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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


第一章?春九九

落霞山是个好地方。

冽冽清风穿林拂叶而过,淙淙清泉流水从山涧倾泻而下沾湿了灵鸢的羽翼引得它不满的啼叫了几嗓,那声音也婉转动听,但很快就被从山顶传来的一声怒吼吓得肝胆俱裂,滋哇乱叫着扑腾了两下翅膀飞走了。

“快带着你的魔物给老子滚!!”

伴随裹挟着浓厚灵力和威压的怒吼一道响起的是‘嘭’的一声巨响,大老远的看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人从山顶丢了下来,那东西在空中打了个滚,喊了一声“师祖再见!等师父出关替我带个好!”,紧接着又被更响亮的一声“快滚!”震的跌宕起伏的往山崖下面落去。

眼看着脸要着地,宋清音手忙脚乱的摸出一张风符拍在脑门上。脸在距离地面差不多一个小指这么大点的距离稳稳停住,还没等她把口中长长的一口气舒完,就被跟她一起被扔出来的小剑砸了个满目金星,扑通一声摔进地里。

小剑直立起来看了看杂草丛生的地面,再看看灰头土脸的宋清音,颇为嫌弃的‘啧’了一声在她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剑身。

“快起来!”小剑敲了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的脑壳。

宋清音一个激灵把自己从土里挖出来,随意的扑了扑身上的土,刚才这么一折腾,头发乱糟糟的糊了一脸,她解下束发的金色绳结叼在嘴里重新把发丝归拢起来,露出一双清灵灵的眸子来。但此刻那双眸子却呈着满满的大事不妙。

她把自己全身上下找了个遍,随即郑重的把小剑放在自己面前道:“完了陆栖川,我忘记带封魔大会的邀请函了。”

陆栖川:“……”

宋清音那边还在小声的嘀嘀咕咕,“怎么办啊,现在回去肯定又会被师祖扔出来……不不不,师祖根本不会让我进去。师父出关还要好久……师兄师姐……不行我必须去……”

陆栖川:“你能不能闭嘴?他不是让你去斩月山幽谷天堑送死吗,封魔大会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可是……”宋清音为难的拧着袖口,“可是斩月山只有在封魔大会才会被开启,不参加封魔大会我们根本进不去。”

小剑难得的沉默了。

你们人类怎么这么麻烦。

“那就在路上随便找个带着邀请函的人,把他杀了拿着他的邀请函去。”

宋清音用谴责的目光审视了他片刻,然后握住小剑苦口婆心的说:“陆栖川,你是一个剑灵,就是因为你总是说这么奇奇怪怪的话所以师祖才会觉得你是个魔物啊!我们修道之人要一心向善,怎么可以……”

“闭嘴!”

宋清音:“哦。”

但话虽如此,落霞山却是回不去了。宋清音把自己稍微收拾出了一副能见人的样子,背上跟她一起被丢出来的包裹和小剑,从怀中捻了一张灵符向空中一丢,极浅的绿色光芒一闪而过,灵符化作一只小青雀盘旋在她上空。

“我们先去停馆递名册!”

青雀闻言,欢快的啾了一声飞到他们前面引路。

十日后,清州停馆。

门外的雾气浓的遮天蔽日,柜台上只点着一盏油灯,老先生眯着眼拿面前的人递上来的名帖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然而无论看多少遍,那就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不含丝毫灵力的、写了字的纸而已。

“这位小友,名帖上的可是你的名字?”

面前的人取下了斗笠,那是一个年轻少女。少女发上绑着一根金色绳结,腰间佩一把短剑,屋外的湿气沾上了她的衣袖,她不甚在意的用衣袖抹了一把脸,斗笠下露出含笑微弯的一双眉眼来。

老先生愣了片刻,看了看她腰间悬挂着的令牌,再看一眼手中木牌,恭敬的拱了拱手道:“怪老朽眼拙,这位竟是落霞山的小道长,失敬失敬。”

宋清音掐了一把腰间像是偷笑一般抖动个不停的黑色小剑,转过头去问那老先生,“先生之前说的真名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真仙定下的规矩,当今这世道魔族从屏障另一边出逃,有不少虎视眈眈混迹在人群中的,此次封魔大会为了重塑屏障而召开,他们若得到风声肯定会想尽方法破坏,这么做也是为了不然他们混进去嘛。”老先生呵呵一笑,用铁筷拨了拨灯油。

“你磨蹭什么呢?他们要的是你那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第一个喊你一声有反应的名儿,赶紧写上不就完了?”小剑不满的在腰间晃来晃去,宋清音把他拍在桌子上,咬牙捏出来一个笑容,“我没有娘,您可以闭嘴了吗?”

小剑在桌子上抖了抖,不再说话了。

“剑灵有点叛逆,让先生见笑了。”宋清音眼疾手快,在小剑出声前掏出一条手帕结结实实的把它捆住了。老先生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只递还了名帖给她,宋清音伸手虚拂了一把,抹去上面原先的字迹,刻了另外三个字上去。

宋是随了捡她回去的师父的姓,清是师门排行,音则是师兄和师姐们争论了许久定下来的。她一直把这个名字当作本名,今日经这老先生提起,才模模糊糊想起从前在山下时,还有人用另一个名字唤过她。

木牌划过一道金光,这名帖算是被认可了。

待她走后,有另一人踏着不知何时弥漫的雨幕前来,他未曾撑伞,水汽却自然而然的避开他。老先生躬身行了个大礼,道了句“真仙。”

那人点点头,拿起了宋清音留在桌上的招募令。浸了寒气的木牌上刻着六个字,前三个还算是正常,后三个就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写的人对它很生疏。

春九九。

“真仙,这名帖有什么问题吗?”老先生唯恐错放了魔族进去,见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心中不免有些没底。但刚刚那个小姑娘身上并没有魔气,倘若真的是个魔族,能把自己隐藏的这么好必定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陆子修把名帖放回木盒中,微微摇了摇头,“没问题,不必过于担心。”

“奇怪,这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宋清音回到落脚的客栈,她摘下斗笠放在门边,又把头发散开捧着瓷碗喝了一大口茶,直到自顾自的说了好久都没有人出声让她闭嘴才惊觉似乎忘了点什么。

小剑:##¥%¥%%

“抱歉啦……”宋清音赔着笑把手帕一层一层的解开,小剑气的从桌子上弹起来又落下,怎么看都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陆栖川:早晚杀了她!

“不过陆栖川,”宋清音找了块布巾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汽,“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有个名字叫春九九的?”

“你知道直呼大魔头名讳有什么后果吗?”

宋清音好笑的戳戳小小的剑身,“你这个小剑灵还挺有志气,想当大魔头你到是先化形啊。”

“你把那东西给我,我不但能化形,还能杀光你们所有人,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陆栖川不屑道。

闻言,方才还笑嘻嘻的宋清音突然神色严肃起来,她攥紧了手里的布巾。陆栖川凭着她看不到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宋清音显然在紧张,可她却又很谨慎,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完全看不出那东西藏在哪里。

半晌,她才憋出了一句,“……不行。”

陆栖川没再提这事儿,宋清音也不好在继续问之前的问题,只好在桌上铺了一层软垫把小剑放上去,吹熄了烛火,道了句晚安。

两人各怀心事,自然都没能睡着。宋清音用手捂住额头,突然觉得一阵一阵的委屈。她的脑袋里有个东西,而这东西恐怕与曾经的魔君有关。这是师父捡她回山上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这当然不是在骗她,因为她自己偶尔在夜半梦醒时,也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它’已经融入自己的骨血,永远无法剥离。

人们将它称之为‘宝物’。想要得到它的无非三种人,一种即为想要从被压制入黑暗中翻身的魔,另一种则是觊觎强大力量的修道者,还有一种,就是道听途说这东西价值连城,有生人白骨之效的‘猎宝者’。

可以说是人人想要了。

她此番下山,就是承了师祖之命把这东西封进传闻中有进无出的斩月山幽谷天堑。这是一条让她亲自走向死亡的道路,斩月山幽谷天堑下面是无尽火海,那里的烈火可以焚尽万物,也只有那里才可以把宋清音体内的东西连同她自己全部毁去。所以不能让师父知道。

“陆栖川?”

“什么?”

宋清音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过了很久都没有声音传来,她到底是撑不住一阵阵压过来的睡意,打了个呵欠把头埋进被子里睡了。待她呼吸平稳没多久,淡淡的光华从她身上逸散出来,尽数被小剑吸取,较之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力量比以往来的要浓厚的多,陆栖川迅速调动周身灵脉,在力量暴动之前把它化为己用。

半开的窗上斑驳的树影动了动,眨眼间坐了一个着黑衫的少年,他先是不太适应的活动了一下自己还半透明的手臂,又对着桌上的铜镜扯了扯自己的脸。

啧,太嫩了。

力量还不够,想要回到自己正常的形态还需要更多……

床上睡着的人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或许是对于对方的气息太过熟悉反倒安下心来。少年眼角狭长,眸中淬着一点寒芒,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收敛了声息站在了她身边,对着宋清音毫无防备的睡颜伸出了手。

只要得到那个东西,即便他只是一抹残魂,也能生出七魄同常人无异。

“陆栖川不要闹……”

陆栖川惊愕的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可宋清音根本就没有醒,她胡乱的抓了一把被弄得有些痒的脸蛋儿,嘟哝了一句什么又往墙角缩了缩继续她的春秋大梦。

陆栖川:……

陆栖川:死丫头。

他到底是没有做些什么,只没好气的把滑到肩下的被子往上拽了拽了,顺手掩了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鬼嚎什么?”小剑不满的从桌子上弹起来又摔下去发出哐哐两声巨响。

宋清音哭丧着脸哭丧着脸小心翼翼的把窗户上紧贴着的灵符揭下来,生怕毁坏了一点就失去了与主人的联系。

“怎么回事啊,昨天我明明刻意留了半扇窗就是怕灵符进不来呜啊啊啊!”天啊,看这可怜的小符纸,心都要碎了。

陆栖川:……,就是有病才多管闲事!

嘴里叼了一个店小二送上来的小肉包,宋清音把揭下来的灵符铺开在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一个灵力溢出的时代。若是非要追根溯源,可以跟千百年前的神魔大战沾上那么丁点关系。然而大战的结果确实惨烈,人类一方五圣陨落,但也最终是将魔君神魂打散,在人类与魔族的界限处设置了隔绝开两方的屏障。也正是说强者对决,灵力爆裂混杂在天地间,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这样的天地灵气滋养着的人们也就拥有了与生俱来的灵力。那之后有点野心和能力的大多选择开宗立派,自由散漫惯了的也没人管束着,以至于发展到现在,田间地头随便抓一个小老百姓都有可能是个散修。

但这些人也不能说是群龙无首,若说起当今修士之首,大家心照不宣的都想起那个据说是近百年来世间唯一一位的‘真仙’。

“你又在弄什么东西?”

宋清音笑眯眯的指着正在人力吹干的灵符,“这个呀?是我昨天放出去寻人的灵符,我想了想,虽然我没有邀请函,但是跟有邀请函的人一起进去不就可以了嘛!”

陆栖川:“那你可是太聪明了。”

宋清音:“是吧!我也觉得我好聪明,你看我……”

陆栖川:“闭嘴!”根本就没在夸你!

“你看看你看看,说不定就是因为你这么暴躁才一直化不了形,人家真仙那么厉害就没听说过人家暴脾气吧?!”宋清音把小剑拿在手里晃了晃,别在了腰间。

“走啦,灵符显示离我们不远处就有带着邀请函的人。”

第二章?风雨

刚一出门便被迎面而来的一阵风扑了满脸,宋清音忍不住抱着自己在客栈门口抖了抖。虽然昨天是刚下过雨,但这好歹也是七月吧,这么冷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灵符还没有完全干透,惨兮兮的化作了一只落汤鸟儿给他们带路,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天边一道惊雷正落在他们所要前往的方向,大街小巷的百姓纷纷探头出来瞧,对着那边指指点点。

宋清音放慢了脚步留心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又是风雨镇,这地方也是邪性,三天两头出事搞的人心里一惊一乍的。”

“可不就是说吗,那天我家老头子砍柴回来的晚了,从那附近捡了条小路走,就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声和……和弹奏什么的声音。”

“我也听到过,你说丰城原本是多好的地方啊,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修士去看过,结果都是只见进去没见出来,昨天那个小道士,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咯!”

“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那个风雨镇中了,我们走……”宋清音正说着,脚下迈开步子就要往前去,突然手腕一沉被人拉住了,她一回头,正对上一双冷黑的眸子。

“别去,这么重的魔气你感觉不到?”

那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冷面黑衫的少年人。可恶!完全没有感觉到气息变化就被人捉住了!宋清音从怀里摸出一张雷火符紧张兮兮的颤着声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他该不会是来抢‘宝物’的吧!

陆栖川:……

陆栖川额角青筋暴跳,踢起脚边一块小石子拿在手里,他出手速度极快,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究竟做了什么,宋清音已经惨叫一声蹲在地上试图把被砸进地里的符纸解救出来。

“你今天早上吃的不是包子是你的脑子吧?”陆栖川匪夷所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蠢成这样的?

宋清音警觉的停下手中的动作,走上前去拉拉他的脸扯扯他的衣袖,终于在对方忍耐到极限之前收了手。

“我的天哪,活的陆栖川!”

陆栖川:啧。

宋清音围着他转来转去全然不顾对方横眉冷对,嘴里一句一句就停不下来,满脸都是好奇。而且别看他平时一副拽得不行的口气,结果这么看着还挺可爱的嘛!

“原来你可以化形了啊。”

“那你要吃东西吗?你能吃东西吗?”

“你为什么穿的黑漆漆的啊?”

“你怎么从剑里出来的啊?”

“你多大了啊,怎么看上去好小的样子啊?”

“你要怎么样才能闭嘴啊?”陆栖川烦的想要翻白眼,恨不得敲碎她脑壳,忍了又忍才把手里的石头往她头顶一放,反问她。

宋清音听出他不耐,扁了扁嘴用手扶着头上的石头闭着嘴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没走出几步远,又是一声惊雷乍响,宋清音没忍住打了个抖索,石头稳不住,眼看就要掉下来,却被身后捏着一把小石头的人抢先一步拿开了。

“又是雷火符!风雨镇里面有个跟我一样的符修!”宋清音蹙起眉,灵符初始分为水、火、木、风、雷五种,叠加起来究竟有多少不同的变化组合哪怕是宋清音也难以一时间算得清,但其中又以雷火符威力最大,消耗的灵力也最多,这不到半个时辰里面的人已经用了两次,哪怕他修为再高灵力再强,此刻只怕也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

“还是去看看吧,我们修道之人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放着不管。”宋清音道,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企求,跟个讨食的小狗一样。

陆栖川头痛欲裂,伸出食指戳她脑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身上带这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在你身上?就差广贴告示让人上门来拿?”

“可是……”宋清音扁了扁嘴。

陆栖川:“不许可是!”

“可是我们已经到了呀!”宋清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指给他看。那雷声既然能惊动他们,这风雨镇也就离得他们没多远的路。

陆栖川:……,啧,光顾着跟她说话了。

陆栖川:……等等,娘的她不会是故意的吧!

风雨镇原本不叫风雨镇,宋清音也是天赋异禀,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话还能分出神来听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这还是从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乞丐口中得到的这么点有用的消息,说风雨镇原本是一座城,名字叫做丰城。可自打三年前开始,这丰城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有些人逃到了外面可是不出三个月就像中了邪一般又跑了回来。再后来,丰城没了,改叫风雨镇了。

他们此时正走到一座破烂的城门前,那城门说是城门,最多也就看出来个轮廓的样子,残垣断壁的缝隙间生出了野草,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荒凉劲儿。

城门上头原先挂着牌子的地方被人凿了去,用朱砂之类的东西歪歪扭扭的抹了‘风雨镇’三个字上去。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也亏那樵夫敢大晚上的从这里走。

宋清音深吸了一口气便要踏入城门,陆栖川冷漠的伸手拉住了她,不说话也不动,就在那儿干等着。

城中的人恐怕早就在等他们到来,见他们迟迟不进入终于忍不出自城内向那破败不堪的城门猛推了一掌,城门突遭此难,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后在漫天烟尘中倒在了地上,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厚重的尘土扑簌簌的落下来,若是他们再靠近一点,估计就要被弄个劈头盖脸。

宋清音谨慎的后退了一步。

“陆栖川陆栖川,你是不是知道开门会变成小泥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好聪明呀!”宋清音躲在他身后鼓着掌惊叹。

陆栖川被她吵得脑壳子嗡嗡作响拎着宋清音的领子大步踏了进去。

“诶诶诶,难受!别,我自己走!”

“闭嘴!”

“哦。”

过了一会儿,她凑过去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一直皱着眉头走在她前面的人。陆栖川向她投来不太和善的询问目光。

宋清音指了指自己的嘴,有点委屈巴巴的用口型问他可以说话吗。

“说吧,怎么了。”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宋清音打了个寒战颤声说道:“你,你看不到吗,这路边、房子顶上还有路边的干草垛里,全,全是亡魂!”

“你今天早上吃饭了没?”陆栖川疑惑的问。

宋清音也疑惑的答道:“吃了啊,吃的包子。”

陆栖川:“吃了几个?”

宋清音骄傲的拍了拍肚子,“三个!……不对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没傻吗?怎么说胡话……”但紧接着,他也意识到了不对,这里有一股他很熟悉的气息,像是生命中缺失的一部分,那是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他这边想了半天没想到究竟会是个什么,偏宋清音还在他身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揉眼睛,愣是把一双眼揉的通红。陆栖川不胜其烦,一把按住她的手,“别揉了。”

“那我害怕啊!你又看不见,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你怕个屁,在这站了这么久你看他们像是会对你做什么样子吗?”

宋清音委屈,“我一直在落霞山哪见过这个,你凶什么呀!”说完就挣开他的手,一溜烟儿的往风雨镇里面跑去,还很嚣张的冲他吐了吐舌头。

陆栖川:……行,他凶。

越往深处走魔族气息就越浓,宋清音眼前到处都是面目扭曲的亡魂,哪怕她再怎么努力目不斜视,也还是会有几个猝不及防的窜入她的视野中,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写的欲哭无泪。

……好幸福。

……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不用为了生计奔波,不用被所谓的‘家人’拖累着。

……真好啊。

宋清音脚步渐渐慢下来,一直到陆栖川慢悠悠的走过她,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都没有反应。她耳边充斥着四面八方传来的低喃絮语,不多时就嘈杂起来像是滔天的海浪要把她卷入深渊。她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捂上耳朵,慢慢的蹲下身子蜷缩起来。

……就这样睡去吧。

……抛却世间诸多纷扰事,这是属于自我的永夜。

……娘,我看到娘亲了!

……

好幸福啊。

轰然炸开的话语不停地在脑海回荡,在达到宋清音即将崩溃的最高点时却又突然重归寂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催促着她往前走,再往前一点,有东西在呼唤着她!

“九九……春九九,死丫头!”

“啊啊啊??”宋清音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跌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揉了揉被捏的有点痛的脸颊,“诶?我怎么了?”

陆栖川快要被她气笑,“你自己突然蹲在地上叨叨什么‘哎呀好想去死啊’、‘活着有什么好’一会拉着我的袖子喊娘,刚刚又突然跟疯了一样向前跑,结果你到问我你怎么了?”

倒是奇怪得很,自从陆栖川叫醒她之后,脑海里那些奇怪的声音就慢慢褪去了。意识回归后许多东西就变得而更加清晰。

“这边!”她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西边像是追寻着什么一样跑了过去。

西边只有一座精致的宫阁,四周干净的连根杂草都没有,只有这么一座宫阁突兀的伫立在那儿,与荒凉破烂的风雨镇格格不入,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

宋清音跟着身边的亡魂们一同停下脚步,他们每一个人都用一种向往的目光看向这里,人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表情,跟他们站在一起,宋清音觉得自己好像与他们感同身受,有种被什么人温柔的拥抱着,沉溺在其中不愿醒来。

幸亏陆栖川把她叫醒,否则自己多半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在美梦中化成亡魂。

“陆栖川,我们……”

“小心!”

第三章?生死局

“好重的魔气,我们要找的魔族恐怕就在里面。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雾越来越大了?”宋清音说着,想要伸手去碰碰站在她身边的陆栖川,可是手一伸却抓了个空,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不只是陆栖川,甚至一直在大街上游荡的那些亡魂都不见了。

宋清音:人呢??

……

陆栖川站在原地没有动,刚刚是他大意了,否则不会眼看着有人从死丫头身后出现把她带走,对方挑准了时机下手,显然对他们十分了解,目的可想而知,只能是为了‘宝物’。

他所处的地方跟刚才没多大区别,只是眼前的人和萦绕四周的魔气都消散了个干净,唯有宫阁之中隐隐传来缥缈的箜篌丝竹声,那声音是轻柔和缓的带着人们向往的安逸气息。陆栖川却无心去听这音律多么动人,他掌中聚起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雾气中包裹着什么东西,只不过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看不清楚,他警惕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箜篌声停了一瞬,随后又低低絮絮的响起。宫阁的大门轰然打开,里面的人摇着一把羽扇,大半张脸都被一张鬼面遮着,只露出嫣红的嘴唇和白生生的一丁点皮肤。

“先前听别人说您的神魂重聚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本尊了。”说罢还笑了笑,手里的羽扇又摇了摇,“看您的样子只怕是根本不记得我了,那我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岚翼,前代魔君殿风火长老。”

他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我知道你的好多秘密快来问我啊’这样嚣张欠揍的气息,陆栖川却无动于衷,“可我记得,魔君殿的风火长老岚翼,此刻应该被关押在青云山的镇魔塔中吧。”

岚翼忙不迭的点头,“对啊,应该是的啊,但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陆栖川却突然把手中聚起的灵力收了回去,周身气场也平稳下来,他们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对视。周遭安静的可怕,两人暗自过招,单看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空气凝固了片刻,还是对方先开了口。岚翼把手里的羽扇没什么意义的扇了两下,摇头道:“嗨呀,被看穿了。”说着,他便要向前来。

“一个傀儡而已,你的本体不在这里。”陆栖川道,他的目光一直留意着岚翼的动作。魔族长老无辜的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做什么,就算想干什么也打不过你。

岚翼:我只是个弱小的傀儡。

他走近了陆栖川才看清这个自称为魔族长老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给人的感觉很年轻,但偏偏又死气沉沉的,他面具后露出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乌黑的发丝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斑白。

“我不想跟您打架,您显然对自己的身份还不甚明了,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岚翼拿下了脸上的鬼面,那是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容,带着一丝妖异,可那双原本应当为这张脸增色许多的眼睛却只剩一层白色的阴翳,让他看起来有些骇人。

“我可以告诉您关于您曾经的一切,也能想办法补全您的神魂。”

“条件呢?”陆栖川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否被说动了。

岚翼道:“那个小姑娘得留下。”

宋清音脑子一片天旋地转,感觉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砸了脑袋。她揉了揉眼睛,那种跟眩晕一样的颠簸和失重感仍然没有消散,她又揉了揉眼睛,晃了晃神才发现自己是在被人背着走。

背着他的这个人好像有点熟悉,但恍惚间又觉得这个人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察觉到她醒来,那人回过头来冲他笑笑,“九九,怎么又睡着啦?”

———怎么又睡着啦?地上这么凉,为什么不进屋里去?

———师兄师姐不是不喜欢你,只是……算了,跟师父走吧。

———昨日教你的灵符会画了没有?师父马上要去闭关,你要学的再快一些。

———你得比别人更努力一些才能在以后保护好自己。

———……

“师父?!”她赶紧手忙脚乱从人背上下来,没办法,师父总穿着他那一身淡绿色的衫子,看上去就像一颗柔弱的狗尾巴草,风一吹都要折断了,何况这么大个人压在他身上。

“哈哈,九九乖啊,这地方很危险,跟紧师父,你师兄师姐都在前面。”宋秋砚脸上是一贯的眯着眼笑,有点可怜的揉了一把自己的腰,伸手要去拉她。

宋清音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手,装作无事的拍了拍身上的土疑惑的问道:“师父,你们怎么也到这来了……说起来,你有没有看到陆栖川呀?”

宋秋砚在前头走着,低着头看似认真的想了想,“没见到呢,你走后不久清雅传信回来说这边有大量魔物出没,你师兄他们担心你会遭遇不测所以请我提前出关前来看看。”

宋清音点点头,对他咧着嘴笑,“这样呀,那要好好谢谢师兄呀!”她慢慢的跟身前的人拉开了点距离亦步亦趋的跟着,嘴里没停下的没话找话,也亏得她平常就是话很多的人,宋秋砚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走了没多久,也就是一晃神儿的功夫,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那座华美楼阁跟前,箜篌声温柔缱绻,让人忍不住去想那弹奏的乐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里的魔族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他们就在这后面等我们。”宋秋砚推开门,这宫阁内果然也美的像仙境,若有若无的烟雾萦绕,还有清冷的熏香幽幽的飘散在空气中,“九九,怎么了?怎么不进来?”

宋清音站在门槛前三步远的地方背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师父师兄好厉害哦,这么快就把魔族清理了呢。”

宋秋砚笑道:“要不然怎么是你师父呢?快进来,外面要下雨了。”说着又要伸手去拉她,自然又被躲开了。他也感觉到自己似乎表现的有些急切了,于是讪讪的收回手,“九九,到底怎么了?”

“其实我啊,确实有点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

宋秋砚闻言脸色一变,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脸上温和的笑意,“九九,你在说什么?”

“可是在化形之后能让别人把自己的魔气和高阶修士的灵力混淆的,肯定是挺厉害的魔族了,我怕我打不过你,还是不进去了吧!”宋清音谨慎的往后又退了几步,露出两颗小虎牙冲他笑,只是她自己可能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像极了陆栖川。

“有点意思,”‘宋秋砚’周身灵力逐渐被黑色的魔气覆盖,再开口时,站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带着鬼面的魔族了,“小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宋清音手还背在身后,“其实你真的很厉害了!”她首先对对方的能力表达了肯定,“只不过啊,有四个地方错了。”

岚翼表示愿闻其详。

“第一点,春九九这个名字,师父从来不会叫的。第二,师父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都会很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第三,师父不知道陆栖川的存在。啊,不过这三点你要解释为师父他后来偷偷查过或者一时没注意也会说得通的,”宋清音脸上表情微微僵了一下,“可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师兄师姐们……他们就算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我想,你扮演的这个师父,是看过我的记忆之后塑造出来的。”

岚翼若有所思,“看来你也有很多故事。”

“说不上说不上,但我想在里面弹奏箜篌的,肯定是一位漂亮姐姐吧。”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后退了一些,背在身后的手按在树上。

“是很漂亮,你不想见见吗?”岚翼冲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屋里的箜篌声缓缓停下,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翼,是你回来了吗?”

