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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


第一章 如故

永安二十年,冬。

呼啸而过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从窗棂间的缝隙中钻进来,吹散了屋内腥甜的梨花香,冷冽的气息在屋中盘旋不去,惊醒了帷帐内面色苍白的女人。

女人躺在那儿,双目紧闭,覆在她身上的还是夏日的薄被,在凛凛冬日里无法为她带来更多的暖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透过轻薄的帷帐看向空无一人的屋内,内室与外间用做阻拦的珠帘黯淡无光,被那从窗棂间进来的风轻轻一吹,便四下散落开来,一如她的人生,走到了尽头之后,不需要别人的推波助澜,只外界的风吹草动,便足以让她对此间再无眷恋之情。

一旁的红木小几上,端放着一座鎏金的瑞兽香炉,乳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

香炉里仍在燃烧着的梨花香,便是此间除了女人以外,唯一还冒着热气的东西了。

女人名叫温如故,是昔日的礼部侍郎温钦唯一的嫡女,自幼备受宠爱,容貌过人,曾与另外三人一齐被京都众人冠以‘京都四美’的称号。从当年到如今,不过是四五年的光景,她便被抹去了身上的光彩,只剩下一个面容枯槁的躯壳,仍然在世间苟延残喘,叹只叹人事已非。

外间的门被人推动,传来一阵噪耳的吱呀声。

不多时,一个看身形也就八九岁的孩童带着一身的寒气,踩着滚落满地的珠帘,来到了温如故的身边。他在帷帐前停顿了片刻,抬手将一旁的瑞兽香炉给掀翻了,用脚将冒着火星的梨花香给踩灭了,这才撩开帷帐,低声道:“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让他们点那个香,那个东西不好。”

小孩见温如故不似往常那般立时辩驳他的话,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又小声唤道:“姐姐?”

温如故此刻只觉得浑身疲软无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竟是连咫尺之遥的小孩的脸都看不清了。不过即便是看不大清,她也还是知道小孩是何许人也。

毕竟普天之下,还会这般关心她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

四年前,兄长温桓意外离世,父亲母亲承受不住那般打击,不过是数月的功夫,竟然先后离世,于是乎温家三房便只剩下她与幼弟温柠,原本她与温柠都还未成年,理应是在温家其他长辈的抚育下长大成人的。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她太过天真,竟然会相信一个向来只会挑她错处之人的话。她带着父亲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嫁给了自小指腹为婚的段瑜之,不仅如此,她还听从了段瑜之的话,将温柠也从温家带走了,也因此被温家长辈所恶,最后落到如今的下场,却不见温家的长辈为她说过半句话。

怪只怪她太蠢。

时至今日,才看清那些人的恶心面孔。

上方的帷帐是温如故昔年从温家带出来的那顶,原本的雪青色在时光的流逝间,已然变得暗淡,其上的双绣花卉草虫了无生机,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都是垂死之态,死气沉沉的模样,总归是不好看的。

温如故偏过头,看向偷偷溜进来的温柠。

她当年虽是嫁给了段瑜之,可实际上自她嫁入段府之日起,她与段瑜之就分居在两处院落,即便是新婚当日,他们也不曾同房。起初是她请求的,理由也很简单,即便是嫁了人,她也仍然想要为父亲母亲多守几年的孝,段瑜之是同意了的,而被她带入段府的温柠也有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院子。

而后来。

后来世人都说她已然疯魔,无缘无故的竟然想要对自家姐妹下毒手,也亏着段瑜之仍然念着夫妻之情,愿意护她周全。

虽说是让她困守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但他到底不曾要了她的性命,只是不让她见外人而已。

这般的做法已经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实际上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瑜之他自己心知肚明。

只可怜了温柠,想要见上她这个没用的姐姐一面,还要如此偷偷摸摸的。

温柠不知温如故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

他从袖子里先是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手炉,里面的炭火暖融融的,被他放到了温如故的手中,接着他又拿出几块用帕子包裹着的点心:“他们段府上下就没有一个好人,姐姐你不要再惦记着那些人了。倘若他们真的把姐姐放在心上,又怎么在这寒冬腊月里还让姐姐用着夏天的薄被,屋里连一点炭火都不曾备下。”

温如故闻言,只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前前后后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温柠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的更用力了些,松松软软的点心本就难以保存,他这一用力,更是散落的不成样子。

他皱着眉,不高兴的道:“变成这副丑样子,也不能再给姐姐吃了。”

温柠记事早,自然是知道自家姐姐的那些个小毛病的。

姐姐吃东西时,味道的好坏倒是次要的,但凡长得不好看的,任凭它味道再好,她也不会去尝试的。

将帕子胡乱的裹好,塞回袖子里去,温柠重新看向温如故,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的期盼:“姐姐,我前两天在学堂里看到堂兄了,他已经答应我,等大伯沐休之日,便来段府接我们回家,算一算时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等我们回家了,我让厨娘给姐姐做水晶糕,姐姐,你说好不好呀?”

小孩期盼的目光像是黑暗之中燃起的一抹亮光,令人震撼之余,又不免为之心惊。

温如故弯了弯嘴角,勉强举起手,在温柠弯腰的配合下,成功的摸了摸温柠的脑袋,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得要温柠贴近她身边才能听见那气若游丝的话语。

“便是堂兄答应带你回家,可你也知道我当年的做法太过,如今堂兄他们愿意先退一步,我也不能还像当年那样不管不顾。”温如故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出了一抹红晕,整个人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过来。

她勉强直起身,一只手在枕头下摸了半天,方才拿出了一个信封,信封鼓囊囊的,可见里面装着不少的东西,偏封面上只字未写,让人猜不出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

温如故接着说道:“等堂兄来了,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问起我的话,柠儿便替姐姐与他说声对不起,可好?”

温柠点点头,自以为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不过就是不想被抹了面子,才会想要找个中间人来转达自己的歉意,这种事情他一定能帮姐姐办的漂漂亮亮的,定不会让堂兄对姐姐有什么不满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大半,院子里那些偷懒跑到别处去的仆从一流,也差不多已经到了要回来的时候了。

温柠站起身,准备同姐姐暂做告别,不料却被姐姐拉住了衣袖。

“姐姐?”

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嘱咐他的吗?

温如故抿着唇,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时,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她说:“柠儿,是姐姐太固执,才会让伯父他们生气,往后你要多听他们的话,不要像姐姐一样,被那些下三滥的家伙给哄骗了。”

十五六岁的温如故遇上不顺心的事情,眉眼之间都会透露出一股脑的不高兴。

可二十岁的温如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不动声色。

目送着小孩跨出了那扇门,温如故脸上的红晕变得更加的明显,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倘若温柠看到此刻的她,定然是不敢直接离去的。

而他没有看到。

也不会再看到。

温如故打开了温柠带来的手炉,鲜红的火炭落在了帷帐间,它仿佛会呼吸一般的暗淡了瞬间,下一刻便有点点火光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火光蔓延的速度很快,想来不过须臾的时间,便能燃尽这一室的肮脏。

可温如故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原本半支撑坐起来的她,忽然重重的摔了下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忽然出现了最后的一个念头。

幸好。

幸好不曾让温柠为她点上一盏灯。

第二章 阿蘅

雾气弥漫在天地之间,是触目惊心的白,让人看不清前路,寻不到归途。

阿蘅赤着脚站在雾气之中,神色茫然的看着这个模糊不清的世界,当眼前只余一片白,同眼盲也就没什么差别,尤其是在寂静无声的衬托之下,显得尤为可怕。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不似人间的地方。

如同眼前被雾气笼罩看不清的前路,阿蘅的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

有时她是穿着绛红色绣缠枝纹袄裙的少女,在春日宴上呼朋唤友,拉着小姐妹们玩击鼓传花,偶尔也会站到阁楼上,偷偷去看隔壁院子里的少年们吟诗作对,她似乎在看着人群里的某个少年,又好像谁也没看。

有时她又是个小姑娘,记忆停留在十岁那年的冬日,园中下着小雪,隔着墙她能听见有人在小花园中嬉戏的声音,而她只能躺在小阁楼里,看着烛火暗淡,顶上的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在室内渐渐变成灰黑。

交织错杂的记忆相互矛盾着,欢喜与难过来回的转换,使得阿蘅更加弄不清自己此身在何处。

站于原地,久久不曾走动。

阿蘅突然觉得身上一寒,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熟悉的衣裳,仿佛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雪白的里衣在衣襟处绣着紫色的杜衡,小小的花纹凑在一起,圆润的弧度平添了几分稚气。伸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不经意间在浅色的衣襟上落下几点血痕。

她诧异的看向掌心多出来的伤口,指尖轻轻触碰着外翻的皮肉,鲜血染上指尖,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所以她现在是怎么了呢?

是在做梦么?

亦或是她已经死了?

阿蘅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的话,据说人在梦中是看不到颜色,闻不到气味,也感觉不到疼痛的。她现在也感觉不到疼痛,却能看清掌心的鲜红,还有衣襟上的紫色花纹,这同梦境似乎就没什么关系了。

阿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如若并非梦境,而她又恰好出现在此地,那是因为她已经离开尘世了么!

原来,人死之后就是如此模样么?

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心底是在漫无目的的猜测,身上却感到阵阵寒意,阿蘅跺了跺脚,她身上明明还有一套里衣,可脚上不知怎的却连双袜子都没有,更别提鞋子了。

眼前的雾气渐渐变淡,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出现在了阿蘅的面前,小路是用青石板铺就的,路的两旁生长的迎春花无风自摇。

也许这是黄泉路。

阿蘅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雾气依旧浓郁的很,仿佛伸手碰一下都能抓住一团白雾,她晃了晃头,继续看向眼前的路。

她曾听嬷嬷说过的乡野怪谈中有讲过黄泉路,然而黄泉路是邻近忘川河的,而且它的两旁生长的不是迎春花,而是曼殊沙华,一种闻见花香就能想起前世记忆的神奇的花。

雾气之中没有风,阿蘅身上却越发的冰凉。

她悄悄的挪动脚尖,向前走了小半步,这一下可谓是冰火两重天,踏出的那一只脚如同踩在温暖的火炕上,没有动的那只脚就是踩在冰块上,尔后不知不觉间,阿蘅向着前方不断的走动,走动之间,她再没有感觉到寒冷。

穿过薄雾笼罩的青石小径,路的尽头是一扇半月形的拱门。

凭空出现的拱门连接的是一座几乎废弃的小院,院墙上画着鱼戏莲叶图,橘红色的锦鲤在碧绿色的叶片下探头探脑,脱落的颜色都掩不住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那是阿蘅在她父亲的书房中见惯了的笔法,似是出自她父亲之手。

然图上的落款却是阿蘅从未听过的名字。

视线向下移动,墙根处的枯草之上,冰雪尚未消融。

阿蘅不曾回首,盖因她走动之后,心中就有的明悟,在此间,除了向前,她别无选择。

抬手拢了拢衣襟,她现在已经不会感觉到冷意,然身体依旧不自然的瑟缩着,似乎有什么无法忍受的事情正在发生。

雾气之中清晰可见的院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吸引着阿蘅上前观望。

阿蘅站在距离拱门尚有一段路的地方,从她那儿是无法通过拱门看清院中全部景貌,只瞧得见一条青石小径通向前方,小径两侧光秃秃的,没有花树,就连杂草都枯黄腐烂在泥土中,轻易分辨不出来。

这确实是一座已经将要废弃的院落。

阿蘅迟疑了半晌,还是捏着袖摆,小心翼翼的走进院中。

随着阿蘅的走近,她心中的惶恐愈深,突的小腿一软,若不是及时抓住拱门上突出来的墙砖,她都要直接跌坐在地上。

心中忽然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片飞絮,被风卷起后,漫无目的的飘荡,寻不到来处,也见不到归途。

眼前的小小院落,从外面看去时,已然被荒草覆没,不由得让人断定它早已废弃。

然而阿蘅站在拱门前,却还是能看出这间院落里的烟火气息。

正屋的门紧闭着,旁边的木窗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寒风在屋内盘旋一圈,再出来时就带上了些许腥甜的梨花香。

倘若是无人居住的废弃院落,又怎会费心添上梨花香。

里面会有人吗?

阿蘅迟疑半晌,方才缓步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格局是阿蘅不曾见过的模样,她捏紧了指尖,小声的问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随着话音的落下,阿蘅很快就听见了从内室传出来的一声轻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她循着声音走向了内室,于星星点点的火光中看见了自己。

褪色了的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不复当初的鲜丽,在火光中却又有了另一番美感,可美丽的东西大多都是有毒的,人们理当敬而远之。

阿蘅瞧见了另一个自己在火光中睡去,周围那些不断扩散开来的火焰,似是不曾给她造成半分的困扰。

浓烈至极的色彩逐渐变得暗淡,眼前的场景也渐次模糊,到最后,留在阿蘅面前的,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于黑暗中睁开眼,入目的仍是那顶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不曾褪色的纱帐,依旧鲜亮如昨。

风雪在梦中,屋外却是春光正好。

第三章 姑娘

京都的春日向来是热闹非凡的。

姑娘们事先约好了,由家中兄长护送着,三五成群的往城外踏青去,到了地方,姑娘们聚在一起说些悄悄话,兄长也各自去寻各自的好友,再有带来的下人奴仆守在一旁,省的被不相干的人惊扰到。故而每逢春日,踏春就成了姑娘家必有的游玩乐事。

微风徐徐,吹得无事之人越发的昏昏欲睡,尤其是守在檐下那两个老婆子,多日不见外人来访,她们就更加疲懒。

年前的时候,她们姑娘感染了风寒,按理说,风寒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病,抓上两副药,吃上几回,差不多也就能好全了,可她们姑娘愣是从年前病到了年后,至今也不见好转,也不知是不是这贵人家的姑娘都是这般身娇体弱。

原本姑娘生了病,像她们这种末等的下人更应该尽职尽责,免得被上面人给迁怒了才是。

可眼下的风向不是又转了么!

她们姑娘是三房唯一的女孩,可哪家的夫人不是更喜欢男孩子呢!

温三夫人前两日才请府医帮忙诊脉,后就喝上了安胎药,接着连她们姑娘的院子都没来了,怕不就是因为担心被过了病气,伤了她肚子里的另一位主儿呢!

这府里的女主人们,一旦有了身孕,有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又怎么还会全心全意的顾忌着旁的人。

更何况,听说夫人这一胎怀的可不是那么的稳,想也知道,她这会儿忙着肚子里的那个,哪里还顾得上她们院里的这个呢!

既然有机会躲懒,她们就更不会难为自己了。

青叶提着食盒自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檐下那两个耷拉着眼睛的老婆子,顿时皱着眉,心里暗道:待会儿见到常嬷嬷,定是要同常嬷嬷告上一状,最好能将她们赶出院子,这等光吃饭不做事的家伙,让人看着就觉得烦。

看到青叶过来,稍矮一些的婆子挪了挪身子,抬头冲青叶笑道:“这是去给姑娘取饭来了,哎呀!不是我说,我们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就在小厨房里弄点吃的也就得了,姑娘这会儿也不一定能醒!你这一日三餐的跑大厨房去取饭,可不是白费了功夫么!”

青叶年纪小,今年也才十一岁,可她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中长大,自五岁那年成了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名义上是个二等丫鬟,实际上行的是一等丫鬟的事,只等年岁长了,她这辈分自然也就上去了。因而在府中,她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何曾被人这般用小话挤兑过,她心中有气,面上自然也就带了出来:“你们两个不好好的守着院子,还跑到檐下来打瞌睡,我要跟常嬷嬷说去。”

她不好揪着王婆子的话去反驳,不然还不知道这等人要编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便把话头放到别的上去。

王婆子讪笑道:“哎哟喂,你可不能这般诬赖好人,我们两个不过是年纪大了,眼睛就越发的显小,哪里是打瞌睡了呢!”

强词夺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青叶瞪了她们两眼,抱着食盒进了屋,府医都已经说了,姑娘这两日就会醒来,她得为姑娘准备好饭食,姑娘昏睡多日都不曾好好用饭,等她醒来之后,肯定是会感觉到饿的。

她们姑娘自小就得老爷夫人的宠,屋里的一应器具都是夫人特意精挑细选的,譬如内室与外间的那层珠帘,用的都是上好的白玉磨成的玉珠,典雅又精致。珠帘旁的小几上,还倒扣着一本书,那是姑娘先前用来打发时间用的。

顺着木质纹理雕刻着的玉兰祥云精致又好看,再往上挂着花卉虫鱼的帷帐,常嬷嬷坐在一旁,脚下的方凳上放着铜盆,她手里的帕子在铜盆里过了一遭,沥干了水,轻轻的擦拭着小姑娘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听到青叶的脚步声,常嬷嬷手下的动作不停,开口问道:“厨下的人可是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青叶点头,提着食盒上前一步:“刚才我去了大厨房,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厨房的刘管事就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他说了,是夫人特地派人去厨房吩咐的,原本就算我不去那边,他们待会儿也是要派人将食盒送过来的。嬷嬷,夫人这几日虽不曾来看望我们姑娘,可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惦念着我们姑娘的吧?”

常嬷嬷将帕子放进铜盆里,回过头瞪了青叶一眼:“还不快闭嘴,你也就仗着姑娘素日里的宽厚,现在竟是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说了,我看你是想要和新入府的那群小丫头一起再练上几遍规矩!”

青叶瑟缩了一下,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伺候姑娘的人,又怎么会不知夫人有多看重她们姑娘,她又怎么能相信外面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说出来的假话呢!

青叶将食盒放到一边,讨好的看向常嬷嬷,双手作揖,正待求着常嬷嬷不要同她计较,谁知她话还不曾说出口,就瞧见帷帐内的姑娘似是动了一下。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模样。

“嬷嬷~”青叶的尾音都快要飙到天上去了,她双目圆睁,指着帷帐内的姑娘,惊喜的开口道:“我方才瞧见姑娘的手动了一下,是不是,是不是姑娘要醒过来啦!”

常嬷嬷听到这话,急忙看向一旁的小姑娘,也顾不上再去训斥青叶了。

小姑娘的眼睛轻轻颤动着,额头间冒出的汗珠也是越来越多,她的嘴巴张张合合,似是在无声的呢喃着什么话。

常嬷嬷凑近了去听,也没能辨别出小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也不敢在此刻出声,将姑娘从梦中唤醒,前几日的那位大夫将她们姑娘的症状说的尤为惊险,还特地强调了要让姑娘自己醒过来,说什么若是靠外力唤醒的话,是极容易给姑娘带来不好的影响的。

至于是什么样不好的影响,他没说,常嬷嬷自然也就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事看得极其的重要。

有了大夫的千叮咛,万嘱咐,常嬷嬷不仅不敢出声唤醒姑娘,转过头还特地对青叶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口中不能言,她也只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姑娘能够早日醒来。

眼看着小姑娘就快要醒过来了,谁知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躁杂的吵闹声,瞬间打破了室内的一片安静。

恰在此时,小姑娘睁开了眼。

第四章 梦醒

阿蘅虽是从梦中醒来,可心神却仍然停留在那个诡异的梦中,乌黑的眸子不见平日的灵动,反而是呆愣愣的,给人一种魂飞天外的感觉。

守在一旁的常嬷嬷还来不及高兴,心里便是一咯噔。

难不成那位大夫所说的后果竟是应在了此处。

倘若姑娘能自然转醒,那自然是一切安然无恙,如若不能,那她们姑娘莫不是就此往后都是眼下这般痴傻模样!

屋外的吵闹声仍然在继续,初初醒来的小姑娘也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常嬷嬷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深,火气也不由得全都窜了上来。

她转头对一旁的青叶道:“你且出去瞧瞧,是哪来的少爷小姐们,竟然这般不知礼数,在院子里便是吵了起来,既然不是真心实意的来探望我们姑娘,那就恕我这老婆子倚老卖老,不伺候他们了!”

常嬷嬷故意说得大声了些,隔着一扇门的屋外,听的不是十成十的清楚,七八分却也是没问题的。

青叶尚未走出房门,外面的声音就已经渐渐消停下去了。

沉思中的阿蘅也被常嬷嬷的声音惊醒,长久以来的昏睡,让她整个人的筋骨都是疲软的,这会儿人是清醒过来了,但身体上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常嬷嬷,我娘亲呢?”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阿蘅便追问着一旁的常嬷嬷。

往日里,阿蘅自病中醒来,触目所及的第一人必然是她的娘亲,唯独这一次,她不仅没有第一眼寻到娘亲,第二眼、第三眼都是寻不到的,温三夫人压根就不在这间房里。

常嬷嬷本是在因着屋外的吵闹声而生气,脸上是不可抑止的薄怒,可在听到阿蘅的问话后,薄怒瞬间消失,只剩下不知如何开口的困惑。

她自是知道温三夫人对阿蘅有多看重。

可小姑娘看待问题,却有她自己的一套说法,倘若她打心底里认为夫人不曾陪在她身边,就是对她的漫不经心,那又该如何去劝呢!

倒也不是不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比划清楚,比如说温三夫人如今正怀有身孕,精力不比从前,故而才没能始终如一的守在小姑娘的身边。

如此说法,却不知小姑娘能接受几分。

是信,亦或是更深的误解,在话尚未说出口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阿蘅此时是刚刚从梦中醒来,思绪依旧混乱,尚未整理出清晰的脉络,她问着温三夫人的去向,不得回应之后,也不曾深想,只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大半的注意力仍旧放在先前的梦境之中。

梦里有两个她,一个缓缓自白雾中走来,另一个却在破旧的院落中渐渐失去生机,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她朝着糟糕的方向想着,说出的话也隐隐透露出不详。

“嬷嬷,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阿蘅问话时,眼中无悲无喜,有的只是浅浅的疑惑,“从去年年底开始,我就一直在生病,府医开的药方子没什么大用,苦药喝下了一碗又一碗,可我的病总是不见好。爹爹在城里重金悬赏名医,可名医总是难寻。后来祖父为了我,还特地进宫求来了太医院的首席。”

常嬷嬷急切的打断阿蘅的话,“姑娘莫要多想,不管是太医还是府医都说了,只要姑娘醒了,再喝上两副药,这病自然也就药到病除了,姑娘只管放宽心就好。”

若是在梦醒之前,听到这番话,阿蘅或许会半信半疑。

而现在么!

她是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应当是命不久矣了,也就理所当然的反驳着常嬷嬷的话。

阿蘅:“嬷嬷又在哄我了,那天太医与祖父说的话,我也听了七七八八,他分明是让祖父为我准备后事,不必再瞎折腾了,哪里就变成药到病除了。”

屋外的吵闹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隐无踪,周围寂静一片,只阿蘅的声音自屋内响起,清晰可闻。

生与死的问题,不是常嬷嬷能与阿蘅胡乱说的,而阿蘅最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这个。

阿蘅先前问起温三夫人,本就是为了同她说一说自己醒来前的那个梦境,现在温三夫人是瞧不见了,阿蘅便换了个人来问,左右这梦境说给谁来听都是一样的,发生过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改变。

“我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梦,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小姑娘揪着身上的被子,手指用力,指尖处微微泛白,随着话音的落下,她又不自觉的回想起方才那个古怪至极的梦境。

“我从白雾中瞧见了一个废弃的院落,临近了又瞧见了我自己,身着寝衣,于罗帐间渐无声息,约莫是死去了。”

春日里,和煦的微风从窗棂间掠过,拂过卷帘轻纱,还未靠近内室,便又打着旋儿的飘走了,只有那微微颤动着的卷帘轻纱彰显着它曾经来过的迹象。

阿蘅的声音渐渐低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轻纱上,心中不免想到自己倘若真的就此死去,又是否应该在死前就安排好身后之事,就如同她曾见过的那位姑婆一样。

她在两年前,曾见过临死前的姑婆。

姑婆满头银丝,面容却不似寻常老太太那般老态龙钟,倘若将白发换成青丝,说她只三十岁上下,也是有人相信的。

彼时,阿蘅就守在姑婆的榻下,瞧着姑婆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之事,细致到灵堂之上的挽联要如何写,她都要一一过问一番。姑婆说话时,守在周围的人都在哭,那时阿蘅尚且年幼,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落泪,姑婆便告诉她,有些人哭是在舍不得姑婆,还有一些人哭却是因为舍不得他们自己。

话有些深奥,阿蘅懵懵懂懂的点着头,心里却想着等将来自己死时,也要如姑婆这般淡然处世,才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哭哭啼啼,也忒难看了些。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死这么早,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呢!

怪不得会有许多人哭哭啼啼,阿蘅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的鼻子都有些酸了。

怅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阿蘅如今才十岁,她还不明白死亡对她,对其他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她而言,死亡就如同一阵风,不论是来时,还是离去,都是相同的无处可寻。

因此,她不必担心,也不必苦恼,只需要将自己未曾完成的事情,托付给能够完成的人,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那份未知,就如同昔日的姑婆一般。

第五章 兄长

常嬷嬷心头一紧,见自家姑娘又露出那副神飞天外的模样,连忙劝道:“姑娘想多了,梦里的事情如何能当真的呢?”

阿蘅疑惑:“为何不能当真?”

不等常嬷嬷回答,她便自己接着道:“娘亲说过她怀我时,时常会梦到有个小姑娘追在她身后,唤她娘亲,后来阿娘果然就生下了我。可见梦里的事情也是会成真的。”

常嬷嬷松了口气,继续劝道:“姑娘有所不知,夫人的那个梦是孕梦,孕梦十之八九都是灵验的,而姑娘的梦却是普通的梦,这普通的梦,大多都是与实际相反,是成不了真的。”

阿蘅仰头看着常嬷嬷,嬷嬷说的话,听上去倒是没什么问题。

她心里明白嬷嬷这是不希望她继续纠结先前的梦,可她先前的那个梦再真实不过了,就好似真的发生过似的,那样的梦是不是不应该简单的归入普通的梦之中呢!而且梦里的另一个自己看上去过的非常不好,倘若她视梦境如无物,总感觉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呀!

早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次阿蘅心有所感,想要拦住出门会友的兄长,却没能拦住,结果阿兄摔折了腿,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阿蘅没有继续说下去,旁人不把她的话当真,她自己当真就是了。

手指拂过帷帐,看着帷帐上的花卉草虫,心头不自觉的生出一股酸涩之气。

“我想娘亲了。”阿蘅对常嬷嬷说道。

不知道娘亲现在如何了?她在病中的这么些日子里,每每醒来总能见到爹娘或是兄长,可今日不知怎的,他们谁也不在。而且……她还想看看方才在屋外吵闹的人。想到屋外的那些不知身份的人,阿蘅叹了口气,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些人,但听着他们的声音,她就觉得很讨厌呢!

阿蘅的小院离主院不远,温桓在主院给祖父祖母请安后,便想着去探望仍在病中的妹妹,谁知他刚走到院中,就瞧见围在台阶边正在争吵的一群人,被那些人围在中间的恰是他妹妹身边的一个小丫环。小丫环平日都是跟在阿蘅的身后,倒是很得阿蘅的欢喜。

温桓走上前,拍了下领头的那个小姑娘,道:“阿蘅如今还病着,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找她,要是不小心也感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他是不大喜欢这些人来打扰阿蘅的,却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

小院里的是二伯家的几个孩子,温杭、温芙和温蓉,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姑娘。温桓依稀记得前些日子二伯母接了个侄女进府,想来就是这位了吧。

他又看向台阶上的青叶,问:“你不去守着阿蘅,跑外头来作甚?”

青叶往后退了一步去,小声答道:“方才屋外有些闹腾,姑娘都被吵醒了,嬷嬷就让我出来看看。”

听到这话,温芙就不大高兴了。冷着脸,哼了一声,昂头道:“四妹妹病了许久,我们几个好心好意来探望她,现在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这要是放在往日,温桓还会留下来圆个场,毕竟青叶是阿蘅的丫环,可现在他满心都是屋里刚醒来的阿蘅,只见他三步做两步的朝着屋内走去,边走边问青叶:“阿蘅何时醒来的,她现在可还好?是谁在一旁伺候着?”

青叶跟在温桓身后,下意识的忽略了院中的其他几人,她回道:“姑娘醒来有一会儿了,现在是常嬷嬷在里头伺候着……”至于好还是不好,她却是不太清楚的,谁让姑娘才醒来,她就被嬷嬷打发出来看是什么人在院子里吵闹呢!

早春时节,屋外春风浮动尚且带着几分寒意,屋内却是暖和的,走过了珠帘就瞧见脚榻前的两盆火炉,银丝炭不见烟雾,暖意正浓。温桓来时,阿蘅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常嬷嬷为她梳发,她身上穿着件丁香色绣折枝纹的袄裙,远远看去竟让温桓感到有几分陌生。

阿蘅余光瞥见来人,心头一动,转过身来,眉眼弯弯的笑道:“阿兄。”

小姑娘原就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如今大病一场后,消瘦不少,瞧着倒像是长大了不少,再不复当初的那团孩子气了。然而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温桓宁可让小姑娘按部就班的长大,而不是似如今这般面临生死,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拔苗助长。

温桓也朝着小姑娘笑了笑,说:“病才好了些,怎么不好好躺着歇息?”

阿蘅望着温桓,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念头,仿佛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兄长,如今得见一面,竟让她忍不住想要感谢诸天神佛,一时间泪如雨下,倒是让她面前的温桓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上了?

温桓急切的问着,却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没找出帕子,便捏着衣袖给小姑娘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疑惑的旁边的常嬷嬷,她是一直守在阿蘅身边的,应当是知道阿蘅为何会如此失态。

常嬷嬷是看着阿蘅长大的,在她的映像中,阿蘅平日里虽说是有些娇气,可从不曾像现在这么伤心过,这让她忍不住想到方才阿蘅的问话,莫不是她们姑娘仍把梦中的事当成了真?

温桓问:“阿蘅把什么梦当成了真?”

常嬷嬷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她瞧着阿蘅仍在小声抽噎着不说话,便将阿蘅先前所做的梦给说了出来,“姑娘想必是一时分不清梦真梦假,待少爷劝上一劝,应当就好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呢?”温桓笑着摇头,伸手点了点阿蘅的额头,“你呀!”语气之中是满满的宠溺。

阿蘅揉着有些酸疼的眼角,原本还想说自己不是因为梦才哭的,可听着温桓的说法,忍不住道:“梦里的事情真的不能当真吗?”

温桓反问道:“那阿蘅你且说说,你那梦中可有我与爹娘呢?”

阿蘅回想片刻,她在梦中倒是不曾见过爹娘与兄长,便只摇了摇头。

“爹娘与我待阿蘅是如珠似宝,都舍不得让你一个人难过,而你那梦中不曾有我们,可见那梦就不是真的。”温桓正色道,“我说梦里的事情都不曾当真的,阿蘅可信我呢?”

第六章 不喜

“我当然是信阿兄的。”

阿蘅急忙抬起头,生怕自己答得慢了,就惹得阿兄难过。

也不知是怎的,这会儿只要是温桓说的话,她都不忍心去违背,哪怕是嘴上说不,她也是不愿意的。

“这样才对嘛!我知道你肯定是闷得太久了,才会生出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来,等你病好了,我便带你出门好好玩上一玩。”温桓顿了一下,又解释道,“原本我瞧着你现在已经是大好了,带你出门逛一逛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出门游玩到底比不上我们阿蘅的康健重要不是,随意待会儿让府医来为你诊脉,你在休养几日,我再带你出门,可好?”

少年的声音尤为温柔,阿蘅拽着他的衣袖,刚刚止住的眼泪这会儿似乎又有些忍不住了。

这动作放在温桓的眼中,就又变了模样。

小小的姑娘揪住了他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似乎是在为方才的失态感到害羞,肩膀轻微的耸动,更叫温桓怜惜不已。

阿蘅这一次可真的是糟了大罪了。

自年前不甚感染了风寒,请府医开药方后,一连吃了许多服药却总也不见好,到后来更是凶险无比,连太医见了也只说听天由命,幸好,幸好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阿兄……”阿蘅的声音尚且带着哭腔,唯有抱住自家兄长胳膊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明明温桓就在她的身旁。

可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的梦,梦里她独自守在陌生的院落之中,落入眼帘的只有散落满地的珠子,偶尔抬头看向窗外,也只能看到檐角下那一方逼仄的天空,她看不到阿兄,也看不到爹娘,只偶尔会有一个小孩带着不怎么好看的糕点来探望她。

阿蘅是想要离开那个院子的。

可她出不去。

她只能看着梦里的自己一直待在那间屋子里,一直到院子里草木枯黄,白雪覆满枝头,才眼睁睁的看着红色的火焰覆没了整个院落。

残灰余烬里,什么也不剩。

阿蘅想到这里,抱着温桓的胳膊,忍着眼底的泪意,沉默不语。

“好了。府医已经来了,让他看看你可是已经大安了,若确实已经好了,赶明儿我便去求母亲许我带你出门,莫要再难过了。”

小姑娘打小儿就好哄,平日里若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只需待她出门逛上一逛,或是给她买一些模样好看且味道也好的点心,便能让她高兴好半天。因此阿蘅现在低着头,虽然看不出她现在的表情,温桓也不觉得难办,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头顶的碎绒毛,肯定地说道:“若是母亲不许,大不了我就带着你偷偷出门,就跟上次那样。”

他想着小姑娘之所以会感染风寒,似乎就是因为上次随他一起偷跑出去玩,在回来的半路上赶上了一场大雨,不由讪讪道:“只不过我们得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不能像上次那般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阿蘅怔怔的看着给她做保证的兄长。

她慢慢收敛心中因梦境而生出的荒凉情绪,悄悄对自己说,梦里的事情果然是不能当真的。阿兄对她这么好,怎么可能会忍心看着她孤独的守着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呢!

比府医更先进来的是温芙等人。

事实上,她们其实是跟着温桓一起进来的,只是那时温桓惦记着阿蘅,没想起来她们。而常嬷嬷与青叶,却是她们曾在屋外放肆吵闹的缘故,而故意将她们晾在一旁。

“看来你已经好了么!”温芙在边上站了许久,一开口的语气就有些冲。

她是不耐烦看温桓与阿蘅兄妹情深的模样,明明她与阿蘅一般大,偏阿蘅就能被父母兄长宠爱,她就只能当对别人好的那个,不管是喜欢的衣服首饰,还是好吃的,好玩的,都得先让弟弟妹妹挑,不论什么时候,她都只能排在末尾。

而这些全是因为她先出生了一刻钟。

温芙、温蓉与温杭是三胞胎,其中温芙最先出生,是大姐,温杭第二,温蓉则最小。

阿蘅:“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虽然温芙每次对她说话都有些凶巴巴的,可从来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情,除了喜欢看她笑话,并且嘴上不留情面外。

又是这样子。

温芙没好气的扭过头,她实在不懂三叔家的阿蘅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每次都表现的非常不喜欢对方,可阿蘅对她的态度一向都是软软的,就跟个面团似的,一戳一个坑,都不带还手的。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阿蘅听见那声轻笑,身体忍不住僵硬起来。

她不知道笑声的主人是谁。

可她感觉到了害怕。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曾因为这个人而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能让她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怎么了?”温桓低头问道,小姑娘原本就是半倚在他身上的,她的一点细小变化都能引起温桓的注意,更不必说她突然绷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变得充满防备感起来。

看见阿蘅眼中的不安,温桓扫视着对面的四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穿着水红色袄裙的小姑娘身上,他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道:“没事的,她是你二伯母家的亲戚,暂时借住在咱们家,并不是什么……”坏人。

“不,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只是不知道她是谁。”

阿蘅记下了这人给她的感觉,暗自提醒自己要当心。

根据她往常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让她感觉到害怕的人或事,就算眼下不会发生什么,可坏事总是会发生的。

她只能尽量提高戒备。

“我叫席柔,温柔的柔,”席柔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与她的名字很相称,“我母亲是温二夫人的妹妹。”

“他爹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调到京都来任职,在调任之前先将她们母女俩送上了京,只是她们在京都的宅子长久不住人,需要规整一段时间,我娘就留她们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温芙解释了一下。

第七章 约定

温芙等人并未停留太久,她们在屋内只略微站了一小会儿,在府医还没来之前,就已经离去。

仿佛真的只是如同温芙所说的那般,仅是过来探望阿蘅一番。

来的那位府医并非阿蘅往日见惯了的那位,而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只知道他姓杨,名讳不详,是从北地而来的神医,医术与宫中的御医不相上下。

他给阿蘅诊脉后,也不多说其他的话,就径自从他的药箱中取出纸笔,伏在外间的桌子上开了一副新药方。

阿蘅疑惑的看向自家兄长,她还不曾在清醒时与这位府医打过交道,故而面对此等场面,只感到了手足无措。倘若身边没有旁人,阿蘅或许还能硬着头皮上前同府医说上一说,可现在兄长在她身旁,她自然是完全仰仗着兄长了。

与阿蘅不同,温桓与这位杨府医打过不少交道。

杨府医入府已经三月有余,阿蘅病重之时,他隔三岔五的便要为阿蘅诊治,开新的药方,温桓每次都守在一旁,不曾缺席过。所以,他与杨府医也能说上几句话。

看杨府医一脸风轻云淡,远不似往日的苦大仇深,温桓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他笑着说:“杨先生,您看阿蘅的病是不是已经好了?”

杨府医放下笔,将新开的药方放在一旁,眼皮也不抬的说:“她现在都能下地行走了,自然是已经好了。”

温桓回头看了眼正躲在珠帘后偷偷瞧着他们的阿蘅,笑了笑,又去看桌上的新药方,心头不由生出一丝不安,他稍微压下声音,说:“可我瞧着您这药方与阿蘅现在喝的那副,没什么大差别,您可别是在……”哄人啊!

未尽之语,溢于言表。

杨府医将药箱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他现在虽然是在避祸之中,不敢用出十成十的医术,但是就算他只使出十之一二的本事,用来照料这么个小姑娘,也是绰绰有余了。听着温桓的质疑,他自然是十分不高兴的。

他抬头看着温桓,原本的怒气瞬间又消失了。

就这么个毛头小子又能懂什么的,不知所以然的家伙,问个话也只是想当然而已,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看他的样子也只是因为担心,杨府医便不咸不淡的答道:“姑娘的病虽是好了,可到底还是伤了元气,新开的那副药方是帮着姑娘调养身体。至于为何与先前的药方相似,少爷你不曾学过医术,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他说完,也不等温桓再说些什么,提着药箱便走了。

“他瞧上去可不像是好相处的样子。”阿蘅看着杨府医走远了,这才从珠帘后面走出来。

温桓不以为意,甚至还劝了劝阿蘅:“有大才者,多不拘小节,更何况杨先生从前是受人敬仰的神医,倘若不是父亲千请万求,他也不会到咱们家来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府医,单是因为这个,他有再多的脾气,我们也该让着他些。”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而且,阿蘅呀!你先前的病情来势汹汹,不论是原来的那位府医,还是祖父请来的御医,都不敢出个确切的诊治方法,是杨先生当机立断,拿出了独门的救命药,这才保下了你,所以不论杨先生做了些什么,阿蘅对他,都要怀抱一颗感恩之心才行。”

温桓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却无端的让人生不出反驳之心。

阿蘅回想起在病中偶然惊醒时发生的事情。

那时她已经缠绵病榻许多日,昏睡的时间一向是多过于清醒的,偶尔好不容易清醒了,下一刻就又在无边的梦境之中沉沦。然而有一次,她从昏睡中惊醒后,难得的清醒了许久。只不过意识虽是清醒过来,却还是不能言语,也就是在那时,她听见祖父与太医的对话,太医都已经让祖父为她准备后事了。紧接着她就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将太医骂的狗血喷头。

现在想想,骂人的那位就是兄长口中的杨先生了么!

阿蘅点点头:“谢谢阿兄的提醒,我保证下次见到杨先生,肯定会很尊敬他的,不会再像今次这般了。”

温桓见阿蘅应承下来,便松了一口气,他是知道阿蘅的,只要她答应下来的事情,不论怎样,都会尽力去做好的。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落日的余晖为小院渡上了一层金黄,惊觉时间已经过去良久。

温桓摆摆手,说:“天都已经快黑了,我就先回去了,阿蘅,要记得按时喝药,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出去逛一逛。”

阿蘅目送着温桓离开,眼看着温桓的背影愈行愈远,她笼在袖子里的右手使劲的掐着左手的虎口,疼痛让她越发清醒,从而杜绝做出某些冲动的举动,比如说突然站起来拦住阿兄,不让对方离开。

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的。

外来的人都已经离开,剩下的都是阿蘅院子里本来的那些人。

虽然除了常嬷嬷,就只剩下了青叶。

至于其他的丫环们,大多都在下人房那边重新学规矩,短期之内是不会再回来的。

阿蘅在外间的四方桌前坐了下去,拿过桌面上的药方瞥了两眼后,就递给了一旁的常嬷嬷。

“嬷嬷,你让人去给我煎药吧!”

常嬷嬷接过了药方,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试探性的问道:“姑娘自醒来到如今,连口热饭都不曾吃上,你看熬好一剂药还需要一段时间,要不姑娘且先用点饭食,可好?”

被常嬷嬷这么一说,阿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感觉到了些许的饿意,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午间的食盒一早就凉透了,常嬷嬷惦记着阿蘅的身体,早在温桓还没离开的时候,就示意青叶去大厨房再取些饭食回来,青叶速度倒是很快,这边常嬷嬷才劝好阿蘅,那厢她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由着青叶在一旁侍候阿蘅用饭,常嬷嬷自己捏着药方去找管家要药材去了。

虽说温府之中并无多少内斗,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走在煎药的路上,想着院子里能用的人除了自己,竟只剩下一个青叶,常嬷嬷顿时头疼起来,人手实在是不太够用呀!

或许在之前的那些丫环们学好规矩之前,她应该先去找管家要一些丫环来。

毕竟她们姑娘病已经好了,总是要出门的,身边若是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头,那哪来的排场可言呢!

第八章 请安

阿蘅醒来已有三五日,她的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新面孔,都是常嬷嬷去找管家要来的新丫环。

听说这一次的丫环婆子都是温三夫人亲自选的人,尽管她还不曾来探望过阿蘅。

又一日清晨,阿蘅醒来的极早,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仍是熟悉的帷帐,夜里没了梦境的纷扰,又得了几日的休养,她的精气神显而易见的变好了许多,脸色虽不复先前的红润,但瞧着也是有模有样,而不似初醒那日的苍白无力。

常嬷嬷服侍她洗漱穿衣,应阿蘅的要求,给她换了套雪青色缠枝纹的袄裙,是外出的常服。

常嬷嬷道:“姑娘今儿个是要出门么?”

阿蘅说:“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娘亲了,今天想要去给娘亲请安……”

常嬷嬷正在给阿蘅梳发,听闻此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瞧着铜镜里的倒影,既想劝阿蘅留在院子里,又觉得阿蘅确实应该探望温三夫人,两相纠结之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要问阿蘅可知道常嬷嬷的纠结,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醒来的这几日里,温府之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对她表示了关心,同辈人都是亲自来探望她,长辈则大多是遣了身边的心腹前来,不管背地里是如何想的,明面上的关心是都有了,只除了温三夫人,也就是阿蘅的娘亲。

娘亲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倘若不是常嬷嬷特意说起新来的丫环们的来历,阿蘅险些以为娘亲是不要她了。

既然娘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她,那么不曾前来,必然是有着不得已的理由。

娘亲不来看望我,也没有关系的。

我大可以去看望娘亲。

就如同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一般。

阿蘅是这般想着的。

“那姑娘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可别饿着了!”青叶提了个食盒进来,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里的吃食往小方桌上摆。

依着自家姑娘的习惯,也该到用朝食的时候了,只是姑娘这会儿都已经梳妆打扮好,看样子是准备出门的。姑娘的身子还未好全,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出远门,这么算来,也只会是去给老太爷他们请安了。请安的时候,姑娘得陪着老太爷他们闲话家常,可不能闷头吃东西,所以还是在出门前垫垫肚子的好。

阿蘅却是没什么胃口的。

喝了两口粥,又在青叶的劝说下吃了两口鲜花饼,便再不肯吃了。

如青叶所说的垫过肚子后,阿蘅先去了祖父的院子。

请安也应该有个长幼有序的,而且,祖父年岁已高,先前为了阿蘅的病,还累的祖父特地去宫中求了个太医回来,就算太医最后没派上用场,这份情阿蘅还是要领的。再者说,在阿蘅这一辈的孩子之中,祖父最偏心的除了大伯家的大姐姐温菀以外,就是阿蘅了。

于情于理,阿蘅都应该先去给祖父请安的。

祖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这个时候恰好生出新芽,嫩绿的芽叶在貌似枯朽的枝干上随风轻动。守门的下人远远的就瞧见了阿蘅,早早的就通知了里屋的人,等阿蘅走近院子,祖父身边的小厮常德便已经候在门口了。

常德朝阿蘅行了个礼,道:“四姑娘来了,老太爷刚用过朝食,这会儿在书房呢!”

阿蘅对他笑笑,跟着他往祖父的书房走去。

温堰今年六十有三,是两朝帝师,因不喜官场纷争便早早的辞了官,如今在城外的白马书院当山长,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住在城外别院的,只在沐休或是逢年过节的日子才回温府,明日便要回书院去了。见到阿蘅前来,他很是高兴:“果然是奇人义士多出自民间,温钦请来的那位大夫确是有真本事的。”

阿蘅点点头:“阿兄也说杨先生是个神医呢。”

温堰又道:“阿蘅的模样瞧着还有些憔悴,还要再将养一番,回头让常德给你送些调养身体的药材,让厨房给做成药膳,到时候可不要嫌弃味道不好,就偷偷给倒了啊!”

祖父说这话也是有先例的,偷偷把不喜欢喝的药给倒了,阿蘅可做过不止一次。

小姑娘讨好的笑着,温堰摇摇头,语气宠溺的道:“你呀!”

祖父向来温和,尤其是在对她们这些小辈之时,更是有求必应,家里的小孩们也最喜欢凑到祖父身边。

只可惜祖父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在家中的,有时候便会遇上些猝不及防的事情。阿蘅眼神有些恍惚,转眼间就想起了那段冗长的梦境,在梦里,她瞧见两鬓斑白的祖父在常德的搀扶下缓缓走来,那时的祖父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让人一看他便想起了风中残烛。祖父是想要来带她回家的,他说无论如何她都是温家的姑娘,只要他在一日,便护她一日。

可梦里的她,即便是到了最后,也还是没能回家。

“阿蘅,阿蘅……”

耳边传来祖父的呼唤,阿蘅恍然惊醒,抬起头时,微红的眼眶将她先前的心情显露无疑。

“小姑娘家家的,娇气点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温堰伸手拍了拍阿蘅的脑袋,侧头看向侯在一旁的常德,温声道,“我记得别院里有个姓张的厨子,做药膳很是在行,你同管家说一声,把他也拨给阿蘅,至于月钱则还是走我这边的账。”

阿蘅愣了一下,怎么就说到厨子了呢?

她本是因为梦境中事而心有所念,可祖父显然是会错了意,怕不是以为她是被药膳给愁哭了。

祖父果然就来劝她:“那厨子做的药膳味道不错,你且先尝尝看,若是还觉得不行,往后的药膳便从八珍坊买成品。”

八珍坊在京都很有名,据说是皇家的买卖,里面的菜谱和药膳方子都是宫廷里的秘方,除了价格上贵了些,再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

阿蘅心中微动,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祖父对她都是一样的好,只是不知为何,先前不觉,现在却是有了几分愧疚。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是奇怪,没有谁必须要一直对谁好,也不会存在谁会一直对谁好。阿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有了这般的感悟,但她就是明白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换来真情,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所以倘若遇见了他人的善意,自是应当心存感激,更不必说这个他人原本就是她的亲人。

她揪着自个儿的袖口,抬头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挑食了,祖父不用担心我的。”

第九章 回答

祖父并未多说什么,大约在他眼中,阿蘅只是个孩子。

即便是阿蘅说着‘她已经长大了’的话,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童言童语。

如果不出现变故的话,这种想法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

从祖父那儿出来后,阿蘅带着丫鬟们穿过抄手游廊,朝着娘亲的院子走去。一路上穿过不少其他的院子,院子里的人没有出来,阿蘅也没有进去。临近娘亲的院子,青石小路旁的花树在初春时节也是郁郁葱葱,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模样。娘亲的院门是紧闭着的,也没有人守在外边。

青叶上前去敲门,半天却不见有人回应。

隔了许久,那扇门才悄悄的打开了一道缝。

“嬷嬷说不能让人来打扰夫人的,你们不要再敲门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从门缝中探出了个头,噘着嘴,有些不大高兴的看着阿蘅一行人。

小姑娘的模样有些眼生,阿蘅从前没见过她,不过青叶认识她。

青叶瞥了那小丫鬟一眼后,蹭蹭蹭的跑到阿蘅的身边,小声说道:“姑娘,她是孙嬷嬷的小孙女红荔,应当是最近才入的府。”

门口的动静不大也不小,按理说很快就能惊动院子里的人,可实际上,阿蘅在门口看着青叶与红荔插科打诨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人前来。

阿蘅向来不是喜欢打听小道消息的人,故而醒来之后,她问过爹娘兄长的去向,也问过身边的丫环如何都替换了,得了常嬷嬷的回答,便没有再追问。可这会儿,她是有些后悔的。不应该在问及娘亲后,常嬷嬷不言不语时放弃追问下去,不应该以为是在自己家中,就不会发生任何变故,她应该有所警惕的。

心中是对自己懈怠的不满,阿蘅脸上也不自觉的带出几分愠怒。

她挥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叶,对着从门缝中探出个头的红荔说:“让开!”

“姑娘……”青叶踉跄了两步,疑惑的看向自家姑娘,这一看令她大惊失色,她们姑娘一向温和,何曾像现在这般动怒过。

红荔在门后,也被阿蘅的气势给惊到了,她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了两步,转念又想起她祖母的话,便又上前去抵着门,表现出寸步不让的模样。

想起她开门时说的话,阿蘅心中下意识的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小丫鬟倒是个忠心的。

可再怎么忠心,今儿个也得把这个门给让开。

想起自她醒来就不曾听过消息的娘亲,阿蘅心中又气又急,气自己对娘亲关心太少,着急娘亲现在是否安好,她也不等身后青叶等人跟上来,就径自上前用蛮力推开了院门,引得抵着门的红荔摔了个跟头。

“青叶你看着她。”

阿蘅离开的动作一顿,看了眼还在地上的红荔,给青叶丢下一句话后,便急匆匆的朝着里屋走去。

望着姑娘的背影,青叶干脆利落的应了个是,低头瞧见红荔似乎准备大声喊叫,她下意识的掏出袖子的手帕塞进对方的嘴里,霎时间就把声音给堵住了。

只是姑娘吩咐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青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想了想,到底没有把帕子拿出来,还让另外两个小丫鬟帮忙把红荔给按住了。

总感觉这个小丫鬟对她们姑娘不安好心呢!

阿蘅这个时候却想不了太多,从院门到正屋本来是没有两步路的,可她越走心中就越是慌张。

院中太过安静,安静的只听得见她自己走路的脚步声。

除此之外,竟然再无其他。

心中闪过的念头,一个更比一个令阿蘅害怕,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这时她恰好来到正屋,门是虚掩着的,里面说话的声音隔着不远的距离,也能让门外的人听清。

“也不知道阿蘅现在如何了?”

是娘亲的声音。

阿蘅心中一动,便想要推开门,可下一刻从屋内传来的声音,让她硬生生的按下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温和,可话中的意思却让阿蘅背后生出寒意。

“夫人莫要担心,四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那声音先是劝了一句,很快就又转过了话头,“夫人这会儿还是要多关心一下自个儿的身体呀!您先前摔了一跤,险些小产,府医可是说了您得静养,平日里不能太过忧心,老爷都说了四姑娘的病已经有所好转,这话肯定不假,可夫人的身子现在也不能去探望四姑娘,想来四姑娘也是如此,说起来,我家的那个小孙女红荔倒是和四姑娘有两分相似,倘若夫人想念四姑娘,也可唤红荔前来,好歹有个念想。”

不用别人说,阿蘅也能猜出屋里说话的那人是谁。

倘若是放在病重之前,听见了孙嬷嬷的这番话,阿蘅定然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早就踹开了这扇门。

可这会儿,她却是迟疑了。

她想要听见娘亲的回答,却又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倘若娘亲的回答不尽如人意,她又该如何做呢!

毕竟如同梦中所见,她似乎不是个值得眷恋的人,否则也不会只她与温柠相依为命。

温柠。

阿蘅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娘亲此刻怀着的孩子便是她梦中的温柠了吗?

屋内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寂静一片。

阿蘅的思绪很快又从温柠的身上转回到娘亲的回答之上,可她久久不曾听见娘亲的声音。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缓缓坐倒在门前,一动不动的听着从门后传来的声音。

温三夫人看着面前的孙嬷嬷,她此刻的脸色说不上好。

孙嬷嬷是她的乳母,从林家陪嫁来的,向来是温三夫人的心腹,故而在温府下人之中的地位也是颇高。

许是多年的养尊处优,也让她养大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温三夫人垂下眼帘,不紧不慢的道:“嬷嬷想多了,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可我的阿蘅却只有一个,像刚才的那种话,我是不爱听的,嬷嬷以后莫要再说了。”

总归是她的乳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温三夫人不曾说的太过,心里却早已失望透了。

孙嬷嬷脸色一僵,没想到温三夫人会这么说。

虽然温三夫人不曾说出过火的话,可以孙嬷嬷对她的了解,这番模样显然是已经失望透顶了。

第十章 娘亲

孙嬷嬷狠狠的打了自己两耳光,继而低眉顺眼的道:“夫人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你是知道的,老奴一向没遮没拦惯了,可要说坏心,老奴是绝对不会有的。”她话里话外表着忠心,理直气壮的就好像真的没有半点私心似的。

门外的阿蘅早已手脚冰凉,即便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也没见得开心多少,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面无表情时却像极了她父亲生气时的模样,她父亲生气时能于不动声色间,将敌人坑的头破血流。阿蘅远不如她的父亲,事实上,她自小得宠,还不曾遇见过真正令她生气的事情。只是今天的孙嬷嬷和红荔是真的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早先时候,阿蘅是由父亲温钦开蒙的,她在父亲书房中读了三年多的书,在八岁那年才随着二伯家的温芙,温蓉一齐去了族学。她从前看书时,曾见过一段话,‘大奸似忠,外似朴野,中藏奸诈’,而今日所见的孙嬷嬷与红荔就是其中的顶尖儿。

一个个说起话来忠心不二,好似真的忠心耿耿。

可内里无一不是打着忠厚的幌子,行着不轨之事。

当真是,不可理喻!

“姑娘,你……”青叶因着红荔的缘故,比自家姑娘慢了许多步,等她赶上来,却瞧见阿蘅正坐在冰凉的台阶之上,这让她如何能忍。三两步跑上前,也顾不上主仆尊卑,就要去搀扶阿蘅。她想着这是夫人的院子,都没敢大声说话,压低了嗓音,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您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病才好了些,就这样不爱惜自己,难不成是还想回屋子里,再躺他十天半个月不成!”

阿蘅这才抬起头来,也不出声辩驳,借着青叶的力道,就此站了起来。

屋内的孙嬷嬷还在表着忠心,屋外几个丫环也压着红荔过来了。阿蘅瞧见红荔被堵住了嘴巴,她也没说什么,在站直了身子后,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之后,抬脚便踹开了面前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很暖和,火炉烧的旺旺的,阿蘅大跨步的朝着里间走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杌子上,两双手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硬在半空中,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连忙转过头来,动作之急,让人仿佛能听到她脖子发出的咔嚓的声音,看到阿蘅后,她慌张的站起身,朝阿蘅行礼:“四姑娘。”她束手束脚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可笑。

这便是孙嬷嬷了。

阿蘅从前就不大喜欢她,因为她总是喜欢在温三夫人面前说一些重男轻女的话,虽然温三夫人不会当真,可阿蘅总是不高兴的。而且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只有她会按照温府的排行唤阿蘅为‘四姑娘’,其他人都只唤阿蘅为‘姑娘’的。

孙嬷嬷低着头,她没有听到阿蘅的回话,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僵硬难耐。

阿蘅却没有理会她。

看人总不能只看对方的表面,谁知道她们那副忠厚老实的面皮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呢!

阿蘅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娘亲躺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

房间中忽然变得无声无息,气氛沉闷到了某个极点,温三夫人方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睁开眼,她便瞧见守在她面前的,令她心心念念的阿蘅。

小姑娘红着眼眶,像个小猫儿似的趴在她的手边,一见她睁开眼,便低下头,嘴唇抿的紧紧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她的手上,带着一丝凉意。

温三夫人抬手拂过阿蘅颊边的碎发,温声道:“我的阿蘅真是个娇气包,才几日没见到娘亲,就忍不住跑过来哭了么!”

阿蘅听了这话,反倒是忍住了眼泪,她只喊了句娘亲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娘亲似乎无论何时都是这般从容,永远不会失态。

阿蘅想起孙嬷嬷先前说的话了,那时娘亲应该已经气急了,可她也不曾口出恶言,更不曾恼羞成怒。

然而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里,她曾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娘亲一日日的衰弱下去,院子里始终都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药渣铺满了门口的那条小径,她看见梦里的自己哭着求他们不要丢下她,可谁也么有答应她。后来的那一天,她穿着白色的孝服,跪在灵堂前,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却再没有人会说‘阿蘅是个娇气包’了,也再不会有人愿意给她娇气的机会了。

温三夫人小心的用手擦着阿蘅脸颊上的泪,仿佛是在怕惊扰到了谁,她说话又轻又柔:“阿蘅莫要哭了,女儿家就应该一直高高兴兴的,倘若你不高兴了,只管与爹娘说,有爹娘在,总能让你高兴起来的。”

阿蘅顿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在病中所做的那些梦,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缠在她的心头,若是其他的事情,她大可以痴缠在爹娘的身边,一字不漏的说出口后,便只等着爹娘来帮她想办法,可唯独那些梦是不可以的。那些梦是不详的预兆,有着某种让她无法说给旁人听的力量,她只知道那些梦不说出去,或许就不会发生,可一旦说出去,那就一定会发生。

那是她醒来后,心中唯一的明悟。

梦中的事,许多都是断断续续,有些没头没尾,也有些只有一个开头。

阿蘅所能确定的只有梦境开始的时间,那应当是在五年后,永安十六年,而那年她十六岁。

五年的时间,总能改变些什么的。

只要远离某些人,结局总会不一样的。

阿蘅摇了摇头,咬着唇,小声的说:“我就是好想好想娘亲。”

小姑娘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不明白有些事情遮遮掩掩的,反而更惹人注意,更何况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怜,让人一看便知她藏了心事,不曾说出口。

温三夫人略一皱眉,到底没舍得逼问,只说:“娘亲就在这儿,别的地方,哪儿都不去。”

第十一章 摔跤

阿蘅不希望娘亲太过担心,便下意识的想要转移话题。

“我醒来后有问娘亲怎么不在,常嬷嬷没有说,我以为娘亲是在忙,所以才没有来看我,可是娘亲明明是身体不好,嬷嬷是这样,连父亲和阿兄也是这样,”原本是为了转移娘亲的注意力,可这会儿阿蘅越说却越觉得委屈,“怎么可以都瞒着我呀!”

不待阿蘅再说些什么,旁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却是孙嬷嬷坚持不住了。

那么大的一个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温三夫人说:“青叶带孙嬷嬷一起出去吧!”

孙嬷嬷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闷不做声的往外走去,青叶离孙嬷嬷不算太远,因着身高的缘故,恰好看见了孙嬷嬷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那模样让人看了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她回头看了眼自家姑娘,想着待会儿回去,要把孙嬷嬷的异样说给姑娘听,得让姑娘警醒些才是。只是依着姑娘那纯良的性子,怕是又不会当成一回事儿吧!或许她该回去同常嬷嬷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把这事透露给桓少爷。

丫环们都跟着青叶与孙嬷嬷一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温三夫人与阿蘅。

温三夫人劝道:“这不是担心你病才刚好,心气神都还没恢复过来么,这才拦着没让他们告诉你,再者说,我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里就不是大事了,”阿蘅与温三夫人呛声道,“刚才孙嬷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您都已经怀有身孕,还差点小产了,怎么就不是大事了!”

温三夫人握住阿蘅的手,语带歉意:“我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需要调养一番的事情,真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她们当下人的,惯喜欢夸大其词,你莫要被她们的说辞给吓到了。”她又转过话头,“我原本还想着过两日就去看看你的,没成想倒是你先来的,快来让娘亲好好看看,我的阿蘅这番可真的是吃了大苦头了。不过娘亲已经问过菩萨了,菩萨说阿蘅只要过了先前的那道坎,往后定能岁岁年年,顺心如意。”

阿蘅抿着唇,忽然问道:“娘亲在家中待得好好的,如何会摔跤呢?”

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如水的眼眸这下可真的是如水了。

温三夫人叹了一口气,抬手替她擦着眼泪:“平日里总是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同你父亲还总是担心你让旁人给骗了,时时都想着要如何提点你,怎么今儿个就精明起来了,娘亲想要哄你,都没哄过去……好了好了,娘亲告诉你就是了,莫要再哭了,待会儿眼睛该疼了。”

阿蘅攥着温三夫人的手,抽抽噎噎的喊着娘亲。

温三夫人瞧着阿蘅的模样,顿时觉得心疼不已,她叹了口气,轻描淡写的说:“我偶然听说城外有座不知名的道观,颇为灵验,但凡是前去许愿,就没有不灵验的,便去那道观为阿蘅点了一盏长明灯,回来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要紧的。不过那道观确实灵验,长明灯才点上了一日,阿蘅果真就醒了过来。”她满脸的庆幸,倘若让她再度面临抉择,她的选择也还是不会改变。

那时宫里出来的御医说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新入府的杨神医倒是说他能治阿蘅的病,可一连过去了十天半个月,阿蘅始终不见好转。

恰在此时,有人在温三夫人面前提到了那个道观。

倘若真的药石无灵,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诸天神佛之上。

温三夫人以前从未听说过那座道观,可同她说起那座道观的人信誓旦旦,还给她举了不少例子,说京都的某某人家在花朝节弄丢了自家的小少爷,官府的人找遍了京都也不见人影,那小少爷的母亲便去道观许了愿,隔天便在自家门口找着了他们家的小少爷。

但凡涉及到神神鬼鬼的东西,在流传之中总是会失去原本的模样。

那人举的例子,是真是假,并不是十分的好分辨。

可那位走丢的小少爷,温三夫人却是知道的。

小少爷姓谢,他的兄长是温桓的同窗。

温桓确实是说过谢家小少爷失而复得的离奇之事,只是他不曾提起这中间还有道观的事。

不提起谢家小少爷,温三夫人对那道观就已经信了七八分,加上一个谢家小少爷,那就更是十成十的信任了。

她原本是打算给阿蘅点上一盏长明灯,然而马车行到道观外时,她瞧见了一位妇人正在门口叩头,听说也是在为家中儿女祈福,三步一叩首,自道观外一直叩到大殿之中。温三夫人下了马车后,便同那位妇人一般,从门外叩到了门内,在殿内许了愿,点了长明灯之后,才转道回府。

在回来的半路上,她的下身就见了红。

然而这话却不能对阿蘅说的,她说这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小姑娘就已经如此自责,若是全盘托出,她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可不能再伤心费神的。

阿蘅不知娘亲摔跤之事,背后还有诸多复杂的缘故,她只听着娘亲说出来的那些话,就已经泣不成声。

“都是阿蘅不好……是阿蘅贪玩,非要阿兄带阿蘅出门,若是阿蘅没有出门,就不会生病,阿蘅没有生病的话,娘亲也不会因为担心阿蘅而摔跤……呜呜……都是阿蘅的错……”

小姑娘抹着泪,哭的很是伤心,险些都要背过气去了。

温三夫人轻轻抚着她的背,缓缓声的道:“阿蘅,不哭不哭哦,娘亲这不是好好的吗?”

“再哭下去,等回头弟弟出生了,可是要笑话你的,到时候,弟弟会说,羞羞脸,阿蘅姐姐是个小哭包!”

阿蘅抬头,抽抽噎噎的道:“阿蘅不是小哭包……”

“好好好,我们阿蘅不是小哭包。”温三夫人小心的擦着阿蘅的眼泪,她如今的身子也算不得康健,陪着阿蘅说了一小会儿话,便已经感觉到了疲倦。她打起精神,想着再宽慰宽慰阿蘅。

第十二章 蜜饯

柳嬷嬷在大厨房里将熬好的药放到食盒里,提着食盒往回走着。

她是温三夫人身边侍候的嬷嬷,在温府的地位与孙嬷嬷不相上下,有时候还会略占上风。

原本熬药这种活计,让个小丫鬟做就行了,可因着某些缘故,柳嬷嬷也不放心其他人,便只能自己上手了。她们夫人的院子是设有小厨房的,可夫人这会儿怀有身孕,闻不得太重的味道,这熬药的活计便不能放在小厨房里,不得已之下,柳嬷嬷才跑去大厨房。

回去的路上,柳嬷嬷的眼皮就一直在跳,跳的心慌慌的,生怕她不在的时候,夫人又出了什么事。

紧赶慢赶之下,她总算走到院门口。

打眼一看,就瞧见院子里红荔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旁边还有三五个小丫头看着,另一边守在正屋门口的绿衣小丫鬟,不正是她们姑娘身边的那个青叶么!

柳嬷嬷没有在院子里瞧见孙嬷嬷,还有其他应该守在院子里的丫环婆子们,心中讶然,面上却不显。她提着食盒往正屋走去,路过青叶时,问了一句:“怎么就你守在这儿,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青叶往后退了一步,回道:“孙嬷嬷回自个儿房里去了,至于其他人,我同姑娘来时,就一个也没瞧见的。”

听得这话,柳嬷嬷瞬间黑了脸。

夫人身子不舒服,这段时间对院子里的管束就稍微松了那么些,可柳嬷嬷在去大厨房熬药前,是敲打过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的,让她们一个个的小心伺候着夫人,当时孙嬷嬷也是在一旁帮着腔的,这次如若不是因为她心里不安,提前回来了,怕还发现不了她们一个个的都在阳奉阴违。

笼在袖子里的手,无声的攥紧了。

柳嬷嬷眼露寒光,夫人前儿个才让她来打理院子里的事,原本她还打算按照夫人管理时的惯例,只要那些家伙不犯什么明显的错,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太过心善啊!

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就不该对她们心软。

青叶悄悄的又往后退了几步,她从前学规矩时,跟着的就是这位柳嬷嬷,所以自然知道柳嬷嬷生起气来,要有多可怕。这种时候,她是万万不敢去触碰柳嬷嬷的眉头的。原本还想要将孙嬷嬷的事情说出来,现在想想,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的好。

这厢青叶退了,柳嬷嬷暂时按下想要收拾人的冲动,整理了下衣裳,提着食盒,敲响了虚掩着的门。

“夫人,该吃药了。”

门内的温三夫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宽慰自家的小姑娘呢,就被敲门时给打断了思绪。

阿蘅听见了柳嬷嬷的声音,顿时也不哭了,胡乱的抹着眼泪,又擦了擦脸,这才扬声道:“嬷嬷,你进来吧!”

阿蘅对柳嬷嬷的映像还是很好的,她同孙嬷嬷一样,都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只是很多时候,柳嬷嬷看起来要比孙嬷嬷可靠很多,大约是因为孙嬷嬷时常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而柳嬷嬷没有其他的家人,她始终都是将温三夫人放在首位吧。

柳嬷嬷进来后,将食盒放到一一旁的方桌上,从中端出热气腾腾的中药,阿蘅下意识的上前去,想要接过药碗,却被柳嬷嬷给躲开了。

“我的好姑娘哎,您可端不得!”

不等阿蘅提出疑问,柳嬷嬷就已经解释道:“这药碗烫的很,您这细皮嫩肉的,可别烫着自个儿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说着,柳嬷嬷便将药端到温三夫人面前,慢慢吹凉喂给她。

阿蘅隔着许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那碗药的苦涩,她悄悄的往柳嬷嬷身边蹭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娘亲喝完了那碗苦药,忽然两只小手往前一伸,在温三夫人与柳嬷嬷的面前缓缓打开,原来她在两只手上都放了蜜饯。

“娘亲吃糖,吃了就不会觉得苦啦!”

这蜜饯是杨神医特地做的温补蜜饯,费了不少的药材,才得出了两小碗,不过这种蜜饯,孕妇小孩都能吃,最要紧的是不会与药性相冲,算是比较难得的精品。

温三夫人愣了一下,没舍得辜负阿蘅的好意。

从小姑娘手里拿起蜜饯放在嘴里,还别说,这种特别炮制的蜜饯,确实比一般的蜜饯要好吃的多。

阿蘅见温三夫人舒缓了眉头,连忙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她今儿个出门前,特地将杨神医送来的蜜饯都用荷包给装起来了,就是想着要送给娘亲吃的。她高高兴兴的将荷包递到温三夫人的面前,说:“给娘亲,我有的都给娘亲。”

“你这孩子,娘亲又不是没得吃,怎会贪图你这一点小吃食。”温三夫人笑着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尖,摇头推拒着。

阿蘅见状,便道:“可这个蜜饯是杨先生新做的呀!”

杨先生在温府之中暂避风头,因而也不好制作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刚好在给阿蘅诊脉时,瞧见了阿蘅喝药时难以下咽的表情,便跑库房要了些药材,整治出了一些滋补蜜饯,因着是第一次试手,杨先生做的并不多,拢共加起来也只有一小荷包。

“杨先生说这是他第一次做滋补蜜饯,虽然量少了些,但效果很好,这种蜜饯不管与什么药,都不会药性相冲。”小姑娘将荷包硬是塞到了温三夫人的手上,这才接着道,“娘亲身体弱,得要补一补呀!而且我都听爹爹说过啦!娘亲怀有身孕的时候,总是吃不香,睡不好,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娘亲睡得好,不过我能给娘亲甜甜的蜜饯啊!蜜饯最好吃啦,娘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小姑娘的眼眶还是红通通的,这会儿却已经笑开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半点不见刚才的沮丧,这让温三夫人不由的叹道,果然还是个孩子,说难哄确实是难哄,可要说好哄,也是真的好哄。

温三夫人收下了荷包,不是为了吃食,仅仅是因为小姑娘的那一份心意。

阿蘅又陪着温三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只是温三夫人确实是有些倦了,靠着枕头竟慢慢的睡了。

柳嬷嬷小心翼翼的给温三夫人调整好了睡姿,又将被角压得严严实实的,放下了帷帐,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阿蘅也跟着她一起退出去了。

第十三章 谈话

阿蘅走出房门,温桓正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他分明是旧日里惯常做的打扮,可在阿蘅看来,却莫名的带上了几分落寞。

听到阿蘅的脚步声,温桓才转过身:“……娘应该已经休息了吧,我就不去打扰了,我许久不曾同阿蘅谈心,今日赶巧了,阿蘅就去我那里坐一坐,吃些糕点,可好?”

阿蘅点头“好的呀!”

温桓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的院子比较远,旁边住着的是大伯与二伯家的兄长。院子里的一角种了翠竹,还有一角搭了架,种的是葡萄,葡萄藤这会儿还是枯白的颜色,看不到多少生气。

阿蘅坐下之后,丫环便端上了点心,精致小巧,花样繁多,都是阿蘅从前喜欢的口味。

温桓亲自给阿蘅倒了杯白水,又对旁边的丫环说:“我和阿蘅要说些话,你们先下去,把门也合上。”

青叶看了眼自家姑娘后,跟着屋里的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出去了。温桓的食指敲打着桌面,哒哒哒的声音,急促又刺耳。

阿蘅忽然明白过来。

阿兄与她的这次谈话,想来不会是什么温馨的闲话家常,否则阿兄不会打发了其他人之后,还迟迟不开口。这让阿蘅有些不安。

阿蘅正色道:“总觉得阿兄要说的话会很重要,阿兄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可以说给我听听的……”

温桓不再敲桌子,他改成叹气了,一声更比一声长,声音里的苦闷简直就像是要化成实质一般。

有些事情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好。

他向来觉得小姑娘就该娇养的,故而不论是外界的算计,还是其他的风风雨雨,他都想要为阿蘅挡下。将小姑娘养的天真了些,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他和父亲有那个能力能护着自家的小姑娘,那当然是怎么宠就怎么来。

只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更何况,别人对他有心算无心呢!

倘若不是这次出了事,不仅使得娘亲受伤,还牵连到了阿蘅,或许他仍然不会反思自己的作法,是否存在疏漏之处。一想到他待会儿同阿蘅说了那件事之后,阿蘅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就觉得心口疼。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形象在妹妹眼中一落千丈,他只担心小姑娘会把责任往她自己身上堆。

可他也只能据实相告。

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温桓说话时,依旧有些无力:“阿蘅,我要同你说件事,在说之前,你要先答应我,听了之后不能生我的气,也不能生自己的气。”

兄长的模样给人一种将要破釜沉舟的错觉。

阿蘅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能让阿兄这般慎重,且发生在最近的事情,除了娘亲摔跤的事情以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若不是为她求平安,娘亲也不会特地往道观去,以至于摔跤后险些流产。

所以阿兄是为此来劝她的么?

可是,不让她生自己的气,还可以理解。

生阿兄的气,又算什么呢?

明明这件事与阿兄并无关系啊!

