踢踏……”

小院里,江家父女一回来就进了屋子。

韩元恺站在院里听着屋里翻箱倒柜的动静,心底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虽然江叔看着有些古怪,但不管怎么说,江家父女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使帮不上什么,他也不想在此时离开。

不多时,江家父女便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

他们倒也不避开韩元恺,只见江二手里拿着些晒干的药材和些碎银子。江翠翠手里捧着几十枚铜钱,和一只看起来好像是银打的簪子,银簪用麻布小心包了半截,她正有些怜惜的看着,似乎有些不舍。

扫了眼翠翠小心捧在手心里的东西,江二心里重重一叹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一脸平静的对着女儿说道:“我打算去山上找百年金石斛,翠翠,这几日你……”

第二十五章 还了人情

“阿爹!”江翠翠闻言顿时急了,鼓着一双大眼睛,气呼呼的瞪着江二,“这怎么可以,你不是说过山上有山匪的么?”

随手把手里的药材往屋檐下的钩子一挂,江二扭过头来看着女儿柔声安慰道:“没事的,翠翠,才青山的路我都熟得很,以阿爹的本事你大可放心,还是你觉得阿爹我找不到那金石斛?”

“我没有不相信阿爹的本事,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几个月前,村里聋婆婆的儿子和新媳妇进山里采药,不就没回来么?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让你去。”江翠翠说着用力的晃了晃脑袋,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

江二笑了笑,走过去将碎银子放到她的手心里,说道:“听话!家里实在没有什么银钱了,不去试试怎么有钱交赋税?难道你想嫁给那傻子吗?”

江翠翠一听,慌忙嗔道:“才不呢!大不了咱们把田卖去几亩,再不然把这只簪子拿去镇上也能当些银子……”

“住嘴!”江二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也不管还有外人在,看着她手里的簪子便急怒道,“你……这只簪子可是你娘留给你的,你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劝!”

立在一旁犹如空气般的韩元恺,眼看气氛有些紧张,忙劝道:“江叔,我……”

在外人外头被阿爹一骂,江翠翠正又气又愧,这坏坯子好巧不巧又这时候说话。

心烦意乱之下,江翠翠顿时便一股脑是把气撒到他身上,不管不顾的将手里东西往他身上一砸,带着哭腔说道:“都是你!你这坏坯子,要不是为了救你,花了家里许多银子去买药,阿爹也用不着进山采药,你……”

“啪!”

江二抬手便是一记响得清脆的耳光。

“爹?”江翠翠捂着红肿的右脸,一脸的不可置信,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已然泪汪汪的,狠狠一瞪面前这两人,便拔腿跑回了屋里,“呜……”

“砰!”

看着房门被大力掩上,韩元恺不由得有些担心,回过头来看着江二说道:“江叔,翠翠姑娘她……”

江二轻抚着手里的银簪,摇头叹道:“唉!这孩子都被我惯坏了……”

如今知道了是因为自己,才让江家交不上田赋,韩元恺心想着反正现在也没个去处,正好趁机还了这个人情,也落得轻松,于是便脱口而出说道:“江叔,我跟你一起去找金石斛!”

江二抬起头看着韩元恺,目光中有些异色,郑重的说道:“后生,这又不干你的事,翠翠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韩元恺笑了笑,蹲下身去捡着洒落在地上的铜钱,用有些随意的语气说道:“翠翠姑娘的话我没往心里去,江叔,两个人一起进山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江二撇了眼翠翠的屋子,然后也跟着蹲下身来把铜钱一枚枚捡起,同时轻声劝道:“话虽如此,但你病体初愈,怎好让你跟着我去冒如此大的风险。说句实话此去生死未卜,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不说那伙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山匪,单单那长有百年药材的地方,必然也是少有人涉足的深山老林,甚是险峻幽深,就连我也是未曾走过的。”

韩元恺把拾掇好的铜钱递过去,一脸的坚定:“不妨事的江叔,我身子已经完全好了,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看到韩元恺执意要同去寻药,江二略一思忖,随即颔首道:“好吧,后生,吃过早饭咱们就启程!”

“我也要去!”房门一下打开,江翠翠虽双目红肿,脸上犹有泪痕,可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胡闹!山中凶险,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去的地方。”江二站起身来说道。

“爹!”眼见劝不下,江翠翠忽然转身瞧着韩元恺,“你……你快帮我劝劝我爹。”

那两只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泪汪汪的蕴含着浓浓的执拗,光洁如玉的脸上,指印仍赫然在目。

韩元恺心里一动,却还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坚定的说道:“翠翠姑娘,江叔说的有道理,山匪凶恶,那确实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你……”江翠翠憋红着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随后一跺脚又跑回了屋子里。

屋内静的可怕。

从严严实实的窗子穿过的叫卖声,虽隐隐约约的,却也可以想象得出外边的街市正热闹,可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口,除了坐着的穿着一身华美蓝袍的翩翩公子。

时间久了,有几个汉子就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别看这翩翩公子年少,身姿容貌还透着股俊逸之感,可冷着一张脸却是甚有威仪,让人瞧了不禁噤如寒蝉。

“哗啦啦……”

突然响起的声音唬了屋子里众彪形大汉一跳,显得更是局促不安,纷纷抬起眼皮循声瞧去,只见翩翩公子正提着茶壶往面前的茶杯里倒着茶水,茶水还在往外冒着热气。见他想要喝茶,众人悬着的心正要一松。

“噔!”

又是一声响起,放下茶壶,翩翩公子捏起面前这杯将满未满的茶水,似是要喝却又停在半空中不动。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是压抑,不少人身上开始冒出冷汗,纷纷抬眼去瞧翩翩公子的旁边,正在此时,门外头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个人。

那人躬身拱手,偷偷扫了眼屋内的状况,见自己已是最后一个,顿时提心吊胆的说道:“二……二少爷,小的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人线索。”

“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正说着,气头上的翩翩公子捏着茶杯的手猛地向前一推,便将杯中茶水径直往那人脸上泼去。

然而那人却没躲开,一咬牙紧紧闭起双眼迎着,茶水虽凉了些,可还是很烫,一张脸顿时就被烫红了,到底也没敢哼出半点声响来。

随后那人脸也不擦,便又躬身抱拳说道:“二少爷骂的是,都是小的无用!可我们已经没日没夜的在找了,实在是没半点消息,还……还请二少爷恕罪!”

“哼!”翩翩公子往旁边瞥了眼,一旁立着的正是范管事,此人年过四旬,头花有些花白,瞧着普普通通的,可翩翩公子深知他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范管事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眼皮一抬退后一步便抱拳说道:“二少爷,他们也都尽力了,这只能怪那人太过狡猾,可如今还不是责罚论过的时候,请您暂且宽恕他们,待事办完了再说。”

闻言,翩翩公子冷峻的脸缓和了些,沉吟片刻,这才不冷不热的道:“既然范管事求了情,便再宽限你们些时日,找到者重重有赏,找不到……那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这些大汉一愣,随后大部分都瞧着站在前头的范管事。

气氛有些不对,范管事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对着那些大汉便低声叱骂道:“都聋了?没听到公子的话么,还不快出去继续找?杵在这里做什么?”

“是!管事,二少爷,小的们告退!”屋里的大汉们忙异口同声的说道,随后纷纷抱拳离去,屋子一下子空阔了许多。

一身蓝袍的翩翩公子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随后又往面前的空杯子倒里满满一杯茶水,捧起来轻轻地嘬了一口。

范管事一脸踌躇,似还有话要说,可犹豫许久,见翩翩公子仍然冷着张脸,便也拱手行了一礼,跟在那些大汉后头一起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二爷方浣

一扫黑夜孤寂的清晨,正是街市刚热闹起来的时候。

漳县城中,在这条最为热闹的街道上,两边的摊贩沿着黑青色的砖墙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集市上人来人往,有牵拉孩童抱背幼儿的妇人,亦有衣着素净杵着拐棍的耄耋老者,更有踩着一双烂草鞋挑着一些蔬菜瓜果上街来贩卖的庄户人。

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便有这么三人,瞧着有些醒目,也似乎泯然众人。

前头一人身形高挑,脚踏皂色长靴,身穿黑色长衫,头戴黑纱网巾,一身的玄黑之色,虽然衣着打扮极其简单,却仍然透着一股子俊美。再一细看,在那木簪子随意束起的头发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琼鼻细口丹凤眼,瞧着颇为俊俏的脸上,还点缀着两撇笔直的剑眉,更显英气。

此人正是奉命留下的方浣,他的身后随着两条精干的大汉,虽都与他做一般的打扮,可瞧上去却只有一股悍气。

方浣带着人来到这处街道,凝目远眺,前头不远就有一家客栈。若不是翩翩公子有令,留他在城中另有要事,不然他已经带人返回才青山与老大会合,然而他并不觉得此物会在城中,但这是翩翩公子的命令,他也只能遵命照办。

“二爷,你看后边!”

正边走边想着心事的方浣,忽然听身后大汉说了这么一句,忙转过身子瞧去。

只见一个妇人正四处找人问话,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衣着打扮像是进城来做小买卖的农家妇女,那妇人脸上写满了焦急,一边问一边跌跌撞撞的走着,见到跟家人上街的少女就要追上去看一眼,可最后也只是空落得一脸的失望。

那妇人又问了一个街边小贩,那小贩见她惊走了自己的客人,便摇着头不耐烦的摆手赶她,妇人着急的回过身来,正对上方浣几人的目光。

妇人先是一愣,随后忙提着发白的淡蓝色袄裙跑了过来,口中急急地问道:“请问几位大爷,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女孩,看上去十三四岁年纪,她还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

声音沙哑的妇人说着手里还比划了几下,方浣摇了摇头。顿时,妇人沧桑浑浊的眼里满是绝望,可是没一会儿,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却又忽然亮了起来,随后妇人便火急火燎的从方浣身边跑过。

暗暗摇了摇头,方浣一脸平静的回过身子,只见那妇人又追上前边的一家人,其中有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女,虽然也跟她要找的人一样穿着一身红色衣裳,可最终得来的还是失望的结果,从她那黯然下去的脸色和讨好的笑便可知道。

在女孩家人的骂声中,狼狈的妇人继续往前头问寻着,一会儿的功夫就挤入人流瞧不见了。

“走吧!”收回目光,方浣当先向着前边不远的客栈走去。

“走了,跟咱们没关系,别再一惊一乍的了你!”旁边的短髯大汉埋怨了一句。

落在后头的汉子听了这番奚落的话,却也无可辩驳,见人已经走远,忙一脸的无奈的跟了上去。

客栈里,上了年纪的老掌柜,一边算账一边打量了大堂一眼,这个时辰来住店和打尖的客人并不多,此时大堂内只有零星几桌人在吃早点,还大都是住在后院的客人。

许是担忧生意,老掌柜叹了口气,却忽然暼见从门外头一下子走进来三个客人。

不待柜台里的老板发话,一旁的店小二早就迎上前去,带着一脸的笑说道:“三位客官快请进,不知道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店小二,你家客栈我们包了!”说话的是当先跟上方浣的短髯大汉。

另一个汉子急急踏进门来,瞥了短髯大汉一眼抢着说道:“如果后边院里住有客人的话,那就让他们赶紧走人!”

有生意上门本该高兴,可店小二却面有难色的道:“客官……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么?这些客人有些还是老熟客,这……不好得罪了啊。”

又是方才那抢话的汉子,他伸手一拍店小二的肩膀便道:“不妨事!他们这次的房费我们付了,你赶紧去让他们离开。”

“这……”十分为难的店小二回头望向一旁。

佝着腰的老掌柜,边从柜台里走出来边拱手道:“几位客官,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你们的话小老儿也听到了,这确实不太好办啊!”

抢话的汉子眉头一皱嘴角一撇,说道:“哦?掌柜的是瞧不上咱们?觉得没银子包下你这客栈?”

“客官您别误会,真不是银子的问题。其他人倒好说,可客栈里还住了一个公子哥,怕是……”见三人面色有些不好,着急解释的老掌柜的说到后边却摇了摇头。

“是吗,那又怎样?”嘴角一咧,抢话的汉子一脸的不以为然。

老掌柜深深一叹,似有所顾虑的四下瞧了眼,这才小声说道:“瞧着客官应当不是本地人吧?客官有所不知,这公子哥可是新城镖局的少东家,新城镖局是本县最大的镖局,颇有些势力,几位客官出门在外能不招惹这些人,还是不招惹的为好,若实在要包圆,几位客官可以再往别处去瞧瞧。”

“二爷,怎么办?”短髯大汉见状不由低声问道。

方浣面上依然平静,看着老掌柜说道:“无妨,掌柜的,先把那些愿意走的客人请出来,他们的房费我们出了。”

见此人虽衣着普通,却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气质,让人摸不着他的底细,老掌柜沉吟道:“这……好吧,小二,没听见客官的吩咐么,还不快去!”

一旁的店小二见老掌柜的发了话,便应了声:“好嘞!几位客官稍候。”

摆手示意小二快去,客栈老掌柜又回过头笑着说道:“几位客官还请稍坐。”

方浣淡淡道:“坐就不必了,掌柜的,我们也一起去。”

见他们也要同去,小二松了口气,忙走到前边引路,带着一行人快步走到了后院。

这家客栈规模倒是不小,后院里景致也很别致,很是空阔的院子里还摆放着五六张石桌子,供给客人喝茶谈天所用。一幢颇有档次的三层茶色木楼,一眼扫去,估摸着得有三十多间客房。

此时院子里就有几个人坐在石桌边上喝茶,瞧衣着像是些行脚商人,在方浣几人注视下,小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劝说。

那些客商一听,顿时便皱了眉头,待往站在石阶上的三人瞧了几眼,却又变了态度,赶忙低声商量了几句,很快就点了头,随即就见小二一脸笑的走回来说道:“几位爷,他们同意了。”

见那两个凶悍的大汉又看过来,那几个客商忙站起身来,迟疑着见了个礼,不待对面那三人回礼,他们便快步走回房间收拾行囊去了。

见一脸笑的店小二还在跟前站着,方浣不由得说道:“小二,你继续把那些客人叫起来,愿意走的在你家的所有花销我们一起出了。”

“好嘞!客官。”

小二笑着应了声,见事情倒也没那么难办,便又去到那些住了客的门前,一一把人叫醒。虽然那些客人开始都有些不满,可待一看到院子里石阶上的三人,加上又不用自己出房费,便也都同意了。

没承想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待那些人都下了楼,小二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正想下楼,忽然听见些楼上传来些奇怪的声音。小二抬头望了三楼一眼,摇了摇头便快步下了楼梯,去找那三位大爷复命去了。

听了店小二的回复,那抢话的汉子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直接抛到他怀里,摆手说道:“不够再来说话!你先出去吧。”

店小二捧着银子这一掂量,满脸带笑的道:“多谢客官!有事您招呼着,小的先出去了。”

看着店小二快步出了后院,一行三人便下了石阶,匆匆来到木楼下。

“你们搜查一楼的房间,千万仔细些,不可有疏漏。”方浣抬头望着木楼吩咐道。

“是!二爷,我们一定仔细搜查。”

看着两人领命而去,方浣刚踏上二楼,就听见三楼隐隐有些女子哭泣的声音,他顿时便皱起了眉头。

冷哼一声没做理会,方浣直接迈步来到当头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而入,只见里边东西摆放整齐,瞧着像是这些日子没有住人的。

方浣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了床板床脚,又到桌前和墙角的花瓶细细翻找了一遍,也都没有什么发现,他也不以为意,出了屋子继续往下一间搜去。

很快,二楼就搜完了,方浣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两个大汉也已经搜完了一楼,快步走到楼上正迎上站在楼梯口的方浣,对着他质询的眼神,两个大汉摇了摇头。

正不知该上该下之时,三楼上边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方浣仔细一听,原来却是女子的哭求声和男子的淫笑声。

方浣抿起嘴唇,迈开步子就要往三楼走去。

那两个大汉见状,急忙挡在他的身前,那看上去稳重些的短髯大汉开口劝道:“二爷,公子特意吩咐过的,不许咱们闹出动静来,我看还是等等吧。”

第二十七章 手下留情

“让开!”

方浣面寒如霜。

“二爷,这……”短髯大汉正打算再劝,却突然瞧见方浣眼中闪过一道杀意,不敢再说,慌忙让开了身子。

“蹭蹭蹭……”

呆呆的看着方浣快步上了三楼,短髯大汉犹豫片刻生怕出事,一把拉过方才吓了一哆嗦的汉子,也赶紧跟了上去。

右手边当头的房间,声音便是从此传出。

房间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身上的红袄裙被扯烂了好些口子,露出一片片白皙光滑的肌肤,她双手紧紧的护在身前,红肿的眼睛里尽是惊恐绝望。

门后,是一个穿着件白色小衣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正一脸玩味的看着墙角满脸惊慌的少女,随后双眼更是肆无忌惮的盯着她身上那露出来的雪白肌肤。

待那少女发现过来,手忙脚乱的想要遮住身上的时候,那副随之而露出的羞愤模样,让少年越看越是急不可耐,他胸膛猛烈起伏着咽了口唾沫。

“好宝贝儿,莫心急,小爷这就来了,嘿嘿嘿……”

少年不打算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了,淫笑着将身上的小衣退去,露出一身白净的皮肉来,浑身上下只剩下条棕色的犊鼻裈。

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女孩,连哭都发不出声音来了,一脸淫笑的少年刚要扑上前去。

“嘭!”

身后忽然传来的这声巨响,顿时把正要往前扑的公子哥吓了一大跳,他心有余悸的回头一瞧,只见自己紧紧栓上的房门此时已然被人踹了开来。

待瞧清楚门外的人,衣着普通只不过却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少年顿时皱起眉头,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哪来的鸟人!怎么,充好汉想管小爷的闲事?先摸摸你脖子上立着几颗脑袋,识相的赶紧给小爷磕几个响头,小爷还可以考虑少打你几拳。”

缩在墙角的少女也被这声巨响惊住了,这时才反应过来,门外之人似乎是来救她的,可又迟疑着不敢动弹。

来人正是方浣,他冷冷地看了那公子哥一眼,见他全身只着一条短裤,眼中立时闪过一抹强烈的杀意,刚想动手,却又听到后边传来两个汉子的脚步声,生生的忍住了。

“好个小子!聋了,没听见小爷跟你说话?”

无视仍自呱噪不休的公子哥,方浣径直踏入房门,离他一步远向缩在墙角的少女走去。

“他娘的!”公子哥见他竟敢无视自己,顿时气的脸色铁青,奈何身边的小厮都被他打发走了,他只得亲自拽紧了拳头,猛地上前一步就往方浣后脑砸去。

在那女子忽然睁大的双眸中,方浣迅速侧身躲过,顺道握紧左拳往上一提,结结实实打在正往前砸来的拳头上。

“砰!”

一脸狰狞的公子哥顿时闷哼一声,受力不住踉踉跄跄的直退到了门外去。

走到那女子面前,见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烂不堪,贴身的亵衣都露了一角出来,方浣在那女子惊讶的目光中,一把解开腰带就脱下了自己的黑色外衫,见她神色慌张,也明白此举容易令人想歪,将长衫丢了过去便往后退了两步。

那女子见他不是要对自己使坏,忙捡起了衣服遮住了身子,随后便跪倒在地,刚想磕头,便被快步上前的方浣拦住了。

方浣一把搀住少女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见少女羞红着脸低下头去,方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刚松了手,又见她伸手跟自己比划着,方浣顿时便皱了眉头,低声问道:“你……果真不会说话么?”

待那一脸惊慌的少女迟疑着点了点头,方浣心中更是怒火冲天。

吐出一口凉气,公子哥抖着发红的拳头走进来说道:“真新鲜,一个哑巴一个聋子,哈哈哈!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有那么点劲,幸好小爷不好男风,不然小爷就……”

“嘭!”

心里压抑的杀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方浣回过身去,便见那公子哥已然躺在外边的走廊上,正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旁边还倒着一张散架了的圆木凳子。

“啊……咳咳……你这……咳咳!”

那两个刚赶到的大汉,看着面前这幕顿时一脸的不知所措,知道方浣动了真火,那短髯大汉急忙开口劝道:“二爷,正事要紧!咱们办了事就赶紧走吧。”

方浣看了门外的两个大汉一眼,又看着地上几近光溜溜的公子哥,边走边冷冷的说道:“你们不要管,去办你们该办的事,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与你们无关!”

那短髯大汉和身边之人对视一眼,只好说道:“那请二爷以大事为重,万不要闹出人命来。”

心口疼痛欲裂,方才自己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加上这短髯大汉说的话,公子哥这时候也真的有些怕了,想要起身逃走却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挪着屁股不停地往后退。

在公子哥几步之外停下,方浣回头瞥了那双眼瞪得大大的哑女一眼,不待那公子哥反应过来,抬脚用力往前一磕,散落门边的凳脚登时有如弹射般飞出。

“饶命,好汉饶……啊!”

讨饶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事是公子哥那杀猪般的惨嚎。

站着门边避开的两个大汉,心中一凉,双腿一紧站得更笔挺了些。

只见公子哥双手紧紧捂着小腹,那裤裆里已经渗出血来流到了白白的大腿上,直痛得他脸色发白,身子佝成了一只大虾,随后重重倒在走廊木板上,不停地翻滚着,然而已经再没见半点声音能从他喉中嚎出来了。

将穿好长衫的少女叫出,方浣和两个汉子在房间里细细翻了遍,仍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推门出去,见那少女还呆在门外没有离开,门边地上那公子哥渐渐的也能嚎出声了,方浣问那两个汉子要了锭银子,一把塞到那少女的手里,拔腿就走。

少女一时有些懵,见他走远了急忙追上去,将银子塞还到他手里,然后用力的摆了摆手。

方浣这才仔细打量起她,隐约见她里边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忽然想起刚才街市上那个妇人,忙问道:“你是跟你娘一起出来的么?”

瞧见他一直往自己身上打量,少女不由羞得低下了脑袋,同时紧了紧身上的长衫,待听到他的话,又急忙抬起头来用力的点了点头。

又是点头又是伸手比划,方浣也看不太懂,便直接说道:“方才我撞见的妇人应当便是你娘亲,她正在满大街的寻你,你先跟我走吧,看能不能碰到你娘。”

少女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跟着方浣就往楼下走去。

那一直没说话的汉子,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那公子哥跟前,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会儿,从怀里摸出瓶伤药,放在旁边地上,便急忙拔腿追下楼去了。

孤零零躺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公子哥,只觉得万蚁钻心一般的疼痛,他的惨叫声也惊动了外堂的人。

店小二得了老掌柜的吩咐,急忙往后院跑去,正好瞧见下了楼来的方浣几人,瞥了眼传来惨叫声的三楼,赶忙上前问道:“几位客官,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跟在方浣旁边的短髯大汉,踏前一步说道:“小二,你这客店可不干净啊!楼上有人要奸淫良家女子,幸好被我家二爷撞见,不想那贼子竟还敢先动手,就被我家二爷教训了一番,人嘛没什么大事,就是疼了些,嚎上几声就好了,放心吧,我家二爷手下留了情的。”

“啊!这……”店小二咽了口唾沫,一脸的惊慌,“那人不会是龙少爷吧?”

短髯大汉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谁认得他,小二,先前给的房费够了么?”

知道出了事,如今又见他们要离开,店小二想拦却又不敢拦,只好讪讪的道:“够了够了!还余下不少在柜上,几位爷这是要走了么?”

短髯大汉边跟上前头的方浣,边快言快语地说道:“嗯,多的就不用找了,就当那公子哥的医药费,你去替他请个郎中来。”

“这……”店小二急得挠头,把手在肩上麻布擦了擦,跑到前头对着方浣几人躬身作了个揖,“几位爷,你们在我家客栈把龙少爷打了,你们这么一走,我家这……岂不是要遭殃了么?”

短髯大汉皱起了眉头,冷笑道:“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你打的,你倒慌起来了,难不成你还想把我们扣下,然后去报官领份赏钱不成?”

被他这么一瞪,店小二忙往后退了两步,讪讪的解释道:“小的不敢,可……”

见方浣有些生气了,短髯大汉从怀里摸了粒碎银子抛了过去,无奈的说道:“好了,这是给你的跑腿费,快去吧!等下把人疼死了,那才真就麻烦了!”

接住丢来的碎银子,店小二苦着张脸无奈一叹:“唉!几位爷,小的这就去。”

老掌柜正有些心慌,见店小二突然跑了回来,还不待问话,便听他急急的说了几句,老掌柜顿时大惊,又见方浣几人走了出来,也不敢去拦,便由得他们出了门去。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郎中!”待人瞧不见了,老掌柜这才敲着柜台喊道。

“掌柜的,请哪一家的?”

“去请西街口的古郎中,快去!”

待那店小二快步出了门,老掌柜犹豫片刻,又叫过另一个跑堂的低低吩咐几句,便见那人也紧跟着一溜烟的出了门去。

摇了摇头,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听着后院里传来的哀嚎声,老掌柜也没心思在柜台上待着了,交代柜台里的小学徒一声,拔腿就往后院里快步走去。

第二十八章 风雨欲来

新城镖局的少主子龙少爷正捂着裤裆,躺在地上“嗷嗷”的叫唤着。

客栈的老掌柜提着长衫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上到三楼,来不及歇上一口气,就踏着小碎步走到龙少爷跟前。

仔细一瞧,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他那裤裆里头已经流出不少血来,老掌柜额头顿时冒出一片冷汗,急忙开口唤道:“龙少爷?龙少爷?”

见他疼得根本睁不开眼睛,又瞧见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老掌柜急忙弯下身子捡了起来,只见上边贴着张纸,写着“金疮药”三个小字,老掌柜不懂医道也不敢胡乱替他上药,只能在一旁干站着。

还好没多久,店小二就带着古郎中急急地赶来了。

古郎中瞧见地上的龙少爷这副惨状,也不敢先歇口气,急忙吩咐店小二和自己的小徒弟两人将龙少爷摁住,得了吩咐的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龙少爷手脚牢牢的摁住,郎中瞅了眼那沾着些血迹的犊鼻裈,蹲下身子轻轻地将它扯了下来,虽然众人都有了些心理准备,可这拉开一瞧,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哀嚎不已的龙少爷,这时知道有郎中来了,挺起脖子也想瞧瞧自己伤得如何,可四肢都被人死死的摁住了,只能瞧见郎中正在药箱里翻箱倒柜,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龙少爷脑袋又往木地板一磕,似乎想要把自己脑袋敲晕过去。

看到龙少爷这副惨状,旁边站着的老掌柜忽然说道:“古大夫,您看这瓶子药有没有用?”

方才店小二火急火燎的跑来,拉着他就走,也没把话给说清楚,古郎中一时之间翻不到伤药,这时听到老掌柜的话,循声瞧去,顿时眼前一亮。

“金疮药!”见瓶身细腻润泽,古郎中急忙接过。

拔开塞子闻了闻味道,登时面露讶异之色,又捏着瓶子往手心一倒,精细的白色粉末,竟然是上等的伤药,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和买得到的东西,古郎中急忙抬眼问道:“掌柜的,这药是你家的?”

事关重大,老掌柜不敢隐瞒,如实回道:“不是,是在这旁边地上捡的,估摸着是那几位客官留下的,这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古郎中没有说话,看着温润如玉的瓷瓶,又仔细嗅过手心里的白色粉末,确认药并没有被做了手脚,这才开口道:“没什么问题,这是很常见的伤药。”

“啊……你们……快啊……痛!啊……”

地上的龙少爷仍然惨嚎不止,古郎中忙从药箱了拿了根棍子,交给老掌柜,吩咐他将棍子让龙少爷咬住,又让店小二和徒弟用力将人摁住,就将这药粉小心撒到他的伤处。

霎时之间,龙少爷面孔青筋暴跳面目狰狞,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好在事先得了吩咐才没有被他挣脱去,见他痛得以头磕地,老掌柜慌忙按住了他的头颅。

药粉撒上去,只过了片刻,血果然就止住了,古郎中松了口气说道:“龙少爷,这药刚敷上伤口,会有一阵辛辣之感,侯上片刻就会升起一股清凉之气,到时就没那么痛了,您暂且忍耐一下。”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后边有凌乱的脚步声,古郎中回头瞧去,见一满脸焦急的妇人正向这边跑来,穿着对襟圆领长袄,发髻绾得很高,跑起来头上的金钗和耳垂挂的玉环一颤一颤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和几个家仆。

瞧这妇人焦急的模样,想来就是龙夫人了,古郎中本欲等龙少爷没那么痛了,再帮他把伤口处理一下,此时见龙夫人来了,也就赶忙将瓶子纳到袖中起身让开。

那妇人待瞧清楚地上龙少爷的模样,立时发了昏,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好在后边两个婢女及时追到,才将她扶住了。

一边让婢女用些力气按压龙夫人的人中,古郎中一边又取出银针在她指尖上扎了几针,好一会儿她这才幽幽转醒。

“我的儿啊,呜呜呜……”可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子那副惨状,她顿时就泪流满面,哀哀的痛哭起来。

本来没那么痛的龙少爷,看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本就隐隐觉得不好,这下更是绝望了,一下子便晕死过去。

龙夫人见状更是痛心,这才想起来,顿时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指立在一旁的老掌柜喝问道:“你说!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老掌柜的忙站起身来,吃吃地说道:“龙夫人,这……那几个人我也不认识,像是外地人,刚才就已经……走了,他们要走我们也不敢阻拦啊!”

见她已经没什么大碍,古郎中便也不去理会这妇人,回头瞧见龙少爷竟晕了过去,倒也正好替他清理伤处。

蹲下一看,伤处已经完全止住了血,古郎中便吩咐店小二取来一盆温水,小心的洗净了上边的血污,随后伸手轻轻摸了摸龙少爷的伤处。虽然早有所料,古郎中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他强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小心替龙少爷擦干伤处,又从箱子里取了一贴膏药贴了上去,这才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一旁的龙夫人余光瞧见,忙撇下老掌柜回过头问道:“大夫,我儿他怎么样了?”

看着龙夫人那张哭花了的脸,古郎中迟疑了下,有些敷衍的回道:“龙夫人,令公子只是昏过去了,我已经替他止住了血,方才贴的那剂膏药也有止痛的功效,照料好的话,歇一两月应当就能下地了。至于其他我也无能为力了,夫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龙夫人一脸惊慌的问道。

古郎中抿了抿嘴,有些为难的说道:“这……夫人,我也不敢妄言,您还是再请别人看看吧,或许能有法子也不一定。”

说着,古郎中又从药箱翻出一沓膏药递给旁边的婢女,拱手说道:“这是止痛止血的膏药,每日一换,伤处尽量不要见了水,龙夫人,老掌柜,古某告辞了。”

直到古郎中“蹭蹭蹭”下了楼,呆若木鸡的龙夫人这才缓过神,脸上一会儿难过一会儿面目狰狞的,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些。

“如今老爷押镖去了不在家,自己更得稳住,绝不许那些行凶的歹徒逍遥法外!龙儿,我的龙儿,看来轿子已是坐不得了。”

想到这,她忙吩咐几个家仆到外头找了副担架回来,又让婢女从房间里拿出床铺盖,替光溜溜的龙少爷遮住丑,便让几个家仆先将昏过去的儿子抬回府去。

龙夫人细细问过了事情经过,又让人去请了画师,跟老掌柜和店小二将一行四人的身形面貌和衣着,都问了个一清二楚,这才拿了几副画像火急火燎的回去了。

老掌柜和店小二站在门口,看着龙家人终于离去,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了。想起那几个多管闲事的客人,虽然是个不差钱的主,可到底人单势薄,又是外乡人,如何斗得过这龙家,想到此处,他不禁摇了摇头,说道:“只怕要出大事了,唉!回吧。”

“可不是!谁让他们不听咱们的劝,怕是跑不出漳县这地界了,不过龙家老爷好像前些天押镖去了,或许真能走脱了也说不定”

店小二也小声嘀咕了句,随后跟在老掌柜后头回了客栈,留在门外的街市依然热闹如故。

第二十九章 世道不平

西街口,虽不是漳县最大的街市,却也热闹的很,所以就有些偷儿专门混迹在市井之中,专盯着别人的荷包讨活。

就有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闲汉,瞄上了古郎中师徒,来回跟了一路直到西街口,似乎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古郎中捏紧了袖中的瓷瓶,匆匆踏进有些拥挤的大门,带着徒儿回到了西街口的自家医馆,医馆里已经有好些病人在等着。

“古大夫……”一见他回来,这些人就立马围了过来。

古郎中赶忙拱手笑道:“劳烦各位久等了,古某人出诊回来,还得先替人开方药,去去就来,诸位还请稍候。”

不待那些人回话,古郎中又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小徒儿说道:“徒儿,你在这照应一下,症状轻些的你可先看着。”

说罢,古郎中就进了旁边的小房间,把门带上之后,方从袖子里取出那只药瓶子,对着半掩的窗子一看,只见在阳光下那白瓶子还隐隐泛着点青,瓶身摸在手里极是细腻。

想来不仅里边装的是上等的金疮药,就连外头这装药的瓷瓶都不是凡品,加上这几日总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古郎中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想到此处,他立即研墨提笔修书一封,借着初升的日头和嘴里呼出的风,信纸上的墨迹很快就干了,迫不及待的装入信封,又提笔在砚台点了下,在信封上写上“公子如唔”四个字。

随后又点了根大蜡烛,取来火漆蜡切下一块,放在汤勺中置于烛火之上,不多时,火漆蜡即融成糊状。等细密的将信封口封好蜡,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枚印信,捏着在信封口那层已凝固的火漆蜡上边一摁,随后连带着那瓶包了几层麻布的金疮药一起,放入一个小木盒里装好,再取来一把黄铜锁锁上,这才打开房门,探出头对着正疲于应对病患的徒弟喊道:“徒儿,来一下!”

“这就来!”回过头好不容易安抚了病患,这小徒儿才小跑着过来,将房门掩上,“师父,您有什么吩咐?”

让徒儿附耳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随后古郎中又直起身将木盒递给了他,说道:“快去!莫耽搁了。”

不一会儿,古郎中那小徒儿便背着个药篓出了医馆,在门边顿了顿,瞥了眼那两个蹲在不远处的闲得叼草的汉子,便混入街上的人流快步走去了。

临近东城门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的,很多衣着寒酸的庄户人在街道两边摆着摊,想来住的都离城不远,特地一早挑着自家种的果蔬来卖些银钱。

街道很长,两边还有不少的巷子,几乎都挤满了摆摊的人。这其中有一条小巷子口的摊子,不见摊主却堵着两个大汉,原来里边有三人正说着话。

“唉!我送菜去老主顾家,让她帮着照看一会儿摊子,没承想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原来竟是出了这等事,还好遇到公子救了我的女儿,你还不快跪下给公子磕个头!”声音沙哑的妇人有些激动,说完一拉身旁的女儿。

眼见她们要给自己下跪,方浣慌忙伸出手去将她们一起扶住,看着那少女忽然红了脸庞,他又收回了手,顺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淡淡的说道:“听说那龙家在此地有些势力,以后尽量别让你女儿抛头露面了,这世道……不平!”

妇人见银子递到自己面前,慌忙一把推开,脸上十分羞愧的说道:“请公子把银子收回去,公子帮我救回女儿,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家中清贫无以为报已是惭愧,怎还敢要您的银子。”

见妇人推辞,方浣皱了下眉头,快声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送你们回去了,你们路上千万小心。”

说罢方浣把银子往少女跟前一抛,就转身快步出了巷子,身后的两个大汉也紧随而去。

母女俩刚刚追出巷子口,便见三人已经挤进人群中,一会儿的功夫就瞧不见了,望着川流不息一如往常的街头,少女心里怅然若失,攥着那锭温热的银子有些呆。

……

“唉……”

心里头空落落的一叹,呆坐在屋里的少女,已经把要用到的东西都给他们准备好了,院里很静,只有厨房偶尔发出几声声响。

早饭在灶台上炖着,灶火刚歇,窝头和粟米粥还温温的,江二和韩元恺两人匆匆吃了些,填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把碗筷一放,江二起身准备收拾行装,走到院里却发现草棚里已经摆好了一摞东西,都是些上山采药要用的。心中一叹往旁边屋子看了眼,在里面先找出些布条分了些给韩元恺,随后便坐在矮凳上把裤腿一圈圈缠紧。

片刻功夫,两人就相继绑好了裤腿,旋即各自分工,江二背了个藤条编做的背篓,底下放着药锄、镰刀和一捆绳索,上面放了些干粮和水。韩元恺肩上挂了个褡裢,里面除了水囊和干粮,还有火石,此外两人还各带了把砍柴刀防身。

收拾妥当,江二望着女儿的屋子,喊道:“翠翠!地里的活先不要去管了,这两天你老实待在家里,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晚上插好门,后天日落之前爹一定赶回来,我们走了!”

顿了顿,屋子里仍然没有传出回音来,江二脸上有些无奈,不再耽搁转身拔腿就出了院子。

韩元恺早就在外头等着了,看着江二把门掩上就走,他也没再停留跟了上去,耳边传来些轻轻地脚步声。

路上,江二经过坡下一家平日里走的近的人家。这家姓刘,家境还算殷实,虽是外姓人,但在王家庄已经生活了几十年,几代人节俭,这才攒下了一份在庄里还算过得去的家产。

江二本以为他们出远门还没回来,却发现里边有动静传出,拐进巷子里走到门边一看,果然有人在。一个年岁与江二相仿的大汉,正在院里收拾农具,似乎准备下地去。

江二便立在门外,对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的?”

“这不刚到的,天不亮就往回赶了,唉!你这是……”这大汉与江二极为熟稔,见他这副模样直接就开口问道。

江二无奈一笑,说道:“看来你也知道田赋的事了,张大户悬赏三百两寻金石斛,我正要上山采药去。”

大汉叹着气说道:“你……唉!这次我的家底也得被掏光了,平日里你治病救人,我就劝你收些银钱,你倒好,反而倒送粮食银子给人家,再说这才青山已然被山匪占了,如何去得?”

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江二也跟着轻轻一叹:“不去哪来的银子,对了,这两日翠翠一人在家,夜里能不能叫小芹过去陪她?”

“那是自然,不用我说小芹这丫头自己都会去的,你放心吧。”

“那就拜托了,我走了。”

江二拔腿刚离去,院里忽然跑出个姑娘来,对着门外喊道:“江叔!你和我大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就放心吧,路上千万小心。”

江二身形一顿,朝着身后挥了下手,便继续迈开步子,看着前头巷子口的那道长长的影子,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瞬间却又恢复如常。

韩元恺就倚在墙角候着,搁在平时,他肯定是村民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可现在庄里的人几乎都在愁田赋的事情,偶有路过的村民也只是瞥上这外乡人一眼,更何况江家如今和里长家关系更是尴尬,自然不会有人跟他打招呼,韩元恺倒也乐得自在。

“走吧!”

是江二的声音,韩元恺也不意外,虽然离着有二十来步,但江二方才和别人的对话他都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自然早就知道江二走了过来。

韩元恺深知此去十分凶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心里也确实打过退堂鼓,可转头迎上江二的目光,他还是轻轻点了下头,直起了身子便随着江二往村头走去。

第三十章 乍显身手

圆日升空,蝉鸣四起,一驱清晨微凉。

半张脸直接露在日光下,江翠翠就那般俏生生的立在门外的土坡上,一直望着村头,直到看不见人了仍然站着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直到脸有些烫,还有些火辣辣的,江翠翠方才心中一动,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不讨厌那个坏坯子了。

“好像当时他是想要跟我解释来着?或许真是个误会吧,毕竟也没见他有什么出格的,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分了些?”

“翠翠!”

一声有些喜悦的声音,打断了江翠翠的思绪,她一脸讶异的回过头去:“小芹?”

“翠翠!”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提着裙摆从坡下边小跑上来,走得近了些忽然睁大了双眼,“翠翠,你……你的脸怎么了?”

一下子捂住脸上仍自殷红的指印,江翠翠转过身去,头如拨浪鼓般摇了几下,轻声说道:“没事,小芹,你什么时候回的?还好有你来陪我,不然一个人在家我真的有些怕。”

“昨晚上才到的,刚想来找你就见江叔到我家去了,”刘小芹狡黠一笑,说着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一脸的惊讶,“哇!好漂亮的簪子啊,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一直往右边躲闪着的江翠翠抬起了左手,温温热热的触感从指间传来,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银簪,她忽然感慨的说道:“这是我娘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怎舍得戴。虽然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是有一次阿爹喝醉了,才无意中听他提过一嘴,这才知道娘生的美极了,平日里想她了,我便拿出来看看,再说经常要下地干活的戴它做什么。”

刘小芹莞尔一笑,身子贴过去扯着她的袖子说道:“既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更应该戴上了,要不……你就权当戴给我看好了。”

“这……”江翠翠迟疑了下,还是对着一脸讨好的刘小芹摇了摇头,“还是别了,省得弄坏了,哎!”

“嘻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簪子,便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情急之下追来的江翠翠,刘小芹有些愕然,“那……那是你爹打的么?”

抬手紧紧捂住发红的脸颊,江翠翠低下头沉吟良久,方从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嗯……”

随后不待刘小芹说些什么,她又抬起头来快声说道:“不怪阿爹,是我不小心差点摔坏了这只簪子,还好阿爹他手快拿住了,不然我现在要悔死了。”

欲言又止的刘小芹看着手里的簪子,叹了口气说道:“真好看,可惜我的嫁妆钱都得拿去交了田赋,本来我爹娘还想着能给我置办套体面的嫁妆,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嫁,谁承想……唉……”

“你跟大牛哥的事已经定下了么?”江翠翠眨着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扑哧扑哧的看着她问道。

刘小芹把簪子往她跟前一递,气呼呼地说道:“提起这事就烦,本来这几日就要把事定下的,昨天听说村子出了事,这又急忙赶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呢,唉……”

小心的接过簪子握在手心,听她说起这个又想起阿爹,江翠翠也不由大倒苦水,着恼的说道:“这次的田赋,比往常三年还要多,还不算灾年免掉的,真是头一次见着还有这般收赋税的。”

“算了不说了,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刘小芹看着对面这脸蛋红扑扑的娇俏少女,语气有些着急可面上却似笑非笑的,“对了,听说这两日庄里还出了件大事,你都差点被逼着嫁了地主家的傻少爷,是也不是?”

“你……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取笑我,哼!”说着,江翠翠着恼的背过身去。

刘小芹笑嘻嘻的上前摇着她的手臂,讨好地道:“听说好像是谁把你给救下了,或许方才我还见过他咧!好妮子,快给我说说嘛……”

……

才青山,占地数十顷,主峰位于王家庄西北方向一百余里外,本来是远近闻名的药材山,然而如今已成了谈虎色变之地。

只走了一段官道,便是翻山越岭,一路上山道崎岖难行,江二和韩元恺只是埋头赶路,到了歇脚的时候,江二才会跟韩元恺说起一些山上常见的草药。

两人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正值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的时候,这才到了山脚下。

韩元恺跟着江二后边向着山上走去,初在山脚下还能见着从树盖间透下来的阳光,越往上走越是阴凉,渐渐地不见了阳光,多了些白蒙蒙的雾气,行在山中却犹如雾蒙蒙的阴天。韩元恺抬头往上瞧去,只见烟雾缭绕,夹挟在山林间,一阵山风吹过,那雾气扑在身上,衣服都有些湿润了。

又往上走了一阵,两人找了个干净开阔些的地方歇脚。想来是山中阴凉如秋,走了这么久,却是不见出什么汗,韩元恺也着实有些累了,往后一倒躺靠在一颗大树上,拿出水囊就往嘴里灌了几口。

韩元恺看着正取下背篓歇脚的江二,忽然开口道:“江叔,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江二头也不抬的取出水囊灌了一口,舒了口气这才回道:“四下无人,但说无妨。”

“江叔,为什么不把田亩卖了一些,好换了银子交田赋呢?”韩元恺有些不解的问道。

“咳咳……”江二好像被这话呛住了,瞥了眼韩元恺,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那是王三太爷也就是我的师父留给我的田产,怎可轻易卖掉?再说了,恩师他老人家临终前把所有的家产都给分了,也都不愿留一丁点儿给他的亲侄儿,想必他老人家也不希望这些田产落到王青的手上,再说了,那厮肚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坏水。”

听了江二这一番话,对这王三太爷韩元恺也不禁大为钦佩,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王三太爷倒真是个仁义之人,然而王青却全然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江二面色有些凝重,喟然叹道:“如今那厮都把主意打到翠翠身上了,这还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也要着了他的道。”

想到江翠翠对自己的态度依然如故,看来那误会是说不清楚了,韩元恺心里有些哭笑不得,撇下不谈又问道:“对了江叔,您就不怕此行找不到那百年的金石斛吗?我是说万一,毕竟只有三日时间,茫茫深山,这么大片的林子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吧?到那时田赋怎么办?料想那王青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拿此事做文章,逼迫你们就范的。”

眉头微皱,江二沉吟片刻,方才郑重的说道:“在没有闹山匪之前,我曾经多次进这山中采药,有一次天气突变,山里忽然起了大雾,迷得我找不着方向。便是那一次,歪打正着的发现了一个山谷,要说附近哪里会有那百年的草药,我想也就只有那里了,即使没有百年的金石斛,也会有些其他的药材,采了出去也能换些银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看他面有难色,韩元恺顿时心中一沉,不由追问道。

江二顿了顿,瞥了眼跟前这面带紧张的年轻汉子,长出了口气,脸色十分凝重的道:“现在就两个问题,一是避开山匪,二是那山谷我是没进过的,我曾经在山谷附近查看过,没有路进去,只能用绳索吊下去,山谷幽深山石湿滑,实是险峻。”

心中闪过一丝后悔,可既来之则安之,临阵退缩只能让人耻笑,韩元恺咧嘴微微一笑,说道:“江叔,我们现在倒不怕山匪,因为身上也没什么好抢的,就怕采了药出来,那时才要小心。”

江二摇头苦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一点儿也不着急。”

“着急什么?”韩元恺说着,正要往嘴里再灌口水。

“别动!”

韩元恺脖颈后头的树干,是一条长约三尺粗如手臂的火红色蜈蚣,江二的手缓缓往腰带摸去。

见江二一脸严肃,韩元恺不敢再动,水囊的水晃了些出来,泼湿了胸口处的衣裳。刚才只顾着谈话,现在他只感到脖颈处直冒凉气,韩元恺忍不住偷眼瞄去,隐约瞧见了那大蜈蚣的半边身子,登时心就凉了半截,耳边再听着那蜈蚣探头探脑的动静,下意识的就咽了口唾沫。

“咕噜!”

这一下立时惊动了那趴着不动的大蜈蚣,它一下子张大嘴巴就往韩元恺脖子咬去。

“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片寒光闪过,韩元恺立时猛地往旁边一蹬,这一下直跌出去五六步远,还被水囊的水泼了一脸,水灌入鼻中,呛得他满脸通红。

江二看也不看那蜈蚣,瞥了韩元恺一眼,目光中有些惊疑,见他趴在地上直咳个不停,忙跑过去扶起他,左看右看见他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等韩元恺止住了咳,两人这才回头瞧去,只见那蜈蚣头顶扎着一只飞镖,飞镖入木三分,红色大蜈蚣已然被死死的钉在树上,身体犹自在那挣扎不停。

韩元恺不由得瞟了眼身边的江二,表面不动声色却不由得暗暗心惊。只见他捡起丢在地上的砍柴刀,一刀就把那条火红大蜈蚣断成两截,那分开的两段身子挣扎了一会儿,也就渐渐地没了动静。

江二将飞镖拔了下来,顺手在一旁抓了把树叶,仔细的将飞镖上的粘液擦干净。随后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一把提起地上的背篓,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江二边走边淡淡的说道:“走吧,山林中虫蚁鸟兽极多,要多加小心。”

闻言,被江二方才那一手惊住的韩元恺也就缓过神来,忙收拾了东西跟了上去。

江二和韩元恺走后不久,从另一边满是迷雾的山坡后头忽然走下来两个人。

踢了脚地上早已死透的两截蜈蚣尸体,其中一个魁梧的大汉看着江韩二人离去的方向,低声道:“这不就是投名状么?”

第三十一章 莫敢不从

漳县城内,生意一如既往火爆的西风酒楼,大堂里边自是座无虚席。

然而,西风酒楼这几日的三楼都被人给包了,害得一些公子哥也只能屈居二楼,不过歌姬舞乐还是少不了的,这样倒也便宜了一些人,有幸听得这绵绵软软的江南曲调。

舒缓动人的吟唱和热烈的叫好声不时传来,三楼最大的雅间里,一身蓝袍如故的翩翩公子坐在上位,旁边侍立的是他的贴身小厮,除此外房间里还有八个人,都十分拘谨的站在蓝袍公子对面,个个皆蒙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随着房门被从外面掩上,蓝袍公子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你们都在奇怪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蒙上面巾吧?”

这八人闻言,顿时都低下头去,抱拳说道:“属下不敢!”

面无表情地蓝袍公子,忽然低低叹了口气说道:“尔等皆为我之臂膀,但如今事情紧密,并非我不信任诸位,实乃如今并非你们可以露出面目之时,所以我等不得不如此相见,至于今日为何召尔等前来,是有件事要与诸位提前说一声。”

八人头也不抬就齐声说道:“主上但有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各位在这陇西扎根也有了些年头,此次我来是有一件十分紧要的大事要办,还得依仗诸位鼎力相助,只不过如今还不是你们出手的时候,把人马先给我准备好,”蓝袍公子一边慢声细语的说着一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下边人来人往的街市,顿了顿,蓝袍公子忽然又回过头来,双眼扫着这躬身不敢动弹的八人,语气冷如冰,“还有!这段时间不得给我惹出事来,否则……”

感受到蓝袍公子语气中的寒意,这八个汉子心中一颤,急忙单膝跪下抱拳说道:“属下明白!绝不敢违背主上之令。”

见蓝袍公子又回过身去看着窗外,他身边的小厮忙走过去摆了摆手,口中说道:“随时等候命令,去吧!”

话音刚落,房门也随之打了开来。

“是!属下告退。”

跪在地上的八人忙抱拳应声,起身出了房间,回到旁边各自的房间去了。

不多时,便见其中一间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又打了开来,紧接着走出一个方面阔口的魁梧大汉,三楼个个房间门前都有人守着,他匆匆瞥了一眼也不敢多看,就赶忙低下头下楼去了。

这大汉直到出了西风酒楼,才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都出了身冷汗,他刚押镖走到半道,就被一封书信火急火燎的叫了回来。大汉到马厩取了马,心里琢磨着方才蓝袍公子说的一番话,也只好先赶回家整顿人马待命去。

大汉才刚走到半道,忽然瞧见自家的两个家仆,正拿着张画像满大街的问人。心里觉得不对,急忙拍马过去,刚走到近前,那两个青衣家仆也发现了自家的主人,神色顿时大喜又有些犹豫,竟异口同声说道:“老爷,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大汉见了更加奇怪,瞥了眼他们手里的画像,急忙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府里丢了人?”

其中一个家仆被旁边的推了一下,登时就靠前了两步,他急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迟迟的说道:“不……不是的,老爷,是少爷他……”

听到儿子似乎出了事情,大汉急忙喝道:“少爷他怎么了?快说!”

受这一吓,那家仆赶忙快声说道:“老爷,少爷他被人打了!”

大汉顿时大惊失色,也不顾来往的人群直往自己这边瞧来,气急败坏的问道:“什么!伤得严重吗?”

“这……”那家仆左右瞧了眼,靠前几步,大汉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忙俯下身去,便听他不安的声音传来,“少爷的命根子被人……”

大汉见他话说一半又噎了回去,顿时大急,直起身子看着那家仆叱骂道:“到底怎么了?再吞吞吐吐的,想吃鞭子吗?快说!”

看着在空中飞舞的马鞭,家仆咽了口唾沫,赶忙踮着脚尖附耳快声说道:“老爷,少爷他的命根子被人踢了。”

大汉听得头有些发昏,他好不容易快三十岁才得了这个儿子,一脉单传,一直宝贝得很,如今不仅被人打了,还伤在了命根子上,大汉头有些发昏,一咬牙急忙拍马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去。

龙少爷幽幽转醒,虽然下身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钻心的痛了,但还是会有丝丝的抽疼袭来。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门外有小小的嘀咕声传来,他趁着看侯的人不备往自己裤裆摸了一把,顿时发出杀猪般绝望的惨嚎声,吓得门外的婢女和家丁赶紧去报龙夫人。

龙夫人刚亲笔写了书信,正要托人带给押镖去了的丈夫,刚把信交到个小厮手里,却忽然发现要找的人已经急匆匆的跑进大堂,迎上前几步还没来得及喊他,突然又见从后院跑来个婢女,急急地说道:“夫人,少爷他醒了!”

大汉扫了眼大堂,发现旁边有七八个正在提笔临摹的老学究,心里一动,正想过去瞧瞧,可听了婢女这话,他又急忙快步的向着后院儿子的小院走去。

龙夫人也提着裙摆火急火燎的跟在后头,越靠近儿子的房间那惨嚎声就越强烈,听出声音里边的痛苦和绝望,大汉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往后边走了几步,脸色发慌的看着跟上来的龙夫人问道:“龙儿到底伤得怎样?”

歇了口气,龙夫人呜咽地说道:“老爷,呜呜呜……龙儿他……”

大汉皱眉喝道:“快说!”

见他脸色极为难看,龙夫人抽噎着说道:“已经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龙儿再也不能人道了,呜呜呜……”

“什么!呼呼……”大汉顿时如遭雷击,随即面目狰狞的看着龙夫人,“是谁干的?”

龙夫人快声说道:“老爷,是在客栈出的事,掌柜的说那三人是外地人,我已经画了画像,派人去找了。”

“做的很好,绝不能放过他们!”大汉正咬牙切齿的说着,却忽然想起蓝袍公子的交待,猛地一个机灵,急忙问道,“你报官没有?”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龙夫人点头说道:“老爷,我已经派人去了,刚走没多久。”

闻言,大汉急喝道:“来人!快派人骑快马去把报官的给我追回来。”

“等等!”龙夫人一脸疑惑,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问道,“老爷,您这是……”

大汉沉着张脸,看着一旁迟疑不定的小厮喝道:“还不快去!”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小厮顿时打了个寒颤,抱拳应了声,拔腿就往大门外去了。

收回目光,大汉直视着龙夫人,闷声说道:“我自有主张,把事情经过细细跟我说一遍,不得有遗漏之处。”

惨嚎渐渐变成了悲伤的嚎哭,听龙夫人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大汉定定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拔腿往儿子院子走去。

房间里,几个家丁正摁着挣扎不停的龙少爷,头下面也垫了个软枕头,不让他撞头。

大汉踏进房间,见了这番场景,大步上前就是一记手刀砍在儿子的脖颈上,待他头一歪昏了过去,又急忙吩咐下人取来绳索,将龙少爷牢牢捆住,不让他醒来乱动。

见他这副模样,大汉也绝了亲自查看一番的心思,他沉默的看着,也不动弹,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龙夫人在一旁小声的抽噎着。

望着儿子绝望痛苦的脸,大汉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一会儿悲痛柔情,一会儿面目狰狞,一会儿又似乎想起什么,神情瞬间便冷了下来,脸上却也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

好一阵子,大汉方才拔腿出了房间,快步走到大堂,细细瞧了几眼摆在桌上的几幅画像,回过头看着紧紧跟上来的龙夫人说道:“把你派到街市上的人都给我叫回来!”

不等回话,那大汉随手挑了几幅已经干透的画像,就独自一人匆匆出了大门。

第三十二章 黄雀在后

“立儿,慢些跑!”

王家庄高门大户,里长王家大院后花园里,胖少年王立正抓着把抄网追在一只蝴蝶后头,他的后边跟着两人,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一矮一高,俱着绸衣,正是王青夫妇,再后头是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

王夫人看着前边玩得正欢的胖少年,喜忧参半,说道:“老爷,听说江二和他侄儿一起进山找那什么……那叫什么来着?”

王青随手折了枝开的正艳的鲜花,深深地嗅了一口,回道:“是百年金石斛,镇上张大户悬赏了三百两银子收这药。”

王夫人语气带这些焦急,问道:“老爷,该不会真被他们给找着了吧?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又得落了空么?

王青咧嘴笑着,回道:“呵呵,那倒不怕,十里八乡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人采到过百年的金石斛,夫人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王夫人还是有些不安,继续问道:“可要是真被他们给找到了呢,那可如何是好?”

王青把手里的花随手一丢,背着手笑道:“夫人无须担心,我已然安排好一切,即使他们侥幸采到了那极其罕见的金石斛,那又如何?只要后天日落之前,他们没有把田赋交上,找得到找不到的那又有什么干系?结果对咱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慢着点,立儿!”王夫人放了心,望着前头的胖少年笑喊了声。

……

青苔落叶满地,路滑难行,韩元恺小心地跟在江二后头,踩在上边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

走走歇歇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江二这才停下。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脸上更是沾满了雾化的水珠,带着丝丝凉意,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已经瞧不清了,白蒙蒙的都是山雾。

忽然,江二把手指放到唇上,示意韩元恺不要发出声音,刚要歇下的韩元恺立时站住了身子,还以为又遇上火红大蜈蚣,却见江二眼睛微微眯起,韩元恺悄悄松了口气,也学着江二闭了眼睛,不一会儿果然便听见些动静。

“小……小六子……”

“闭嘴!”

“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疼累饿渴,咱们唔……”

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些细微的说话声,江韩二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互相瞧了一眼,便悄悄往树后面躲去。

听见前边没了动静,小六子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生怕跟丢了人,犹豫再三,料想离得这么远,刚才那点动静应该没有被发现,还是蹑手蹑脚的向前摸去。

四周飘荡着雾气,这两人循着痕迹,悄悄摸到江韩二人附近,这才发现前边没了脚印。

小六子暗道一声不好,拔腿便要往回跑,可身子还没转过来,两人就先后被两粒石子打中了脖颈,脑袋登时发黑,身子禁不住摇晃了两下,像是喝醉了酒一脚踏在湿滑的青苔上,两人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砰”的一声砸倒在地,没了知觉。

江二和韩元恺从树后走出,将地上趴着的这两人翻过身来,认出是那两个家丁,江韩对视一眼,随后便解下这两家丁的腰带将他们牢牢捆在树上,又将他们的鞋袜脱下,袜子塞进嘴里,鞋子就那么随手往山下一扔。

做完了这一切,韩元恺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绑在树上的两家丁说道:“江叔,这两人不是王青的家丁么,怎么跑到这山上来了,还鬼鬼祟祟的跟踪咱们?”

江二摇头道:“我也不知,时间紧迫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候上片刻,看有没有人来寻他们。”

两人歇了有一刻钟,也不见附近再有什么动静,便又往上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韩元恺杵着拐棍,站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上,看着眼前这片深邃的山谷,大口喘着粗气。

山谷深约七丈,近处的山谷,谷底娟娟流淌的山溪小涧倒映出有些晃眼的白色光芒,山溪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不时有成群结伴的鸟儿从树杈间钻出,在空中盘桓一圈落在树冠顶上,一时结伴放声高歌,歌声此起彼伏,一时间三两成群在丛林间翱翔嬉戏。

随着在空中飞翔的鸟儿望去,山谷一眼望不见尽头,远处隐隐有烟雾弥漫,遮住了人远眺的视线,似是一边烟雾遮林如女儿娇羞,一边则如敞怀儿郎任阳光尽情洒落林间。

估摸着还有两个时辰左右日头就将落下,两人抓紧时间歇息了会儿,韩元恺也顾不得欣赏美景,一边嚼着干涩的窝头,一边提着水囊往嘴里灌着水。

待恢复了些体力,江二在附近兜兜转转,选了棵位置隐蔽,树干粗如磨盘的大树,将绳索牢牢的捆紧。

见韩元恺收拾好东西走过来,江二犹豫了下,说道:“后生,要不你就在上面等我吧。”

韩元恺闻言摇了摇头,说道:“都到这里了,江叔怎么还说这种话?”

“我先下去查探一番,再说山中有山匪盘踞,没有人留守,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说着,江二把绳子往下一丢。

韩元恺正色道:“江叔,不说那两人已被咱们制住,此处山高路远,四周又有烟雾弥漫,应当是个极为隐蔽的所在,再者如果真碰着了山匪,他们人多势众,只怕我也是斗不过的。”

江二闻言盯着韩元恺瞧了眼,目光中闪过一抹疑色,见他眼神坦荡不似假话,一时有些迷糊,不禁皱起眉头,想了想,随即颔首道:“好吧,时间紧迫,那咱们一起下去,我在前边探路,你在后头小心着些。”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拽着粗如小指的麻绳,双脚交替着蹬上长满青苔湿滑无比的山石,向着幽深的谷底缓缓而下。

吊在半空中,拽着这粗硬的麻绳,韩元恺本以为手会被擦破皮,可下来一瞧,除了有些疼,就只有几道勒得发白的印子,忙在心中大呼侥幸,毕竟在这深山野林受伤可不是什么好事,随时可能感染破伤风。

下到谷底,旁边就是一洼清澈的泉水,韩元恺水囊里的水刚才泼洒了些,如今已然所剩不多,见江二蹲下捧着喝了几口,然后掏出水囊往里灌着水,韩元恺也有样学样,还就着泉水净了脸面,泉水意外的没有带着冰凉,几口入肚还有些温热,扑在脸上倒也舒服。

一番拾掇,韩元恺站起身来甩了甩脸,面前便是一片葱郁的老林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深邃。

没在言语,江二已经动身,韩元恺旋即跟了上去,两人就这般沉默着一前一后的向着林中走去。不多时,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连串的鸟叫声。

……

“咕咕咕……”

似有雾水滴落在脸上,脚底也是一片冰凉,小六子刚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便瞧见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站在跟前,两双眼睛贼溜溜地往自己身上打量着。

小六子顿时大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被人捆在了树上,正挣扎着,忽然,只见其中一人嘿嘿直笑道:“醒了一个!叔父,四下无人,要不咱就拿了这两颗人头去做了投名状罢?”

见身旁之人没有回话,那人又说道:“如今咱们已是身无分文,连路引也被那些贼寇抢了去,即使咱们侥幸逃回家乡,那欠下的债务又该如何?叔父,除了落草,难道咱们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

另一个身材高大些的,闻言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的道:“这……”

“唔……唔……”小六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上下死命使劲挣扎着。

第三十三章 黑黄罗刹

“扑棱扑棱……”

空中惊鸟齐飞,荒芜的山道上,两个带着刀的汉子正一路疾行,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身穿黑色长衫,眉宇间透着股肃杀之气。

忽然两人在一簇树丛边上停了下来,原来是那当头的黑衣大汉蹲下身子,正仔细盯着地上的一滩落叶,上边落着一个干结的泥脚印,旁边的灌丛还挂着片深棕色的碎布条。

后边的汉子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便开口劝道:“大哥,咱们……循着这些干巴巴的脚印追了一天也没……追上,后半夜就没了他的脚步声,这人也太……能跑了,根本不像中了毒。”

见他不说话,这汉子便自己到附近搜了一圈。

“林石说的没错,此人对山中地形极为熟络,会是他么……”沉吟良久,想起那雷雨之夜没来由的一丝心慌,黑衣大汉忽然眼前一亮,登时大怒道:“该死!上当了!原来有人接应,我还当他想逃回京去,真着了道了!”

懊恼之极的说着,黑衣大汉站起身来往四周扫了眼,咬着牙继续说道:“哼!不过有人花这么大力气把咱们引开,他定是毒发走动不得,林石,咱们回去!”

方才被唬了一跳的林石,这时赶忙点了下头,见他拔腿就要走,急忙说道:“对了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黑衣大汉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的道:“有话快说!”

林石跟上去,看着他面色不太好,知他着急,便快声说道:“大哥,咱进山这么多日,在这山里都不曾见过当地的乡民,我看八成是这附近有山匪盘踞,大哥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帮忙,又或许人根本就躲在他们那里,不然那人往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跑什么?”

“不错,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咱们走!”黑衣大汉说着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拔腿便往原路返回。

看着疾行而去的黑衣大汉,面上有些无奈的林石深深地提了口气,迈开步子便追了上去,脚步声在山中环绕,又惊起一群正闭眼歇脚的鸟儿啼叫着飞向远处的山林。

……

与此同时,才青山深处西北方向的一片茂密的林子里,同样也是几只惊鸟“扑棱”飞出。

下边的林子里,前头是一条仅容两三人行走的狭窄山道,穿过山道,后头便是一处用木头石块搭建而成的寨子,瞧这虽然有些简陋,可寨子前边还建了一座三丈高的哨塔。

此时,塔上正有一人遮目远眺,依稀可见有四个人正向着山寨而来,认出是自己人绑了人回来,慵懒惯了的塔哨打了个呵欠,随手拿起落灰的棒槌,往旁边挂着的铜锣便是轻轻一敲。

“铛……”

寨门打开,自有人迎上前,接着往大堂而去。

宽敞的大堂内,堂上一人,看上去约有三十多岁,方面阔口身材雄壮,皮肤黧黑胡子拉碴,正是人送外号“黑罗刹”的山匪头子,也就是这占了才青山的山寨之主。

黑罗刹皱着眉看着底下候着的四人,除了派出去寻投名状的叔侄俩,还有两个被缚住双手的青衣小厮。这两个小厮便是小六子两人,这时候见了堂上坐着的人,跟通缉令上的画像有个七八分像,两相印证也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黑罗刹虽然有些不满,却也好奇,先让那两个拿人回来的汉子把事情讲清楚,听到山里边有个他还不知道的药谷,黑罗刹顿时便来了兴趣,对着那绑人回来的两个大汉沉吟道:“干的不错!即日起你们就是我寨里的弟兄,下去歇着吧。”

那两个汉子应声便退下了,原来小六子两人在山里迷了路,迷迷糊糊转了一夜,好巧不巧的撞见了江二和韩元恺,两人饥肠辘辘的正想弄点吃的,无意中把江二和韩元恺的话全都偷听了去,关键之时用来做了保命的筹码,这才被两个跟在后头的新入伙的山匪给押回了山寨。

迎上黑罗刹的眼神,小六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明明白白。在听完小六子的详细叙说后,黑罗刹不禁问道:“你是说这附近有一处长满草药的山谷?”

闻言小六子快快的瞥了眼黑罗刹,然后低下头回道:“回大寨主的话,确实有这么一处山谷,小的听得真真的,而且百年金石斛可能就在里面。”

黑罗刹闻言大笑道:“这还真是意外收获啊,很好!这消息很有用,那就由你们带路,给我把地方找到!”

“是!小的愿为大寨主效命。”小六子虽心中万般的不愿,但为了活命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满意的点了点头,黑罗刹又扭头看着堂下立在一旁的几个汉子,说道:“疤脸,你们几个跟着去,记住,可千万别让那两人抢走了金石斛!”

待那几个糙汉子走出来应了声,他又似自言自语的道:“三百两?张大户啊张大户亏你还称着大户,也太抠门了些,呵呵……”

说罢,黑罗刹看着唯唯诺诺的小六子两人,很是欣喜,忽然又想起什么,对着旁边坐着的一人说道:“对了老二,你亲自带些人在才青山南面山脚下守住,万一他们真把金石斛给找着了,不管了,只要有人从山上下来,统统给我格杀勿论!”

“是!大哥。”起来回话之人,正是寨中的二当家,县衙的通缉令也有他的一份,身形样貌与那黑罗刹倒有几分相像,只是皮肤要白上一些,故而取了个外号“黄罗刹”,人虽长得五大三粗的,一双眼睛却是透着狡黠的光。

知道他刚才就一直在打量自己,小六子不由偷眼往旁边瞥了一眼。没承想这一下那人竟似乎有所察觉,小六子赶紧收回目光往地板瞧去,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来。

“好了,都散了吧!我在寨子等你们的好消息。”

看着众人散去,黑罗刹看着门外远处,想起那张大户还有那未知的药谷,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嘿嘿直笑道:“又是一笔白花花的银子……”

黑罗刹做着发财梦,这边二当家正点了人马往寨门走去,却被几个人拦住了。

“二当家的……”

黄罗刹看着拦在面前的这几个汉子支支吾吾的,不由的走到一边,问道:“有什么事?”

等巡哨的几人走远了,疤脸这才快声道:“二当家,劳烦您去跟大当家的说说,让哥几个跟你走一道吧。”

黄罗刹问道:“怎么?疤脸你也怕累?”

见没人经过,疤脸便直截了当的说道:“也不是,二当家的,我看那小子定是满嘴胡咧咧,弟兄们只是不想费那力气白跑一趟。”

黄罗刹看了几眼疤脸,随后说道:“他的话是有些可疑,不过张大户悬赏三百两的事倒是真的,况且大哥吩咐下来了,我也不好再去说,再者依我的意思,也是让你们去的,其他人不一定有你疤脸这心思。”

疤脸几人互相看了眼,随后由疤脸出声道:“既是二当家的吩咐,弟兄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你们小心着点,别让那两人跑了就成……”黄罗刹说着走远了,已经有十几条汉子在寨门口等着他。

等人走远了,疤脸这才回过头来,发现那两个青衣小厮正站在不远处,还在偷偷打量着自己这边,一张让人望而生畏的刀疤脸瞬间冷了下来,不过疤脸倒也没说什么。等去库房准备行囊的弟兄回来,一行人也就出了寨门。

将近黄昏的日光下,黑罗刹背着双手站在大堂门口,一张脸看上去似乎有些阴沉。

第三十四章 本能反应

才青山深处的山谷之中,林间树木成群枝繁叶茂,粗如磨盘的树干不计其数,许是附近有泉眼,所以空气也有些闷热。

江韩二人正一前一后的拿着拐棍探路,小心翼翼地向着北方前行,双脚时不时踩在积有尺厚的枯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两人仔细的盯着树底下,不时地用拐棍拨动着积叶,低头瞧了半天,不说寻不见那金石斛的半点影子,就连其他的草药也没见着一棵半截。只有偶尔会从树上掉下条吐着信子的蛇来,但还未落地就被眼疾手快的江二一棍扫飞,“啪”地砸在树干上便一动也不动了,直看得韩元恺暗暗咋舌。

山谷的广袤出乎了两人的意料,他们一直往北走了一个时辰,都没走出林子。眼看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却只找到些普通常见的草药,江二和韩元恺在林子里找了处相对适合过夜的空地,旁边还有口泉眼,正突突的往外冒着温热的泉水。

江韩两人把四周地上的落叶清理开,又在林子里捡了一堆枯树枝,柔细些的掰成几截,又拿出砍柴刀把粗的斫断。取出打火石,江二熟练地就着枯叶堆燃起火来,一旁的韩元恺抱过细细的枯枝,一条条压在刚生起的火堆上。

倦鸟归巢,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了山。

在茂密的林子里,两人很容易便收集到了足够烧一整晚的枯柴,不过这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江韩二人坐在火堆旁,就着干咸菜啃着窝头,嚼在口中又咸又涩,虽然也曾就着矿泉水啃过几个干馒头,可韩元恺还是吃不惯这拌着野菜做成的窝头,咬几口就得往嘴里灌一口山泉水,甘甜的泉水稍稍缓解了下口中的酸涩。

其实他们还带着些薄饼,是用磨得精细的好面做的,本来是江家打算留着时令节日再做顿好吃的。可今日一早江翠翠全部拿了出来,虽然时间很赶,但饼仍然烙得金黄酥软,喷香扑鼻,但这些饼是后面两天的干粮,现在还不能吃,韩元恺只能就着饼香去啃又涩又酸的窝窝头。

“噼啪!”