好听哎!宋清音微微偏头往屋里瞅了瞅,随后恍然想起面前还有敌人,欲盖弥彰的轻咳了一声,“还是不了吧,我怕我见了之后就没命出来了。”

“你这小丫头确实有意思,看到外面那些亡魂了吗,我只是想拿走你身上的那个东西,你会像他们一样在美梦中死去,不会痛苦的。”说到这,他突然顿悟了什么似的,“厉害,差点着了你这小丫头的道,你在这里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难不成是在拖时间等人来救你?”

宋清音一脸‘哎呀被你发现了怎么办我好怕怕’的点了点头,“对呀,我是在拖时间呀,但不是在等人来救我!”话音未落,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中甩出了三张灵符直向岚翼面门袭来,岚翼向后一躲,跃到她身后的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灵符在他方才站的的防爆开,确实有不小的威力,但在魔族长老的面前却是不足一提。

“小丫头,碰不到我你就算丢再多灵符也没用,别浪费灵力了。”

宋清音冲他甜甜的笑,“有用呀!”

紧接着,一片落叶悠悠的从他面前飘落,那上面沾了点什么东西,红红的。很快,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了,是血,从树干上一直延伸进枝叶脉络里,岚翼疑惑道:“你不是符修,你……”没等他说完,燎人的火焰蔓延开来只是一瞬间的事,岚翼的神情突然慌乱起来,“快把火灭掉!”

第四章?阿雪

宋清音其实也只是突然想到那两次惊雷,既然被抓住的那个符修不惜耗尽灵力也要使用两次雷火符那其中必然是有道理的,可岚翼看起来并不像是会被火伤到的样子。还没等她细想,周遭空气突然撕开了一道裂口,紧接着陆栖川就从那里出现了。

宋清音赶紧背过手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冲他们跑过去,岚翼却没有阻拦她,而是冲出火海像宫阁中跑去。

“啊———!!!”

身后的宫阁中传来女子痛苦的悲鸣。明明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甚至连她的样子宋清音都不知道,可那种痛苦却直直的传入自己脑海,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将她们紧紧连在一起。

“阿雪!!”

冲天的魔气最终还是扑灭了没有继续加持的火焰。

“你怎么了?”陆栖川见她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不由得问。

宋清音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把手伸给他看,“手,不知道怎么划破了!”

陆栖川一直分神注意着岚翼背影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部转了过来,翻了个白眼戳她脑袋,“你可蠢死算了,还有手破了为什么要捂脑袋?”

宋清音:怎么又蠢了那么大火看不到吗她可是一个人在打大魔族诶!

宫阁里面的情景与之前所见大相径庭,那满院的花草都被烧的只剩下了一层灰烬,那草木灰上却又结着薄薄一层霜,从根里泛出凉意来。

“阿雪,阿雪你醒醒!”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的进了屋去。

屋里面叠着层层纱幔绫罗,映入眼帘的是无情无尽的纯白一片,就连那把精致的箜篌都如同冰雕雪铸一般,在那箜篌边,岚翼怀里抱着一个冰雪一般的美人。

之所以说是冰雪一般,实在是因为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只有这个,那女子全身上下都是险些与四周融为一体的白,唯有一双点漆般的黑眸满含着一潭柔情望着怀抱着自己的人。她伸出手想要碰触岚翼的脸颊,但她的手还未覆上去,岚翼面上就结了一层霜花,更别提抱着她的双手了。可女子好像完全没有发觉,有些依恋的靠着他,她看起来疲倦极了,只挨上他的肩就快要睡着了一样。

“我不想死,救救我。”

陆栖川像看傻子一样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你怎么突然开始说疯话?”

宋清音微微眯眼,想要把那些声音听的更清晰,“外面的亡魂,他们说好痛苦,说他们还不想死。确切的说,这些声音是从箜篌声停下的那一刻变成这样的。”也就说这箜篌声能让这些躁动的亡魂陷入一种平静幸福的状态中?那这个叫做阿雪的姑娘看起来这么疲惫,难道是因为她一直无休无止的弹奏着,安抚着这些亡魂?

岚翼取下鬼面,用那双泛白的眼睛看了一眼他们所在的方向。

“翼,你在看什么?是外面有人来了吗?”阿雪疑惑的顺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过去。

“她好像看不到我们。”宋清音低声说道。那双眸子清明极了,并不像是有眼疾,只是那样的乌色在她身上实在太过违和,让人不得不在意。

阿雪的目光在虚无中游移了一会儿,居然正正好好对上宋清音所在的方向,那一瞬间,宋清音简直要以为她看见自己了。

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心口,这种莫名的悸动让她心里很慌,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非常兴奋的情绪,叫嚣着要拿回什么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可那种情绪不是属于她的,而是来自于她身体之中的哪个‘宝物’。

随后她两眼一黑,一头栽到陆栖川背上昏了过去,意识完全被带走前,她似乎听到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死丫头!”

“阿雪!”

宋清音推测自己大抵是被冻醒的,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形,可是努力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睁开眼睛的方法,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找到自己的眼睛。她感觉到自己正脱离了主体从什么很高的地方坠落。

须臾,她终于接触到什么东西,那东西冰凉坚硬,蕴含着天地间纯净浓厚的灵力。在宋清音依稀记得师父曾经告诉过她,魔族有种秘法,能将已死之人的神魂冰封在万年冰魄之中,可让神魂不灭。

她难道现在变成了阿雪的神魂,正在被封入冰魄之中?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耳边传来冰凌碎裂的细碎声响,这是精魄化灵,分明就是新生!

她终于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却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没有干净的一望无际的雪海,凝结的血液几乎铺满了大地,雪还在下着,散落在地上的肢体残骸都被附上了一层霜白,腥臭的血夹杂在凛冽的风里铺了她一脸。

宋清音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捂住口鼻,可这具身体并不听她使唤。手举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平放在自己身前凝结出一块平滑的冰面当做镜子照了照。

果然是阿雪!

“咳,咳咳……”

她吓了一跳,手中的冰碎了一地。就在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如果他不出声,宋清音已经把他和那些尸体混在一起了。这个人的样子着实有些惨,手臂断了一条,脸被血糊的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只有一只漆黑深邃的眸子透露着些许光芒望着她们。

阿雪从那个破开的冰窟窿下走出来,来到那个人身边蹲下来托着脸瞧他。她穿着一条雪白的长裙,裙摆堪堪遮住脚踝,赤着一双脚才在绵软的雪上。

“你也不嫌冷。”

宋清音惊讶于这个人都被揍成这幅惨样了居然还能聊天,惊讶完了突然发觉,娘喂这个声音好像是那个大魔头啊!

“冷……什么是冷?”

岚翼居然被她问住了,他在地上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突然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我还真是快死了,居然出现了自己遇上传说中的天地精魄化形的幻觉哈哈哈……”

岚翼:“等一下,你不会真的是?”

阿雪迷茫的点了点头,“我好像确实是啊。”

宋清音暗道一声不好,天地精魄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像大魔头这样濒死之人见到它就像被扔到岸上的鱼见了水。岚翼的右手掌中慢慢捏出一簇火焰,偏偏阿雪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甚至觉得他躺在地上看起来很难受想去去扶他起来。

“唉,”岚翼叹了口气又把手垂了下去,“魔君魂都散了,我这个长老还挣扎什么,赶紧死了算了。”

……

“原来你的眼睛在她身上。”陆栖川像拎小鸡崽一样把昏过去的宋清音放在墙角。

“是啊。”另一边岚翼显然也在跟他做同样的事,阿雪睡着的时候呼吸轻的几乎不可闻,他抱着阿雪放在屏风后,出来时习惯性的抬手拂去了衣襟上沾着的霜花,衣袖滑落,他的小臂上满是冻伤的痕迹,有些已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至今仍未消散的原因大概是不断有新伤覆盖在上面。

“在被修士们抓获关押进镇魔塔的那段时间里,她把自己的生命交换给我,让我活了下来。那儿又黑又脏的,阿雪那么干净,我怎么能让她死在那里。”岚翼痛苦的捂着头,“可她终究只是借着魔君遗落的一缕魂才活下来,我把她带出来了又怎么样,一缕残魂能支撑多久?”他笑笑,“最先失去的,就是那双能看见我的眼睛。”

陆栖川挑了挑眉,一缕残魂而已,他能支撑多久?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她?”他问道。

“是,我想把现世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摆在阿雪面前,那些肮脏丑恶的东西,只有我看见就可以了。”

陆栖川盯着他那双白眸道:“我听说死丫头说过一种魔族禁术将已死之人的神魂冰封在万年冰魄之中,能让神魂留存。”

“但它之所以被称作禁术,是因为它只能保证神魂存在,想要让已死之人复生是不可能的,只能靠吸取他人的生命来维持。我说得没错吧?”

岚翼承认的倒也大方,“没错,您说的都对,不过只一点,阿雪她不是被我封存在万年冰魄中,她就是冰魄。”

陆栖川嗤了一声,“然后你就杀光了满城的人给她续命?啧,也是够痴情的。”

“跟您说了这么多也不是为了博同情,只是作为一个反派,尽一下自己的职责。说实话,拿东西本就属于你,我不知道您力量究竟恢复了多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您,”他摇摇头冲陆栖川摊了摊手,脚下雪色的地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色裂痕,大量魔气翻涌上来,“但为了阿雪,无论如何我也想着要拼上一拼的。”

他叹了口气,“可不是……总得为了点什么活着嘛。

……

“咦?你的手,感觉好奇怪。”完全听不见宋清音大力嘶吼着拒绝,阿雪搀着岚翼慢慢走进了一个能稍微挡挡风雪的山洞中,她说的正是岚翼刚刚拿过火的右手。

“嗯……大概是暖吧。你刚刚不是问过什么是冷吗,冷就是跟这个相反的感觉。”

阿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只手上的温暖渐渐消退了,变得跟自己一样,那种感觉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冷了。

阿雪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你冷了吗?”

“对,我有点冷还有点困,让我睡一会儿吧,如果我醒不过来的话就把我扔在这儿吧。”顿了顿,他又强撑着睁开眼道:“天亮之前你一定要离开,千万不要让任何人或者魔族发现你是天地精魄,记住了吗?”

第五章?魔物

“可是我,我能帮你做什么吗?”阿雪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可看他这么虚弱的样子想要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岚翼死死握着她的手道:“回答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绝度不让任何人和魔族发现我是天地精魄,可你……”

“我没事,”岚翼摆了摆手,突然极浅的笑了笑,“你要是怕我冷,不如抱抱我吧,这样我就不会冷了。”

宋清音:是,是不会冷了,八成直接给你冻死。

阿雪果然听话,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岚翼的脸隐隐附上一层霜花,可他还在那笑,笑得格外开心,想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会好些吗?”

“好多了,我先睡一会儿,你一定要在天亮之前离开。”岚翼说着,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宋清音明显感觉到他用手指上的血在阿雪肩后画了一个圆形的印记,“你有名字吗?”

阿雪想了想,“没有,他们都叫我冰魄。”

最后,岚翼说,“那不如就叫阿雪吧。”

与其说岚翼是慢慢睡去了,倒不如说他是慢慢死去了。

天光乍破,外面看起来终于是个晴天了,阳光洒在雪面上亮闪闪的格外好看。阿雪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抱着岚翼坐了整晚。直到被阳光刺到了眼睛才回了神。

天已经亮了。

这是神魔大战以修士一方惨烈获胜结尾后的第一个清晨,宋清音有心催促阿雪快些离开,但她扔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为什么存在于阿雪的记忆中,她更像是一个参与其中的旁观者,亲眼见过一切却又无法改变什么。

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阿雪下意识的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很快外面的人就发现了山洞里的他们,这些人身着鹤纹流云道袍,以玉带束冠,个个带着法器。宋清音见过这幅打扮的人,这些是青云山的修士。

“罗盘显示新入世的天地精魄位置就是在这附近?”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颇为慈祥的老者,他微微侧首问身旁的弟子。

“是。”弟子答道,“师父,那个难道就是……?”

老者眯着眼画了一个法阵,宋清音只觉得阿雪肩后有一块肌肤像是烧起来一般灼的人生疼。索幸他很快住了手,老者摇了摇头“不是,这是一只魔族。”

“把她锁起来带回去关进镇魔塔里吧。”直到她不是自己要找的天地精魄,老者顿时对她失去了兴趣,随意的一摆手让弟子们上前去。

阿雪才刚入世不久,哪里知道该怎么反抗这些高阶炼器师铸造的法宝。看的宋清音干着急,恨不得自己替她上,不就是打架吗!

“师父!您过来看一下,这好像是……啊!”弟子说着,突然被阿雪咬了一口,刺骨的冰冷从伤口渗入体内,一瞬间血液凝结,他赶紧祭出法器挡了一挡。

周围不时传来青云山弟子们的窃窃私语,“是魔族风火长老!”

“居然藏在了这里……”

“他还活着!”

老者神色微怔,想要上前探查一番,没想到却被阿雪不要命一般的拦着。弟子们有想要上前拉开她的,都被老者制止了。

“姑娘,你别害怕。我们有办法救他。”

这老人长得慈眉善目,身后的弟子们也一个赛一个的正气凛然。

宋清音:呸,就这种骗三岁小孩儿的话谁会信啊。

“真的吗?”阿雪仰起头掠向急切地问,她虽然对死还没有什么概念,但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宋清音:完了。

……

镇魔塔中暗无天日,宋清音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如果岚翼再不醒过来,阿雪就要不行了。无论如何总之是过了有一段时间,岚翼醒来的时候,宋清音正百无聊赖的数着阿雪的头发。

阿雪安静的睡着了。岚翼愣愣的盯着漆黑的塔顶看了好久才猛地站起身来,但他和阿雪之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可以感受到阿雪极其微弱的呼吸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她。宋清音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阿雪,阿雪!”

“别叫了,她醒不过来的。”宋清音感觉到除了她和阿雪之外的另一股意识开了口,阿雪自身的生命越是流逝,宋清音就越能明显的感觉到它的存在,那到底是个什么她大概已经摸清了。岚翼说过阿雪是因为魔君被打散的神魂有一缕正融入了天地精魄中才得以凝神生灵,那么现在开口的恐怕就是那一缕神魂了。

她会被拉入这段回忆中果然还是与‘宝物’有关!

岚翼高声质问道:“谁!你是什么人?!”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说实话我其实根本就不想帮你,但是这个小魔物怎么说也是带着我的力量,”那声音叹了一口气,“你们脚下的东西,叫做生死阵。顾名思义,一生一死方可破阵。阿雪想让你活着,所以她选择入阵。”

“用她的命来换我的命?”

“用她的命来换你的命。”

“你有空在这里痛苦不如想想办法把她从这里带出去,总有办法能让她醒过来的。”要不是不能操控身体动起来,宋清音简直想揪阿雪的头发,你告诉他这个做什么?为此他出去之后会杀多少人?!

可她又确实不想看着阿雪就这样死去。

没等她再想些什么,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再度被抽离的感觉可并不好受,在宋清音疼的想骂娘的时候终于昏死过去。

她哼唧了两声,揉着胀痛的额头睁开眼。

眼前的情形可以说是糟糕极了,他们原本所处的宫阁已经被打斗破坏了个彻底,岚翼召来的亡魂们一窝蜂的朝她涌过来。陆栖川见她行了就不再护在她身前清理这些亡魂,转而专心对付起岚翼来。

“你没事吧。”宋清音应了一声,“这边都是些小杂碎,你去绰绰有余。”他看了一眼岚翼,冷笑了一声接了一句,“受伤就是猪。”

宋清音:哦!!!

那些亡魂数量虽多,但生前也不过是些普通人罢了,就算有点灵力也无法与正统的修道者抗衡,与里面光芒四现的高阶斗法不同,他们在外面像极了砍瓜切菜,毫无技术含量。宋清音在面前铺了一圈的天雷符把数十个亡魂圈起来轰飞。

岚翼那边也算不上游刃有余,没了顾忌的陆栖川调动起灵力来几近疯狂,他却还要小心翼翼的不让那些攻击落在阿雪身上。

陆栖川手一扬,一个被拦腰砍断的稻草扎的小人偶被随意丢在地上,那便是他所见的傀儡,一缕魔气逸散而出,阿雪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动了动眼珠缓缓转醒。宋清音好奇的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

陆栖川拎小鸡一样把她提起来,颇为嫌弃的抖了抖她,就像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你怎么什么东西都碰,信不信它跳起来咬你一口?”

宋清音:“不信。”

陆栖川:“你再说一遍?”

宋清音:“……错了。”

那边岚翼没有理会他们这一群人,只抱起阿雪让她坐起来,在她耳边低声温柔的说道:“阿雪,没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好不好?”

阿雪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她好像很激动,紧紧地抓着岚翼的袖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清音觉得她好像看到阿雪的手指出现了碎裂的痕迹。“你是不是又要杀人了?翼,不要这么做,求你!”

岚翼小心的把她的手从衣袖上拿下来,轻声安抚道:“乖,这次不会杀人的,来的人很厉害,我打不过他。”

阿雪好像稍稍放下了心,但又紧接着道:“你也不要受伤!”

安抚好了阿雪,岚翼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宋清音,那个人给他的消息没错,那东西确实就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如果可能的话他其实也不想杀她,一个刚从清修之地出来的小丫头,灵魂还是干净的,就像他的阿雪一样。更何况他们那边还有这么一尊大神杵着。

宋清音被他看得发毛,身子抖了抖,选择性失忆了一下跟陆栖川抿了恩仇,一个劲儿往人身后躲。陆栖川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挡住了岚翼看过来的目光。

“每次我外出,阿雪她都要费尽心思的阻拦,之后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弹奏安魂曲。”岚翼活动了一下手腕,“我也不想看她这样下去,所以我找到了一个办法,只要拿到那个东西,传说能生人白骨,使死物凝魂的……就不必再用生魂续命,阿雪她就能真正的活过来了。”

见他上前,陆栖川又是一击,岚翼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擦了擦唇角的血迹,“看来我又失败了。您以前杀人可从不手下留情,怎么到了这儿却还没杀了我呢?”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你需要拖时间,我给你时间。”陆栖川挥了挥手,背小剑出鞘,虚浮在空中正对着岚翼的面门。

“现在,回答我,你是怎么从青云山逃出来的,又为什么会知道那东西在她身上。”

岚翼索性仰面躺倒在地上大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就咳出两口血来,“还以为你会更好奇一个从神魔大战中活下来的魔族长老怎么会弱的只能跟你过这么几招,结果你却是问了两句废话。”

“那么我问你,丰城变成风雨镇已有十年,你们可曾接到青云山任何一条关于我出逃的消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你们人类总是说魔族残暴狡诈,可是论起虚伪背叛,谁又比得上你们呢?”

他长舒了一口气,阿雪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了吧。

第六章?天地精魄

亡魂没有自我意识,很快就被消灭的差不多了。

宋清音正待松一口气,突然从脚踝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那是一双只剩白骨的手紧紧的攀附在她脚上,不止这里,在他们没有发觉的时候,身边已经布满了这种东西,但他们对陆栖川视若罔闻,齐齐向宋清音抓去。

宋清音趁那边两方对峙的时候用袖子遮掩着抓伤了自己的脚踝,她抓的够狠,鲜血蜿蜒而下,那些枯骨就像被火烧到了一样抖的张牙舞爪,一溜烟儿的缩回地下去了。

宋清音一瘸一拐的磨蹭到了陆栖川身边,那俩人还打着,只不过岚翼显然已经有些吃力。她在旁边围观神仙打架也没有上前掺合的意思,陆栖川瞧见她过来,挑了挑眉,“猪。”

宋清音:……

大意了!

“你这怎么弄的跟被狗挠了一样?”陆栖川语气惊讶的问,宋清音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没有理他,小姑娘白净的脚踝上多了这么些抓痕怎么看怎么惨,血倒是很快就不再流了,但是擦干净血迹后伤口周围还有些黑紫色的被魔气污染的痕迹。

当然那是宋清音抓着人家枯骨的小手抹上去的。

“对啊,他为什么这么弱啊?”宋清音小声问。

“因为他本就在神魔大战中遭受重创,现在还把自己的神魂给你了,我说的对吗?”陆栖川轻笑了一声。岚翼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倏地睁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人。

“阿雪?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你不是应该已经被传送阵送走……”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来了,两行血泪从阿雪苍白的面上滚落,他知道,自己施加在那双眼睛上的禁制被冲破了。最终,这些血腥的、肮脏的、丑陋的东西,还是被她看到了。

“翼,你真的觉得我是干净的吗?”阿雪跪坐在他身边,她的手再也不敢触碰他了,十年来她的每一次碰触都会给对方带来伤痛,可她自己却不知道。“可我觉得自己好脏啊,每次一想到自己的命是用那么多人的命换来的,我就感觉自己身上沾满了他们的血。每天一闭上眼他们就在我耳边诉说着不能安息!”

她的手垂下来,在地上结了一层剔透的霜花。

“翼,如果一定有人要死去,那为什么不能是我?那本就该是我!”

“这个人间,我看够了。”

岚翼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阿雪,别,快停下!你听我说,这座丰城早就被人埋下了诅咒,如果我不杀掉他们那他们就会极其痛苦的死去!你快停下!就算给我我也没多少时间能活了!可你不一样,你是天地精魄,靠的是灵力滋养,你……”与之相对的,阿雪像是累极了,她虽然极力不想合上双眼,但生命力的流失那里是可以违抗的。岚翼顾不得刺骨的冰霜抱住她,“不应该,怎么会这样??阿雪,阿雪!”就算剥离了自己的神魂,阿雪的生命力也不该消散的这么快。

此刻阿雪被他抱着,正面对着陆栖川,宋清音隐隐看见她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什么,陆栖川一愣,从她手中接过了什么。

那句话怎么看怎么像‘还给您’?

没见识的山里女娃宋清音一脸迷茫,啥呀?“咋回事儿呀?”

“她……”

“她在用自己修复岚翼在神魔大战中被重创的神魂,遭受重创的神魂无法转世,否则魔族也不会一天天的想着复活魔君,唯一能修复神魂的,就唯有天地精魄。”陆栖川闭了闭眼说道。

宋清音拉着陆栖川退了出来,他们或多或少能感觉得到,岚翼是存了死志的,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心灰意冷。生是为了她,她若死去,自己也陪她去了便是。这人间独一份的美已经见过了,也算是看够了。

在踏出门的最后一刻,宋清音稍稍偏过了头,岚翼怀中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漫天如雪的光华萦绕在他身侧,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一动不动的,那光点留恋的在他周身闪烁着不愿离去,可最终还是消散在天地间。那一刻像是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是一场见之难忘的绝美景象。

是天地精魄。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风雨镇的天空中积压许久的阴霾终于撕裂,阳光得到片刻的喘息便争分夺秒的破开云层洒了下来。那是魔气消散的预兆。

宋清音渐渐停下了脚步,陆栖川也没催促她。

“他死掉了吗?”半晌,她开口问道。

“应该是死掉了吧。我已经听不到这里的亡魂的声音了,想来是去往轮回了。”她也没想等谁来回答,自己说道。

“挺好的,至少能死在一起,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见。”她一抬头,看到陆栖川欲言又止的样子,赶紧说,“如果跟我想的不一样请别告诉我,求您。”

那可是天地精魄,生于天地,死于天地,不知道还要等多少个轮回才能再一次相遇。

陆栖川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冲她扬扬头示意她伸手过来。宋清音乖乖的摊开手递上去。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冰晶,里面包裹着黑色的一团像是火焰,宋清音原本做好了被冰一下的准备,可那东西落在掌心,却像是一腔温热心血,奇迹般的驱走周身寒意。

她那点小情绪转瞬便被好奇取代,围着陆栖川一个劲儿的问这啥这啥。陆栖川觉得自己刚刚有点担心她简直是有老病了,敷衍到,“少问,收好就行了,别随便给别人看。”

“哦!,那我们快去找那个带着邀请函的符修吧!”像是附和她的话一般,又是一道雷火符在距离他们极近的地方劈下。这一道突兀的灵符让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岚翼已死,风雨镇的魔气散尽,那么这位符修他又是在面对什么?

“走!去看看!”宋清音一马当先,捻了张风符跑得飞快。

雷火符落下的位置在一座破庙中,巨大的灵力暴动冲击下,那些破烂的围墙居然还安安稳稳的立在那里,只是庙中的一口水井被轰的不成样子,宋清音只是靠近了一些就被冲天的怨气逼得耳鸣眼花,而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却正站在怨气最浓厚的中心,狂风把他宽大的衣袖吹的胡乱翻飞,但他却岿然不动,指间捻着两张灵符死死地盯着井口。

那看起来是他最后的灵符了。他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咬了咬牙把最后两张灵符也甩进了井里。

一声凄厉的嘶吼响起,耳畔的风平息了片刻,很快又再次呼啸起来。

宋清音不敢迟疑,从怀中摸出灵符,把自己掌心未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涂了血液在符纸背后,先是用风符把四散的怨气逼回井里,随后召来天雷火符,将本就奄奄一息的怨灵打散。

“多谢这位姑娘!”年轻人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以手作扇呼呼的在脸边扇着风,完全没了刚刚那幅杀伐果决劲儿,憨厚的挠了挠头跟宋清音道谢。

“真是奇怪,怨气这么浓的灵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咦?”宋清音好奇道:“这位前辈是为了除这怨灵才到风雨镇里来的?”

那年轻人摆了摆手,“哪里是什么前辈,在下不登峰符修,程邺。路过此地见魔气浓厚,本是除魔来的,没想到刚进到这风雨镇里面就感受到一股森然死气,显然是被人下了恶毒诅咒,我追着诅咒的踪迹来到这破庙就被怨灵缠住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岚翼确实没有说谎,风雨镇被人下了诅咒是真的,可是又会是谁对普通百姓下此毒手?

宋清音没由来的想到了那一身鹤纹流云道袍。

“对了,还没请教姑娘师从何方,我刚瞧见姑娘似乎也是位符修。”程邺又挠了挠头,这位该不会是自己的哪个小师妹吧?可是没见过啊。

宋清音给他见了个里,“是我疏忽了,落霞山,宋清音。这个是陆……”

“陆栖川?人呢??”

程邺好奇的向她身后看了一眼,然而空荡荡的街道上连个鬼影也没见着。

腰间的小剑晃了晃,“这呢。别吵了我要休息。你赶紧说正事,天马上就要黑了,你难道想在这儿过夜?”

宋清音:“是这个道理。”

宋清音:“程兄,这位……这个是陆栖川,是个脾气很臭,你别乱动!……的剑灵。”

程邺:“……,喔。”

二人封住了井口,将风雨镇中弥漫的怨气驱散后结伴向城外走去。虽然丰城此后没有魔族也没有诅咒了,但在人们的恐惧短时间内是不会消失的,三五年内大抵都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住了。

“程兄,不瞒你说,我到这里就是寻你来的。”宋清音老实的说道,“出山后发现忘记带封魔大会的邀请函了,我可不可以跟程兄一道前去?”

闻言,程邺愣了愣,随后尴尬的笑笑从怀里拿出一封被烧得稀烂的木牌来,“这可真是不巧,我方才还想问宋姑娘有没有接到邀请函……好捎带我一个呢。”

第七章?见人间

宋清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跟那块小木牌一样稀烂。

程邺赶紧宽慰道:“不过不要担心,我在停馆递交名帖的时候遇到过一位同样要前去封魔大会的萧姑娘,她看样子是位医修,我就让她从别的路先走了,我们快些赶路应该是可以赶上她的!”