温桓:“道观……长明灯……我是说,让娘亲去道观为你点一盏长明灯的主意是我出的,原本我是想借此让娘亲安心,然而消息不知道为何走漏出去,成了别人算计娘亲的好机会。背后那人大概是想让娘亲吃苦头,可我们都不曾料到娘亲已经怀有身孕,所以娘亲后来才会小产,都是因为我出的馊主意。”

少年郎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纵是神佛也敢欺。

道观是有的,有求必应却是不存在的。

早些时候,阿蘅尚在病中,始终不见清醒,而温三夫人也因此日渐消瘦,脸色一日更比一日差,仿佛下一刻也会病倒似的。偏偏不论他人如何劝说,温三夫人都不愿意丢下病中的小姑娘,独去休息。便是温钦与温桓亲自劝她,她也是不听的。恰在此时,温桓从杨神医口中得知阿蘅不日便会好转过来,便想要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娘亲对阿蘅的病情放心,又能让她自愿去休息。

彼时温桓想到温三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寺庙礼佛,就决定在这方面下功夫。

原本温桓只想到大概的方向,却还没想好更加细致的步骤,然后他看到了书院里的同窗好友——谢淮宁。

谢淮宁有个弟弟,花朝节的时候与谢淮宁一同去灯会,路上两人不知怎的就恼了,谢家小弟就带着下人投奔他小舅舅去了。偏偏不论是谢家小弟,还是他小舅舅,都没想起来给谢家报个信,以至于还惊动了官府。等他小舅舅知道时,事情已经闹大了,于是他们就在找了个天还没亮的早晨,将谢家小弟送到了谢家门口。

这事后来传了出去,衍生出了很多个不同的版本,温桓听说后,还特地去问过谢淮宁。

那些个版本之中,也有不少与神神鬼鬼有关的。

温桓稍微改动一下后,就找人说给温三夫人听。

他原本是想让温三夫人为阿蘅点一盏长明灯,花一点银子,抄两本书,也不用太过费力。就连道观,他都特地找了个谢家的,想着做戏要做全套。

可谁成想,竟让外人钻了空子。

阿蘅愣住了:“什么叫做让娘亲吃苦头?娘亲不是不小心摔倒的吗?你们,你们到底还瞒了我些什么?”她说到后面,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原来阿蘅还不知道么!

也对,他怎么就没想到,娘亲根本不会在阿蘅面前说自己受了多少苦。

温桓忍不住按住额角,他好像又做错了些什么。

早知道的话,他就不该提起的。

温桓不是很坚定的想着。

阿蘅又问道:“娘亲说她去道观的第二日,我便醒了过来……那,那阿兄来看我的那日,为何不曾说起娘亲,后来,后来,也从不提起?”

温桓叹了口气,说:“娘亲去书院的那天,我恰好在书院,第二天我回来去看你时,还不知道娘亲小产,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了。为何不告诉你,阿蘅刚醒来,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你让我怎么敢说呢!”

第十四章 奇怪

于是乎,阿蘅顺理成章的从自家兄长口中,得知了娘亲小产的真相。然而大病一场之后,阿蘅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只知道责怪自己,自怨自艾已经是过去才会有的事情,如今的她,只想知道背后算计的人到底是谁,反击回去才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阿蘅冷下了脸,抬头看向温桓:“阿兄既然说到背后有人算计,那你一定知道那人是谁了吧?”

温桓用手蹭了下鼻尖,尴尬的说:“娘亲去的道观原本是谢家的,里面的道士经常给山下的人义诊,我初时听说有人在道观中叩头,并未想过太多。还是,还是父亲问过之后,我才发现背后可能有人在算计的。”阿蘅对他如此信任,他真的不忍心让她失望,可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背后下黑手的人到底是谁。

比起父亲只听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就发现不对劲之处,他果然还差的很远。温桓一直以为周围人对他的吹捧,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在外界的吹捧中,失去了本该具备的警惕之心。

阿蘅一愣,顿时维持不住她的冷面形象,看上去又同往常一般傻乎乎的,天真又好骗;“我以为阿兄知道的。”

原来也有阿兄不知道的事情呀!

想到这里,阿蘅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小心的问道:“那阿兄有去查背后算计的那个人吗?”

一时不清楚,也还行,就好像她先前不清楚娘亲是如何受伤的,现在不也知道了。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阿蘅虽然想要早点报仇,但稍微多等几日,她也不是不可以的。

所以,阿兄有没有继续往下查探呢?

温桓看着阿蘅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刚才还对他信誓旦旦,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又觉得他不可信了。他忍不住抬手在小姑娘脑门上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反而很轻,顶多是摆个样子,他说:“他们都算计到娘亲和你的头上了,我怎么可能不继续往下查,你呀!总不能因为我办坏了一件事,往后就都不信我了吧?”

“没有的,没有的,阿兄你别气,”阿蘅连连摆手,生怕温桓真的委屈坏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阿兄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小姑娘说话间,直接站起了身,后退时还不小心被凳子绊了一跤,她绕开桌子走到温桓的身边,蹲下来后双手拽上了温桓的衣袖,只听得她小小声的重复着:“只要是阿兄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温桓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说:“阿蘅都说了相信我,我自然不会生气的,”他又笑着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蹲在地上,腿不酸吗?还不快回去坐好了,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阿蘅在我这儿用过饭再回去吧,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云片糕,好不好?”

阿蘅乖乖的坐了回去,尔后抬头冲着温桓甜甜的笑着。

“我都好久没吃青禾做的云片糕啦!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旁人做的云片糕,没有青禾做的好吃。”

见状,温桓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也就直接吩咐守在外面的人准备好饭菜。

他看着阿蘅笑起来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方才蹲在地上的模样,惊慌失措的,宛如惶惶不安的幼兽。

阿蘅是温家三房的嫡女,自幼备受长辈宠爱,在同辈之中有他护着,也向来是说一不二,从不曾让她受过多大的委屈,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意外的便只有自年前一直缠绵至今的那场风寒,然而不过是一场风寒,怎会让人出现如此大的变化。

温桓是看着阿蘅从襁褓中的幼儿,一步步的长成如今的明媚少女,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阿蘅的,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明白了。

明明小姑娘打小就生活在温府之中,被他们当做珍宝一样对待,但温桓心中却莫名觉得阿蘅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承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至于会露出那样惶惶不安的神色。

阿蘅并不知道温桓在想些什么,用过饭之后,她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临走前,温桓问她:“我送你回去,可好?”

春日里的午后,阳光落在庭院里,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阿蘅站在院子里对温桓摇头,拒绝了他想要护送的想法。

“阿兄真奇怪,”在回去的路上,阿蘅对跟在她身后的青叶说,“明明我是在自己的家里,又不会迷路,阿兄突然说要送我回来,让人很不习惯,就好像我与阿兄,一下子就变得疏远了许多,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青叶听着阿蘅的小声抱怨,想了一会儿后,劝道:“兴许少爷是因着许久不曾见过姑娘活蹦乱跳的模样,想念的很,所以才想要送姑娘回去呢?”

反正她是一点没看出少爷想要疏远姑娘。

所以是姑娘想太多了吗?

阿蘅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成想却听到青叶如此真心实意的劝说。

她忍不住回道:“什么叫做许久不曾见过我活蹦乱跳的模样啊,我哪里就活蹦乱跳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阿蘅的眼中还是带上了一丝笑意,显然青叶的劝说是十分有效的。

青叶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姑娘是知道的,青叶没读过书,所以说的不是很好呀!”

她原本是想说姑娘病好之后,脸上难得有了光彩,不像是从前那样的苍白,只是一时着急,说出口的话就成了那个样子了。

“这有什么,再过几日,我便要同大姐姐她们一起去族学读书,到时候我肯定是让你跟着的,”阿蘅扭头看向青叶,接着道,“常嬷嬷说过族学里也有教你们读书的地方,青叶记得要好好学,下次可不能再将久病初愈说成是活蹦乱跳啦!”

青叶点头称是,心底各种念头飞快的闪过,写字念书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呀!没想到她也能这样好的机会,只是她从前总听人说,读书不仅要花很多钱,还特别的难,也不知道她能念成什么样的书。只希望不要辜负了自家姑娘的期望才是!

看样子她回去后,还得跟常嬷嬷多多请教才行,在去族学之前,先给自己打个底子,也免得让鄙人因着她的缘故,而去嘲笑姑娘。

第十五章 安排

回去后,阿蘅又找了常嬷嬷进来。

阿蘅的院子里原本也有不少下人奴仆,不过在她病重之时,有些人被送到管家处重新学规矩去了,还有些人则是拖了关系和银钱,转调到了别的院子里去,直到前两日才补了新人进来。人虽是多了,而且都是温三夫人特意挑选出来的,可阿蘅对新来的人并不熟悉,因而在有些事情上,她是懒得动用她们的。

去族学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温芙她们满了六岁后,就被送去族学。阿蘅却与她们不太一样,她自小就养在父母身边,是娘亲给她开蒙,后来的读书认字都是她父亲教导的,倘若不是父亲认为她应该去族学多认识些人,交上两个至交好友的话,她或许现在还会在父亲的小书房里看着书。

旁人去族学,身边都会带两个丫环,阿蘅原本是想带着青叶与青蕊一同去的,只是现如今青叶还在她身边侍候着,可青蕊却在管家处。如果阿蘅想的话,她当然也可以在新来的丫环们中挑上一个,不那样做,无非是她不愿意罢了。

即便先前不曾提起,可阿蘅心里默认的人选只有青叶与青蕊的。

常嬷嬷这会儿不在院子里,她到管家那儿去探望青蕊等人,顺便想问一下她们什么时候才能被送回来。听新来的小丫鬟说姑娘找她去,忍不住一路上都在问她:“姑娘脸色可还好?”或者“姑娘可有不高兴?”

小丫鬟一问三不知。

常嬷嬷看得出小丫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不再继续问了。等回了院子,阿蘅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不等阿蘅注意到她,常嬷嬷就已经气势汹汹的上前了。

“我的好姑娘哎,您这是做什么呀!”

阿蘅的院子采光是极好的,在半下午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听得常嬷嬷的话,阿蘅揉着眼睛,软软的回道:“我没做什么呀!”

她不过是等人等的有些久了,险些睡着了而已。

常嬷嬷虎着脸,不赞同的看着阿蘅:“病才刚好了些,您就又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这么冰凉凉的凳子,哪里是姑娘能坐的,青叶也是的,就不知道提醒姑娘些,也不说让你从屋里搬个凳子出来,你找个垫子给姑娘垫一下,难道还做不到么?”前两句还在说阿蘅,后面就全在数落青叶了。

她摇着头,不禁怀念起青蕊来,青叶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比不得青蕊稳重大方。

阿蘅冲常嬷嬷笑着,拉着她的手左右晃了晃,说:“嬷嬷别生气嘛,青叶刚才有劝我的,只是我想在外面晒晒太阳,才没回屋里去的,而且我才刚坐下,嬷嬷就回来啦!”

小姑娘只要一撒娇,身边的人便不忍心再责怪她。

这次也不例外。

回到屋里,阿蘅在常嬷嬷的注视下,苦哈哈的喝了一杯姜茶,又喝了两口水,感觉嘴里奇怪的姜茶味散去了些,这才开口:“嬷嬷,我想问问青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按照温府往常的规矩,送到管家那儿重新学规矩的丫环,即便是重新回到原来的院子里,也只能从低等丫环做起,是比不得从前的。而阿蘅话里的意思,显然并非如此。

学规矩这种事情有长有短,端看送她们去学规矩的是何人了。

常嬷嬷方才便是去问过管事,这会儿听得阿蘅的问话,她也不怵:“大管事说青蕊的规矩已经学好,可若是想要回来当差的话,恐怕还要再过个把月呢!”

阿蘅疑惑:“既然已经学好规矩,又为什么还要再过那么久才能回来呀,就不能让她们早些回来吗?”

“姑娘有所不知,按照咱们温家的规矩,送到大管事那儿学规矩的丫环都是一批又一批的,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并不是谁先学好了规矩,就能先离开的。”常嬷嬷给阿蘅解释着,她知道姑娘往日里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难得姑娘主动问起,她当然还是要好好说说的。

青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偏阿蘅又不愿意找旁的人来代替青蕊。

故而她对常嬷嬷说:“过几日我便要去族学读书,青蕊暂时回不来的话,那前几个月就只让青叶随我去族学吧。”说话间,阿蘅又好似想到些什么,便补充了一句,“嬷嬷记得帮我给青蕊她们带话,就说我等着她们回来呢!”

阿蘅说着对青蕊等人的关心,对另外一些借口调走的人,却是只字不提。

就好像压根没有那些人似的。

这厢阿蘅担心的问题,俱都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另一边,青叶却是到了夜里才找到时间,与常嬷嬷单独谈话。

青叶不单单是为了去族学的事情而担忧,更让她忧心的还是温三夫人院子里的那个孙嬷嬷。

她仍记得自己瞧见的那一幕,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孙嬷嬷会是什么好人。

先前随姑娘一起去温桓那儿时,青叶没能找到机会,将她看到的那一幕告诉温桓,不过现在告诉常嬷嬷也是一样的。

然而等她将自己在温三夫人院子里的见闻,连同自己原本的打算都一五一十说出来之后,常嬷嬷的脸色就变得不是很好看了。

“合着你还打算把这事儿同少爷说上一遍?”常嬷嬷语带讽意。

青叶听出了嘲讽,可她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便挠了挠头发,疑惑的问道:“姑娘向来良善,我即便是同姑娘说了,她也是不会信的,那倒不如同少爷说呢!有少爷在,他总不会让姑娘被人欺负的。”

常嬷嬷反问她:“你是姑娘的丫环,还是少爷的丫环?”

“我,我当然是姑娘的呀!”

青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不是个笨的,被常嬷嬷这么一说,自然也就反应过来了。

不管少爷与她们姑娘有多亲近,她的主子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姑娘,所以即便是她说的话,姑娘不爱听,也不能不与姑娘说,反而跑去同少爷讲。

虽然这次她只是想想,并没有实际那么做。

可不对,就是不对。

“看在你一心爱护姑娘的份上,这次我就不罚你了,可你也得给我记着,自作主张的事情要不得,”常嬷嬷的眼神变得有些凶,她盯着青叶,面无表情的道:“倘若有下次,即便姑娘再心软,我也不会再留下你的。”

第十六章 夜谈

青叶在常嬷嬷面前就差赌咒发誓了,她原本只是担心说给姑娘听,姑娘不仅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还会嫌她想东想西,当真没有旁的心思。尤其是今儿个被常嬷嬷一说,她是再不会犯同样的错了。若是放在往常时候,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想着越过姑娘,直接找少爷去。

还不是因着姑娘醒来之后,对她太过优越。

以至于她在一时之间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在姑娘身边也有五六年时间,青叶同自家姑娘的感情很好,她是舍不得离开这么好的姑娘的。她退后半步对常嬷嬷行了个礼,低声道:“是青叶想的不够周全,我对姑娘不曾有坏心眼,却忘了自己行事不妥当也会连累姑娘。我,再不会有下次了。”

常嬷嬷听了这话,脸色渐渐柔和起来,姑娘身边能有个衷心为主的丫头,也是件好事,只要用心去教,改掉那些毛毛躁躁的坏习惯,便已经足够了。她心里对青叶的评价又上去了一层,面上仍是淡淡:“这次的事,你记住了便是。”

入夜时分,常嬷嬷给阿蘅梳发。阿蘅有个习惯,她在睡觉时最不喜欢繁琐,白日里梳好的发髻到了夜里,必然是要拆解开来,再梳理的整整齐齐落在背后才行,便是衣服和手腕上的佩饰,她也要尽数取下来,一一摆放整齐,才能睡得安心。

“姑娘今日去给夫人请安,夫人可还好?”常嬷嬷平日也会与阿蘅聊些什么,有时是道听途说来的闲人趣事,有时也会是府里发生的事,向来是没个定数的。

阿蘅听了这话也不觉的奇怪,常嬷嬷这般问法,无非是觉得前两日连同父亲兄长一起,瞒下了娘亲的消息,这会儿见她已经知情,当然会想要探听探听她的想法。

事实上,便是常嬷嬷不曾瞒她,她又哪里能真的提前去探望娘亲呢!

毕竟她一连躺了好几个月,骨头都给躺软了,下地都还够呛,更不必说是穿过长廊与小径,跑到娘亲的院子里去了。而且阿蘅前两日也是照过镜子的,那时的她瞧上去可比不得现在好看呢。

她看着铜镜里的倒影,忍不住用手指去碰了下镜面,叹了口气,道:“娘亲说她只是身体虚弱了些,调养几日便好了。可我听人说,双身子的人最是需要注意,别说是头疼脑热了,就算是只打了个喷嚏,也能算是很大的问题啦!”

“姑娘从前甚少出门,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常嬷嬷看着阿蘅故作老成的模样,笑着说:“姑娘莫不是胡诌出来的?”

“哪里就要胡诌了!”阿蘅觉得常嬷嬷是看轻了她,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又傻又天真的小孩,所以懂得的东西比从前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她扁了扁嘴,不服气的说:“不光是这些呢!我还知道娘亲现在最好不要喝太多的药,不然柠儿生出来,是会体弱多病的。”

常嬷嬷却是会心一笑,姑娘说的这些,怕不是从少爷那儿听来的,这不他们俩都已经给将来的小少爷或是小小姐取上小名了,犹记得当初姑娘刚出生时,少爷也想要给姑娘取名呢!可惜少爷没能辩得过老爷,这取名的事,最后还是老爷亲自来的。

“是是是,我们姑娘如今大了,懂的事情可多了呢!”常嬷嬷顺着阿蘅的话往下说,笑谈间忽然想起自己差点忘记原本的打算,连忙找补道:“说到夫人,姑娘今日去请安,是不是还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青叶回来还说您今儿个差点没被那些个没眼色的家伙给气着了呢!”

阿蘅摆摆手,不在意的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再无关紧要之人,单她们给姑娘气受了,便是大事了!”常嬷嬷满眼的不赞同,她们姑娘呀!千好万好,就是这点不好,总是心太软,以为旁人纵是心生恶意,只要不曾真的伤到了她,便都是些不要紧的事情。殊不知等到伤害真的造成了,那可就晚了。

人都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姑娘这性子好虽是好,可若是始终不改,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啊!

可阿蘅心中自有另一番道理,人心本就有善有恶,哪有人真的能非黑即白。再者说,阿蘅从不觉得自己当真是人见人爱,世人那么多,必然有人不喜她,而她要的也很少,旁的人她是不在乎的,只要她认同的人不会背叛她,伤害她,就已经足够啦!

常嬷嬷当然也是在她认同的人里面的。

既然常嬷嬷已经开口问了,她也不好不说。

有些事情说来就话长了,阿蘅便稍微总结了一下。

“娘亲身边有个孙嬷嬷,她有个孙女儿,据说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前些时候,府中不都在传我命不久矣,眼看着就要入土为安了么!”

常嬷嬷连忙打断阿蘅的话:“呸呸呸,我们姑娘福大命大,哪些狼心狗肺的家伙,竟敢编出这样的流言,真是,真是……”

“哎呀,嬷嬷不要气啦!不过是些流言蜚语,随他们传去吧,总归又不是真的。嬷嬷还是继续听我说嘛!”阿蘅是真的不大生气,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说他们的,反正阿蘅又不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变得如何,她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恰好那时娘亲又因着我的缘故,险些流产,至今还不能下地。”

如果说刚才的话,让常嬷嬷气急,那这会儿,她大概已经气疯了。

她捏着木梳的手还停在阿蘅的头顶,整个人都气的发抖。

阿蘅却没有注意到,她还在继续往下说:“我在外面听着孙嬷嬷的意思,她是想把她孙女儿放到娘亲身边,让娘亲来个睹物思人。这个物嘛!就是她孙女儿,至于这个人呢,就是我啦!”

说着说着,阿蘅突然偷偷笑了起来,捂着嘴,眉眼弯弯,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只听她说:“娘亲都说啦!阿蘅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比得上阿蘅。”

虽然温三夫人原话并非如此,但实际上的意思,阿蘅的表述也是没有问题的。

第十七章 劝说

阿蘅向来好哄得很,有了温三夫人一句话,旁的事情她便都不放在心上了。

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可她不放在心上,常嬷嬷却不能不在意的。

原本她只在青叶口中听说孙嬷嬷对自家姑娘,似乎存了不好的心思,她就想着在姑娘面前敲敲边鼓,让姑娘对孙嬷嬷有个防备之心。没成想,有些人命比纸薄,心比天高,居然当真是包藏祸心。

常嬷嬷思量片刻,知道寻常的话是劝不了自家姑娘的,只好另谋他路。

索性另一条路也不是那么难找。

她们姑娘心软确实是心软,可一旦涉及到老爷夫人他们,再软和的心,也能变硬的。

故而孙嬷嬷为她孙女的谋划,常嬷嬷是只字不提,她只与阿蘅说孙嬷嬷可能会对温三夫人有所不满,继而生出不好的心思。

“虽然我是不大喜欢她的做法,可她也只是为了自己孙女儿谋出路,成也好,不成也罢,又怎会对娘亲生出不满来呢?”阿蘅满心不解,孙嬷嬷的谋划即便不成,娘亲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反而对她一如既往。

娘亲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还会不满呢?

常嬷嬷缓缓的替阿蘅梳着发,边梳边问:“姑娘莫不是以为她的做法不仅没错,反而还有长者的仁慈之心?”

“难道不是这样吗?”阿蘅只是觉得,但凡是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为了让自己能够活的更好,使上一些小手段,也没什么呀!

毕竟她也会因为想让自己过得更加自在,而去讨好祖父和爹娘,当然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喜欢跟在温桓身后东跑西跑的。

常嬷嬷却对阿蘅说了不。

她说:“姑娘跟在老爷身边学的都是大道理,走的是大仁大义之路,却不知这世上真正仁义的人少见,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而普通人是最容易因为一念之差,就误入歧途的。”

阿蘅似懂非懂,疑惑的问:“那嬷嬷是觉得她已经误入歧途了吗?”

“长辈替晚辈的前途做打算,是没什么问题,可孙嬷嬷的做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常嬷嬷其实不必说这些,温三夫人他们就从不与阿蘅说这些,他们总是将不好的事情隔绝在外,期盼阿蘅的眼中所见俱是世间美好。从前常嬷嬷只要有老爷与夫人在,她们姑娘不了解世间险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如今看来,明白总好过不明不白。

她知自己此刻必然是逾越了,然而仍然想要说下去。

待明日,她便亲自去老爷面前请罪。

“姓孙的不过一奴仆,却妄图以奴代主,姑娘只想到夫人拒绝了她的提议,可您就不曾想过若是夫人同意了,又是如何光景么?”常嬷嬷知道这话说出来,阿蘅会不高兴,然而但凡是警醒之语,就没有好听的。

阿蘅摇头:“我不必那样想,因为娘亲肯定不会答应的。”

常嬷嬷叹了口气,没理会阿蘅的辩驳,只继续道:“夫人若是同意了,那姑娘与夫人的感情必定比不得往日,如果这事传到了别处,哪怕只在温府之中流传,夫人的名誉也会受损。毕竟权贵之家,最忌讳的便是混淆血脉了。”

虽然常嬷嬷说的挺严重的,可阿蘅理解不了那种沉重感。

没有发生的,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为何又一定要去做那般的假设呢?

除了会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以外,也不会有其他的作用了吧!

常嬷嬷见阿蘅仍旧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她也不急。她现在说的这些,不过才开了头。她是看着阿蘅长大的,也是真正了解阿蘅的人之一,故而那些能彻底打动阿蘅的话,她当然是要放在最后才说的。

“姑娘可是忘了,您去给夫人请安时,夫人的院子里可只有她们祖孙两个下人呢?”常嬷嬷的声音放得很轻,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莫名的平添了几分冷意。

阿蘅为之一怔,她当然是没有忘的。

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缘故,在常嬷嬷提起之前,她都一直下意识的忘记了那件事。仿佛是触碰到了某个禁忌,不可触碰,亦不可想起。

“嬷嬷……”阿蘅捂住自己的眼睛,低声唤着常嬷嬷。

阿蘅此刻的状态并不好,小小的身体在梳妆台前缩成了一团,离得近时,甚至还能看到她在微微颤抖。常嬷嬷看着小姑娘,停顿了片刻,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继续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去做了。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常嬷嬷的声音在缓缓诉说着。

“孙嬷嬷从前一直夫人的心腹,所以能如此轻松的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都调离,这一次是因为她对夫人有所求,不曾真正对夫人做什么,可如她这般有野心的人,夫人若是一直强势,那也便罢了,一旦夫人显露出弱势来,您说她会对夫人做些什么呢?”

阿蘅捂着脸,声音从手掌间的缝隙中传出,有些许的失真。

她说:“倘若娘亲处于下风,那她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会投靠其他人,反过来伤害娘亲。嬷嬷想和我说的,其实就是这个吧!”

常嬷嬷没有承认,也不曾否认,她只说:“姑娘向来心软,可有些人却容不得姑娘心软的。”

如这般的例子,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常嬷嬷都经历了不少。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衷心不二,有些不背叛,不过是因为背叛无法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人的一生,最可怕的不是遇到真小人,而是遇见那些表面忠厚纯良,实则在背地里包藏祸心的家伙,因为那时你看不透他们,始终把他们当做自己人,却不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在背地里给你捅刀。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常嬷嬷站在阿蘅的身后,同时保持着缄默。

有些事情总需要阿蘅自己想清楚的。

许久之后,阿蘅的声音才出现在房间之中,她低声道:“嬷嬷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吧,我要好好想想……”她的话说到了一半,就已经几不可闻。

常嬷嬷虽然想要借此机会点醒阿蘅,却没有想让阿蘅再次感染风寒的想法,所以她在离开之前,还特地将阿蘅劝去休息了。

“这件事姑娘还可以想许久,不必急在一时,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姑娘的身体,您一定不想继续生病,然后累的夫人再专程来探望您吧!”

第十八章 梦中

常嬷嬷离开后,已经快到子时,小厨房里又给阿蘅端来些点心,她虽有些饿了,却没吃,只说自己想要歇下,便让她们原样拿了回去。

这一晚阿蘅一直没有睡好,夜里起了大风,她听到风吹动窗门的声音,起初是哐当一声,很快就又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窗门合上的声音。翻来覆去的毫无睡意,阿蘅用被子蒙过头,视线范围内一片漆黑,在黑暗之中,她想了许多的事情,可拉下被子后,转眼间,她又什么都不记得,就好像她什么也没想似的。

后半夜窗外的风总算是小了,她也勉强入睡,又梦到了先前反复梦见过的片段。

那应该是多年以后的某个冬天,前些时候一直在落雪,推开门便能看到皑皑白雪堆满枝头。天空中仍然飘着细碎的雪花,有个红衣姑娘正站在檐下看雪,她面色苍白,眼眶微红,似是刚刚落过泪。

院门处突然冲进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幼童,小孩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他人还没到,就已经先嚷开了。

“姐姐,姐姐,我们今日也一起去看爹娘吧!”

话音还未落,小孩便摔倒在院中,身体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听着就让人觉得很疼。那孩子却没哭,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污渍,继续往红衣姑娘的身边跑去。

在梦里,阿蘅便是那位红衣姑娘,彼时她的名字叫做温如故,跑过来的那个小孩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名为温柠。

温如故执起小孩的手,不意外的看到小孩的掌心已经出现丝丝血迹,她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的替小孩擦着手心沾到的泥,一边擦一边说:“爹娘需要养病,等过几日他们病好了,我再带柠儿去给爹娘请安,可好?”

小孩原本高昂的心情很快低落下去,他小小声的嘟囔着:“爹娘明明一直在睡觉,才不是养病。”

“进来吧,我要给你的手上点药,再看看可摔到其他地方了。”温如故放下小孩的手,率先朝着屋内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小孩挑了下眉,忽然举高了自己的手,大声道:“姐姐想要给我上药的话,就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情。否则,我就不上药,让血一直流下去,干脆痛死好了。”

温如故走的并不快,此时她与小孩只隔着两三步,听见小孩的话,她原本抬起的脚僵硬在半空上。事实上,不止是脚,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给人一种奇怪的僵硬感,仿佛真的被人定格在了生命的某一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她不过是因为一时间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连本能的动作都忘记了而已。

“不要说那个字!”她回过头冲小孩大声的叫着。

模样大概是不能说好看,甚至是有些狰狞的,所以小孩被她给吓哭了。

起初是小声的啜泣,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偶尔还掺杂着两句听不大清的话,小孩用手背抹着眼泪,丫环嬷嬷们听到声音也陆陆续续的出现在院子中,只是没有几个是阿蘅熟悉的脸孔。

“别哭了。”温如故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带你去看爹娘,你别哭了。”

小孩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他将抹过眼泪的手在自个儿衣服上蹭了蹭,自觉蹭干净之后,才颤颤巍巍的走到温如故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去拉着她的衣袖。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一直等到温如故带着他走到爹娘合住的院子里,他也什么都没说出口。

今日的探望并不在温如故原本的计划之内,故而她谁也告诉,只带着温柠与她身边的两个丫环。

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如今在同一个院子里养病,身旁侍候的下人也整合成了同一拨人,每个人的分工都不大相同,就好比有些人是专门熬药的,也有些是专门喂药的。喂药的往往还不止一个,盖因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之中,根本无法自主服药。

温如故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往常应该守在各个地方的人,不知他们是玩忽职守,还是被人调走了。在她看来,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当她离开院子时,便找了管家,将那些她没看到的人通通都罚了一顿,当然那都是后话了,再说回到现在。

小孩抢先一步推开了门。

门内有个年老的嬷嬷正在给温三夫人喂药,她似乎是被开门的声音给惊到了,手里的药碗晃荡了一下,连带着勺子里的汤药都洒在被子上。

幸好冬天的被子很厚实,沾到半勺子的汤药,在火炉边很快就能干透。

“嬷嬷在给娘亲喂药,柠儿在一旁看着就好,不要打扰到娘亲,知道吗?”温如故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位看上去熟悉又陌生的嬷嬷,她的注意力大部分还是放在身侧的小孩身上的。

大夫们都说爹娘是哀思过重,有伤寿元,如今没有旁的药方可开,只能开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方先吃吃看,毕竟心病还需心药里医,平日里尽量让他们能有个好心情,倘若无人可以开导他们的话,那就只能等他们自己静养些时日,让他们自己开导自己了。

早些时候,温三老爷曾对温如故说,他们只是一时伤心过度,等他们休养几日,便会自我调整过来的。

可惜,他们都已经休息许久,都不曾好转。

小孩乖巧的点点头。

两人在喂药的嬷嬷出门后,又在房中逗留至夜幕时分,也不见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醒来,只好失望而归。

毕竟他们不可能在爹娘的院子里过夜。

回去的路上,小孩昂起头,突然说:“姐姐,下次我生病需要吃药的话,能让他们熬药的时候,在药里放一些糖吗?”

“不能,有些药加了糖会药性相冲,到时候不仅治不了病,还会对人有害。倘若你觉得药太苦,可以在喝完药之后,用清水漱口。”温如故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小孩的问题,她的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偏偏她既不知道可怕的事情会应验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防备。

小片段的梦境走向了尾声,在细雪中行走的姐弟两人逐渐被黑暗吞没,梦境的主人终于从梦里醒来。

第十九章 难选

窗外的风不知在何时就停歇了,天还是昏黑的,阿蘅自梦中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不远处烛火的光透过帷帐洒落进来,朦胧中自带温情。

然而,阿蘅对烛火的光并不是很喜欢。

也说不上讨厌,毕竟因着眼前浅浅的光照亮了满室的黑暗,也给了她一个冷静的思索的机会。

梦中的片段并非阿蘅在病中见过的那些,它更像是衍生出来的东西。如同猜谜时,得到一个非常显眼的提示,于是顺理成章的将所有已知的线索都链接在一起,从而得到完整的谜底。只是阿蘅并不知晓,梦中是真实会发生的事情,亦或是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在梦里给娘亲喂药的嬷嬷,正是阿蘅在入睡前纠结不已的孙嬷嬷。

在梦里,红衣的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昏睡中的爹娘,压根就不曾将视线分给过一边的喂药嬷嬷,故而她什么也没有发现。反倒是跟随在她身后的温柠,因为身高的缘故,看不见被挡住的娘亲,却恰好看见了药碗上的那一抹不一样的白。他也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分享给了红衣姑娘,可惜的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该有的重视。

阿蘅作为旁观者,从外人的角度亲眼看过了整段的梦境,那些被温如故忽视掉的细节,在阿蘅的脑海中历历在目,连忘掉都做不到。

熬煮出来的药分明是黑乎乎的一碗,怎么可能会在碗沿上多出一抹纯白!

如同昨夜谈话中所说,孙嬷嬷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在爹娘病中,失去往日的威严之时,她确实很有可能卖主求荣的。

确实是这样吧!

阿蘅在心中暗暗的想着,却怎么也下定不了决心,去真的对孙嬷嬷一家做些什么。

她的心底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倘若,倘若孙嬷嬷并没有背叛娘亲呢?

要知道孙嬷嬷是娘亲从外祖家带来的老人,是自小服侍娘亲长大的人,她或许会因为逐渐老去,而生出原本不曾表现出来的野心,可她应当并不会真正的去伤害娘亲吧!

也只有在这种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阿蘅才迫切的希望自己就是梦中人,清楚的了解梦中的每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一来,她才有信心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而不是选定一个答案之后,心中又始终在担心做错。因为她自己知道,选错要付出的代价,并不是她现在能够承受的。

时间总是过去的飞快,阿蘅还不曾想好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天边就已经泛白。

她起身喊人:“青叶?”

今天值夜的是常嬷嬷,她先前虽是出门去了,心里仍旧是担心着阿蘅,左思右想之下便替了青叶留在了耳房里。夜里她曾听见阿蘅翻来覆去的声音,想来姑娘是没有睡好的,她本来还想着今日就容姑娘多睡一会儿,等再过些时候再来唤姑娘。

没成想阿蘅今日醒的也很早。

清晨还很安静,常嬷嬷高声回应着阿蘅,三两下就用铜盆打好了水。耳房的热水是用炉子一直在烧着的,为的就是主子能随时有热水用。常嬷嬷倒了小半盆的热水,又掺和了些冷水,让铜盆里的水温保持在合适的温度上,既不烫手,也不会太凉。

她伺候着阿蘅洗漱,在给阿蘅挑衣服时,常嬷嬷先拿了套淡青色绣竹叶纹的袄裙,那是阿蘅平日里留在院子里不出门时,惯常会穿的衣服。阿蘅看了眼衣服,说:“嬷嬷换一件吧,爹爹今日沐休,我想要去给爹爹请安。”

常嬷嬷心中一动,姑娘这是已经想好要如何做了么?她暗暗琢磨着阿蘅的脸色,却发现小姑娘如今越发的高深莫测,单从脸上已经看不出她心中是如何作想的了。她虽是好奇了些,却没打算追根问底,姑娘总算有些城府了,便已经足够了,旁的事情大可以慢慢来。

毕竟谁都知道,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温三老爷在文人之中颇有名声,然而在有些方面他又与普通文人不太一样,比如说对自家姑娘的穿衣打扮,他是最喜欢看到阿蘅神采飞扬的模样,甚至一度认为世道太危险,阿蘅须得多学些武艺才行,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阿蘅甩鞭子的模样格外英姿飒爽的缘故。想着老爷先前寻人给姑娘做的许多衣裳,常嬷嬷从里面挑了件撒花云纹百褶裙,替阿蘅换上后又梳了一个小髻,戴上了配套的首饰。

温三老爷白日里大多会在外院的书房里,有时是看书,有时也会处理些公务。

外院与阿蘅的院子隔着许远的路,走过去约莫是要费上不少的功夫。

阿蘅原本是想不用早膳,直接去外院的,毕竟爹爹前段时间请过太多的假,自她醒来后,便日日都要翰林院处理文书,忙的太过的时候,连沐休时也在处理公务。

她是不清楚为何外人口中最是清闲的翰林院,到她爹爹这里来就变了模样。

不过她不懂,也是没有关系的。

因为爹爹他看上去是乐在其中的,那就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在阿蘅出门之前,温桓就溜达过来了。

按照温桓往日该有的习惯,他现在应该已经去城外书院读书的,然而他现在却出现在了阿蘅的院子里。

“咦!阿蘅这是准备出门吧,可是父亲昨日还说这段时间不许我带你出门呢!”温桓刚一进院子就瞧见仔细打扮过的小姑娘,一时间头脑没转过弯来。

阿蘅同样很疑惑,她把同常嬷嬷说的话,又与温桓说了一遍,接着奇怪的问道:“阿兄不是应该去书院了吗?怎么一大早的就到我这儿来了?”

“当然是为了替大忙人传话嘛!”温桓挑了下眉,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的酸味。

昨天夜里他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睡得正香,他爹就派人来把他喊到了外院书房里去。三更半夜的,他连衣服都是边走边穿的,提了个灯笼走在夜晚的温府里,险些摔到池塘里去。进了他爹的书房后,他爹半晌没说话,就在他以为自己又有事情出了纰漏时,就听他爹很自然的说了句,“这么晚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明日传个话。”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非得在背后转道弯。

反正在没听温三老爷正式开口前,温桓是这样想着的。

第二十章 传话

温府的规矩向来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传不出正大门的,可在府内流传的速度又是非同一般的快。东边院子里有人打了个喷嚏,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连西边院子的人都知道了。故而阿蘅在温三夫人院子中的所见所闻,半下午的就已经传遍了温府。

有些人,譬如孙嬷嬷。

自以为行动谨慎,倘若不是碰到心血来潮的阿蘅,那就根本不可能有失败的。可惜被她支走的那些人里,有些是不曾对她有防备,有些即便察觉到什么,也会为了明哲保身而假做不知,还有一些就是真的蠢,蠢的别人一说,就什么都信以为真了。

没有实力,却空有野心,这一类人的下场大多不如何。

温三夫人如今身子弱,一时半会儿空不出手来收拾人,可不能亲自出手,并不代表她就不能告状呀!

顺理成章的,温三老爷的马车刚到门口,就被温三夫人派去的柳嬷嬷给拦下了。尽管柳嬷嬷是在后半段才出现,并不知晓孙嬷嬷前面说了多少惊世骇俗的话,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光她知道的那些就足够孙嬷嬷喝上一壶的。

温三老爷可不像阿蘅那般心软。

他是不会将潜藏危险留在妻子儿女身边的,想让一个人成长的方法有许多,没必要非得让他们经历一个又一个挫折,一边挥洒着血泪,一边迫不得已的长大。既然有更温和的方法,那不如就这般温和下去,为人父母者,想要为孩子遮风挡雨,亦是理所当然。

故而当阿蘅还在纠结要用何种态度对待孙嬷嬷时,温三老爷就已经决定好对方的去向。

人心生来便是偏着的,温三老爷更不是话本里的圣人,比起他从不曾注意过的嬷嬷,自然是他的妻女更加重要。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辩驳的。

温三老爷原本是可以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任谁来查探都找不出毛病来,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同妻子视若珍宝的小姑娘,曾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听着孙嬷嬷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他便觉得心惊胆颤。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孙嬷嬷的那番诛心之言,便如同钝刀割肉,初时不觉疼痛,等到时日一久,就知刀已入骨,疼也就成了不间断的,始终出现的事情。

小姑娘该有多疼呢?

温三老爷不敢想,他甚至是希望自家的小姑娘在这件事上,仍如同往日一般的单纯就好了,如此一来,小姑娘睡醒之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伤害也好,疼痛也好,通通都忘在了昨日。

“大忙人?”阿蘅甚是疑惑,一时间竟不知温桓在说谁,毕竟阖府上下只要是同她相比,就没有不是大忙人的。

温桓将方才那点子酸味都抛之脑后,凝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缓声道:“父亲让我同你说,他已经遣人将孙嬷嬷一家送到别院去了,让阿蘅不必为那等不知所谓的家伙而烦心。”

说话间,温桓又往阿蘅身边凑了凑,叹了口气,略带委屈的道:“昨日我从娘亲院子领走阿蘅时,都不曾听到阿蘅提起孙嬷嬷的事,还是到了后来,我才从旁人口中听说阿蘅被欺负了。”

阿蘅本就是想今日去寻父亲说说孙嬷嬷之事,她虽一时未曾做下抉择,可又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准备临场发挥一下。

没曾想,现在不需要她再做选择了!

她低头想着孙嬷嬷的事情,没听清温桓后边又说了些什么,见温桓还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她的回话。阿蘅凝眉细思片刻,回望着温桓,试探性的说道:“阿兄,说的,都对?”

微微上扬的尾音,将小姑娘的心虚显露无疑。

温桓没奈何,昨日之事还历历在目,他是不想小姑娘再露出那般惶惶不安的模样,只好顺势转过了话题。

谁让这个不好好听他说话的小姑娘是他妹妹呢!

除了宠着,让着,他也不可能再做其他的了。

“既然阿蘅都这样说,那从明日起,便由我接送阿蘅去族学吧!”温桓朝阿蘅露出善意的微笑,继而补充道,“幸好我们书院与旁的地方不一样,它是没有早课的,即便是先送阿蘅去族学,再往书院去,时间也是绰绰有余的呢!”

宠溺是真,来自兄长的愤怒也是真的呀!

小姑娘从前都是在父亲的书房读书,最不喜欢的便是读书时又旁的人在她身边吵闹,而且她更不喜欢起早。

想来他说出那番话之后,阿蘅肯定会哭丧着脸,摆出要哭不哭的样子。这个时候,他就可以上前敲着小姑娘的脑门,数落她不好好听人说话的坏毛病,然后装作不经意的告诉小姑娘,他先前帮祖父做了些事情,得了祖父的一个承诺,恰好他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便求祖父免了族学的早课。

小姑娘听了这话,自然会十分高兴,往后对他这个兄长定会更加言听计从。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阿蘅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表现的可怜兮兮的,反而还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原就在想着许久不往父亲书房去,也不见父亲找我询问功课,便猜着是不是想要把我往族学送呢!”阿蘅也是笑着的,她的笑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滋味,仿佛对即将有的新生活很是向往。很快就听见她雀跃的声音,“原来以后都是阿兄送我去族学,那可真是太好啦!”

温桓有些茫然。

他怎么记得小姑娘从前对去族学是格外的抗拒,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去过族学了。

现在忽然就变了态度,是他错过了什么吗?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面对温桓的疑问,阿蘅表现的及其的理直气壮,她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子啦,我现在十一岁,是个大姑娘了,喜好什么的,出现些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温桓默然,他确实是忘记了。

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他眼中,自然始终都是个小姑娘。

至于长大,那怎么可能呢!

第二十一章 族学

春日已过去大半,府里的绿意渐浓,青石小径的两旁,抄手游廊的左右,又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色。

阿蘅每天醒来后先在院子里用过朝食,再等着兄长接她去族学,与温芙等人听了一上午的课程。因为族学只有半天的课,故而午食既可以在族学中用,也可以回家中再用。话虽这样说,但有些规矩流传已久,所以温府中的几位姑娘都是在族学中用饭的。

听说这则规矩是多年以前的族长定下来的,为的就是照应族中某些家境贫寒之人,能在外面多蹭一顿饭,就可以为家中多节省一份钱财。为了个人的脸面着想,族长便说但凡来族学读书之人,都要在族学之中用一顿饭。

用过饭之后,便是各自归家的时候。

温桓在城外书院读书,每日到黄昏时分方可离开书院,他虽然每天早晨能送阿蘅入族学,却不能接人回家。

往往这个时候,阿蘅都是同温芙等人一起回去的。

相似的行程又过了几日,阿蘅便觉得有兄长相送实在是个甜蜜的负担。

阿蘅对此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她自梦中醒来后,便始终觉得自己已然算得上是个大人,时刻想着能够独当一面,偏偏又不忍心驳了父母兄长的安排,于是就只好依旧按照从前的生活步调走。

在高兴之余又多出了几分被人小觑的不满。

恰在这时,她又听到温芙的抱怨。

温芙在她面前说话一向是不懂得什么叫委婉的,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阴沉下来,可就说不上好看:“你这人可真够麻烦的,每天早上都不与我们一道,中午回去却又来蹭我们的车,现在确实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过几日席柔也要与我们一起到族学读书,那时我们可没有空位给你蹭。这会儿提前与你说了,你自个儿自作准备吧!”

饶是阿蘅因着梦中之事,平白对温芙多出许多好感,也抵不住温芙的那张嘴。

光听她吧嗒吧嗒的说了一长串,可那么多的话放在一起,听上去怎么就让人格外的不顺心呢!

阿蘅是没想到席柔也会与她们一起去族学的。

毕竟族学到底只是温氏一族为了自己族人才开办的小型学堂,里面的先生也都是温氏中人,学生之中也少有外姓之人,即便是有,那也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温氏中人。还不曾听说会有旁的外姓之人会进入温氏族学。

只是阿蘅也知道,温芙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人,她说席柔会入族学,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更何况她也没必要说谎话来哄骗阿蘅。

阿蘅仍旧是不喜欢席柔的。

她小时候不喜欢一个人,就一定会表现的很明显,但凡那人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都能叫她生出不满,非得将人赶走了,才能让她心平气和下来。如今年岁渐长,阿蘅自觉不会如幼时一般任性,赶人的事情她是不会再做的,然而她也不会刻意去与人虚与委蛇,只做素不相识便可。

如此一来,既放过了旁人,也放过了她自己。

于是阿蘅便等着温桓的下一次沐休,趁着他空闲的时候,方才能有个细致的谈话。

正是春日里的好时候,阿蘅坐在西厢房里,阳光从半掩的窗棂中透进来,照在屋内的红木矮凳上。阿蘅手里捏着一本书,是温桓为她寻来的话本子,她半天才翻过一页,眼睛看到的字,半点没往心里去。市面上正流行的话本,写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落魄书生得了佳人相助,一举成名天下知,本该是他迎娶佳人,谁料想他又被贵人看中,那贵人非得将女儿嫁给他,百般波折后,书生必然能坐享齐人之福。

他人如何作想,阿蘅不知。

她只知自己尤为讨厌那书生,话本里的主人公在她看来是如此的不讨喜,这话本自然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温桓一进门就瞧见阿蘅百无聊赖的模样,便问道:“话本又看完了,可是要我再去买些新的。”

听见温桓的声音,阿蘅顺手将话本递给了身后的青叶,叹了口气,说:“这些个话本内里都是一个样的,我现在是不大爱看这些的。”

温桓仔细想了下,他对话本的兴趣不大,也不好就此作什么评价,便说:“不如我下次给你带些游记过来,我倒是觉得那些文人雅克写出来的游记要比话本好看的多。”

阿蘅其实也不喜欢游记的。

身为闺阁女子,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外的小青山,旁人的游记写的再好又能如何,都是些她想象不到的东西。

“不过是想要用来打发时间的,阿兄不必太过认真。”阿蘅笑了一下,很快又严肃了起来,“我今日找阿兄来,其实是有要紧的事,想要与阿兄商量的。”

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温桓忽然就想到好友谢淮宁时常会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总说他家的弟弟最喜欢没事找事,成天摆出一副‘我有重要的话要说’的模样,等人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简直不可理喻。

和谢淮宁相比,温桓觉得自己真的称得上是绝世好兄长,但凡阿蘅说出的话,他都会当成最要紧的事。

这才是一个好兄长应该做的事。

才不是谢淮宁那样成天嫌弃自己弟弟,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好兄长。

“阿兄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便是。”温桓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杯子,抿了口茶,大有阿蘅说什么,他便去做什么的架势。

阿蘅却是眉头微蹙,她是有些心烦的。

“我听说席柔也要去族学读书,”阿蘅停顿了片刻,又道:“虽然说不出缘由,但我实在是不想与她同行的。”

温桓知道这个消息,再听阿蘅说时,也不觉意外。

他想了片刻,道:“那不如以后我早晨送了你,便将马车留在族学给你用,我改成骑马去书院吧!书院里对骑术的要求还挺高的,刚好我还能顺便练习一下骑术。”

阿蘅看了兄长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她说:“阿兄,我连与她同路都不愿意,更不必说是在同一屋檐下读书写字了。”

温桓大惊失色:“你莫不是连族学都不想去,那怎么能行?”

第二十二章 方法

温桓一时分不清阿蘅到底是因为不喜某个人而不想去族学,亦或者她本就不愿去族学,才说不喜某个人。仔细想想,他又否认了后者,阿蘅如今是与往日大不一样,可内里仍是旧日的那个人,她是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就去迁怒旁人的。

所以那个席柔到底是什么人?

他分明记得阿蘅与席柔并未有过多的接触,她们似乎只在上次温芙过来探望时,才见过一面吧!

温桓又喝了口茶,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低声道:“这事儿不太好办啊!”

温氏这一代的族长是他们的祖父,席柔能去族学自然已经得了祖父的准许,更何况人家席柔是千里迢迢,上门投奔的亲戚,人们见她自然就将她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故而温桓对她做些什么,在外人看来必然就是在仗势欺人。

名声不好听倒还是小事。

问题是人家什么也没做,他总不能平白无故去对付人家小姑娘吧!

便是阿蘅明说了不喜席柔,他也不可能真的对人家小姑娘下手。

所以说啊!

这件事可真的是非常难办啊!

温桓在那头唉声叹气,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两全之策。

席柔肯定是不可能赶走的,可学也还是要上的。

以至于温桓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叫席柔的到底与你有何过节,竟让阿蘅这般讨厌她?”

有些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若真的说出来不仅不能取信于人,反而会让人觉得她是得了癔症,阿蘅看向满脸疑惑的兄长,突然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说:“阿兄你是知道的呀,人与人之间也是要讲究缘分的,有些人本是素不相识,见面后却会觉得一见如故。而我与席柔则是恰恰相反,我和她是没有缘分可讲的,自一见面我便尤为不喜她。”

阿蘅又说回族学的事,“我依稀记得祖父曾说,城外的白马书院也有女子在内求学,祖父还想过让我也去白马书院,只是书院离温府太远,而我又不喜在别院久居,他便没有再提过那事儿。”

温桓倒是没有想过还有这么一回事,他也是在白马书院读书,若是阿蘅也能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他半是高兴半是担忧的问道:“可书院确实太远,父亲和娘亲肯定舍不得你去的。”

阿蘅却在笑,“不会的,只要祖父应下了,父亲和娘亲一定会愿意的呀!”

“所以,阿兄你要帮帮我嘛!”阿蘅可怜兮兮的看着温桓,眼神里充满期盼之意。

温桓承受不住,只好应下来。

他心中还是有些慌张的,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爹娘得知小姑娘要往白马书院去,而他还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后,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青叶走过来,自从和常嬷嬷谈过话,她这几日都安静了不少,但凡阿蘅吩咐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废话,完完全全的按照阿蘅的意思行事。她捧着信走到温桓的身边,说:“少爷,信。”

温桓看了青叶一眼,小丫环说话很是言简意赅。

阿蘅解释道:“祖父这些日子都不曾回府,我便想着写封信送给祖父,等祖父看了信,自然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阿兄且帮我看看祖父是如何想的,倘若祖父不愿让我去白马书院,那阿兄再帮我说几句好话。”

温桓接过信,有些不解:“我与祖父直接说便是,何必这般麻烦?”

阿蘅却道:“因为这本来就是阿蘅的事啊,是阿蘅不想再去族学,而不是阿兄不想阿蘅不再去族学,所以应当是阿蘅去同祖父说。只是祖父先前有说他这几次沐休都不回府,我才让阿兄帮忙代为传话呀。”

小姑娘前半句话说的颇为绕口,可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了。

她暂且见不到的祖父便由温桓代为传话,而家中的父亲与娘亲,则是她亲自去开口了。

父亲那边尚且好说,可娘亲那边就不一定了。

温三夫人是个特别喜欢宠溺孩子的娘亲,于她而言,她的儿女就没有不好的地方。若是阿蘅贸贸然的前去说自己不愿去族学,那她定然会以为有人在族学中欺负了阿蘅。

她是真的会拖着病体冲到族学里去的。

为了族学中人,也为了娘亲着想,阿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要委婉一些。

比如说先确定好能去白马书院,再同娘亲说,比起族学,她觉得白马书院更有意思,这样一来,娘亲应该能更好接受一些。

阿蘅看向温桓:“阿兄莫不是以为我会连父亲娘亲那里,都要阿兄帮忙吧?”

她说完自己又笑了,“父亲一早便说过,让我们自己的事情须得自己去做,我找了阿兄帮忙,也无不可,但若是全都让阿兄去做,那就是大大的不妥了呀!阿兄放心好了,这点事,我还是明白的。”

温桓收好了信,忽然上前去拍了下阿蘅的脑袋,在阿蘅满是不解的眼神中,略带失落的道:“我们阿蘅果然是长大了,考虑事情都已经这么全面……”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他到底没有说。

温桓走后,阿蘅的手放在温桓刚刚拍过的地方,转头问青叶:“阿兄方才是想再与我说些什么吗?”

青叶迟疑了一下,右手掐着左手的指尖,低声道:“许是少爷觉得姑娘能独当一面,在欣慰呢!”

是欣慰吗?

好像有些不太像呢!

阿蘅看向青叶的指尖,松开后仍然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又想到青叶这几日说的话都变少了。她问:“你为何要自己掐自己,不疼吗?”

青叶忙道:“这是奴婢的习惯,一想事情便不自觉的掐指尖了。”

阿蘅却记得青叶以前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她自己不愿意说,阿蘅也没勉强她,只暗想等一会儿同常嬷嬷说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学什么不好,非得学自虐呢!

多不好,得趁发现得早,早些改正了。

她这边刚想到常嬷嬷,常嬷嬷便过来了。

“姑娘前几日不是说在府中待得久了,便觉得闷了么!这不段夫人遣人上门来,说要请姑娘去小住几日呢!”常嬷嬷笑眯眯的看着阿蘅,她们姑娘确实已经许久不曾出去玩,这次有段夫人来接人,姑娘应该会高兴吧!

第二十三章 旧梦

段夫人么!

阿蘅眼中放空,原来她曾经与段家的人这般亲近过吗?

连常嬷嬷也认为段夫人的邀请会让她高兴呐。

从前阿蘅就曾听说过人心易变这句话,然而她不曾想到,有些人一旦变化,就尤为可怕。完完全全的与过去判若两人,叫人很难说清从前与现在,谁真谁假,又或者两个都是假的。而她不配被那些人真心相待。

“嬷嬷,我……”不大想去。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听常嬷嬷笑呵呵的说:“我方才从夫人院子出来,听夫人的意思是想要让姑娘与段家少爷结亲呢!”

段家的少爷有许多个。

能被常嬷嬷这般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却只有段瑜之。

一个从前阿蘅见了便觉得欢喜,如今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恶心反胃的家伙。

定亲从来不是说说便成的,阿蘅在梦中所见,她与那段瑜之虽是自幼指腹为婚,可真正的定亲礼却是在两年后,她十三岁那年。不论梦真梦假,只要有梦境横贯在那儿,阿蘅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想要嫁给段瑜之的。

撇开段瑜之不谈,她对段府也没什么好感的。

温如故十六岁嫁给段瑜之,便始终住在那座小院里,段瑜之欺骗她,污蔑她,段府上下又有哪个不知,哪儿不晓!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为温如故说上半句好话,谁都说温如故狼心狗肺,在父母尸骨未寒之际,便为着一己私情胁迫段家娶她。

可他们从不说,是段瑜之先说要娶她的。

是段瑜之说只要她嫁给了他,他们便是夫妻一体,温家的人胆小怕事,不愿去查温桓的死因,等他们成为夫妻时,他自会用段家的人帮她查。

他还说温柠失了父母兄长,唯一的姐姐也要嫁与他人,徒留他一人在温府,必然会被人欺负的。他便许了温如故,带温柠一并入段家。

段瑜之从前说的话有多好听,后来做的事就有多恶心。

段家的人亦是如此。

阿蘅回过神来,忽然想到倘若没有梦中之事,她此刻应当与段家人还是十分亲近的。现在她不愿意与段家人再有牵扯,自然是要寻个理由与那段瑜之,彻底地一刀两断才是。

她会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因为梦中之事而去仇恨,甚至是报复段瑜之。

然而她也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与他们友好相处了。

克制住报复的想法,对阿蘅来说,已经足够艰难,更不必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相处。

段家与温家是世代相交,如今的那位段夫人与阿蘅的娘亲是闺中密友,恰好她与阿蘅的二伯母是同胞姐妹,故而段家与温家本就算得上姻亲关系。

他们家既然派人前来邀请她上门小住,来人必然是要去见二伯母的。

毕竟温三夫人如今身子弱,是招待不了客人的。

阿蘅到二伯母住处时,才知道段夫人派来接她的人正是段瑜之。并且在她来之前,段瑜之与二房的几个姑娘正聊得开心,那一堆人的中间正是——席柔。

也是这个时候,阿蘅才忽然想起来,她为何会讨厌席柔了。

在梦境中,段瑜之与她撕破脸皮,露出伪善面具后的丑恶嘴脸,就是因为席柔。

那时温如故难得走出门散心,却发现段府上下突然张灯结彩,偏那时又不是逢年过节时候,她遣青叶去问段府的丫环,便听她们说是因为段家少爷要娶亲。她虽不明白段瑜之为何不告诉她,有兄弟要娶亲的事,但并未想过太多。兴许是他太忙了呢,毕竟娶亲之前不曾说,等到娶亲当日,她自然也就知晓了。

可青蕊却说不对劲。

温如故让青蕊去查了,然后便从青蕊口中得知,段府之中要成亲的那对新人是段瑜之与席柔。

那时温如故才知,她在外的名声已经被段瑜之败得一干二净了,连带着她的爹娘也因为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便是死后也要承受外人不明就里的辱骂。

外面的人都说温如故不仅狼心狗肺,她还蛇蝎心肠。

他们说段瑜之守礼,愿为岳父岳母守三年孝,故而不与温如故同房,偏温如故自己不肯,她甚至还对段瑜之下药,险些连累自家姐妹,幸亏段瑜之是正人君子,宁愿跳湖也不愿意冒犯他人。即便是如此,那个上门做客的姑娘也被吓了一跳,于是段瑜之为表歉意,不得不娶了那位姑娘做平妻。

温如故是真的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颠倒黑白之人。

她为爹娘守孝,在小院中闭门不出良久,两年之中去过最远的地方当属段府的后花园,甚至都不知道段瑜之平日里在外面是如何污蔑她的。

撇开守孝之事不谈,席柔又算哪门子的自家姐妹。

分明,分明全都是无中生有的事!

可是,离开了温府的温如故,她连自证清白都做不到。

于是她身边的丫环下人,要么对着段府的人摇尾乞怜,卖主求仁,一个跑的比一个快,要么对她忠心耿耿,然后被活生生的打死在她面前。

而温如故也成了他们口口相传的疯女人。

段瑜之却成了重情重义,对疯癫的发妻依旧不离不弃的绝世好男人。

世道多可笑,世人便有多愚昧!

阿蘅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段瑜之他们欢笑打闹,她回想着梦境里的所见所闻,忽然用袖子遮住了脸。

她此刻的表情必然十分的狰狞且不堪,否则青叶瞧见了,怎会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青叶,有沙子迷住我的眼。”阿蘅后退着,挡在脸前的袖子也没有放下,她说,“我现在外面吹吹风,等过一会儿再进去。”

青叶慢半拍的上前扶着阿蘅的手,与她一起退出了那扇门。

门内的人继续着他们的欢笑,谁也没发现曾有人在门口逗留。

又或者说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不在意罢了。

青叶低头看着地面,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阿蘅方才的那张脸。

并不是阿蘅所想的那般可怕。

若是叫青叶来说,她也说不好该如何来形容,只知道阿蘅当时的模样格外的让人心疼。那模样像极了落水之人,寻不到依附之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坠入绝望的深渊,看不到一丝希望。

可她们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落得那般地步呢!

第二十四章 邀请

春日里的风,柔和的吹拂在身上,风中满是草木的清香,阿蘅在外面的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过来,这才带着青叶等人进屋去。

幸亏常嬷嬷没有跟着来。

阿蘅想着自己临出门前,常嬷嬷就已经使唤着丫环为她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有些头疼。

她呀!

现在恨不得再不见段家的人,更不必说是住到段家去了。

屋里正经的主子只有段瑜之,温芙姐妹俩,以及温杭与席柔,至于温二夫人,她此时并不在屋内。

段瑜之与阿蘅一般年纪,只比阿蘅大月份,否则温三夫人当年也不会与段夫人订下指腹为婚的约定了。他今日听从段夫人的吩咐,上温府邀请阿蘅前往段家小住。原本他是该往温三夫人院子去的,他又听说温三夫人身子弱招待不了客人,便连她的院子都没去,径自去了温二夫人处。

他来时,温二夫人还招待了他,将他要接人去段府小住的消息传给温三夫人后,便让温杭来招待段瑜之,她自己借口临时有事,就离开了。

至于温芙姐妹与席柔,却是不请自来的。

“我有小半年没见到阿蘅了,也不知她最近如何了?”谈笑声过去后,段瑜之捧着茶盏,叹了口气。

温芙便说:“你现在倒是想她了,先前她在病中之时,怎不见你来探望她?”

自年前阿蘅感染风寒,直至今日,段瑜之还是第一次登门。

温蓉拉着温芙的手,也小声道:“表弟,你应该早些来看望阿蘅的。”

段瑜之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确实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随先生闭关学书法,连府中送来的消息都不去看,也不会现在才知道阿蘅病了那么久……”

说话间就有小丫环进来了:“四姑娘来了。”

段瑜之立刻停了下来,屋内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不一会儿他们便瞧见阿蘅正缓步走来,她穿着一件湘妃色绣衫罗裙,青叶并另外介个丫环跟在她身后,俱都是两手空空。

段瑜之看着阿蘅走过来,脸上的喜色渐深,看上去是十分欢喜的模样。

原本被围在中间的席柔这时便凸显出来,她先看了看身旁的段瑜之,又仔细打量着越走越近的阿蘅,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也没有十分的相配嘛!”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除了她自己,也没有旁的人听到。

阿蘅进来后,先问了二伯母,得知是有事出去了,便不再提起,转而同屋内其他的人问好,一一问候过了,她才在椅子上落座。

段瑜之原本是坐在席柔的右手边,而他自己的右手边是温杭,而阿蘅坐下的地方离他最远。他瞧自己左右已无空座,便浅笑一声,站起来又走到阿蘅的身旁落座。

他敲了敲木椅的扶手,说:“我先前跟随汪先生学习,许久不曾回府,也不知道你曾病的那般重。我这会儿看你,只觉得你消瘦了许多,”他让段府的下人拿来几个盒子,接着道:“这是一些滋补药材,听大夫说这些最适合用来调养身体,我便买了些给你。”

阿蘅看着盒子,沉默了几息,转头示意青叶接过盒子,她道谢后说:“我也不缺这些,往后不必给我买的。”

但段瑜之笑了笑:“你有的是你的,而我的这些都是我的心意。”

温芙看着,觉得段瑜之勉强是过了关,她见阿蘅似乎仍旧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就说:“你们两个向来是关系好,旁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说。只一点,你们俩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还是彼此之间说清楚了是好,毕竟人家都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蓉给捂住了嘴,“好姐姐,你且说少说两句吧!”

温蓉看向阿蘅,眼里满是歉意。

她姐姐在亲近之人面前说话,一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有时候说的话便与场合不太相称。

她是知道温芙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觉得表弟与阿蘅从小指腹为婚,往后必然会是一对夫妻,见表弟与阿蘅之间似乎有误会,便想着让他们俩早日解开误会。

可她却忘了,阿蘅与表弟还未真正的定亲。

指腹为婚的事情,两家人都是知道的。

定亲信物还不曾交换,他们也是知道的。

若是眼下没有外人,温芙说就说了,可这会儿她们中间不是多出了个席柔么!即便席柔也是她们家的亲戚,可为了阿蘅的名誉着想,有些话能少说还是少说些。

温蓉回忆着早些时候听说过的京都传闻,就有好几个原本指腹为婚,结果两家孩子长大后却各自婚嫁的例子。这并不是她就觉得表弟与阿蘅成不了,她不过是习惯了未雨绸缪。毕竟在那几个例子之中,无论对错,都是女方处于弱势。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温杭上前打破眼下的僵局。

温杭清了清嗓子,咳嗽两声后,见大家都盯着他看,憋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表弟不是要接阿蘅去段府小住么!不如表弟留在这里等一会儿,让阿蘅先回去收拾收拾行李。”

段瑜之回头看了眼阿蘅,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蘅可不想去段府。

她说:“我来这一趟,原本就是想说我不准备去段府的。”

“阿蘅还在生我的气吗?”段瑜之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委屈,他说:“我愿意同你道歉,所以你不要生气了,跟我一起去段府小住,好不好?到时候表姐她们也会一起去,你也去,好不好?”

阿蘅似乎从没见过段瑜之这么委屈的模样,她有些茫然。

你瞧,他看上去如此喜欢她。

明知她是在耍小脾气,他也只会道歉,顶多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哪里会像是梦里的那个人,会微笑着在背地里捅刀,完全不在乎彼此之间的情谊。

梦里的人或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阿蘅也希望那个漫长的梦境都是假象,可是梦里温如故感受的痛,她也仿佛是亲身经历了一般,痛其所痛,爱其所爱,恨其所恨。

“我娘亲如今怀有身孕,她现在需要我,而我也不想离开她。”

她对段瑜之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第二十五章 拒绝

段瑜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温夫人也同意你去我家小住了。”

他口中的温夫人指的是阿蘅的娘亲。

阿蘅说:“是我太担心娘亲了。娘亲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本就应该格外爱护,可她前些日子才摔了一跤,休养了许多天也只稍微好了些。虽然我知道我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我仍然不想离开的。”

其实温三夫人的情况要比阿蘅说的要好上一些,至少她现在出来逛花园,已经是没问题的。

她之所以依旧不接见客人,不过是因为阿蘅与温三老爷都认为她仍然需要静养,然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温三夫人永远没办法拒绝他们两个的。

段瑜之听了便道:“我知道阿蘅与温夫人向来是母女同心,只是,只是我觉得温夫人那么疼爱阿蘅,她一定不愿意看着阿蘅整日整夜的为她担心。说不定她也正想着让阿蘅放松一下呢,不然姨母派过去的人回来后,也不会特地说温夫人听到我来请你去小住的消息就十分的高兴啊。”

怎么说呢!

段瑜之如今还很年幼,有些事情做的不够周全,也是能够理解的。

但阿蘅就真的很不明白,他既然知道她与娘亲母女情深,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将话说的那般理直气壮。

他上门邀请她去段府小住几日,却连探望她娘亲都不愿意,别说什么温三夫人不见外客,他段瑜之不是一向以她未来夫婿自称么!最要紧的是他自己不去拜见娘亲也就算了,还让二伯母的人帮他传话,他自己就没带人来么,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若不是他自己说了出来,阿蘅都不知道段瑜之还能做出这种事。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阿蘅有些生气,说话时那态度又冷了几分:“你这人好没意思,竟听不懂人话了么!我都说了我不愿意去,你还想怎样?”

“这话就有些过了,”温蓉习惯性的出来收拾残局,她知自己若是不来打个圆场,今日出了这个门,谁也高兴不起来。她原本是想要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分别揪出错来,马上两句,再说上两句好话,看在她的份上,想来两人不会吵起来的。

只是她的话还不曾出口,旁边的席柔倒是先开口了。

“温姑娘与段少爷莫要再争了,你二人再说下去怕是要吵起来的。”席柔站起身,来到段瑜之与阿蘅的身边,只是她有意无意间,更加的靠近段瑜之,近到咫尺的距离,尔后她似是好心好意的劝道:“你们二人身在局中看不太清,可我这个外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她一手指着段瑜之,一手指着阿蘅,不紧不慢的接着说:“温姑娘是因为担心娘亲,故而不愿出门。而段少爷呢,他则是因为担心温姑娘,才一直想要请温姑娘上门小住,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二位何必将事情弄得太过复杂呢!段少爷的做法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能让温姑娘高兴,而温姑娘觉得在家中便高兴,那段少爷又何必拘泥于形式,非要请温姑娘上门小住呢!”

段瑜之听过,忍不住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凑到阿蘅身边,伸手指了指自己,说:“阿蘅你且看我,我当真只是想要你高兴些。我原本都打算好了,等你跟我去段府时,我们可以从城中饶谢路,听说那儿新开了一家醉仙楼,我们可以去吃过饭再回去。听说他们家的饭菜很好吃,每天排队的人都很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们那儿定了一桌酒席呢!”

阿蘅低头看着笼在袖子里的手,并不去理会在她旁边说话的段瑜之。

在梦境出现之前,阿蘅就一直知道段瑜之对她很好,他总会将阿蘅喜欢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来送给她。可是在梦境出现之后,她才陡然发现,段瑜之是对她好,像是冬日里的碎雪,落在掌心后就会消失不见。

又或者说,他对她的好,就像是养小猫小狗似的那种好。

不会真的去在意小猫小狗会需要什么,他给的永远是他认为她会需要的。

一如此刻,一如将来。

莫名的,阿蘅就想到了一件事,倘若段瑜之连生她养她的父母都不愿意尊重,那他又怎么会真心在乎她这个人呢!

所以,她只低着头,不说话。

她是不愿意说话,而有些人的话还没有结束。

席柔双手合十,轻轻的拍了两下,总结似的说:“既然段少爷已经知道温姑娘在温府之中会更加高兴,那不如这次就只请芙姐姐和蓉姐姐吧,毕竟温姑娘不大想离家呀!”

段瑜之淡淡的瞥了眼席柔,回看阿蘅时,眼神瞬间从冷漠变成了小委屈,他问:“阿蘅,你真的不想跟我去段府住两日吗?哪怕只是一天,也是好的啊!”

席柔在段瑜之冷漠的眼神中倒退了两步,一旁的阿蘅也是看到了他方才的模样,完全不同于在她面前时的模样。

原来段瑜之和席柔也没有一见钟情。

甚至,他还是有些讨厌她的。

毕竟阿蘅与段瑜之算是打娘胎里就相识,她对段瑜之的了解就目前而言,还是很清楚的。

比如说,此刻段瑜之对席柔的讨厌已经达到了七分,倘若满分是十分的话。

若是阿蘅愿意的话,她大可以就此接受段瑜之的提议。

要知道人都是会改变的,在梦境中,段瑜之不过是朝着最坏的方向改变了。

现在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提前做好防范,提防着席柔等人,让段瑜之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可是她能提防的了席柔,并不代表她就能防得了其他人。

更何况,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阿蘅觉得自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反正她与段瑜之也没有旁的话要说。

她便站起身:“我便不去了。我娘亲那里还需要人照料,我就先走了。其他的事情等到回头得了空,再说吧!”

听到阿蘅的话,段瑜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目送着她离开。

阿蘅已经走出门,快要到院子里时,忽然听见后面段瑜之的声音:“……便是不想去我家小住,那醉仙楼呢,阿蘅,我请你去醉仙楼吃饭,可好?”

第二十六章 席柔

阿蘅缓缓地走出二伯母的院子,青叶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阿蘅一时间还不想回去,便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向前,转了几道弯后,就到了小花园的秋千边。秋千架是温三老爷找人特地做的,两边的扶手上雕刻着一串串紫藤花,她坐在秋千上,两只脚离地后,一前一后的晃荡着,人却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来时的方向。

青叶知道自家姑娘此刻肯定是不开心的,一时间心中有诸多疑问:“姑娘从前不是和段少爷玩的很好么?怎的这次他特地请姑娘上门小住,姑娘反倒是不愿意了呢?”

阿蘅:“人们都说世人心易变,我与从前不是一般心意,也不无不可。”

她坐在秋千架上看着天,秋千架在花园的一角,故而她此刻看着的天并不是完整的。被院墙束缚着的天空是蔚蓝色的,今日天边有云,屋外有风,云是一团软乎乎的小狗崽子的模样,让风缓缓的吹着,它便朝着东南方跑去。在离开时,它的身影就越来越淡,很快的就消失在阿蘅的面前。

天空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遥望时,空无一物。

仿佛谁也没有来过这里,又好像谁也没有离开过。

阿蘅已经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她只知自己是绝对不愿意轮到梦中那般的地步,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之后,却连为他们报仇的能力都没有,反而还因为她自己的缘故,而让故去之人的名声蒙上一层阴霾。

所以来自段家的好意,阿蘅是不敢接受的。

她又如何能知那份好意是否是顶着蜜糖外壳的毒药呢!

为了守护最重要的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何妨,她已经努力不去伤害别人,更不愿意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不曾让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虚伪模样,已经是阿蘅最后的坚持了。她自嘲般笑笑,也不知这份最后的坚持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该去看望娘亲了。”阿蘅跳下秋千架,与段瑜之的疏离之路还有的走,眼下不过才刚刚开始。

那些现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阿蘅也做不到假装不知道。

谁也不能保证梦中的事情就真的不会发生,梦里她倒是一直对段瑜之全心全意,可段瑜之在外污蔑她,抹黑她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也曾对她真心过呢!

又或者,他的真心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自阿蘅离开后,段瑜之便一直闷闷不乐,连话都不愿意再多说半句。任由温家三姐弟在旁边如何劝说,他依旧是眼巴巴的望着门口,似是在期待阿蘅能够回心转意。

席柔看着段瑜之用情极深的模样,不免露出羡慕的神色。

她笼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心中对阿蘅也多出了几丝不满,那样冷漠的一个人,又如何能配得上段瑜之的情深义重呢!思及往事,她突然想到一句话,人总是在死后,才逐渐变得完美无缺的。

倘若她温家四娘不是因为死的早,又如何能在少年天才的段瑜之心中留下那般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他往后余生都不曾再真心爱恋过一个人。

如今天赐良机,她有幸能与段瑜之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岂不是她为段瑜之修改遗憾的好时机么!