偶尔发出声响的火堆,照亮了周围丈余,虽然一路走来也没发现有什么野兽,可林子这么大,两人还是不能不防,就是没有猛兽,来几条毒蛇也是受不了的。所以两人决定轮流守夜,江二见韩元恺有些乏了,坚持要守上半夜。

夜空一片黑漆,晚上的老林子仍然是温热的,不时传出几声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

韩元恺躺在离火堆几步远的地方,身处充满未知的山谷里,不能离开火光太远,所以不得不忍受着后背炙热的火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睡得香沉时,便被轻轻摇醒了,韩元恺揉着眼睛爬了起来,迷楞一会儿就知道该他守夜了,看着江二那双熬得有些发红的眼睛,说道:“江叔,交给我了,你快去睡吧!”

江二离火堆远了些,便在铺满了枯叶的地上躺了下去,对着他说道:“夜里要小心些,林中有蛇,火千万不能熄了。”

应了声,韩元恺走到旁边的泉眼洗了把脸,提了提精神,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夜空,皎洁的月光把林子照的像遮了一层面纱。

韩元恺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便回到火堆边坐下,火堆烧的很旺,不时有火星飞溅。

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百无聊赖的,韩元恺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随手拿了根枯柴正要往火堆上压去,忽然想起之前江二打蛇使得那几棍,迅疾凌厉,端得虎虎生风。

韩元恺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又想着半夜头脑昏沉正好提提神,怕搅扰到江二,便轻手轻脚走出了十余丈。

借着皎洁的月光,韩元恺仔细瞧了,附近也没有蛇鼠蚁兽出没,正是个活动筋骨的好去处。他仔细回想着江二那看似随意却又蕴含着极大威力的棍法,越想越觉得江二此人深藏不露,韩元恺就拿了根枯柴,按着脑海中的记忆一下一下的比划着,可总觉得自己只是依样画葫芦,打起来力道虽也不差,身体却是硬邦邦的,速度和准头相去甚远。

拿着根枯柴在手里挥舞了好一阵,韩元恺觉得始终打不出那种劲道来,刚想回去,耳边却隐隐约约听见“嘶嘶”的声响,而且那声音离自己还越来越近。

正值夜半三更,一轮圆月挂当头,月光穿过密集的树冠落在林子里,四周也显得明亮了些。

韩元恺循声看去,只见一条粗如两指的青蛇正趴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树杈上,口中吐出猩红的信子。见他看来,青蛇蛇头瞬间高高抬起,“嗖”的一声便如闪电一般直直向着韩元恺射了过来,韩元恺根本没来得及害怕,随着身子本能的往后一退,手中枯柴也同时奋力往下劈去。

“噗”的一声,只见那条青蛇的身体立时便被他断成了两截,一齐砸出了七八丈外,远远瞧去,蛇的两截身子犹自在地上挣扎翻滚个不停,特别是那条又粗又短的蛇尾巴抽打在枯叶堆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大半夜的这一幕有些渗人,韩元恺这时才反应过来,后怕不已,还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其它蛇,赶紧转着身体扫了一圈,还好没再发现,耳朵也没听到有吐信子的声响,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方才想起自己的反应似乎很快,韩元恺看着手里的枯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回头瞧了一眼,见江二仍然躺在原处,似乎并没有被方才这番动静吵醒,韩元恺赶紧把手里沾着蛇血的枯柴扔掉,在泉眼边细细的洗了几遍手脸,这才轻手轻脚的回到火堆旁坐下。

就着火光,韩元恺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心中暗暗思索道:“这……反应也太快了吧?或者说这完全就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躺在离火堆不远处的江二蜷了蜷身子,韩元恺越想越是觉得如今这副身躯极为的不可思议,顿时那闪着两团火苗的眸子更亮了些,在心中暗喜道:“难不成我如今也是个会功夫的?”

第三十五章 捉摸不透

一夜无事,天色已经透着亮光。

韩元恺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走到泉眼边蹲下,掬了把温热的泉水扑在有些热烫的脸上,再听着鸟儿“叽喳叽喳”的叫声,倒也醒神。

简单的洗漱过后,韩元恺走回到犹自燃着的火堆,用两根洗干净的树枝夹了块饼放在火上去烤,四周顿时香气扑鼻。

很快,烧饼就“滋滋滋”的冒出一股酥香,本就黄灿灿的大饼这下更是变得金黄,见烤得差不多了,韩元恺扭过头去轻声叫道:“江叔,江叔!饼烤好了,正好趁热吃。”

江二许是折腾一天身体困乏的很,加上又熬了半宿才睡,这时听了韩元恺的喊叫,方才醒了过来,忙爬起身来走到泉眼边草草洗漱一番,随后走回来一把抓过递上的烧饼,看着韩元恺说道:“后生,时间紧迫,我们分头去找,如何?”

韩元恺听了也不意外,昨夜他就想了大半夜。自己如今似乎也有点身手,自保应该问题不大,正好趁机弄点药材出去卖了赚些银子,也好有点安身立命的本钱,存着这般心思的他翻动了下烤着的烧饼,点头道:“江叔,我也正有此意,不知您打算往哪边走?”

江二吃着烧饼,抬头四下看了眼,说道:“我打算往西边去找,昨日我留意看了,比起这里西边有烟雾缠绕,又有山涧溪流,灌丛草植想必极多,找到金石斛的机会也要大一些。”

韩元恺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继续往北走,我也留心察看了,昨日咱们一直往北走,灌丛也逐渐多了些,也寻到了些草药,虽然还没有见到金石斛,不过我想再走深些,应该草药也会多起来的。”

两人又约定好,不管找不找得到百年金石斛,明日正午之前都要回到下来时的那处泉眼等候,午时三刻若还等不到,就先行下山回去。

几口囫囵咽下烧饼,两人收拾了下行装,互道小心各自上路。

回头瞥了眼,韩元恺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江二定定的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身继续往西边走去,心里却不由疑惑道:“奇怪,难不成他还真是来帮忙找金石斛的?会如此简单?怪!真叫人捉摸不透……”

……

昨日小六子带着十来个山匪往山上找了许久,直到入夜都没找到他所说的那处山谷,疤脸这些山匪就有些不乐意了,举起拳头就要给这两个胡说八道的人点颜色看看。

小六子两人一顿讨饶才勉强躲过,不过却也吃了不少苦头,一路上时常被那群山匪辱骂,连行囊也大都让他们背着。

最后小六子爬上棵高大的树木,才看到远处亮着红光,一行人跟着红光指引,终于在后半夜摸到了山谷边上,可下到山谷里,却再难以瞧见火光,只能根据大概的方位搜过去,走了没多久,山匪们就不愿意再走了,寻了处空阔地便生火歇下。小六子心里着急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此时日头已然升起,疤脸一行人寻了野物回来,正围在一堆吃着烤得香喷喷的山鸡,小六子两人只能在一边捧着啃干硬的窝头,嚼在口中又涩又麻便算了,还有些馊味,小六子强忍着咽下腹中,旁边那大个倒是大口嚼着满不在乎。

“果然是群恶贼!怪不得官府悬赏要拿他们的脑袋,若不是王青,亏老子还想好好在他手底下做事,反而倒打一耙,还有那小子……”小六子暗暗啐了口,又狠狠挖了眼那群正吃得满嘴流油的山匪,不巧正被往嘴里灌水的山匪疤脸瞧见了,小六子赶紧低下头去。

那疤脸怎肯放过他,招呼一声,十个山匪便都一起围了过来,不由分说,按着两人便是一通好打。那些人也不敢真把两人打死,就只捡着些不紧要的地方下手,两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直躺在地上哀嚎。

见差不多了,疤脸这才叫了停,对着地上的小六子两人鄙夷的啐了口:“呸!妈的巴子,个狗杀才!让你再瞪老子,弟兄们在这山中受累的账,还没跟你们算呢!这顿打且先记下,等事情了了,再向你们俩狗杀才讨要。”

“哈哈哈,这两个怂包……”

“嘿!弟兄们,你们看,那家伙还是个大手怪物!哈哈哈……”

“两个狗杀才,还想跟咱称兄道弟的,你们也配!”

听着众人轻蔑的话,小六子把头埋在地上露出怨毒的眼神,咬紧了牙关不再吭声,爬起来时脸上已恢复平静,要不是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都看不出他刚刚挨了顿毒打。

大个爬起身来,揉着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苦着张脸咧嘴问道:“小六子,好痛啊!这些人干嘛打咱们?”

“闭嘴!痛就给我忍着!”说着,小六子忍着痛把那掉在地上的窝头捡起,在衣袖上擦了擦,便混囵放进嘴里大口嚼着。

待把几个酸窝头吃完,那些人仍然围坐在地上,嬉笑耍闹没有丝毫要去寻药的意思,小六子也不敢去催促,只好拖着酸痛的身子,和身边的大个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向着林子深处寻去。

那些山匪瞧了也不去理他们,这幽深山谷也跑不掉,绳子那里还留个弟兄看着,反正找不着那什么金石斛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找到了那也是他们功劳一件,所以也任由那两人离开。

这伙人也不着急,就围坐在那插科打诨,直到日上三竿,才两两分散,又去猎些山鸡野物,顺便瞧瞧有没有金石斛或是别的草药。

“这是什么草药来着?不管了,挖了再说。”韩元恺正独自一人在林子里找着草药,看着模样跟江二说的有些相像的,便拿了小锄头仔细挖了,小心去了根上的泥土放进褡裢里边。

“咕咕……”

林子里偶尔传出几声鸟叫,给死寂的山谷添了点活气,前边的林子更是密集,正值烈日当头,阳光却落不进几缕,韩元恺站起身来放眼瞧去,林中一片幽深望不到尽头。

又走了半日功夫,虽然也找了些模样相似的,然而就算真的是金石斛,根茎看着也就一二十年。心中虽然着急,可只能往前再找上半日,找不到就得原路折返,否则就赶不及回去了。

韩元恺也顾不得歇脚,从褡裢里拿了块烧饼出来,一手拄着拐棍探路,一手抓着烧饼啃了一口。路边灌丛密布,路上的青苔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忽然发现,刚才还时有时无的鸟叫声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没了声响。

树上挂满了青藤,密密麻麻盘根交错,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生怕里边藏着蛇,韩元恺提着小心,刚想把烧饼放回褡裢,谁知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手刚抬起来,便见从左右两边的青藤里各窜出一条蛇来,疾如闪电。

来不及多想,韩元恺下意识往旁边掷出手中的烧饼,看也不看,便一手握紧拐棍,瞧准了右边的蛇手臂猛地一震。拐棍随即发出“嗡嗡嗡”的响声,将那条蛇猛地弹了回去砸在树干上,“啪”的一声蛇头已然稀碎。再回去瞧左边那条,只见躺在七八步外的石头上,蒙着蛇头的烧饼也已然被染成了红色。

望着烧饼暗道一声可惜,韩元恺已然见怪不怪,刚才那半日功夫他就打杀了十几条蛇。

看着身处的这处林子缠藤极多,地形不利于躲闪,长棍更不便使用,韩元恺就从褡裢里摸了把镰刀出来握在手里,小心堤防着四周。此时的韩元恺一边找着金石斛一边小心防备毒蛇,真真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

老林子里,小六子正站在一堆灌丛前,折了些药草握在手心里狠狠一捏,汁水滴落在下边的手掌里,随后忍着痛往淤青的眼角轻轻摸着汁水儿。

另一边的大个刚学着抓了把药草,却忽然转身往旁边嗅了嗅,随后舔了下嘴唇说道:“好香啊,小六子你有没有闻到?”

小六子一听,有些气恼又十分无奈的说道:“你这蠢材!就鼻子灵,闻到什么东西了?”

大个一脸憧憬的砸吧着嘴,咽了口唾沫说道:“香喷喷的烧饼,还是用精面和的菜籽油煎的,那些人吃烧鸡不给咱分点就算了,连烧饼都要藏着吃,还有股子血腥味,难不成他们又打了山鸡么?”

身上的伤似乎更疼了些,小六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哼!这些混账,给老子等着,今日的羞辱必……不对!这林子里有其他人。”

让大个循着味摸去,小六子就跟在他后头,走了没多久,便远远瞧见石头上的烧饼和死蛇。

两人左右瞧了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向着石头摸了过去,小六子用棍子撩开烧饼,看着那砸的稀烂的蛇身,下意识便往后摸了摸那还泛着淤青的脖子。

“小六子,你瞧!这还有一条死蛇。”不远处的大个忽然说道。

小六子起身走过去,瞧了眼那条碎头死蛇,随后又在附近小心的搜了遍,地上隐约可见有人行走的痕迹。

定定看着地上一排依稀的脚印,浑身酸痛不已的小六子忽然眼前一亮,随后转身往身后的林子看去,嘴角慢慢上扬。

第三十六章 前狼后虎

山谷中的一片空阔地里,铺着几块麻布,上边还堆着些行囊。空地旁边是个低矮的山坡,四周都被林子包围起来,树木又高又密。

树荫底下,还有两个冒着白烟的火堆,旁边那十来个山匪正围了堆,个个手里抓着烧鸡块,一边啃着烤肉一边互相扯闲话,时不时发出些淫荡的笑声。

用黄黄的大门板牙撕扯下一大块鸡脯肉,疤脸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含糊说道:“好久……没开荤了,上一次……得有小半年了吧?”

对面那正啃着鸡爪子的土匪听见了,顿时一头雾水的道:“疤脸,你糊涂了吧?前些日子咱不刚吃过顿肥肉么?”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匪汉乐得用肘子捣了一下他的胳膊,放声大笑道:“哈哈哈,不愧人家叫你呆瓜,原来你还真是个呆瓜,疤脸他这是又想女人了。”

“嘿嘿嘿……上次那小媳妇是真的水灵,”疤脸一脸的淫笑,说着还吧唧了下厚厚的嘴唇,用油腻的手摸了下手臂那几道深深的抓痕,似有些意犹未尽,“可惜了,还想带回寨子里养着,大伙乏了闷了都能乐呵乐呵,妈的!撒泡尿的功夫,就让她抹了脖子了,可惜了可惜了……”

疤脸砸吧着嘴说完,旁边那堆匪汉便也跟着起哄。

“嘿嘿嘿……不得不说那娘们确实够味道!可惜性子忒烈了些。”

“可惜呐,上次没跟着疤脸一起,唉!就我没艳福,上了山就再没碰过女人!”

“哈哈!那是以前了,如今别说小夫妻进山采药,就连老头儿也都不敢来了,你还能上哪找女人去?”

“所以说那俩憨货的话,大当家的还真信了,装模作样的爬上树去说看见什么火光,虽然找到这里,可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我去逮山鸡的时候也顺带瞧了,哪来的上百年的金石斛,也就些常见的药材,咱们寨子附近多得是,用得着废这力气上这来找罪受。”

“哈哈哈!就让他们自己找去吧,咱们就在这等着,反正找到了银子也不会分咱们一文钱。”

不远处的林子里,小六子和大个躲在灌丛后边,把山匪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全听了去。小六子一双眸子如同吐信的毒蛇,在心中冷笑几声,暗暗咬牙道:“就让你们拼个两败俱伤,对我的羞辱必百倍奉还!”

大个听在耳里,顿时一愣,不禁悄声问道:“小六子,你……你说什么?”

小六子回过头来,一脸凝重的盯着他,正色道:“待会儿你什么话都别说,千万别漏了马脚,否则咱弟兄都得交待在这,记住了?”

“嗯!”大个心里虽有些慌,不过还是用力的点了下头。

“咱们走!”

说罢,小六子和大个两人搀扶着从林子里钻出来,一瘸一拐的向那伙山匪走去,那些人听着了动静却也只是瞟了眼便不再搭理。

小六子脸上陪着笑上前说道:“各位好汉爷,刚才我们在林子中瞧见了两个人,都背着背篓,里面装得鼓囊囊的,或许里面就有大寨主要的百年金石斛。”

疤脸回过头来,先是扫了眼小六子和大个一眼,随后一把将啃得干净的鸡骨头往小六子身上一丢,叱骂道:“狗杀才!那你们怎么不把人拿住把东西抢了?就这么空手回来,眼睁睁瞧着肥肉溜走?”

被疤脸的举动唬了一跳,小六子脸上讪讪的笑着,小心的解释着:“好汉爷,你看我们两人现在这幅样子,也奈何他们不得啊,怕白白惊走了人,小的这才赶回来向各位好汉爷报信。”

闻言,一个瘦瘦巴巴的匪汉便嬉皮笑脸的说道:“嘿!小……什么来着,算了,叫你大手怪好了,嘿!别说,还挺响亮,对了,大手怪,你这话可当真?怕不是诳我们去帮你们找金石斛吧?”

“小人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怎么敢诳骗各位好汉爷!”小六子脸上有些僵,不过仍然卖力的笑着。

疤脸盯着小六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人往哪边走了,可有看清?”

小六子指着山坡的方向,快声道:“往北边走了,小的们腿脚走得慢,一来一回折腾,不过他们还在寻药走得慢,想必各位好汉得往北追半个时辰,才能追上了。”

从山坡后头的林子里收回目光,疤脸直直的盯了几眼小六子,又扫了眼闷头闷脑的大个,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既如此,瘦猴,你留下看着他们,如果敢编些假话诓骗我们,到时候咱便回来好好消遣他们一番,带上家伙事,咱们走!”

疤脸这么一说,这些山匪说走就走,翻过山坡钻入林子很快就不见了人,只有那留守的瘦猴蹲在火堆旁大快朵颐,吃着剩下的烧鸡。

小六子望着那瘦巴巴的山匪瘦猴,心中怨毒。瘦猴突然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抬头望了眼,叱骂道:“他娘的!大日头的见鬼了?”

……

烈日当空,此时在茂密的丛林中方位极难辨别,好在林子里蚁穴不少,加上在林中行走久不久就能遇着些长着青苔的石块,根据石块两边青苔的疏密,总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往北又找了两个时辰,韩元恺正蹲在地上小心挖着一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草药,模样看起来像极了江二说的金石斛,韩元恺刚把这株草药连根拔起,便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

可刚才挖草药前他已经确认过了,附近再没有蛇出没,但韩元恺仍然警惕的站起身来,只见天空中不时有鸟儿三三两两飞过,似是受了惊吓般。

韩元恺忙闭起眼睛,仔细听着四周的声音,幸好此时正是夏季,虽然南边不时飞来几只惊鸟,但迎着一阵阵轻轻拂面而来的南风,韩元恺还是听到了些许动静。

“哒哒哒……”

后边有人追来,估摸着也就还有一二里地便到了,韩元恺断定绝不会是江二,因为脚步声密集而凌乱,显然人数不少,想必这些就是村民口中的山匪!

想到这唯一的可能,韩元恺来不及去清理根上的泥土,把刚挖出来的草药往褡裢里一搁,然后伸手抓过旁边的拐棍,便快步往林子深处跑去。

韩元恺边走眼睛边四下瞄着,想要寻找个可以躲藏的地方,林中虽多灌丛,高却只及腰,根本无法藏人。树木多且高,却也藏着毒蛇,一旦在树上闹出点动静,到那时可就真落得个不上不下的境地了。急得出了满头汗,韩元恺却也没能想到什么法子。

慌忙穿梭于林中的韩元恺还在想着法子脱身,山匪们便已经追到他刚才挖药材的地方。

疤脸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土坑里刚刚翻动过的新土,还有四周散落的十来条蛇尸,低声说道:“人还没走远,追!”

快步穿行在林中,心头发慌的韩元恺还得防范时不时会窜出的毒蛇,地上有些湿润,踩在上头,显然会给后边追来的人留下追踪的痕迹,可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他打算拉开距离再来个大绕后反跑,只要到了后边干燥的林子里就能将山匪甩掉,若是不能及时赶回去,韩元恺相信江二是不会留下等他的。

腥味越来越重,韩元恺本以为是棍子上沾的蛇血发出来的味道,可当他翻过一处陡坡,正想找几块长着青苔的石块确认方位的时候,忽然听到些奇怪的声音,抬头一看,正瞧见前头几棵歪脖子树的枝叶竟无风自摇!

第三十七章 险中求胜

韩元恺定睛再一看,眼睛登时瞪大了,只见那一根根枝干上全部挂满了蛇,一条条的密密麻麻的在上边涌动着,数都数不清!

那些蛇似乎是嗅着了棍上的血腥味,又或是被韩元恺的脚步声惊动,一时间犹如下雨般纷纷从树上跃下!

不仅如此,这些蛇后边更远处的林子里也传来“嘶嘶嘶”的响声,林子无风自动,灌丛也如在风中般“沙沙”摇曳!

一股冲天的腥气扑鼻而来,韩元恺喉头耸动,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瞬息之间,蛇群就一窝蜂的往韩元恺身前追来。他用力攥紧了手中那根拐棍,快速转过身子甩动脖子左右看了眼。

前有蛇群后有山匪,韩元恺深吸了口气,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随后一咬牙撒腿就往后头跑去。

山匪们一路跟着地上凌乱的脚印和死蛇往前急追,刚追了不到一刻钟,便听见前边传来急急的奔跑声。

山匪们顿时大喜,抓紧手中兵刃,拔腿就往前更快的冲去!

果不其然,刚穿过几棵树藤,就见一个人飞快的向着跟前跑来,山匪们忙摆好阵势,准备拦劫!

“快把东西交出来!”山匪中有人大声喝道。

见前边被山匪严阵以待挡住了去路,后头蛇群转瞬便至,韩元恺虽然心中大急,却也不敢放慢速度,提起拐棍继续往前冲去。

山匪见他竟不管不顾,刚要结住棍子将他挡住,却瞧见了那人后边追着的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蛇,一条条蜿蜒盘旋的扭动着身子,好似一条条在风中飞舞的丝带,五颜六色的,黑的绿的黄的红的都有。

这些山匪顿时被吓得有些懵住了,还是疤脸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往怀里一掏,同时暴喝一声:“快!把硫磺粉拿出来!”

听到疤脸的话,其他山匪这才惊醒过来,纷纷掏出怀中的硫磺粉,学着疤脸往自己身上淋撒,然后撒开脚丫子就乱哄哄的往回跑。

韩元恺登时大喜!果然被他赌对了,这些山匪果然带着硫磺粉,不然林中这么多毒蛇,他们怎么能这么快追来。

韩元恺慌忙提了些速度,虽然蛇的爬行速度不快,可林间藤条缠绕,路上又多灌丛青苔,地形对它们大为有利,所以蛇群慢慢便逼近了。

好在前边一段路硫磺粉撒的到处都是,韩元恺也不怕被毒蛇突袭,索性拿衣袖蒙住了脸便往前冲去,还借着穿过藤条之机转了几圈,让硫磺粉在身上扑得均匀些。

跑出一阵,韩元恺向后看去,只见受到硫磺粉影响,被扑到的蛇群追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可蛇太多,旁边那些没硫磺沾到的蛇,依然扭动着滑溜溜的身体飞快追来。

韩元恺自然不敢放慢脚步,有了一身的硫磺粉,只是在林间穿行不用再提防冷不丁窜出条毒蛇来,但若是被蛇群包了圆,到时候就算蛇群不敢近身,也会被困死在这林中。

所以韩元恺脚步不停,顺手从树上扯过几片叶子揉成团往鼻子里一塞,继续跟上前头夺路而逃的山匪,见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对于接下来的计划,韩元恺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

才青山深处的山谷西北方向,一处老林子旁边的空阔处,有三个人正围坐在一起,旁边堆放着一些包裹,几人还不时传出些欢声笑语。忽然其中一人起身向旁边的林子走去,瞧上去瘦巴巴的,原来这人便是留守的匪汉瘦猴。

瘦猴听了那大手怪的一通马屁,却只觉得好似都拍在了尿泡上一般,小腹涨的厉害。他边走边解了裤腰带来到林子边上,在树底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惬意的放着水。

“哗啦啦……”

水浇地的声音渐渐小了,瘦猴抖了个激灵正要提起裤子,却忽然瞧见树桩上映出个影子来,以为那小六子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他顿时恶心的啐了一口,刚要回头骂他几句,忽然瞧见那影子的手高高举起,手里还抓着一块像是石头般的东西!

瘦猴吓得一激灵,反应倒也不慢,忙往后一倒,靠在小六子身上。小六子吃力不住,顿时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可手中石头仍然狠狠往下砸去!

瘦猴忙用手去挡,“啪”的一声闷响!虽抵消了些力道,可又如何能完全挡得住,瘦猴被那石块砸中胸口,登时闷哼一声,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生死关头瘦猴却也不肯就此闭目待死,忙使出全身的气力去争抢那块石头!

见石块被他抱住了,小六子顿时扭头喊道:“你站那做什么,快来帮忙!”

“小六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大个心里头虽有了些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被吓得不轻。

手上石块抢夺不下,身子又被他倚住,小六子忙回过头去,使出全身力气将瘦猴紧紧抱住,口中急急地喊道:“快些!往他肚上狠狠打上一拳,不然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瘦猴胸口刚受了石头一砸,如今又正拼着命抢夺石块,也不敢张嘴说话,只能拼命摇着头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可却于事无补,眼睁睁的看着大个走过来,往自己的肚子挨了一拳,瘦猴顿时张嘴“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浑身的劲力登时便散了,软绵绵的倒在了小六子怀里。

小六子往后一撒手,将瘦猴摔在地上,随后又迅速扑上前去,骑坐在那叫做瘦猴的山匪身上,一双大手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面目狰狞的道:“狗东西!敢这般羞辱我,好!老子就用这双大手送你去见阎王!”

“咕……咕……咕……”

瘦猴双手用力掰着小六子的手,双腿也使劲的踢蹬着,可没一会儿还是翻了白眼,渐渐地便没了气息。

见瘦猴不动弹了,小六子又掐了好一会儿,方才分出一只手去试他鼻息。确认瘦猴已经死了,小六子才敢把手撒开,身子一软便歪倒在旁边地上,嘴里边“呼呼”的直喘。

“铛!”

山寨门边的哨塔上,塔哨漫不经心的敲响了铜锣,随后望着下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下边狭窄的山道上,那三个巡哨听见声音还抬头打了个招呼。寨门也随之打开,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从林子里一下子钻出两个黑衣人,一下子追上那三个正往寨门走来的巡哨,待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把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这两个黑衣人便是黑衣大汉和林石,在山里头乱转想要找到山匪老巢,正好撞见了下来巡山的山匪,便耐住性子一路跟在这三个小喽啰后头,直到跟到了寨子这才现了身。

“铛!铛!铛!”

那正犯困的塔哨顿时醒了神,随之几记焦急紧密的铜锣声在山寨响起!

听出这是示警之声,黑罗刹快步出了大堂,向下头望去,只见三人一队的巡哨竟被两个人就给制住了。

他慌忙带着人赶到寨门前,先是瞪了眼几个不中用的哨子,方才对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黑衣汉子大声喝问道:“你们是谁?竟敢挟持我的弟兄!”

林石看着十分气恼的黑罗刹咧嘴一笑,说道:“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请你们……”

“大当家,我看他们像是衙门的爪牙,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不待来人把话说完,黑罗刹身边一个小头领模样的匪汉就气急败坏的道。

黑衣大汉咧嘴一笑,看着黑罗刹说道:“原来你就是寨主,如果我们是官府中人,既已神不知鬼不觉寻到了你这寨子,我们又何必急着现身,回去带了人马再来岂不更为妥当?”

黑罗刹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仍然满是警惕的看着这两人,喝问道:“那你们这是做什么!究竟有何目的?难不成想勒索于我不成?”

心里一动,黑衣大汉细细打量了他几眼,淡淡的说道:“银子我没兴趣,只是想问你些事,若是实话实说,咱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你还能有银子赚。”

“哦?口气倒是不小,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黑罗刹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趣,语气虽然还冷冷的,可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缓和了些。

黑衣大汉扫了眼虎视眈眈的一众山匪,眉头微皱,说道:“寨主,这里只怕不是说话的地方吧?”

“大当家,莫上了他们的当,小心其中有诈!”黑罗刹身边小头领继续劝阻道。

黑衣大汉冷笑一声,道:“我若要杀你们,还用不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若是不信,你可出来跟我这兄弟比划两招。”

“你……”

“住嘴!”黑罗刹瞪了眼这糙汉,心知那被挟持的三人跟他有些嫌隙,见他讪讪的收了声,方才回过脸来看着这气势凌人的黑衣大汉,“既然兄台如此敞亮,那便请到堂内一叙。”

第三十八章 自有主张

漳县虽不是什么大城,里边的街道林林总总也有二三十条,其中要数西风酒楼坐落的这条街市最是拥挤热闹。

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奔着西风酒楼而来的占了将近一半之多,旁边依托而建的青楼乐坊客栈赌坊,也都借了西风酒楼的光,常常座无虚席客满盈门,更是将这片街市弄得红火热闹。

然而此时的西风酒楼三楼,却是清冷之极。

房间里,蓝袍公子听了仍然毫无线索的回报,心里十分的烦闷,刚起身来到窗前想要透透气,就瞧见个大汉愁眉紧锁的焉在马背上,只一眼,蓝袍公子就认出这正是昨日召来的八人之一。

记着主上的吩咐,大汉不敢打马快走在这条热闹的街市上,也正好给自己些考虑的时间。昨日他都已经走到半道上了,思来想去又折返了回去,在家中唉声叹气折腾了一天,听着看着儿子那般痛苦的模样,他才终于壮起胆子前来。

不知不觉的,大汉便来到了西风酒楼的门前。还没下马,他就感觉头上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用猜便知是谁,大汉不敢抬头去瞧。

此时再想退缩反而说不清道不明了,大汉一咬牙翻身下马,顺手将马撂子丢给迎上前的小厮,便踱进了酒楼。

穿过喧闹之极的大堂上到二楼,顿时雅乐之声充斥其间,大汉快步从廊上穿过,来到三楼的楼梯处,瞧见前边两个衣着普通的汉子,心中正想着如何开口的大汉也不以为意,径直走了过去。

门外传来“踢踏”的脚步声,蓝袍公子仍然站在窗前,听到来人回报那个大汉被拦在了二楼,蓝袍公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轻轻摆了下手,身后的小厮会意,急忙迈步出了房间。

楼上传来脚步声,抬眼一瞧,大汉见是主上身边的小厮,张嘴便要叫他。

“咳咳!”

待一听到他那若有深意的咳嗽声,大汉立时闭了嘴。那两个汉子便也不再阻拦,大汉整理了下衣衫发髻,这才拘谨的踏上楼梯。

跟着主上贴身小厮来到一间房间门前,待他进去之后,大汉一直微微低着头站在门前,任凭门边两个汉子搜身,一动也不敢动,僵站着等了好一阵,才听到里边有声音传来。

“让他进来!”

门边两个护卫听到吩咐,赶忙将房门轻轻推开,大汉匆匆抬眼瞥了下便迈进了房间,单膝跪下轻声道:“属下龙天,见过主上。”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屋子里静得出奇,龙天忍不住偷偷抬起了眼皮,只瞧了一眼窗前那个瘦削的背影,就赶忙收回了目光。

外边虽是晌午,可屋子里却比冬日里的雪夜还要冰冷,大汉龙天汗毛竖起如坠冰窟,只觉得那股子冰寒直透皮肤穿入了身子,身体霎时间微微的有些颤抖起来,他忽然十分后悔不召自来。

“什么事?”

蓝袍公子不冷不淡的声音传来,心中正五味杂陈的龙天更加不安起来,慌忙双膝跪下,重重叩了一首,说道:“主上,属下不召自来实是不得已,求主上饶恕。”

“什么事!”

听到蓝袍公子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龙天急忙道:“回主上,就在昨日早间,属下的儿子被人给打成了重伤,因得了主上的吩咐,属下不敢多事,回到家中就赶紧让婆娘把派去报官和找人的人都叫了回来。”

“很好,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来找我?”蓝袍公子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听他语气松了些,龙天头仍然抵在地板上不敢动弹,嘴里有些呜咽的说道:“回主上的话,属下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可如今,他的命根子被人活活给废了!可怜他才十六岁,还没有娶妻生子留下一点血脉,恳求主上给属下作主!”

蓝袍公子虽然烦心在此紧要关头闹出事来,可见他还知些进退,为不寒了人心,蓝袍公子也不好拒绝,回过身来看着他道:“还有这等事?下手如此狠辣,是何人所为?”

见主上语气松动,顿感报仇大有希望,龙天急忙从怀里摸出了几副画卷,高高的捧在头顶之上,一口气说道:“何人所为属下尚且不知,小儿是在客栈出的事,据客栈老板说是几个外乡人干的,我那婆娘就请了画师,属下带来了他们的画像。”

待小厮上前接过摆到桌面上,蓝袍公子示意他将画卷展开,这才走过去,只瞧一眼顿时便觉得不对劲,皱起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大汉问道:“龙天,你是说今日在客栈发生的事?”

见他问起缘由,龙天急忙回道:“回主上,正是在客栈,小儿只是住店不曾招惹他们,却还被他们下此狠手,求主上替小的做主。”

“哼!”蓝袍公子手中扇子狠狠往桌上一砸,冷冷地盯着龙天,“岂有此理,你那儿子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如今竟还敢来让我做主?”

“什……什么?”龙天抬起头来,一时之间有些发蒙。

小厮也认出了这几幅画像的人,知道方浣是蓝袍公子的心腹,急忙说道:“没听到少爷的话?此事揭过休要再提,回去好好管住你那儿子,莫再生出事来,否则……”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龙天,知道自己儿子碰到的是惹不起的主了,他慌忙对着蓝袍公子抱拳道:“属下明白!请主上念在小儿年幼无知,饶恕他的罪过。”

蓝袍公子背过身去,语气中颇有些无奈的说道:“罢了!终究是个稚子,而且却也下手太重,此事我自有主张,会给你个交待的,你去吧!”

不仅没有求到主上替自己做主,反倒摊上了大事,幸好自己把报官的人拦了下来,心里边正懊恼着,待听到蓝袍公子不再追究,还似乎有替自己做主之意,口干舌燥的龙天方才咽了口唾沫,抱拳行礼道:“是……属下告退!”

看着龙天唯唯诺诺的出了门,小厮又瞅了眼桌上的几幅画像,见蓝袍公子一句话不说,刚要退出房间,就听他说道:“收起来!”

龙天出了西风酒楼的大门,才察觉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接过马缰也不骑就那么牵着走在大街上,挤入人流之中随着人群一起走去了。

楼上的蓝袍公子站在窗前看着龙天走远,心里一想到如此关头方浣还是那般的莽撞行事,就有些气恼,可现在又不得不倚重于他,再说除此之外,方浣倒也是个能助他成事的得力臂膀,蓝袍公子只好生生地忍耐住了。

幸好打伤的是自己的人,也没出人命,才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来,不然惊动了李家和官府,那事情可要棘手多了。蓝袍公子想到此处,看着下边街道的人流冷冷地说道:“派人去知会一声,不要再给我惹出乱子来,如有违者,重处!”

“是!”小厮应声离去。

“还有!”望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蓝袍公子似乎想起了什么。

听到主子的声音,刚走到门边的小厮忙又走了回来。

蓝袍公子依然望着窗外,说道:“我记得方浣已经把他师弟被杀的消息传回去了吧?骨灰好生派人看护着,万不可出了意外,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逼他出山!”

“是!少爷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蓝袍公子忽然转过身来,盯着桌上卷好的画像沉吟了好一阵,方才断然说道:“把画像送到方浣那里,告诉他,再给他五天时间,若是不能找到那东西,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是,那小的去了……”

摆了下手,蓝袍公子回头望着不再刺眼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藏得好深,好本事!若不是没法子,我还真不想杀你!林那边这两天也该有消息回来了吧……”

第三十九章 歪打正着

日头西斜,天色已近黄昏。

才青山半山腰上,两个黑衫汉子正小心的骑着马走在湿滑的山道上,在身前落下道斑驳的影子,走在前头的黑衣大汉浓眉大眼身材高大,正是刚从山匪老窝下来的林,后边跟着的是林石。

他们一边在往嘴里塞着大饼,一边小声说着话。

忽然,林石有些埋怨的说道:“这什么马,走得这般慢,根本就是头驴子,就这还敢要五两银子一匹,那群山匪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

前头的黑衣大汉林冷哼一声,道:“你是想走路还是骑马?”

“额……当然是骑马,”林石讪讪的咧嘴笑着,随后又一脸正经起来,“对了大哥,那山匪头子不会是诳咱们的吧?他也只说和我们要找的人身形样貌有些相似,都不敢肯定的事就敢收咱们那许多银子,你也还真给他。”

林几口咬光干硬的大饼,嚼了几下往嘴里灌了口水,随着碎饼子一口咽下,方才说道:“不管是不是,有线索总比没线索乱跑乱撞的好,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吃完赶路,希望那些人没把他抓住,他只能落在我的手里!驾……”

“大哥,等等我!”林石刚想将那啃了半张的大饼扔掉,却又忽然想起那夜吃的生鸡,把饼子往嘴里一叼,就小心的驾着马跟了上去。

……

疤脸带着山匪们跑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见后边好像没了动静,这才停下,擦着满头的汗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一行人一合计,不忍心放弃就要到手的肥羊,决定就在附近等采药人出来。如果还有蛇追来,就再跑开,决不让这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给逃了。

果然,不一会儿韩元恺就出现在山匪们的视线中,当然毫不意外,一同出现的还有那紧追不舍的蛇群。

见硫磺粉没能把蛇吓退,山匪们只得又撒腿往后头跑。

就这般你来我来的,在林子里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就退到了一片满是枯叶的林地里,疤脸看着身边树干上的刀印子,认出这里离他们宿营地不远,脚程快些只要走上半个时辰就可回到。

眼看日头即将落下,身上带的干粮在奔跑中也丢了不少,已经不够吃,这群山匪们一合计,留下一半人黏着采药人,另一半回去带上干粮火把,待酒足饭饱之后就把那采药人擒了。

疤脸让跟着自己回去的人把身上的干粮都留了下来,还留下了传讯用的牛角。

山匪们被折腾了半响,一路无话埋头赶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疤脸一行不由加快了些脚程,前头不远便是宿营地,可此时天色已不早,远远瞧去林子边上却无半点火星。

疤脸几人对视一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一行人蹑手蹑脚的悄悄靠近,躲在树后头一瞧,却只见着那两个狗杀才,一个在拾缀着柴火,一个在泉眼边上收拾山鸡,独独只不见瘦猴的身影。

疤脸虽觉得有些古怪,但瞧了好一阵,确实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一行人便从树后现出身来。

正在泉水边清洗山鸡的小六子,忽然瞧见疤脸带着人向自己走来,拿着山鸡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随即在心里暗喜道:“只有五个人回来,两手空空一身狼狈,看样子这些贼人果然败了!那两人端的好生厉害,也不知那人是江二还是他侄儿。”

疤脸几个走到小六子后边,看了几眼,见他手里拿着烧鸡,旁边还放着一只,便蹲在下流泉水浅湾边上,胡乱净了下手脸,因为被蛇群吓出了阴影,所带的硫磺粉也有限,都不敢把身上抖落干净。

没人说话,静的可怕,小六子有些按捺不住,扭头问道:“爷,东西到手没有?人没有……”

正搓着糙脸皮的疤脸手上一停,顿时转过头去没好气的呵斥道:“到个屁!妈的巴子,眼睛用来出气的?没看见就我们五个人回来,现在还在那拖着呢!”

“娘的,怎么没打起来?”小六子在心中暗暗骂道,脸上却讪讪的陪着笑。

“对了,瘦猴呢?怎么不见人,死哪去了?”疤脸一连串的问道。

小六子心头猛然一跳,假咳了几声,声音一出自己都吓了一跳:“咳咳……他……猴爷说你们累了一天太辛苦,山鸡还不够吃,所以又进林子里猎野物去了。”

疤脸听了只是古怪的瞧了几眼小六子,却也没说什么。洗净脸面,和那几个匪汉将两只山鸡拿根叉了,回到火堆旁烤了起来。

“噼里啪啦……”

油脂混合着水珠四溅!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滋滋”冒响的山鸡肉带着点焦香的味道,顿时引得几个匪汉食指大动,抢着撕下两个鸡腿就要往嘴里送,却被疤脸一手一个给拦了下来。

“疤脸,你……”

疤脸一把将其中一只鸡腿抢过,叫过不远处正在啃馊窝头的小六子和大个,又从自己手里的山鸡身上撕下一块,一齐递了过去。

其他几个匪汉见了,互相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也学着疤脸撕下块烧鸡肉,递了过去。

小六子看这些山匪起了疑心,不由得便有些紧张,对上疤脸几人质疑的眼神,小六子忙抓过鸡腿,大口撕咬起来。

大个也早就流了满嘴的口水,也顾不得再害怕,一把抓过鸡肉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道:“香……真香……好久………没吃过肉了……”

山匪们见了,便也放下心来,不顾烫热的油脂,一边往大快朵颐的嘴里边灌水,一边大口吞嚼着鲜美异常的山鸡肉。

可半只鸡下肚,天色也暗了下来,还不见瘦猴回来,疤脸不禁起了疑心。

“啊!头好痛!”

此时,匪汉呆瓜突然出现了头晕头痛的情况,就连疤脸这壮汉都觉得有些胸闷,直犯恶心。

疤脸登时大怒,站起身来招呼一声,带着人走过去,对着小六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发懵的大个还在吸着手指砸吧嘴里的滋味,就被一脚狠狠的踹翻。

揪住衣衫抬手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疤脸大怒道:“妈的巴子!竟敢给咱下药,我看你们就是官军派来的爪牙,说!瘦猴呢?你们是不是把他给杀了?”

小六子脸上挨了打,顿时便懵了,可自己分明没有下毒,见旁边大个要开口,怕他说漏嘴,忙扑在他身上大声喊叫道:“爷,饶命!我们没有下毒,也没有杀人啊,我们方才也吃了啊,爷您明鉴!”

一不小心被他挣脱了去,疤脸狠狠踹了小六子屁股一脚。

“啊!”小六子吃痛大喊一声,双眼却恶狠狠的盯着大个。

疤脸还不觉得解气,弯下腰逮住他的脚将两人分开,手脚并用一边打一边啐道:“还敢狡辩!定然是你们事先吃了解药,或是弄了什么取巧的法子,来个人,把他们给我捆起来!”

小六子继续求饶,有气无力的道:“爷,开恩啊!除了寨子我们已经没路可走了,又怎么敢加害各位好汉爷呢?这不是自绝活路吗?我想会不会是林子里还有别人?”

几个匪汉得了疤脸吩咐,取过麻绳将小六子两人结结实实的捆住,捆得犹如两条大肉粽,又在他们身上和营地四周搜了一通,却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疤脸回头看着头痛越发严重的呆瓜,而其他人也都有些胸闷头晕起来,疤脸甩了甩脑袋,回过头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打。

可不管如何打骂,这两个狗杀才始终不承认做过杀人下毒的事,疤脸便也就手脚不停,在两个狗杀才身上一通招呼。

直到他们都被打得痛晕了过去,疤脸这才停下了拳脚。不禁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两人,可此时不见瘦猴踪影,除了这两狗杀才,所有人都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事情无处不透着古怪。

“瘦猴!瘦猴!”疤脸对着林子大喊,等了片刻见没有回应,待回音退去后,林子里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呆瓜越来越大的哼唧声。

疤脸的头忽然也有些晕沉起来,他急忙扯住身边的人,喝道:“快!吹牛角,让他们赶紧回来!”

第四十章 阴差阳错

夜幕降临,蛇群终于退去!

韩元恺憋着气跑了半天,连换口气都得小心翼翼的,这一路早累得够呛,可此时他还不能松懈下来。

幸好前边那几个山匪也好不到哪去,更是有两个累得直接躺在了地上,可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打算放过韩元恺。

黄昏时山匪们分了兵,对韩元恺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瞧着那疤脸匪汉带着人往西边去了,以江二的身手他倒也用不着担心。

韩元恺曾经想趁机绕过这几个山匪,早些往东边退去,但一来北边这片林子藤条极多,很难跑的起来,二来这些匪汉像极了一副狗皮膏药,沾上了就甩不掉。

若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韩元恺可不想跟山匪们交手,且不说韩元恺对自己以寡敌众并无把握,就算打赢了,招惹上了这些杀人越货的无赖匪徒,到时候可真的难缠,他自己倒不怕,办完这件事他就离开,就怕给江家惹去麻烦,总不能把这些山匪都给杀了灭口吧?

几次无果之后,韩元恺也不着急了,拿出水囊,把脸手洗净了,这才掏出裹得严严实实的烧饼,此时林中无风,倒也不怕山匪身上的硫磺粉吹过来,韩元恺一边注意着前边不远处的山匪,一边慢慢嚼着酥软的烧饼。

饼香四溢,那些山匪不禁流了满嘴的口水,稍稍润了下干枯欲裂的喉咙,躺在地上的两个匪汉也恢复了些气力,爬了起来,吧唧着嘴摸出怀里的窝头咬了一口,平时尚可以吃下的窝头,此时此地却觉得如此难以下咽。

忽然,其中一个山匪把嘴里的窝头啐了出来,拿刀指着韩元恺,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骂道:“小子!快把东西……水,饼子……都交出来,爷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条活路!”

值此关头,韩元恺却好似被逗乐了一般,他嘴角带了点笑意,用随意的口吻说道:“哦?或许?也就是说把东西交给你们,我也不一定能活命,还不是一样吗?那你觉得到底是我傻啊,还是你傻?”

“你……他娘的!小子……你等着,等老子……缓过气来,有你……好看的!”

那山匪被韩元恺的话噎住了,只是在那断断续续的骂嘴,也不敢上前。

一想起林子里那些死蛇脑袋大都开了花,这些山匪也不由暗暗心惊,再者这一追一逃的跑了大半天,身上早就没什么气力了,而且他们自问如果没有硫磺粉,根本不敢一个人进这老林子,更何况这人看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所以力气没恢复过来之前,他们根本不敢逼得太紧。

韩元恺也不生气,任由这些山匪叫骂,即使他知道这些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因为他也在等!

果然,还没等吃完一张烧饼,便见那两个叫唤得凶的山匪捂着头倒了下去!

“娘的!你们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也……”

很快,旁边那三个也有些站不住了,扶着额头脚步踉踉跄跄的,身子东倒西歪跟醉了酒似的,不一会儿便也都倒了。

韩元恺走上前去,招呼了下那骂得最凶的山匪,随后将这些人的兵器收拢起来,丢到远处一个茂密的灌木丛里,正要趁着夜色直接往东边原路返回。

“呜……呜……”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韩元恺脚步一滞,转过身来向着西边望去。

……

山谷西北方向,一处老林子边上的空阔处,正是那山匪营地。

篝火很旺,旁边围坐着四个人,还有一个躺在粗麻布上,远处火光照不明亮的地方,离得近了隐隐能看出还卧着两个浑身缚紧麻绳的人。

“啊!疤脸,我的头也开始痛起来了,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咱不会都得死在这老林子里吧?”

疤脸大怒道:“哼!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还没活够呢,要死老子也得死女人肚皮上。”

“唉!都这时候了你还想这些,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解药。”

“咱们连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更别提解药了,这附近已经翻了几遍了,什么都没有。”

“你当他们傻,下药还给咱们留下解药!”

“对了疤脸,开始那小子不是说的两个人吗?咱们就见着一个,开始还以为被蛇咬死了一个,看来真的有可能是这样,咱们误会他们了吧?”

“妈的巴子!中毒怎么解释?不管了,继续吹牛角让他们赶紧回来,这地方邪性的很,又是蛇又是中毒,明儿一早就回寨子,把那两个死东西交给大当家定夺。”

“喂!醒醒,疤脸,他晕过去了,呕……”

“妈的巴子!又昏过去一个,你们俩都给我挺着,这野林子可没郎中,倒下就完了,继续吹牛角!他们赶回来就有救了,听到没有?”疤脸说着,拿拳头砸了砸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

“哇呜……咕咕……”

林间一点昏黄,照亮几尺天地。

韩元恺从晕倒的山匪身上摸了个火折子,加上透过林子的些许月光,夜间在老林子里行走倒也凑合,只是时不时叫上一阵的古怪鸟叫,和着脚下枯叶的噼啪脆响,更显得这片老林子幽深恐怖。

“呜……呜……”

远处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声音更加的急促,韩元恺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这才摸到了地方。

此时他熄了手里的火折子正趴在一块土坡后边,前边不远处正燃着一堆篝火,边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在旁边趴着呕吐不止,还有两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似是昏睡了过去。

“看来这些山匪也中了毒!”韩元恺心中稍定,再往旁边瞧了瞧,只见离火堆稍远的地方,还有个被捆成了粽子的人,瞧着身形倒是有些像江二,只是背对着看不到脸面。

“江叔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会?”韩元恺满肚子疑惑,又瞧了瞧附近地形,想要换个位置看清楚再说。

韩元恺刚收回目光,便听“噗通”一声,又倒下一个。

疤脸推了推倒在身边的汉子,见他也没了反应,回头定定看了会儿东边的老林子,伸出手去似乎要抓起牛角,却又缩回手来,一把捡起身边的腰刀,杵着身体有些吃力的站起来,脚步踉跄的拖着刀往那两个狗杀才走去!

来不及瞧仔细再出手了,韩元恺一把提起拐棍,向着那人就冲了过去!

虽然离着五十步的距离,但下边地势开阔,待那人听着动静回过身来,韩元恺已经跑到了他十步之外!

韩元恺横肩一甩,对着那人胸口猛地扔出手中长棍,长棍“嗖”的一声穿过篝火,正中他的心口,砸得那人踉跄几步直往地上倒去。

“额……”闷哼一声,疤脸口中溢出鲜血,艰难的抬起头看清楚来人,顿时满脸震惊,随后眼神中露出浓浓的绝望,“是你?哈哈哈……咳!咳!咳……”

看着疤脸从嘴里咳出一口血来,韩元恺也吓了一跳,心中暗道:“这下手也太重了吧……”

韩元恺一脚踢开掉在疤脸旁边的腰刀,然后走到那条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粽子”边上,这才瞧清楚里边还有一个,只是被挡住了天又黑这才没有看见。

蹲下身子将人翻过,韩元恺借着身后火光一瞧,原来是那两个替王青背锅的家丁。

韩元恺不禁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疑惑,暗道:“这两人跟山匪什么关系?不是被我和江叔绑在山谷外边的树上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这?”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韩元恺回头看着躺在地上起不得身的疤脸,这才发现人已经晕死过去,韩元恺顿时皱起了眉头。

正在韩元恺犯愁的时候,后边的小六子却在此时醒了过来。

小六子看旁边蹲着个人,还以为是山匪又要打人,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求饶道:“好汉!爷!不要再打了,我……”

见那人闻声回过头来,认出不是山匪,小六子忙闭嘴收了声,偷眼往四周瞟了眼,露出一脸谄媚的笑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韩元恺开门见山的问道。

“额……是这样的……”

韩元恺在听了小六子一番解释之后,还是有些怀疑,小六子说他们两个也只是替王青办事,事情败露之后,不甘心做那替罪羊,便趁送饭的大意逃了出来,深更半夜一时迷了方向,不小心跑到了山上,在这山里迷了路,熬到第二天发现有人经过,闻到饼香想抢点吃的,没想到没看到人就被打晕了,后面醒来就发现被捆在树上,之后被巡山的山贼发现,给抓到这里来了,要不是被他救了,就要被这群山匪活活打死了。

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韩元恺也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且这两人又被山匪捆住,比起昨日,他们身上又添了不少新伤,鼻青脸肿的,更何况刚才那山匪似乎真想杀人。

脑子一时间有些乱,不过韩元恺现在也没空搭理这些,他扶起跪地磕头不止的小六子,一边替他解开绳索一边问道:“那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江二?”

第四十一章 杀人领赏

“嘶啊……江郎中?小的……小的离了王家庄再未见过他。”疼得吸了口凉气,小六子歪牙咧嘴的说道。

韩元恺听了,没有说话,突然一下扯开他手上绑的结。

“啊!”小六子脸色一白,忍不住叫出声来。

绳子落地,手腕火辣辣的疼,他却咬紧牙了牙关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麻绳走到疤脸身边,先将疤脸翻过身来,然后用麻绳套住他的脖子,再将双手反剪,给疤脸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

韩元恺见了也没有说什么,他本就打算在这里先休息一夜,明日再动身跟江二会合,小六子不捆他也是要把这些山匪捆起来的,因为这些人只是轻微中毒,最快半夜最迟明天中午就会醒过来。

不过担心闹出人命,韩元恺还是走到疤脸跟前,蹲下身子察看了一番,见他呼吸只是有些混乱,还算平稳,方才悄悄松了口气,可随即又犯起了愁,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山匪。

小六子在一旁瞧了,眼睛滴溜溜一转,上前说道:“恩公,这些山匪是中了您的毒么?”

韩元恺回头看着他,笑道:“不是,看样子可能他们犯了急病或者吃坏了肚子吧。”

小六子定定的瞧了韩元恺几眼,随后突然后退几步,抱拳跪下,摇头叹道:“唉!奈何我俩已经回不去王家庄,不然小六子愿意侍奉恩公左右,效犬马之劳!”

韩元恺忙将两人扶起,说道:“不过举手之劳,你们无需如此,快快起来!”

见大个要出声说话,小六子忙快声说道:“恩公仁义!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只是如今未得恩公尊姓大名,还请相告,也好让小六子在心中时时挂怀。”

韩元恺瞥了眼小六子身边的大个,笑着说道:“区区小事,无需挂怀!姓名只是身外物,相逢何必曾相识,不知两位今后有何打算?”

小六子拱手道:“恩公明日便要下山了吧?小六子明天也要离开此地漂泊他乡,只是我们打算走西北方向离开,那边山崖留有山匪的麻绳,不知恩公是否与我们同行?”

韩元恺拱手还了一礼,说道:“我还要找大大,山中凶险,两位请先走吧!”

闻言,小六子忽然叹了口气,正色说道:“如此,就不能与恩公同路共行了,还望恩公珍重,只是不知恩公将如何处置这些山匪?”

“两位也请珍重,至于这些人……”韩元恺犹豫了下,看着昏迷不醒的匪汉沉吟不语,随后长出了口气,“是生死是就看他们的同伙了,不出意外,最迟晌午他们就会醒来了,明日你们也尽早离开为好。”

小六子目光闪烁了一下,扫了眼地上的几个山匪,急忙问道:“同伙?恩公是怎么知道的?”

见他有些着急,韩元恺心下觉得奇怪,但还是据实回道:“我就是刚从那边过来的,那几个匪贼现在也跟他们一样,所以我才能侥幸脱身,不过没有绳索,我并没有把他们也捆住。”

韩元恺又从褡裢里拿了些草药出来,只留下那株金石斛,让他们自己找找看对外伤有没有用的,惹来两人又是一顿感激的话。

见夜已深,韩元恺也懒得再另找地方生火,便打算在这里将就一夜,本来要跟他们轮流守夜的,奈何他们执意不肯,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韩元恺在火堆边上找了处干净地方躺下,把手枕在脑后,望着夜空,看得有些发呆。

月色如水,铺满幽密的山林,然而山谷西南深处的老林子里,却冒出一豆黄色的火光。

枯枝落叶“噼啪”作响,篝火烧得很旺,此时的江二瞧上去十分的狼狈,不仅身上插满了草,手上还沾满了血污,在这孤寂的夜里很是诡异。

旁边就是一洼山涧,山泉水娟娟流淌着,江二提了把药锄走到山涧边上的灌丛边上,先是割了堆长着七片叶子的草,然后将它们在火堆外边围了一个圈,这才到水边将手上的血污洗净。

“嘶嘶嘶……”

蛇群终于不甘的退了去。

浑身长草的江二这才将背上的背篓取下,紧接着从里面掏出一株植株,小心的捧在手心里,借着火光,可以看出这植株长约一尺半根部须茎繁多,瞧出这株金石斛已有过百的年头,他这才松了口气。

江二取出块麻布包了,将金石斛小心放回背篓里,这才在火堆边上躺下,抬眼望着明月高挂的夜空,喃喃自语道:“还好金石斛找到了,不然又要累着翠翠跟我奔波吃苦,到那时只怕你也会责怪我的吧?对了巧妹,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当年的毒我现在可以解了,十五年了,老天爷把他送到我身边来,去了我心中一结,这是天意吗?应该是吧?熬了许久我终于等来这一天,如今只等翠翠成了家,过上安稳日子,巧妹,只是那人我实在是看不透……”

一夜无事,次日凌晨天刚蒙亮,江二就起身踏上返程,而山谷另一边,眼睛有些发红的韩元恺也已经在泉眼边上洗漱。

山匪们仍然昏迷着,一夜都不曾醒过,由于路途远时间赶,草草探查一番之后,韩元恺跟小六子两人打过招呼,就收拾东西踏上了返程。

看着韩元恺的背影,小六子一把扯住大个,在后边喊道:“恩公千万珍重!”

韩元恺脚步一滞,随后脸上带着笑的转过身来,抱拳道:“两位保重,山水有相逢,他日有缘自然相见。”

说罢,韩元恺转身就走,脚下生风般往东边的林子钻去了!

小六子摆了摆手,一脸笑意地看着韩元恺离去,直到瞧不见人了,那和善的笑却慢慢变成了阴寒的冷笑。

一旁的大个无意一撇,后背立时直冒凉气,他往后退了步,有些不安的说道:“小六子,你怎么笑的这么……这么让人害怕?”

“嘿嘿……”小六子换上一脸的奸笑,转过身去拍了拍大个的肩膀,“咱们弟兄发达的机会就要来了,本来我计划的不是这样的,不过现在也不错,咱们杀了这些山匪,拿着他们的首级去衙门领赏,大老爷岂不是大大有赏?到时候再央求他赏个捕快的活,还用得着怕那矮胖子?”

听了这番动人的话,大个却露不出笑来,反而一脸担忧的道:“那咱不就惹上这群山匪了吗?到时候他们找我们报仇,那便如何是好?”

小六子脸色有些冷了,撇了撇嘴,最后还是耐住性子说道:“找不到金石斛,你以为黑罗刹就会放过我们吗?到那时咱们就在城里猫着,这些山匪如何敢进城去?你就把心放回肚里去吧!”

大个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只是却仍皱着眉头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恩公明说,咱们三人一起领赏去不是更好吗?我们的命还都是恩公救下的咧。”

小六子一脸不耐,气不过啐了他一口:“蠢材!功劳就那么点儿,是三个人分好还是两个人分更好?而且有他在,咱们还能有个屁的功劳!”

抹了下脸上的唾沫星子,大个讪讪的道:“可……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亏了义气,还有昨晚你怎不让我跟恩公说明山下还有贼人埋伏?”

“哈哈哈!你还跟他讲义气,要不是他咱们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吗?是!他是把咱们救了,可他只是把咱们当成了江二,救下咱们那是个误会,而且就连昨晚咱们差点被人活活打死,依我看八成也是拜他所赐,否则他怎么连姓名都不敢相告?所以咱们根本不欠他什么,懂了吗?”小六子憋了一肚子的话,一下子通通砸了出来。

“好吧,那……都听你的吧,小六子,咱们现在就动手么?”大个瞥了眼地上的山匪,有些迟疑的道。

小六子咬牙切齿的看着疤脸几人,一脸怨毒的说道:“不急,昨日他们如此羞辱咱们,今天怎么也得陪他们好好玩玩,再送他们上路!”

第四十二章 一石三鸟

“就怕外头那几个家伙赶了回来,到时候咱们可就麻烦大了!”大个有些担忧,扭头看了眼山坡。

小六子也跟着瞥了眼,却是冷冷一笑:“不会!应该没那么快,没听咱们的大恩公说嘛,那几个没回来的混账东西也中了毒的,再说了,疤脸他们都还在昏睡,更何况那几个混账,难道你不想出口恶气么?”

大个不再说话了,只觉得身上被打的地方又疼了起来,跟着小六子,一个个的,将这些被捆得死死的山匪一通好打。

除了疤脸没醒过来,其他几个痛醒过来的匪汉,一瞧见这副场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小六子手里提着的刀,知道小命捏在人家手上,不得不服软,纷纷痛哭求饶。

“饶命!爷,我叫您爷,好汉爷!我再也不敢了。”

然而苍白的求饶打动不了铁石心肠,更冲淡不去那份羞辱,小六子两人将几人戏耍了一番,尽了兴这才将他们逐个杀死,并斩下头颅!

小六子握着鲜血染红的屠刀,仿佛天地间的主宰,他的心跳得飞快,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畅,一滴血飞溅到额头上,他伸出舌头舔下那滴滑落的血珠,入口便是淡淡的甜味,好似那股温热的泉水一般。

“哗啦啦……”

血腥味越来越浓,后边的人越来越怂。

耳边恍惚传来哭求和痛骂交错的嘈杂声,疤脸迷迷糊糊从昏睡中醒来,首当其冲便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疤脸猛地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下意识便想撑起身子看看发生了什么,这一动才发现自己被捆住了,全身尤其胸口更是异常的酸痛,忍不住想要哼唧两声,便听见后边有“砰!砰!砰!”的怪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

疤脸忙咬紧了嘴巴,艰难的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不由得目眦尽裂。

只见后边躺着三具无头尸体,几颗血淋淋的头颅东倒西歪的,就倒在尸体砍开的脖颈旁边。

其中有一颗头颅,脸正对着疤脸,眼睛鼓鼓的瞪着,还保留着惊恐与愤怒交织的复杂眼神,尸体的脖颈仍在湍湍的往外冒血,染红了地上的一大片落叶!

而另一具尸体正在被人挥刀砍砸着,脖颈已经被砍断了一半,犹如肉摊的屠户切肉剁骨一般,肉末和鲜血四处飞溅,甚至落了几滴在他脸上。

小六子踏尸执刀,迎着初升的日头将刀高高举起,金黄煦暖的光芒下刀刃却闪着幽幽寒光,此刻的他,犹如刑场上的冷血刽子手!

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小六子停下正要下劈的刀,转过头去,正对上那道怨毒的眼神,见疤脸醒了,他不禁咧嘴笑道:“呦!醒了?爷您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嘞!”

“你这……咳咳!”疤脸恶狠狠的瞪着眼前那状如疯魔的刽子手,话一出口,又咳出血来,却又被他生生给咽了回去,随后大张着血红的牙,“妈的巴子!狗杀才!老子真的小瞧你了,真他娘后悔当初没把你打死。”

小六子看着疤脸那狼狈模样,心里头只觉得十分畅快,不禁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尽管骂吧!可惜的是,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瘦猴确实是我杀的,他的头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不过我好奇的是,一开始你是怎么就确定瘦猴已经死了的?就因为你们中了毒?还是我哪里漏了破绽?”

疤脸一脸怨毒的叱骂着:“狗杀才!你以为老子会告诉你吗?”

小六子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脸色随即恢复如此,冷冷地道:“哦?如果你执意不说的话,那么我就不仅仅是砍掉他们的首级,还得把他们大卸八块,然后一块块的塞进你的嘴里,若是爷吃不惯生的,小的也可以替您烤个半熟,外焦里嫩一口下去还带着些腥甜咧,不知道爷您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疤脸牙关紧紧咬着,可嘴边还是溢出几道血丝,眼睛盯着小六子眨也不眨,闻言猛地把嘴里的血一口全咽了回去,开口说道:“咳咳……你够狠!算老子走了眼了,我说!”

“呵呵……那就开始吧,我听着呢。”小六子边说着,边用块麻布擦了下刀刃上的血污。

疤脸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一口气说道:“瘦猴这人平日最爱偷懒耍奸,又怎么会天黑了还在林子给大伙抓野物,加上老子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狗奴才,对你我早有疑心,只是没有实据,我悔啊!白白害死这些弟兄……”

小六子恍然大悟,以手扶额,有些生气的说道:“原来如此!我却是大意疏忽了。”

“咳咳……我也有个问题?”疤脸忽然开口道。

小六子转过头来,看着疤脸说道:“问吧,对于将死之人我是很慷慨的,更何况你还解答了我的疑惑。”

似乎觉得梗着脖子有些难受,疤脸试着扭动了下身子,随后一脸怨毒的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还是说你们是衙门的人?”

小六子收回踩在尸体上的脚,蹲下身子看着疤脸笑道:“两个问题了,不过我并不介意,只当还你一个,第一,为了报仇和出口恶气,第二,不是,不过嘛……很快就是了!”

“哈哈!异想天开,让大当家的知道是你杀了我们,你又能躲到哪里去?”疤脸笑得狰狞之极。

小六子竖起了三根手指,朝着疤脸转了转,咧嘴一笑,说道:“第三个问题了,不过这个问题我很是乐于回答,告诉你吧,从你们羞辱我那一刻起,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们,没想到的是,老天爷似乎听到了我的呐喊,很快就给了我这个机会!”

“哼!”疤脸冷笑一声。

小六子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在林中发现了进山寻药两人中的一人踪迹,但我告诉你们的却是发现了两个人,并且说他们已经找到了金石斛。你们知道了定然不会放着到手的肥肉不吃,不过我可没有刻意夸大他们的本事,昨晚你应该也领教过了,不出意外,你们一定会留下一个人,看守营地和受了伤的我们,因为你信不过我们,哈哈!拜你所赐,这也正是我计划中的关键之处,等你们离开,我再伺机把留下的那人杀死,栽赃到寻药人其中一个身上。”

“狗杀才!真是好阴毒的心思。”疤脸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都红了起来。

小六子摇了摇头,一张脸却是带着一抹笑意,似乎是不想耽搁太多时间,他一口气说道:“你们去追击,无论败和赢甚至两败俱伤,结果对我都是有利的,不过他们的身手我比你们了解,你们不太可能斗得过,所以我才敢放心说他们身上有金石斛,等你们回来发现瘦猴死在他们手中,寨子就和王家庄自然就结下了梁子,我再把可轻易翻进王青家的秘密说出,加上我对村中熟悉,洗劫王家庄必然受到重用,而且我已经看出来,你们的老大就是头蠢猪,手底下的人对他颇有怨言都不自知,也就那个劳什子二当家有些机敏,不过我要除掉他也容易的很,等我带人洗劫了王家庄,弟兄们得了好处,自然会念我的好,假以时日,再让那头蠢猪不明不白的死去,老大的位置不就是我的了吗?”

“痴心妄想!”疤脸说着,狠狠的朝着小六子脸上啐了一口。

小六子脸色冷了下来,却出奇的没有动手,拿起麻布擦了下,又是咧嘴一笑,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他继续一口气说着:“不必急着动怒,听我说完,此计秒就秒在,不管你们两方相争结果如何,我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事情任由我说。这本是一个一石三鸟的计划,既可以让我先出了这口恶气,又可以祸水东引报复王家庄,还可以借机立下功劳为以后上位积攒威望,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现在的结果倒也不错,咱拿了你们这些匪贼的脑袋献给县衙大老爷,他正头疼流民的事情,如今雪中送炭,咱想必混个捕快做做应该不在话下,假以时日,要是我想做捕头了,等大老爷腾出手来,咱再带人偷偷摸进山来,把你们这群贼寇剿了。”

疤脸憋红着脸,使劲挣扎着,叱骂道:“做你的白日梦!有二当家在,你的诡计休想得逞!”

小六子站起身来,上前一脚踏在疤脸胸前,将手中朴刀放在疤脸脖颈,说道:“好了,别再拖延时间了,他们临死之前,都是看着我一个个将他们的弟兄杀死,你该庆幸没早点醒过来,本来还想陪你再好好玩玩,可爷已经玩的腻了,所以……你该上路了!”

“妈的巴子!狗杀……”

“杀”音甫落,便见寒光一闪,小六子用力往旁边一划拉,随即往旁边跳开,生怕沾上了血。

疤脸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抹了自己脖子,喉管被划破,血“滋滋”的往外直喷,疤脸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说些什么。

片刻功夫,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疤脸鼓着双眼看向天空,便断了气。

“比起那几个歪瓜裂枣,你倒是条汉子。”小六子说着,走过去将疤脸的脑袋几刀剁下,走到旁边扯过一块粗布,小心包了,和那刚才包好的四颗首级堆在一起,又到泉眼边洗着手脸的血污。

“他们回来了!”

大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六子急忙起身,只见他提着一颗头颅,从东边山坡上的林子里慌里慌张的小跑下来。

第四十三章 杀人者谁

红日初升,驱散晨起的阴霾,落在这片空阔的老林子边上,惹起衔虫而归的鸟儿急躁的蹄叫。

鼻青脸肿的大个憋着口气一溜烟跑了下来,脸上红红的更是还泛着淤青,他又快又急的道:“小六子,快!快走!他们就要来了!”

闻言,眼圈一黑一红的小六子不由得低声斥道:“慌什么!几个人?离着还有多远?”

“呼呼……”重重的急急地吐了口气,大个终于憋不住,抬手擦去眼角的汗珠,“五个,再翻过几个山坡就到了。”

小六子急问道:“五个都好好的么?”

大个甩了甩脑袋,有些着恼的道:“反正瞧着走路可不慢,小六子,我叫你快些动手,你偏要耍,这下如何是好?”

小六子阴沉着脸,低声叱骂道:“闭嘴!本来能想到法子的都被你吵没了。”

“老天爷,你这是玩我么,这些人来得比我推想的要早了一个时辰,怎么走?绕道?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走得过他们,那边应该也赶不上了,在林子里躲起来倒是容易,但之后如何出得去这深邃山谷……”心中十分焦急,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小六子紧皱着眉头眼睛四处乱转,无意间瞥见手中正握着的滴血的刀,忽然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有些狠厉。

“小六子咱跑吧,快……”

“快!拿了地上的首级跟我走!”小六子说着一手提刀一手抓起两颗首级,“跟上,小心些!”

见小六子向着南边的林子急急走去,大个急忙又捡起地上三颗首级小跑几步跟在后边,此时另一边的林子里,几个匪汉正往营地赶来。

眼见再翻过前边几个山坡就到了地方,几个匪汉这才停下了焦急的脚步,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

“呼……累死老子了,他娘的,疤脸一夜都没来找咱们,差点害死咱们,呼呼……哥几个,一会儿咱可得好好收拾他们,先说好了,谁先怂包谁就是龟儿子!”

“呼……呼……对!还得给大伙洗一个月衣服,死在人手里倒也罢了,要不是咱身上还有点硫磺粉,全都得喂了蛇,走快些,干死这几个……”

“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好像真的有,他娘的,咱们差点丢了命,敢情好他们反倒吃上了。”

“停下!听我说,你们好好想想,隔了几个林子,味道还这么大,那得杀多少山鸡?况且……”

“娘的!你这人老是磨磨唧唧的,都啥时候了有话赶紧说,急死人了都!”

“你们好好想想,疤脸啥时候办过这么不靠谱的事,除了这一次。”

“他娘的,难道疤脸他们出事了?”

“有这个可能,不然怎么都说不通,这林子邪的很,大家小心点。”

“摸过去一看就什么都清楚了,走!”

说罢,几个匪汉穿过林子翻过山坡,闻着那股子越来越浓血腥味,悄悄摸近了营地,探出头去一看。

还在冒着白烟的篝火堆旁边,竟横七竖八的趴着几具无头尸体,虽没了头颅,可身子仍被麻绳捆得死死的,看那衣着身形,正是疤脸几人!