那可太好了!宋清音顿时感觉人生又有了盼头。

魔气消散后的风雨镇没了那丝阴森恐怖的气氛,但还是荒凉破败的,又加上连日的阴雨,十年未曾有人踏足的街道上满是泥泞,一踏上去就带起来一阵泥点子。他们走的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免沾上了些许。

“宋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宋清音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应该是十七了吧,只不过师父带我上山的时候我还很小,记不清那会儿多大了。”

程邺了然的点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还好小呢,你师从落霞山,师父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师父他是很不放心啦,但是师祖觉得我应该要历练一番了,而且我有不得不出山的理由。”而且师兄师姐大概也不愿意陪她走这一遭,不过那都没关系。

“你们符修身上一般都不带利器的吧,当然,死丫头除外。”陆栖川突然问。

宋清音:真是莫名其妙的被波及。

而且你不是休息去了吗?

程邺眼中闪过迷茫,“是的,因为灵符极易损坏,别说是利器,稍微有些棱角的东西都要少带,我想宋姑娘不带发簪只用绳结束发也是这个原因吧。”

宋清音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却又不仅如此。

空气中那种渗人的寒气非但没有消散,甚至还有点越来越重的趋势。离开了风雨镇后,宛如被冰封的时间又重新流动起来,活人的气息渐渐回笼驱散了蔓延的死气。一行人辗转打听,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且落脚的驿馆。

这座驿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年纪要大一些的掌柜挺着个溜圆的肚子拨弄着算盘,小伙计打老远就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了,这会儿已经提了热茶殷切的询问是否要住店了。

店面不算很大,厅堂里却坐了不少人。酒菜的香气和烧着炭火的炉子熏的宋清音小脸蛋红红的,冻的有些抖的手也终于从袖子里伸了出来。这样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总是令人格外放松,宋清音趁着程邺去跟掌柜询问有没有见过那位萧姑娘的空当蹲在暖炉旁边暖着手。

陆栖川从小剑里出来,背着手站在她身后。

宋清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指着这个脏兮兮的东西说,“你应该不知道,其实落霞山上也有这么个东西,因为我真的很笨,师父教的灵力护体总是用不好,到了冬天师兄师姐们都只穿着长衫去演武场,只有我,穿着厚厚的棉袄也不敢出院子,可在院子里也很冷,所以师父特地跑到山下给我弄来了这个。”

身后的人没吱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宋清音也不管,熟门熟路的往暖炉里添了两块炭接着说。

“后来这事儿被师祖发现了,罚我去跪五圣殿,师父半夜偷偷给我送吃的,被师祖抓了个正着。师祖训人是真的狠呀……师父简直就像一根被暴风雨摧残的狗尾巴草一样惨,哈哈哈,最后变成我们师徒俩一起跪大殿了。”她像是又想起了那时候的画面,笑的露出小虎牙,“我下山之后师父可怎么办啊,他出关之后再去偷师祖的果子泡酒可没人帮他顶锅了,反正师兄师姐们肯定不会……我是不是又说太多话了?”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不注意就说个没完她其实也不是故意的。

“让你带着那东西去斩月山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师祖?”陆栖川看着燃烧的木炭,噼啪的火星像是在他眼中炸开,他眸光动了动,微微眯眼,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光刺到了。

“是啊,不过你在库房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师祖吧,超厉害的!据我所知除了真仙儿之外就只有凤凰岭的棠玉岭主能跟他打个平手!所以落霞山才能一直壮大吧。”

“哦,”陆栖川显然对她口中这个厉害的师祖不怎么感兴趣,“你师父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清音托着腮想了想,“师父啊……他应该是,整个落霞山上最像人的人吧。师祖说他像后山上被霜打了的茄子,深山里长歪了的狗尾巴草,扔在现世就是那种背着书袋赶考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不过师父也很厉害的!”

陆栖川嗤了一声,“在你眼里有不厉害的吗?”

宋清音:“有,你。”

陆栖川:……

宋清音:“既不会帮忙做事也不能疗伤,脾气还很臭,简直没用爆了。”

就在陆栖川即将暴起伤人的前一秒,程邺恰到好处的在楼梯口招呼他们。宋清音自知挑了事儿,赶紧抛弃了她的暖炉蹬蹬蹬的跑上楼。

“陆栖川,你知道真仙吗?”

这间驿馆似乎只是为了方便途经此地的旅人而建造的,房间内的陈设极简,一方桌案四张木椅,右边摆着幽兰屏风将屋子隔开,屏风后摆着一个木桶,里面已经盛好了热水。宋清音整个人泡在里面,舒服的长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栖川这次从剑里出来之后似乎显得有些疲惫,连带着呛她都感觉有气无力的。

“不熟。”

“是嘛,不过也对啊,你是我们落霞山库房里的剑,不该认识真仙的。”她趴在木桶边上微微合上双眼,“我都没见过。”

你见过谁呀,陆栖川翻了个没人看的见的白眼。

许是因为宋清音现在格外放松,那股淡淡的光华从她体内散出,一部分融进了她搭在屏风上的衣服里,那里面有盛放着冰晶的佩囊,另一部分照例被陆栖川融合,他明显感觉到力量的恢复变快了。只是这过程没多久便被打断了,宋清音猛地惊醒,手忙脚乱的擦拭了一下身子穿上衣服,哒哒的光着脚跑过去开门。

来的人是驿馆的小伙计,他不情不愿的来送上热茶和一盘糕点。宋清音给了他几个赏钱,小伙计就立刻喜笑颜开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这天夜里宋清音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女子死死扼住她的脖子。她摸出灵符抵在女子额间让她放手,可那女子充耳不闻,宋清音紧盯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愤恨和怨念还有求而不得的一点点委屈。

只是召风符的话,应该不会伤她性命。

“还给我……还给我吧……只要,只要我像你一样美,是不是,是不是他就会回来了?!”女子眼眶中的血丝不断扩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瞬就布满了猩红变的可怖起来,她的指甲有些长,掐进了宋清音脖子上的肉里。

她吃痛惊醒,最恐怖的是她醒来之后发现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你在,说些什么?”宋清音看着身边随时准备动手的人稍稍放心了一些,耐着性子试图从这女子口中问出点什么。

这间驿馆里住的有这么多人,怎么偏就挑准了她下手?若说是巧合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女子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的辨识她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缓慢的说道:“他走了,对!到篱山去了!跟着那个女人……”她的右手伸出来,缓缓抚上了宋清音的脸颊,那是一只从掌心泛着墨黑的手,单是看着就不会想要靠近,宋清音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那个女人跟你一样美……去死!你们都去死吧!”没料想到她会突然发难,宋清音手中的灵符还没来得及丢出去,那女子的双手便被一道银光齐齐斩断,黑红色的血液不可避免的沾到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这澡算是白洗了!

可那女子却仍旧不依不饶的缠上来,下一瞬,那柄丝毫没有沾染到一丝血迹的小剑就穿过了女子的胸膛,她扭曲着身子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终是没了声息。

宋清音惊愕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指着地上女子的尸体,“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屋门还锁的好好的,窗户也完好无损,但这女子虽然生了心魔但在此之前首先她是个普通人,没有穿墙附体只能的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陆栖川抱着胳膊站的离那一摊尸体远远的,这还没过多久尸体就变成了一滩烂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你倒不如去问问那个送茶点来的伙计,除了我们,只有他到这儿来过。”

驿馆厅堂里依旧热闹,趁着掌柜跟食客们寒暄,他们摸到了后厨。七八个厨子厨娘忙的热火朝天根本无暇顾及他们,那小伙计端着一盘炸的酥脆的花生米蹲在米缸后面吃的起劲,可惜很快就被其中一个胖胖的厨娘眼尖的发现了,揪着耳朵拎到了灶台前面帮忙。

……这个怂包一样的人敢在茶点中动手脚?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宋清音上前去叫了他两声。

第八章?画中仙

“这位小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宋清音带着一副十分和善热络的笑,亲切的递给他一块碎银,顺势在他背上拍了拍,悄悄的贴上了一张探灵符。

小伙计收了银钱,顿时乐开了花,“茶点?那不是我叔父让送上去的么,我还奇怪这些东西不应该是早就备下了,哪有客人休息了再去打扰的道理,硬是让我多跑一趟。”宋清音眼珠一转,又问道:“我看这驿馆也有些年头了吧,你一直在这给掌柜帮忙是不是很累?”

小伙计忙不迭的点头,“那是,这儿一年到头都很忙,每天都要累个半死,我在这儿帮忙也有七八年了,就没个清闲时候。”

宋清音:“哇,这么久了呀!那你岂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好厉害呀!”

在远处偷听他们讲话的陆栖川眼角一抽,这就演的有点浮夸了吧。

然而小伙计受用得很,没等宋清音往下问,他就开始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不过最近叔父有些奇怪,他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从帐房取一大笔银子,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哎,有一次我悄悄跟上他,看他往篱山去,但是一进了篱山就跟丢了,你说奇不奇怪,那篱山可是传说有吸食男人精气的魔族,你们是修士吧?你说叔父是不是被那玩意儿缠上了?”

宋清音在心里啧啧,其实很有可能。但是面上却不显,只打着哈哈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云云。

“诶对了,玄字二号房,以前都住过些什么人呀?”宋清音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一茬,倘若真是掌柜动的手,那被他安排住进特定房间的人肯定有共同点。

小伙计想了想,“玄子二号……啊!那不是美人居嘛!我方才还在想这房间听着耳熟,那里往先住的可都是像跟你一样的大美人啊!跟你们同来的那位小哥打听的那位姑娘先前也是住在那间的。”

知道这屋子有问题,那睡觉就别想了。

宋清音跟陆栖川面对面趴在桌子上盯着微微晃动的烛火,“怪不得要让这屋子隔音变的那么好,若真出了什么事喊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发现吧。”宋清音已经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个遍,倒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但那壶冷掉的茶水中确实被灵符试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魔气。

陆栖川道:“你就不该继续待在这儿,以身试险万一被发现了那东西,你以为还能那么简单的全身而退?”

“哎呀!”宋清音拍拍胸脯,“说不定人家觉得我没有别的漂亮姐姐好看,一气之下就把我扔回来了呢,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嘛!”

她总算是说了一句陆栖川爱听的话,当然这其中也夹杂着不少敷衍的成分,但陆栖川还是哼了一声翘着腿儿没再说什么阻拦她的话。

午夜时分,房间里静的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到。宋清音却听见自己心如打鼓般咚咚的跳着,但很快她就发现,那不是她的心跳声,是真的鼓声在耳边响起。

这鼓声真是凭空从耳边炸起,只是听到这声音,宋清音就忍不住想要寻着它的方向走过去,她闭上双眼稳了好一会儿心神,才终于把自己的神智唤回来,确认这声音来自铺满整间屋子的地板。她烧了一张探灵符把粉末涂在指尖,沿着地板上细碎的纹路仔细的摸索过去,一丝异样都不肯放过。

过不日然,在试探到床的边缘时,浅灰色的粉末瞬间被染成了黑色,咚咚的鼓声乱了拍子,跟什么东西仓皇而逃了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陆栖川上前,一掌轰开了木质的地板,整张床爆开来弄出震天响的声音,可外面的人却毫无察觉。地板下面是空的,黑黢黢的一片看不见底,桌上的烛台被掀翻了一盏,剩下一盏被宋清音拿在手里,两人顺着裂口钻进去,烛火照亮了幽暗的隧道,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两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宋清音感觉脚有些酸疼,怎么想也是离开驿馆有不短的一段距离了时,陆栖川突然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脚边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小皮鼓,他们之前听到的声音大抵就是它发出来的,此时它正大喇喇的躺在这条暗道的路中央,它的主人一看就很不珍惜,玩完随手一丢就丢在了这里。

这次宋清音没直接伸手去拿,这鼓总给她一种不好的感觉。“人皮做的。”果然,陆栖川的话肯定了她的想法。

“噫!”宋清音打了个哆嗦,一蹦三尺高躲那小皮鼓远了点。

陆栖川倒是饶有兴趣的用小剑拨弄了它一下,“看着还挺精致,做它的人肯定闲得不轻。”

“这条路通向哪儿啊?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头……”宋清音可不想细致的品评那人皮鼓,连带着对陆栖川也嫌弃了起来,回去之后得好好清洗一下那把剑了。

陆栖川好笑道:“你可是真蠢,人家都把线索送上门来了你还不知道?”

“篱山?从驿馆道篱山?”宋清音拔高了音调,不是吧那也太远了,先不说要走多久才能到,谁有这么大本事挖一条这么长的地道还能不被人发现的?

“这暗道到不一定是有人故意挖的,这一带百年前发生过地动,从暗道下来之后的地崎岖不平,应该是在那次地动中自然形成的。”

陆栖川踢了踢脚下还带着潮湿水汽的石子,“但建造它的人不会希望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啧,到了。”

眼前的道路宽敞了起来,潮湿的石壁上挂起了燃烧着的火把点亮了面前的景象。宋清音眉角一抽,强忍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捏着鼻子指着前面铺摆在道路两侧的东西问,“这,这些,都是……?”

陆栖川点点头,“都是。”

展示品一样陈列在两侧的扇面、舞裙、鼓、画卷……一样一样具是人皮所做成,它们的针脚细密,笔划精致每一样都是用心仔细制作的。这些人皮也不知道被取下来多久了,但却都像人还活着时一样细腻,只有那股子腐烂的臭味无法遮掩。

再往前走,眼前突然的明亮让她有些不适应的揉了好久眼睛,当她看清这里的东西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们此时已经置身于篱山的一座地底洞窟中,无数萤火聚成光源,从头顶上悬下无数金色丝线,每一条都连着一副美人图,那画上的美人面容风韵皆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拥有着令人见之难忘的美妙容颜。

每一幅美人图之下,又各跪着一尊被剥去皮囊的尸骨,有的血液还没干透,稀稀拉拉的淌了一地。可是这幅诡异的场面,却神奇的令人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什么人!”宋清音向光亮渐隐处掷出一张天火符,趁着火光照亮的瞬间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人。

那是一张绝世罕见的秀美容颜,只惊鸿一瞥,宋清音就能肯定,在这里的数千张美人图中,没有任何一位的容貌可以比得上她。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眼都不眨一下。

“陆栖川,那个人是不是程兄说的萧姑娘?”

没等陆栖川回答,就有另一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满室的萤火纷纷聚拢到他身侧,给他添上一层淡淡的暖色点缀。这人柳眉横斜一双眸子半垂着,高挺的鼻梁,薄唇点着一点朱色,脸颊是病态的苍白,他穿着一身文人墨客似的长衫,手中拿着一柄骨笛,远远的跟他们见了礼。

“这个人……是魔族?”宋清音不太确定地问,他身上确实有魔气,可是那魔气很淡,就好像是个普通人从魔窟里打了个滚出来沾上的。

“是人哦,”那人轻笑,一张精雕细琢的脸生动起来格外的勾魂摄魄,“介绍一下,在下洵墨,面前的这些,都是我的作品。”

“作品?这些都是你画的?不不不,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宋清音问,这些尸骨一看就知道是成年男性,他这么一个……病美人,杀了这么多?

洵墨:“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既然你说的这么模棱两可……那不妨我也来说说我的推测。”陆栖川端详了一下这些画中的美人,一双冷冽的眸子再对上洵墨的双眼,“我猜你这辈子福缘浅薄,根本就不应该就存于世;我猜有人替你担下了这极恶杀孽让你苟活到如今;我还猜这些跪着的男性尸骨的确不是你亲手杀的……但这些画中的美人,”他拨弄了一下离得最近的卷轴,“都是你杀的,我猜的没错吧。”

“你说的都对。”洵墨说罢拍了拍手,那些画上的美人们突然变了姿态,纷纷掩唇而笑,整个洞窟里回荡着鹃啼莺语的娇笑声,跪在地上的尸骨害怕极了似的抖了抖自己的骨架,又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他们站起来向两人扑来。

他们的目的都很明确,就是宋清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特意把这种消息告诉我,但姑娘既然带着宝贝来了,那就留下来吧!”

第九章?缘浅福薄

被发现了!宋清音左手摸出一把符灰洒在空中,但也只是起到了很小的震慑作用,这些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们发现她其实没什么杀伤力后更起劲儿了。

陆栖川啧了一声,双掌在胸前一划拿出了什么东西在掌心,只不过宋清音只看到灰蒙蒙模糊一团,打出去的灵力也是灰黑色的,一点都不炫酷。虽然不炫酷,但好歹是有用的,冲在最前面的尸骨被打碎成渣落了一地。洵墨摸了摸腰间的骨笛,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好痛,我的脖子好痛……”

——“好疼啊!救救我!!”

——“放我出去!我的头,身体……身体呢?!”

头?宋清音晃了晃脑袋,那夹在银铃般娇笑声中不易察觉的一丝悲戚在脑海中无限放大。难道这些画像中的女子是被割去了头?思及此,宋清音不敢迟疑,迅速将手中的几张火符捏成团用指尖聚起的灵力打了出去,一个个正中那画中女子们的头部,被打中的画像诡异的扭动了几下,随即便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被烧成了灰烬。

见她自己应付的过来,陆栖川欺身上前,手中灰雾掩盖下的东西直逼洵墨面门,洵墨脸色微变,但伸手挡开的时候却一点灵力都没有,惨白的小臂被刺穿,流出来的血少的可怜。没等陆栖川在给他致命一击,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鹰啸,洵墨腰间的骨笛挣脱了束缚,化作一只苍鹰与陆栖川缠斗起来。

“厉害了,居然是新生的魔物。”陆栖川一面挡开扑面而来的魔气侵袭,一面竟还分出神来仔细观摩了一下这只英俊的雄鹰,“这么强的怨气,你是替他吃了多少天罚?我力量不完全,看起来打不过你啊。”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动作却不慌不忙的,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他只是在随口嘲讽,但宋清音确实看见了,陆栖川的手有些透明。

“陆……”

“别吵吵。”陆栖川把手中黑雾‘啪’的一收打断了宋清音的话,“不过你要是再早些出来就好了……外面天亮了吧?”

洵墨被他没由来的一问弄得呆愣了一瞬,应该是不解他是怎么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中知道外面的情形。然而下一秒,一颗硕大的岩石从洞顶滚落,哐当一声砸在洵墨面前的空地上,阳光随着弥散的尘土洒落下来,画像中的女子被这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后同时发出痛苦的嘶吼,画卷被紧紧地卷起来,笑声停止,尸骨也便不再动弹。

这洞窟被突然捅了个大窟窿,将将泛白的天光散进来,跟着天光一起进来的还有满头大汗的程邺,一看就是发现他们不见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的。

“宋姑娘!陆兄!你们没事吧!”

“呜呜呜程兄!你怎么来了!”宋清音像是见了亲人,嗷嗷乱叫着朝程邺那边跑了过去,没走出几步就被陆栖川揪着领子扯了回来。

程邺嘿嘿一笑,“我早上起来瞧见你们一直没动静,敲了敲门那门却自己开了,你们那屋里可真是吓了我一跳,那么大个窟窿……”

“我们没事!”宋清音松了一口气,右手中攥紧的小刀悄悄收回了袖中,“陆栖川我们……!!!”她这一回头正看见惊险的一幕,一直与陆栖川对峙的苍鹰抖了抖羽翼,轻飘飘的羽毛在空中缓缓落下,却突然急转直变,化作锋利的箭刃袭来,陆栖川毫不迟疑的挥袖甩开。

但洵墨的目的并不是要伤他,趁他反应不及的空当,苍鹰长啸一声用喙衔住程邺打在石头上的灵符,那尖利的牙齿和着血被震落也不松口。程邺把宋清音往身后一推,一手捻过风符将苍鹰掼倒在地,苍鹰的身体刚接触到地面就化成了一缕黑烟消散。

“程兄小心!”眼看着魔物重新出现在程邺毫不设防的后背,宋清音来不及去拿灵符,动作先于思考,袖中的小刀脱手而出正击中苍鹰右爪。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出手及时,一双惨白的手便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只来得及看清那双手上短的几乎没有的生命线,就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吸力夺去了意识。

自己大概也是被弄进画里去了,宋清音想,可惜了,自己不如那些美女姐姐好看,变成画像应该也不怎么吸引人。

黑暗空旷的环境中她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情形,陆栖川能不能坚持住呢?不过傅凌云在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反正人家想要抓的是她,而且也成功抓到了……

她被洵墨拿在手里,随着他的走动不停地摇晃着,让她一阵阵的天旋地转,隐隐有些恶心。过了没多久,他们停了下来。宋清音听见苍鹰扑棱翅膀的声音,接着,她就被洵墨挂在了墙上。

宋清音:……

画卷展开后,宋清音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应该是一间远离城镇的小院落,屋里陈设都很简单,但胜在干净有条理,一看就是经常有人居住打扫。洵墨坐在她正对面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苍鹰站在专门搭建的架子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宋清音:“我有疑问。”

洵墨:“你说。”

“这是你家?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宋清音好奇的扒着面前看不见的屏障往屋里瞧,一点儿也不像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样子。

洵墨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杯中的茶温度不是很合口,他皱了皱眉伸手在上面一拂,“是啊,你看着如何?”

画里的宋清音点评了一番,“还不错,一个人住空了点,曾经是两个人住在这里吧?让我学陆栖川来猜一猜,你们是……兄弟?”

洵墨手中的杯盏晃了晃,宋清音眯着眼微微一笑,“我猜对了。”

“诶我说,这炼化魔物摊分命数福缘的法子谁教你的?跟我说说呗!”宋清音满脸的好奇,洵墨却是好笑,他打了个响指把宋清音从画卷里放出来,“在这个院子里有封印灵力的阵法,姑娘逃不了了,你身体里那个东西对我来说有很大用处,我也只能说句抱歉了。”

封印灵力的阵法?宋清音转了转眼珠,阵法通常需要借助天材地宝炼成的宝器压阵,这洵墨不单知道如何炼化魔物,竟还能运用阵法,但他这行事作风和生活方式都像极了普通人,恐怕这教会他炼化之法的另有高人。

“嗯嗯,好的好的我不跑,那你准备怎么把东西取出来呀?”她毫不在意,把这地儿当成了自己家一样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在苍鹰旁边,还吹着口哨去逗人家,苍鹰冷冷的睥睨了她一眼,高傲的挪远了一点。

洵墨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都说那宝物不死不灭,把你烧成渣的话它应该就自己出来了吧,你觉得呢?”

宋清音:“我觉得有点疼。”

宋清音:“诶不对,你要这东西做什么?不会也是补全魂魄之类的吧?”

“也?”洵墨表达了一下疑惑,随即摇头道:“正相反,我想要给魂魄生出一具身体。”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苍鹰突兀的叫了一声,吓得宋清音打了个哆嗦。

洵墨从桌案底下搬出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的是一些暗红色的粉末,他用手指沾着在地上涂画起来,“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等这阵法画好了,可能就没机会了。”

那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宋清音默默的握紧了小拳头。

“那我可问啦?”她清了清嗓子,“方才你偷袭我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掌心生命线极短,应该在五岁之前夭折,可你活下来了,是不是有人替了你的命劫?而且这个人需要生辰八字与你完全相同,血亲最好……是你哥哥?”

洵墨手下一顿,粉末洒的多了些,慌忙被他敛去,“对,你猜的不错,我五岁那年,家里人听信了游方道士的话,认为我是命中带有富贵之相的大善之人,用我哥哥的命换了我活下来。”

“他们被骗了。”宋清音低声道。

洵墨:“不错,那哪是什么道士,不过是一个善于伪装和言语迷惑别人的魔族,真正有好命数的是我哥哥,我这一生坎坷多难,算来也不过是应了那魔族离开时大笑着说的那句‘缘浅福薄’。”

洵墨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长时间蹲着身子让他一阵眩晕,架子上的苍鹰焦急的扑扇着翅膀,宋清音看了看它,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什么,“你把你哥哥的魂寄在苍鹰骨做的骨笛上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清音觉得那只高傲的不行的苍鹰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

“是,那位道长叫我炼骨化魔,这十几年来我一直,一直在为哥哥找一副合适的皮囊,”他自嘲的笑笑,“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哪个都不合适,还是得用自己的。”

“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的父母当年是被骗了,那你自己呢?会不会也被骗了?”

第十章?前尘以往

没等洵墨回答,宋清音接着说道:“恕我才学疏浅,这苍鹰炼化成魔也就是不过三年光景吧,死去超过三个月的神魂就已经入轮回去了,附在别的东西身上回来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吧。”

洵墨顿时急红了双眼,“不可能!他怎么会不是哥哥!”

宋清音没有理会他突然疯狂的状态,站起身来朝苍鹰走去,缓缓伸出手来,目光一直与苍鹰对视,半晌,苍鹰慢慢的低下头来,让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

洵墨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这不可能,它明明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极具攻击性,怎么可能乖乖让陌生人碰触?

意识的牵引过程很顺利,宋清音闭上双眼,看到自己置身于篱山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高耸的树木,这会儿正是清晨,细碎的阳光和清脆的鸟鸣交织在一起,是宋清音难得见到的好天气。

察觉到自己身边有响动,她头也没回的问道:“这就是你的回忆?”苍鹰轻轻的落在她肩上,扇动了两下翅膀算是赞同她的说法。

很快她就看到了洵墨,只不过这个洵墨跟她之前见过的不同,虽然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皮肤还是正常人的白,他背着一个箩筐,里面胡乱扔着几副画卷,腰间的钱袋里一共没几个钱,一双眉都愁成了倒八字,整个人就是一个衰神附体模板。

“嗯?你什么时候出场啊?”宋清音有点着急,毕竟自己即将要被当成烧烤。

苍鹰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接着看。

果然,等洵墨走到他们附近的时候,一坨巨大的物体从天而降,一头栽进了他背后的箩筐。

宋清音:……

“什么东西!!!”洵墨被吓得七手八脚的把箩筐摘下来,待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后突然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他莫名的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个雕,这雕有点傻啊,莫非是个傻雕……哈哈哈,还好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以为又快要死了,哈哈哈。”

宋清音同情的摸了摸鹰兄的小脑瓜。

苍鹰:……

看起来生活的确给了这个年轻人很多磨难,把他摧残成这么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洵墨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做贼似的抱着摔晕过去的苍鹰一溜烟儿的跑了。

宋清音立马跟上。

出了这林子不远就是洵墨搭建的小院子,只不过这院子跟现实中的比起来要小上很多,一看便知道是他一个人住的地方。

洵墨进了屋子也没带上门,事实上宋清音觉得他在这房子周围搭一圈篱笆按个木门根本就没有必要,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诠释着什么叫家徒四壁,怕是小贼见了都要落泪,恨不得施舍几个铜板。

他把背上的箩筐往地上一扔,把苍鹰端端正正的摆放在一根腿儿明显短了一截的桌案上。宋清音揉了揉揉眼睛,刚刚鹰兄的身体是不是往下滑了一块?