反正她是不知温家四娘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地方值得称赞的。

那不如就从此开始吧!

让段瑜之看清温家四娘的真面目,离了温家四娘的这个泥潭,他自然能与自己真心爱恋的人双宿双栖。

席柔在原地停顿片刻,忽然绕开段瑜之,坐在了阿蘅先前坐过的位置。

段瑜之原本没想要理会席柔的,即便他们在阿蘅没有来之前,曾有过一段比较愉悦的对话,可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阿蘅,旁的人是再入不了他的眼的。

只是他没想到席柔会这般没眼色。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如今心情正不好,席柔这样做,难道不是在摸老虎胡须,胆大包天么!

“谁让你坐这儿的!”段瑜之皱着眉头看向席柔,“阿蘅就是走了,这里也是她坐过的地方,怎么能让些不相干的人占了去,你还不换个地方坐。”

又是这样的话!

席柔面上还是柔柔的笑着,暗地里恨不得将牙都给咬碎了。

段瑜之后来拒绝娶亲时,也是这般的话,他说他的妻子只有温家四娘一人,旁的人再好,也是入不了他的心。为了温家四娘,他拒绝了多少想与他联姻的人,即便是后来迫于子嗣压力,他不得不纳了几名妾室,可那都只是因为温家四娘死的太早,他的心只给了温家四娘一人。

席柔虽然想要早点揭开温家四娘的伪装,可她更知道以如今她与段瑜之的关系,定然是无法让段瑜之取信的,故而一切都得从长计议。她便说:“我原本还想同你说说阿蘅的事呢!”

段瑜之一怔,他看向席柔,问:“阿蘅怎么了?”

甚至连他方才的质问都顾不上了。

果然只要一提起温家四娘,段瑜之就会表现出不一样的一面来。

席柔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对温蘅的嫉妒就更上了一层。她说:“段少爷是否注意到阿蘅今日的态度过于强硬了些,不论段少爷说了些什么,她都是不愿意听的,只一昧的固执己见。”

段瑜之却道:“她是在跟我耍小脾气呢!从前也是这般,我若是惹她生气了,她就会不喜欢与我说话,任我说些什么,她都是不愿意听的。可她生气从来都不会超过两天,只要我送她些好吃的,她就又会对我笑盈盈的。”

说话间,段瑜之的眉眼都是温柔的,仿佛会发光一般。

听到他这么说,席柔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很快又柔声道:“既然段少爷也是知道,那你就更应该知道,阿蘅此刻正在气头上,短时间内她是不愿意再见到你的,你若是一直出现在她面前,她定然会气上加气,我看你这几日还是离她远些吧!”

段瑜之皱着眉:“既然阿蘅在生我的气,那我不应该去道歉么!怎么还要远着她?”

第二十七章 送信

当然是为了能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啊!

心中这般想着,席柔连忙道:“我与你说这些,自然是因为大多数人生气时,最喜欢迁怒,你若是不在温姑娘面前晃荡,等她气性过去,冷静了下来,就会想起你的好。到时候你再上前去解释一番,一切问题自然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段瑜之半信半疑:“是这样么?”

席柔肯定的看向他,说:“不信你可以问问温芙姐姐们,我说的话,你是不大相信的,她们说的,你总是信的吧!”

“芙姐姐,倘若有人惹你生气了,他还老是在你面前晃荡,你是不是越看就越生气啊?”席柔转头问温芙。

温芙仔细琢磨了一小会儿,略显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觉得席柔说的确实是没错,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偏她又说不好到底哪里不对劲。

一旁的温杭听了好半天,这才忍不住插话道:“表弟,我跟你说,女孩子家家生起气来,是最没个定数的,她们还特别喜欢迁怒旁人,我看你还是就像席柔说的那样,过些时日再去找阿蘅吧!”

虽然在他看来,阿蘅并不是喜欢迁怒于人的人,可她与温芙向来交好。

而温芙么!

只要一想到温芙,温杭就忍不住腿抖,他的姐姐总是跟旁人家的不一样,每次外面有人惹她生气了,她回来总会用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碎碎念,总是在说为什么她就没有一个嫡亲的兄长为她出头。

温杭能怎么办呢?

他也很无奈的。

母亲怀了三胞胎,姐姐温芙最先出生,而他最后,这难道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吗?

再者说了,就算没有兄长,他也是可以为姐姐出头,顶多效果没有那么好罢了。

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温蘅既然能与姐姐温芙交好,想来也是一类的人,应当也是个喜欢迁怒的人吧!

看着温杭悻悻然的模样,段瑜之觉得自己仿佛是要被他们说服了,他看向在场唯一没有对此发表意见的温蓉,试探性的问道:“蓉蓉姐,也是这样觉得的吗?”

温蓉向来是个老好人,只是这会儿她的表情过于严肃了些,与往日大不一样。

她的目光从面前几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定格在段瑜之的身上:“大部人确实如同柔儿所说的那般,你若是问我的话,我大约也是这样……”但在你眼中阿蘅也是这般模样么?

温蓉后半句话还未曾说出口,她便瞧见段瑜之低下了头,整个人都低沉下去。

只听见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道:“我知道的,阿蘅向来娇气,这次本就是我行事不妥当,她即便是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阿蘅既是不愿出门,那我也不好再强求。”段瑜之又看向温芙等人,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母亲原本就是想要请表姐们与阿蘅一起去小住几日的,阿蘅已经不去了,姐姐们就不要再推辞不去,总不能让我真的空手而归吧!”

温芙自然是上前去安慰他,旁的话也不好多说,便只道:“我们当然是去的。”

她其实是不大擅长安慰旁人的,这会儿说了开头,却也接不下去旁的话,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家妹妹。

可温蓉此刻心情却颇为微妙。

她当然知道阿蘅娇气,寻常时候受了些委屈,便会摆出不高兴的模样来。可阿蘅也只会在亲近之人面前抱怨两句,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

怎的就值得他们特地来说?

还有她表弟段瑜之,今日也很是奇怪。

温蓉心中很是不明白,她看着段瑜之身旁的席柔,微不可查的皱着眉。心想,还是寻个没有旁人的时候,再同表弟说说阿蘅的事情吧,旁人传的话不清不楚,许是表弟还不知阿蘅此番是在生死关前走了一趟呢!

她也走到段瑜之面前,说:“我们也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姨母,这会儿也是十分想念着呢!表弟不妨同我们说说,姨母近来身体如何……”

话题很快被岔开了去,席柔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也不觉自己是被冷落,只柔柔的笑看着说话的几人。

第二天一早,阿蘅原本是想要去给娘亲请安的,谁知温蓉却先上门了。

往日里,温家二房的三姐弟一向都是同进同出的,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竟是只有温蓉一人。阿蘅先请她喝茶吃点心,又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

温蓉抿了口茶,说:“阿蘅不必看了,他们昨日应了邀约,去段府做客了,今日只我一人来了。”

阿蘅不解:“二姐姐同三姐姐向来是形影不离,怎的这次二姐姐应了约,三姐姐却是留在府中了呢?我原以为你们都会去的。”

温蓉仔细打量着阿蘅,一时间有些错愕。

她一直以为阿蘅是因为表弟在阿蘅病重之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而生气,故而即便是表弟这次亲自上门邀请,阿蘅也依旧是旧结难解。

不过现在看来,阿蘅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在乎这件事。

温蓉看了眼身后的丫环,从她手中拿过了一封信,递与阿蘅。

她说:“瑜之说你现在许是还在生他的气,他便不出现在你面前,让你气上加气了。只是他又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说,便写了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信封之上用火漆封了口,图案依旧完整无缺,显然这封信在封好之后,就再没被拆开过。

阿蘅看着那封信,仿佛在看毒药似的。

她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看着被温蓉放在桌面上的信封,阿蘅的眼中分明露出抗拒的神色。

她很快调整了情绪,正面看向温蓉:“三姐姐还是将这信从哪儿拿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吧!他若是想要与我说些什么,大可以直接到我面前来说,信我就不看了。”

温蓉很是诧异:“阿蘅你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你病过一场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若是在从前,你早就接过信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连看都不想看。”

第二十八章 过分

温蓉犹豫片刻,接着说:“收不收下这封信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只是,阿蘅你当真恼了瑜之么?”她的语气充满着迟疑。

阿蘅抬头看着她,心中有些慌张。昨日在二伯母的院子里,因为又想起了梦中之事,她说话时便少了斟酌,多了几分没成算,确实与往日大不一样。但她病重多时,前不久才好转过来,因着这一层缘故,她不论做些什么,旁的人都会替她自圆其说了。

三姐姐也不例外。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让阿蘅少解释了一件事,其他该有的问题,她照样躲不过。

比如说三姐姐现在的这个问题。

恼了段瑜之?

当然是恼了呀!

她曾对梦中温如故的经历感同身受,无论是被困在院子里的那几年,还是被欺骗、被伤害后的绝望,她通通都经历了一遍。感受过相同的痛,带来的自然也是相同的恨。她恨着梦里的段瑜之,却不能同样憎恶梦外的人。

因为梦里梦外,终究是两个世界。

可恼怒也是真的。

因为从眼前的蛛丝马迹而言,无一不在显露着段瑜之正在朝着梦里的那个人转变。

阿蘅心中有怨,却不能对人而言,她只淡淡的说:“自然是当真的。”

温蓉不免想到段瑜之在她面前说尽好话的模样,又想到他往日里与阿蘅极为要好,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必然都是要捧到阿蘅面前来献宝,一时间心有所感,柔声道:“我仍记得旧日里,你与瑜之一向玩得来,温桓阿兄带你出门,十次里有九次是去找瑜之的。就连你病重之前的那一次出门,也还是去找了瑜之。怎么到了现在,你反倒要与他疏远了呢?”

这些话,都在说着阿蘅往日与段瑜之有多友好。

阿蘅平静的看着温蓉:“三姐姐也说我往日里与他交好,现在我不过是不愿意与他交好了。我知三姐姐想要知道我为何疏远了他,其实着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既然三姐姐想听,那我说便是了。”

“你也说了,我病重之前才去找过段瑜之,可那时他并不曾提起要闭关读书,不仅如此,他还曾约我一起去看白马书院的诗会。三姐姐你是知道的,那诗会是白马书院的学生在年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可后来他说,他是去闭关读书,不曾收到我病重的消息,这才没能来看我。倘若是不了解前情的,自然以为他有多真心实意,可是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是傻子,能被人随便糊弄。”

最后一句话,阿蘅的声音变得很轻。

温蓉一时之间怔住了,她原以为自己此番前来,除了送信,便是打听阿蘅恼了段瑜之的缘由,再想办法让他们俩和好如初。

现在缘由是打听清楚了,可和好如初实在是太难了。

她没想过事情的真相竟会是如此,心中对段瑜之也不免生出几分埋怨。

今日他因阿蘅重病缠身,便弃了阿蘅。倘若她将他们俩劝好了,谁又能知道往后段瑜之会不会因为其他的缘由,再次弃了阿蘅呢!总之她这次应下的请求,是万万不能做的了。

阿蘅看着温蓉半天不说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她觉得这个话题也该结束了。

她看向桌上的信封,缓声道:“三姐姐把这个拿回去吧,我方才同姐姐说的话,句句都是出自真心,他段瑜之再好,往后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我知姐姐此次前来定是受了他的嘱托,不过那也没什么,你只管将我说的那些话再说给他听,从今以后只做陌生人相处,便已经是极限了。”

温蓉过了片刻才问:“……可,可是阿蘅,他段瑜之虽不是绝世天才,可也不大像是做出这种蠢事的人,兴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呢?”

阿蘅却道:“就算是有些误会又能怎样呢?我这些时日的伤心也不是假的啊!”

原本她还想着要找些借口来远离段瑜之,谁知事情竟是如此的巧,都不用她去特地琢磨,该来的便自然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只能说她前些时候确实是不大好,像极了将死之人。

连她娘都被吓到了,更遑论其他人。

大概是认定她活不长久,段家的人才会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毕竟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是不值得他们花费过多的精力的。

阿蘅有时候也在想,倘若她真的死了,现在的段瑜之,他的伤心又有几分是真的。转念又一想,段瑜之的伤心是真是假,在所不论。她的爹娘与兄长,肯定是十分伤心的。

那样的假设,也不值得她多想。

温蓉见阿蘅露出落寞的神色,心里也为她难过,将桌上的信又拿回到手中,她也不好再坐下去,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温蓉仍然在想着阿蘅与段瑜之的事情。

无论是阿蘅,还是段瑜之,在温蓉眼里都是至亲之人,原本他们两个好的时候,温蓉也是开开心心的,现在阿蘅单方面的想要与段瑜之老死不相往来,偏偏她的理由还十分的在理,这就让她很是为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伤了谁,都是疼的。

尽管温蓉已经知晓阿蘅的态度了,可她仍然想要去查查看的。

若是其中真的有误会呢?

虽然阿蘅说她现在伤心够了,可若真的是误会导致了今天的局面,纵使解开了误会,他们两人也不可能和好如初,但总比真的当个陌生人要好吧!

这厢温蓉已经决定明日去段府后,定要打听清楚段瑜之先前的行踪,是否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在跟随先生闭关读书。

她是希望是的。

倘若当真查出不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该怎么办。

另一边的阿蘅在自己院子用过迟来的朝食之后,便朝着温三夫人的院子去了。

她有几日不曾见过娘亲,听说娘亲近来已经大好,都能在院子里面小走几圈了。而且她这次没有去段府,娘亲知道后肯定也是十分疑惑的,她有必要亲自前去解释一番。

倘若能够就此与段府再没了关系,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鉴于此目标实现太过困难,阿蘅觉得还是先定个小目标吧!

就先与段瑜之断绝牵连好了。

第二十九章 原来

阿蘅来时,温三夫人正在同柳嬷嬷说话,因大夫说她身子尚有些虚弱,这院子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交给了柳嬷嬷,而温三夫人只偶尔会问上两句。

“今儿个倒是赶巧了。”温三夫人朝柳嬷嬷摆了摆手,转而看向缓缓走来的阿蘅,笑道:“昨日段家那孩子送来许多滋补药材,还说要请你和芙儿她们上门小住几日。我想着你这些日子似是有些不大高兴,便替你应下了。却不知你原来竟是不想去的……”

温三夫人虽不曾问阿蘅缘由,可未尽之语中仍是带着些许的疑惑。

阿蘅点点头,她确实是不想去的,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突然拒绝了段瑜之的要求,在亲近之人眼中,约莫是有几分不大正常的。要知道她与段瑜之向来要好,就是偶有争吵,也不过三两天的功夫,便又会和好。

从未见过她如此坚决的拒绝过段瑜之的邀请。

温三夫人轻叹了口气,柔声道:“阿蘅觉得白马书院如何?”

小姑娘愣了一下,很快回道:“当然是很好的,祖父在白马书院任山长,阿兄也在那里读书,那应该是个极好的书院。”

白马书院开在城外,有许多大儒坐镇书院,京中子弟大多都在内读书,甚至有小道消息传闻,还有皇子公主隐姓埋名在书院读书呢!

温三夫人道:“你祖父当初辞官之后,仍有许多世家子弟想要拜在你祖父名下,只是其中有多少是为了你祖父的学识,又有多少是为了你祖父帝师的名头,谁也说不清。后来,你祖父便在当今的支持下,在城外开了间白马书院。”

阿蘅不知娘亲为何突然与她说起祖父开办白马书院的事情来,疑惑地看向她,温三夫人脸上带着笑:“白马书院开办之初,说的便是有教无类,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皆可入内求学。后来你祖父还请来好些位女夫子,于是这白马书院便也准许女子求学……”

阿蘅突然预感到娘亲要说些什么,她低低的唤了一句:“娘亲……”

温三夫人接着道:“当年你父亲为你开蒙时,你祖父就说往后可以让你去白马书院读书,倒也不必再往族学去了。”她停顿了一小会儿,像是回想起那时的光景,嘴角的笑也变得更加温柔,“只是白马书院到底路远,我与你父亲是极不放心的,便婉拒了你祖父。如今看来,倒是拒绝得早了些。”

阿蘅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问:“是不是阿兄同娘亲说的呀?我原本还想着自己说的……”

温三夫人轻轻的摸了下阿蘅的脸颊,她的指尖仍旧有些冰凉。

倘若不是温桓与她说,她也不会知道小姑娘竟是想要去白马书院读书的。她们阿蘅自小便是娇宠着长大,但凡是想要什么,哪次不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唯独这次不一样。

阿蘅的变化如此之大,偏她的掩饰又做的不到位,温三夫人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温三夫人也不好开口去问,毕竟她们阿蘅也是前不久才死里逃生,姑且这样说吧!

虽然杨神医口口声声说她们阿蘅的病,不算什么。

可是她们阿蘅,是被御医判过死期的孩子呀!

如今不必面对生死离别,阿蘅不过是性格变化大了些,温三夫人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你父亲已经遣人同族学的先生说过了,这几日你便先在家中休息,等回头你祖父派人来接你,你再直接往白马书院去。”温三夫人说着,突然惊叹一声,见阿蘅疑惑的看向她,她这才解释道:“若是我记得不错,段家的那孩子也是在白马书院读书吧!”

先前温桓与她说起阿蘅读书的事时,温三夫人就已经发觉不对劲了。

转着弯问了好几圈之后,她才知晓阿蘅想从族学转到白马书院的真正缘由。虽然她不明白阿蘅为何不愿与席柔一道,可转念一想,她们家小姑娘不过是不喜欢那孩子,想要敬而远之,又不是想对人家做些什么,便不再过问。

但是现在,她们家的小姑娘似乎也不大喜欢段家的那孩子了呢!

“娘亲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段瑜之了吗?”阿蘅疑惑的看向温三夫人,她都已经想了好多个理由,就等着温三夫人问她呢!

可是温三夫人一直都不提这件事哦!

果然,温三夫人怜爱的看着阿蘅:“那有什么好问的呢?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要能让阿蘅高兴,不管怎样,娘亲都是赞同的啊!”

明明面对娘亲这样毫无理由的偏颇,她应该高兴才对。但是阿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小小的脑袋瓜里面充满大大的疑惑。

她握着娘亲的手,不解的问:“可是我与段瑜之不是自幼指腹为婚,我都不喜欢他了,那我和他的婚约呢?”

温三夫人反握住阿蘅的手,皱着眉,声音略显高昂:“谁说你与他指腹为婚了?”

“不是这样的吗?”阿蘅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小小声的回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哪些丧良心的家伙,竟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温三夫人气的脸色发白,一旁的柳嬷嬷连忙给她递上了一杯茶。喝了口茶,暂时平缓了下心情后,她才咬牙切齿的道:“我与段夫人确实是闺中密友,当年我们俩先后怀有身孕,她虽是起过指腹为婚的心思,可我想着不能在不知根底的情况下,就为你订下一门亲事,便回绝了她。”

阿蘅:“可是我与段瑜之没有婚约的话,娘亲从前又怎么会让他与我走的那么近?”

这话问得好。

温三夫人说起这个,心中也还是有气的。

“当年我回绝了段夫人想要结亲的心思后,她便同我商量着要认个干亲,你原本是要唤她做干娘的。只是段府的规矩颇为复杂,这干亲的说法我们便没有拿到明面儿上来,虽有干亲之实,却无干亲之名,否则我哪里愿意让你隔三差五的往段府跑。”

原来竟是这样么!

阿蘅不免心神恍惚,从前迷惑的地方,听娘亲这么一说,似乎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三十章 生气

怪不得在梦中,她与段瑜之是在几年之后方才定亲,定亲时所用的信物也是后来才准备,并非从前就有的。

原来,指腹为婚什么的,竟是杜撰出来的么!

“可是,可是大家都说我和段瑜之早在娘胎里,就已经定下婚约,我将来是会嫁给他的……”阿蘅怔怔的看向温三夫人,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当然是更加相信娘亲所说的话,但是她自小到大这么多年的认知,难道真的就是假的么?

平白杜撰出来的谎言,是最容易被揭穿的。

真的能有一个谎言,能够持续十多年,始终骗着听说过它的人么!

十成十的谎言自然是做不到这般的。

只有那些三分真,七分假的谎言,才能哄骗世人,蒙住眼,遮住心,只要不说到真正知晓的人那里去,又有谁能来揭穿它呢!

温三夫人听到阿蘅的话,脸色显而易见的又变坏了几分。

她说:“大家都那样说,哪里来的大家?我不曾说过那样的话,你父亲与兄长也不曾那样说过,还有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且说给我听,我必是要与她当面对质!”

温三夫人的态度强硬极了,气急之下也顾不得自个儿身体才好转了些,直接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只等着阿蘅说出个名字,她马上就去找人当面对质去。

阿蘅却记不大清楚了,和温三夫人说:“……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听说过那样的话,只知道后来,后来大家都说我与段瑜之关系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和他本就有着指腹为婚的关系……”

柳嬷嬷还站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话:“姑娘总记得有哪些人同姑娘说过那般话吧!”

阿蘅紧抿着嘴唇,略显迟疑的点了点头。

柳嬷嬷便说:“姑娘不必害怕,只管将那些人都说出来,知道了他们有那些人,想要找出最先说出那种话的人,也就简单多了。”

阿蘅一时说不出话来,知道她与段瑜之关系好的人有许多,说过她与段瑜之指腹为婚的人也有许多,让她一下子将那些人的名字都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见阿蘅半天不说话,温三夫人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问阿蘅:“段夫人……和段瑜之,他们两个可曾在你面前说过与指腹为婚有关的话?”

段夫人每次见了阿蘅,说的话都不是很多,她通常会先关怀阿蘅一番,接着便是让段瑜之带着阿蘅出去玩,她自己却是去院中的小佛堂诵经。阿蘅与段夫人貌似亲近,其实还是很疏远的,她每次去段府,接触最多的人,仍然只有段瑜之一人。

而段夫人说的话本来就不多,更是从未提起过她与段瑜之的关系。

至于段瑜之,他从前一直对阿蘅很好,便是温芙等人在他面前打趣,他也只说他对她的好,是理所应当的,却也从未说过他到底为何会对她好。

“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便是有人打趣我与他,他也没有明说,尽管他的做法看上去就是在默认我与他的关系。”阿蘅琢磨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往日里是不是一直在自作多情,要知道段瑜之从来没有说过想要娶她。

倘若抛开她与段瑜之有婚约的这一点不谈,那么段瑜之平日里的行为,尽管亲近了些,但瞧上去竟是与阿兄不相上下。

阿蘅仰头看向温三夫人,眼中的情绪变换不定:“他们从来不说,却让所有人都默认了我与段瑜之的关系。就连二伯母也以为我与段瑜之有婚约,娘亲,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跟你提起这件事,那你会和我说清,我和段家的关系吗?”

自然是不会的。

温三夫人向来觉得段府中奇奇怪怪的规矩太多,倘若不是因为段夫人是她的闺中密友,她是绝不会与段家人有过多牵扯的。然而就算她与段夫人再亲近,她也绝不可能将阿蘅嫁进段家的。

让阿蘅认段夫人做干娘,已经是温三夫人的极限了。

她原本是想着阿蘅如今尚且年幼,让她同段夫人亲近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阿蘅年岁渐长,她便慢慢减少阿蘅与段府的往来,再为阿蘅择一良婿,许她往后平安美满的度过一生。

却不想段夫人竟一直没有放弃当初的念头,温三夫人皱眉,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段夫人好好谈谈了。

阿蘅却觉得很是奇怪。

她知道自己在爹娘眼中是无价珍宝,可在外人眼中就不一定了。

段家在京都算是新贵,他们家的段老爷在朝中的势头很猛,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一品。而她们温府虽然是京中世家,可唯一能打的老爷子早就辞官当山长了,便是她爹这一辈的,官位最高的也是她大伯父,如今任御史大夫。

就是段家想要与温家有什么联系,可那也不应该是和她呀!

温家的下一任家主是她的大伯父,而大伯父家的姐姐也还没有出嫁呢,怎的段夫人就盯上了她呢?

阿蘅:“娘亲,是段夫人往外传话,说我与段瑜之有婚约的吗?”

温三夫人道:“即便这件事不是她做的,可她肯定也在里面推波助澜了。”

“可是为什么呀?”阿蘅满心不解。

段夫人就那般想要她嫁进段家么?

在她尚未出生之时,便那般想。甚至在她出生之后,百般设计,段夫人难道就不担心她会长偏,将她娶回去后闹个鸡犬不宁吗?

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温三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她听着阿蘅的话,忍不住想起些往事来。

段夫人如今只有段瑜之一个孩子,可早些时候,她也曾有过一个女儿的,只是那孩子命薄,不足三岁便已夭折。幼儿夭折,不入祖坟,后来那孩子的尸骨便被供奉在城外的一座寺庙中。

许是巧合过甚,当年温三夫人在陪同段夫人去寺庙祭拜之时,被医僧看出怀有身孕,那时段夫人便觉得温三夫人腹中的孩子与她有缘。而且更为巧合的是,阿蘅的生辰与段夫人死去的孩子是一模一样。

第三十一章 处理

温三夫人将往事缓缓道来,最后叹了口气,道:“她许是将你当做她那早逝的孩儿,才一直想让你嫁去段府。”

阿蘅听后,顿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倘若那段夫人当真是将她当做了那位早逝的孩儿,又怎么会生出让段瑜之娶了她的想法,那难道不是大逆不道么!

而且温三夫人不是已经答应段夫人,让她做阿蘅的干娘了么!虽然没有母女之名,却依旧有母女之实,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任由阿蘅与段瑜之的流言肆意蔓延,而不加以阻止呢?

“那间寺庙的医僧那般厉害,只一照面就能看出娘亲怀有身孕,而段瑜之与我同岁,只比我大月份,想来那位医僧应当也看出段夫人怀有身孕吧!”阿蘅追问道,“为何段夫人不认为与她更为亲近的腹中胎儿是早逝孩儿的转世,反而认定了娘亲腹中的我呢?”

不得不说,阿蘅的疑问确实是个问题。

虽然温三夫人从前没往那处想,可现在想来,着实有几分难以理解。

她缓了片刻,道:“不如我们直接上段府问个清清楚楚好了,总不能任由他们在外面败坏阿蘅的名声,任那流言继续宣扬出去,我还怎么为阿蘅寻个好夫婿……”

上门是不可能上门的。

别的也就算了,但温三夫人如今的身子刚刚好转了些,她就算是去院中转上一转,阿蘅在旁边看着都有些揪心,更不必说是去段府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娘亲,娘亲你别急呀!”阿蘅连忙打断温三夫人的行动,匆忙间才勉强想出了个理由,“虽然二伯母他们误以为我与段瑜之有婚约,可那也不是说其他人也都误解了。娘亲此番若是直接找上门去,反而像是默认了流言,倒不如,倒不如……”

本来就是匆忙间说出来的话,少了下文也很正常。

阿蘅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柳嬷嬷,柳嬷嬷跟了娘亲那么久,应当是有办法劝服娘亲的吧!

有了梦中那一遭,阿蘅是当真不觉得眼下的事情有何重要的。

她曾听人说,世间事,除却生死,皆是小事。

这话放在她身上,就变成了,只要与她亲近之人无关的事,哪怕是涉及到她自身,都只能算是小事。

梦里的温如故也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她在乎的只是因为她的缘故,而使父母亲长蒙羞罢了。

柳嬷嬷也在一旁劝道:“姑娘说的很是在理,咱们如今也不知道那流言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就直接冲上门去要解释,倘若段家夫人将错就错,再次提起结亲的事儿,夫人不就不好拒绝了么?依老奴之见,夫人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温三夫人摸摸自己的额头,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

仔细思考片刻,她不得不承认阿蘅与柳嬷嬷说的不错。她心中仍是有气,可看着阿蘅担忧的目光,她勉强露出一抹笑:“阿蘅莫要担心,这些都只是小事,娘亲能处理好的,定不会叫她们损了阿蘅的名声。我们阿蘅合该每日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她不再说要去找谁对质,而是认真想着该如何破局了。

其实仔细说来,流言蜚语是不值一提的,人们喜欢传些流言,可真正聪明的人,是绝不会将流言当真的,虽然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蠢货。

一则流言被宣扬出去后,想要让世人忘记它很难,便是用另一则流言将其压下,但总还是会有让人提起的一天。

真正能让流言消失的,也只有置之不理,亦或是让人不敢提起。

思量之下,温三夫人很快就决定好之后该怎么做,只是这些都是她们大人需要担心的事情,像阿蘅这样的小孩子们,只需要高高兴兴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

温三夫人找来常嬷嬷,吩咐她准备给温家老太爷的东西:“虽是自家长辈,可这该有的礼节也是不能忘记的,阿蘅往后去白马书院读书,路途遥远的,便也不必日日都回家,就直接同你祖父一起住在别院中,等到沐休的日子,再回来……”这时她已经忘记当初送温桓去白马书院时,是如何吩咐他日日骑马坐车都得赶回府中的事儿了。

常嬷嬷应了下来,接着便下去准备东西去了,除了要准备给老太爷的东西以外,她还得给阿蘅收拾行李呢!

阿蘅有些迷惑,她们方才不还是在说段夫人与流言的事情么?

怎么一下子又说到去白马书院读书的事情了?

虽然她们一开始讨论的话题确实是这个,可现在不是呀!

温三夫人轻轻地摸了下阿蘅的脸,柔声道:“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能成天愁眉苦脸的呢?这些个事情娘亲能处理好的,就算娘亲做不好,还有你父亲呢!阿蘅就不要太担心了,你现在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情的,其他的就都交给爹娘,有爹娘在,阿蘅只要高高兴兴的就好……”

虽然阿蘅现在更想留下来,听温三夫人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这件事,但显而易见的,温三夫人是不愿意让这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情,持续出现在阿蘅面前的,所以她直接将阿蘅打发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若是将阿蘅留了下来,一不小心误伤到了,或是让阿蘅感觉到不开心,那可就不好了。

倒不如趁早将阿蘅送到别院处,还能让阿蘅多看看外界的景色,过上几日轻快日子呢!

收拾行李这些小事,本就不必阿蘅亲自动手,她即便是回了院子,也依旧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甚至还有些碍事。

在多次充当障碍物,令常嬷嬷等人不得不请她换个地方坐之后,阿蘅终于离开卧房,转而去了西边的小书房。

小书房虽然并不常用,但依旧打扫的很干净。

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了一本书,阿蘅看了半天都没有翻页,恍惚间,她又想起梦中之事。

温三夫人说,她与段瑜之有婚约的流言之所以会宣扬出去,是因为段夫人在其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段夫人是非常想要她嫁进段府的。

可是她在梦中所见的情况,似乎并不是那样。

温如故嫁进段府之后,除了在成亲第二日见过段夫人以外,就再没见过段夫人。

第三十二章 别院

白马书院建在城外小青山的半山腰上,与京城相距不远,来回两三个时辰的事儿,阿蘅原本只带了青叶的,可常嬷嬷不放心,便从管家处将青蕊提前带了回去,让她与青叶一同侍候阿蘅。温三老爷派了一大帮子的护卫婆子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还没有半炷香的功夫,便遇见祖父派来接她们的人。

阿蘅托温桓送给祖父的书信前几日就已经送到,看到温桓也在对面来接他们的人之中,阿蘅却是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祖父连阿兄也派过来的,明明今日阿兄应该在书院读书的,对此阿蘅也只能无奈的笑笑,祖父只是太宠爱她了。

温桓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倒不是不想同阿蘅说话,只不过从城门到白马书院的这段路,他曾带着阿蘅走过许多遍,这会儿当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阿蘅也没在意许多,她挑开绯色布帘看向窗外,春日已过大半,路边早就是柳色青青,不远处往白马书院去的路上亦有许多马车,而她们这一行人却走向了旁边的小道,朝着祖父暂居的别院去了。

别院依山而建,院墙外是一片方方正正的田地,地里面的青色小苗刚刚冒出了头,还有三两农人正在田中劳作,这些都是阿蘅所熟悉的景象。

她想起了先前的梦境。

当年祖父任白马书院山长,于永安十五年秋携书院众多书生,前往北地游学,历时三年而归,期间路途遥远,书信难以往来,故而祖父不知温如故的父母兄长皆已离世。待他归来之时,方才知晓三年之中,变故繁多,甚至连温如故都已经嫁为人妻。

他曾亲自踏上段府的门,只为带温如故与温柠归家。

可惜那时的温如故仍在自苦,她将自己困在段府的偏远小院中,除却温柠谁也不愿见。

只能说祖父归来的时机不够巧,倘若再早一些,温如故尚且不曾对温府彻底失望,或者再晚一些,她不再那么的相信段瑜之,然而祖父只在那时来归来,后来也再见不到了。

梦里的温如故自嫁进段府之后,就再没见过段府之外的风景。

从前是她不愿,后来是她不能。

“……阿蘅,可以下来了。”车外传来温桓的声音。

又有下人抬了矮凳来,让阿蘅踩着下车。阿蘅抬眼看去,这是温府在城外的别院,常德带着几个丫环婆子正站在门口,瞧见阿蘅下车,他们便一起涌了过来。

常德在离阿蘅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再往前,脸上带着笑:“姑娘可算是来了,老太爷一直盼着您呢!”

温桓也凑了过来:“可不是呢!那天祖父看完阿蘅的信后,就特地找人给阿蘅布置院子呢!原本祖父打算让你住在西边的碧霞苑,后来觉得西边有些偏,恰好东边还有个竹楼,便将那儿收拾出来给你了。”

这温府的别院,阿蘅从前也跟着温桓来过几次,对别院中的布局也知道的七七八八。

祖父一直是住在东边的五柳居,西边的碧霞苑是别院中第二大的院子,只不过因为别院是依山而建的,所以这碧霞苑离后山就比较近,许是考虑到这个,所以祖父才改了主意,没将碧霞苑留给阿蘅。

别院建成之初,东边是没有竹楼的,那还是阿蘅在与祖父谈话中,无意间提到了一句,祖父便派人在别院中搭建了个竹楼,平日里会派人仔细打扫,却没人住进去。

竹楼离祖父的院子尚且还有一段路,阿蘅让青蕊带着下人将她的行李送去竹楼,而她自己则带着青叶,跟着阿兄一起去找祖父。

走进五柳居之中,院子里正热闹着,祖父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他对面还跪着一个小少年,小少年旁边还有个人正压着他的肩膀,不许他站起来。

阿蘅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虽然她是昨日才临时决定要到祖父这儿来的,可昨天下午也送了信来,怎的今日还能在祖父院子里看到两个陌生人呢?

“祖父,我们回来了。”温桓上前喊了一声。

祖父转过头来,看上去很是严肃,可在他看清来人是阿蘅之后,脸色便柔和下来,笑着道:“是阿蘅来了,你先跟温桓去我书房坐坐,我待会儿再去找你。”

说完话,他便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少年,说:“我还是先前的想法,他既是无心求学,我纵是许他进了白马书院,对他也是无济于事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拒了他。”

小少年身后的那人道:“山长,温爷爷,看在咱们俩家是世交的份上,您就放他进白马书院吧,等他进了书院,我就是用鞭子抽,我也会抽的他好好读书的。”

世交?

正朝着书房走去的阿蘅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其实温家的世交还是蛮多的,只不过阿蘅最为熟悉的只有段家一家,故而陡然听见世交这个词,她忍不住想要看看祖父面前的那两人到底是谁,他们与段瑜之又孰优孰劣。

看看到底是她的眼光不行,还是她们家的世交都不咋地。

虽然她知道大概只有前者才是合理的。

只听得小少年冷笑一声:“哼,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读书的!”

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实在是令人佩服不已。

“合着你今天是非得跟我抬杠,是吧?”小少年身后的那人一手按着小少年的肩膀,不让他起来,另一只手则是捂住了他的嘴,然后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吧!”

阿蘅悄悄的揪住温桓的衣袖,轻轻扯了扯,小小声的说:“阿兄……”

虽然她没有说完,但温桓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近距离的观察这场闹剧罢了。反正他自己也蛮感兴趣的,于是他带着小姑娘在书房门口停住了,仔细观察着院中的人。

跪在地上的小少年比阿蘅大一岁,是谢家的小少爷,名叫谢淮安。他身后的那人是他的兄长,也是温桓的同窗好友,谢家的大少爷,谢淮宁。

谢淮宁是在白马书院读书的,而谢淮安则是在家里请了先生的,也不知他们今儿个是闹得哪一出。

第三十三章 兄弟

温桓在一旁小声的给阿蘅介绍着院子里的一大一小,看了半天,他也大概知道谢淮宁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不太明白,他怎么就生出将谢淮安送进白马书院读书的念头来。

他可没在谢淮宁面前说过,要将弟弟妹妹送到白马书院之类的话。

谢淮安还被强压着跪在地上,他挣扎了半天,也只将衣服弄得脏了些、乱了些,被捂住嘴后,便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阿蘅瞧了许久,也不见他们有其他动作,正准备转身进书房。

这时候谢淮宁总算放开了他弟弟,他在一旁叹着气:“温爷爷,你有所不知,我这弟弟天性顽劣,父亲与我皆不常在家,唯一能管得到他的母亲,又对他过分溺爱,以至于他在族学之中无法无天,经常不去族学也就罢了,他还成天在外与人打斗,隔三岔五的便有人上门来告他的状……”

谢淮安听了谢淮宁的话,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往后退了好多步,与谢淮宁拉开一段距离,这才咬牙道:“你除了会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外,你还会说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谢淮宁被他的猛然爆发整的有些懵,他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小子前儿个又被人告上门来,说是把人家孩子的牙都给打掉了,那天父亲不在家,还是他在别人面前说尽了好话,不知道赔了多少个歉,才将事情给摆平的!

他怎么就说不得他了!

谢淮安离他有些远,他也没想着凑过去,就站在原地道:“你在外面同人家打架,把人家打伤了,还被告上门来,哪次不是我在背后替你周旋,你瞧瞧你现在说的话,还有道理可言吗?”

他是真的伤心了。

别人家的弟弟妹妹都是又乖巧又可爱,偏偏他们家的就是个倔驴,不管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要跟你犟嘴,而且一言不合还离家出走。也就是他还有点脑子,知道离家出走不能走太远,每次都是跑到舅舅家去。

听到谢淮宁的话,谢淮安的坏脾气就像是爆竹被点燃了引线,一下子全都炸开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找上门来,就一定都是我的错吗!合着在你眼里,我就只会蛮不讲理,见人就想和别人打架,是吧!”

阿蘅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那个叫谢淮安的少年,他已经快要委屈坏了。

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想来阿兄的那位好友也是能看出来的吧!

然后她就听到谢淮宁疑惑的反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天呐!”阿蘅连忙把温桓给推了出去,“阿兄,你快拦着他些!”

谢淮安看着他哥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顿时就怒了,抬起手便要上前去与他一决高下,然后就被旁边窜出来的温桓给拦了个正着。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正担忧的看着他们。

他没再往前冲,而是放下了袖子,一脸无所谓的说:“你是大哥,你觉得怎样就怎样喽!”

说着,他便推开温桓,绕开谢淮宁,朝着院门口走去,显然是打算就此离开的。

“可是……你和你哥哥之间不是有误会吗?”阿蘅不由自主的喊住快要离开的谢淮安,迟疑的道:“你都不解释一下吗?”

背对着她的少年,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他若是信我,我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是信的。他若是不信我,不论我怎么说,他也都是不信的,所以何必多说!”

阳光落在少年的肩上,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带上了些许的凄凉。

“等等……”阿蘅提起裙摆,走下台阶,想要唤住远去的人。

谢淮安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叹着气道:“多谢姑娘的关心,可是你也不必劝我了,我和他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音未落,他便继续朝前走去。

只听见“哗啦”一声,那个凄凉之中又带着几分悲伤的背影就窜进了五柳居门口的小池塘。

“我原是想说门口有个小池塘,让你别再往前走的。”阿蘅捂着脸,她也是看着谢淮安已经快要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来,才想起他或许走路是不看路的,可惜她的提醒有些晚了。

温老太爷有些经不住,这会儿正扶着发疼的额头,摆手让小厮仆人们赶快救人。

谢淮宁与温桓倒是一听见落水的声音,就直接往前冲了。

还没等他们二人冲到池塘边,水里就传出谢淮安的声音。

“你们不用过来,我会泅水,让我自己来……”

小少年浑身湿哒哒的从池塘里爬出来,脸上还沾到了水里的浮藻,阿蘅略略瞄过两眼,用袖子遮住脸,转身进了书房。

她总不好继续待在外面,现在瞧见谢淮安平安无事,就已经足够了。

小姑娘已经进了书房,留在外面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谢淮安也不端着架子了,直接盘腿坐在池塘边,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去拧他的头发。

在他勉强自己打理自己之时,谢淮宁也走到他旁边,反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转而对跟上来的温老太爷不好意思的道:“老爷子,您看这小子不小心弄成这副模样,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出门,我们今日……”

这是想要直接住下,琢磨着能不能再磨上几日。

老爷子平日里极好说话,说不定他再多求求,老爷子就能答应下来呢!

若是再将谢淮安放回族学,任由他散漫度日,还不知他要给谢家惹出什么祸来。趁他如今做下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儿,及早防微杜渐,也省得他将来真的犯下天大的祸事,便是他们想救也救不下来。

温老太爷此刻却有些迟疑。

如果是在往常时候,留客也就留客了,可现在阿蘅住进别院,再留下谢家兄弟二人是否就有些不妥当了。

现今虽不如前朝对女子束缚良多,然而南边的那些读书人,似乎是又想将前朝的糟粕给捡起来,四处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且朝中百官大半来自南地。

他自己是不大在意那些的,只是作为长辈,他仍然担心这般做,是否会委屈了阿蘅。

第三十四章 暂住

阿蘅进了书房之后,在书桌前寻了个椅子坐下,眼睛看着祖父书桌上未完成的那副字,心思却都飘到门外去了。

她与阿兄感情向来很好,然而两人的交友范围却从未有过重合之处,她惯喜欢与段家的人扎堆凑热闹,温桓交友更为广阔些,其中谢家的谢淮宁更是他的至交好友,只是谢家这一代之中没有姑娘家,故而阿蘅与谢家并不如何熟悉。

从前没什么可说的,只说说她的那个漫长梦境。

梦境里的温如故与谢家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多,唯一一次的交流还是在阿兄的灵堂前。

永安十六年,阿兄与谢淮宁及其他几位书院同窗一同出门游玩。中途坐船,途径溧水,不幸遭遇匪徒,阿兄不曾弃船而逃,他与船上众人一同迎敌,最终寡不敌众,不幸遇难,尸身落入溧水之中,便寻不得。

同行之人,唯有谢淮宁一人归来。

然而溧水之畔便是军营,无论是阿蘅,还是温如故,都始终不明白,为何军营驻扎之处,还有匪徒作乱?朝廷大军,远不止数千之人,难不成个个都是耳背,竟是无有一人发现营地之侧,已是血流成河?

她只知阿兄亡于溧水,尸骨不存。

温如故与谢家并没什么交流的机会,唯一一次的接触是在温桓的灵堂之上。

谢淮宁拖着病体,在阿兄的灵堂前磕头,温如故亲口听见他说他会替阿兄报仇。

可等温如故再去问时,谢淮宁却说是她听错了。

也是因为他的那一句话,温如故才会认定阿兄死的不明不白,因而生出想要查明真相的念头,只可惜大伯父他们不愿意听从温如故的话,而她后来相信的段瑜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

以至于温如故临死之前,依旧未能知晓阿兄死亡的真相。

回忆着梦境里的事,阿蘅突然怔住了。

她悄悄走到书房的窗边,透过窗棂间的缝隙看向院门口,祖父与阿兄的背影挡住了池塘边的少年,她听着少年的声音,眼神开始恍惚。

在梦里,温如故没能跟着阿兄一同往溧水去,而那个少年却跟在他的兄长身后,也坐在溧水之上的那条船里。

最后他也没能回来啊!

听说谢淮宁能够死里逃生,便是因为那个少年拼死相救,后来他与阿兄一样,皆是尸骨不存。

而现在,他们都还活着,且活生生的出现在阿蘅的面前。

等等,他们未免靠的太近了些!

阿蘅连连退后,若不是青叶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下,恐怕她就要将身后的博古架给撞倒了。博古架上摆放的都是祖父四处收集的古砚台,倘若是不小心摔坏了,怕是要让祖父伤心难过小半年的。

她再看向窗外,发现方才并非是她的错觉。

原来就在阿蘅神游天外之时,温老太爷便同谢家兄弟说,许不许他们在温家别院留宿,还得再商量商量,暂且先让他们去温桓的院子,让谢淮安先换套干净的衣裳。

常德领着谢家兄弟往外走了。

而温老太爷与温桓则是转道书房。

书房的窗户只糊了一层薄薄的白纸,小姑娘站在窗边的身影,原封不动的印在了窗户上。温桓一眼就瞧见了,他既然看见了,自然就想要上前打个招呼。

没成想,却将阿蘅吓了一大跳。

温老太爷进了书房,看见自家小姑娘捂着胸口,被吓得不轻,回头瞪了一眼温桓,“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跳脱,瞧把你妹妹给吓的。”

“祖父!”阿蘅放下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要这样说阿兄啦,我刚才想到其他的事情了,才会不小心吓到了自己。对了,祖父,刚才的那两个人呢?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啊,是已经回去了吗?”

温老太爷态度也软和下来:“你这孩子……”

几人在书房中分别坐了下来,温老太爷摸了摸花白胡须,这才道:“谢家大郎此番前来是为了能让他弟弟进白马书院读书的,我原本是不打算答应的,可那孩子恐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温老太爷很是为难。

一旁的温桓小小声的给阿蘅解释道:“他们还没走呢!谢淮宁陪着谢淮安去我那院子休整去了,他们还想赖在咱们家别院不走,不过祖父说还要商量一下,再决定许不许他们留下来。”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道:“方才我与祖父都在外面,他们留还是不留,我觉得都是可以的,祖父却还说要商量一番,看样子是还想问过你的主意,你想让他们留下来吗?”

倘若不是顾忌娘亲亲自教导的礼仪,阿蘅现在真的很想对阿兄翻个白眼。

哪有人会这样问自家妹妹,想不想要让两个外男留下来的!

即便今朝没有旧日那般,对男女大防过于看重,可也还没有开放到那种地步。

不等阿蘅有何表示,温老太爷先赏了温桓一下,瞥了他一眼:“今日淮宁说的一句话,用来送你最是恰当!”

温桓还在琢磨谢淮宁今日说了那些话,就听见阿蘅对他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吧!”

温桓静默了一会儿,回道:“是我错了。”

这不是一时口快,说话前就忘记先在脑子里转个弯了么!

阿蘅看了眼蔫哒哒的温桓,转头看向温老太爷:“阿兄与谢家兄长是至交好友,留他们在别院住上几日,也不妨事。祖父先前不是让人将西边的栖霞苑给收拾出来了么,让他们在那处暂时歇息,不也正好?”

“那可是栖霞苑啊!”温桓摇摇头,温府别院总共就那么几个院子,栖霞苑是里面第二大的,祖父原本是想那处留给阿蘅的,虽然阿蘅没在那儿住,可先前里面收拾之后,摆放的东西,仍有许多都是给阿蘅用的。谢家兄弟想在温府别院住上几日,是没有问题的,但栖霞苑,他们是万万不能住的。“我看在西边再重新收拾个院子就行了,栖霞苑旁边的锦竹居就挺不错的。”

阿蘅摊摊手:“那是阿兄的好友,他们如何安排,那就听阿兄的好了。”

温老太爷间温桓与阿蘅都商量好了,便也不再说什么。派了人去将锦竹居收拾出来,另外还让人去厨房说了一声,今晚还得在加上几个菜色,毕竟是有客前来。

第三十五章 难过

眼看着天色暗了,阿蘅同温老太爷一起到垂花厅用晚膳。用膳时,谢家兄弟与温桓单开了一桌,阿蘅则是陪着温老太爷的,两桌之间隔了一道屏风,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忌讳,只是该有的规矩多多少少还得照应些。

本就是在一个厅里,便是隔着一道屏风,声音也是清清楚楚的。只听见温桓与谢淮宁聊得十分投机,一旁的谢淮安却没说半句话。

温桓与谢淮宁本就是白马书院的学子,两人又是至交好友,说起话来虽不会特地咬文嚼字,但引经据典,还是会的。他们聊的大多是课业,也说了些书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可阿蘅对那些却并非十分感兴趣的。

聊天这种事情,还是需要看场合的。

若是在学堂之中,温桓他们或许还能就着课业一直聊下去,可现在并非是学堂,而是在温暖又舒适的垂花厅之中,这聊着聊着,便不由自主的聊到家长里短上去了。

温桓向来以好兄长自居,他说谢淮宁时,也是如此。

“你从前总是在我面前说你家弟弟幼时甚是乖巧,如今长大了,脾气却越发怪了。可我今日一看,却觉得你这个兄长实在是不大称职啊!”

谢淮宁就觉得很奇怪:“我还不够称职?他在外面闯了那么多的祸,哪次不是我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温桓轻咳一声,看了眼有错而不自知的谢淮宁:“做兄长的,为弟弟妹妹收拾烂摊子不是正常的事情么!问题是你家弟弟在外面惹了事,你都不去问问他到底为何惹事,就只因为别人上门告状,就把弟弟训上一顿,再去给别人赔礼道歉?”

“不是我有意要说你啊!”

“谢淮宁你平日在书院不是挺聪明的么!每次先生考核,你必在前三之列,可怎么在你弟弟的事情上,就转不过弯来呢?”

阿蘅顺着温桓的意思往下想了想,不由自主的插了一句话。

“就跟出门游玩,被人偷了钱袋,家里的人不去怪偷你钱袋的人,却偏偏怪你带了钱?”

旁边桌上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还有人咳嗽的声音,像是被呛着了。

阿蘅捂着嘴,对温老太爷笑了笑,小声道:“我不多话啦,不啦不啦!”

指节在桌面轻叩几下,温桓假装没听见阿蘅的话,继续对谢淮宁说:“你说他在外打架,还总是被人找上门来,倘若是对方先动的手,错在对方,你弟弟不过是比对方厉害些,没打输。可你问也不问,就直接判了你弟弟的错,那岂不是太过分了么!”

这话说的在理,谢淮宁也听进去了几分。

可他也有另外的道理。

“他在外面同人打架,回来后从来不会与我们说缘由,倘若真的是对方的错,他又怎会不说,既然不说,那肯定就是他自己的错呀!”

逻辑自洽,没有半点说不通的地方。

谢淮宁说着话,还去看了眼谢淮安,那眼神中明显就写满了“我家弟弟就是个惹祸精”,大约他心中也是那么想的吧!

自家一点也不乖巧的弟弟,和别人家一直被弟弟打的鼻青脸肿的孩子,他会相信的,当然还是……后者!

阿蘅提起裙摆,凑到屏风的缝隙间,偷偷看了一眼谢淮安。

少年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吃着饭,似是半点也不在意谢淮宁说了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蘅仿佛看到那少年眼中有浅浅的光,微弱的像是夏日的萤火虫,闪烁间,就会消失不见。

“阿蘅……”

温老太爷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略微摇了下头,显然是不赞同阿蘅这种行为的。

小姑娘也不害怕,度量着屏风对面的人应当是没有听见祖父的声音的,她又轻悄悄的提着裙摆回到桌边,不过这次她给自己换了座位,直接凑到温老太爷的下手边。

“祖父,我觉得那个叫谢淮安的人,他现在应该会很难过。”

阿蘅小小声的说着话,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看向屏风,以她说话的音量,也就身旁的温老太爷能听见,再远一些就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了。

温老太爷挑了下眉,也很配合的小声说:“这是为何?”

理由很简单啊!

阿蘅看着桌面上的白玉碗,她自己从小就是被身边人宠爱着长大的,不管她做了什么,爹娘还有兄长他们都是会无条件的信任她的。便是在梦中,因她之故而使得温府名声一落千丈,祖父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也还是亲自登上段家的门,担心她在段府过的不好,想要带她回家。

可谢淮安呢!

人们也都说他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少爷,还说不管他在外面犯了多大的错,谢老爷和谢家大公子都愿意舍了脸面,去替他弥补。

谢家大公子确实对谢淮安是极好的,倘若不好,又怎能愿意为他舍了脸面。

只是他们虽然对他好,却从未相信他。

“因为他哥哥都没想过,他或许不是不委屈,而是不习惯和别人说自己的委屈呢!”

说不好是因为触景生情,还是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了,阿蘅的这句话说得还蛮大声的,至少屏风对面的人,只要没有耳聋,那就一定能听见的。

另一边的温桓,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很自然的接口道:“你瞧瞧我妹妹说的多在理,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太缺乏交流了,今天我做主,给你们安排在一个院里,你们晚上回去了,好好说说话,有什么误会,都摆到明面儿上来说,说清楚了,误会也就解开了。”

再说下去,这话题就要变成危险话题了。

温桓给自己灌了口茶水,转而将话题引向了其他的地方。

阿蘅又朝屏风多看了两眼,也不知是因为在梦里谢淮安是与阿兄一同亡于溧水,还是因为谢淮安的‘备受宠爱’与她的‘备受宠爱’截然相反,总之她对谢淮安的关注不由自主的就多了几分。

用过饭,温老太爷便将温桓与谢家兄弟都唤到书房议事,阿蘅则是独自回到东边的竹楼,心里虽是对温老太爷他们的谈话很是好奇,但也没想着过去凑热闹。

毕竟如今天色已晚,也该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第三十六章 认亲

第二天一早,阿蘅去向温老太爷请安的时候,温老太爷向她问起了段瑜之。

阿蘅有些疑惑,她从前虽与段瑜之玩的比较好,可祖父向来不会干涉她们的交友,怎么今天却特地闻到了段瑜之,难不成是娘亲做了些什么!

她想了想才答道:“年前我感染风寒之后,与他便渐渐疏远开来,前几日虽见过一面,但也就那样罢了。祖父突然问到他,我也是不大清楚的。”

温桓站在一旁的书架前正在找书。

不论是在书院还是在其他地方,也不管是否沐休,温桓在祖父的要求之下,每日晨起之后,都还得诵读诗文。他写策论很是在行,可于诗词一道,就没了那个灵气。他也看不出诗词的好坏,每次所诵读的诗文都是从祖父处寻得的。

温老太爷抿了口茶,声音不紧不慢的道:“让丫环小厮们都下去吧,常德,你就在门外守着。”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并不适合宣扬出去。

常德应了声是,出去后却没有带上门,将丫环小厮都赶得远远的,他自己则站在了门口,好好的守着门。

温桓已经翻到祖父这次让他看的书,他原本是应该捧着书,回自个儿院子里读书的,转过头来却瞧见那祖父与阿蘅已经摆出一副‘要说什么大秘密’的架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立刻就不想走了。

“段瑜之最近不是因为要回去给他母亲侍疾,一连请了半个多月的假么!”温桓将找到的书平放在书桌上,与阿蘅的毫不知情相比,他对段瑜之的了解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了。

温老太爷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从温三夫人托人递过来的消息而言,段家的那位夫人不仅没生病,反而是身体好着呢!可她的儿子却以母亲生病为借口,请了半个多月的假,简直是不知所谓!

阿蘅听着兄长对段瑜之颇为熟稔的语气,不由得转头仔细打量着温桓。青年面色如常,眼中除了好奇再无其他,阿蘅看不出他是否知晓自己与段瑜之的传闻。

应当是不知晓的吧!

倘若阿兄知道有人在外乱传流言,说她与段瑜之有婚约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对段瑜之如此温和。

怎么着也得向娘亲看齐,就算不会冲到书院里去将段瑜之揍上一顿,在背地里,肯定还是会骂上两句的。

温桓心里开始有些惴惴不安,他将自己给掰直了,没有像方才那般倚着书桌,摇摇晃晃的。祖父的表情越发的严肃了,他对这一幕是熟悉的很,每次他犯了错,祖父便会这般看着他,着实令人心慌。

他努力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表现还是可以称得上一句‘不错’的,不管是送阿蘅去族学,还是在书院中读书,他哪样都不曾耽搁,所以祖父的严肃脸应当不是针对他的。

这般一想,温桓心中就安稳了几分,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一脸探究的看着他的阿蘅,他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兄长,反而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半是好奇,半是疑惑。

他方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还是做了什么古怪的事,否则阿蘅怎么会这般看着他呢?

温老太爷端起茶盏,让温桓好好的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要在阿蘅面前做出吊儿郎当的表现。

阿蘅听后笑了笑,“阿兄明明一直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哪里就吊儿郎当了!”

“若是阿蘅方才说话时没有笑出声的话,那话听上去就更真了。”温桓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走到椅子边坐下时,也没忘记带上他方才翻找了许久的书。

温老太爷看向阿蘅:“阿蘅与阿芙、阿蓉岁数相仿,平日里也经常在一起玩闹。我听说,你还经常同她们一起,去她们姨母家做客,可是如此?”

阿蘅本来还奇怪祖父为何一开始为问她段瑜之的事情,又听见祖父说到二姐姐她们的姨母,二姐姐她们的姨母不正是段夫人,段瑜之的母亲么!

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整理思绪,继而道:“我和二姐姐她们确实是经常一起,她们的姨母又与我娘亲是闺中密友,所以我平日里也经常同二姐姐她们一起出门做客。不过我病好之后,就不大喜欢出门,也就与段夫人她们疏远了。”

温老太爷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你母亲来信说,段夫人想要认你做义女,你可愿意?”

阿蘅低下头来,有些迟疑。

先前娘亲还在为她与段瑜之的流言而怒火冲天,也曾说过她与段夫人实际上是有实而无名的干亲,娘亲不想让她与段家牵扯太多,才不曾将她与段夫人之间的关系,说与旁人听。

现在是因为想要盖过前一个流言,所以才准备坐实后者么!

她认定的娘亲自始至终都只有温三夫人一人,段夫人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倘若她应承下这件事,是不是就代表她得将段夫人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看待?

若是如此,她肯定是不甘愿的。

可如果不答应,是不是就枉费了娘亲为她而付出的苦心呢?

“娘亲说过我刚出生之时,段夫人就想要将我认作义女……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段夫人了,上一次与她见面还是在年前的时候。如果她仍然希望认我做义女的话,我应当是愿意的。”

明明是说着愿意的话,声音也是平平淡淡,听不出丝毫不愿意,可阿蘅说话之时,始终不曾抬起头来。

温桓心中一怔,他是知道阿蘅与段夫人之间本就是有实无名的干亲,却不知娘亲为何特地给祖父送信,这是要彻底彻底坐实段夫人与阿蘅之间的关系么!

可娘亲先前不是还说段家奇奇怪怪的规矩太多,不想让阿蘅在明面与段家有太多的关系,她只与段夫人交好就足够了。

现在竟是改变主意了么!

既然他没走,反倒是将祖父与阿蘅间的谈话听了一清二楚,那该有的疑问也是应当直接问出来的。

他说:“段夫人向来与娘亲交好,她的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可段家的男人就不一样了,我听父亲说,段老爷近些年来越发的急功近利了,阿蘅当真要认段夫人做义母么?”

第三十七章 想法

就不能和从前一样,只保持私交么?

段府如今再怎么辉煌,他们家的阿蘅又不需要去沾段府的光,何必非得让阿蘅与段夫人做亲戚呢!

温桓抬头看向阿蘅,发现阿蘅也在看他,说话不免就有些吞吐:“这个……若是,若是阿蘅已经想好了,那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别当回事,就当做我什么也没说过……”

阿蘅弯了弯嘴角,对他说:“这也没什么,娘亲跟我说过,段夫人从前就已经认我做义女了。只不过我同她的关系,并不曾放到明面上来说,就如同阿兄所说的那般,是私交。现在只是将私底下的交情,摆到明面儿上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娘亲为了她的事,已经有够劳累的了。

若不是她傻乎乎的当真以为自己与段瑜之有婚约,还任由他人传扬出去,也就不会需要面对今日的选择。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出现,且是到了无法更改的地步,继续怨天尤人,未免显得太过落魄,倒不如放手一试,能挽救回来几分,就挽救几分。

思及此,阿蘅忽然有些怅然。

终究不是梦中人,千般宠爱也不是肆无忌惮的理由。

一个人的成长,必然是先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开始的。

温老太爷见状后,开口道:“阿蘅既然已经做好打算,那你便在别院中再住上几日。待我让你父亲去钦天监问问,寻个黄道吉日,用来做认亲的日子。在此之前,就不必多说了。”

祖父都已经发话了,这件事显然是已经定了下来。

认亲自然不是口头上说说就可以了的,定下黄道吉日之后,再就是找寻认亲礼上该送的礼物。鉴于阿蘅还是个孩子,礼物的事情自然是用不到她担心的,一如温老太爷话中的意思,阿蘅只管休息到认亲日便足矣。

温桓在一旁看了半天,见事情都定了下来,可他的心中仍有许多疑惑。约莫是缺了个引子,故而他所知晓的东西无法串联到一起,真相自然也无法直接的浮出水面。十多年的时间都过下来了,也不见段夫人特地上门来说要办个认亲宴。怎么阿蘅病好还没多久,段夫人就如此之快的改变主意了呢?

这事怎么瞧都是内有蹊跷!

不过,眼下他却无法考虑更多。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内里牵扯到的也是阿蘅与温三夫人,他甚至连捎带都算不上,小姑娘表现的如此不求甚解,已经是直截了当的应下来,他就算在旁边着急上火也是没有用的。

还是往后再看看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等麻烦真正到了,他总会有办法应对的。

温桓站起身来,书房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最重要的是,他今天的诗文没有背,下午却还有一堂诗词鉴赏课,讲课的程先生是最喜欢找人起来作诗的。

而且次次都要点他的名。

“祖父,时间也不早了,我今日还得去书院一趟,就先行离开了。阿蘅,可要与我一同去书院逛逛?”

白马书院呀!

阿蘅仔细考虑片刻,不出意外的话,她接下来应当是会去白马书院读书的。以前她也去过白马书院,可那都是走马观花式的走上一遍,到底记不真切,所以要不要趁此机会,细细观察下白马书院呢?

转念一想,今日并非阿兄的沐休日。

故而他仍旧须得去进学,如果阿蘅跟在他身后去了白马书院,末了仍是她一人在书院中闲逛,这般算来,有些不大划算。

毕竟再过两日,就又是阿兄的沐休,倒不如此次不去,直接约了下次。

温桓最后一个人去了白马书院。

连他的好兄弟谢淮宁也没跟着他一起。

昨日晚饭过后,温老太爷又与谢淮宁等三人来了场谈话,在温桓的劝说下,谢淮安虽然还没有与谢淮宁解开误会,但他已经答应会乖乖去白马书院读书。

左右他谢家小公子,又不需要科举入仕,只多读几本书,当个富家子弟,不去祸害他人,就已经足够了。

这边谢淮安才刚答应下来,那边谢淮宁一大早就骑马回了谢家,去给谢淮安收拾行李去了,路上半点没耽搁,生怕谢淮安会后悔似的。

从祖父的书房离开,阿蘅原本是想直接回到竹楼的。

路上走到一个分叉路口,往右是回竹楼的路,往左是去栖霞苑的路。

她听别院的丫环说,祖父后来将她安排在东院的小竹楼,然而在此之前,他也派人将西院的栖霞苑给整治出来了。栖霞苑的装饰不敢说处处都是祖父费心安排的,可至少有八成是祖父亲自过问的。

便是阿蘅最后没住进栖霞苑,那院子也还是留给阿蘅的。

昨天夜太深,阿蘅就没来得及去看。

而今日阳光明媚,恰好她刚才还经历了一场劳心费力的谈话,一时半会儿不想回竹楼去,瞧见岔路,便不由自主的往左走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青叶和青蕊。

上一次对姑娘不加以阻拦的结果,太过沉重,到现在还没消化完。故而青蕊刚瞧见姑娘往左看了一眼,便想要上前去提醒一句。

还没来得及上前去,就被青叶给拦了下来。

青蕊是有前次教训的,可青叶她也不是没有啊!

常嬷嬷教导她,不能因为觉得是为了姑娘好,就擅作主张。

如今她瞧着青蕊有擅作主张的打算,立马就伸手拦住了。拦下人后,她才在心里暗自叹道,还好她手脚快,才没让青蕊扰了姑娘的兴致。

虽然她觉得姑娘现在是不大高兴的。

“你这是做什么?”青蕊掰着青叶的手,瞪了青叶一眼,说:“没瞧见姑娘快要走偏道儿了么,你还不拦着些!”

青叶当然是看见了的,可她不像青蕊那样想。

“这可是在姑娘自个儿家中,姑娘想走哪条道,就走哪条道,哪里用得着我们来质疑。”青叶拉着青蕊,不肯放手。

这温府的别院,她们姑娘从前也不是没来过,虽然从前都不曾留下来住宿,可别院中的布局,她们姑娘又怎么会不知情!再者说,这条路她们今儿个早上才走过一遭,而且她们姑娘的记性好着呢!

姑娘既然不走右边那条道,自然是不打算回小竹楼的。

至于她往左走,是走去哪儿,那就不是她们该管的事儿了,且看姑娘高兴呗!

只要姑娘能高兴,她想走哪儿,就走哪儿!

第三十八章 院墙

阿蘅回头看去,青叶与青蕊不知何时就僵停在了原地,两人手挽着手,似是在说着些什么。她也停了下来,笑着看向格外亲近的两人:“看着你们还是如此要好,我感觉又安心了不少呢!”

年前的时候,她身边青字开头的侍女有四个,现在却只有青叶与青蕊两人了。至于另外两个,她们是不愿意因为阿蘅自个儿的任性而惩罚自己的,早就在被送去管家处之前,就使了银子,寻到了人,改过名字后就去了别个院子服侍其他人了。

也就只有青蕊是真心实意的到管家那儿,重新学了规矩,在听说她身边少了亲近的丫环,就铆足了劲想要回到她身边来。

小姑娘心中很是感动,落在后面的两个丫环却是格外的不敢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青叶眼疾手快的将青蕊的胳膊给压了下去,自己脸上带着笑,回着阿蘅的话。

“奴婢与青蕊是姑娘身边的丫环,都一心一意的侍奉着姑娘,这心都往一处使了,两人的感情自然就格外的要好了。”

青叶说到‘一心一意’时,压着青蕊的手就又多了几分力。

她旁边的青蕊也并非是看不懂他人脸色的人,只是方才‘为着姑娘着想’的心思占了上风,过于担心姑娘了些,行为才有了些许的失控。

被青叶拦下这么一说之后,她自然也就清醒过来了。

顺着青叶的话往下说了两句,见姑娘眉宇之间的郁气似乎散了几分之后,青蕊便试探性的问道:“姑娘,咱们现在先不回小竹楼么?”

“嗯,我想去栖霞苑看看。”阿蘅看着青石小径尽头的月形拱门,想着待会儿会见到的栖霞苑,心中不免就生出更多的期待来。

现在的她依旧是被亲人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着长大的孩子,来自父母亲人的温柔,在她的眼中已经成为惯例。

可多了梦里的那一遭,她才发现习以为常的优待失去之后,给人的落差会有那么大。

梦里太苦,所以梦外她想多吃点糖。

今日份的糖,就从栖霞苑开始吧!

带着青叶与青蕊,阿蘅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栖霞苑走去,路过了长长的青石小径,穿过了几座月形拱门,栖霞苑的院墙就已经近在眼前。

院墙约莫有一人半那么高,平滑的让人没有借力踩上去的点,可它也很厚实,就算有人坐在上门,也不会摇摇晃晃不稳当,甚至还能让人横躺在上面,优哉游哉的翘着腿。

等等,她方才是不是联想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阿蘅原本是朝着栖霞苑的大门走去的,没走两步路,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停下来思考片刻后,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院墙。

逆着光,她瞧见墙上多了个躺在那儿的人。

石青色的杭绸直裰穿在那人身上,有些松松垮垮的,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似是瞄见了路过的阿蘅等人,他从院墙上坐了起来,两条腿搭在墙上,双手则是撑着墙,像是想要直接跳下来。

“等等,你先别动!”

阿蘅连忙出声,想要制止那人的动作。

倒不是因为担心那人下来后,会对她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做些什么,毕竟温府别院的护卫很尽责,还没让外人闯进来过。而那人,阿蘅也是认识的。

昨夜暂住在温府别院的谢家小公子,今天早上他兄长回去收拾行李时,没有带上他。

故而他还留在温府别院之中。

阿兄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是锦竹居,锦竹居虽然是与栖霞苑比邻而建,可阿蘅还是不明白谢淮安怎么就跑到栖霞苑的院墙上,是锦竹居的院墙不好爬,还是栖霞苑的院墙太好爬呢?

只听见‘嘭’的一声,谢淮安便直直的从院墙上摔了下来。

阿蘅捂着脸,有些不忍直视。

栖霞苑的院墙有一人半高,那是按照成年人来论的,若是放在谢淮安身上,就得有两个他那么高。

从上面直接跳下来,哪能跳的那么恰如其当,十有八九是会直接摔下来的。

阿蘅本是想让谢淮安再等等,她好让人去拿个梯子过来,虽然这样做是多费了些时间,可好歹安全呀!

可惜同昨日一般,谢淮安压根就没听她的。

谢淮安似乎摔得有些重,阿蘅见他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吓得赶忙跑了过去,连忙吩咐青蕊去将别院中的大夫请过来。

幸好因为祖父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都是住在别院之中的,所以别院与温府一样,也都有府医坐镇。

寻大夫是件极方便的事情,便是谢淮安真的摔出个好歹来,也能及时医治。

“不用了,我没事……”

谢淮安原地摆了摆手,抹了把脸,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潮湿。

少年的衣服在院墙上蹭了半天,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不少泥。他的脸上也是如此,好好的一个富家小公子,现在瞧上去却是格外的落魄。

“真的不用将大夫找来吗?”阿蘅担忧的看向倚着墙的少年,这人站都站不稳了,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觉得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谢淮安双手环胸,对阿蘅微微一笑:“我是习武之人,摸爬滚打是常有的事,不过一个小小的院墙,对我并无影响。”

怎么说呢!

阿蘅刚才还在为谢淮安担心,可听他说话之后,不担心确实是不担心了,却又对谢淮安多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来,明明她与他从前应当是素不相识来着。

兴许是他此刻的神态,像极了阿蘅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偏偏她又想不起更详细的东西来。

相对两无言的状态持续的并不是很久。

阿蘅见谢淮安确实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她原本还想学着阿兄的模样,说上两句客气话,然而瞧着谢淮安的脸,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再好看的人,脸上糊了一层泥以后,也都好看不起来。

“那你要擦一下吗?”阿蘅没能忍住,将手帕直接递给了谢淮安。

第三十九章 少年

谢淮安看着面前的手帕,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由自主的捂着脸,蹲在了墙角跟处,背对着阿蘅,自觉没脸见人了。

他不会刚才一直没反应过来,自己脸上也沾到泥了吧?

阿蘅被他的举动给逗笑了。

想想昨日的谢淮安,再看看今日的他,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蠢萌蠢萌的感觉,与谢淮宁话中的那个人一点也不像呢!

笑归笑,该做的事情也还是得做的。

谢淮安昨日是临时才决定借住在温府别院的,衣服什么的,一样也没有带。他身上的这套衣服还是找温桓借的,所以才会不大合身。如今这套衣服也脏了,昨天的那套洗了以后,还没干。

他只能再去找温桓借一套衣服。

原本阿蘅是打算让谢淮安先回锦竹居,她派人去找阿兄借套衣服回来,但是现实情况并不允许她那样做。

“你说什么?”她被谢淮安话中的意思给惊到了。

谢淮安还蹲在墙角跟,没打算站起来,闷声闷气的说:“锦竹居的门被人锁上了,我回不去。”

其实不止是回不去,他本来连出都出不来的。

只不过锦竹居靠墙的地方栽了一棵树,谢淮安是借着那棵树的力,爬上了院墙。

他不想被锁在院子里,可爬上院墙后又无处可去,便顺着院墙随便走了走,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了一小会儿。然后还没躺多久,就遇到阿蘅一行人,他也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而且由于操作不当,好好的一个风流倜傥的出场方式,被他演绎成了狗啃泥。

阿蘅闻言回头看向栖霞苑,锦竹居去不了,那栖霞苑可不可以呢?

大约也是不行的。

祖父虽是派人将栖霞苑整理过了,但没人住进去,下人婆子也就没安排多少,只留下两个看院子的。

阿蘅纵是让谢淮安进去,里面能用到的东西也没有。

念念不舍的回望着栖霞苑,看样子今天是不能进去了,还是改日再寻个机会过来吧!

糖就放在这儿,什么时候吃,都是一样的。

心里暗暗的安慰着自己,阿蘅上前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说:“没关系,那我就带你去我阿兄那里吧!”