几个匪汉不禁吓了一大跳,脸色“唰”的一声变得惨白,再三确认附近没有危险之后,他们才从山坡后边连爬带滚的钻出来。

昨日的还在一起吃肉谈笑的弟兄,已然成了面前这一具具惨不忍睹的无头尸身,走得战战兢兢的几个匪汉瞟了几眼便不敢再看,全被吓得心惊肉跳的!

“这……这他娘的!是谁干的?”

“血还是新鲜的,人刚死不久,杀人的还没走远,大伙小心些!”

“你们说疤脸他们会不会是昨晚那采药的给杀的?”

“不是他难不成还是我们干的吗?头都给人剁了,肯定不是蛇干的,除非林子里还有别人。”

“可咱们不是好好的吗?这如何解释?而且他是怎么找到的这里?”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林子里除了咱们,还有三个人?”

“瘦猴和那两个杀才?”

“是了,这里只有五具尸体,全是跟咱们一起出去的,瘦猴他们三个去哪了?”

“会不会在疤脸他们回来之前就被别人干掉了?”

“有可能,你们说如今该怎么做?”

“不!是四个,至少是四个……”

“还有谁?不管了,先把瘦猴他们找到再说,不然这般回去咱们也是难逃一死,大家都小心些!”

“嘘……你们听,那边林子好像有动静!”

几个匪汉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刀棍,向着闹出响声的林子里小心摸去,而林子里边,大个大腿外侧正往外直冒血,他用手紧紧的捂住伤口,嘴里咬着木棍眼泪鼻涕横流,迟迟不肯接过小六子递过去的刀。

见他使劲的摇头,小六子瞪了一眼,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斥道:“你这蠢材,快点砍啊!”

大个咧嘴咬唇,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我还是下不去手。”

“娘的,不管了,我自己来!”

小六子说着,一把抢过刀来在自己腿上狠狠一划,血顿时便“刺啦”一声喷溅而出!

巨大的疼痛感袭来,小六子疼得满脸青筋显现,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紧紧咬住嘴里的木棍,硬生生的憋住,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大个看得心惊肉跳的,而不远处的几个匪汉正背靠背,往这边小心搜寻着。

想起疤脸几人的凄惨死状,每个匪汉的身体都紧绷着,可如此回去,不仅金石斛没到手,还折了这么多人在这里,大当家的绝不会放过他们。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了不让寨子里的弟兄耻笑,几个匪汉才不得不冒险进了这林子。只要能拿到凶手或者找到存活的人,回去便有了交代,虽然免不了一顿打骂,但至少不用死。

每个匪汉的心里只盼望闹出动静的是自己人瘦猴,或是那两个狗杀才也行。然而进了林子之后,动静却倏然间消失了,几个粗糙的匪汉也不由得直冒冷汗。

忽然,前头不远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把几个匪汉吓了一跳,有个更是被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棍子都给脱了手。

匪汉们互相对视一眼,双手抓得紧紧的,手里的兵器似乎给了他们一丝勇气,仍然背靠着背拢做一个圆,向那灌丛慢慢走去。

“谁在那里?出来!”

声音有些发紧,等了片刻,却不见回应,另一个匪汉又厉声喝道:“快点滚出来!”

还是没有回应,几个匪汉犹豫了下,正要举起刀棍打去,却见灌丛里渗出一滩血迹来。

有两个匪汉便上前用手中长棍将灌丛拨开,众人上前一看,只见里头趴着两人,一动不动,瞧身形衣着,正是那两个狗杀才。

几个匪汉四处瞧了,见附近再没别的动静,这才将昏过去的两人从灌木丛里边拖出来。

便有一个长着小胡子匪汉蹲下身去,细细查看一番,见两人还有呼吸,只是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挨了不少毒打,而且身上都挨了刀伤,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小胡子忙叫过一人让他去附近找些止血的草药来,然后他又试着拍了拍蠢材的脸,见没有反应,又转过身来晃了晃旁边的小六子,只见小六子突然咳了两声,他不禁喜道:“醒醒!快醒醒!”

“啊!”

小六子慢慢的睁开眼睛,感觉眼前有人,顿时吓了一跳,翻过身子就想爬开,不想却刚一挪动便发出一声痛呼,小六子急忙捂着伤口边爬边求饶道:“爷!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我们的脑袋不值钱,求您了……”

几个山匪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些猜想,忙喝道:“狗杀才!看清楚了我们是谁。”

小六子闻言,这才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的一瞧,霎时间大喜道:“各位好汉,你们终于回来了!”

恰在此时,那寻药的匪汉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草药,见小六子已经醒了,便往他跟前一丢,说道:“喏!止血的,自己敷上。”

“多谢爷!”小六子低声谢过,然后将植株上的叶子捋了下来,在手里搓着,见使不上劲,又放到口里嚼碎,然后吐出来忍着痛敷在腿上的伤处。

那蹲下的小胡子见大个还没醒,只好替他敷上草药,又找了块粗布撕了,将两人的伤处包扎好,方才抬头问道:“好了,现在可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对,你刚才说的什么爷什么脑袋的,究竟是谁杀了疤脸他们,瘦猴呢?”

“快说!那人是谁?”

“是……是他……瘦猴……他已经……”语无伦次,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霎时间只见小六子满脸的惊慌,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他已经死了,脑袋……脑袋也被割了去,是……是那个采药人!”

第四十四章 各怀鬼胎

韩元恺穿行在老林子里,脚步很急,不时惊起树上的鸟儿,啼叫着往空中飞去。

想起那两人,韩元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琢磨了好一阵也没鼓弄清楚,索性就不去想了,反正也跟他无关。

道路越发的熟悉,韩元恺估摸着快到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韩元恺在往东边的山崖下赶,江二却已经到了好一阵,抬头看了看,发现日头已经快爬到头顶,正打算抽身离去,便瞧见山谷下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几只惊鸟飞出。

不多时,就从林中走出来一人,一身本就寒碜的棕色长衫,此时更是狼狈了几分,看清来人,江二方从树后边现出身来,脸上瞧着似乎有些轻松。

待韩元恺爬上山崖,江二将麻绳收了,因为离天黑还有差不多三个半时辰,随后两人就急急地向着南边往山下赶,赶着到新寺镇张大户府上把药材卖了,换了赏钱好交田赋。

可没走多久,眼前就出现一片烟雾缭绕的林子,加上山路湿滑,下山更是难行,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似乎因为气氛有些冷,自方才一直没说过话的江二,忽然出声道:“后生,一路上可遇见凶险?”

韩元恺拄着拐棍,小心踏过石头上的青苔,问道:“没有,江叔,看你的样子,想必已经找到了百年金石斛了吧?”

江二闻言头也不回,低着头边走边回道:“我细细瞧了几遍,应当错不了,后生,似乎也有收获?”

韩元恺启齿一笑,露出轻松的表情,说道:“那就好!那我这棵就无关紧要了。”

江二心中一动,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韩元恺,说道:“无妨,取出来待我一看!”

韩元恺依言将植株取出,江二接过草草瞧了一眼,随即递了回去说道:“不错!却是金石斛无疑,只是年份少了些还不足百年,不知后生你在哪里寻得?采挖之时可曾遇到凶险?”

韩元恺边接过金石斛放入褡裢边说道:“额……这金石斛附近,蛇比起其他地方确实要多上一些。”

闻言,江二边往山下走去边说道:“这就是了!看来好东西果真不是容易得到的,我取这金石斛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林中烟雾弥漫,离得远些便瞧不见,韩元恺忙紧紧跟上,说道:“莫非江叔遇到了许多蛇?”

江二盯着脚下的路,回道:“不止,还有一条黑色大蛇,凶猛无比,全靠七叶莲才把金石斛挖到手。”

韩元恺一时有些懵,不由问道:“七叶莲?”

江二用拐棍点了点身旁长在石头堆边上的几棵植株,边走边说道:“喏!就是它,七叶莲有驱蛇之功效,其根茎还可入药,亦可治疗蛇伤,我就是靠它才挖到了金石斛。”

“我说听着有些熟悉,原来是它。”韩元恺扭头瞧了眼,脚下不停。

江二边走边说道:“对了后生,蛇胆可是个好东西,待回了家,好生将蛇胆炖煮服下,对你身体大有好处。”

韩元恺心里有些吃惊,推辞道:“江叔,这如何使得?这蛇胆应当也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无妨!这金石斛能换三百两银子,所以你就不用担心这些了,身体要紧。”江二脚下加快了些,声音也轻快了些。

“那就多谢江叔了!”

脚下的山路已经没那么湿滑,两人便不再言语专心赶路,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才穿过了雾林。

眼前一片清澈,底下的林子仍然望不到尽头,两人心中都焦急起来,韩元恺边走边拭去脸上的雾水,紧紧跟在小跑起来的江二后边往山下赶去。

……

晌午已过,才青山南面的山脚下,旁边便是高大耸立的山峰,挡住了仍然炽热的日头,让山脚下的一大片林子都躲树荫下遮凉。

本就茂密遮阴的林子里头,更是黑暗,嗜血的蚊虫也乐得如此,环绕着一具具鲜美的肉体不停地聒噪。

“啪!”

又是一声急促的手掌合击声,林子里藏着十来个人,俱都饱受蚊虫袭扰之苦,却又不得离去或是燃熏艾草,以免暴露形迹,实是极为痛苦难熬,有几个人面上便出现了不耐的神色。

“狗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咱都在这儿日夜不离侯了快三日了,连个人影都不见,这都过了晌午了,反正也没人瞧见,不如咱今日先撤了吧?”说话的是一个脸上长了一颗黑痣的汉子。

见山上没动静,一脸的横肉的狗爷这才回过头来,训斥道:“你这混球!怕是馋酒了吧?”

“不愧是狗爷!小弟的心思就是瞒不过您。”痣脸汉子满脸堆笑着,竖了个大拇哥,说话间,那颗黑痣夹在皱纹里,一伸一缩的跳动着。

狗爷犹豫着,一对泛青眉毛拧了起来,有些无奈的说道:“就你馋酒?我也馋!可咱应承了王老爷的事,不好做得这般马虎吧?”

眼睛转了几下,痣脸汉子回过头来继续说道:“狗爷,就咱两去,让其他弟兄在这里候着,再给他们打些酒和吃食回来便是了,这样也不算敷衍了王老爷的差事。

“这……”狗爷迟疑着。

痣脸汉子趁热打铁,说道:“瞧这一时半会不像有人来的模样,咱们走快些,赶在落日前回来,更何况就算咱们这边办砸了,镇子口不还有一波人么,不妨事的!狗爷。”

狗爷猫起身子,往山上看了几眼,说道:“那好吧!说实话,啃了两日的干粮,我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咱俩今日就去祭祭肚里的酒虫!”

然后他又扭头看着身后的其他弟兄,轻声道:“弟兄们且小心候着,不可喧闹搅扰了王老爷的差事,我们去去就回,回来给你们带些酒水肉食,走!”

痣脸汉子轻快的应了声,两人就起身向着林子外边走去,刚踏出了林子走上两边林子隔出的山道,前头的狗爷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痣脸汉子一脸不解,还道他反悔了,有些着急的问道:“狗爷,怎么停下来了?”

“有人!”狗爷说着,扭头往左边一瞧。

痣脸汉子也赶紧停了脚步,跟着转过身去仔细一听,果然远远地传来阵跑马不歇的急蹄声。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真是往此处而来,两人赶紧猫回林子里边藏匿起来,刚猫好身子,便见从林子那头拐出两匹马来。

马上之人俱都头戴斗笠,一身黑衫,前头一人身材高大,正是林,林石落着半个身位跟在后头。

一进到这条山道上,两日不约而同的都勒了下马缰,逐渐放慢了速度。

呱噪的蝉鸣和着偶尔啼上两嘴的鸟叫,似乎在

走了一段,林石突然拍马往前紧追了两步,凑近了身子,悄声对着林说道:“大哥,有人?会不会就是那帮山匪?”

林左右扫了眼,不动声色的回道:“有可能,情况不明,咱们到那边林子看看再说。”

话音刚落,就见山上的林子里“扑哧”着飞出几只鸟来。

林石猛地一勒缰绳,同时手往怀里一摸,刚要有所动作,便被林拿着马鞭挥手一甩,给挡了下来。

山上的林子里,一人正飞快的跑着!

他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就来到一处隐蔽所在,眼前或躺或坐或立,有十二三人。

这人扫了一眼,飞跑到一个正靠在树干上的汉子身边,喘了口气,把声音压低了说道:“二当家,山下又来了两个骑着马的人,不是咱们寨子的人,不过看样子跟那帮人也不是一伙的。”

“身上可带了兵器之类的东西?”那被唤做二当家的大汉,正是黄罗刹,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却着实有几分小聪明。

那人赶忙回道:“离得有些远,故而瞧不太清楚,只瞧见都穿着黑色长衫,他们的马背上还捆有行囊,对了,二当家,我瞧着那马的模样,倒是有点像咱们寨子用来驮粮食的那两匹。”

闻言,黄罗刹心中暗道:“莫非都是冲着这百年金石斛来的?早知道多带些人来,如今若是那两人采到了金石斛从这里下山,要想拿到可是不易了。”

见大伙都在瞧着他,黄罗刹皱起眉头,说道:“你再回去看看,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记得小心些,莫要走漏了形迹!”

看着那人应声离去,黄罗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让其他人都留在原地小心戒备,他也跟在后头悄悄摸去。

第四十五章 祸水东引

烈日散发出的炙热阳光,射向才青山深处,照在老林子背后的寨子里。

寨子大堂坐北朝南,阳光把此时弥漫着阴沉气氛的大堂照的透亮,连堂上坐着的山匪头子黑罗刹那气到发青的脸色都清晰可见。

慌慌张张的声音甫落,余音只在堂内环绕,刚出门口便被一阵山风刮碎。

见黑罗刹往自己看来,嘴唇发干的小六子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磕在青石板上,惴惴不安的说道:“大寨主,确如方才所言,疤脸爷几位已经被王家庄江二叔侄杀害,连……连头都被割了下来,听他们说是要拿去……县衙领赏。”

胸膛猛地起伏,黑罗刹这才开了口,气恼的问道:“那金石斛呢?你们可有拿到?”

小六子见身边众人都不出声,只好陪着小心继续接着说:“也……一并被他们夺去了。”

“砰!”

黑罗刹狠狠砸了下旁边的椅子扶手,站起身来暴喝一声:“这两个杀才!夺我金石斛便也罢了,还敢杀伤我弟兄,真是翻了天了!”

堂内的人都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人人都噤如寒蝉,声犹未散,便又听他说道:“你们带些人去把疤脸几人的尸首收敛回来,不能让咱的弟兄暴尸荒野!”

大堂里死一般的沉默,黑罗刹在堂上转来转去,见下边的人都没有动静,顿时走下去狠狠踢出一脚,暴怒的喊着:“他娘的,都聋了,没听到我说的话?”

被踹倒的那匪汉急忙爬起身来跪好,战战兢兢地说道:“回大当家的,山谷已经进不去了,到处都是蛇,如今疤脸他们的尸身怕是……怕是都已经被蛇吃光了。”

“直娘贼!”黑罗刹气急,仰头大喝。

小六子见时候差不多了,抬起头说道:“大寨主,王家庄里长王青家中颇有钱财,家具用的都是上好的雕花黄梨木,吃饭顿顿有肉不说,还经常不带重样的,还有那……”

“别说了!”黑罗刹忽然伏下身子,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小六子,“我突然想起来,除了他们五个不在营地的外,其他人全都死了,怎么就你们俩没被他们杀掉?”

“这……”小六子突然一脸的为难。

“快说!”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吓得小六子往后倒去!

可他又赶紧爬起身来跪直了,忍住跪在地板上的大腿传来的巨痛,小六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惶恐的说道:“江二叔侄来的时候,眼见他们把疤脸几人都给杀掉,小的自然不敢说自己也入了伙……”

瞥见黑罗刹眉头更是倒竖,小六子又急忙说下去:“只说是被……被山匪擒到此处的,见小的两人被疤脸给捆了起来,还挨了打,加上江二他们原本也认得我们是王青的家仆,所以我们这么说他们便都信了。”

黑罗刹看着小六子悄悄抬起的左膝,问道:“那你们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小六子抿了抿干裂的唇,紧着嗓子回道:“回大寨主,只因为小的和江家叔侄也是有仇隙的,他们见小的两人的人头换不了赏钱,但也不白白放过,便在我俩腿上各砍了一刀,还说这叫做生死由天。随后他们拿了疤脸几人的人头就走了,小的们腿受了伤,便去林子里找些止血的草药,后来听见营地那边有动静,以为是那两贼人又回来了,这才躲进了灌丛里,没承想扯动伤口痛得晕了过去,之后醒来就遇见几位爷了。”

黑罗刹吸了口气怒着怒意,看着跪在小六子旁边的几人,踢了一脚跪在脚下的那个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回大当家的,确……确实如此。”

黑罗刹直起身子,摸了摸下巴脏乱的胡茬,看着吓得有些六神无主的小六子皱眉道:“那么疤脸他们为什么要将你们两个捆起来打?”

“这……”小六子扭头看了眼跪在左右的那几个山匪,不禁有些迟疑,说话便吞吞吐吐起来。

黑罗刹瞧在眼里,不由得冷哼一声:“有我在这,有什么尽管说!”

见黑罗刹眉毛竖起,就要发作,小六子急忙开口解释道:“只因……先前累得疤脸几位好汉连夜陪着小的一起搜山,这才被他们……毒打过一顿。”

顷刻之间,黑罗刹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堂内也非常的安静,能听到好几颗心“咚咚”跳得飞快。

没听到黑罗刹发话,小六子喉头耸动润了下干裂的嗓子,又继续了说下去:“昨日夜里疤脸好汉带着人回来,恰巧那时瘦猴肚子疼进林子方便去了,疤脸见瘦猴不在,当时问了一嘴便没有多说什么。可后来他们不知怎么胸闷头晕起来,非要说是小的在烤鸡里边下了药,小的哪敢有这样的心思,自然要辩解一番。哪曾想疤脸非说是我们下毒,还已经把瘦猴给杀死了,言语间又将小的两人捆起来打了一顿,天可伶见!当时瘦猴可能真的已经遭了毒手,可那都是江二叔侄俩干的,我也是后来听他们谈天才知道的,毒也是他们做的手脚,大当家的不信,可以问这几位好汉。”

那几个把小六子两人背回来的匪汉,听了小六子这番话,不禁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

黑罗刹气极反笑:“哈哈!好啊,你们这几个狗东西,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么?有什么话你们今日尽管说出来。”

“大当家,小的们不敢,这都是……疤脸,是疤脸他挑的头。”

“对,大当家,我们都是受了疤脸的唆使,才这么干的,绝不是对您有半点不满的意思。”

“是啊!我们不敢有这个心思,大当家您……”

黑罗刹叱骂道:“闭嘴!你们别什么都往死人身上推,是个汉子就敞亮点,别让我瞧不起你们。”

小六子忽然出声劝道:“大寨主,他们说的确实如此,这都是疤脸挑的头,他那晚捆打我的时候还说……还说……”

黑罗刹见他支支吾吾,心中顿时如猫抓一般,急道:“疤脸他还说了什么?”

小六子忽然跪伏在地,以头撞地,声音中带着惊慌的道:“小的实在不敢说,大寨主你就当小的刚才放了个屁吧……”

黑罗刹见状不禁又气又疑,斥道:“大堂之上岂能儿戏,若在不说便将你痛打一百鞭子。”

闻言,小六子身子不由抖了下,慌忙埋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要小的说也不是不行,但这话只能您一个人知道,否则小的就是被打死,也万万不敢说出口来!”

黑罗刹闻言,扫了一眼堂上众人,眼睛滴溜溜一转,蹲下身子将诚惶诚恐的小六子扶了起来,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小六子回头四处瞧了眼,见众人也纷纷避嫌不往这边看来,有几个离得近的还特意走远了些,在那三三两两互相攀谈着,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方才附在黑罗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什么?竟是他……”黑罗刹心中惊疑不定,扫了一眼堂内,众人见状忙纷纷避开视线。

黑罗刹也不以为意,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拍着小六子肩膀笑道:“很好,小……小六子是吧?还有你……你们俩先下去休息吧,好好养伤,现在你们就是寨子的弟兄了。”

小六子矮着半边肩膀,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趁热打铁道:“大当家,我还有话说!”

黑罗刹惊疑道:“哦?你还有什么事?”

小六子正色道:“大当家,虽然我对疤脸他们确实有些怨言,但如今人死仇消,更何况都是一个寨子的弟兄,如今他被王家庄那两个山民害了性命,我们怎么能放过他们,还请大当家的为疤脸那几位遇害的弟兄报仇雪恨。”

黑罗刹犹豫道:“话虽如此,可王家庄人丁兴旺有百户之众,听说村中还有个颇有些手段的武师,对我们又早有防备,再者说即使咱们得了手,恐怕也会引得官府来围剿,岂不给寨子招来祸事?”

小六子忙说道:“大当家的,不妨事,小人就是王家的家仆,对王家庄一草一木最是熟悉不过了。虽然王青他要拿我们去顶罪,但小人也念及这几年的主仆之情,不愿害他,可如今小的已是寨中一员,寨子和王家庄又已然势不两立,这件事小的是不得不说了!

“哦?说来听听?”正在气头上的黑罗刹,也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

堂内很安静,所有人都有心动之意,见机会难得,小六子急忙一口气说道:“大当家的,小的知道王家后院有处矮墙,以寨中弟兄的身手不难攀过,到时候咱们半夜摸进去把王青抓住,王家庄的人自然就不敢反抗了,到时要了江二叔侄的人头祭奠疤脸几位兄弟,再把王家洗劫一番,不闹出太多人命官司,想必官府也不至于为此,劳心劳力的来攻打咱们。”

黑罗刹闻言不禁拍手大喜道:“秒极!小六子,你真不错,可……你身上有伤,这如何能带得路?”

小六子忙摇头道:“不妨事,小的愿为大当家的上刀山下火海,这伤再重我也能去带路。”

黑罗刹瞧了眼小六子腿上的伤处,皱眉道:“不可!腿伤可是玩笑不得,养不好就得落了残疾,这样,我让寨子里那两个脸生的扮做行脚商人,先去王家庄探查一番,你把庄里的地形路线尤其是王家里边的,一一跟他们说清楚,事成之后也算你大功一件!你就安心养伤吧。”

小六子面上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抱拳道:“是,只要是大当家吩咐的,小六子惟命是从!”

黑罗刹见状笑着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宽慰他几句,随后对着一旁说道:“来人!把那新入伙的李家叔侄给我叫来。”

第四十六章 后生可畏

日头西斜,江韩两人一路小跑,林子里不时惊起飞鸟来,他们此时已然顾不得这些了,因为还有两个时辰左右天就要黑了。

虽然越往下路越好走些,陡坡也渐渐的缓了不少,站在宽阔处往东南边瞧去,山下的村庄还隐约可见,可走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还是穿梭在林子里边,要不是有日头给指着方位,都要以为走岔了路。

终于,在穿过一片茂密的银杏林后,江韩两人这才瞧见了山底下那条通往新寺镇的官道。

然而下边还有个密林子,估摸着还得走上一刻钟。

韩元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疾行几步穿过这平坦开阔的山腰,正要继续往下走,忽然远远瞧见有几只鸟儿两两成行,啼叫着从山脚下往上飞来。

走在前头的江二顿时收住了脚步,看着那几只受惊的鸟儿在空中盘桓着,他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韩元恺见状也立时停住了身子,睁大了眼睛往山下的林子里瞧去,可除了那声声鸟鸣附近却再没什么动静。

然而韩元恺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本来遇到山匪并且结下梁子的事,他正愁如何跟江二诉说,此情此景,也不得不将事情对江二托盘相告,本以为江二会有责怪之意,却不想江二倒只是颇为古怪地瞧了他一眼,随即脸色便恢复如常,还轻声宽慰了他几句,那神色虽是一闪而过,却被韩元恺尽收眼底,虽然觉得江二有些古怪,可却感受不到有什么恶意,韩元恺也就暂不去做理会。

两人细声细语揣摩了一阵,还是不得其法,可此时再绕路已然来不及,只有穿过这片林子,才能到达下山的路口,其他方向都是山崖,极是凶险,且又颇费时间,若山下真有埋伏,一旦被发现,吊在空中更是自投罗网。

就站了这片刻功夫,感觉头顶的日头似乎又往西边落下了一些,韩元恺跟在着急的江二后头,继续往山下的林子走去,只是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脚步声也压得低低的,生怕又惊动了窝在林子里边孵蛋的鸟儿。

此时在离江韩二人七八里外,靠近下山路口的左边林子里,仔细瞧便可以发现在一堆靠近崖边的灌丛里边正趴着两个人,正低低的说着话,后边不远处有一人也悄悄摸了过去。

“人呢,怎么不见了?”

“额……二当家,那两人刚才进了右边的林子,左边这伙人一直不见动静。”

“这两波人马到底有何目的?难不成这山里还真有金石斛?”黄罗刹来回看着山下两边的林子,不由得在心里想道。

眼底下便是那处藏着十几个泼皮的林子,林子茂密,从上边看不太清楚树杈底下的情况,进了林中,才能看到趴在前边的两人正在低声的咬着耳朵。

“狗爷,那两人莫不是王老爷另找的人?这是信不过咱们啊。”痣脸汉子盯着对面的林子悄声道。

满脸横肉的狗爷虽然有些不快,但也只是冷哼一声:“咱们只管拿钱办事,管他许多!”

痣脸汉子回头过来,小心的问道:“狗爷,那要不要我去跟他们通个气?”

“又不是山上下来的,不必理会!”狗爷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

“狗爷,那……咱还去吃酒吗?”痣脸汉子赶了下那烦躁的蚊虫,笑着问道。

狗爷脸上横肉一跳,闷声道:“吃个屁吃!挨过了今日,我请弟兄们到县上西凤酒楼吃个尽兴。”

山脚下西边的林子里,两匹老马都被绑住了嘴巴,眼睛也蒙了块黑布,却也真的安安静静的趴在地上,也不知被人使了什么法子,旁边的树上,林两人正藏在上边,把眼向着外头偷望。

“知了知了……啾啾啾……”

蝉鸣鸟啼,一脸迷茫的林石趁机哑着嗓子问道:“大哥,你说这两波人马,除了山匪还有谁?”

那高大的汉子林瞥了眼山上,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压抑住喉间的兴奋,沉声道:“不清楚,看来这边真有山匪在,不过可以肯定两拨人都不是他,咱们静观其变。”

循着林目光看去,便是那还有九个山匪藏在其中的林子,忽然,只见其中一个摸着肚子轻声哼了起来:“哎呦!肚子疼……”

“娘的,真臭!你是不是偷偷吃独食了?”

“我先去找个地方解决,二当家的回来你帮我说一声。”这匪汉子皱着张脸,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快去吧你!小心别拉裤裆里,走远些,熏得我都快吐了。”

只见那匪汉佝着腰双手紧紧捂住肚子,四处瞧了眼,夹着腿便向着右边的山腰慢慢挪去了。

“噼里啪啦……”

坏肚子的匪汉正蹲在灌丛里解决着,韩元恺和江二悄悄地往山下摸去,两人忽然闻到一股臭气,还隐有些怪声传来,便循着声摸了过去。

那匪汉蹲在一处灌丛里边,惬意的轻轻哼着小曲儿,丝毫不知危险在悄悄靠近。

江韩两人摸到了离那匪汉仅有二十来步的位置,江二便让韩元恺留下把风,他自己则继续往前摸去。

从后边看去,只见江二身手敏捷,不仅速度极快,踏在落叶堆上都几乎没有声响发出,韩元恺不由暗暗心惊。

那正蹲得惬意之极的匪汉,有些不舍得站起身来,刚提起裤子,就感觉颈后一道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韩元恺见状赶紧摸上前帮忙,忍着恶臭,两人将这山匪拖到林子深处,方才将人放下。

江二立马蹲下,一手摁住匪汉的额头,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下一扯,便听“咔嚓”一声,那匪汉的下巴便脱了臼,随后又从背篓里拿出水囊,倒在那人脸上。

匪汉吃痛之下,加上脸上被水一浇,便醒了过来。

看着自己面前正蹲着两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下意识便想喊叫,却发现怎么也出不了声音,嘴巴一动更是吃痛,顿时就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见他要挣扎,江二从怀里摸出支尖锐的飞镖抵着山匪的咽喉,随后面无表情地轻声问道:“我问,说得对你就眨下眼睛,错了就眨两下,如果有半句假话,小心血溅当场,明白了吗?”

匪汉下意识便想点头,幸好江二手快把飞镖移开了些,不过还是扎破了点皮,那匪汉吃痛之下,更是忙不迭的直点头。

江二这才问道:“你是不是才青山上的山匪?”

见他眨巴了下眼睛,江二又继续问道:“很好,你没有骗我,那么如果我把你下巴接回去,你不会喊叫吧?”

见他费劲的摇了摇头,江二收起手中的飞镖,从背篓里找了块麻布让他咬住,两手扶住他的头,上下一用力,便听“咔嚓”一声,脱臼的下巴又重新接了回去。

见识了这人的手段,这匪汉死死的咬住了嘴里的麻布,额头青筋显现,眼泪鼻涕直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江二见状将他嘴里的麻布扯了出来,低喝一声:“说!你们来了多少人?有什么目的?”

那匪汉双手正不停的揉着酸痛的下巴,闻言,赶紧小声回道:“回好汉的话,连我在内一共十二个,听说是为了那什么百年的药材,因为有人进山挖采,大当家便让二当家的带着我们在这里埋伏,另派了一队人在山中搜寻。”

江二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很好!还有什么你知道的,便一起说出来。”

匪汉被江二盯着,竟有种似被他看穿了心的感觉,不敢有丝毫隐瞒,把自己的人藏在哪里,下山路口边上的暗哨位置,还有山下还藏着两波不知是哪里的人马的事,统统说了出来,连马上那两人的身形都说了个详细。

江二再三确认,直到此人再无可说的,这才一掌将他击晕过去。

一旁把风的韩元恺听得清楚,四下扫了眼,见附近没有异样,方才蹲下身来,悄声问道:“江叔,这三路人马难不成都是冲着金石斛来的?”

闻言,江二直直的盯着韩元恺,直看得韩元恺不明所以,甚至有些发毛之时,江二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后生可畏,真不知道你是……”

第四十七章 兵分两路

“什么?”见江二话说一半便闭了嘴,韩元恺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就问道。

江二却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眼日头的位置,随后又看了眼放在旁边的背篓,突然重重呼了口气:“后生,我看,咱们要分开走了。”

“怎么?”韩元恺不禁问道。

看着韩元恺,江二在心里悄悄嘀咕道:“他既已知道追杀他的人就在山下,大可一走了之,然大难临头却仍不慌不忙,确是条汉子!他能拖能走,我却没有多少时间了,可以确定的是至少有一拨人是冲着金石斛来的,十几个人我一人也难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掉,若在那两人面前动了手,必然引起注意,倒不如我去引开那两个人,卖他个好,再把事情托付于他,各取所需也算桩好买卖,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江叔?你怎么了?”韩元恺出声问道。

江二回过神来,坚声说道:“你那里不是还有一棵金石斛吗?我就用这引起混乱,然后把那两个骑马的人引开,你就伺机骑着他们的马离开,去镇上找到张大户,换了银子后再买匹快马,有半个时辰就能赶回去把田赋交上。”

“江叔,这……”韩元恺迟疑了下,待听到王青的名字,忽然眼前一亮,说道:“对了江叔,你说除了上面这些山匪,下面那两路人马里边会不会也有一拨是王青作的祟。”

闻言,江二有些着恼的冷哼一声:“王青!肯定是了,翠翠就拜托给你了,咱们换下行囊,待会儿我会把人往西边引开,等乱起来,你再伺机离开!”

“千万小心!”韩元恺似乎也觉得自己在那二三十人面前讨不到好,再者以自己的身手和江二一比,高下立判。

“镇子在西南方向,记住了,千万莫误了时辰!”江二一把接过褡裢挂在肩上,又从怀中取出块麻布蒙了脸面,心中暗道:“十五年了,我也该收点利息了!”

两人悄悄绕过山匪们藏身的林子,来到离下山路口二十来步的地方,便停住了身子,找了处隐蔽的灌丛藏了起来。

只见果如那匪汉所说,路口旁边真有处暗哨,一共三人。

若不是有心察看,还真是极难发现,摸清楚了四周的情况,确认附近再无暗哨,江二刚准备摸过去,便见左边那人忽然回头瞧了一眼,江二忙将伸出去的脚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幸好没被发现,那人见没有后边异常,便慢慢地从崖边上退回了身子,然后猫起身来向着东南边的林子去了,江二待那人走远了,这才蹑手蹑脚的摸到他们后边。

蓦然间,那两个暗哨似乎有所察觉,然而江二并不给他们回头的机会,疾走两步向前猛地伏下身子,两记手刀砸在脖颈上,几乎没弄出什么声响,那两个暗哨便软趴趴的晕了过去。

韩元恺在后边看的真切,虽然知道江二敢摸过去,必然极有把握,但如此干脆利落,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江二蒙着面手里还抓着根拐棍,站在路口扭头瞧了眼右边的林子,锐利的眼神和林中同样尖利的视线对上,只一瞬便移了开去,随后他便抱紧了手中的褡裢,快步的往山下跑去。

林子里边,蹲在树杈上的林,眼睛直盯着江二,手中腰刀一紧,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四,醒醒,山上来人了!”

听到身边的动静,林急忙又道:“等等!看看再说,瞧着似乎不像那人。”

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林子有了动静,一下子钻出十几号人来,个个手提刀棍,向着路口跑去,瞧着像是打算将从山上下来的人截住。

“拦住他!”狗爷大喊道。

眼看那人向着西边跑去,那十几个泼皮哪能让他如愿,“嗷嗷”地疯叫着冲了过去!

江二停下脚步,这刚站住了身子,那些泼皮便围了上来,却只是嚎叫着却不说话也不动手。

听着山下传来的动静,韩元恺藏身的位置离山崖边还有十几步的距离,瞧不见山下的状况,但他并没有盲目乱动。

不多时,果然一队手持刀棍的汉子便从旁边林子里跑了出来。

见两个暗哨还趴在那不动弹,黄罗刹走过去一瞧,两人脖颈上都有一处明显的淤青,显然已被打晕了过去,他也不再理会,忙带着人继续向着山下跑去。

“站住!”

后头响起乱哄哄的喊叫声。

江二回过头去,只见从山上跑下来十来个手提刀棍的汉子,和那些泼皮相比,显得更为凶悍。

见那两个人依然没有动静,江二忽然一下子将怀里的褡裢抱得更紧了,同时结结巴巴的说道:“各……各位好汉,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我身上又没有银钱,只有些干巴巴的饼子,你们若要……那便拿去好了。”

狗爷正打量着后边的那队人马,开始还以为是这蒙面汉子的帮手,瞧着气势汹汹的还有些害怕,如今看来却也是和这汉子作对的,加上旁边林子那两个迟迟不现身,想来也不是他们的敌人,便把心放回了肚里,他刚要跟后边的人说点什么以便两边通通气,就听见这话,忙喝道:“呸!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饼子,瞧你那紧张的模样,还蒙着脸不敢见人,怕不是褡裢里藏着什么宝贝吧?”

黄罗刹一听这话,更是认定他就是来抢金石斛的,又见那两个骑马的还不现身,怕被人捡了便宜,也不敢轻易动手,忙让手下弟兄小心防备,气势便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两拨人马气氛有些微妙,江二瞥了眼东南边的林子,见时机已到,将褡裢里的金石斛抖落了出来,故意让后边的山匪瞧清楚,无奈的道:“既然好汉什么都知道了,看你是先来的,那便把它给你吧!”

江二说完一把将手里的褡裢扔到狗爷怀里,便提起拐棍在人群里扫出个缝隙来,趁着两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从人群中钻了出去,疾跑着奔向西南边的林子去了。

第四十八章 一时贪念

西南边的林子里的一棵大树上,林盯着蒙面的江二瞧了许久,还是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见他打出条路向着自己所在的林子奔来,不禁收住了准备翻下树去的身子,沉声闭气悄悄地看着。

林子外边,狗爷被褡裢砸得后退了几步,泼皮们也被江二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江二跑进了林子,狗爷这才反应过来,大怒道:“给我追!”

后头的黄罗刹瞧准了狗爷手里的褡裢,里边真真确确是一株上了年头的金石斛,因此他没有再去理会江二,只想夺了金石斛就走,故而带人向着狗爷冲了过来,口中喊道:“弟兄们,把那褡裢夺过来!”

“他娘的,弟兄们给我上!”狗爷和泼皮们混迹市井多年,打架也不含糊,一来二去见了血,泼皮们也有了火气,双方立马混打到了一起,便没有人再去理会江二。

江二进了林子,就瞧见不远处的树干上果然栓着两匹马,顿时大喜,冲过去一把扯掉绑在马嘴的布条,紧接着一掌拍到马身上,老马吃痛顿时嘶鸣不已。

韩元恺此时正趴在那两个山匪暗哨旁边,见两波人马正打得热闹,而江二已经不见踪影,刚准备趁乱下山离开,便听见西南边的林子里边传出一声马叫,知道是江叔给自己发出的信号,可一想到骑马,他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藏在树上的林见江二身手敏捷,不似普通农夫,只是身形和那人有些不同,再说那人已经中了他的毒镖,怎么可能短短几日便恢复如常,况且黑罗刹说的明明有两个人,如今只见了一个,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方才一直没有现身,直到见他要骑马离开,这时急忙从树上腾挪跃下。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二回头看了眼,随即露出惊慌的神色,顿时便弃了马急急地向着西边的林子深处跑去。

林看得真切,知道这人就算不是他们要杀的人,两者之间也必然有关联,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前几日把他们引开的人,见那汉子专挑林木密集的地方跑,林中骑马难行,林两人便也弃了马紧紧追在后头。

林子里正追逐着,外头的狗爷头上不小心挨了一棍子,他晕乎乎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住了身子,眼睛却仍然紧紧盯着混战的人群,见自己的弟兄渐渐落了下风,有好几个身上都挂了彩,他不禁着急起来。

却在此时,狗爷忽然瞧见混战的人群边上,有个人悄悄地摸了过去,身上还背着个背篓,身形、年纪和模样,都跟王青交代的差不多,他急忙喊道:“别打了!快拦住他!别打了……”

混战中的人正打得火起,加上狗爷头昏沉沉的喊叫起来也有些有气无力的,根本没人理会。

只有蹑手蹑脚的韩元恺注意到了,他循声看去,只见那人正盯着他,一边喊叫一边挥舞着手里的褡裢,韩元恺不由得眼前一亮!

趁着乱,他快步绕过人群,疾走几步向着狗爷冲了过去!

“快抓住他!快额……”狗爷见韩元恺就要溜走,正冲着自己的人喊叫,一时分了神,肚子立时硬生生地吃了韩元恺一拳,吃痛之下身子不由得佝成了一只虾,喊叫声也戛然而止。

韩元恺一把将狗爷手里的褡裢抢过,忙不迭的就冲着西南边的林子里跑去!

“一时贪心,这下不会骑马也要骑了!”韩元恺边想着边冲进了林子,一进去便瞧见不远处正拴着两匹马,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他急忙冲了过去,将褡裢往马背上一挂,急急地解起了马撂子。

混战时,黄罗刹就时不时地往狗爷手里的褡裢瞧上一眼,狗爷挨那一棍正是他敲的,刚要抢过褡裢,可惜却被狗爷旁边的两个弟兄拦了下来,一时间又陷入了混战,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就被人打了眼,顿时气急!

弃了那拨泼皮,黄罗刹带着人跑进林子,就瞧见韩元恺已经解了马撂子,正准备翻身上马。

见追兵逼近,韩元恺也有些急了,本来试了两次这马都有些不配合,一蹬上去就甩头嘶鸣,这下一着急,韩元恺直接撑着拐棍就跳上了马背!

坐在马背上,韩元恺自己都有些吃惊,听着后边的打杀声,他慌得拽紧了马撂子,学着电视里骑马的样子,也来不及找马鞭,拽着马缰绳调整了方向,便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马儿吃痛便撒腿狂奔了起来,突然的起速差点把马背上的韩元恺摔下地去。

他还来不及念叨,回头过来,这才发现老马的眼睛上还蒙着块黑布,而且前边再有几步便是几棵大树!

韩元恺急忙将手里横斜的拐棍竖着拿起,探下身子将黑布一把撤掉,刚要起身,忽然觉得头顶掠过一阵凉风,定睛一看,却是一根长棍擦过他的发髻直直的向前头砸去,“哐啷”砸在前边的树干上,又横扫着反弹回来。

幸好老马得脱了眼罩,眼见前边无路可走自己就调整了方向,这一打横,韩元恺顺势将手中拐棍向前一撩,便将那棍子扫到一边!

直到此时,韩元恺才觉得有些后怕,回头瞧去,只见追击的山匪前边,有一人双手空空,正十分懊恼地瞪着自己。

就这一眼功夫,那些山匪也学着向前猛跑几步,将手里的武器乱哄哄地向着韩元恺扔了过来!

只是大多都砸到了旁边的树干上,准头好些的几件刀棍,也被早有防备的韩元恺几棍子拨开!

韩元恺见状不再停留,忙驾着马歪歪扭扭的向着南边的道路跑去。

黄罗刹见人跑了,扭头瞧见旁边还有一匹马,懊恼的顿了下脚,忙跑过去一把将马缰绳解开,同时一边跨上马背,一边扯掉绑在马嘴和眼睛上的黑布,然后驾着马出了林子。

“二当家,接着!”

接过手下丢过来的长棍,黄罗刹调转马头,就向着通往镇上的道路追去!

韩元恺抬眼看了下西边的日头,估摸着还有一个半时辰日头就将落下,顿时心里着急起来,口中不停地学着喊“驾”,跑了一阵忽然发现这马儿不再抗拒他了,忙试着放松了绷紧的身子,这一下不用拍马速度也比之前快上许多。

“哒哒哒……”

正想松口气的时候,韩元恺忽然隐隐听见后边传来急急地马蹄声。

他知道那山匪是为了自己手里的金石斛而来,但现在要他放弃也确实舍不得,这株金石斛虽然换不来三百两银子,但估摸着至少也能卖个一二十两,现在韩元恺身无分文,这株金石斛就是他的命,可他又怕因此耽误了江二所托之事。

听那“哒哒哒”的马蹄声追得越来越近,韩元恺一时竟有些犹豫起来。

第四十九章 日渐西下

日头逐渐西下,山风“呼呼”时来。

西坡上的小院里,江翠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阿爹和他已经走了三日了,还不见人回来,她一边担心着离家两人的安危,一边又为自己的处境发愁。

她也想过上山去找,可又怕遇到山上的匪贼,而且江二和韩元恺刚走不久,王青就冠冕堂皇的以田赋未交的缘由,派人盯住了她家院子。

刚才王青差来的媒婆说了,只要她愿意嫁到王家,那么这笔田赋钱就由他们交了,不然过了期限交不上田赋的人家,都得押送官府治罪,轻则坐牢,重则发配充军!

江翠翠听了不禁又怕又慌,这几日已经有不少村民因为交不起田赋,而将田地抵押给了王青,她今日也曾试着将其中几亩田地以低了一半的价格,抵押给村中几户比较富裕的庄户,可这些人都不敢接手,如此,江翠翠便知道了王青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只能期盼着日头慢着些,再无别的法子。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小芹,看了眼院子里坐立不安的江翠翠,轻轻叹了口气,刚才听了王青差来的媒婆那番话,她就跑回家里求了爹娘,可家里交了田赋,除去留下家用的,实在拿不出这七八两银子来,能凑到的只不过杯水车薪而已,过两日还得给她置办几件嫁妆,她已经在家里偷偷哭了一番,昨日大牛哥来的时候,她也私下里偷偷求了他帮忙,他虽面有难色可到底应承了,然而现在却还不见半点音信来。

小芹闻着扑鼻而来的米香,这是母亲从橱柜里摸出的一小袋子精米熬的,她知道那是母亲用攒了好些年的零碎铜钱才换来的,特意留着给父亲下个月过寿吃的,母亲听说翠翠一天没进食了,便把这小袋子米给了她。

小芹盛了碗粥,将碗放在凉水里浸了会,这才端起粥来到江翠翠身边,轻声说道:“翠翠,粥熬好了,这可是我特意从家里淘来的米,快尝尝,可香了。”

江翠翠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道:“小芹,我吃不下,你吃吧。”

见她还是不肯吃饭,小芹便有些急了:“这怎么行,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饿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江翠翠叹道:“爹他们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我现在也没别的心思了,只求他们不要遇到山匪,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

小芹见她这般模样,眼眶也跟着有些红了,有些着恼的嗔道:“大牛哥这个骗子,应承下的事现在却不见人,我不要嫁他了,我这就回去让爹把婚事退了。”

江翠翠还不知道她求了大牛帮忙,如今听了这话,心下感动,见她手里小心捧着的热粥,眼眶还红红的,作势要走,不禁起身拉着她强笑道:“小芹,别这么说,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和大牛哥的亲事,或许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呢?这粥熬得真香,快给我尝尝,大牛哥他娶到你可是有福了。”

小芹见她要喝粥,便小心地递到她的手上,当然刚才她的话也不仅是说说而已,大牛要是不给个说法,她还真不会轻易饶了他,气呼呼的道:“哼!现在嫁不嫁还不一定,他今天要是不来,之后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翠翠不要慌,有我陪着你呢,现在离日头下山还有一个多时辰,兴许你爹他们还有大牛都在往这里赶来呢,不是兴许,是一定!你想想你爹那么疼你,又怎么会食言丢下你不管呢?”

……

江二带着后边两个青衫汉子往西边林子跑了有差不多十几里,见前边便是一处山崖,脚下位置也算开阔,便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趁机调整着气息。

片刻之后,林两人才追到离江二还有十几步的地方,见蒙面汉子正直勾勾的瞧着自己,便也停下身子。

林见他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跟刚才的神态完全相反,而且明明可以往旁边逃走,却在这里停了下来,几乎下意识的,林的心头闪过一丝疑虑。然而被人这么盯着,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压住心中那暴戾的念头,林不急不躁的出声问道:“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江二冷笑一声:“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闻言,正在仔细打量眼前蒙面人的林石,扭头便说道:“大哥,你今日怎么了?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拿下再说!”

林虽然气极,但他忽然发现先前自己小看了这人,微微摇了摇头,看着江二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不是他,前几日在才青山把我们往西边引的是你吧?你把他藏在哪了?”

见江二没有回答,林又继续耐着性子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如果你现在把他的藏身之地说出来,我可以放你离开。”

江二将气息调整过来,看了林旁边那气息有些浮躁的林石一眼,不再多说,右脚往后一踢,手中长棍横立身前,双手用力,只见那结实的实心木棍便“咔嚓”一声,从中间断为两截。

林林石见状,彻底被激怒,左脚往后一蹬,“唰”的抽出手中腰刀,左右开弓一齐向着江二冲去!

江二凛然不惧,双手各执一截断棍,不退反进迎上前去!

两边的速度都极快,两道寒光闪过,只见林林石两人单手握刀,猛地从身后划出,飞快地向着江二的肋下斩去!

江二见状急忙屈膝后仰,双棍拄在地上,轻松躲过两人横劈的一刀。

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江二随后立即抓紧断棍往上一弹,借力让身子滞空,随后快速将双棍往左右一扫,力道迅猛霸道!

林两人不得不放弃向下扎刺的念头,脚下不敢停留直直向前跑去。

江二借机躺地,紧接着使出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在那两人还没转过身来就站起了身,同时,右脚往地上的落叶踢了一脚!

林两人刚刚转过身来,便见几颗石子扑面射来,已然来不及挥刀格挡。

林还好些,一个侧身,石子擦着鼻尖飞过,一边的林石只能往旁边一蹬,身子硬生生的砸到地上,但石子还是划破了他胸前的衣服,在上边割出两道血痕来!

林还未起身,江二便又飞起一脚,对着他踹出几颗石子,封住他所有退路!

见状,林急忙一个飞扑避过!

江二等的就是此时,甩肩扭腰,断棍随即脱手掷去!

身材高大的林横在半空,手中短刀在空中快速劈划,方将那几颗石子挡开,便见一截断棍直往自己胸膛射来!

已是避无可避,林正欲闭目待死,忽见面前飞来一脚,堪堪将那断棍格挡下来!

“啊!”

一声惨呼,原来,却是林石已趁机爬起身来,他见状也顾不得多想,用手中短刀已然来不及,急忙伸出脚想将那截棍子踢开,然而,棍子是被挡了下来,可他的脚却被断棍扎中,随即发出一声痛呼,直直往地上倒去。

另一头,躺在地上的林,趁机从怀里摸出三枚毒镖,“唰唰唰”直往江二门面射去,打断了江二冲过来的脚步,紧接着右掌猛地往地上一劈,脱出身边汉子双腿,随即腾空翻起身来!

江二对他的毒镖早有防备,左脚发力,往右边一蹬!

眼看要撞到旁边大树上,江二握着断棍撑到树干上,身子一弹,借力便往前扑去!

第五十章 公子如风

“哒哒哒……”

昏黄的日头有些晃眼,韩元恺回过头来,顺手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摸出马鞭,抖腕一甩,骑着马在这条通往镇上的官道上飞快的跑着,他的身后二十来步,还有个紧追不舍的山匪。

拐过一个大弯,不多远,前头便是一条三岔路口。

韩元恺想也不想,便向着西南方向的路口拍马跑去,边跑边回头瞧上一眼,可这一次,跑出了三十来步,还没见那山匪出现,惊疑之下,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山坡上有一棵树在快速的抖动。

韩元恺越往前走,官道上的行人便越发的多了起来,速度也就一下子慢了下来,急得他大喊道:“快让开!”

韩元恺正一边喊叫着一边回头看,后头不远的黄罗刹没有丝毫犹豫,扯下一块衣衫蒙了脸面,驾着马飞快地追赶。

眼见离镇子越来越近,黄罗刹心中着急,摸出匕首就往马屁股一扎,身下的老马吃痛,口中惨痛的“嘶鸣”着,使出最后的力气向前飞奔。

见速度一下子便快了起来,黄罗刹不禁又往马屁股上扎了几刀,那老马昨夜便没有怎么歇过,现在又一顿疾跑,虽然身上吃痛却也叫不出声来,只是更卖力的向前跑去,风驰电掣的拐过弯,就瞧见了前头的动静。

“闪开!”韩元恺抓着棍子大声喊叫着。

让路上的行人避开,虽然被人在后边吐口水骂着,但他们也总算把道让了出来。

不承想才往前走了没多久,便见前边路中间走着一个老头,穿着一身打了不少的补丁的粗布衣服,旁边还有几个光屁股幼童在他身边绕着嬉戏。

“让开!把路让开!”韩元恺急得大喊。

可无论他怎么喊,也不见那老头让路,韩元恺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前边不紧不慢的踱来几匹马。

走在前边的,是个长得十分俊秀的白面公子,估摸着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面白如雪,一身软缎白衣,脚踏软底黑靴,座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后头还跟着四个大汉,皆着青衣皂靴,像是这白面公子的家仆护卫,一眼望去,很是威风!

本来一脸笑盈盈的白面公子,见韩元恺竟对着一个年迈的老者大呼小叫的,他的眉头不由得便皱了起来,准备将老人和孩童让过之后,好好教训这无礼的家伙一番,不承想,此时那人后边又跑来一骑,看着更是凶悍,白面公子顿时就有些懵了!

前头路被堵死,韩元恺心中大急,正想弃马步行,便听见后边传来山匪抢行的大喝声和夺命而来的急蹄声。

黄罗刹蒙面大喝速度极快,手中还挥舞着一根长棍,搅起漫天烟尘,行人纷纷捂着口鼻避开。

韩元恺急忙将马头调转,看着来势汹汹的山匪,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下意识便拍马飞快的迎了上去!

韩元恺不退反进,堪堪对上冲来的黄罗刹!

灰尘有些眯眼,韩元恺只觉得脸上有一股急风袭来,强忍着不适睁眼瞧去,只见那山匪对着他迎面便是一棍扫来,力道迅猛霸道,竟有破空声!

韩元恺见状,双腿急忙用力一夹,双手持棍借着冲势猛地往前打去!

只听“嘭”的一声,两棍相撞,反弹回来的力道差点将韩元恺掀下马背!

身子往后倒去的韩元恺急忙一手扯住马缰,一边顺势将长棍点在地上,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耳边似乎传来叫好声,来不及松口气,韩元恺忙又调转马头,只见那山匪正翻身上马,似乎刚刚被自己一棍打落了马下。

黄罗刹刚才摔下马的时候,面巾已然在混乱中脱去,回过脸来正被站在山坡的白面公子几人瞧的清楚,其中一个青衣大汉,上前跟白面公子嘀咕了几句,白面公子眼中那道玩味的眼神更浓重了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饶有兴趣的盯着下边看。

而道路上的行人早已远远退开了去,老人和孩童也被那白面公子接到旁边山坡上,路上空荡荡的只余两骑,韩元恺见状急忙驾着马冲了过去!

“哒哒哒……”

黄罗刹刚爬上马背,便听得后背疾驰的马蹄声,然而已经来不及调转马头,他慌得伏下了身子,紧紧扒在右边的马肚子上。

韩元恺一棍扫去,见那山匪避开了身子,他赶紧一勒马缰,随之便是一脚踢出,棍子挨了一脚这才收住了势头。

却在此时,本来好好扒在马肚子上的黄罗刹,忽然被身下的马给甩了几下,差点掀下马背,他赶紧往马背上翻去。

见状,韩元恺踩着马镫就站起身来,长棍高举,狠狠劈下!

黄罗刹刚坐起身来,就见韩元恺一棍子打来,眼见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急忙往旁边一歪身子,拿肩膀硬生生吃了韩元恺一棍!

“咔嚓”一声,肩胛骨和棍子应声同裂!

一脸狰狞的黄罗刹扭头狠狠一瞪,将手中棍子向着韩元恺面门丢去,却被韩元凯侧身躲过,见一击不中,黄罗刹急忙一勒马缰,双腿往右一别,马儿吃痛之下悲鸣着调转了马头,带着黄罗刹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扭过头去,韩元恺见山匪真的跑了,终于松了口气,刚打算拍马向着镇上跑去,却不曾想,这马儿却自顾自的调转马头,似乎想要跟着山匪跑去。

猝不及防之下,韩元恺差点被摔下马去,耳边传来轻笑声,他也顾不得去理会,急忙拽紧了马缰绳,待看不见那一人一骑了,狂躁的马儿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回过头来正要离去的韩元恺,却发现前边突然拦了五人,正是那白面公子和他几个的家仆,韩元恺不禁奇道:“这位公子,能否把路让开,在下有急事要到镇上,多谢了。”

那白面公子冷着张脸,见韩元恺语气缓和,更加气恼,捏着马鞭一指,说道:“你这欺软怕硬的家伙,如何放那强人离开?不给那位老伯道歉,你休想离开!”

韩元恺不禁十分着急,可又实在有些理亏,便在马背上对着山坡上的老者拱手喊道:“老伯,晚辈方才多有冒犯,对不住了!”

说罢,韩元恺就打算策马离开,却见那几人动也不动,不禁着恼道:“我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你们快些把路让开!”

那白面公子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的青衣大汉忽然上前低低说了几句,似乎在劝说,然而白面公子却仍不为所动。

坡上那老人听身边之人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现在见因他把事情闹大,两边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急忙在旁边孩童的搀扶下,走到白面公子跟前说道:“公子爷,您是个大好人,看这后生确实有着急之事,他也跟我赔了礼,加上老朽刚才也有不对的地方,您就行行好,放他过去吧!”

旁边几个青衣汉子又顺势来劝,白面公子这才打马让开路。

韩元凯看着一脸拘谨和不安的老者,心中有些愧意和感激,郑重的行了一礼,说道:“多谢老伯!”

见韩元恺只跟老人道了句谢,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拍马走了,白面公子不禁十分气恼,当时便后悔起来,也打消了游玩的心思。

他气呼呼的正打算离去,又见老人衣着多有补丁,身边几个孩童更是光着腚,脸一红,使了个眼色,让身边人悄悄给递了点碎银子过去,惹来那老头千恩万谢。

嘴角微微扬起的白面公子,待一翻身上马,脸上又变作气呼呼的,一马当先的带着几个青衣大汉往镇上跑去。

第五十一章 冤家路窄

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也越发的多了起来,大都挑着担子,估计都是些附近村子到镇子上做些小生意的乡民。

韩元恺打马穿行在其中,速度一慢,很快,后边的白面公子就赶了上来。

听到动静,韩元恺不由回头瞥了一眼,见他们只是跟在后头,并没有上前来搅扰,他便也不去做理会,只暗暗提起小心防备。

路上行人太多,停停走走的,没多久,韩元恺实在没了耐心,急得大吼:“让开!”

这一声大吼,引得行人纷纷瞩目,但见此人虽然衣着寒酸,但后头几个可不像是好惹的,也就纷纷让开了道路。

事情紧急来不及多说什么,韩元恺打马便走,后边的白面公子也乐得轻松,骑着马跟在他后头。

一边喊着一边拍马,韩元恺跑了一刻多钟,终于远远的瞧见镇子,一片斑驳的青砖墙,大门的门匾上题着“新寺镇”三个大字。韩元恺见状大喜,急忙打马向着镇子跑去!

忽然,坐在门两边,光着膀子闲聊的七八个汉子,站起身来拦在了门前。

眼见差着五六步就得撞上,韩元恺急忙勒马停下,大怒道:“你们做什么!”

路上行人见状纷纷躲开,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呸!这小子,敢这么跟咱说话,哥几个,要不要给他点……”那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叼着草狠狠啐了一口,扭脖耸肩走上前来正要扯些胡话,却瞧见后边又跑来几匹马,一下子就闭了嘴。

马上坐着的人他们虽不认得,却也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见他们都停在韩元恺身后,这几个闲汉顿时一哄而散。

白面公子还想着那几个泼皮能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尝尝滚刀肉的厉害,没承想他们一瞧见自己就吓跑了,没看成热闹不说,自己反而还帮了他大忙,明白过来的白面公子,又气又恼。

眼见前边无人,韩元恺正要策马进门,忽然听到后边马蹄疾驰,韩元恺赶紧勒住了马,一匹马一下子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身边掀起一阵风浪,韩元恺隐隐闻到股淡淡的香味,那白面公子还侧过头来冲自己狠狠挖了一眼,韩元恺心里无奈苦笑,估计自己是惹上麻烦了。

本来还以为他们又要生事,不承想这几人拍马径直进了镇子,韩元恺估摸着那几个闲汉跑开也是跟他们有关,这时才明白了白面公子那点小心思,韩元恺不禁松了口气,赶忙策马跟在后边。

“卖菜卖菜!新鲜的……”

“卖包子喽!又香又软的大包子!刚出炉的热包子……”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吆喝叫卖声一声压过一声。

韩元恺进了门口来到街市上,别瞧镇子外边门面虽小显得有些寒酸,里边却甚是繁华,人群川流不息,街道两边的小商贩都在卖力吆喝,行人来往其中不时和小贩呱噪的还着价钱。

只是街道弯弯绕绕显得有些拥挤,但走马其中却是不成问题,一会儿的功夫,刚才那几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韩元恺也不下马一路向街道两边那些生意清闲的摊子求问,这些小贩见是打听张大户家倒也乐得相告,打量他几眼,看着韩元恺离开的背影有些摇头,也有些羡慕。

九转十八弯,在转过一个弯弯的巷道之后,韩元恺终于找到了张大户家,门匾上提着的龙飞凤舞的“张府”二字,题字笔力苍穹门匾金碧辉煌,门前更是蹲坐着两头威猛凶悍的石狮子,石狮旁边便是一排七八级的白色石阶,地面上干净平整。

韩元恺正细细打量着,朱红大门前立着的两个青衣家仆也注意到了他,其中一个小厮见他打扮虽然寒酸,但身后背着背篓,肩上还搭着条褡裢,急忙上前问话:“你这是……”

“敢问可是悬赏寻药的张大户家?我带来了金石斛,特来求见张老爷!”韩元恺拱手道。

得知韩元恺带来了百年金石斛,那小厮不禁大喜,急忙挥手让人进去禀报,他则恭敬的接过马缰,将韩元恺的马拉到一旁的空地拴上。

韩元恺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马旁边还拴着四匹马,瞧着有些像是刚才遇到的那几个青衣大汉所骑,韩元恺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几眼,看那拴马的家仆打扮,与刚才那白面公子旁边的有所不同,而且也不见那雪白的骏马,心中稍安。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大门忽然匆匆走出来一人,正是那进去禀报去而复返的青衣小厮,只见他快步走到台阶上,恭声道:“客人,我家老爷有请!”

拱手还了一礼,韩元恺疾走几步登上石阶,跟着小厮后头步入大门。

迎面便见一排排整洁的青砖玉宇,还有一条长长的雕花走廊,院内来来往往的家仆侍女极多,大多只有十几二十来岁的年纪,那些年轻的侍女见有外人进府,纷纷侧目偷眼相看,见他虽然衣着寒酸,却气定神闲不卑不亢,不禁多看了几眼。

然而韩元恺此时心中有事,见前头疾走的小厮半侧着身微微佝着腰,稍稍领先着自己半个身位,且神色对自己还颇为恭敬,韩元恺赶忙向他打听起来,问道:“这位小哥,冒昧一问,你家少爷是不是刚刚回来?”

“我家少爷并不在家,出门亲自寻药去了。”小厮一脸和气的说道。

韩元恺心里一松,继续问道:“你家只有一位少爷?”

小厮回头看了他几眼,耐心的解释道:“我家老爷只有少爷一个儿子,小姐去年也嫁了人,孙少爷也是独苗,所以老爷宝贝的很,这次要是你带来的是真药,可就发了大财了!”

得知张大户府上并没有十四五岁年纪的公子哥,韩元恺便放下心来,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跟着小厮往院子里走去。

穿过几个庭院,两人来到一间宽阔的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韩元恺正奇怪着,便听那小厮说道:“客人,在此稍坐,我家老爷一会儿就来!”

说着,不待韩元恺回话,那小厮就又匆匆出了客厅,走去了。

韩元恺在敞亮的客厅里焦急的等待,另一边的大堂上,正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一闷一笑。

张大户得了有人送来金石斛的消息,心中虽然十分焦急,可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还陪着笑,只因旁边坐着的那少年公子,这少年郎面如冠玉,眉如弯柳,正是方才那白面公子。

白面公子刚刚絮叨了一番遇到的烦心事,似乎说得口渴,捧起手边的茶盏,便小口的嘬了起来。

张大户忙挪开了眼睛瞧向门外,恰好瞧见方才那小厮走回来,张大户心下意会忙挥手让他离去,瞥了眼白面公子,笑着说道:“二公子,老朽喝多了茶,去去就回。”

脸上红通通的白面公子正嘬着茶水,也不疑有他,摆了摆手。

“你们小心侍候着,不可怠慢了二公子!”张大户吩咐堂内几个婢女几句,随后起身朝着白面公子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快步去了。

张大户走了,大堂便静了下来,只有轻轻的嘬水声。

“咕嘟嘟……”

没多久,白面公子就将一盏西湖龙井饮净,见在堂中无趣,便站起身来迈出了堂门,身边候着的那几个婢女急忙跟上,门外边,几个精干的青衣大汉也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哒哒哒……”

韩元恺在大厅里等了会儿,看着不断西下的日头,心中正在着急,便听见外边隐约有急急的脚步声。

果然不一会儿门外就风风火火走进来个人,下巴留着一缕花白的长须,瞧着有五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棕色的绸衫,体型富态皮肤白净,脸上却有了些许细细的皱纹,脸色看上去有些疲倦,只一眼,韩元恺就知道这就是张大户了。

对面的张大户也细细打量了韩元恺一番,见他衣着多有破烂,身上背着背篓和褡裢,果然如小厮所说不似先前那些江湖骗子,倒真像个采药人。

张大户急忙请他坐下,将韩元恺递来的金石斛小心接过,捧在手心里细细瞧了一番,看着跟郎中说的差不多,便点了点头看着韩元恺说道:“这金石斛倒是不假,但老夫不通医道,所以须请郎中前来查验,若是真足百年,老夫必当兑现承诺,还望壮士在此稍候。”

“张老爷,这也是应当的,您请便!”虽然时间很赶,但见他这一番话说得客气在理,韩元恺只好点头同意。

韩元恺刚刚应下,随即就见张大户一挥手,旁边候着的小厮会意,旋即拱手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转身快步往外走去了。

与此同时,那烦闷的白面公子正在后院闲逛,刚迈过一个庭院的门口,瞧见前头两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婢女在咬着耳朵说些悄悄话。

白面公子便一下子来了兴致,回过头去打了手势,让跟在身后的人停下不要闹出动静,然后悄悄踱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从中作梗

两个婢女一边修剪着院中的盆栽,一边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

白面公子躲在她们后边,一开始听得是津津有味的,听到欢乐处还使劲捂着嘴儿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但后来却渐渐变了脸色,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他突然着恼的哼了一声。

“谁!”那两个婢女听到动静,顿时又羞又恼,待转过身来,却只瞧见个风风火火的背影,认出那着白衫的人,两个才十五六岁年纪的婢女吓得不轻,乍一想起自家老爷的吩咐,两张小脸儿更是变得煞白起来!

白面公子气冲冲的往外走,躲在墙后的几个婢女还没反应过来,旁边那四个青衣大汉便拔腿跟了上去。

待出了内院,白面公子正瞧见从旁边走廊门口走出来个青衣小厮,见他急急的向大门外头走去,白衣公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几个婢女追出来却只瞧见大门外几道拉的长长的影子。

……

门外已经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比后头山峰上的夏蝉还要呱噪,一些是王青派来的,更多的是不请自来瞧热闹的,因为待会儿就有酒席吃了。

村子里好一部分人家刚把田地抵押给了王青,这些人也跟江家一样,是当年逃荒被王老太爷收留的,明知为虎作伥但出于无奈还是得来,而且他们也知道江二叔侄俩即使真的赚到了三百两银子,怕是在落日前也赶不回来了,因为他们被王青派人从地里叫回来的时候,都看见有七八个人带着刀棍,守在村头那片林子里。

小芹曾经开门让他们离开,不要在这里吵闹,却引来一些人更欢乐的喧闹。

“咻咻……”

有几个登徒子见她开门蛐蛐也不斗了,还捏嘴吹起了口哨。

人群边上几个少年暗暗叹了口气,其中有个身材雄壮的更是拽紧了拳头要去教训那几个登徒子,却被身边的家人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你们……”小芹听着那些人无礼的调笑,正要发作,便被身后的江翠翠拉了回来,“翠翠,你……”

江翠翠一把将院门闩上,靠在门后,看着天上火红的日头默默祈祷着:“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在太阳落山前一刻,如果他们还没回来,那便应了他吧……”江翠翠在心中哀哀的想道。

小芹见她面色不好,慌忙道:“翠翠,你在想些什么?”

江翠翠回头看了眼小芹,随后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神有些空洞的喃喃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乏了,只盼着他们能快些平安归来,小芹,我看我是喝不上你和大牛哥的喜酒了。”

小芹随在她身后吃吃地道:“你……你也不相信大牛哥他会来么?”

江翠翠摇了摇头,不想再说,忙把话岔开道:“不是的小芹,只是我真的好累了,对了,上次问你的事你还没告诉我呢。”

“什么事?哦,你是说……”小芹也在她身边坐下,心疼的看着她,“难不成你也有那种感觉了?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你快说啊!”江翠翠眨了眨眼睛,目光也恢复了一丝神采。

小芹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形容不上来,有时候酸酸的,有时候又甜甜的,有时候又是苦的,就像现在,大牛哥他还没个人影,唉……”

闻言,江翠翠忽然觉得有些轻松,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一丝遗憾,喃喃道:“哦,那看来不一样。”

小芹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的是什么感觉,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人是谁呢?”

“那是一种……我也说不好,”翠翠皱着眉头认真的想着,然后摇了摇脑袋,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心安?或许是吧,总觉得他的眼神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就跟阿爹给我的感觉一般。”

小芹又趴下脑袋,定定瞧着翠翠说道:“哦……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你不是把他当哥哥了吗?”

江翠翠见她寸步不离的盯着自己,忽然笑了笑,轻声说道:“小芹,我想梳洗一番,你能帮我烧锅热水么?”

……

“站住!”

白面公子出了张府大门,刚将那青衣小厮拦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唤过旁边的青衣大汉,将那几个准备回去禀报张大户的婢女拦下,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厮来,见他畏畏缩缩的,白面公子更是笃定,开口就问道:“你这是去做什么?”

“回公子的话,小的奉了老爷的命去办些差事,公子若有什么吩咐,等小的回来再为你效劳。”小厮拱手作揖,恭敬地回道。

白面公子顿时气恼,说道:“我是问你去做什么?老实作答,莫在我跟前打哑谜!”

擦去额头的汗水,小厮为难道:“小的……老爷吩咐过,不可走漏风声,还请公子亲自去问老爷吧。”

“你……”白面公子语噎。

全府上下早得了张大户吩咐,所以任凭他发问,小厮闭嘴不再言语,只是作揖不停苦求不止,奈何被身旁那两个青衣大汉拦住,脱身不得,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耗在门外。

门边的小厮见状,刚抬起脚,就被一旁的青衣大汉给摁住了肩膀,知道这是连自家老爷都得恭恭敬敬招待的人物,自己一个奴仆可是招惹不起,也就讪讪的作了罢。

“公子,您就发发慈悲,让我去办了差事吧,不然小的没法回去跟老爷交代,求您了!”说着,这小厮急得跪地求饶,然而,却被旁边的青衣大汉一把给揪住衣领子,提了起来。

任凭自己如何相求,白面公子依然不为所动,这小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出了满头大汗。

白面公子见这小厮死活不肯张嘴,再想起方才韩元恺那副吆五喝六的模样,心里头是越发的着恼,猜到事情定是跟他有关,虽然听他说过一嘴,是有什么着急事,可谁知道是不是唬人的,白面公子便打算给他一个教训,所以也乐得陪着这小厮在大门外边干耗。

打开纸扇,挡在头上,遮住了那有些刺眼的日头,白面公子无所谓的说道:“不说实话,你就别想走,不然就带着我一起,否则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走!”

小厮回头望着院门,心中戚戚然。

门外僵持不下,院子里,张大户拉着韩元恺谈天扯闲,还浑然不知,许是去了一块心病,他的声音都轻快许多。

很快,一刻钟过去,可仍然不见郎中到来,韩元恺面上虽强装镇定应付着,可时不时往院外瞥上那么一眼,倒也瞒不过对面那眼尖耳利的张大户。

张大户倒也并没有起疑心,怀疑他是什么蒙骗之徒,因为他自己都觉得比起往常来说,今日去请个郎中有些久了,甚至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有些奇怪。

见韩元恺又瞟了眼天上的日头,张大户正要再唤人去催促,便见韩元恺站起身来说道:“张老爷,实不相瞒,我身上有十万火急之事,或许郎中有事耽误了,可我实在等不得了,还请张老爷能带上银两,咱们直接到郎中那里或者药店去,当面点验清楚,我这还有一株数十年的金石斛,晚辈愿作为赔礼,有冒犯之处,还请张老爷海涵!”