“唉,翅膀断了,怪不得飞不起来。”洵墨掂了掂自己的钱袋,脸上表情看上去并不怎么舒服。

他犹豫了一会儿便下了决断,把箩筐里的画卷一股脑儿倒在床上,在里面铺了一层垫子重新把苍鹰装了进去,嘴里还念叨着“傻雕别怕啊,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大夫能不能治傻雕啊?虽然你有点傻,但是你可别死啊。”

箩筐里昏迷中的鹰兄无意识的蹬了蹬腿儿。

他住的这地儿够偏,也不像是能养得起马车的样子。洵墨背着箩筐徒步前行,大抵是走了有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篱山镇轮廓,这好像让他备受鼓舞,也不管草鞋底快要磨破,愣是加快了步伐。

洵墨对篱山镇很熟,当然,篱山镇里的人们对他也熟得很,毕竟他们一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直到他的父母意外故去,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命格大凶的,哪里有什么人愿意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说上两句话就好像沾上了晦气要到庙里去烧几柱高香才作罢。

他一路低着头,生怕别人瞧见了他,可是偏就不巧,又或者说他的命是真的不好刚一踏进镇子,就听见一道故作惊讶的尖细嗓音在耳边响起。

“哎呀,这不是洵墨嘛,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看看大家伙儿了?”

洵墨身子一颤,他没有抬头,很显然是对这声音的主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甚至是听到她的声音就会产生惧怕。

那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姑娘,身上穿着金线勾描的牡丹纹路罗纱裙,步摇环佩叮当作响,她坐在一辆马车上,单手掀开帘子用团扇半遮着脸往外瞧,好像看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东西一样,车外的四个随从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拦住了想要偷偷溜掉的洵墨。

眼见着是避无可避了,洵墨只好拱了拱手,低眉顺目的向那姑娘问安,“苏小姐贵安。”那苏小姐哼了两哼,杏眸一转不知看到了什么,挥了挥手召过来一个随从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那随从一脸谄媚,对自己能跟美丽的小姐挨得这么近十分兴奋。

洵墨脸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滚落,他感觉到背后的箩筐里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传来了。“苏小姐,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就不在这碍您的眼了。”

“哎!慢着!”没等苏小姐出声,随从便开了口,“我们家小姐让你把那桶水搬到城西口榕树下。”他指了指街边脏兮兮的泔水桶,窃笑着说。

街上此时已经停驻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不过大多数都是等着看洵墨出丑的。

“这……苏小姐见谅,在下真的有要紧的事,我……”

“你什么你?!”苏小姐声音有些尖锐,是宋清音很讨厌的那一种。“让你去就去,你那穷鬼老娘的墓盖在我们家的山上,我们不嫌晦气给你掀了已经不错了吧?怎么让你做这点小事都不肯?”

周围的人竟还附和起来。

洵墨忍了又忍,咬咬牙,搬起了那桶恶臭难忍的泔水。在一片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叫好声中,一步步的往城西挪去。

“喔,”宋清音惊呼了一声,丢了一把什么东西的皮在地上,“怪不得他要杀这么多漂亮姐姐啊,啧啧,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啊这是,大多数面对磨难一味隐忍的人,大多都会是这个结果。”说着,她又摸了什么放进嘴里。

苍鹰:“……你在吃什么?”

宋清音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谁?!谁在说话?鹰兄?是你吗?你能说话啊!早说嘛闷死我了!”

苍鹰:“你好烦。这是我的回忆我当然能说。”

苍鹰:“所以你到底在吃什么?”

宋清音又从小袋子里抓了一把摊开在手掌里,“松子啊,从驿馆摸来的,你吃不吃?”

苍鹰:“……”

苍鹰:“吃。”

他们这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洵墨那边已经到了城西的榕树下,苏小姐想来也是够闲,早早的摇着扇子在树荫下仔细欣赏自己手指上新涂的蔻丹。见他来了,口气颇不耐烦的抱怨了一句‘这么慢’。然后冲随从点点头,那随从领命,一脚踢翻了泔水桶,污物洒在洵墨身上,引得剩下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宋清音眯了眯眼,冷哼了一声。

洵墨眼中尽是愤恨,一双眸子通红着,但还是躬身行了礼,抱着箩筐往医馆跑去。

可他连医馆大门都没能进去,那位看上去眉眼温润的女大夫只隔着大老远的往他怀里看了一眼,说了句‘死透了,埋了吧’,便让人把他轰了出去。洵墨在门外还能听见女大夫语调讥讽的跟前来问诊的人说,“什么脏东西都往这儿送,也不怕污了医馆的地方。”

宋清音啧啧,又是好看的女子,还是个大夫,怪不得他要杀澜姐姐。

洵墨跌跌撞撞的从医馆门前离开,一路上也不知道撞上了多少人,大多数人见是他,都忍不住拍打被他碰到的地方,免得把灾祸引到自己身上。

紧接着,他被一人扶住了。洵墨失焦的双眼盯着那个人看了许久在看清他的模样。这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穿着一身鹤纹流云道袍,脸上的褶子舒展开冲他温和的笑了笑,“这位小友,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知老朽能否帮上什么忙?”

一直生活在恶意中的人,但凡碰到了别人流露的稍许善意就会盲目的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

宋清音却觉得这道人有点眼熟。除却一身鹤纹流云道袍她在阿雪的回忆中看过外,这个老道的长相也让她莫名感到熟悉。

老道人耐心的听完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斟酌了片刻,问道:“小友可听说过‘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说白了就是用一样东西来换取另外的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洵墨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一身衣裳,苦笑道:“可是我哪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跟别人交换?

第十一章?难言

“不一定是你自己的嘛,”老道人循循善诱,“比如这只死去的苍鹰,我可以教你把兄长的神魂召唤来附在它的骨上炼化成魔,这样你的兄长就能活过来,也算是用它的命来换你兄长的。”

“但是只它的还不够,想要化魔还需要更多人的……而且,还需要一副合适的皮囊。”

洵墨明显在挣扎,“可是,可是我凭什么……?”

老道人仍在微笑,“难道你不恨吗?那些欺侮你的人他们又凭什么?”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做到?”洵墨焦急的问道。

老道人眼中终于泄漏出一丝狡诈的光,只可惜洵墨此时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发觉,“这个我当然可以教你,你画画很不错吧?那么画画简单的阵法,岂不是简单得很?”

洵墨显然没忘记他刚刚的话,“那么,我又该用什么来交换?”

老道人满足的喟叹了一声,“就用你这一身与生俱来的灵力吧……”

后面的事,不必再看宋清音也能猜到了,只不过现在她明显嗅到呛人的烟味,让她不得不赶紧解除了共情的状态回到现实中。

屋子里的洵墨已经完成了阵法,烈火从阵法中央燃烧起来,但他并没有在宋清音脸上看到应有的恐惧。

“我劝你还是收手吧,你真的是被那老头骗了。”宋清音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恨,“这苍鹰不是你的兄长,他只是曾经承了你恩情的一只灵物罢了。”

“不!”火焰倏然升高,洵墨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他如果不是哥哥,为何处处护着我,只听我一人号令!”

宋清音叹了口气,面前的火势不容许她再不作为了,也幸好这地方只能封住灵力。小刀不在身边了,她只好咬破了指尖挤出殷红的血珠,“因为动物尚知恩情,有时候,比我们人好太多了。”

“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本就是缘浅福薄之人,造了这么多杀孽怎么完全没有受到天谴?”洵墨眼中果然闪过一丝疑惑,宋清音接着说道:“因为它帮你担了这些业障,它原本是可以成灵物的,为了你,堕魔了。”

“不可能!”洵墨大吼,手中立刻催动了阵法,“他怎么可能骗我!我们明明做了交换!”

宋清音悲哀的站在原地没有动,指尖的血珠滴落,很快消散在火焰里,那火焰停滞了一瞬,转眼间颜色变了!变成了骇人的大红色火焰,“可是洵墨,以物易物,从来都不是等价交换啊。”

火舌仿佛有意识的向洵墨靠去,宋清音的血跟地上的阵法混在一起,竟然像是画了一幅全新的阵法,以洵墨为中心,将他完全锁死在里面。

“你不是符修?!这,你是血咒师!”洵墨惊到。苍鹰焦急的想要去打断那个女孩,可是火焰到了这边却像是温柔的屏障把她保护起来,任何东西都靠近不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关于‘宝物’的事也是那老头告诉你的?他到底是什么人?”眼看着火舌就要添上洵墨的脸,宋清音急忙收住。

“竟然是血咒师……没想到世上还有血咒师。”洵墨喃喃道,然而他看起来并没有听到宋清音的话,他的瞳中迅速染上猩红,墨色发丝竟隐隐开始有些发白的迹象。

“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他究竟催动了多少阵法,总之也就是一瞬间,宋清音的身体就像被锁链舒服,万千银针穿体而过,但造成剧烈创伤的攻击中没有魔气的痕迹,却更像是灵气的炸裂。她再也控制不住火焰,滔天的烈火马上就要把洵墨吞噬掉,但也就是在同一刻,苍鹰凄厉的嘶鸣一声挡在了他身前。

洵墨的生命像被那些阵法吸去了一样,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嶙峋枯骨一样的双手颤抖着托住苍鹰残损的身体,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宋清音猛地眼前一黑,全身筋脉宛如被什么人掐住了,灵力堵塞,作为血咒所必须要燃烧的血液也像是被冰封凝结了,一口气闷在胸腔险些要吐出血来,但她紧抿着唇生生咽下了,现在洵墨的状况已经不可控,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但这感觉太熟悉了,如当年师父封住她血咒师这一灵脉的时候一模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封印已经被‘那东西’蚕食的所剩无几,除非师父在附近否则怎么可能会再次被封住?不过洵墨并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剑阵把她困在屋子中央,身子四周都是灵力汇聚成的剑刃指向着她,她抬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人,很显然,就这样耗下去,先死的肯定是洵墨。

好在这一连番的攻击不知何时冲破了设在屋子里的封灵阵,宋清音闭了闭眼,从怀中摸出一把灵符拍在面前一字排开,依次画下了风雷火三符,霎时间天地变色,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天地。

只希望他们能看到这道雷,尽快赶来。

宋清音收回了目光,开始专心破这剑阵。洵墨清醒了些,自嘲的笑了笑,“我只是想要得到那东西,我做错了吗?我只是想救哥哥啊!”他一激动,剑阵里的利刃就轰鸣起来,宋清音却并不去安抚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他,“你错了,”她听着洵墨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冷笑了一声,“怎么,以为我会安慰你说‘你没错,你只是被骗了’?还是说‘都是因为那些人欺凌你你才会变成这样’?”

“别搞笑了,”风符吱喇一声被剑刃斩的粉碎,那些来势汹汹的利器距离宋清音更近了一些,但她不慌不忙,又画了一张新的补上之前的位置,“轻易被人蛊惑怎么就不是你的错了?被欺压了不知道去反抗反过来要再去欺负那些比你更弱小的人,你跟苏小姐有什么区别?别跟我说什么为了哥哥,”洵墨刚想开口就被打断,“得了吧,”宋清音打了个响指,火符消散,剑刃上却缠上了犹如跗骨之蛆的火焰,“你敢立誓吗,对着前辈圣灵说,你从没有一刻怀疑过苍鹰不是你哥哥,你敢吗?”

她终于在极强的压迫中缓缓舒了一口气,宋清音直视他的双眼,“你敢说在知道自己不用早早死掉的时候没有窃喜过吗?洵墨啊,替人挡劫这种事,但凡事主有一丝动摇,都是不会成功的。”

“所以醒醒吧,别再带着你那幅伪善的皮囊,世间万物福缘自有定数,这一世你活该缘浅福薄啊。”

平地狂风突起,她脚下的阵法镜子般破碎。

洵墨的眸子一瞬间暗了下去,他漫无目的地摸了摸苍鹰的皮毛,胸腔还微微起伏,这只被炼化成魔的生命显然没有脆弱到一碰就碎,“这么看来,我还真是大恶之人。”

“可哪怕是因为愧疚,我想要救他的心,有几个瞬间是真的。”

宋清音按了按胸口,“我信。”

她此刻真的是再也没有一点灵力可用了,倘若洵墨这会儿突然暴起伤人,她估计也只能上牙去咬他了,然而洵墨的状况显然比她还要糟糕。强忍下体内的不适,宋清音上前去探了探他的灵脉,那是一种回光返照式的充盈姿态,与流失殆尽的生命形成鲜明对比。

“我是不是快死了?”洵墨靠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那老道人到底骗了我多少?他拿去的根本不是我的灵力,而是用生命作为交换……这么说,被我困在画中的女子,生命也被他拿去了?”

宋清音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洵墨疲惫的闭上双眼,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好像说过……说过什么来着?哦对了,青云山,是青云山的长者。”

青云山!又是青云山,岚翼之前也暗示过,是青云山看守镇魔塔的长老把他放出来的。如果真的是青云山除了叛徒,那这次前去封魔大会一行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主持封魔大会的正是青云山、凤凰岭和不登峰三派的前辈。

“姑娘,我们再做个交换吧。”

过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出声的洵墨突然说。

宋清音脸色白的难看,灵脉被强行封住的滋味很不好受,要不是怕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这个人会直接剁了自己,她早就倒头睡了。

“换什么?”她问。

洵墨费了半天劲,才把骨笛解下来,他拧动了一下把最尾端的一小节拆下来递给她,“这个,那老道人说是难得的宝物,跟你换,换,”他喘了好几口粗气,“把它替我担的那些杀孽还给我!反正我都要死了……你能做到吧?”

宋清音接过那一小块骨头放在眼前看了半天,除了淡淡的魔气之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她终是不忍再告诉洵墨他又被骗了,只好点了点头说,“可以。”

只是把本来就应该自己承担的东西要回去,对于稍微有点能力的修道者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只是宋清音全身脱力,手中的灵符画坏了好几次。

第十二章?暗箭

“你想清楚了?这样你死的时候会很痛苦,而苍鹰它也只能是魔物了。”宋清音忍不住问道。

杀孽过重者如果没人帮他避难,那么死的时候定会被天道降下劫火,没想到最后被烧的人竟然变成了洵墨。

他笑了笑,“也算得天道好轮回。”

“你这又是何必,”宋清音道,“倘若你不在执意要取那个东西,我可以放你走啊。”

真仙那一套大是大非的说辞她不懂,或许洵墨杀了这么多人确实该死,可他也确实可怜,可怜生了这么一副命格,可怜被人骗,真正该死的人却躲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洵墨拿出一副空白画卷铺开在面前,“算了吧,我活的够长了,要是我早在自己该死的时候就死去了……多好?”

……

宋清音缓缓合上有些老旧的柴门,低低的叹了口气。烈火和恩怨都被埋葬在门扉的另一边,他活着的时候一个人住在这,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苍鹰在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终是长啸一声远去了。

为了报求医之恩,姑且陪你走这一遭。身死魂销之后,恩怨也一了百了。

扶着门站了一会儿,宋清音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强烈的呕吐欲让她想要直接瘫倒在地上。但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不敢放松精神。

有人在盯着她!

冷汗从耳后滴下,人们对于恶意的目光总是分外敏感,可现在的状态回头与那人硬碰硬显然不划算。这么想着,她紧紧握住了洵墨最后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小节骨头。宋清音觉得自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带着钻心的疼。洵墨之前那一击可是尽了全力,但单凭这一点宋清音根本不会在意,若是她面前的人是岚翼,那说不定会输,可洵墨哪怕用再多法器那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灵力和血脉的突然凝滞。

林间草木丛中传来几声鸟儿振翅的声响。

糟了,要过来了!

宋清音强忍着头痛,捻起灵符猛地转过身。却被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扑了个个满怀,一双冷冰冰的手攥住了她拿着灵符的左手,分明是令人胆寒的温度,此时宋清音却格外安心,她不再费力的强撑着睁开眼,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吐出来。”陆栖川皱着眉晃了晃她。

但宋清音这会儿已经人事不省,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陆栖川没法,只好掐住她后颈,引着那股浊气向上。

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吐了一大口黑红的淤血。一直憋闷在胸腔的那股气终于疏散出来,身子顿时好受不少,到了这时,她才想起刚才那种恐惧感,许是趁着脑子不是很清醒,她揪着陆栖川的领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陆栖川:……

随后赶来的程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怎么了这是?难道宋姑娘伤得很重!”

陆栖川看了他一眼,把宋清音背起来道:“她没事。”

“那这是……”程邺这会儿看清了宋清音的状况,确实不像受了什么重伤的样子。

陆栖川:“谁知道,撒娇吧。”

程邺:“……”

程邺:“诶等等,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闻言,陆栖川注意到背上的人垂在自己身前的紧握着的右手中似乎是掉落了什么东西,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不难看出它曾经是什么。

没有回答程邺的话,陆栖川问道:“之前那人呢?”

“被他逃掉了,我跟他交手虽不过二十招,但我敢肯定他不是魔族!”程邺被他这一打岔,也没再继续追问。

……

傍晚时分,宋清音伸展了一下胳膊,从黑甜的梦境中醒来。衣袖从小臂滑下,她居然瑟缩了一下,久违的感觉到了冷。

不是被陆栖川碰触时的冰凉,而是从空气中渗入皮肤的冷。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那女子正是程邺他们从篱山带回来的萧鸣澜,她端着清粥小菜走进来,见她醒来,也就没再那么小心翼翼的,直接端到了她面前。

宋清音注意到,她的脖子上缠了厚厚一层纱布。想起洵墨,她一时间突然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说什么呢,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前辈,你没事吧?”

“这个呀,已经没事了,只是魔气留下的痕迹一时半会儿还消散不了,看起来太奇怪了,所以先用纱布遮掩一下。不用担心。”萧鸣澜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宽慰的笑了笑,她笑起来当真好看,柔顺的发丝贴着她的颈侧垂下来,一双杏眸低垂着,宋清音跟她搭话时便把目光停在对方身上,温柔谦逊的看着,让人非常舒服。她的手格外细致,医修们向来爱惜自己的手,以便于不必在掂量药草时出现失误。

就着她的手灌了一杯茶下肚,宋清音终于压下了嗓子里那股火。趁她低头喝粥,萧鸣澜用布巾沾了热水给她擦拭着额头和脖颈,恍惚间宋清音似乎记得睡梦中也有人这样仔细地照顾自己,看来是这位姐姐过来看过她几次。

“前辈,怎么突然好冷啊?”

屋里头点着不知道谁弄来的炭火盆,萧鸣澜找了根小棍子拨弄了一下,又添了些新的炭进去,想帮她把屋子弄得更暖和一些。

“这怪我了,屋子里点着炭我怕你透不过气,所以开了一会儿窗。”顿了顿,萧鸣澜接着说到,“外面下雪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七月飞雪,怎么都没法让人往好的方面联想。

见她吃的差不多了,萧鸣澜便收拾了东西出去了。床头上放着厚厚的斗篷和手炉,看上去就暖洋洋的,不知道是谁给她准备下的。

陆栖川不在屋子里,这倒是少见的很,以他能睡着绝不睁眼的态度也不知是什么能让他放下这么好的偷懒时机。

宋清音活动了一下腰肢,披上斗篷抱着手炉推开门走了出去。

脚踩在木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她惊觉驿馆里此时竟分外冷清,跟昨天他们来时完全不一样。热闹的厅堂里这会儿只坐了稀稀散散几个人,除了陆栖川他们一行外,其余的人都躲在角落里,对大厅中央的那一伙人避而远之。

“宋姑娘!”见她从楼梯转角走出来,正面对着她的程邺叫了她一声。

待走到他们跟前,宋清音才知道厅堂中央三张木桌拼起来的这么大地方摆放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具尸体,宋清音认识他,这是那个跟她说过几句话的小伙计,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找机会偷懒,现在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了。

她突然感觉一阵窒息,陆栖川在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才让她好歹没有直接倒下去。

“让开一下。”萧鸣澜取了一碗清水,用手点在小伙计眉心,静候了半晌,那水滴清澈依旧,没有被魔气污浊的痕迹。萧鸣澜面露不解,“怪了,没有中毒,也不是被魔族所伤,身上更是没有伤口,他是怎么死的?”

不是魔族。

宋清音闭了闭眼,缓缓开口道:“如果是修士呢?”

“什么?!”萧鸣澜与程邺具是不敢相信,陆子修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宋清音抬起小伙计已经变得冷硬的左半边身子,从他背上摸出了一张探灵符。符纸一离体就烧了起来,在空中留下一道苍蓝色火焰,很快就燃尽了。

事实如此,容不得别人辩驳。苍蓝为灵,黑紫为魔,探灵符是不会骗人的。

“奇怪。”陆子修道。

宋清音点点头,“确实奇怪,如果真的是什么能杀人于无形的高阶修士,这么一张小小的探灵符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这也太奇怪了,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想要告诉我们,我们之中出了叛徒一样。”

“但他确实是被灵力所杀。”陆栖川提醒,意有所指的看着周围这几个人。

“所以说很奇怪嘛,”宋清音摊了摊手,“咦?掌柜呢?”

程邺摇了摇头,“跟丢了,出了篱山镇不远就看不到人了,我四下搜过,都没有。”

“也就是说,小伙计死的时候,掌柜并不在附近?”宋清音问。

程邺:“正是,他死亡的时间差不多是我的灵雀刚追着那掌柜出了镇子的时候,他赶不回来的。”

“驿馆在场的人只有三位低阶修士,但整座驿馆除了这小伙计身上,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灵力的波动”

程邺说完,角落里那些竖着耳朵听的人不约而同的偷偷松了口气,总之只要不跟自己沾上关系就好。

他们这边商量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萧鸣澜心疼她身体不好,正准备让她先回去休息,就听见西北角那一桌上的三个食客突然吵嚷起来。

“我真的看见了!那图腾就是凤凰!”稍胖些的那个涨红了一张脸拍着桌子跟同伴争辩。

跟他吵吵的那位长着一双倒八字眉,整个人看上去就非常惆怅,“不可能不可能,定是你看错了,凤凰图腾是西北凤凰岭的标志,跟我们这儿千里之遥,你是长了一双什么眼睛能看得清那么远的东西?”

第十三章?凤凰图腾

“好啦好啦别吵啦……”背对着他们坐的是个小个子的姑娘,个子小力气却不小,一手一个拉着两人尴尬的笑着劝架。

“瑶瑶俺跟你说,他就总是针对俺!”先前那个胖子指着对方鼻子说。

倒八字眉满面愁容,“谁针对你了,瞧瞧你说的那话,出门在外说话这么不着边际迟早吃大亏。”

“你看!!”胖子哐哐拍了两下桌子。

瑶瑶:“啊哈哈……”

“这位小兄弟,刚刚你说的那凤凰图腾是怎么回事?可以详细跟我说说吗?”宋清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搬了小板凳挪到了人家三人中间,突然一开口,三人都被吓的一个哆嗦。程邺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自己身后,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不得不说,在打听事儿这项技能上,宋清音真称得上是出神入化。

震惊过后,那小胖子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倒八字眉,脸上‘你看你不信自有别人信吧略略略’的表情十分浅显易懂,“是这样的,俺叫郑虎,这是俺家妹子瑶瑶和表兄郑疏,俺们仨是从东边过来,准备往西北凤凰岭去的。”

倒八字眉郑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冲他一个劲儿挤眉弄眼,“人家又没问你我们是谁!”

郑虎不明所以,“你眼睛怎么啦?”

宋清音:“来来来兄弟接着说,你们看起来也不像修士,到凤凰岭去做什么?”

郑虎:“哦,这不前一阵凤凰岭广发告示,说要高价收取世间罕见的宝物,凡是觉得自己手里有好东西的,都可以拿去试试,每个人都能获得一大笔银钱,这不,咱们上次在东海捕鱼,捞上了一颗巴掌大的鲛珠,准备前去碰碰运气!”

他那可怜的表兄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这才见了人家多久,就把家底都揭出去了,唉!

“哇!”宋清音适当的表达了一下羡慕,然后接着问道:“那你说的看到了凤凰图腾又是怎么说?”

郑虎这次没拍桌子,他一拍大腿,“嗨!今天清晨我起床小解,就从二楼北面那扇窗看到天边升起明黄色烟火,正是凤凰的图样。我想着必然是有凤凰岭的门人在这附近,这会儿直接把东西拿给他们,我们就不用再多跑这么远的路了嘛。”他喝了一大口茶,“可是我把他们俩叫起来之后,那图腾就没再升起来过,这小倒八非说我编瞎话!你说气人不!”

宋清音符合的点着头,嘴里说着‘就是就是’,一边偷偷用小指把录下他们对话的留声符团成球弹到了陆栖川手里。

宋清音拆开了束发的金色绳结,从上面取下了一颗光洁圆滑的小珠子递给他道:“多谢这位小兄弟,这东西送你,与你那鲛珠相比不值什么钱,就当个玩意儿拿着玩吧。”

与她所料不差,那郑虎果真笑呵呵的接过去拿在了手里跟个宝贝似的把玩着,也不跟她客气。

郑疏急忙让他还给宋清音,又是撤出来一箩筐的大道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云云。郑虎振振有词,“这是我的朋友送我的!你就是嫉妒我!”

郑疏气结,不再搭理他。只有那个叫瑶瑶的小姑娘多看了她一眼。

宋清音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几人刚好听完留声符里的信息。

“真是凤凰岭的人?小伙计是他们杀的?”不登峰向来同凤凰岭来往密切,程邺觉得很不可思议,“不是,他们不去准备封魔大典,怎么跑那么远到这来了?”

陆栖川道:“他们在找东西。”

驿馆里死了人,而且还是被修士所杀,那就说明他们处境可不算安全。这天夜里宋清音跟萧鸣澜住在一个屋里,余下四人轮流守夜。

烧的正旺的炭火恰到好处的驱散了闯进屋里来的阵阵冷气,宋清音扒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坐在铜镜前梳理长发的萧鸣澜。

她坐下来后一头乌发垂过腰际,柔顺服帖的散落在背后,木梳从发丝间穿梭而过时,她葱白似的指节时不时的绕过发丝露出来,黑与白的对比强烈而鲜明。她脸上卸去了白日里的妆容,一袭泼墨长发散在身后,身上穿着素白里衣,披着她平常穿的那件外衫,这让她的容貌看起来比白天柔和了很多。

宋清音没由来的想,萧前辈怕不是也跟阿雪一样是冰雪化作的美人吧?