温桓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白马书院,书院里不许带下人,他身边的丫环小厮都留在别院之中。

只是不知道他留在别院之中的衣服,可有谢淮安能穿的。

不等阿蘅催促,谢淮安就自己从原地站了起来,许是觉得身上衣服脏了,他刻意往旁边挪了两步,与阿蘅拉开了些距离。

几人转道去了温桓的院子,一路上倒也安安静静的,遇见了几个别院中的丫环,其他的便没有了。

阿蘅刚走到院子边,里面就正好有人提着食盒走出来。

今晨温桓早起后,曾吩咐青禾做些云片糕送给阿蘅。

云片糕的用料和做法虽然都不是很复杂,可在别院之中想要凑齐材料,还花了不少的时间,所以温桓都离开好久,青禾才将这云片糕做好。

装进食盒,正准备送到小竹楼去。

谁知在门口就遇上了阿蘅,且阿蘅的身后还跟着陌生少年。

青禾没见过少年,却认得他身上的衣服。

她听青雪姐姐说过这件事,青雪姐姐还说如果不是时间不凑巧,她还能将少爷的衣服再改一改,好让对方穿的合适一些。

青禾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青叶,自己上前去握住了阿蘅的手,有意无意间挡在了谢淮安与阿蘅之间,她说:“这是怎么呀?”

阿蘅越过青禾,看了眼不说话的谢淮安,也没说旁的,只让青禾再去找件阿兄的衣服,给谢淮安替换一下。

门口的说话声很快就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不多时,院子里的几个大丫环就都出来了,她们几个以青雪为首,恰好昨天给谢淮安准备衣服的就是青雪。

与昨天相似的流程,青雪进屋去找衣服,有小厮引着谢淮安去了一旁的厢房,里面已经备上热水及洗漱用品。

青雪寻来温桓少时穿的衣裳,让小厮送给了厢房里的谢淮安。

阿蘅将人送到了,见后续也有人接手,便准备回小竹楼去,结果她就被青禾拦了下来。

刚出锅的云片糕在食盒里放了一小会儿,也不影响口感,若是继续放在食盒里,再提到小竹楼,味道虽然不会大变,但现在吃肯定是最好吃的。

满满当当的食盒里,自然不可能只有云片糕一种糕点。

阿蘅见青禾已经将食盒里的糕点都取了出来,摆在桌面上整整齐齐的,一时没忍住,就直接坐下来吃了。

当然,这也是为了省事。

已经摆在桌上的糕点,再收回到食盒里去,提到小竹楼后,再重新摆出来,怪麻烦的。

还是现在直接吃比较简单。

绝对不是因为阿蘅被美食吸引的走不动路了。

一边用着茶,一边用着糕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厢房里的谢淮安也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出来了。

阿蘅确实是可以直接离开的,可谢淮安回不去锦竹居,阿蘅又不可能把他带到小竹楼,这人只能留在温桓的院子里。

只是温桓又去了白马书院,若是让谢淮安一人留在这里,他应该会感觉十分尴尬吧!

阿蘅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便决定在阿兄的院子里,替阿兄招待谢淮安。

能用来聊天的话题实在是不多,两人没说两句话,就陷入了冷场之中。

阿蘅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看来段瑜之从前确实为她付出了不少,否则为什么他们每次聊天都会聊得很久,都没有冷场过。

正在她埋头吃糕点,觉得说话不如吃东西时,谢淮安突然说话了。

“你愿意跟我同桌吃东西,就不害怕我吗?”

谢淮安是真的很好奇,他的坏脾气在世家圈子里已经传了个遍,每次他跟着父兄去参加什么聚会,鲜少有人愿意与他同桌的。

他们都担心他会突然发疯,乱掀饭桌,毕竟那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可阿蘅看上去似乎就一点也不担心,是因为相信他吗?

阿蘅其实是有些茫然的,她咽下口中的糕点,仔细思考谢淮安话中的意思。

她平日里不大喜欢外出的,也没交到什么知心的好友,玩的最好的只有段家人和温府的自家人。

所以她还真的就不知道谢淮安在外有什么样的名声呢!

如果知道的话,她十有八九也是不会在意的。

闻名不如见面,谁知道流言之下的人又有着怎样的真面目呢!

第四十章 试探

通常情况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那就保持微笑好了。

沉默微笑几乎可以用来应对所有突发状况。

阿蘅微笑着,努力不让气氛变得更加的尴尬。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笑起来总是十分的温柔,轻易间便能让人卸下防备。

谢淮安虽然年幼,素日里在家中也颇受宠爱。他的母亲对他的宠爱近乎溺爱,不管他做些什么,母亲都是无原则的支持着他,然而面对这样的母亲,他就更加无法说出心里话。至于他的父兄,则又有些不同。他们平时也对他很关心,可每次只要有人上门告状,比起相信自己的孩子,他们更加倾向去相信外人。

而朋友!

年少间的朋友多是在玩笑打闹间相识,偶尔说些生活里的小烦恼,就已经足够了。

真正的心里话也还是没办法说。

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感同身受,除了让人多看一场笑话,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收获。

如此压抑的过着每一天,生命中的色调似乎都有些暗淡无光,然后忽然得到了一份来自外界的温柔,他的心理防线虽然不至于瞬间崩溃,但多少也有些松动。

深藏在心底的话还不可能与人分享,然而也还有些能够说出口的话。

“我没有无缘无故的伤人。”谢淮安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蘅微微一怔,听到这么一句开场白,她大约也猜到谢淮安接下来恐怕是要真情流露了。

看着屋里的其他人,阿蘅悄悄对她们扬了扬手,暗示她们出门去。

她想谢淮安连对他嫡亲兄长解释都不肯,今日同她说这番话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若是让青禾她们留下,恐怕这边谢淮安才说完,那边温桓与谢淮宁就已经知道了全过程。

阿蘅还不知道谢淮安愿不愿意将今天的谈话传出去。

所以青禾她们还是出去的好。

青禾她们也看懂了阿蘅的暗示,却半天不见有其他动作。

留姑娘一人与谢家小公子共处一室,她们少爷回来知道了,定是会生气的。

她们不动,阿蘅便偏头看向青叶与青蕊,道:“你们去门外守着吧,我这边暂时用不上你们!”

说实话,青叶与青蕊其实也是不想动,然而姑娘都已经发话了,她们就算不走也得走了。

绕过自家姑娘,往对面去将窗户给打开,再携裹着青禾几人一同退出门去。青叶她们离开时没有关上门,出去后衣角便在门槛处若影若现。不多时,阿蘅对面的窗户那儿,也能瞧见有人影在那儿守着。

谢淮安轻笑一声,学着阿蘅方才的模样,捏了块糕点丢进嘴里,品着糕点的味道,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半月前,胡善白到我家中来告状,说他在茶楼里和好友论诗时,我突然闯进他们包厢,将他的腿给打断了……那日父亲不在家中,兄长替我赔罪,罚我在祠堂跪了半个月。昨日我刚从祠堂出来,他便带我到温府别院,说是往后让我在白马书院读书,不许我再出去胡闹……”

阿蘅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淮安,忽然不知该从何劝起,别人的心情应是如何,她向来是看不透。

可谢淮安在她眼中,却总是在难过着的。

谢淮安喃喃地道:“胡善白是京都出了名的执绔子弟,平日里混迹的都是酒楼赌坊,成天游手好闲,谎话随口就来。可他那样的人说的话,谢淮宁都愿意相信。唯独我说的话,他们谁也不信。”

阿蘅小心翼翼的问:“许是他不知道那个叫胡善白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再多解释几句,他应该就会信你了?”

谢淮安看着桌上盛着糕点的碗碟,没有接阿蘅的话,而是继续轻声道:“我从前在谢家族学读书,族学之中的人大多是虚心好学之辈,我不善文而喜武,故而与他们格格不入。有时我不愿去族学,便会到街边的茶楼小坐,听听说书先生讲的各类故事。”

阿蘅仔细听着他的话,没听出什么大问题。

世上不喜欢读书的人还是挺多的,谢淮安自己不愿意读书,别人逼他也没用。

只是这与前面所说的话题有关系吗?

阿蘅想了半天,只琢磨出了个关键词‘茶楼’,她问:“所以你是在茶楼遇见那个胡善白的吗?”

“是,也不是。”谢淮安往椅背上一靠,突然露出个嘲讽的笑意,“我有没有说过,我与胡善白其实算是狐朋狗友!”

“咦~”阿蘅一脸震惊,倘若他与他是朋友的话,那先前的事情,岂不是另藏玄机?

谢淮安:“我的脾气确实不大好,但凡让我知道有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我一定会当着面打回去,偏偏那些人表面上一个比一个装的更厉害,久而久之,关于我的传闻也就更坏了。”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茶楼听评书,胡善白瘸着腿进来找我。他说他新买了一匹汗血宝马,刚骑上马就被摔下来,断了条腿。大概是我听评书听的昏了头,他问我怎么这么不高兴时,我就同他说了。然后我们就商量出了一个计划……”

听到这里,阿蘅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她一向觉得与她岁数相近的少年都格外幼稚,可谢淮安看上去并不像是那么幼稚的人呀!

“其实也没什么,胡善白的坏名声和我一样,都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谢淮宁也说过,让我不要总是和胡善白他们混到一块去。所以胡善白说他愿意帮忙试探的时候,我答应了。”

谢淮安的唇角微微勾起,他设想了无数个后果,最后也确实让他料到了。

尽管他所预料到的并不是他希望有的结果。

“可是人是经不起试探的,”阿蘅闷声闷气的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父母兄长,为什么不直接对他们说呢?也许他们不会理会你,可你至少也得努力过后,才能像现在这样子破罐子破摔吧!”

谢淮安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与阿蘅辩驳。

阿蘅见他这般不在意,就说:“而且,我觉得你哥哥也不是不知道吧,不然你相信他从前是如何罚你的,再想想他这次是如何罚你的!”

第四十一章 上山

应当可以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吧!

倘若阿蘅没有问,谢淮安可能还会一直沉浸在‘兄长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他’的感情之中,自然也就不会考虑谢淮宁这次的应对,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

从前有人上门告状,谢淮宁也是每次都替他道歉,可道歉过后,他顶多会说他两句,再不痛不痒的罚几个月的月钱。

可谢淮安什么时候在乎过那点月钱,谢夫人总是想尽办法给他塞银子,生怕他会少了钱花。

唯独是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谢淮宁将他关到了祠堂里去。

然而这终究只是他的猜测,心底的伤痕已经出现,想要抹平伤痛,所需要的远远不止是猜测。

那一日面对阿蘅的疑问,谢淮安并未有过多的反应,他只在说完想说的话之后,便扬长而去。

少年郎离开的背影甚是潇洒。

阿蘅不知道谢淮安最后是否去他兄长面前求证,她在那场谈话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温府别院说来并不算大,可一个人若是想要躲着另外一个人,却有千百种办法。

余下的时光总是匆匆,阿蘅很快就等到了温桓的沐休日。

白马书院始终都是开着门,便是逢年过节时,也有人在内居住。

所以无论何时去,都不必担心会吃闭门羹。

从温府别院到白马书院,沿小路至山脚下,途中大多是农家田地,田里水稻青中泛黄,阡陌纵横之间,自成一派风景。

到了山脚下,再往上就都是青石铺成的台阶,马车是上不去的,众人须得下车步行。

路旁有一群又一群聚在一起,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他们大多是山脚下的农人,趁着农闲的时候,出来挣两个力气钱。

上山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是那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太太姑娘们,可她们又确实想要上山去。

山下的农人便用竹子编出了竹轿,若是有人想要上山却又不耐烦亲自走上去,便可花钱雇了他们,他们可以直接用竹轿将人抬上山去。

温桓下了马,大跨步的往山上走去,没走两步路,忽然想起来,今日他并非一人前来,立刻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小姑娘带着两个丫环在后面晃晃悠悠,走的并不是很快,偶尔还停下来,看看小路两旁的风景,倒也没露出疲惫的模样。

温桓仍有些不大放心,往回走到小姑娘的身边,指着路旁的褐色短打说:“阿蘅前几次来书院都是自己走上去的,这次要不要试着坐一下轿子?”

人力的轿子看着是单薄了些,不够贵气,可它还是很实用。

若是其他东西,阿蘅试了也就试了,只是这人力轿子,她却不大敢尝试的。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温三老爷曾去云州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访友,他那时还带上了阿蘅,路途之中也不乏趣事。只是在临近返程之时,阿蘅出了点小意外。

小县城中对孩童的束缚并不大,因此时常能看见小孩在大街小巷中窜来窜去。温三老爷之所以带阿蘅出门,本就是想让阿蘅开朗活泼些,便也没拘着她,而是放她出去找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眼看快到返程的日子了,阿蘅便带着她亲自挑选的礼物,去找小伙伴们告别。

她才走到街上,就瞧见对面有位穿着湘妃色裙装的姑娘正要上马车。

侍候那位姑娘的下人忘记准备登车的矮凳,恰好马车旁边即使酒肆,阿蘅原本以为那位姑娘会让下人去酒肆借下凳子,可实际并非如此。

湘妃色裙装的姑娘直接解下了悬在腰间的长鞭,鞭身带着倒刺,将下人身上抽出道道见血的伤痕,尔后她便让那下人跪倒在地上,充当人梯。

倘若只到这里,阿蘅大概只会督促自己,不至于成为那位姑娘一般刁钻蛮狠,一点也不讲道理的人。

然而事情还有个后续。

就在湘妃色裙装的姑娘踩上下人的背,那下人突然站了起来,将姑娘摔倒在地不说,他还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姑娘连捅了数十下,刀刀见血。

那姑娘很快就没了气。

阿蘅也被那般惨烈的场景给吓到了,连礼物都没送,直接给吓晕过去。

还是跟在她身后,帮忙拿礼物的下人将她带回去的。

就因为那,阿蘅还一连高烧数日,回去的路上,她就没能起身,全程都是躺着的。

如果说从前阿蘅待下人就不错,那么从那以后,她对身边的人就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她对那些人力充当的东西就有些很大的阴影。

面对兄长的好心好意,阿蘅十分感动,然后果断拒绝了。

“从山下到书院的路也没有多少,我自己走就可以啦!”

小姑娘拒绝的态度干净又利索,温桓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她不会改变主意了,这才放慢了脚步,等着阿蘅一起往书院走去。

左右今天也不着急,若是阿蘅中途累了,大不了他们就在一旁歇息会儿。

办法总是要比问题多的。

一行人便继续沿着石阶往山上走去。

白马书院所在的这座山,原本就是温家的山,旁边还有温家出钱修的一座寺庙,叫清泉寺,平日里的香火还不错。又因为后来修建了白马书院,山道之上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就更加的多了,青石台阶时常有人打扫,每隔上百来个台阶的地方还修了凉亭,供来往行人歇脚。

附近的村民时常会去清泉寺上香,不过他们大多不会走白马书院这边的路,他们往往会走些山间小路,省时又省力,就是一般人走不了。

这天的日头有些大,阿蘅又是养在深闺之中,不大爱出门的性子,走了不到一半的路,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唯有温桓平日里是走惯了的,这会儿瞧上去仍然是一脸轻松。

温桓指着前方的凉亭,道:“我也有些累了,不如先到前面的凉亭那儿歇一会儿,可好?”

阿蘅知道兄长这是顾忌她的面子,才借口说自己累了的。

不过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的,便转头冲温桓笑了笑:“好的呀!”

虽然心里知道事实是如何,可阿蘅也没打算驳了兄长的好意。

第四十二章 书院

青石台阶旁边的凉亭是八角檐边,每个檐角都挂着一串铜铃,风一吹便铛铛作响。

凉亭里有石砌的桌凳,更加的方便行人歇脚。

温桓进了凉亭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凉亭之中多有人往来,瞧上去倒是干干净净的。他身上也没带帕子之类的东西,便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凳子,回头看向阿蘅,笑着道:“来,我把凳子擦干净了,阿蘅坐这里!”

他这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余下的人连打断的时机都没找到,就瞧见他回头了。

阿蘅拿帕子擦拭着额角的汗水,来自兄长的好意不可辜负,只是她有些好奇,阿兄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明明阿兄从前可想不到这些。

果然是书院里的日子更加的能教育人么!

阿蘅自凉亭向山下望,回看着她们来时的路,郁郁葱葱的草木间夹杂着细小的花,方才身处其中之时,并未想过太多,如今跳出格局来看,细小的花连成了片,存在感也变得强烈许多。

石阶之上,除了她们这一行人外,就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不过想来也是,山上是书院,来往的大多是书院弟子,要么就是他们的家人前来看望,不论是哪种情况,在这半上午的时间里,也不大可能会看到人山人海,毕竟这座山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景点。

方才登山时,出了不少汗,在凉亭歇息片刻,疲惫之感确实减轻了不少,可山间的小风一吹,凭空就多出了几分凉意。

温桓虽然比从前更加会照顾人一些,但他大多是照本宣科。

陪着阿蘅在凉亭里歇息了半天,他自己还直接坐在了风口上,也不见他有其他的反应。

阿蘅将手背贴在脸上,只感觉冰凉凉的,也不知是手太冰,还是脸太凉。

“阿兄,我们接着往上走吧!”阿蘅还是比较了解自家兄长的,她深知倘若自己不说出这句话,阿兄真的能陪着她,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

温桓正闲的无聊,听到阿蘅的话,正准备直接答应下来,谁知一回头就瞧见阿蘅那奇奇怪怪的姿势,不禁问道:“你的脸怎么了吗?”

阿蘅放下手,微微泛白的脸色很快又红润起来,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呀!”

姑娘家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让人猜也猜不透的。

温桓心中悻悻然,他原以为自家妹妹不一样的,小姑娘的心思会特别好猜,没想到是他想多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能怂,得表现出见多识广的模样。

于是他很淡然的点点头,率先站起身,走出凉亭,道:“那就接着走吧,再过一个凉亭,就能到白马书院了。”

阿兄果然越来越高深莫测,这么一看就更加让人无法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了。

心中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着,阿蘅很快就跟上了温桓的脚步,应当是顾忌着身后的小姑娘,所以温桓走的并不快。

休息一番之后,精气神也补充足了。

这个时候再一鼓作气的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很快就到了白马书院的门口。

白马书院正门上的匾额出自当今之手,是皇家御赐的匾额,且不说上面的字都是用真金上的色,单就是它的来历就很不容人小觑了。阿蘅还听人说,当今赐下这块匾额之时,曾亲口应许,白马书院之中不论君臣,只论师生。

换而言之,倘若今上到了白马书院,书院之中的人也不必对他行君主之礼,论资排辈也是从师生方面来的。

就在阿蘅目不转睛的盯着正门上的匾额时,温桓突然反应过来。

他迟疑的看向阿蘅:“阿蘅,我从前带你来白马书院时,都只是带着你在书院外围转上几圈,便去寻祖父了。今日我们也是如同往常一般么?”

阿蘅偏头不解:“当然不是呀!”

“从前我是看阿兄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可现在我是要看自己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当然不能只在外边转转,就算了的!”

听得此言,温桓不免捂住了脸,冷静半天后,才憋出了一句话。

“阿蘅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白马书院之中的男女学生并不是在一块儿上学的。”

阿蘅点点头,这个她知道啊!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白马书院名义上是一个大型书院,实际上它是分成两个学堂的,一东一西,分别为女子学堂与男子学堂。两个学堂大体的格局都是相似的,有用来给老师专门讲课的院子,也有学生们住宿的院子,还有用来吃饭的食堂。而先生们不与学生住在一起,他们大多住在白马书院旁边修建的大别院里面。

温桓一言难尽的看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姑娘,叹了口气:“书院里有规矩,男子学堂的人不能随随便便的往她们女子学堂跑,女子学堂那边守门的婆子从前是跟着镖局走过南,闯过北的人物,要不是年纪大了,不想走镖,想要做些轻松的活计,她也不会被祖父请过来守门!”

他说这么多,中心思想只有一句。

那就是他根本不可能带着阿蘅去逛女子学堂的,不是心有不愿,而是实力他不允许啊!

女子学堂的那位是真的会将人往死里打的。

虽然温桓他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是亲眼目睹过那种特别惨烈的场面,被打的那位大兄弟送回家后,愣是躺了小半年,才能下地行走。

从那以后,温桓就对女子学堂敬而远之了。

就算他自己是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但不代表别人就不会误会他。

前几日他和谢淮宁带着谢淮安在食堂用饭时,还碰到一位外地来的学子,说谢淮安长得像他娘,气的谢淮安当场就掀了桌子,他这会儿还被斋长关在书房里抄书呢!

连谢淮安都能被人认错,温桓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家的姻亲多着呢,和他长相相似的也大有人在。最重要的是,温桓听人说女子学堂的那位曾遇到过一位姓温的负心人。

大家都姓温,倘若那个负心人恰好和他长相相似,那他岂不是会被打!

温桓虽然不想撂挑子,可他是当真很心慌,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拉上谢家兄弟一起走,多个把人,也能多分担些危险时,阿蘅说话了。

第四十三章 好友

白马书院里的规矩大多是温老太爷与书院中的其他先生一起商量出来的,阿蘅从前不是白马书院的学生,对这些的了解并不是太多。

故而听到兄长的话之后,她并未想过太多,只以为是自己思虑不够周全。

现在她们都已经到了白马书院的门口,总不可能再半途而废,直接打道回府。

当然阿蘅也不愿意再往男子学堂去,那边她从前跟着阿兄去过好几次,再多去几次也没什么用处,毕竟她又不是要女扮男装,跑到男子学堂去读书。

阿蘅回头看向青蕊,“看来青蕊准备的东西,果然是派上用场了。”

青蕊默默地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阿蘅的手上,然后安静的退到阿蘅的身后,继续保持着沉默不语。

温桓的视线在阿蘅与青蕊之间来回打着转,颇为疑惑。

提前……准备的东西?

与白马书院有关的,能准备什么东西呢?

阿蘅扬了扬手上的书卷模样的东西,对温桓说:“阿兄你忘记啦!白马书院每年都要招收新生,可书院的位置又比较偏,所以祖父就找人写了本书来介绍白马书院,嗯……我看看,应该是在第几章来着……写到书院有专门带人熟悉环境的地方,是在第几章呢?”

这厢阿蘅捧着书来回翻找着,这本书刚写出来的时候,阿蘅还大概的看过几眼。

毕竟它是用来推荐祖父的白马书院的。

只可惜那是许久之前看过的,阿蘅现在也只记得大概内容,看样子她还得从头看上一遍,才能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呢!

温桓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小姑娘请求他帮忙,他就没有不应下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帮忙帮到一半,就没了后续的。

温桓纠结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怂,便对阿蘅说:“你看你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要不还是我带你去吧!书院的规定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去女子学堂,而我现在的身份怎么说也得是家长一类的,陪同自家孩子考察她将来读书的环境,也是很正当的理由了。”

“哦~~~~~”阿蘅还不曾搭话,温桓的身后就传来一阵起哄声,“果然是个好办法,你说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方法呢!”

来人身穿绯红色锦袍,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配上那偷笑的表情,看上去就不大像是好人。

他手中的折扇哗的一下打开,在胸前轻飘飘的扇了两下,整个人往温桓身边又凑了凑,小声道:“温兄可真是小气,竟是认得如此美貌的小姑娘,都不与我等介绍介绍……”

温桓知道元应问平日里就是个口花花的性子,实际上人品还是有保证的,然而纵使如此,当他听到元应问说话时,也不免生出想要让这人再也说不出话来的想法。

阿蘅捏着手中的书,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阿兄是遇到同窗好友了吗?你们大约还要再聊上一会儿,女子学堂那边,我自己去就可以啦!”

她原以为阿兄的好友都是如同谢淮宁那般正经的人,没想到也有如同这位绯红锦袍的公子呀!

阿兄果然是交游广阔,实在是令人敬佩不已。

不止是阿蘅退后了两步,她身旁的青叶与青蕊一见到元应问,就下意识的挡到了自家姑娘的面前,如元应问这般的浪荡子,就应该隔绝在姑娘的视线范围之外的。

“别介啊!这位妹妹想要参观咱们书院的女子学堂么!可以找我陪着呀,我保证让妹妹你,宾至如归……”

元应问的声音本就给人一种风流的感觉,尤其是他掐着嗓子说话的时候,会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打他。

温桓一把薅过元应问的头发,在他直喊‘痛痛痛’的时候,冷静的回望着自家妹妹,“我还有些事要做,阿蘅就先进书院,进了书院,你只管顺着大路往前走,去藏书楼看会书,我稍后便会去与你汇合。”

阿蘅一直以为自家兄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今日却瞧见阿兄如此熟练的薅头发的动作,若不是手里还拿着书,她都要忍不住去摸摸自己的头发了。

还好她不会惹阿兄生气,否则这样被薅头发,迟早要被薅秃的。

小姑娘乖巧的点点头,同情的看了眼还在温桓手中苦苦挣扎的元应问,心里为他默哀几息,很快就在青蕊等人的簇拥下,朝着书院里的藏书楼走去。

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渐渐远去,确定她走的够远,听不见身后的动静了,温桓这才一脸狰狞的看向元应问。

“我看你小子最近很能耐嘛!就这么一张破嘴,都没人给你套麻袋!”

元应问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方才似乎是惹恼了温桓,可他记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事啊!

因此分外的委屈的道:“没啊,就上次我被人打得小半年都下不了地之后,我说话就很克制了的。”

没错。

女子学堂的那位用来充当下马威的人就是元应问了。

温桓至今还记得元应为是如何一时想不开,跑到女子学堂门口去调戏小姑娘,然后被狠狠的教着重新做人了。

“呵!”温桓冷笑一声,如果元应问这样都叫做克制,那他放肆的时候,还得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模样不成,“当着我妹妹面前,胡说八道,这也叫克制!”

元应问微微一怔,傻乎乎的道:“那是你妹妹啊,我还以为是你相好的呢!这不,我还想着用自己来衬托出你的高风亮节呢!没想到原来是妹妹啊,不过你妹妹长得还真的怪好看的,就是和你不大像呢!”

他这不是看着温桓都是快要奔二十的人了,连个看中的姑娘都没有。

好不容易瞧见他身边多出了一位姑娘,便好心好意的想要帮人抱得美人归么!

就是没想到人关系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才一不小心就出了意外。

意外天天有,可他这不是出于好心么!

温桓看向元应问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杀气,他语气很冲的道:“合着我是不是还要谢谢您嘞!”

元应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倒不用,你把我头发给放开就行了!”

“我妹妹才十一岁,你脑子里面都装了什么玩意儿!”温桓已经气得快要骂脏话了,他撒开手,给元应问下了个定义,“你个禽兽!”

第四十四章 书楼

从书院门口到藏书楼,要走过一条青石小径,小径中间也有岔路口,往藏书楼去的路却只需笔直的往前走。小径两帮并没有栽种太多的花草,而是隔上两三步的距离就摆上了两盆花,花盆里盛开的花种类繁多,不一而足。

这也是白马书院的另一个特点了。

但凡是在书院读书的人,先生都会要求他们种上几盆花花草草,小径两旁花草的来历便是如此。阿蘅曾听温桓说过,学堂里的先生会在月初之时,让学生过去抽签,抽中了的人便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负责小径两旁的花草摆放,且摆放的花草必须是他们亲自种植出来的。

想到这里,阿蘅的脚步不免又加快了几分。

她在路旁的花盆中仔细寻找着,很快她就眼睛一亮,在众多花草之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温桓亲手种植的那一盆。

无他,唯特殊尔。

温桓在家中的院子向来是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繁茂的很,可那都不是他亲自打理的。

他自己养的花根本就活不到花开。

为了避免每日都要来换花,所以温桓在他的院子里洒下了一片苜蓿,这种植物生命力足够强大,根本不需要他多此一举的照料,就能自己活得很好。

看过了阿兄养的花草,阿蘅继续朝着藏书楼走去。

藏书楼有三层,虽然不算大,但在京都也是十分出名的,盖因藏书楼建成之初,当今曾允许祖父将宫中的部分藏书抄录后,放在此处供书院学子观看,而且祖父也将温府历代收集来的藏书,抄录后放进藏书楼之中。虽然大多不是真迹,可这抄录的版本也足够众人追捧的了。

守在藏书楼之中的是一位姓田的大儒,也是祖父的师弟,论资排辈的话,阿蘅还可以唤他一声田爷爷。

田大儒是个爱书成瘾的人,向来是书不离手。

他见阿蘅一行人前来,先是皱了下眉头,接着对阿蘅说:“我听你祖父说,你先前生了场大病,现在身体还好吧!”

“我如今已是大好了。”阿蘅连忙回道,倘若不是还顾忌着自个儿的形象,她倒是想在原地蹦上两圈,以示真心。

她从前也听田大儒这样问过她兄长,阿兄当时风寒还未好全,便也实话实说了,结果田大儒就不许阿兄进藏书楼了。

原因也很简单,他担心阿兄一时脑子不清楚,会伤了藏书楼里的书。

田大儒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阿蘅是个好孩子,你若是想进藏书楼,便进去吧!只是你身边的这些丫环,就得留在外面了。”

阿蘅回头看了眼青叶等人,左右她也只是在藏书楼暂做歇息,等着阿兄过来寻她。

青叶等人不留在她身边,也是可以的。

恰好藏书楼旁边便有供下人休息的地方,阿蘅便说:“我去楼中借本书看看,你们就暂且在旁边歇息会吧!”

青叶等人自然是连连应是。

就在阿蘅往二楼走去时,田大儒忽然道:“藏书楼中久不见日光,你病才刚好些,就不要多待了。”

分明是赶人的话,一点也不好听,阿蘅却是笑着回了句好的。

生命渺小,因而来自外界的一点善意都是如此的珍贵。

眼看着小姑娘登上了二楼,田大儒捧着书,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话忘记嘱咐了。

可是该给出的劝告他也很用心的说了,所以还有什么东西被忘记了呢?

能被忘记的,大概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既然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能否想起来也就不太重要了。

想明白之后,田大儒便不再纠结,有这个纠结的时间,他还不如多看两本书呢!

藏书楼里的书五花八门,若是让爱书之人来看,定然会让他们流连忘返。

可惜阿蘅现在对这些书并不是十分的感兴趣,她往二楼去,还是因为二楼西边角落的那排书架最底端放的都是游记类的书,有位水西居士写的游记很有趣味,她曾看过开头,现在还想要找出来看看。

楼中摆放的都是易燃的书籍,故而藏书楼之中的第一大规定,就是不许在楼内点燃明火。

没了烛火,藏书楼之中用来照明的也就顺势换成了萤石。

阿蘅也不知祖父从何处寻来的萤石,放置在藏书楼之中,散发出萤萤之光,虽然亮度比不得夜明珠,但好歹不至于让人摸黑寻书。

只是阿蘅也没想到,田大儒会忘记提醒她,藏书楼之中还有其他人。

以至于她在听到旁边有其他动静之后的第一反应,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书给砸了出去。

线装的书页还是很结实的,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散,还准确无误的落在了来人的脑门上。

‘嘭’的一声砸中之后,那本书就被另一个人给拿在了手里。

“你不是温蘅么?不在别院里待着,怎么跑到这儿了?”

略带熟悉感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空间中出现,阿蘅停下了心中的求神拜佛,抬眼向前方看去,顿时一怔。

眼前的少年,她是认识的呀!

看清了人之后,阿蘅不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个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可怜她都快要吓掉半个魂了。

“我过几日便要到白马书院来读书,便提前来看看学堂是什么样的。倒是你,今儿个不应该是沐休么,你怎么都没回家?”阿蘅站起身,来到谢淮安的面前,伸手接过他手上的书,满是歉意的道:“方才很抱歉,我没想到藏书楼里还有其他人,我还以为是……”

小姑娘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谢淮安想到先前发生的事,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又不能迁怒于阿蘅,便闷声闷气的道:“我们斋长罚我抄书,书没抄完暂时回不了家。”

阿蘅见他似是很不开心的样子,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她看着藏书楼里的昏暗光芒,看向谢淮安的眼神也就有些奇怪了。

“你不会是在藏书楼里抄书吧?”

谢淮安停顿了片刻,道:“其他地方都太吵了,也就这藏书楼安静些。”

其实是因为只要他往别处去,其他人见了他就会笑,都怪食堂里的那个蠢货,没事喝什么米酒,喝醉了还乱认亲戚。

可别再让他看见那人,但凡他看见了,那肯定是见一次打一次!

第四十五章 多情

阿蘅是不知道背地里还有这么一重关系的,她思考片刻,觉得看在梦中之事的份上,得给谢淮安提出一些建议。

毕竟藏书阁的光线这么不好,在这里抄出来的书能看么!

就算抄出来的书能看,那谢淮安的眼睛再这么折腾下去,还不得瞎了。

白马书院本就是温家的产业,只不过现在已经半归入公家而已,尽管如此,温家的人对白马书院的了解也比外人要多上那么一些。

外人对白马书院的认识,约莫就只有男子学堂、女子学堂外加一栋藏书楼,可阿蘅知道的就远不止这些了。

譬如,自藏书楼向后行数百步,至书院的后花园,可见一座假山群像,姿态峥嵘。从小径向左三步,再看向假山,便能看到假山之中有一隐秘入口,进去后便能得到一个特别安静的抄书地点。

只是阿蘅同谢淮安说过之后,他的脸色颇为奇怪。

“这应当算是书院之中的隐秘了吧!你就这样说给我听,没有关系吗?”

谢淮安说话之时,不自觉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他就说怎么会有姑娘不害怕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然而他现在还不想成家立业,所以阿蘅对他的一腔情谊只能是赋予流水,向东一去不回头了。

阿蘅不解的看向谢淮安:“这有什么关系呢!”

“那本来就是给书院学子用来温习功课的地方呀,只不过建造的稍微隐秘了些,同那处相似的地方还有许多个,只是我来书院的次数不多,还没有找全罢了!”

白马书院已经开办多年,而阿蘅所说的温习功课的地方却是近年来,陆续新建起来的。

这缘由还得从阿蘅小时候说起,她五六岁大小的时候,最喜欢听人说侠客的故事。

而侠客么!

天生运气就比旁人好,随便闯进个山洞,都能捡到天材地宝。

那时候,温老太爷很想让阿蘅到白马书院读书,便找人在书院中建造了许多隐秘的房间,想要用来给阿蘅充当捉迷藏的场所,还在房间里面放了许多阿蘅可能喜欢的东西,比如说珠宝首饰和话本。

只不过阿蘅一直到现在才肯入白马书院。

而且阿蘅后来不大喜欢玩捉迷藏了,温老太爷只好让人将那些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可新建好的房间,总不能白白放在那儿落灰,他便将那些房间变成学生们温习功课的地方。

虽然那些房间由于位置太过隐秘,从兴建之初到如今,也只有假山那一处被找到了,还是被阿蘅找出来的。

谢淮安默默地收回了那颗自作多情的心,心中暗暗叹道,还好刚才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尴尬呢!

“那……那就先谢谢了!”

他礼貌性的向阿蘅道着谢,也开心了不少。

在藏书楼里抄书真的实在是太费眼睛了,他现在每天回到房间,都感觉自己快要瞎了。

这时楼外传来温桓的声音,阿蘅连忙将手中的游记放回书架之上,匆匆忙忙的同谢淮安道别之后,便蹭蹭蹭的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原地只留下谢淮安一人,心中微微有些怅然若失。

瞧瞧别人家的家长劝孩子读书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他们家,简直就不能比!

要不他下次沐休回去,就跟母亲提点建议,给白马书院再捐个练武场……

现在夸人不都夸文武双全么!

这白马书院哪哪都好,就是他们的练武场太令人失望了,连武器都没有备全,实在是令人扫兴。

温桓教训过元应问之后,便往藏书阁来了。

元应问还跟在他身后,明明两个眼圈都已经黑了,可他却丝毫也不在意。

手里的扇子哗啦啦的扇着风,元应问追着温桓,小声道:“温桓,你就带我一起呗!我保证待会儿在妹妹面前,绝对不开口,你就带我一起去呗!”

温桓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正是因为他的祖父是白马书院的山长,他才更要遵守规矩,万不能给祖父的名声蒙灰才是。

他瞧着元应问死缠烂打的模样,知道这人今天是不达目的就不肯罢休的。

“不是我说你,女子学堂是她们姑娘家读书的地方,你一个大男人去什么去!”

元应问听得这话,顿时脸都红了。

人也不走了,就停在原地,扭扭捏捏的,半天不说话。

温桓都已经走出去大半截路,突然发现身后少了些声音,一回头就看见元应问矫揉做作的模样,他无声的干呕一声,想着元应问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副鬼模样。

那厢元应问扭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说出了缘由。

“我听我母亲说,她给我订下了一门媳妇。”

温桓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他与元应问同岁,只不过他连相看都没有相看过,更不必说是有妻子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是经纶不好看,还是策论不好写,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媳妇!

没错,今天的温桓兄长,也是想要注孤生的一天呢!

“你母亲给你订了一门媳妇,和你往女子学堂跑有什么关系?”温桓黑着脸看向元应问,没想到这人看着浓眉大眼的,实际上竟是如此龌龊么!

当然啦!

温桓的眼光向来不差,他交的朋友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人品瑕疵的。

只见元应问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金灿灿的发簪,他期期艾艾的说:“我听说她也在白马书院中读书,便想着送她些礼物,可……可你也知道,守门的那位说了,见我一次就打一次,我就想着能不能让你带我一起去……”

理由是相当的充分了。

温桓看了眼元应问手中的发簪,很是感动,然后再次拒绝了。

“你若是想要给人家姑娘送东西,就大大方方的去送。毕竟如你所说,你与她也是定过亲,你们是已经定过亲了吧?”

元应问忙不迭的点头,他们当然已经定过亲了。

温桓便继续道:“我把不好听的话说在前头,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但是这个前提是不会对我的亲人造成伤害,你想借着我送阿蘅的机会,偷溜进女子学堂,那你有没有想过事情泄露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我家阿蘅?”

元应问脸上的红晕快速消失,他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抱歉,我……”

温桓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思的,这样吧!待会儿你和我们一起去女子学堂,我可以请女子学堂那边的先生带阿蘅熟悉环境,至于我就陪你,在外面等人。虽然我不能带你进去,但可以找人帮你传个话,若是那位姑娘愿意的话,她自会出来见你。”

元应问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立刻满怀希望的跟着温桓去藏书楼接人去了。

第四十六章 问心

到了藏书楼前,温桓就将元应问的事情说给阿蘅听了。

连同他自己的打算也都说的清清楚楚的。

阿蘅听完倒没有露出委屈的神色,反而踮起脚尖,在温桓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阿兄不要担心呀!我已经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就算让我自己去女子学堂也是可以的,更不必说还有其他的先生带我一起走啦!……等我看过女子学堂的环境后,我就出来找你呀!”

其实按理说,阿蘅本来前几日就可以独自前来。

只不过她虽然觉得自己确实可以独自承担应当承担的责任,但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的露怯。

这才有了她与温桓的此次书院之行。

现在不过是一切重回正轨罢了。

小姑娘在心里给自己暗暗的鼓着劲,她还想要保护自家爹娘与兄长呢!

怎么能被眼前的这一点小问题打倒呢!

女子学堂那边守门的女镖师有个很温柔的名字,叫做芸娘。

她看上去并不像是温桓话中所说的那般凶残,身子骨并不壮实,反而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如水女子,若不是眼角的纹理深刻,说她现在才二十出头,也是有人相信的。

这时,阿蘅才恍惚间想起,兄长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芸娘的年龄,他只顾着说人家的凶残去了。

学堂的门口有棵大榕树,树下安放着石桌石凳,芸娘手里拿着绣棚正在绣花。瞧见阿蘅等人前来,她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直到阿蘅等人靠近后,她才懒洋洋的问道:“你们都是来做什么的?”

元应问早在芸娘开口前,就已经怂怂的躲在了温桓的身后。

他是不清楚当初那句‘见一次,打一次’,是气头上说出来的,算不得数的话,还是当真准备付诸于实践的话。

稳妥为上,他还是尽量不要在芸娘面前露出脸吧。

那么一个大块头,纵是缩在温桓的身后,存在感也是格外的鲜明,或者说是变得更加显眼了。

芸娘自然也是看见了的。

不过她近来心情还不错,看见有人在她面前犯傻,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阿蘅拢在袖子里的手紧张的纠缠在一起,在兄长开口之前,她往前走了两步,见芸娘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就磕磕绊绊的说出了她与兄长等人的来意。

小姑娘颤颤巍巍的样子,引得芸娘又多看了她两眼。

是个胆小的孩子呢!

芸娘怅然一笑,若是当年如愿嫁给了那个人,他们的孩子也会有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般大了吧!

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怅然也不过是瞬间的。

芸娘将阿蘅唤到身边坐下,轻声细语的道:“你且在这儿稍等片刻,待会儿便有人来带你进去的。”

对小姑娘的态度是足够温柔,可对象换成温桓与元应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也是允了他们,可芸娘半点没有想让对方靠近女子学堂的想法,更不必说是让他们一起坐下说话,答应下来他们的请求之后,她便将人赶得远远的,仿佛只是稍微靠近一点点,就会污染了她的眼睛似的。

学堂里的先生还没有来之前,芸娘就暂且丢下了手中的绣棚,开始同阿蘅聊着闲话家常。

“书院都已经开课一月有余,你怎的这个时候才想着到学院来呢?”

阿蘅尴尬的笑了笑,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喜爱读书的人,便是温三老爷亲自教导她读书的时候,她也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仗着温三老爷对她的要求不高,只爱看些游山玩水的杂记。

若不是有了那场漫长的梦境,她现在或许还在族学里混日子呢!

只是这些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无言以对之时,就只能报之以微笑。

索性如同这般难以回答的问题,芸娘问的不多,她许是看出阿蘅回答不出那种问题,后来问的便都是些阿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聊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非常的快。

前来带领阿蘅熟悉女子学堂环境的先生已经到了门口。

而元应问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阿蘅跟着女先生离开之前,还有些许的怅然。

她还挺想知道那位看上去像是个浪荡公子的人,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娘子呢!

可惜她还有事情要做,并不能全凭心意的,肆无忌惮的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毕竟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女子学堂本就是与男子学堂一同修建的,内里的环境也都相差不离。只是后续的装饰都是新添的,故而风格上,一个更加婉约,一个就更加的豪放。

尤其是在学生住房方面。

阿蘅曾经去过兄长在书院之中的暂住之处,也得亏着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住在书院之中,而且每逢初一十五,还能让下人进来收拾一次,否则还不知道她的兄长会住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面。

女子学堂这边,阿蘅虽然只看到几间,可每个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连门口的装饰品也都做的格外好看。

简单的逛过了女子学堂,并且在女先生的帮助之下,在学堂中选定了一间空余的房屋,作为在书院之中的暂住之所。

阿蘅这才同先生一起走上了回头路。

等她们回到女子学堂的门口之时,那里只剩下温桓与青叶等人。

至于那位穿着绯红色锦袍的‘浪荡公子’,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踏上回程之路,阿蘅自半山腰看着向下的青石台阶,忽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她今儿个走的路,已经足够的多了。

难道现在还得一阶阶爬下去不成?

阿蘅将疑惑的眼神尽数投向了自家兄长:“阿兄,我明明记得从前来白马书院的时候,我都是直接坐着马车就到了书院里面,回去之时也是如此,马车也能从青石台阶上直接行走吗?可是为什么那时候我都不觉得颠簸呢?”

温桓闻言,笑道:“那个啊!当然是因为你从前走的不是这条路啊!”

从山下到书院也不止有青石台阶这一条路,只不过比起旁的小路,青石台阶更为出名些。

温桓的解释也是基于此。

“阿蘅从前不是一直想要尝试拾阶而上的感觉么?而且书院门口的石阶很有名,祖父给它取名叫做问心路,虽然书院并不强制要求大家进书院必须从问心路走,但大家都已经约定成俗了哦!”

第四十七章 疑惑

是的。

作为一个酷爱话本的小姑娘,市面上的流行话本,阿蘅都看过七七八八。

她曾在一个侠客的故事中,看到那位侠客拾阶而上,打败了一大门派的高手,当时就兴冲冲的同兄长发表了一大长串的意见。

只是她没想到,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阿兄居然现在都还记得。

来时不曾有防备,回去的时候自然不会再想如同来时那般艰难。

阿蘅最终还是坐车回去的,尽管温桓一直在她耳边鼓吹下山的风景也尤为好看,但她都果断的拒绝了,

再好看的风景,也抵不过她的疲惫不堪。

如是这般,回到温府别院后,阿蘅也不想在做些其他事情,只回了小竹楼,休息到傍晚时分,精气神才稍微好了些。

还不到用晚饭的时候,阿蘅便与温桓一同,被温老太爷唤去了五柳居。

温老太爷见了阿蘅,便同她说:“阿蘅今日去了白马书院,可有什么想法?若是往后都在白马书院读书,阿蘅可是愿意?”

他虽是应许了阿蘅到白马书院读书的请求,可是倘若阿蘅现在临时反悔,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只要阿蘅自己愿意,便是将其送入宫中,做公主的伴读,温老太爷也是能做到的。

毕竟他同今上的情分摆在那里。

虽不可能完全的有求必应,可这类的小事还是能够应许的。

阿蘅面上有些犹豫,她想到了白马书院门口的那条问心路,倘若别的书院学子都是从那条路走的,她偏要坐马车进书院,会不会显得不那么合群呢?但是若让她也走那条问心路,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天天如此,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既然心中仍有所疑问,那必然是要直接问出来的。

阿蘅对温老太爷说:“祖父……若是我不想每日都走问心路,可以吗?”

单单今日走了那么一次,她回来后都歇了好长时间。

如果往后每天都得从那条路走,那她也别想着读书,来来回回只会想着要如何休息了。

温老太爷愣了一下,他还以为阿蘅在为什么事情担心,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小事。

只不过他怎么不知道白马书院突然多出来了一条问心路?

疑惑的目光从小姑娘身上扫视到了温桓的脸上,温老太爷见温桓喏喏嘴,脸色通红,半天没说出个音来,便知晓这问心路怕不是他们这些书院学子折腾出来,糊弄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外人的。

“阿桓,你又是如何看的呢?”温老太爷没有去追根问底,而是直接将阿蘅的问题丢给了温桓,只看他会如何回答。

温桓伸手摸了下鼻尖,问心路的事情,他还真没有骗阿蘅。

只不过他前面也说过了,那些都是书院学子们约定成俗的东西,实际上也没有这么一条规矩的。

他见阿蘅是真真切切的在为此事苦恼,便开口道:“阿蘅若是不想走,便不走吧!”

“书院里那些人之所以追捧问心路,不过是觉得它的名头好听一些。仿佛每日走上一遍问心路,便能叫他们心智坚定,不为外物所迷似的。我们阿蘅既不想去考科举,也不想要成为什么一代大家,这问心路走与不走,也没什么大区别!”

阿蘅松了一口气,对着温老太爷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啦!我很想去白马书院读书呢!”

只有四年的时间了。

如果她在书院之中足够努力的话,或许能使得祖父改变主意,暂时不带着书院中人往北地游学,亦或是将领头之人换做书院之中的其他先生。

若是祖父不曾出远门,旁的人便是想要算计阿兄,都得端量着些。

要知道,祖父手上可是有入宫令牌的。

便是宵禁时分,祖父也可凭借令牌,进宫直面当今圣上的。

阿蘅总要多做些准备的,如果她拦不下想要去溧水游玩的兄长,那她也可以请求祖父派人守着阿兄。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亲人了。

书房之中忽然一片静默。

温老太爷看着阿蘅前一刻还在说着话,下一刻就魂飞天外的模样,本是要摸着胡须,无声的笑上两下。谁知他的手刚碰上胡须,就瞧见阿蘅面露哀色,似是陷入梦魇之中。

他不免看向温桓,想要问他是否知道缘由。

温桓没注意到祖父的眼神,他只瞧见了阿蘅的不对劲。

月前他就曾在自个院子里瞧见阿蘅担惊受怕的模样,今日又瞧见小姑娘满目凄凉。若不是阿蘅自病重之后,就一直没出过房门,身边又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他都想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将他们家的小姑娘偷偷换了一个。

然而平日里的相处,又不见小姑娘有任何异常之处。

只是偶尔……

偶尔的时候,小姑娘会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来,或是害怕,或是悲伤,且都不是她应该会有的情绪。

温桓轻咳了两声,见小姑娘依旧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便在祖父不赞同的眼神之中,凑到阿蘅的面前,伸手掐了下阿蘅的脸颊,语气如常的道:“我们还在说着话呢,怎么又突然发起呆来了,这样随时随地喜欢走神的习惯,可不怎么好哦!”

脸上的异样很快将阿蘅从遐想中唤醒,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就下意识的将凑到她面前的大脑袋给推到一边去。

如若不是耳边的声音很是耳熟,她恐怕就会改推为揍了!

猛一回神,面前突然有个大脑袋,确实挺可怕的。

温桓被推开了,也不恼,他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打趣的看着小姑娘。

果然,小姑娘脸红之后,半天也没说出个解释来。

温桓在小姑娘低头时,同温老太爷交换了个眼神,尔后又低声哄了小姑娘两句,今日的这场谈话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三人又在垂花厅用过晚饭,温桓便护送着阿蘅回了小竹楼。

只是将阿蘅送到住处后,温桓却没有接着回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又转头回到了温老太爷的五柳居。

彼时书房还亮着灯,温老太爷正坐在红木书桌前,等着温桓的到来。

第四十八章 察觉

如墨的夜色中,新月躲进乌云之后,只一点烛火在屋中摇曳。

温桓进了五柳居的书房,门窗关好之后,屋内余下一片寂静。

他走到书桌前,停顿良久,方才同祖父说:“我曾听人说,病重之人,魂魄虚弱,最容易瞧见些不该瞧见的东西,以至于魂魄动荡,不似往昔。阿蘅这些日子看上去大体与往日并无不同,只偶尔间会让人生出陌生之感。我知她定是阿蘅无疑,只担心她是否是将病中梦魇看做了真实……”

如同这般的例子,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前两年,京都郊外一个名叫清水村的地方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村里一户李姓人家的幼子死在了五年前,五年后他们邻居家的孩子在河边戏水,不慎坠入河中,被人救起后,又昏睡多时。然而当他再次醒来之后,却始终认为他便是李姓人家死在五年前的幼子。

终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在病重之时,曾经历过的一番梦魇。

可梦中之事,又如何能当得了真呢?

温老太爷皱着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话虽是这般说,可温老太爷看上去明显也是正在顺着温桓的话往下想。

人力不能及的事情,往往都会传言成出自神鬼之手。

否则他们又要怎么解释朝夕相处的小姑娘,一瞬间竟会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

温桓将清水村发生的那件事说给了温老太爷听,他原想着问问自家祖父的想法,没想到却先被祖父给问倒了。

“你可知清水村那孩子最后如何了?”温老太爷摸着自己的胡子,思考片刻后,如是问道。

只是关于这一点,温桓也是不知情的。

早前他初次听闻清水村之事,不过是当个奇闻异事来听,满足自己的一番好奇心之后,便也没有继续追根问底。倘若不是前些日子,他为阿蘅的变化而苦恼,也不会又想到清水村的事情。

温老太爷见他半天不言语,便明白他也是不知情的。

他又将守在门外的常德叫了进来,吩咐他明日一早就安排人,去将清水村的那件事给探查清楚,前因后果都要探查的清清楚楚。

常德退出门后,室内又安静了片刻。

温桓低声问温老太爷:“祖父,那阿蘅往后又要如何呢?”

温老太爷叹了口气,道:“阿蘅的变化是由何等缘由引起,我们此刻亦是不明了,便是亲自去问,阿蘅也不大可能会说出来。你与阿蘅本就是一母同胞,她平日里又最听你的话,往后你多瞧着她些,看看能否打听出些什么!”

说到这个,温老太爷不免又将阿蘅醒来之后的所作所为,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阿蘅向来最是恋家,轻易不喜在别处留住,出门的日子最多不超过五日。从前她不想到白马书院读书,也是因为这个,可她现在确实特地写信与我,说是想要同你一起在白马书院读书?”

问老太爷心中满是疑惑。

从阿蘅平日行事来看,她并未如同清水村的那孩子一般,将自己看做了外人。

只是她若是当真被梦魇所困,那她在梦魇之中,又到底看到了什么,竟是宁愿在别院独住,也不愿在家中久居?

温桓想也不想的回到:“那还不是因为祖父许了二伯母家的那个亲戚去族学读书了么!阿蘅说她不喜欢那人,连同她共处一室都觉得心烦,这不才想着到白马书院读书么!”

他这番不假思索的回答,却让温老太爷皱眉。

“倘若我没记错,席家的那孩子是在阿蘅感染风寒之后,才投奔温府的。阿蘅从前为曾见过她,又为何……”温老太爷思索片刻,又问温桓,“除了这个,你可知阿蘅最近又有何事是与感染风寒之前,并不相似的?”

不想似,这个问题就有些难以回答了。

于温桓而言,小姑娘的心思一天一个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拿阿蘅来说,她在感染风寒之前,也经常是今天喜欢某个东西,过几天就不喜欢了。

如此常有的事情,让他在其中找出不一般的表现,还真是有些困难。

恰在此时,温桓东张西望间瞥见了祖父书桌上的请柬。

请柬的落款是段家。

这便让温桓又想到了一些东西。

他迟疑半晌,缓缓的说:“不相似的事情还是挺多的,只其中有一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

温老太爷:“何事?”

“从前的时候,阿蘅与段家的段瑜之玩的比较好,只这次她病好之后,便不大喜欢段瑜之了。”温桓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对段瑜之的不喜,“不过这也怪不到我们阿蘅。”

“阿蘅病重的时候,就连谢家的人也曾看在我们两家是世交的份上,送来许多药材,谢淮宁也带着谢淮安亲自上门拜访了。唯独那个段瑜之,自听说阿蘅病后,便再无消息。直到阿蘅病好许多日后,他才带着东西上门,他们家的人心思都太重,大多时候都是唯利是图,也不知父亲与娘亲是如何想的,竟是让阿蘅认那段夫人做义母……”

温桓说到后来,不免有些偏离主题。

他向来对段家人的观感都不如何,从前段瑜之经常在阿蘅面前晃悠,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真心,以至于他还以为段瑜之与旁的段家人不一样,或许会是个好的。

没成想,阿蘅病过一场后,那段瑜之也就原形毕露了。

温老太爷看着来自段家的请柬,心中想的却是温三老爷前些日子给他来的信,一想到有人背地里谋算阿蘅,偏他们无法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甚至还得阿蘅委曲求全,认了段夫人做义母。

他这心就格外的不舒爽。

“认亲的事既已定下,就不必再多言。”温老太爷淡淡的说道,一边又将桌上的请柬拿给了温桓,“段家那边已经定下了认亲宴的日子,你明儿个送阿蘅去书院时,告诉她一声。”

温桓知道祖父这是不想再说下去,便开口告辞。

他从五柳居出来,天边的新月已经从乌云后探出身来,柔柔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之上,然而在月光无法到达的地方,阴暗丛生。

第四十九章 已定

快要入夏了。

青叶推开小竹楼上的窗,望着远处的荷叶快要铺满池塘,心里念着今日要早起的阿蘅,很快便转回身去。

阿蘅刚刚起来,在青蕊的服侍下,已经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发髻,这会儿仍有些半睡不醒的等着朝食。

自从不去族学读书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早起过。

今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作息,竟然让她感觉有几分不适应了。

看来舒适的日子过得多了,确实容易让松懈呢!

青叶过来问话:“厨房做好的朝食已经用食盒装好,那边的人特地送了过来。不知姑娘是准备现在用,还是到了书院再用?”

青蕊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将几碟茶点放在阿蘅旁边的小几上。

阿蘅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又喝了口茶,想了想道:“今日去书院虽然可以坐马车,可朝食放在食盒里,一路磕磕绊绊,到了书院恐怕就不成样子了,我可不想吃那样的东西……青叶你让人把朝食摆上吧,我现在随便吃上一些……”

朝食的味道好坏,也就那样。

倘若连花样都变得糟糕,阿蘅是万万不想吃的。

青蕊却微微皱着眉头,姑娘今日起的比往日要早上许多,偏姑娘每次早起后便没什么胃口,想来待会儿的朝食肯定也用不上多少。若是仍在族学之中,她与青叶倒是可以趁着中间休息的时候,给姑娘送上一些点心。

可白马书院与族学不同,是不能带下人的。

如此一来,没人在旁边侍候着,姑娘倘若是饿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只可惜姑娘爱吃的点心,固然都是造型别致又精美,却都经不起颠簸,否则请人做上一盒点心,让姑娘带去书院,也是好的。

眼见着阿蘅果然是只用了两三口朝食,便撂下餐具,擦了擦嘴角,想要离开了。

青蕊连忙上前去,想要劝着阿蘅再多用上一些。

她的话才说的明白些,就见阿蘅眨了下眼睛,有些委屈的说:“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了嘛!”

若是常嬷嬷今日在此处,定是要与阿蘅再辩上两句,好歹哄着阿蘅再吃上两口。

然而她这会儿正在温三夫人那边,陪着温三夫人一起安排认亲宴的事情呢!

没有常嬷嬷,只有青蕊与青叶两人,自然是劝不住阿蘅的。

于是在送阿蘅坐上前往白马书院的马车之前,这两人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

温桓早早的就等在别院门口,见到阿蘅等人的到来,脸上的笑还没开始,就被青叶与青蕊的脸色给惊到了。

他前后左右仔细的将阿蘅打量了一番,没发现阿蘅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正准备拉着阿蘅上马车,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慌,毕竟小姑娘这会儿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易碎的瓷器,就算是出现了丁点儿大小的变化,也得格外的注意。

温桓又看了眼阿蘅身后的两个丫环,不解的问道:“阿蘅,你那两个丫环怎么瞧着苦大仇深的,可是你有哪里不舒服?若是如此,你也不必瞒着,大不了我替你与学堂里的先生请个假便是了。”

阿蘅方才一直没注意,这会儿听得兄长的话,回头看去。

虽然青叶与青蕊已经努力想要克制自己,然而到底没克制住,因而表情就瞧着有几分奇怪。

她回想了一番今日早晨的事情,回道:“可能是见我今日朝食用的少了些,她们就有些担心吧!不过我现在是真的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听到阿蘅的话,青蕊忍不住接道:“书院那边又不许带丫环,若是姑娘待会儿饿了,可怎生是好?”

她这么一说,温桓也想到了自家小姑娘的那点小脾气。

丑的东西,一概是入不了她的眼。

尤其是食物一类的东西,任凭味道再好,只要模样欠佳,阿蘅就绝对不会吃的。

他想着阿蘅今日才去书院,对书院里的事项也都一知半解,便道:“这也不打紧,书院里也是有食堂的,只要肯出银子,宫廷里的点心他们也是能做出来的。阿蘅到时候在女子学堂那边好好读书,我去食堂买了点心,让人送给你就是了。”

有了温桓这番话,青叶与青蕊总算是放心了。

……

往书院去的路上,温桓原本是准备骑马的,又想着他还有话要与阿蘅说,便也进了马车。

车厢里的空位还是挺大的,阿蘅半倚在靠枕上,也没敢太放松。

毕竟书院不许带下人,她的头发衣服要是乱了的话,想要自己整理好,那可是相当不容易的。

幸亏昨天与芸娘谈话之时,得了她的一句提醒,阿蘅今日的衣着特地往简单了打扮,都没有带太多的珠宝首饰,就怕出了差错,她自己一个人折腾不过来。

温桓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再往外稍微挪动一些,马上就要与车夫肩并肩了。

他学着阿蘅的模样,半倚在车厢上,不一会儿便觉得脖子有些受不了。

缓了片刻后,他同阿蘅说:“段家的人送来了帖子,说是已经定好了认亲宴的日子。”

阿蘅原本还在撩着帘子,高高兴兴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忽然听得温桓这么一句话,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了,放下了帘子,很是不高兴。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闷声闷气的问:“哦!那他们把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

温桓还以为只有他对这次的认亲宴不喜,可看阿蘅今天的表现,小姑娘好像也不大喜欢认亲宴呢!

只是上次在祖父书房之中,阿蘅明明没有这么排斥的。

不喜又能如何呢!

段家与温家的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现在再说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桓无声的叹了口气,缓声道:“日子定在半个月后,也不算很急。”

成吧!

一早就决定好的事情,现在不过是终于付诸于实践了。

阿蘅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也没再说话,只继续闭目养神,认亲宴是在半个月以后的事情,她现在还是想着待会儿在白马书院中读书的事情吧!

听说书院的先生很是严格,甚至还会打人手板。

她是很怕痛的,可千万不要犯错,被先生打手心呢!

第五十章 结识

白马书院的女子学堂是不许外人进入的。

温桓如同前次一般,提前请人与女子学堂中的先生说好了。此时学堂已经派遣一位中年妇人等在门口。

阿蘅同学堂门口的芸娘打过招呼,又与兄长告别,便随着那位妇人一起进了学堂。

学堂里的大体情况,阿蘅上次已经随学堂里的先生看过一次了,故而此次那位妇人便没再过多的解释。

“姑娘,请这边来。”何嬷嬷引着阿蘅进了东侧阁楼,请她坐下之后,才道:“姑娘往后不住在学堂之中,但也得在学堂之中选一个房间。上次来时姑娘匆忙间已经选过一个房间,只是在这里,我仍然要为姑娘再解释一番。”

“学堂之中的房间虽然多,可就读的学生也不少,以内想要独自一个院子,是做不到的。”

“每个院子都会分出四套房间,换而言之,姑娘在此处的院子,是要与另外三位姑娘共处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阿蘅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她又不是真的会在学堂中住,留在这儿的房间约莫也只会用来当做临时休息的地方,如此一来,是否与其他人共处,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何嬷嬷见状,又笑了笑:“姑娘既是答应了,那不妨容我再为姑娘介绍一些学堂中的情况。我想上次的领着姑娘熟悉环境的先生,必然不会同我一般,说的这么详细。”

她笑过之后,又道:“书院的来历如何,我想不必我来说明,姑娘定然是知晓的。因此这一点,我便不再过多叙说。”

“山长曾说白马书院的宗旨便是有教无类,因而自书院开办至今,都不曾劝退过任何学生。尽管如此,学堂之内依旧是有先后之分的。”

“女子学堂这边有甲、乙、丙、丁、戊五个分班,然而这个分班并不是一开始就分好的。每个进入书院的人,都会有七天的适应时间,在这七天内,会有不同的先生分别给你们做出评价,而分班便是依照最后综合出来的评价而制定的。”

何嬷嬷简单说了几句,就叫来侍女秋晓,“你带温姑娘去她选好的房间去。”

又对阿蘅道:“我已经替姑娘看过,你房间所在的院子里还有另外三位姑娘,她们今日也已经到了,姑娘可以先与她们聊一聊。毕竟在开始的这七天里,你是不需要去课堂的。”

阿蘅随着侍女秋晓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秋晓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清秀,穿着蓝色的侍女服。

阿蘅回头看时,何嬷嬷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她便向秋晓探问:“何嬷嬷也是学堂里的先生吗?她是教什么的?”

秋晓恭敬的回道:“何嬷嬷不是先生,她是女子学堂的管家,学堂里的侍从都要听从何嬷嬷的差遣。”

阿蘅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可秋晓说已经到了。

仍是阿蘅上次选中的院子,与上次来时,每个房间门都紧紧关着的模样不同,阿蘅今日瞧见了另外三间房间里,有人在内活动。

接着,秋晓又把阿蘅带到了小院的正屋之中,那里没有其他人居住,而是被改造成了招待客人的地方。

到了正屋,秋晓便告退离开。

正屋的门是虚掩着的,阿蘅站在外面轻轻叩了叩,才打开门走进去。

里面坐着三位姑娘,令阿蘅以外的是这三位姑娘的年龄相差有些大。最为年长的那一位看上去已经十六七岁,其余两位看上去则与阿蘅相仿。

“嗯~你就是新来的那一位么?”年长的那位姑娘率先开口问道。

在阿蘅进门之后,屋内的三位姑娘一起站起了身,开始介绍着自己。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那位姑娘叫做方如玉,另外两位姑娘是堂姐妹,分别叫做夏怡云和夏怡雯。

阿蘅在她们说完之后,也顺势介绍了一下自己。

夏怡云问:“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晚呢?”

白马书院已经开学许久,新来的学生也都已经分班完毕,正进入到正式的学习之中,然而阿蘅这时候才出现在白马书院之中,七天的适应期虽然还没有过去,可想也知道,她最终能得到的评价肯定高不到哪里去。

换而言之,她十有八九是会在最后三个班中读书的。

阿蘅还真的不太在乎这些。

倒不是因为她的祖父就是书院的山长,她并不会借助祖父的名声来为自己的分班加分。

事实上,她已经做好在丁等班级读书的打算了。

白马书院每年都会有甲、乙、丙、丁、戊五个班级,而且每个班级的学生都不是完全固定的。因为学校有个旬考的制度,每隔两个月都会有一次大型考试,考试成绩出来后,会再次按照成绩分班。

阿蘅确实是不大喜欢读书,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会读书。

温老太爷从前也拿过白马书院旬考的题目给阿蘅做,那时阿蘅所得的成绩,完全是可以列为甲等班级的。

没道理到了现在,反而不行了。

当然这种话,就没有特地说出来了。

书院里的日子与族学之中,也相差不大。

别的学生或许会在书院之中住下,而阿蘅却是每日雷打不动的回山下别院。

许是因为如此,学堂里的其他姑娘都不大与阿蘅打交道。

偌大的女子学堂,必然不止是阿蘅一人独独特殊,恰好她所选择的那个院子之中的另外两位姑娘,也与她一般,并不住在学堂之中,故而阿蘅也还是结识了几个好友。

譬如说在学堂院子中认识到的那三位姑娘,尤其是方如玉。

这位姐姐今年十六岁,早在五年前,她便已经进了白马书院,所以寻常时候,她与另外三人并不一同读书。

不过她与阿蘅还是颇有渊源的。

先前阿蘅请兄长带她熟悉书院环境之时,曾因兄长好友的缘故,带路人便换成了书院里的女先生。

阿蘅结识的这位方如玉,方姑娘便是元应问的未来娘子了。

认识方姐姐之后,阿蘅对兄长的那位好友不免生出了由衷的敬佩,毕竟不是所有男子都有勇气娶方姐姐的。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方姐姐单手举起百来斤重的大石头后,她是真觉得元应问是条汉子。

第五十一章 忧虑

七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只如走马观花般过去了。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如同阿蘅所料,她被划入丙等班级。

没有落到最后两个等级,也多亏了她这七天来的表现都很不错。

否则单单是迟延多日这么一个理由,就能将阿蘅划入到丁等班级了。

白马书院里的先生所擅长的种类非常多,因而学堂中的课程也格外的多。除却必须有的诗书,也还有其他一些诸如算学、书画等可学着的课程,前者每个人都需要学习,后者则是看个人喜好。

当然,按照学院里的规矩,只要是已经选择的课程,在旬考考卷之中必然会占有一席之地。

同一个院子里的方如玉是在五年级的甲等班级,另外两个姓夏的姑娘与阿蘅是同一年级,不过她们是在甲等班级。也就是说,四人之中,唯有阿蘅是在丙等的。

短短七天的时间,阿蘅与院子里的几位姑娘都还没有完全熟识,更不必是后来的丙等班级之中的人。

尔后她每日自白马书院回到别院之后,必然会额外付出时间来温习功课,认真程度远不是往日可以比拟的。

常嬷嬷来找阿蘅时,阿蘅正在小竹楼二楼的书房里,写着女子学堂前几年的旬考题目。

多亏了阿蘅的祖父便是白马书院的山长,故而每旬的旬考题目,祖父都在书房里留下了手抄本,而且不止是男子学堂,连女子学堂的旬考考卷也是有的。否则阿蘅还得到城里的书局去买往昔的旬考考卷。

梦里的温如故可没有这么勤奋过,她从父亲的书房离开后,便是在族学里混日子。

先生给她的评价都是不中不下,反倒是在族学中借读的席柔,传出了个才女的名声。

盖因此女每逢诗会,必有诗词传扬于世,甚至曾一度引出‘京都纸贵’的大场面。

阿蘅摇摇头,将梦中之事压在心底,继续去看着旬考的考卷,虽然她知道梦里的温如故十有八九便是她,可她知道,她和她是不一样的。

一如同根而生的双生花,在转折来临之前,她们并无区别。

然而一旦分歧出现,她们必将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倘若当真是一株双生花,那么代表温如故的那一朵花,如今依然零落成泥碾作尘,她所遗留下来的香也好,苦也好,都会充当阿蘅成长的踏脚石,促使着阿蘅成为更好的温蘅。

也是为了能够让她们共同在意的亲人们,都能现世安稳。

再看回旬考的考卷,不得不说,白马书院的先生太多,课程都五花八门,也不是什么好事。

同一月的旬考考卷便会分出数十个不同的版本,诗书类的题目除了常见的经书子集、史书游记,还有不同先生自己所出的诗词总集,或是额外补充的东西,里面有许多都是阿蘅所不知晓的,故而在完成题目之前,她往往还需要再扩充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

考卷上的题目类别远远不止是诗书一类,阿蘅匆匆翻阅了几张考卷,甚至在上面看到‘如何正确种植水稻’、“罗汉斋面要如何制作”、“姑娘们的首饰该如何佩戴”等等等人不知如何下笔的题目。

阿蘅拿着厚厚一叠旬考考卷,一时陷入了沉思。

是她太久没有关注白马书院的消息了吗?

她怎么觉得这次从祖父书房里拿出来的旬考考卷都是如此的复杂,远没有当初祖父拿给她做的那么简单,难不成经过了两个月后的旬考之后,她仍然还得继续留在丙等班级之中。

想象了一番继续留在丙等班级,外人可能会有的看法,阿蘅默默攥紧了拳头,绝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就算拼尽全力,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每天都学到天黑,她也一定要成功进入甲等班级之中。

如果她连这点小事都无法成功做到,又何谈保护父母亲长!

又翻了翻考卷,阿蘅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学堂里的考卷本质上是因人而异的,之所以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完全是因为需要写这份考卷的人,选择了那些课程。

阿蘅没有选择那些课程,不会写题目,也是情有可原的。

也就是说,不管考卷上的题目有多么的千奇百怪,阿蘅也不需要担心,她只要从中选取自己可能会考的题目就可以了。

至于那些一看就不在她选课范围的东西,基本就可以跳过不看了。

阿蘅叹了口气,即便是如此,她也还得抽空去请教兄长。

有些问题对于她而言,真的非常的难,若是无人教导,恐怕她根本就答不上来。

正是这个时候,常嬷嬷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了。

“……姑娘在书院里认真读书,都忘记了时间。再过两日,便是段府举办认亲宴的日子,旁的人倒也还好说,只姑娘你却是必须得到的。”

阿蘅看向常嬷嬷,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显而易见的,常嬷嬷是想要提前将阿蘅接回温家去。

恰好这几日阿蘅是没有课的,便是随常嬷嬷一起回了温府,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从阿蘅大病一场,她原本与梦中温如故那重合的人生,就开始出现了偏差。等到此次认亲宴结束之后,她或许就真的要与温如故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不必嫁与段瑜之,也不用承受心爱之人移情别恋的痛楚。

如此想来,她对即将到来的认亲宴倒是多出了几分期待。

若是兄长的命数也能这般轻易的改动,那阿蘅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只要兄长不曾早逝,父亲与娘亲就不会因为一时悲伤过度,连防人之心都忘了有,以至于中了他人的暗算。

阿蘅仍然记得梦中孙嬷嬷留在娘亲药碗中的那一抹白,尽管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想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她那番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显眼。

就像极了那日她在娘亲面前进献谗言,却被娘亲拒绝之后,又发现被谗言的阿蘅就在门后,那时的她也是如此心虚。只不过梦里的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大功告成的气息,梦外的她却像极了一只落水狗。

第五十二章 回府

阿蘅问常嬷嬷:“那我们是明日再回去吗?”

常嬷嬷摇摇头:“府里来的马车还在门口停着呢!衣裳样式、来往礼物、宴会流程……这些东西,姑娘虽然不必一一过问,可总也得知道个大概。原本夫人是想着昨日便接姑娘会府里的,又想着姑娘刚到书院读书没多久,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对姑娘不好,这才推迟了一日。”

“姑娘若是想要明儿个再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一来,姑娘明后两天,要做的事情可就更多了。怕到时候,就没时间让姑娘温习功课了……”

说这话时,常嬷嬷眼睛瞄着阿蘅手中的旬考考卷,心中很是诧异。

老太爷开的书院,对女子也是如此严格么!

她们姑娘才入学多长时间,竟是要做如此多的功课,与族学相比,都能说得上是严苛了。

当然,在常嬷嬷她们的眼中,阿蘅便是从族学转到了白马书院,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读书,想要继续混日子也不无不可。

就算阿蘅一直待在戊等的班级之中,她们想着的也不是阿蘅身为温老太爷的孙女,竟连甲等班级也进不去,她们只会想着阿蘅在书院读书的日子是高兴的,其他的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阿蘅从前也是如同她们一般的想法,只是现在不行啦!

现在她自觉已经是个成熟的人,也能如同兄长一般,为父亲娘亲争光了。

她希望别人有朝一日提起她的时候,会说不愧是温家的姑娘,方才对得起父亲娘亲的敦敦教诲。

故而听了常嬷嬷的话之后,阿蘅便放下了手中旬考的考卷。

马车还停在别院门口,可院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收拾。

阿蘅便对身边的青蕊道:“你和青叶一起,将那些要带回去的行李收拾一下吧!”