这惜字如金的汉子,一下子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张大户见他眼神清明,不似作奸犯科之徒,摸了摸长长的花白胡须,正要应允,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细细打量了韩元恺一番,见韩元恺被自己瞧得皱起了眉头,张大户尴尬的笑了下,随后出声问道:“敢问壮士,可是王家庄人士?”

第五十三章 陡然生趣

堂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怕他起了疑心要看自己路引,韩元恺有些迟疑的说道:“额……晚辈有个叔叔是住在王家庄。”

张大户微微颔首道:“那应当是了,老夫还得多谢你呢,想来你就是这几日乡民口中那个揭露假老道骗人把戏的后生吧?”

韩元恺闻言有些吃惊,事情竟已经传到这么远的镇上来了,既被认出,也只好点头应道:“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是凑巧听人说起些戏法,所以才瞧出了些破绽。”

见张大户还要再问,韩元恺急忙拱手道:“还请张老爷随晚辈去验了药材,晚辈实在是有着急事,还请张老爷多多见谅!”

“是老夫失礼了,壮士请!”张大户一边做出请行的姿态,一边扭头吩咐,“快去账房取了三百两银子跟来!”

小厮应声去了,韩元恺和张大户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大厅。

“哒哒哒……”

长长的雕花走廊响起焦急的脚步声,韩元恺一马当先走在前头,院里的的家仆和婢女不由为之侧目,张大户也不以为意,跟在后头提起衣摆小跑着,一行人向着大门大门走去。

而门外头,站得无聊的白面公无意一瞥,发现韩元恺的马就拴在旁边,忙走过去一瞧,只见那棕色的马儿身上很是干瘦,眼中还有血丝。

白面公子不禁在心中又骂了韩元恺几遍,唤人取来上好的草料,正亲自拿着喂韩元恺骑来的那匹瘦棕马。

“公子,您行行好……”

那小厮还在苦苦哀求着,所以,白面公子并未注意到门口走来一串急急的脚步声。

韩元恺出了门外,正瞧见那之前被张大户派去请人的小厮,灰头土脸的蹲在石狮子旁,他不禁有些愕然,随之便是气恼,但也不好说什么,可仔细一瞧,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大汉正是那白面公子的人。

“好马儿瘦马儿,快些吃,可伶碰上个坏主人……”

听着不远处传来些逗弄声,韩元恺把眼瞧去,恰好看见那白面公子抓着把草料在喂自己那匹马,知道是他在捣鬼,脸色顿时有些不渝。

“壮士,慢些走,等等老夫!”药还在他手里,张大户小跑着追上身来。

正要让他走慢些,却忽然瞧见韩元恺面上有些冷,张大户忙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骤然想起刚才白面公子说的话,再一看门外这情形,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赶忙说道:“误会了,天大的误会,壮士还请稍候!”

白面公子这时才听见门口的动静,扭头看去,正和韩元恺冷冷的目光对上,他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点发虚,目光有些闪烁的移开了去,可一看到眼前这匹正在大口嚼着草料的瘦棕马,便陡然想起韩元恺方才的恶举来,又不甘示弱的鼓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

张大户这才刚走下石阶,场面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可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把白面公子丢下,和韩元恺跑去验药材,他急忙走到白面公子跟前,边走边满脸堆笑道:“二公子,误会了,误会了!”

白面公子瞪得眼睛酸痛,正好借机收回目光,看着笑脸迎来的张大户,背过身去眨了几下眼睛,方才气呼呼的说道:“误会什么?我亲眼所见,还能错怪了他不成!”

闻得此言,韩元恺心里很是无奈,只见张大户神态恭敬,在悄悄跟白面公子说着什么,那白面公子开始还不为所动,后来不知张大户跟他说了什么,那公子时不时还往自己这边瞧上一眼。

连张大户都得如此恭敬待他,韩元恺更是懊悔,自己无意中得罪的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可时间紧迫他真是顾不得那么许多,现在只求尽快换了银子,他好赶回王家庄,省得那王青又捣弄出什么坏主意,生出别的事端来。

天边的红日头不断下落,站着石狮子旁的韩元恺犹豫了下,随即快步下了石阶,向着白面公子走去。然而,在离着白面公子还有十来步远的地方,就被那两个青衣大汉伸手给拦了下来。

白面公子听得入神,这时才注意到韩元恺走了过来,忙说道:“让他过来!”

见张大户也停下了嘴回头看着自己,韩元恺疾走几步过去先向两人拱手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张老爷,还有这位公子,在下只是一个粗鄙之人,不懂礼数,加上又受人所托,身上有十分紧急的事,今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多多见谅,待我把事情办完,再回来向两位请罪。”

见韩元恺态度诚恳,白面公子古怪的瞧了他几眼,沉吟道:“那好吧,看在张……张老爷的面上,你们去吧。”

韩元恺见他点头,心中大喜,但又怕他反悔,且这张大户似乎对他惟命是从,韩元恺想了想便道:“如此那便多谢公子了,在下这里还有一株金石斛,虽不值什么钱,但想来也是不易寻得的,送给公子,权做赔礼。”

说着,韩元恺便从肩上的褡裢摸出一支用麻布半包的金石斛,双手递了过去。

白面公子圆圆的眼珠子一动,伸手接过,便饶有兴趣的瞧着韩元恺。

见两人关系有所缓和,张大户忙道:“二……二公子,那我们便先走了?”

得白面公子轻轻应了声,随后张大户又转过身来说道:“壮士既有要事在身,不如咱们直接骑马去吧,待验过之后,再回来钱货两清,如何?”

“也好!”韩元恺点了点头,看着正在吃草料的瘦棕马有些迟疑。

张大户瞧在眼里,忙道:“壮士,马已备好,稍后片刻。”

很快,就有小厮牵着两匹骏马走了过来,韩元恺翻身上马,跟在张大户后头拍马走了。

白面公子把韩元凯的举动全瞧在眼里,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离开,直到瞧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细细瞧了眼手里的金石斛,旋即转身往门口走去。

一路上,白面公子都在想着方才张大户说的一番话,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张府后院。里边都是女眷,身后那几个青衣大汉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白面公子刚刚转过一扇拱门,便听见前边庭院里传来一阵吵闹声,还夹着隐隐的哭泣,急忙将金石斛递给旁边大汉,踱步来到墙根下,透过墙眼悄悄瞧着里边的动静。

只见院里头一个腰粗身壮的妇人,正指着别人鼻子训斥道:“你们两个多嘴的贱婢,差点坏了二小姐的游兴,你们还有脸哭!”

原来张府上下都知道了自己身份,白面公子不禁有些懊恼,肯定是自己表哥事先打了招呼,不然自己这天衣无缝的打扮怎会漏了馅,正气恼的琢磨着,便听里边又传来动静。

两个伏在地上的婢女急忙直起身来,膝行过去扯着那妇人的衣摆,哭求道:“呜呜呜……张妈,我们也不知道那汉子跟二小姐有过节,要是知道哪敢多嘴,请张妈饶过我们这一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张妈攥着衣摆一甩,冷声斥道:“哼!还好没闹出什么事,不然,非把你们卖到青楼里边做那卖笑的营生!还敢讨饶,每人领了二十鞭子,然后给我逐出府去!”

两个婢女往后摔在地上,又急忙爬起身来磕头,嘴里哀求道:“张妈,求您了,不要把我们赶出去,呜呜呜……”

张妈往院里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冷冷一指,道:“拖下去,给我打!”

“是!”旁边两个身强体壮的婢子应了声,一人拖了一个就要走。

“等等!”白面公子急忙站起来喊道,知道这两个婢女是因自己受过,他的心里实在不忍,转身就进了庭院。

堂上坐着的人听见有人阻扰,脸上顿时更是不悦,循声看去见是白面公子,唬了一跳,慌忙起身迎上前说道:“二小……公子,您怎么到这来了?快快请到内堂稍坐。”

“坐就不必了,你先切莫动手,且等我回来!”白面公子说罢,瞥了眼那两个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婢女,那两个拖着人的粗壮婢子慌得松了手。

待那慌里慌张的妇人应了,白面公子又道:“来个人带路,我要去见你家夫人。”

其中一个粗壮婢子讪讪的迎上前道:“二公子,夫人和少奶奶在后花园,婢子这就带您去!”

一行人穿过几个庭院,又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方才来到后花园,白面公子当先踏进园中,果然见张老夫人正和儿媳在带着孙儿散步。

那老夫人远远瞧见白面公子,忙让儿媳妇把孩子带走,自己则迎上前来问道:“二公子,怎么又兴致来后花园,还是出了什么事?”

白面公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觉得直说不太好看着老夫人旁边的侍女,眼前顿时一亮,拱手说道:“张夫人,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就是不知道老夫人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应承下来。”

见他说的可伶,老夫人不禁奇道:“哦,只要老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不知道二公子说的是什么事?”

白面公子闻言,这才说道:“我这次出来的匆忙,没有带侍女,身边都是些粗手粗脚的汉子,还想请老夫人垂怜,借我两个使唤。”

老夫人笑道:“我当是什么要紧的事,原来却是这个,本来也已经安排好了的,既然您现在提了,想必是有中意的了,公子看上哪个便要了去吧,都是签的死契,跟了公子也算是她们的福分。”

白面公子嘻嘻一笑:“多谢老夫人,事情妥了,就不打搅老夫人赏花了。”

第五十四章 以马之名

黄昏的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不少,只不过大都行色匆匆急着往家里赶。

不同的是,林记药铺边上,有那么两个穿着一身麻衣的闲汉,样貌普通,待了一天却依然不动弹,面前还摆着几样小玩意,两双眼睛时不时往街上和药铺里瞄上几眼。

许是无聊的很,其中一个汉子打了个呵欠,扫了几眼平平静静的药铺,忽然说道:“咱们都在这里守了几天了,都没遇到什么可疑的人,这一天天的,盯得我眼睛都花了。”

旁边那个汉子撇了撇嘴,无奈的说道:“你就少说几句吧,一整天念叨个没完没了,我盯的还是大街,不比你更费眼神?可总比被派到林爷那边,跟着在大山里头喂蚊子强吧?”

刚才说话的汉子又嘟囔道:“天快黑了,那两小子怎么还不来?我看他们肯定又……”

“快瞧!那是不是咱要找的人?”旁边的汉子正听得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忽然瞧见街市上来往的人流中,有一个容貌跟画像上那人有几分神似的汉子,从自己面前走过往前边的街道去了,他急忙拍了拍旁边汉子的肩膀。

“哪儿?”那汉子急忙回头,循着身旁之人的目光瞧去,“这……瞧着却有几分相似,估摸着是乔了妆容,咱们跟上去瞧瞧!”

旁边的汉子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咱们两人都去了,那这里怎么办?你去还是我去?”

那嘴碎的汉子扯着他就站起来,瞧见有人往自己这边瞧,忙低低的说道:“一个人去有什么用,跟到了地方不得有个回去报信的么?那两个家伙兴许正赶在半道上呢,再说了咱们可是去办正事,要真是那人,咱们找到了可是大功一件,别人能有什么话说?”

“走!”旁边的汉子听了不再犹豫,眼看那人就要消失在街道尽头,忙拔腿抢先追去,嘴碎的汉子四处扫了眼,也嘟囔着追了上去,留下个空落落的摊子。

那两个闲汉刚走,前后脚的功夫,轻车熟路的张大户带着韩元恺到了林记药铺,两人将马匹拴到旁边的木桩上,便径直进了药铺大门。

药铺里抓药的人不少,在柜台前排起了长队,坐堂的郎中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此时刚好写完药方放下笔来,抬眼将方子递上,就见张大户迈进门来,他急忙起身来迎,走到近前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背着背篓的年轻男子,心下会意,急忙拱手问道:“张老爷,这次可是真找到金石斛了?”

张大户还礼道:“我身旁这位后生寻得一味,然老夫不通岐黄,正来相请林大夫一验。”

老郎中客气地说道:“张老爷但有所请,老朽自当效劳。”

一旁的韩元恺早就急不可耐的将金石斛取了出来,见这老郎中看向自己,忙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林郎中微微颔首,双手小心的接过,捧在手心里将外边那层布缓缓的揭开,眼前顿时一亮,似乎嫌屋里不够亮堂,他急忙迈步出了大门,就着那点残阳,细细打量起来。

张大户和韩元恺在旁边也不敢打扰,好一会儿,这老郎中才双手将金石斛递还给了韩元恺。

张大户一旁急忙问道:“林大夫,如何?”

老郎中先是摸了把花白的山羊胡子,看着衣领焦急的张大户微微一笑,道:“确实没错,这味金石斛年头足百有余,品相极佳而药力强劲,恭喜张老爷,令孙福大命大,他有救了!”

张大户越听越是欢喜,郑重的行了一礼,方才说道:“太好了!林大夫,我那幼孙的病,就拜托您了!”

老郎中说道:“张老爷,老朽这里还有几个病人在等着,恐怕还需些许时间,方能脱身了,张老爷若是着急,不妨……”

“无妨!如今也不急于这片刻了,老夫在府上恭候先生。”见他应下,张大户急忙告礼辞行。

有张大户熟门熟路的带路,速度便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回到了张府门前。

门边两个小厮见自家老爷回来,急忙上前扶下张大户,张大户知道韩元恺有急事,便也不留他,挥手让小厮急忙进去把银子取来,便拉着韩元恺在门边闲聊起来。

韩元恺心中有事,问过张大户回王家庄的路线后,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一下,张大户也不往心里去,毕竟自家一脉单传,韩元恺也算他那宝贝孙儿的救命恩人,心中感激欢喜,自然不会介怀于他。

这边两人在门口闲聊,另一头,追踪的两个闲汉子却焉了吧唧的,只因街道七绕八绕的,走的这条路人又挤,等拐过几个弯,就瞧不见那人身影了。

两个闲汉子在附近四处找了一圈,再无半点线索,只好闷闷地回到了林记药铺门前,见来接替的两人已经到了,几人一碰头,嘀咕了好一阵。

“万幸,那老郎中还在,不然出了乱子,公子岂能轻饶了你们!”

“若不是看花了眼,便是漏了马脚或是试探,咱们看紧了这老郎中,你们两人明日换个妆容换个地方,莫再打草惊蛇了!”

那两闲汉自觉理亏,挨了一通训,便也就唉声叹气的走了。

……

天边火烧般的红日头发急,似乎也是思家心切。

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下来了,想起还在家中等候的江翠翠,韩元恺的心很急很急,真怕她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

江叔可是冒了危险才让自己顺利脱身,悔不该贪那金石斛,不然也不会被山匪赶的心急,以至于得罪了那白面公子,白白浪费时间。

韩元恺正懊恼着,便见后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站在门外石狮子旁的两人忙回过身去,不仅有几个手捧托盘的青衣小厮,后边还跟着个笑盈盈的白面公子,韩元恺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又要生事。

张大户也有些意外,但见白面公子没说什么,便叫小厮将银子给韩元恺瞧了,韩元恺随手摸了一锭,也来不及细细掂量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到底有多重,看着是真银子,还捧了三托盘,想必也不会有差,便将背篓里的金石斛取出,递到了张大户手上。

韩元恺也找不到那么大的麻布,候在一旁的白面公子见他打算将银子一股脑都倒进背篓里去,连忙走上前去。见跟前递过一块布来,韩元恺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瞧了一眼,这一瞧不禁有些愕然。

这白面公子没有喉结不说,耳垂还有个小小的耳洞,原来只当他是个贾宝玉似的公子哥,没想到却是个女扮男装难辨雌雄的大小姐。

道了声谢,韩元恺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接过隐有香气的布便是一抖,直接兜在身前。那些小厮得了张大户授意,便将银子都倒了进去。韩元恺紧紧打了个结,将银包放入背篓里边,然后提起往背上一背,旁边已有小厮牵了马来。

见他抱拳向张大户和自己告辞,就要翻身上马离去,白面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喊道:“喂!等等!”

看着回过身来的韩元恺有些忐忑的看着自己,白面公子急忙又道:“骑我的马去,你这马已经跑了一天一夜,再跑下去会累死的,就算你不怜惜马儿,总不想丢在半道上以致于耽误了自己的大事吧?”

韩元恺一听觉得在理,蓦然也想起了江二说过让自己换马再回去,虽不知有何用意,看来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了。

韩元恺松了口气,接过白面公子家仆牵来的雪白骏马,翻身上马拱手道:“多谢公子,待事了了,最快明日,在下就来还马。”

见他就要策马离开,白面公子急忙喊道:“喂!你还没把你名字告诉我呢,否则你若是耍起赖来,我如何寻你?”

韩元恺正看着日头估算时辰,闻言扭头说道:“粗鄙之人有名无字,姓韩名元恺,张老爷,还有这位公子,告辞了!”

说完也不待两人回话,韩元恺拍马急急而走,一下子便没入了那条弯弯的巷道,只留下一串“哒哒哒”的马蹄声和白面公子若有深意的一笑。

第五十五章 血红喜服

“扑棱扑棱……”

惊鸟无数,从才青山西边山脚下的林子里边飞出,惊慌的鸟群连啼叫都赶不及,争相挥动着翅膀想要远离这片林子。

江二跟那黑衣大汉战做一团,见他招招凶狠,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便也收敛了攻势,小心防备着他那夺命毒镖。

旁边受伤倒地不起的林石,见林不仅久久未能取胜,身上还多了几道伤口,只道为自己所累,久战下去必败无疑。他低下头瞥了眼自己这条湍湍流血不止的小腿,只觉得骨头都似乎断了一般,忍痛咬唇之下喉中尽是腥甜,身子微颤着心头仿佛升起无尽的勇气,林石犹豫了下,从怀里摸出个青瓷小瓶,往手心里倒出粒黑乎乎的丸子,他那苍白狼狈的脸上浮现一抹狠厉之色,一仰头便吞了下去。

腿上的伤口立时就止住了血,随后他竟不觉疼痛似的,猛地拔出插入小腿的断棍,抓过腰刀便拍地而起,瞅准时机,手中那截断棍直往江二面门甩去!

刚奋力一击将林震退,江二正准备继续往前扑去,然而踏出半步就察觉不妙,急忙收脚侧身避开,带血的断棍堪堪从脸上擦过,带着面巾砸到后头的树干上。

既已漏了面目,这两人是万万不能活了,江二心头杀意更甚!

“竟然不是他!”瞧清江二面容的林石心里有些绝望,本就心知不会那般轻易便能伤到他,捏住腰刀大吼着就冲了上去。

状似疯魔的林石刀刀不留后招,比起林更是不要命,虽然他中门大开,然林在一旁常常掩杀,配合竟然默契之极,江二一时也难以将他们拿下。

三人混战,刀劈棍砸,地上不知落了多少的残枝落叶。

生死缠斗一阵,林林石俱都累出一身汗来,湿透了一身凌乱衣衫。江二倒还好些,守多于攻,有意的保存着体力,却也在心中暗暗吃惊这受伤的人还能使出如此本事,身手甚至比起方才更有过之。

左右夹击又扑了空,林石见状,知道拼了性命都拿不下这虬髯大汉,虚晃一招,脚下一踢落叶扬起一堆泥土,趁着双方拉开了段距离,绝望而焦急的大吼道:“老大,走啊!”

林猛然喘了几口粗气,对身旁的喊叫置若罔闻,他一双眼睛似欲喷火,只是死死盯着对面冷眼相看的江二。

林石见林不肯离开,狠狠一咬牙,喊道:“大哥!”

心里一动,林余光一瞥,和林石对视一眼,随后各自从腰带里摸出几只飞镖来,一齐对着江二射去,封住江二上中下三路。

江二早有防备,身子往旁边一扑,一个趟地滚到树后,密集凌乱的毒镖霎时便扑了个空,深深扎进了树干和泥土里。

林见机会难得,急忙带着林石往旁边林子跑去,江二从树后探出头一瞧,却只见两人背影,急忙闪身出来,飞奔着跟在后头追去!

江二的身手让两人有些绝望,比起那个人还要让人胆寒,两人不时摸出暗器往后射去,以延阻身后追击的江二,不让他提起速度。江二虽然着急,但也不愿为了这两个人冒险,所以也就落在十几步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追着。

终于,跑了一阵,林林石两人终于没了气力,而且前头已是断崖,穷途末路。

“哈哈哈!大哥,林石今日再无惧矣!”豪迈大笑三声,林石掏出药丸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林伸出手去,大喘着气的嘴巴无声了张了张,最终也没有阻止,旋即他狠了狠心也从怀里摸出青瓷小瓶来,往嘴里倒了几粒,随后将瓶子往旁边一丢,回过身来,死死的盯着江二,似乎打算与他同归于尽!

江二在林两人十步开外停下了脚步,见他们已经力竭,身上飞镖估计已经用完,他暗暗调整着呼吸,准备将两人斩杀于此。

林林石等了片刻,待药效完全发作,不再给江二喘息的时间,如同疯魔一般的猛地向江二冲杀过来。

三人战做一团,见他们没了毒镖这杀招,江二也不再保留,杀意大盛,缠斗片刻,全力一击将林击退,随后侧身避过林石攻往肋下的一刀,一棍劈落将他手中腰刀打落,飞起一脚便将他踹飞出去!

林石重重砸落地上,落地立时吐出一大口黑血,随后倒地挣扎再起不得身。

“啊!”林怒吼着冲向江二,在药力作用下,倒是越战越猛。

江二也提了十分的小心,两人又战了一阵,江二手中的断棍都被刀削成了尖刺,见林渐渐力有不逮,江二抓住时机,摸出一枚飞镖,“唰”的一声便往他胸口射去!

林早已力竭,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明知道会有暗器就是躲不开,只能硬生生的侧过身去用臂膀接了,“啊”的一声惨呼,踉跄着倒退几步方才稳住了身子。

江二岂会放过此等良机,飞镖一甩紧接着便猛地起步,向着林冲了过去!

林持刀的臂膀受了伤使不上力,慌忙将刀往面前一抛,在空中换了手,手腕握住刀把猛地向着江二一推!

江二脚下往旁边一点,侧身避过,林伺机跑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林石身边,这才发现他已经昏死过去,连忙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抓起,随后回头狠狠瞪了江二一眼,那眼睛在火黄的夕阳下发着红光。

眼睛直直的对上他的双眸,一脸冷静的江二猜出他的心思,可不想放过他们,迅速从怀里摸出三支飞镖来,飞镖掷出,人更是如脱弦的箭一般,直往崖边的两人扑去!

林一看江二动作,再不迟疑,身体往后一倒,眼睛仍然死死盯着冲来的江二,坠下了高高的山崖。

江二看着入水前那双充满恨意的血红双眼,直至“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方才挡开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水花落下,湍急的河水随即浮起一抹血色,像是一朵娇艳的红花绽放,人早已无踪无影。

江二跟着那抹红色的河水走了一道,见河道久久都没有翻起浪花来,虽然没有当面瞧见他们的尸体,心里边总觉得有些不安,但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也顾不得做得更周全些了。

望了眼西边的日头,江二便不再理会这条湍急吃人的河道,他回过头扫了眼凌乱的林子,找见那丢在地上的小瓶子,收入怀中拔腿就走!

……

江家院子外边,刚刚送了东西进去被赶出门来的媒婆等人,正站在人前候着,旁边更多的人在瞧着热闹,想到待会儿就有免费的酒席可以吃,他们更是欢喜,仿佛是自家嫁女儿一般。

江翠翠沐浴更衣过后,端坐在她屋中那虽有些简朴却极为干净的小木台前,台上摆着块明亮崭新的铜镜。站在她身后的小芹眼睛红红的,拿着把木梳子慢慢地替她梳理着那头又浓又黑的长发。

两人身后的土炕上还摆放着一套鲜红的喜服,上绣一只腾飞的凤鸟和花纹,喜服旁边还有一顶凤冠,上边镶嵌着一粒粒剔透的翡翠珠子,又印着花纹,瞧着十分精致。

眼看着日头即将落到山尖上,阿爹和那坏坯子终究没有赶回来,江翠翠终于时死了心,只道江二和韩元恺已经遭遇不测,但又怕他们还活着,如若不及时交上田赋,自家又开罪了王家,阿爹回来便会身陷牢狱,为防万一,她已应了王青开出的条件。

那媒婆便把早早准备好的凤冠霞帔送了来,媒婆嘴上不停说着在她自己看来讨喜的话,还想在一旁盯着江翠翠梳妆打扮,却被着恼的小芹提着扫帚给轰了出去。

小芹瞧着镜子里边那张没了半点生气的俊俏脸蛋,心似乎被人大力捏住般十分的难受,恼恨大牛不守诺言,也恼江二韩元恺不见人影,落得翠翠一个人承受这份重担,心中也打定了主意,要与那背信的张大牛一刀两断,留在王家庄也可以多陪陪翠翠,开导于她。

院门又传来催促的拍门声,江翠翠轻轻抚摸着梳理整齐的头发,回头看着小芹笑道:“小芹,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小芹有些担心的瞧了她一眼,生怕她会做些傻事,有些不愿挪步,却被嬉笑着的江翠翠玩闹似的推出了门外。

瞥见掩门那一瞬翠翠的眼睛,小芹呆呆的看着门,忍不住红了眼眶,扭头往天边的红日头瞧去。

天,就要黑了!

第五十六章 红红火火

“驾!驾!驾!”

看着日头一点点的落下,他的心似乎也跟着沉了下去,韩元恺骑着白面公子的骏马疾驰在杳无人烟的乡道上。

从泛红的天边收回目光,盯着前方道路的韩元恺,还是时不时就要往左右扫上一眼,马鞭在空中飞扬,手腕一抖甩出漂亮的鞭花,“啪”的一声和着韩元恺嘴里发出急促的御马声,胯下的白马似乎也感受到了坐在背上之人的心事,闪电般跑得飞快,“哒哒”的马蹄声响彻黄昏里寂静的山谷。

“呼呼呼……”

风骤起,脸上的汗珠混着尘土钻进大张的嘴里,干涩呛鼻,迷人眼睛,韩元恺依然赶马不停。

从金黄的阳光下窜到火红的夕阳,韩元恺根据着张大户口述一次的路线,且路上分岔路不多,终于在经过不到半个时辰的奔跑之后,远远的终于瞧见了前边一条分岔路,右边的道路上还有一个山坡,坡上一片密密麻麻的林子,过了林子再拐个弯过去就是王家庄。

韩元恺扭头撇了眼日头,见已经落下去一小半了,虽然已到分岔路口,但却丝毫不敢懈怠,他拍马速度不减拐到右边的村道上,一人一马快如闪电,直接就向着山坡冲了上去。

韩元恺耳边风声呼啸,没有听见前头林子里边隐隐传出的说话声,却是几个被安排守在王家庄村头的汉子,里边只有一个是王青的家丁,其他都是从镇上找来的泼皮无赖。

见村子里热热闹闹的,自己这些人却只能在这里喂蚊虫,他们自然是满腹的牢骚。况且等了两三日功夫,都不见王青说的人出现,加上天色已晚,前边又被山林遮住了夕阳,黑漆漆的一片。想来不会再有人经过,都有些松懈,便两边各聚在林子里头谈天说地,也就没人放哨,待韩元恺跑到坡下边,这些人才听到那急急的马蹄声。

那王家小厮急忙起身跑到路边探头一瞧,见果真是要拦的人,一摆手,身后和对面那些泼皮慌忙起身,一窝蜂的打算跑回事先安排好的位置。

却不想韩元恺座下那匹白马速度奇快,那些泼皮见已经来不及,便也就弃了前边设好的两道机关,见韩元恺来势汹汹,两边林子里本该跑到前边去的两个泼皮,都聚在中间的绊马索,左右各三人,蹲下了身子手中紧紧地拽住了绳索,就等着韩元恺过来。仔细一看,三指来粗的麻绳末端还拴在林中的大树桩上,那王家小厮跑在前边一点,准备指挥着泼皮们将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绊倒在地。

“哒哒哒……”

马蹄如雨,点落地上溅起尘土,一人一马速度不减,径直冲上了山坡!

韩元恺右手使劲攥紧了掌中的长棍,这根棍子虽然瞧着普通,倒却也十分结实,握在手中给人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心中稍安的韩元恺目视前方,双眼余光却在小心提防着两边林子。

路上他早就想到了,不仅仅是山脚下王青派了人阻扰,镇子口那些挡路的闲汉只怕也是王青的安排,一路上都没再遇到什么阻拦,他知道眼前的林子便是最好的设伏地,跑到山坡上的韩元恺,立时双眼眨也不眨的四处扫着。

忽然,韩元恺瞥见前头二十步开外的林子边上,有颗瘦尖的脑袋正从树桩后边偷偷探出来。韩元恺目光立时一凝,再往他身后的道路细细瞧去,果不其然,就发现了路面上隐隐有道新挖的的痕迹,那道挖痕径直横过道路一直延伸到两边林子里去。

“绊马索!”韩元恺不由得眉头紧皱同时勒了下马撂子,身下的白马随即便放慢了些速度,等靠得近些了,似乎隐隐听到有些声音从庄子里飘了出来。

村子里,那条通往江家院子的坡路上,正有一条混乱的长龙在向下蠕动。

长龙中间的位置,一顶慢慢移动的大红轿子夺人目光,里边坐的是换了身崭新大红喜服的新娘子。红红的新盖头下,只见她脸上画了淡淡的红妆,头上还戴着顶镶珠凤冠,凤冠上新绑了些红红的绢布,脚上一双红鞋拘谨的踏在红色的轿板上,双手更是紧张的搅在一起,红面红唇也红了眼眶。

轿子外边是六个轿夫,前后各三个,虽然是下坡路,倒也走得平稳。

轿子前头,是骑驴的王家少爷王立,他死活不敢骑马,一堆人哄了许久都不行,便也只好让人牵了头驴让他骑上。此时骑在驴子背上的王立,正好奇的四处四处乱看,瞧见大伙都对着他笑,他便也乐呵呵的对着人家傻笑。

旁边还有几个小孩跟在驴子后边跑着,正待起哄,但都被后头追上来的大人们捂住了嘴,便有些不满的挣扎着。

轿子后边跟着一队十几人的鼓乐,是王家正儿八经从镇子上请来的,此时正在卖力的演奏着。

红彤彤的队伍两边和后面都挤满了围观的村民,只因为王老爷先前说过,“大喜之日来者是客,只要是人,来了便有酒席吃。”所以,这些村民就都饿了半天肚子,等着待会儿大吃一顿。

韩元恺不敢分心去听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手中长棍攥紧,双腿一挟马腹,座下白马也提起了速度,一人一马便向着那道埋在地面下的绊马索,冲了过去!

王家小厮见他毫无察觉,心中诡谲一笑,待一人一马身位跟自己持平,后边高高抬起的手猛地往下一拍,口中同时高声大喝道:“拉!”

两边的泼皮们得令,急忙拽起麻绳猛地向上一抽,那三指来粗的麻绳瞬间弹出,同时带起碎土溅到半空中。

边上的王家小厮正等着瞧跌个狗吃屎,他心里清楚麻绳悬起的位置直有半人来高,就算马能反应过来也断然跳不过去,到时必能将这一人一马摔个半死,再令泼皮们将人捆在林子里,明日事成之后再来放他,想到王青许下的好处,这小厮不禁有些心醉。

可韩元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待麻绳刚破土而出还没来得及悬空之际,韩元恺便一丢马缰,双腿和一只手使上了些力气,高举着长棍旋即一个向右俯身,整个人便紧紧地扒在了马肚子上。

待马身离着绊马索还差两步,韩元恺猛地向前探出身子,越过马头右手攥紧高举的长棍,借着冲势狠狠往下一砸!

“嘭”的一声,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麻绳便被韩元恺一棍子砸回了土里。

一人一马堪堪跑过,两边林子里登时各跌出一串人来,这些个泼皮俱都没反应过来,脚步踉跄着向前扑去,摔了个狗吃屎叠罗汉。

从美梦中惊醒的王家小厮,来不及震惊,就急忙大吼道:“快!”

刚借着麻绳往上弹的力道翻上马背,韩元恺便听着身后左侧林子里传来的一声大吼,他急忙抓住了马缰绳往前瞧去,只见前边三十步开外,有两个人正推着拒马桩从林子里边飞快的往路面上推去。

那拒马桩有一人多高,可推起来却非常快,韩元恺离着还有二十来步他们就把路给堵死了。

瞧着路面也有翻挖的痕迹,原来却是他们事先挖了两道沟渠,眼见架子前边都绑着削得尖利的木棍,两边又是灌丛密林,已经避无可避,此时韩元恺再不停下就得人马俱亡。

后边那几个倒地的泼皮,在王家小厮的一通猛踹下也爬起了身,从旁边灌丛里边抽出刀棍,便“嗷嗷”的大叫着向韩元恺冲去!

韩元恺这才听清楚村庄传来的声音,却是有人在敲锣打鼓,声音听着就十分喜庆,韩元恺大惊:“不好!”

第五十七章 白马来饮

轿子终于还是抬到了王家大门,轿子落地那一刻,江翠翠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三起三落之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轿帘被掀了开来。

江翠翠揭起一点盖头瞧去,只见一张胖脸靠在轿子边上正往里瞧她,小小的眼睛里边没一点儿神采,正是那傻笑着没停过的王立,江翠翠被吓了一跳,媒婆在一旁见了急忙将王立劝开,江翠翠迟疑着,还是在催促声中起身下了轿子。

江翠翠在媒婆的搀扶下踏上了王家门前的石阶,就在即将迈过门槛时,忽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扯下盖头,眼睛直直地往村头路口的山坡上瞧去,可两边离着太远,黄昏的日头又被高大的林子挡住,她什么都没有瞧见,环绕身边的喧闹和鼓乐声在耳边聒噪,更是听不到别的动静。

人群更加起劲的哄闹,媒婆赶紧扯过江翠翠手里的盖头重新给她盖上,然后对着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挟着新娘子迈进了王家大门,跟在后头的鼓乐更响了!

“咚咚咚!锵锵锵!”

一听清声音,韩元恺再没功夫与这些泼皮搅闹,急得大吼道:“马儿,就看你的了!”

身下的白马竟似听懂了一般,不用韩元恺拍它便速度飞快的向着前边冲去,直如闪电,飞快划过两边林子!

韩元恺急忙趴下了身子,在拒马桩三步开外,白马突然猛地一蹬,带着韩元恺向前高高跃起,在身后泼皮们惊讶的目光中,它彷如一道即将落幕的红阳中劈下的白色闪电!

一人一马飞跃过一人多高的拒马桩,待白马落地,韩元恺没有理会后边惊呆的泼皮,听着村庄里边那越来越近的鼓乐欢笑声,面上还没来得及露出的喜色登时便散了个干净。他慌忙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策马急急向着村庄赶去,双眼丝毫不敢停歇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锵锵锵……”

王家大堂内,角角落落张灯结彩,处处透着浓浓的喜气,王老爷和王夫人正端坐在堂上左右两边并排的高椅上,两人目光炽热的瞧着面前这一对新人,尤其坐在右边的王夫人,打量着那体态姣好的新娘子,直笑的合不拢嘴。

站在门边的司仪往西方的天边瞧去,见日头已经落下一大半,挥手示意院里的客人和鼓乐都安静下来,便急忙快步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咳嗽两声,先是念了一段冗长的贺词,随后才高声唱喝道:“一拜天地……”

王立仍然笑呵呵站着,一旁的媒婆得了王青授意,急忙上前拉着他提溜一下转过身去,对着院外的方向便摁下他的头。

王青在后边见江翠翠虽然转过身去,却迟迟没有低头行礼,心中冷哼一声,挥手叫过一旁的婢女小书,小书得了吩咐急忙疾走两步上前,在新娘子耳边低声劝了两句:“江家姐姐,你莫逞强了,既已应了便配合着行了礼数吧。”

“一拜天地……”司仪见状有些尴尬的又唱了一声。

“对不住了,江家姐姐!”婢女小书被老爷夫人一瞪,无奈之下,强按着江翠翠行了一礼。

司仪见状又唱道:“二拜高堂……”

江翠翠此时似乎听到了门外有隐隐的马蹄声传来,心中一喜,刚想扯下盖头,抬手便被旁边的媒婆瞥见了!

媒婆子急忙松了王立,转过身来和婢女小书一左一右夹住了她,江翠翠一时挣脱不得,便被两人挟着她转过了身去。

江翠翠还是使劲往后扭头瞧去,从荡起的红盖头往院子外边瞧去,却只见两匹棕色骏马赶来,瞧清马上之人携礼而来,是对赴宴的主仆,并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她身上顿时就软绵绵的泄了气力。

一旁的王立歪着脑袋瞧得有趣,便弯下腰去瞧翠翠盖头下的脸蛋,拍手欢呼道:“娘没骗我,果然是漂亮姐姐!好玩!好玩!这个游戏好玩!”

外头有不少村民暗暗摇头,小芹几次三番想要上前,却都被她爹娘拦了下来。

“二拜高堂……”司仪见状忙又唱了一声,翠翠便被两人按着行了礼数。

王青虽然心头不快,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见再有一拜礼数既成,也乐得摸了摸下巴那一撇小胡子。

为免夜长梦多,司仪忙又接着高声唱道:“夫妻对拜……”

白马带着韩元恺飞奔进了村庄,幸好村道上没有行人,才能速度不减奔跑不停,白马转过一个弯巷,韩元恺便瞧见了五十步外的王家,此时的大门口张灯结彩,里边还不时有叫好声传出,韩元恺一刻不停,拍马赶去!

“哒哒哒……”

马蹄铁点在干硬的地面上,门边的两人正准备翻身下马,听到身后动静慌忙拍马急急,往一旁闪开!

十几步之外便是那朱门高户,此时里边热闹非凡,传出一声声高唱,韩元恺一听,顿时一急,左腿稍一使力,那白马竟似会意,便往一旁斜了跑去。

正对着大门的韩元恺往堂内望去,只见与江翠翠身形相似的新娘子被人挟着就要拜下身去,他不禁心头大急!

人马顷刻间飞奔至门前,情急之下韩元恺勒马打转,猛地向着堂内掷出手中长棍,长棍穿过院子直直飞入大堂,从那对正要行礼的新人中间穿过,径直钉入墙内!

“嘭”的一声巨响,棍身竟直没入半尺,颤抖着正发出“嗡嗡嗡”的响声!

堂内众人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大跳,尤其是此时瘫坐在两旁的王青夫妇,更是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心头猛然一跳的江翠翠反应过来,趁机挣脱了身边有些愣神的两人,转过身去,同时一把扯下红盖头!

只见一人一马正横在门前,她那绝望的心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淌,两道泪痕打花了她脸上那精致的红妆。

正暗暗为自己展现的身手吃惊,韩元恺便瞧见那红妆喜服的新娘果然是江翠翠,她的眼睛里满是无尽的委屈,韩元恺心头莫名生起满腔怒火!

院里的人瞧着韩元恺,只见他剑眉竖起,眼神发冷,虽然衣着破烂,身上还背着个背篓,但冷峻的面容配上座下雪白的骏马,端的气势逼人!

余光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的往他瞧来,韩元恺忽然想起时辰,抬头往西边瞥了眼,日头已然了无踪迹!

韩元恺冷哼一声也不怵,径直翻身下马,两大步跨上铺满红布的台阶,脚下生风般踱进院中,双脚踩在那铺在地上的麻袋上,人群登时向两边散开,在中间给他让出条道来。

还坐在高椅上的王青,刚缓过来,就看见从外边跑进个女娃拉着新娘子就跑,他顿时急得拍手大吼:“拦住她们!”

小芹拉着翠翠正要出了大堂,却被门外两个侍立的王家家仆堵住了去路,她不禁大急,回头一瞧,后边那媒婆子和几个婢女又围上来,慌忙张开双臂护在翠翠身前。

一路上王青使了这么多的下三滥招数,韩元恺知道多说无益,顺手从旁边抽起张长条凳,向着堵在门边的两个小厮摔去!

那两个小厮吓得急忙躲开,长凳砸在门框上弹了回来,小芹见状大喜,急忙从婢女小书手里扯过江翠翠,小书下意识手一松,小芹便带着江翠翠一溜烟跑了出来。

门外那两小厮飞扑过来没有拦住,拔腿就要追赶!

韩元恺见旁边桌上有几碗热腾腾的米饭,忙一手端起一碗,对着小芹两人喊道:“蹲下!”

小芹闻言急忙拉着江翠翠往地上一蹲,韩元恺便将两碗热饭向前推了出去。

速度太快那两小厮根本来不及反应,脸上就被热饭砸中,踉跄着向后倒去,瓷碗“哐啷”一声,落地碎成几片!

“啊!”

两个小厮应声倒地,随后双双捂脸在地上翻滚着惨嚎起来,一旁的村民更是急忙往后头退去。

王青踏出门外,正好瞧见这一幕,心中虽然十分生气,可方才那一棍让他对韩元恺颇为忌惮,暗暗打了个眼色示意身边小厮去纠集人手,自己则先把这几人拖住!

让人将两个受伤的小厮扶到一旁,王青看着闯进门来的韩元恺,不冷不热的说道:“江家后生,端的好本事,你家妹子既应了亲事,田赋我已帮着你家交了,今天可是你家妹子大喜之日,怎么却来无理搅闹?”

见他不回话,王青面色冷了几分,一双尖锐的眼睛翻着眼白,继续道:“若是气我没有请你,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火吧?况且天都黑下来了,再不办可就错过了时辰了,也只能怪你自己来迟了些,莫非,你还想反悔不成?”

第五十八章 重赏之下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崖,林子里一片黧黑。

“咕咕……哇哇……”

出来捕食的蟾蜍纷纷往一旁跃开,鼓着腮帮子不安的叫着。

“啪!”

突然,一只倒霉的癞蛤蟆被一脚踏中,如摔碎的鸡蛋般汁液四溅!

江二正摸着黑穿梭于林中,急急往家中赶去,虽然心头狂跳,身子早已疲惫不堪,但他不敢停下歇息,直到实在抬不动腿了才歇上一会儿,待气息平静了些便又重新赶路。

回去只怕得一更天了,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过于贪恋给翠翠一个平稳的生活环境了,如今赶在路上方知当时的决定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如若韩元恺直接带着银子跑了,那岂不是自己亲手害了女儿?天知道王青会怎样胁迫她,他恼恨自己当时怎就那般信任韩元恺,压根没想到这个可怕的结果,自己带药闯关,大不了也只不过再带着翠翠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罢了。

停下来休息了会儿,江二在心里又愧又恼的想道:“你千万不要食言,否则不用那些人动手,即使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杀掉你,翠翠,再等等爹……”

果然还是迟了!

看着面前这满脸泪光的红装女子,韩元恺心中十分懊恼,当下决定先带她离开此处,等江二回来再与王家计较清楚。

将跑过来的小芹翠翠两人护在身后,韩元恺一言不发,瞥了眼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王青,趁人群还在惊愕中,一边护着她们后退一边眼睛左右扫视小心防备着。

王青见他对自己的话竟置若罔闻,闷头作响就要把人带走,更是气恼不已!

可又怕拦他不住白白丢了面子,正迟疑间,瞧见自家的家仆都提了棍棒赶到,顿时心中大定,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用手一指韩元恺,大喝道:“把这上门搅闹的泼皮给我拿下!”

顿时就有两个小厮快步绕到后头,想要将门从里边锁上,四周更是有七八个提着棍棒围了过来,韩元恺大急,自己倒是不怕,就怕打斗中难护两人周全,加上王青如果鼓动村民一齐出手,到那时可就真的难以脱身了。

“吱呀……”

两个小厮费了老大劲才合上了门,提了锁链正要锁起,叮叮当当的,听到声音的韩元恺回头一瞧,忙伸手抓起旁边一条长凳,猛地转身就往门口砸去!

那俩小厮听到声音不对,回过身子一瞧,见到半空中一条长凳迎面砸来,慌忙撒手拿起棍子往前挡去,只听“咔嚓”一声,不承想却被砸了个棍折人倒。

刚才韩元恺只不过顾忌大堂里边的翠翠两人,不敢使出全力,如今这一掷他不再留力,这一下直将那两个小厮砸得往后倒去。

“砰!砰!”两声,俩小厮砸在朱门上又往前扑倒在地,眼看着一时半会是起不来身了。

围拢过来的小厮们立时停了脚步,本以为他方才那一掷已然力竭,不想他竟还如此生猛,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身上,他们慌忙将桌椅条凳统统拖开了去。

那些被堵在院里的村民,一时之间也吓得纷纷往后退,好在王家这外院够大,倒也容纳得下几百号人,人群虽然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倒也没有四散而逃,院子顿时便空了一大块空地出来。却不想人群中有两个汉子趁着混乱喧杂之际,悄悄靠近了后院门边,两双眼睛四处乱转,一前一后闪进了王家后院。

此举似乎有些多余,因为根本无人注意他们,所有人都在盯着院中的韩元恺。

不管那两个趴在地上哀嚎的小厮,韩元恺护着人就要往门口退去,眼看着还有十来步就能出了王家去,可那些小厮此时又逼压了上来,韩元恺赶忙侧头低声喝道:“快走!”

知道此时不是掰扯的时候,着慌的小芹拉着翠翠跑到大门边一拉,两扇厚重的门纹丝不动,又见旁边两个家丁似乎要爬起来的样子,小芹急忙跑回到韩元恺身边,焦急的说道:“出不去,大门好像被从外边锁上了!”

韩元恺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了,见那些小厮都抓着棍棒,有个还拿了把砍柴刀,他这才想起自己身后的背篓里还有把砍柴刀,正打算摘下背篓掏出来,便见江翠翠伸手递到他面前,仔细一瞧,却是一枚瞧着十分精致的飞镖,棱上还泛着隐隐的红。

“有毒的,我爹他……”江翠翠小心地说道。

旁边那些逐步围拢上来的家丁们听了,都吓了一跳,立马停下了脚步不敢再继续上前,可后边还有王青盯着,这些奴仆顿时进退两难。

韩元恺满脸惊愕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泪痕犹未干,眼眶还红红的,双眸虽然恢复了些许神采,但里边也有着浓浓的担忧和焦急。心头愧意更甚,韩元恺急忙将飞镖接过,回过身小心防备着四周,这才说道:“江姑娘,你爹他没事,我俩分开走的,晚些时候他就能赶回来了。”

“真的?”江翠翠心头狂跳,有些不安。

韩元恺警惕着防备着,快声道:“当然,此事一言难尽过后再说,江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江翠翠慌慌的心忽然定了些,仿佛上一次和他一起站在这处宅院里一般。

刚才人群有些骚乱,小芹一直在用眼睛找着自己家人,见人群中的爹娘和小弟都没事,只是一脸着急的偷偷打着手势让自己赶快过去,她不禁摇了摇头,听见翠翠说什么有毒的,霎时就明白了翠翠的心意,慌忙回过头来,正好瞧见韩元恺将一枚飞镖小心的拿着手里,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给我上!”瞧见这些人根本不把自己放眼里,倍感丢了颜面的王青气得发抖,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可是任凭王青扯开嗓子大喊大叫了一通,那十来个奴仆却还是只围住而不敢上前动手,听到院子里哄闹的嘈杂声响,气愤之极的王青扭头瞪了眼围观的人群,突然发现里边也有不少精壮的汉子,他顿时眼前一亮,随即朝着围观的村民高声喝道:“乡亲们,岂能让一个外乡人欺压到咱们头上,无论是谁,拿下此人者,赏银十两,再赠十亩山田!”

闻言,韩元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往旁边人群看去。

果然,王青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更加喧闹了起来。院子里嗡嗡作响,有些妇人心动了,撺掇着自家男人去试试,加上这些汉子原本也有意,受此一激,人群里顿时便站出来七八条壮汉。

王青大手一挥,便有小厮捧了堆棍棒扔到他们跟前,那几条壮汉各自挑了趁手的棍棒,相互看了眼,向着韩元恺三人围了过来。

见状,韩元恺慌忙将背篓取了下来,从里边抽出把砍柴刀,然后把背篓往江翠翠怀里一塞,护着两人小心的往门洞退去。

江翠翠手里一沉差点没拿住,正吃力的兜着往后走,身旁的小芹瞧见门洞里那俩王家小厮已悄然爬起了身来,跃跃欲试的似是想要冲上前来拿人,急忙抽出背篓里的那把镰刀,双手紧紧握在身前。

那两个小厮见对方有了防备,自己又有伤在身,想着反正大门锁上了他们逃不出去,经方才那一遭心里着实忌惮韩元恺,又被察觉不对的韩元恺回头一瞪,两小厮忙互相搀扶着从门洞里逃了出去。

如此一来,韩元恺一行三人便顺利退进了门洞,场面暂时僵持了下来。

江翠翠也想找样东西防身,可面上的包裹把底下的东西都压住了,便用手想将包裹翻开,然而上手一提,方知原来背篓这般的沉竟是这包裹的原因,放下仔细一摸,里边竟似乎都是银锭子!

江翠翠不禁面露震惊之色,扭头看了眼守在门洞外头的韩元恺,内心一时之间有些复杂起来。

小芹进了门洞,刚松了口气,就瞥见一旁的江翠翠正看着韩元恺的背影发呆,不禁用胳膊捣了她一下。

受这一撞,江翠翠这才回过神来,瞧见小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俏脸一红,慌忙抓起她的手往背篓里摸去。

一脸疑惑的探手一摸,小芹也不禁大吃一惊,但还是有些怀疑,急忙从打结的地方拽开了个小口子往里瞧去,一锭锭数不清的元宝,果然真是一包白花花的银子。小芹和江翠翠对视一眼,可以瞧出对方眼神中的诧异,她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更别说一大包了。两人提起来掂量了下,估摸着得有三百两,不禁对韩元恺投去莫名的眼神。

先秦之地本就民风彪悍,将近二十条精壮的汉子,个个手拿武器面露凶悍之色,但顾忌韩元恺先前掷棍那一手强悍的功夫,也没有人敢做出头鸟先往上冲。

而被困住的韩元恺同样有所顾虑,他手中拿的可是一柄砍刀,万一失手打杀了人,自己得吃人命官司不说,只怕还得连累身后两个姑娘。所以他也在等对方先动手,到时若是闹上了衙门也好有个说辞。

每个人都在心里头打着小算盘,大院里气氛十分地紧张,围观的人群一时竟也安静了下来,这一触即发的斗杀。

第五十九章 必有勇夫

王家后院内,不少房门的铜环上都挂了把锁,两个衣着普通的汉子蹑手蹑脚的,想要进去查看一番却苦于弄将不开。

两人四处乱转一阵,便竟也轻车熟路起来,原来这两人正是黑罗刹派来打探消息和踩点的山匪。他们穿过走廊和几处庭院,来到间从外面瞧着就十分豪华的房间前边,依然是上着锁,他们只好拿手指戳破了窗户纸,贴着脸往里头瞧去。

房间里边的墙上挂了不少的字画,旁边的书柜还摆着不少书籍,再过去便是摆满了瓷器和笔墨纸砚的橱柜,橱柜后头是一张黑得发亮的书桌,书桌旁边底下还有几口乌黑的大箱子,箱子上边都挂着金漆大锁,原来是间书房。两匪汉瞧着里边的陈设就觉得十分华贵,心中艳羡,暗道连书房都如此奢华,真不愧是富户人家。

见里面除了几口大箱子再没别的东西,两匪汉又鬼鬼祟祟的往其他地方摸去,照着小六子详细说起的路线,两个匪汉鼠头鼠脑的把王家后院细细摸了个遍,奈何王家的宅院实在太大,两匪汉费了好一通力气,才把账房和仓库的位置都摸清楚,最后终于摸到小六子说的那处矮墙前。

刚才他们已经到后院大门试过,天还没黑透,门竟然已经从外边锁上,正要翻墙出去,其中一个忽然说道:“叔父,咱不如趁机摸了钱财逃回家乡去吧?反正家里离这里远得很,没人找得到咱们的,至于路引,路上只要小心些躲过盘查,不进城镇便好。”

另一个听了脸上有些犹豫,心中快速过了一番,也觉得此计可行,连忙点了点头。两人又蹑手蹑脚地往回摸去,刚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抬脚踏到石阶上,便听一声喊。

“喂!站住!”

突如其来的声响,唬得两颗贼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两匪汉急忙立住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额头冷汗不停地冒了出来!

俩匪汉互相瞥了眼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又听后边那人继续喊道:“给我把红球捡回来!”

听着声似乎后边那人年纪不大,说话语气还有些怪,两个匪汉双双咽了口唾沫,低着头缓缓的转过了身子。偷偷抬眼一瞧,只见那人身形肥胖,穿着一身红色喜服,身前绑着条红带子,头上的帽子歪歪斜斜的耷拉着,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们,手正指着旁边一棵树上挂着的红绣球。

原来是那傻子新郎官王立,两人互相瞥了眼,立时便松了老大一口气。虽然他们初来乍到,却也混在人群里听了个大概,知道了这王家少爷是个天生的痴儿,心下自是不再害怕。

两匪汉双目闪烁着往附近扫了一遍,见左右无人才挺起腰板来,彻底放了心。

“快!把红球给我拿回来!”

急忙往那棵树跑去,跳了几下终于把红绣球拽了下来,刚送到王立手里,便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叫。

“少爷……你快出来,不要再躲了,少爷……”

原来是几个婢女在寻这傻子,俩匪汉顿时消了行窃的心思,趁那傻子愣愣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忙踮起脚尖往刚刚那处矮墙跑去。

……

大院高墙,鸦雀无声。

本来正等着好好出口恶气的王青,却见众人久久不敢动手,心中顿时十分气恼,张嘴就想要痛斥一番却又闭了嘴,咬咬牙犹豫了会儿,看着屡次坏了自己好事的韩元恺,王青攥紧了拳头,肉痛的大声喊道:“谁先将此人拿下,重赏白银二十两,外加良田十亩!”

王青此话一出,韩元恺暗道不妙,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群顿时喧闹起来,又有十来条壮汉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王青又差人送上一批棍棒,这次里边还有几把朴刀。

四周的人一步步压了上来,混战一触即发,韩元恺攥紧了手中砍柴刀,如今的情况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保命要紧,更得护住身后的两个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在只要守住这里直到江二赶回来,以他的身手,一定能带着这两个女孩拼杀出去!

瞥了眼王青,韩元恺忽然想起了什么,刚想对后边两人说话,便听身后传来翠翠低低的声音:“要不咱们也用银子收买人?”

韩元恺愣了下,叹了口气悄声回道:“千万不要!不说还好,一旦被人知道咱手里有那么多银子,只怕会有更多人出来要杀了我。”

江翠翠和小芹瞥了眼外边的人群,随后异口同声的轻声问道:“为什么?”

韩元恺瞥了眼正冷冷盯着他们的王青,心知这点钱跟王青是比不了的,到时候王青一狠心割起肉来,村民们得了他的好处自然会众口一词,再往官府里使些银子,更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反倒连累了这两个女孩,且不说自己还没有路引,幸好除了江家人再没人知道,不然王青再给自己说成是进村来劫掠的山匪,村民奋勇杀贼,或许这些人还能得到官府的嘉奖。

这般想着,韩元恺悄声道:“我一个外乡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走投无路来投亲的,随便扣顶帽子,我就活不成了。那日他们的嘴脸姑娘还没瞧清楚么?”

两人一听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扫了眼虎视眈眈的众人,见此路不通,翠翠收回目光瞥了眼身边的小芹,忽然又低低的对着韩元恺快声说道:“那你带一个人可以走的吧?王家要的是我,你带小芹离开吧,不要因为我把你们连累了,我出去给你们拖延时间。”

“翠翠,都这时候你还说这些!”小芹气呼呼的道,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家人,提着心往外边瞧了眼,见他们没事这放下心来。

“说什么胡话,赶紧去把门从里边闩上!”韩元恺闻言头也不回的低喝道。

见他竟然斥责自己,江翠翠愣了下却也没有反驳,瞥了他一眼,便被小芹拉着跑回了门洞里,两人合力把门闩推上,又把地上几截断棍捡起,跑回来交给韩元恺。

王青脸上又难看了几分,刚想叫人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门前后夹击,却不想被他给察觉了,

那些壮汉见韩元恺手里多了几根棍子,便想起方才大堂里边那没入半尺的长棍,怕他手中那棍子也把自己的身体洞穿,不禁又稍滞了会儿,可又担心那白花花的银子落到了别人手里,互相瞧了瞧,又一步步的往前压去。

先前韩元恺也曾经考虑过擒贼先擒王,只要把王青给拿住了,自然就能脱身离去,可又担心身后两个姑娘捱不到他拿住王青便被这些大汉抓住,也就只好作罢了。

韩元恺瞧着不断逼近的人群,见离着还有十来步,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忽然踉跄着向前扑了过来,有人开了头,剩下的壮汉便都跟着冲了上来!

韩元恺瞧得清楚,正是王青府上的家丁在背后捣的鬼。二三十人一齐猛冲过来,韩元恺急忙让身后两人往后退,自己守在门洞前。门洞宽有两丈,生怕人群一齐冲来,双手抵挡不住,但身体里强大的力量给了韩元恺信心,他猛地将手中那截削的尖锐的断棍往旁边泥砖缝一插,随后拿起砍柴刀把棍子砸深,又如法炮制,在另一边墙上也插入一根断棍。

刚做完这些,那些人已经冲到跟前,韩元恺一手拿刀一手持截断棍,挡住最先扑来的五六个大汉。几个大汉对着韩元恺当头就是一棒,韩元恺侧身避开,刚要还手,后边又有几个冲了过来,对着他的后背直捣。韩元恺急忙转身贴紧墙边,随手一棍拍出,直直打在那几个家丁胸口,将他们打得往后跌去。

眼睛余光瞥见有人冲进了门洞,韩元恺猛地将手中断棍扔出,随即顺势扯过一根长棍,跑进门洞那人被砸中左肋,疼的直打滚,人群冲势稍顿。

韩元恺见机急忙往回跑去,人刚赶到门洞前,前边和右边又是七八条棍棒打来,韩元恺侧身躲过,那些人棍棒反而砸到了一起,震得他们手臂发麻。

韩元恺借机将地上那人一把拽起,用力甩了出去,直接将冲上前来的几个大汉砸翻在地,又将手中长棍拗断,丢到后边两个姑娘跟前,一边将旁边长棍用脚勾了踢到空中,一边扭头喝道:“拿刀削尖了,砸到墙上!”

感受到前边传来几道劲风,韩元恺急忙弃了那还在空中的长棍,将手缩了回来一把扯出墙上的断棍,狠狠砸在那几个棍棒上,那几个汉子手臂都被震麻,慌忙脱了手抖着双手往回撤。

王青见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一个人,不禁又气又急,只因为这二三十条汉子都不敢下死手,村中那个武师王风更是站在一旁看热闹并不动手,自然一时半会奈何不得韩元恺,瞧他衣着破烂一股寒酸劲,王青眼睛滴溜溜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拍手道:“我怎么没想到!”

第六十章 困兽之斗

“呼呼……”

奔跑中的江二停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一脸汗水的他抬起眼望了一圈,天边已经灰蒙蒙的,月亮还没出来,林子里更是黑漆漆的。借着点点星光,江二找到一个蚂蚁窝,从而确定了方向,忙又继续向着东北方向跑去,果然没一会儿,前边远远的终于出现了那条熟悉的官道。

江二在心里粗粗估量一下,还得有一个时辰才可以回到,可离村子越近他的心就越慌,这一天下来跑得他口干舌燥的,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不敢坐下,在路边找了棵树就那么半蹲着靠在树桩上。烦躁不安的江二心头猛烈起伏着,忽然觉得胸口有些硌人,伸手一摸,捏出了一个小瓶。

定定望了会儿,江二又抬头盯着王家庄的方向,在心中狠狠的说道:“王青,你最好不要对翠翠做出什么过分之事,否则老子定灭你满门!”

江二摸着黑赶路,王家大院灯火通明。

见地上又多了几根棍棒,打进墙内可以多拖延些时间等到江二赶回来,韩元恺可不敢对对面的人有丝毫放松。他一边弯腰捡起棍棒一边小心防备着,目光透过虎视眈眈的一群壮汉,恰好瞥见王青唤过身旁的几个婢女正在吩咐着什么。

瞧他脸色阴阴,想必是想出了什么法子来,韩元恺有些不安。

围攻的人群忽然停滞了下来,因为那些婢女正贴着那群汉子一个一个的说着些什么。

其中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便是这王家庄的武师王铁豹,此人浓眉阔脸长得五大三粗的,尤其是那双粗糙的手掌,又厚又大直如两只黝黑铁钵。

王铁豹听了婢女一番话,还特意跑到王青身边,小声问了几句,他们贴头交耳轻声交谈着,时不时还一齐看上一眼韩元恺,嘀咕了好一会儿,王铁豹才又走到一旁,挥手叫过五六个汉子,细细的说着什么。

直到此时还不见江二回来,韩元恺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长棍,他知道再拖下去必然不妙,想要拿住王青,可实在又不敢离开身后的门洞,加上王青身前有二十多条汉子,不下死手一时半会自然是冲不过去的。

正着急间,那些汉子又重新提起棍棒,有一半还换上了腰刀。人群中有些人见王青这是要下死手,捂住孩子的眼睛有些不忍的别过头去。小芹的爹紧紧拉着旁边的妻子,不让他们冲出去,旁边相熟的邻居这时也都挡在前头,不让别人注意到他们,只是心里都有些埋怨小芹,无端招惹了这样大的麻烦。

“杀!”

先是七八条壮汉一齐冲了上来,比起方才似乎更有章法,韩元恺却无暇顾及。

他们把手里的棍棒朝着韩元恺就是一通乱扔,韩元恺手拿长棍有些局促的拨开,总算没有让一根落到后边。

然而韩元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有三人提着朴刀,猛地往他面门斩来,两边还有几人提着棍棒专攻下路,这些人上下齐攻配合默契,韩元恺慌忙横棍跳起!

刀并没有落下,只是虚晃一枪,这些人见他跃起便急忙收了攻势往一旁闪开!

前后脚的功夫,后边就猛地窜出个手拿棍棒的中年大汉!

那大汉便是王铁豹,他见韩元恺即将落地,急忙猛地往前一窜,人棍登时成了一条直线,犹如离弦的弓箭,飞快的朝着韩元恺射去!

半空中的韩元恺避无可避,但看那一人一棍来势汹汹,大有一击必杀之意,他又岂肯束手待毙,连忙撒开棍子腰腹往后一缩,同时双手猛地往那冲来的棍棒抓去,抵了些许冲来的力道,但棍棒还是划过韩元恺的手掌狠狠的击在了他的小腹上。

“嘭”的一声!韩元恺犹如断线的风筝,直飞出五六步才重重的砸落地上,好在他及时侧了下身才没有磕到脑袋,然而还是伤的不轻。脸色一片惨白的韩元恺挣扎着坐起身来,额头上冒出了一大片冷汗,咸的腥的辣的一股脑的冲向脑海。

韩元恺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来,见从地上爬起身的王铁豹又朝着自己冲了过来,他急忙扶着墙壁站起了身。

躲在后头的两个姑娘见韩元恺受了伤,慌忙跑过来想要扶起他。韩元恺余光瞥见她们手里正拿着两截削尖的断棍,急忙伸手抓过,便一步步地迎着王铁豹冲了上去。

见他生生挨了自己全力一击,竟然还能立马站起身来,王铁豹不禁有些吃惊,不想给他喘息之机,脚下速度更快了几分。

韩元恺手拿两截断棍脚下生风,咬紧了牙关强自忍耐着胸口那股翻江倒海的气息,见王铁豹出手就是杀招,韩元恺心头也起了火气,侧身躲过他那当头一棒的同时将手中利棍向他大开的肋下戳去!

早有防备的王铁豹往旁边就是一个就地打滚,然后迅速半蹲起身横棍一扫!

韩元恺急忙往后一蹬,踉跄着往后倒去,撞在墙上身子才堪堪停住,这一撞胸中顿时气血翻涌,喉间更有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头顶,韩元恺急忙憋住了气息,这才将它压了回去。

后边那些汉子见状,想着王青许下的承诺,都想要冲上来抢先将韩元恺拿下。

韩元恺见状大急,不想有人比他更急。听到动静的王铁豹扭头一瞪,急喝道:“给我挡住!”

旁边那几个跃跃欲试准备上前帮忙的汉子,瞧着像是他的徒弟,急忙横起棍子将人拦住。

向前跑来人群不禁无奈的停下了脚步,王铁豹方才松了口气,王青可是许诺拿下韩元恺便给三十两银子,他怎么会让这块到嘴的肥肉给别人抢了去!

回过头来的王铁豹在韩元恺身上仔细瞧了瞧,见他嘴巴紧闭,忽然笑了笑,“不错,还能撑住,不愧是能值三十两的人物,可惜了可惜了……”

满身尘土的韩元恺闻言瞥了他一眼,见他说到后边还摇头晃脑的,忙趁此机会站直了身子紧了紧手中双棍,重新挡在江翠翠她们身前。

王铁豹见他没有说话,嘴巴一歪又继续说道:“你刚才亮的那一手有点意思,我知道就凭这些人是拿不下你的,你虽力大身敏,但瞧着就是差了点意思,要不是你跟里长老爷作对,不然我还真想收了你这个徒弟,虽然你可能……是个流匪!”

韩元恺暗啐一口,知道他是瞧出了什么,故意想引自己说话,韩元恺也不揭破,故意露出点疑惑的神色,趁机平息着胸中那股乱窜的气。

王铁豹见他似乎有些意动,心中便是一喜,刚要继续诱他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王青不满的催促声,“快些动手!”

“真是头蠢猪!”王铁豹皱了皱眉头,心里边暗暗啐了王青一口,却也不得不照办。

王铁豹瞧在眼里,抓住机会攻势更猛,长棍在应接不暇的韩元恺身上点了几下,将他击退好几步,随后更是猛然窜起,棍尖直捣韩元恺咽喉之处!

这一棍捣来,换做21世纪的自己,只怕是躲不过去只能闭目待死,然而不知为何,大脑一片空白之下,身体俨然本能的做出反应。韩元恺右腿迅速往后一撤,同时手中两截断棍横在身前,“嘭”的一声!堪堪将那夺命一击挡了下来,身子也随之不由自主的“蹭蹭”往后倒了两步,虽有些狼狈,但好歹逃得一命。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惊呼声和叫好声,韩元恺虽极力强忍着,但嘴角仍然溢出了几缕血丝。

王铁豹见自己使出全力都没拿下韩元恺,加上耳边王青的催促声几乎没有停过,还有后头不少人虎视眈眈的想要抢夺这块肥肉,他也有些恼羞成怒了!

正要上前再打,却瞥见韩元恺身后两个少女跑上前来,王铁豹忽然冷笑一声,蹭蹭往后退了两步。

第六十一章 缘何而来

“呼……呼……”

重重的鼻息声,韩元恺强撑着抬起眼皮盯着面前的王铁豹,虽然明知有古怪,然而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也趁这难得的机会歇歇力。

韩元恺知道面前这中年大汉是下了死手了,没承想竟真被他猜中,王青果然拿身份来做文章,只不过偷偷摸摸的,想必是乱蒙一气,端的歹毒!再一想起方才种种,韩元恺有些吃惊随后又释然了。若不是如这副身体,恐怕自己早已倒下,闪躲腾移,一拳一脚,虽然初时有些生涩,却又彷如做过千回万回,自然而然的就使了出来,想必这一切都是因为身体里存留的肌肉记忆,心知自己并无这等本事的韩元恺也只能作此解释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但或许还真有可能就是个山匪,否则哪里来的这般好身手,还身负重伤连个路引也没有。

见韩元恺小心提起了防备,王铁豹等那两个少女跑的近了些,才从怀里摸出两粒花生,捏在手里不让他瞧的清楚,随后猛地往旁边一蹬手中花生便朝着韩元恺身边掷去。

韩元恺下意识的侧身一闪,这才瞧见后头的江翠翠两人!

韩元恺大惊,还来不及瞧清楚是什么,那东西便已经飞过了他的身旁,他急忙飞身往后一扑,同时将手里的断棍向下一砸,“啪”的一声那两粒东西便爆裂开来。

韩元恺只见眼前落在地上的只是两瓣花生,这才知道上当,猛地往后边掷出断棍,王铁豹堪堪侧身躲过,差点被刮到脸上,他也有些吓了一跳,见韩元恺刚爬起身,飞身上前便是一脚踢去。

见王铁豹一脚直往自己心头踢来,韩元恺本能的做出反应,双手收棍隔挡于胸前,虽抵了些力道,但胸口还是生生挨了一脚,往后退了七八步手往旁边墙上抓去,才将将停下了身子,顿时胸口那股压抑许久的紊乱气息,便一下子没了束缚,韩元恺再也控制不住,身子一软半跪在地,在身后两个女孩的惊呼声中,“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江翠翠看着韩元恺的满是尘土的后背,很是心痛,心里又十分复杂,悔自己没早点死了如今连累身边两人。其实她也知道,到了如今的地步,谁都走不得了,只是心里过意不去。小芹还好,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好友,对自己的情谊让她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可护在自己身前的这人,只是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甚至自己也从未想过去问的陌生人,难道就因为阿爹救了他,他才这么护着自己吗?而且还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银子风尘仆仆的赶回来,险之又险的把自己从火坑拉了回来,莫非他是喜欢了我?江翠翠心里忍不住的去想。

王铁豹看着韩元恺终于倒下,冷笑了下,同时在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便上前准备将韩元恺拿下。

“冲啊!”

挤在门洞前的那群汉子见银子就要被人拿了去,顿时着急了起来,也不知是谁起了头,便都一窝蜂的向着前边涌去,王铁豹那几个徒弟一时也抵挡不住,竟被他们冲了过去,后边的王青见状,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铁豹顿时也急了眼,眼见拦不住了,便急忙向着韩元恺冲去。

韩元恺急得想撑起身子却又痛得跌了回去,旁边吓得花容失色的两个女孩这才回过神来,一左一右将他搀住了往后拖去,韩元恺撇头瞧了眼身边两个女孩,脸上有些尴尬和愧疚,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响亮的拍门声。

“砰砰砰!开门!”

似乎外头有人在拍门,韩元恺听清来人的声音,顿时朝着两个女孩大吼道:“开门!快去开门!”

江翠翠和小芹这时候也听清楚了门外的声音,然而江翠翠疾走了几步便突然停了下来。一旁的小芹见状拉了她一下,见她脸上露出犹豫担忧的神色,顿时便明白了,看了眼韩元恺又看了看门外,也不好做她的主。

韩元恺知道是江二赶了回来,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强撑着爬起了身子正边往后退边抵挡不断压来的人群。幸而那些人自己也起了争执,互相扯起后腿来,连王铁豹也被人扯住了衣衫挣脱不得,正气得急吼。

难得的好机会,不然一窝蜂冲来,再多两个自己恐怕也无济于事,然而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见身后有动静,韩元恺急忙回头看去,见两人站在那不动,他不禁急得大吼:“快把门打开!”