随着她的动作,几缕发丝从身后滑下散在身前,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截脖颈。这样细白的皮肤上一道宛如毛笔划过的墨色痕迹就显得尤为扎眼。像是什么人用苍劲的笔法落下的一横,不仔细看竟让人下意识的感觉是萧鸣澜的后颈被一刀斩断。那东西乍一看是个死物,可在宋清音想要靠近些仔细看的时候的时候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像一条游虫一样在萧鸣澜的皮肤下迅速的流窜开,但它的活动范围只在脖子之上,它游动起来的时候,宋清音总感觉是一根绳子紧紧地勒着萧鸣澜的脖子。

感受到身后灼灼的目光,萧鸣澜放下了木梳转过头对她温声说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宋清音赶紧乖乖点了点头缩进被子里。

萧鸣澜端起烛台,起身往桌上的香炉里添了点安神养魂的香料。从宋清音的角度看过去,她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平白萌生出一种近乎苍白的脆弱感,怕是下一刻她就要哭出来了,可是迎上自己的目光时,她眼中又盈满了温柔的笑意,而那是真的。

雪下了整整一夜,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陆栖川靠在楼梯转角处紧闭的窗旁漫无目的的看着外面飘扬的大雪,拎起手边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到了第二日雪依旧没有停,外面天阴沉沉的,宋清音倒是早早的醒了过来,她起来后就看到萧鸣澜对着桌上的茶杯发呆,炭火快燃尽了也没去管。

“前辈,早呀。”

她一出声萧鸣澜就恍然回过神来冲她微微笑了一下,“哈哈哈,叫什么前辈呀!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罢了,北行路途遥远凶险重重,还得依靠着你们呢,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澜姐姐可好?休息的还好吗?”

对方可是漂亮姐姐,那当然好!

宋清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呵欠披上外袍从床上下来,她两手随意的一拢长发用绳结束在身后就径直去取了湿布巾擦脸。萧鸣澜着实不忍就让她顶着这样乱糟糟的头发出去见人,只好把她拉过来整好了衣襟,轻轻一扯取下了那条金色绳结执起木梳帮她重新打理。宋清音嘿嘿的笑着,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

“澜姐姐,你怎么会被抓到篱山去了?”宋清音似是随口问道,她总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搞明白,但是脑子里乱成一锅糊糊,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赖。

萧鸣澜想了想,不太确定的缓缓道:“我做了一个梦……”

宋清音:“梦?”

“嗯,是的,”萧鸣澜点了点头“我记得当晚我确实已经睡下了,睡梦中听到耳边传来鼓声,我怕浑浑噩噩的,眼睛却总是睁不开,我花了好大力气,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锦绣花丛彩蝶纷飞的美景。”

锦绣花丛……彩蝶纷飞……!宋清音腾的站起来,“画……!你被带进了画里!”

“画?”萧鸣澜眉头微皱,这么想来倒是也说得通,“可是就算是这样又能说明什呢?那个……洵墨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洵墨画工精湛,他们这样的文人都有种爱惜自己作品如命的臭毛病,让他用自己的画去杀人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当然这只是宋清音自己的猜测,可洵墨来抓她的时候,分明是用那鼓声诱她自己往篱山去,只是没想到她身边还有个陆栖川。

再想想,洵墨承认篱山那里的人都是他杀的,可是篱山那里都是些什么人?跪倒在画前的那些才是,倘若,倘若在洵墨眼里,那些美人图,就真的只是美丽的画作呢?

那女子的出现就更奇怪了,她若是没有入魔也算得上姿色颇佳,她既然能从那条通道中折返,肯定是有些不会被弄入画中的原因。

宋清音想不出,狠狠地咬着下唇。

“怎么了,九九?”

宋清音猛地惊醒,萧鸣澜正望着她,那一双杏眸写满了担忧。

她突然就明白了,洵墨最恨什么?无非是苏小姐和她那些贪慕美色权贵的走狗。那画中的美人们,都长了一双跟苏小姐像极了的眸子,可是那晚想要杀她的那个女人没有。看到那群男人们为了美色什么事都做得出,洵墨怎么可能不恨?

那么把这些美人关进画中,呈现在洵墨眼前的人又会是谁?

“九九?”

“啊!”宋清音晃了晃脑袋坐回去,“抱歉啊澜姐姐,是我想事情魔怔了……不过,你为什么会叫我‘九九’?”

萧鸣澜笑笑,“我也是听那位陆小兄弟这么说的,他们把你带回来后你就一直昏睡着,我甚至都忘了问你叫什么。”

宋清音挠了挠头,好像确实是,她咧开嘴冲萧鸣澜嘿嘿一笑,“落霞山弟子,宋清音,叫我九九也可以啦!”

第十四章?赤子心

这时,门被轻轻叩了叩,程邺的声音随后传来。“你们醒了吗?有个小妹妹想要找宋姑娘。”

萧鸣澜三两下把她的头发头发扎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宋清音应了一声,抱着手炉去开了门。她原先也好奇会是什么人找她,开门一看,竟是昨天那兄妹三人中的叫做瑶瑶的小姑娘。

外面很冷,小姑娘忍不住一直呵气暖着自己的手,宋清音连忙把她让进屋里。“我们在楼下等你。”程邺道,萧鸣澜跟他一起出了房门,只说自己先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路上带的东西。

他们有意避嫌,宋清音就更轻松些。

“有什么事吗?”

哪知道小姑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一个用手帕仔细包好的东西,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昨日宋清音送给那郑虎的一颗小珠子。

瑶瑶咚咚磕了两个头,道:“姐姐是修士,必然已经察觉到我那傻哥哥所说的‘鲛珠’根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说来不怕您笑话,那不过就是一个长得圆了些的石头罢了,可姐姐这颗珠子却是实打实的宝贝,我知道姐姐有意帮我们,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收。”

宋清音用了点力气才把这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看来这小姑娘除了力气大了些之外还有点其它东西,能感知到所谓的‘鲛珠’和这颗小珠子只见蕴含灵气的差距。

“既然你知道那不是什么鲛珠,为何还要往凤凰岭去白跑这一遭?”她好奇地问到。

瑶瑶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东海水患淹了我们的庄子和渔船,全村人都准备西迁。大虎哥他……你也看出来了吧,心智一直只有七岁左右,我们见不得他整日守着海等那渔船回来,只好哄他说捞到了鲛珠,到凤凰岭换钱去。虽然一路上辛苦些,也好过在那漫无目的的等下去。

他们兄妹三人浑身上下也摸不出几个银钱,这一走来的艰辛想必是她口中所说的千万倍,但瑶瑶却好像并不十分在意。宋清音注意到那一双属于小姑娘的手上生了薄薄一层茧子,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瑶瑶捧着那小珠子递上前,一双水眸亮的惊人。

“我早先听人说,有大造化的生灵大都开智较晚。我瞧你们三人中,你是有天生灵力傍身,郑疏则走官运,唯独郑虎看不透……”宋清音道,“不如这样,这珠子你还是收好带去凤凰岭。”

瑶瑶刚想要开口拒绝,就听她接着说到。

“但也不算白拿,我向来自信的很,倘若日后你们真的得了大造化,就要拿更好的东西还我!”

见推辞无用,瑶瑶给她重重的磕了个头,带着珠子走了。

宋清音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那跟束发的绳结,那是她身上唯一留下的有关于自己上山之前的东西了,这绳结看上去普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完全没有变旧磨损的迹象。

斩月山也是要向西北而行,但宋清音宋清音怕沿途被猎宝者盯上,也就没有提出跟瑶瑶他们结伴。她从驿馆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雪还没有停,路上鲜少有行人,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细软的积雪,一眼望去只有他们几人零星的足迹,很快也就被新雪掩埋了。

陆栖川还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厌世脸,靠在门边把指尖顶着的一只茶碗转的呼呼生风,活像个被拖欠了工钱的杂耍伙计。这话宋清音没敢说,生怕又惹了人家不快。

大雪封路无法徒步前行,几人只得征用了驿馆后院的几匹马和一个勉强能用的马车。

萧鸣澜差不多是跟宋清音同时来的,她一个人抱着一个有她半人高的大包袱回来,陆栖川只是抬了抬眼皮瞧了她一眼,程邺倒是好心上前去帮她拿。

“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宋清音摇了摇头,似是不明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总之小心一点,我们救下萧鸣澜的时候地上的法阵一点反应都没有,要不是程邺确信她就是要找的人,我都要认为她是自己故意出现在那里的了。”陆栖川把茶碗往身后一掷,那碗叮当一声稳稳地落在了大厅的桌子上。

“可是如果是那样,她为什么要故意被抓呢?”

陆栖川不耐道:“我怎么知道?我当时查看那些画,被关入画中的女子魂魄都被炼化吸收了。你想,炼化神魂选用的自然是灵力越强越好,可唯独她毫发无伤。”

宋清音扁了扁嘴,“可是我觉得澜姐姐人挺好的啊……”

陆栖川牙咬得咔咔作响,本想再说些什么,但那边程邺和萧鸣澜已经走近了,于是只好忍下。

马车里被铺了厚厚一层软垫,铜炉里赛了一张火符充当炭火,车厢里暖的跟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萧鸣澜抱的那一个大包袱里面大半都是被这些东西占着,除去这些之外还剩下几张上好的灵狐皮。

“今早起来的时候看你身上这件斗篷已经短了一截,应该是件旧物了吧,所以我想用这些给你缝一个新的。”萧鸣澜笑笑,从随身的芥子中摸出了针线。

宋清音顿时感动的留下了热泪。

马车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东西上下颠簸了一下,陆栖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萧鸣澜不顺眼,自顾自的在外面驾车。从前在落霞山,宋清音就没见他有这么勤快的时候。

大雪下了差不多十日左右,日光终于从层层叠叠的云雾后得以喘息的那一刻,万千生灵好似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骤雪初晴,这四个字单是听起来就充满了希望。

宋清音他们接到封魔大会的传信时,正巧在路边一个简陋的茶棚歇脚,那被做的一板一眼的木鸟咚的一声在桌子上撞的四分五裂的场面着实惨烈,吓得眯着眼晒太阳的宋清音打了个激灵。

这小东西确实有灵性,他们三个人只接到了这一只。

“上面说了些什么?”宋清音好奇到。

程邺捏碎那颗传音珠,凝神听了听,“凤凰岭退出封魔大会了?”

他说完,顿时有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从不同方向转到他们身上。宋清音压低了声音道:“有没有说是怎么一回事?”斩月山背后就是隔绝人类与魔族的屏障,为了防止魔物混入,必须要当下推选出的三位掌门把掌门印上交给真仙,再由真仙开启。而这次被众人推选出的,便是凤凰岭、程邺所在的不登峰和青云山。

程邺反复听了几遍,摇摇头,“不曾,但我觉得他们话中的意思是,真仙也联络不到了。”他紧接着又说,“但这事应该不必着急,停馆的主人说真仙半月前就已经动身前往斩月山,多半是路上耽搁了没来得及传讯过去。”

“那凤凰岭退出,封魔大会怎么办?”萧鸣澜给他们换掉冷却了的茶重新添上一碗。

程邺道:“消息既然到了我们手里,也就是说凤凰岭退出一事已成定局。眼下要么封魔大会推迟,要么当即选出新的一派来顶替凤凰岭。”

宋清音抿了口茶,“屏障都快要碎了,推迟的可能性太小。”

萧鸣澜:“那若是新推选新的出来,会是哪派?”

宋清音跟陆栖川对视了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沉声道:“落霞山。”

是啊,除却先前的三大门派,还算得上有些名望的便只有清泉谷、天铭宗和落霞山了。然而清泉谷是医修名门,向来避世而居。天铭宗掌门刚刚仙逝门内弟子便为了掌门之位争的头破血流。这会儿能顶上的,只有落霞山。

满满的全是阴谋的味道。

要说这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宋清音宁愿相信老母猪会上树。

“宋姑娘!”

宋清音尚未回神,隐约只听见坐在她对面的程邺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她就被一股大力掼到,不用想也知道是陆栖川。

“什……”她扶着桌子腿刚抬起头,就见陆栖川一脚踢飞了她方才坐的小板凳,这一脚可是用足了力气,对面那人径直被撞飞出去好几尺,与之相比他推自己那一下可以说是十分温柔了。

这简陋的小茶棚禁不起折腾,几根腐朽的支架摇摇欲坠。原本在这儿歇脚的行人不敢多留生怕惹祸上身,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余下这些人,除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茶棚主人,估计都是他们一伙的了。

被击飞的人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没有再贸然上前,反倒是跟他的同伴使了眼色,几人慢慢四散开来,不知道想搞些什么把戏。

陆栖川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掌心握着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宋清音从他身后看去,隐隐能看到雾气中露出了一点木杆似的东西。

“九九,这些是什么人?”萧鸣澜把她从地上扶起了,在她耳边低声问。程邺护在她们两人身前,眉头紧锁,眼中也俱是疑问。

宋清音咬了咬牙,“他们是猎宝者!”

第十五章?猎宝者

言语间,对方已经开始了下一步动作。几人双手结印,剑出鞘,步调倒是出奇的一致。“是修士啊。”陆栖川活动了一下手腕,眼底竟带上了一丝近乎疯狂的笑,“稍微有点怀念,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杀过修士了。”

“陆栖川!”

宋清音的声音没赶上他的动作快,他手中那团黑雾直直打入其中一人胸膛,那人面露痛苦之色,不多时便软瘫了下去,口中吐出一声呜咽,但竟还未完全死去,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

其余几人见状,不欲再与他多做纠缠,立刻转变了方向朝宋清音他们这边攻过来。程邺当即出手召了天雷,万里晴空中明晃晃的一道惊雷闪下,几人不得不设法躲避。

“宋姑娘,你带萧前辈先……”程邺话还未说完,手腕就被人强硬的按下了。他看着宋清音从身后走出来,那双眸子里暗的没有一丝光亮。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可到底是什么他又说不出,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跟之前不同。

“九九?”萧鸣澜从后面拉住她。

宋清音回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事澜姐姐,程兄,还是你们先离开吧,他们是冲我来的。”

“什……”

“对了,”宋清音没让他开口,语气又沉了下来“记得离远一些。”

雷光散尽,离他们近的几个修士已经被烧的焦黑,但很快他们就同后面被陆栖川斩杀的修士一起歪歪扭扭的再度站了起来。

陆栖川十二万分厌恶的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捏着手中早就断了气却还在挣扎的人的脖子把他扔了出去。

不知何时,阴云再度于他们头顶的这一方天地聚拢。

与他相聚不过几步远的宋清音背对着他站着,不知怎么,竟叫他看出一副冷戾的样子来。接着,他看见宋清音抬起了手臂。一瞬间神识重归脑海,眼底浓重的雾气褪去,他顿时清醒过来。

“你在干什么?”

陆栖川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修士,朝宋清音那边走去。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修士身上流淌出的血液都向宋清音身旁聚集,却又恰到好处的保持着一个不会接触到她的距离。相比之陆栖川那边反复挣扎的修士,宋清音这边则安静的犹如死地。那些倒在地上的修士并没有真正死去,他们惊恐的张着嘴,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血液在皮肤下面躁动,让他们忍不住伸手去抓。陆栖川拧着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些人的舌头已经被自己咬断了。

“宋清音,你在干什么?”

像是终于听出他语气不善,宋清音猛地转过身,她眼神空洞的可怕,左手被她自己用小剑划破,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引得包围在她身边那些修士的血也跟着涌动起来。

“陆,陆栖川……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人,对吧?”她像是急于确认什么,指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尸体问。

“所以,所以我杀掉他们也没关系,对吧?”

“对个头!”陆栖川没好气的照着她脑袋啪啪拍了两巴掌,这回他半点力气没收着,直把宋清音拍了个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她晃了晃脑袋,眼里的空洞变成了茫然。

看着她脑门上被自己弄得一片通红,陆栖川这才顺了心,“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这些人杀也就杀了……”

宋清音还是红着眼眶傻兮兮的看着他,陆栖川头疼的按了按眉心,“但凡你是用你那几张破纸,哪怕是用剑把他们剐了,我半个字都不会跟你废话。”

“但是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抬了起来,她对自己倒是够狠,这一剑下去伤口深可见骨,陆栖川胡乱给她按住,“宋秋砚是这么教你的?血咒师的血脉可以随便拿来用?你是不是嫌命长?我看用不了到斩月山你就把自己玩死了。”

宋清音被他这一通怼的无话可说,眼神终于恢复了往日清明,她难受的捂着自己的头,“可是我,我控制不了,被师父封住的那一道血脉一点点的侵蚀掉禁制,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动手的究竟是不是我自己……”

“陆栖川!你说我该不会哪一天突然就变成魔君了吧!”宋清音头嗡嗡作响。

陆栖川叹了口气,伸手捂住她双眼,缓缓地把她体内逸出的几股不易察觉的魔气引入自己体内。

“你们以后吃饱了就去运动消食,不要瞎想。”

宋清音:你才吃饱了撑的呢。

“不过,这些修士看起来可不是普通猎宝者啊。”宋清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之前一直压抑在自己心头的东西就像消散了一般,不过这是看起来是件好事,她也就没有在意。

“没有魔气,但也感觉不到灵气。”这情形,很难不让她和洵墨联系起来。难道这些人背后的,就是当年骗了洵墨的那个老道?

“快走了,这里恶心死了。”陆栖川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这一会儿的时间,底上那些尸体已经化作一滩烂泥。

走出好远一段,宋清音还在那嘀嘀咕咕的说着些什么。

陆栖川问道:“你在那叨叨什么呢?”

她不知道在跟自己较什么劲,一会儿把头摇成个拨浪鼓,一会又笃定的点头。

“啊!!!”

陆栖川被她震的掏了掏耳朵。

“就是那个!道袍,鹤纹流云道袍!我绝对见过,就在落霞山!”宋清音道。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现,在那间堆砌着奇珍异宝的昏暗库房里,面对着五圣端正威严的画像,那个穿着鹤纹流云道袍的人曾经站在他的面前,用一双满是粗砾老茧的手抚摸过剑身,眼中尽是精明算计,他开口向身旁陪同的黑袍年轻人讨要这把看起来没多起眼的小剑。那个人,大概就是落霞山前任掌门,宋清音口中的师祖了。

后来为什么没有带走呢?

陆栖川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那时候有个萝卜头大的小鬼,从躲藏的柜子里跌跌撞撞的爬出来,哭的鼻涕眼泪和口水抹了它一身,嗷嗷大哭着哀求不要把它带走。

之后又来了一个瘦弱的青年,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把死丫头连拖带抱的带走了,临走还不忘悄悄把它塞进了袖中。

最后当然是被罚了,一大一小分别抱着各自半人高的书本跪五圣殿,不到半个时辰小萝卜头就睁不开眼,只能是宋秋砚一个人乐呵呵的抱着两人份,还得哄着小祖宗睡觉。

不过这事着实是太久之前了,难为死丫头那会儿才那么大点还记着,看来是在心里留下阴影了。

“唉,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陆栖川你见过没?”

“不知道,见过也想不起来。”陆栖川摆了摆手,一副不愿详谈的样子。

“喔这样哦。”宋清音扁了扁嘴,加快了脚步走到他前面去。

陆栖川看着她的背影,死丫头已经很少再哭的那么真情实感了,她虽然总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大多数时间都在装腔作势,别人都看得出来,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澜姐姐!程兄!”宋清音冲等在前面的两人大力挥手,笑得格外开心。

陆栖川移开了目光,冷酷的抱着剑跟上。

程邺虽有心帮忙,但萧鸣澜师从清泉谷,虽然也修习了防身之术,但跟他们比起来,就可以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了。他看不出宋清音身边这个剑灵的深浅,但也不能丢下萧鸣澜不管,只好焦急的等在这里。

“九九,你们没事吧?”萧鸣澜上前,刚握住宋清音的手,就听见对方唉哟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清了她手上的状况,萧鸣澜一双秀眉微拧,指尖运起灵力,浅绿色的光点覆上伤口,血很快便止住了,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

“这是怎么包的?这样只会让伤口感染!”萧鸣澜生气的说到,然后扯了干净的手帕一丝不苟的给她把伤口包扎起来。

陆栖川:……

“宋姑娘,我有话要问。”程邺靠树站着,被积雪压得有些变形的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斑驳交错的阴影。

听他这么问,萧鸣澜三两下结束了手上的动作,几人难得的正色起来。

宋清音道:“程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些猎宝者的确都是冲我来的,我身上带着一件很多人想要的宝贝,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得知这东西在我身上的……但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就说明我行踪已经暴露。”

“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真的很抱歉。接下来的路……我们还是分开走吧!多谢你们这些日子的照顾。”

“九九……”

“宋姑娘,你没做错事,不需要道歉。”程邺从树荫下走出来,憨憨的挠了挠头,“我只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罢了,既然是这样,那么以后我们多加小心就是了。走吧,前面应该就是云城了,我们先去停馆安排的地方落脚,等大会的下一步消息。”

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宋清音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尽管眼眶红红的,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

第十六章?故人

“哇!这就是云城啊!”自打马车进了城门,宋清音的脑袋就没从小窗里收回来过。路边景色应接不暇,大街小巷处处是沿街叫卖的小贩和往来行人,茶馆酒肆放眼望去也是热热闹闹,长着笑模样的伙计在店外高声吆喝着招揽客人。食物和脂粉的香气肆意挥散在空中,引起人们的口腹之欲更捎带着无限遐想。

萧鸣澜也挑起门帘一角,轻笑道:“这云城被称作‘人间繁华处’,中十三城中属它最为繁华,这里多有琴瑟歌舞之所,文人雅士偏爱流连于此,因此云城又被世人称作‘风月城’。”

宋清音好奇道:“澜姐姐,你好像对这儿很熟悉?”

萧鸣澜垂下眼,一脸怀念,“几年前随师门兄弟为了寻一味灵草来过这儿,灵草是没找到,但对这地方可谓是印象深刻。”

“哎,这么说起来我倒是还听说过另一则传闻,”程邺从外面接着她们的话说到,“是说这云城本市一座偏僻小城,那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但城中唯一一家酒肆老板的女儿样貌出众,又弹的一手好琵琶,往来过路的行人听过她的乐曲无不交口称赞。久而久之,为了见这姑娘一面前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酒肆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成了名噪一时的风雅之地。”

“那后来呢,这姑娘怎么样了?”宋清音问到。

程邺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只听说后来酒肆着了大火,当晚在场的老板连同食客五十五人没有一个逃出来,但后来人们收敛尸骨时,却独独少了那姑娘的。再后来,附近的人们时长听到烧的破破烂烂的酒肆中深夜传来凄切的琵琶声,有人说是姑娘留恋故居不愿离开,也有人说是姑娘为了找到放火的人为家人报仇。但事实究竟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那间酒肆现在还在这里!”

程邺道:“应该是吧,后来住那附近的人都搬走了,没人敢去招惹据说一直在那的姑娘的魂魄。”

宋清音眼神亮亮的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腰间的小剑幽幽的说了一句,“你不许去。”

宋清音:“可是!”

陆栖川:“你不许可是!”

马车吱呀一声停在了一座看起来颇为宽敞的宅院前,门口坐着个扎着冲天揪的小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一张圆圆的小脸十分讨喜,他手里拿着个玩的脏兮兮的球拍来拍去。见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立刻撒丫子冲进了院子里,一边跑一边喊。

“爷爷!!爷爷!又有修士来啦!”

走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一方院落被阵法层层叠叠的分成了能容纳百余人的相互隔绝的空间,也怪不得停馆的主人会把他们安排在这。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修士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靠着他们近的几伙人跟他们互相见了礼。这些人大都是天资卓越的年轻人,当年神魔大战,资历老一些的前辈不是陨落了就是折损了修为,如今能够担得起封魔之任的,就只有各门各派中优秀的年轻人了。

“奇怪。”陆栖川嘟哝了一句。

宋清音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不过这里灵气混杂,是我感觉错了也说不定。”他们几人一进门,里面的人或多或少都朝他们看过来了那么一会儿,他没法分辨这其中到底是谁。

几人站了一会儿,那小童就搀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从最深处的门里走了出来。这老者腿脚不是很好,走起来有几分吃力。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诸位快些上前来,我带你们先到住处去。”老者朝他们挥了挥手,招呼他们到身边来。

萧鸣澜从小童手中接过老者,扶着他慢慢走,“老人家何必客气,是我们叨扰才是。”

老者呵呵笑着道:“算不上算不上,我本就是从停馆出来的人,如今停馆有求于我,哪有不帮之理?不过姑娘也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这腿早在二十年前就断的干净,治不好了。”

被看破了心思,萧鸣澜也就不在遮掩,大方道:“我探查您周身灵脉并无一丝异常,左腿筋骨碎裂,但却提前避开了灵脉运转所经过之处,看来是故意为之。是我冒犯了。”

老者摸了摸身前小童的额发,依旧笑呵呵的,“姑娘一片好心,老朽承情。只不过我曾经做过错事,这条腿,是我亲手打断的。”

言语间,几人已经跨过法阵吗,来到一处静僻的院落,不多不少正正好好的四个房间。宋清音不得不暗道一句停馆中出来的果然都不是什么普通人,陆栖川一直在小剑中刻意掩藏了气息,这老者竟还能感知到他。

带完了路,老者就牵着小童的手跟他们告辞,转身缓慢的走去迎接其他到这里来的修士。

宋清音左手不敢随意乱动,只好单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想到操作的十分顺畅,竟一滴也没洒出来,于是她开心的给另一只被子里也倒满了。

陆栖川:“我喝不了。”

宋清音笑眯眯,把两个杯子都摆在自己面前,“我没说让你喝呀,我自己喝两杯。”

陆栖川:……

门被人轻轻扣了扣,程邺他们安置好东西,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城里转转。宋清音十分心动,可看小剑静静的躺在桌上,声音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还是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一直以来,陆栖川都是循序渐进一点点融合魔气,但那天宋清音体内的东西试图冲破束缚,硬是把封印冲开了一道裂缝,他自身的神魂本来就不完全,骤然导入过多的魔气震碎了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精魄。他现在连化形都十分困难。

屋子明亮温暖,炭火烧的人昏昏欲睡。宋清音推开了半扇窗,清冷的风卷着雪中水汽扑在脸上,她突然发现,一旦从去往斩月山的道路上停下脚步,自己就完全失去了方向。她这一生,到最后就是为了去斩月山赴死。

“九九,接下来我可能听不见你说话,这个过程时间不会很长。在这段时间里,你最好不要出去走动。”

“诶?”等到宋清音反应过来那是陆栖川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对方已经没了声息。那把小剑宛如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兵刃,灵气也像是被一个壳子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完全感受不到器灵的存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程邺撑了把竹伞急匆匆的走进院子,见她房间的窗户还是半开着,冷风嗖嗖的往里灌。屋里没有点灯,程邺走到窗前轻咳了一声。一直坐在桌边盯着小剑发呆的宋清音方才惊醒,走到窗边把窗户完全打开。

她这才注意到,雪,不知从何时起又下了起来。

“程兄,出什么事了?”

程邺焦急道:“萧前辈回来过吗?”

“澜姐姐?没有呀,你们不是一起出去了吗?”

“糟了,出事了。”程邺咬着牙按了按胀痛的额头,“我再出去寻她!”