等行李收拾好了,她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然而常嬷嬷却是有话要说。

“收拾行李的事情本就不必姑娘亲自动手,更何况这别院中有的东西,府中也都是有的,甚至有些东西,府中要比别院更全些……你们也不必过于劳心劳力,什么东西都想着往府里带,你只看姑娘需要哪些东西,而哪些又是府中没有的,只需将那些东西给收拾好,就行了。”

青叶与青蕊到底还是年纪小,阅历也浅。

常嬷嬷深知若是自己不多说一句,任由这两个丫环按照自己的想法收拾东西,恐怕等到天黑,才能坐上回去的马车。

阿蘅眨眨眼,发觉常嬷嬷说的话确实在理。

上次她从温府到别院来,本就是匆匆忙忙间才下的决定,故而别院之中的东西,加上祖父特地给她准备的那些,才勉勉强强和府中差不了多少。

这次她回温府去,满打满算也住不了几日。

来来回回的折腾,未免太过麻烦了些!

倒不如就像常嬷嬷所说的那般,只带些要紧的东西。

话说来,阿蘅仔细想了一下,又捡起了书桌上的旬考考卷,需要温习的功课,她早就已经做好的,现在除了面前的选考考卷以外,也没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了。

她对常嬷嬷说:“那嬷嬷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需要准备的,我先去和祖父辞别。”

阿阿蘅只知道温桓今天还需要去书院上课。

然而对于祖父的行踪,她就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了。

她虽然也是一大早就去给祖父请过安了,可她又没问祖父今天可有其他的安排,祖父自然也不可能会特地对她提起那些事情。

如果祖父今天也去了书院的话,那她只能让祖父院子里的下人帮忙转达她的话了。

温老太爷他也并没有离开别院,他在白马书院中担任山长,可偶尔也是会开堂讲课的,每次讲课过后,都会有学子递交诗文策论。收下这些之后,他总会额外抽出一些时间来,对诗文策论进行评价。

阿蘅来找他时,他正在看策论。

听到阿蘅是来辞别之后,温老太爷放下手中的策论,捻了捻胡须,道:“这认亲宴并非在温府之中举办,偏他们段家也没有和我同辈的人,届时我是去不了的。阿蘅跟你母亲一起去,若是宴会上有人会说些什么,你也无需在意。”

祖父的话中似乎另藏了玄机。

阿蘅在回府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祖父话中的隐藏意思,她琢磨了半天,也没相出个所以然来。

只大概猜出过两日的认亲宴,恐怕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太平。

不过那又何妨,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届时所遇见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从飘飞的车帘向外看,城外的官道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临近了城门,也有许多人在城门口排队等候。

与平民百姓相比,阿蘅这一类的富家子弟,自然是有不少的优势。

平民百姓在城门口排出了长长的一条队伍,阿蘅所乘坐的马车却只在门口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当马车夫拿出温府的凭证之后,守门的侍卫自然就放马车进了城。

京都一如往日的繁盛,从不因为少了某个人,就停滞不前。

阿蘅端坐在车厢内,一时间思绪乱飞。

车窗外的叫卖声渐渐隐去,只余下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音,从繁华过渡到清幽,不过是短短几条街道的距离。

马车停在了温府的门口,车厢外传来常嬷嬷与守门人的对话。

阿蘅伸手碰到了车门前的卷帘,突然就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明明不过离府数十日,可阿蘅的心中恍惚间竟觉得已经过去了一生,诗词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已经无法准备叙述出她的眷恋。

“姑娘,咱们到了……”

常嬷嬷在车厢外等待了片刻,有些安心阿蘅是不是在车厢里睡着了。

正当她准备上前掀开车帘之时,阿蘅总算是行动。

轻轻的撩开卷帘,阿蘅在常嬷嬷的搀扶下,顺着矮凳下了马车,目光直视着正门之上的匾额。

“温府”二字是她许久不曾注意到过的模样。

她应该回家了。

她终于回家了。

踏过门槛的那一瞬间,阿蘅低下了头,有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跌落在尘埃之中,然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却不见泪痕。

仿佛那一滴泪,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第五十三章 想念

阿蘅走在去娘亲院子的路上,青石小径两旁绿意更浓,远处探过院墙的枣树,绿叶却还在沉睡中。

她心中莫名多出了几分少见的勇气,不管前路如何,她所在乎的人们依旧还留在她的身边,有了那一场似真似假的梦境,她已经提前许久做出应对,一切终将如她所愿。

孕期的妇人大概是一天一个变化吧!

与娘亲数十日不曾见面,再次碰面时,阿蘅才惊觉娘亲的变化之大。

娘亲今日的衣裳都是宽松样式的,遮住了她如今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她的脸上不施粉黛,唇色也有些暗淡,可看上去却给人一种气色很好的感觉。

“我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怀孕要注意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清楚。”温三夫人偏头同一旁的柳嬷嬷说着理,“不过是想要去院子里走两圈,你们何必大惊小怪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温三夫人的身上,给她渡上一层浅浅的光,像极了话本中临空虚渡的仙人。

柳嬷嬷听了却说:“夫人哪里是想去院子里走两圈,您分明是想早点见到咱们姑娘……奴婢知道夫人多日不见姑娘,如今正是十分想念,可您这么多天也都等了下来,哪里还在乎这么一点时间呢!”

温三夫人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知道自家的小姑娘今日便能回来,不出多时,就能相见。

可想念的心啊!

怎么能轻易控制的住呢?

阿蘅加快了脚步,在温三夫人回话之前,进了屋子。

小姑娘眉眼弯弯的凑到温三夫人的面前,她说:“娘亲,我回来啦!”

母女二人相见,自是一番情深义重。

温三夫人细细问了阿蘅在别院与书院之中的日常,小姑娘回来确实是高高兴兴的,可阿蘅向来性情纯良,有时纵是被人欺负到明面上来了,她自己却都没反应过来。

自家养的孩子太过纯良,不食人间烟火也就算了,她连别人的算计都看不大明朗。

对此,温三夫人有时也很是苦恼。

然而看着小姑娘清亮亮的眼睛,她又舍不得让世间的污糟碍了阿蘅的眼。

一来一去的,管教的事也就耽搁下来,只有对小姑娘的关心是日常不变的。

出门在外的日子,让阿蘅说来,便都是平常的。

书院里的先生待人友好,说话时也是温温柔的,同院子的姑娘们,不论年纪大小,都是很好相处的,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需要抱怨的。

同阿蘅笑谈时,温三夫人也在细细思量着阿蘅所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想过一遍后,确实没有发现阿蘅有被人欺负的迹象,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知道阿蘅在外的时候,也过的很好,娘亲这就放心了……”温三夫人口中虽然如是说道,可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分明不是如此。

自家长辈开办的学堂,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温三夫人自然也是了解过的,否则她也不会让温桓每天都回家中休息。

之所以会提出那般的要求,也完全是因为她知道温桓的课程安排上,是允许他每日归家的。

这一条放到阿蘅身上,也是适用的。

女子学堂的课程与男子学堂相比,本就是更加轻松一些。

虽然也有些复杂的课程,比如亲自下地劳作,驯养野马之类的课程,但那些课程都不是阿蘅会选择的。

故而温三夫人仍然在想着不同的理由,或许能够用来劝服阿蘅。

从温府到白马书院的路程虽然并不算远,每日的来回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这还是因为马车行的慢,倘若是马车行的速度再快些,所需的时间就会更少一些。再加上这一路都走的是官道,并不会有太多的风险,便是每日都归家,似乎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温三夫人正是因为疼爱女儿,才会有如此想法,想要让阿蘅能够时常在她势力所及的范围能活动。

然而同样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更加迟疑。

来回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是阿蘅觉得每日来回会让她感到疲惫不堪,那么温三夫人还能坚持原来的想法吗?

必然是不能的。

她看着阿蘅略显懵懂的样子,到底还是放下了原先的打算,总归温老太爷也在别院之中,而温桓现在也每天雷打不动的回别院去,有他们二人在,总不至于会委屈了阿蘅。

温三夫人轻轻的将阿蘅的碎发挽在她的耳后,柔声道:“过了年,我们阿蘅又大了一岁,可惜阿蘅去年的生辰是在病中度过的,也没能好好庆祝一下。”

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已与庆瑛商量好了,两日后的认亲宴,也算是给阿蘅补过生辰宴,到时候客人送来的礼物都留给阿蘅,好不好呀!”

温三夫人口中的‘庆瑛’便是段夫人的闺名,自从她嫁入段府之后,人们都是唤她为段夫人,也就只有温三夫人还记得她的闺名了。

认亲宴和生辰宴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前者是由段家主办的,为的是段夫人与她的认亲礼,后者却是她们自家人在一起的宴会,专门给她用来庆生的,便是娘亲已经同人说好了,也是不大行的,毕竟宴席上不能主次不分的。

阿蘅正准备再同温三夫人说说,却见温三夫人冷笑了一声。

“乖孩子,你莫要急着拒绝,我同庆瑛提出这个要求时,她可是轻松了不少呢!”

心有愧疚者,自然对他人提出来的要求,说不出拒绝的话。

温三夫人与段夫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两人的娘家原本就是邻居,幼时她们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外人见了她们,总以为她们就是同胞姐妹,可见二人感情至深。

她们二人从前还待字闺中之时,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

尤其是段夫人,她喜欢鲜亮的衣裙,华美的首饰,最讨厌长辈口中的经书佛理。

她常说经书佛理一类的东西,除了说给寺庙里的和尚听以外,其他的都是用来哄骗那些深闺怨妇的,什么因果报应,六道轮回,都是她们用来自己骗自己的东西。

说到这里,温三夫人不免想到了那日与段夫人见面时的场景。

第五十四章 檀香

那天温三夫人与阿蘅说过话,又将阿蘅临时送往别院之后,仔细想来,依旧是气愤难平。

柳嬷嬷一直在劝她宽心,也不见什么效果。

在温三老爷回来之后,温三夫人又同他聊了许久,第二天,还是没能忍住,直接就去了段府。

往日里,大多是段夫人来温府找温三夫人,有时情况也会反过来,但每次她们都会提前一两天派人通知对方,如此一来,既方便了对方,也方便了自己。

唯独这一次,温三夫人才算是真正的不请自来。

担负守门的下人不敢拦人太久,温三夫人这边才派人上前敲了门,他们立刻就分了人往外院去报消息,然而今日段老爷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往外院报消息的人,白跑了一趟,又转道去了内院,等段夫人身边的嬷嬷将她从静室唤出来时,已经是过去了许久。

府外的温三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段夫人是匆忙间得到的消息,她一边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去外头将温三夫人接进来,一边又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套见客的衣裳,只是急匆匆的,些许的细节便没能打理的如同往常一般。

她一天十二时辰,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待在小院的静室里,而静室之中供奉着菩萨,用来供奉的香火也是日夜不绝。

以至于,段夫人身上也多出了一股经久不绝的檀香味。

温三夫人才与段夫人碰面,便闻到了那股檀香味,一种本不应该出现在段夫人身边的香味。

在温三夫人的记忆之中,段夫人即便是嫁了人,也依旧对神佛一事并不相信的。

她每次约段夫人去寺庙礼佛,段夫人的态度总是格外的坚决,她一直说‘神佛是天外人,救不了世间人’。

唯一能让段夫人相信神佛的便只有她那早逝的女儿,每到那孩子的忌日,她便会往寺庙去为那孩子礼佛,诵一日的往生经。可除却那一日以外的其他任何日子里,温三夫人都不曾听她说过神佛一类的事情。

“你……”温三夫人在看到段夫人来不及梳妆打扮,鬓边露出的几丝白发,还有那平白苍老了许多的容颜,原本想要指责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道:“往日里,我见你也是生活无忧,怎的今日见你,竟觉得你苍老了许多,可是近日来的烦心事太多,才将你累成如此模样?”

其实温三夫人也是知道,像段夫人这般的情况,都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

只是往日里梳妆打扮之后,一切的异样便都被掩盖住了。

而温三夫人与段夫人每次相处时间都不久,没有朝夕相对的条件,想要掩饰某些事情,旁的人又如何看得分明。

段夫人露出一抹苦笑,复又低下头去,衣袖轻轻拂过眼角,再看向温三夫人时,又成了往日里那个浅笑即止的段夫人。

她轻声道:“许是昨夜未曾睡好,今日便显得有些憔悴了。”

显然段夫人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只见她指尖拂过衣袖的褶皱,停在左手的手腕上,拨动着小叶紫檀佛珠,缓声道:“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不好好在家养胎,怎的突然跑到我这儿来了?”

她是知道温三夫人有孕在身,还知道她前些日子胎像不稳,并且送了温三夫人不少养胎的药材。

温三夫人看了眼守在旁边的侍女,说:“你先让她们出去,我有话要同你说。”

从温府来的柳嬷嬷及其他下人听到女主人的话,很有眼色的自己下去了,而段夫人身边的人却是磨磨蹭蹭的,半天不见动作。

最后还是段夫人亲自让她们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三夫人的错觉,她似乎瞧见最后离开的那个嬷嬷瞪了她一眼,仔细想来,应当是看错了。

谁让那个嬷嬷本身就是个三角眼,生来便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

温三夫人的视线从关紧的房门回到了段夫人的身上,只听她诧异的说:“我记得庆瑛你先前不是一直很信奉相由心生,怎么现在身边侍候的人都没个好相貌?”

她身边的人哪里是没有好相貌能形容得了的,一个个的,要么就是五大三粗,要么就是尖酸刻薄,单是看着就令人不大舒服。

“往常你带出门的,或是我来你家看到的。可都不是这么一帮人啊?”

说到这里,温三夫人心里突然起了个疙瘩,再看向段夫人时,眼中就带上了小心翼翼的神色,她缓缓拉进自己与段夫人的距离,然后很低的声音说:“是段志明他欺负你了吗?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只要你说,我必义不容辞!”

段夫人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她轻笑着:“微澜,你呀!还是那般孩子心气,今天的事简单着呢,那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按照段夫人的解释,平日里在她身边侍候着的那些,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她觉得小姑娘家家的都比较爱玩,身边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便时常放她们出去逛逛,而温三夫人今天来得不巧,刚好赶上她们出去玩的日子。

听上去是个有些合理,又有些不大合理的解释。

温三夫人原本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可段夫人又说:“好了,微澜,你该说说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

在熟悉的人面前,人们总是很少提起防备的心思。

被段夫人这么一打岔,温三夫人总算想起她今日的来意。

将段瑜之与阿蘅在外的那个流言说给段夫人听之后,温三夫人黑着脸,道:“我原是看着你一腔爱女之心无处安放,在你百般恳求之下,这才让你充当阿蘅的义母,谁知你竟又打起阿蘅的主意……”

她又小声的嘀咕着:“从前段志明像你提亲时,我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段家的人,偏你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他,倘若不是你后来说我俩是私人交情,与两家无关,我都准备和你断交了。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段家人,即便段瑜之是你的孩子,我也没打算让阿蘅嫁给他的……”

总而言之,她是很不喜欢段家人的。

当然,段夫人除外。

第五十五章 过往

要说起温三夫人为何如此看不惯段家的人,那还得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久到温三夫人尚未嫁人之前,人们都还唤她林微澜的时候。

林微澜的兄长林微和与段志明是同窗好友,在同一个书院,同一名先生的名下进学,两人都是天之骄子。只是段志明因生母早逝,继母不慈,为人处世方面便偏向于阴暗,他在书院之中并没有多少朋友,只有林微和时常与他相伴。

在书院之中,不论是先生,还是同窗学子,他们都更喜欢与林微和打交道。

尤其是在林微和与段志明共同参加科举的那一年,书院里的先生曾当着他二人的面前,说段志明心志不坚,便是去了贡院也难以取得好成绩,劝他再打磨一年的时间,待来年再参加科举。

先生所说的话或许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段志明自那之后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他开始学着林微和的模样,仿佛已经将所有阴暗的心思都抛之脑后,可以风度翩翩的同世间人对话,表现出一副与世人无害的模样。

科举前的一个月,段志明约了林微和前往郊外赛马。

林微和本是想要拒绝的,可耐不住段志明的苦苦相劝,最后还是应下了。

有些请求是不能轻易答应的,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顶着的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下面到底藏了多少黑心思。

同是前往郊外,段志明平安无事,连根头发丝也没有伤到。

可林微和呢?

林微澜至今也忘不了那日兄长被送回家的模样,被血染透的白衣,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

请来的大夫说,兄长的一只眼睛已经没办法治,两条腿虽然断了,但搭救的及时,往后想要恢复正常行走的能力,应当是可以的。

毁容,瘸腿,昏迷不醒三个月。

以上三条,哪怕是只犯了其中一条,也都足以断送一个人的科举之路。

更何况林微和是三者齐全了呢!

醒来后的林微和半句不提科举的事情,林家的人也问过他,那些伤是从何而来。可他从不曾开口说,只道是人生无常。

后来段志明在那年的科举之中,取得了探花郎的名次,打马街头,好不快活。

风光正浓的他,甚至还托人向林微澜提亲。

然后就被林微和派人用乱棍打了出去,也是在那时,林微和才真正的与段志明恩断义绝。

只要是做下的事情,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便是无法亲自用证据证明,但仅存的线索串成一条线之后,隐藏的真相也会水落石出。

当年的段志明仍是初出茅庐,所行之事还做不到天衣无缝,故而在林微和只字不提的情况下,林家的人也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也查明了真相。

无非就是白眼狼丝毫不顾念同窗之情,为了一己之私,暗害他人。

而林微和运气不好也不坏,段志明一开始布下的局是想要让他惊马之后,伤筋动骨百来天,只不过实施之中除了些意外,才使得林微和伤的那般中。

这些只能说明林微和的运气不好,而他的运气不坏却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知道了段志明的真面目,所以林微澜才会那般讨厌段家的人。

她不是没有将这些事情说给穆庆瑛听,可深闺里的姑娘又怎么敌得过有心人的花言巧语呢?

眼见着温三夫人又要提起往事,段夫人将手中的杯盏放回原处,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使满室的声响为之一静。

未曾傅粉的苍白容颜仿佛是一张面具,将所有的真心都掩藏在皮相之下。

段夫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天边飘过的云彩,风一吹就散了。

“我知道阿蘅是个好孩子,微澜不愿让她嫁入段府,那便不嫁吧!至于外界的流言,待我回头寻个时间,给他们澄清便是……”

温三夫人不自在的摸了摸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段夫人,她的闺中密友穆庆瑛,今日瞧上去格外的与众不同,隐隐约约竟给人一种如同水中月,镜中看花般的捉摸不定之感。

她一时间竟不知是要先关心段夫人,还是先解决阿蘅的事情。

到底是为母之心更为强烈一些,再者说段夫人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单她一人肯定是无法解决,最后还得回去找其他人前来相助,因此还是先从简单的来吧!

她迟疑了片刻,开口道:“何必再等时机,从前你就想认阿蘅做义女,如今外界传出那般的流言,想要澄清也是很难,倒不如就直接将你与阿蘅的关系落实下来,只你与阿蘅,同段家无关。”

其实,温三夫人一开始同温三老爷商量好的方法并不是这个。

现在的这个是她临场发挥来的。

自今日进了段府之后,温三夫人便发现段夫人的处境并不像她从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好,甚至或许会比她今日所见的更坏,于是她才提出了让阿蘅认段夫人做义母。

一来能够解决眼前的流言,二来也有几分母凭子贵的意思。

有了这层义母女的关系,当她想要为段夫人出头时,立场也就更加坚定些。

段夫人的动作一滞,摩挲着手腕之上的小叶紫檀佛珠,她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定格在了一瞬间。

只见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段府于微澜你而言,就像是河塘里的淤泥,你一向是最不愿意沾染上的。流言之事,我定会亲自澄清,至于认亲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倘若温三夫人初次提起认亲之事,是一时冲动,心中只有七八分愿意,那现在就成了十成十了。

她握住了段夫人的手,意外的发现这双手竟是透骨的寒,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给段夫人取暖。

段夫人却摇了摇头,又将桌上的那本热茶给端了起来,双手捧着杯盏:“你知道的,自囡囡去世之后,我这身子骨便一直没好过,手脚冰凉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被她这么抢先一说,温三夫人反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一时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第五十六章 提前

许是有孕在身,头脑有些不大清楚。

温三夫人缓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要说些什么。

“我们幼时便曾说好,不会做彼此的儿女亲家,但可以做彼此孩子的义母,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的情谊。而且你与阿蘅从前便是义母女的关系,只不过没有彻底落实而已。如今正好有机会,便是公开了,也不无不可,你说呢?”

面对温三夫人的再三诉说,段夫人也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思考良久之后,闭上双眼,轻声叹息:“我只担心你……来日会怨我……”

“什么?”

段夫人的话音太轻,以至于温三夫人没能听见她后半截的话,她只依稀听见了‘担心’二字。

“你若是担心我会因为流言的缘故而恼了你,那不如就做些赔偿吧!”温三夫人调笑道,“我们阿蘅去年的生辰礼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办成,不如过些时日,你来办场认亲宴,一来确定你与阿蘅的关系,二来也能算是给阿蘅补办的生辰宴,你看怎样?”

段夫人自然是一口应下了。

如此一来,阿蘅的事情便已经解决大半。

余下的,就只有段夫人不同以往的缘由还未曾打听清楚了。

从前时候,温三夫人与段夫人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交情,所以她这一次也是直接了当的问出了口。

“阿蘅的事情,就暂且先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不妨说说你的事情。”

温三夫人停顿了一会儿,给段夫人递了个眼色,道:“那些用来糊弄人的话,你也不用再多说,我只问你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你说,只要我能,我就一定会帮你!”

段夫人神色有些恍惚,她想起还在闺中之时,温三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还不认识段志明,身边还有无话不谈的好友。

她的母亲想要将她嫁给她的表哥,表哥确实对她很好,只是她始终是把表哥当成亲哥哥的,完全没有想要嫁给他的想法。可母亲是不在乎她的想法的,母亲只觉得世间男子皆薄情,唯有表哥才是真性情,而她也只有嫁给了表哥,才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且不说这般的想法是对还是错,她都是不愿意的。

后来微澜知道她不愿意以后,便直接托林世兄找到了表哥,好言相劝外加拳脚威慑,也真的打消了表哥的念头。

段夫人有时也在想,嫁给段志明与嫁给表哥,到底有哪些区别呢?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装的久了,谁又能分得清呢!

看着温三夫人真心担忧的模样,段夫人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她没有说起自己的事,而是开始与温三夫人大谈养儿不易,时常会被孩子气到头疼一类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她仍同旧日一般。

轻而易举的,就被转移了话题。

再说回温三夫人,她一开始确实是被转移了注意力,等她想起来时,已经来到了段府门口,回去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而她也不好再转回去,找段夫人再问上一遍。

她也知道段夫人是真心不想和她说起那些事,无论她再问上多少遍,也是同样的结果。

不过这些就不必说给阿蘅听了,阿蘅只需要知道过两日的认亲宴,也是为她补办的生辰宴就足够了。

温三夫人轻轻地抚着阿蘅的背部,任由阿蘅耍赖般的赖在她的怀里。

“阿蘅只管应下就好,段夫人,也就是你的义母,她是愿意为阿蘅办这场生辰宴的。”

劝,是没办法再劝了。

按照阿蘅从前旁观娘亲举办宴会时的流程,段府那边该准备的东西,恐怕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她这会儿再去说不想将认亲宴与生辰宴混为一谈,早就是为时已晚。

有这个纠结的时间,还不如早些回去熟悉一下认亲宴的流程,免得到了宴会上,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给爹娘丢脸。

两日的时间便在阿蘅熟悉流程间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认亲宴的日子。

因为没有提前住到段府之中,所以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阿蘅就被常嬷嬷喊了起来,半梦半醒间被青叶与青蕊侍候着换好了衣裳,又细细的梳妆打扮之后,方才坐上了前往段府的马车。

马车上除了阿蘅,还有温三夫人。

原本温三老爷今日也是要同行的,只是他的上峰临时给他指派了任务,不得空的情况下,便只好让温桓替上了。

“认亲宴哪有这么早就开始的,这会儿天才刚刚擦亮呢!”阿蘅挽着温三夫人的手臂,小声的抱怨着。

她前两日熟悉过的流程可不是这样的呀!

明明说好了正式的认亲宴是从半上午开始的,用过了午饭之后,再欣赏些戏曲评书,就结束了的。

怎么临到时候了,却突然变卦了呢?

小姑娘心里可委屈了,小姑娘还要大声说出来。

温三夫人也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她如今正是嗜睡的时候,想要保持清醒,还是很需要毅力的。

轻拍着阿蘅的手,以示安慰。

“认亲宴确实是没有这么早的,可在宴席之上,你是除了庆瑛以外的另一个主儿,可不得早些去熟悉一下么!若不是担心你到时候会怯场,我们又怎么会提前往段府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蘅从前参加的正经宴席,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她的性子比较软,瞧见了陌生人,就不大敢开口说话,总给人一种怯生生,特别好欺负的感觉。

认亲宴上请来的客人,不止是温段两家的世交,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得了消息,也会想要来凑个热闹。

温三夫人这不是担心阿蘅到时候临场发挥会不太好么!

便想着能让阿蘅提前熟悉一下场地。

阿蘅挽着娘亲的手臂,感觉自己是白起这么早了。

她承认这要是换到从前的时候,她铁定是要怯场的。

可现在她不是已经长大了么!

在梦里经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件之中,她什么场面没有碰到过,就连千夫所指的大场面,她都闯了过来,又怎么会害怕认亲宴这种小场面呢?

可惜这话她不能和温三夫人说。

所以也就只能苦兮兮的摸黑早起,提前适应。

第五十七章 疑惑

大多数宴会虽然所借用的名头并不大一样,实际上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东西。

阿蘅虽然同温三夫人早早的就到了段府,实际上能让她亲自过问的东西也不多,就这么东边凑合一下,西边张望一番,时间很快就到了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接到段府请帖的人家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

最先来的人,要么是同段府走的近的人家,要么就是有求于段家的人家,前者不需要阿蘅太过劳心,后者还还没那么大的脸面,让阿蘅亲自去招待。

如此一来,阿蘅便留在了自家姐妹的身边。

温家二房的两个姑娘连带着一个外姓的席柔,她们早在半个多月以前就被段夫人接到段府之中小住,原本也是三五天的时间,就会回到温家,可多出了阿蘅要认亲的这件事之后,她们便一直住在段府之中,未曾回到温家。

宴席上的座位是提前安排好了的,阿蘅现在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温芙与温蓉旁边。

她的上首是温蓉,下位则是席柔。面对这样的安排,阿蘅其实是不愿意的,当即便想要同人换了座位。转念又一想,等待会儿人来得更加齐全的时候,她肯定是要被段夫人唤到身边去的,届时温家姐妹这里的座位便又会空出来。

毕竟不是在自家中,阿蘅也不愿意多增是非,便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座位上稍微坐了那么一小会儿,阿蘅便觉得左右两边看过来的视线都是如此的火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温蓉一直盯着她看,阿蘅还能给她找出个理由。

可另一边的席柔又是怎么一回事,这般突如其来的关注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呀!

温蓉的视线从阿蘅身上挪开,在四周看了又看,宴会上的坐席还有大半都是空着的,想来宴会距离正式开始也还有一段时间,便抬手轻轻蹭了下阿蘅,放在桌下的手悄悄的指向花园的方向。

是发生什么了吗?

阿蘅被蹭的有些茫然,盯着温蓉的脸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的看向她桌下的手。

仔细琢磨着温蓉的动作,阿蘅朝着她使劲的点了点头,无声的道:“没问题。”

说话间,她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段府的侍女想要跟在她的身后,却被阿蘅给拒绝了。

温蓉眼见着阿蘅离去的背影,小姑娘确实已经走向花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她临走之前的那句无声的话,总感觉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出现了些许的偏差呢!

她与阿蘅一前一后都去了花园,原地就只剩下温芙与席柔。

席柔道:“姐姐,阿蘅和蓉蓉姐都往花园去了,我看这宴会一时半会儿还开不起来,要不我们也去花园吧!”

她还想近距离观察一下温蘅。

明明根据书中的记载,温家四娘与段瑜之一直都有婚约,虽然温家四娘在十六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可他们之间的婚约是一直都在的,而且在段家的家谱之中,段瑜之的妻子也只有温家四娘一人。

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温蘅她竟然要认段夫人做义母!

要知道一旦这义母女的关系当真落实了,那段瑜之这辈子都只能给温蘅当兄长,再不能与温蘅谈婚论嫁。

虽然席柔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但是她还没有真正动手。

难不成是因为此间多出了一个她,改变了原有的轨迹,世界自动补全之下,才形成了这么一个新的补丁?

过早放下的结论总会或多或少有偏差,她还需要再观察出更多的信息,才能完善结论。

反正现在出现变化的也只有温蘅,那便将她盯紧一些就是了。

这边温芙还在百无聊赖的等着宴会开席,听到席柔的话,她往旁边空着的座位看了两眼,无所谓的道:“去什么花园呀!等宴会开席了,她们两个总会回来的,没必要一直跟在她们后面。”

一下子就将席柔的提议给否决了。

席柔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没再说话。

宴席之上人来人往的,没有温芙同行,她总不能一个人往温蓉和阿蘅身边凑,那也忒明显了些。

现在也只能暂且安稳的待在座位上,等着离开的那二人回来了。

阿蘅在花园里已经等了一会儿,回头见到温蓉一个人前来,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带,她愣了一下。

在温蓉走到身边时,她才问道:“三姐姐你出来都不带下人的吗?我担心就我一个人,可能会顾不过来你呀!”

温蓉露出个疑惑不解的表情:“我要出来同你说些事,本来就该防着有人偷听,怎么还能带下人过来呢?”

“是……是这样啊!”阿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还以为三姐姐喊她出来是要她陪着一起更衣呢,原来不是呀!

温蓉抬头看了眼花园里的布局,拉着阿蘅从小径走到园中最大的那棵树下面,藏身在树干背后,周围还有花丛遮挡,轻易是看不见她们的身影,这时温蓉才放下心来。

她看着阿蘅清亮的眸子,迟疑半晌,忽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见她半天不说话,阿蘅眼中的疑惑更深,“三姐姐是想要说什么呀?”

温蓉叹了口气,她才是真的疑惑不解呢!

她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段瑜之与阿蘅之间是指腹为婚的关系,这么一件事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过像这种没有最终定亲的关系,她也不会特地在外人面前说道,只是时常会在阿蘅面前打趣。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先是阿蘅大病一场,再接着醒来后,就开始莫名的抗拒与段瑜之亲近。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更重要的是,她前一天还在为阿蘅与段瑜之的疏远而感到忧虑,想要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后一天便听人说,阿蘅要认段夫人做义母,从前她与段瑜之所谓指腹为婚的话,都是流言,是算不得数的东西。

流言与否,暂且不论。

只是这多年的关系,竟真的说变就变么!

温蓉原本是想问阿蘅,她与段瑜之的婚约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同段夫人认亲了呢?

可想到她打听到的那些事情,温蓉忽然又觉得这婚约没了,似乎也还挺不错的。

第五十八章 果然

三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阿蘅仰头看着面前的温蓉,心下只觉得奇怪,她们都已经在树下站了许久,三姐姐脸上的神色来回变换,都快赶上变脸的戏法了,却还不见她说其他的话。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对温蓉待会儿可能会说的话,或多或少也能猜出几分。

一如先前不明真相的她,温家二房的人也都是十分笃信段瑜之与她之间的婚约。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真相,但他们表现在外的模样,都是毫不知情的。

因而冷不丁的,婚约突然换成了认亲宴,温蓉心有疑惑,想要问个清楚,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阿蘅顿了顿,说:“三姐姐,若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吧!今日我心情好,姐姐你问什么,我都会有问必答,但也仅限今日了,往后你在问我,我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温蓉摆摆手,无奈的苦笑着:“都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情,我再问也是改变不了结果的,只要阿蘅你如今是心满意足的,我就不需要再多说废话。”

她按住小姑娘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上次你同我谈过之后,我觉得你说的话很是在理,可又担心你与他之间其实只是误会一场,故而我便想着去查明一下真相。按理说,往后他与你也不可能再牵扯到那方面的关系,可我又想着你是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的,所以……你想听我说吗?”

长长的一段话,说的又急又快,像是害怕别人听清楚似的。

阿蘅看了温蓉许久,这才明白她实际上想要说些什么。

想不想知道段瑜之在她病重之时,到底做了些什么?

是否当真对她的病情一无所知?

阿蘅的手缓缓的覆盖自己的脸上,遮住了眼中分外复杂的情绪。

如果她是温如故,那大可以直接了当的说着自己不在乎,她对段瑜之的所有柔情早就在后来的相处中被磨平,最后只剩下尖锐的怨恨。

可是她不是温如故,她是温蘅。

尽管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窥见命运面纱下的模样,那些痛苦与绝望都一一呈现在她的面前,然而她终究没办法以温如故的名义去憎恨伤害过她的人。

因为伤害还不曾出现,而她是温蘅。

小姑娘的声音从手掌缝隙间传出,瓮声瓮气的道:“没关系,反正时间还很长,你就说说看吧!”

不管真相如何,也都没有关系了。

反正她也只会将这个当做是与过去的告别。

温蓉开始小声说着她这些日子在段府中探查到的消息。

一般来说,在并非自己的主场的地方寻找某件事情的真相,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你无法分辨别人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温蓉原本以为自己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她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在众多虚假的消息之中分辨出真相,尽管会为此花费大量的时间,她也甘之如饴。

她按部就班的寻找着真相,却在来到段府的第五天里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我是亲耳听见姨母说出那样的话,绝对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温蓉举起手,做出个发誓的手势,她深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十有八九会颠覆阿蘅的固有想法,因为她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万分震惊,哪怕是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阿蘅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更捧场一些,要说些什么吗?

她已经放下了手,正安静的看着温蓉。

温蓉并不需要阿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我听到姨母对段瑜之说的话,他……我是说段瑜之,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你病重的消息,只是那时他们都觉得你活不长久了,所以连门都登,话也不问上一句。等到后来你的病好了,他们才匆匆忙忙的想着要挽救,什么跟着师父身后闭关读书一类的,都是他们打算用来哄骗你的话,虽然……”

虽然没有哄骗到阿蘅这个正主,可她们这些旁观者却都被骗了个正着。

原来竟真的是如此呀!

阿蘅也没有想到她先前猜测的事情竟然就是真相。

如今尘埃落定,方才知晓段瑜之是真的没有真心可言的。

见面前小姑娘似是不敢置信的模样,温蓉心头一酸,阿蘅虽然已经做出要与段瑜之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可她心里仍然是希望这是一场误会的吧,否则也不会特地跟她到花园来,听她说上这么一番话。

只可惜她给阿蘅带来的消息,是让阿蘅彻底对段瑜之失望的消息。

这个时候温蓉已经完全忘记刚到花园之时,阿蘅与她的那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了。

她一心一意的认为阿蘅在伤心,并且对阿蘅给出了自己的安慰。

往前跨了一大步,双手一伸,直接将小姑娘给按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拍着小姑娘的背部,柔声道:“阿蘅别伤心,总归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不会再被他骗了,阿蘅应该高兴才是……”

阿蘅被抱的有些懵。

她不过是有些惊讶而已,怎么忽然就被人抱满怀了呢!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阿蘅才会觉得温蓉与温芙果然不愧是多胞胎,行为处事一样的令人难以捉摸。

自觉已经安慰好了小姑娘,温蓉这才放开了阿蘅,看着小姑娘眼角还微微泛红,她想了想小姑娘往日里遇到委屈后的应对方式,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又小声道:“那……那你在花园之中再多待片刻,我先回宴席上去了,你记得要早些回来呀!”

说完话,她便提着裙子跑远了。

留下阿蘅一人分外茫然。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刚才温蓉的动作来的太突然,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抱住了,眼睛还被温蓉身上的饰品给扫到了,说不好是疼还是其他,总之就很难受。

站在原地捂着眼睛,缓了好长的时间,阿蘅才拿出手帕轻轻按在眼睛上,生怕动作稍微用力些,就会给眼睛带来二次伤害。

“你是在哭吗?”

第五十九章 想听

坐在墙头上的少年眯着眼睛看向树下的小姑娘,思考着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转身走人。

突然间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阿蘅吓了一跳。

她闻声望去,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坐在不远处的院墙上。

“谢淮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京都里的世家来来去去的许多个,基本上都是互相认识的,但认识并不代表着交好,就比如说谢家与段家,这两家虽然同时与温家交好,可实际上两家的关系却如同井水不犯河水般,几乎从未有过交融。

段家从前也不是没有办过大宴,阿蘅也参加过不少,可从未在宴会上见过谢家的人。

忽然间看到了谢淮安,阿蘅一时间竟不知是因为谢淮安出现在段家而惊讶,还是该为他又坐在院墙上而震惊了。

阿蘅冷静下来,很快的跳过了上一个问题,转而追问谢淮安:“不对,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方才我同三姐姐的对话,你又听到了多少?”

果然还是警惕心太弱,刚才她同三姐姐说话时,居然连警惕四周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刚才她们说话的声音大不大,是不是全都被眼前的人给听见了。

谢淮安从院墙上跳下来,这一次跳的稳稳当当,很有高手风范。

他来回拍着手上不小心蹭到灰,在心里为自己此次的表现给了个高评价,也不枉他这些日子苦练跳墙的技术,总算是能够跳的风流潇洒。

可惜阿蘅是不大关注他有多潇洒的。

她只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淮安,等着他的回答。

少年抬了下眉毛,状似无意的道:“你们姐妹俩说话声音跟蚊子似的,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要不是看到你好像准备待在这儿哭,我才不会理你呢!”

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眼下就全当成真话好了。

阿蘅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谈话,自觉就算全部泄露出去,也都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在听到少年后半截的那些话,她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只是不小心被刮到眼睛了,才没有哭。”

“刮到眼睛?”谢淮安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你的眼睛现在还疼吗?要不要我替你找个大夫过来,眼睛若是出了问题,那可不是好玩的!”

阿蘅的眼角还有些泛红,大约是因为刚才流过泪的缘故,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已经比先前要好上一些,看东西也并不模糊,又蹭了下眼角,才道:“应当是没关系的,我觉得现在还好。”

远处的花园小门边,青叶已经在焦急的打着转儿。

自家姑娘方才似是因为宴席之上太过沉闷,便临时离席到了小花园,没过多久,二房的三姑娘也过来了。

青叶想着姑娘们要说话,她也不好在一旁碍事,便没有跟上去。

现在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三姑娘也已经回去了,可她们姑娘怎么半天都不见人影呢?

她可是今日这宴席上的主角,要是姑娘没能按时到场,那可就糟了!

阿蘅估摸着时间,觉得宴席上的人差不多也快要来全了,便不打算再与谢淮安聊下去。

“谢谢阁下的关心,我看阁下也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快而不乱的节奏,阿蘅说完话,对谢淮安行了个礼,就准备回到宴席上去。

谁知她却被拦了下来。

“等等,谁说我没事要说的。”谢淮安拦在阿蘅的面前,没打算让她离开,“刚好赶巧儿了,我确实有件要紧事说给你听。”

阿蘅一怔,她方才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她与谢淮安又不大熟,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难不成是为了感谢上次在书院之中说到的密室,可那不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么!

怎么还值得特地来说?

“你的要紧事要说很久吗?”阿蘅看向小门的方向,她已经瞧见青叶的身影了,“如果不能长话短说的话,那你可以下次再说给我听,或者你去找我阿兄,让我阿兄转述给我听,行吗?”

因为赶时间的缘故,阿蘅提出来的两个折中的方法,显然是很有可行性的。

谢淮安听后,直接给阿蘅让出一条路,顺便长话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顺便同你说一声,那个背地里暗害你母亲的人已经尝到苦头了。”

不等阿蘅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谢淮安就已经一个箭步起跳,翻过了院墙,去了另一个院子。

青叶来时,便瞧见自家姑娘傻愣愣的看着对面光秃秃的墙,顿时茫然。

一堵墙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至于让姑娘这么流连忘返,甚至在回宴席的路上,还频频回头望么?

阿蘅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要赶时间了,她只想回去抓住谢淮安,让他好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什么长话短说都放到一边去,来个长篇大论才是最好的。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淮安翻墙跑了。

不说阿蘅因为谢淮安的那一句话,心底到底有多揪心揪肺的,只说她表现在面上的模样,抿着唇,眼角还泛着红,看上去就像是偷偷躲在什么地方哭过的。

席柔看着回来的阿蘅,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在这边盘算的久了,她觉得自己也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紧要之处了。

毕竟她也是看过穿书小说的人,哪个穿书的主角不会带几个光环呢!

虽然她现在穿的是史书,走的是过去的时间线,可当她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和原定的世界不一样了呀!

现在不过是她的主角光环终于发挥效果了,才让段瑜之和温家四娘之间的婚约替换成了另一种关系。

虽然说在现在的朝代,义兄义妹就犹如亲兄妹一般,是不能谈婚论嫁的。

可在后世不一样的,有没有血缘关系的约束,八竿子打不着的干亲,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席柔心中暗道,她对温蘅的戒备还是不能放松,倘若有办法能够让段瑜之彻底讨厌温蘅,那就好了!

第六十章 眼睛

席柔的满腹心思,外人自然是无从得知。

坐在阿蘅上首的温蓉此刻也瞧见了阿蘅的模样,脸上的笑顿时就保持不下去了。

悄悄的往小姑娘身边挪了挪,温蓉说话前还特地观察了下四周,幸好现在也没人注意到她们这边,她半是后悔半是懊恼的同阿蘅道:“早知道刚才那番话会引得你如此难过,我就应该回去再同你说的。你瞧瞧你眼睛现在红的,待会儿让旁人瞧见,还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话语之中满是悔意,温蓉这会儿已经是气急了自己。

明知道今日的场合格外的重要,怎么就一时想不开,非得这会儿将那些糟心事说给阿蘅听呢!

她就不能再等会儿么!

阿蘅从小花园回来,也没时间去照镜子,她只凭着感觉认为自己现在状态良好。

她就和温蓉说:“我没有难过呀!明明都是已经知道的事情,现在不过是重新再听上一次,真正难过的时候早就过去了,我可不会为了同一件事难过两次的。”

她抬手拂过眼角,不确定的问道:“眼睛真的很红吗?”

旁边的温芙探过身,盯着阿蘅看了半天,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很红,像是刚哭过的样子,阿蘅你刚才去做什么啦?”

阿蘅半是哀怨的看了眼温蓉,道:“还不是三姐姐,刚才三姐姐突然就抱住了我,我也没个防备,一不小心就让姐姐身上的饰品给蹭到了眼睛,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会儿眼睛还会是红的……”

应该是个流苏样式的饰品吧!

流苏的穗子从眼前扫过,避让不及之时,整个视线范围之内都是漆黑一片,再想睁开眼时,泪水就不自觉的全都涌了出来。

温蓉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穿的衣裳,说到饰品,除了头上的那些簪子外,她也就佩戴了一枚用来压裙角的玉佩。以她与阿蘅的身高来说,不论是簪子,还是玉佩,都不可能蹭到阿蘅的眼睛,所以说阿蘅果然还是在为段瑜之的事情难过吧!

之所以会诌出个饰品,也只是因为少年意气在作祟,不肯承认自己会那样弱气吧!

自觉已经猜出了阿蘅的心里路程,温蓉无声的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可别管你眼睛到底是为什么红的了,还是想想要怎么做才能让它红的不那么明显,认亲宴马上就要开始,阿蘅你待会儿可是要去那些夫人们面前转上一圈的。”

姑娘几个,何曾为仪表的事情烦心过。

这会儿一个个提出来的建议都是些想当然的东西。

温芙说去弄些妆粉来,给阿蘅眼角扑些粉,就看不出红了。

温蓉却说小姑娘家家的不扑粉,还是弄两个熟鸡蛋来滚一滚。

别人眼眶被打肿了,用熟鸡蛋滚过之后,都会好上许多,像是阿蘅这般的眼角泛红,应当也是可以用这种法子的。

一旁听了半天的席柔,这会儿也忍不住说话了。

“我看阿蘅的眼睛也不是特别红,不如派人去拿条热毛巾来热敷一下,想来敷过之后便好了。”

“只用热敷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做其他的事情吗?”温芙快言快语的道。

她们想了半天都没决定好的事情,原来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能够解决吗?

只是席柔口中的热毛巾,指的是巾帕么?

也不知道席柔的老家怎么会有那么多不一样的说法!

席柔嘴角微微上扬,“原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自然就不需要兴师动众的。还是让人快些把东西准备好,宴会是真的快要开始了!”

如果不是为了让认亲宴圆满的过去,她才不会好心好意的给温家四娘提出建议呢!

这温家四娘果然还在惦记着段家公子,否则也不会在认亲宴前夕折腾出这么个事情来。

至于她们说的什么饰品之类的话,席柔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那些肯定都是她们用来糊弄人的。

莫名的,她的思路竟然和温蓉有了片刻的重合。

温芙忙不迭的吩咐下人弄了盆热水,又将帕子泡进去。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帕子就被递到了阿蘅的面前,在温芙与温蓉联手之下,几条帕子来回交换着,大约热敷了一炷香的时间,阿蘅总算从她们口中听到一句好了。

此时,认亲宴也是真的要开始了。

热敷的方法见效还是很快的,至少阿蘅被段夫人叫走的时候,单从表面上来看,是已经看不出她曾眼角泛红过的。

离开原定座位之前,阿蘅稍微迟疑了片刻。

出去的路有两条,一条靠近温蓉,一条靠近席柔,若是放在之前,阿蘅想也不想的只会选择温蓉那边的,可现在席柔才帮过她一个忙,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忙,但该有的道谢也应该是有的。

于是阿蘅从席柔背后走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并不大,但席柔确实是听到了。

席柔捏着杯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是一点小事,何须她特地说声谢谢。

莫不是以为她这样说,她便不会在段家公子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了么!

不可能的,段瑜之只会是她一个人的。

认干亲的有关仪式还是很复杂的,尤其是会将姓名写入族谱的那种。不过阿蘅与段夫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写入对方族谱的份,因而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多的还是通过眼下的这场认亲宴,来说给世人听。

前面的步骤已经走的七七八八,接下来便是段夫人带着阿蘅在众人面前亮相了。

原本这个时候,温三夫人会陪着阿蘅一起的,可她这会儿有孕在身,时常精力不济,便只在宴席上没有动身。

突然被带到一群夫人太太们的面前,被人当着面,夸了又夸,阿蘅心里还有点小心虚的。

虽然知道大家说的未必是真心话,可好听的话,谁又会不爱听呢!

夫人们间的话题,阿蘅是接不下去的,她只微笑着跟在段夫人的身后,偶尔会偷偷的打量着段夫人。

这会儿的段夫人同阿蘅梦中的那位并不太相似,她偶尔还是会笑的,也能与其他人谈天说地,远不像梦中那般死守着一间小佛堂,无时无刻都黑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天下人欠她,还是她欠天下人。

第六十一章 碎了

在众人面前亮相之后,阿蘅又回到宴席之上。

那天温三夫人说认亲宴也会充当生辰宴,阿蘅还当真了,然而真到了这一日,她才知道两场宴会其实还是分开了办的。

前者所请的人没有个具体的范围,但凡是与温段两家有点关系的,都收到了认亲宴的请帖,而这些人家之中,绝大多数人家都会派人上门讨杯酒水吃,便是无人上门,也会备上一份贺礼。

至于生辰宴,却是在认亲宴之后,才举办的。

宴席之上的也都是温段两家的世交,大家都是亲近之人,便也就少了几分拘束。

与认亲宴不同,生辰宴的时间挪到了晚膳时分,努力完成上峰留下的任务的温三老爷也终于得了空,认亲宴没能参加,后来补办的这个生辰宴,他总算是没有缺席了。

阿蘅抿着杯中的果酒,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放眼望去,主位上的段大人与温三老爷正在聊着朝廷中事,时不时的举杯对饮,也不知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辩不过对方,只能饮酒换开下一个话题。

在他们旁边的便是段夫人与温三夫人了。

温三夫人有孕在身,不便饮酒,段夫人就给她换了其他的饮品,她们两人也是有说有笑的。

而阿蘅呢!

明明她应该是这场生辰宴的主角,可她也没有坐在温家姐妹的身边,而是自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且还没有旁的人来打扰她。

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果酒,阿蘅盯着对面矮桌上的谢淮安,知道他是蹭了他兄长的关系,才没有跟着认亲宴的那一拨人离开。眼下看着他在对面安稳的吃着酒,阿蘅倒是很想凑到他面前去问问先前的那番话能否说的更详细些。

只可惜,他的身旁还有个阿蘅不想接触的讨厌鬼。

再三思量之后,阿蘅叹了口气,饮尽杯中果酒,决定放弃上前询问的好机会,大不了她再忍耐一些时日,让阿兄去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之后,再说给她听就是了。

也没必要非得今天就知道。

按捺住好奇心的感觉并不好受,阿蘅拿着酒杯又往温家姐妹身边走去,虽然这里也有个她不大喜欢的席柔,但两相对比之下,阿蘅还是觉得席柔要比段瑜之好忍耐多了。

“等等,阿蘅……”

果然是不能在背地里议论人,阿蘅才将席柔与段瑜之比较过,段瑜之就突然跳到她面前来了。

小姑娘脸上飘过两团红霞,往旁边走了好几步,才看向跟过来的段瑜之,一时间相顾无言。

周围的欢闹声影响不到她二人,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阿蘅抬起手背按在了自己的脸上,冰凉凉的触感让发热的脸颊舒服了许多,宴席上的果酒虽然没有多少度数,可像阿蘅这种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来说,果酒也很刺激的。

这不,才喝了一小杯,就格外的上脸。

然而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席柔轻轻的推了下身旁的温蓉,道:“你看,阿蘅与段家表哥,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要好呢!”

经过这几日的细心观察,她已经发现温蓉是不大喜欢阿蘅与段瑜之亲近的。

果不其然,她这边的话音才刚落下,温蓉便起身准备朝着阿蘅走去。

“你喊住我是想说些什么呢?”阿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这个人向来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然已经开始讨厌段瑜之,那么不论段瑜之在她面前做了什么,她都是十分讨厌的。

看人时若是心底先存了个印象,那不论对方做了些什么,看的人也只会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

段瑜之现在就是如此。

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他认定了阿蘅对他另眼相看,于是原本的不耐烦在他眼中也变成了撒娇。

段瑜之的一只手放在了背后,笑着看向阿蘅:“上次你过生辰时,我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今日是给你补办的生辰宴,你要不要猜猜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这大概就是鸡同鸭讲吧!

阿蘅放下手,也没准备听段瑜之说完那番话,她从前确实很期待段瑜之的礼物,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

“我不想猜了。”阿蘅皱着眉,直截了当的拒绝着,她说:“往后且请你离我远一些吧!”

也是这个时候,阿蘅才突然想到,她似乎还未真正的同段瑜之说过绝交之类的话,她的心意确实已经足够坚定,只是对方却还不明了。

“阿蘅,你在说什么呢?”段瑜之的语气忍不住放轻了许多,放在背后的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些,他有些慌张的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之前没有去看你,我……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想要解释什么呢?到底是解释,还是掩饰,你自己是最清楚的,你大可以只说你想说的话,而我也只会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事情。”阿蘅拒绝着段瑜之的靠近,甚至都不愿意再和他继续说下去。

解释的话,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现实。

阿蘅:“我只需要知道在我病的快要死的时候,你干净利落的选择放弃了我,至于原因,我并不感兴趣。反正我们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关系,所以往后只当个陌生人,不好吗?”

不远处的温蓉已经提着裙摆,正在赶来的路上。

而阿蘅说完这番话后,也不管段瑜之会有什么反应,转过弯就朝着谢淮安身边跑去,好奇心这种东西是根本压制不住的。

一杯倒的小姑娘行事变得更加大胆,且不计后果起来。

段瑜之藏在袖子里的东西跌落在地上,碎成许多块。

为什么阿蘅不能给他一点时间,好好听他解释一下呢?

哪怕明知世事无常,他也不会真的放弃阿蘅,可有些时候,人总要面对一些自己所无法抗衡的东西。

少年僵硬的站在原处,忽然觉得满园的热闹声竟是如此的刺耳。

温蓉追着阿蘅的脚步,路过段瑜之时,都没有停下来,而席柔是跟在温蓉的身后。

她看着段瑜之脚边碎裂开来的玉佩,沉默片刻,弯下腰去,将玉佩的残骸给捡了起来。

“这玉佩看上去很漂亮,就这么摔碎了,好可惜呀!”

第六十二章 帮忙

倘若说出这话的人是阿蘅,那该多好啊!

段瑜之回头看向阿蘅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由发出如此的感叹。

停留在他身边的少女已经从地上捡起了碎裂的玉佩,正满目惆怅的看着那玉佩。

段瑜之认识她。

是姨母家远道而来的一个亲戚,同时也是他母亲的亲戚,不过关系转折的有些疏远,再加上她们家也没出什么要紧的人物,所以从没听父亲母亲说过。

徒有容貌,无有其他,如同这样的人,若不是跟在了温家姐妹的身后,他根本就不会看上一眼。

“没有用的东西,碎也就碎了。”

淡淡的丢下一句话,段瑜之的视线依旧追随在阿蘅左右,然而始终得不到阿蘅的回顾。

须臾之后,他叹了一口气,略显失望的重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虽然不再是直愣愣的看向阿蘅,可也还是时不时的会往阿蘅的方向看上两眼。

眼前的少年似乎与史书中的记载并不相似。

席柔原本是想要将捡起的碎裂玉佩再还给段瑜之,顺便借此机会,可以同他说上几句话。只是没想到她才实施了个开头,后续的就再也继续不下去了,而且似乎还发现了段瑜之另外的一面。

没想到后世之中向来以温润著称的段郎,也有这般冷酷的一面。

都是因为温家四娘吧!

如果她能取代温家四娘在段瑜之心中的地位就好了,她一定不会像温家四娘一般短命,倘若她能陪同段瑜之白头偕老,那么段瑜之肯定也会只是她一个人的。

……

“我以为中午的宴席结束了,你便同你兄长回去了,可你怎么现在还在这儿呀?”阿蘅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拿过谢淮安右手边的白玉酒壶给自己斟酒。

甜甜的果酒,让人喝了一杯,还想再喝第二杯。

谢淮安瞥了眼说完话之后,就自顾自的喝着酒的阿蘅,又看了眼马上就要走到他们旁边的温蓉,不怎么在意的道:“没办法呀!我姓张和你阿兄是朋友,今天的第二场宴席他肯定还是要参加的,偏偏又不放心让我一人回府,不就只好留下我来凑个数喽!”

许是他先前劣迹斑斑,以至于现在谢淮宁根本不愿意信他。

好像只要让他回了谢府,就一定不会再愿意去白马书院似的。

哼!

他会是那样的人么,真的实在是太小看他了!

阿蘅已经喝完了白玉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神色渐渐显得清明起来,虽然这只是醉酒醉到了另一个程度,只不过看起来更加的能糊弄人了。

“他为什么不让你回家呀!”阿蘅满是不解的看向谢淮安,“我阿兄就不会那样做,你都已经许久没有回家啦!你爹爹娘亲肯定都会很想你的,不如你现在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回家吧!”

一本正经的劝说旁人做坏事,阿蘅确实是喝醉了。

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眼前的少年和她的兄长一样,最多也就只有五六年的时间可活,能陪伴父母的时间是过一日就少一日,而她若不是因为想要改变原有的命运轨迹,才不会离开爹娘,跑去白马书院。

以己推人的话,能够抓紧时间陪在自家爹娘身边,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阿蘅站起身,很大方的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和我爹娘说一声,然后就送你回家,等把你送回了家,你一定……一定要把那件事说给我听哦!”

这个时候她虽然已经不大记得来找谢淮安的最初目的,不过心里也还有个模糊的映像。

谢淮安并没有喝醉。

他看着小姑娘吐字清晰,走路也一点不打晃,便按下了心里的那一丝不太确定的预感,认真回道:“好,我等你。”

只是她说的‘那件事’又是什么事呢?

谢淮安一边思索着,一边等着阿蘅回来。

顺便还偷偷观察了下自家兄长。

谢淮宁正在与温桓讨论书院先生布下的策论,题目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很难下笔。为着这么一个题目,他都已经写了八九篇策论,可每次写完回看时,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那两人正讨论得正欢,并不曾注意到旁的人。

阿蘅没有往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的方向走,而是直直的朝着温蓉走去。

“三姐姐,三姐姐,我想找你帮个忙……”

兴冲冲的扑到温蓉的怀里,阿蘅的脸上还难掩兴奋。

温蓉迷惑的看向阿蘅来时的方向,那里坐着的好像是谢家的小少爷。

所以阿蘅这是因为交到了新的玩伴,才会显得这么高兴,连先前白日里的难过都通通忘光了。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又想到刚刚看到的段瑜之,明明是表弟先骗的阿蘅,可一想到他还单方面的期待着能与阿蘅重修旧好,而阿蘅早就决定与他断交,甚至已经交到新的朋友。

忽然就觉得表弟也很可怜呢!

“嗯,阿蘅想让我做什么呢?”温蓉浅笑着扶住阿蘅的肩膀,对表弟的感叹转瞬即逝,做错事情的人连道歉都不会,还企图用谎言遮盖错误,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呢。

阿蘅挣开温蓉的搀扶,眼睛亮晶晶的道:“我准备出去转转,可爹娘还有阿兄都在同人说话,我不想打扰他们,所以待会儿他们如果问到了我,三姐姐能帮我同他们说一声吗?”

只是传话么!

听上去倒是很简单。

温蓉点点头,又有些不大放心的问道:“我刚才见你喝了许多酒,就这么出去,真的没关系吗?要不我陪着你一起吧?”

现在的阿蘅不似往日那般沉闷,倒像是恢复了病重之前的性情,却也让人多添了几分担心。

阿蘅朝温蓉摆摆手,道:“没关系的,我准备同谢淮安一道,三姐姐不用担心我的。”

打过招呼之后,阿蘅就回到谢淮安身边,同他一起出了小院,朝着段府大门走去。

留下的温蓉依旧觉得有些不大放心。

可难得看到阿蘅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也不好让阿蘅扫兴。

又想着阿蘅只是出去转转,反正都是在段府之内,而她们也是常来段府的,府内的下人都是认识她们的,应当是不会出问题的,便没有再追上去。

第六十三章 月光

然而直到宴席结束,温家的人准备打道回府之时,阿蘅还没有回来。

温蓉将方才同阿蘅的谈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温三老爷等人听,他们这才知道阿蘅的去向。

然而当段夫人吩咐人去将阿蘅与谢淮安找回来时,却从门房口中得知这两人早在半个时辰以前,已经乘着马车出门去了,眼下是寻不到二人踪迹的。

谢淮宁听说与阿蘅一同出门的是谢淮安,脸色立刻变差了许多,只是顾忌着当下的场合,勉强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不动声色。再一听闻二人皆是不知去向,他的坏脸色也掩饰不住了。

他走到温钦夫妇的面前,先是诚恳的道过谦,这才接着道:“淮安与阿蘅定是往谢府去了,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拘着淮安,不许他家去,他也不会……”哄了人家小姑娘用马车送他回去。

话虽未尽,可内里的意思,大家也都是明白的。

温钦的脸色很不好,他一旁的林微澜脸色就更差了。

他们家的小姑娘哪次出门不都乖乖带着许多人,丫环婆子连同护卫,谁也不会少,偏偏今天晚上竟是同谢家小子偷偷跑出去了。京都城中一向太平,可谁又能保证阿蘅就一定不会出意外呢!

不说温家的人,就是段瑜之,现在也是担忧大过于气愤。

这时,一旁被叫过来回话的门房突然跪倒在了地上,语气惊恐的道:“老……老爷夫人,温家姑娘与谢家少爷坐的那辆马车,马车上是没有车夫的……”

“你说什么?”原本听到谢淮宁的话已经稍微放松了些的林微澜,这会儿是真的吓着了。

那门房将他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阿蘅与谢淮安确实是乘着温府的马车出门的,车厢外也有温府的车夫在赶车,然而谢淮安和阿蘅在车厢内闲聊时,不知怎的就说到书院里的课程,也不知道是谁先提了一句‘男女授受不清’,紧接着谢淮安便从车厢里出来了。

然后那赶车的车夫就被放下来,换成了谢淮安。

温府的车夫名叫刘三,听着车厢里的声音,他还以为谢淮安只是出来坐一会儿的,毕竟前面拐个弯就到了谢府,谁知道谢家小少爷就直接将他赶下了车,他们家的姑娘还在车厢里叫好。

刘三起初也没当一回事,毕竟他们这不已经要到目的地了嘛!

谁知道他追着马车后面过了拐弯,才低头喘了两口气,再抬头就找不着马车的影子了。

这可好,一不小心,姑娘少爷全都弄丢了。

还好旁边就是谢府,刘三敲响了谢家的门之后,同谢家门房说清楚了事情经过。在谢家派人去追马车后,他才一路跑回段家,才跟门房说过话,还没等他请着门房带他去见自家老爷夫人,那门房就被段家夫人给喊走了。

不过事情他都对门房说了,这边的门房也确实都转告给了温钦等人。

温钦扶着林微澜,小声劝说道:“微澜,你也听到了,谢家已经派人去追马车了,阿蘅现在肯定是在谢府做客。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那里经得起这么一惊一乍的。再说如今天色已晚,你也该到休息的时候了,我让阿桓送你们先回去。阿蘅,我便亲自去接她回来,你看可好?”

温三夫人不放心阿蘅,她想要同温三老爷一起去谢府,可她又拒绝不了温三老爷的话,便只能闷闷的应了声是。

待温桓等人相继离开后,温钦这才捂着心口,满脸惊魂不定的问谢淮宁:“我记得淮宁说过你弟弟从前都是在谢家族学读书,你们家的族学可教过他如何驾车?”

他不知道谢家族学如何,但先前阿蘅去温家族学读书之前,他曾将温家族学讲授的东西全都看了一遍,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可就是没有教授他人要如何驾车。

兴许谢家族学会与众不同?

温钦说出那话之时,心中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很快这丝期望就被人打破了。

谢淮宁面色苍白的看着温钦:“谢……谢家族学并未……淮安,淮安他不会驾车……”

他跨步上前,扶住了险些摔倒的温钦,心底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庆幸,还好温三老爷将温三夫人劝走了,否则若是让她听到这个消息,恐怕就不是险些摔倒这么简单了。

留在段家的人是如何的惊恐,阿蘅与谢淮安是不知情的。

他们现在甚至连自己跑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谢淮安把刘三赶下马车后,才发现自己是不会赶车的。

但他会让刘三再上车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呀!

赶车这种东西,谢淮安确实不大会,但他会骑马呀!

马车马车,他赶的是马,又不是车,想来骑马与赶车也是相同的吧。

所以他就自己直接上手了。

车厢里的阿蘅摇摇晃晃,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喝多了酒头晕,还是因为马车的速度太快,撞得她头晕。

伸手扶住了车厢,阿蘅晃了晃自己那晕乎乎的脑袋,不大高兴的问着外面的人:“你们家怎么那么远,都已经走了这么久都还没到啊?”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让谢淮安有片刻的失神,手上不自觉的一使劲,拉车的马就又拐到了另一条小道上,恰好同后面赶上来寻找他们的谢家下人完美的错过了。

他叹了一口气,给阿蘅解释道:“应该是今天的月光不够亮堂,我瞧着这些街角路口都长着一个样,一不留神就拐到岔道里去了。不过你放心,别的地方我还不敢说,但回家的路么!我熟的不能再熟了!你再等一等,过了下个路口,我们肯定能到的。”

少年一边说,一边驾着马车,沿着小道,一路不回头。

殊不知,他早就偏离正确路线十万八千里了。

阿蘅听着谢淮安的话,思考片刻,伸手撩起车窗边的布帘,果然眼里只看到一片漆黑,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今天的月亮确实太黑了,认不清路也很正常,那你慢慢赶车,不要太着急哦!”

谢淮安笑了笑,高兴地凌空抽了个响鞭,赶车的黑马听了鞭声,四只蹄子迈得更快了。

车厢里的阿蘅已经不抱怨马车走的太快了,因为她已经被晃得睡着了。

……

附赠一个小剧场:

来自今晚的月亮:谁说我黑了,我亮着呢!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往我身上推卸责任!

月亮:那边的小姑娘,你光撩帘子不开窗,你看什么月光!

阿蘅:zzzz……

月亮:还有那个小伙子,你不认识路就不认路,你怪什么月亮!

谢淮安:今天回家的路也是格外的漫长啊……

第六十四章 路痴

马车一直在向前走着,小路却越来越偏僻。

谢淮安的心里有些慌张,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厢里的小姑娘,再提出什么疑问。

恰在此时,马车从碎石上压过,连带着车厢都不稳的晃动了两下,悬挂在车厢两侧的灯笼不堪重负,内里的烛光颤动着,几乎欲灭。谢淮安拉着缰绳的手动了一下,将马车给停了下来。

轻轻敲击着身后的车门,谢淮安问道:“阿蘅,车厢里还有蜡烛么?外面灯笼里的蜡烛好像快要烧完了……”

小姑娘捂着耳朵,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呓语,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谢淮安又等了一小会儿,灯笼里的烛火在风中已经摇摇欲坠,再等下去,就算是找着了蜡烛,也会归于无用。

他推开虚掩的车门,在烛光与月光中,看见睡的正香的小姑娘。

车厢里的位置算不上大,小姑娘一半身子靠在软塌上,另一半身子却倚在车厢上,扭曲的有些怪异,看上去就让人怪不舒服的,也难怪她会眉头皱得紧紧的。

只是小姑娘身子都挺弱,这般睡下去,是要着凉的。

谢淮安记得他兄长有段时间经常愁眉不展,不就是因为担心眼前的小姑娘会一病不起,以至于他的好友温桓会从此一蹶不振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谢淮安让自己放松下来之后,在车厢的隔层里翻出一床薄被,顺便调整了下阿蘅那近乎怪异的睡姿,给她盖好了被子,又找出了蜡烛,然后就出了车厢。

他眺望着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前路,叹了口气,给灯笼换上了新的蜡烛,然后任由拉车的黑马自己瞎晃悠。

阿蘅小睡片刻之后,因为一时口渴就醒了过来。

果酒的效果差不多已经散了,她小小的咳嗽两声,见没人理会她,便开口喊着常嬷嬷的名字。

车厢外的谢淮安顿时一个激灵,黑马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小树林前面,周围漆黑一片,也没找到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故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恍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阿蘅单手拉着薄被,另一只手揉着眼睛,睡着之前的记忆终于回笼,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应当是在去往谢府的路上,只是不知为何,这条路会如此的漫长。

“我都已经睡过一觉了,谢府还没有到吗?”

阿蘅打开车门,疑惑的问着赶车的谢淮安。

率先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谢淮安略显佝偻的脊背,然后才是烛火之下啃着野草的黑马,洒落满地的月光仿佛是在嘲笑她,而路旁的小树林更像是给了她重重的一拳。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谢淮安:“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吗?京都之内何曾有了一个小树林?”

谢淮安回过头,尤显稚嫩的面庞在烛光的晕染下,有些黑沉沉的。

他很是郁闷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我从外面回家,确实是会花上一些时间,但每次也都回去了。可今儿个应该是多了个马车的缘故,总是走到岔道里去,又不能转回头,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

听着他的话,阿蘅突然想起先前娘亲和阿兄都和她说过的话,关于谢家小少爷的神秘失踪事件,虽然人家小少爷是跑到了舅舅家去,最后还让他舅舅送回家。

现在想想,里面大概是另有玄机。

阿蘅冷静了片刻,对谢淮安说:“呐,你跟我说实话,我保证不会嘲笑你,你是不是不认识路啊?”

她想到在段府的时候,谢淮安离开都不走门,而是直接翻墙的。

谢淮安立刻反驳道:“谁说我不认识路的,你上次跟我说白马书院有许多个密室,我现在都已经找到五个了,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路!”

有些人越是心虚,就越是理直气壮。

阿蘅瞥了一眼理直气壮的谢淮安,反问道:“你找到的那五个密室,真的不是因为你总是在迷路吗?”

谢淮安的气势在阿蘅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

他低下头,像是打架打输了的小狗狗,垂头丧气的说:“是,我承认,我就是不认识路。”

阿蘅捂着脸,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喝了假酒,才会如此的头脑不清。

她苦笑着说:“怎么办?我也不认识路呀,现在改怎么做,才能回去啊?”

情况很快演变成了两人面面相觑,双双束手无策。

沉默良久,阿蘅依旧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太快,她拒绝了谢淮安让她回车厢休息的建议,将视线放到了面前悠闲的吃着小草的黑马上,扭头看向一旁对月感伤的谢淮安,小声问道:“谢淮安,你知道有种说法叫老马识途吗?”

谢淮安在阿蘅的声音中回过神,他看着拉车的黑马,摇了摇头:“老马识途,我是知道的,可你家拉车的这个马,我觉得它还是太年轻了。”

他没敢说,他们之所以会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树林边,就是因为这匹马带的路。

就算知道这个主意很不靠谱,阿蘅还想再尝试一下。

毕竟他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阿蘅跳下马车,围着黑马与马车转了好几圈,单手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对谢淮安言之凿凿的说:“我认得这匹马,它好像是我阿兄养的。我觉得它之所以停在这里不走,肯定是因为后面的马车太重了,如果把后面的马车给卸了,它肯定就会往回走啦!”

谢淮安并不这么觉得。

不过试一下,也不妨事,所以他也没拒绝。

两人一起合力将黑马从马车的束缚下给解脱开来,看着黑马迈开蹄子,朝着黑暗之中奔去的流畅身影,他们两人欣慰的笑了。

尤其谢淮安,他感叹的道:“老马识途,古人诚不欺我!”

阿蘅看了眼黑马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散落的马车,再看看还傻傻的站在她旁边的谢淮安,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都已经做好了骑在马上会很颠簸的准备,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连马都骑不上。

谢淮安这时才想到,他们卸马车之前,忘记将黑马的缰绳系到树上去了。

所以现在没了马,他们得靠着双腿走回去了么!

第六十五章 话本

事已至此,纠结再多也是无用。

谢淮安哄了阿蘅许久,才叫她终于不哭了。

小姑娘擦着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谢淮安:“马跑了,马车也没用了,而且天这么黑,我们又不认识路,现在我们要在这里等着我爹爹他们来找我们吗?”

从马车上拆下来的灯笼正平放在一旁的空地上,烛光透过纸面照亮了一小块空地,谢淮安看着烛光,摇了摇头。

他说:“我们刚才是偷偷跑出来的,等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还需要一段时间,再派人出来找我们,就又要多花上一些时间。这两天也没有下雨,马车跑过的地方也不会留下多少痕迹,恐怕等到天亮,他们也都找不到我们。”

没有希望的等待是最难熬的事情。

谢淮安转身去了马车,将车厢里的薄被给抱了出来,他对阿蘅说:“现在的晚上也还是挺冷的,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条件,你先裹个被子凑合一下,我去树林里捡些枯树枝来生个火堆,也好取取暖。”

阿蘅听着他的话,朝树林看了好几眼,黑漆漆的小树林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没办法出来。小姑娘不小心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往谢淮安身边躲了躲。

“还是算了吧!”阿蘅拉住谢淮安的衣袖,开始劝他:“你看树林那么黑,谁知道里面会有多少蛇虫鼠蚁,要是你进去捡树枝的时候被蛇咬到,那可怎么办?我这里只有驱虫的药,没有解蛇毒的药,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冒险了吧!”

蛇虫鼠蚁什么的,谢淮安还真的并不害怕。

他从前说自己喜欢武艺,可不是说假的,抓两条蛇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经阿蘅这么一说之后,他突然就多出了几分警惕之心,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阿蘅。

虽然现在天色已晚,还会在外面活动的人并不多,可他若是进了树林,外面岂不是就只留下阿蘅一人,那她肯定会很危险,谢淮安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放弃了原来的想法,甚至觉得他们马上就得换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谢淮安将手中原本已经摊开的薄被又给叠了起来,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阿蘅,说:“是我刚才思虑不周,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

阿蘅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

很危险吗?

他们现在只是迷路了而已,等温三老爷派来的人找到他们以后,他们不就可以直接回家了,能有什么危险呢?

看出了阿蘅的不以为意,谢淮安将被子抱在怀里,语重心长的道:“你看过那种贵人一朝落魄的话本没有?是不是很像我们现在的处境,通常情况下,接下来出场的就会是各种各样的反面角色。我们在路边毫无防备的休息之时,就会有人贩子突然出现,将我们抓走。或者是,我们不小心分开了,然后就会出现强盗匪徒,将我们其中一个掳走,然后另外一个想要救人,结果却是自投罗网……”

相似的例子,话本之中还有许多,然而那些的意外的原因,都是因为主角缺少了防备之心。

阿蘅想了下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谢淮安也说到了总结之语:“古人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知前路如何走,就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他说的很有道理。

阿蘅低下头,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可不是就因为少了一份防备之心,最后才会落得那般结局么!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两人交流了一下彼此看过的那些话本套路,都觉得小树林和小树林外面的小路很危险,认为应该再另外找个地方作为夜间休息的场所。

除此之外,他们又检查了一下车厢里的物品。

隔层里的薄被已经拿了出来,还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点心,装着驱虫药的香囊,还有几本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阿蘅奇怪:“灯笼、点心、薄被和香囊,这些东西都很有用处,带着我也能理解,可这些话本,还有你从车厢上掰下来的车门又有什么用啊?”