江翠翠听到这句话终于下了决心,不能让一个陌生人受自己连累,更何况还有身边的好姐妹,急忙拉着小芹往门边跑去。

江二终于赶了回来,临近村庄便听到王家大院有喧闹声传出,远远瞥了眼没有点亮光和动静的家,便家也不回急忙往这里赶来。一拐出巷道便见王家大门张灯结彩的,旁边是一匹白马和两个骑着马的人,瞧着像是来王家恭贺的客人,而门上趴着的那青衣小厮衣着正是王家家丁,两只大铜环上还挂着一条大锁链。

心头一怒杀心再起,几十步的距离江二顷刻便至,直到此时马上两人听到动静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被来势汹汹的江二吓了一大跳。却不想江二并没有理会他们,径直飞身几大步向门口走过去,一掌便将那刚要扭过头来的小厮打晕过去,江二再回头一瞪,那两个骑马的人就慌慌张张的拍马跑了。

江二这才趴在门缝上附耳听去,门后边人群汹涌,不时有喊打喊杀声。他急忙在旁边那昏死过去的小厮身上翻出钥匙将门锁打开,一推门却纹丝不动不动,听到门后韩元恺的大吼,拍门许久又不见有人来开,这朱红大门厚一尺有余,赤手空拳根本砸不开,江二在外边急出满头大汗,正要找东西翻墙进去。

王铁豹此时也听到门外有拍门声,生怕事情有变急得大吼,使出了些气力,将自己的衣服直接撕破,后边几个人便往后倒去。脱了身的王铁豹瞧见江翠翠两人正在打开门闩,急忙向着韩元恺冲去。

韩元恺一边小心防备一边往后退,余光瞥见离着门边还有五六步,而翠翠两人已经在推开门闩,便站住了身子,为两人拖延时间。

王铁豹猛地扔出手中棍棒,韩元恺急忙拿断棍往旁边拨开,王铁豹见此时韩元恺中门大开,接着一个飞踹,韩元恺急忙弃了那棍,双手交叉握拳护在胸前。

江翠翠两人听见后边动静,又见门外边一时没了声音,心下着急,使出了全身的气力,脸憋得通红,这才将门闩打开。

江二正急着找不到东西翻墙,忽然见旁边那匹高大的白马跑了过来,心里顿时一亮,刚牵过白马想借着马背攀上高高的院墙,便瞧见大门从里边打了开来!

江二撒开手往门口走了两步,门里头随即往外飞出一个人来,凝眼瞧去,待看清那人面目,急忙飞身上前,一把将人接住,又从门后边闪出两个女孩。

瞧见自己女儿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眼眶发红,脸上妆容已经花了,发髻还有些乱,江二心下顿时一沉。忙细细瞧了,又见女儿衣服还算整齐走路无碍,待两个女孩跑到他的身后,他这才冷冷盯了眼后边的人群。江二随后往怀里看去,韩元恺已然昏死过去了,又瞥见翠翠后边还背着背篓,瞧着还有些沉重,奔跑起来发出些清脆的响声,江二忽然对韩元恺生了些愧意。

“嘶聿聿……”

旁边的白马突然嘶鸣一声,随后竟趴下了身子!

江二怪异的看了眼白马,却见那马也正直直的瞧着自己,不禁点了点头,将韩元恺放到了马背上,做完这一切,江二忽然有些轻松起来。

王铁豹躲开江翠翠掷来的凤冠,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把眼往四下一看,见来的只是江二,再无旁人,不禁去了担忧,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径直就往白马背上的韩元恺冲去。

第六十二章 锋芒毕露

跟在后头的人群见大门被打开,瞧见似乎只有江二一人,王铁豹又抢先冲了出去,不禁加快了些脚步,前头的人刚冲到门边,却突然瞧见王铁豹犹如断线风筝一般,在空中倒飞回来!

后头有人往前挤,左右也都站着人,前边几人躲无可躲,硬生生地接住了王铁豹倒飞回来的偌大身躯,往前冲来的人群顿时被砸得往后倒去。

王青瞧见江翠翠打开大门跑了出去,正着急的往外边赶,腆着肚子下台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加上身形矮胖,下到院里被前边的人一挡,什么都瞧不见。挤在人群后边的王青正准备呵斥一番,让这些人把路让开,就被倒退人群手里的棍棒砸了一下脑袋,口中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

那小厮止住了身子,听到后边的痛呼,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忙回头一瞧,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老爷,饶命!小的不是有意如此!”眼见婢女已经扶起倒在地上的王青,这小厮急忙跪地大声求饶。

王青心里虽然恼怒,然而现在却无心理会于他,只是抬腿狠狠踹了一脚这倒霉的小厮,一脚正中胸口,将他踢得往后一倒,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前边的人听见动静,慌忙给王青让出条道来。

看着翠翠和小芹两人震惊的眼神,收回脚来的江二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让女儿帮韩元恺检查一下伤势,刚吩咐完,便看见王青从人群里边走出来,江二忙踏前一步。

“真是废物!”王青扫了眼咳嗽不止的王铁豹一眼,暗啐一口,刚想说话,就听旁边的小厮悄声说道:“老爷,他……他身手好像比刚才那个还厉害。”

见江二将女儿护在身后,王青嘴角一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亲家!江郎中你还不知道吧?你家女儿她已经和立儿拜了堂的了,咱们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亲家。”

江二闻言眉头一皱,撇头看了眼女儿。江翠翠望见阿爹质询的眼神,急忙摇了摇头,带着些哭腔说道:“爹,没有的,多亏他赶回来,还差一拜,礼没有成!”

暗暗松了口气,江二扫了眼眼前这堆一窝蜂涌出来的壮汉,不慌不忙的说道:“王老爷,礼数未成江某人万不敢当此称呼,更何况女儿出嫁其父不在,算得哪门子的拜堂?”

“那……”王青闻言有些语噎,脸上顿时涌上心虚的笑,“那是等你不到,怕误了吉时,亲家,既然你现在回来了,那我再下一次聘书,咱们再拜一次便是了。”

江二冷冷说道:“王老爷,我可没有说过要把女儿嫁进你家,江某人可高攀不起您这样的亲家!”

见他三番两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自己面子,王青一把扯下脸上虚假的笑,气急败坏的说道:“哼!这是你女儿亲口应承的事,只要我帮你家把田赋交了,那么她就自愿嫁给立儿,这才半天功夫不到就翻脸不认了么?也怪我太过相信她,没有立下字据,可我有众乡亲可以作证,乡亲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对!我们都瞧见了!”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壮汉齐声喊道。

“爹,我……”江翠翠欲言又止。

“不用说了,都怪爹没有早点回来,放宽心没事的!”江二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回头直直的盯着王青,腰板挺得笔直,话从口中一字一句的挤出,“里长老爷,事非要做绝了么?”

瞥了眼大红喜服的江翠翠,王青冷冷说道:“我只是按照约定办事,既然我答应你家女儿的事已经办妥,那你们自然也不能违约,否则乡亲们也不会同意的吧?”

“那是自然!”数十条壮汉和王家一干小厮异口同声喊道。

听到没有字据,江二不由松了口气,对那数十条虎视眈眈的壮汉视若无睹,双眼只瞧着王青说道:“王老爷,口说无凭,我又不在场,既是没有字据的事情,那就做不得数了,至于那田赋的银子,我们补上便是了。”

眼见江家人竟然敢跟自己耍赖,王青脸上勃然变色,顿时大怒道:“哪来这等美事!你以为耍赖我就拿你们没法子了?”

见他不依不饶,江二也有了火气,突然阴阳怪气的说道:“王里长王大老爷,为这事你没少花银子吧?可还记得才青山脚下你安排的泼皮么?若不是大老爷在路上做手脚拖延时间,我会没有及时赶回来把田赋交上吗?又哪来的后边这些荒唐事?”

一桩接一桩,以为只是两个普通庄户,不承想却一个比一个厉害,突然听到这一番话,本就心虚的王青讷讷的道:“你……胡说八道,空口白牙的有何凭证!”

见他乌青的额头渗出汗水,江二冷哼一声说道:“那些泼皮自然就是凭证,那可是他们亲口认下的,而且不止才青山脚下,就连村头路口你也安排了人手,莫非王老爷敢说你都不知情吗?”

咽了口唾沫,王青忽然咬牙喝道:“江二!仅凭一面之词,就想污蔑与我,就不怕本老爷上县衙告你个诽谤?”

冷笑一声,江二反唇相讥道:“那么里长老爷怎么就空口白牙的让我女儿嫁给你那儿子?”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王青气得直发抖,额头的汗水流到了眼角他也没顾得上擦,胸膛一鼓一鼓的,气呼呼指着江二骂道:“你……岂有此理!我……”

瞥了眼身后的两人,江二拱手说道:“既然没有证据,那我们这便走了,对了,老爷您的田赋钱……”

见他们就要离开,王青也下了狠心,料他双拳难敌四手,板着脸狠狠地说道:“你……哼!当你是亲家,这才好言相劝,既然你不听,那么我也没别的法子了,给我一起上!怕什么!那小子还不是倒下了,刚才的话依然作数,其他人无须理会,莫伤了我家儿媳便好!”

见他还敢如此嚣张,江二脸上青筋暴跳,但语气却出奇的冷静,“王大老爷,您这是打算强抢民女么?”

“哼!莫再胡搅蛮缠,今日你家女儿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给我上!只要拿下了他们,统统有赏!”王青张牙舞爪的喊道,随着口一开一合的脸上的肥肉剧烈的颤动着。

虽然瞧见了刚才江二那一脚,但那些汉子终究不敢违拗自家老爷,村民也为了那份赏钱,选择这么多人总也打得过,刚才那个不就被打趴下了吗,存着这般的心思,便也豁了出去。

江二看着一拥而上的二十多条汉子,摇了摇头,随后抢先冲了上去,一把扯过一个家丁手中的长棍。那家丁随即发出一声惨嚎,一对手掌血淋淋的,被后边人一撞,更是摔了个狗吃屎。江二借着这些人一愣神的功夫,正要一棍横扫过去!

“住手!”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望去,江二也顺势住了手,往后退了几步回头一瞧,只见村中一处巷道里,一个青衣大汉从拐角处拍马闪出身来。

原来这青衣大汉正是白面公子的随身护卫,他受了白面公子吩咐,一路上一直远远的跟着韩元恺,只是赶到之时就见王家大门紧闭,所以就一直藏在暗处看戏,这时见事情要闹大了,消息万一传到白面公子耳朵里,那可就不好交代了,这才出来阻止。

然而,天色黧黑,王青见他一身青衣,只道是个小厮,瞧着也只有一人,便又大喝道:“不管他,给我上!把人给我抢回来!”

江二心头一怒,身手既已显露不再畏手畏脚,回身快走几步,手中棍棒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优美的半圆。

“啪!啪!啪!”

走在当头的几个汉子手中所持棍棒统统断成两截,直到江二收棍拄地他们才反应过来,不停地抖着双手嘴里还吸着凉气。

见他们都停下了身子没有再敢上前,江二也就没有继续再动手,往后退了两步挡在翠翠她们身前。

门口正捂着额头的王青被这一幕吓得呆住了,不由得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又见自己的人都被吓破了胆,王青只能讷讷的道:“你……你……”

“嘶聿聿……”

直到此时,青衣大汉才拍马赶到,看着前头这锋芒毕露的高大背影,又瞥了眼地上几截断棍,有了方才那一脚的功夫,他心中倒也不感意外,只是对江二更为好奇,也更忌惮了些。

“诸位且慢动手!”说着,青衣大汉瞥了眼白马背上的韩元恺一眼,旁边还有挂着个包裹,他心里一动,面上两条又浓又密的眉毛一拧,又细细打量了几眼韩元恺,察觉旁边有道紧张的目光盯着自己,青衣大汉又侧目看去,原来是个花了妆容的俏新娘,他那两道愁眉顿时松了些。

“你是什么人,敢来王家庄多管闲事!”王青身边的小厮鼓起勇气叱骂道。

青衣大汉扫了两眼王青,双手随意一拱,道:“我是……新寺张大户张老爷家的!这位兄弟今日送来了救命之药,夜黑路远他又不肯留宿,受我家主人之命,特此一路暗中相护,不想你们竟敢打伤于他!”

“这……这都是误会。”接二连三的来了这几出,这一下知道他是张大户的人,王青冷汗频频,讪讪的强辩道。

看他这副模样,江二皱起了眉头,扭头看了眼身旁的翠翠,江翠翠会意,急忙背过身去,江二在她背上的背篓里摸出两锭银子,直接往站在前头的一个王家小厮怀里一扔,说道:“王老爷,这是欠你的田赋钱,多谢你替我家先垫上了,多的就算做你的利息钱。”

王青看着小厮捧回来的两锭雪花白银,又瞥见那些村民望着自己的眼神,心中羞愤之极,可却又不敢再阻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牵着白马离去了。

江二把人送到巷道口,见他一直偷眼打量韩元恺,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弟,赶来相助,我这侄儿只是些轻伤,不妨事。”

青衣大汉还礼道:“不必道谢,既已无事,小的这就告辞了。”

江二脸上带笑,看着这与自己年岁相仿的汉子,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强留了,夜黑路远,兄台一路小心!”

答应一声,青衣大汉又瞥了眼一旁的白马背上,这才翻身上马,策马去了。

江二一直站在巷道口,直到望不见人影了,方才侧目深深望了眼昏死过去的韩元恺,知道后头一堆人还在望着自己这一行人,便对着身旁的两个姑娘说道:“走!咱们回家。”

第六十三章 隔墙有耳

王家大院,仍然灯火通明。

下人们都在忙着拆红布、清扫大院、收桌椅、处理酒食,人人各司其职,只有脚步声和挪动桌椅的动静,没有人敢出声说话。

内院里,点着几盏油灯的房间内,王家的女主人正拿起热水盆里的热毛巾拧干了些,轻轻地往王青额头上的淤青敷去。

“哎呦!你轻点。”王青皱着眉头瞥了妇人一眼,“怎这么疼?是不是伤得很重?这不长眼的狗杀才!”

妇人手上力道更轻了些,幽幽叹道:“唉……老爷,额头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淤青热敷几日也便散了,脸面伤了才是大事,出了今日的事,以后咱们还怎么在庄里立足,而且我看不出两日镇子上都得传遍了,想来咱王家脸面上这块淤青一辈子都散不掉,成了人家的笑柄了。”

王青狠狠一拍身边的茶几,气呼呼地道:“哼!都怪江二那个多管闲事的狗侄儿,要不是他,那一拜下去就礼成了!就算江二回来也无济于事,哪里还有后头的事来,不除掉他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这猛地一拍,吓了旁边正专心给他热敷的妇人一跳,妇人不禁嗔道:“他不是已经被打成重伤了么?这样的打法,我看就算不死,也好不到哪儿去了,现在要紧的是江二。”

王青牙关紧咬,恨恨的道:“你懂什么?那多管闲事的东西一日不死,我心里就憋着一口闷气,为这事,我花了这许多银子,全打了水漂不说,还得被人笑话,只要他死了,我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妇人闻言唉哀叹道:“可他那手段今日你都是亲眼瞧着的,王铁豹好不容易才拿下了他,可王铁豹都不是江二的对手,这人藏的可真深,这么多年没听说庄里还有这等身手的人,有他大大江二在,你能怎么着他,只怕还得闹笑话。”

“嗯?”王青皱起了眉头。

妇人一边拿热毛巾在他额头淤青处轻轻画着圈,一边有些埋怨的嗔道:“你还把人家侄儿说是流匪,还给人打伤了,如今人家叔侄攀上了张大户,已经不同往日,咱们就算想用强也不行了,我不管,那儿媳妇我可是认准了,你得想办法把这事办了,不然以后我怎么跟立儿交代?又怎么出门见人?”

王青看着门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夫人,你真觉得他们是叔侄?”

妇人转过身将毛巾泡进热水里,不答反问道:“老爷怎么这么说?”

王青冷冷一笑:“你见江翠翠喊过他一声大哥吗?他们叔侄模样可有半点相像之处?”

妇人想了想道:“确实没有,老爷你这么一说瞧着确实有点古怪,”

王青急忙对门外边侍立的婢女喝道:“让那狗杀才快别跪了,让他立刻给我滚进来!夫人,江二暂且不说,我敢说他那便宜侄儿身份必有蹊跷!”

……

月色如练,虽然已是深夜,但江家小院还灯火通明,离得近了便可瞧见厨房的烟囱还在冒出股炊烟。一只佝偻的黑影蹑手蹑脚的,贴近了墙根,好似一只准备偷粮硕鼠。

右边那间闪烁着油灯昏黄光芒的小屋子里,江二替韩元恺仔细查看过身上的伤势,正在一旁配出药材,准备给他泡个药浴,之后也准备给自己配些药,他忽然觉得身体有些虚弱,身体已经开始冒冷汗,强自忍耐着。

江翠翠站在旁边,她已经换下了喜服,穿上了那套绿色的袄裙,正看着炕上仍然昏迷不醒的韩元恺,轻轻问道:“阿爹,他怎么样了?”

见江二没有反应,似乎是没听到,江翠翠有些惊讶,急忙又大了些声叫道:“阿爹?”

江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回头过来问道:“什么事?”

江翠翠有些担心地问道:“阿爹,你没事吧?他是不是伤的很重?”

江二回过头继续忙手里的活计,轻轻的说道:“没事,除了体表的淤伤,就只是血气有些紊乱,并未伤到筋骨,我已经给他行过针,按理来说他胸中的淤血也吐了出来,一会儿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对了,我那背篓还有颗蛇胆,你拿去洗干净,配上几味药材一起炖汤,我看给他吃了,有几日功夫便没事了,或许明日都能下地了。”

江翠翠闻言喜道:“那太好了!我这就去。”

江二抬头看着翠翠的背影,轻声喊道:“记住了,千万要炖足一个时辰。”

江翠翠跑到自己房里,仔细在背篓里翻了一圈,这才找到了放在底下用两层茅草夹着的蛇胆,小心的拿到手里,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她也不嫌弃反而满脸高兴,急忙拿了便往厨房里跑去。

小芹沐浴过后,正在厨房里照看着炉火,两只眼睛定定望着火苗不知在想着什么,见江翠翠急急的跑进来,便起了好奇心,一边看着她清洗蛇胆一边问清楚了缘由,便也帮起手来。

两人一通忙活,刷锅,取水,烧火,又去江二那里取了配好的药材,将药材洗干净,这才将蛇胆炖上,见没别的可忙,江二那里还没弄好药浴要用的药材,就都窝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本来正闲扯些药材和韩元恺伤势的话,不想江翠翠突然叹了口气,道:“小芹,都怪我连累了你……”

“江大小姐,你这是跟我见外么?”小芹俏皮的笑了下。

江翠翠怔怔的望着她,心里十分感动,摇了摇头,呢喃道:“不是,可是如今你爹那边怎么办?”

小芹心里有些烦闷,面上却笑嘻嘻的说道:“我爹他们只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就好了,不说这个了,怎么你要赶我走?”

“怎么会,只是……”想起方才小芹跑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江翠翠很是过意不去。

“不说我了,说说你们的事吧,嘿嘿……”望着对面的江翠翠,小芹突然狡黠一笑。

“什么?”江翠翠抬眼看着小芹,没反应过来。

小芹不满的哼了声,道:“你还在跟我装傻,忘了你先前说过的话了?难道说的不是他么?不然他怎么拼死也要护着你。”

江翠翠心一下子慌了起来,吃吃地道:“你……你休要乱说,再说他可是我爹的侄儿,你多想了。”

“是吗?我怎么瞧着不像啊,骗我的吧?那请江大小姐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小芹说着眨了下眼睛,逗趣的看着慌乱的她。

“他……他……”江翠翠一时语噎,不知如何作答。

小芹气呼呼地道:“看!果然说不上来,根本是骗我的,你说的就是他,不然还会是谁?”

江翠翠慌忙拉着她的手,道:“我只是忘了,等问过阿爹再告诉你就是了!”

“哼!我今天为了你豁出命去,你还要瞒我!”小芹一下抽出手来,气恼的别过头去。

江翠翠迟疑道:“我……我只是怕你在他跟前乱说,对不住小芹,我也不想瞒你,只是很多事或许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小芹回过头来,一头雾水的瞪着她,不解的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难不成他真如王家人说的,是个贼么?”

怕她真生了自己的气,江翠翠只好说道:“不是,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坏人吧?小芹,他身份的事我也真的不清楚,他来的时候身上就没有路引,你千万不要跟外人说,记住了吗?”

小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满的嘟囔道:“好好好,知道了,真无趣,什么都不能说,我先去睡了,你慢慢炖吧!小心千万别把蛇胆炖糊了,不然他可就吃不上咯……”

小芹离开后,江翠翠盯着炉灶里的火,也对韩元恺的身份好奇起来。半夜神秘出现,还受了伤,以及插在他肩上那枚打造得极为精致的毒镖,还有今日那匹通人性的白马。虽然身份迷雾重重,可一想起今日他骑马来救自己的场景,江翠翠心里忽然多了些莫名的滋味。

“噼啪!”

一声柴火爆裂的声响,把江翠翠拉回了现实中,看着旁边的灶膛里火就快要灭了,她赶紧又压了几根干柴上去。

“嘶聿聿……”

循声往外一撇,江翠翠瞧见院里的白马正在扯动缰绳,想起好像它还没吃过东西,急忙从橱柜里拿了几个窝头,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步,想了想又回去换了几张薄饼。

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江家院墙外头有个人正蹑手蹑脚的往坡下离去。

第六十四章 誓不罢休

院子里,江翠翠站在白马旁边,看着它只是嗅了嗅薄饼,就又抬起了马头,似乎对烧饼不太感兴趣。

江翠翠见状急忙摸着它的鬃毛,轻声抚慰道:“白马,今晚天色太黑了,家里也没有草料,所以就只有这些吃的了,将就一下,你要是饿了就吃吧。”

白马看了眼江翠翠,这才低下头去伸出舌头舔了块烧饼。

见它吞嚼有点困难,江翠翠这才想起它可能是口渴了,急忙又给了打了一瓢水放在旁边地上。回头瞧了眼,只见厨房里两个炉灶都烧得正旺,右边的屋子里,阿爹正给他调配药浴要用的药材,小芹已经在自己的屋子睡下,江翠翠想起韩元恺的神秘身份,白马又似乎对他很是特别,便偷偷伸出手去摸向白马背上的行囊。

里边是一个紧紧包着的包裹,江翠翠扭头扫了眼,见没有人瞧见这才小心的打开。包裹里头有封书信和一套男子衣物,信封上边写着“兄亲启”三个娟秀的小字,笔劲柔婉,瞧着像是女子所写,江翠翠的心忽然“咯噔”一下,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江翠翠犹豫了下,强忍住好奇的心思,还是将信封放了回去,却不小心触碰到包袱里的衣物,布料触手柔滑,似乎是用上等的蜀锦做的衣服。她挣扎了下,终究还是将包袱重新包好,放了回去。扭头瞧了瞧,见无人瞧见,又看了眼正低头喝水的白马,江翠翠悄悄回了厨房。

江二收回目光,看着躺在土炕上的韩元恺,悄悄叹了口气。把配好的药材全部研磨捣烂放进了浴桶,江二这才起身到走到门口,瞥了眼正在厨房忙碌的女儿,又侧过身子瞧了眼那匹静静吃着饼子的白马,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从自己的药材堆里挑了些马可以吃的还不太干的药草,走到它跟前放下。

白马低头闻了闻,比起那几个烧饼要有兴趣的多,不过它倒也不浪费,来者不拒全都笑纳。江二摸了摸马背上的包袱,把扎口解开,借着月光仔细往里瞧去,见里头是封书信和一套衣物,书信的封口还完好着,他的脸上同样闪过一丝迟疑,然而江二最终还是把书信放了回去,又将包裹捆好恢复原样,这才往厨房走去。

看着在炉火旁坐着发呆的少女,江二轻轻地问道:“蛇胆炖好了么?”

江翠翠听到门口有声音,急忙扭头看去,随后急忙站起身来回道:“爹……哦,快了!再有一刻钟就够一个时辰了,阿爹,药配好了是么?水再有一会儿也应该要开了。”

江二走进厨房,在桌上倒了碗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问道:“翠翠,你刚才在想什么?”

江翠翠闻言有些慌,顿了顿道:“啊?爹,我……我只是在想小芹的事,她爹现在对她很生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到小芹。”

江二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躲闪,顺嘴说道:“哦?在担心小芹啊,她爹就是那脾气,小芹也是为了你,明天一早我去她家走一趟,顺便给小芹把嫁妆的事办了。”

江翠翠幽幽一叹,道:“小芹她可能不会跟大牛哥成亲了。”

江二不禁追问道:“为什么?出了什么事么?”

江翠翠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个清楚,江二听了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大牛那孩子瞧着并不像那不守信诺的人,更何况是对小芹,或许有别的原因,又或者被什么紧要事给耽搁了。”

江翠翠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无奈的说道:“我都跟她这么说过了,可她就是不松嘴,坚持要把亲事退了。”

江二想了想,将碗里的水一口饮尽,接着说道:“那我明日顺便跟小芹她爹说一下,让他们去问问大牛,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见驴火有些黯淡了,江翠翠忙又回到炉灶前坐下,听到阿爹这么说,她一边添着柴火一边说道:“嗯,我也觉得大牛哥不是那样的人,希望他们俩赶紧把误会解开吧。”

“翠翠!”江二忽然低声叫道。

“嗯?”江翠翠将手里的柴火添进炉灶,仰起头看着江二,眼神有些疑惑,“怎么了?阿爹。”

江二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忽然叹了口气,道:“小芹都要成亲了,你跟她一般年纪,也是时候……”

江翠翠听了有些慌,吃吃地道:“爹……怎么今日要说这些?”

“翠翠,以前是家里光景不太好,阿爹也醉心岐黄之道,一直没能给你攒下笔丰厚的嫁妆,所以就一直没提,”江二说着有些愧疚的转过头去,看着洒落院子里皎洁的月光,神情有些复杂,“如今咱也有了些银子,一眨眼你都十五了,是时候给你找个好人家了。”

“阿爹,我……可是……”江翠翠声音有些慌。

江二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些感伤的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

江翠翠愣了下,见他一直看着院子外,忽然想到了什么,头埋得更深了,声音低低地说道:“不……不是的,一切全凭爹做主便是。”

江二看着羞涩不已的女儿,忽然明白了什么,顿时觉得有些心疼,可是想起妻子,便又狠下心来,对此只做不知,心中暗暗叹道:“可惜!你不是个可以过平静日子的人。”

正羞涩不已的江翠翠,忽然想起了刚才瞧见的那封信,刚想跟阿爹说起,却又住了口。毕竟偷看别人的包袱,实是十分无礼之举,随之想起了韩元恺迷雾重重的身份,江翠翠又有些担忧起来。

……

王家大院内,灯火已渐渐熄了,唯独内院里的一处房子还在亮着灯光。

“什么!”

忽然,房间里传出一声怒喝。

王青还没听完小厮回报,就气得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又是“哐啷”一声响起,茶水碎瓷四溅!然而那鼓囊囊的胸口仍自起伏不定,一双尖锐的眼睛四下乱扫,待瞥见那小厮唯唯诺诺的,王青觉得头上更疼了,不禁冲上前恶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砰!”的一声,小厮胸口挨了一脚,却不敢叫出声来,急忙爬起身跪好,却不想一膝盖磕在了一片碎瓷上,扭曲的脸上那两只眼睛顿时瞪大了,然而他却只敢默默吸了口凉气,就又忍痛继续快声说道:“老爷,这或许只是江二安慰他女儿的说辞,当不得真的!”

得知韩元恺伤势并没自己想象中的严重,王青气得脸色铁青,不过也并不十分相信,毕竟他亲眼所见,常人受了这般的打,不死也得躺上个把月,又一听小厮的说辞,气也就消了些,道:“哼!还有什么,快说!”

战战兢兢的小厮慌忙一口气说道:“回老爷,小的还听到了,江二的侄儿根本就不是他的侄儿,他就是个没有路引的流民。”

“哦?确有其事?你没有诳我?”王青弯下腰去,一脸质疑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厮。

小厮额头不停地冒出冷汗,却也坚持着迎上王青的目光,快声说道:“借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诓骗老爷,这是小的亲耳听见那两个姑娘说的,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应当不会有假。”

王青顿时喜笑颜开,语气十分激动地说道:“好啊!果然与我猜的一般无二,你可立了功了,快快起来!还跪着做什么?还听到了什么,快快一并说出来!对了,你没有被江家人发现吧?”

小厮如蒙大赦,毕竟有小六子活生生的例子在前,更何况自己还敲了他一棒子,见他并不是虚词,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起了身,同时口中继续回道:“老爷,没有什么了,夜深了,那个叫小芹的就去睡了,小的等了许久都没再听见声,江家人一点察觉没有,怕老爷等的着急,小的……就回来了。”

王青见他怕的大气不敢喘,忙咧嘴一笑,说道:“不妨事,回来就回来了,打探到的消息已是足够,你慌什么?老爷我还得让你再去办件事,回来少不了你的好。”

“小的但凭老爷差遣!”小厮抱拳作揖道。

王青扫了眼门外,挥手让他靠近,随后轻声吩咐了几句,待小厮应声走了去,他这才冷冷一笑,自言自语的道:“好个深藏不露的土郎中,别以为你攀上了张大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死活不肯把女儿嫁到我家?我王家还屈辱你了不成?嫁人嫁人……莫非你中意的人是他?哼!屡次三番折我颜面,这份屈辱定百倍奉还!江二,你我走着瞧吧!”

第六十五章 姗姗来迟

王家庄村头的那片林子里,有几床用木头茅草搭好的铺盖,那是这几日把守路口的泼皮们歇脚之处。

此时,却有两个行脚商人模样的汉子正蹲在那里,一起啃着硬邦邦的粗窝头,眼睛时不时的往庄子里瞄上一眼,见王家还亮着灯火,不停吧唧着的嘴也不嫌劳累,还在悄悄嘀咕着什么。

原来这两人便是那黑罗刹派下山来探路的山匪探子,他们从王家院墙翻出来之后,便趁乱出了村子,躲到了这片林子里头。

忽然,提着小心的两人发现后头传来些动静,慌忙回头一瞧,就见官道上有个人正趁着月色往村头走来。离着林子还有段距离,还在那探头探脑的往村头路口这两边林子仔细打量着。两个匪汉立马住了嘴,一口窝头含在口中像两只无声的蛤蟆。待那人走的近了些,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了根歪歪扭扭的粗树枝,正一边赶路一边小心的四处张望,怀里鼓囊囊的,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那年轻的汉子捣了下旁边的人,朝着路边那人挤眉弄眼的,年长些的杂须大汉犹豫了下,然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那年轻汉子便有些急,可又不敢违拗,也就只好作了罢。

正在此时,庄子里边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路边那人急忙往旁边林子一闪,躲了起来。

那人刚跑进对面林子,两个匪汉便瞧见从拐角处跑来一匹棕马,骑马之人上身穿着件蓝色粗布短衫,瞧这打扮正是王家的家丁,见他跑的近了,两人急忙又压低了些身子。

待马跑过,两人刚想抬起头来,又见旁边林子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他们又耐住了性子,不一会儿,果然便瞧见那人又悄悄摸摸的走了出来,还站在路边定定看了几眼那拍马离去的王家小厮,他这才扭头往村子里赶去。

等他走远了,再三确认四周没了动静,藏在林子里头的两个匪汉这才擦了擦流了一下巴的口水,继续嚼起含在嘴里的窝头。

嚼了几口就将黏糊的窝头一口咽下,那个年轻的匪汉有些侥幸的道:“叔父,还是你高明,刚才咱要是动手了,岂不被撞个正着。”

杂须匪汉摇了下头,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料到会有人跑来,不过凑巧罢了。”

“叔父,那你为什么……”年轻匪汉听了顿时一头雾水,还有些不甘。

杂须匪汉脸色陡然冷了些,哼道:“你忘了咱也是这么被抢才被迫落草的了?过儿,难不成你真想做了这山贼?”

“叔父,我……”见他动了怒,年轻匪汉有些着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见他说不出话来,杂须匪汉脸色缓和了些,继续道:“更何况一旦像刚才那般事发了,到时这庄子有了防备,那咱们还怎么摸进王家?你说的话那么快就忘了?不想回家了吗?”

“叔父教训的是,是侄儿一时糊涂,叔父,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年轻匪汉听得心痒痒的,一想起今日在王家瞧见的好东西,他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杂须匪汉道:“今晚看来是不行了,现如今王家灯火还没熄,那边山坡上的江家也是一样,这村子闹出这等事,咱们得缓缓才行!反正那黑罗刹不是给了咱三天时间吗?莫急!再等等。”

“侄儿一切听叔父安排便是!”年轻匪汉擤了下鼻子,脸上有些兴奋。

杂须匪汉点了下头,沉吟道:“现在只希望这两家的事赶快平息,不过不知方才那个王家家丁连夜去做什么,还这般的着急,想必会有事情发生,咱们伺机而动,小心为上。”

年轻匪汉砸吧着嘴说道:“我看不太好,那矮胖子今日受了这等羞辱,我看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说起来那姑娘瞧着确实很美,怪不得那矮胖子那么割肉都不心疼。”

杂须匪汉眉头一皱,敲打道:“收起你那歪心思!那户人家不是等闲,招惹不得,就你那点功夫,能在那江二手下走过几招?”

“叔父,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又挨了一番训斥,年轻匪汉只得讪讪的笑着。

“哼!最好如此。”

怕他真个生了气,年轻匪汉忙岔开话题,边扣着脚丫子边打趣道:“嘿嘿……对了,叔父,你说刚才那过去的大个是干啥的?不会是来吃酒席的路上耽搁了没赶上,这时候来不是吃闭门羹吗?”

……

江家小院厨房里,江翠翠细心地算准了时间,拿了两块粗布,盖着那两只热得发烫的锅耳,正小心翼翼的把砂锅端到旁边的桌子上,揭开锅盖,只见一锅黑褐色的汤水,空气中随即泛起股淡淡的药味。

江翠翠拿起早已备好的碗,盛了满满一碗,放在托盘上,小心的捧了,轻轻的往韩元恺的屋子挪着小碎步走去。

不想刚走到韩元恺屋子门口,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叫门声。屋内的江二也转过身来,两人仔细一听,似乎是大牛的声音,江二忙让翠翠进了屋,又站在门口瞥了女儿屋子一眼,这才快步向院门走去。

打开门来,见来人身形壮硕,两道粗粗的眉毛,果然是大牛,他手里提着根粗树枝,脸上风尘仆仆的,正“呼呼”的直喘。江二止住了一脸焦急正要开口的大牛,急忙将他让了进来,又探出头去左右瞧了眼,这才把门关上。

江翠翠见汤还很烫,便放在炕边桌上,见四周没有趁手的东西,便伏下身子轻轻地吹着,刚吹了几口,便瞧见江二带着大牛往这边走来,江翠翠慌忙站起了身,又听到厨房里锅里的热水已经烧开了,急忙往外走。

大牛见江翠翠还在家,似乎也没什么事的样子,不禁大松了口气,接过江二递过的一碗凉白开,便“咕噜咕噜”地大口喝起。

江二见他呼吸平静了些,这才问道:“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大牛将碗里的水一口饮尽,打了个嗝,这才回道:“江大叔,我这不是答应了小芹的么?软磨硬泡的才将家里的牛卖了,再跟邻居亲戚借了些,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就急急地往这里赶来。本来我算着时间是足够的了,哪曾想半道上碰到了一群贼汉,被他们瞧出我身上有银子。害得我这一通好跑,我专往野林子里躲,也不知跑了多久,一回头才发现那些人早没影了,只是我也在里边迷了路,所以便耽搁了时辰。还好江大叔你们赶回来了,翠翠妹子没事我就放心了。”

江二静静的等他说完,这才知道原来小芹闹着要退婚是因为这件事,看着眼前这憨厚的少年,心下有些感动,笑了笑,说道:“你这小子,小芹可是生着气,说是你骗了她,要跟你把亲事退了。”

大牛听了吓了一跳,语气带着慌乱,不由提高了声音:“啊!江大叔,小芹在这儿吗?我要跟她解释清楚,我不是有意的。”

“嘘!”江二作了个小声些的手势,然后看着大牛那着慌的模样有些乐了,“小声些,小芹她在翠翠屋里,已经睡下了,你再把她吵醒了,小心你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

大牛忙压低了声音,扭头看了眼外边,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江二央求道:“那……那我便在这里等她一晚,可以吗?”

江二颔首道:“有什么不行的,你到我那间屋子去睡吧,今晚我还有得忙。”

大牛一听松了口气,忽然撇见躺在炕上的韩元恺,不禁出声问道:“对了,江大叔,他是谁?”

江二扭头瞥了眼韩元恺,轻声道:“哦,他是我的侄儿,前几日才来投奔我的。”

“他这是……”大牛见韩元恺身上有些狼狈,不由开口相问。

江二叹了口气,回道:“被王青的人打伤的,事情太复杂曲折了,明日等你和小芹和好了,再让她给你细细的讲吧,放心!小芹她没事。”

闻言,大牛忽然想起了刚才村头看到的事,急忙说道:“王青?大叔,我刚才瞧见王青的家仆骑了马出村去了,走的很急,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会不会跟翠翠妹子的事有干系?”

江二一听,眼睛登时一凝,看着大牛急急地问道:“你可瞧清楚了?真的是王青的家仆?”

见他一脸凝重,大牛急忙点了点头,肯定的道:“月色很好,我瞧的真真的,那人身上穿的短衫确实是王家家仆的式样。”

江二心头一紧,暗暗思忖道:“看来我刚才没有听差,王青那厮果然是派了人来偷听,我和翠翠的话倒没什么,就怕翠翠小芹她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定是了!能让王青星夜派人骑马赶去办的事,事情定然很急,路程也不会太近……莫非是县城?县衙!”

第六十六章 仁至义尽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厨房传来些手忙脚乱的声音。

大牛看着江二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担心的轻声叫道:“大叔?”

江二没有听到,仍自在心里想道:“难道是他身份被王青识破了?刚才我仔细检查过了,他身上的令牌已经不知去向,在他房里找了个遍也没有见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丢在山里,难不成是落在了王家?所以王青这才派人来打探,又或是被翠翠拿了去?”

大牛见他紧皱着眉头,还一直看着炕上那人,不禁大声了些,“大叔?江大叔?你怎么了?脸色一下变得这般难看。”

江二转过头来看着大牛道:“哦,我没事,大叔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若是应下了可能今晚你都不能睡了。”

“江大叔,你说什么事?不过一晚上不睡,这没什么。”虽然有些疑惑,但大牛没有推辞。

江二瞥了眼炕上仍在昏睡中的韩元恺,道:“还不一定,你先在这里替我照看一下他,我去去就回。”

江二刚出了门,便瞧见自己女儿正提着桶热水走过来,急忙上前一把接过水桶放到旁边,拉着她就回了厨房。江二刚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又快步出了院门,往院子四周仔细找了一遍,见没有人藏在附近,这才回了院子。

江翠翠还以为阿爹要跟她说小芹大牛两人的事,可又突然见他一脸沉重的跑了出去,心里就有些发懵,刚想出去继续提热水给韩元恺把药浴泡好,便瞧见他又走了回来,还顺手把厨房的门给带上了。

江翠翠不由有些迷茫,开口问道:“阿爹,出什么事了?”

江二转过身来郑重的问道:“翠翠,你……这几日你有没有捡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没……没有啊。”江翠翠想到那枚飞镖,忽然有些慌,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蝇。

“翠翠,你怎么也跟爹撒起谎了?”江二见她如此,心知必然有鬼,不由得提高了点声音。

江翠翠见他有些生气,急忙抬起头说道:“阿爹!我……我就拿了你屋子里的那枚飞镖。”

“什么!我说怎么不见了,你……”江二大惊,转瞬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但见她现在无事,便也暂且作罢,想到令牌他又着急起来,”此事先不说,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只道是家里丢了东西,江翠翠急忙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没了!再没别的了。”

“真的?”江二追问道。

江翠翠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答道:“真的!阿爹,我就拿了那枚镖,真的再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二闻言,心中暗暗道:“完了!如果不是他自己藏起来或者丢弃了,那就是落在王青手里了,不能让他在家待了,那两个杀手虽然被我解决了,但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人在找他,罢了!只能先送到山神庙去避过风头再说,我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命吧。”

江翠翠见他脸色沉重,不由有些紧张的问道:“阿爹,到底怎么了?丢了什么东西么?”

江二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说道:“翠翠,我想你也知道了一些,他的身份并不简单,我想你对我的身手也心存不解吧,我的事一言难尽,将来会找个机会慢慢再告诉你的,你先告诉我,你刚才在厨房跟小芹可有说了什么跟他相干的事么?”

江翠翠心头猛地一跳,声音透着慌,“阿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到底出了什么事?”

“快回答我!此事十万火急,干系到这里所有人的性命!”江二急道。

江翠翠不敢再隐瞒,快声说道:“有!小芹问起我他的姓名,我说过一嘴,他连路引都没有,加上我也没问起过,对他的姓名来历并不知情,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江二一惊,急忙提了水桶走到炉灶旁边,口中无奈的说道:“你们的话都被王青的人偷听了去,王青肯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刚才大牛路上看见王青府上的人连夜骑马出了村,我看八成是去县衙了,现在他不能留在咱们家了。”

“什么!怎么会?可他还受着伤,能到哪去?”江翠翠大惊道。

江二揭开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脸上都有些朦胧了,他回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女儿,忽然柔声道:“你不用管,县城来回一趟也要些时间,先帮他泡了药浴,你去给他喂蛇胆汤,一会儿我再替他针灸一番,看他能不能醒过来吧。”

江翠翠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有些慌乱,来到屋子前,瞧见大牛正坐在旁边打着瞌睡,忙放轻了些脚步,走到炕前端起还有些烫的蛇胆汤,轻轻地靠在炕边,见韩元恺平躺着不好喂,刚想把汤放好将他扶起,一旁的大牛身子忽然一歪,随之一抖就醒了过来。

大牛有些尴尬的挠头笑了笑,见江翠翠要喂药,急忙上前帮忙托起韩元恺的上半身,又从背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捏住了韩元恺的双颊,那嘴便张开了些。

江翠翠小心的一调羹一调羹的喂了,片刻功夫满满的一碗汤就不见了一半。

昏昏沉沉的韩元恺忽然有了些意识,只觉得身体暖暖的,鼻端还有股子药味直往里冲,耳朵一下子“嗡嗡”作响起来,好似一下子挣脱了牢笼的束缚一般!他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睛,光线有些刺眼,又不由眯起了眼睛,模模糊糊瞧见面前坐着个绿衫女子,手里还捧着一只往外冒着热气的黑陶碗,里边似乎是些刚熬好的汤药,她正舀了一调羹往自己嘴边送去,轻轻地吹着,雾气扑在她脸上看上去更朦胧了。

大牛见江翠翠这样,不由有些羡慕和惭愧的说道:“翠翠妹子,你对你这堂兄可是真好,这么多年不见,还能这般的照料他,我……我误了时辰,你心里还在怪我吧?”

“大牛哥,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这不是来了么,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强笑着说完,江翠翠又忧又羞的低垂下头,依然轻轻地吹着嘴边的汤药,待凉了些,小心挑着正要往他嘴里送去,眼皮随之跟着一抬,待瞧见那双怔怔望着自己的眸子,江翠翠眼前顿时一亮,“你……你醒了……”

……

“铛!铛!”

已经二更天,偌大的陇西城昏昏欲睡,白日里繁华的街道现在冷冷清清,只有不时打着呵欠的的更夫偶尔从阴暗的巷子里钻出来,到了时辰敲锣喊上几嗓子。除此之外,也就城门边上传来的零星几声布谷鸟叫,给这寂静的夜里多加了些热闹。

“布谷……布谷……”

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士兵们正靠在城墙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有一个士兵正靠在墙边往下瞭望,他忽然向下挥了挥手,城墙下就有一个黑衣人向上抛了钩锁,钩子准确的勾住城墙,城下的黑衣人先是试了试牢固,随后才慢慢的往上爬去。

待爬上城墙,黑衣人就迅速把钩锁收了,小心的绕过墙边上睡得横七竖八的士兵,来到一处黑漆漆的角落,又向下爬去。那接应的士兵见他安然离去了,这才打了个哈欠,又回去睡下了。

黑衣人一路上小心避开巡城的士兵,足足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摸到了地方,待巡城的队伍走远了些,他这才从阴暗狭窄的小巷里闪出身来,东张西望的溜上一排高高的石阶,随后轻轻的叩响了朱红大门。

“咚咚咚……咚……咚!”

叩门声三快两慢,似乎是事先约定好的一般,不一会儿,紧闭的大门果然就打开了条缝,里头露出张沧桑的老脸来。

黑衣人回头扫了几眼,从怀里掏出块翠绿色的小牌子往门缝一递。开门的老头睁大眼睛一瞧,急忙将他让进,然后又探出脑袋左右瞧了眼,见附近没什么异样这才赶紧缩回脑袋把门闩上,然后回身小心的问道:“客人稍候,可是有事来找姑奶奶和表小姐?”

黑衣人沉声道:“夜深了,莫要惊动了我家夫人和二小姐,劳烦老丈快去通禀一声,小子有要事求见贵府李公弘祁李老爷!”

看门老头一听也不敢耽搁,唤醒门房里边正睡得香的小厮,让他赶紧跑去禀报老管家,随后又客气的请这黑衣人稍坐片刻,不想那黑衣人却执意推辞,看门老头也就作了罢,陪他一起站着等。

不一会儿,小厮便带着老管家匆匆走了回来,老管家仔细瞧过那黑衣人递上的翠绿牌子,拉着他走到一旁又悄声问了几句,一听完答复又瞧见了他掏出来的那封外边没有落款的书信,老管家再无二话就急忙领着他往院里走去了。

两人在院子里穿过好几处庭院和长廊,终于走到了地方。

让那人在庭院外头候着,老管家步进院子来到门前轻轻的叫到:“老爷……老爷……”

不一会儿,漆黑的房间里边便传来阵淅淅索索的声音,随之一道沧桑的声音传出,“什么事?”

“回老爷,京里来了人,他带来了崔家大小姐的急信,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求见老爷,老奴一听不敢耽搁,这才斗胆前来搅扰,老爷您看……”老管家微微佝着腰,十分恭敬的答道。

屋子里,身着绸衣的李府老爷起身下了床,简单披了件衣服,走到门边下了门闩,沉吟道:“崔家?请他到内厅稍坐,我片刻便到,对了!去把成儿也叫上。”

门外的老管家恭敬的应了声,转身快步出了庭院,带着门边那黑衣人就往外头走。候在庭院边上的两个婢女瞧见老管家手势,赶忙提着灯笼迈步进了院子。

“吱呀……”

房门推开,两个婢女踱步进去,屋子里随之亮起了亮堂的烛光。

第六十七章 各怀心事

昏黄的一豆油灯,没能将不大的屋子照得亮堂起来。

屋子里,一个身着绿色袄裙的豆蔻少女半坐在炕沿上,正背对着油灯,将一道娴静的影子映落在躺靠在炕上的那人脸上。

“你觉得怎么样了?还有……”江翠翠突然瞧见醒过来的男子以及他身后的大牛都在看着自己,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心下顿时不由得有些羞赧,急忙把嘴边的调羹放回碗里,心慌慌的站了起来。

“这是……”韩元恺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她这一站起来,才瞧清她的面容,“江姑娘,你没事吧?”

“嗯,没事了,只是你……”江翠翠轻轻点了点头,很是担心他的处境,但顾虑一旁有大牛在,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又收了声。

江二提着热水走到门边,听见屋里的动静,松了口气,一边将热水提进屋倒进一旁撒满药材的浴桶里,一边看着韩元恺的方向说道:“你醒了?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大牛,你去帮我提热水来。”

大牛憨憨的应了声,随后小心的将韩元恺挪到炕边靠着,这才走到江二旁边接过木桶往厨房走去。

韩元恺深深吸了口气,稍稍平息了下胸中那股紊乱的气息,不料一开口便咳了几下:“咳咳!江叔……”

江二抬手止住韩元恺,快声道:“你先别说话,我说你听吧,翠翠她现在暂时是没事了,但是咱们也得罪了王青,尤其是你!刚才他派了人来外头偷听,不小心被他知道了你身上没有路引的事,他已经派了人去县衙,所以……”

韩元恺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眼江二,见他说到后头有些吞吞吐吐的,脸色还有些发白,似乎是担心受到连累。虽然自己跟江家并无什么干系,可毕竟也是为他家受的伤,也罢!就当还了他这个人情,至此再不相欠也就是了!再说自己如今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若真的是个流匪恶贼什么的,也确实不该连累别人,韩元恺这般想着不由在心里苦笑一声,捂着胸口微微颔首道:“江叔,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站在一边的江翠翠见他如此顺从,而且听这意思阿爹竟是要让他自己离去,她急忙道:“爹!他才刚醒身体还……”

“翠翠!”江二板起了面孔,随后神色又是一缓,“你去做些干粮,时间紧,莫要耽搁了。”

江翠翠看了眼韩元恺,又用乞求的眼神望着阿爹,见他眼神坚定不容拒绝,只好认了,低下头走前几步将手里的汤药递到韩元恺手里,随后瞥了这病恹恹的人一眼,跺了跺脚便跑出去了,差点撞翻了正走到门边的大牛手里提的热水。

大牛一脸疑惑的看了眼江翠翠的背影,又回头瞧了眼屋内两人,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他没有说话,默默的将热水提到屋里,紧接着一股脑的全给倒进了浴桶里,便又返身再去提。

大牛出去后,屋子里一时间又沉默下来,江二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丢了什么东西?”

韩元恺舀了口汤药喝了,入口微苦,咽下但却有股热热的暖流游遍全身,闻言,他抬头看着江二不解的问道:“丢了东西?江叔,可是银子少了么?”

江二见他到了这时还跟自己装傻,又不好说的过于直白,只好继续说道:“银子没少,也不是我家的东西丢了,你就没有自己的东西么?”

韩元恺见他跟自己打哑谜,不禁仔细想了想,自己醒来除了身上的衣服,哪里还有别的东西,可这仔细一想,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急忙往怀里一模,见那枚飞镖果然不在了,韩元恺刚想说话,又想起这是江翠翠交给自己的,如今也不知是谁拿走了,思虑再三,韩元恺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江叔,莫非是那匹白马丢了!”

“果然是丢了!”江二见他往怀里摸去,随之又一脸惊慌和疑惑的瞧着自己,忙摇了摇头,随口一说,语气淡淡,“那倒没有,那白马却是通人性的很,对你似乎还有些特别,丢了什么也丢不了它。”

“哒哒哒……”

门外又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大牛单手提着一桶热水轻松的从门外走进来,直到将满满一桶热水倒进满了大半的浴桶里,他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大叔,水打好了。”

只道那要命的东西真落在了王青手中,江二也不再多问,对着韩元恺说道:“既然东西没丢那就好,县城离这里有些脚程,还有些时间,这几日你劳累又受了伤,先泡了药浴再说吧。”

说罢,招呼大牛过去扶起韩元恺,韩元恺正浑身乏力,身上还有些酸痛,便也不拒绝,任由江二和大牛将他扶到浴桶边上。

待他们退了屋子把门掩好,韩元恺习惯性的又走过去把门给闩了,这才走回桶边,先用手试了试水温,见还很烫,旁边又有桶冷水,嗅着屋子里浓浓的药材味,想着药材已经泡出味来,又想着赶时间要走,便将冷水都倒了进去。等水温勉强可以接受了,韩元恺便除去身上衣物,露出一身线条极为流畅硬朗的腱子肉来。

想起这几日种种,真犹如梦中,可身上传来热烫和酸痛告诉他这就是现实,韩元恺想到未知的路程,叹了口气,随后又掬了药汤往脸上泼去,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正好这几天在山上跑都没有好好洗个澡,韩元恺拔下头上的簪子,将散乱下来的头发泡进药浴力好好洗了遍,头发上因此也沾上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他一把抽过旁边挂着的条新毛巾,将头发胡乱擦干,深深嗅了口,味道依然还在,反正待会儿还得赶路说也就不再理会了。韩元恺又把毛巾轻轻的搓着身体,身体逐渐适应了浴桶里的热水,不知道是不是在药浴的作用,身上的酸痛一时间减轻了许多。

韩元恺仔细检查起身上疼痛之处,见筋骨都没有伤到,只是有好几块淤青,以及胸口气息有些紊乱,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暗伤,不由暗道一声侥幸!想起刚才那场打斗,只觉得处处凶险,那些人为了夺赏可真是想要了他的命,这时他才感到有些后怕。不过对于自己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韩元恺又有些期待起来,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还能更强些。

对于即将踏上的未知路程,韩元恺一下子就没有那么慌了,等把这世的情况都打探清楚,实在不济跑到集市上支小摊卖弄些将要发生的大事件,估摸着也能混口饭吃。不过当前还是先逃命要紧,附近地形全然不熟,官府若真来人捉拿自己,更是不能往官道上和集上跑,看来如今也只能先往山里头躲避一阵,过了风头再作打算了。

韩元恺在屋子里泡着药浴,江二则在自己屋里趁这时间调息着身体。为了赶回来,他不得已吃了粒捡来的小瓶子里的药丸,吃之前江二就猜到这丸子是些刺激身体潜能的药物,势必会有反噬的作用,果不其然,一回到家中他就头脑昏沉,如今更是头晕目眩起来,额头冷汗频频,反噬是愈发的严重了。

离得不远的厨房里,江翠翠正不停地忙碌着,和面揉面发面,旁边还炖着小芹带来的小米,大牛也在一旁打下手照看着炉火,旁边就是江翠翠的屋子,小芹正睡在里头,两人怕吵醒了她,也就沉默着没有说话,更何况此时的江翠翠也没有扯闲话的心思。

听着屋外头时不时传来的细微动静,韩元恺出了一身热汗,药力透过皮肤不停往身体里钻去,暖洋洋的感觉非常舒服,韩元恺将毛巾垫在桶边,头靠上去望着临坡的窗子外头想了很多,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六十八章 李子阳成

“呵……”

陇西城李府会见重要宾客的内厅里,响起一声慵懒的呵欠。一个衣着有些随意的公子哥坐在主位旁边的座位上,随手拿起身旁茶几上摆放着的一支纸卷的圆筒,缓缓展开,原来是一副画像。

旁边已经点上了满满一屋子的油灯蜡烛,将一个偌大的客厅照得如同白昼。还有婢女奉上刚烧好的茶,刚送来她们便悄声退了出去,只留下老管家在一旁伺候着。

头花有些花白的李弘祁已然穿戴整齐,正端坐在主位上,他借着茶几上的烛光眯瞪着眼看完了信,脸上神色不冷不热的瞥了一眼那个正站在堂下等候的人,沉吟着没有说话,便又伸手递给一旁正不停打着呵欠看着张画像的公子哥。

公子哥伸手接过,同时随口问了句,“爹,你出来没有惊动母亲吧?她睡眠可浅着呢。”

原来这公子哥正是李弘祁的独生子,李家的少爷李阳成,堂下立着的黑衣人突然抬头瞥了眼这瞧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的李家少爷。

“她和你姑母多年未见,你俨霏表妹又闹着离家玩去了,还都是你娘太宠那妮子帮着说了话,不然你姑母也不能同意,两人这几日聊得不知有多投机,她晚间都在你姑母房里歇息。”李弘祁似乎真的老了,突然啰啰嗦嗦的说了这一通,只有从他偶尔瞥上一眼堂下之人的举动,才能瞧出这番话若有深意。

然而李阳成却好似听不懂,他拿着信看得十分认真,来来回回瞧了好几遍,突然说道:“那就好,爹,这信上说的可是惊天秘闻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消息,但依着俨雅表妹的性子,此事应当不会有假,而且,我觉得她这谋划可行,值得冒此一险,您说呢?”

“这混小子又装糊涂,这家你也该学着当当了,总不能让我这老头一直挡在前头。”李弘祁先是在心里嘀咕几句,随后又开口道:“一犯困就头脑昏沉,此事你拿主意吧,我回去睡了。”

说着,李弘祁站起身就走了,李阳成赶忙起身相送,待人走远了他这才回身说道:“回去禀报你家主人,就说此事我李家应下了!一旦有了线索,我便会即刻差人去报。连日赶路想必你也累了,先在府上歇息一夜,明早再走不迟。”

刚想唤过老管家带他下去歇息,便听那黑衣人抱拳说道:“李公子,不必了,大小姐还在京里等着公子的回信,小的不敢多歇,还请李公子能书写一封回信,也好让小的回去在大小姐面前有个交待。”

“呵呵,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崔家掌舵位置的人,手底下的人都这般厉害,我李阳成就给她写上一封,也好宽了她的心,老管家,取文房四宝来!”

老管家应了声,走到门边招了下手,不远处候着的婢女就会了意,很快就取来了笔墨纸砚,婢女见东西放下便低着头悄然退下,老管家在一旁替李阳成磨着墨。

李阳成提笔点墨,草草写了封回信,老管家接过小心的烘干,又取了信封印信,封好交给了那一直静静候着的黑衣人。

“李公子,小人告辞!”黑衣人将书信贴身藏好,抱拳说道。

李阳成摆了摆手,随后又起身走到门边,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由想起背后那个清冷之极的女子,一别经年她的手段更胜往昔,如今俨然成了偌大崔家之主,李阳成心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老头子给自己撑面子他如何不知,再一想起那个欢闹俏皮的小表妹,李阳成不禁摇头苦笑了下,对一旁的管家说道:“老管家,现在立刻找人把这幅画像临摹一百幅出来,给咱们在陇西境内各处的人送去,临摹一幅便送一幅,一定赶在天亮前全部送出去,咱们务必抢在别人前头把人给找到!”

“是,少爷,老奴这就去办!”老管家应了声,慌忙双手接过李阳成递来的画卷。

“对了,临摹出来的画像先送漳县。”想起前两日从漳县送来的一封书信和小瓶子,李阳成就又吩咐了一句。

走出门口的老管家慌忙又转身回来应了声,随后等了片刻,见再无吩咐便一溜烟的走出庭院去了。

李阳成站在门边,静静的望着庭院上空的一轮明月,暗暗思忖道:“到底是谁到了漳县?对了!俨霏如今不就在漳县?会是她么?不过她好像是去了漳县下边一个叫做新寺镇的地方?莫非她早得了消息?不应该,若是如此,崔俨雅还找我做什么?更何况以俨霏的性子,只怕就是奔着过几日的庙会去的,她这丫头最爱凑热闹了,傻妮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怕是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将昏睡中的韩元恺叫醒。

身子猛然一动,水也跟着涌动起来,一层层的泼在结实的胸膛上,感觉浑身热烘烘的韩元恺不禁长舒了口气。仔细一听,原来是大牛给他送衣服来了,韩元恺忙起身拿毛巾在腰间围了一圈,慢慢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江家大哥,你的衣服。”

听到大牛憨厚的声音,韩元恺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一声伸出手去接过他伸手递进来的包袱。

摸着这滑滑软软的布料子,韩元恺觉得有些奇怪,把门掩上后,他将包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小心解开,只见里边有封书信和一套衣物,信封上写着“兄亲启”三个娟秀小字,再一摸旁边的衣服,面料摸起来软软的滑滑的,竟是上等的蜀锦!

研读考古专业的韩元恺深知,若是在后世,这一套衣物可是价值不菲!当然,即使是现在,只怕也要花费不少银子。因而,韩元恺更是觉得奇怪,自己可是身无长物,也不知大牛从哪里拿来的,江家不可能会有如此好的衣服,即使是有也不大可能会给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穿,所以他就没有动,把信放了回去,将包裹重新捆好。

韩元恺走到一边将身子擦干,还是穿回了自己那套又破又旧还有些脏的衣衫,简单收拾完毕,他吹过了桌上的油灯,拿着包袱就出了屋子。

见大牛在厨房给翠翠帮忙,韩元恺身体虽然好些了,但走起路来牵动到胸腹还是会隐隐作痛!

韩元恺小步的挪到厨房,里边两人听到动静忙回过头来,见他身上还穿着那套旧衣服,一脸愁容的江翠翠不知怎的忽然就有点开心,又瞧他走的小心翼翼地,下意识的便想过去扶他。

不料刚抬起鞋尖,猫在灶膛边上的大牛就已经起身走了过去,江翠翠便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继续忙活,她拿了小半坛的咸菜,正细细的切碎了,包进窝头里边。

大牛将韩元恺扶在长条凳上坐了,又给他倒了碗热水,刚要回去照看炉火,便听见身旁之人出声问道:“这位兄弟,这包袱你是从哪里来的?”

大牛回过头来看了眼江翠翠的背影,随后说道:“是你家妹子让我去白马背上拿的。”

“我家妹子?”韩元恺下意识便说出了口,随后这才反应过来,瞥了眼动作忽然一滞的江翠翠,“哦、哦!那麻烦你再帮我把它放回去吧。”

大牛一头雾水的接过递过来的包袱,疑惑地看了眼韩元恺,见他不是说笑,又瞧后边的江翠翠没有说话,大牛只觉得气氛有些怪,便答应了声,拿着包袱径直出了屋子。

屋子里瞬时便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和旖旎起来。

第六十九章 还归来否

一股子浓浓的药味从后头扑来,江翠翠察觉得到身后的人一直在盯着自己打量,浑身不由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江翠翠不知为什么,自己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愈是如此作想,那平复的心境愈是慌乱起来,身子夜随之绷得紧紧的,江翠翠只好强装镇定只做不知,继续把切碎的咸菜包进窝头里边,只是捏出来的窝头比起刚才那些几乎一般大小的来说,却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她还浑然不知。

看着她颀长秀美的背影,韩元恺有种感觉,江翠翠对他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了。想起上次她对自己又骂又哭的,就一个小姑娘性子,方才她却一反常态的替自己说话,韩元恺心中也算是有了些许宽慰,他不禁咧嘴笑了笑,这笑似苦笑,又似颇有些暖意。

感觉时间过得好漫长,江翠翠见大牛去了这许久都还没回来,不禁扭头往外边瞥了一眼,原来大牛正在那逗弄着白马,随后便不由自主的往旁边一瞥,待看见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慌的扭过头去,手中那个窝头连咸菜都忘记塞了,囫囵捏成团便往旁边放去。

韩元恺正打算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热水,见江翠翠发现了,有些尴尬,急忙说道:“你……江姑娘,我……”

一张口,韩元恺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便又讪讪的住了嘴。

听见他跟自己说话,江翠翠心里更加慌,却歪着脑袋耐心的听着,却又见他“你啊我啊”的久久没有下文,江翠翠也不由得气恼起来,可一想到他就要离开,期待的心便黯然了下去,酸溜溜的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一般,手里的窝头奇形怪状都捏出来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韩元恺只道江翠翠还在为之前叱骂自己的事有些抹不开面子。这还是两人心平气和的第一次谈天,韩元恺正卖力地找着话题,好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奈何半天憋不出话来。

忽然,四下乱瞧的韩元恺发现江二并不见人,忙往外头的那间居中的屋子瞧去,只见房门紧闭着,或许是不好当面撵自己走吧?他随之又想起丢东西的事,那枚毒镖或许跟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些关联,便开口问道:“江姑娘,那支飞镖是你拿去了么?”

江翠翠想起从他怀里摸出那只飞镖,手自然而然就会触碰到他的胸膛,如今见他问起不由有些臊红了脸,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承认了下来,忽然想起自己正背对着他,不由松了口气,忙又轻声说道:“嗯,我怕阿爹知道,便又拿了回来,怎么?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韩元恺急忙道:“没有,我只是见江叔问起,怕他责骂于你,所以便没有说出那只飞镖的事来。”

听他话里有维护自己之意,江翠翠突然心里暖暖的,说道:“阿爹问过我了,我自己告诉他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古代女子的贞烈,韩元恺想起那凶险的一幕仍自后怕不已,这一切皆因自己贪图那株金石斛而起,若是再迟些自己岂不是要背上一条人命?想到此处,韩元恺不禁十分自责的说道:“对不住了!江姑娘,都怪我误了时辰,差点害了你的性命。”

“你……你都知道了?”江翠翠心里一慌,想起先前他帮自己揭露了骗局,自己还那般无礼对他,江翠翠语气顿时有些愧疚,“我心里并没有怪你,再说我现在不是没事么?那日我……一时情急骂了你,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住。”

韩元恺笑了笑,轻声道:“江姑娘,那日其实你说的也没错,若不是因为我,你家本不至于如此,也就没后边的事情了,幸而如今事情已了,在下也就放心了,你跟江叔千万多保重!”

江翠翠虽然早就知道,但亲耳听到他跟自己告别,心里还是一跳,听到炉灶上的砂锅发出哗啦啦的动静,想起他还没吃过饭,忙走到炉灶边揭开砂锅给他盛了碗小米粥,放到他面前桌子上,这才小声的问道:“嗯,可你……你要去哪?”

奔波一天肚子也确实饿了,韩元恺道了声谢也不客气,诱人的粥香引得他食指大动,瞧见方才拿出去的少年与她关系似乎不一般,便随口说道:“走一步看一步罢,江姑娘要多加小心那王家,依我看王青此人极好颜面,此番是真真的在众人面前折了他的面子,外边那大兄弟瞧着人挺不错的。”

江翠翠拿了个碟子装了些咸菜,转过身来放到桌上,听到这话,便壮起胆子瞧了他一眼,见他精神头好了些,好似生怕他误会了一般,吃吃地道:“他……不是的,他是小芹的相好,叫做张大牛,他们订了亲的,过些日子就要成婚了。”

韩元恺回过头来正瞧见江翠翠在盯着他打量,目光炯炯,两人双眼一对上便挪了开去,本来缓解的气氛顿时又有些旖旎起来,江翠翠慌里慌张的跑回灶边重新捏起窝头。

“额……”韩元恺有些尴尬,生怕自己又在无意之中冒犯了她,赶忙岔开话题道,“对不住,是在下误会了,对了!我还有件事想拜托江叔,只是见他屋里熄了灯不便相扰,还劳烦姑娘代我转告一声。”

江翠翠一听,再也顾不得羞涩,急忙回头身来看着他快声说道:“你这就要走了么?”

韩元恺闻言回过头来,点头说道:“嗯,夜深了,这几日已是多有叨扰,就不惊动江叔了!劳烦姑娘代为转告一声,请江叔得空替我将白马送还张大户府上,那些家仆看到白马应该就会明白了。”

“原来这白马是张大户的么?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姐送你的?可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张大户一个老头儿写给你的吧?”江翠翠在心中偷偷想着,然后又想到了他的伤,忙道:“再等等吧!你刚醒来,气血还未通畅,等我把干粮做好再走也不迟,阿爹说了,县城来回一趟脚程不远,宵禁了能不能进得城去还两说呢,他们来不了那么快的,你先坐一下吧。”

“好吧,那就有劳江姑娘了。”客气的道了谢,韩元恺见她对自己态度大变,想必是弄清楚了自己并非那种孟浪的登徒子,也就不用再跟她解释清楚上次的误会了,毕竟这种话对一个女子确实不好说出口,再提起只会让两人都尴尬。

江翠翠试探着问道:“对了,那马你怎么不骑着走,到避了风头再找机会还了,想必他们也不会怪罪的吧?”

闻言,韩元恺摇了摇头,看着一脸不解的江翠翠耐心解释道:“我现在是没有身份的流民,官府对流民又追查的紧,到时候万一被抓,岂不是牵扯到了白马的主人,所以还是请江叔代为送还为好,到时候如果官府来查,让大牛兄弟把马牵出去避避,想必应该不会有人记得一匹马的。”

听他这么说,江翠翠更是不放心,急道:“可你到底有伤在身,若没有骑乘,单凭双脚如何走得脱?官府公人若真来拿你,他们可都有马。”

见江翠翠如此关心自己,韩元恺也不奇怪,只道她是感激自己,便耐心跟她的解释道:“这白马过于引人注目,官道上肯定会有重点盘查骑白马之人,骑着它走反倒不易跑脱,再说带着马爬山涉水的,也累着它跟我受罪,这马可是匹好马,饿坏了我可真对不住马主人。”

江翠翠有些犹豫,但还是忍住了羞涩,眼神带着希冀的问道:“马主人?是张大户么?既然他肯借这宝马与你,想必对你也颇为赏识,你……你何不去求他帮忙?”

韩元恺想起那喜欢胡闹的白面公子,摇了摇头,“马主人不是张大户,只是暂住在张大户府上的客人,那人虽然……额……其实人倒也不坏,这马还是见我事情紧急好心借我的,无缘无故又何必牵扯人家进来,再说人家得知我的身份,怕是还得将我捆了送到衙门里去,商贾人家最怕惹上这些麻烦了!”

“那他怎么肯借马给你?看那马的模样,应当是哪门大户少爷小姐的贴身坐骑,你去求她,想必她也是肯的。”都这时候还要追根问底,江翠翠不由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却还是忍不住的试探着问道。

韩元恺正色道:“如果真是这样,更不能拉人家下水了,毕竟这并不是小事,江叔不是说,东边流民闹得很凶吗?一顶帽子扣下来,可是不小的罪过。”

“那好吧,等事情过了,你……你还回来么?”江翠翠有些郁闷,幽幽一叹。

韩元恺一愣,抬头看了眼江翠翠,见她正紧张的望着自己,双手不停的搅着腰间的衣带子。他心里一动,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韩元恺忙扭头望向窗外的夜空,月色皎洁,明亮如水,似乎也在等他说出。

第七十章 告辞离去

江翠翠低着头久等不见他回话,心中有些失望,正要大着胆子再问一次,抬起头来正看见他竟在看着窗外,又瞥见大牛向厨房走来,心里那股劲一下子便消了下去。

她失落的转过身,恰好蒸锅不断冒出热气,想来里边的窝头已经熟了,江翠翠忙拿了个干净簸箕,揭开锅盖,将里边的窝头捡了出来。

韩元恺也瞥见大牛走来,转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忙碌起来,便又收了声,端起白粥吸溜溜的喝了起来。

厨房斜对面的屋子里,盘膝坐在炕上打坐的江二幽幽一叹,抬起手来擦了擦满头的冷汗,往窗外瞥了眼,长长出了口气,随后又闭上眼睛继续调息着身体。

“翠翠她哥,那白马是你的么?真是匹好马,通人性。”大牛扫了眼旁边两间房门紧闭的屋子,蹑手蹑脚的进了厨房。

闻言,韩元恺放下碗来,说道:“不是,是一个……少年公子借与我的,大牛,劳烦你明日把马带出去遛遛。”

张大牛疑道:“你怎么知道我?难不成刚才你们俩在背后说我,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总不能一口一个翠翠哥的叫吧。”

“哦,我叫……”瞥见一旁的江翠翠也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侧着脑袋听着,韩元恺忽然想起自己是江二侄儿的身份,一时竟不知怎么说。

听了大牛的话,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见他揶揄着不说话,江翠翠有些着急,想到他在旁人眼里还是自己堂哥的身份,这才释然,反正小芹也知道了,也不怕大牛知道,江翠翠急忙出声道:“他……大牛哥,其实他不是我的哥哥,我们并不是堂兄妹。”

“额……”张大牛看了眼翠翠,又看了韩元恺,“翠翠她哥……不是,那江大叔怎么跟我说你是他侄儿,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见江翠翠把话说明了,知道眼前之人应当是信得过的,韩元恺也不藏着掖着,笑了笑说道:“我叫韩元恺,你叫大牛么?倒是个好名字,大牛兄弟,院里那匹白马可能明日还得麻烦你照料,受累了!”