“等等!”宋清音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披上外袍,路过木桌时想起陆栖川曾叫她不要出去走动的话,可是澜姐姐出事,她不能干坐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小剑悬在腰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虽然他听不见也不能跟自己说话,但至少还在身边。

两人急急忙忙出了小院,外间也是一派的灯火通明,老者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那些乱成一团的弟子围着他焦急的询问着什么。看样子,出事的不止他们。

“程兄,你们是不是遇见什么了?”夜晚比白天更是要冷上一些,宋清音开口说话呵出的白气半天化不开。她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程邺便把自己手中那把给了她。

他们绕开那些人径直出了门,程邺道:“我们在街上走了没一会儿,萧前辈突然说看见了一个以前的旧友。我记得她说过自己先前来过,没多想便在原地等她,可谁知道一直到入了夜她都没有出现,我才觉得事情有异,赶回来问问她是不是提前回来了。”

“这么说,那些人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宋清音问。

程邺点了点头,“我回来时跟他们打听,失踪的那些人大抵都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越是向前风雪就来的越大,再回头看的时候,他们来时的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如程邺所说,他们没有走出去很久。有不少跟他们一样提着灯出来寻人的修士步履匆匆的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此刻站在一间卖玉器的店铺前,外面风雪太大,店家早早的收了摊子熄灯落锁,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声响。

“你们便是从这里分开的?”她环顾四周,地上的脚印反反复复的叠了好几层,根本分辨不出。

程邺点了点头指着前方灯火稀疏的街巷,“没错,萧前辈就是朝那边去了。”

宋清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低声喃喃了一句。

“清雅师姐?”

第十七章?化鬼

在那里分明站着一个女子,鹅蛋脸柳叶眉,唇色浅淡,发丝用一只莹白的玉簪挽在身后,腰间悬着落霞山入山令牌。

她行色匆匆,跟其他修士的身影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倒并不突兀,那些人只当她也是出来找人的,没有过多在意。

宋清音下意识的向那边迈了一步。程邺急忙拉住她,她现在的神色跟白天的萧鸣澜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别担心,程兄。”她低声道,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这么显眼个目标扔给我们,总比漫无目的的乱找乱找下去强。”

没等程邺反应过来,就听见她惊呼一声,“清雅师姐!你怎么在这!”

程邺:……

知道她自有打算,程邺也就没有那么着急了,等她疾跑了几步之后才慢慢跟了上去。

苏清雅回头看了她一眼,拧着眉,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进了,突然跺了跺脚,转身往另一边快步走去。

身后呼唤她的声音一直没停,但她却置若罔闻,只低着头一味的往前走。跟着她走的这一段路比宋清音他们从院子里出来走的那段路还要长。在宋清音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苏清雅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酒肆破败不堪的招牌,撩起裙摆大不跨了进去。

宋清音在门口停了停,这酒肆墙壁全都被熏成了黑灰色。虽然有些年头了,但还是可以从木头断裂处嗅到焦糊的味道,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大火。酒肆招牌上笼罩着一层雾蒙蒙飘忽的怨气,看这浓厚程度,估计是死了不少人。

她本想再多辨认一下怨气聚集在这招牌上的原因,然而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伴随着淙淙琴音从酒肆二楼传来。

“这声音是……澜姐姐?”她没等程邺跟上来,直接闯进了酒肆中。通往二楼的楼梯被烧得没剩多少完好的地方可供人踩踏,宋清音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裂痕跑上了二楼。

然而酒肆二楼空空荡荡,只有萧鸣澜一个人呆坐在地上。泪水从她呆滞的双眼中不住地流下来,大滴大滴的砸在她手中紧紧攥着的稻草人偶上面。这东西虽然制作简陋,却有灵性似的用它那一张被画上去的脸作出了一副嚎啕大哭的样子。

“鸣鸢……鸣鸢……”

萧鸣澜口中不停地念着一个名字,宋清音靠近仔细听了听,大抵是‘鸣鸢’两个字。她手中的稻草人偶耷拉下眉眼,做出难过的姿态。

耳边传来微微风声,宋清音头向左一偏同时左右一把捏住对方手腕,她迅速转过身,右手掐住她的脖子。苏清雅显然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快,挣动了两下没有挣开,她扁了扁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宋清音下巴都快被吓掉了。

要知道苏清雅这个人,在落霞山时就总是端着一副大师姐的派头,到了外面更不会如此失态。她跟宋清音素算不上亲近,但人不坏,也从来不苛待她,她入山的第一天还是这位师姐给她取了名字。

除了哭,眼前这个‘苏清雅’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的手还按压在人家脖子上,怎么看都是她在欺负人家。那阵撩人的琴音又一次响起,断断续续的好像什么人在走路,每一步都踏在琴弦上。

“放开它……放开它,它不想伤害你。”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但声音却说不上好听,好像被烟熏哑了嗓子。听起来,对方应该已经到了自己身边,但宋清音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谁在说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苏清雅’一得到解放,顿时跳开她好几尺远,捂着脖子干咳了好几声之后方才哀怨的瞪了她一眼,转了身消失在了原地,他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稻草扎的人偶。

一只细瘦苍白的手把它捡了起来,细心的擦拭了一下上面沾染的灰尘。那女子怀中抱着一把做工精致的琵琶,她每走一步,琵琶上就传来拨弦之声。看起来像是个器灵,但仔细分辨时又发现跟器灵不同,器灵是器物生灵,灵体依附‘器’本身而生,二者本为一体。但这个女子的灵体跟琵琶看似合二为一,实则却是完全独立的,更像是人死后被关在了琵琶中。

“她,生前有话想要跟你说。”女子把稻草人偶递到她面前,小人偶看起来十分抗拒再回到这个刚刚掐她脖子的人手里,一双眉毛都快要竖起来。

宋清音没由来的心慌,“她,她是谁?”

女子疑惑的歪了歪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人偶,“苏……清雅。”

怎么回事?什么事叫‘生前’有话要说?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萧鸣澜,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双手死死地攥着人偶。

这次女子不再容许她拒绝,直接把人偶塞进了她手里。

人偶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碰触到她手的一刹那,女子突然愣住了,紧接着露出了惊喜的神情,“是你,你来这里,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她开心的笑起来,琵琶声也跟着响起来。

这时门窗却突然‘嘭嘭’两声全都紧闭上,简直像是特意为了反驳女子的话一样把她们全都关在了里面。

“为什么?”女子怔怔的看着紧闭的门窗,“不是说过,不是说她来了我就可以走了吗?哦,对了,对,我得把东西取出来!”

她再度转身对上宋清音的双眼时,那琵琶声已经变得尖厉起来,她原本清澈的眸子被猩红色浸染,身上虚无的‘气’渐渐变的浑浊。稻草小人早就忘了拿着它的人刚刚对它做了什么,吓得把自己稻草脑袋塞进宋清音的袖子里瑟瑟发抖。

这是生魂化鬼!

修士们曾将死灵分为三种,一种是人惨死后的怨气聚集成的怨灵,一种是死后心中没有怨恨也并未伤过人的灵,这种灵非常干净而且无害,一般都称作魂,而无事生非,杀人造孽的灵,则被称作鬼。

宋清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准备唤醒自己血咒师的血脉,可当手抹上小剑的一瞬间却又停了下来,转而掏出怀中灵符掷了出去。灵符的目标不是化鬼的女子,而是此刻在女子身后的窗外悬挂着的招牌!

被怨气包围着的东西,必定是使女子化鬼的罪魁祸首!

那东西也不是吃素的,灵符尚未破开窗就被弹了回来,在半空中被打成碎片。宋清音受到波及,口中一阵腥甜。那东西见宋清音的灵符根本对它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更加嚣张,自己穿过木窗裹挟着巨大的怨气刺向女子眉心。受到怨气侵袭,女子的魂魄变得更加躁动难耐,刺耳的琴音叩击着周围人的神识。

宋清音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过多反应直接伸手抓住了那黑漆漆的一团。

“云若!!!”

狂乱的琴音果然平静了一些,云若懵懵懂懂的看向她。宋清音的手被握住的那东西弄得可以说是血肉模糊,连自己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自己左手是真的多灾多难。

血散开了缠绕在那东西周遭的怨气,宋清音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真实样貌。那是一块碎掉的剑刃残片。唯一能说得上特别的,就是在这么强烈的怨气侵蚀下,居然还能保持它原本的锋利。

宋清音盯着自己的左手,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在剑刃碎片中,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和她融为一体。

陷入沉默的不止她一个,云若也痴痴地与她看向同一个地方。过了一会儿,她把怀里的琵琶轻轻放在了地上,用颤抖的手指剥开了胸前的衣襟。她眼中的猩红色并没有褪去,而是沉淀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暗红。

她终于费力地拉开衣衫,在她的心口上赫然是一道被剑刺过的痕迹。宋清音终于知道那种违和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如果酒肆家的小女儿是被烧死在这里的,那为何她的魂魄完全没有被烧伤过的痕迹?

人死后的魂魄,会保持死前那一刻的样子。云若她根本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在酒肆被烧光之前就已经被杀了。

“我原以为……他只是没来得及救我,没来得及救困在这里的所有人……所以我,不恨他……我甚至还一直,一直在等他。”云若捂住脸,血泪从她的指缝间流出。

耳边骤然传来琴弦崩断之声,宋清音暗暗叹了口气,厉鬼成形,没有回头路了。

剑刃残片竟然瑟缩了,他调转方向趁宋清音不备从她手中挣脱,来不及等怨气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就刺向宋清音的脖子。

此刻做什么都晚了,她竟然神奇的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剧痛的来临。

利刃刺破皮肤,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只有一股冰冷的气息撞了她满怀。她慌忙睁开眼。

果然是陆栖川。

他咬着牙,唇畔却还是带着一点危险的笑意。碎片颤抖着被他攥在手里,尖利的前端已经刺入他的胸膛。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话一次?”

第十八章?残魂

恐惧尚未来得及蔓延,宋清音熟悉的眩晕感再度模糊了视线。这次她学聪明了一些,失去意识之前死死地抓住了陆栖川的手。

拨开云雾后,眼前是一座万丈悬崖,百尺飞流垂直汹涌而下,正落入她眼前的一方寒潭中。云若的故事凄惨曲折,她本以为自己睁开眼看到的应该是云城过去的模样。没想到却是这样清幽的一方山涧。

“这看起来不像是云若的回忆啊……”她绕着水潭转了一圈,这地方寂静的很,深幽的林子中连鸟鸣都没有,若不是耳边还能听见山涧流水声,宋清音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聋了。

好在困境并没有维持太多时间,水潭中咕噜两声冒了几个水泡,起先她还没有发现,但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大,巨大的阴影缓缓浮上水面。

眼前的情形十分震撼。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深渊蛟龙出水,被带起的水花从她身上穿过洒落了一地,阳光散在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是一条十分美丽的龙,银色的鳞片焕发着光泽,金色的竖瞳半眯着竟叫她看出了点温柔的神情来。但龙很显然并没有看到她,因此她也就堂而皇之的得以近距离观察眼前的庞然大物。

龙把它的头放在寒潭边生满了青苔的石头上,它的口中含着一颗小小的,圆润的红色珠子。但看这东西的颜色就知道其中必然蕴藏着巨大的力量。龙眯着眼靠在池边,似乎是在享受温暖的阳光。须臾,它的眸子猛地完全睁开了。

“别看,哪怕是在幻境里,直视魔龙的眼睛也是会瞎的。”

宋清音的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凭声音推断捂着她眼睛的这个人是被她一起拉进来的陆栖川。“这……云若她之前是条龙?”宋清音难以置信,不管是神龙还是魔龙,这种生物一直都是以美丽而强大著称的,仅仅凭借这一把现世兵刃怎么可能会让她丢了性命?化鬼就更不可能了,死后能够成为鬼的,从来只有人类。

“不,云若确实是普通人,你现在看到的这段回忆的主人不是她。”陆栖川顿了顿,放开了附在她眼前的手后接着说道:“是我。”

“怎么会这样?”宋清音刚一转过身,登时呆在了原地。

身后的人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长发散着更衬得肤色苍白,他生了副冷冰冰的修眉薄唇,只有那双星夜似的眸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宋清音:“您哪位??”

陆栖川:“你大爷。”

宋清音舒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压惊,“喔,原来是陆栖川啊吓我一跳……”

于是她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拧起眉正色道:“怎么会这样?”

陆栖川:……

龙警觉的抬起头,目光直直的望向树林深处。林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应该是有什么人正向这边走来。宋清音记着陆栖川的话,一直小心的避开直视龙的眸子。细碎的声响很快再次想了起来,看起来是来的人靠的更近了。龙迟疑了一下,把珠子小心的含在口中,缓缓往寒潭底下沉去。

“你应该也有所察觉,把你拉进这里来跟你体内那东西有关。所以我想,你看到的回忆也许不是关于云若,关于阿雪,而是那东西本身的记忆。”陆栖川虽然只是推测,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宋清音不解,“可是不论阿雪还是苍鹰,我看到的都是只能通过它们才能看到的东西,可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云若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呀。”

“因为之前遇到的都只是魔气,而这次,是残魂。”

陆栖川说完,突然不屑的啧了一声。

从林中走出来一个人,一袭白衣出尘,剑眉星目,周身灵气浓厚的几乎要化形。他手持一把青色竹伞,林间的水汽未曾沾染到他。宋清音向来佩服一直穿一身白衣服还能保证一点都不会弄脏的人。

看见来人,陆栖川只发表了两个字的评价。

“有病。”

“嗯?”宋清音终于把目光从人家身上撕下来,问道:“你认识这个人?”

陆栖川轻哼了一声,“不认识。”

……不认识你干嘛就骂人家啊。而且人家长得跟你好像还有点像。不过宋清音没有说出来,身边这位大爷说不认识肯定是假的,看他这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样子她还是别触他霉头的好。

被陆栖川欺压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学会了慎言自保。

地上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这种程度的阵法图宋清音只在落霞山禁地前的守山大阵上见过一个,眼前这个看起来却要更繁琐一些。

他画阵时,用的是一直别在腰间的一支笔,这支笔看上去平平无奇,光秃秃的木杆上带着看不出是狼毫还是兔毫的笔尖,笔尖毛色柔顺,一出手便吸引了池水中蕴藏的灵力。男子撩了撩衣摆缓缓坐在阵中,发丝无风自动。他脚下的这一方土地仿佛被与外界隔绝开,任何事物都无法影响他。

龙收敛了声息悄悄从水面下露出一双眼睛。男子似有所感,但仍未睁开眼睛。片刻后,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周身的灵力翻涌撕扯着,像是在用力把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驱逐出去。那支朴素的笔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直冲着他眉心,看起来倘若在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出了变故,这支笔就会从他眉间穿过。

乌云在他们头顶的积压起来,龙抬眼望了望天,再度沉回了水底。

阵法中不知出了什么意想之外的情况,男子一把抓住笔狠狠按向自己心口。笔颤动了几下,终是无力反抗,直直刺入自己主人的胸口。想象中鲜血横流的景象并没有出现,笔牵引着被一股极强的灵气包裹着的气息从伤口处离开男子的身体,这个过程非常痛苦,但男子都一声不吭的忍下了。

明知道对方听不到她的声音,宋清音还是捂着嘴道:“这,他这是在做什么?”

陆栖川脸上俱是冷意,“他在剥离神魂。”

“你……”宋清音想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可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被剥离出来的那一抹神魂终于完全脱离了他的身体,天空中一道惊雷乍起,尚未接触到那男子一丝一毫就散去了。男子施施然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他把阵法捏作一道封印,把自己剥离出来的神魂死死地封在了寒潭边的岩石下。

他刚走出法阵,就有两张灵符悠悠飘落在身侧化作了两个拱手相候的老者。他们二人一人提着一盏没有灯芯的纸灯笼,一人拿着一张薄薄的请柬,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请柬的内容,转手丢进了灯笼中,那张薄纸倏的一下烧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小堆灰烬。

他们走后,寒潭中又咕噜噜冒了几个大水泡泡,龙再次探出头来。

“我怎么越来越搞不懂了?陆栖川,你说……这是你的回忆?你不是剑灵吗?”宋清音问道。

陆栖川挑眉反问,“难道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非要把我当成剑灵的人,不是你吗?”

宋清音倒抽一口冷气,“嘶——,这么说其实你是……”

“不错。”陆栖川点点头。

“是这条龙!”宋清音大吃一惊。

空气突然安静,陆栖川嗤笑了一声,那绝不是一个人正常的笑,而是一种气疯了马上就要杀人灭口的笑声。宋清音倒退两步想要跑走,但很显然没有成功。“我是被封在这的那一抹残魂!”她的脸被用力的向两边拉扯,别说说话了,就连含住口水都费尽了力气,活像个傻子。没办法她只好求饶似的疯狂点头,陆栖川这才松开了手。

她干呕了两下,流连在脸上的冰凉的手缓缓滑到她的颈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宋清音揉了揉双眼看向对面的人。

陆栖川通红着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但在他的眼中宋清音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窒息感逼得她眼泪一个劲往下掉,她挣扎着从嗓子眼里挤出三个字。

“陆栖川……”

扼住脖颈的力气倏然松开,大量空气回到体内,宋清音弯着腰喘了好大一会儿气才缓过来,正要站起来指责他真的把自己弄得很难受,却看见陆栖川沉默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眼中的猩红尚未褪去,整个人都被一股戾气包裹了起来。

宋清音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似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哒哒的跑过去拉起他的手往不知何时变成一片迷雾的前方大步走。

“好了好了,不要再装深沉了朋友,我又不会因为你是个残魂就歧视你,看开一点嘛!”

难得没有被挣开手,宋清音还在好奇,就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凉意。

不是吧!还掐啊!

“抱歉。”陆栖川摸了摸她白净的脖子上刺目的红痕,低声快速的说了一句便收回了手。

宋清音顿时停住脚步。

“嗯?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到!”她笑呵呵的盯着把目光转开的人。

陆栖川不胜其烦,把她脑袋拨到一边儿去,“说让你闭嘴!”

第十九章?琴生

迷雾后面是云城早些时候的样子,他们此刻正置身于一件热闹的酒肆中。四处皆是吵吵嚷嚷的食客,大抵是夏季,人们尽管穿着单薄但还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肯挪到人烟稀少的二楼去,都呜呜泱泱挤在一层的大厅堂里,甚至自发的空出了中央大片的场地来。

不一会儿,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门帘被从后面挑起,走出了一个穿浅葱色纱衣的女子。

“云若?”宋清音低声问了一句。

陆栖川点了点头,气息确实是云若,但与他们之前见到的生魂长相却大有不同。这女子纤腰不堪一握,眉似远山含黛,脸颊丰润,一双水眸含着盈盈笑意,怀中琵琶还是他们见过的那把。

她向周围众人躬了躬身,素手拨弦,柔雅动人的曲调倾泻而出。宋清音不禁啧啧道:“连我这种俗人都觉得好听,看来这‘琴仙’也不是徒有虚名嘛。”

陆栖川没接她的话,只盯着云若怀中的琵琶若有所思。

演奏的时间并不长,食客们看起来都是习惯了的,云若再次躬身行礼抱着琵琶准备退下。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这男子长得的确俊俏,身上有一股天然的灵气,宋清音推测他应该是个修士。

“云若姑娘留步!”他这一动作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云若也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

男子行了个礼,端端正正的递上一方手帕,“云若姑娘,这是你方才掉的手帕。”

宋清音猜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跟周围围观的众人一样,脸上写满了‘娘的这个人好不要脸’。但云若只是稍微怔愣了一下,竟然伸手接过还微微脸红着道了谢。

“天呐,”宋清音仰天长叹,“多么俗套的桥段啊!”

陆栖川却道:“不尽然。”

“怎么说?”

陆栖川指指那个男子,“我刚才亲眼看见他是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帕子。”

宋清音:……

合着还是有计划地追妹子。

接下来的五日,这男子日日都来,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奇特的,因为这里的食客那个不是日日都来,只不过他自己来就算了,还总带些小玩意儿送给云若。什么簪花胭脂团扇之类,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云若显然很开心。其他人也想效仿,但云若却唯独只收他一人送的。

宋清音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倒牙的恋爱酸臭味。

这两人果不其然搞到了一起,酒肆老板为人和善开明,很快就许了男子每日过来帮忙。事情发展到这里,他们都尚未发现不妥。

不久,云若生了一场大病。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连平日里弹奏琵琶都变得十分勉强,各种郎中医修都请遍了,也只是说她身体过于虚弱需要静养。老板和老板娘愁的花白了头发,但云若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起来。直到男子为她从哪位云游仙家那里求来了药,她才稍微有了点精神。

而男子外出的时间却越来越长,除了喂她喝药,其他时间几乎见不到人影。

“怪不得。”陆栖川突然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宋清音还正在为云若的病情担忧,被他吓了一跳。

“你又知道了??”她问。

“知道了,”陆栖川点头,“云若是个魔族。”

宋清音掏了掏耳朵,她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不能啊,魔族死后是不可能化鬼的,但云若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

“是,我看到了。支离破碎,必须要依托琵琶才能显形的魂魄。”

宋清音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那酒肆老板应该是个普通人,云若体内的魔族血脉来自于她的母亲。”两人把目光放到守在病榻前垂泪的妇人身上,妇人眉眼温婉,有种岁月沉淀后的美。宋清音仔细辨别了好久,才从她身上感知到了那么一点魔气。

魔气与灵气不同,灵气是一个人出生时就带有的,即使不修炼也不会消散,但魔气如果不及时补充,久而久之自己就散去了。而补充魔气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吸食转换灵气。

酒肆的老板娘肯定很久没有伤过人了。想到这里宋清音暗暗松了口气,还好。

“那这就更奇怪了,云若当时离我那么近,可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魔族的气息,啊!难道我染了风寒鼻子塞住了?”

陆栖川:……

“你注意一下那个人的佩剑。”陆栖川摇了摇头,看来是对她的智商感到了绝望。

于是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宋清音就一直对着那把剑干瞪眼。直瞪得两眼酸痛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正要开口再问时,就看见陆栖川冷静的活动了一下手腕。

脖子上瞬间感觉凉飕飕的。

但陆栖川显然没她想的那么幼稚,“袭击你的碎片就出自于这把剑,我怀疑云若变成那副样子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佩剑说的是男子身上的那一把。他最近出现在酒肆的次数愈发的少了,宋清音也不太好看清楚那把剑上究竟有什么门道。而云若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候已经是形销骨立。

转眼到了除夕。

虽然云若姑娘不能再为大家弹奏了,但这一天的酒肆中还是十分热闹,浓醇的酒香充斥着酒肆的各个角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几分醉意。难得云若下床出来走动,也被热闹的氛围感染,脸颊微微红润起来。

她抱着琵琶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照亮夜空的烟火和笑闹着跑开的小孩子笑了笑,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那个人说今天会来,她笑了笑。云若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二楼悬挂的招牌后面的小隔间里。街上不时有爆竹声响起,巨大的声响掩盖了其他的什么。

宋清音与陆栖川对视一眼,要出事了。

果不其然,火先是从紧靠着暗巷的那一侧烧起来,很快就达到了一种难以控制的势头。酒肆里的客人们从沉醉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火几乎已经烧到了他们面前。

“走水了!!”不知道是谁先喊起来,屋里的人顿时乱成一团。在二层的云若听到动静,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想要到楼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又想起琵琶还放在刚刚坐的位置上,她转过身,指尖还未碰触到一直不离身的琵琶。

背后被她亲手打开的门外,一柄锋利的剑刃碎片破空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穿透了她的胸膛深深的钉在窗外的招牌上。紧接着,酒肆里的人渐渐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走,就是走不出去,巨大的恐惧笼罩了这座酒肆。

而云若,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是什么人杀了她,唯有几滴被带出来的血珠落在琵琶上,压动着琴弦响了两声,好像有什么人在弹奏它们似的。

这就是那场诡异的灾难,幕后黑手始终未曾露面便夺去了五十五条生命。钉在招牌上的剑刃上带着封印,这五十五人惨死后的魂魄也无法离开,浓重的怨气连同他们的神魂被它尽数吸收。

“是他干的。”宋清音笃定道,只有可能是那个男人。他费尽心机靠近云若,为的大概就是这一天。

陆栖川看着肆意吸收神魂的剑刃,头一阵一阵的胀痛,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跟他融为一体,等待着他亲手取下。

事情在这时出现了变化,剑刃吸收的动作被打断了,而打断它的正是距离它最近的云若。琵琶无人弹奏却响起了叮咚乐声,宋清音仔细听了听,正是云若平日里最爱的那首曲子。倒在地上的尸体渐渐消散成光点融入琵琶中,被抢了口粮的剑刃登时大怒,剑气袭向一窗之隔的乐器。

琵琶弦猛烈的颤动,音域中的琴音竟打散了剑气。一击不成,见拿她确实没了办法,剑刃偃旗息鼓,专心吞噬怨念。

宋清音喃喃道:“没想到云若平时对这琵琶视若珍宝,竟然让死物生了灵。”而这琵琶诞生神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护着云若残缺不全的神魂。

回忆到这就结束了,宋清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迷蒙间她只记得死死抓着陆栖川的手。再一睁眼,就摸到了满手的血。

“九九!!”没等她询问陆栖川的状况,只听见旁边传来萧鸣澜的大喊。

她死死抱着已经成了厉鬼的云若,为了不让宋清音受伤,她费了好大的力气,白皙的小臂上全是被撕扯的血痕。被她抱住的人还在不断悲鸣挣扎,血泪大滴大滴的从她怒睁的眼眶里流淌出来。

突然间天地变色,一支笔冲破封印从他们面前闪过,寻着云若的所在速度极快的打了过去。宋清音甚至没来得及喊出‘不要’两字,那支看起来朴素的过了头的笔就从厉鬼的眉心穿过,连一滴血也没有洒落。

一只冷冰冰的手捂住了她呆呆望着前方的双眼。

“别看了。”陆栖川用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目光扫过那支带着跟它主人同样气息的笔不屑的啧了一声。

第二十章?真仙

笔夺取了云若的魂魄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如同挥毫泼墨一般甩开自己带动的风,打向了面色不善的陆栖川。

就知道它肯定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陆栖川一挥衣袖,一团黑雾正对上笔锋,两股极强的力量对冲之下,包裹在外面那的那层黑雾被打散,露出针锋相对的两只一模一样的笔。

“怎么会这样……”宋清音捂着嘴跌坐在地上。她终于想起这支笔的主人究竟是谁,不是在刚才的幻境中,而是在更久以前,她在跪五圣殿时睡着,迷蒙间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正对着的画像上,就是这个人。

他撑着一把竹伞缓步踏上他们所在的二楼,抖了抖伞上残留的积雪。这个人明明跟陆栖川眉眼七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陆栖川是让人恐惧的深渊,那这个人就是亘古不化的冰雪,干净、纯粹并且强大。他身后另背着一柄长剑,看也没看已经没了声息的云若一眼,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身后跟着好不容易才得以进来的程邺和招待过他们的老者。“你们没事吧!”程邺见他们各自都带着伤,正要上前却被身前站着的人伸手拦下了。他拔出背后的长剑,两支正激烈交锋的笔发出噼啪两声,各自分开回到主人手里。

“你果然还活着。”他说,冰冷的剑锋指在陆栖川眼前。

陆栖川嗤笑一声,“托您的福,活的不是很好”他仔细的咀嚼了一下口中的四个字,而后意有所指的说道:“真仙大人。”

自五圣陨落至今,现世间只出现过一位真仙。

他是陆子修。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萧鸣澜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程邺倒是在遇见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了面前人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看起来好像很奇怪。

陆栖川把手中握着的剑刃碎片随手扔在地上,宋清音跟他靠着,能感觉到他现在的状况完全不想看上去那样轻松,他的身体微微发抖,需要靠着她才能支撑自己不到下去。对啊,他本来是应该在剑里修复神魂,但为了救她提前出来,又被那东西刺了一下,染上了怨气。

“你要杀我?”陆栖川笑了一下,宋清音的手从背后扶着他。

陆子修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是。”

背后的手松开,陆栖川眼前人影一闪,就看见宋清音挡在了他身前。双发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从他的角度看去,小姑娘瘦弱的臂膀一抖一抖的。但他知道死丫头并不是在害怕,而是生气。

“让开,我不伤你。”陆子修道。

“不让!你凭什么杀他,凭什么杀云若!”