谢淮安一边暴力拆解着车门,一边回道:“我们现在也不能去小树林捡枯树枝,待会儿就算找到地方也生火堆,所以走之前还是多准备生火的东西,免得到时候不知道去哪里找。”

为了表示自己对谢淮安的支持,阿蘅又钻到车厢里去,将窗帘都给扯了下来,同笨重的木头比起来,窗帘应该更好引火吧!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掰不动木头,只能退而求其次。

准备的事宜已经做好了,两人便带着东西,提着灯笼,顺着小路往前走着。

而且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警惕心理,他们两个还不约而同的掩盖了自己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这也让后来找到小树林之外的温钦等人,心魂都给吓飞了。

跑掉的黑马,破烂似的马车,还有不见踪影的两个孩子。

这些词组摆在了一起,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颤呢!

自觉抹掉痕迹的谢淮安与阿蘅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到这些的。

他们两人的运气还不错,顺着小路东拐西拐的,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阿蘅拆下来的窗帘没有用来做引火的物件,而是两两拼接在一起,铺到地上,给他们充当睡觉的垫子了。

至于引火,有话本子就足够了。

谢淮安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在比他更小的小姑娘面前,还是很有君子风范的。

唯一一条的薄被留给了阿蘅,点心留下一半以作不时之需,剩下的则是二人分食。

小姑娘平时虽然娇气,但眼下也不曾抱怨什么,明明被窗帘下面的石子硌得生疼,她也只是咬咬牙,没说什么。

守夜的事情也是两个人轮流来的,不过阿蘅到底占便宜些,因为轮到谢淮安守夜时,他总会让阿蘅多睡一会儿,才喊醒她。

这一夜,从车门上卸下来的木头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柴火燃烧的时间终究有限,到后半夜的时候,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只剩下天边的一点亮光。

第六十六章 看山

翌日清晨,阳光代替月光,洒落在人间。

谢淮安打着哈欠,唤醒了一旁的阿蘅。

他们昨天走的匆忙,只记得带上了点心,却忘记把车上的茶壶茶杯带下来,现在就是想喝水都没地方找,更不必说是洗漱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头发上的簪子不堪重负的滑落在地,阿蘅的动作突然一滞,整个人都惊呆在原地。

“嗯~怎么了?”谢淮安看着一旁他们昨天留下来的点心,正在感慨自己的先见之明,余光就瞥见阿蘅不同寻常的模样,刚开口问上一句,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被阿蘅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小姑娘发出惨痛的叫声,整个人悲痛不已。

视线范围内一片黑暗,谢淮安感觉自己脑门上都已经写满了疑惑,可鉴于被子是阿蘅盖上的,他也没有伸手将被子掀开,反而还将有些下滑的被子给固定住了。

他问着被子外面的阿蘅:“发生什么了,你别害怕,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有办法解决呢!”

就算是没有办法,他装也得装出个办法来。

毕竟人家小姑娘会有如此处境,他这个人是占了七八分的原因。

然后他就听见阿蘅说:“我的头发……”

谢淮安心中一惊,顿时想到了无数个不好的后果,还不等他想好要如何安慰小姑娘时,阿蘅又说话了。

“我的头发,它现在肯定乱七八糟的,还怎么出去见人呀!”阿蘅捡起地上散落的发簪,欲哭无泪。

往常无论是什么时候,阿蘅身边都跟着伺候的人,头发上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她自己操心。

梳妆打扮的事情,更是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情,真是吓死个人了!

谢淮安在阿蘅说完话之后,放下心来,抬手就将头上的被子给掀了下来,不甚在意的说:“梳头而已,没关系,我来帮你!”

同样都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与阿蘅相比,谢淮安身为男子,他的自理能力相对来说要更加的厉害一些,穿衣洗澡,梳头打扮,向来都是他自己做的。

给阿蘅放下大话之后,就是他正式动手的时候。

阿蘅席地而坐,谢淮安便半蹲在她的身后,双手覆上了小姑娘的长发,然后他也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说呢!

谢淮安确实会给自己梳头,但是他并不懂得小姑娘们的头发应该如何打理。

但是就跟他从前不会承认自己是路痴一样,他现在就能承认自己不会给阿蘅梳头,然后否定自己先前说的话吗?

那必须是不能啊!

谢淮安仔细思考片刻之后,总算想到了一个轻易不会出错的方法。

犹记得更为年少的时候,不论是男童,还是女童,头上都会扎两个啾啾,虽然女童看上去会更加精致些,但殊途同归。

不就是道士头,分成了一左一右么!

谢淮安表示:这很简单。

至于中间失败了多少次,这里就不一一言表了。

总之,阿蘅的问题已经成功解决了。

两人将昨天省下来的一些点心分吃之后,便从休息的地方走了出去,开始继续寻找回家的路。

白天不像是夜晚,找个路都容易掉到坑里去,他们两个仔细商量之后,都不愿意再走回头路,于是便相携着走上了一条小路。

装着驱虫药的香囊,昨夜已经粉身碎骨,里面的驱虫药一半被洒在了地上,另一半则是洒在了他们的身上。因为不清楚驱虫药的效用能维持多久,故而他们也没敢往草丛深处走,只尽量沿着前人走过的路线前进。

眨眼间,他们就遇到了第一条分叉路口。

“往左?还是往右?”

阿蘅看向了自己用来压裙角的玉佩,正想着要不要抛个玉佩,正面向左,反面向右时,一旁的谢淮安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谢淮安指着右边的路口,对阿蘅兴奋的说:“阿蘅,快看,那里有座山!”

“嗯哼,有山有什么奇怪,京都的城外不是有很多的山吗?”阿蘅并不关注右边那条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她现在只想从眼前的乡间小路绕出去,最好能绕到官道上去,只要上了官道,不论是往前,还是往后,他们总能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官道的一头是京都,另一头则路过泽城。

恰好,阿蘅的四叔温钰,便在泽城任职。

虽然阿蘅的态度不够热情,但谢淮安并不在乎,他依旧指着前方的那座山,兴冲冲的看向阿蘅:“你不觉得那座山看上去像极了白马书院的那座山么!我们现在肯定不在京都,昨天的夜太黑,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往回走,但是白马书院不一样啊!如果回不去京都,我们完全可以去白马书院,到时候让书院的人给你父亲还有我兄长他们送信,不就可以了吗?”

似乎有几分道理。

阿蘅看着谢淮安指着的那座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也越看越觉得像是她们家的那座山。

然而昨夜的惨痛经历告诉她,两个路痴是没有资格独自上路的。

她迟疑了片刻,又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好,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前方的那座山对她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那行吧,我们先走走看,不过到时候我们就不要上山了,”阿蘅不等谢淮安问为什么,就接着说,“温府的别院就在山脚下,与其费心费力的爬上山,倒不如直接去别院的好!”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左边的那条路,才是直通温府别院的路。

右边那条,既不是去白马书院,也不是去温府别院,就连那座山,也是与白马书院毫无关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用在此处也很恰当。

两人从清晨走到日上中天,也没能走到那座山的山边,反而先走上了官道。

在路边停下来休息时,阿蘅看了眼可望不可即的山,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官道,便对谢淮安说:“那座山看上去很近,可实际上我们走了许久也看不到边。要不我们就不往书院去,直接顺着官道走吧,不管是去京都,还是到泽城,我感觉都比去书院近。”

第六十七章 好人

阿蘅与谢淮安还在纠结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他们二人的温钦等人,在天亮之后,勉强先回到了家中。

别的人还好说,温三老爷是必须得回家的。

昨儿个他在温三夫人面前说话那叫一个斩钉截铁,现在可不得回去再查漏补缺一番。

小姑娘至今了无音讯的消息是不能传出去,尤其是在温三夫人面前,不仅不能说没找到阿蘅,还得胡诌出个阿蘅的去向来,否则温三夫人若是一时气急,急坏了身子,谁也得不了好。

温三老爷可没有忘记阿蘅上次得知温三夫人摔跤的真相时,差点没哭晕过去的样子。

“阿蘅与谢淮安一见如故,竟是让谢夫人留她做客了?”温三夫人乍听得这个消息,眉毛皱得紧紧的,看着模样,并不像是高兴。

不敢说自己还没有找到阿蘅,温三老爷便强行给阿蘅拟定出了个去向。

当温三夫人皱着眉头,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温三老爷心中忽然一个咯噔,没敢继续在家中待下去,转移话题的说自己该去上朝了。

看着自家夫君略显仓皇的背影,温三夫人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柳嬷嬷,道:“你说,阿蘅现在如何了?”

柳嬷嬷恭敬的说:“姑娘福大命大,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是啊,阿蘅定会平安无事的。”温三夫人喃喃自语,话音落尽之后,她又对柳嬷嬷说:“将笔墨纸砚准备好,我已经许久不曾练字,就抄上两卷佛经,也好静静心。”

柳嬷嬷自是去准备了。

再说温三老爷回来之后又离开的消息,很快就在温府之中传了开来,温家的二房的人也都知道他没有将阿蘅带回来。

温家二房的几个孩子凑在一起,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温芙:“三叔今天是一个人回来的,也不知道阿蘅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的温蓉将手帕揉的不成样子,垂头丧气的说:“要是我当时警醒些,没有让他们两个单独离开,而是一起跟上去就好了!”

唯一的少年温杭自然不能像两个姐姐一样满是沮丧,他勉强的活跃着气氛:“你们也别那么担心,阿蘅是与谢淮安一起走的,现在咱们家、谢家还有段家,三家的人一起去找他们两个人,肯定能让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席柔在一边沉思着,比较着阿蘅此刻就此失踪的优势与劣势。

就如同史书中的温家四娘英年早逝一般,阿蘅若是找不到,以段瑜之现在还对阿蘅留有眷念的情况而言,阿蘅定会在他心中占据不一般的地位,甚至可能会随着时日渐久,渐渐演变成高高在上的白月光。

如此一来,不论席柔再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是抵不过她的地位。

思及此,席柔认为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她凑到温蓉身边,状似无意的提到:“京都之大,百转千回,谁也不知道阿蘅她们是走的那条道,光是派人一条条巷道的找,有些太浪费时间了。为什么不多派几条狗,让它们提前嗅嗅阿蘅用过的物品,狗鼻子那么灵,总比许多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去找,要方便的多!”

温芙探过身,诧异的看向席柔:“这也是你老家的特色吗?我知道小狗可以做猎犬,可它还能用来寻人吗?”

席柔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会儿的狗子还没有开发出寻人的功能,她讪笑道:“难道它不可以用来寻人吗?我在老家养过一条狗,不管我去了哪里,它总能找到我,我还以为其他的狗也都是这样呢!”

只是另外几人都没有接过她的话茬,俱都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还是温蓉最先反应过来,这时的席柔已经笑到嘴角僵硬,面部表情瞧上去有些怪异了。

温蓉对席柔摇摇头,说:“听你一言,猎犬确实可做寻人之用,只是我们先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过,也就没有做过有关的训练。猎犬自然是有的,即便是放它们出去,恐怕也很难找到阿蘅。”

然而席柔的提议确实是很有作用的。

温杭看向席柔,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大堆的银子。

“我先前听父亲说,大伯有意想要转到刑部。”温杭突然开口,说的确实与方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题,他在温蓉不赞同的眼神中继续道:“阿柔你愿意将猎犬寻人的点子说给大伯听吗?我保证大伯不会贪图你的功劳,到时候上报朝廷,也会说明这个点子最先是你提出来的!”

温蓉拿过温杭手中的折扇,对着他脑袋敲了好几下,生气的态度是一点也不含糊。

她回头对席柔说:“你莫要在意他的话,这猎犬寻人的法子倘若宣扬开来,定能造福世人。阿柔你父亲年底之前定是要进京述职的,到时候你将这个法子说给你父亲听,让你父亲报于朝廷,到时上官给你父亲的评价定然会高许多。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让你父亲留任京都呢!”

说完,她又盯紧了温芙与温杭,语气严肃的道:“这件事你们可不许传出去,尤其是温杭你,便是大伯真的去了刑部,他也不会破格将你一起带过去的,所以不要耍小心思,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背背律法。”

是真心,还是假意?

席柔微微有些愣神,她不记得史书之中对温家人的评价。

事实上,她的史书学的并不好,甚至连下一任皇帝是谁都不知道,唯一知情的便是段瑜之的花边传闻,知道他是三朝阁老,功成名就,青史留名。

倘若温蓉是真心,那世上真的还有这样的人吗?

摆在眼皮子底下的功劳,她不要,只想留给功劳的原主人!

席柔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且仍是旧日温婉的模样。

她浅笑着道:“就像蓉蓉姐说的那样,猎犬寻人能够造福世人,与其掩着不说,非得等到我父亲回来之时再说,还不如现在说给温大人。早一点公之于众,说不定就能多帮一个人呢!”

席柔半句不提自己的功劳,只从大义出发。

果不其然,温家三姐弟看向她的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看向席柔时,眼睛里仿佛是有光的,甚至异口同声的说:“阿柔,你果然是个大好人。”

殊不知,面对突如其来的好人卡,席柔差点没绷住自己温婉的表情。

第六十八章 走错

春末时节,还未入夏,天气有些反常,从院子里看院子外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猎犬寻人的事情,席柔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给了温杭听,而温杭又恰好对这件事是极其感兴趣的,这会儿已经忙不迭的跑去写文书了,温芙也过去凑热闹,所以留在院子里的便只剩下席柔与温蓉。

两人站在廊檐下,俱都是无心聊天,却又不能任由沉默在彼此间蔓延,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温蓉看着远处的天色,心中的担忧溢于言表。

“真希望三叔能快些找到阿蘅!”

真心的祝愿与虚情假意,还是很好分辨的。

只是席柔仍然不明白,不说她在现世知道的那些宅斗之中,就连亲生姐妹之间都不会有真心可言,更不必说是温蓉与温蘅这样的隔房姐妹了。

就算不论现世,只说她在此间的所见所闻,也很少见到像温家这么和睦的家庭。

席柔就和温蓉说:“我从前见到别人家的姐妹整天都是在勾心斗角,可蓉蓉姐却对阿蘅那般好,我可以问是为什么吗?”

她是真的感到很好奇。

不管是温家,还是温家四娘在史书上都并不出名,或者说在席柔的印象之中,是并不出名的。

可当她身处其间时,才发现这个温家四娘竟是如此的讨人欢喜,但凡是认识她的人,似乎都对她有几分好感,听上去像极了女主文的主角,还是带有万人迷人设的那种。

当然她的讨人喜欢在席柔眼中,并不值得一提。

温蓉没有想到席柔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也不是不能说。

“大概是因为阿蘅太好了吧!她是那种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却还能鼓起勇气去保护别人的人。”温蓉说到阿蘅时,眼睛里有一种暖暖的光。

“我仍记得阿蘅五岁那年,我们一起去段家做客。那时段瑜之养了一只獒犬,尤为凶猛,站起来时,比人还高。当时我们从段瑜之的院门口经过,那条獒犬突然冲了出来,我们几个人吓得四散逃开。然而我没能跑多远就摔倒在了地上,是阿蘅跑回来挡在我的面前。从那时起,我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阿蘅更好的人了。”

其实温蓉没有说完的是,那条獒犬当时真的差点就咬到了阿蘅。

段瑜之养的獒犬其实是用铁链拴起来的,只是那天尤为不巧,铁链松动,獒犬出笼。

幸亏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段瑜之从后面死命的拽住了铁链,将獒犬给拖了回去,否则阿蘅是真的会性命难保。

温蓉突然愣了一下,她决定将阿蘅当做亲生姐妹来对待,就是因为獒犬那件事。

而阿蘅之所以会对段瑜之另眼相看,似乎也是因为这件事。

席柔没有想到温家四娘居然是这种人设,她移开了视线,开始转移话题:“这天看着像是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打雷。”

温蓉自然的接了下一句:“阿蘅胆子小,她向来很怕打雷的。”

刚才只说前半句不久可以了,非得再加上后半句做什么!

席柔暗恨自己话多,让话题又转回温家四娘的身上。

……

另一边的阿蘅没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谢淮安说:“你看了上一期的邸报吗?上面就有这样一则消息,说从京都往泽城去的官道上,出现了劫匪,将路过的某个小官连同其家眷都给杀了。出门的官员肯定都带着不少人,连他们都没了命,你觉得我们两个能安然从劫匪手上活下来吗?”

不能的。

不仅不能,而且感觉还不够别人一顿揍的。

两人继续朝着看上去触手可及的青山走去,因着头顶上的天空看上去不太友好,他们接下来走的路基本上就是一条直道,一点拐弯都没有的那种,即便是直线上没有其他的路,他们都是选择从草丛上踩过去的。

周围的潮气变得更加明显,天空中的乌云也越聚越浓。

阿蘅停下来看了会儿天,对走在前面的谢淮安说:“快要下雨了,可我们还没有走到山脚下,更没有看到温府别院,要不我们先就近找个躲雨的地方吧,否则待会儿雨突然落下来,我们可就没有地方躲了。”

从天色看天气,也是需要一些能耐的。

谢淮安学着阿蘅的模样,盯着头顶的乌云看了许久,只依稀看得出像是快要下雨的模样,他说:“这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难道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躲着,然后等它下雨么?”

“应该快了,看上去半个时辰内就会下雨的。”阿蘅看上去像是随口一说,一点依据也没有的样子。

观天象这种事情,阿蘅陪着温如故在梦中看了好几年。

若是从天象看世间事,她是不会。

可如果是看天说天气的话,她可以说是一猜一个准。

谢淮安看着阿蘅忧心忡忡的模样,反驳的话马上就说不出来了。

他气馁的说:“现在已经能看到山脚了,半个时辰够我们走到山边,要不我们接下来直接往山上去,找个凉亭歇歇脚,暂时不往温府别院去,你看如何?”

阿蘅听了,自然是高兴的点了点头。

两人到目前为止,依旧是认为眼前的山,就是他们想要的山。

半点没发现山脚下的景象,与他们平时往白马书院去时大不一样。

不过没察觉出不对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两个都是只知道左拐右拐直接走的人,什么时候会把时间花费在记忆周围景物上。更何况,谢淮安自去了白马书院,就一直在书院里住,根本没有下过山。至于阿蘅,她除了第一天是从山脚下走上去的,后来都是直接坐马车到书院里的,哪里会去注意山脚下是什么样的风景。

在雨落下之前,他们总算走到了青山的山脚下。

阿蘅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山间的峡谷,很是出乎意料。

“谢淮安,我们好像走错路了呢!”

她虽然不记得她们家的那座山长什么样子,但她清楚的记得,自家的山里面是没有峡谷的。

第六十九章 金子

少年人总是会因为一时意气而做出些令人费解的事情来。

阿蘅原以为自己经历了那番漫长的梦境之后,便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少年意气了,然而等事到临头,她这才明白旁观者与亲身经历者到底还是不同的,不管平时如何克制自己,那股子少年意气也只是暂时藏了起来,而并非完全消失。

面对眼前的山,她心中也不免生出‘早知如此,悔不当初’的当初的念头来。

谢淮安听到阿蘅的话后,便停下了脚步。

见气氛开始变得沉闷,他回头看了阿蘅许久,终究是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们确实走错路了,是我……”

眼见着谢淮安似是准备开口道歉,阿蘅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山与山之间远远看去,大体也是相似的,毕竟我们对城外的路也不熟悉,走错了也很正常。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能找到正确的路,然后回家的,你说,是吧?”

本就不是谢淮安一人的过错,先前阿蘅也是赞同他的想法的。

既定的事实,是不会因为结果的错误,就发生改变的。

大概是因为谢淮安还是个少年,平日里又很喜欢看一些写着侠客事迹的话本,为人处世的风格也是想着侠客风范靠近,一旦遇到那些看上去比他弱小许多的人,尤其是两者之间出现了矛盾,他总会率先示弱。

是出于同情,也是出于负责。

突然被打断了话,谢淮安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郁气,可当他听过阿蘅的话,丝丝缕缕的郁气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是,我们总能找到正确的路。”他重复着阿蘅的话,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这座山不是我们要找的山,再往山上去,恐怕也找不到凉亭躲雨。不如我们去山谷里碰碰运气,往山谷里走,要比上山容易多了。”

往山谷里去,眼前就有一条小路。

若是想要继续往山上去,就得从杂草丛生的树林之间开辟出一条新的路来,选择哪个更为恰当,自然已经是一目了然。

虽然面前确实有一条小路,但是这条路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的好走。

小路两旁的杂草足有成年人的小腿高,在无人打理的情况下肆意生长,时不时的便有几株杂草横档在路中央,草丛中偶尔还会传出几声虫鸣,谁也说不清小虫子们都藏身何处。

如果是在段府住了将近四年的温如故,能让她害怕的东西已经几乎是不存在的。

可阿蘅不行。

她害怕的东西有许多,草丛里看不见身影的小虫子们就是其中之一。

谢淮安都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阿蘅还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踩过拦路的杂草,生怕里面会突然跳出一个大虫子。

善泳者溺,这句话放在许多场合都是极其适用的。

阿蘅在行走之间已经是足够的谨慎,却还是预防不了意外的发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如此大的动静,走在前面的谢淮安自然也都听到了。

他连忙转回到阿蘅的身边,正当他准备将阿蘅扶起来时,突然瞧见阿蘅手边的那两块石头很是不一般。

单手将阿蘅扶起来之前,他还特地将那两块石头给捡了起来。

阿蘅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一抬头就瞧见谢淮安手上的两块金子,顿时震惊了。

“你哪来的金子的呀!”她疑惑的问道。

谢淮安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即便是找了一上午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可他扶个人的功夫就捡到两块金子,估摸着约有五六两的样子,这算是否极泰来么!

他平日里也不缺银钱,可家里的钱跟自己白捡到的金子,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阿蘅正准备看看谢淮安手里的金子时,忽然又想起刚才害得自己摔跤的那块石头,她低头看向藏在杂草堆里不引人注意,连累的她一脚踩上去的石头,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被杂草遮住一半模样的石头,在乌云密布的天气中,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阿蘅呆呆的说:“是我看错了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一大块金子在杂草里面呢?”

谢淮安闻言看去,果然在阿蘅方才摔倒的地方又捡到了一大块金子,拳头大小的金块,分量十足。

平白捡到金子是好事。

可接二连三的捡到分量十足的金块,就很值得怀疑了。

谢淮安将三个金块都揣到怀里,转身拉住阿蘅的衣袖道:“要不这山谷,我们还是不去了吧!也没听说过京都城外有金矿,偏偏这条路上却有两三块金子,不用想也知道其内肯定大有问题。我们两个加在一起,真遇到坏人,连逃跑都很费劲。”

他是想要以理服人,却也还顾忌着阿蘅的自尊心,没有把阿蘅是个拖后腿的事实说出来。

阿蘅点点头。

明知前方有危险,还硬着头皮往里冲,那不适合现在的她来做。

天上的乌云变得更加密集,阿蘅已经感觉到有细小的雨滴随风飘落下来,刚才就有一滴雨落在了她的眉心。

“去山上找个避雨的地方吧,雨已经开始落下来了。”阿蘅向前摊着手,感受着雨滴落在掌心中央的冰凉触感,心里开始有些慌张。

年前的时候,她就是因为一场小雨,才一连病了好几个月。

现在才刚好了些,马上就又要淋雨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是真的挺担心自己会再病一场。

山上的路并不好走,用来躲雨的地方也并不好找。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阿蘅会再摔倒,谢淮安已经不再是走在前头,而是与阿蘅同行。

两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谢淮安就喊住了阿蘅:“你看前面那个陡坡怎么样,上面那棵树的树**茂盛的,在树下躲雨应当是可以的。”

山坡上的树,树叶确实挺茂盛的,可树根处的虫子也很茂盛。

不说阿蘅,就是谢淮安看了也觉得很恶心。

他们两个都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主,只得绕过陡坡,再去找其他能避雨的地方。

阿蘅同谢淮安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路了,入目的皆是才冒出嫩芽,根本不能用来避雨的树木,她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倘若那棵树下面没有虫子就好了。

第七十章 躲雨

恰是这一眼,让阿蘅瞧见了方才被他们两个下意识的忽略过去的东西。

他们先前看中的躲雨的地方是在陡坡之上,因为陡坡背面的树都没有多少叶子,他们便都没有往那边看,可现在走得远了,再回头看去,才瞧见陡坡背面再往前走个三五步的地方,山壁是往里面凹陷的,倒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阿蘅便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谢淮安:“你看那里的山壁是往里面凹陷的,我们过去看看能不能在那儿避雨吧!”

离得远,只能瞧见山壁凹陷处像是个能够躲雨的地方,却不知道实际上的大小能不能塞下他们两个人。

能够与否,只有亲眼看过才能知道。

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白跑一趟而已。

谢淮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可没忘记刚才树根下铺天盖地的虫子们,阿蘅指出的地方离先前经过的陡坡只三五步的距离,谁知道那地方是不是也有虫子呢!

然而他看着阿蘅兴冲冲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雨已经越下越大,他们确实急需一个躲雨的场所。

凹陷处在陡坡的背面,从坡底向前走三五步便到了地方。许是因为陡坡高度问题,又或者是坡上的树比较容易招虫子,总之他们这次找着的地方不仅没有虫子,而且还挺适合用来躲雨的。

山壁上满是青苔,地面上却生长着一种味道古怪的驱虫草,谢淮安从附近的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在山壁间四处敲打了一遍,确保里面没有伪装能力特别强的小动物,这才带着阿蘅进去躲雨。

闲下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缓慢。

阿蘅不愿意面对着山壁,满目都是青翠到发黑的青苔,便转向外头,看着雨幕下的山林,忽然生出几分感慨:“总算在雨下大之前,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这么说来,我们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呢!”

开始起风了。

天边的乌云在风中开始汇聚到了一起。

谢淮安也在看着外面的树林,有些担心他们跑得太偏,不仅会找不到回去的路,还很难被人找到。

他听见阿蘅的话,莫名的就笑出声,心底的那一点担忧又消失不见了。

“是啊,我们这次的运气还算不错呢!”

就在谢淮安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远处的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下一刻雷声便轰隆隆的作响,伴随雷声而来的,是突然缩到他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紧闭着双眼,唇瓣被咬的发白,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谢淮安有片刻的愣神,差点不知道自己此身在何处,他很快回过神来,仔细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再看向怀里的阿蘅时,眼中多出了几分怜惜。

忽然害怕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外面在打雷吗?

小姑娘家家,果然都是很胆小的样子。

他轻轻拍着怀中小姑娘的背部,像个尽责的兄长一般安慰着她:“打雷而已,阿蘅不怕不怕……”

只是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外面的雷声就又响了起来,将他怀里的小姑娘吓得直哆嗦,根本就听不进他说的话。

说实话,谢淮安觉得阿蘅已经足够坚强了。

毕竟她就算是再害怕,也只是躲在他怀里发抖,没有失去神智般的大喊大叫,就已经很不错了。

谢淮安也想不出其他安慰人的话,他仔细斟酌之后,伸手捂住了阿蘅的耳朵。

她这么害怕打雷,所以只要捂住了耳朵,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应该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且不说这种办法是否有效,谢淮安忽然通道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声音的来处似乎就在陡坡之上。

“都说了让你走快些,走快些,你偏不听,这下可好,直接被这雨给拦在了半路上……真是见鬼了,这里怎么那么多的虫子!”

说话的那人听上去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语气之中是满满的厌恶。

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难听,他没好气的回道:“下这么大的雨,能有个地方躲雨就很不错了,几个臭虫而已。踩死不就完事了。”

远处的雷声还没有停歇,谢淮安怀里的小姑娘依旧是脸色苍白的闭着眼,甚至不知道陡坡之上来了两个身份不明的人。

他放下帮忙给小姑娘捂耳朵的手,改为捂住她的嘴巴,并且在小姑娘的耳边轻声道:“别出声,陡坡上面突然来了两个人。”

阿蘅先被谢淮安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还不等她惊叫出声,就听见了他的话,原本的惊叫也就被压在了嗓子里。

她仍然害怕着外面的打雷声,这会儿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谢淮安一起听着陡坡上的声音。

听着谈话,陡坡上的应该是一对兄弟,因为不知名姓,这里便只用阿大、阿二来代称。

阿大作为兄长,在弟弟面前应当是很具有威信的,所以阿二有什么事情都会同他抱怨。

偷听的两人以为他们会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可真正听清以后,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哥几个以前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一天数金子数到手软,只可惜这些金子虽然是咱们亲手挖的,最后还得全部交上去。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还不如跟三哥他们似的,做水匪抢来的银子可全都是自己的啊!”

阿二的声音难听归难听,可里面的惋惜之意还是很清晰的。

另外的阿大听着他的抱怨,却没有跟他一起同仇敌忾,反而是生起气来。

“你现在倒是后悔了,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小子晕船,死活不肯跟着老三他们走,还非得拉着我一起,咱们至于在这破山里一待就是小半年么!”

他停了一小会儿,又开始骂骂咧咧的道:“跟你说过多少次行事要谨慎,你就是不听,你前些日子在官道上抢劫的事情,都已经上了邸报,主子爷知道后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你要是这么惦记着银子,我看干脆还是把你送到老三那里去,也省得你老是在这里惹祸生非!”

阿二听了他的话,自然是连连告饶。

“三哥现在都已经划拉到溧水了,他们用的都是小叶舟,溧水又特别的急,要是我去了三哥那儿,怕是还没上船就已经掉到溧水里去了,大哥你行行好,还是放小弟一马吧!”

第七十一章 雷劈

坡上的那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阿蘅没有听清。

她满心想着的都是溧水二字,还有那两人口中的在溧水做水匪的老三,只是不知此处的水匪,又是否会是四年后的那一批!

天边接二连三的闪过白光,雷鸣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

许是阿蘅一时思虑过甚,竟忘记了防备,当雷鸣声越来越近之时,她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

虽然她很快就被谢淮安给捂住了嘴,可声音还是传了出去。

本就是离得非常近,坡上的人自然也听到了那极其短促的一声。

更为谨慎的阿大立刻制止了还想继续说话的阿二,朝四周看了又看:“刚才是不是有个女的在尖叫?”

阿二愣了一下,开口说:“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女人,怕不是大哥你听错了吧!”

然而两人之中的阿大却仍然不是很放心,他往坡上又多走了两步,离旁边的那两棵树更近了几分。

阿二看不惯他总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始终觉得那不叫谨慎,分明就是喜欢没事找事,偏偏他只是个小弟,除了听从大哥的吩咐外,最多偶尔做些阳奉阴违的小动作,其他的话他根本就不敢说。

坡下的阿蘅与谢淮安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两人对视之时,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惊恐不安的神色。

“这雷打的可真够久的,听上去就跟在耳边似的。”阿二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阿大身边走去,两人并肩而行,都在找寻着周围可能常人的地方。

只不过一个认真,另一个只是摆摆样子罢了。

就在阿蘅心惊胆颤,以为他们马上就要被发现时,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雷鸣声与惨叫声,来自人类濒死前的惨叫声,尤为可怕。

谢淮安下意识的想要捂住阿蘅的耳朵,可惜为时已晚。

从天而降的那道雷不偏不倚的砸中了阿大与阿二身旁的那棵树,从中间开始折断的树将树下的两人砸个正着,树身上的火光很快蔓延开来,阿大与阿二身上的衣服被蔓延的火光给点燃了,他们一时半会儿没能从树下爬出来,偏偏祸不单行,下一道雷马上就又到了。

躲在山壁前的谢淮安与阿蘅互相捂住了对方的耳朵,两人皆是不敢有半点言语。

渐渐的,惨叫声已经几不可闻,而雷鸣声也终于停了下来,他们眼前已经没了雷光,只有漫天的雨水越下越大。

“结束了吗?”阿蘅问着谢淮安。

谢淮安示意阿蘅撒开手,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似乎除了雨声,就再无其他。

他按住阿蘅的肩膀,小声道:“你在这里先等一等,我出去看看情况。”

阿蘅本想说,她也跟他一起去的。

可谢淮安好像提前猜出了她的想法,不等她说话,便接着道:“坡上的人现在是死是活还不一定,若是我们两个都过去了,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恐怕就一个也跑不掉了,所以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知道吗?”

他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在哄小孩。

偏偏阿蘅就吃这一套。

她送着谢淮安离开的背影,还没有再多担心一会儿,那人就马上又跑了回来。

谢淮安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坡上的那两具焦尸,对上阿蘅满是担忧的眼神,快速说道:“那两人已经死了,不用再担心他们了。只是你刚才也听见他们说的,这座山里是有一座金矿,挖矿的人应该不止他们两个,所以我们如果继续留在这座山上,恐怕会很危险,所以得尽快离开。”

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上其他挖矿的人。

那时他们可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阿蘅自然是同谢淮安一个意思的。

两人没有再往深山里去,而是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准备回到先前看到的那个官道上。

在官道上劫财杀人的人已经可以算是被天雷给劈死了,如今的官道可要比这座山要安全的多。

只是越焦急,越是容易出事。

山林间的路本来就并不好走,再加上又在下雨,人眼中的视线都被雨幕给挡的模模糊糊,脚下的路在雨水的浸染之下,很是难走。

这不,阿蘅就又摔倒。

而且同上一次相比,她这一次摔得可不轻。

脚踝处是隐隐作痛,连站起身都有些困难。

阿蘅跌坐在原地,眼睛里忍不住泛起泪花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难过的。

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小小声的说着对不起。

“你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谢淮安弯下腰,对阿蘅说,“是摔疼了,一时走不了路了吗?没关系的,我可以背着你走的。”

说着话,他已经将外衫脱了下来,盖在了阿蘅的身上。

“虽然外衫已经湿了,但搭在身上也还是能避一点雨的。”他在阿蘅的疑惑中,将她背了起来,稳步朝着前方走去。

阿蘅呆愣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搭在了谢淮安的肩膀上,她问谢淮安:“我会不会很重啊,要不,我还是下去自己走吧,我感觉脚也没有那么疼了。”

隔着鞋袜,她也看不出自己的脚摔成了什么样,只知道现在痛劲似乎已经过去了,也许是可以下地行走的。

然而谢淮安没有放下背上的小姑娘,他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往前走。

少年的背部并不宽阔,他笑着对阿蘅说:“我应该跟你说过的,我这个人平日里最喜欢练武,再加上你还挺瘦的,所以即便是背上背了一个你,走在这片山林里,我也是如履平地。”

他又担心阿蘅心里可能会有负担,便接着道:“阿蘅,你如果真的很担心的话,那不如接下来就由你来指路吧!不管是避雨,还是见到金子的事情,阿蘅的运气都是很好的,说不定由你来指路的话,我们很快就会遇到能搭救我们的人哦!”

阿蘅的直觉确实向来很灵验,因而听见谢淮安这般说,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真的去想该往何处走,紧接着才是觉得对方是不是在安慰她。

毕竟他们现在要往先前的官道去,只需要顺着路,笔直的往前走,根本不需要谁来指路的。

可谢淮安这般说了,阿蘅便也接受了他的好意。

“往前走吧,一直往前走,肯定会碰到其他人的。”阿蘅半是坚定半是期待的说着。

第七十二章 温钰

雨中漫步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美妙。

阿蘅的身上还罩着谢淮安的外衫,雨水浸透了外衫,而阿蘅身上的衣服也没能经得起雨水的浸透,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恐怕已经能拧得出水来了。

背着她往前走的谢淮安额头上早就已经布满汗珠,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野外的小路上,真心认为昨天晚上抢过车夫马鞭的自己,肯定是脑子里都装满了浆糊,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往后可再不能做出这般的傻事了。

这一次好歹还有个阿蘅陪着他,虽然回去后肯定少不了一顿打,可出来走的这一趟也还让他知道了不少的东西,总好过一事无成。

谢淮安一边给自己鼓着劲,一边快步的往前走着,背上的小姑娘起初还给他擦过几次汗,渐渐地动作幅度就越来越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贴在他的肩膀上。谢淮安感觉自己现在一偏过头,就能碰见小姑娘的脸颊。

“阿蘅,你困了吗?要不要同我说说话?”谢淮安开口时,心里有些小害怕,他是知道阿蘅淋雨生病,差点死掉的事情的。

小姑娘们的身体总是很弱,吹一会儿风,淋一点儿雨,就会生一场大病,是需要时刻关注着的。

谢淮安的脚步没有放慢,反而又加快了几分。

他是很担心阿蘅的,在感觉不到阿蘅的动作之时,就忍不住想要同阿蘅说说话。

阿蘅的手被风吹得冰凉,按在额头上,只觉得额头十分滚烫,瞧着情况,似是有些不大好。

她听着谢淮安的声音,便抬起头看向了前方,官道已经是到了。

“我不困的,”阿蘅的声音有些虚弱,她在雨中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盯着前方朦胧的景色看了许久,才对谢淮安说:“你看前面停下来的那个黑影,是马车吗?”

官道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近在咫尺,偏偏雨势越来越大,让人站在其中,竟会生出几分难以睁眼的错觉来。

谢淮安也瞧见了黑影,他一边符合着阿蘅的话,一边又加快了步伐。

很快,他就走到能够看清黑影的地方。

官道之上确实是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一旁,边上还有一个骑在马上的人,那人穿着书生样式的衣服,正冒着雨同马车里的人说话。谢淮安一眼便瞧见了马车上面属于温家的标志,虽然不知车中坐的是哪一位,但显然他们是真的有救了。

“阿蘅的运气果然很好,那是温家的马车,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谢淮安兴奋的说道。

许是一时兴奋过了头,谢淮安忽然生出无边的力气来,明明背上还有一个阿蘅,他却直接跑了起来,直奔马车而去。

“前面的那辆马车,请等一等……”

谢淮安看见官道上的那辆马车似乎有了继续上路的迹象,连忙大声呼喊道,他背上的阿蘅又小声咳嗽了两声,让他有些心焦。

京都与泽城之间相距不远,来回传信也是极其方便的,温钰从前是这般想着的,只是当他在泽城任职之后,才知道竟然会有人敢拦截他的信。

泽城的事,或者说是温钰要忙的事情比较多,以至于他都已经一年多没有回京都。前两日他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收到过家信,连他托人带回家的东西也都没个回信,几番查探之下,才知道竟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将他的信件全都给拦了下来。

看过了找回来的那些信,他才知道他那可怜的小侄女自年前起就一直在生病,也不知道近来情况如何。

来到泽城之后,他本来就不是很顺心,再加上拦截家信一事,温钰一气之下,便脱了官袍,自个儿回了京都,至于泽城里的官位,他直接就不要了。

虽然半路上被人给追了上来,但这并不会让他改变想法。

就在他放弃和人理论,直接要求车夫继续赶车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少年声,让他很是疑惑。

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便瞧见了两个脏兮兮的小孩,背着人的那个,他从前在谢家见过,似乎是谢家的那个小少爷,至于被他背在背上的另一个小孩,身上罩了件外衫,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根本是无从辨认。

温钰让车夫又停下来马车,等着那两个小孩走过来。

虽然是认识的人,可他现在心情正不好,也没有想要伸以援手的念头。

然而很快他就会为自己曾经的束手旁观而感到后悔。

谢淮安背着阿蘅已经走到了车边,这才示意小姑娘将盖在头上的外衫给拿下来。

挡在身上的东西去掉了,阿蘅用衣袖擦过脸之后,才抬头看向眼前的马车,然后恰好和车厢里的温钰来了个对视,她忍不住惊叹道:“四叔!”

不止是阿蘅,温钰看清了阿蘅的脸之后,立刻从马车里跑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谢家的这个小少爷背着的人竟会是他一直念叨着的阿蘅!

“你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了?”他一开口便是质问,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阿蘅从谢淮安的背上抱下来,反手就又将人送到了马车上,再回头看向谢淮安时,他的脸色就又变得不好了。

在温钰的眼中,自家的小姑娘是再乖巧不过的一个孩子,小姑娘倘若做出与常理不合的事情,必然都是被外人给带坏的。

而眼下的外人么!

自然就只有谢淮安一人了!

不管他看谢淮安是如何的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找个地方,给两个孩子换上干净的衣裳,在给他们灌上两碗姜汤才行。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管往那头去,都得耽搁好长的时间。”温钰让谢淮安也上了马车,然而他的心情依旧是不大好。

一旁被他忽略的书生模样的青年这时开口说话了:“我知道再往前走一段路的地方,有个小村庄,不如阿钰你先带他们去那里借个地方,打理一下吧!”

青年名叫戚漳,是温钰的好友,同在泽城为官,只不过这人向来以孤家寡人自居,根本就没人给他写信,扣不扣信件对他根本没关系。

他追上温钰,是想要劝温钰继续在泽城为官,毕竟泽城的那些人被他们敲打之后,肯定不会继续阳奉阴违。

只不过他没能劝服温钰,便转而准备同温钰一起辞官。

第七十三章 休整

官道边的小乡村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相对而言当属村长家的房屋勉强能说是看得过去,在一众泥塑草顶的房屋之中,唯有他们家是用砖头砌的。

戚漳骑着马走在前头,他深知温钰并不大擅长同人打交道,就将同村长谈话的任务给揽了下来。

花上些银子,请村长在他家中腾出两个空房间,又烧了热水和姜汤,让两个小孩换洗干净之后,还能去去寒。

至于衣裳,倒是没有让村长他们准备,谢淮安换的衣裳是温钰自己的,虽然大了些,但拿剪刀修建之后,也还能凑合着用。

而阿蘅就更简单了。

温钰从泽城回来之前,还给阿蘅准备了礼物,衣裳首饰都是按照泽城最新流行的买,刚好这会儿就用上了。

身边没有人服侍,小姑娘在房间里花费的时间就又长了许多,就连比她后换洗的谢淮安都已经出来了,她那边还没有动静呢!

先前在雨中跑了许久,谢淮安现在得了空,便将头发也都一起洗了,他在房间里换好衣裳出来之后,手里还拿着一块帕子擦着头发,动作也不怎么精细,就随便糊弄两下,等头发半干,他便放下了手。

今儿个碰上的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家人,另一个却是世交家的孩子。

倘若是换了旁人,即便是有什么斥责的话,兴许都是朝着自家人去的,毕竟人总是在对待与自己更亲近的人之时,所奉行的标准才会变得更加严苛。

当然,温钰并不是那样的人。

阿蘅还未收拾好,如今在他面前的便只有谢淮安一个人,他就直截了当的问了。

“我知道你,你是谢家的小孩,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还将阿蘅带到这么一个荒郊野岭来,你是安的什么心思?”

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心认定自家孩子没有错,错的全都是外人,世上如同这样的人还是有许多的,而且他们往往都很不讨喜。

面对这般的诘问,谢淮安心中也是不大高兴的,他知道自己这两天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有错漏之处,可阿蘅的这个叔叔明明什么都不清楚,凭什么一上来就断定是他的错。

他抬起头,看着那张与阿蘅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原本的质问莫名的就自动烟消云散了。

且看在他是阿蘅长辈的份上,他就不同他计较了。

大约所有心疼自家孩子的长辈,都是这么一个德行吧!

谢淮安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娘亲,每当他在外面闯出了什么祸,不管他父亲和兄长是如何想的,他娘总是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始终认为是别人带坏了他,而他是绝对没有错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吧!

谢淮安自己劝好了自己,正准备回答温钰的问话时,一旁村长的大儿子突然走了过去,唯唯诺诺的问道:“贵人,您先前换下来的衣裳可需要我们收拾一下?”

往常也不是没有其他人过来借宿,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们通常出手也是极其大方的,穿过一次的衣裳说不要便不要了,洗过之后仍然还是簇新的,送到城里当铺还能换上不少钱。

不过他爹说了,不管做什么都得先问过这些公子哥儿们,否则真出了差错,他们是绝对讨不了好的。

故而就算是收拾衣裳这样的小事,他也得提前先问过了。

谢淮安脸上的表情一滞,他先前在山上捡到的那三块金子还放在那堆脏衣服里面,可不能让这些人将衣服给收拾了。

他连温钰的问话都已经顾不上,匆匆丢下一句,有东西忘记拿了,就又跑回了先前洗澡的那个房间。

等将三块金子重新放入了怀中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金子值不值钱倒还是次要的,他可是要将金矿的消息透露给朝廷的,从山里捡到的这几块金子就是最佳证物,要是弄丢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再从屋里出来时,戚漳吩咐好的姜汤也已经煮好了。

谢淮安端着搪瓷碗,咕咚咕咚的喝着姜汤,一旁的温钰也没有继续来问他的话。

问话这种事情也是有讲究的,总不能逮着一个问题,接二连三的问。

很快阿蘅也换好衣裳出来,头发披在肩上,还在往下滴着小水珠,她身上那件藕荷色的裙子上很快就多出几块水滴晕开的痕迹。

谢淮安将搪瓷碗塞给了戚漳,自己拿了一块帕子,就凑到了阿蘅身边,小心的给她擦着头发。

阿蘅愣了一下,想要接过谢淮安手中的帕子。

未果,便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少年。

温钰眉头一皱,便要上前去分开谢淮安与阿蘅,却听见谢淮安说:“温世叔,你且让我与阿蘅说几句话,这话极其重要,甚至攸关生死,轻易不能让他人听去。”

少年的眼中仿佛藏着一团火,仿佛誓要燃尽世间阴暗。

不过温钰可没有看出那么多的东西,他只知道这人赖在阿蘅身边的模样,特别的令人气愤,让他非常的想要将人给赶走。

然而他还没有动手,就被阿蘅给拦住了。

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四叔,我可以先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吗?”

若是放在战场上,这得叫临阵倒戈。

温钰叹着气,奈何倒戈的人是他们家的小姑娘,他还能怎么办呢?

自然是听之任之!

谢淮安将阿蘅推进旁边的空房间,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之后,又转身去厨房端了一碗新的姜汤,这才在温钰的怒视中关上了房门。

阿蘅接过他手中的姜汤,她一向是不喜欢姜汤的味道,瞧着姜汤还热得很,便准备再等它凉一些后,再一口灌下。在此之前,她先看向了谢淮安,疑惑的问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小心的说吗?”

谢淮安却觉得眼下还不算小心,他凑到阿蘅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准备将那座山里有金矿的事情报与朝廷,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来找你询问,你就只说你半路晕了过去,不管是捡到金子,还是遇到那二人的事情,你都要推说自己毫不知情!”

“可是为什么呀!明明我什么都知道呀?”谢淮安营造的气氛太好,阿蘅也不由自主的学着他的模样,小小声的追问着。

第七十四章 商讨

当然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

他们先前去的那座山距离京都并不远,可以说是坐落在皇城脚下,然而就是这样近的一个地方,还有人在此处偷偷摸摸的开采金矿,一采就是大半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其中的问题难道还不够大么!

被雷劈死的那两人口中还说到了主子一类的话,也是,倘若他们背后没人的话,也做不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

边关的将士为抵御蛮族入侵,时刻守在关口,逢年过节都无法与亲友团聚,偏偏朝廷国库空虚,连镇守边关的那些将士的军饷都时有拖欠,军备不齐,使得他们当真是在用命去拼,叫人怎么能不敬佩!

“我小舅舅曾说是当今天子的伴读,他家世代为将,皆是镇守边疆,唯独我小舅舅一人被留在了京都。他时常同我说边关的事情,也经常说朝廷银两周转不足,陛下连内库里的钱都拿出来充作军饷。”谢淮安一眼便看出阿蘅并没有将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他也没生气。

毕竟小姑娘家家的,政治敏感度不够高,轻易看不出这件事背后的复杂关系,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这不正在给阿蘅解释么!

“在山里开矿的人,必然不可能是朝廷的人。你也听见他们说的了,连朝廷的命官都是说杀就杀,可想而知那一群人是有多穷凶极恶,偏偏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主子!我既然打算将金矿的事说给朝廷听,自然是不担心他们的报复。可阿蘅你不一样的,你是个姑娘家,不应该掺和到这趟浑水之中的。”

可阿蘅并不这样认为。

她有许多话都没有说与外人听,比如说溧水之上的水匪。

许是溧水上的那群水匪还并不出名,哪怕四年后他们会是杀害温桓与谢淮安的凶手,可现在不管阿蘅如何在父兄面前旁敲侧击,也都不曾听过他们的名头。

唯独这一次,她在那两人口中得知了些许的线索。

虽然不知他们口中的水匪,与四年后的人是否是相同的人,可阿蘅是不愿意放过这难得的线索的。

哪怕明知道此事的背后是危险重重,阿蘅也没想过要退缩,藏在此事背后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想要改变兄长的命数,他们总还会碰上的。

既是如此,她又为何不能提前与之对上,也好让父亲与阿蘅能提前有个准备,而不是像梦中一般,毫无防备的离她而去。

阿蘅低头将碗中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面上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也有我的理由,”阿蘅不可能将梦中的事宣之于口,便只能找其他的理由,“可是你这般的做法,与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呢?知道的人必然清楚,我是与你同路,便是我说我毫不知情,别的人就会信吗?我看比如,一开始便说的清清楚楚,也省的再多事!”

不得不说,阿蘅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谢淮安还是不想放弃,他思考片刻之后,道:“你先前不是想问我一件事么?要不我拿这个跟你换,咱俩都各退一步,你可以同温家的人说明经过,只是在外人面前,我们依旧要对好口供。我也没打算直接跑去衙门说金矿的事情,那样落人话柄的事情,我还不至于会那么做。”

阿蘅想了一下,她的本意就是想让自家父兄能有个防备之心,若只是在外人面前掩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对谢淮安将金矿报与朝廷的方法还是很好奇的。

她也这样问出来了。

谢淮安默默地给阿蘅擦着头发,低声说道:“我外祖父一家除了小舅舅以外,其他人都在边疆,他们想让小舅舅在京都过太平日子,可我小舅舅心里想的却是去边疆上战场。我原本是想将金矿的事情说个小舅舅听,他是天子伴读,时常能够得到天子召见……”

倘若让小舅舅去说的话,说不定他就能借此机会,实现上战场的夙愿呢!

他见阿蘅不言语,又急切的道:“我不是想要抹去你的功劳,在圣上面前,我肯定是让我小舅舅实话实说的,我……”

阿蘅感觉到了谢淮安的焦急,伸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我知道你是想用你自己的功劳换你小舅舅夙愿成真,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事情啦!你还记得我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掩盖我们的踪迹吗?倘若藏在山里挖矿的人,出来找那两个人,又恰好发现我们路过的踪迹,那岂不是会坏事?”

谢淮安与阿蘅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坏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还是阿蘅先开口:“这里离温府别院应当不远,而我祖父现在便住在别院之中,他是帝师,可以直接进宫面见圣上,不如我们现在就让四叔带我们去温府别院,到时候金矿的事情就由你说给我祖父听。”

谢淮安补充道:“便是想要用功劳换取小舅舅的夙愿成真,也得先将功劳坐实才行!”

阿蘅听后,连连点头。

就在谢淮安准备出门之时,阿蘅下意识的拦住了他:“四叔刚才已经派人去别院通知祖父找到我们的事情了,想来我们到别院之时,我爹他们也应该收到消息了,所以我能请求你一件事情吗?”

是什么事情,值得阿蘅这般认真?

谢淮安看向阿蘅,只听见她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在场的人之中,有段府的人的话,可以请你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说事情吗?”

这就令人很奇怪了!

明明阿蘅应当与段家人交好才对,怎么还会要求他特地避开段家的人呢?

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一些小秘密的,有时候不求甚解的太多才是相交的最好态度,谢淮安此刻便是如此。

他没有去问阿蘅原因,而是很认真的应承了下来。

比起他并不熟悉的段家来说,他当然是要更加亲近阿蘅一些。

屋外的温钰可没想到谢淮安会和阿蘅聊那么长时间的话,他在外面都已经等得极其不耐烦,要不是有个戚漳拦着他,他肯定一早就去踹门了。

就在戚漳都已经快要拦不住温钰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房门总算是打开了。

第七十五章 巴掌

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未曾停歇,在沉闷的气氛渲染之下,车厢内本就狭小的空间,感觉上去就更加的逼仄。

温钰此次怒而回家,本就是一时意气,身边除了赶车的车夫以外,就只带了一个小厮,已经被他派去通知温府别院中的人。离去时,小厮骑的是戚漳的那匹马。因而这会儿车厢里除了温家叔侄与谢淮安以外,还多出了一个戚漳。

戚漳是温钰多年的至交好友,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即便是在对方面前出丑,也不必担心会被传扬出去,故而温钰是放心大胆的在车厢里问着话。

只不过这次说话的对象从谢淮安换做了阿蘅。

温钰同阿蘅说话时,向来是有商有量,从不会做出刻意责问的模样,这次也是如此。

“阿蘅今天可真是让我吓了一跳,”温钰率先打破车厢中的沉闷气氛,虽然他选择的话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依旧是十分沉重,“果然是年岁渐长,就越发的调皮了,你想要出门游玩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坏天气,身边还连个下人都不带呢?”

于阿蘅而言,从昨夜到今日的连番经历,完全可以用意外来形容,她的本心其实并没有想要如此精彩的经历。

在回温府别院的路上,满是阿蘅解释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醉酒到后来的阴差阳错,除了几个不能提的事情以外,阿蘅差不多将自己的所有心路历程都说给了温家四叔听。

雨幕中的马车所行的速度并不快,当阿蘅已经讲到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总算是到了温府别院的门口。

别院里的管家已经撑着伞,提前等在了门口。

瞧见远道而来的马车,管家连忙吩咐下人赶快前去接应,他自己也很快的凑上前去,脸上尽是庆幸的笑:“瞧着雨下的越来越大,还好叫四爷将姑娘给捎回来了……”

在场的人可没有谁会想着在雨幕中谈天说地,故而管家说的话,也没人接茬。

管家自己也是不大在意的,他不过是上了年纪,就更加的喜欢唠唠叨叨。

撑着伞的下人走在一侧,引着阿蘅等人往垂花厅走去,温老太爷已经等在那儿了。

更早一些的时候,温钰派来的小厮将阿蘅的消息送到之时,温老太爷才知道自家的小姑娘居然已经失踪了一夜,而他还是在小姑娘被找到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一时间担心与庆幸齐齐涌上心头,差点背过气去。

人老了,身体便不比从前了。

温老太爷派去通知温三老爷的人还没有回来,这会儿的垂花厅便只有温老太爷一人在。

“阿蘅快过来让祖父仔细瞧瞧,你和谢家的那孩子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吧?”温老太爷嘴上唤着阿蘅,实际上没等阿蘅进门,他就自己迎了上去,满腔的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

阿蘅抿着唇,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她实在不敢就这么讲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祖父现在看上去有些过于激动了些,若是让他得知自己差点与死亡擦肩而过,怕不是会将老人家吓晕过去。

虽然阿蘅觉得自家祖父见多识广,就算让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怕的,应当是不会害怕这点小事的,但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谁知道祖父会不会因为太担心她,而心生惧意呢!

阿蘅背过手,悄悄往谢淮安身边挪了挪,趁着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赶快说些话解解围。

到底有过一段相依为命经历的人,谢淮安这会儿很好的意会到了阿蘅的意思。

他上前去,先是同温老太爷道过歉,紧接着又道:“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事,不如等温伯父回来后,再一并说吧!现在要不先让府医过来瞧瞧看,阿蘅先前淋了不少雨呢!”

谢淮安其实也不大会说婉转的话,他明明是想要转移话题的,谁知话一说出来后,温老太爷似乎就更加的紧张了,连旁边的温钰也是紧张兮兮的。

府医其实已经在偏厅里等着了。

只是一时间没人去将他喊过来而已。

在场的,要么是自家人,要么就是亲近之人,也用不着特地回避什么。故而温老太爷他们在垂花厅里盘问着谢淮安,阿蘅却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府医给她诊脉。

府医摸着脉,半天没说话。

旁边准备盘问的温老太爷等人都倒提了一口气,只等着府医的诊治结果出来,那口气才能松开来。

在府医说话之前,温三老爷与谢老爷同时出现在了垂花厅的门口。

温三老爷一进门四下看过之后,便朝着阿蘅走去,他的衣角还在往下滴着水,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另一位谢老爷也不遑多让,都是从风里雨里过来的模样。

这边温三老爷在离阿蘅三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没再往前去。

他先前听到自家老父亲传来的消息后,就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身上都是水,而阿蘅却是干干净净的,他便隔着些距离问阿蘅:“阿蘅,你……”

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先瞧见了阿蘅身上那套衣裳,分明是已经换过了一套,与昨夜的那套完全不一样。

他的心中闪过无数个画面,使劲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而怒视一旁的谢淮安。

相比之下,谢老爷的态度就狂躁了许多。

他的视线在阿蘅那张惨白惨白的小脸上停顿了几息,然后就对上了一旁的谢淮安,他连句话都没有问,抬手就给了谢淮安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垂花厅中格外的明显。

阿蘅寻声望去时,都瞧见谢淮安的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还在给她诊脉的府医,连忙站起身,就要往谢淮安身边去。

而谢老爷打了谢淮安一巴掌之后,不仅没有消气,他的怒火反而是以肉眼可见的趋势的变得更加旺盛了。

他一手指着谢淮安,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满脸失望的说:“我原以为你愿意去白马书院读书,就能改过自新了,谁知道你竟然还变本加厉,往日里将人家孩子打断腿,也就算了,你现在还敢拐带人家小姑娘,似你这般,莫不是将来还准备去杀人放火不成!”

第七十六章 说出

谢老爷说的话,未免有些过火。

其他人要么被那一巴掌给惊住了,要么就被谢老爷的话给震住了,唯独阿蘅冲上去,带着一股子义无反顾的气势挡在了谢淮安的面前。

从前她总是听阿兄说,谢家是如何宠溺他们家的小少爷,可眼下看来,分明是名不副其实。

在阿蘅看来,不管是谢家大少爷谢淮宁,还是现在见到的这位谢老爷,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无缘由的宠溺孩子的人,倘若他们真的是会宠爱孩子,又怎么会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先动手!

打孩子的父亲怎么能算是好父亲呢!

阿蘅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像极了虚张声势的幼兽,明明心底已经害怕到极点,却还是固执的挡在身后人的面前。

她放在身侧的手,紧张的捏成了拳头,大声的道:“谢伯父,您不应该那样说谢淮安的,从段家宴席上走掉,本来就是我先提出来的,与他无关。即便是,即便是后来没能回去,那也只是因为我们不认识路,才会走错的,他……谢淮安他没有想要拐带谁,也没有做错事情,您…您不应该打他的!”

小姑娘说话时挺直了脊背,虽然偶尔有些断断续续,但也还是完整的将话给说全了。

没有人想到阿蘅会站出来为谢淮安说话,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是怪异。

谢淮安忽然被打,眉眼之间的阴郁不自然的浮现出来,使他看上去格外的危险。然而当阿蘅挡在他面前之时,他的眼中又生出一抹光,顷刻间,便将原先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擦掉唇角的那丝血迹,有些抽痛的咧了咧嘴角,尔后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说:“你别担心,我爹……他也是为了我好。”

如果说先前看到谢老爷打人,阿蘅就很是震惊的话,那当她听见谢淮安如是说之时,她的诧异就已经溢于言表。

瞪大了双眼,阿蘅眼露惊恐的看向身后的谢淮安,他是怎么能将如此的行为称之为善意的呢?

明明是在做着伤害他人的事情,却还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即便是真心实意又能如何,伤害都已经造成了,真心实意又能值几个钱呢!

正当阿蘅想要与谢淮安再理论一番时,却听见谢淮安小声的对她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等小事还是等下次再说,好不好?”

同守卫边疆相比,父子关系确实应当算是小事。

可有些事情并不应该这么比较的。

阿蘅抿了抿唇,看着谢淮安破裂的嘴角,很不开心的说:“才不是小事呢!谢淮安,你……哼!”

小姑娘已经气鼓鼓的跑到一旁去坐着,背对着谢淮安他们,用具体行动宣示着自己是真的生气了。

谢淮安扫视着空旷的垂花厅,深刻认为此处并不是个说秘密的好地方,转身朝温老太爷鞠了躬,认真的道:“垂花厅的窗户太多,我们能否到您的书房中详谈?”

十来岁的小少年学着成年人的模样说话,让人瞧着总会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这会儿温老太爷看着谢淮安,又看了看自家还在生着闷气的小姑娘,二话不说的将人都给带到了书房去。

至于那位府医,他早在瞧见谢老爷打儿子的时候,就偷偷跑回偏厅去了。

世家的事情,还是少掺和进去的好。

阿蘅虽是生着气,却也没忘记跟着他们一起走,换了地方,她是照样生着气的。

进了书房,关好门窗之后,谢淮安从怀里掏出了三块金子来。

当他将他与阿蘅失踪后的经历,尤其是在山中的那一段详细说来之后,书房众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平日里别人随口说句话都能想到七拐八弯的温三老爷,这会儿是什么也不想,也顾不上自己没来得及打理的衣裳,径自冲到阿蘅的面前,盯着小姑娘左看右看,一时情绪激动的险些要落下泪来。

“阿蘅,阿蘅你往后再不能一个人出去了,我看白马书院你也不要去了,咱们以后就在家里读书可好,爹爹就算再忙,挤出时间来教你读书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将先生请回家里来,阿蘅你看可好?”

听到温三老爷这么说,阿蘅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她为了能到白马书院去,可是花费了很大的努力的,而且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书院呢?

绝对是不可以的。

阿蘅踮起脚尖,学着父亲往常的样子,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不是没事吗?爹爹你不要担心啦,还是多注意一下要紧事才行呀!”

温三老爷摇了摇头,说:“其他的事情,哪里能有阿蘅重要!”

阿蘅下意识的看向谢淮安,谁知谢淮安也在看她,而且他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竟然对阿蘅笑的可开心了。

白担心这人了。

还以为他看到这边的父女情深,会联想到自身,从而一蹶不振。

现在看来,果然是她想多了。

金矿和那两人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在场的其他人是半信半疑,主要是不敢相信谢淮安与阿蘅的运气会那么好,不过是个躲雨的功夫,不仅听到了惊天大秘密,可能威胁到他们生命安全的人,还被天降雷电给直接劈死了,听上去未免太像是市面上那些二流话本子之中的情节了。

谢老爷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其实他更想问谢淮安是不是故意编出话来诓骗他们,不过鉴于旁边还站着个正生闷气的阿蘅,他觉得自己的问话还是再委婉一些的好。

谢淮安就差赌咒发誓,来以证清白了。

他说:“昨儿个我哥带我去段府的时候,我身上可什么都没带,要是我说的是假话,那这三块金子又作何解释呢?您别不信我,倘若你们真的不信的话,我也可以带你们去那座山上看看,别的不说,被雷劈中的那棵树,肯定会一直在的。”

“不,你不可以。”阿蘅从自家父亲背后探出头来,看向谢淮安的眼神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真的很想拎着谢淮安的脖子问他,他难道真的忘记自己是怎么从段府一直迷路到城外的了吗?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认为自己还能担当带路的重任呢?

第七十七章 有梦

无论如何,不管在场的人是否相信谢淮安与阿蘅的话,再往山上去是肯定会有的事情。

原本出现在温府别院的,除了温谢两家人,还应该再带上段家的人。

只不过当时帮忙寻找阿蘅的段家人,领头的是旁支的一位少爷,在听说阿蘅已经回到温府别院的消息之后,他就同温三老爷告辞,回到段府去了。

段家的人没有来,倒还省了阿蘅不少事。

温三老爷与谢老爷在别院中换了套干净衣裳,马上又点齐了人马,便循着谢淮安他们来时的方向,去找着他们口中的那座山。

按照阿蘅与谢淮安共同的说法,他们两人从山上出来之时,是沿着直线一路向前,中间就没有拐过弯,然后就直接到了官道边上,遇见了温钰一行人。

下官道之前的路,都是由温钰与戚漳在前头带路,下了官道以后的路,却得他们自己琢磨了。

今天的雨虽然是连绵不绝的雨,但值得庆幸的是,雨水并未将谢淮安他们走过的痕迹完全冲洗干净,顺着隐隐约约的痕迹,温钦等人顺理成章的走到陡坡边,也看见了坡上那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这时,他们才真正信了谢淮安的话。

阿蘅不知道出门办事的父亲何时才能回来,她本是想趁此机会,再同谢淮安讨论一下父子关系的,然而等她问起谢淮安的去向时,才知道他也跟着温三老爷等人一起出去了。

还留在温府别院的主家,就只剩下阿蘅与温老太爷了。

想要说话的对象都已经不在此处,阿蘅自然也就歇下了先前的心思,晚膳过后,她便乖乖回了自己的小竹楼,准备好好休息。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昏暗的天色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暗淡下来,阿蘅透过帷帐看着昏暗无光的室内,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身在黑暗的角落里,正在窥探着她。

只等她有片刻的松懈,便会痛下杀手。

就如同她先前看到的那道落雷一般,杀人于无形。

紧闭的房门突然传出‘吱吖’的声音,是有人进了房间。

阿蘅缩在被子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来越快。

她的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那是先前在山上之时,谢淮安送给她防身用的,她在睡觉之前,将袖袋里的匕首放到了枕头下面,原是想着能用来安心,以防不时之需,却没想到真的会这么快的派上用场。

被子里的小姑娘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暗自等待着脚步声的靠近。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啜泣声。

哭声被努力压抑在嗓子里,时不时还能听见那人的呢喃声,很轻很轻的唤着阿兄。

忽然有光穿过缝隙透露到阿蘅的面前,她小心的从被子的缝隙间向外看去,外面并非她预想中的那样满是黑暗,反而是无比的光明,当她下意识的掀开被子站起来时,恍惚间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绝对不是小竹楼。

就在阿蘅的正前方,有一座绣着仕女戏蝶图的屏风,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瞧见对面有个姑娘,正跌坐在地上。

之前小声啜泣着的人也是她。

这个房间,对阿蘅来说,并不算陌生。

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很熟悉。

她在先前的梦中曾经见过许多次。

阿蘅绕过屏风,果然在那处瞧见了温如故,成年后的,已经嫁给了段瑜之的温如故。

不等阿蘅再细看,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在段瑜之的房间里,传来他与温如故说话的声音。

这是阿蘅从前没有梦到过的东西。

温如故说:“我可以不追究你娶席柔为平妻的事情,可是你从前答应过的,要帮我查出阿兄在溧水遇难的真实缘由,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的!”

那时的温如故对段瑜之还是抱有希望的。

段瑜之冷冷的看向温如故,语带嘲讽的说:“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温家四小姐么!别痴心妄想了,你那蛇蝎心肠的本性早就已经是众人皆知,要不是当初……我又怎会娶你,你想要说平妻的事,温家的人又有哪个会愿意替你出头!”

“什么蛇蝎心肠,分明是你恶意诬陷我的,而且我即便是嫁给你了,我也还是温家四小姐,我祖父虽然不在了,可我大伯、二伯还有四叔,他们都还在的,他们知道你欺负我,一定,一定会为我出头的。”

温如故嫁到段府之后,与温家的联系并不算多,但温家对她而言,自始至终便是不一样的。

而且温老太爷从前上门之时,就曾亲口对她说过,温府会一直为她留有一席之地的。

段瑜之冷笑一声:“既然你那么想要知道真相,我说给你听,又何妨!”

“你知道温桓死的冤枉,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爹娘还有祖父,也都死的很冤枉呢!”

“守成之臣又怎能比得上从龙之功,要怪只能怪你父亲他们压错了宝,而你既然费尽心机的嫁入段家,就应该明白温段两家,二者不可并存。你一早便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又何必假惺惺来找我要什么缘由,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谎话吗?真是可笑至极!”

段瑜之后面是否又说了些什么,阿蘅不知。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面前的景象又从段瑜之的院子变成了屏风后的温如故。

与她如出一辙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格外的憔悴,她哭的很伤心,阿蘅在一旁看着心里的酸涩之感也愈发的强烈。

就在她忍不住往温如故身边靠近了些,如同先前的那些梦境一般,想要给温如故一点安慰。

尽管她也明白自己的拥抱,最后什么也不会抱到,可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去。

然而这一次她感觉到了手下的实物之感。

虽然依旧感觉不到怀中人的温度,可她感觉到了很轻很轻的力道,在将她推开。

阿蘅再看向温如故时,恰好同她来了个对视。

在清醒之前,阿蘅听见温如故说:“不要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因为他们都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亲人,而且你知道的,除了你,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将他们从既定的命运之中解救出来。”

“所以,请务必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七十八章 安神

第二日阿蘅醒过来时,手里是握着匕首的。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门窗也是紧闭着的,阿蘅掀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单手揉着有些抽痛的额角,难得的没有唤侍女进来。

她赤着脚走到剔红八角锦面方桌前,从桌上的紫砂壶中倒出一杯茶水,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冰凉的口感让她从迷蒙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说起来也很是奇怪,阿蘅从前所作的关于温如故的梦境,没有哪个在醒过来之后不是清清楚楚的,唯独这一次,很是不一样。

阿蘅此次在梦中所见到的事,所听说过的话,在清醒之后,便如同一幅久经风霜的画卷,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褪去原先的光彩,只留下黑白两色间勾勒出的线稿,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关于昨夜之梦的记忆,阿蘅的脑海之中便只剩下了两个词。

‘守成之臣’与‘从龙之功’。

鉴于昨夜梦中出现的人只有段瑜之与温如故,那么这两个词分别指代的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阿蘅依旧不明白,她分明记得温如故身死的那一年是永安二十年,年号不曾变,坐在皇位之上的人也不曾变,那么段瑜之口中所说的从龙之功又是从何而来呢?

她想不明白的岂止这一件事!

就连梦境最后的那一段,她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恍惚间,阿蘅觉得自己似乎同温如故说上了两句话,却始终不记得到底说了些什么。

能够被轻易忘记的,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蘅捧着手中的杯盏,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丝还未停下。

她踩在地上的两只脚忍不住互相磨蹭着,当她从纠结的情绪中脱离开来,迎面而对的便是现实的冰凉。

蹭蹭蹭的跑到一边给自己穿好了衣裳,阿蘅低头看着沾到灰的双脚,寻了个方凳坐下来,开始唤着守在门外的侍女,早起之后是需要洗漱的,刚好再洗一下脚。

跟着温三老爷等人连夜忙活着金矿的事情,谢淮安甚至一夜都没有睡。

不管是将被雷劈死的那两人尸体带回温府别院,还是清除他们行走的痕迹,都是需要万分小心的。

以上的这些事情虽然不需要谢淮安亲自动手,但他还是选择在一边旁观,至少他得学会这些人是如何不露痕迹的在其他地方留下彼此熟悉的标志,且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只要他能学会这项新技能,往后出门即便是没有人跟在他的左右,他也不用再面对昨夜那种尴尬局面了。

就算依旧无法辨认出前路该如何行走,他也还是能够按照留下来的标记,原路返回呀!

“温伯父,您想好要怎么将金矿的事情不动声色的透露给皇上了吗?”回程的路上,谢淮安蹭上了温钦的马车。

而他的父亲谢老爷谢江崇也正在这辆马车之上。

温钦在朝廷担任的官职并不算大,平日里的朝会他虽然也能上得去,但每次都是在队伍的最末尾,快要靠近大门的地方。虽然因为温老太爷的缘故,他在当今心中也是挂着名号的,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轻而易举的见到当今,并且和当今说上话了。

事实上,在马车之中的四位成年人,温钦、温钰、戚漳还有谢江崇,四人之中以谢江崇的官位最高。

温钦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好友,心中对谢淮安的评价又变了几分,他对谢淮安说:“虽然金矿一事是你与阿蘅一同发现的,但阿蘅在此事中定然是不能留有名姓的,温家也需要阿蘅去挣这个功劳,换而言之,金矿的功劳,至少明面上都应该是你的,此事若是由谢兄上报当更为恰当,你又为何来问我?”

是少年意气的缘由,不愿贪图他人的功劳么?

若是如此,此子倒也没有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温钦看向谢淮安时,忍不住想到这孩子如今在外的名声来,性情暴虐,手段残忍,便是上面还有父兄压着,也是个动辄便要打断人腿的主儿。

而温钦看人的眼光向来不曾错漏,他已经看出传言不实,却不知谢江崇又是出于何种缘故,都不曾在外为他儿子正名。

谢淮安笑了下,大大方方的道:“我曾听得那二人说,他们在这座山上已经挖了大半年的矿了,如此长的时间还不曾发觉,而且他们背后还有个不知名的主子,不用想也知道背后肯定有阴谋。”

“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想要不被背地里捅刀,行事定要万分谨慎,将消息传达给当今肯定还得防着外人知道,而且消息传到之后,不管是阿蘅还是我,都不会与金矿牵扯到半分关系,就算是想要奖赏我们,也会另寻理由,您说是吧!”

他半句不提自己为何不问谢江崇,仿佛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谢江崇脸色不变的接着说:“我记得你女儿先前生病,还劳累伯父去皇宫求医,不如这次也还是让伯父进宫,我们这几人之中也只有伯父,最容易见到当今。”

他的提议听上去有些耳熟。

谢淮安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父亲,莫名的想起了还在别院之中的阿蘅,忽然就有些走神了。

从小养在闺中的小姑娘,连受伤的人恐怕都不常见,更何况是两个被雷劈死的人呢!

他自己是因为胆子大,且一夜都在忙活其他事,一时半会儿就忘记了死人的事情,也不知道阿蘅是如何度过一夜的。

别院之中有长辈,还有府医,他们应该会给阿蘅熬安神汤。

小姑娘应该是喝过安神汤,就一夜安眠到天亮吧!