“韩元恺……原来他叫韩元恺,应该是真的名字吧?”江翠翠瞥了眼韩元恺,想起他就要走,急忙将锅里的窝头一股脑都捡了出来,将旁边那些刚做好的又放进蒸笼里,盖上锅盖,见火小了,又走到炉灶前添了柴火。

瞥了眼江翠翠,张大牛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打量了韩元恺一眼,他点头应承道:“没问题,本来我还想与你借白马带小芹去玩呢,这下倒好,你就放心吧韩大哥,我一定照顾好它!”

道了声谢,韩元恺见张大牛坐在旁边,也不好独自一人吃喝,正想找些话题,便听“噔”的一声,便见桌子上多了碟窝头,热腾腾的,倒是有股香气。那只捏着碟沿的纤细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抬头看去,却只瞧见江翠翠背过了身子,只留下个似在生着闷气的背影。

赶了大半天路的大牛也不客套,拿了根筷子就径直戳了个窝头,浑然不怕烫的又给自己倒了碗水,就着水便吃了起来,只是时不时的就得从口里呼出口滚烫的热气。

见韩元恺只是喝粥,大牛又拿了根筷子给他戳了个窝头。盛情难却,韩元恺只好接了过来,在大牛的热情目光中试着咬了口,一入口,味道比起之前的要好了很多,绵绵软软的,再仔细嚼了嚼,原来竟是在窝头里边放了些荤油!

韩元恺不禁瞥了眼还在不停忙碌着的江翠翠一眼,昏黄的火光下,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瞧见她身子晃动间偶然露出的一抹白皙后颈。韩元恺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滋味,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张大牛喝了口水,放下碗说巧不巧的正瞧见韩元恺瞥的那一眼,不禁也跟着扭头看去,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过头来挤眉弄眼的对着韩元恺说道:“真香!翠翠妹子做的窝头就是香,可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咦?韩大哥你瞧什么呢?怎么不吃了?”

正把面揉得更细一些的江翠翠身子忽然一滞,手上动作也慢了些。

大牛见感觉有些不对,慌忙又说道:“对了!江大叔刚才还说我今晚没的睡呢?韩大哥你知道他要我做的是什么事情么?”

没承想被大牛瞧见,韩元恺有些尴尬,急忙端起碗挡住脸面,见他主动把话题扯开,不禁松了口气,听他说完,便猜出是那时候自己昏迷不醒,江二托他带自己离开找地方躲起来,韩元恺便顺势扯道:“那不过是江叔怕你打鼾吵到他,所以诓骗你的玩笑话罢了,现在你可以睡右边那间房间了。”

张大牛将已经不那么烫的窝头一口塞进嘴里,囫囵道:“韩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打鼾的,奇了怪了?只有我家里人才能知道的,就连小芹都是不知道的。”

韩元恺笑了笑,这才正色道:“我说笑的,大牛,只不过是江叔见我还昏着,他自己也熬了几日,所以便托你照看我,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要困了就尽管去睡吧。”

大牛吞下嘴里的窝头,闻言不禁打了个呵欠,见一旁的江翠翠也没有说话,便又抓了个窝头,跟两人说了声,就起身走出了厨房,到韩元恺这几日住的那间屋子睡觉去了。

韩元恺倒没想到张大牛说困就困,随着张大牛离开,霎时间,屋子又安静下来。

韩元恺看了眼外边,见江二的屋子也掩着门,或许人已经睡着,即使江二身手很好,但毕竟也跑了一整天,倒也不奇怪。韩元恺不想再打扰他,吃了些东西身体也有了力气,望了眼窗外的夜色,他打算离开了。

大牛离开后,江翠翠见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按捺不住回头一瞧,却见后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不由有些慌,急忙往门外看去,见他正站在院里的白马旁边,正细声细语的说着什么,心里竟乏起些酸溜溜的滋味来,心中偷偷的想道:“该不会真的是个小姐借你的马吧?你是怕连累她才不肯去找她,也不肯带上马走的吗?”

叹了口气,江翠翠有些哀怨的望了韩元恺背影一眼,便背过身去在橱柜里找了块干净的麻布,将刚刚出锅的窝头都包了起来。

随后,江翠翠又把剩下的那些咸菜拿块小布包了,一齐放到里边刚要打上结,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又出了厨房来到阿爹窗前,瞧他正在闭眼打坐,江翠翠抿了抿唇,心里砰砰砰的狂跳,她摁着心头试探着轻声喊道:“阿爹?阿爹?”

没有反应,人似乎已经睡着了,江翠翠这才缓缓的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的进了阿爹屋子。轻手轻脚的打开柜子,从里边的包袱摸出几锭银子,然后又小心的将包袱绑好,把柜子轻轻的掩上,又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来。

心里七上八下的江翠翠立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听见炕上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江翠翠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出了口气,她迈着小碎步走回厨房,将银子又拿了块布包了,再取了些零碎的东西,放进窝头里边一起包了起来,这才转身看了眼还在跟白马谈天说地的韩元恺。

韩元恺又摸了摸这白马的鬃毛,若没这白马,自己可赶不回来,拒马桩那里就得折了,想起刚才那个包袱,忽然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给他的,手伸到一半又怕是白面公子忘了拿出来的,想到那扮做白面公子的大小姐可是一副小孩般玩闹的性格,到时候看了她的书信可不好交代,便收回了手。

江翠翠拿了个水囊打满热水,刚走出厨房,便瞧见他正把手从马背上伸去,急急的脚步随之一滞,随后瞧见那半空中的手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江翠翠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然后就见那只手缩了回去,将她的心也一起放了回去,江翠翠停滞的脚步继续往前挪动。

韩元恺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刚转过身来,便瞧见江翠翠正向他走来,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月色下的她缓缓行来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一身简单的绿色袄裙将身形衬得更为颀长秀美,她脸上红妆已然洗去,头发也只是简单的盘起挽了个发髻,瞧着很是朴素淡雅。

一开始江翠翠的眼神还有些慌乱,想要躲闪,却又生生的忍住了。借着临别的伤感,江翠翠大着胆子定定的望着他,他虽衣着寒酸,却剑眉星目的瞧着很是顺眼,身材笔挺也自有一股气势。可想到他即将离去,江翠翠那对闪闪发光的眸子里头,似乎多了些与她年纪不符的哀怨。

直到江翠翠走到身前,韩元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收回目光,拍了拍旁边安静的白马,他未曾想到古代女子也这般大胆直白,见她一直不说话,韩元恺只好先开口,轻轻咳嗽两声,这才回过头来说道:“江姑娘,今晚夜色很好啊……”

江翠翠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心儿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的,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担忧,待听他来了这么一句,随后又久久不见下文,她不禁失落的低了头。

韩元恺等了会儿,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看了看夜空中的月亮,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向她辞行道:“江姑娘,我这就走了,替我和江叔还有大牛兄弟他们道声别,你们千万多多保重!”

江翠翠这时才抬起头来,一股脑的将手里的包袱和水囊递到他身前。

韩元恺也没有客气,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将包袱往肩上一挂,又把水囊塞到怀里,微凉的院里,胸口却是暖洋洋的。

“你一定要回来。”眼见他往门外走去了,江翠翠急追了步,声音细如蚊蝇的嘀咕了句。

此声似喃喃自语,又似心声倾诉,韩元恺脚下不停只将肩上的包袱紧了紧,便径直出了门去。韩元恺细细瞧了一边四周,见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就消失在了院墙后。

明亮如银的月色下,江翠翠立在门前的小土坡上,一直瞧着他出了村口,直到拐过那片挡眼的密林消失不见。

第七十一章 大海捞针

与此同时,离王家庄只有一两个时辰脚程的才青山脚下,三个汉子正打了火把,趁着明亮的月光往山上走去。

忽然,这三个作农夫打扮的汉子在一处林子边上停了下来,几人分头四下看了看,在附近几颗树干上都找到了梅花印记。见似乎找对了地方,几人嘀咕几句,便继续依着印记的指引向山上寻去。

又往上走了一段后,许是两日在山中苦寻无果,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不由发起了牢骚,只听他愤愤不平的说道:“都在山里头转悠两天了,两位林爷也不知道怎么跑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到处都是梅花印记,这深山老林的不是让咱大海捞针吗?”

“嘘声!”另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眉目忠厚的汉子,忙往嘴边竖了跟手指,随后还四下瞧了几眼,“你小子竟背地里说两位爷的坏话,是嫌命长了吗?”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人?只要你们不说出去,谁会知道?”那尖嘴猴腮的汉子继续嘟囔道。

走在前头的那个突然回头说道:“你这小子!说来,你们不觉得这些梅花印记有些不同吗?”

尖嘴猴腮的汉子继续说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不过两位林爷的手法能一样才怪了。”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摇了摇头,突然在一棵树旁边站住,抱手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这些梅花印记瞧着很乱,反倒是有人故意为之一般,说起来找不到那人也就罢了,再找不到两位爷,咱们可就遭殃了,两手空空的如何回去与主上交代?”

“这……那你说怎么办?”那尖嘴猴腮的汉子捏着颌下几根胡茬,看着那汉子问了一句。

“我还是觉得这两种印记有蹊跷,不如咱们先跟这其中一个跑,如何?”

“也罢!你这么一说倒是越想越有这种可能,两位林爷应该不会犯此等错误才是,即便他们分开了走。”

三个汉子在山中寻人,而在新寺镇十里开外的才青山山脚下,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叫做榜沙河。此河途径大树村、葛家村两处村落,在葛家村附近分流,一支往东北流向王家庄,途径丁家门到鸳鸯镇,与漳河汇流。另一支往南流向马力镇,途中往东再分袁河到上杆坡,而直往南而去的河流,还途径一处叫做南阳村的小村子。

月色泼洒,波光粼粼,一段被树荫遮蔽的水面上漂浮着两团黑乎乎的东西,随着河流漂流而下。待到漂出了那段长长的阴暗河道,这才瞧清楚两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两个人。

原来这两人正是被江二打成重伤,不得不落水逃走的林和林石。两人顺着河流而下,这时已然漂到一处陡峭的河道,冰凉的河水不时溅起水花,扑打在他们脸上。

林受冰凉的河水一扑,顿时浑身打了个冷颤,随之猛然睁开了那双发红的眼睛!

他下意识就想起身,忽然又受河水一扑,再一听到涓涓的流水声,林才猛然反应过来,如今自己正仰面躺在水面上。感觉身体有下沉之势,林赶忙放松了身体,这才缓住了下沉的势头,他那冰凉的手微微用力一握,这才感觉到林石还在自己身边,然而脉象却已十分微弱,眼看就不行了!

林心头一沉,小心的扭头观察了两边的河道一番,河水不知深浅,若是沉入水底,自己倒还好,独自逃生或不是问题,若要带上身边昏迷不醒的林石,只怕难如登天。

虽然浑身酸痛,他还是悄悄发力,有意向河道旁边靠近,又往下流了一段距离,林终于找到了机会。

漂到一处拐弯的河道,他借着湍急的河流挤着林石一起撞到了河道上。林使劲翻着眼瞧了个清楚,这一段的河道都是泥土,没太多的石头,否则如此湍急的河流,又是头在前,两人脑袋非得开花不可。

在即将冲撞的那一瞬间,林伸出手去护住了林石的后脑,自己的脑袋却硬生生撞上了河道!虽然不是石头,但泥土多年风吹日晒的也早就硬化,不比石头差上多少,这一下差点将林又撞晕过去!

这一刻,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紧咬的牙关更是磕在一起,喉间又是一口腥甜,林忍着痛的直欲晕眩的感顺流摩擦着,随后脑袋又是一疼!

是一块石块,林连忙伸出手去攀住了,随后双脚摩擦着河道,终于止住了漂流而下的身子,此刻他再不迟疑,使出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手臂和双腿蹦的紧紧的,林闷哼一声,翻起身来又一扒住上边的河道,另一只手仍然抓住林石不放,一点点的把左腿蹭到了河道上,脸上青筋暴跳的林,待半边身子扒住了河道,他便猛然一发劲,将下边拽着的林石提了上来,打了几个滚,远离了河道边上。

直到此时,林才猛然松了口气,随后心头又是一紧!他慌忙撑起身子,担忧的看着身边的林石,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林屏住了呼吸伸手往他脖子探去,林石的脉象比之前还要更弱了,身上也是异常冰凉。一试鼻息,也只有浅浅的微弱气息,再一看他的小腿,那被水泡得浮肿伤口呈现的是一种令人揪心的粉红色,好在血已经停了。

林焦急起来,急忙一摸自己身上,却只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来,他又伸手去掏林石的怀里,同样只有银子,这才想起伤药什么的好像都放在马背上了。

林急得四下一瞧,见旁边就是一处林子,他艰难的爬起身,不想刚站起来走了两步,便双眼一黑,顿时天旋地转的,身子往前一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便晕了过去。

次日凌晨,江家小院。

慵懒的日头已然悄悄爬闪了山头,揉着惺忪睡眼的小芹一推门出来,便发现那说大话的大牛正在院子里,似乎颇为高兴的喂着白马。

小芹不由得大怒起来,提了扫帚追着大牛就要把他赶出门去,两人在院子里就是一通好闹!一边追着一边听大牛解释了一番,加上惊醒过来的江翠翠也在一旁帮着说话,小芹这才消了点气,被江翠翠拉着回到石桌旁坐下。

大牛见小芹脸色缓和了些,似乎也愿意听他说话了,忙走过去趁热打铁道:“小芹,咱一起去后边山坡上遛马去吧?”

小芹见坐在身边的江翠翠脸色不是很好,她还不知道韩元恺已经离开,只道是人还没有醒来,翠翠在为他担心,便噘着嘴说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昨夜翠翠照顾她哥没睡好,我替她守一会儿,都是你吵醒了她。”

站在一旁的大牛闻言,小心翼翼的抓了抓脑袋,讪讪的说道:“小芹,你是说韩大哥吧?他昨夜就醒了,不过好像半夜就已经走了……”

“什么!”小芹一听,急忙回头看着江翠翠问道,“是真的么?翠翠。”

见江翠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小芹不禁一脸愕然的问道:“这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让他给走了?”

江翠翠倚在石桌上,曲起一手撑起了脑袋,有些慵懒的说道:“小芹,事情说起来很复杂,你快跟大牛哥去遛马吧,顺便把你俩的事好好说道说道,快去吧!”

小芹见状,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张大牛,你自己去吧!”

张大牛一听便急了,急道:“小芹,你看翠翠妹子昨夜就没睡好,你就让她回去再睡会儿吧,咱们遛马去!这白马可通人性了。”

江翠翠也在一旁劝道:“小芹,你就去吧!昨夜赶了半宿的活儿,我累了,想好好歇息会儿。”

小芹见她衣领的倦容,只好颔首道:“那好吧,你要是犯困就回去睡一觉,对了!怎么还不见江叔起来?”

大牛见小芹同意与他出去遛马,在一旁开心的说道:“江大叔他早就起来了,说是去你家给你和你爹说和去了。”

小芹白了大牛一眼,嗔道:“要你多嘴!翠翠,那我先走了,你要困了就去睡吧。”

看着小芹跟大牛牵着白马出了门,江翠翠昨夜一直到后半夜才眯了会儿,现在真的有些犯困,见院子里又没有旁人,也懒得回屋,便趴在桌子上眯起觉来。

江二在小芹家里,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小芹她爹这才消了气,可一想到得罪了王家,却又忧心忡忡起来,那张满是沧桑的老脸上一道道刀刻般的皱纹似乎更深了。虽然江二如今不同往日了,可也防不住小人惦记啊,加上王青颇有些地位,小老百姓如何斗得过他,小芹爹不由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江二一眼看破他的心事,便提议等小芹大牛两人把婚事办了,再一起过去刘家庄生活,在那边再置办几亩田产,说着还硬塞了几锭银子给小芹爹,便急忙起身出了门,快步往家赶去。

走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江二听到院里没动静,忙加快了些脚步,回到门前发现院门也只是虚掩上,一推开正瞧见翠翠闭着眼睛趴在石桌上。

看她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江二便悄悄把门掩上,轻手轻脚的来到她的身边,只见她像只小猫似的发出轻轻的呼吸声,清晨的雾水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了一串串细细的水珠。

江二摇了摇头,走回她的屋子给她取了件衣服,正要给她披上,便听院子外边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

第七十二章 狼狈为奸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江翠翠也惊醒过来,哪曾想刚站起身来便瞧见院门被人一把推了开来!

门口一下子挤进来十几个人,个个都穿着清一色的皂色衙役服,原来是一班马快差役,当头一人瞧上去大概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从衣着打扮来看是个班头。

那班头见院子里有两人,便朝着院里的两人喊道:“你们可是这家的主人?”

江二上前几步,将女儿护在身后,不卑不亢的道:“小民江二,正是这家的主人,不知道差爷们上门来有什么事?”

那班头边走进来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道:“江二,听清楚了,我乃本县的马快班头刘大富,有人检举你私藏流寇,我等一干公人特奉大老爷的命令前来搜查,有县衙签发的公文在此,你可要看过?”

江二上前双手接过,刘班头见他真要看,倒是有些讶然,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递给了他。江二略略看了几眼,见真是盖着县衙大印的公文,便递还回去,退到一旁,心中暗道:“难不成他的令牌没有丢?不然怎么只派了个班头带着这点人来?还是另有后招?”

刘大富见他倒也识趣,神情还不慌不忙的,瞧着不像是真的藏有流寇的样子,也就不怎么为难为与他,加上旁边那小女子模样十分的标致,“细细的查,都给我手脚麻利些!”

后边那班叉手衙役抱拳领了命,纷纷往院子里而来。江翠翠忙往旁边避开了些,从旁边经过的年轻些的衙役都禁不住瞥眼去看她,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哒哒哒!”

然而却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原来是王青带着几个小厮赶了来。

王青只道韩元恺还在屋里卧床,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使醒了过来只怕也是难以下地,可此时瞧见江二神态自若的,一点也不慌,他的心里忽然没了底,便也打算跟着一齐进去去查看一番。

江二见状急忙挡在他身前,不冷不热的说道:“王老爷,您好像不是当班的衙役吧?”

王青身形矮胖,被身材高大的江二一堵,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门外边已经围了些村民,见有些丢面子,冷冷说道:“江二,你心虚什么?你家若没有藏着流匪,还怕人看?更何况我乃本庄里长,既有藏污纳垢之事,我更得义不容辞,协助诸位差爷查个水落石出。”

江二摇了摇头,道:“有与没有,自有官府定夺,王老爷你作为检举之人,理应避嫌,不然若是有人随手塞些私货诬陷与我,那江某人便是有两张嘴也说不清了。”

“你……”见他直接点破,王青脸色顿时就青了。

听到后头动静,刘大富也回头说道:“他说的有道理,王老爷您可是检举人,还是避避嫌,在外头候上一候!”

这刘大富可是漳县县丞的小舅子,也不好得罪,王青顿时更是尴尬,在心中阴阴的说道:“江二,咱们走着瞧吧!我一定会让你跪下来求我的。”

见王青退出了门外,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江二也不再说什么。银子什么的他已经另找地方安置,韩元恺也没什么东西留下,更不怕他们来搜,只是唯独担忧刘大富与王青狼狈为奸,暗中指使人栽赃陷害,那倒是麻烦,不过从王青那火急火燎的神情来看,至少目前还不会,想到这里,江二稍稍松了口气。

院子里总共也没几间房,十来个衙役片刻功夫就搜完了,那些衙役见院里的少女长得十分貌美,加上有顶头上司刘大富的吩咐,也都没有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不一会儿,那些差役便纷纷出来,对抱臂站在院中的刘大富交了差。

见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那一屋子的药味和药材有些可疑,刘班头便叫过江二问道:“江二,你家就你和你女儿两口人吗?”

江二点了点头,正色道:“回这位差爷的话,小民家中就我和女儿两口人。”

门外的王青一听,急忙说道:“刘班头,你别信他的,他家明明还有个侄儿,我们村子里的人很多人都见过的,当然那也不真是他的侄儿,纯粹是个无恶不作的流寇,犯了事逃到这里来了,江二肯定是把他藏起来了。”

刘班头听完王青的话,回过头来看着江二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江二摇了摇头,道:“没有,小民并无什么侄儿。”

刘班头还没说话,王青便急得走了进来,对着他说道:“刘班头你别信他的,她这是在抵赖,我可是亲眼见过他那侄子,这肯定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被他走脱了!他那侄儿昨天还受了伤走不远的,刘班头咱们派人去追,一准儿把他拿下,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刘班头盯着江二瞧了好一会儿,见他神色如常,不禁皱起了眉头,叫过旁边的一个衙役,让他去把外边围观的村民请进来。

那些村民见状便想走开,里边的衙役见状,便一齐走了出去,那些村民只好乖乖的进了江家的小院,院子一下子便站满了人,小芹她爹本来想要来送还银子,此时也被轰进了院子正挤在人群里边,也听了个大概。

“这几日他家可是来了个侄儿?”刘班头看着院子里的人问道。

挤在院子里的村民看了眼脸色阴沉的王青,又看了眼站在前头一脸平静的江二,再互相看了眼,都没有说话。

刘班头见状,只好一个个的叫上前,让他们回话。第一个恰好是小芹爹,只见他有些犹豫,为难的看了眼江二,又瞥了眼正冷冷看着他的王青,怀里的银子硌这凉冰冰的,小芹爹咬了咬牙,摇头道:“小老儿这几日都在忙着给女儿置办嫁妆,所以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不过这几日庄里除了昨日那场没办成的婚事有些行脚商人经过,除此外倒没见过别的什么生人。”

这些村民也正左右为难着,毕竟江二如今攀上了张大户家,另一边又是王家,两头都不好开罪,这下有了小芹爹开头,便都纷纷推说并不知情,只有那些把田地抵押给了王青的站出来指证江二,可在这里的人数不多,因为他们大都早早得就下地去了。

这下子倒是难办起来,既没有搜到人,又没有可疑的物证,连村民们也都各执一词,刘班头察觉到这里边有猫腻,瞟了眼脸色阴沉的王青,又扫了下脸色平静的江二,刘班头摸了摸那短短的胡茬,忽然瞥见王青不时偷眼瞧着什么,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却是江二身后的女儿,刘班头顿时眼前一亮。

“没办成的婚事?怕不是这王胖子想强娶人家女儿做小,不知道怎么的把事搞砸了心里边气不过,故此挟私报复,借县衙官威逼迫人家父女俩乖乖就范?娘的!本以为还能得件功劳,老子还屁颠屁颠的一大早就往这里赶,要真是这样,这厮不是在拿老子消遣!”刘班头捻着胡须在心里暗暗揣测道。

刘大富并不知情这里边的门门道道,王青派去告官的小厮也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他想着毕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家老爷又极好面子,若是自己揭了他的短,哪日他要跟自己算起账来,岂不是冤枉的很?是以干脆直接揭过这茬不提。

王青瞥见刘大富的脸色不太好看,慌忙将上前几步将他请他一边,急急地说道:“刘班头,此事确是千真万确,这都是村民迫于这江二的淫威,所以才不敢检举他,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刘班头明察。”

“这王胖子,你怎么说也是一个里长,听闻家产也还颇丰,比起你来,村民会怕这么个小老百姓么?你当老子是愣子?不过反正都来了,不如趁机诈点酒钱,不能让弟兄们白跑一趟不是。”刘大富暗暗在心里想着,同时瞥了眼院里的人群,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沉吟半响,刘大富突然冷冷的对着王青说道:“王老爷,那您说如今该如何是好啊?人又搜不到,连个物证也没有,作证的村民也是模棱两可的,莫非您还想让我将他们父女两人屈打成招不成?”

王青又不好说那江二身手高明,以免漏了昨日的丑事,如今还没拿到韩元恺,自然还就定不了他们的罪,到时候上了大堂自己也难免有趁火打劫强抢民女之嫌,只好唯唯喏喏道:“不敢、不敢!刘班头,我是说咱们可以等他回来不是?江二那所谓的侄儿甚是维护这小女子,因此只要咱们将这父女俩关押起来,再放出风去!嘿嘿……那人一定没走远,也不用劳烦各位差爷进山去找,就算知道有危险他也是一定来救的,到那时可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且不提他身上还有伤,并不难对付,刘班头,剿灭流匪这可是大功一件呐!”

刘大富闻言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无凭无据,怎么好将人扣押!大老爷来时特意交代过的,千万不要乱来,以免激起民变,真如你这般胡闹,到时候若是闹出事来我如何跟大老爷回话?王老爷您是一庄里长,难不成还不懂得衙门里的难处?”

王青回头瞥了眼不远处的江二,犹豫了下,压低声说道:“刘班头,您可是县衙公人,堂堂马快班头,有您坐镇,这些平头老百姓他们如何敢闹?若真有事王某人自会从旁协助。”

刘大富眼睛滴溜溜一转,在江家父女俩身上瞥了眼,随后看了看王青,不停地搓起手来,王青见了在心里暗啐一口,背过身对着江二和村民,抓过刘大富的手竖着跟粗短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划里几下。

见刘大富还是皱着眉头,王青肉痛之极,狠了狠心,又重新在他手心里划了起来。

刘大富这时才舒展了眉头,看了眼江家父女,想到自己也有个这般大小的闺女,也有些不忍,可是又想起那个养在外室娇娇滴滴的小娘子,花销起银子来真当如流水一般,家中那母老虎又管得紧,便也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王青也顾不得肉痛了,嘴角挂上一抹阴毒的笑。

第七十三章 崔二小姐

新寺镇上,正是天色放亮的时候,街市上热闹的很。

一处茶点摊,支着几张桌子,几个汉子口水四溅的在说着王家庄昨日那件趣事,旁边的人听得热闹,把个茶点摊的座儿都坐满了。

忽然,有一匹快马急急地跑过狭小的镇门口,一溜烟的从茶摊前经过,呼喝着叫开拥挤的道路,轻车熟路的在弯弯绕绕的街道穿行,又引起看客们一番猜想。

那人骑马穿过一条弯弯的巷道,来到一户大宅院前,门匾上两个金漆大字“张府”,正是张大户家。

此时的张家大门已经打开,两个小厮正各提着只扫帚在门前清扫灰尘,见有人来,其中一个小厮忙上前接过马匹,那人快步上前急急地说了句什么,旁边那小厮忙丢了扫帚,一气儿的直接带着他进了朱漆大门。

跟着穿过走廊巷道庭院,带路的人已经换成了张府的管家,张大户此时正在庭院里漱口,见管家进来通报,急忙简单收拾了下,便到内厅去见客。

在张大户示意下,侍女上了茶便快快地退了出去,管家随即把门掩上,站在门前小心张望不让人接近。

张大户接过那人手里的书信和一幅卷起来的画卷,先是小心的拆了细细的瞧了遍那封书信,心知事情紧急,他又急忙拿起放在桌上的画卷小心的打开,把眼一瞧,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是他!”

又惊又喜的张大户急忙叫管家取来文房四宝,急急的书写了一封回信,待墨风干,小心的封好蜡,便又交给那人带回去。

那人见张大户一脸惊喜,想必有了消息,也不敢有片刻耽误,饭也不吃只带了管家递上的干粮,便打算踏上归途。然而虽然人可以不歇,可马已经跑了一夜,来到大门前一行人这才发现跑了一夜的马匹已经累得直喘粗气,张大户便又亲自带着他去马厩挑上一匹好马。

又因为事情机密,信中特意交代不许泄露出去,就连暂住在家中的崔家二小姐崔俨霏,也就是女扮男装的白面公子,亦不能透露半句。毕竟她实在是太爱玩闹太好奇了,加上马厩离她住的小庭院又不是很远,所以张大户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遇见了她,若不是得了小厮回报,崔二小姐住的小庭院里还没有什么动静,想必还没有起来,张大户也不会贸然往这边走动。

然而,白面公子崔俨霏早早就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的她长发散落,还是可以瞧出这是个女子,只不过,锦衣白袍的仍是一身的男子打扮。

铜镜前,一个俏皮笑着的少女,娴熟的将自己那一头漂亮之极的长发绾起,又将桌上的绿玉簪子拿起插在发髻上固定住,便挽了个男子发髻。待瞧见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俊秀的公子哥,几乎瞧不出破绽来,再一想到那有趣的家伙突然得知自己是女儿身的样子,崔俨霏忽然很是期待。

等到一更天,才得到昨夜派出去跟着韩元恺的护卫回禀,知道他把家里的田赋及时交上了,并没有被自己耽搁,崔俨霏也终于放了心,只不过还不知他瞧到那封书信会怎样的惊讶,想想就觉得好玩。

崔俨霏正噗嗤一笑,却听门外响起一阵轻轻地叩门声,随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说道:“二公子,您起来了么?”

听到是那两个自己救下来的侍女其中之一的声音,崔俨霏头也不回的喊道:“门没闩,进来吧。”

听到屋子里传来清脆的声音,两个侍女端了盆温水和些洗漱用的东西以及早餐进来,看到崔俨霏已经将衣服和头发绾好,以为是对她们不满,不禁有些慌,两人对视一眼将门掩上,疾走几步刚想告罪。

崔俨霏对着铜镜瞧得清楚,急忙转过身来拦道:“你们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我只是一时忘了身边多了两个侍女,快起身过来,我还急着去看看那匹马儿。”

两个侍女一听,提着的心这才放回了肚里,福了一礼,跟她告了罪,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公子哥,两个年纪也不太大的侍女对视一眼,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想道:“她要真的是个公子,那该多好……”

细细洗漱一番过后,崔俨霏随便吃了碗侍女端来的人参鹿肉小米粥,便踱出了房门快步往马厩走去,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护卫。

风风火火的出了庭院,穿过长廊来到马厩门边,崔俨霏恰好瞧见了那个送信家仆,从他的衣着式样,认出了那是自家表哥家的小厮,还以为是来叫她回去的,顿时便想开溜。可又看见张大户在一旁陪着他挑马,旁边还有十几个身材壮硕的家仆,见他们还时不时说着些什么,白面公子不禁有些好奇,悄悄摸了过去,躲在暗处偷偷听起来,两个青衣护卫也只好悄悄跟在后边。

却只隐隐约约的听到“一路上小心、千万把信送到”之类的话,听着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叫她回去便好,她不禁没了兴致,刚打算起身离开,可那人刚好挑了马离去,不想被发现又蹲了回去,正瞧见张大户自己也带着人在挑马,嘴里似乎还跟管家说道什么“王家庄”的。

“王家庄?那不是他住的村子么?”她一听急忙现出身,那几个大汉这才发现有人接近,刚想戒备便瞧见是崔二小姐,便又松了口气也不禀报老爷和管家。

白面公子崔俨霏一路通行无阻的小跑到张大户跟前,张大户正挑着马,不禁被她突然地出现吓了一跳。

“啊!原来是你啊,二公子,”看清楚来人,张大户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你……你这是?”

将他神态尽收眼底,崔俨霏似笑非笑地说道:“哦,我来看看那匹马儿,张老爷你呢?又来这里做什么?”

张大户一听便有些错愕,可也不敢多说什么,知道她爱凑热闹,急忙胡扯道:“额……我……我就是觉得无聊随便看看。”

崔俨霏一听便冷哼道:“还想骗我!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们要去王家庄,是也不是?”

见似乎漏了馅,生怕她要跟着去,张大户急忙掩饰道:“二公子,不是的,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乱接舌根?”

崔俨霏狡黠一笑,道:“听你说的啊!我刚才走到墙后边就听到你们在大声说什么王家庄什么一路小心的,当然本公子可没有偷听,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钻到我耳朵里去的,喏!他们俩可以作证,而且他们也都听到了。”

崔俨霏说着一指身后两个青衣护卫,两个青衣大汉虽然听了觉得十分无语,但见众人都往他们面上看来,还是板着面孔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崔俨霏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过身来看着不知所措的张大户,说道:“王家庄是出了什么事么?你们是不是也要赶过去?”

“李公子可是在信里特意提到,此事绝不可让崔家二小姐知晓,这可如何是好?”心里犯了难,张大户忽然灵机一动,急忙摇头道:“二公子,我说的是黄家庄,并不是王家庄,您可能听岔了,不……不是,我是说……是我口齿不清,黄王不分,倒让二公子您误会了,呵呵……”

见他说的认真,崔俨霏皱了皱鼻头,知道回头问自己那两个护卫也没用,又仔细回想了下,暗暗道:“难不成真是我听岔了?是我太想他?呸!怎么可能,我只是担心我的马儿有没有吃好罢了,算了,今日他应该也会来还马的。不过,为了不让这老头儿骗我,我得看着他才行,如若他一急,那便是蒙我,到时候定让他好瞧。”

张大户瞧崔俨霏点了点头,似乎也认同自己的说辞,刚想松口气便听她说道:“哦?倒是有这个可能,只是不知张老爷来马厩,可是今日有事要办?”

见她两眼直直的盯着自己,还一脸的怀疑,张大户有些无奈,只好说道:“额……二公子,我今日并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在这院里随便走走,顺便瞧瞧这些马有没有喂好,也是怕下人们没有把二公子的马照看好,再者叮嘱他们到黄家庄收租子不要恃强凌弱,交不上的可以宽限些时日。”

看着崔俨霏微微点了点头,又背着手走到旁边那匹正在吃草料的瘦棕马跟前,张大户以为无事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瞪了一眼旁边那十来个大汉一眼,那十几个一头雾水的大汉顿时噤如寒蝉。

崔俨霏细细打量一番,见那马儿歇了一夜,虽然精神头仍不是太好,但也能吃能喝了,便也放下心来,拍了拍马头,忽然转过身说道:“哦?原来张老爷还有这番心思,咱们也算知己难求,来这两日听闻张老爷还是个棋术高手,既然无事要办,我也正好有空,今日咱们就来个以棋会友!”

“这……二公子,我……”张大户心里大悔,他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面前这笑得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第七十四章 引蛇出洞

日头刚刚升起,才青山山脚往上不远,韩元恺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随手从路边捡的树枝当做拐棍,就那么随手搭在旁边,下边便是一处陡峭的山坡和深不可测的山崖。

官道是不敢走了,身体也没好利索,所以韩元恺只能先找个地方将身体养好。思来想去,对附近熟悉的也只有这才青山了,可前几日走的那边又有山匪出没,他便没有走得更深,加上这山高林深,便于藏身,所以韩元恺又重新进了山。

山中的清晨虽然凉爽宜人,但韩元恺身上也走出了些汗,再被山风一吹,加上衣服多有口子,却也颇觉得有些凉意,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四处白蒙蒙的,韩元恺走了一夜,昨夜肚里进的那点东西本就只是个半饱,这时早已“咕噜”作响了。

韩元恺便将包袱取下,小心的解开取了两个窝头出来。正要重新绑好,忽然发现里边还有几个小布包,他有些好奇的伸手一摸,原来是包咸干菜,旁边那硬邦邦的却是一对打火石,韩元恺心里一动,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走了一夜的路有些渴,韩元恺也不打算吃那咸干菜,而且窝头里边也都包有,正打算重新将包袱捆好,忽然瞧见中间的窝头里边露出块布来,原来里头还藏着东西。

韩元恺不禁有些好奇,小心的扯了出来伸手一捏,原来是几锭银子!

掂量了下,怎么也有二三十两,托着手里的银包,韩元恺这才知道包袱缘何颇有些分量,原来她还在里边塞了银子,奈何自己没有身份不说,还成了被官府通缉的流匪,希望他们父女俩不要被自己连累才好。

感叹一番,韩元恺将包袱重新系好,他也怕官府的人会循着痕迹进山来追,还是得在山里边寻个可以暂时藏身的所在,不然不说猛兽毒蛇什么的,就是刮风下雨也是难捱。望着底下的山雾,韩元恺一手拿着水囊一手抓着窝头便啃了起来。

韩元恺不知道的是,此时在离他不远的山脚下,也正有两条汉子向山上跑来,正是那两个藏身在王家庄村头路边林子里的两个山匪探子。

清晨时分,一班衙役骑着快马就进了村,惊醒睡梦中的两人,幸好藏得隐蔽,所以他们并没有被发现。

认得带路的正是昨夜那个骑马出村的王家小厮,等衙役们过去后,两个匪汉做贼心虚之下,生怕是那傻子把事情告诉了王青,他俩的事发了,所以便不敢再想摸进王家窃取钱财之事,叔侄俩草草商议一番便向着山上跑,打算就此返回山寨,以后再另寻机会脱身。

两人一通狂跑,生怕那帮衙役骑马追来拿人,是以他们一路上专挑小路而行,提心吊胆的跑了一路,终于到了才青山的山脚下。

已是累得弯腰呼呼直喘的,两个匪汉休息了好一阵才能直起腰来。回头看了看见后边没有动静,那一脸乱糟糟胡茬的大汉一脸的沮丧,愤懑的道:“没承想……我才被驿属……裁退,就落得个……被官府缉拿的下场,真是让李家……列祖列宗蒙羞啊!”

那个年轻的匪汉突然说道:“不对!叔父,我越想……越不对,您说那班衙役……真的是冲咱们……来的么?”

杂须匪汉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昨晚江二那侄儿带着伤趁夜走了,如今想来却是古怪!算了,反正不是冲他就是冲咱们来的,都到了山脚下了,咱们先上去避一避,虽说跑了那么久,可那班官差骑马一会儿就能撵上来了。”

说罢两人便一头扎上了这方圆数十里最为广袤、也是最便于藏身的才青山,消失在白蒙蒙的晨雾中。

……

江家小院内,刘大富以有村民检举要细细在村里盘查为由,将江家父女都关在了屋子里,门口还有两个衙役把着。

外边院里的村民倒没有受到衙役限制,挤挤攘攘的人群也就都散去了。小芹爹见自家女儿小芹并不在江家,只道她偷偷回了家,怕她也受到王青报复,再者他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也就跟着人群出了院子,急忙赶回家去。

外边动静满满的小了些,还有那些衙役在饮酒吃喝,屋子里的东西有翻动的痕迹,虽然凌乱,但好歹也没有打砸损坏。

江二倒不着急,从王青那并没有多少底气的表现来看,他知道那块令牌并没有落在王青手上,否则这些衙役绝不会这么好说话,反正韩元恺已经走了,所以被刘大富寻个由头关押的时候江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要韩元恺不回来,这招引蛇出洞对自己那是毫无半点作用。今早江二也叮嘱过大牛,让他不要说出韩元恺的事来,并且不要那么早回来,银子自己也都藏到白马背上了,所以,江二不仅不慌不乱,反而很是镇定。

回过头来,看着坐在炕边的女儿,脸上眉头紧皱有些担忧的模样,江二不禁收起心思走到她身边,又瞥了眼房门,这才悄声道:“翠翠,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事情远没有爹昨晚说的那般严重,如今咱们被困在屋里,也只不过是王青没有法子的法子,他这是想逼我动手,迫我与官府为敌。”

“那怎么办?”江翠翠一脸担忧的抬起了头。

想起方才王青和刘大富背着众人的那一点小动作,江二道:“莫慌,那个班头刘大富显然也看穿了他那点伎俩,与他也并不是一条心,否则不会把咱俩关到一起,我想刘大富不过是气不过被王青利用,赚他俩银子做酒钱罢了。”

江翠翠却依然担忧的道:“阿爹,你怎么懂这许多门道?有你在身边我并不担心,我只是怕……”

江二暗暗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道:“爹知道你顾念他搭救之恩,当然爹对他也很感激,可是为了你也为了他,他绝不能留下,况且当时爹还以为……”

“什么?”江翠翠下意识问道。

江二轻声道:“没什么,反正以他的本事,不会有事的,你就别担心了,翠翠,他跟咱不是一路人,明白吗?”

江翠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外边院子里,刘大富正在和其他弟兄围在石桌上一起吃喝,桌上都是王青叫人送来的酒肉。而王青坐在旁边陪着,脸上虽然陪着笑,可心里却愁得不行。

王青倒不是怜惜这些酒肉,反正都是些昨日酒席剩下来没用得上的,不吃也是放坏。他发愁的是已经派人去附近山里敲锣打鼓的喊了好一阵了,可如今还不见有半点消息回来,只怕是自己揣测有误,他暗恨自己疏忽大意,昨夜不该没有派人继续盯着江家,如今被那小子走脱,自己反而落得个不上不下的田地。

想起那个报信的蠢蛋,肯定是来偷听之时被人家发现了,才害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想道这里王青就恨得牙根直痒痒,可如今还不是算账的时候,院子里这十几个衙役他又使唤不动,所有身边能使唤的人都派出去了。

而且王青提议把江家父女分开羁押,到时再用些计策,譬如鼓捣些动静出来,以江二的性子定然能逼得他出手,到时就算没有抓住那该死的竖子告不了江家私藏匪寇之罪,那江二也少不得要受牢狱之灾,这之后江家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子,还不是要来求自己么?

可这绝好的提议却被身旁这该死的刘大富一口否决了,王青也只能真的派人出去,一边搜山一边把江家父女被抓的事喊叫出来,把那该死的竖子给勾回来,也好来个一网打尽。

“铛!铛!铛!”

小院外边,刺耳的铜锣声随着一堆凌乱的呼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第七十五章 自言自语

新寺镇,张家大院。

后院内厅里边,张家的主人张大户正陪着贵客崔家二小姐崔俨霏下棋,旁边的管家先前得到张大户偷偷的示意,在他们离开后,便亲自安排人赶往了王家庄。崔二小姐的几个随身护卫虽然看到了,但也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做声,好似与此无关一般。

崔俨霏手举一颗白棋子瞥着坐在对面的张大户,见他倒也不慌不忙,旁边进来不久的管家侍立一旁,与方才在马厩的那副紧张模样大相径庭,崔俨霏不由得起了疑心。

张大户和一旁的管家知道她在打量自己,俱都扮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不敢漏出半点破绽被她瞧出。

然而瞧这两人越是淡定,崔俨霏越是怀疑其中有鬼,便想借着尿遁出去看看马厩里的马有没有少了,是以在张大户落下一子之后,她忽然起身说道:“张老爷棋术果然高深,本公子却是一时想不出来破解之法,茶水喝多了,本公子先去解个手,回来定然破了你这棋局!”

张大户见了,这才发觉自己是弄巧成拙了,心知以她的水平怎么可能应对不来,故而知道她尿急是假,打探情况是真,实在怕她闹着要跟去,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她身涉险境?自己又不能硬拦,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倒也罢了,还会累了全家。

想起她爱玩闹的性子,张大户急中生智,咳嗽两声,忽然说道:“管家,听说昨天傍晚出了件怪事?好像是王家庄那边的?”

“王家庄?昨夜?”走到门边的崔俨霏一听便站住了脚步,竖起了耳朵悄悄听着。

“额……”管家在张大户身边侍候多年,也是人老成精,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老爷,的确是有那么件趣事,小的今早也听下边的人说起过,好像是从那班鼓乐队传出来的,好像是一场亲事给人搅黄了。”

“我也只是听了那些小丫鬟一嘴,知道得并不十分详细,似乎颇为有趣,你再给我详细说道说道,”张大户瞥了眼门边的崔俨霏,朝管家使了个眼色,见她忽然转过身来,忙收起了面上的笑容,“额……二公子,您不是……”

崔俨霏闻言也不以为意,径直回到座位上,嘻嘻笑道:“哦,我忽然又不急了,张老爷咱们继续,一边下棋一边听故事,倒也颇为有趣。”

“难得二公子有如此兴致,就听二公子的,管家你继续说吧。”张大户笑呵呵的看着崔俨霏说道。

“是,老爷,多谢二公子赏脸!”管家拱手朝两人行了一礼,随后继续说道,“是有这么件事儿,王家庄昨日有场亲事,是以早早便请了镇上的鼓乐班子去,因为主家是当地的里长叫做王青的,办的规模倒也不小,酒席就有几十桌,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凑热闹。那主家王青往日里可是个极其吝啬的人,这一日却是一改往日作风,来者皆是客,无须请柬便可进门大吃一顿……”

“这有什么稀奇的?高兴呗,能吃的多少东西?对了,那王青不就是上次和假道士一起骗人的那家伙么?张老爷上次都跟我说过了,这次他又来使坏?”举棋不定的崔俨霏终于下了一子,随即抬头无聊的说了句。

对上一眼,管家便神色恭敬的垂下眼帘,道:“回二公子的话,确实是他,本来这事儿也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那新郎官也就是王家少爷,那可是王家的独子,只可惜生下来便是个傻子,长得还跟他爹一般又胖,而新娘子也是上次那个要被强逼着嫁人的女子,据说却是长得十分美丽的,接亲上轿进门本来都没什么事,就是单单到了最后的拜堂,这亲事可就出了岔子了!”

“昨日他那般着急,莫非就是因为这漂亮的新娘子?好啊!竟敢隐瞒于我?”往门外边那两个青衣护卫瞥了眼,崔俨霏不由得在心里边嘀咕着,随后更是禁不住出声问道:“出了什么岔子?难不成是那漂亮的新娘子被人抢了去不成?”

管家忙点了点头,朝着崔俨霏伸出个大拇哥,道:“二公子说的正是!那新娘子本来就不愿意嫁的,听说上了花轿还带着一只毒镖咧!”

崔俨霏顿时来了兴致,棋也不下了,撑着脑袋专心的听着,啧啧称奇道:“这女子倒是贞烈,莫非是有了心上人,被那什么王家瞧见她长得美便被胁迫嫁人?可是那傻子也懂得什么是美色的么?”

“额……”管家听了这一连串的问题,有些愕然,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张大户,摇了摇头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下边的人也没说,只怕那些鼓乐班子的人也是不知情的吧?”

崔俨霏见他也说不出个究竟来,急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继续往下说吧。”

管家润了润嗓子,又继续说道:“是,前边的两拜虽然新娘子并不乐意,但都被旁边的人给强逼着拜了下去,正当一对新人要最后一拜即将礼成的时候,忽然一个男子骑着一匹白马径直闯进了王家,看到堂上的场景,直接把手里一根棍子扔出去,那棍子从一对新人中间飞过,力道极大,竟砸倒了大堂上的一堵墙,吓得那媒婆丫鬟和坐在堂上的王青夫妇那是哇哇大叫,外边的客人也慌乱起来四散奔逃,正办的好好的婚事顿时大乱起来。”

崔俨霏暗暗想道:“白马?看来真是他了,还砸到了一堵墙?嗯,如果是他倒真有可能,昨日见他一棍便把那大汉打下马去,是有点身手,还挺威风的嘛,这人果真有趣,不枉我借他白马,还送他衣物,只是那新娘子好似是姓江吧?他怎么姓韩?他不是新娘父亲的远房侄儿吗?”

崔俨霏正想着,又听管家继续说道:“那新娘正要寻死,瞧见有人来救,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怎的,就是跑不出大堂来……”

“啊?”虽然开始就知道亲事被搅黄了,但崔俨霏还是听得也紧张起来,“这新娘子,既不愿嫁这时候不跑还等什么?”

管家怕她再问些奇怪的问题,便一口气说道:“回二公子的话,那新娘子是没跑,但旁边倒是跑出来个姑娘要拉着她跑,王青那里能让自己的儿媳妇跑了,就急忙让人拦住。

然后外边的男子既然又得出手,把挡在门前的几个家丁一通好打,直打得他们哭爹喊娘的,里边那两个姑娘便趁机挣脱跑了出来,这下子那王青就生气了,你来抢人算是怎么回事?所以又叫上几十个家丁,那里边还有个武师,王青可是花了大价钱,据说是一百两银子和二十亩良田,要把人抢回来,那三个人见那么多人围上来就要往门外跑,可门却被从外边锁上了,那门又高又厚,那汉子也一时没了法子……”

“啊!”崔俨霏一听急忙立起了身子,“那这样他们是怎么跑掉的?他们没受伤吧?”

“咳咳……”知道崔二小姐对此人似乎很有兴趣的张大户想起韩元恺受了伤,急忙咳嗽两声,提醒快要说漏嘴的管家。

管家正要继续说,忽然听到旁边张大户的咳嗽声,想起崔俨霏似乎对那叫韩元恺的很有兴趣,想了想便继续说道:“额,他们都没事,那几十条汉子连他们的汗毛都没摸到,都被那男子给痛打了一顿,就连那个颇有手段的武师,也被他打断了几根肋骨起不得身,王青见这么多人都打不过,只好认栽乖乖的把他们送了出去,出来的时候,门外锁门的家仆也被外边的白马踢翻在地,正惨嚎不已。”

崔俨霏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开心的道:“哈哈!没承想他倒挺有本事的,还有我的好闪电。”

张大户在一旁看了她一眼,带着疑惑的声音问道:“哦?听这话,二公子知道那人是谁?”

崔俨霏笑道:“你们不记得了,昨日那个送药来的人,叫做韩元恺的,回去的时候我不是借了他一匹白马么?哈哈,救了新娘子我的闪电也是有份的。”

张大户奉承道:“啊!原来却是他,二公子好心借马给他,倒是又做了件大好事。”

崔俨霏客套几句,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好似自言自语的道:“只是不知道那新娘子跟他是什么关系?他妹妹?可他们一个姓江一个姓韩,怎的如此古怪?是他说了假名还是过继给了别家?要是这样的话他倒是个好哥哥,不像表哥,而且身手也比表哥好得多了,这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嘻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的信,他不会不来吧?”

第七十六章 探听虚实

日头已经爬上对面山头,环绕着王家庄的后山上,草长莺飞,大牛正和小芹遛马漫步在一片草地里。

两人出来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大牛一早得了江二吩咐,所以特意带着小芹越走越远,不让她那么快回去。

他们边走边谈着心,误会也都解释清楚,小芹在得知大牛还差点被山贼截住之时,心里头便生起些内疚,好在人没事,而且现在翠翠也好好的,她便也释了怀。

再一想到过几日自己就要嫁过去,离开这片生活多年的土地,小芹也有些不舍,便也跟着大牛在山里边四处转悠,走得累了大牛还让小芹骑上白马牵着她走。

马背上的小芹看着前边乐呵呵牵着白马的大牛,不小心踢了脚后头挂着的包袱,忆起昨日韩元恺骑白马赶回来的那副威风凛凛模样,直让人不敢直视。

小芹忽然有些羡慕和一丝心动,可瞧见翠翠今早的那副失魂落魄模样,再琢磨起韩元恺那神秘的身份,面前这傻乐个不停的大牛似乎挺好的,小芹心里忽然又十分满足起来,不由得轻轻嗔道:“呆子,傻大牛!”

“啥?”大牛转过身,仰起脑袋看着马背上的姑娘,“小芹,你说什么?”

“说你是头傻牛!比韩大哥差远了。”小芹故意说道。

大牛乐呵呵的道:“嘿嘿,我本来就比不上韩大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醒来一会儿就能下地了,我还真没见过这般的奇人。”

小芹娇嗔道:“哼!大傻牛我问你,昨日要是我,你也会像韩大哥那般来救我么?”

张大牛一脸认真的道:“当然了!虽然我没有韩大哥那样的身手,可也会拼了命护着你的。”

小芹听了心里有些欢喜,可想到爹还在生自己的气,不禁又满面愁容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唉,现在家里因为我得罪了王家,爹还生我的气呢,你还敢娶我么?”

张大牛大声说道:“怎么不敢!再说王家他也管不到我家,我大牛怕他做什么!”

小芹仍然有些担忧,看着王家庄的方向幽幽说道:“可我这一走,爹娘还有弟弟他们怎么办?王家肯定会刁难他们的,大牛,你说我做错了么?”

张大牛刚想回答,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人敲锣打鼓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喊着什么,两人立马收了声,仔细的听着。

“江家侄儿,快快出来!江家父女俩已经被官府羁押,你若是现身,江家父女就不用受牢狱之灾,这只是普通的检查,官府查明你的身份,你自然也不会有事……”

“不好!翠翠她们出事了,大牛哥,咱们快回去。”小芹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了,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很是着急,却见后头没有反应,急忙回过头来看着张大牛,“大牛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走?”

张大牛脸上有些犹豫,但还是摇头道:“小芹,江叔说了,要咱们至少也得过了晌午才能回去。”

小芹急道:“大牛哥,你没听到么?江叔他们现在都已经被官府给抓起来了,这肯定是王青使的手段,还有爹娘小弟还不知道如何了,咱们得赶紧回去看看啊!”

“这……这可能是王青耍的诡计,反正江叔说了不过晌午不能回去。”张大牛说着转过身去牵着马撂子继续往前走。

“你!张大牛,刚才还与我信誓旦旦的,现在一出事你就做这缩头乌龟!亏我刘小芹还信了你,算我看走了眼,好!你不回去,我自己回去!”小芹一听便恼了,气呼呼的道。

小芹说着就要翻身下马,奈何白马太高,脚下一滑一个没踩稳差点摔了下去,回过头来的张大牛见了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跑过去扶住她。

小芹待下了马背,便一甩手臂话也不说的径直就往山下走去。张大牛见拦不住她,只好牵着仍自低头吃草的白马追上去,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我和你一起回去就是,不过你得听我的,不要莽撞。”

……

日头出来,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去。

离王家庄不远的官道上,正有十几个大汉骑着快马向着王家庄跑去,马背上的人个个都带着兵器,但皆用黑布小心裹着。

在离王家庄还有五六里的时候,这队人就隐约听到王家庄方向有铜锣声和喊人声传来,当头的大汉不禁放慢了速度,小心的带着众人前行。越往前走,声音便越来越近,果然是王家庄闹出的动静,他们不仅加快了些速度,转过一道弯,便瞧见路边有个少年拿着口铜锣在“铛铛铛”的敲。

这苦着一张脸敲锣不停的少年,是家里的小儿子,叫做小狗蛋,是被王青叫来寻人敲锣的,他家里田地抵押给了王家,无奈欠着人家钱的父亲便把他从地里赶回来帮忙。

小狗蛋喊了好一阵有气无力的,坐在路边歇了好一会儿,怕有人查岗,刚站起来敲了几下正要开口再喊,便看见远远地有十几匹快马跑来。骑马的人穿的衣衫五花八门的,也瞧不出是什么人,见他们要进村,少年不禁住了嘴,走到一边将路让开,不想那十几匹快马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怕吓着前头这瘦小的少年,当头的大汉示意身后众人停下后,他自己则一人拍马上前,看着那有些懵的少年问道:“小兄弟,前边右拐可是有条村庄?方才听到敲锣叫喊的,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你们是什么人?”小狗蛋皱起眉头警惕的扫了眼这群大汉。

当头的大汉见他神色,忙咧嘴笑道:“我们几个都是押镖的镖师,正要赶着去鸳鸯镇接趟活,赶了一夜的路我们实在口渴的很,带的水又都喝完了,打算进去讨口水喝,只是不知庄里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方便?”

闻言,小狗蛋松了口气道:“原来你们是镖师啊!我说怎么瞧着有股子吓人的感觉,我们这里叫做王家庄,现在庄里确实是出了点事,不过与你们过路人没什么关系,若想喝水,直接进去便是!”

一听果然出了事,大汉心中一急,忙追问道:“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听说这附近可有一伙山匪……”

小狗蛋瞥了眼当头的大汉,不耐烦的说道:“你这人真烦!自己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我还有事要做呢。”

“还请小兄弟谅解,我们做镖师的凡事都要小心,路上不可大意。”当头的大汉翻身下了马,牵着马并没有贸然上前,先是嘴里说着好话。

小狗蛋见这些人有些难缠,不过镖师如此小心也是正常,他并未起疑,回头瞧了几眼瞧并没人过来,他这才无奈的说道:“好吧!庄里没有什么山匪,就是有也已经跑了,因为来了一班衙役,这不正寻着山匪吗?”

“山匪?衙役?到底怎么回事?小兄弟,我是越听越糊涂了。”当头的大汉听得更是迷茫了。

小狗蛋有些不耐烦了,回头望了几眼,摆手道:“唉!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你们要讨水喝就赶快进去吧。”

当头的大汉从怀里摸出十几枚铜钱,走上前去递到小狗蛋跟前,说道:“还请细说一番,看小兄弟嗓子也有些哑了,这是一点心意还请拿去喝碗茶水。”

小狗蛋见这大汉说话客气,行事做派不似他长相那般粗鲁,又见了那递到眼前的十几枚铜钱,他不禁喜笑颜开的道:“那好吧!既然你们不急,那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当头的大汉耐心听他说完,这小狗蛋说的比起镇上人传的要详细具体许多,得知要找的人已然不在村里,他心中顿时大为失望,虽然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像胡乱编个瞎话骗自己,不过他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验验真伪。毕竟都已经走到此处了,即使里头有官府的人,他也决意闯上一闯!

怕人多引起衙役注意,当头的大汉想了想,便回头对着后众人说道:“你们把水囊都拿来,里头有差爷在办差,咱就不要进去搅闹多生事端了,大虎和二虎跟我进村就好,其他人都在路边歇歇脚,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当头的大汉又朝着旁边马背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瞥了眼立在路边正一枚枚数着手中铜钱的小狗蛋,忽然往怀里一摸,随即大惊失色的喊道:“不好!我的银子不见了,一定是丢在半道上了,老康我得回去找,你们要是急不用等我,我找到了一会儿就来赶你们。”

那人说完,和叫做老康的大汉对视一眼,便调转马头,赶马甚急一溜烟的向着来路跑回去了。

“哒哒哒……”

路上又跑起一阵尘土,老康回过身来看了眼一旁满脸懵圈的小狗蛋,对着他笑了下,随即便翻身上了马。

老康带着两个人三匹马向着前头的村道上一拐,便往庄子里不紧不慢的行去。

第七十七章 白马非人

“铛!铛!铛……江家侄儿,快出来!莫要累了你家大大、妹子……”

进了村庄,虽然四周铜锣声叫喊声环绕,可走在前头的老康便发现其实村子里并没有多少人。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日上三竿,此时村民也应该都在地里干活,可村庄周围时不时还传来锣鼓声喊叫声,想来是那叫王青的派了不少人在附近山上,到处寻人,想把那人给引出来。

那人老康虽然没见过,但他也听底下弟兄们说起过,崔家二小姐昨日可是借了自己心爱的白马坐骑给他,然而白马如今却反而成了累赘,一旦白马被查到,便可能会牵扯到张家和崔二小姐身上。想到此处,老康不禁有些着急,可现在扣押江家父女的并不是王青的家仆,而是衙门里的人,他们没有得到命令,也不好贸然动手。

老康怕人太多,反而引起别人注意,便让大虎二虎去找户有人在家的人家讨水,自己弃了马悄悄在庄中打探。庄子很大,一幢幢小院看似栉比鳞次却又杂乱无章,身在其中初次来访让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刚才老康也不好直接问那少年江家在什么地方,此时见有户人家门前坐着个低着头的老汉,老康忙走过去打算向他问路。

走得近了,老康这才发现那老汉似乎在抹眼泪,正犹豫着是否要打扰他,那老汉便抬起了头。

原来这老汉正是小芹她爹,他回到家中没有找见自家女儿,又和婆娘分头在村里头找了一通,回到家里还是不见人,如今这般情况又不好去问江二了,只当那拗脾气的闺女生了自己的气离家跑走了,正暗暗垂泪,这时见有人来,他急忙背过身去擦了擦泪水。

场面瞧来觉得有些尴尬,老康刚想走开,便听那老汉喊道:“老客,你是过路的行脚商还是来庄里寻人?”

老康回过头来,见这老汉已然恢复如常,便也去了尴尬,把心里头早想好的托词说了出来,拱手道:“这位老哥,我是官府的差人,受了大老爷的命来王家庄寻一班衙役,您可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哼!不知道!”小芹爹突然变了脸色,冷冷的回道。

说罢,他一甩膀子便扭头进了院子,留下有些发蒙的老康立在门外不知所措,刚想离去再找个人问问,老康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爹!”

老康循声望去,便见一对男女出现在巷子口,两人瞧着都不过十几岁模样,那少年手里边还牵着一匹白马,瞧那少女正挣脱了身边少年抓着她的手,向着自己这边跑来,老康心里一动,似有所悟。

本来已经转身推开院门的老汉,听到这声呼叫,急忙回过身来看去,一见来人顿时睁大了一双老眼,往门边疾走了几步,口中情不自禁的喊道:“小芹!”

“瞧着怎么有点像是二小姐的马?”老康正想着,那个叫做小芹的少女已经跑到他的面前,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康有些莫名其妙。

见那少年也牵着白马过来,老康便也站住了身子,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崔家二小姐的坐骑。

这两人正是大牛和小芹,他们俩偷偷摸回了村子,小芹刚走到家门口就瞧见有个大汉在向自己爹问话,看样子很不愉快,大牛牵着白马一时没拉住她,便让她挣脱了去,大牛见状担心急忙也牵着白马跟在后头跑来。

老康越看越觉得像,虽然他也只瞧见过几回,但这马太过好认,本来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马已是极少,更何况还是出现在王家庄,马背上还有一样的背囊,老康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牵马走来的大牛。

大牛一脸警惕的走到这陌生的大汉跟前,见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和白马乱瞄,不禁更加小心提防起来,待小芹扶着她爹进了院子,大牛也想进去好好问问江家现在的情况,是以并不搭理老康。

确认了这少年牵着的就是崔二小姐的白马,可这人却跟画像上的长得不一般,见他想进院子,老康急忙上前拦道:“小兄弟,且留步!”

大牛站定了身子,看着眼前的人有股凶悍之气,从不绝于耳的喊话声中他得知村里头进了一班衙役,虽然面前这条大汉没穿公服,但透露出的气场让大牛怀疑他就是其中之一,便带着警惕问道:“你要做什么?”

老康瞥了眼他紧紧捂着的马背,脸上忙挤出个笑容,说道:“小兄弟,你可是这白马的主人?”

大牛皱起眉头,不悦道:“是与不是的,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老康想起刚才听来的消息,猜到刚才那个女孩可能就是江家姑娘的闺中密友小芹,这才知晓为什么那老汉之前还好好的与自己说话,一听到自己是县衙的人立时就翻了脸的原因,前后这么一捋老康登时茅塞顿开,他板起脸正经的说道:“小兄弟,实话告诉你,我是受白马主人之托前来搭救江家的。”

大牛一听,眼前顿时一亮,刚要说些什么,便听站在院里的小芹爹喊道:“大牛,进来!”

老康一听就知道那老汉是坚定的怀疑上自己了,急忙辩解道:“不是的,老哥,我只是不知道你们与江家的关系,这庄子又大,为了不漏马脚打听江家怎么走,所以我这才编个了个瞎话。”

大牛一听这话又皱起眉头,警惕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老康见状,知道这家人跟江家交好,忙扭头四下瞧了眼,随后一把拉着大牛就进了院子。在这家人警惕狐疑的目光中,老康只能道出自己是镇上张大户家的家仆,因为江家送来金石斛救了自家孙少爷一命,所以自家老爷特派他来请江家人到家中做客,如今得知江家遭人陷害,他不能不出手相助。

大牛三人见他说的似模似样的,急忙把他让进屋子。进屋坐下,老康知道三人还是对他半信半疑的,若想打听到韩元恺的下落,就只能先取信于他们,帮他们把江家人救出来,再图后招。

待小芹听了吩咐火急火燎的出去倒水,老康在一老一少的注视下,心中不禁有些愁,因为他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如何搭救江家,尴尬无语之际,老康正准备尬笑几声,便听旁边白马传来一声嘶鸣,想到方才大牛牵着白马的样子,老康忽然眼前一亮,开口道:“老哥,不知道这位大牛兄弟是你家儿子还是……”

小芹爹一头雾水的回道:“哦,这是我准姑爷,本来准备过两日就给他俩办亲事的,怎么?”

“那这王家庄很多人认得大牛兄弟吗?”老康继续问道。

小芹爹虽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如今死马当活马医,江二毕竟与自己颇有交情,忙道:“大牛他只来过几次,所以村里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怎么?您这是想到了什么法子么?”

“大牛兄弟身上应该带着路引的吧?”得了大牛肯定的回复,老康又扭头扫了眼外头院子,旋即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下去。

“秒极!那王青就是黄泥巴落裤裆,有嘴也难分辩!老康叔,还是你这见过世面的人有法子,我大牛这就去。”听了他一番低低絮语,大牛不由拍手叫好,旋即就要起身离开。

一脸迟疑的小芹爹瞥了眼面前这笑呵呵的大汉,又见大牛这副着急模样,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什么,任由大牛去了。

见他走到门口,老康急忙拦道:“大牛兄弟,等等!我还有件事想向你讨教,你可知道韩元恺韩兄弟的下落?”

“韩大哥?”大牛见他连韩元恺名字都清楚,再不怀疑他的身份,但自己也确实不知韩元恺行踪,便据实回道,“昨天夜里我早早睡下了,如今我也不知道韩大哥去了哪,不过……或许江大叔他知道。”

有些失望,但老康只能先把江家父女救出来再说,再者听村头那少年的意思,这化名韩元恺的人似乎和江家关系非同一般。一想到那少年,老康又对屋内三人细细说了一番,特别是大牛,特意嘱咐他等上片刻不要鲁莽,再与他约定好地点,然后老康出门左右扫了眼,见四下无人便告辞离去。

路上遇着刚找了户人家打了满满两马背水囊走出来的大虎二虎两兄弟,老康见此时庄子里的人果然并没有几个,偶尔撞见户开门的人家,院子里边不是老人便是些孩子,瞧见老康他们马背上挂得满满当当的水囊便也知道是些进来讨水的过路人,自不会有人生疑,老康便这般不动声色的带着大虎两兄弟悄悄出了村。

一行三人回到村头,见那瘦弱的少年仍偷着懒,猫在路边和自家众弟兄掰扯着闲话,手里边还拿着一块大饼吃着、正笑得开心。

老康见了也不由得嘿嘿一笑,走上前去一拍他的肩膀说道:“小兄弟,你方才说的那人长什么模样来着?”

第七十八章 贼人休走!

日头已经晒到院子里,这些衙役也不怕热,仍然蹲在桌边吃喝,还有几个一边喝酒一边玩起了色子,王青在心中暗骂不已,然而面上却只能陪着小心,生怕得罪了他们。

王青如今对自己发昏的手段是懊恼不已,如此这般,分明是赤裸裸的摆明了就是个陷阱,不过以昨日他那般拼死在美人面前逞英雄的劲头,应该会回来的吧?王青烦闷的端起一碗酒,混囵喝了两口。

“铛!铛!铛……快来人,那贼人回来了!快来人!铛!铛!铛……”

酒还未落到肚中便听见外头有人在敲锣打鼓的喊,王青急忙将酒碗往桌上一放,不想酒碗里却溅了些酒水出来,撒到坐在身边的刘大富衣服上,而王青却犹自不知,喜得拔腿就往院门跑去。

刘大富脸色顿时一沉,本就知他一副假笑陪着,肯定是怀恨自己敲了他笔竹杠又嫌弃一班弟兄吃了他许多酒肉,所以如今借机泼自己一身酒水。

“铛!铛!铛……那贼人回来了!莫让他逃了,快来人!铛!铛!铛……”

吃得有些醉醺醺的刘大富虽瞧他不起,不过此时也听清了外边的喊叫声,不想果真有流匪,也不急着跟他一般见识了,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踢了旁边几个还在吃喝的衙役一脚,晃了晃脑袋,顿时清醒了些,便也跟着王青向院子外头跑去。

王青推门一听,声音更响更急了,他提起长衫疾跑了几步来到江家门前的小土坡上,眯着眼睛往下边瞧去,只见下边庄子的一处巷道里跑着一匹白马,马上正有一人背对着自己,加上离得太远,让人瞧不真切!

王青踮了下脚尖想要看得更仔细些,不想却被阳光晃了眼,他急忙又拿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睁大了眼睛往白马背上瞧去,马背上的人刚好转过身来,只见那人蒙着脸面,身形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王青也没有在意,反正那匹白马甚是好认,又见马背上那人不时捂着胸口咳嗽,一副受伤未愈的样子,心下再不怀疑,只当他蒙面是为了遮人耳目,狂喜之中的王青忙回头对着跑过来的刘大富喊道:“快!那个流匪果真回来了,他只有一个人,身上还有伤,就是他!快把他抓住!”

刘大富见他如此指使自己,心中顿时不满,不过也知道这时不宜计较,免得误了大事,也不理他,走到另一边向着坡下边望去,正和白马背上的人四目相对。

大牛见江家门前忽然跑出一堆人来,前边一人正是王青,旁边便是那班衙役。害怕被识破,大牛急忙背过身去,见村子四周的山上也渐渐的跑下来人,照着老康之前的嘱咐,大牛拍马就要往村头跑去,只是却有意无意的走得很慢。

见他要逃,王青唬了一跳同时也再无一丝疑虑,怕下边那些个家仆村民拦不住他,急得抓住刘大富胳膊大喊道:“刘班头!快!莫给他逃了,快些去将那贼人捉住!”

刘大富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见王青讪讪的松了手,这才回头对身后的那班衙役喝道:“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记住了!尽量拿活的,上马!”

刘大富说罢接过手下衙役递来的腰刀,几大步走到拴在院墙外边的马匹旁边,翻身上马用刀背一拍马臀,便一马当先向着山坡下边跑去了!

一班衙役也都纷纷上马跟在他后头绝尘而去,捂着口鼻的王青往院里看了眼,见还有两个衙役把住屋门,他犹豫了下,便也带着几个小厮跟着往坡下跑去。

紧闭的屋子里,加上外边还有衙役们喧闹的嘈杂声,江翠翠只能隐约听到外边的喊叫,开始她还以为那是寻人的铜锣声,所以也不太在意。直到外边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江翠翠这才有些不安起来,她下了炕悄悄向门边走去,偷偷趴在门边听了起来,恰好听到那班头说的那句话,然后外边又是一阵急急地马蹄声跑去了,江翠翠顿时便急了。

她回过身来,却发现江二依然一脸淡定的坐在炕上,江翠翠急忙跑过去,张嘴刚想说话,忽然又想起门外还有两个衙役,便压低了声音,“爹,是他回来了!怎么办?”

江二摇了摇头,看着窗外说道:“翠翠,咱们现在出不去,又能有什么法子?再者说,我相信他不会不懂得如今他自己不出现才是最好的,或许……来的根本就不是他,也许是……”

抿着唇的江翠翠耐着性子听他说了一通,却是坐视不管的意思,顿时哑着嗓子急道:“爹!可万一是呢,他身上还有伤,要是真的回来,怎么斗得过王家和那班官差?”

“翠翠!冷静些,”一声情急大了些声音,幸好外边吵闹的很,江二探头往窗子看去,那两个衙役还在桌子边上吃喝,这才继续说道,“爹知道你对他颇为感激,可如今外头守着的是官差,若是动手正和王青心意,他一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你也得受到牵连,爹也是没法子了,静观其变吧,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再寻个没人认识的去处,重新开始。”垂下脑袋的江翠翠说着又抬起了头。

“你!我们走了,你可曾想过小芹他们?”江二拉下了脸。

江翠翠道:“咱们带上小芹一家一起走,家里不是有了三百两银子么?咱们完全可以一起……”

“翠翠!”江二有些痛心,哑声道,“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就算小芹大牛愿意跟咱们走,可小芹爹娘舍得离开么?况且这样做还会连累小芹一家成了官府通缉的犯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小芹对你这般好,你怎就不能替她想想?”

“我……”江翠翠忽然被问住了,身子忽然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见她低下头去,“爹,我明白了,对……对不住。”

江二又扫了眼窗外,这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别担心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决然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真的?爹,那外边的人会是谁?”江翠翠黯淡下去的眸子又燃起了希望。

江二摇头道:“或许是大牛他们?如果实在是他回来,我想不出手也不可能了,希望是大牛忽然开窍了。”

……

“铛!来人呐!快抓贼!”