陆子修并未因为她的话而生气,真仙对人一直很和善。当然,只是对人。

“那边的姑娘已经化鬼,不杀,生祸。”

“而你身后的,也非人。”

宋清音依旧寸步不让,伸着手臂挡在两人中间,“我知道,那又怎样,陆栖川他又没有做坏事!”

陆栖川:……,其实你不知道的时候还是做了很多的。

“栖于山川水涧吗……”陆子修似乎很无奈,但还是耐心的解释到,“你身后的这个人,是我的一抹残魂。当年我前去修补两界屏障,为了防止心底的恶念被魔气催发成心魔才将他分离出来。我比你更了解他,他的身上只有恶。”

他按了按眉心,“让开吧。”

“不让!”宋清音固执的拦着他,“我不管他是为什么诞生的,可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你凭什么夺走,我不要!”

陆栖川突然大笑两声,“行了吧死丫头,你打不过他,而且我刚刚可是真的想要杀死你啊。”

宋清音愤愤的踢了他一脚,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他说的没错,中阶符修,你打不过我。不要白费力气了。”陆子修说完身形未动,手中的剑轻而易举的斩断了来宋清音手中的灵符。

咬了咬牙,宋清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眼看见她的动作,陆栖川顿时变了脸色,“宋清音,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不,不行……我不能让你死掉,因为……”她回头笑笑,脸上却滚下泪来,“你死了就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呀……”

血滴落在眼前,火舌极快的舔上了陆子修手中的剑。那是一种极其灼人的温度,似乎要把一切都融化在里面。

“居然是血咒师吗?这个世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血咒师了。”陆子修挥了挥手,腰间的笔在身后画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无数柄长剑凭空出现,眼看着就要把火焰中心的两人捅成马蜂窝。

“小心!”程邺一把推开宋清音,风符形成一道屏障,抵消了一部分剑意。他到底是比宋清音那半吊子水平不知道厉害多少的高阶符修,陆子修也未用全力,所以并没有受很重的伤。

萧鸣澜顶着烈火和剑气,一把拉住了宋清音的手捂住了血流不止的伤口。

疼……好疼啊……

明明都虚弱的快要昏过去了,为什么感觉有一半的自己更加兴奋了?宋清音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那是我的……谁都不可以抢走。

“九九?!”萧鸣澜一对上她的双眼就知道不好,她催动身上独属于医修的清澈灵力源源不断的往宋清音身上灌输过去。清凉的灵气驱散了心底莫名其妙的燥热,宋清音缓了缓,眼神恢复清明。

确定陆栖川没事,她松了口气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对不起程兄,澜姐姐,我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萧鸣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抱了抱她。

那边见陆子修放下了手中的剑,程邺也召回了灵符,拱了拱手道:“真仙大人,多有得罪。”陆子修摆了摆手不做计较,只是皱着眉看着陆栖川。

“真仙,算了吧。”

话一出口,屋内的几人都纷纷看向一直站在陆子修身边沉默不语的老者。

“徐老,您也这么认为吗?”陆子修问。

老者叹了口气,“真仙,我以前做错过事,直到如今每每想来还是难以释怀。我不想您以后也像我一样后悔。”

陆子修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考。须臾,他把剑收回了剑鞘,召回了那支朴素的过了头的笔。说神兵‘万象’,是随着那位天地间唯一一位真仙一战成名的宝器。说是真仙身份的象征也不为过。但在此时此景,宋清音实在是不想恭维。

“走吧。”陆子修说完,率先离开了这里。

老者向他们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跟了上去。

“我们也先离开这里吧。”萧鸣澜说道。宋清音点了点头,同程邺一起搀着陆栖川慢慢起身,一个小东西从她身上掉落,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捡起来一看,是云若给她的那个稻草人偶。清雅师姐生前……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在她之前到这里来的澜姐姐,是不是也透过这个稻草人偶看到了什么?

没容她多想,他们慢慢的出了酒肆。外面还有不少跟他们一起出来寻人的修士,虽然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但看起来也是伤痕累累,几人走在他们之间倒显得不那么扎眼。

“没想到……”

“是啊,当时投选我们派还特意选择了凤凰岭。”

“没想到竟然出了叛徒……”

“……听说棠玉岭主重伤。”

“看来事情有些不妙了。”程邺低声道,宋清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棠玉岭主的修为现世少有人能匹敌,如果她重伤,那么伤她的人必定是个厉害人物。

几人回了小院,院子门口整整齐齐站了一大片身着红黑外衫的修士,他们背后绣着浴火凤凰图腾,看样子是跟陆子修一起来的凤凰岭弟子。

想来是老者提前跟他们交代过了,这些弟子见了陆栖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有几个好奇心重些的多看了几眼。也难怪,毕竟他跟真仙长得太像了。

他们回来后没多久,老者就带着小童送了热水过来。宋清音道谢时,那小童一直盯着她手上的稻草人偶稻草人偶瞧。

“这个……”老者见了微微一笑,“你们果然也是被她找去的。”

宋清音一愣,“老人家知道这个?”

老者拍了拍小童的脑袋打发他先去睡,随后接过稻草人偶看了看,“不错,这东西正是鱼颜夫人的人偶。它里面封存着一段已逝之人最想要说出来的东西。”

萧鸣澜这会儿正在查看陆栖川的伤势,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如此虚弱却没有回到剑里去。宋清音打开门把老者让进屋内,给他斟上热茶。

“姑娘,你应该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做了一件错事,后悔至今。”老者摩挲着温热的杯盏,“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曾经给了一个另年轻人一道除魔散魂的方子。没想到,最后竟要了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去。”

“这个故事,还要从我第一次从停馆外出游历说起……”

第二十一章?不平事

那是,在二十多年前。

停馆自从真仙坐镇主位,名号叫响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徐溯跟随着海商的船只一路北上,最终停在了这座富饶繁华的小城。他身边只有两个年纪尚轻的弟子,三人一路追踪着一股强大的魔族气息来到云城,但却在城中失去了它的踪迹。

徐溯推算过,这只魔物尚未成形,此刻正是消灭它的最好时机,否则将会生出祸事。可他们都没料到,这云城地方虽然不大可禁不住人多,不光住在这里的人,还有从陆地上和海上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来的。在这么多混杂的气息中想要找到一只未成形的魔族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只能暂时在这里住下。

年轻人心气儿高,总觉得区区一个魔物而已,抓住它也不过就三两天的光景。可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月后。

那时正逢云城下了第一场雪,地上薄薄一层雪印着各种来去匆匆的脚印。起先,他们看着那一串极不起眼的、小小的脚印都认为是某种鸟类觅食留下的。可是一连好几天,每到了下雪的日子这样的脚印就总是出现在各种角落。

他们终于忍不住,在一个飘雪的夜晚守在街角巷口蹲守。等待的时间痛苦且漫长,雪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肩上,冻的他们鼻头通红浑身打颤。可尽管如此,他们也没有放弃。

终于,他们等到了。那是几个扎的非常简陋的稻草小人,停馆中也有弟子会这种控物之术,但控制着稻草小人的那个人显然技艺高超,更重要的是,几人都从这小东西身上感受到了魔气。

他们一路跟着稻草小人走进了一间酒肆。这酒肆本就不大又加之已是深夜,他们都没料到会这里几乎每个桌子上都坐了客人,桌上都温着酒。屋里暖和的很,几人又是被冻惨了的,自然磨磨唧唧的走进去挑了个偏僻的角落跟人拼了一桌坐下。

同桌的人很快离开了,老板娘过来收拾了桌子问他们要不要吃点什么。徐溯要了一壶酒两三个小菜,就在老板娘答应着离开的时候,几人同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魔气极其浅淡,只在她走过时微微带起的风中掺杂着。若不是此时酒肆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大概都不会察觉到。

“这酒肆的老板娘叫做鱼颜,平日里待人和善,酿的酒也很受欢迎。”坐在徐溯对面的弟子说道,他平时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去,所以知道的比较多。

“老板和老板娘家中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早夭,剩下一个身体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他接着道,“但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云城也没有传出传出过什么人被魔物所杀的消息。”

“不好说,谁知道那魔物跟这个老板娘有没有关系,我们且等着,后半夜再来看看。”徐溯道,其余几人都没有异议。

临近清晨,几人隐了身形潜入酒肆后院。

“徐前辈,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其中一个弟子胆小些。徐溯摆了摆手示意他点声,轻轻把唯一点着灯的房间窗户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老板娘一个人在屋子里,桌上点了一盏蜡烛,她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后显得有些虚幻。她面对着一个柜子,徐溯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柜子里摆着一排排的稻草小人,每一个的神情姿态都各不相同。

她先是把手中那个徐溯他们见到的稻草小人放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然后把它小心翼翼的放进柜子里,又取了一个一看就存放了很久稻草已经无法支撑着它站起来的放在掌心,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几人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她从稻草小人中扯出了一缕碎魂咽下。

徐溯握了握拳,阻止了其余人想要冲上前的动作。他在这些人中年纪最大又是前辈,几人不敢违抗。

“我们尚未知这碎魂是从哪里来的,还是先调查清楚,以免滥杀无辜。”徐溯说完,有两个弟子表现出赞同,却还有一名弟子反驳道:“但真仙向来逢魔必斩,眼前这确实就是一只魔族,哪有就这样放过的道理?”

徐溯道:“停馆下了死命令,在外出的这段时间你们都得听我的。”

那名弟子张了张口,被身边的人拦住了。徐溯没再跟他多说,几人冒着雪又回到了他们的住所。

从第二日起,几人换下了停馆弟子的服饰,穿着普通人家借来的布衣分别从不同的地方观察着出入酒肆的人。

这一等,果真让他们看出了点东西。几乎每一日都有那么几个人像是追寻着什么一样闯入酒肆,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出来时失魂落魄像极了被吸走魂魄。

也正是在这时,有一个年轻的修士找上门来,说他发现了一只隐藏在人群中的魔物,这魔物夺取了人的身体,所以他特地来讨要一方能把魔物从人体内取出来的法子。

“所以,让云若之后变得越来越虚弱的药方,是您给他的?”宋清音问道。

老者点了点头,“不错,我原本是打算亲自去除魔,但禁不住他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苦苦哀求,于是我便给了他一道驱魔符。”

“我本想着这符咒普通人喝了自然无事,可谁知坏就坏在云若姑娘体内,的确有魔族血脉。”

宋清音道:“那鱼颜夫人真的杀人夺魄了吗?”

老者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她没有伤过任何人。”

那符咒给出去之后,徐溯就没再见过那个年轻的修士。可既然身在云城,自然不会不知道那场堪称劫难的大火,他心中确实疑惑,可更多的却是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那符咒杀死的只是一个魔族而已。

直到他们准备启程回停馆的那一日,徐溯在码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那个人就是曾经失魂落魄的从酒肆出来的中年男子,但此刻他看起来却精神多了,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准备从码头启程。

徐溯注意到,他怀中放着一个小小的稻草人偶。

“那稻草人偶中,确实有碎魂,是已逝之人临死前最想要留给什么人的话。倘若那个人来到云城,就会看到故人的身影,然后跟随他来到鱼颜夫人面前拿走封存着记忆的人偶。只有那些跟主人断了联系的,想要传达的人已经不在人世的,鱼颜夫人才会把他们吃掉来维持自己生命。”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错了。”老者眼眶有些湿润,“我发了疯一般跑到已经被烧成废墟的酒肆门前,我确实听见了,在那些铺天盖地的怨气中,他们在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别人夺走他们的性命。”

“我也知道,我不能离开这里了。每个人都要为他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宋清音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那酒肆中闹鬼的传言是您放出去的?”

老者点点头道:“不错。其一我是不想让别人去这些无法离开的冤魂,二来则是我却是没有能够把他们强行送入轮回的能力,普通人被怨气侵蚀会受伤。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感觉到我们一直追踪的那只魔物就在这里,而且它的力量在吸食了人魂之后不断增强,需要有人在这里镇守。”

经他一言,宋清音才想起那块剑刃碎片,她记得那东西应该是被真仙拿走了。既然这样,那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了,虽然她对真仙要杀死陆栖川的做法满心愤怒,但仅凭‘真仙’二字,就是足以让人安心的存在。

她把想问的都问了个遍,老者倒是知无不言,完全看不出口中他年轻时自己的影子。送走了老者,宋清音端着烛台走到床边。

她用温水湿了帕子帮萧鸣澜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轻声问了问陆栖川现在的状况。

“说实话,不大好了。”萧鸣澜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手上的动作半点不敢停。陆栖川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愈合,单凭外表来看完全看不出他受了什么伤,但他的体温烫的灼人,与他平日里完全相反。

萧鸣澜从芥子里拿出了上百种灵草,挑挑拣拣后炼化了送入他口中,“他本就只是一抹残魂,有接二连三的受到重创,再这么下去只怕会……”

宋清音急忙问道:“会怎么样?!”

萧鸣澜不忍看她,偏过了头,“会散魂。”

散魂。宋清音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昏过去,她狠狠咬了口自己的舌头迫使自己清醒过来。“都是我害的……我总是不肯听他的话,总是要他来救我害他受伤。”

“九九……”萧鸣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对,救他!我要想办法救他!澜姐姐,能够重新聚魂的方法,一定有的对吧!”宋清音乞求的看向她,生怕从她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萧鸣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有。”

没等宋清音松一口气,她又接着说道:“龙血是最好的聚魂媒介,可是九九,你要到哪里去找到一条只有传说中出现过的龙呢?”

第二十二章?降魔师

“我知道。”宋清音站起身连带着手中的烛台也跟着晃了晃,“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龙!”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小剑别在腰间,紧了紧束发用的金色绳结。

“澜姐姐,我还有多长时间?”

萧鸣澜道:“这些灵草最多还能撑两个月,可是……”

“知道了。”宋清音道,“我这就出发!”

“等等!”萧鸣澜赶忙拉住她,“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到龙,但还是让程邺小兄弟陪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我们总归是不放心的。”

宋清音笑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陆栖川。如果他这会儿醒着,肯定又要骂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澜姐姐你们都留在这里,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你们留在真仙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何况,陆栖川身边离不开人。”

见她坚持如此,萧鸣澜也没有办法。她递过来一只精致小巧的香囊帮宋清音系在腰间,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药材,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香气。“这是我之前用给你裁衣服省下的布料缝制的,里面装了些祛毒醒神的灵草。或许作用不大,但你带着我多少也安心些。”

宋清音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扑过去紧紧抱了一下萧鸣澜,趁机抹了一把脸,然后笑着跟她挥挥手,“澜姐姐我走啦!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陆栖川,等着我。

按照徐溯老前辈所说的话来看,她看过的那段记忆至少也是在二十年以前了。时过境迁,龙真的还会存在在那里吗……

她犹豫片刻,咬了咬牙摸出一张灵符化作灵雀盘旋在身前。只是在记忆中看过也好,求求你,把我带你到那里去吧!

灵雀啼鸣了一声,向东方飞去。

她快步踏出院落,正与从外面归来的陆子修擦肩而过。

“消息被人放出,猎宝者已经盯上你了,自己多加小心。”陆子修声调一如既往地沉静,听不出思绪。宋清音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道了一句“多谢。”

……

十日后,落日岭。

借助风符的力量,宋清音藏身于一颗参天梧桐树交错的枝叶间。灵雀站在她肩上,小小的脸上也是一派严肃,嘴巴紧闭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悄悄划破自己的手,把血涂在她藏身的这颗大树上。

树下的两只魔物围着嗅了好一会儿,终于悻悻而去,宋清音大松了一口气,哐当一声把自己摔在树干上喘着粗气。灵雀也学她的样子,蹲坐在她肩上呼呼的用小嘴儿吹了两口。

真仙说的没错,‘宝物’在她身上的消息不知道被谁透露给了猎宝者,她这几日都不敢再去走城镇,只能挑着人烟稀少的山路走。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猎宝者找上门来,其中不止有职业猎宝者,更是有许多修士和魔族,她这几日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跑路。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摸到她的踪迹,必定是借助了高阶的寻人法宝。

但眼下她躲的这些人一开始显然并不是冲她来的,估摸着是半路正巧撞上见她,索性把她也当做目标了。宋清音隐隐听他们提到什么‘降魔师’之类的东西,她当时顾着逃命,没有听仔细。

“算啦,现在我们可没功夫去管别人呀。”她用食指点了点灵雀的小脑瓜,“走吧。”

不过他们要找的人怎么会跑到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呢?宋清音拍了拍自己的脸,握紧了小剑跟上扑楞着翅膀在前面引路的灵雀。现在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再不快点再到落脚的地方的话天就要黑了,她可不认为一个人在山林里过夜是什么好的体验。

搓了搓冻的有些麻木的手,她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日落前找到了山中的一座破庙。环境是差了点,但好歹不用风餐露宿。她看了看微微泛红的天色,大约晚上还会下雪。

破庙的大门摇摇欲坠,角落里还堆放着掉下来的木窗残骸,宋清音三两下拿剑劈了升起火来,借着火光挑出来在林间跑走时扎进去的毒刺。

灵雀靠着她心疼的啾啾叫。

深夜,大雪果然飘然而至。火堆发出爆裂般的声响,灵雀警觉的睁开眼睛,正欲叫醒睡在一旁的主人时却发现宋清音已经醒了,那一双眸子清明的很,完全不像睡过的样子。她挥了挥手,灵雀化做一张引路符被收入袖中。宋清音熄灭了面前的火堆,庙里陷入一片黑暗,一片漆黑之中雪地上传来的踩踏声就变得清晰起来。

宋清音悄悄躲到佛像身后,侧耳仔细听着门口的动静。

有人推开门往里面瞧了瞧,然后招呼同伴进来歇脚。

“见了鬼了,你说那小子能跑到哪儿去?”他们一行共有四人,其中三个进了庙里坐着大口喝着酒,剩下一个不知道在门口做什么。

“整座山都搜遍了也没见着人,难道他还会飞天遁地之术不成?”

“派出去的魔犬有动静没?”一个人朝门口喊了一句。

门口的人道:“到现在还没回来,好像路上遇见了别的东西,把目标跟丢了。”

先前问话的人唾了一口,骂了一句没脑子的东西。

这是在找什么人?宋清音想,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跟自己一样被人四处追杀,想想竟然还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

有过了没一会儿,破门终于在反复的开合后轰然倒地。屋里的人低咒了一声,两只魔犬带着满身的落雪踱进了庙里。它们不知道吃过什么东西,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受不了这气息的不止宋清音一个,那几人骂骂咧咧的把魔犬驱赶到角落里,捂着口鼻不让它们靠近。

魔犬抽动了几下鼻子,突然朝巨大的佛像这边凑过来。宋清音呼吸一滞,缓缓向后倒退着挪动。但没走几步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但幸好被身后的人伸手捂住了嘴。

“嘘。”身后的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他们是来抓我的。”

宋清音强压着紧张微微点了点头,背后的人见她配合也松了口气,稍微放开了一点捂着她的手,好让她能够喘息。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见对方,宋清音捏了捏他的小臂,他们就这么待着真的不会被发现吗?魔犬的鼻子可是灵得很,否则也不可能在相隔好几里远的地方嗅到她身上宝物的气息追过来。

——没关系,我身上带着高阶魔物的血。

他在宋清音手心写到。

果不其然,两只魔犬嗅了一会儿,就享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一溜烟儿的跑出了破庙。

“干什么呢这是?”有人不满的嚷嚷到。

“算了别管它们,这种低级魔物本就愚钝,反正也跑不了多远。”另一人劝阻到。

先前那人又骂了两句,哼哼唧唧的翻身睡了。

宋清音跟人躲在大佛后面,因为空间小所以挤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反倒渐渐泛起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竟然睡了过去。恍惚间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第二日,宋清音是被外面的几个人离开时弄出的动静吵醒的。此时天已经大亮,她终于看清了靠在自己身边睡着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少年长了一张特别招人喜欢的娃娃脸,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因为睡着的关系,他的一张白白嫩嫩的脸泛着点红。与之相对的是他身后背着硕大一杆降魔杵,几乎要比他站起来还要高,也不知道他背着这么大个东西跑累不累。

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年揉了揉双眼醒过来迷茫的看了她一眼。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于是对她甜甜一笑,“初次见面,在下傅凌云,是个降魔师。”

“宋清音,落霞山符修。”宋清音道。

他们俩扒着佛像小心翼翼的往庙里环顾了一圈,确定之前那几个人都跑远了之后才长舒一口气,舒活了舒活筋骨从佛像后面走出来。

“居然还带着魔物。”傅凌云啧啧,捻起一根魔犬遗落在地上的毛查看了一番,幸好只是低阶魔物,否则要避开可真不容易。

宋清音好奇道:“你昨天怎么躲在那后面?”

傅凌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不是……见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进来怕吓到你就躲了起来。没想到那些人也到了这里来,于是就一直躲着了。”

“咦,那些人是猎宝者吧,他们为什么要追你?”怎么看都应该追我才是吧……宋清音默默的想。

听她这么问,傅凌云诡秘的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看。

宋清音凑近了,发现他手中拿着一串古朴的佛珠。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奇特,但宋清音总觉得一靠近它就很不舒服。

“这是传说中能辨善恶的佛珠,我师父留给我的,是个好东西啊。”傅凌云摇摇头,“可惜被那群人盯上了……你怎么了?”

第二十三章?栖云之涧

“没事,好像昨天没有休息好,有点头晕。”宋清音摇了摇脑袋别开视线。外面的雪停了,昨天被破坏的门就倒在一旁也没人去管,雪地上还能看到人走后留在地上的深深浅浅的脚印。

人应该走远了,她也该继续赶路了,只是……

傅凌云自她身后走出来,站在雪地里伸了个懒腰,“哇,天气不错嘛!”他就着雪水洗了把脸,背上巨大的降魔杵冲宋清音露出两颗小虎牙笑了笑,“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有缘再见了!”

见他先提出分开走,宋清音不得不说自己其实是暗暗松了口气的。她点点头,“有缘再见!”

灵雀引着她再次上路,冥冥之中总有种预感,她要找的地方已经很近了。

落日岭土地贫瘠,四处生长着杂草和歪歪扭扭的大树,这附近樵夫也甚少上山来,所以这些杂七杂八的枝干肆无忌惮的横生在空气中,宋清音需要时时注意着才能避开。但尽管如此她的手臂和小腿上还是被划的伤痕累累。

不知道是不是萧鸣澜给她的香囊起了作用,这一路上的毒虫蛇兽都对她避而远之,这确实让她好过了很多。宋清音很咬了一口牙,终于攀上了落日岭最高的一座山头。她靠在身后的树下休息了一会儿,灵雀盘旋了一会儿却突然落回了她的肩上。

“怎么?”她用灵力催动灵符,可不管怎么努力,灵雀都不再向前一步,小眼珠坚定无比的看着她,仿佛在说就是这里。

“在那!”、“快追!”

宋清音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侧身躲避。一只羽箭擦着她的脸深深的刺入她背后的树干上,要是再慢一点……她突然感觉到一阵脸疼。

对方来了几乎是有数十人,都带着银色面具,前有魔兽压阵。宋清音从这些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魔气,也就是说来的这些都是人。

身后是万丈高崖,面前是来者不善的修士和猎宝者。宋清音拿出灵符,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

她,低阶符修。血咒师血脉现在用的话肯定会引来山中的魔兽和其他猎宝者。而对方至少有七名高阶剑修,还有两名炼器师。

打不过!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摊开双手,“各位大哥……我认输,你们想要什么说一声!我双手奉上!”

为首的几个面具人商量了一会儿,或许是看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于是其中一个把手中的剑点了点,“把魂珠交出来!”

魂珠?宋清音垂下眼,眼珠转了转,再抬眼又是一副傻乎乎的讨好似的笑脸,“好好好,各位稍等!”她背过身摸索了半天。

“你干什么呢!快点!”面具人有些不耐烦。

“诶诶,等一下啊,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可能随意乱放!”宋清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面前把手递过去。

面具人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宋清音咧了咧嘴冲他笑。

就在他接过宋清音递过来的东西的一瞬间,他看到面前的小姑娘脸上的笑变了味儿,活脱脱一个狡猾的小狐狸。

他一声‘不好!中计了!’还没喊出来,另一道声音已经抢在他前面响了起来。

“天火引!”宋清音挑开两步,站在悬崖边上。落在面具人手中的黄色纸团轰的窜起冲天烈火,把银铁面具融化在他脸上,伴随着同伴的惨叫,他身后的面具人们纷纷拿出了剑冲上前。

宋清音呲着牙狡黠的舔了舔唇,“雷火符!”

在天火符燃烧殆尽后,露出了里面包裹着另一张小小灵符。借着雷火的造成的巨大灵气波动,宋清音闭了闭眼,纵身跳下了山崖。

拜托了,希望自己足够幸运找到的是正确的地方。否则她可能就要葬身于此了!!

重物落入水中发出一声巨响,四溅的水花抛出去好几尺远。托在她身下的灵雀呜呼了一声变回了灵符,刺骨的寒潭之水简直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冰封起来。昏死过去之前,宋清音居然还挺高兴的,寒潭,是寒潭!是不是就证明她真的来对了地方!

随后她突然又害怕起来,自己搞出这么大动静,万一龙受到惊吓把她吃了怎么办?但很遗憾还没想好龙到底该从哪里开始吃她,就完全昏了过去。

水中泛起了层层涟漪,一双手把自下而上把她轻轻托了起来放在池边的岩石上。如果宋清音醒着,她就会发现自己现在躺的地方就是回忆中陆子修曾经布阵的地方。可惜她并没有醒。有人在她身边升起了火堆,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周身的寒冷,宋清音终于安安心心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清音朦朦胧胧间总感觉有人在捏她的脸。这人捏的力道不大,就像看见了什么新奇玩具一样有点爱不释手的意味。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我的老天。

宋清音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难道天仙下凡是真实存在的吗!

对方放过了她的脸,葱白一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琉烟。”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

嗯?是说她叫琉烟的意思吗?宋清音也学她的样子指了指自己,“九九。”琉烟果然很高兴,凑过来蹭了蹭她的脸。

宋清音:???

等等!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醒了,走、回家。”琉烟拉着她的手想让她站起来,宋清音试了试力,脚踝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无声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见她动不了,琉烟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脚腕,随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涂在她脚腕上。鲜红的血液很快就被吸收,青紫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不消片刻宋清音就没有了之前那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这个姑娘,难道也是血咒师?