安神汤……

是有的。

阿蘅睡醒之后,才开口唤着门外的侍女,常嬷嬷就推门进来了。

不只是常嬷嬷一人,还有青叶、青蕊等人,她们都是连夜赶过来的。

常嬷嬷伺候着阿蘅洗漱又穿好鞋袜之后,又开始关心自家姑娘的情况。

在听阿蘅说着删减过的经历,又得知她昨夜连安神汤都没有喝,就匆匆入睡之后,连忙让青叶从厨下端来一大碗的安神汤。

夜里没喝上的,早起过后也还是要补上的。

第七十九章 回府

阿蘅喝过安神汤,一时抵不过汤药的效用,又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之时,温三老爷一行人早就已经回来了。

阿蘅原本还想找谢淮安说说话,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谢家父子一早就告辞离开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谢淮安都没能回白马书院继续读书。

没有见到谢淮安,阿蘅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谢淮安姓谢不姓温,他迷路归来之后想要回到自家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比起同谢淮安聊天来说,阿蘅当下还是对金矿一事的后续更加的感兴趣。

然而温三老爷着实不愿阿蘅继续掺和到这件事之中,如若不是温老太爷在一旁说情,他甚至都打算将阿蘅带回温府之后,就再不放她去白马书院了。

小姑娘如此娇弱又天真,而外面的世界却如此的危险。

将小姑娘弄丢的事情始终横贯在温三老爷的心中,就跟卡在嗓子眼里的细小鱼刺一般,虽然不会危及生命,却会让人时时刻刻的心有不安。

这般如鲠在喉的感觉,温三老爷是绝不想再品尝第二次的。

所以当他将阿蘅接回温家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了几位有功夫在身的侍女,他将那些人都安排在了阿蘅的身边,并且下了死命令,命她们时刻守在阿蘅身边,绝对不能再让阿蘅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面对如此紧张的父亲,阿蘅除了默默接受,也没敢再说什么拒绝的话。

看着自家父亲那泛着血丝的眼睛,阿蘅觉得自己还是少惹事的好,她总觉得自己再折腾下去,父亲怕不是就要华发早生了。

回温府之后,阿蘅自然还是要去拜见娘亲的。

在去温三夫人的院子之前,温三老爷提前同阿蘅对着话。

“你跟着谢家的那孩子一起从段家宴会上跑掉,还失踪的事情,我没敢同你娘亲说。在她面前,我说的都是谢夫人见了你十分欢喜,又见天色太晚,所以就将你留在谢家过夜了,记得待会儿见了你娘亲,可不要说错话!”

阿蘅迟疑了半晌,有些为难的看向温三老爷,“可是爹爹,按照从宴会离开的那一日起算,今天都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要和娘亲说谢夫人留我住了两天么?”

“我觉得就算我这样说了,娘亲也是不会信的呀!”

从阿蘅失踪那夜起,温三老爷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再加上昨天谢淮安与阿蘅带回来的消息又让人非常的费脑子,以至于他这会儿都有些摸不清情况。

听着阿蘅的话,温三老爷这才想起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虽然阿蘅是昨日就已经找了回来,可他们昨天在别院中又住了一夜,今天才回到温府。

正如阿蘅所说,总不能说谢夫人留她住了两天,而她不仅欣然住下,甚至连回家报个信都忘记了吧!

温三老爷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没奈何,只能说:“已经到地方了,待会儿见到了你娘亲,你再自己随机应变吧!”

言下之意便是让阿蘅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阿蘅心中惴惴不安,她从前可没有在娘亲面前说过谎,怎么自从她病好之后,就接二连三的遇到这种不得不说谎的局面呢?

难不成这就会成长的代价么!

心中沉思片刻,阿蘅想到她从前讨厌长大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她没办法分辨大人们口中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么!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可真是令人头痛。

……

缠绵的雨丝未曾断绝,屋内的凉意让体弱的人就很难以忍受,因而在这即将入夏的时刻,温三夫人的房内还点着火盆,暖融融的火炭驱散室内的寒意,让才进门的阿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侍候温三夫人的柳嬷嬷正在一旁做着针线,而温三夫人则在书桌前抄写着什么。

看见阿蘅进门来,温三夫人放下手中的毛笔,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阿蘅回来了?”

语态自然的,仿佛阿蘅真的只是在别人家做客两天,而不是遍寻不着似的。

进门之前的担心似乎就成了没有必要的事情,因为温三夫人自始至终都不曾问过阿蘅为何今日才能回来,她甚至都不曾问阿蘅在谢家可自在。

温三夫人只轻描淡写般的说道:“阿蘅只要别忘记,往后不管去哪里,身边都得带着人,就好!”

“娘亲……”

大概是因为这次阴差阳错的发现了些秘密的缘故,阿蘅在面对温三老爷的时候尚且不曾心虚,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此次经历非常值得夸耀一番。

可等她到了自家娘亲的面前之后,那点小炫耀立刻就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酸涩的心虚感,在不断的侵蚀着她的心间。

“自阿蘅去白马书院之后,娘亲就很少能见到阿蘅了,”温三夫人轻轻抚摸着阿蘅的小脑袋,同一旁看着她们的温三老爷道,“我听说白马书院的课程并不繁重,既然阿蘅今日回来了,不如接下来就在家中好好歇息几日,书院中的事情就过些时日再说,夫君,你看如何?”

温三老爷是打心底的支持着她的这个想法,答应的时候就没带半点迟疑的。

其实就算温三夫人不说,他也是准备将阿蘅留在家中,再住上几日的。

发现金矿的那座山,离白马书院并不算太远。

金矿的事情才借由温老太爷之口,传达给了当今圣上,接下来会如何处理,他们暂且还都不知晓。

怎么着也得等金矿的事情平息下来,他才会放阿蘅往书院去。

聊了没多久之后,温三夫人就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困顿来。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天边飘动着的云彩般不可捉摸:“我有些乏了,阿蘅便先回去吧!你虽是暂时不往书院去,可平日里该做的功课也不能落下,知道吗?”

“嗯,我知道啦!”

阿蘅悄悄的打量着温三夫人的脸色,没有涂抹妆粉,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连脸色都有些格外的苍白。

她在心中忍不住感叹道,杨先生说的话果然是对的,娘亲怀孕的时候真的是好辛苦哦!

第八十章 别说

春夏之交的雨水,本就比旁的时候要更多一些,小雨接连不断的下,京都城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出过太阳。

阿蘅回府的消息很快就被众人得知,温蓉同温芙、席柔商量之后,傍晚便来找阿蘅说话。

温蓉自知道阿蘅失踪之时起,心底便一直是愧疚不安的,她始终觉得是自己对阿蘅的关心不够,没能及时拦住阿蘅,以至于让阿蘅在外受苦了。

窗户向外半敞着,阿蘅坐在窗边的红木方桌边,单手撑着头,正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小院。

自外间进来瞧见阿蘅这般模样,温蓉的满腔愧疚还没有说出口,就都变成了对阿蘅身体的担忧。

“阿蘅你的身体在好了些,怎么又坐在窗前吹冷风?”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去将窗户给关上。

然而窗户前有个红木方桌拦在那里,以温蓉的身高和手长,并不足以支持她去关上那扇窗户。

伸出去的手瞬间拐了个弯,转而搭在了阿蘅的肩膀上,温蓉小声催促着阿蘅:“我们去旁边坐着说会儿话,就不坐在这正风口上,你看可好?”

倒也不无不可。

阿蘅本就是嫌弃门窗紧闭后的房间太过沉闷,这才不许常嬷嬷她们将窗户给关上的。

既然温蓉放弃让她关窗的想法,便是同她换个地方坐下,当然也是可以的。

两人换了地方坐下来,阿蘅将侍女端上来的糕点往温蓉面前推了推,有些好奇温蓉怎么会这会儿来找她。

温蓉在来时的路上早就已经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也准备好要如何同阿蘅诉说,等真到阿蘅的面前,她却觉得自己有些词穷。

最后她犹豫一下才下定决心的将话说出口:“阿蘅,对不起,我……”

她是想要道歉的。

阿蘅皱着眉头,打断了温蓉的话:“为什么你们说话前总是要先说对不起呢?明明都没有做错事情的。”

谢淮安是这个样子,怎么三姐姐也是这个样子呢?

温蓉茫然抬头,呐呐的道:“可是如果当时我拦住了阿蘅的话,阿蘅就不会跟着谢淮安一起离开,也就不会失踪那么长的时间了……”

她的声音越是到后来,就越是小。

在阿蘅的注视之下,温蓉很是心慌,难道她说错了什么吗?

然而她将自己进门后的言行举止全都反思过一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对劲之处。

阿蘅给温蓉倒了杯热茶,放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很认真的给她解释着:“三姐姐,你从前就和我说过的,每个人都应该为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而负责。而我之所以会失踪,和三姐姐有没有拦下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时那种情况,即便是三姐姐真的想要拦我,我也不会听你的呀!更何况,我并不觉得这次出门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啊!”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山上听到的那些话,就很是激动。

自己所准备的事情虽然已经开始,却还没有出现什么成果,然而不过是一次出门,便让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线索,而且还让父亲他们能够提前有了防备,便是中途寻路的时候摔了几跤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她所在乎的人都安然无恙,其他的事情便都只能算是小事。

阿蘅又说:“我知道三姐姐是关心则乱,我也很喜欢三姐姐能这么关心我,所以能不能不要再说对不起呢?因为说到底,如果真的有人做错事,那也只能是我自己,若不是我太任性,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

她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人告诉过她,她所珍视的亲人之所以会遭遇不幸,全都是因为她的错。

阿蘅当然不会完全相信那种话,担心她的心底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丝阴霾。

温蓉愣了一下,果然没有再说道歉之类的话,她还要和阿蘅说事:“阿蘅,我这两日有同人打听过谢淮安,他在外面的名声并不算好……你是打定主意要同表弟疏远,可我觉得那位谢家的小公子也不是什么好啊打交道的人。过几日长公主要办一场品兰诗会,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前去,要不阿蘅你去诗会上再重新找个玩伴?”

阿蘅听后只笑着说:“外界的流言蜚语怎能当真呢!再者说,我现在只想在白马书院之中好好读书,玩伴什么的,我只觉得是可有可无。而且过几日,我便要回书院去了,要去诗会的话,三姐姐可以邀二姐姐陪你一起去呀。”

流言蜚语自然当不了真,可亲眼所见的事情,又怎么会做得了假。

温蓉心里已经给谢淮安盖上了‘狐媚子’的戳,她也知道阿蘅是劝不动的,便只能听之任之。

略过谢淮安的事情不提,而诗会的事情却得抓紧时间确定前往的人选了。

温蓉去找温芙说了诗会的事,温芙又去找了温杭,恰好还碰上了席柔。于是往品兰诗会去的人,就又多了一位。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请帖上只写了温府,没有具体写上人名,也没有限制人数,但有些事情是约定成俗的,去的人最多不超过五个。通常情况下,一张请帖只会去两三人的。

她们这次去的人数实际上已经算是多的了。

阿蘅是事后才得知席柔也在前去之人的行列之中,她知道消息后,不免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幸好没有一时激动,答应了三姐姐的话,否则在诗会上,她会有多尴尬呀!

不过席柔应该会在这次的诗会之上,大放异彩吧!

就如同阿蘅在梦中所见的那般。

很快阿蘅就没心思去考虑那么多的东西了,她回到白马书院之后,就得知旬考的时间已经确定了,就在下个月,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天了。

眼看旬考将近,阿蘅平日里除了去书院读书,其他的时间就都用来温习考卷了。

阿蘅她自己是没有多少胜负之心的。

可她现在是在书院之中读书,所代表的的并不仅仅是她自己,还代表着温家的脸面,为了祖父和父亲能在外人面前更好的炫耀她,阿蘅觉得自己对这次的旬考是势在必得。

第八十九章 同行

覆雪归春正文卷第八十九章同行什么叫做你明白了?

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啊?

方如玉忽然觉得很是心慌。

她方才说的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怎么阿蘅的反应看上去有些格外的不一样呢?

阿蘅脸上的郑重之色很快就消失了,她伸手捏住被风吹起的车帘一角,倚在车厢上向外看,马车前行之路的尽头已经能够看见庭院的轮廓。

她回头对身旁的方如玉说“姐姐,我们已经快要到了。”

“这么快的吗?”方如玉一边伸手撩开身侧的窗帘,一边向外看去,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恰好能看见几辆先后行走着的马车。

想来应当是与她们一般前去参加聚会的女子。

白马书院虽然将园子租下了一日,连带着园子里本就有的下人,让他们服侍此次前来参加聚会的人。

只是这院子毕竟是租下来的,参加聚会之人带来的马匹车辆却是不能入园的。

马车便都在园子附近停了下来。

阿蘅她们也不例外。

赶车的车夫还有护送的护卫们在园中下人的带领下,去一旁休息了。

而阿蘅她们却是在侍女的引路下,朝着园中走去。

此处是长公主殿下的园子,虽然长公主平日里不大会往此处来,但园中的一应布局装饰都是按照长公主的喜好来。青石小径两旁栽种的虽不是奇花异草,但也是寻常不得见的品种。

许是因为书院组织聚会的先生本就是有男有女,便对来参加聚会之人的性别就没那么多的讲究。

领路的侍女带着前来参加聚会的人都是走的同一道门,不论男女皆是如此。

阿蘅看着走在她们前面的几位青年,忽然就想起了她的兄长。

她与阿兄今日并不曾同路。

但据她所知,阿兄一早便骑着马离开别院了。

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在园中坐下。

正当阿蘅准备让领路的侍女直接将她们带到温桓所在之处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上衣物的配色为大红配大绿,手上还摇着紫檀木做扇柄的纸扇,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短打,瞧上去不像是个文人,反倒像是个武人。

正是元应问与谢淮安。

按理说,这两人素日并无来往,今日却叫他们两个凑到了一起。

不止是阿蘅,方如玉也看见了元应问。

她来此聚会的目的本就是与元应问相见,而且两人事先都不曾互相传过消息。

如今才进了园子,就迎面相遇,当真可以说得上是有缘有分!

方如玉心中杂七杂八的想着,脸上渐渐染上红霞,她原本还以为要等到聚会之上,才能见到元应问呢!

阿蘅回忆了下自家爹娘平日里相处的情形,又瞧了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元应问看的方如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想要成人之美的冲动来。

不如我寻个理由先走一步,好让这两人能单独说会儿话?

他们看上去很像是有情之人呢!

定亲后的未婚夫妻俩有些来往也是常有的事。

而且以方姐姐的力大无穷来说,就元应问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力来说,他也欺负不到方姐姐。

那般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

阿蘅挽住方如玉的手臂,轻声说“方姐姐,我们该走了。”

这不,前面领路的侍女都已经特地停了下来。

继续挡在路中央实在不是什么妥善的决定。

方如玉搭上阿蘅的手,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看笑的像朵花似的元应问。

瞬间的失神之后,她小声问着阿蘅“左右我们都是同路,不如让他和我们一起吧!”

阿蘅听到她的话之后,下意识的也回头看了眼元应问,眼中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嫌弃的神色。

倘若元应问今天还是一身大红袍的话,阿蘅都有勇气与他们两个同行。

但是大红加大绿的配色,她觉得不可以。

“姐姐,要不你和他一起走,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阿蘅说话之时分外真诚。

方如玉瞥见了阿蘅眼中的那丝嫌弃,又想到阿蘅先前对元应问的评价,不由自主的为元应问说起好话。

“他只是看着不大像个正经人,但实际上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不然你兄长也不会和他做那么就的朋友了!”

阿蘅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因为这个……”阿蘅不好意思的笑着,她对方如玉小声说,“我知道元家兄长是个好人来着,只是他今天穿着的那套衣服真的很不合我的眼缘。虽然个人有个人的喜好,而他又比较偏爱这些鲜亮的颜色,但我对大红加大绿的搭配,是真的喜欢不起来啊!”

她可以尊重元应问的喜好,但绝对不想与之‘同流合污’!

竟是因为这个么!

方如玉回想着阿蘅平日里的喜好,知道阿蘅说的都是真心话。

而她自己对华服锦衣并不热衷,喜好也都很平常,没有什么偏好。

反倒是因为见多了元应问的各色衣物搭配,觉得寻常人眼中的俗气也都挺好看的。

审美已经被元应问给带偏的方如玉,还保留着正常的逻辑思维。

她暗暗叹了口气,重新挽起阿蘅的手臂,没在继续往后看。

而是对阿蘅说“那我们就不与他同路了吧!反正我们再过一会儿,就能在聚会上见面,倒也不必在乎这么一点时间。”

方如玉说话很是大气,可阿蘅的注意力都在她的那声叹气上了。

她应当是很想与元应问同行的吧!

阿蘅迟疑了片刻,忽然想到元应问旁边还有个谢淮安呢!

她手上稍微用了点力,将方如玉给拦了下来。

“我想到了一件事,后面与元家兄长并肩而行的那人是谢淮安,我还有些事想要与他说。要不,姐姐你同元家兄长先走一步,我与谢淮安稍后就来。”

似乎是担心方如玉会不放心,阿蘅又道“姐姐,你应该知道谢淮安吧!他的兄长是谢淮宁,与元家兄长还有我阿兄都是好友来着。”

方如玉确实是知道谢淮安的。

可是,她若是将阿蘅留与谢淮安一道,是否有些不大合适呢?

这厢的阿蘅已经瞧出方如玉的心动,她松开手,对方如玉说“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就先走一步啦!”

小姑娘脚步轻快的朝谢淮安走去,心情看上去很好。



第九十章 聊天

覆雪归春正文卷第九十章聊天等方如玉和元应问离开后,阿蘅才看向身旁的谢淮安。

有过共同的经历,她和谢淮安应当也能称得上是朋友了。

想起上次分别前夕,未曾说出来的话,阿蘅就对谢淮安说“你想要现在就往聚会去吗?倘若不急的话,为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

谢淮安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阿蘅会说出这般的话。

错愕的表情只是稍纵即逝,他甚至不曾深思,就已经答应了阿蘅的话。

园中领路的侍女,将他们带到湖边的八角亭中。

湖水是流动的活水,而一墙之隔的院落便是书院先生举办聚会的地方。

依稀能听见有人说笑的声音,虽听不清所说的话是什么,但能听出在场的人兴致都很高。

阿蘅却是兴致缺缺。

她倚在亭边的护栏之上,将手中的糕点碾碎后抛入湖中,看着游鱼争先恐后的上前争抢着那一点糕点渣。

分明是眼前之人先提出的邀约,可坐下之后,一言不发的也是她。

谢淮安不免看向守在亭外的侍女。

是因为有他人在场,所以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么?

考虑到两人的认路能力,谢淮安到底没有说出让侍女直接离开的话,尽管他已经知道兄长等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庭院之中。

只是此处并非他们自己家,身边留下主家的人,总比独身一人要好得多。

“你想聊些什么?”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既然阿蘅没有先行开口,谢淮安就自己先说话了。

总不能就这样坐下去,一直到聚会结束吧!

阿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在同谢淮安说话之前,她尚且还是好端端的。

坐到八角亭之中后,阿蘅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种想要诸事不管的冲动。

将手伸出护栏外,她来回拍了两下,等掌心的残渣都落进湖中,缓和了心情后,再次看向谢淮安。

“你那天回去之后,就再没回过书院,我听人说,你被打得下不了地,是真的吗?”

把流言说到当事人面前,求证真相。

其实并不是什么恰当的行为,尤其是阿蘅这种直接了当的问法,很容易让对方下不了台。

谢淮安则是笑出了声“现在的流言都这么不着边际吗?我爹他们怎么舍得打我!”

阿蘅偏头看他。

很疑惑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难不成是因为他眼中打人的标准与旁人不一般?

阿蘅很认真的指出了他的错处“那天在温家别院之中,你爹就甩你耳光了,我是亲眼看见的,当时你的嘴角都流血了!”

小姑娘较真的模样,让谢淮安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抽搐。

别院中事,他自然记得十分清楚,但人总是会在特定的情况下,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我爹他……那时只是以为我做错事情,担心惹到你家人不高兴,才想着在你们发火之前,先打我一顿。”他又笑了笑,只是这次的笑意在阿蘅的眼中有些虚假。

只听他继续说道“毕竟我爹都已经亲自动手,而且我看上去又挺惨的,其他人肯定就不会再那么生气了。”

“可是,可是……”

阿蘅本想用自己来举例,不管她做错什么事情,她的亲人都不会动用体罚的方式来教训她,而是很用心的和她说道理。

然而这样一说,听上去又像是在炫耀。

暂时找不出其他范例的阿蘅,只能气鼓鼓的说“可是当父亲的难道不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吗?他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你呢!”

很天真的一个小姑娘。

她眼中所见到的世界肯定都是最良善的一面。

谢淮安想到自己在家的这些日子里,被父亲带着走过的那些地方,还有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得感慨道。

京都城是天子脚下,却依旧存在很多黑暗的一面。

有些人在黑暗中死去,也有些人在黑暗中生不如死的苟且偷生着。

而他与阿蘅曾经就险些沦为那些人之中的一员。

他说“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善待自己的孩子,而且相信我,我爹就打过我那么一次,还恰好就被你看了个正着。”

谢淮安对阿蘅保证道“虽然传闻总是会有所夸大,但我父母还有兄长对我确实是仁……对我很好,非常好,相当好!”

他是看出来了。

阿蘅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就很关心他的家庭关系是否和睦,生怕他爹会时常揍他。

但别院那次真的只是个例,是不能当做惯例来说的。

虽然谢淮安改口很快,但阿蘅还是听出了一个音。

‘仁’字开头……

是仁至义尽吗?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被亭子边的侍女给打断了思路。

“谢公子,温姑娘,白马书院的聚会已经开始了,你们要现在过去,还是继续在此处小坐片刻呢?”

谢淮安看向阿蘅,挑眉问道“我看他们应该都已经到了,要不现在就过去?”

……

等阿蘅与谢淮安从小院中离开后,湖畔对面的树丛后走出了一个人。

段瑜之虽然也在白马书院进学,但他前些日子请的假太多,与同窗相处的时间变少,关系不知不觉间也就疏远了许多。

他今日一早便赶往园中赴会。

然而到了地方之后,却没能找到几个相熟的好友。

其他不熟悉的人,他又不想跟他们凑堆。

在聚会之中行单只影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便在问过园中侍女之后,到了一墙之隔的庭院中稍作歇息。

来时他虽瞧见了八角亭,但没过去,而是在树丛之间忆起往昔。

温桓从前的时候,也会带阿蘅参加一些聚会。

可阿蘅一向不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每次都会同他一起找个角落,只他们两个玩耍。

倘若他今天是与阿蘅一道来的,现在肯定也会被阿蘅拉到这里来的吧!

段瑜之才做出了个假设,正准备从树丛出来,去门口等着阿蘅。

谁知就瞧见阿蘅带着一个黑衣少年走进了八角亭。

有树丛的遮掩,他自然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踪迹,便只远远的望着亭中的两个人。

湖畔到八角亭之间,隔得距离确实有些远。

但他还是看出阿蘅与黑衣少年关系匪浅。

所以阿蘅要与他绝交,就是因为那个人吗?



第九十三章 暗恨

覆雪归春正文卷第九十三章暗恨温桓不缺才识,也不缺晋升的途径。

能够有机会得到圣上的赏识,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错过了,也不无不可。

比起总会有机会见到的圣上与温老太爷来说,还是眼前受伤的阿蘅更为重要。

温桓开口便要拒绝,却被阿蘅拉住了手。

一时忘记自己掌心还有血迹的阿蘅,顺理成章的将未干透的血痕印在了温桓的手上。

只是阿蘅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说“既然先生都已经让人来找你了,阿兄还是跟他们一起去吧,不用担心我的。”

从来都是阿兄护着她,可她并不想成为阿兄的负累。

阿蘅想要参加此次聚会,是想着多了解些阿兄平日里的交友范围,也好为将来劝阻阿兄出游做些准备。

绝不是为了阻拦阿兄的前程。

“我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初时确实很疼,可现下已经缓过来了。”

阿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搭在旁边谢淮安的胳膊上,借力站了起来。

长裙向下低垂遮住了阿蘅的脚尖,更是遮住了她那条受伤的腿。

除了谢淮安,谁也不知道阿蘅其实依旧疼得很厉害。

阿蘅往谢淮安身边靠了靠,半边身子都已经压在了谢淮安的胳膊上。

她紧紧的拽住谢淮安,幸好长长的衣袖遮住了她的手,不至于让旁人瞧见她早已泛白的指节。

只是委屈了谢淮安。

应该被她掐的很疼吧!

阿蘅现在只想快些将温桓给劝走,也好早些给谢淮安道个歉。

“阿兄当真不用担心我,”阿蘅顶着温桓不赞同的眼神,继续往下说,“左右我到聚会来也只是为了看看热闹,现在热闹已经看过了,我便直接回去……”

“别院有杨先生在,他的医术,阿兄你是知道的呀!我一回去便去找他,这样总能让你放心吧!”

“你就跟谢家兄长他们快些走吧,别让祖父他们等久了!”

阿蘅边说边朝温桓摆着手。

她觉得阿兄要是再不离开的话,自己可能就要忍不住下去了。

一条腿站着,一条腿瘸着,半边身子还都压在了旁人的身上,也是很难以忍受的。

温桓仔细打量着阿蘅的模样,脸上还带着红晕,唇色虽然淡了些,但瞧上去也还算是适中。

举手投足间也不见滞碍。

所以阿蘅应当确实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并不需要太过担心么?

温桓想不到阿蘅会在他面前说谎。

只得在阿蘅殷殷期盼的眼神中,半信半疑的跟着谢淮宁他们一起离开了。

等温桓的背影从拐角处消失,阿蘅立刻坚持不下去了。

整个人都直接歪到了谢淮安的怀里,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这会儿都落了下来。

温润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谢淮安下意识的将阿蘅给抱住了。

不用看也知道,这姑娘现在肯定是疼哭了。

谢淮安一手揽着阿蘅,另一只手悄悄的甩了两下,刚才被掐的时间有些久,感觉都已经淤青了。

留下的元应问与方如玉吃惊的看着瞬间变脸的阿蘅,连声追问着,还道要去将温桓给追回来。

然后让阿蘅给否决了。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我就是有些疼而已,回家让府医给我开些药就足够了,真不用再将阿兄追回来。”

不是自家的孩子,强制性的要求也就说不出口。

方如玉与元应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无法拒绝之下,他们便准备同谢淮安一起将阿蘅送回去。

方如玉原本是想将阿蘅给抱出去的,毕竟以她的力气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阿蘅觉得那样做的话,不就等于在昭告世人,她出了大问题,连走路都走不了。

那肯定会将阿兄给招回来的。

可惜元应问是个花花架子,不然阿蘅大可以站在他与方如玉之间,让两人携裹着她走路。

她的裙子有够长,能够遮住鞋子,就算被提起来,外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然而元应问实在是太弱了。

阿蘅只好将元应问换成了谢淮安,与方如玉一起,三人并排出了院子。

于阿蘅而言,此举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受伤的做法,然而在外人看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尤其是在段瑜之的眼中。

他今日自见到阿蘅后,便一直跟在阿蘅的身后。

眼见着阿蘅与谢淮安同行,看着谢淮安是如何代替了他从前的位置。

当他跟着阿蘅等人进了猜谜的院子。

段瑜之也曾试探性的从阿蘅面前路过了许多次,连阿蘅身旁的温桓等人都盯着他看了许久,唯独阿蘅始终不曾注意过他。

他那么大的一个人,仿佛就跟不存在似的。

没有哪一次,他会像这个时候这般的清醒,理智的近乎严苛。

原来阿蘅先前说的话真的没有掺假。

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在阿蘅病重去探望她,所以才会将从前所有的珍重都抹杀?

阿蘅明明是那样心软的一个人,见到路边的乞丐,都会于心不忍。

竟然也会有这样冷漠的时候!

段瑜之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看着阿蘅半倚在谢淮安的怀里,又与谢淮安一道出了门,心里的怒气越发高涨。

阿蘅还是那样天真。

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就可以了的。

她以为这样就真的能够和他恩断义绝吗?

简直就是笑话!

只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在他没有厌倦之前,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中夺取。

段瑜之知道阿蘅最是心软,可一旦生起气来,却是最难哄的。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想,哪怕花上三年、五年、十年的时间,他总能将阿蘅哄回来的。

到那时他们可以再来计较现今绝交的事情。

不过是多花费些功夫,他想要的,总会得到的。

段瑜之在心中放着狠话,却不知他此刻的眼神有多茫然。

这世上最让人为难的事情永远不是不曾拥有。

而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让本应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转投了他人的怀抱。

段瑜之永远不会想到,有些真心一旦破碎后,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更何况,温如故已经用命来给阿蘅证明,他段瑜之是有多么的不可靠,又是多么的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他的真心啊!

大约早就已经被那条解开了锁链的獒犬吃了吧!

没有心的人,是万万不能信的。



第九十四章 赠剑

覆雪归春正文卷第九十四章赠剑小园到温家别院并不算远,几番折腾之下,阿蘅回到别院之中,已是正午之后。

阳光正暖的时候。

守在别院里的下人没有提前得到主子回来的消息,门口自然也就无人迎接。

捧着饭碗,蹲在门口阴影里的门房,偶然间抬头时,正好瞧见了阿蘅她们的马车。

饭碗丢在一旁,他动作麻利的跑去打开了门。

阿蘅的腿还有些疼,上下马车都不利索,还是方如玉帮忙给她抱上抱下的。

青叶早在他们动身之时,就被阿蘅吩咐过了,让她一回到别院,就去杨先生处要些伤药来。

这会儿,她才下马车,跟阿蘅打过招呼后,就往杨先生那儿跑去。

速度之快,跑过时还带起了一阵风。

阿蘅觉得有些夸张,并不需要那么着急。

一路上的颠簸让阿蘅已经逐渐习惯了腿上的疼痛。

或者应该说是,疼过了头,便不再觉得疼了。

她也没有拒绝方如玉的搀扶,几人便从正门往别院中去。

刚踏上台阶,阿蘅余光便瞥见了一旁地上的饭碗,碗中还有大半的青菜,再看一遍的门房,嘴角还有油光。阿蘅愣了一下,她们家现在对待下人都是这么的严苛么?

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阿蘅是太疼了吗?要不我抱你进去吧!”

方如玉扶着阿蘅的手臂,突然发现身边的人不动弹,面上的表情也带着种说不来的意味,她想了一会儿,只觉得阿蘅怕不是疼坏了。

不应该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家的短处。

可除了父兄亲长之外,又有谁能让阿蘅委屈了她自己呢?

她对门房说“是府中有人欺压你么?竟然连吃饭的时间都不给你留,你只管将那人的名字报上来,我定会让人还你一个公道。”

虽然对别院之中的人事调动并不十分清楚,可门房之间有更替的这种小事,阿蘅还是知道的。

其他的不说,吃饭的时间总是能轮着来的。

而不是傻兮兮的捧个饭碗蹲在门口的角落里。

门房小伙神情有些激动,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姑娘还能注意到他这种小人物。

他摸着后脑勺,憨憨的回着话。

倒也没有阿蘅想的那么严重,他虽然是过来顶班的,可那也只是无奈之举。

另一个门房家里突然来人,说是他媳妇在家早产,让他回去主持大局呢!

这等性命攸关的事情,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阿蘅听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谢淮安原以为阿蘅会真的如同她在小院中所说的那般,一回到别院,就往神医处去。

谁知道她只是让丫环去拿伤药,本人却让方如玉扶着往小竹楼去。

只是阿蘅说她伤的不重。

不愿意去找神医。

他们几个到底不是阿蘅的长辈血亲,也说不出强制性的话,便只能由着阿蘅自己的意愿。

将阿蘅送至小竹楼,方如玉等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三人之中,当属方如玉最是不安。

她早晨将阿蘅带出门时,小姑娘还是活蹦乱跳的。

结果出门一趟回来后,还伤了一条腿。

怎么能不叫她心怀愧疚。

然而现在别院之中的主子,除了阿蘅以外,都还留在聚会上,就算她想要去长辈面前道歉,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人。

便只能怀着愧疚,先行告辞。

只能等着明日再带着礼品上门,虽然不是她的错,但她也有几分责任在。

方如玉惴惴不安的与元应问离开,准备明日再来看望阿蘅。

而谢淮安本是想要跟他们一起离开的,却被阿蘅拦了下来。

阿蘅“上次你送了我一把匕首,我阿兄说那把匕首很是珍贵,我就想着要找个东西来还礼。”

小姑娘脸色苍白的对谢淮安笑了笑。

俗话说,赶早不如赶巧。

谁知道她下次和谢淮安碰面又会是什么时候。

还不如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将她准备好的东西送出去去呢!

毕竟阿蘅选的那件礼物,她自己虽是用不上,可也还是很喜欢的。

放在身边留的日子久了的话,恐怕她就不愿意再送出去了。

摆在房间里,只是用来看,也挺合适的。

在等待丫环拿来礼物的时间里。

阿蘅盯着谢淮安的手臂看了半天,只觉得衣服上的褶皱很是深刻。

想着自己先前下手的力道,她满怀歉意的对谢淮安说着话。

“你的胳膊还疼不疼,方才在小院中,真的很抱歉了。”

谢淮安回想着小院中事,对阿蘅摇了摇头。

小姑娘掐人的时候,是有些疼。

但是和他练武时受到的伤相比是根本算不了什么的。

谢淮安在家中跟他舅舅樊泽语相处的时间最多,就连志向也随了他的舅舅,想要成为一名能够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他这人不说话的时候是个翩翩美少年,像极了话本里的文弱书生,然而实际上他武学的天赋很高,师父们交给他的招式武功,他总能比旁人更快的学会。

看着瘦瘦弱弱,但其实还是很厉害的。

这时,取礼物的丫环也回来了。

她怀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雕花木盒,盒上有铜锁,看不出木盒之中所盛之物。

谢淮安在阿蘅的示意之下,接过木盒打开后,从中取出了一把长剑。

长剑从剑鞘之中拔出,赫然已经开刃,剑刃泛着冷光,一看就是能够削铁如泥的好剑!

“你是准备将这个送给我吗?”

谢淮安抚摸着手中的长剑,他在舅舅的影响下,确实很像成为大将军,可在此之前,他也想过要成为一名除暴安良的侠客。

仗剑走江湖,是何等的潇洒快活。

只是谢家的其他人都不这么想。

在他们眼中,没有行走江湖,只有四处流浪,甚至严重些还会乞讨度日。

谢淮安是劝不动他们的,所有侠客该有的长剑,他始终没能买。

最多买个巴掌长的小匕首过过瘾。

就是他上次送给阿蘅的那种。

阿蘅点头,长剑本来就是为谢淮安准备的。

“阿兄原本让我送你一套祖父写的五经注解,可我想着你说过你更喜欢武学的,我就将礼物换成了长剑,你应该还喜欢吧?”

送礼物当然是要投其所好,阿蘅是果断的否决了自家兄长的提议。

只是不知她所选的礼物,是否恰当。



第九十五章 圆谎

覆雪归春正文卷第九十五章圆谎谢淮安当然是喜欢的。

而且不仅仅是喜欢。

他从前就一直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长剑,偏偏家里人都不许他要。

现在总算有人送给他,他当然是十分的欢喜。

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淮安都借着长剑是阿蘅所赠的理由,剑不离身。

甚至还想让谢老爷在给他请一位剑术师父,专门教授他剑术。

然后让谢老爷给否了。

谢老爷说他接下去还得去白马书院读书,一个月最多能回家两三天,便是请了师父,他也没时间学。

虽然谢淮安杀死因为长剑本身而高兴,但在外人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就连谢夫人,经此一事后,也都悄悄的将阿蘅划入了她的择媳名单之中。

只等着再观望些时候,有机会便将两人的关系定下来。

……

再说回阿蘅。

她刚回别院的时候,就让青叶去给她取伤药了。

将礼物回赠给谢淮安之后,阿蘅自己不方便亲自送人出门,便让常嬷嬷替她送谢淮安一程。

而她自己,则是在青蕊的搀扶下,准备去浴池中沐浴。

青叶将伤药拿回来的时候,阿蘅便在浴池中沐浴。

小姑娘沐浴之时,向来不喜欢身旁留有其他人,因而浴室之中只阿蘅一人。

敲过门,得到阿蘅下意识的回应后,青叶就推开门进了房间内。

她是知道自家姑娘的习惯,本是想着送过伤药之后,就准备离开的,谁知她才走到房间中央,撩起浴池边的纱帘,就瞧见浴池之中渲染开来的红色,顿时惊叫出声。

阿蘅是在青蕊出门,她独自下水之后,才发现伤口不对劲的。

那时房间之中只她一人。

她从浴池中爬起来,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来,光准备用帕子擦干身上沾到的水,就瞧见自己腿上的伤痕无端的变化了模样。

跌倒之初,阿蘅以为腿上的伤口是被破碎的玉佩给划出了口子。

然而现在看去,小小的划痕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一大块的擦伤。

随之而来的,还有小腿腿骨上的疼痛,就好像是被谁在她的腿上踩了一脚似的。

抱着腿,疼痛难忍间,阿蘅回想着自己在小院中的经历。

她依稀记得自己跌倒的时候,温桓与谢淮安都第一时间想要来扶住她,而且当时他们旁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兴许是温桓他们一起涌过来的时候,谁不小心踩了她一脚。

又或者是她在乘坐马车回来的时候,一路颠簸,以至于本就受伤了的腿,伤上加伤?

心里的猜测千千万,可阿蘅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疼的越来越厉害的腿告诉她,她恐怕近几日都不能下地行走,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只是如此一来,她先前在温桓面前说下的谎话不就会被揭穿了么!

阿蘅并不想让兄长知道自己骗了他。

纠结于自己该如何自圆其说的阿蘅,顿时生出了逃避的想法,却又不敢真的破罐子破摔。

揪心之下,她的视线落在了前方的纱帐之上。

而纱帐的后面便是滑溜溜的浴池。

浴池里的台阶是汉白玉的,在水中存留的时间很长,尽管每日都有人打理,但一时粗心大意的话,也还是会不小心摔倒在浴池之中的。

阿蘅思考片刻,顿时狠下心来。

她从软榻上走了下去,一步一步的来到了浴池边,踩在浴池里的台阶上,有些刻意的脚滑了一下,成功的摔倒在了水里,将另外的一条腿也给扭到了。

于是便出现了青叶回来时看见的那一池子浅红色的水。

其实主要还是青叶回来的时间太过凑巧。

假使她再晚一些推开门,浴池里的浅红就都被稀释干净了。

青叶的惊呼声引来了常嬷嬷和青蕊,几人合力将阿蘅从浴池中给带了出来。

常嬷嬷也顾不上自己的衣裳都沾到了水,连声追问着阿蘅“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腿上的伤口已经被泡的泛白,只是另一只脚扭得更加严重。

阿蘅小声呼着痛,有意无意间用软榻上的衣裳挡住了泛白的伤口,只将扭到的那只脚露在外面。

而常嬷嬷与青蕊在将阿蘅扶上软榻时,心里都是分外的慌乱,哪里会注意到阿蘅的小动作。

青叶倒是发觉了。

可伤口是先前就有的事情,她现在的注意力自然也都放在了阿蘅扭伤的那只脚上。

“嬷嬷,我疼……”

阿蘅是真的疼哭了。

她知道说出了一个谎言,肯定就需要再说更多的谎言去弥补,才能做到最后的自圆其说。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会这么疼。

常嬷嬷也很是心疼。

若不是阿蘅今年才十一岁,还差一年才到本命年,她都要以为小姑娘是不是本命年犯太岁了!

常嬷嬷当下便催促着青叶快些去将杨神医找来。

这时,阿蘅又想到了自己腿上的伤口。

若是让常嬷嬷或是青蕊替她穿衣,到时候不就会发现她腿上的伤口么!

那她刚才的遮掩就都白费了功夫。

这可不行。

阿蘅攥住了常嬷嬷的衣袖,小声说“嬷嬷你让青叶先帮我换身衣裳,不然等杨先生过来,我还是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呀!”

常嬷嬷觉得青叶与青蕊两个丫头,年纪太轻,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恐怕会让阿蘅伤上加伤。

她看着阿蘅略带期盼的眼神,没忍住,只好将去找杨神医的人选换成了青蕊。

而她自己也在阿蘅左一句害羞,右一句不好意思中,退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房间里便只剩下了阿蘅与青叶。

常嬷嬷出去后,阿蘅脸上憋出来的红晕也渐渐散去了。

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从娇羞的月季变成了凛冬里的寒梅。

阿蘅轻声道“青叶,你方才拿来的伤药在哪里?”

青叶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亲眼瞧见阿蘅腿上已经泛白的伤口,若不是阿蘅提前按住她,她又要像先前那般惊叫出声了。

就算没有叫出声,她的惊恐也是显而易见。

“姑娘,您的腿……”

阿蘅假装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只是一点小伤,你帮我敷过伤药,再包扎下伤口,就足够了。等会儿还要让先生看看我扭伤的脚呢!”

“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第九十六章 得失

阿蘅吩咐青叶替她包扎伤口。

伤药是之前就已经取来的,用来包裹伤口的干净白布也已经准备在了一旁。

青叶想着已经被阿蘅打发出去的常嬷嬷,觉得单凭自己根本就招架不住自家姑娘。

她拿过伤药,又将白布展开抚平,动作很是缓慢。

“姑娘既然待会儿还要让神医治腿,又为何急着上伤药?反正一条腿也是看,两条腿也是看,姑娘的伤口只是瞧着就让人觉得很痛,不如还是一起让神医看看吧?”

青叶的手在颤抖,盯着阿蘅的伤口看了半天,也没忍心包扎。

若是能够光明正大的让神医治疗,她又为何要委屈自己,还将另外一条腿给扭伤了?

阿蘅心里早有打算。

而且看着自个儿腿上的伤,她有种很古怪的直觉,就如同先前的梦境不可宣之于口一般,腿上伤口的变化也是不能告诉旁人的。

与其说出事实,让阿兄他们担心,还不如就此隐瞒下去。

温桓他们不会知道,阿蘅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她想了想,对青叶说道:“可是青叶,你得知道,我腿上的伤口是在院中摔倒才划伤的,若是让杨先生给我伤口,那岂不是就在告诉旁人,我非常的差劲,连在平地好端端的站着也会摔跤了么?”

“我不想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

阿蘅的语气甚是可怜。

她拽着青叶的衣袖晃了晃,轻声劝她:“反正你也看过我的伤口,只是些皮肉伤,敷上伤药隔几日便会好的。”

姑娘说的话总是很有理由的。

青叶是阿蘅的侍女,她永远不会拒绝阿蘅的要求。

她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给阿蘅包扎着伤口。

末了又侍候着阿蘅穿好衣裳,在给阿蘅穿鞋袜的时候,她忍不住将疑问说出来口。

“可您这扭伤的脚,不还得找神医治么?”

阿蘅觉得腿上的伤口被包扎之后,就没有先前那么疼痛了。

她听见青叶的问话,挑了下眉,笑着回道:“当然不一样喽!”

“平地怎么能跟浴池里的台阶相比呢?浴池本就是很容易摔跤的地方,一不小心扭伤了脚,也是很正常的呀!”

谈笑的话,只说了两三句。

门口便传来常嬷嬷的声音,她在外面等的时间有些久,也有些着急了。

看病治腿自然不可能是在眼下浴池旁边。

阿蘅让青叶去开了门,常嬷嬷便带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说:“姑娘的腿伤着了,神医没看过之前,还是不要下地行走了。”

她甚至没让阿蘅从软榻上下来。

常嬷嬷指挥着那俩名妇人直接将阿蘅半倚着的软榻给抬了起来。

也幸亏浴室之内场地宽阔,阿蘅只觉得身下的软榻在原地转了个圈,紧接着便朝着门口移动。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软榻上的绸被,指节处微微泛白。

常嬷嬷跟在她们的身后,一路走回了小竹楼内。

软榻被安放下来,背着药箱的杨先生早就已经等在了小竹楼里。

他上来瞧过了阿蘅扭伤的脚,随口问着阿蘅准备什么时候回京都去。

趁着小姑娘专心思考问题的时候,杨先生直接给阿蘅正骨,速度快的阿蘅都没反应过来。

正骨之后,他又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来。

就在阿蘅以为杨先生会写下药方后,就直接离开时,杨先生的视线忽然落在了她没有伸出来的那条腿上。

而那条腿才刚刚敷过伤药。

杨先生放下纸笔,对阿蘅说:“伤药不能乱用,这药方自然也不能胡乱的开,还请姑娘伸出手来,让我诊过脉后,才能将药方给写下来。”

伤药不能乱用?

他说了那么长的一串话,可阿蘅的注意力全在这一句上。

也是,杨先生毕竟是神医。

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呢!

只是听他这话中的意思,似乎是没打算揭穿阿蘅想要隐瞒的事实。

阿蘅伸出了右手,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杨先生,一边在心中暗自祈愿,盼着杨先生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诊脉的时间不算久。

杨先生这次写下药方就是一气呵成,没有再停顿。

他朝青叶与青蕊看了两眼,然后将药方递给了青叶。

还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虽然只是扭伤了脚,可为了身体着想,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能不下地行走,就尽量不要。”

杨先生不止是留下了医嘱,还吩咐青叶每天去他那儿拿药。

现拿现煮,药材的药效才会最好。

杨先生定下的药方,自然是从今天开始的。

青叶跟在杨先生身后,随他一起去拿药材。

小竹楼里的常嬷嬷听了杨先生的诊治,叹着气:“姑娘这是得罪了哪位神仙,自开年之初起,就一直多灾多难的……”

她这话本是无心之言,可听在阿蘅的耳中,却仿佛是晴天霹雳。

得罪神仙算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得罪了老天爷也说不定呢。

阿蘅所做的那些关于温如故的梦境,与此间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是不谋而合的。

换句话说,应当可以算是预知。

阿蘅也不知她的此番境遇,到底是得天之幸,还是逆天而行。

倘若是前者,那她自然是幸运的。

眼下的这些不会影响全局的小灾小难,不过是将最大的灾难化解开来,让她不至于落到温如故那般凄惨的境地。

一切的磨难,都只会印证着美好结局的开始。

然而如果她是不幸的话,那就是另一番情况了。

多灾多难就会是命运给她的警告,命她不得再继续做着逆天而行的事情。

否则命运迟早会让她淹没在苦难之中。

阿蘅抬起头,眼中的光耀耀生辉。

“只是一些小意外而已,我的运气一向是最好的,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而且嬷嬷你没有发现吗?我每次受伤之后,都是会得到补偿的呀!”

她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着的。

一场生死攸关的大病之后,让她得以窥见命运的一角。

宴会之后迷路到山中,让她得到能够拯救兄长的线索之一。

那么这一次的受伤,也不会例外。

不管是得天之幸,还是逆天而行。

只要能忍过了灾难,总会得到来自命运的补偿。

有失必有得,即是如此。

第九十七章 应当

白马书院举办的聚会,有幸能够得到御驾亲临,到场的人鲜少会有想要提前离开的,他们甚至还万分期待着聚会能再延长一些时间。

就算不能亲自面见圣驾,能够与当今共处在同一座庭院之中,也是很了不得的经历了。

至少四舍五入之后,就约等于见过圣颜了。

虽然像是温桓这样的人,并不会像上述那些人一般失态。

但只要御驾没有离开,他们谁也不能提前走的。

因而这一日,不论是温桓,还是温老太爷,回到温家别院的时间都特别的晚。

白月挂在林梢。

小竹楼里的烛火也早就已经灭下。

温桓在聚会上还被人劝了酒,回来后半醉半醒间,还惦记着提前回来的阿蘅。

他问着侍候在一旁的侍女“阿蘅今日回来,可去找了杨先生?”

青雪今天一下午都在房间里打络子,只依稀听得院中的几个小丫鬟说过两句。

似是说过杨神医中午时分,顶着老大的太阳,往小竹楼去了。

她们几个小丫鬟在外面胡乱猜测,随口编排着姑娘的闲话。

青雪听见后,还特地出去训了她们一顿,扣了她们月钱。

“杨神医去过小竹楼了,还给姑娘开了药方呢!”

青雪说话时没当一回事儿。

她侍候温桓已经许多年,知道他与阿蘅兄妹情深。

因而罚过小丫鬟后,青雪便特意去小竹楼去打听过情况了。

同她说话的人是青叶。

被问起姑娘如何,她的脸色倒是一如往常,只回了句,‘姑娘说她并不大碍’。

谁人的身体,谁人自个儿清楚。

既然是姑娘说的话,那定然是不会有假的。

温桓听了话音,很快便放下心来。

原本强压着的酒意,这会儿一股脑儿的全都涌上了头,他是很难再保持清醒。

在青雪等人的服侍下,喝过了醒酒汤,再胡乱的洗了把脸后,也顾不上其他,沾到枕头就直接入了睡。

温老太爷倒是没有喝酒。

可他也并不知晓阿蘅受伤的事情。

于是等温老太爷与温桓知道阿蘅扭伤脚的事情,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了。

午膳时分。

垂花厅里的饭桌上只有一老一少。

温桓已经同温老太爷在垂花厅坐了有一会儿了,桌上饭菜的热气都快要散光了。

他摸着自己宿醉之后,还有泛红的眼睛,叹了口气。

“阿蘅今天也不用去书院,怎么还不过来吃饭呢?”

总不至于是现在还没能睡醒吧!

温老太爷招手唤来一旁侍候的侍女。

“你去看看阿蘅这会儿在做什么?”

侍女应诺后,退出垂花厅,快步往小竹楼走去。

温桓暗地里偷偷打量着,然而温老太爷这会儿看上去依旧是面色如常,也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其他。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焦灼。

桌面上的菜已经凉透,盛汤的那个碗里,表面还泛起了油花,看着就颇为难以下咽。

温老太爷的手在桌面叩击了两下,让下人将桌上的饭菜撤下去,重新再做上一桌。

温桓听后,便想要为阿蘅辩驳上几句。

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前去找阿蘅的那名侍女刚好就踏进了门。

她的身后跟着常嬷嬷,却不见阿蘅的踪影。

小姑娘自己作茧自缚,两条腿都受了伤。

晚上喝的药,还格外的苦。

苦的她整宿睡不着觉。

偏偏是两条腿受了伤,连翻身都会疼。

好不容等到天亮,阿蘅丢下一句不要吵她,这才勉强进入了梦乡。

因着一句话,常嬷嬷她们早膳的时候都没敢去喊醒阿蘅,只等她什么时候睡足了觉,自个儿醒过来。

温老太爷派过去找阿蘅的人,连阿蘅的面都没能见到。

只将侍候阿蘅的常嬷嬷给带到了垂花厅。

常嬷嬷将阿蘅昨日扭伤了脚,这会儿还在休息的事情说清楚后,就侯在一旁,等着温老太爷训话。

虽然是阿蘅在沐浴之时,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才出现无人照看的情况。

可这种话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

便也只能不在这点之上多做赘述。

温老太爷让常嬷嬷先回小竹楼,又让人去催促厨房,捡些简单易得的菜式做好了再端上来。

似是不大挑剔的样子。

而温桓的心中却是一个咯噔。

阿蘅最近似乎很容易出事!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不用多说,单就昨天一天,就伤了两次。

在聚会上摔倒划伤了腿,回来后又扭伤了脚。

这出事的次数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阿蘅醒来时,温老太爷和温桓已经在一楼等了许久。

青叶替她换衣裳的空当里,阿蘅才得知此消息。

她一边催促青叶动作快些,一边说“你们应该早些叫醒我的。”

青叶回道“老太爷听说姑娘一夜没睡,便不许我们来打扰姑娘。”

伤了一只脚,连下地都很困难。

更不用说是从二楼到一楼了。

等阿蘅梳妆打扮后,还是昨天的那两位妇人上到二楼来,将阿蘅给抱了下去。

温桓看到阿蘅被包扎的分外严实的那只脚,并非是在聚会上伤到的那一只。

然而瞧着那层层白布,就觉得很是眼中。

“我还以为你身边的丫环经过前两次的教训之后,能照顾的更加精细些,现在看来,都是不大顶用的,还是将她们都给换了吧!”

说话的人是温老太爷。

在他看来,下人没能照顾好主子,便是不称职。

既然下人不称职,那就换些能够称职的人来。

温家又不是落魄了,换几个下个还是轻而易举的。

阿蘅没想到祖父一上来就会说这样的话。

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既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也因为自己牵连了他人。

阿蘅坐在椅子上,没能像往常一样黏到自家祖父身边,只能两眼水汪汪的看着他。

“也……也不是她们的错,是我不让她们近身伺候,也是我不小心摔倒了的,祖父不要换掉她们,好不好?”

然而不论阿蘅如何请求,温老太爷都没有改变要处罚青叶等人的想法。

他对阿蘅说“她们没能照顾好你,就已经是错了。做错了事,必然就要接受惩罚。”



第九十八章 也许

祖父是否是话中有话?

阿蘅满是茫然。

她看向祖父身旁的兄长,却发现兄长是真心的赞同着祖父的话,没有丝毫其他的异样。

是她想的太多了吗?

阿蘅思量着自己的做法,所有的环节之中,也只有杨神医那一处的纰漏。

然而按照杨神医的药方熬出来的汤药,虽然是苦了些,但她的腿确实是没有昨日那么疼了。

最重要的是,杨神医已经用行动表明过了。

他是不大可能会将阿蘅受伤的真相说出去的。

所以应当只是她想多了吧!

阿蘅咬着唇,沉思片刻,接着道“处罚的话,她们是我的人,所以也应当是由我来定下要如何处罚的吧!”

当着祖父的面,她第一次将与过往不同的自己完全的展现了出来。

若是早些时候的阿蘅,她是说不出来这种话的。

小姑娘在亲近的人面前,足够称得上骄纵。

但凡是不如她意的,她总会用撒娇耍赖的方式,取得自己的胜利。

当然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是极少的。

因为很多时候,她甚至不需要说明,只要给出了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就会将她想要的东西送到她的面前。

根本就不需要她多费心思。

阿蘅抢先说了要由她来处罚,温桓看了她好几眼,碍于身旁的祖父,他没敢多说什么。

温老太爷则是抿了口茶,淡然的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状似冷眼旁观的态度,一点也看不出他方才还曾怒火中烧。

没有换人,也没有打板子,阿蘅只罚了她们的月钱。

她说“要是将她们打坏了,不就没人来照顾我了么!至于换人,那我就更不愿意了。爹爹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位沉默寡言的侍女,就已经花光了我的耐心,我可不想再去适应其他的人。所以就罚她们的月钱好了!”

实际上,罚月钱才是最轻松的。

就算月钱被扣光,阿蘅随手给的赏银就能抵她们的月钱了。

这等的处罚,一点也不算是处罚。

这不,温桓听到阿蘅最后选了这么简单的处罚,顿时有话要说了。

“光罚些月钱是没有用的。”

说着,他便要长篇大论的传授阿蘅如何正确处置下人的方法。

然后温桓就被温老太爷赶了出去。

温老太爷“你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准备逃学不成!”

讲道理,聚会昨天才刚过去,书院里的先生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准备开课。

然而谁让温老太爷是山长呢!

他都已经发了话,温桓岂有不听之理。

无可奈何的走远了。

然而他临出门前,还不忘对阿蘅眨了眨眼睛,示意下次有机会再传授她该如何管理身边的下人。

只可惜阿蘅这会儿是没办法领会他的意思,还以为温桓是眼睛在抽搐呢!

等温桓离开后,温老太爷又让其他人都出去,屋里边就只剩下了他与阿蘅二人。

“祖父……”

阿蘅在温老太爷的注视中,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良久之后,温老太爷叹息道“阿蘅真的只是不小心扭伤了脚么?”

小姑娘仍是想要将谎言进行到底。

可她又承受不住自家祖父失望的目光。

低下头去,半天都没说话。

温老太爷说“你在聚会上摔跤的事情,已经有人同我说了。只是这等小事,如何值得你为此编造谎言呢?”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亦不曾做错什么事情。

为什么非得编造出自己是在家中浴池里滑倒扭伤了脚呢?

“素日里教你的都是人无信而不立,你难道都忘了么?”

温老太爷是真的越来越不明白他们家的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就算古语有云,女人心,海底针。

可他们家的小姑娘一直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什么时候心思也会变得如此复杂!

阿蘅原以为祖父是全都知道了。

只是不曾想祖父知道的,与她猜想中的并不是一回事。

偏偏对此,阿蘅还无从反驳。

到底是直接承认自己在聚会摔的那一跤,还是矢口否认。

不管是哪个选择,想要自圆其说,并且不牵扯到旁人,感觉都是很困难的呀!

阿蘅盯着自己袖口的紫色杜衡看了好半天。

在心中暗想到,果然是说出了一个谎言,就需要再用无数个谎言去遮盖住先前的那个谎言,才能尽可能的做到自圆其说。

当然还是半真半假的谎言,最容易让人相信。

阿蘅暗地里给自己鼓着劲儿,让自己尽量显得理直气壮些。

她回着祖父的话“我没有忘记祖父的教诲,更没有说谎的。”

阿蘅原本觉得眼见方能为实,正准备弯下腰将脚上的白布给解开,让祖父亲眼看看她的伤口。

但转念一想,祖父现在质疑的不是受伤的真假,而是何时才是真正受伤的时候。

亲眼见证是做不到了,阿蘅只能自己想办法解释清楚了。

阿蘅无可奈何的说“正如祖父所说,这本就是一件小事,我根本就没必要为此说谎的。”

她思来想去之下,只好给温老太爷重新捋一遍事情的发展过程,从聚会时开始。

“我在聚会上确实是摔了一跤,但并不算重,回来后,连伤药都没有用。”

阿蘅貌似无辜的回望着温老太爷的眼睛。

然而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敢和温老太爷对视。

她的视线是向下偏移着的,只盯着温老太爷的胡须看。

得亏着两人都是坐在椅子上的,且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温老太爷这才没能发现其中的小秘密。

阿蘅继续往下说着“而且我在聚会上伤到的是右腿,回来后扭伤的是左脚,我还不至于左右不分的,倘若祖父不信,可以去问阿兄的。再不济,也可以去问方姐姐和谢淮安,昨天就是他们送我回来的。”

“我伤的是那条腿,他们也是知道的。”

不得不说,阿蘅的这番梳理过程已经使得温老太爷半信半疑。

待问过阿蘅杨先生的医嘱如何之后,温老太爷又关怀了阿蘅许久,这才离开。

在离开之前,温老太爷状似无意的问阿蘅“昨天怎么不是你兄长送你回来。”

“因为阿兄要去见皇上,而我也不想成为阿兄的负累呀!”

突如其来的问话很容易让人失去警惕心,阿蘅便是如此。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说出后半句的时候,温老太爷已经跨出了门槛。

距离之远,想来应当是没有听清的吧!

看着祖父毫无停滞的步伐,阿蘅心中如此猜测道。

同时也是真心的希望着。



第九十九章 喝药

受伤的人,在家中总会多出几分偏爱。

温老太爷从小竹楼离开没多久,就又派人来找阿蘅。

来人是温老太爷身边的侍从,不是阿蘅常见的那一个,而是经常在外边帮温老太爷办事的,名叫耿三。

他来时,阿蘅在用着迟来的早膳加午膳。

一想到用过饭之后,还得再喝上一碗苦汤药,阿蘅顿时就觉得没了胃口。

用餐时,虽不至于挑挑拣拣,吃饭的速度却是极磨蹭的。

耿三是等在院子里。

他听说阿蘅还在用膳,就没让小丫鬟进去通报,打算等阿蘅用过膳,再进去说事的。

温老太爷派他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同他说过了。

让他尽量不要打扰了姑娘用膳时的心情。

不过想来也是,姑娘是三老爷的孩子,性情也随了三老爷,应当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若是让姑娘知道她养伤的这些时日,都得在家休养,不能往书院去,姑娘心里肯定会格外的不是滋味。

初夏的天气是很好的,金乌躲在了云后,也没有盛夏那般炎热,便是在院中等候,有微风拂过,也不会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青叶在侍候阿蘅穿好衣裳后,她就出门往杨神医处去了。

姑娘服用的汤药,按照杨神医的说法,是得顿顿都去他那儿拿了新鲜的药材,再回到小竹楼这边熬煮的。

汤药需在饭后服用。

青叶带着熬煮好的汤药回小竹楼时,瞧见守在院子里的耿三。

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食盒,问道“耿管事是来找姑娘的吗?怎么不让人进去通报一声,却是一个人站在外头呀?”

在温家,温老太爷是最大的长辈,他就是温家的权威。

与之相对的,便是跟在温老太爷身后的下人们,尤其是温老太爷的心腹,地位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而且耿三不仅是温老太爷的心腹,他还帮着温老太爷管理着许多产业,在下人之中,算得上是有权有势。

也不知他这会儿是抽的什么风!

非得站在院子里头,就跟被人罚站似的。

耿三待人是客客气气的。

他说“姑娘这会儿还在用膳,我也不好打扰姑娘,只在外面等上一会儿就是了。”

哪有这样的待客的道理?

别人上门来,不仅一口水也不让人家喝,还将人晾在院子里。

青叶捧着食盒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喊来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鬟,让她们将耿三迎到小竹楼起去。

“耿管事先进去略坐片刻,喝杯茶歇一歇,”青叶同小丫鬟们叮嘱了两句,接着又对耿三道,“我这会儿还赶着要去给姑娘送汤药,就先走一步了。”

眼见着青叶都回来了。

阿蘅也不再继续跟小鸡啄米似的吃着饭。

筷子往边上一放,饭碗也往前一推,她结果青蕊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嬷嬷让人将桌上的东西收下去了吧,”阿蘅同常嬷嬷说着话,余光瞥见青叶已经从食盒中取出一碗汤药来。

碗里是黑漆漆的一片,还在往外冒着热气,看上去就非常的难喝。

她皱着眉接过青叶手中的药碗,隔着碗估量着汤药的温度已经能够入喉,便捏着鼻子,一鼓作气的将整碗的汤药都给喝下肚去。

又忙不迭的从旁边拿起茶盏,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的清水,想要冲淡嘴里的苦味。

可惜杨神医有言在先,阿蘅这次喝的汤药是需要忌口的。

汤药里不能放甘草,喝过了汤药也不能吃糖,不然就会让药性错乱。

白白吃了苦头,也不见疗效。

阿蘅猜测着杨神医可能是因为她隐瞒伤情一事,认定她是‘讳疾忌医’,这才想要整治她一番。

她也无话可说。

总不能去将治病救人的大夫再给得罪一遍吧!

其他人都各有各的差事要做。

只阿蘅喝过药之后,无事可做。

便准备让人将她移到书房里去,趁着空闲的时间,再多看两本书,也省得回头在学堂里被先生提问时,一问三不知。

心里思量着要认真上进,然而阿蘅才起了个年头,就被身旁的青叶给打断了。

青叶说“姑娘,我方才在楼下看见了耿管事,就是老太爷身边的那位,他似乎来了有好一会儿了,只是没让人通报,就一直站在院子里。”

“耿管事?”

他来做什么?

阿蘅心中的疑惑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让人去将耿三给请了上来。

耿三上楼的时候,阿蘅已经在常嬷嬷等人的帮助下,换到了书房中去。

用膳可以在闺房内,总归是自己的地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若是有人来访,还是尽量不要带入闺房之中的好。

阿蘅坐在窗户旁边,隔着一层纱帘向楼下的小院看去。

她的手上倒是没有拿着书,大约是觉得那样做,会显得过于装腔作势了些吧!

耿三一上来,先是向阿蘅问了好,接着便是转达温老太爷的话。

“老太爷说姑娘伤了脚,出行甚是不便,不如就在家中休养半月,等到行走无碍,再去书院也不迟……”

大多数孩子,总会有段时间会想要做一些与长辈期望完全相反的事情。

阿蘅感觉自己现在就已经处在这样的时间段里。

倘若祖父不曾来说,她大概也不会仍旧想要往书院里去。

连走路都没办法好好走的人,还非得往书院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多热爱读书呢!

好好待在家里养伤,想吃什么,都有人直接送到嘴边上。

这样的生活,难道不香么!

只不过祖父还特地派人来说了这么一段话,阿蘅忽然就觉得不香了。

突如其来的叛逆心理,让阿蘅不由自主的对耿三说“可我还是想要去书院。”

她还特地加了一句“就算我现在一时走不了路,也可以让人给我找个轮椅呀!”

耿三可做不了阿蘅的主,他既没应诺也没反对,只笑呵呵的告辞。

回去后,他将阿蘅的话说给了温老太爷听。

彼时温老太爷在书房里写信,听到回话,他不禁分了神,笔下的字顿时锋芒毕露。

他皱着眉,又换了一张纸,先前写的那份就作废了。

“既然阿蘅都已经开口,那你去我内库里,把那谁送的轮椅拿去给阿蘅吧!”



第一百章 轮椅

虽然温老太爷说起送轮椅之人时,语气有些轻慢。

可亲近之人自然知道,他的话语之中还带着几分亲昵的。

说起这轮椅,实际上是大有来头的。

早些年的时候,温老太爷听从先皇的旨意,在宫中担任帝师,那个时候,他教导的是还没当上皇帝的四皇子以及其他几位皇子。

在温老太爷的印象之中,当初的诸位皇子里,只有四皇子学问最好,心底也最为善良,便是有些小毛病,也都在情理之中,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其他几位皇子则是不然。

有些蠢的无可救药,有些为人太过恶毒,还有些成天只知道嘻嘻哈哈,办不成半点儿正事。

因而当先皇问起诸位皇子的近况时,温老太爷是如实回答。

当然说话之间,是忍不住对四皇子有所偏向的。

后来四皇子成了新皇,他的其他几个兄弟只要是还活着的,就都被封了王。

温老太爷库房之中的轮椅便是乐王所赠。

遥想当初,乐王还是皇子的时候,曾去皇家猎场打猎,一时不慎摔伤了腿。

宫里的人应他的要求,做出了个轮椅。

乐王虽然摔伤了腿,在一段时间内不良于行。

但因为有了轮椅,他照样可以满大街的四处走动。

最重要的是,他仿佛是经此一事后,对轮椅产生了极大的乐趣。

在那段时间里,他是逮这人就送轮椅。

京都里的大半世家家主,都被他送过轮椅。

温老太爷曾训过他不堪大任,在接到乐王送来的轮椅,以及附赠的那句‘亲自体验过,轮椅十分舒适’的话之后,他也只是笑着说乐王是少年心性。

倒没有如同其他世家那般,将乐王的举动视为挑衅之意。

现在看来,不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

昨天方如玉临走时,曾说过第二天会再上门拜访。

阿蘅便一早就让门房的人留意着。

等见到方如玉上门,就直接让人将她领到小竹楼来。

可别让她跑到温老太爷面前去道歉。

只要一想到今天中午温老太爷临走前的那句问话,阿蘅的心里就很是慌张。

不过有句俗语叫做‘死鸭子嘴瘾’,放在此处也很合适。

祖父做出的那些若有若无,仿佛是暗示又仿佛不是的举动,她都尽量当做是无意义的。

没有被亲口指明,那就还能再拖上一段时间。

“一夜过去,你的腿竟是伤的如此厉害么?”

大约是阿蘅的右腿被包扎的太严实,以至于每个刚进书房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她的腿。

方如玉也不例外。

她甚至都没有发现阿蘅包扎的,并不是昨天在庭院中受伤的那条腿。

阿蘅不好站起来,便只坐在原地招呼着方如玉。

“姐姐你先坐下来呀!”她指着自己旁边的木椅对方如玉说道。

又将她说给温老太爷的解释重复了一遍。

且再三强调道“我昨天在庭院中虽然是摔了一跤,但真的只是当时疼了些,后来便没事了。至于被包扎起来的脚,那就是另一场意外了!”

这时,方如玉也反应过来。

阿蘅在院中伤到的,确实与现在包扎起来的,不是一条腿。

方如玉“你这脚看上去伤的有些厉害,接下来是准备在家中休养么?”

阿蘅摇头。

她都在耿三面前说过自己一定要往书院去,连用轮椅代步的话都说出来了。

现在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又说自己不去呢!

“可是你的脚……”

方如玉有些愁眉苦脸,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还有轮椅这样代步的东西,只回想起了自己昨天是如何将阿蘅送回家的。

沉思片刻,她觉得自己是有主意了。

她握住阿蘅的手,分外真诚的道“幸好我们在书院中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就连平时去学堂也都是同路的。”

“阿蘅,你看,要不这样,等回了书院,就由我背着你去学堂吧!”

白马书院是不许带下人的。

书院里自配的下人于她们而言,又都是极为陌生的。

而阿蘅的性子,又最不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必说是让那些人背她去学堂了。

方如玉左思右想之下,觉得只有自己这个天生大力的人,才能够担当此等重任。

“哪里需要劳烦你,更何况天天让你背来背去的,难道你就不会累么!”

阿蘅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她虽然是将方如玉当做了朋友的,但朋友和亲人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的。

同样都是此等境遇。

倘若说出这话的人换做了温桓,阿蘅肯定是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即便她明知道还有轮椅这样的东西。

在亲人之间,再多的麻烦仿佛都成了心甘情愿。

可在朋友之间,就需要格外的小心斟酌才是。

这时,守门的小丫鬟突然前来通报,说是耿管事来了。

很令人惊讶,阿蘅也没想到她会在一天内接连见到耿三两次。

耿三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带来了两个小厮。

小厮们这会儿在楼下的院子里,跟随他一起来到书房的,是先前将阿蘅从浴池抬到小竹楼的那两位健壮妇人。

她们合力将一辆木质的轮椅给抬进了书房。

耿三说“从前有人给老太爷送礼,送的便是轮椅。恰好今日姑娘说到了这个,老太爷便让小的将轮椅送来给姑娘了。”

祖父肯定有个百宝箱。

百宝箱里要什么,就有什么!

阿蘅心里忽然生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来。

她很快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后,就让人将她从窗前的木椅,换到新来的轮椅上。

轮椅的材质是铁木的,质地坚硬,且格外的沉。

椅面和椅背还缝制了一层软乎乎的动物皮毛,坐上去后,很舒服。

阿蘅看向窗外的天空,心中不由庆幸。

还好自己受伤是在初夏时分。

倘若时间再往后推迟一些,到了盛夏时节,伤口成天被包扎着,还不得捂坏了。

庆幸之余,阿蘅也记得房间里还有个方如玉。

她偏头笑着看向身旁的姑娘“这下方姐姐可该放心了吧!”

有了轮椅,她在书院之中行走还是无误的。

方如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走路的问题是解决了,可阿蘅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坐在轮椅上吧!

只不过这话,方如玉只在心里想了想,没有往外说。

到时候回了书院,她就多多关注阿蘅,瞧见阿蘅有需要,便上前去帮忙就是了。

没必要这会儿特地说出来,让阿蘅平添了几分尴尬!



第一百零一章 不回

像阿蘅这般恋家的人,隔几日便会回京都一次。

哪怕她在家中不会过夜,可回去看望一眼也是好的。

按照前些日子养成的习惯,阿蘅原本在这两天便该回去了。

偏偏她伤了腿,能够往书院都是她耍赖才得来的机会。

想要回京都,也得看温老太爷愿不愿意放人回去。

温桓从书院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往阿蘅的小竹楼去。

他还是很担心阿蘅。

在书院待了一个下午,学堂的先生说了些什么,他都是左耳听,右耳忘,完全没有记在心里。

彼时方如玉已经告辞归去。

她走后,没人再陪着阿蘅聊天说笑。

阿蘅便在书房里一会看看学堂先生们发下来的书,一会儿又去看看温桓先前买给她的那些话本,然而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什么事都不想做了。

寻常时候,阿蘅都是自己想要在书房里待上一整天的。

也没有特地想要做什么事来打发时间。

就自然而然的在书房里度过了一天。

然而现在换成伤了腿,只能停留在封闭空间内,想要换个房间待,都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时,她的心情不免就朝着烦躁不适的方向发展。

温桓来到小竹楼的时候,阿蘅已经让人将她连同轮椅,一起搬到了院子中。

双腿不好动弹,她便让青叶在身后推着轮椅,绕着小院一圈又一圈的转。

头晕与否,倒也还好。

至少小院要比书房宽敞许多,能够活动的空间也大上许多。

“什么?你明天还准备去书院?”温桓没想到自己的例行询问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阿蘅不打算回家去。

这点温桓还是能够理解的。

娘亲这会儿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上次阿蘅出事的时候,他们不也是一起瞒着娘亲的么!

现在阿蘅又出事了,自然也还是要先瞒着的。

问题是以温桓对自家小姑娘的了解,阿蘅不是那种特别爱读书的孩子。

在白马书院进学的日子里,尤其是旬考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温桓瞧见阿蘅废寝忘食的模样,就已经足够的吃惊。

没想到旬考过去后,阿蘅对书院的热情依旧不减。

果然是他太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了么!

阿蘅拍了拍自己目前的‘坐骑’,淡然道“学堂的路都是用青石板铺成的,我又有了轮椅,所以还有什么好愁的呢?”

温桓叹了口气“还记得你小时候摔倒不小心将手心蹭破了皮,就硬是在父亲面前耍赖,一个多月都没踏进书房半步。如今果然是长大了,也变得喜欢读书了!”

阿蘅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读书的。

不管她最后的决定是怎样,只要是在阿兄的眼中,都会变成千好万好。

算了,还是先跳过这个话题。

再说下去的话,阿蘅害怕自己同温桓的对话就变成互相吹捧的局面。

在温桓回来之前,她还坐在书房的窗户边,曾瞧见有几个陌生人从小竹楼旁边的花园绕道,去了温老太爷的五柳居。

之所以阿蘅能一眼瞧出那些是陌生人,其实是因为‘衣服二字’。

他们穿着的衣裳不是别院之中常见的下人服饰。

在阳光下,领头的那人身上的佩饰闪闪发光,很是浮夸。

阿蘅对温桓说“今天好像有外人来拜访祖父,我都瞧见他们从花园路过了。”

她虽然没有特地去打探那些人的消息,但让青叶送方如玉离开时,曾让青叶问过门房。

据门房的回话,并没有见到那些人离开呢!