白马背上的大牛正捂着胸口拍马向村头跑去,小狗蛋见了更是把手里的铜锣敲的更大力了些,想到那诱人的奖赏,他嘴里的喊叫声更是没停下过,一边敲着喊着一边跟在白马后边跑。

四周山上已经跑下来七八个人,瞧衣着都是王家的家仆小厮,个个都拿着棍棒在往白马这边赶来。

这些身上还隐隐作痛的小厮想起昨日受了韩元恺的打,见他如今受了重伤,又有官府的官差在,又听说他是个没有路引的流民,更是不再惧怕,一双双脚板跑得飞快,都想争夺那份丰厚的赏赐。

“贼人休走!快快下马就缚!”

大牛听见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王家小厮和一些村民焦急的嘶吼声更是在周围四起,他急忙一挟双腿,拍马加快了些速度,冲出了狭窄的巷道。

“嘶聿聿!”

刘大富看着前边骑白马的那人就要逃出了庄子,急忙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下骑着的马,终于在林子边上将他拦下。不一会儿后边的一班衙役又赶了上来,纷纷抽到佩刀将白马团团围住。

大牛忙低下头去急忙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身酒气的刘大富此时酒液醒了些,小心翼翼的抽刀拍马靠近了些,刀指大牛大喝道:“兀那贼人!衙门公人在此,快快下马受缚,否则休怪我等刀剑无眼!”

第七十九章 出了大事!

大牛闻到他一身酒气,怕他真把自己砍了,慌忙翻身下了马。

那些衙役见状便下了两个,掏出腰间锁链,走过去便往大牛头上一套,大牛也不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直到这时,打了个酒嗝的刘大富才将腰刀收起,见王青这个人证还在后头跑来,倒也不急,翻身下了马。

突然瞥见大牛身边那匹雪白的骏马,刘大富眼睛顿时一亮,走上前仔细打量了起来,不时点头,马背上里边空空如也倒没搜出什么东西来。

见在大牛身上一通搜查的那两个衙役递来一张路引,刘大富伸手接过一看,忙上前将大牛脸上的面巾扯下,见似乎跟那来报案的家仆描述的有些不同,不由捻起了颌下那抹短短的胡须,刚要开口问话可见他一直咳嗽,不禁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

后边那些提着棍棒的小厮和村民见衙役们先自己一步捉住了人,便都停下了脚步,有些羡慕的看了眼一旁笑得开心的小狗蛋。

王青提着长袍赶在后边,累得气喘吁吁,经过小狗蛋身边的时候还对他赞许的点了下头,看着前边被围起来的白马,王青带着小厮和村民便赶了过去。

那些衙役见村民来指认,忙驭马退到一边将道路让开,二十步开外的王青见那人已经被锁链捆住,旁边白马他更是认得清楚,想起昨日他骑着白马的威风模样,再和如今一对比,顿时觉得出了口恶气,露出个十分灿烂的笑来,脸上肥肉挤在一起,眼睛显得更小了。

急着想看到那人狼狈的模样,王青不由得又提起长袍小跑起来,肥腻圆滚的肚子一颤一颤的,瞧在一班衙役眼里,甚是滑稽,可见刘大富板着脸他们也不敢说话更不敢笑出来,只好生生忍住。

王青跑到刘大富身边,累得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缓了缓正想客套几句,然后让刘大富将江二也一齐锁走,刚抬起头来,瞥见他身变的大牛,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

“王……”刘大富等他缓过气来,事情蹊跷正要开口请他这个检举之人再指认一番,见他径直便往自己身边走了过去,两条眉毛顿时拧了起来。

王青越瞧越不对,惊得后退两步,忙上前抓住刚转过身来的刘大富胳膊摇晃道:“刘大富,弄错了,这不是那个流匪,弄错了!”

刘大富定定的看着他,不耐的说道:“王老爷,你可瞧清楚了?先前可是你亲手指认的,如今作何又翻脸不认?”

王青看了眼张大牛,又扭头往江家方向瞧去,焦急地说道:“这个真的不是,我没见过这人,快!快回去,刘班头,咱们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哼!王老爷,是也不是问过自然便知,”刘大富一下甩开王青的手,走到张大牛面前,“喂!你可是叫做张大牛?新寺镇张家湾人士?”

“咳咳……”张大牛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脸上有些害怕的回道:“回老爷的话,小民正是叫做张大牛,张家湾人士。”

刘大富厌恶的摆了摆手,继续问道:“你来王家庄做什么?刚才为什么要跑?”

张大牛咳得弯下腰去,用手捂着胸口,旁边两个衙役忙退了开去,咳了好一会儿,便听他一股脑说道:“咳咳……小民来王家庄探亲,顺便找庄里的郎中江大叔治一下风寒,可在路上就听到他被抓起来了,因为小民未过门的媳妇一家与江家走得近,生怕他们也得罪了这里的里长老爷因而受到连累,便想来看看,小民刚进庄来忽然就有人敲锣嚷嚷起来,还以为他们是要来拿我的,一时慌乱之下就想离开,请老爷明鉴,小民不是什么流匪。”

“你……”王青听完,手指着张大牛说不出话来。

刘大富瞥了眼张大牛,回头身来看着王青,揶揄道:“王老爷,你可听到了?”

王青见刘大富信了张大牛的话,却找不到话反驳,额头汗水顿时冒了出来,开口道:“刘班头,这……”

“王青!”大喝一声,刘大富冷冷地看着他,“你竟敢假借官府之手,威逼胁迫他人嫁女,该当何罪?”

王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若不是忌惮他是县丞的小舅子,自己何须如此,忍下一口恶气,王青随后对着刘大富分辩道:“刘班头,我没有,话不可乱说,你……”

“嗯?”刘大富嗤然一笑,揶揄道。

“你不要相信他说的,刘班头我……”王青狠狠的瞪了眼张大牛,支支吾吾的一时无法自辩。

刘大富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么他人呢?你口中的流匪呢?在哪儿?就是这张大牛么?”

“不!不是……他肯定藏起来了,”王青说着四处看了眼,见第一个发现大牛的尕娃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跑开了,更是气恼不已的又瞧了眼江家小院,“这是他们的诡计,刘班头你要相信我,我王某人……”

见他还不上道,刘大富敛了笑容、板起面孔,大喝道:“哼!王青!作为一庄百户的里长,你竟然虚报案情,以至于引起百姓骚乱,枉费人力、只为一己之私,如今还敢狡辩,来人!把王青拿下带回县衙交与大老爷细细审问!”

王青见身旁那些衙役果真取了锁链走来,顿时唬了一跳!虽然心里头肉痛的紧,可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脸色苍白的小跑两步上前,贴着刘大富的耳边悄声道:“刘班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大富闻言,冷冷的看了一眼周围,见那些村民早就跑开了,只有几个王家的小厮呆立原地,便点了点头。

王青将刘大富请到一边,在他手上又画了几道,见刘大富仍然没什么反应,心里又是一疼,暗暗骂着面前这人的十八代祖宗,狠了狠心,又颤抖着手重新画了几道。

感觉到掌心传来的触感,刘大富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来,拍着王青的肩膀说道:“既然你已知道错了,那便饶你这一次,王老爷,可是下不为例!若再敢虚报假案戏耍官府,决不轻饶!”

“我的一百两银子啊,刘大富你可真是一头饿狼!若不是有你姐夫撑腰,老子绝不会放过你。”王青在心中暗啐一口,见刘大富怔怔盯着自己,忙苦笑着点了点头,叫过旁边的小厮低低吩咐几句,那小厮低眉顺眼的应了声,便见他一溜烟的往家去了。

刘大富盯着王青瞧了几眼,知道他心里肯定没好话,不过银子到手他也不以为意,老实说第一眼看见江二他就觉得此人有些不凡,一介草民不卑不亢的心中也有些赞许,加上穷困潦倒的,又查无实据,即使将他们捉了去也实在没几分油水好捞,还不如拿这肥头大耳的王青榨些油水出来,至于那漂亮的小姑娘,他自然也是心动,奈何养一个外室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整体提心吊胆的生怕家里的母老虎发现,他又怎敢再打主意?

刘大富叫过身边一个衙役,让他回去江家小院叫那两人把人放了,然后又让人将张大牛身上的锁链取了下来,刘大富旋即走到一边打量起那匹漂亮之极的白马来。

一旁的大牛见了心中一紧,急忙上前牵过白马。

刘大富顿时有些不悦,这白马虽好,可又不好当着众人面明抢,心里又实在喜爱的紧,刘大富便想跟张大牛买下,长出了口气开口道:“张大牛,你这白马卖多少银子?”

张大牛一听急忙摇了摇头,小心回道:“差爷,这马并不是小民的,所以我也做不了这个主。”

没想到那班头竟然看上了白马,藏在林子后边山坡上的老康瞧见下边的情况顿时暗道不好,这白马可不能让人抢了去,他看了眼张大牛,自言自语道:“大牛兄弟,对不住了,少不得要让你受一番委屈了。”

“哒哒哒……”

刚想现身的老康忽然听见外头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便又耐住了性子伏下身去,不多时果然见一匹快马跑来!

马上之人身穿一身衙役公服,却是个衙役,这衙役拐上村道瞧见刘大富等人,他急忙勒马停下,翻身下马跑到刘大富跟前低声说了几句。

刘大富一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见那三个衙役正拍马赶来,旁边还有王青的小厮跟着一起跑来,小厮的肩上还挎着个满满当当的包袱,跑起来发出“叮铃叮铃”清脆声响。

待小厮跑到跟前,王青将包袱接过,正想请刘大富点验一番,不想他直接一把扯过便往马背上一挂,话也没说就翻身上了马,招呼一声便带着一班衙役出村去了。

藏在山坡上的老康望着绝尘而去的一班衙役,心中暗道:“如此着慌而来着慌而去,看来县衙是出了大事了!”

第八十章 失去线索

江家小院门前,江家父女和小芹父女正站在那土坡上,看着一班衙役拍马出了村子,乱哄哄的跑起一阵灰尘。一旁的江二正要收回目光,无意往对面山坡一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又往对面的山坡偷偷瞧了几眼,放缓的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

站在江二身边的小芹她爹刘老汉见了他这副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将他拉到一边,悄悄摸摸的把刚才的事托盘相告,江二听完脸色更是凝重。

待大牛回来,又送走了几个上门来收拾酒菜的王家小厮,江二这才一把将门关上,回过头来,翠翠和小芹正在院里清扫着地上的杂物,大牛也在一旁帮着手。

江二和身旁的刘老汉对视一眼,两人遂上前帮着乱糟糟的院子收拾干净,待两个小姑娘跑到厨房忙活起来,江二这才拉着大牛走到墙角,低声问道:“大牛,你……”

“砰砰砰!”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将江二的问话生生打断。

大牛却好似知道是谁一般,快步跑去把门打开,院里的人听着声都往门外瞧去,只见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大汉。

来人正是老康,门一开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闻出里边有些是治跌打的药材,暗道那人受伤果然不假,见院子里的人都往自己看来,老康忙笑了笑。

大牛将老康让进院子,对江二说道:“江大叔,这就是老康大叔,是张老爷派来请你们去做客的,也是他出的主意搭救的你们。”

江二一听急忙拱手行礼道了声谢,请他坐下后又说道:“瞧着模样我年纪要比你大上一些,便托一声大,称你一声老康兄弟,老康兄弟,不知你家主人张老爷是从何得知我们被困的事?”

“这两人必然把经过跟他说过了,他却还如此发问,想必是对我之前的说辞并不太相信,看来此人是个精明之人不好糊弄,得小心应付才是。”心中嘀咕了几句,老康面上笑了笑,说道:“额……这个嘛,江老哥,你们王家庄的事都在镇上传遍了,我们老爷对这里的里长王青也素有耳闻,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加上咱们在官府也有人,所以知道了消息老爷就派我来打探下情况,又恰好在村中遇到这位小兄弟,知道他与你们相熟,所以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江二给他倒了碗水递过去,问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张老爷为何要对我这个山野村夫施与援手?难道就因为那棵金石斛吗?”

老康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正色回道:“正是如此!我家老爷本来好不容易寻下的一颗百年金石斛,托了镖局押送却在半道上被贼人劫去了,所以江老哥你这金石斛可是救了我家孙少爷的性命,老爷他宅心仁厚怎忍见你们有难而不救,而且加上白马的主人对送药的兄弟颇为欣赏,这白马主人又是我家老爷贵客,所以老康我遇上了更得帮忙才是。”

江二道:“老康兄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张老爷府上能人不少,不愧是一方大家。”

老康摆手道:“哪里,江老哥,其实这一切都是大牛出的力,我只不过提点了几句,算不得什么。”

“也没有啦,对了,刘伯、江叔、老康叔,我去给你们倒碗水来。”大牛突然被人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忙托词起身离开,往厨房里走去。

厨房里头的江翠翠偷偷瞥了几眼窗外的院子,看着老康身后那匹白马背上的行囊,她心里有些痒痒起来,可想起了阿爹说过的话,江翠翠的眼神又黯淡,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不想这一切都落在了一旁打下手的小芹眼中。

天气热,家里每日早晨做饭的时候,江翠翠照常都会备上一些凉白开,大牛扫了眼在灶台忙活的两个姑娘,自己取了几个干净的碗,又提了壶水就就出去了。

接过大牛递来的水,江二方才又听老康讲了一通客套话,便也客气的回道:“原来如此,请老康兄弟回去之时一定告诉你家主人,江某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老康喝了一口清爽的凉白开,略一踌躇将碗放下,便看着江二郑重的问道:“江老哥,我这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事,便是来找那送药的兄弟,听大牛说他已于昨夜离去,不知你是否有他的下落?”

“哦?不知老康兄弟找他有何事?”江二盯着老康笑了笑,不答反问。

老康见他如此小心,有些疑他也知道那人身份,甚至交情匪浅,便找了个说辞回道:“是这样的,白马主人知道他没有路引,又因得罪了这里的里长而无处安身,所以便想给他安排个去处,吩咐我一定要将他找到,还请江老哥体谅我这做下人的难处,让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拜托了!”

江二闻言点了点头,正色道:“原来如此,可惜我实在帮不上忙,如大牛所说他昨夜已经离开了本庄,如今我也确实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帮不上老康兄弟你的忙了。”

“这……”这人果真不好对付,老康又问道:“那么事情了了之后,他是否还会回来呢?江老哥你可是他的大大,他不应当不告而别的吧?”

江二叹了口气,说道:“老康兄弟也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和他也是素不相识,他是前几日我在下地回来的道上遇到的,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昏了过去,作为郎中我焉能见死不救,便把他背了回来。

因为他身上没有路引,所以为了不惹麻烦我就对外人说他是我的侄儿,至于他还会不会回来,这个我也不知。他离开的很突然,是大牛他在村头遇到了王青的家仆骑马离开,然后顺嘴一说,他在一旁也听了去,我想当时他一定是猜到了王青派人半夜出村是去县衙告密,故而他谁都没告诉,趁着半夜大伙都睡着了偷偷离开的,所以,他现在去了哪里我们都不清楚。”

听了他这一番解释,老康心下更是起疑,一个姓韩一个姓江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后有些懊恼的说道:“唉!终究还是来迟了,既然如此,老爷他们还在等我的消息,那老康我就不在此叨扰了,我家老爷随时恭候江老哥上门做客,告辞了!”

见他起身就要走,江二忙说道:“老康兄弟,你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我还没有谢过你呢,你看都已经过了晌午了,也不急在一时,不如留下吃个饭再走吧。”

“不了,老爷他们还在等我的消息,诸位,告辞了。”老康拱手道。

“等等!”江二见他就要转身离去,急忙喊了句。

老康以为他要告知自己韩元恺线索,大喜道:“哦?江老哥是想起了什么吗?可是有了线索?”

江二摇了摇头,指着墙边的白马说道:“没有,我是想起他曾经拜托我将那匹白马送还府上,既然老康兄弟你是张家的人,如今又是顺路,我怕白马主人等得急了,故而烦请老康兄弟代为效劳将这白马送回去,我这家中还有些琐事,大牛他们这两日也要办亲事,待一切忙活完,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老康有些失落的点头应道:“那好吧,如果江老哥有了那位兄弟的消息,还请来府通报一声,白马主人还在等他回信。”

江二正色道:“那是自然,若有了消息我一定立即到府上报信。

老康接过大牛递来的马缰绳,对着院内众人告了辞,回过身来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暗暗想道:“这人真不简单,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人肯定是不在王家庄了,罢了!既然人已经走了,先回去禀告老爷,让老爷定夺吧。”

江二几人把老康送到门前,看着他一直牵着白马出了村子,竟似乎不敢擅自骑乘一般,江二对这白马主人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也隐隐感到韩元恺身上背负着的东西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收回目光的江二忽然瞥见江翠翠正在一旁看着远处发呆,他不由得暗暗下了决心。

第八十一章 落脚之处

日头正高高挂在空中,将炽热的光射向才青山上。

“吱吱喳喳……咕咕咕……”

鸟儿们似乎也被燥热的天气影响变得烦躁起来,不停地在林间树木上互相叫骂。

在林荫山道上又走了两个时辰的韩元恺走得是口干舌燥,实在扛不住了他这才掏出水囊灌了几口,毕竟山中实在不易找到干净的水源,更何况如今他还受了伤。

忽然,韩元恺瞧见远处隐隐约约的像是有一处房子,坐落在一片林子中让人看不真切,像是一座庙。韩元恺顿时提起小心,将水囊收回怀里向着那座庙宇走去。

走得近了,才看清果真是座庙宇,只是早已经破败不堪,连屋顶都已经塌了半边,门半掩着,庙四周也长了些杂草。

韩元恺上前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对门便是一座神像,瞧着像是山神,供桌上的香炉早就没了香火,只有剩下一堆香灰,供桌也已经腐朽,屋顶和窗子周围都结着不少蜘蛛网,因为窗子和屋顶都通风,所以里边空气倒还好。

可当韩元恺仔细瞧了,却发现了一堆烧过的树枝,不过看起来也有好些日子了,他正好需要个可以过夜的地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因为他实在捱不住了。

韩元恺走进去先瞧了眼屋顶,房梁上没了一小边瓦片,收回目光在屋里扫了一眼,见门后还放着个扫帚,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将附近的杂物推到一边这才坐下。

透过一人来高的窗子,可以瞧见后头的山林中长有一些野果,韩元恺见那些鸟儿也在吃,一路走来偶尔也见有山鸡野兔出没,韩元恺便打算在这庙里歇上一阵,待伤养好了再另做打算。

韩元恺在破败的山神庙里歇脚之时,那两个从王家庄逃回山中的山匪探子正跑在林中,饥渴难耐的两人把水都已经喝完,只能吃上几口从山上带来的硬饼子,然而嘴里干巴巴的实在难以下咽,见一旁的树上长满了野果,还有几只鸟儿正在上边啄食,便都把嘴里的难以下咽的饼子都吐了出来。

两个匪汉歇了一阵恢复了些气力,那年轻些的便“蹭蹭”几下攀上树,一边摘了野果子一边往下扔,那年长些的杂须大汉就兜着长袍在下边接着,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弄了满满一兜的野果。

野果青青的瞧着很是多汁,他们将野果在衣服上蹭了蹭,满怀期待的放入口中一咬,不想差点把牙齿给酸掉,直酸得两人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不过这果子里边汁水倒确是极多,两人又正是口渴,便生生忍住了吐出来的冲动,囫囵几口将果子咽了下去,又往嘴里嚼了几个,适应了那股酸劲这果子吃起来倒也真是解渴,两人又掏出硬饼子,就着酸果倒也滋味不错。

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将一堆野果都吃了个干净,四仰八叉的双双躺在林荫的山道上,休息了好一阵缓了些气力,两人又谈起了王家庄的事。

年轻的匪汉歪过头来,看着躺在旁边的人说道:“叔父,你说咱们现如今该怎么办?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间如何安身?咱们没带火石,这林子实在没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杂须大汉直直望着天空说道:“过儿,我早就想到了,上次与你分开巡山我在山腰上远远瞧见过山下有一座破庙,虽然破败但在里边过夜应当没有问题,或许里头还有火石也说不定。”

年轻匪汉一喜,道:“太好了!总算有个落脚地方,叔父,那明日咱们就回王家庄去还是回寨子?”

“看看再说,你刚才没听见么,王家庄那边可是响了好一阵的铜锣,我估摸着是那班官差和村民在搜山,如此大的场面,确实不像是冲咱们来的,如果过了今夜没有什么事,咱们就回去看看。”杂须大汉说着站起身来望了眼前头的林子,树木郁郁葱葱的一眼望不到尽头,这山实在太大。

“都听您的,不过那庙离着还有多远的脚程?侄儿我都实在跑不动了。”年轻的匪汉捶着腿嘟囔道。

杂须大汉道:“不远,只要方向没走岔,慢些走我看也就一两个时辰就能到了。”

“啊?那咱们再歇歇吧,反正后边也没动静。”年轻匪汉顿时又苦了张脸。

“走吧,到地方了再歇!”杂须大汉踢了他一脚,当先往前头走去了。

“叔父,慢些走,等等我!”

年轻匪汉爬起身来追上前头的杂须大汉,两人一齐往山神庙而来,而山神庙里的韩元恺歇了好一阵儿,才恢复了些气力。

他拿出几个窝头吃了,这才从腰间摸出水囊一摇,哐啷作响水已然不多了,但他还是往嘴里倒了口。

韩元恺往屋顶上边的天空看了眼,见天色尚早,便把包袱挂在肩上随后拿过放在旁边的树枝,他打算去附近找找水源,毕竟这里有座庙,水源肯定有而且离得应当不会太远才对。

出了门口,韩元恺四下瞧了眼,见后边林子鸟儿比旁边的要更多些,林子也更密,便向着庙后边那片林子走去。林子里边郁郁葱葱的,不时还有茂密的灌丛,里头的杂草也长得很高,在这林子里边只能曲曲绕绕的走,这一走韩元恺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可他时刻还得提防杂草树杈里头会不会藏着毒蛇,走走停停的,还要闭眼听上一阵,听听附近有没有水声。

走了好一会儿,韩元恺才循着声音找到了一道山涧,边上还有几只野兔在喝水,见他走来慌忙跑进了林子。林子里边的树上长满了野果,颜色还有些泛青,瞧着像是李子,不少鸟儿正在枝头上啄食着。

树木很高,韩元恺从地上捡了块坚硬些的土块往树上一掷,刚一发力小腹便是一痛,同时野果也“嘭”的一声应声而落砸到旁边的草丛上。

脸色发青流出冷汗,韩元恺缓了缓才蹲下身去捡起那枚野果,这一细瞧果真是李子,只是野生品相长得没有那般的好,一时难以分辨。韩元恺撑起身子走到山涧边上,将这还泛青的李子洗了放到嘴里一咬,口中生津,酸酸的过后又有些甘甜。

喝了几口山泉水又将水囊灌满,韩元恺见天色还早,便打算再弄一些李子回去。鸟儿在林子里烦躁的啼叫,似乎是厌烦这来抢夺果实的强盗,吵吵嚷嚷的。韩元恺身子酸痛上不得树,只能捡了根长树枝将李子打落,身上这么一使劲顿时酸痛不已,加上耳边的呱噪鸟啼,他并不知道不远处的对面上头,正有人往他这边靠近。

终于瞧见那座破败的庙,走得疲累的两个匪汉精神不由得一振!

离着只有二三里路了,两人准备到了庙中再歇下,不想刚从林子钻出来,便见庙后不远的林子里边突然飞出一群惊鸟来,叔侄俩不由一脸惊疑的停下了脚步,猫下身子向着闹出动静的地方小心瞭望。

林子里头,不知漏出形迹的韩元恺在附近找到了几颗低矮些的李子树捅了一通,见地上掉落的野李子不少了,便将手里的树枝丢到一旁,兜起长袍将那些李子一粒粒的都给捡了进去。

随后又走到山涧边上一一洗净,韩元恺殊不知自己方才的举动已经惊动了对面上头的人,两个匪汉隐隐约约瞧见,那树的动静怎么都不像是松鼠、鸟儿、蛇这些东西能弄出来的,脸色不由都有些沉重。

“叔父,林子里像是有人!不会是寨里的人吧?”年轻匪汉歪过头来轻声问道。

杂须大汉沉思片刻,方道:“这里离山匪老窝有段脚程,咱们也跟着巡了几次山了,黑罗刹的人巡山一般都不会下到这么低的地方来,估摸着是昨夜那个逃走的江二侄儿。”

“那地方被他抢了先,咱岂不是又没地方落脚了?”年轻匪汉说着一脸的懊恼,白白走了这么远的路。

杂须大汉犹豫几下,瞧天色也快要暗下来了,茂密山中实在再难找到别处安身之所,便道:“他去得咱们自然也去得,好在他并不知咱们身份,小心些也就是了。过儿,那人身手不凡,他若问起只说咱们是进山采药的庄户人,千万莫漏了马脚。”

年轻匪汉眼前一亮,道:“叔父,他不是受了伤吗?身手肯定没昨日那般厉害了,咱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病秧子做什么?”

话中似有所指,杂须大汉沉吟片刻,起身便往对面的山神庙走去,口中说道:“虽是如此,不过还是要小心些为好,走!趁他没回来,咱们过去。”

第八十二章 漏了风声

新寺镇东南数十里之外,有个村子名叫南阳村,村外不到五里有一条河流,是由经过新寺镇和绕才青山脚汇的两道河流成一股,河道宽阔水流依然很深,因为村子在河道拦了一道,用来浇灌田地。

已经过了晌午那阵最毒辣的日头,此时正有两个村民出了村往河边走来,肩上挑了一对木桶,空荡荡的木桶晃悠悠,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一连好几天的毒日头,地里都有些干裂了,他们这是打算去挑了水去地里灌溉,河边就有一处林子,这两人一边扯着闲话一边进了林子,遮住了毒辣的日头整个人都凉快了不少。

可还不待他们擦去脸上的汗珠,就远远瞧见河岸边上趴着两个木桩似的东西,两人不禁起了好奇心,快走几步等离得近了,看清楚的两个庄户人不禁吓了一大跳!

这哪是什么木头桩子,分明是两具尸体,他们正要跑回村里去知会里长,其中一个胆大些却忽然发现那两人胸膛还在轻轻起伏着,他忙一把将旁边那拔腿就要跑的人拉住。

得知那两具不是尸体还是活人,两个村民也大了些胆子,走过去分头一摸,人果然都还有气,便留下一人看着,另一个赶回村子去报信。

南阳村的里长是个老态龙钟的老汉,他得到消息,忙叫上村里的老郎中带着几个人一起往河边赶去。

到了地方,经过老郎中一番仔细察看,其中一人气息虽然微弱,但脉搏依然强劲有力,只是有些紊乱。而另外一人的情况便有些不妙了,不仅右小腿受伤严重,又经河水泡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已然完全坏死,一条伤腿只怕是不保了,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活人。

两人身上除了几锭银子再无别的东西,老态龙钟的里长也不能见死不救,只好叫村里的壮后生把这两人抬上担架,抬回村里救醒再说。

不想却发现那高大些的大汉紧紧抓着另一个,怎么都分不开两人,无奈,只好将两人并排抬上担架,一起抬回了村子。

……

新寺镇上,张家大院后院内厅。

张大户硬是陪着崔俨霏下了一上午的棋,也听了一上午的趣事,说书的人已不是老管家,而是换成了那两个贴身伺候崔俨霏的婢女。

除了去上过几次厕所,吃了碗粥,见那张大户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对趣事最为好奇的崔俨霏也觉得乏了。又见等了许久还不见韩元恺来,她便摆手叫停,吩咐了张大户一声,人若是来了赶紧来通报,就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等她走了,张大户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立马起身出了内院急急地往大门口赶去。一个时辰前他就收到老康派人传回的消息,可自己一时脱不开身,也只能派了管家前去。可现在仍不见有什么消息回来,怕管家也搞不定那班衙役,张大户刚出了门口,正要翻身上马带人亲自去一趟王家庄,就听见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就见管家和老康带着一干人马从弯巷里跑了出来,老康旁边还牵着一匹空跑的白马,张大户心中顿时一沉,仔细瞧了两遍,确实不见韩元恺的身影,他把手中马缰绳一丢,便往院内走去。

看见自家老爷脸色不好,本就戚戚然的老管家和老康急忙勒马停下,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匆匆翻下马来,对着身后的人交代了几句,两人便一起跟在张大户后头进了院门。

一行三人脚步匆匆,穿过长廊和几条巷道,进了一处僻静之极的小庭院。

后院张大户的书房内,老管家依然站在门前把着,不让人靠近。

见老康踱进门来就要行礼,张大户急忙摆手道:“免了,快说!现如今到底什么个情况,人呢,怎么没带回来?”

老康小心的说道:“老爷,小的去到之时,他就已经不在村子里了,据他那个大大江二所说,是昨天夜里偷偷走的,谁也没告诉。村里有王青和那班衙役搜查,小的们在附近山上也都仔细搜查过了,确实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想来江二应该没有说谎。”

张大户捶胸顿足,恨恨一叹道:“唉!真是造化弄人,不想竟与这大好机会失之交臂,可恨啊!唉!江家的事怎么样了?”

老康道:“回老爷,江家的事小的已经处理妥当,那班衙役敲了王青一笔银子,不过那班头竟瞧上了二小姐的白马,小的正要现身拦下,忽然又见村头来了一个衙役,不知说了些什么,那班官差便急匆匆的走了。”

“哦?难不成是县衙出了什么急事?”张大户沉吟着,忽然,他一拍大腿,“不好!只怕是京里的人带着海捕文书到了。”

“老爷,要不要咱们去阻拦一番?”老康急于将功补过,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大户断然拒绝道:“不可!没有公子命令,岂能轻举妄动!我想这时候公子应该已经收到我的回信了,咱们时间和人手都不多,赶在官差前头把人找到才是正经,一旦海捕文书下发,那时就更难找到他了,对了,江家与他关系可能非同一般,你可留了人守着没有?”

“老爷,小的也觉得那江二有些古怪,或许他知道些内情,所以小的已经派了两个得力精干的人日夜不歇的在江家附近守着,只是人没找到,小的办事不力还请老爷责罚。”说着,老康抱拳深深一作揖。

“老康你做得很好,人没有找到并不怪你,唉!此次之事如若成了,咱就不用在这小地方窝着了,可惜就差那么一步。”摆了摆手,张大户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老康心中感激莫名,正色道:“小的不求荣华富贵,老爷对小人全家有救命之恩,老康岂有不死命相报!”

张大户苦笑一声,抬手道:“老康,过去的事莫提了,你再吩咐下去,这几日所有人好吃好喝招待着,人受了伤应该走不远的,让你手底下的弟兄们到镇子下边各个村寨都探查一番,若有线索即刻飞马来报,老爷我必有重赏,去吧!”

“是!老爷!小的告退。”老康说完,弓着腰往后退了两步。

不承想,老康刚出了屋子便看见崔家二小姐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后边还跟着几个护卫侍女,看老管家也不敢阻拦,他急忙低着头退到一边。崔俨霏瞥了他一眼,脚下不停的进了书房。

张大户正愁着一张脸,背着身子提笔匆匆的在信纸上写着什么,也没注意到外边动静,忽然听到动静转身一瞧见到崔俨霏闯进来,张大户吓了一跳,又惊觉失态脸上随之急忙堆上笑容,同时悄悄的将信纸拽进了手心里。

崔俨霏随便找了张椅子便是一屁股坐下,冷着张脸也不说话。

张大户心知事发了,定是哪个多嘴的漏了风声了,他忙上前小心的说道:“二公子,您都知道了?”

第八十三章 天子亲军

等了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张大户又讪讪的解释道:“二公子,莫生气,我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所以才斗胆瞒着您的,还……”

“哼!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连你也要管我么?”崔俨霏冷着张俏脸愤愤的道。

张大户陪着小心尴尬的笑道:“不敢!二公子,您看我这不……”

“你们去王家庄到底做什么?是不是跟他有关系?亦或是受了谁的指使?”

被崔俨霏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噎住,张大户支支吾吾的道:“二公子,我们只是……罢了!事到如今再不敢隐瞒,其实昨日那场亲事上韩兄弟他确实受了伤了,怕您担心闪电,所以我便偷偷派了人带了点东西去探望,顺道瞧瞧闪电有没有事,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哼!今日你竟敢蒙骗与我,还有那几个混账东西也跟着一起欺瞒我,简直把我当猴耍一般,气死我了!”崔俨霏胸口猛烈起伏着,气呼呼的骂了一通。

“二公子,我……”

崔俨霏打断他道:“这笔账暂且不提,快说!韩元恺他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张大户有些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如实回道:“回二公子,韩兄弟伤得重不重我们也不知道,我派的人去到之时他早已不在王家庄,故而未曾见得上面。”

“什么!”崔俨霏瞪大了双眼,却是一脸不信。

张大户慌忙解释道:“二公子,据他那大大额……也就是韩兄弟的叔叔江二所说,韩兄弟的伤并无大碍,而且他是当夜独自离开的,想必真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二公子不必过于担心。”

崔俨霏道:“什么叔叔,一个姓韩一个姓江,再看他那穿的那身破衣烂衫,有让一个为了救自己女儿受了伤的侄儿半夜离开的叔叔吗?我早就知道这里边有古怪了,你说,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走?”

“这个……说来复杂,想必二公子听了这许多的趣事,也知道韩兄弟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得罪王家庄里长王青了,前阵子的假老道、昨日的大闹婚堂,加上韩兄弟身无路引之事被王青意外获知,二公子想必您也知道最近官府查流民查的甚严,所以……”张大户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清楚,实在是怕她闹将起来,到时候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哼!这家伙,肯定是瞧上了人家闺女,为了个女子连什么都不顾了么?难不成她长得比天仙还要美?一定是了!要不然昨日他能那般的着急?”崔俨霏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着。

说完,崔俨霏无视张大户那有些尴尬的神色,径直问道:“那现在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么?”

“确实没有半点消息,二公子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在镇子各处村庄去找,若有消息定然报与二公子知晓。”张大户诚恳之极的说道,就差拍着胸脯给她做保证了。

“话说,你这么上赶着找他,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这里边有什么猫腻?”崔俨霏忽然直直的盯着张大户眼睛说道。

“额……这不是为了二公子么,二公子您这么赏识他,再者说他也算我家孙儿的救命恩人,所以他的安危我也不能不顾啊。”张大户心里腹诽不已,没承想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却是不好对付的很。

崔俨霏见他强做解释,倒也点头说道:“很好,不承想你倒是个有情义之人,这次的事本公子就不与你计较了,记住!有他消息即刻报与我知。”

崔俨霏说罢起身便出了书房,风风火火来到马厩,她抚摸着白马闪电,瞥了眼婢女手里提着的包袱,心中暗暗恼道:“哼!这家伙竟敢把我送的衣服退回来,是瞧不上我,不稀与我做朋友么?等我找到你定要你好瞧。”

看着老管家接过封好的信出了院子,张大户苦着张脸想道:“公子您早点赶来吧,这姑奶奶快给我搅翻天了都。”

……

天涯酒楼,这家坐落在陇西城城东的大酒楼,一共二进大院,虽然已过了饭点,但酒楼里生意却也不少,前楼大堂坐满了各色人群,其中有一张桌子坐着七八个精干汉子。

中间院子便是豪门贵胄最爱的雅座,酒楼旁边是陇西生意最好的青楼乐坊,院内特意留了一扇小门,方便这些颇有雅兴的客人。

此时酒楼内院最大的包间雅座里边,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此人面白无须,穿着一身黑色绸衫,更是衬得他皮肤白皙之极,比起旁边陪酒的两位精心打扮过的花魁也是丝毫不差,而巩昌府知府刘如铎穿了一身丝软的便装陪在一旁,再下边便是府衙下属的官吏,几乎整个巩昌府的府衙官员都到齐了。

年轻男子一手搂着一个、一口饮尽了旁边那娇滴滴的女子斟上的美酒,然后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知府大人刘如铎,见他也正与旁边的妓女玩皮杯玩的正兴起,旁边几位陪坐的也是各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娇艳女子,斟酒夹菜吃得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更有甚者当众便上下其手撩拨得那些妩媚女子媚眼如丝娇羞不已。想起这些衣冠楚楚的朝廷官员进了这酒楼里边,便如此丑态毕露,他不由得心生鄙夷,可面上仍笑盈盈的做出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

嘬了口美人斟上的美酒,刚刚咽下喉中,另一旁的美人便争宠似的立马夹了一筷子鲜嫩的清蒸鲈鱼肉送到嘴边,年轻汉子伸手一推随之在那美人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让她把鱼肉吃进口中,那女子以为是赏赐与她的,推辞了一番刚放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嚼便被那年轻男子一把捧住脸颊。

“呀!”她刚刚发出一声惊呼,不想半张的樱桃小嘴便被结结实实堵住了。正在嬉戏耍闹的众官员,纷纷循声望去,见上差大人竟如此放浪形骸他们不禁相视一笑,遂纷纷携美带艳退了出去,将这偌大的房间空了出来。

房门被人轻轻从外边掩上,年轻汉子本来是想做戏给人看,不想却真被那娇媚的女子勾起了欲火,两唇相碰只觉得那女子的唇娇娇嫩嫩的,一条雀舌品尝起来比她口中含住的鲜美鲈鱼还要味美,直将那花魁美人吻得身子都软了下去。

旁边的那女子见状不满的皱了下小鼻子正要退出房去,未曾想刚刚撑起身子还未来得及站稳,就被那察觉到了的年轻男子一把给扯了回来,那女子便惊呼着扑倒在年轻男子身上。

一时间屋内春光无限,绢帛撕扯之声、呜呜流连之声、娇哼不满之声齐出,场面极是香艳,紧接着更有婉转靡靡之音从房内传出。

第八十四章 锦衣百户

半个时辰后。

在楼下房间里,巩昌知府刘如铎以及他底下几位府衙官员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不过他们并不着急,反倒是有些得意和放松,原本走得不甚相近的几人,如今却在随意亲近的互相攀谈着。

正当壮年的同知刘长恭那透着股威严的脸上蹙起两道粗粗的眉毛,和旁人的轻松谈笑不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一切都落在知府刘如铎眼中,他不由开口问道:“刘同知缘何忧心忡忡?”

捻着颌下几根胡须的刘长恭正暗自琢磨,听到知府刘如铎的问话,他忙拱手说道:“知府大人,如今朝廷局势复杂,您说这次以咱们跟那人的关系……会不会被一道牵扯进去?”

心知他肯定有什么猫腻,知府刘如铎微微一笑,手往上一指道:“刘同知暂且宽心,你没听到上差正是快活么?”

“可那人擅离职守咱们还隐匿不报,上差若是问起来咱们该如何作答?难免有同党之嫌啊?”刘长恭仍然不敢大意。

话音刚落,知府刘如铎还未开口,通判孙邈便也跟着拱手道:“知府大人,同知大人所虑正是,就怕上差一将人羁回京里,朝廷里头别有用心之人便会趁机指使他乱咬一通,到那时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屋内众人一时间静了下来,看着他们脸色又变得迟疑和忧虑,知府刘如铎捧起茶盏轻轻嘬了口,慢条斯理的道:“诸位同僚,上差大人作为天子亲军锦衣百户,如今他更是奉了钦命而来,然他今却与青楼女子厮混,上差大人都如此表态了,诸位同僚又何必在此多疑?想必上差大人他是不会太过为难咱们的,更何况事已至此只怕是谁也说不得谁了,咱们把那人离去时间推迟上那么几日,也并不甚难。”

知府刘如铎此番耐心解释之下,屋内诸人都松了口气,只有同知刘长恭扭头往门边望了眼,细声细语的道:“知府大人,话虽如此,不过还是找不到那人的好,管他跑了还是死了,这样都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刘如铎也深以为然的定点了点头,道:“这样自然最好,不过为防万一咱还是得做两手准备,你们的东西都备好了吧?”

屋内诸人正要回话却听上头突然没了动静,他们也赶紧闭了嘴只是点了点头,便换了话题闲聊起来。

刘长恭望了眼屋顶,也跟着捧了茶盏灌了口,而上头房间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站起身来,他有些厌恶的看了眼地上两具香艳的娇躯。

那两个青楼花魁双刚睁开慵懒的眸便瞥见他眼中嫌弃的神色,不禁有些慌了神,只道是自己服侍不周,不待开口告罪又见他大手一挥背过身去,两个娇艳的风尘女子慌忙爬起身来将衣服匆匆穿好,福了一礼弓着身子就往房门外退去了。

年轻男子听到门开门合的声音,皱着眉头走到窗边一把将虚掩的窗户推开!

午后的阳光也有些慵懒,街道两旁的小贩叫卖声也有气无力的响着,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年轻汉子脸上冷冰冰的神情缓和了些,他回过身来仔细将身上的衣物穿戴整齐,又扫了一眼杯盘狼藉的房间,眼神在案桌上的酒杯菜肴停留了会儿,随之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这才款步出了房间。

外头的转角楼梯处早有小厮在候着,年轻男子跟着小厮来到楼下的房间,越过小厮径直推门进去。

“哐啷!”一声,房门被从外边推开,瞧见从门口进来的年轻男子,里边众人顿时停止了攀谈站起身来。

见主位空着这年轻男子也不客气,直接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端起旁边案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见众人还在站着,忙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启齿一笑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如此拘谨,此处又不是州府衙门,诸位请坐!”

待众人道谢坐下,他又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屋内众人,双目如电般在知府刘如铎、同知刘长恭、通判孙邈以及推官王牧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目光重新落在巩昌府知府刘如铎身上,开口说道:“刘知府,本差交与你的朝廷公文可都下发各州各县了?”

刚刚入座的刘如铎闻言急忙又站起身来,拱手回道:“回上差大人的话,下官一早就派人分传下去了,盘算脚程,想必此时大部分州县应当都已收到了公文,而且下官已经吩咐下去,下边州县若有消息立即飞马来报不得耽搁,下官及诸位同僚绝不敢误了上差吩咐的差事。”

年轻男子扫视着轻轻一颔首,淡淡说道:“果真如此便好,对了刘知府,本差还有一事想请教一下。”

“上差只管发问,下官定知无不言。”刘如铎神态自若的一拱手。

“刘知府,驻陕西都司巩昌府陇西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杨瑜,缘何到此,又到底是何时失踪的?”年轻男子道。

刘如铎不假思索的回道:“回上差大人,百户杨瑜缘何至此下官实在不知,只知道是本月十六日发现人不见了。”

“事前他可曾有什么异常之举?”年轻男子把玩着案桌上的茶壶盖,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刘如铎道:“下官事后曾多次讯问杨瑜的亲兵近侍,俱言他不曾有过什么异常之举,只不过他们说起杨瑜经常接到飞鸽传书,不过究竟是和谁在通书信那些亲兵也不得而知,杨瑜失踪之后那些信鸽也随着他一起踪迹全无,想必都被杨瑜暗地里处理掉了。”

年轻男子继续问道:“既如此,事后诸位大人可有追查他的下落?又查得什么线索?”

“这……下官都以为杨瑜只是一时离开,所以便都没有在意,故而未有……”刘如铎有些支吾起来。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吧,若有消息即可来报。”说罢,不待屋内众人开口回话,年轻男子便一马当先出了房间,留下面面相觑的刘如铎等人。

“刘知府,刚才还好好的,上差他这是?”看着脸上似笑非笑的刘如铎,通判孙邈小心的问道。

“无妨,诸位同僚你们今晚再把东西送到他的住处,记住了,切莫招摇!”刘如铎看着门外,气定神闲的说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推官王牧突然开口说道:“对了,诸位大人,反正咱们该说的都说了,今晚再叫上李公子,李公子惯爱风流恰与上差大人兴趣相投,咱们给上差大人接风洗尘怎能少了他?而且李公子又和上差年纪相仿,想必他俩更能说到一起去。”

瞥了眼一脸忠厚模样的推官王牧,刘如铎沉吟道:“嗯……倒是可行,来人!带我的帖子去城北李府一趟,请李公子今夜天香楼一聚。”

刚从门外踱进房中的青衣小厮恭敬的应了答,便弓着腰倒退几步出去了。

陇西城北,李府。

正坐在书房里把玩一只白净小瓶的李阳成,突然接到密报,漳县来人带来了新寺镇张大户十万火急之回信,他起身接过堂下之人双手奉上的书信便火急火燎的拆开,一目十行的瞧了,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

李阳成眉飞色舞的将单膝跪在地上的小厮拉起,大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很好!得来全不费工夫,真乃天助我也!”

李阳成正得意间,又见外边跑进来一个精干的汉子,那汉子刚跑进来便单膝跪下奉上一封书信,李阳成接过一看,只见上边署名漳县赵家。

“又是漳县?”李阳成眼前一亮匆匆拆开一看,却不由眉头紧锁,他拿起书桌上那只小小如白玉般的小瓶子怔怔的看了几眼,随即沉声道:“常疯子!召集人手,即刻出发前往漳县!”

“是!公子,老常这就去!”外头院子里,正举着两只石锁一上一下练力的一条赤膊大汉听到叫喊,忙瓮声瓮气的应了声。

……

漳县县城,一个蓝袍公子正负手而立在西风酒楼二楼临街的雅间窗边,外边的街上是热闹的人流,屋内则是杯盘狼藉、满地碎瓷。

俊逸如书生的蓝袍公子如此却是铁青着一张脸,他看着底下那慌里慌张走去的汉子,愤愤的道:“四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一群废物!林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这般情形之下,方浣竟还有心思多管闲事,要不是龙家恰巧是我的人,岂不是被他坏了大事!气煞我也!”

站了这许久终于听见他开口,身边的小厮暗暗松了口气,道:“二少爷,气大伤身,或许……”

“闪开!前头的人把路让开!哒哒哒……”

外头的街道上忽然远远的传来一阵喧闹声,那蓝袍公子急忙探身往下瞧去,不一会儿便风风火火从街道那头跑来一班衙役,随后径直从酒楼门前蓝袍公子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过去。

望着那班衙役急急远去的身影,蓝袍公子突然一机灵,头也不回的说道:“快去!让方浣立刻来见我!”

第八十五章 粮草先行

正午过后的日头有些慵懒,陇西城各城门口都有一队兵丁把守,只不过多年无事,加上近来也没什么缉捕文书,守门的士兵就都有些松懈,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进了城门口就是一条街道,街道两边都是一排排的房屋,房屋临街的墙根前头支着卖些吃喝的小摊子。

见一个兵丁突然把眼望来,附近盘桓着的两个汉子赶忙挪开了目光,这两人虽然衣着样貌都很普通,但眼神却透着股子精明劲儿。

他们沿着城门口两边的城墙四处打量着,趁着城门口的兵丁没有注意,分别走到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里去了。

城门右边那汉子忽然眼前一亮,眼前的城墙上竟然隐约可见踩踏的痕迹,回头瞧了几眼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又继续往里走到底,见里头的墙砖上也有几处痕迹。

这汉子正瞧着面前城墙上的泥土,却也小心戒备不时回头扫上一眼,正巧眼睛余光瞥见从城楼上探出了颗脑袋,他也不慌,伸手就往裤腰带摸去。

“嘿!那厮,你要做什么!”

这汉子解了裤腰带刚要撩起前边的衣摆,就被城楼上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急忙昂起脖子看去,原来是一个士兵,他赶忙慌里慌张的将裤腰带系上,同时一脸讪讪的说道:“军爷,我……我尿急。”

“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竟敢跑到城墙根上来撒尿,要是把城墙泡坏了,非杀了你的头!快滚!”

“是是是……军爷,小的这就走。”说着,这汉子便捂着肚子弓着腰一会儿急一会儿慢的走去了。

对面的同伴已趁这机会偷偷回到了街道上,见他没事也就松了口气,不过并没有立马就与他会合,只是在附近找了个茶摊点了茶水和一盘点心,就在那坐着。

和那茶摊上的同伴打了个眼色,知道那城楼上的兵丁还在盯着自己,这汉子为了彻底打消疑虑径直就往城门口走去。

那些把门的兵丁见他不排队,立马将他拦下喝问道:“哪来不识规矩的野汉,滚到后边排队去!”

这汉子手捂小腹双腿紧紧夹着,一脸焦急痛苦的说道:“几位军爷行个方便,小民快憋不住了,便让我过去吧。”

那些兵丁怕他身上藏着什么猫腻,离得最近的一个兵丁就上前草草的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叫他出去了。这汉子口中连连道谢,随即便疾走慢走的出了城,那几个看得兵丁摇头一笑。

出了城门口,外头的官道上仍然人来人往,还有不少的女眷。

捂着小腹急得不行的汉子双眼四处乱扫,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一坡林子,他赶忙走了过去。知道身后那股子盯着自己的视线还没有挪开,与方才那几个把门士兵的敷衍了事大为不同,这汉子不禁更是断定城门之中必然有鬼。

刚刚步入林中,这汉子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骚味,似乎是马尿的味道,而且味道如此之冲鼻,此处应该停留过不少的马匹才对。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扫了眼,见林子深处正有十几条汉子坐在地上歇脚,身边拴着二十来匹马,旁边的空地上还放着不少的货物,瞧着像是走南闯北的客商。对面的人也发现了他,还冲他笑了笑,这汉子也讪讪一笑予与回应,见没有什么奇怪的,走到一旁看左右无人解了腰带便真的小解起来。

城墙上一直盯着他瞧的兵丁,见他真的是尿急并未有什么异常之举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想到今晚的要事他就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不敢有一丝马虎,又望了几眼直到

这汉子尿完了尿转身顺势一瞥便往回走,那道盯着自己的目光已经不见,他不由松了口气,紧走几步汇入官道上的人流,一齐排着队进了城去。

一进了城门,见到同伴还坐在那茶摊上喝着茶,他轻轻咳嗽一声便顺着街道往城里头去了。

茶摊上坐着的汉子又待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付了账随着往城里边走去。走了好一阵才瞧见在前边慢悠悠走的汉子,他赶忙追上前去,还不待开口相问便听那汉子问道:“石一成,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那叫做石一成的汉子没有回话,往前边街道扫了几眼,随后头往旁边一点,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待同伴跟进巷子,叫作石一成的汉子便说道:“没有,单封,看你刚才那般样子,莫非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单封点头说道:“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城墙上有新攀爬的痕迹,就连顶上的墙砖也有勾爪的划痕,大人果然英明,让咱们到这里查访。”

往外边瞧了眼,街上人来人往的并无人注意这处小巷子,石一成忙低声说道:“那城楼上的士兵一直在盯着你瞧,想必是有些古怪,不知道他是否起了疑心?”

单封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意的说道:“他心怀鬼胎,自然要比起常人更多些疑心才是,咱们什么身份,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守门兵丁?我料他定然没有瞧出破绽来。”

石一成急忙道:“那咱们还不快回去禀报大人,还在这等什么?”

“等等!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单封抬手制止了拔腿就要离去的石一成,皱着眉头在巷子里走了一圈,忽然瞥见外边的两个孩子,一个正在弯腰捡东西、一个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等那捡东西的小童直起腰又伸手接过玩伴递来的糖葫芦,单封顿时用力一拍石一成的肩膀,“我想到了,走!”

一头雾水的石一成跟着单封紧赶慢赶到了城东驿站,把门的锦衣卫对他们视若无睹,两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径直进了院子,一直走到内院二楼的房间门前。单封上前轻轻扣了下门扉,开口说道:“大人,属下单封前来复命!”

“进来!”

房间里边传来一道年轻但又饱经沧桑的声音,两人赶忙推门进去对着堂上坐着的年轻男子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异口同声说道:“属下单封、石一成见过大人!”

这年轻男子正是方才在天涯酒楼与巩昌府一众官吏会过面的钦差,他抬了下手,淡淡道:“尔等不必多礼,起来吧,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两人道谢一声站起身来,单封随后又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属下果真在城西的城墙上发现了勾爪和攀爬的痕迹,而且属下在查看的时候,还有一个士兵十分的紧张,不出所料他应当就是那个内鬼。”

“那么你……”

见他问起,单封慌忙解释道:“请大人放心,属下并未露出半点破绽,借说尿急便被他呵斥赶走了,为免他生疑,卑职只好出了城门,见有一坡林子。”

“那兵丁可是一直在盯着你瞧?听你语气那林子里应当是有什么东西了?”

单封暗暗心惊,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起来,忙恭声回道:“确如大人所言,虽然属下并未回头去看,但也能感觉得到那兵丁一直在盯着卑职瞧。卑职只得假戏真做,却不想又在林子里头发现了一队马队,可一进林子就能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马尿的骚味,当时属下还没想明白,半道上才想清楚,他们这是故意为之,目的是不让别人进这林子歇脚。”

“你可有仔细查看了他们的人数?”

单封恭敬的说道:“回大人,属下当时只草草看了几眼,林子里头能瞧见的应当有十来条汉子,都个顶个的年轻力壮。”

“马匹呢?”

单封仔细回想了下,但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只好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马应当有二十多匹,有一些背上驮着货物,所以属下当时就把他们当成商队了,并没有起疑继续打探,请大人恕罪。”

年轻男子忽然站起身来,看着单封和石一成,语气不冷不淡的说道:“无妨,你们能找到这些线索已是不易,先下去歇息吧,顺便让马六黄标去城西监视,如有异动、即可来报!”

待单封石一成领命而去,年轻男子回头看着桌上的请帖,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八十六章 山匪勾当

已近黄昏的才青山上,一抹残阳透过枝叶和破烂的屋顶,落在这座安静的山神庙中。

靠在墙上休息的韩元恺刚刚在附近拾掇了一堆干枯的树枝,粗的细的都有,估摸着够今晚烧一夜的了。

想起那两个汉子,韩元恺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山上又有山匪安营扎寨,忽然出现两个大汉,虽然瞧着笑呵呵的似乎并没什么恶意,但总是有些古怪的感觉,总觉得似乎在那里见过一样,可又想不起来。

见那两人去打野物还没回来,折腾一天的韩元恺趁机闭目歇息一会儿,而那两个匪汉正在山神庙后头的那片林子里采摘野李子,一个爬在树上折着枝儿,一个兜着长袍在底下接着,旁边地上还放着只刚刚打死的山鸡。

朝着山神庙望了几眼,将韩元恺不在附近,树上那年轻的匪汉便说道:“叔父,你瞧那人连野果都不来摘,更别说打山鸡了,侄儿我没说错吧,他身子就是伤得厉害,所以咱们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还用得着怕他这只病猫吗?”

杂须匪汉道:“还是小心为妙,若非走得匆忙忘带火石,咱也用不着跟他挤在一块。”

“叔父,你就是太小心了,您没瞧见他那包袱,连去捡柴火都不曾离身,只怕里边不仅仅是些干粮,还有些别的东西。”

“你是说银子?”

“叔父,莫非您忘了不成?那金石斛可是能换三百两银子,他肯定也能分上一些,您说咱要不要趁机把他给……”说着,年轻匪汉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嘘!小声些,莫被他听了去。”

“叔父,我看了,这附近没什么动静,那山神庙离这还有二三里地呢,他怎么可能听得到咱说的话,叔父,您还没说做不做呢,倒是拿个主意啊?”

“容我想想,我还是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招惹为妙,你忘了他昨日掷的那一棍子了?加上受了那般的重伤之下,当夜就能下地赶路,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再说同时落难之人,咱又何必再相为难。”

“那又如何?您对他手软,说不定他还对咱们藏着祸心呢,他赶了一夜又大半天的山路还能有多少力气?我看那些官差压根就是冲他来的,那傻子的话就算王青信了,也不至于连夜就去报官,指定是王青为了报复那人的,因为他差点坏了咱的大事,再说了我娘和婶娘还在等着咱们消息呢,叔父,难道您不想家吗?”

“这……唉!好不容易借了些银子出来走商,祸不单行又被这些该死的山匪劫了去,不想我李自成堂堂正正的衙门公人,竟也沦落至此,真要做了这山匪的勾当!”

“叔父,我……”

“罢了!事已至此再想也无益,过儿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今晚回去看看情况再说,若他真的带了银子又伤势严重的话,咱就动手!”

“那王家咱还去吗?”

“既然王青是冲那人来的,那便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做了!到时回了家去,你娘与你婶娘见了这许多银子一定开心的很。”

“那是自然!她们都在盼着咱回去呢。”

“好了,果子够了,快下来吧,天色不早咱们把山鸡处理干净打了水也该回去了。”

两人一通忙活下来天色已见黑了,急忙往回赶去,而山神庙里,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的韩元恺忽然感觉胸口闷得慌,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往外边瞧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刚想掏出怀里的水囊喝上一口,便隐隐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

韩元恺知道是那两个汉子外出抓野物回来了,瞥了一眼门外,见他们手里果然提着只已经去了毛的光溜溜的山鸡,另一个人则兜着衣袍鼓囊囊的,估摸着里边是些李子之类的野果。

李自成叔侄见韩元恺向他们瞧来,忙点了点头,韩元恺也点头给予回应,他可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在历史上将大明王朝搅得山河变色的李自成。

刚想收回目光,韩元恺便听其中那个一脸杂乱胡须的汉子说道:“这位兄弟,天色晚了,我叔侄俩没捡有柴火,带的火石也在半道上丢了,不知可否借你的一用?”

韩元恺脸上挤出个笑来,沉声回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拿去便是。”

说罢韩元恺将肩上的包袱取下,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背过身去,直接当着两人的面解开了包袱。

李自成叔侄俩虽然侧过身去收拾东西,可眼睛余光却在偷偷瞄着,发现韩元恺的包袱里边果然还夹着几个小布包,两人顿时心里一动,随之又见他从包袱里边取出一对用布包着的火石,两人这才收回目光,一个拿了根树枝将山鸡串了,一个去扒拉了些枯柴,似模似样的忙活起来。

韩元恺将包袱系好,这才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火石扭过头去看着他们说道:“兄台,火石来了。”

话音刚落,韩元恺便将手里的火石一把给扔到枯枝堆上去了。

李自成闻着声回过头来先是看了一眼打火石,随之又看着韩元恺咧嘴一笑,道:“多谢兄弟了,一会儿烤熟了山鸡也分你一些,这里有些野果,兄弟要吃尽管来拿。”

韩元恺看了眼铺在草堆上的李子还有墙边的山鸡,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多谢兄台美意,我这里还有些窝头,再不吃怕坏了,两位要的话也可拿一些去。”

李自成道:“不用了,兄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有这山鸡和野果已经足够果腹了,再说我们包袱里也有一些干粮,就不浪费兄弟的吃食了。”

“也好,那两位请便吧。”韩元恺说着从怀里掏出水囊,喝了几口,见他们已经将火烧了起来,屋里顿时飘起一股浓烟,身边烦扰不停的蚊子顿时消停了不少,韩元恺不由得咳嗽了几声,胸口随即隐隐作痛,生生忍住了身体再咳嗽的冲动,韩元恺摸过旁边茅草堆上中午吃剩的李子,丢进口中,用力的嚼着,生生把那股劲压了下去。

瞧了眼外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门边的火堆烧得旺了些,屋里的烟也散了许多,韩元恺离着那篝火得有五六步远,又是靠在墙根侧对着,是以一边身子被火光照亮、一边身子隐在了黑暗中。见他们已经将山鸡放在火堆上烤了起来,随之散发出来的一股子肉香,韩元恺闻着肚子也有些饿了,从包袱取了个窝头出来,又拿出那小包咸菜一起就着酸李子吃了晚饭。

一口气吃了五六个窝头,韩元恺不敢多喝书全靠李子解渴,擦了下有些油腻的嘴角,随后便将包袱系好挂回肩上,打火石就放在一旁。

李自成见他神色如常,饭量也极大,又不曾起身故而看不出他的伤势到底如何,心里顿时有些犹豫起来。两人也不敢说话,怕不小心漏了马脚,山神庙里静悄悄的,只有火堆燃烧着的枯枝和上边的山鸡被烤出油来发出“噼啪”声响。

李自成取下已经烤好的山鸡,见韩元恺正看着破烂的屋顶发呆,和身边的年轻汉子对视一眼,顷刻之间达成一致,李自成轻轻咳嗽两声,开口问道:“这位兄弟,山鸡烤好了,你要不要吃一些?借了你的柴火和打火石,你要不吃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韩元恺回过头来,淡淡一笑,推辞道:“真的不用了,兄台,我方才已经吃饱了,就一只山鸡我要再吃你们可就不够分了,至于火堆那更是用不着道谢,本来我也是要生火的,你们烤鸡反倒还省了我的事,咱们也算两利,兄台不必介怀于心。”

“额……可我看兄弟脸上气色不是太好,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吃点肉食补补身子也好,我们有这堆野果也是够祭这五脏庙的了,兄弟不用担心,快坐过来一起吃罢。”李自成想了想,并不死心又接着试探道。

见韩元恺脸上似乎有些意动,李自成旁边的年轻汉子趁热打铁道:“叔父说的对,咱们在这茫茫山中遇见了那便是有缘,兄台又何必如此生分呢。”

韩元恺犹豫了下,笑着回道:“哦,脸色是真的有些差,可能是走了一天有些累了,虽说我再推辞倒显得有些惹人生厌了,不过我真的已经吃不下了,还是请两位享用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兄台了。”李自成一脸遗憾的说了句,便回过头分起手里的烧鸡。

“咕噜……”

李自成叔侄腹中早已饥饿难熬,便先暂且放下试探之意,不多时两人便将一只山鸡吃干抹净,旁边的野果也所剩不多。

两人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一回头却瞥见韩元恺闭目抱臂,像是已经睡着,忙试着轻轻唤了几声,“兄台?兄台?”

见韩元恺没有反应,那年轻些的汉子爬起身就向着韩元恺悄悄摸了过去。

第八十七章 女大当嫁

王家庄江家小院,大牛和小芹父女俩在江家商定了亲事的日子,江二又拿了银子不顾小芹她爹刘老汉的推辞坚持要替小芹置办嫁妆,见拗不过江二,刘老汉便也作罢。

刘老汉让女儿回家拿了些米面,小芹又叫上刚从外边找自己回来的母亲刘张氏和弟弟一起来到江家,三个女人在厨房忙了好一阵,做了顿比起往常要丰盛得多的饭菜。

席间江二又让小芹爹娘跟着小芹一起到张家湾去,小芹爹娘犹豫了许久,在众人劝说之下终于还是勉强应了,只是刘老汉坚持要把田产卖了再搬过去。

事情商定,小芹一家和大牛黄昏吃了晚饭便回去了,江翠翠在厨房里收拾着碗筷,江二站在门口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翠翠,我已经让小芹她娘托了媒人替你物色个中意的人家。”

“爹!您这是怎么了?就这般想我嫁出去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江翠翠心里一惊,手里的碟子差点脱手摔到地上。

江二柔声道:“不是的,翠翠你别多想,小芹跟你年纪一般后天都要成亲了,你们感情这般要好,同一天成亲不好么,爹也想早点抱上外孙子。”

“可……阿爹,村子里谁敢娶我啊,哪个不怕得罪王青,更何况他们前些日子还那般对咱。”江翠翠缩着肩膀,心里不停的翻找着可以推脱的说辞。

江二看在眼里,却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无妨,大不了咱不在王家庄里找,再说了今日王青吃瘪村民也都看到了,还传出来是张大户帮忙的消息,现在王青再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了,更何况村里还是有几户家底不错的人家的,加上咱也用不着怕那王家。”

“可是……”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说不定明日就有人上门相亲了,你好好准备一番,我去睡了,收拾好你也早点歇下吧。”江二说着转身就往外头走去。

江翠翠回过身来,看着他的声音,喊道:“爹!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二脚步一停却没有回过身来,顿了顿,语气淡淡的回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就连对你也要隐藏身手的事吧?翠翠,现如今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忙活完就赶紧歇下吧。”

江翠翠看着江二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是想不出能拒绝的说辞来。是啊!自己都十五了,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么?想到明日就要相亲,或许不出几日自己便要嫁作他人妇,韩大哥他还不知身在何处,这般哀哀的想着,江翠翠的心似乎被针扎了一般痛了起来。

掩上房门,江二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的,想起今日那个老康以及他背后的白马主人和张大户,他心里头不禁隐隐有些不安。

无缘无故他们怎么会出手相帮?可一时之间又看不出他们的恶意,老康那套说辞虽然勉强能说得过去,可阅人无数的江二并不相信。

江二怀疑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韩元恺的身份,不然岂能随便把宝马借他,还又写了书信,明显有交好之意,如此想来张大户等人跟那伙杀手并非同一拨人马,不过信封完好显然韩元恺没有拆看书信,明显是不愿意与他们有所瓜葛,所以他才会一醒来才这么干脆的离开,越想江二不由得越对韩元恺身上的秘密好奇起来。

一想到王家庄已经不再太平,明有王青、暗有杀手和张大户这些与韩元恺有瓜葛的人,想必此时外边已有张大户的人躲在暗处盯梢,江二心里更是着急。

江二仔细回想了韩元恺到来之后,自己漏出过哪些破绽,思来想去只有那两个杀手,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的尸体江二心里总是有些难安,所以他不得不尽早安排好翠翠的生活,之后他便打算去解开自己最后的心结,替自己的妻子报仇!

屋子里的江二在细细盘算心烦意乱,外头的江翠翠已经收拾好厨房,她也没了心情洗漱,将油灯吹熄走到院子里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明月,想起昨夜也是这般的月色而他也还在这院中,可如今却不知他身在何处、更不知他伤势是否好了一些,随后想起相亲的事,她又幽幽一叹,瞥了眼父亲的屋子,见一片漆黑没什么动静,她便转身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屋子。

“吱呀……”

隔壁屋子门开门掩,江二正想着,忽然听见旁边安静下来的屋子又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他急忙起身走到窗边往旁边看去,见果然是翠翠的屋子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见没什么事情,便又往旁边的山坡上瞧了眼。

趴在江家院子后山坡上的大虎和二虎,见院子里没了动静,便往更下边的村庄望去,大多数的庄户人家这个时候也早都熄了灯,黑漆漆的只剩下几豆昏黄的灯光在夜里闪烁着。

大虎借着月色又望了几眼村头和对面山坡,见都没有什么异常,大虎便让身边的二虎先睡下半夜再轮换,听着身边轻轻的呼吸声,大虎也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夜空。

月色很好,透过破洞的屋顶落在山神庙中一角。

那年轻汉子在离韩元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火光又被自己给挡住了大半,所以一时便瞧不真切韩元恺的脸面。

他没有停下,继续蹑手蹑脚的朝着韩元恺摸去,一旁半蹲着身子的李自成也悄悄猫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藏在身后跟着摸了过去。

年轻汉子摸到韩元恺跟前三步远的地方,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韩元恺死死压住,哪曾想刹那之间在他喉间还有三寸的位置,却已经抵着一根树枝!

年轻汉子就连韩元恺怎么出手都没有看清,身后随后炙热的篝火,可额头冷汗还是禁不住一下子冒了出来,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站在后头的李自成也吓了一大跳,他忙站住了脚步不敢发出声响,可过了好一会儿,见韩元恺仍然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不像个清醒的模样。

李自成顿时大了些胆子,伸手一扯自己那侄儿的衣服示意他退回来,随后两人蹑手蹑脚的回到火堆旁边。

李自成将手里的石块轻轻放下,一双眼睛来回瞄着不敢挪开一下,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那根树枝便已经收了回去!

他不禁更是骇然,随之拉着身边的侄儿便悄悄出了山神庙,待离得远了觉得韩元恺听不见了,他这才悄声说道:“过儿,我看那人八成是睡着了。”

“叔父,你说什么?若他睡着那怎么还有防备?”刚刚缓过神来的年轻汉子又是一脸的惊讶。

隐在林中的阴影下,李自成望着山神庙沉吟道:“这个……我也弄不清楚,如若不是,那他发现了咱们的心思怎么不说话不起身?”

“叔父您说的确实是有些道理,可我李过走南闯北这些年真没听过还有这样的事。”年轻汉子愁眉紧锁,望着山神庙有些不甘。

李自成咬牙道:“这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算了!既如此也算天意,咱们就罢手吧。”

李过回头瞧见他的神色,便道:“叔父,既然他睡着了不好下手,那咱就等他清醒时候再动手,刚才我仔细瞧了,他那水囊里没多少水了,明儿一早他肯定得去后边林子里打水,咱们便在那时动手!”

“可是他连在梦中都有防备,清醒时又如何下得了手?莫非……过儿你是想设下陷阱?”李自成说着眼前一亮。

“正是如此!咱趁现在摸进林子里去把陷阱做好,待他明日过去中了陷阱,咱们再在后边突然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叔父,你可是一等一的好猎手,这次可全看你的了。”

“好吧!咱再回去看看,确认他使真的睡着了,咱就到那条山涧边设下套来等他自个往里钻!”

商讨完毕,李自成叔侄悄悄摸回了庙里,见韩元恺闭着眼睛仍然跟刚才一般无二,两人不由得放下心来,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便趁着夜色出了庙门,悄悄向着林子里边走去了。

第八十八章 五日之期

陇西城,城东天香楼,夜幕降临。

天香楼与天涯楼相隔只有几条街道,格局与天涯楼也一般无二,分前后两进院子。其后院三楼的雅间之中,正有十来个男子落座,人人面前摆着一张案桌,旁边还有娼妓美人侍候酒菜。

正是刘如铎带着一众下属官吏在此继续设宴款待那名年轻男子、也就是京里来的钦差,毕竟投其所好是为官者所擅长的东西,陇西高门大家李家大少爷李阳成也受知府刘如铎邀约,就陪坐在那名年轻男子左边下首。

古香古色的房间里,几近围成一圈的中间是几个秀丽的歌姬,坐在那圆木凳上或抚琴或弹琵琶抑或吹笛,几个莺莺燕燕迷人眼的俏女子互相配合着奏出一曲曲美妙的乐音,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不时抚手叫好,又或遥对碰杯。

然而李阳成简直如坐针毡,他虽然面上带着笑,可心中却焦急万分,中午他刚要带人赶往新寺,刚出了门口便收到刘如铎的请柬,既然已被刘如铎派来的小厮撞见便不好再推脱,不能不来,见酒宴一时半会是散不了了,便也借机打探起消息,可这些人此次嘴里倒是挺严的,他找了话头问了几次都被他们寻些由头搪塞了过去,只是知道坐在上边的年轻汉子是从京城里来的,叫做周滨,其他官职背景一概不知,名字这还是那人他自己说出来的。

见众人都吃喝的尽兴,李阳成也只好耐着性子陪着,时不时还要跟喝得微醺的上差碰上几杯。

李阳成正跟身边的美人交头接耳调情嬉戏,忽然瞥见外边隐隐闪过一人,顿时眼睛一凝,认出那是自己的贴身小厮。

李阳成急忙一口饮尽美人递来的美酒,瞥了眼屋内众人,见并没有什么异常,随后朝着屋内诸位大人拱手说道:“各位大人,李某人且先失陪一会儿。”

刘如铎笑问道:“额,李公子这是要去做什么?莫非是……被美人勾了魂了?”