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血咒师从来只会伤人,没有救人的本事。

但她也不觉得琉烟会害她,先不说人家救了她,单凭长相宋清音就很难讨厌她。无他,琉烟的样子太过干净纯粹,特别是她的眼睛,就像新生儿一样清澈。

“九九,不痛了,回家。”

跟着琉烟七拐八拐的在林中绕了许久,她们二人终于来到了一座临山的小村庄。这村子里统共不过二十几户人家,琉烟看起来跟他们都很相熟,一路上见了人都非常开心的把她介绍给对方。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清音总觉得村子里的人对琉烟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里。”琉烟冲她招了招手,这间房子在村子最深处,与其他房屋不同的是这一间的屋顶要格外高一些,而且跟其他人的住所隔开了一样单独建造。

暂且放下心中的好奇,宋清音问道:“琉烟,这里是什么地方?”

“栖云涧,”琉烟指了指她掉下来的地方,又指了指脚下,“栖云村。”

好的,非常简单易懂。

“那……”她小心翼翼的问,“栖云涧里有龙吗?”

琉烟收拾床铺的动作顿了一顿,因为是背对着的,所以宋清音看不到她的表情。隔了一会儿,琉烟点了点头,“有的,有龙的。”

太好了!宋清音终于放下心来。

换上琉烟给她找来的干净衣物,宋清音在村子里转了转。果然不是她的错觉,村子里的人对她纷纷避而远之,她走过之后还有会小声跟其他人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但只要他们不妨碍自己找到龙,宋清音也就懒得去理会他们。

漫无目的的溜达了一会儿,远远的听觉琉烟在喊她,她便转身往回走。走到半路突然皱起眉,虽然栖云村地方很小,但她这都快走出村子去了,琉烟喊她的声音会不会太大了些?意外的是村子里的人都没感觉到奇怪。

“九九,吃饭。”琉烟远远的冲她挥了挥手中的木勺。

她答应了一声,快跑了几步。

“怪物……”身上被丢了一颗石子,宋清音诧异的回头看了一样丢她的小孩子。她向来对小孩子很有好感,所以也抱有十足的宽容。她蹲下身来平视着这个扎着朝天揪的小孩子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说我是怪物啊?”

小孩瑟缩的看了她一眼,“娘亲说了,跟怪物在一起的肯定都是怪物!”说完,又往她身上丢了一颗石子。

宋清音:……

这熊孩子!

“九九!”琉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紧紧张张的“拉起她来上上下下看了看她有没有受伤。”

宋清音摆了摆手,“我没事,琉烟,我饿了我们回去吃东西吧!”

“嗯!”

递过去的那只手被握的死紧,有点疼,但宋清音没有说话就任她握着。离开前她回头匆匆看了一眼,那孩子的母亲警戒的盯着她们,不知道对孩子说了些什么,只是那孩子看向她们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恐惧。

晚饭宋清音吃的特别饱,琉烟做的粥有一股独特的鲜香,喝下去之后腹中暖暖的特别舒服。

“琉烟,你说怎么样才能找到龙呢?”

琉烟停下了喝粥的动作,歪着头想了想,“陪她说说话?”

第二十四章?相识

陪它说说话?这要求听上去有点奇怪。但琉烟却没再说别的,默默地收拾了碗筷搬来两床被子。

夜里琉烟就躺在她身边,宋清音明显感觉到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着,不时还发出几声呜咽。她摸了摸琉烟的额头,不烫,应该没有生病,那就是做噩梦了。帮她掖了掖被角,宋清音握住她的手合上眼,昏昏沉沉间感觉到对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的回握住了自己。

总是被人叫做怪物,一定很难过吧。

入了夜村子里就一片死寂,人人都把大门锁的死紧不知道防范什么。宋清音睁着眼许久都没有睡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一个人走过这么远了。像这样无法入睡的深夜总觉得应该有个人陪她说说话才对,可是看着琉烟天真的睡颜又不忍心打扰她。

她兀自哀叹了许久,终于迎来了层层袭来的睡意。一闭眼睡到了天明,然而晚睡的效果拔群,她把头埋进被子里,不管琉烟怎么摇晃她都不肯起来。

“九九,九九,九九。”一看摇不醒她,琉烟就跪坐在床上,一声声叫魂一样的喊她的名字。

“九九,起来了。”

“不要不要,现在睁开眼我会死的!”宋清音把自己裹得像条虫一样翻滚了一下,并试图隔绝她的声音。

琉烟好奇,“为什么?”

“我会困死的!”

短暂的无语了一下,琉烟又推了推她,“九九,起来了,去找龙了。”

“我不去……”宋清音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的拒绝道。

“不去吗?”

“去……”

她终于睁开眼,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无比沉重,仿佛注满了水。可恶!一定是床封印了她!

琉烟带她走到她掉下来的地方,栖云涧的飞瀑上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笼罩着一层缭绕的云雾,云雾之上的山崖完全隐去了身形,要不是她自己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宋清音恐怕不会想象得到这下面居然是这样世外仙境一般的地方。

把她带到地方,琉烟就拿着小箩筐到林子里去了。她走的欢快,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宋清音从寒潭边找了块光滑的地方坐下,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出神。琉烟说让她跟龙说说话,可是要说什么龙才会出来见她呢?

“龙大人,求求您出来见小的一面吧,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想要得到您的帮助。”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念叨着。

“澜姐姐说要救他需要龙血,可是我也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龙血,一滴可能不太够……要不我们打个商量,您多给我一点,我用我的血跟您换。师父说我的血特别珍贵力量很强还不可再生,那应该挺补的吧。”

“陆栖川他啊,虽然平时又臭屁又烦人,总喜欢说我,可是我不能失去他。因为我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一起……”

【“呜……”小清音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这个小柜子里又黑又挤而且没有人会看到她,特别适合一个人哇哇大哭。

“喂,你能不能闭嘴啊?”

“谁!谁在说话!”这声音真的是凭空响起,吓得她鼻涕都忘了收回去,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黑暗。

那声音冷笑了一声,“你管我是谁?跑到别人的地盘吵人睡觉你烦不烦啊?”

“你也觉得我很烦吗?”小清音抹了把眼泪和鼻涕,抽抽噎噎的说。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能看到她,颇为厌恶的说道:“你左手边的暗格里有手帕,擦干净你的脸和手再跟我说话。”

“哦。”手帕是上好的冰蚕丝制成,有清凉的灵力附在上面,是这库房里珍藏的宝贝。可惜这两人一个是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个根本不在乎这是什么,就这样用它擦了鼻涕眼泪。这手帕的前主人要是知道了,恐怕流下的泪都能把斩月山给淹了。

小清音明显感觉到,这声音的主人虽然嘴上说着嫌她烦,可也没有真的要赶人的意思。也许是这库房常年无人造访,对方也很闷吧。想到这她突然有点开心,太好了,还有人跟自己一样呢。

“行了,擦完就别哭了。今天又是怎么样呢?你那师祖又罚你了还是师兄师姐又没理你?”

小清音愣了一会儿,呆呆的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噎了一下,嘟哝了一句“废话。”但很快就变了一副嘴脸说道:“不,不认识。”

“哦。”原来不认识呀,小清音低下头难过了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跟他说说话。“我跟你说呀,今天晌午的时候,我跟清雅师姐去山下刘伯伯家除魔。可是师姐不让我靠她太近,她走的太快啦,我跟不上。后来我就迷路了,幸亏刘伯伯把我送到山门前,不过还是被师祖罚去跪五圣殿,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饭吃了。”

“你这师姐真够坏的。”

“不是的,师姐不坏。”小清音从柜子里爬出来坐在地上托着腮说,“大家都不愿意跟我玩,因为我有可能明天或者随便哪天就要去死了,大家都不想跟我有太多牵扯,这样会伤心呀。”

声音不置可否的哼唧了一声,地上不知道从哪儿掉出来一个刚啃完的果核。小清音咽了一下口水,眼珠子转了转,张口讨要食物的话语却变成了“我以后还能来找你说话吗?都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的。”

那声音不耐,“你好烦啊。”不过也没拒绝。

小清音捂着嘴嘿嘿笑了两声,就在这时,库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宋秋砚拖着一副瘦弱的身躯带着一路的风雪走进库房,把小清音从地上抱了起来。

“清音,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小清音抱紧了他的脖子没有说话,但肚子却不听话的咕咕叫了两声。宋秋砚笑笑,“饿了吗,跟师父回去吧,清雅给你做了面。”

“清雅师姐?”小清音把头埋在她师父肩上,听到这个名字又有点委屈。

宋秋砚摸了摸她的头,“不要怪她,清雅回来之后没找到你都快急疯了,连令牌都没交就出去找你,听说你被师祖罚了没有吃东西特意去给你做了面。”

“真的吗?可是师姐她……”

“没关系的,”宋秋砚冲她温和的笑笑,“我们清音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好的朋友。”

小清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给库房落锁时,宋秋砚突然问道:“地上怎么会有个果核?”

小清音:“……”

小清音:“嗯没错是我吃的。”】

“后来我就经常去找他说话,不过我的话好像确实很多的样子……”

寒潭:是啊,我现在也这么觉得啊。

怎么样啊,说了这么长时间龙有没有被打动?宋清音凑近了水面往里瞧,但入眼只有深不见底的幽蓝色,那是一种深邃隐秘的色彩,光是看着就感觉自己要被拉入其中。

水面荡起了一层涟漪,宋清音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时已经来不及了,身子不听自己使唤一般下坠,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

完,这回可能要尸沉大水潭了。

“九九,停下来。”

是谁在说话啊……宋清音迷迷糊糊的,但下坠感没有了,身体像是被一双手稳稳地托着。对了,好像那时她从高崖上掉下来,也是似曾相识的情形。

她的头一阵胀痛,这种感觉那可是太熟悉了。宋清音苦中作乐的想,这是水潭想给她看什么,还是龙想给她看什么东西呢?

意识回笼后,宋清音先是被面前的东西震了一震。这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面却是一层微微颤动着的水。她把手贴在水面上竟然很轻易的就穿过去了,她索性整个人踏入镜子中,走进了那个镜面中映出的热闹小城。

“春娘,你听我说。”一个散修摸样的男子从她身前匆匆跑过,拉住了快步向前走的女子。

这名被叫做春娘的女子面容姣好,怀中抱着一个不足月的婴儿。但她此时一张脸气呼呼的,也不在乎周遭路人的眼光,甩开男子的手就继续走。

“春娘,你别闹了好不好?快跟我回家。”男子见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语气也急切了起来。

女子毫不示弱,“我闹什么了?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十月怀胎把她生下来,你不想要,我要!”

“造孽呀……”宋清音听到身边的一个老妇人叹息了一声跟身边的人说到,“春烬姑娘本是生了个死胎,幸亏一个医修手里求取了灵药才救回了一条命,可是命就回来了命格却改不了,是个八字不祥命中带煞的孩子啊。”

八字不祥,命中带煞。

宋清音皱了皱眉,提步跟了上去。

“你听我说,我算过这孩子的命数,她在我们身边会带来灾祸,而且必定活不过六岁。春娘,你这又是何必?”

“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要,我要。这是我的孩子!命我都救得回来,区区一个命格,我也能给她破!”

第二十五·独行客

春烬一个人走了。那个男子没有再跟上来,不知道是叹息她的离去还是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可理喻,宋清音看到那男子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不由自主的跟在春烬身边,看着她一步一步踏出城门,她一个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全身上下统共就只有一只瘪小的钱袋,宋清音怎么看都觉得她们活不过这一个月。

但她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看起来也比待在城中的时候要开心很多。怀中的女孩儿终于学会了笑,她牙齿还没长出来,但却知道伸手去向自己的母亲讨要一个拥抱。春烬显然很喜欢这个孩子,她一边赶路一边做些绣品卖给沿街小贩换取银钱,除去日常花销剩下的都给她买了小玩意儿。

“老板娘,请问青云山还有多远到呀?”

胖胖的老板娘眼皮都没抬一下,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出了城门再走七里便是。”

春烬道了谢,背起孩子马不停蹄的朝她说的地方走。

宋清音已经跟着她走了整整一年,虽然这幻境中的时间流速跟现实中是不一样的,但她还是感觉到无比疲累,更别说是抱着孩子真的完整走下来的春烬了。宋清音不得不到从心底里敬佩,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只是看着她就好像得到极大的勇气和鼓舞,让她觉得自己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再怕了。

又过了五日,春烬终于走到了青云山脚下。

高大的松柏郁郁葱葱盈满了整座山,山峰高耸入云,远远看过去云间还能瞥见几抹淡绿,想必这就是青云山名字的由来了。

“站住。”

没等她踏上石阶就被两个守门的灰袍弟子拦下了。

“什么人?”

春烬抱着孩子向他们行了个礼,“小女春烬,听闻青云山是炼器世家,此番前来是想为女儿求意见打破命格的法器。”

两个弟子对视了一眼,收敛了几分敌意,但面色仍不是特别好看。

“夫人还是请回吧,近日山中出了点事,恐怕长老们没什么时间见你。”

宋清音猜测了一下,会不会这个时间正是岚翼带着阿雪推翻了青云山镇魔塔出逃的那会儿,要真是这样那青云山应该不只是‘出了点事’这么简单吧。只是看这弟子风轻云淡的样子,却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春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跪下向两个弟子重重叩首,“请二位小道长通融,救救我这可怜的孩子吧!”

“这……”

弟子犹豫了一下,“放你进去倒是可以,只是长老肯不肯见你就要看你的诚心了。而且山上多猛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管。”

春烬大喜,连忙又是一叩首谢过,匆匆忙忙的沿着石阶进了山门。她把女儿背起来,一步一叩首向山峰上的青云宫而去。

宋清音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流下泪来。

春烬嫁人前,一直是茶楼弹唱姑娘。她娇嫩的膝盖被磨破,血印在地上开成一片片花。她的手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已经再也不能弹琴了。但她明亮的眸子一直没有暗下去,即便到了如今这般,也是充满了希望的。

真叫人恨不得按住她好好问问,这有什么值得的?

或许是被她的一腔赤诚所感动,她在山中的这三天,尽管不时会昏过去,但却没有碰见守山弟子们所说的猛兽。

她如愿见到了聆鹤长老。

这位长老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宋清音就下意识地握住了手中的小剑。

满目慈祥的、似曾相识的、穿着一身鹤纹流云道袍,就连语气也让人如沐春风。这个人,这样的人宋清音在不止一段会议中看到过,若说是巧合那也太过牵强。她只相信这是有人蓄意为之,恐怕春烬和她怀中的孩子就是这盘棋落下的第一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遍体生寒。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现在就拉着拉着离开这里。可她做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聆鹤长老笑着告诉告诉春烬,在落日岭高崖下的栖云涧中生活着百年难遇的龙,龙的口中有一颗魂珠,只有将那个东西融进这个孩子的体内,她的命格才能被改写。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她自己的过往。

她真的很想抱抱眼前的人,她曾经对这个人心怀怨恨,在她的记忆中‘娘亲’是个完全不存在的人,还在她体内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可是看着春烬她所做的一切,宋清音再也无法忍住眼泪。

一个八字不祥,命中带煞体内还流着修士血脉的婴儿,可不就是魔君神魂最好的宿体吗。

不知道是不是好运气用尽,春烬出了青云山之后突然病倒了。白天的时候她总是刻意压抑着自己,生怕吓到孩子。到了晚上,小孩子睡着了,宋清音听着那一声声嘶哑的咳嗽声心都要揪起来。那个修士本事还是有的,他说的对,春烬原本可以过完平静普通的一生,但是跟她在一起肯定会招来灾祸。

数月后,春烬拖着一副残破病体终于走到了栖云涧。虽然知道她一定找到了龙拿到了魂珠,可宋清音隐隐还是有些紧张。

春烬在寒潭边坐了一天一夜,刺骨的寒气冻的她唇瓣青紫,最后终于沉沉昏睡去。睡梦中有人碰了碰她的手,那些被岩石划伤的细小伤口很快便愈合了,伤口不再麻养这让她好受很多。

可宋清音却看得清清楚楚,从寒潭之下走出来的,不是龙。是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她从水中赤脚走来,身上完全没有被水沾湿,一双清澈的眸子懵懂的看着昏睡过去的女子。

“琉烟……?”

尽管早就做好了琉烟不是人的准备,可当意识到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龙的时候宋清音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唔……”春烬被她的动作弄醒。此时琉烟的手正按在她脖子上,她不敢乱动,但却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

半晌,琉烟把手放了下来,“对不起,救不了。”

紧接着,春烬就拉着了她的手,“你就是龙对不对!”

琉烟:……

琉烟:“龙,我是。”

宋清音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这个娘亲心也是真的大,对方可是龙啊!

“你也,想要魂珠?”琉烟看起来好像很难过,但她还是认真的看着春烬的眼睛问。

“几百年,我守着它。”她指了指自己心口,“不是,好东西。”

宋清音:不知道魔君听到琉烟说他不是好东西作何感想。

“但是有人告诉我,只有这个东西能够救我女儿的命。她还这么小,我不甘心让她在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这个世界就死去。她应该好好的长大,拥有一大群朋友,他们可以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算我不能陪她一起。”

“我有好好的长大,也交到了朋友,我们正要去很远的地方。”宋清音喃喃说到,“虽然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远行了。”

琉烟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她小心的摸了摸婴儿稚嫩柔软的脸蛋儿,然后咬破了食指喂了一口血进去。

宋清音:……,原来她早就是喝过龙血的人了!

“魂珠,喜欢她。”琉烟想要告诉对方什么,可是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居住在这寒潭之下,没有人教会她该怎么清楚的表道出自己的意愿,须臾,她把春烬抱紧怀里以额头相抵,那双眸子有那么一瞬变成了金黄色的竖瞳。

宋清音不知道在那双眸子里,春烬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一行泪水蜿蜒而下,她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不好的东西,是指魔君神魂吗?”

琉烟说道:“是。”

龙总是比人类要诚实的多,他们没有学会隐瞒和欺骗。尽管有些残忍,但春烬想要得到的只有真相。

“神魂找到了宿体会噬掉掉原主吗?”春烬问。

琉烟摇了摇头,“神魂,碎掉了,不完全的。”她指了指婴儿,“短时间,不会死。但是,会吸引别的东西。”

“而且,太多了,会爆体。”

魔君神魂那股强大的力量自然是人人都想要争抢的,哪怕春烬不是修士也听闻过百年前那场大战。这样一个东西在小孩子体内现世,岂不就成了活靶子?诱导她到这里来的人是不是也算准了这一切,算准了她别无他法。

“做多能撑多少年?”

琉烟想了想,道:“二十年。”

二十年……宋清音掰着指头数了数,那时候的她也就一岁多,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是她好像被有爆体而亡。

“好,二十年。”春烬吻了吻吻了吻孩子柔软的脸颊,“希望魔君的命格能给你带来点好运。”

见她坚持,琉烟只好取出了魂珠从婴儿额头融入。但只有宋清音看到,在魂珠灼眼的光芒背后,有另一股力量萦绕在她身侧,吸收了魂珠逸散的魔气。

不用再做他想,此时此地最能跟魔君神魂契合的,只有陆栖川。

第二十六章·怪物

宋清音猛地呛了一口水醒过来,琉烟已经亲昵的靠着她睡着了。她看完这段回忆基本上已经把前因后果理清了。自那之后春烬带着她一路往东去,东边有落霞山和真仙座下的停馆主阵,她应该是想要去为她寻求一点庇护,但可惜在半路上就病逝了。她被那个无名小镇的村里人养大,直到遇见了途经此的宋秋砚。

也不知是不是魔君的命格真的给她带来了好运,让她安安稳稳的活到了现在。唯一没想到的一点,恐怕就只有陆栖川其实一直在她身边,比她自己所想到的时间还要长。

她一动琉烟就醒了,只是靠着她不愿离开。

“琉烟,你认得我对吗?”

“认得,气息。”琉烟道,她伸出手摸了摸宋清音的脸颊,“很像她。”

“那……什么人!”宋清音警觉的看向树丛中。

树丛微微晃动,从里面走出三四个神色不算自然的人来。这些人她都有点模糊的印象,是昨日琉烟向他们介绍过自己的村民。

他们看到宋清音跟琉烟待在一起,眼中都带着一丝犹豫。站在后面的人推了推他身前的女人,用眼神示意她开口。

女人嗔怒的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扭扭捏捏的开口道:“那个,琉烟呀。刘婶家的兰兰病了,那什么……你去给看看?”

与他们相对的,琉烟脸上神情满是担忧。她本想着站起来立刻跟他们走,但又折回来拍了拍宋清音的头,“九九,先回家,等我。”

她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宋清音却感觉到一股震荡感从头到脚,激的她忍不住抖了抖。很快头就变得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梦游似的回到屋子里一头栽进床上她才有功夫去想别的事。为什么有人生了病要找琉烟去看呢?为什么不能带她一起呢?

说起来这个村子确实不像有医馆的样子,处处透露着古怪。最古怪的是……最古怪的是什么来着?

……对了,好像没有见过老人啊。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她被突然涌现的恐惧驱散了困意。琉烟被来就怕伤到她控制了力量,她念了几句清心诀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出了房间,她在这座不大的小村子里来来回回仔细寻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只有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隐隐夹杂在山风中。

一只脏兮兮的球轱碌碌滚到她脚边。

小孩子眼睛上被绑着黑褐色的布带追着球跑过来,感觉到面前有人,他停下了脚步,跟宋清音隔着一小段距离站着。

宋清音动了动脚,把球踢向他。

小孩子看不见,但听觉异常灵敏。他抱起球飞快的跑走。宋清音立刻跟上他,一个小孩子能跑的有多快,只是跟上他倒并不费劲。可是他走的这条路上乱石横生,杂草疯长都要赶上半人高。小孩子穿梭在里面,身影时隐时现的,宋清音需要一直紧紧的盯着他才能确认他的方位。只是这样就没法看脚下,一时不慎被一块凸起的土块绊倒,跌在了地上。

“九九?”

她抬起头,发现是琉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宋清音就着她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没事,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兰兰病了。”琉烟拉着她往回走。宋清音注意到,她们身后陆陆续续走出了村中的其他人,他们的神色都十分复杂,像是恐惧但又兴奋,这种目光让她极其不舒服,像是要被索取什么似的。

琉烟低着走得很快,宋清音被她拉的一绊一绊的。“小心!”眼看她就要撞到树上,宋清音拉了她一把。没想到琉烟没忍住低声“啊”了一声,像是痛极。

宋清音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不由分说的把她的袖子拉起来。这一看却是真的触目惊心。

所有被衣服遮掩起来的肌肤就没有一片是好的,那些都是刀割的痕迹。

凌迟不过如此,可琉烟她却要一直忍受着这些活着。

“怎么回事?他们欺负你是不是?!”宋清音觉得自己情绪有点不对,她现在对琉烟的感情类似于亲人一样,她可能是世界上唯一记得自己母亲的人了,更何况她们血脉相融。眼看着自己的亲人遭到这种对待,宋清音觉得自己现在恐怕已经不清醒了。

她现在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血脉,恨不得烧光一切。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额头,纯净强大的力量安抚着躁动的血脉。琉烟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九九,安静下来。”

“兰兰生病了。”琉烟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兽,“我想帮她。”

“可是!”

“没事的,不痛的。”琉烟擦掉她手上的血,“很快,就好了。”

就如她所说,新生的皮肉很快就把伤口覆盖了,可是那些恐怖的伤痕却永远留在上面。宋清音终于明白那些村民为什么要把琉烟叫做怪物了。

然而口口声声叫着怪物却还要倚靠怪物帮助的这些人才是真的令人恶心。

“琉烟,”先前那个女人又赶上来叫住了她们意有所指的说,宋清音没回头,她现在脸色一定很难看,“后天就是祭典了。”

琉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女人这才满意的施舍了一个笑脸,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宋清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琉烟难得显现出生气的样子拦在她面前,“不行。”

女人悻悻而去,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向着一旁等她的男人摊了摊手。男人也是一副扫兴的样子,用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扫了她们一眼。

终于他们都走了,宋清音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

“九九,这几天,不要出来。”

夜里宋清音合着双眼没有睡着,她听见琉烟动作小心的起身,把杯子塞进她怀里让她抱着,然后披上衣服趁着月色出了门。

虽然琉烟说会尽快把龙血给她,但她并不想就这样离开。这村子处处透露着古怪,是什么样的祭典让这些人如此重视,他们又需要让琉烟做些什么呢?联想到她身上那些伤口,宋清音总觉得这祭典不会是什么好事。

快到清晨的时候,琉烟回来了。她喘息声粗重了很多,跟平常那种轻飘飘的跟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状态完全相反。

她查看了一下宋清音有没有醒着,然后搬开桌子打开了地板上的暗格。她忙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宋清音不敢睁开眼,她感觉到琉烟把什么东西贴在了自己眉心。凉凉的,有点硬。

弄完这一切后,琉烟又贴近她侧耳仔细听了听她的心跳,好像只要确认宋清音还活着她就十分高兴。

门再一次关上了。

听见屋里没了动静,宋清音睁开眼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刚刚差点没憋住!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起来,村子里却一反常态的喧闹。宋清音隐了身形走出门去,她一直留心观察着琉烟的身影,在这里唯一会发现她的就只有琉烟,然而她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于是无法,只好混入村民中看看他们要到哪里去。

这些村民都带着木刻的龙形面具,手里拿着一只洗刷的洁白如新的瓷碗。小孩子则被用黑褐色的布带蒙住了双眼由大人牵着,为首的是宋清音见过的那对男女,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前头,用木头敲击着奇怪的调子引着人们朝寒潭的方向走。

随着血腥味越来越浓,宋清音心中的恐惧也逐渐加深,琉烟到底去哪里了……

然而不用她再费力去找,琉烟很快就被带到了他们面前。用一根铁索绑缚着,身上没有多少遮蔽物。为首的男女打了一声号子,村里的小孩子们就被带到了最前面,他们捧着瓷碗走到琉烟身边,押着她的人就在她身上划下一刀让血流进碗中。

宋清音死死捂住嘴,手掌都被她咬破了,可她不能出声。因为就在刚刚,琉烟隔着人群冲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站在原地,身后涌上来的人群把她远远的撇在了身后。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她就会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经附上了一层薄红色血雾。额头上的东西似乎是在支撑着她最后一丝神智,那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薄片,她伸手去摸却摸不到。

琉烟被推搡着走进寒潭中。那里面这么冷,她还流着血,该有多疼啊。

村民围绕成了一个大圈,踏着号子声跳起了祈舞。血在水面上散开,琉烟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女人取出了一把长刀,村民们每个人都划破手指把血滴在上面,最后由女人拿着走向寒潭中的少女。

“不,说好的,只洗礼!”琉烟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但绑缚她的铁链上带有封印,她越是挣扎就越会弄伤自己。

女人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你想把什么给那个外人?你的一切都属于栖云村!”

在琉烟绝望的哭喊中,女人朗声道:“祭龙神!”

第二十七章·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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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落凤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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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明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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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十章·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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