“刘大人说笑了,在下只是被这两个娇滴滴的女人一灌,便喝多了些酒水,不行了!小腹憋涨得紧,先行告罪,李某人去去便回。”

见周滨欣然赴宴,并无异常之举,更是与李阳成相谈甚欢,刘如铎心知是请对了人了,故而也慨然大笑道:“哈哈!何须多礼,李公子请自便罢。”

“那李某先失陪了,”说着李阳成便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身来,旁边的美人见状急忙将他扶住,李阳成在美人脸上捏了一把,在众人的调笑声中出了屋子。

门外还有几个汉子把着门,旁边走廊上更是侯着各位大人的侍从,李阳成身形摇晃着站在门口,早在门边候着的小厮便上前扶住了他,一直扶着李阳成下了楼梯,便有另外一人上前接过,那小厮就留在楼梯处把着风,李阳成被扶着走到转角的墙边,两人见四下无人,这才低低耳语起来。

“常疯子,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候着么?”

“公子,实在是出了状况,是老爷派我来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新寺镇那边又来信了,信上说那人不见了,老爷怕你在此着急,故而派我来知会公子一声,先应付了这酒局再说。”

“什么!岂有此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张家的来信上说,是因为那人得罪了王家庄的里长,恰好他没有路引的事被获知了,所以被人报了官,他恰巧获知消息,所以半夜就逃了。”

“那他的真实身份有没有被官府或是别人获知?”

“应该是没有的,官差只是当流匪来处置,最后没找到人也不了了之了,”

“那他之前藏身的地方有没有派人盯着?”

“张家在信上说已经派了两个精干的汉子日夜不歇的盯着,也拍了人手到附近村庄查找。”

“嗯,我知道了,一切等我回去再说,老爷那边没什么吩咐吗?”

“老爷也是这么说的,说这件事一切交由少爷全权做主。”

“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这上边的人……”

“咳!”

忽然听到一声咳嗽,常疯子急忙低于头隐入夜色中快步离开,李阳成就着墙角便尿了一泡。

周滨也有些晃的抬手止住了候在楼梯处的小厮,刚走到拐角处便瞧见李阳成抖了抖身子。

李阳成只做不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提起了裤子,摇晃着转过身来,瞧见正想向自己走来的周滨,他不禁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道:“额……是周大人啊!您怎么也出来了?”

看了眼正匆匆走出内院的那道黑影,周滨也走到李阳成身边,一边解开裤腰带一边扭头看着李阳成说道:“周某也憋得尿急,没想到李公子也跟我一般粗犷不羁,随意找个角落便解决了,哈哈……”

李阳成往旁边踉跄的走了几步,一脸醉意的说道:“额……周大人,惭愧惭愧!那在下这便先回去了,等您回来再喝。”

周滨醉笑着摆了摆手,瞧着李阳成回了楼上,他忙提起裤子整理好衣衫,随后转过身朝着十几步外的暗处打了个手势,待那隐在屋顶上的人消失不见了,周滨这才恢复了一脸的醉意,也往酒楼走去。

……

漳县县城,西风酒楼,仍是那间三楼雅间。

那名穿着锦衣蓝袍的翩翩公子正坐在房中,眉头紧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外头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听门外有人通报道:“二少爷,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翩翩公子脸色一沉,语气冰冷的说道。

话音刚落,门便被从外头推开,进来两个身穿黑色长衫的人,前边一个身形看着有些瘦弱,后边则是身形矮胖,正是方浣和曲尚二人。

蓝袍公子盯着两人冷冷说道:“还没有消息?”

“回二少爷,还没有,只不过……”正打算动身之时却突然被叫回来,方浣心里有些迟疑。

“只不过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是对我说不得的?方浣,你可还记得五日之期?”蓝袍公子沉声道。

方浣心里一惊,忙道:“回二少爷,方浣只不过在新寺镇听人说起一些事,王家庄那边这些日子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那村子离那夜他失踪的地方不远,属下正打算去探查一番,不想却接到二少爷您的急召……”

“哦?都是些什么事?”

方浣一五一十的道:“王家庄有个汉子出尽了风头,先是破假道士骗局,又是大闹亲事,还……”

蓝袍公子铁青着脸低喝道:“够了!不用再说,也不必去了,这是哪门子线索?那人绝不会那般愚蠢,若他侥幸还活着,既已知道我要杀他,又怎么会闹出这番动静来!”

见他动怒,一旁默不作声的曲尚忙道:“二少爷说的是,况且如今官府查流民查得这般严,那人连假路引都丢下了,那些庄户人又怎敢收留他。”

“还有没有探查到其他线索?”蓝袍公子脸色缓和了些。

“回二少爷,除了这个,暂时……没了。”方浣有些不安的回道。

“哼!”蓝袍公子冷哼一声,继续道,“林老大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为何如此之久不见消息?”

方浣回道:“二少爷,我已经派了人去接应,现在都没有收到消息,想必大哥那边……也还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吧。”

“虽然这里是李家的地盘,明面又有官府,你们不能大张旗鼓搜查,所以我也能体谅你们的难处,可是如今过去多少日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何道理?”蓝袍公子胸膛起伏着,一字一句责问面前这两个自己十分依仗的人。

“是属下无能,请二少爷责罚。”方浣和曲尚异口同声抱拳道。

蓝袍公子道:“你们可知道,官府那边海捕文书已经到了!”

方浣道:“二少爷,我们一定尽快搜查,绝不会让那人落入官府手中!”

“再给你们三日功夫,再找不到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是,属下告退……”

看着两人退去房间,蓝袍公子仍自铁青着脸,旁边的贴身小厮壮着胆子说道:“二少爷,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范管事又该起疑心了。”

蓝袍公子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哼!那狗奴才,几次交好于他都装聋作哑,这天杀的!总有一日我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第八十九章 夜色正浓

漳县县城一家普通客栈临街二楼的一间客房里,有一个面容沧桑的四十多岁汉子,长着一张马脸,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长长的鼻子边上是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此人正是蓝袍公子口中的范管事,他正站在虚掩的窗户前,透过开出的一条小缝望着外头的街道。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临近宵禁,街上行人已然不多,多数都是些做些小买卖的摊贩和货郎,俱都行色匆匆挑着担子推着小推车往家里赶。

街上的情景虽然无趣,但范管事却一直盯着街道瞧着,忽然只见街道拐角处走来两个双手空空的人,与别的忙活人大相径庭,他眼睛顿时一凝,那两人正是匆匆赶回来的蓝袍公子和他的贴身小厮。

蓝袍公子刚刚回到客栈里的房间,坐下还没歇过气来,便听门外把门侍卫的通报道:“二少爷,范管事来了。”

蓝袍公子急忙缓了几口大气,又接过小厮递来的汗巾拭去脸上的汗珠,这才说道:“让他进来!”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范管事望了眼房间里的两人便迈步走了进去,同时拱手见礼道:“老奴范显见过二少爷!”

蓝袍公子笑道:“范管事不必拘礼,你是我爹倚重的人,年岁又比我这毛头小子大上许多,按理来说我该称您一声范叔才是,不用与我如此客套!”

“老奴惶恐!还请二少爷切莫说笑,”范显拱手作揖,随后又直起腰说道,“二少爷,我等至此已有数日,老奴仍未打探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实在无能,有负老爷重托!不知二少爷可有找到那人线索?”

蓝袍公子脸上一僵,沉吟道:“线索嘛……还没有,怎么?范管事这是……”

“二少爷是否知道,今日漳县城中出了件大事?”范显却好似没有瞧见他脸色的变化一般,仍自顾自的说道。

蓝袍公子眉头微皱,道:“范管事,莫非你是指朝廷下发的海捕文书已然下至漳县之事?”

范显正色回道:“正是此事,二少爷,咱们来此已经有数日,再不把那人找到,只怕他极有可能落入官府手中,到那时咱们再想除掉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哼!不知范管事有何高见?”

“不敢,老奴只是有一事不解,二少爷您是否真的没有寻获那人线索?外调陕西不足半年,杨瑜他又是如何事先得了消息跑掉的?”

蓝袍公子还未说话,他身边的小厮便怒不可遏的呵斥道:“范显你好大胆!敢如此与二少爷回话,快……”

“住嘴!”蓝袍公子头也不回便急喝一声,随后盯着面前这张波澜不惊的马脸说道,“范管事,你这番话可是意指我范兴文有事隐瞒与你?”

范显道:“老奴没有那个意思,既然没有找到,还请二少爷不要再随意离开老奴的视线,老奴有事也好禀报二少爷。”

“你这是在威胁本少爷?”

瞧他脸色阴沉下来,范显便躬身作了一揖,拱手道:“非老奴跋扈,实在是时日紧迫,为了完成老爷交代老奴的事,老奴只能如此,若二少爷您硬要如此作想,便也可以这般解释。”

“你……”范兴文抬手指着他,身子气得有些发抖。

“二少爷想必也累了,老奴持老爷手令,已将陇西这片地界上的人手全都调了过来,明日还有不少事要忙,还请二少爷早些歇息,老奴叨扰,这就告退了。”范显一气说完,便作揖拱手,倒退几步转身步出了房门。

待脚步声沉寂下来,范兴文这才抓起桌上的茶壶往地面上狠狠一掼,

“哐啷!”

碎瓷四溅!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他身边小厮一跳,刚放下遮住脸面的手,这才发现自家主子起身走到了窗边。

……

明月高挂,夜色已深,陇西城东天香楼下。

摇摇晃晃的送着那些大人们都上了轿子离去了,醉醺醺的李阳成眼神方才恢复了清明,他四下扫了眼,便急忙翻身上马朝着城北家中赶去。

虽已深夜,李府仍然留着灯火,大门更是候着好几个人。

李阳成刚刚拐到街口,那些翘首以待的小厮就急忙将大门打开,李阳成到了门口旋即一个翻身下马,马缰绳往旁边一甩便脚步飞快的朝着府内疾走。

常疯子几人急急跟在后头,李阳成刚走到大堂坐下,便有一小厮递上了张大户第二次送来的书信,李阳成接过细细看了,虽已通过常疯子之口得知了这个消息,可亲眼瞧见这份扫兴的书信,他心中仍着实有些气恼!

“啪!”

寂静的客厅里头突然惊起一声,李阳成这猛地一拍桌子,吓了堂内众人一跳,可他们却没敢闹出动静来,都知道此时李阳成可不似平时那般的好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李阳成坐在堂上思索良久才拿定了主意,虽然那人如今不知所踪,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新寺,遂抬头对着常疯子喝道:“快去准备!咱们即刻出发赶往新寺。”

常疯子抱拳应了,便匆匆出了大堂。不多时,便有侍女送来早早炖好的醒酒汤,因为不知李阳成何时才会回来,便放在火上煨着,然而李阳成也顾不得烫了,吹了几口气便几口喝下。

随后又有侍女送上衣物,李阳成也不避嫌,直接就在大堂上将衣服换了,刚换完衣服,常疯子就跑来回话,李阳成便又匆匆带着人出了府门。

已是宵禁,一行人不骑马,只带着一个包袱,一路上避过巡城的士兵和更夫,便悄悄向着西门摸去。

见人走远了,街角处那道黑影方才收回目光,他既不跟上也不惊扰,悄悄转身朝着城中的驿站飞奔而去。

虽已深夜,驿站仍然灯火通明。

“咚咚咚……”

周滨正端坐在房中,忽然门外有人敲门,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便直接说道:“进来!”

“大人,李阳成果然乔装打扮悄悄出了府门。”

想起方才还醉醺醺满嘴荤话的李阳成,眼前一亮的周滨急忙问道:“果真是他!他带了多少人?”

“回大人的话,连他在内一共十二人。”

周滨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摆手道:“做的不错,你先下去吧。”

待那人应声退下,房间里候着的单封便急道:“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等上两刻钟再出发,切莫惊了他们,等他们到了城西门再抓他个人赃俱获,到时看那巧舌如簧的李公子如何与我狡辩!传令下去,让下边的人都准备好,莫走漏风声,特别是刘如铎这些本地官吏,更不能让他们闻到半点动静,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是!”单封抱拳应了声,随后便要转身出去着手准备,不想刚迈开步子,又听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报!”

“说!”抬手示意单封且先留下,周滨才开口道。

走到门边的单封认得是把守驿站大门的锦衣卫小旗武囍,忙将武囍让进房中,便听他道:“知府刘如铎、同知刘长恭等几位大人派了家仆送来几车礼物,特来请大人示下!”

周滨问道:“那么,他们可有发现院中异动?”

武囍慌忙摇头道:“没有!大人,他们还未得来得及靠近庭院,便被我守门卫士拦住,如今他们正候在驿站外边,属下特来请大人示下。”

“嗯……派一队人出去,一概不论把礼物通通都接收了便打发他们回去,然后再把那些东西都封存进库,记住了!不许和他们多说一句话,去吧!”

第九十章 一道黑影

知府衙门后院内厅,巩昌府知府刘如铎端坐首位,他身边站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却有一股书卷之气,一眼便知这是刘如铎的幕僚师爷。下边陪坐着七八人,都身穿便服,正是一众州府官吏,同知刘长恭、通判孙邈、推官王牧都在其中。

刘如铎先是瞧了他们一眼,方才道:“诸位同僚,心意咱们已经给他送了过去,就连城防我也令胡将军重新换防换上一批新训练的精锐兵丁,这样把守城门、盘查进出城中人口也要紧密些,不至于让人浑水摸鱼在此紧要关头搅出事来。”

同知刘长恭有些不渝的道:“刘知府,若不是上边发话让咱们万事配合,咱又何须如此献媚讨他欢心!”

“呵呵,刘同知又何须如此生气,待会儿等送礼物的家人回来,想必会带回些好消息的,那上差见了咱们送他的东西,一定会开心的。”

刘如铎话音刚落,便见厅外走进来一个身穿铠甲的大汉,他进了厅中便抱拳行礼道:“下官胡康见过知府大人。”

“胡将军不必多礼,这又不是大堂,我也未着官服,只是与诸位大人的茶会而已,胡将军快快请坐!来人快快给胡将军沏上一盏好茶。”

“谢大人!”

“胡将军,不知事情是否已经妥当?”

胡康刚要起身就被刘如铎抬手压了回去,便坐着抱拳回话道:“下官胡康正要禀报大人,陇西四门守军已经全部换防,都是下官刚刚训练出来的新兵,虽是新兵,却也剿过几次流匪,绝不会有问题,而且每一门都由下官的副将亲自把守,确保万无一失!”

胡康回话间就有婢女奉上新泡的西湖龙井茶,刘如铎听他说完满脸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那就好!有胡将军在我便可高枕无忧了,来!胡将军想必也口渴了,请用茶。”

“多谢……”胡康正要是些客套话,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老爷!送礼的人回来了。”

“哦?说话的是自家的管家,刘如铎扫了眼堂内诸位扭头去看的同僚,会意一笑,出声问道,“在驿站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回老爷,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咱的人和马车到了驿站门口便被锦衣卫给拦了下来,在得知驾车的是老爷和诸位大人派来的人,那个把门的锦衣卫大人也没有放行,咱的人在外头等了好一阵,才有一队人马出来把东西搬进去了,咱的人想跟那些军士攀谈,可却一句话也没能问得出来。”

同知刘长恭愤愤道:“哼!那竖子,我等如此交好于他,不承想他竟然如此甩脸!我等位属下轻也就罢了,可连刘知府您他都不放在眼里,简直是不识抬举!”

有人开了头,通判孙邈也早就憋得不耐烦,跟着发起了牢骚,他一气说道:“诸位大人诸位同僚,若不是此次牵涉到阉党余孽,又因杨瑜是锦衣卫,哪轮得到他这皇帝家奴做这钦差?还当锦衣卫是从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威风?真不知内阁几位老大人是怎么想的,竟派一个毛头小子前来办事!”

刘如铎道:“刘、孙二位大人,稍安勿躁!既然上差礼物都收下了,我看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之事,而且现在咱们态度如此配合,想必他也挑不着咱们的毛病,只是为防万一,诸位大人这几日还是请谨慎些,不要多生事端被他拿住把柄,这也是我让胡将军换防的缘由所在。”

推官王牧起身拱手道:“知府大人果然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下官佩服之至。”

摆手让他坐下,刘如铎捧起茶盏轻轻嘬上一口、润了润喉咙,方才慢条斯理的道:“诸位同僚还请暂时忍耐,尤其是刘孙二位大人,万不可再如方才那般胡言乱语,毕竟周百户可是朝廷钦差,如此之言论实为不敬,若是传到锦衣卫耳中,幸而此间都是自己人,若不然只怕……”

“下官谨遵大人教诲!”坐在堂下的所有人又起身朝着刘如铎拱手作揖,同时异口同声的应道。

刘如铎摆手道:“诸位同僚,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先散了吧,明日还有诸多公事要忙。”

在诸位州府官吏从知府衙门散去之时,正在把守陇西城西门的士兵们,却忽然瞧见街道上跑来了一队兵丁,认得是招讨使胡康将军今日方带进城中的队伍。

有两个小兵顿时走到一边交头接耳,其中一个道:“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时候换防?”

“先等等看!若真是换防得想办法通知公子才是。”

两个小兵正退到角落里交头接耳的嘀咕着,忽然见城楼上蹭蹭蹭的大步流星走上来一位膀大腰圆的将军,正是胡将军的副将王风,两人急忙闭了嘴挺直腰板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胡康副将王风扫了一眼面前这队军士,高声道:“西门城防已经被我接收,你们现在跟随队伍回到营房里去,没有军令不得擅自离营外出,否则军法从事!”

在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兵眼神中,陇西城西门的城防便很快交接完成,然而在离西门不远,一身夜行衣蒙着脸面的李阳成带着人飞快穿梭在街道小巷中,他们时不时便能撞见一队队巡城的兵丁。

走了好一段路程,前边不远便是西城门了,李阳成带着众人隐藏在一处黑漆漆的小巷子,将身子完全隐入黑暗之中,巷子很窄,黑暗的角落里十几个人硬生生挤在一堆很是难。

“哒哒哒!”

听着巡城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阳成也不禁有一丝紧张起来,陇西突然来了京差,巡城的士兵也随之增加不少。

事先并没有收到半点风声,李阳成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他现在只怕城防也被换掉,那么自己可就出不去了,但想到此地离西门已经只有几里地,他怎么也不愿意放弃,而且也并没有收到换防的消息,加上酒宴之上也不见有人谈起此事,想来应该无虞才是。

“锵锵锵……”

巡城士兵脚步声逼近,李阳成和一众手下忙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弄出半点声响来。

本来十人一队的巡城队伍如今却是翻了一番,成了二十人一队!

李阳成数着从小巷子走过的军士,等数到第十个,见并没有人向小巷子里张望,悬着的一颗心刚想放下来,便瞧见巡城士兵忽然停了下来!

原来是那走在前头的伍长忽然又走了回来,只见他四处瞧了瞧,随后又往李阳成等人藏身的这处小巷子瞧了几眼,随后竟自己奔着巷子走了过来,他一边走还一边兜起长袍解起裤腰带来。

李阳成不禁脸上不禁直抽抽,他一颗心突突直跳,同时抓紧了从袖子滑到手中的一柄短刀!

那带队巡城的伍长走到巷子口便放缓了脚步,皱着眉头又往巷子里边瞥了几眼,神色间似乎有些疑惑!

“哐啷!”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刚想往巷子里瞧清楚些的伍长急忙扭头瞧去,好似瞧见一道黑影闪过,像是个有个提刀的人在后边街道上飞奔逃走了!

第九十一章 城门换防

天色太黑加上那人跑得飞快,故而没等巡城的一众兵丁瞧清楚那人便没影了。

带队的伍长此时已然半点尿意全无,只因上头下了死命令他可不敢有失,又怕看岔了亦或是追不上人、到时惊动了上边反倒自找麻烦,他急忙止住了旁边要敲锣示警的小兵,招呼着一众军士追了过去!

李阳成擦了擦额头冷汗,待凌乱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又等了片刻,见外边终于没了动静,他这才悄悄摸到巷子口扭头朝左右两边的街道上看去。

一切又归于平静,此时的街道上并无任何异常,李阳成还特意往后边军士追去的方向瞧了好一会儿,可越是如此,他心中却越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但想到也许是家里的老爷子不放心自己,加上李阳成也实在不愿意拖到第二日再动身,实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虽不明说,然李阳成也能猜出此次增防或与周滨有关。

犹豫了一下,李阳成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对这些巡城的兵丁战力他心里门清之极,平时对付些市井无赖倒还行,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脱身离开,而只要出了城,外边还有二三十人和快马接应。

李阳成打手势招呼身后众人上前,常疯子挤在一旁也探出脑袋四下瞧了几眼,见没有异常正要带人出去,忽然又被李阳成一把给拽了回来!

李阳成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往对面屋檐上面一丢,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随后又是一串哗啦啦的声音。

李阳成隐在巷子口仔细瞧了附近,见仍无什么异样这才让常疯子一行人出去,常疯子一行已然摸到了前头的一条巷子里候着。

李阳成又等了好一会儿,唯恐方才那拨巡城兵丁回过神来又赶回来,他这才从巷子里闪身出来,撵上前头的常疯子、带着他们就往西门赶去。

躲在拐角的街道后边的周滨等了好一会儿方才探出头去,见李阳成一行人终于走了,周滨这才招呼后边二三十条精干的汉子一声,带着他们悄悄跟在李阳成后头向西门进发。周滨还在附近留下了两个汉子把风,用来将后边的巡城士兵引开,以防他们坏了自己的大事。

“铛铛!”

远远传来的打更声,提醒着还未入睡的人们此时已是二更天。

西城门下,两个驻守的士兵早已经发困撑着长枪打起瞌睡,城楼上那些新换防的兵丁因为从大营里往陇西赶了一路,也有些疲惫了,纷纷靠在城墙后边瞌睡。

把守的副将王风见城外风平浪静许久无事,城内又有众多军士巡逻,对此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己也早就进了营房安歇。

李阳成见状,等一队巡城士兵过去之后,急忙令常疯子上前打起暗号。

“咕咕……”

学着鹧鸪鸟的叫声的常疯子见没有回应,只道是人睡着了,不过他还是回头瞧了眼李阳成,得到授意忙又重新打了遍暗号。

“咕咕!”

城墙上的士兵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那第一遍怪声还只当是自己做梦听岔了,直到第二遍,所有人突然就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纷纷从地上爬起身来的新换防兵丁都抓起了手中的兵器,往声音传来的城墙下望去!

城墙上突然出现这许多的士兵,让常疯子一时之间也发了懵,直到那些兵丁大声叫喊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常疯子不敢向李阳成那边跑,眼见那些兵丁一窝蜂的往城楼下涌来,唬得他头也不回便朝着南边跑去了。

躲在后头的李阳成这时才想起刚才的事,顿时暗道不妙,知道那个帮他脱身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父亲安排的,如今只怕是遭人算计了!

“铛铛铛!”

见城墙上铜锣声大响,那些士兵也分了一部分下城来追,李阳成仍然决定冒险出城。不想,却见城墙上忽然探出个身穿铠甲的将军来,他大声喝止了那些刚跑下到墙根下的士兵,让他们回到各自位置上继续把守。

陇西城西门竟然还有将军亲自把门!瞧见这一幕的李阳成脸色凝重之极,知道今夜十有八九是出不得这陇西了,怪不得方才城门换防自己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看来定然是大营被封锁住了!

知道后边肯定也有人跟着,李阳成不再犹豫,立马带着其余人也跟着常疯子往南门方向跑。

李阳成瞬息之间打定主意往南城方向逃窜之时,摸在后头的周滨还在离西门得有快半里的地方往前摸去。

因为周滨生怕跟得太近会被谨慎的李阳成发现,本来他正想着等李阳成吊在城墙上之时再突然出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是以隐隐听到第一遍暗号他也还没动身,直到第二遍暗号传来,他才带着手下从巷子里钻出来,故而才让李阳成有了这一丝缝隙得以逃窜。

直到西门传来急促的铜锣声和兵丁叫喊,周滨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急忙带着人往西门飞奔而去,一路上也顾不得躲避巡城兵丁了。

在周滨带着手下狂奔而来之时,守在西门城楼上没了半点睡意的副将王风突然瞧见从下边黑漆漆的街道里跑出一队黑衣人来!

王风更是吓了一跳!知道他们也是跟着前头那拨人一起来闯关的,他急忙令守城兵丁拿起弓箭防备!

“大胆!你们……”王风正想喊话讯问身份,却见他们从城门边上匆匆跑过去了,看得他刚睡醒的脑子更是发懵了。

守在下边城门口的那几个小兵吓了一跳,正有些慌张的提着长枪防备着,副将王风见状,急忙令刚刚换下来的那批士兵跟着一起把守西门。

等周滨追到西门之时,只见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兵丁,城楼上还跑下来一队士兵,却唯独不见李阳成踪迹,周滨不由得脸色铁青的瞥了眼城墙上的守军一眼,略一思忖,便急忙带着人往南边追去!

副将王风还没从方才的黑衣人缓过神来,见又从黑漆漆的街道里冲出来二三十人,而且个个手中拿着在月色中闪着寒光出鞘腰刀,他不禁又是唬了一大跳,只道城中有人反了,刚要下令放箭,又见那些人朝着南边去了!

王风望着那拨人远去的身影,忙让士兵们都小心戒备,自己也让人抬了张椅子亲自守在城楼上。坐了一会儿,王风才想起要报信,他急忙挥手招过亲兵低声吩咐几句,随后便见那亲兵匆匆下了城楼,上马急急朝着城中府衙方向离去了。

在王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李阳成正向着城南奔逃,路上已经有一队闻着铜锣声赶来的巡城队伍发现了他们,常疯子发现李阳成一行也跟了上来,急忙放缓了些脚步等他们与自己会合。

追上来的李阳成匆匆瞥了常疯子一眼,见常疯子一脸的疑惑,似乎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可如今李阳成也没时间与他废话。

“铛铛铛!”

后边跟着的士兵铜锣一直在响,李阳成看了常疯子一眼,常疯子顿时会意,带了两个人就回头跑去。

跟在后头的伍长见那些黑衣人还敢回头来袭,急忙喝令手下士兵摆起阵仗,却见那些人往后冲了一阵便往旁边的巷子跑走了。

伍长扭头看了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追,究这一瞬间的犹豫,便差点让两边的人都快跑脱了,伍长不再迟疑,带着人就往人多的李阳成一行追去!

回头一瞥,瞧见那队巡城兵丁对自己紧追不舍,李阳成如法炮制,让手下人分散开来各自想法子脱身。

不一会儿,李阳成身边便只剩下两人了,然而不巧的是前边又突然出现一队闻声而至的巡城士兵!

第九十二章 大大妙计!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队巡城兵丁,已是腹背受敌的李阳成和身边的两个手下对视一眼,那两人随即会意往另一边跑去,李阳成则独自朝着旁边的黑漆漆巷子离开。

见状,两队巡城兵丁的伍长眼神一碰,便也一左一右、各自分头去追!

而后头的周滨一边带人循着铜锣声紧追不舍,一边命令手下人除去了身上的罩衣,露出里面那身鲜明罩甲。

前边一队守城队伍听见后边有动静、回过头来刚想结阵以待,却见前头一人穿着一身红色的飞鱼服,那有点见识的伍长立时吓了一大跳,知道这是锦衣卫,急忙让手下把路让开。

周滨瞥了那伍长一眼便径直朝着前头冲了过去,穿过巡城兵丁队伍,他刚好瞧见前边的李阳成三人分开逃窜而走!

天色太黑一时瞧不真切哪个是李阳成,周滨左右瞧了眼便拿定主意,李阳成堂堂的世家公子怎会孤身一人逃窜?身边之人必是极为得力忠诚的侍卫。琢磨透彻的周滨手一抬便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由单封带着,自己则亲自带人向着那两人追去,

“铛铛铛!”

在李阳成疯狂逃窜、周滨死命追击之时,本来安安静静的陇西城州府衙门那几个在慵懒打着呵欠的衙役也竖起了耳朵,待听清了了城西方向传来的声响动静,还不他们待有所动作,就听见门外传来砰砰作响的砸门声,门一打开便见一个兵丁闪身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了几句,随后便有一个衙役飞也似的朝着后院跑去了。

刚刚送走刘长恭一行又洗漱一番才睡下没多久的知府刘如铎忽然被一阵隐隐约约的铜锣声惊醒,正惊疑间,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叫门声。

“老爷……老爷……”

“管家,我怎么好似听到有铜锣声,可是外边出了什么事?”

“回老爷的话,有巡城士兵来报,说是西城发现了一伙蒙面黑衣人,不知意欲何为。”

刘如铎一下子坐起了身,问道:“现在情况如何?可有将人拿到?”

“回老爷,报信之人来时人还未捉到,如今到底如何了还暂不清楚。”

“管家,你速去召集人马,夫人快快起来替为夫更衣!”在这紧要关头刘如铎可不敢有丝毫马虎,只道是刘长恭那些人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如此想着他脚上套了两只官靴便下了床。

“老爷,老奴来时已派了人去知会师爷,想必他已然安排妥当,就等老爷您了。”

听了这话,刘如铎匆忙打开房门,在婢女和妻子的服侍下换上常服,急急走到衙门大堂上,见一众衙役已经全数站在堂下候着,自己那智囊幕僚房豫也早在案桌前等着了。

刘如铎正要派人前去打探,却见衙门口跑来一匹快马,马还未停稳便从马背上翻下来一个神情十分焦急的兵丁,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跪下便喊道:“见过知府大人,小的是西门守将王风将军帐下亲兵,受命特来向大人禀报西门情况!”

“西门?果然,快说!西门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刘如铎听得一脸焦急,在心中更是断定是刘长恭等人没听进自己的话、偏要在此关头作死,刘如铎可不想被他们拖下水去,他可是隐约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王风亲兵一口气回道:“回大人,西门有队蒙面人马意欲闯关出城,在王将军严防死守之下他们未能得逞便向南城逃窜而去,不想后边又来一队约有三十人、拿着长刀的人马,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是来闯关的,倒像是追赶前边那队人的,为了不使城门有失,加上王将军未得军令不敢擅动,故而特派小的前来禀报、请大人示下。”

“什么?长刀?”刘如铎心里一沉,却沉住了气继续问道,“他们的衣着相貌你们可看清了?”

王风亲兵有些心虚的道:“这……请大人恕罪!只因天黑离得远,加上那队人又跑得甚急,故而小的们都未能看清那些人的相貌衣着。”

刘如铎道:“看不清也无妨,只要城门不出乱子就好,你回去告诉王将军,就说他做得很好、很对!把住城门才是头等大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开城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城!”

待那王风亲兵领命而去,刘如铎沉吟片刻旋即又喝道:“来人!派人传令南、北、西三门,令三门守将加强防守不得有失,如有擅离职守者、严惩不贷!”

见传令的三人匆匆领命步出衙门上马离去,刘如铎又陷入沉思之中,越想眉头越紧的刘如铎正要开口向身旁的师爷房豫发问,便见衙门口来了七八顶轿子,刘如铎脸色一沉起身便进了后堂。

刚钻出轿门的刘长恭恰好瞧见这一幕,暗道今夜城中果然是出了大事,他忙提着衣摆抢先大步走进府衙,后头那几个跟着钻出轿门的官员也忙鱼贯而入。

待进了后堂,同知刘长恭先是拱手作揖向自己的定投上司行了礼数,方才开口问道:“知府大人,城西方向闹哄哄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失火亦或是遭贼?”

虽然同知也掌管缉盗之事,然如今刘如铎城中突然临时换防,自己的人都被他替换下来,刘长恭如今是半点消息不得而知。

望着堂下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刘如铎一脸凝重的道:“都不是,是有人要闯关!”

“什么!是谁如此大胆妄为?”同知刘长恭大惊失色。

通判孙邈摇头道:“就是啊,现如今陇西是个什么情况大伙都清楚,到底是哪个混人?怎么如此关头还这般做?”

刘如铎冷笑几声,方才说道:“诸位大人,先前本府那一番苦口婆言看来是有人没听进去,非要在此时找不自在,我看如今他还是自求多福吧,但愿那些贼人莫要落在上差手中!”

“什么!上差大人已经知道了?”

刘如铎此番话一出,下边站着的几人顷刻之间脸色大变。

刘如铎冷冷道:“何止是知道!本府若猜得不错,现如今只怕上差他正亲自带着锦衣卫在西城抓人呐!”

“上差不会跟咱对着干吧?难不成真是冲咱们来的?”推官王牧脸色微变,扫了眼堂内众人,突然冒出这一句惊人的话。

“这……这到底是谁做的如此蠢事?”孙邈脸色发白的说道。

刘如铎无奈的说道:“罢了!现如今谁还敢承认?如今之计是让那些人尽快脱身,这样咱们还有机会说道说道,而不至于把路在上差面前走得太死。”

推官王牧问道:“不知知府大人有何良策?”

刘如铎正色道:“事关重大,如今城门是绝不能放开的,为今之计只有各位大人派出家人助本府在城中捕盗!”

“什么,大人你怎么……”刘长恭吃了一惊,下意识便想要反对,不想话刚出口才觉得有些冒失了,在众人有些不自然的脸色之下他忙又住了嘴。

“知府大人果然高招!下官佩服之极,诸位大人请安心,那黄口小儿单枪匹马如何斗得过知府大人?”

刘长恭这是也跟着回过味来,拍手喜道:“是了!果然一招大大的妙计,知府大人,我这就回家安排去了!告辞!”

看着拱手匆匆转身离去的几人,坐在堂上的刘如铎摇了摇头,对着房内另一人说道:“房先生,传令下去,让刘班头带着府内所有衙役到西城协助上差大人缉盗,记住了!万万不可……”

“学生明白,大人请放心,学生亲自带人去办。”一旁候着的房豫急忙躬身回道。

刘如铎抬眼瞧了眼一脸正色的房豫,点头说道:“那敢情好!有房先生在,本府可就安心多了,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大人宽心,学生告退!”房豫说罢便转身离去,腰间一只香囊伴随着步幅晃动着,待出了府衙后堂离开刘如铎视线,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第九十三章 协助办案!

“铛铛铛!”

城北李府,隐约听到西城传来的铜锣声,本就待在书房打着瞌睡的李家家主李弘祁忽然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起身出了房门,站在庭院里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声响,听着声音似乎就是从城西传来的,李弘祁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忙开口叫道:“管家!”

不一会儿,庭院外头就跑进来个年逾半百的老汉,边走边回道:“老奴在!老爷什么事?”

“你听听,那声音是不是从城西传过来的?”李弘祁手指着城西问道。

“老奴听着也是从城西来的,正要来叫醒老爷。”

心知定然是李阳成计划出纰漏了,李弘祁急忙道:“快,派人去城西接应少爷!”

“是,老爷!”

老管家正要领命离去,却不想又听身后李弘祁喊道:“等等!不能去,不能去!”

“可少爷他……”老管家回过头来一脸迟疑的问道。

李弘祁摇了摇头,咬紧牙关说道:“如果成儿他们现如今出了城了,这时候我们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成儿还在城中,那咱们就更是不能去了!管家,吩咐下去,让府里一切如常,即使被发现了,我也相信成儿他能安然脱身的,还有,快去让人在府里打更。”

待老管家小跑着离去,李弘祁这才重重一叹,望着城西方向的夜空一脸的担忧。

在李弘祁忧心忡忡之时,陇西城西南一处小巷子里,李阳成双手双腿用力的攀爬起来,然后用力的撑在两边的墙上,把自己藏在半空之中的阴影里,刚爬上去就听到外头传来急而齐整的脚步声。

“哒!哒!哒!”

每一声都重重敲在李阳成的心头之上,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功夫,外边街道上就跑来一队身穿蓝色罩甲的人,个个手中拖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前头一人正是那奉了钦差周滨之命带队分头追拿李阳成一行的锦衣卫单封!

单封带着人跑过了李阳成藏身的小巷子,还不待藏在暗影之中的李阳成松口气擦擦额头冒出的汗珠,那急而齐整的脚步声却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

李阳成心头一跳,急忙又使了更大的劲撑住身子,他可是认得外边的人穿的那身衣服,自己竟然被锦衣卫给盯上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竟毫无察觉,心中汗毛倒竖的李阳成大气不敢出。

而外边的街道上,目光如电的单封先是在四处扫了几眼,见那道黑影闪过后头那处拐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街道两边的房子里头还没有什么动静,单封抬起手一挥后边十几个锦衣卫探子便两两一组朝着附近的几处巷子里头搜去!

李阳成藏身的这道巷子黑漆漆的,也有两个锦衣卫探子小心的摸了进来,李阳成一动不敢动,双手双腿勉力支撑着此时异常沉重的身子,发出轻微的颤栗,他可不敢让自己滑下去发出声响来。

跑了一路加上紧张,李阳成额头的汗水瞬间就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小汗珠正汇成一滴,眼看着就要向地下滴落,溅到下边的两个锦衣卫探子身上。

李阳成忙用力的抻起脖子,待额头上那滴汗珠滴落,李阳成便使劲的伸长了舌头,堪堪将那滴汗珠接住,却不想这一动,他的咽喉却是忍不住的咽了口唾沫。

“咕噜!”

下头的两个锦衣卫探子忽然停住了身子,静静的听起周围动静,李阳成不禁死死撑住了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心中忍不住求神拜佛起来。

眼看着下边两个锦衣卫探子在巷子里扫了眼,正要抬起头往上看看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急地马蹄声,下边仔细探查正要往上边看了一眼的两个汉子,忙往巷子外边瞧去。

“哒哒哒!”

只见外边的街道上又跑来一队人马,全都骑着高头大马,前边两人一人身穿蓝色长袍,一人身穿衙役公服是个班头,正是知府刘如铎的师爷房豫和衙门马快班头刘大立。

李阳成也悄悄歪了下脖子往外边瞧去,见那骑在马上的蓝袍人似乎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李阳成不禁吓了一跳!

马背上的房豫四处扫了眼、本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不想却果真在旁边的巷子里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他不声不响的收回目光,不待街面上那锦衣卫头子单封反应过来,房豫便大手一挥,身后的衙役便全都翻下了马背,纷纷提了水火棍跑到旁边的民居砸起门来!

“砰砰砰!”

“开门!衙门公差奉命办案,速速把门开开!”

“砰砰砰!”

大街上顿时乱哄哄的,正在四周巷子搜查的人见状急忙会合到大街上,受这一扰,正站在李阳成眼皮子底下的两个汉子也对视一眼,朝着外边走去。

眼见自己的搜查被这群突然赶来的官府公人搅扰,还未来得及上前问话的单封顿时急怒交加,他大踏步走到房豫跟前高声喝问道:“放肆!锦衣卫奉命在此办案,尔等来此意欲何为?”

房豫拱手道:“回禀大人,小人是府衙师爷姓房单名一个豫字、草字伯年,受巩昌知府刘公如铎刘大人之命特地前来协助诸位上差缉拿盗贼。”

“你们……”单封气得脸色铁青,然而却找不到话来驳斥他,只好闷声说道:“既是来协助,又是谁让尔等擅作主张、胡乱盘查!”

房豫躬身作揖解释道:“小人远远的见这街道只有上差一人,便以为大人在等人来援,原来却是误会了,还请上差恕罪。”

“哼!还不快叫你们的人给我停下来!”

“是!”房豫讪讪的应了,随后趁着转身之际快快的瞥了眼一旁的小巷子,见人已经不在那里他这才松了口气,大声喊道,“刘班头,快让弟兄们停下!一切听上差大人的吩咐。”

“所有人,快给我退出来。”步快班头刘大立自是惟命是从,这一出声喝止,那二十多个衙役这才从民居里边退了出来。

可住在街道两边的百姓都已经被刚才这一番举动给搅扰醒了,他们纷纷探出头来观看,而街道上那班衙役站得乱哄哄的,好一会儿这乱糟糟的队伍才排列齐整。

单封狠狠瞪了房豫一眼,然而事已至此,若那人真的藏在附近,受这一打诨只怕也真的趁乱浑水摸鱼躲到老百姓的屋子里去。故而他也只好让手下人都到百姓的房子里去搜查,锦衣卫又乱哄哄的搜了一刻来钟,却最终也没什么发现。

此时单封想要捉拿的李阳成却早已躲到了屋顶上,待锦衣卫和州府衙门的衙役一齐走远了,那些个一头雾水的老百姓又骂骂咧咧的回了屋子睡下,他这才从瓦砾上猫起身来往四下的街道瞧去,附近已然没有什么动静,李阳成这才悄悄下了屋顶,与方才离开的单封等人背道而驰跑走了。

在李阳成得以侥幸脱身离去之时,和李阳成分开的两个护卫却仍然没有摆脱掉身后的追兵。可他们并没有绝望,反而庆幸自己能将那锦衣卫头目的目光给吸引过来,可以替少爷松了口气。

虽死命奔逃的两个李家护卫,一路上穿街过巷,却始终没能把身后紧紧跟着的周滨甩开,不巧的是,在身后的锦衣卫越追越近之时,前边又跑来一队巡城士兵将生路活活给堵死了,那队兵丁后头很快又赶来一班衙役家丁!

“前方贼人,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后头的周滨疾驰而至,见人终于被拦下他也脚步一停,虽然一眼看去便知前头的巡城兵丁、衙门公人和那些青衣家仆来得有些不太对劲,可他也来不及再作细想,如今唯有拿住李阳成才是紧要之事。

前后堵截重重包围之下,已是再无逃脱的可能,两个忠心耿耿的李家护卫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故而互相把头一点便“唰”的一声抽出一把短刀,迅速往脖颈上摸去。

“哐啷!”

血溅五尺,刀落人倒!

事发突然,周滨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他脸色阴沉疾走几步上前蹲下,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蒙面黑衣人,伸手一探脖颈,两人皆已气绝身亡!

“大人,小人是州府衙门步快班头张九,奉命特来协助大人擒贼,大人您没事吧?”

是那个带队的衙役班头拘谨的上前来见礼,周滨抬眼一瞥并不作理会,随之一把将两个黑衣人的面巾扯下,见其中果然并没有李阳成,心知中计的周滨眉头紧蹙,当机立断道:“来人!把这两具尸首运回驿站严加看守,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吩咐完周滨又看了眼呆立一旁的步快班头张九,以及他身后那一众巡城士兵和衙役家仆,周滨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便又带着人往回头追去!

张九刚想跟上,却又被走在后头的几个锦衣卫探子的狠狠一瞪,给吓得缩回了脚。

周滨边赶路边想,越想他越觉得方才与那死去的两人分开单独逃走的人越像李阳成,李阳成竟敢独身一人逃走,这是让人始料未及的,也让周滨对这个瞧着有些颇为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有些刮目相看了。

“李阳成,今夜无论如何也没人能救得了你,你是绝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在心中暗暗发着誓,往城南追去的周滨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绣春长刀。

第九十四章 各方角力

陇西州府衙门大堂,仍然灯火通明,堂内只有一道慌里慌张的声音响起。

不敢跟上周滨又不敢阻拦锦衣卫将尸首运走的张九派了人赶回来报信,刘如铎脸色阴沉的听跪在堂下的衙役把话说完。

知道有两人自杀、尸体还落到了锦衣卫手中,刘如铎心头立时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他脸色阴霾之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偌大的州府衙门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一阵子,刘如铎这才挥手叫过一旁的衙役悄声吩咐几句,那衙役听完旋即躬身往后退了几步作了个大揖,然后便转身快步跑出了衙门。

一阵疾跑,甩掉了追兵的常疯子正藏身在南城一处小巷子里,他的身边还跟着七个蒙面黑衣人,皆是与李阳成分头跑开的李家护卫。

常疯子守在城西到城南这处偏僻的小巷,一个个的将他们聚拢起来,虽然聚在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多,可他脸上却并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是愈发的沉重,因为李阳成久久没有消息。

常疯子正拿不定主意是静候死等还是主动出寻,突然瞧见外边又跑过一个黑衣人来,从身形常疯子便认出那是自家弟兄,见附近没别的动静,常疯子忙轻声叫住他。

已是第八个人了仍不见少爷,常疯子等人心中都焦急万分,已经有人提议重回西城去寻李阳成。常疯子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力排众议坚持让这些人先行返回李府,由自己独自回去找人。李阳成不在便以常疯子的话为准,这是少爷吩咐过的,那些人虽然不愿,也只得照做。

看着那八人朝城东离去了,常疯子这才又蒙上脸面,独自往城西摸了回去,而李阳成也在往城南赶来,他一路上时不时还得避开巡城的兵丁、衙役以及青衣家仆,幸而锦衣卫倒是没再见过了,故而一路上倒也暂且无虞。

“哒哒哒!”

前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朝城南赶去的李阳成急忙躲进一旁的漆黑巷子,没一会儿便瞧见一队巡城士兵从面前的街道走过。等人过去,李阳成正想再摸出去继续赶路,却又突然瞧见自己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

李阳成先是一惊、随后又一疑,他急忙摸到巷子口探出头去一看,认出那道黑影果然便是常疯子,李阳成捡起一粒小石子便朝他扔了过去。

正悄悄摸摸跟在巡城兵丁后头的常疯子顿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认出那黑衣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少爷,瞧他并未被人拿住常疯子不由大喜,左右瞧了眼见四周没有异常,便急忙朝李阳成跑了过去。

来不及多说什么,李阳成带着常疯子一路上便往城南急急跑去,路上得知其他人都已经先行一步赶回李府,李阳成也放了心。

两人一路上躲过家丁衙役巡城士兵,终于摸到了城南,又从城南摸到了城东,只是一路上再也没见着半个巡城的士兵,但他们丝毫不敢马虎松懈,仍然提着小心在巷道和街边穿行。

眼见前边不远便是城中驿站,那可是接待过往官员和来陇西公干的钦差所在,如今周滨一行锦衣卫便下榻于此。

李阳成可不敢再触霉头,正想绕过又忽然瞧见旁边的街道上远远的跑来一队锦衣卫,走在中间的一个锦衣卫探子还牵着一辆马车,只是离得太远瞧不清楚后边拉得是什么东西。

躲在暗处的李阳成和常疯子本想等那些锦衣卫过去再绕行回府,却不想在锦衣卫从跟前走过之时,正好瞧清楚躺在马车上的原来却是两具尸体!而且还是自家弟兄,李阳成顿时扭头狠狠瞪了常疯子一眼。

常疯子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想到尸体落到锦衣卫手中自然便会牵扯到李家身上,不想抬起头来正要开口提醒却被李阳成抬手给制止住了。

李阳成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他也早就想到了,以锦衣卫的恐怖,不出一天便能顺藤摸瓜查到李家查到自己身上,他可不敢打包票自家那死去的两个护卫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给周滨。

等押运尸首的五六个锦衣卫过去了,李阳成扭头怔怔的瞧着远处的驿站,随后与常疯子一合计,料定此时驿站之中锦衣卫定然不会太多,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阳成还是决定先摸过去打探一番再作打算。

在李阳成和常疯子借着漆黑夜幕朝驿站靠近之时,城西一处街道上,收到手下来报的周滨就站在刚才李阳成藏身的巷子里,旁边有人打着火把。

周滨在地上发现些细细的粉末,敢站起身来旁边的人又举起火把往两边的墙上照去,见墙上果然有几个淡淡的脚印,周滨旋即抬头朝屋檐望去,隐约可见右边的屋顶瓦片有挪动过的痕迹,身旁的锦衣卫见状急忙叫外头的人从百姓家中借来梯子,周滨一把夺过火把,不顾劝阻一步步攀着梯子登上了屋顶。

周滨小心的从底下探出身子来,然而此时的屋顶早已空无一人,只是右边屋顶的瓦片果然有破损,周滨扫了一遍四周,也同样没有半点李阳成踪迹。

周滨也不意外,他攀上屋顶,站在瓦砾上居高临下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瞭望了一圈,唯独只有城西是乱哄哄的,伴随着叫喊声有些街道还不时亮起火光。

周滨冷哼一声,心知是刘如铎他们搞的鬼,可如今自己却又拿他们毫无办法,刚想回身下去,却又见城南方向也隐隐响起喧闹声来!

周滨心里一动,慌忙朝城东、城北方向望了几眼,可屋顶太矮陇西城太大,根本看不到什么。他旋即翻身下了屋顶,匆匆步出巷子话也不说把手一挥便带人朝着城北赶,虽然他放在在赶来的道上便派了石一成带上人赶去城北李府埋伏,可他心里始终有些不安,才跑过一条街道他又转过身来就往附近的城楼跑去。

在一头雾水的一队锦衣卫探子快步撵上自家大人周滨之时,周滨要捉拿的李阳成正趴在城东驿站后边屋子的屋顶上边。

那些押运尸首回来的锦衣卫探子刚才又匆匆的离开了驿站,现在驿站里边只剩下五六个人,其中两个把着大门,两个把着停放尸体的房门,还有一个坐在大堂压阵,李阳成将底下驿站情况大概盘算清楚,便回头往站在底下的常疯子瞧去。

在常疯子与李阳成眼神手势交流之时,城西门守门副将王风正老道定定的守在城墙上,经过方才那一番吓人的场面,如今王风可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王风在城楼上转来转去,久等不见报信之人回来,他显得有些焦急起来。

王风正想着呢下边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来,原来是一队人马直冲城楼而来,认出当头一人身穿的是锦衣卫的大红飞鱼服,王风急忙令手下士兵收起弓箭,又见了周滨手里的锦衣腰牌,急忙朝着城楼下喊道:“卑职王风见过大人,底下的人快快收起兵刃!”

待面前兵丁将刀枪收起,周滨将高举的腰牌往怀里一塞,迈开步子大步流星从变得畏畏缩缩的士兵之中穿过,几步便登上了城楼。

“卑职见过大人,敢问大人前来……”

周滨直接无视凑上来正要说话见礼的王风,大步朝着一旁的哨塔就走了过去,“蹭蹭蹭”几步登上城楼上这座高高矗立的哨塔,掏出千里镜便往远处的城中望去。

第九十五章 庸人之下

城东的驿站,虽然四周很平静,可驿站门口把守的两个锦衣卫探子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却瞧见旁边巷道里走出个人来,直接冲着驿站走来不禁脚下越走越快还从衣袖里摸出一把短刀来,两个锦衣卫探子急忙抽出腰刀,其中一个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驿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常疯子理也不理,直接朝着门口冲去!

那两个锦衣卫四处扫了眼见只有他一人,便也朝着常疯子冲了过去!

“锵!锵!”两声,兵刃相撞,擦起一阵电光!

三人战做一团,动静传到驿站里头,房中那大汉走到门边看见外边只有一人来袭,便止住那两个蠢蠢欲动的探子,让他们继续守住停尸房,自己则抽出腰刀朝着驿站外头冲了出去。

常疯子一对二本来还可以勉强应对,虽然驿站里的人只吸引出来一个,可对面又多一个帮手,他可不敢逞强急忙边战便往后退。

三个锦衣卫探子见这黑衣人想逃,又岂能让他如愿,后边那大汉旋即绕到常疯子后边意欲将他的退路给堵死。

而那两个把门的锦衣卫探子攻势愈发凌厉,常疯子一时竟脱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大汉将自己退路堵死。

常疯子眼看就要败下阵来,却不想他竟把手中短刀直接就往身前一人面门上掷去,趁那人闪避之时,常疯子借着这片刻空隙得以朝着驿站大门冲了过去。

“麻元、老吴,将人挡住!”一时大意,不想他后退是假、闯驿站是真,那跑到后头挡路的大汉急忙朝着驿站里头大声喊道。

驿站里边的两个守卫听见外头喊叫,急忙抽出腰刀往大门冲去,想将常疯子堵在门前、不给他闯进来。

趁着常疯子吸引住所有锦衣卫探子的目光,趴在屋顶的李阳成忙趁这大好机会翻下屋顶、悄悄下到了院里。随后他更是快步跑到驿站库房门前,抽出一把锋利之极的短刀“锵!”的一声,便一刀将门锁斩了开来!

“砰!”

李阳成一脚踢开库房的门便闪身进去,再里边找到了几瓦罐油提到停尸房门前,随后又手起刀落一刀劈开门锁闯进屋中!

看着躺在床板上一动不动的两具尸体,李阳成把牙一咬将提来的几罐油朝床板上以及旁边的门窗桌子都倒了个干净,随后他跑到旁边大汉房间取了油灯回来,将火一点便迅速往屋外退出身去。

“轰”的一声,火苗迅速窜起将那两具尸体以及整个屋子吞噬。

常疯子已是强弩之末,李阳成急忙跑到库房将几罐油罐揭开点了火,又提了罐油往大门跑来,趁几个追在常疯子身后的锦衣卫没反应过来,猛地大喝一声:“蹲下!”

常疯子身上已经被划了几刀,见状急忙往前一扑,躲过后边夺命的一刀!

见状,李阳成便将手里的油罐往前一砸,同时把油灯也丢了过去,油灯结结实实砸在那两个锦衣卫身上,满是油污的衣服上顿时便着起火来,那两个锦衣卫探子扑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哀嚎。

常疯子越过火堆,在地上滚了几滚遍借力站起身来向着李阳成跑去。李阳成往右横跨一步避过常疯子,猛地将手里的短刀向正冲进来的三个锦衣卫掷去,随后便朝着先前勘察好的路线跑去,几大步往上一跃便翻上了高高的院墙。

骑在院墙上的李阳成扯住冲过来的常疯子,用力将他一把提了上来,两人便跃下院墙隐入漆黑的夜幕之中,头也不回的向着城北飞奔去了。

在李阳成夺路而逃之时,周滨才刚刚登上西城门边上的哨塔,他站在西门哨塔上居高临下的望了好一阵,只见东城和北城一片漆黑,似乎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周滨顿时暗道不好,然而在他正要收回目光转身下楼的时候,不想眼睛余光却忽然瞥见城东方向有束火光冲天而起!

周滨急忙将身子扭了回来,举着千里镜望去,见果然是城东出了事,他顿时脸色铁青之极的瞥了眼漆黑的城北,随即便快步下了哨塔。

“蹬蹬蹬……”

站在下边城楼上的王风见走下来的周滨脸色不好也不敢凑上前,只是远远的朝他行了一礼,便看着周滨火急火燎的下了城楼、带着人往北城跑去了。

北城李府大门外街道边上的一间屋顶上,受了周滨密令的石一成正趴在这上边,他已经在这里瞧了很久,然而李府除了偶尔会传出来几声打更的动静,却毫无异样一直都静悄悄的。只不过,似乎是受那更夫的影响,李府附近的房屋倒是零星亮起了油灯。

正想着,那扰人清梦的更夫又扯起了他那破铜锣似的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咚!”

听到府里的更夫打了三更,李家家主李弘祁正在后院内堂里烦躁的走来走去,几次三番抬起手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他最终又生生忍住了。

李弘祁不知道的是,自家那几个护卫已经回到离着家门还有一里的地方,当他们瞧见李府附近有几家房屋深夜亮起了灯光,正惊疑间又听见李府里边传出打更的声音来,一行八人便不再迟疑、又悄悄摸摸往后边退去了。

而他们的主子李阳成,和常疯子跑了好一阵方才甩开了那几个缠人的锦衣卫探子。

昏暗的巷道里边,李阳成将身上的黑衣扯下几块布来,将常疯子伤口用力包住、不让他滴下血来,以免暴露形迹。两人歇了一阵,周围却始终不见巡城士兵出现,虽然心头有些疑惑,恐怕是个陷阱,可时间不等人,即使正是陷阱李阳成也不得不再冒一次风险,两人于是向着北城撒开腿就死命的跑,

一路上果真都没见到过一队巡城士兵,周滨心中很急,刘如铎几人又在跟自己耍花招,这些地方官府果真糜烂不堪!

周滨带着一队人马向着城北李府方向飞奔,他知道驿站定然已经出事回去无益,尸体估计早已经被人付之一炬毁掉,如今只有拿住李阳成才能顺藤摸瓜把后边的人全都揪出来,再把杨瑜给找到。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这次的差事若办好了,就不用再屈居那些庸人之下,只做个小小的百户!

第九十六章 相逢恨晚!

李阳成和常疯子两人跑了好一阵,见离着李府还有七八里,歇了会儿刚要动身却听见前边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两人顿时躲到拐角的墙边,待脚步声近了常疯子悄悄探出脑袋偷眼一看,竟然是先前自己让他们先行回府的八位弟兄,常疯子不禁又气又急!

一旁的李阳成从常疯子脸上神情的变化也认出来这几个黑衣人是自家护卫,见除了已经死掉的两个、其他人都在这里了,李阳成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缓了些,只是在心里对锦衣卫是更为忌惮了。

李阳成和常疯子看他们后边并无追兵,便现出身来。那八个李家护卫一开始还吓了一跳,以为中了锦衣卫的埋伏,顿时“唰唰”之声响起,李阳成和常疯子一起迎着一把把亮晃晃的短刀走上前去。

见他们杯弓蛇影的,常疯子急忙低声喝道:“你们几个做什么?为何回头?”

“老常?公子?是公子,快放下!”

李阳成伸手一指,那几个黑衣人便一窝蜂涌到一旁的巷子里,随后李阳成和常疯子也跟着跑了进去。

简单几句问询,李阳成便从那几人口中得知此时的李府四周果然已被锦衣卫设下埋伏,他已经隐约猜到今夜之事或是周滨所为,今夜的酒宴之上刘如铎几人对他如此恭敬、一口一个上差,难不成周滨也是为了那个人而来!否则怎的就盯上了自己?

还有那个府衙师爷房豫房伯年,竟也深藏不露!不知他是受了刘如铎之命前来帮自己打掩护还是他自己的主意,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阳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漏了马脚、让锦衣卫给嗅着了味,一旦周滨发现驿站起火尸体被焚毁之事,他必然会往自家方向搜查,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返回九中才能不然周滨抓住自个的把柄!

李阳成看着围在身边的一队人马犹豫了下,想起那两个死去的手下,他们的伤口都在脖颈之处,十有八九是无路可逃又不愿被擒、故而方才双双自刎而死,锦衣卫的手段可是声名在外,便是自己落到锦衣卫手中也不敢担保不会把这计划交代出去。

一念及此,李阳成心下也有些感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叫过众人道:“弟兄们,不想我李阳成第一次带着你们出来办事便搞砸了,还白白折损了两位弟兄,虽然前头有锦衣卫埋伏,很快锦衣卫便会上门来搜查,很有可能还会封城,除了府中,再无别的安全之地了。”

“公子,”

然后便带着他们出了巷子拐到东边的街道上跑去了。

“哒哒哒……”

听见脚步声,埋伏在李府门前斜对面屋顶上的石一成忙缩回身子,待走得近了些,方才认出是自家人,石一成忙从屋顶上翻了下去来到周滨身边。

周滨一边听着石一成低声汇报情况,一边扫了眼附近亮起灯光的屋子,又吩咐几个人将李府四周团团监视住。听到李府周围并没有什么动静,周滨皱了皱眉头,想来李阳成定然还未回府,随即大手一挥让人上前去把门叫开!

“砰砰砰!”

铜环叩门之声响起,李府后院内堂里,久等不见人的李弘祁正坐立不安,忽然见管家一路小跑进来,他急忙站起身来问道:“何时慌张?是成儿回来了吗?”

管家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说道:“呼呼……老爷……不是的,是……锦衣卫叫门来了!”

“什么!锦衣卫?怎的招惹上锦衣卫了?是成儿那边漏了马脚?难不成成儿已经落入他们手中?”李弘祁脸上有些震惊。

“老爷,那些锦衣卫倒还客气,只是叫门并未有别的无礼之举,不像是拿住了什么把柄,只是少爷还未回来,老爷,锦衣卫到时盘问起来咱该如何应对?”老管家也不确定,只好把见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李弘祁皱着眉头叹道:“为今之计能拖一时便是一时,但愿成儿能看到我给他的暗号,能从密道及时赶回来,管家,快在府里找个身形年纪和少爷相仿的人,身上浇上烈酒躺到床上去冒充成儿,千万快些,我先去拖延一番。”

看着管家领命而去,李弘祁整理了下衣衫也出了内堂朝着大门走去。

“砰砰砰!”

拍门许久仍不见里头把门开开,周滨脸色越发阴沉,也更是断定李阳成此时并未回府!

周滨身后是三十多个手握腰刀的锦衣卫探子,他抬眼看着门匾上的两个金粉大字,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睛也随着微微眯起,抬起手来便猛地一辉!

身后的锦衣卫见状便猛地向着大门冲了过去,看模样似乎要用身体将这扇朱红大门硬生生撞开!

“吱呀!”

却在此时,大门从里头打了开来!

向前冲去的锦衣卫急忙停住了身子,从门里头钻出来个看门老头,颤颤巍巍的道:“你们这是……”

快步走来的周滨冷笑一声便一马当先直接迈进了大门,对那看门老头的问话毫不理会!

他身后的两个锦衣卫探子更是一左一右将老头架到一旁去,其余人便跟在周滨后头鱼贯而入,闯进了李府。

周滨刚走进大院,便瞧见前头走廊走来一队人,前边是个头发花白、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老者。

周滨急忙示意身后的人马停住,自己则上前两步,不想刚要开口相问便听那老头恭敬地说道:“夜色太黑,老朽又老眼昏花,不知来者可是上差周滨周大人?”

猜到这人可能就是李家家主李弘祁,李家虽说早已没落,可在陇西仍然有不晓得影响力,又多姻亲,周滨没拿到确凿证据也不好太过无礼得罪于他,便抱拳回道:“正是锦衣卫周滨,老先生可是这宅院主人李公弘祁?”

李弘祁急忙拱手作揖道:“见过周大人,老朽正是李弘祁,不知大人深夜到访,是有何贵干?”

周滨往他身后扫了眼,果真不见李阳成身影,更是心中大定,料定他只是在跟自己虚张声势,便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李老爷,刚才城西忽然有人要闯关出城,不巧正被我撞见,只是那伙贼人几位狡猾,被他们侥幸逃脱,周某带着人一路追到贵府附近,却不见了贼人踪迹,怕有贼人跑进了贵府,加上适才又叫门迟迟不开,所以这才唐突了些,对了,李老爷,不知令公子李公子可回来了?”

“额……”李弘祁忽然想起酒宴,急忙说道,“哦,犬子早已经赴宴回来,他喝得大醉人事不知早已经睡下了。”

周滨点头道:“哦?回来便好,我刚才还担心李公子路上会撞了贼人,实不相瞒,我与李公子刚才在酒宴上真乃酒逢知己千杯少,实在相逢恨晚。”

李弘祁脸上带着笑客套道:“岂敢岂敢,周大人海量,犬子却已经喝的不省人事,怕是周大人谬赞了。”

周滨满脸疑惑,直盯着李弘祁的眼睛问道:“不对吧,李老爷,刚才酒宴散了分别之时,我看李公子毫无醉色,怎么到了家里却大醉起来?难不成此时酒劲方才上头,那我倒要去看看李公子,不知李公子住在哪一处宅院?”

李弘祁见他果然要去看,心中有些不安,迟疑地道:“周大人,这……”

周滨皱着眉头问道:“李老爷,怎么?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见管家还没有来,李弘祁急忙拖延道:“没有,只是小儿可能酒醉不醒,不能起身迎接周大人,这不是失礼冒犯了吗?”

“无妨,我视李公子为朋友,朋友之间何必如此拘礼!”周滨说着便朝里头迈开步子。

“周大人!”李弘祁心里一急,出口喊了一声。

周滨看了看四周,见那些李家的家仆都警惕的盯着自己,他的面上便有些冷了下来,冷冷的道:“李老爷何故如此慌张?到底是怕失礼与周某人,还是说令公子此时根本不在府中?”

第九十七章 真小诸十葛!

“周大人多心了,犬子自散了宴席便早早回了家中,绝不……”

“老爷!”管家走来,正听见周滨与李弘祁两人之间的这番话,他急忙悄悄走到自家老爷身边,也不说话只是悄悄朝李弘祁打了个眼色。

周滨看在眼里,知道此人鬼鬼祟祟的必有猫腻,生恐被他们拖延了时间,便急忙开口说道:“请李老爷为我指路,看过李公子,本差还要缉拿贼盗,请李老爷见谅!”

李弘祁得知管家照自己吩咐安排好了,但面前这人绝非易与之辈,可如今周滨这般说了也只能照他所请走在前头给他带路。

一路无话,周滨带着人马紧紧跟在李弘祁主仆后头,李府一众家丁见状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眼前这不仅仅是谈之变色的锦衣卫,更是奉了钦命的钦差,谁也不敢怠慢与他。明面上李家人虽然不敢硬着来,李弘祁还是尽可能的给李阳成拖延时间,希望他能赶在此时回到房间。

周滨见头花半白的李弘祁倚老卖老、故意走得慢悠悠的,急忙叫住身边扶着李弘祁走的李府管家,让他在前头带路。

管家闻言看了眼李弘祁,虽然无奈也只能照办。然而在周滨的一路催促下,一行人还是走了快将近一刻钟才走到地方。

周滨虽然气极,却也只能暂且忍耐,只等抓到李阳成不在府中的证据,再将李府上下这一干人等带回去好好审问,到时候不怕李阳成不现身!

穿过一段长长的幽花走廊,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幽静的宅院,然而此时的房间里边正发出些不太雅的靡靡之音,周滨眉头顿时一皱,瞥了眼前边正要叫门的管家,他没有犹豫直接上前喊道:“李公子!李公子?”

里边的人似乎没有听见有人叫门,动静仍然不小,后边赶到的李弘祁听着那声音心里一惊随之一喜,面上却露出十分尴尬的神情,他急忙上前拍门叫道:“成儿!成儿快出来,周大人看你来了!”

“砰砰砰!”

叩门声响起,里边声音才停了,然后房间里便传出一道惊讶的声音,“什么!父亲大人,真是周大人来了?”

周滨一听,果然像是李阳成的声音,心中惊疑不定,又怕是有擅长口技之人假冒,瞥了眼尴尬无比的李弘祁,心中更是怀疑!

周滨正想着,便见房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脚步有些不稳的李阳成随之从房门后边走了出来,只见此时的李阳成衣衫不整脸色潮红,酒气冲天、醉态明显。

周滨往屋子里瞄了眼,发现帘帐后的床上还蜷缩着个一脸惊慌的女子,那女子和周滨目光对上忙慌里慌张的披了衣服便下了床。

见她衣衫凌乱,周滨忙收回目光看着李阳成问道:“果真闻名不如一见,不想堂堂李家大少闻名陇西的风流少爷李公子,还真是好兴致!”

李阳成一边穿着长衫,一边走下台阶,听到周滨的话便醉醺醺的回道:“哪里哪里,李某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唯好酒色而已,不知道周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周滨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皱了下眉头道:“酒宴之后,有一伙贼人欲闯关出城,李公子对此事毫不知情吗?”

李阳成将衣裳整理好,这才看着周滨说道:“竟有此事!在周大人眼皮子底下竟还有人敢如此放肆,只是阳成还真是对此一无所知,一散了酒宴阳城便打道回府了,连澡也不曾洗便……嘿嘿,还请周大人勿怪。”

周滨飞快的扫了眼一旁的李弘祁,见其神色如常,可仍觉得其中有猫腻,自己明明早就派了人监视,李阳成不可能能那么快在此之前赶回来,可他此时又真在家中,那他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房中?

周滨一时想不明白,只好说道:“原来如此,那伙贼人被守关将士发现故而没能出得了城,又趁夜一路逃窜,我带人一路追击到了贵府附近,却不见了那伙贼人踪迹,周某唯恐那些贼人闯进贵府之中,因此才带人进来查看一番,周某公务在身,想必李老爷和李公子不会介意的吧?”

李阳成闻言神色如常,只是轻声笑道:“那是自然,周大人乃是朝廷钦差,请便!”

周滨见他神色如此淡定,心中虽暗恨然面上却笑道:“那周某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人!给我仔细搜查,手脚小心着点,这可是李家,尔等不可碰坏了一针一线。”

看着手下的一班锦衣卫探子领命而去,周滨又瞧见院子里走进来一队人马,正是府衙的一班衙役。

前头走着的一个瞧衣着像是个读书人,见那人走得匆忙不小心掸掉了腰上系着的锦囊,又急忙弯腰捡起轻轻的将上边沾着的灰尘掸净,周滨见他对一个锦囊如此爱护,倒是又仔细瞧了几眼,等他走到跟前,有闻到隐隐有股兰香扑鼻而来,周滨又扫了眼那挂在他腰间的锦囊,也只当是什么相好女子所送。

“鄙人巩昌府衙师爷房豫,见过钦差大人!”房豫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刘大人倒是好快的消息,既然你们来了,那便跟着我人在李府之中细细盘查一番,手脚小心些,莫要弄坏了李老爷的东西!”周滨心中冷笑一声,开口便安排他们去协助自己的人搜查,待房豫脸色不太好的领命而去,本来平静之极的李府顿时便乱哄哄的喧闹起来。

……

州府衙门大堂,响起一道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知府刘如铎听到驿站被烧的消息,终于放下心来,可随后又听房豫派回来的人说周滨追到李府搜查去了,刘如铎不禁有些奇怪,暗自揣测今夜之事或是李家所为?

若真是李家做的,倒还真有些麻烦,刘如铎正担心着,还打算亲自赶去一趟,忽然瞧见外边的府衙门口又跑了来几顶摇摇晃晃的轿子。

认出是刘长恭孙邈等人又跑了回来,刘如铎便坐回了身子,只见那几人一钻出轿门便小跑着进来,刘如铎不禁说道:“各位大人,这是怎么了?驿站的火不是已经灭掉了,还有何事如此着急?”

同知刘长恭大快步走了进来,抢先说道:“知府大人,你可听说了,那周……上差大人他又去搜查北城李府了!”

“哦?还有这等事?”刘如铎一脸惊疑的道。

刘长恭一脸气愤的一拱手,道:“大人,西城门出事,据巡城士兵回报,那些贼人都是往南城跑的,上差大人他怎么却要追到一直安静无事的北城去搜查,这明摆着是要跟咱们过不去!”

刘如铎道:“刘大人,为何这般揣摩上差心意?或许贼人真是逃到了北城去也未可知。”

被刘长恭一捣,通判孙邈便焦急的说道:“大人,上差他既然可以搜查李府,那下一个又会是哪家?这摆明了就是不抓到咱的痛脚他不甘心啊!”

见刘如铎有些意动,刘长恭趁热打铁道:“大人,您可是这巩昌府的知府,这城中出了事也理当是您来管啊,周滨他这不是越俎代庖吗?”

刘如铎蹙起眉头沉吟道:“两位大人说得虽是在理,可周百户可是奉了钦命的上差,城中又确实闹出了乱子,他硬要搜查我也拿他没法子,不知各位大人有何良策?”

自进来便没开过口的推官王牧突然说道:“诸位大人,下官倒是有一法子。”

刘长恭眼前一亮,忙道:“哦?王推官,有话请说,此间都是自家人,有话但说无妨!”

王牧见刘如铎脸色虽有些不渝,不过他也抬手示意自己开口,便拱手道:“诸位大人,下官这法子便是以驿站遭袭有人要谋害上差为由,立即将四门封闭,派人在全城挨家挨户的盘查。

首先查的便是咱们自个儿的家,到那时周大人也找不到说辞可以再对咱们盘查一次,那些还不知收敛的经此一事也该知道些分寸了,不再给咱们添麻烦。

而且事情闹得这般大,一旦周大人他被御史们参上一本,此时朝中局势又正是紧要关头,朝里盯着他的人可不少,白白授人以柄只怕他也是不太好受的。”

“嗯,王推官这法子倒真是妙极,各位大人怎么看?”刘如铎心里一动,深深看了眼毫不起眼的王牧。

“大人说的不错,王老弟这真乃妙计也!”同知刘长恭喜得双手一拍。

通判孙邈附和道:“正是,王大人能想出这般的法子来,真乃小诸葛,有知府大人和王大人在,我等无忧矣,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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