温桓虽然在书院待了一下去,但他知道的消息要比阿蘅多得多。

“也算不上特别重要,”温桓说起那些人的时候,语气很是平常,“来的那人姓樊,算是我们家的远方亲戚,这会儿上门拜访,是想要在别院借住几日。”

“他们和外面那些想要找别枝的算是一路人,阿蘅大可不必在意他们。”

别枝?

倘若不是温桓再度提起这个词,阿蘅险些都要将山中之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金矿若是已经被人找到,那消息应当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然而现在外面依旧是风平浪静。

想来当今他们设下的局,才刚刚开始,还没那么快就能见到成效。

阿蘅沉思片刻,她约莫猜出能够找到金矿的人必然会是谢淮安的舅舅。

只是她好像还不知道谢淮安的舅舅姓甚名谁呢!

温桓与阿蘅又聊了两句,不知怎的又说回阿蘅受伤的事情。

“阿蘅昨天没回去,是因为书院有聚会,今天也不打算回去,是准备说今天也还有聚会吗?”温桓如是问道。

留在京都的温三夫人,仍旧是十分关心着阿蘅的。

每次温桓回去之后,温三夫人在问过他的近况之后,总会特地问他阿蘅的事情。

明明很多事情阿蘅已经亲口说过了。

可温三夫人仍旧要让温桓再说上一遍。

上次阿蘅跑丢后,在别院住了两宿的事情,温桓是一清二楚的。

但温三夫人听说的版本却是,阿蘅在谢家住了两夜。

温桓先前一时口快,差点就在温三夫人面前露馅。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得提前同阿蘅对好口供才是。

阿蘅摇头。

她打小养在温三夫人的身边,没有什么事情是温三夫人不清楚的。

想要在温三夫人面前说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温三夫人总能一眼就看出她想要隐瞒的事情。

所以阿蘅并没有再额外的编造谎言。

她是直接跳过了回家的那个话题。

“我应该算是什么都没说吧!”阿蘅不太确定的说道。

她让人回京都给温三夫人送了一封信。

信中写了她最近在书院中的诸多见闻以及一些小想法。

“我给娘亲写了一封信,然后在信的末尾写着,书院里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还认识了几个好朋友,想要和她们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信是阿蘅昨夜喝药之前写的。

又在今日一早就由别院的下人送到京都的温府之中。

至于信中的内容未必就完全如同阿蘅所说的那般,但大概的意思是一样的。

阿蘅最后补充道“我打算等伤好了,再回去看望娘亲,到时候再说起受伤的事情,肯定就简单多啦!”



第一百零二章 误会

昨天皇上去了白马书院举办的聚会一事,才到了下午,便传的沸沸扬扬,远在京都的温三夫人也都知道了这事。

温三夫人一早醒来,便感到一阵心悸,心中是莫名的担忧。

等到御驾亲临的消息传回京都,她才在心中猜测着此等征兆,莫不是因为远在他处的阿蘅。

又因为早前答应过阿蘅,不会派下人去打扰她。

温三夫人这一整天都没能静下心来。

到了第二日,心悸之感未曾退去,而阿蘅也没有回来。

她人虽然没回来,却也还往家送了封信。

柳嬷嬷从外头取回了信,送到温三夫人的手中,说“姑娘年纪还小,许是被书院里的新鲜事物给吸引了,一时半会儿才不想回家。您瞧姑娘都还记得送信回来,肯定是没事的。”

温三夫人捏着薄薄的信封,缓慢的从里面取出阿蘅的信,脑子里想的却是阿蘅在‘谢家’住的那两日。

她摇摇头道“阿蘅呀!跟她兄长待得时间久了,也学会不尽不实的说着话,真是让人头疼!”

摊开了信,前半截倒是阿蘅惯用的语气,等到了结尾那儿,却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说法。

说是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小妖同人家多聊一聊志同道合的事情,所以准备过些日子再回家。

“你瞧瞧,这孩子肯定是又出了事!”

温三夫人的一个‘又’字完全道出了她的心声。

她眼不盲心不瞎的,更何况再多的谎言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总有让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

有时候,直觉要比所谓的证据更加的重要。

柳嬷嬷起初是不识字的,自从在温三夫人身边侍奉以后,她平时得了空,都会去学上一两个字。

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熟识的字。

现在走出去,勉强也能说她是认识字的。

见温三夫人用食指轻点着信纸的末尾,她也凑上前去,眯着眼睛看着信纸上的字。

“阿蘅还说她把她的心爱之物赠给了她新交的两位朋友,可别人不知道,我这当娘的能不知道么!”温三夫人摇着头,没好气的道,“我们家阿蘅自来与旁人不同。”

“别人家的小姑娘喜欢花花草草,她却不一样,最喜欢的是看旁人舞刀弄剑。”

温三夫人是了解过阿蘅的交友情况的,也清楚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的姑娘都有哪几个人。

夏家的两姐妹看上去娇娇弱弱,平日里回家比阿蘅还积极,她们自然不会是阿蘅口中的朋友。

再说方家的那位姑娘,她比阿蘅要大上许多岁。

听说她天生神力,若是从此处算,确实像是与阿蘅‘志同道合’的模样。

可那孩子明年开春就要和元家的小子成亲。

该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有功夫去舞刀弄剑呢!

柳嬷嬷在一旁想了想,忽然觉得她们夫人想的是有点少。

按照夫人的意思,姑娘交到的那几个朋友,都不像是喜欢刀剑的样子。

问题是,姑娘能交到的朋友也不一定就只会是姑娘家呀!

她看了眼温三夫人的脸色,小声道“夫人,老奴这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是多年的情分,自然有什么便说什么。”

温三夫人回望着柳嬷嬷,尤其奇怪她能说些什么。

“说到刀剑,老奴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柳嬷嬷先是劝温三夫人听过她的话,不要动怒,等温三夫人做好准备之后,她才继续往下说去。

“姑娘现在随身都带着把匕首,听说是谢家小公子所赠!”

温三夫人愣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匕首?

随身携带?

还是谢家小公子所赠?

温三夫人这下将阿蘅没能回来的事情都丢到了一边。

只顾得上同柳嬷嬷探讨着这三重疑问。

然而任凭她们如何猜测,所猜测的‘真相’与事实都是不沾边的。

谢淮安所赠的匕首,阿蘅确实是随身携带着的。

谁让这把匕首陪着她从生死关头走过了一遭,换了其他的匕首,就没有那么厚重的安全感了。

阿蘅虽然是带着匕首,但她平时都很小心,连常嬷嬷和青叶等人,她都是瞒着的。

柳嬷嬷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一场巧合。

柳嬷嬷“姑娘上次来给您请安,不小心将茶水给洒到了身上,那时是老奴陪着姑娘去更衣的。”

就连匕首的来历,都是阿蘅亲自说给她听的。

一主一仆顿时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难不成阿蘅在信里所写的那位不知名的朋友,就是谢家的小公子。

若是让阿蘅知道她们的疑问,肯定想也不想的就否认的。

阿蘅在信中写的分明是两位朋友,指的自然是夏家的两姐妹。

而且她所说的心爱之物,也不是刀与剑,而是话本。

写满了江湖侠客,爱恨情仇的话本!

只可惜阿蘅忘记写清楚夏家两姐妹的姓名。

因而使得温三夫人与柳嬷嬷都陷入了误区之中。

既然从一开始便是错的,最后得出的结论自然也就正确不到哪里去。

可惜,现在还没有人能清楚这件事。

温三夫人不再追问,她小心的将阿蘅的信放回信封之中,又让柳嬷嬷亲自将信锁到她的小木箱中。

除此之外,温三夫人还让柳嬷嬷找了人。

特地去白马书院打听谢家小公子的事迹与为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温三夫人误会了阿蘅与谢淮安之间的关系,另一边的谢夫人也有了相同的误会。

而且她们还都以为是对方的孩子先送的礼物。

另一边被两家夫人共同惦记着的阿蘅与谢淮安也终于在书院碰上了面,不过这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阿蘅也是到了书院之后才知道,光有轮椅,其实还是不够的。

幸亏有方如玉在,否则阿蘅恐怕在回书院的第一天,就要吵着回别院去。

这天,方如玉推着轮椅,带着阿蘅往书院食堂的方向走去。

原本阿蘅是很少会在书院用膳,但是她现在喝药的时间是必须固定的。

所以但凡是上午有课的日子,她都得借用书院的食堂来熬药。

在往食堂去的岔路口上,阿蘅一眼就瞧见了孤零零的,正朝着后山方向走去的谢淮安。



第一百零三章 包厢

从学堂到食堂的小径两旁,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便有一盆书院学子自种的花草,不仅种类繁多,连各自的花盆都是各有各的特色。

如同阿蘅这般方向感不好的人,平常都是借由花盆的位置,来辨识方向的。

东南西北她分不清,前后左右也很难以辨别。

倘若身边没有其他人跟着,便只能用些笨办法,来给自己寻条路。

阿蘅与谢淮安在这一点上,是极其相似的。

她看着谢淮安渐渐走上岔道,忽而低头看去,才发现今日的花盆被人挪了位置,若不是因为知道方如玉走的才是去往食堂的路,她恐怕也会跟在谢淮安的身后了。

也不能说谢淮安就一定会往食堂去。

可阿蘅看着他孤身一人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喊住他。

书院说大也不大,但谢淮安若是顺着那条路往前走,一路去了后山,不小心奔赴在走丢的过程中,那可就是大为不妙。

附近山里的陌生人最近又多了不少呢!

眼看着她们即将擦肩而过,阿蘅不由得出声唤住了谢淮安。

“谢淮安,你也在这里呀!”

没话找话的时候,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有些小尴尬。

学堂里的先生今天特地将谢淮安留下来,问了回话。

耽误了些时间。

等谢淮安从学堂出来时,已经见不到其他的过路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运气真的很差。

连学堂里做工的下人,也没能见到一个。

一路上只能按照老方法往食堂的方向摸索,得亏他先前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已经和人学了一手,还在书院中留下了些许的小记号。

方向感不好,也没关系。

按图索骥的事情总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谢淮安回过头,看向走到另一条岔道上的阿蘅与方如玉,心中明白自己恐怕是走错路了。

他与阿蘅不同,阿蘅是用花盆来辨识方向的。

可小径两旁的花盆时常会变动,要用花盆来辨认方向,还得经常打听花盆变动的规律。

未免太麻烦了些。

谢淮安是直接在地上做了标记的。

他往回走了两步,余光瞥见的标记分明就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偏偏指向的却是陌生的方向。

除了他这种需要借用标记来辨认方向的人,又有谁会去在意地面上多出来的字符模样的东西呢!

或许打扫的下人会在乎。

可他们最多只会想着将标记擦去,哪里会往相反的方向画个原封不动的标记呢?

果然是有人盯上了他吗?

看来书院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无聊了呀!

谢淮安嘴角勾起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邪气,使得他与传闻中的模样倒是更加的相似。

方如玉在阿蘅打招呼时,就已经停了下来。

这会儿瞧见谢淮安笑的怪里怪气的,又瞥见他右手拿着的长剑,她默默地拉着阿蘅的轮椅,往后退了两步。

莫名其妙的和眼前人拉开了距离。

阿蘅回望着身后的方如玉,笑着道“姐姐,他是谢淮安,你们上次在聚会上见过面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感觉方如玉似乎对谢淮安很是忌惮呢!

谢淮安也收敛了他脸上很像是坏人模样的笑容。

他看向阿蘅身下的轮椅,挥去心头甚是熟悉的古怪之感,疑惑的问道“你那天的伤竟是如此严重么?都需要用上轮椅了!”

“那倒也不是,”阿蘅又笑了笑,自她回书院之后,旁人看见她坐着轮椅,必然是要温情关怀一番的。

同样用来解释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不下数百遍。

她见到的人倒是没有那么多。

回答了许多遍,也不过是因为有些人每天都要问上好几遍。

碰到知晓前情的谢淮安,阿蘅的回答就肆意了些。

“我是回家后,不小心又摔了一跤,休养了几日,我自个儿觉得是好的差不多了,但府里的大夫说,让我再坐两天的轮椅……”

两人渐渐聊得兴起。

原本方如玉推着轮椅,阿蘅与谢淮安并排而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谢淮安推着阿蘅的轮椅,方如玉独自一人走在了两人的身后。

他们两个聊得倒是很投机。

方如玉默默地想着,也不曾上前去打扰。

书院里的食堂也分两种。

一种是书院免费提供的饭菜,有荤有素的大锅菜,摆盘上模样不算好看,味道也是马马虎虎。

至少像阿蘅这种有些挑剔的家伙,是看不上那些饭菜的。

另一种就是有偿性的食堂了。

食堂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大厨,还有从御膳房里借调出来的,只要肯花银子,想要什么样口味的饭菜,都是可以的。

价位有高有低,端看要的是什么菜。

最重要的是食堂里也是有包厢的。

阿蘅因着轮椅的缘故,前几日都是在大堂之中吃的饭。

她吃过饭之后,还得喝药。

虽然中间会隔上小半个时辰,但只要汤药一端到大堂,那股子苦味是只要站在大堂里就能闻得到的。

书院里的人也不是所有的,都会准点去吃饭,也有些人会晚点到。

晚到的人若是不凑巧,恰好碰上阿蘅喝药的时候,那他们的饭也就甭想好好吃。

接连三五天都是相似的情况,食堂里的管事就坐不住了。

以至于阿蘅她们今天才到食堂门口,管事就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迎了上来。

“大堂人多口杂,姑娘今日不妨去包厢用饭?”

管事拿着帕子猛擦额头的汗,他都将搬运轮椅的妇人给找了来,只盼着姑娘这次能点个头,可别继续在大堂里嚯嚯人了。

阿蘅的笑僵在了嘴角。

阿蘅这几日喝苦汤药已经喝出了心得,将汤药晾到温热,然后把心一横,对着药碗咕咚咕咚全咽下去,再喝上两口清水清清口,便可以了。

然而她确实是习惯了,可旁的人却忍不了那么多的苦。

她是没想到管事会来这么一出。

更猜不出神医开出来的汤药效力会这么强。

阿蘅拍了拍轮椅两侧的扶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那今日就在包厢中用饭吧!”

管事险些喜极而泣。

他冲身后的妇人摆摆手。

眨眼间,阿蘅就被她们抬着上了二楼。

留下谢淮安与方如玉面面相觑。



第一百零四章 忌口

轮椅放下时,阿蘅轻抚着额角,只觉得管事带来的这几位妇人动作未免太快了些。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到了食堂的二楼。

近处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阿蘅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天字号的包厢前,身量不高,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是很讨喜的模样。

然而四目相对之时,他眼中挪揄的笑意都不曾散去。

“果然不愧是白马书院,就连食堂的下人,迎客的态度也是一等一的好!”

分明是用来夸人的话,可从他嘴里出来,却让人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他身后的包厢门忽然被打开,有人在里面说“怀宇,你怎么在门口也不进来,我们可等你许久了……”

苏怀宇又笑了一声,回道“瞧见了有趣的事情,稍微耽搁了会时间,这不就来了么!”

这会儿谢淮安与方如玉也到了二楼,正好瞧见还未进去包厢的苏怀宇。

方如玉倒是看了苏怀宇一眼,可也没当做一回事。

而谢淮安是连看都没看,直接朝着阿蘅走去。

双手放在轮椅的椅背之上,他回头看向跟上来的管事,开口道“你还不快到前面带路,难不成还要我们自己去找哪个包厢是空着的么?”

说罢,谢淮安又低头看向阿蘅“他们这个的包厢分天地玄黄四种,我们就三个人,也不用去太大的包厢,不如就去地字号的,你看怎么样?”

他已经默认了今天的这顿饭,是要和阿蘅她们一起用的了。

阿蘅面色有些不大好。

她觉得那个叫做‘怀宇’的少年有些过分了。

阿蘅转过头,不再看向包厢那边。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

管事在一旁等候着,听到阿蘅的话后,便走到前头准备去给阿蘅等人带路。

谢淮安都已经推着轮椅往前走了好几步。

他们身后半开着的包厢门忽然完全打开来。

从里面走出个穿着青色书生衫的人。

他一出门便来到阿蘅的身前,捧着阿蘅的手,一番体贴入微的关怀之后,才听见他提议道“阿蘅还没有用膳的话,不如就同我们一起吧!”

谢淮安被来人挤到了一旁,他也不恼。

双手交叉抱臂在胸前,就静静地瞧着温桓与阿蘅。

虽然不知道他上来之前,阿蘅与苏怀宇之间有过什么样的交流,但只要看过阿蘅方才的表现,就知道她现在应当是挺讨厌苏怀宇的。

其他的事情,谢淮安不敢保证。

但这次么!

阿蘅肯定不会答应她兄长的话。

事实也确实如此。

阿蘅是挺想要不动声色的混入阿兄的交友圈,若是能够在圈中有一定的话语权,那她就更高兴了。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得面对一些不喜欢的人。

那个叫做怀宇的家伙。

表面上确实没有说过她半句坏话。

可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还有充满挪揄的眼神,无一不是在针对她。

并不是阿蘅现在坐在轮椅上,就心思敏感,而是因为有些人嫌弃的态度太过明显,就连阿蘅这种不大能辨认别人情绪的人,都能感知的清清楚楚。

藏在繁花锦绣下的心思不好猜,摆在明面上的恶意就难以忽视。

阿蘅没有看兄长身后的人,她低头推开了兄长的手。

“阿兄忘了,我现在还在喝药,平常用膳都是需要忌口的,你与他们已经有约在先,我就不去打扰了。”

温桓下意识的道“饭菜而已,让厨房重新再做便是……”

阿蘅依旧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是有几分无奈。

“我刚才都在外面听到了,你的同伴不是说已经等了许久了么?可不要因为我再耽误时间了,再说了,我跟他们又不熟,阿兄同我一起用膳的机会多了去了,何必在意这一回?”

阿蘅是不想继续与温桓推脱下去。

她冲一旁的管事点点头“你继续带路,我也真的有些饿了……”

小姑娘的后半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只身旁的温桓听得一清二楚。

温桓不好继续拦着阿蘅,只能嘱咐着不知怎的又和他妹妹走到一起的谢淮安。

细心叮咛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上更多,他就瞧见自家妹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模样,看着有几分温三老爷的气势。

温桓的话忽然卡了壳。

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自顾自的做了个总结。

“阿蘅待会儿还要吃药,用膳时可能没什么胃口,你记得劝她多吃一些。”

语罢,温桓对着阿蘅又笑了笑,这才转身回了先前的包厢。

原本站在包厢外的苏怀宇也已经被人拉进了包厢里。

阿蘅原以为接下来,便是她们三人去用膳了。

谁知方如玉红着脸上前来,小声道“应问他也在天字号包厢,他说他的朋友今天都来了,想在朋友面前介绍我,所以我……”

却是方才阿蘅同温桓说话时,元应问找上了方如玉。

人家是有正当的理由,阿蘅也不好硬是将她留下来。

而且阿蘅也没打算留人。

她温和一笑,是全然在为方如玉高兴。

“他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当的,既然他想在朋友面前介绍姐姐,姐姐就去吧!那我和谢淮安就先走一步了。”

坐在包厢里点菜时,阿蘅倒没有表现出十分忌口的模样。

谢淮安听着她点的那些菜,他并不知阿蘅对何物忌口,因而显得有些茫然。

等阿蘅示意他点菜时,谢淮安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不是说要忌口么!刚才的那些菜都没问题吧?”

阿蘅的表情有些许的奇怪。

她说“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大夫只让我喝药之后不能乱吃东西,喝药之前却是没有关系的。”

还有这种说法?

谢淮安嘴角抽搐了下。

尽管他对医术并不了解,可忌口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包括喝药之前的吗?

瞧着阿蘅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有些分不清是阿蘅在糊弄他,还是那个大夫在糊弄阿蘅!

食堂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这也和食堂有诸多厨师有很大的关系吧!

几人同时做着不同的菜,做好了再一道端上桌,确实能省不少的时间。



第一百零五章 消息

不一会儿阿蘅与谢淮安点的菜就上齐了。

食堂里没有帮忙布菜的侍女,两人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

阿蘅的胃口不大,食欲也不是很好,才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就已经吃不下了。

对面的谢淮安不愧是经常自称武夫的人。

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瞧上去就很香的模样。

阿蘅估量着他一时半会不像是会放下碗筷的样子,便也不好说自己现在就不想再吃了。

她手里虽然还拿着筷子,偶尔什么也不夹的,在碗里捣鼓两下。

实际上,整个人的心思都飞远了。

食堂与外面酒楼的最大区别,就是它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

大堂上说话稍微大点声,坐在楼上包厢里都能听见音。

更不必说,那说话的人本就是在隔壁的包厢里了。

阿蘅起初也没想着要偷听。

她虽然已经吃好了,但还是装作在继续用膳的模样,就是为了不让谢淮安感到太尴尬。

偏偏隔壁包厢里的人提到了金矿二字。

阿蘅本就对金矿一事的进展十分感兴趣,平日里无处打听也就算了,今儿个突然有人说到这个事,她可不就是打起十二分心思来听么!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食堂里的隔音虽然不好,但也没有真的差到阿蘅想要的程度。

先前听到的‘金矿’二字也是模模糊糊的。

等到阿蘅屏住呼吸,想要仔细听时,隔壁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而且很快就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

白费了阿蘅的一番心思。

谢淮安已经添了两回的饭,桌上的菜也被他扫空了大半,是到了可以放下碗筷的地步。

他看向阿蘅手边的碗筷,又瞧见她屏息凝神的模样,才发现阿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放下了碗筷。

吃饭的时候,谢淮安是很用心的,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碗里和菜盘里。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回忆不起阿蘅什么时候撂下的碗筷。

“你在做什么?”

谢淮安被阿蘅谨慎的模样感染到,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恰好隔壁传来开门声,里面的人离开后,食堂里的下人很快就进去收拾起碗筷来。

阿蘅不禁露出沮丧的神情。

她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呢!

偏过头,她看向正盯着自己看的谢淮安,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青叶来给阿蘅送药了。

送药的活计原本应该是食堂的下人的。

只是自阿蘅第一天回书院起,青叶便抱着从杨神医处拿来的药材不肯撒手,更别说是让其他人熬药了。

几番权衡之下,青叶便代替了食堂下人的作用。

熬药,送药,都是她一个人的活。

就连每天回去也都是跟着阿蘅的马车的。

青叶这次送来的汤药与往常大不一样。

从前汤药是盛在碗里,用托盘端着送过来的。

一路上汤药的味道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今儿个是放在罐子里端过来的,只有隔得近了,才闻得到汤药的苦味。

药罐被放在一旁晾凉。

青叶出去唤来食堂里的下人,将饭桌的碗筷都收拾干净了,这才出门去。

包厢里,再次只剩下阿蘅与谢淮安。

这时阿蘅突然想到,谢淮安或许会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消息。

倘若她问出口,也不知道能否得到确切的回答。

谢淮安听了阿蘅的疑问,开始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释。

他和阿蘅算是有着过命的交情,说一些只要用心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也并无不可。

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先想好要从哪里开口。

“在我们参加书院聚会的后一日,我舅舅就在这附近住下了,然后每天都会到附近山里去寻找别枝,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他实际上找的是什么,你也是知道的。”

谢淮安的声音并不大。

他也知道食堂包厢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在说话时也注意了这一点。

阿蘅点点头,谁让‘别枝’的消息是官府发出来的呢!

旁人发的悬赏能否兑现,确实是有风险。

可从官府出来的悬赏,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

借由悬赏之名,暗自寻探消息,听上去就是很刺激的活动呢!

不得不说,樊泽语这次是真的下了苦功夫。

谢淮安前两天见到他时,他刚从山中的某个山沟沟里滚了几圈,身上的锦衣华服早就脏的不成样子,就连脸上也是一道又一道的泥印,偏偏他的精气神高昂极了。

大概是有希望的人,都是会如此的吧!

因为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所经历的所有磨难,都是为了最后希望能够更早的来临。

于是,磨难也被增添了一层柔软的面纱。

谢淮安继续往下说道“舅舅他在附近的山里已经找了很多天,前两日才慢慢摸索到旁边的那座山上,直到昨天,他意外掉进山沟里,然后发现了一座金矿。”

明明声音已经放的很轻,轻到只有近在咫尺的阿蘅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但谢淮安依旧是将他与阿蘅的存在,从话语中摘除了去。

仿佛樊泽语找到金矿,真的只是如同他所说的那般,是个意外。

阿蘅点点头,再看向谢淮安时,眼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她忽然轻轻地喊了一声谢淮安的名字,让他再靠近她一些。

等谢淮安疑惑的靠近之后,阿蘅很小声的问道“你时常和你舅舅见面的话,那你是否知道那两个匪徒所说的主子指的是谁呢?”

阿蘅知道,以她现在的能力,即便是提前得知幕后之人的身份,也根本无济于事。

可她仍然还是想要知道的。

梦里的温如故浑浑噩噩,每天都在想着报仇的事情,然而就算是到了临死之前,她恐怕都还没有弄清幕后之人的身份。

否则阿蘅又何必追问谢淮安呢!

她知道自己与梦中的温如故不同,父亲他们也会有着与梦中截然不同的命运。

或许幕后之人这次还来不及布下局,就会被陛下还有父亲他们合伙掐灭所有的苗头。

然而即便是如此,阿蘅也还是想要亲眼看见那些人的下场。

而不是听见有些罪有应得的人,落得了该有的下场后,就匆匆忘记。

殊不知那些人便是她所有怨恨的源头。

那么,谢淮安他是否会知道呢?



第一百零六章 送行

谢淮安惊讶于阿蘅对他的期待竟是如此的高。

然而他却只能苦笑着辜负了阿蘅的期待。

且不说距离他们知晓金矿一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隐藏在幕后的人多年不曾被人发现,阴差阳错下露出些许的马脚,还被抓住,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想要在短短时间内,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查的水落石出,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更何况,即便是舅舅他们真的查出了些什么,谢淮安也不认为他们就会和他说。

涉及朝纲的事情,可不是在自家的论资排辈。

就算排不上号,耍无赖也能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

谢淮安苦笑“这种事情恐怕只有我爹那一辈的人才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大全,毕竟能利用的时间和线索,都太少了。”

他和他的兄长不一样。

谢淮宁自一出生,便是按照谢家大家长的规格培养的。

而谢淮安,他不用每天用严格的规矩要求自己,平日里先生教导的东西,他也是想学便学,想不学便不学,全凭自己的心意来。

凡事有得必有失。

他既然得到了那么多的溺爱,就不该怪旁人把他当做纨绔子弟,但凡正事都不与他说。

有些事情,不是想要打听,就能知道的。

阿蘅挺直的脊背骤然松懈下来。

尽管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可真的听到谢淮安说他也不清楚的时候,阿蘅还是难掩失望的神色。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端过桌边已经晾凉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味在喉间蔓延。

明明是很难以忍受的滋味。

在这一刻,却让阿蘅觉得无比清醒。

不管是谢淮安,还是她,如今都太过弱小,弱小到没办法让人相信。

尤其是她。

否则爹娘还有兄长也不会从不跟她说外界的残酷。

与谢淮安分开后,阿蘅有时也会想起他的那抹苦笑。

像是明悟,又像是自我嘲讽。

接下来的几日里,阿蘅被祖父拘在了温家别院中,连白马书院都不许她去。

别院中暂住的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阿蘅甚至都没有同他们正式见过面。

估计将来就算有机会在街头相遇,彼此谁也不会认识谁吧!

她脚上的扭伤,已经休养了半月有余,差不多已经是好全了。

下地之后,蹦蹦跳跳还有些许的困难。

但寻常的走路已经是没问题。

杨先生的药方也换成了另一种没那么苦的。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阿蘅也终于有时间回到京都了。

还是温桓一马当先的在前头开路,阿蘅坐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的等着回家。

然而今日才走了没多久,马车就停在了路边。

周围还飘荡着行人路过时的说话声。

阿蘅在车厢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温桓过来与她解释,便伸手掀开一旁的车帘,朝外看去。

城门口是黑压压的一片。

穿着兵服的人们,站成了方阵,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官道之上。

那些人齐齐的喊着口号,不过数百人的队伍,却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马车停下来的地方距离城门太远。

阿蘅只能远远的瞧见那一群官兵的衣裳,连领头的人站在何处,她都没能瞧见。

骑着马一不小心就从人群中走远了的温桓,终于逆流而归,回到了马车边。

他从马上跳下来,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一旁的护卫,在车窗边敲了两下,见阿蘅放下了车帘,他这才转道去了车门的方向,翻身进了车厢。

温桓说“外面的风有些大,阿蘅就不要开窗了,免得被吹得头疼。”

更何况路上人员混杂的,他也不想让小姑娘开窗。

今日进城的人都被堵在了半路上。

而且顾忌一时半会儿也都走不动道。

至少还要等那群将士们先离开后,他们才能继续往城里去。

阿蘅现在很不想知道自己在温桓眼中是何等模样。

或许就像是冬日檐角下的冰凌,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一时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可不是阿蘅胡乱猜测。

完全是因为温桓对待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小心翼翼了。

“只是吹会儿风,不碍事的。”阿蘅虽然出口反驳,但行动上却还是如了兄长的意思。

温桓进来后,在车厢内扫视一圈,从阿蘅身后拿出一张毯子,盖在了小姑娘的腿上。

阿蘅以前不胖,但也不是特别瘦,而是很匀称的模样。

然而这次受伤之后,她一下子瘦了许多。

虽然不至于瘦到脱相,但瞧上去是真的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偏偏杨神医还说没病没痛,这正常的很。

阿蘅“城门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官兵,他们是在那儿演练么?”

她只隐约瞧见那些人穿的都是兵服,至于是城卫兵,还是禁卫兵,那就不是很清楚了。

“是……谢淮……安的舅舅,他前几日在附近山里找到了个金矿,献给了朝廷,然后求到一个往边关去的圣旨。这会儿应当是有人在给他们送别。”

温桓本来是想直接说名字的,又想到阿蘅恐怕并不认识樊泽语是何许人也。

便只好在阿蘅的交友范围之内,给她整理一下人际关系。

温桓不许开窗。

阿蘅只能遥望着对准城门口方向的那块车厢,回忆了下自己刚才的一瞥。

可惜她什么也没瞧见。

“原来是赶在今天离开的呀!”

她喃喃低语着。

总有人努力后是能够得偿所愿的。

送别的时间有些长,阿蘅在车厢里等了许久,才等到护卫来敲窗。

说是进城的路已经空了出来,现在已经可以回城去了。

温桓从车厢里出去后,阿蘅就贴到车窗边,小心翼翼的揪着车帘的一角,从缝隙中向外看去。

她原本是想瞧瞧外面有哪些人在送行的。

马车跑起来总是比行人走的快,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方才送行的人这会儿大多还是情绪激动着的,没有那么快就离开。

这时,阿蘅从缝隙中瞧见了令她讶然的一幕,惊得她都忘记防备阿兄会突然转回来的事了。

温桓挡在车窗前,轻轻敲了两下窗“在看什么呢!”

阿蘅傻愣愣的回到“我刚才好像看花了眼……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



第一百零七章 苍白

温桓看向城门口方向,前来送行的人已经退到了路两旁,门口处的人大多是往城里去的过路行人,并无异常之处。

然而视线落在小路两旁,谢家的人也在其中。

谢老爷正低头安慰着抹眼泪的谢夫人,谢淮宁也在一旁劝说,神情姿态与身旁同来送行的家人并无区别。

温桓驱马向前,忽然瞧见了被谢家三人挡住的谢淮安。

黑衣少年的怀中抱着一个奶娃娃,娃娃身上大红色的襁褓很是显眼,若不是方才恰好有人挡在少年的前头,温桓也不至于这时才瞧见。

所以,阿蘅说的便是这个么!

在温桓眼中并不算稀奇的一件事,让阿蘅看来就分外不一样了。

她方才瞥见谢淮安手足无措的哄劝着怀中的襁褓,可是他越是着急,周身的气势就越发的凶悍,别说怀中敏感的奶娃娃,就连站在他旁边的几人,也都碍于他的气势,默默往旁边挪了又挪,偏偏他还在毫不知情的哄着孩子。

阿蘅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温桓。

“谢家哪来的新生儿呢,怎么还是谢淮安抱着的?”

别人家的家事,温桓又如何能知道!

反正他们前些日子还见过谢夫人,能肯定这孩子一定不是谢夫人所生。

至于谢老爷么!

早年谢老爷对谢夫人一见钟情,如愿取得佳人之后,更是发下平生不纳二色的誓言。

他的府中确实没有妾室,连通房也是没有的。

不过谢淮安怀里抱着的奶娃娃到底是哪家的,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已经进了城,温桓看了眼谢家的几人还在遥望着将士离开的方向,想着对方估计还沉浸在离别之意中,便没有上前去打扰。

转而带着人,先行进了城。

温三夫人已经是许久没见过她的宝贝女儿,如今她胎相已稳,若是阿蘅再不回家去,她都要吩咐人套上马车,直接奔赴温家别院了。

眼下的无关紧要之事,还是先放一放。

回家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蘅没等来温桓的回答,反倒是马车继续往城里走去。

可惜谢家人停留的地方并不在马车前进的方向内,否则阿蘅还真想停下来,同他们说会话。

她对谢淮安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是很感兴趣的。

从外间风尘仆仆的赶回家中,自然不能就这般灰头土脸去见自家爹娘。

阿蘅先回自个儿院子梳洗一番,打理好自己后,这才准备朝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然而,她看向身侧的青蕊,问道“我怎么觉得身上这衣服怪怪的?”

阿蘅如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温府别院中居住,府中每月新做的衣裳都是去别院量过尺寸,做好了新衣裳就直接送到别院中的,留在京都温家的都是阿蘅以前的衣裳。

这次她们回来的有些匆忙。

从别院带回来的箱笼同温桓的混在了一起,一时半会儿不好分辨。

青蕊便在常嬷嬷的示意下,寻了件阿蘅去年的夏衫。

虽说是去年的衣裳,但也只是过了次水,阿蘅都还没有上身,跟新衣裳也没什么区别。

青蕊上前给阿蘅理了理衣领,又弯腰替阿蘅将腰带给打的紧了些,退后两步道“姑娘最近又长高了些,从前的衣裳自然就小了些。”

“姑娘若是不急着去给夫人请安的,也可以等等青叶,等她回来了,咱们从别院带回来的合身衣裳也就都回来了。”

只是她们姑娘恐怕是急着去见夫人的呢!

阿蘅这时也想到箱笼的事情。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还是算了吧,我就穿这身衣裳去见娘亲好了。”

才走两步,还没有走到院门口。

阿蘅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有些不确定的问着青蕊“你说我要不要上点妆粉再去见娘亲呀!阿兄最近总是我脸色太苍白?”

青蕊看着自家姑娘怂怂的模样,沉默片刻,拉下了阿蘅的手。

比起在京都温家的时候,她们姑娘确实白了许多,可姑娘白的又不止是脸上一块,再说也没有少爷讲的那么吓人。

这边的青蕊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开导自家姑娘。

另一边,温桓已经来到温三夫人的院中。

“桓儿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妹妹?”

温三夫人对独自前来的儿子也还是很温柔的,只是比起三不五时就能瞧见的温桓,她现在更想看看多日不见的阿蘅。

温桓是提前过来给温三夫人做思想准备的。

他今儿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特地将自己的箱笼和阿蘅的混放在了一起。

阿蘅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始终都是要先梳洗一番,等箱笼分清,她的小丫鬟带回替换的衣裳,中间能耽搁不少时间,应该足够他和温三夫人说上一会儿话。

“阿蘅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应该再过一会儿才能来。”

温桓坐到温三夫人的身边,一双手像是无处安放似的,一会儿摸摸桌子,一会儿动动茶杯,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说实话,温三夫人已经许久没见过温桓这副模样了。

自从儿子开蒙后,跟着夫君后面学东学西,小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似的,长大后就更是一本正经,如同此刻这般算得上失态的小动作,就难以见到了。

温三夫人缀了口蜜水,眼中带着些许的笑意。

“这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呢?莫不是和元家那小子似的,在书院里瞧见了心仪的姑娘?”

外人都以为方元两家的婚事是因长辈而订下的,可她们这些亲近的人家,哪个会不知道是元家小子先看中了人家姑娘呢!

偏偏那孩子还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傻乎乎的以为天上掉馅饼了。

温桓愣了一下,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看着温三夫人调笑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还是赶快解释清楚的好。

否则赶明儿温三夫人真的让他带回个‘心仪的姑娘’,他该到哪儿寻摸去。

“娘亲,我现在还在专心读书,不想那些儿女私情的事情,更没有什么心仪姑娘的。”

温桓觉得温三夫人对白马书院的了解还是太少。

尽管书院学子有男有女,能经常见到的都是跟阿蘅似的小姑娘,哪里可能会心仪呢!



第一百零八章 取名

温桓不准备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阿蘅虽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可这挤下来的时间也不能一丁点儿的正事也不说。

他是收敛了多余的表情,认真的看向温三夫人“娘,我应该和您说说阿蘅的。”

温三夫人听后问他“若是阿蘅的事情,怎么不等她来了再说,莫不是不能让她听见么?”

什么样的事情,是不能当面说清的。

难不成是和谢家的小子有关?

温三夫人不免想到前些日子来探望她的谢夫人。

她们温家与谢家确实是世交,两家的夫人往来也算是频繁,就连两家的小孩也可以说是放在一处养大的。

当然这里的小孩说的是温桓与谢淮宁,也只有这两个是满了八岁,就一齐送去了白马书院。

两人打小关系就好,情同手足。

再往下的小辈就不行了。

温家同阿蘅年纪相近的也就二房的三个孩子,她们四个倒是喜欢聚在一起,连带着还都喜欢黏在段家小子的身边,阿蘅现在虽是改了性子,可其他几个孩子仍是老样子。

至于谢家的谢淮安。

他小时候尚且看不出有何不一般,但年岁渐长之后,每日不是在惹事,就是在前往惹事的路上。

阿蘅从前没和他打过交道,而温三夫人即便是知道交好人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因着外界的流言,她也不会特地在阿蘅面前提起这么一个人。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竟然渐渐变成了朋友。

“是因为谢淮安么?”温三夫人提起这个名字时,额角有些抽痛,她才赶走了一个对阿蘅别有用心的段瑜之,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有另外的人补充了上来。

温桓愣了一下“娘怎么好端端的说到他?”

要不怎么说第一个就想起了谢淮安呢!

温三夫人说“前两日谢夫人突然来拜访我,先是拐弯抹角的夸了阿蘅一通,后来又说阿蘅给她小儿子送了件礼物,她小儿子喜欢到随身携带的地步,甚至后来去了白马书院也不曾放下。”

说到这个,温三夫人就很是头痛。

倘若不是因为她事先知道阿蘅送给谢淮安的是一把长剑,单听谢夫人说的那些话,她险些都要以为阿蘅是与谢淮安私定终身了。

谢夫人看上去话中有话,可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的样子,果然不愧是当初的京都第一才女。

七窍玲珑心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可是谁不知道她们家的小姑娘还是孩子心性,什么情啊爱的,根本和阿蘅就沾不上半点关系!

温桓看见温三夫人又在扶额,他问道“谢夫人是还说了什么吗?娘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温三夫人当然是不高兴的。

她叹了口气“谢夫人倒是没有明说,只是暗示她家的谢淮安与我们阿蘅天生一对,若是有幸能够成事,她一定会把阿蘅当做亲闺女看待。”

“就谢淮安那样子,哪里就配得上阿蘅了!”

温桓没忍住,开口就是讽刺的语气。

别人他或许不大清楚。

可谢淮安,那是他时常能从谢淮宁口中听到的名字,但凡谢淮宁提起他,必然是他又在外面惹出事来,就没见过他做出一件正经事。

这样看不出担当的一个人,怎么能够配得上阿蘅!

温三夫人看向温桓的眼神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倒还真考虑上了,阿蘅和谢淮安才多大点岁数。就算是要提前相看人家,那也得再等两三年,不止是阿蘅,你也是一样,不到十八岁,别想让我为你准备谈婚论嫁的事。”

一句话顺利的终结了温桓接下来的发言。

他这不是顺着温三夫人说的话往下想的么!

没能想起阿蘅的岁数问题,可他的表态难道不是正确的么!

温三夫人却道“谢家的那孩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配咱们阿蘅也是可以的。再者说,谢家的家风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更有谢夫人的保证在,阿蘅若真的嫁进谢家,倒也不错。”

她又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些,且再观望几年吧!”

温桓被温三夫人这么一打岔,差点就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等他准备再度开口之时,守在门外的小丫鬟来报,说是阿蘅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院子里一片的‘姑娘好’。

温桓揉了下脸,觉得下次可以吸取教训。

有事就直接说事,千万不要东拉西扯的闲话家常。

因为那样很容易让人就忘记了初衷,原本要说的事情,一件也没能说成。

倒是听了一堆额外的消息。

有用确实是有用的,就是在当下还派不上用场。

温三夫人看着温桓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下,说“也不急于那么一时,你不想当着阿蘅的面前说,那不如等阿蘅走后再继续说好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劝说还没能给予温桓安慰。

他皱着眉,认为自己应该在接下来的母女见面之前,让温三夫人能提前做一些准备。

“娘,您应该知道女大十八变的,对吧!”温桓语速快得很,生怕说的稍微慢了一些,阿蘅就已经踏进了内室的门,“您又是许久没见过阿蘅,等会见了面,您可要提前有个准备,别被阿蘅的变化给吓着了。”

“我怎么就吓人了!”

阿蘅才走到温三夫人的房门前,就听见温桓在里面编排自己,这令她感觉十分的不高兴。

原来就算是阿兄也是会在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么!

这点她和阿兄可不一样。

就算她有时候觉得阿兄比不上旁人,可她也从来没有说过阿兄的坏话呀!

阿蘅满脸都是‘本姑娘现在很生气,你们还不快点过来哄哄我’,她气鼓鼓的进了门,给温三夫人问过好后,她就搬着椅子故意坐到温桓的对面。

一句话也不说。

就死死的盯着温桓的眼睛。

今天等不到温桓先道歉,她是绝对不会先开口跟温桓说话的。

原则性的事情,是一定不可以忽视的。

温桓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这么巧,就正好被阿蘅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小姑娘平常是不大生气的,但是真的生起气来,也是很难哄好的。

然而那是从前的事呀!

阿蘅现在是非常好哄的。

只要温桓说上一句软话,阿蘅立刻就能喜笑颜开,说坏话的事情很快就能过去的。

偏偏有些人就喜欢认死理。

温桓明明已经开口说阿蘅最近变化大,可实际上不还是在用从前的眼光看待着阿蘅的变化么!

和温桓对视了好久,小姑娘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很是酸疼,可温桓依旧是一言不发。

沉默不语的模样,看不出来一点心虚。

如果说阿蘅方才是一句软话就能哄好的,那她现在就是真的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阿蘅不再看向温桓,转而同坐在一旁的温三夫人说起话来。

接下来的谈话中,就一直当做温桓并不存在。

不止是温三夫人许久没见过阿蘅,阿蘅也是许久不曾见过温三夫人了。

上次离家之时,温三夫人的肚子还没有那么明显。

现在已经能够看出明显圆润的弧度,而且温三夫人现在穿的衣裳还是极宽松的式样。

“娘亲的肚子现在好大,是不是快要生啦!”

阿蘅的手放在温三夫人肚子的上空,迟疑半晌,也没敢直接摸下去。

她现在过日子都是混着过的,对时间流逝的感触并不明显。

温三夫人看不得阿蘅小心翼翼的模样,那会让她感觉是亏待了阿蘅。

她拉住阿蘅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阿蘅想做什么事,就直接去做,不必总是思前顾后的。你要记得,不论什么,爹娘……还有你阿兄都是站在你身后的。”

在温桓的疯狂示意之下,温三夫人勉强在后面还加上了个他。

儿子和女儿闹别扭。

她这个做娘亲的,其实最好应该两不相帮的。

可谁让温桓挤眉弄眼的模样,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呢!

最是温柔的语气,说出的最是温柔的话,自然是能够打动人心的。

那是在寻常时候。

阿蘅感受着掌心下的浮动,整个人僵硬的不敢有丝毫动作,连呼吸都直接静止了。

“娘……娘,他……他在动啊!”

屏息的时间有些长,阿蘅抬头傻乎乎的说着话。

自己肚子里的小动静,温三夫人又怎么会不知情。

她浅笑着回望阿蘅“是啊,那是小娃娃在和姐姐打招呼呢!”

打招呼吗?

阿蘅将手放到眼前,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缓缓的握成拳头。

她记得梦里的那个小孩。

与温如故相依为命的,也是温如故对世间最后的眷恋。

温柠……呀!

阿蘅忽然好想早点见到那个孩子,她这次一定会保护好爹娘与阿兄,小柠儿也会在宠爱中长大。

不必因为她这个没用的姐姐,而被迫过早的踏入成人的世界。

借住在仇敌家中,有家不能回。

身边还有个累赘姐姐,成天都要担心姐姐的安危。

小柠儿一定也会非常疲惫吧!

尤其是最后,温如故丢下他一人独留在世间,肯定会很难过的。

这次不会再像梦中一般了。

阿蘅的眼眶有些红,在白皙的面容上格外的明显。

温三夫人握着阿蘅的手,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她正要给阿蘅保证,即便是有了弟弟妹妹,爹娘最疼爱的孩子也只会是阿蘅。

小姑娘却抢先开了口。

“娘亲,我们给弟弟取个小名吧!”

也不算是突发奇想。

就如同梦境中的她名叫温如故,梦外的她却是温蘅。

所以,谁也不能保证原本应该叫做温柠的弟弟会不会有一个其他的名字。

弟弟的大名肯定是父亲,或者是祖父来取,那些是阿蘅所无法控制的。

但她可以给弟弟取一个小名。

既是为了纪念梦中的那个孩子,也是为了让她清楚,她所需要背负的东西。

梦里的温如故亏欠亲人良多。

作为温蘅,她是应该补偿回去的。

无论那些亏欠现在是否发生。

阿蘅见温三夫人似是鼓励的模样,她沉思片刻,道“弟弟应该是木在侧,小名便唤做柠儿,愿他往后乐观开朗,一世安宁,可好?”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温三夫人手上比划着她新取的小名。

温三夫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笑着看向阿蘅与温桓,说“你们兄妹俩果然是很像呢!”

“阿蘅刚出生的时候,你父亲为了给你取名翻遍了家中藏书。结果却是你阿兄先跑到了祖父的面前,说是已经给阿蘅取好了名字呢!”

温桓听见温三夫人旧事重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他连忙起身打断温三夫人的话。

“我取的那个名字最后也没能用上啊,娘就别说了,我们还是说说眼下的小名要怎么取吧!”

阿蘅满脸疑惑,她从前可没听温三夫人说过这件事。

她追问道“阿兄也给我取过名字?是什么呀!娘亲快说说!”

温三夫人伸手扭转了阿蘅的坐姿,让她正面对着温桓。

“名字是你阿兄取的,还是让你阿兄来解释吧!”

阿蘅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还在跟温桓生气,她好奇的看向温桓“阿兄,快说说看!”

温桓尴尬的笑了笑。

“给你取名的时候,我刚好在学陆放翁的诗,最喜欢的便是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说给祖父听的名字便是温如故。”

温桓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

阿蘅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原来梦中温如故的名字竟是这般来的么!

“可我的名字现在是温蘅,小名阿蘅,与温如故并无半点关系。”阿蘅下意识的说着。

“这就得说起你祖父的好友,从前的那位钦天监的国师。”

接话的人是温三夫人。

而她口中的国师早在当今登基之后,便去云游天下了。

自他离开之后,朝中便再无国师。

就连钦天监也都只剩下测算吉时、核算八字的作用了。

“你周岁之前的名字确实是叫做温如故的。只是在你抓周宴上,国师前来观礼。他见到你之后,又问过名字和生辰,便与你祖父一同去书房说话。”

外人并不知国师与温老太爷说了些什么,就连阿蘅的爹娘也是不清楚的。

“等你祖父从书房出来之后,便将你的名字改成了现在这个,而且还勒令家人不得再提起从前的名字,似乎是因为有什么忌讳的样子。”

温三夫人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为何。

但她听温老太爷说过,阿蘅从前的名字不够好,现在的名字能够护她平平安安,一世安稳。



第一百零九章 书房

阿蘅的心之前,一直都是漂浮不定的。

梦里的事情断断续续,在记忆中,有些已经模糊,有些则是刻入心底。

惨烈的过往时常在她梦中显现,挣脱不得,避让不开。可现实要比梦境温柔的多,所有的人都还留在她身边,没有受伤,也没有死亡。

随着时间流逝,梦境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以至于在听见名字的来历之前,她都快要把自己和温如故分离开来。

梦里梦外是两个世界,而她与温如故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即便温如故的经历,似乎是在印证阿蘅的未来。

即便她们的父母亲长、兄弟姐妹都有着相同的容貌与性情。

阿蘅依旧觉得她与温如故是不同的。

可温桓与温三夫人一同说起的事,就像唐三藏念给孙悟空听的紧箍咒,一直盘旋在阿蘅的脑海中。

让她开始怀疑。

也许,她与温如故并无区别。

也许,梦境就是她真实经历的过往。

世上有人能觉醒宿慧,通晓前世之事,而她却更为幸运一些,能够在时间长河中逆流而上,回到曾经的时间里,有机会能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听上去像是只有话本中才有的事情。

可谁又能保证,话本中的故事就一定不能成为现实呢!

现在的她确实是活在十一岁这年的初夏,距离二十岁的隆冬还有九年。

九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或许等到隆冬时节,她还会沉睡,可她想要救下的人,一定都会平安无事。

倘若到了那时,希望她的亲人不要太过难过……

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阿蘅不会因为自己注定长眠在二十岁的隆冬,就去疏远自己所在意的人。

她会比旁人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时光。

尽管当她离去时,亲人们会悲痛欲绝。

可她依旧不改初衷。

阿蘅可以为了他们放弃性命,却不能失去他们的爱护。

因为。

说到底,她也是很自私的人啊!

无论原因如何,被丢弃的滋味都很难以忍受,他们也应该感受一下,梦里她所经历过的难过。

夜里,始终纠缠着阿蘅的梦境终于不再是断断续续。

她清清楚楚的,以旁观者的视角,完完的目睹了温如故的一生。

从出生时起,到死亡时止。

虽然还是没能知道害死父母兄长的人到底是谁,但阿蘅知道段家的人后来是会投靠幕后凶手的。

在阿兄身亡之后,爹娘染病之时,段家的人就已经查到了溧水的内情。

只不过他们家的人,转手抹去了所有线索,又将此事当做投名状,投靠了暗地里的人。

命数并非一成不变。

可它也有固执的时候。

只要找到注定会走上原定命数的人,想要顺藤摸瓜,就是极其容易的一件事情。

虽然阿蘅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一成不变的人是谁,但她总会找到的。

昼长夜短,在初夏时节就有所表现。

阿蘅自梦中醒来,天边是微微亮,隐约间能听到院中有人走动的声音。

那是早起打扫的下人。

没有惊动旁人,她自己去了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倒影朦朦胧胧,依稀辨得模样上佳。

指尖轻点着镜面,若是顶着这副表情走出去,别说是温三夫人了,就连院子里新来的扫地丫环,也会发觉不对劲的吧!

可是平白多出来的记忆,还一股脑儿的挤在她的脑海中。

这会儿,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脚尖都沾不到地的那种。

又如何记得自己原本该是何等模样的呢!

阿蘅对着铜镜一直练到天光大亮,效果却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末了,也只能安慰自己。

她最多也只会在家中再待上半日,等到午后便又会同兄长去往白马书院,便是行事有不妥当之处,能被发现的可能也不大。

毕竟她是多日不曾在温府露面。

别人见了她,也只会以为是时间让彼此生疏了。

眼下还是先将就着吧!

阿蘅早起时,已经给自己换好了衣裳。

如今只剩下青丝散落满肩,未曾束起。

在青蕊的巧手下,阿蘅见到镜中熟悉的模样,脑海中关于自身的印象,总算是排除了千难万阻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嘴角向上扬起的弧度,已经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除了眼中的情绪太过深沉以外。

似乎已经同平时没有两样。

放松下来的阿蘅,在用过早膳之后,便按照在别院中养成的新习惯,往书房中走去。

她确实得静下心来考虑前路该如何行走。

再不能像先前那般被动。

九年,其实也不算是很长的。

温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不喜欢别人的打扰,尤其是当他们有正事要做之时。

见阿蘅走进书房,房门也被关上。

青蕊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太过显眼,刚找过来的青叶很是不解。

她顺着青蕊的目光看去,发现是姑娘的书房。

顿时不解。

“你怎么忽然这副模样,瞧上去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似的!”

话虽是这样说,可温府最平常不过,哪里会有吓唬人的东西呀!

更何况她们这是在姑娘的院子里。

青蕊失口说道“你是没瞧见姑娘方才的气势……只是站在一旁,都觉得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哪里会有这么夸张?

青叶差不多可以说是与阿蘅一同长大的。

她知道阿蘅近来的变化有些大,但她始终都是陪在阿蘅身边的,且那些变化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因而她当真不认为阿蘅会有何异常。

就是听见青蕊这么说,青叶的第一反应也是为阿蘅说话。

“咱们姑娘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说什么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倘若姑娘真的有那么厉害,又哪里会因为听见别人闲话,就躲回别院偷偷哭呢!”

青叶瞧见阿蘅偷哭,那是实属巧合的一件事情。

先前阿蘅还在坐轮椅时,夜里曾噩梦缠身,时常会梦见自己在父母兄长的灵堂前,她醒来后就抱着被角哭了好几次。

恰好就有那么一回是在青叶替她守夜的时候。

只不过青叶以为是书院有人笑话她,才引得她偷偷抹眼泪的。

青蕊同青叶掰扯不清楚。

她深知青叶这人就是个认死理的。

不过方才同阿蘅共处一室的并不只是她一人。

于是青蕊就让那小丫环过来说话。

“先前你也是在场的,你来说说姑娘方才是如何?”

小丫环年纪比青叶等人还要小一些,平时在院子里也就打打络子,做些小活计,没见过多大的世面。

她仰着头,有些为难的说“我也没敢一直盯着姑娘瞧的,只记得姑娘刚才好像是笑了一下,她笑起来可好看了,就跟仙女儿似的!”

青蕊的眼神中写满了迷茫。

姑娘有笑过么?

她怎么都没注意到,难不成是因为她昨夜没睡好,才会大白天的发癔症!

其实也说不上很复杂。

不过是因为青蕊对阿蘅很熟悉,才会发觉到小姑娘心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虽然阿蘅的杀意并未针对其他人,但对于现在的青蕊来说,还是太过可怕了。

青叶与青蕊也只是私下讨论。

没有结果之后,便也没有再说其他。

各自分开,自去做其他活计去了。

屋外微风徐徐,书房里却安静的只听得见更漏的声音。

阿蘅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宣纸上刚刚写下来的东西。

都是她在梦中的所见所闻。

大大小小的事情,有道听途说,也有亲身经历。

阿蘅原本是想着九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中间可能发生的变故太多,便想要将一些重要的事情,都用纸笔记下来,然后时常翻看,也省得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然而她写满了三页纸,却只是记忆里的冰山一角。

而且阿蘅突然想到,下人们都被常嬷嬷管束着,不会乱动她书房里的东西。

换成阿兄就不一样了。

因为父亲在外寻到孤本古籍,都会特地送她相应的手抄本。

手抄本都放在阿蘅的书房。

以至于阿兄最是喜欢留在她的书房中翻翻捡捡,寻找心意的手抄本。

阿蘅写下的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让旁人瞧见的。

她揉着有些酸疼的手腕,可怜自己做下的无用功。

白写了三页纸,她还得想办法将这些东西毁尸灭迹,真是太难了。

书房中能用得上手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铜盆与烛火。

绝对是上好的选择。

写满字的纸张被撕成了窄窄的长条块状,松松散散的堆在了铜盆里,阿蘅小心翼翼的捧着铜制青雀灯,灯油洒在了纸面上,她随手又摸出了个火折子,将铜盆里的东西给点燃了。

猩红的火光,在灯油的助力之下,燃烧的极其快速。

盆里的东西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室烧糊了的味道。

许是灯油与宣纸的组合并不是十分合适,燃烧后的烟气顺着门窗的缝隙往外涌。

外间的人初时不曾发觉,等反应过来时,魂都差点吓飞了。

青叶与青蕊瞧见书房的异样,回过神来,便已经双双冲进了书房之中。

正好与蹲在铜盆前的阿蘅撞了个正着。

青叶都已经快哭了。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不止是青叶,就连青蕊都以为阿蘅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了。

阿蘅被烟气熏得眼泪涟涟。

听见青叶的问话,她倒是没当回事,只理当气壮的回道“我刚才写了些东西,觉得不能拿到外人面前献丑,便将它们都给烧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确实很正常。

阿蘅以前练过字的纸,有些被常嬷嬷收了起来,但大部分都是被拿去烧了。

按照常嬷嬷的意思,留有姑娘笔迹的东西都需要妥善对待,万不能让旁人得去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

青蕊扶起阿蘅,又同青叶一起去收拾残局。

临出门前,青叶忍不住红着眼睛劝阿蘅。

“姑娘往后还是将这等粗活留给我们来做,千万不要再自己动手了!”

她们先前瞧见从书房往外涌的烟气,是有人要暗害姑娘,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放火烧书房呢!

差点没把她们给吓坏了。

阿蘅摸了摸鼻子,她确实是思虑不周。

第一次上手处理这些东西,不熟练不说,还差点惹出纰漏。

不出多时,二房的两姐妹便联袂而来。

一进阿蘅的书房,温芙便急急地道“听说你今儿个一时想不开,差点把书房给烧了,可我瞧着你这书房,也没有火烧火燎的迹象呀!”

同温芙相比,温蓉的话就要委婉许多。

她轻声问阿蘅“可是在书院遇到什么委屈了?若真受了委屈,也别憋在心里不说,还有祖父在呢!”

阿蘅就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才多大点功夫,连二姐姐与三姐姐都知道了。

想来再过一会儿,娘亲与阿兄肯定也要派人过来了。

说不定他们还会亲自前来呢!

阿蘅对上二房两个姐姐的眼睛,无奈的摇头解释道“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她将先前说给青叶等人听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却是格外强调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好奇,才想亲自尝试焚烧手稿是何等感觉的。

阿蘅会做出这种事情,温蓉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惊讶。

别看阿蘅平时都很乖巧的样子,实际上她的胆子可大着呢!

而且有时候还格外的调皮。

“你可悠着点儿。”温芙看着阿蘅无奈之中又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模样,开口道,“别的事情倒还好说,玩火的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不小心烧掉几本书倒也无所谓,要是把自己给弄伤了,那可就真的大大不妙呀!”

温蓉也在一旁劝道“便是手稿不需要,准备毁掉,你也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

确实。

焚烧手稿这种小事,完可以交给身边的丫环来做的。

然而阿蘅要烧的东西,却是绝对不能拿给其他人看的呀!

就算丫环不识字,也是不行的。

谁知道她会不会照葫芦画瓢,将阿蘅留在纸上的文字再画下来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阿蘅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能将温芙与温蓉的劝说,都盘收下。

书房的事情在温芙她们这边算是已经告一段落。

再者说,她们今天前来,可不是为了能够理所当然的说上阿蘅一顿。

她们是有要紧的事情与阿蘅商量的。



第一百一十章 路上

温芙她们要说的事,确实是与阿蘅有着莫大的关系。

“原先我们几个姐妹都是形影不离的,然而自你去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再想要见上你一面,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温蓉缓缓说道,似是想起先前姐妹相处时的模样,嘴角都不免带上了一抹笑。

然而又想到如今姐妹早已分别,笑便又止住了。

她忽然又说“我们这些日子都在族学之中,与阿柔日日相处,她平时看上去不争不抢,实际上也是很要强的人。族学里的先生不止一次夸过她,天资聪颖,还总说让她留在书院着实屈才,合该让她去白马书院的。阿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初阿蘅执意从族学换到白马书院,其中的缘由未曾过多宣扬。

不该知道的人,依旧是毫不知情。

应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譬如温芙姐妹俩,她们纵然不知阿蘅为何对席柔两看相厌,但她们也知道,阿蘅确实是真心不喜欢席柔的。

温芙对阿蘅说“你是怎么想的呢?席柔她一早求的便是在族学中读书识字,祖父应下了她,却不会她朝令夕改。可现在我与蓉蓉也想换到白马书院中去,族学之中便只留下她一人。”

“先生上次就劝席柔去书院,只是席柔以她想要与我们姐妹俩一道,便否了先生的提议。但若是我们都走了,她肯定不会再拒绝先生的……”

凡事可一不可再。

先生提议的第一次,席柔以温家姐妹为由拒绝了。

等到第二次,她们也都去了白马书院。

席柔便是想要拒绝,但只要想想她上次说出的理由,怎么着第二次也都是会答应的。

温芙与温蓉都坐在阿蘅的对面。

日光透过窗棂,将她们的侧影拉长。

阿蘅看着熟悉的两个姐姐,她们要比温如故幸运的多。

二伯与二伯母为她们挑选的未来夫婿都是心地良善的人家。

便是后来温如故在外的风评被害,她们也都想尽办法到段府中来探望她,还特地收买段府的人,希望她们能够好好侍候温如故与温柠。

可惜钱帛动人心也不是在什么时候都适用的。

她们的银子是白花了。

阿蘅不由得有些愧疚,她忽然想起温如故最后一次见到温芙与温蓉时的场景。

那时她才知道段瑜之始终在骗她。

青叶与青蕊又接连去世,她的身边几乎没有可信之人。

在见到温家姐妹时,她已经想不起来过去的情谊,也看不到她们满身的疲惫,只将她们与段瑜之一起归为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硬生生的将她们都给逼走,然不顾她们俩的苦心解释。

现在想来,她做错的事情又何止是一件。

阿蘅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过多的纠结往事。

她说“这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情。”

温芙与温蓉同时抬头,皆是诧异的看向她。

阿蘅笑了笑“虽说书院就是咱们家开的,可祖父早就说过,白马书院是有教无类,你们和她,若是想到白马书院读书,那就都来吧!”

只有小孩子才会把厌恶表现得那么明显。

成年人大部分都已经学会给自己带上伪装的面具。

从前的温如故没有学会。

可阿蘅现在已经学会了。

温蓉愣了一下,她想要和阿蘅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良久之后。

她问阿蘅“你不想问问我们为什么会想要去白马书院吗?”

虽然阿蘅不问,但温蓉还是想要同她解释的。

阿蘅抬起头,眼中满是温柔。

“我知道呀!”

就算是将来到了名声尽毁的地步,三姐姐都不忍心丢下她不管不问,甚至爬墙来看望她。

现在她们也是因为想念,所以才想要和她一起去白马书院吧!

阿蘅一点也不心虚的将缘由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当她的话说出口,原本还觉得她是不是在偷偷生气的温芙都被口水给呛到了。

虽然事实确实是如此,但阿蘅的性子未免变化的太大。

连这般自恋的话都能说出口。

甚至都不会脸红的。

“你知道就行了,也不必特地说出来。”

温芙是不大习惯这么温馨的气氛。

“我们从小就是在一处儿长大的,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也都能猜个七七八八,比如说你不喜欢段瑜之,也不喜欢席柔。”温蓉停顿片刻。

整理会儿思绪后,接着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我们和你,总要比他们更亲近一些的,所以不管你想做些什么,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她们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商量过一次的。

在她们看来,阿蘅十有还是会拒绝与席柔共处。

如此一来,温芙与温蓉便不能两个都去往白马书院的,至少得留下一人在族学之中。

只有这样做,席柔才找不到借口跟着她们一起往白马书院去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温蓉她们的解释都还没有说出口,阿蘅就已经转变了想法。

她看上去好像没有从前那么排斥席柔了。

这应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纵使温蓉她们已经决定去白马书院读书。

这种打算在近期内是无法实现的。

书院中的学子有各种各样的出身,其中世家与寒门基本各占一半。

盛夏时节,酷暑难耐。

世家子弟往往会随着家人去外地避暑,而寒门子弟便是在盛夏,也不能像世家子弟那般轻松。

别处的学子不好说。

但从白马书院走出来的寒门子弟,就算是放假归家,也不可能只一门心思读圣贤书,扫把倒了都不扶一下的。

他们还要帮着家里做农活。

故而农忙的时候,书院也是会直接放假的。

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离农忙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所以这段时间,书院是不会招新的,就算再想到白马书院读书,也得等到秋后了。

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阿蘅调整心态,不与某些人计较的。

回书院之前,阿蘅又去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告别。

结果被掐着脸,训了好长一段时间。

“阿蘅以后莫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温三夫人摸着阿蘅被掐红的脸颊,言语之中满是后怕。

她先前在院中散步,听见小丫鬟们说阿蘅的院中失火了,真的是吓到手脚发凉。

要不是柳嬷嬷在一旁扶着她,温三夫人险些又要跌坐在地上。

即便是后来知道那不过是虚惊一场。

可害怕的时候,是真的害怕呀!

阿蘅抱着温三夫人的胳膊,忙不迭的做着保证。

“娘亲,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确实很能唬人。

温三夫人姑且信她这一回,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

她伸手替阿蘅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吩咐侍女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送到门口的马车上,给阿蘅一起带回温家别院去。

“已经到了夏天,接下来怕是会越来越热了。”

温三夫人心疼女儿,接着往下说道。

“左右书院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放假,阿蘅接下来就在别院好好待着,等放假了再回来吧!”

免得来回跑,累到她们家的小姑娘了。

阿蘅回京都时,是她与兄长温桓同行。

再会书院时,队伍却又加了两个人。

起初阿蘅在车厢里补觉,并不清楚外头多出来了人。

等出了城,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车厢外的谈话才惊醒了阿蘅。

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始终在耳边盘旋。

阿蘅在车厢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要让外面的人闭嘴。

抱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对那道声音的解读。

虽然没有听见在说些什么,但那好像是谢淮安的声音啊!

真是有够奇怪的。

为什么她在自家车厢里补觉,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扰人清梦可以说是世上最恶劣的事情了!

懵懵懂懂间的睡意渐渐消散。

虽然还有补眠的心思,可实际上她已经是越来越清醒了。

“阿兄?”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阿蘅揉了揉眼睛,开口唤着车厢外的温桓。

总是坐在车厢里,也是会觉得烦闷的。

如果能够出去骑马,那肯定能让她很快就高兴起来的。

小姑娘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在时刻关注着她的人的眼中,就算声音再小,也能有着如雷贯耳的效果。

温桓对谢家兄弟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骑着马来到阿蘅的车窗外。

依旧是昨日一般的做派,他压根就没打算让阿蘅将窗帘给打开。

昨天从温三夫人院子出去之后,温桓就特地寻来了匠人,让他帮忙将温府的马车给改造了一番。

原本安在车厢内的窗帘被拿了下去,向外推开的木窗糊上了一层窗户纸,四个边都钉得严严实实的。

推是推不开的。

只能隔着窗户说说话而已。

阿蘅这时也瞧见了窗户的异样。

她只是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推窗,因而失去了一个提前知道车窗真相的机会。

事实上,她这会儿还挺高兴的。

车厢上的窗户纸要比别处厚实一些,但日光从白纸中渗透进来,整个车厢仿佛都要比平时亮堂许多。

温桓问道“可是饿了,这儿离别院还有一段距离呢!你要是饿了,就先用些点心……”

自从上次谢淮安驾车带着阿蘅跑到迷路之后,温家的马车里安放的东西就变得更多了。

茶水点心,银票干粮。

完是按照外出游玩的规格准备的。

阿蘅从点心盒里拿出一枚花生酥,细嚼慢咽的吃了好半天。

花生酥都已经吃了两三块,她这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要找兄长说的并不是吃东西的问题。

这会儿再将阿兄喊回来,会不会有些不恰当?

阿蘅捧着手中的点心盒子。

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出去瞧瞧。

温桓再回到队伍的前头,一眼就看见愁眉苦脸的谢淮宁。

想着他们先前说的那些话题,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这般头疼的!

温桓问他“你这又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

说话间,他的视线忽然就停在了谢淮安的身上。

按照往常情况来推断,谢淮宁每每有如此表现之时,都是因为谢淮安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

这一次也会是如此么!

谢淮安感觉到温桓投递过来的视线。

不过他以为那是询问的意思。

而他与温桓也算不上很熟,便偏过头去,只当做是没看见。

温桓眉毛一挑,他觉得谢淮安这小子很有意思哈!

“我舅舅昨天出发去了边关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谢淮宁开口道。

知道肯定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温桓还曾亲眼见过他们谢家人送行的模样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看向了谢淮安。

他可没忘记昨天这小子怀里还抱着襁褓,也不知道那里面的是谁家的孩子。

谢淮宁见温桓点头,他便接着往下说去。

“外祖父他们将舅舅留在京都,本意是为了给樊家留个后,毕竟边关时局,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温桓“但是你舅舅现在请旨也去了边关……”

他接过话头,对谢淮宁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这人莫不是因为担心樊家的香火问题,才变得这么愁眉苦脸的。

那他方才岂不是错怪了谢淮安。

虽然知道谢淮安十有是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些什么的,但温桓还是向他投去歉意的目光。

然而这次谢淮安并没有回头。

也不知道就在刚刚,有个人因为错怪他,而对他满怀歉意。

听着温桓的接茬,谢淮宁的脸色也没能好转过来。

他说“是啊,我舅舅去了边关,外祖父他们便又送了一个孩子回来。”

温桓也差不多猜到会是如此。

他并不奇怪的问道“你是担心他们路上会遇到危险么!我看没必要太过担心的,你外祖父镇守边关多年,就算是要送孩子回来,肯定也会派人保护周的。”

谢淮宁担心的并不是小孩的安。

虽然同外祖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护人安这一点上,是没有人能比外祖父做得更好的。

“你知道外祖父他们将谁送回来了吗?”谢淮宁也不需要温桓说话,就自问自答道,“他把我小表弟给送了回来,就在昨天才到的京都。”

“可是小表弟他才满一岁,连抓周宴都还没办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黏人

武将镇守边关,家眷留守京都。

是从前朝留下来的规矩。

只是到了今朝,这条规矩基本也废的差不多了。

朝中武将外出征战之时,不会携带家眷。

可若是在同一个地方,一待就是数年,家眷自然是会跟随他们身后的。

樊家可以说是武将之中的典型。

家中世代镇守边关,夫妻同上战场,子嗣留守京都。

虽说如今是天下太平,但边关不比别处。

刀枪剑影中,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发生。

故而为家中留下一点血脉,也是极正常的事。

原本樊家这一代注定留守京都,去不得别处的人就是樊泽语。

然而现在樊泽语因为寻得金矿一事,得以前往边关。

樊家自然是要更换留守京都的人。

在这里还得先说明一下樊家如今的家庭成员有哪些。

祖父辈的樊老将军尚且生龙活虎,其妻亦是女中英豪。

父辈樊泽堂、樊泽良在边关比不上自家长辈,但也是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与谢淮宁、谢淮安同辈的樊家小孩,其实还是有很多的。

大舅舅樊泽堂有二子一女,他最小的孩子也比谢淮安大上两岁。

若是回京都的人是他的孩子,那倒也没那么多的事了。

偏偏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被送回京都的是他们二舅樊泽良的独子,刚过了周岁的樊西茂,他还有个小名叫毛毛。

谢淮宁是家中长子,他要思量的事情总要比谢淮安要多上一些。

譬如新来的表弟。

别的事情可以暂且不论,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小表弟的抓周宴。

谢淮宁说“毛毛的生辰是四月二十二,既没能在边关过,也没能在京都过,而是在回京都的路上过的。”

赶路的时候匆匆忙忙。

风雨兼程之下,谁还记得小孩子的生辰是在哪一日!

毛毛又是才断奶的孩子,赶路的时候为了能给他找上一口吃的,就已经很费功夫了。

又怎么会特地在他生辰那一日,为他额外准备东西呢!

“周岁宴是不会再办了,但抓周宴肯定是准备起来的。”

谢淮宁明明是跟温桓同岁,都是不曾议亲的少年郎,却莫名的代替了谢夫人的位置,操心起毛毛的各项事宜来,提前过上了当父亲的生活。

说起毛毛,谢淮宁就忍不住将视线投给了一旁的谢淮安。

人与人之间都是要讲究缘分的。

小表弟年纪小,连话都还不会说。

又是陡然从自家爹娘身边离开,到了京都这么个离他爹娘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自个儿身边还连个熟悉的脸孔都没有。

别以为孩子小就不知事,其实害怕的感觉他也是会有的。

然而不知怎的,他与谢淮安就格外的投缘。

明明在城门口初次相见的时候,毛毛还在谢淮安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谁知等回了谢府,他居然变得只认谢淮安一个人。

遇到别的想要抱他的人,毛毛就是扯着嗓子的哭,除了谢淮安他谁也不肯要。

吃饭的时候也是。

同一碗出来的鸡蛋羹,毛毛就只肯吃谢淮安喂的那一勺,别的人都把勺子塞到他嘴边了,他连嘴都不肯张开。

小脑袋摇来摇去,跟个拨浪鼓似的。

今天一早他们离开的时候,毛毛还在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等他醒来后,发现谢淮安不在身边,会不会哭得很厉害。

谢淮宁拽着手里的缰绳,想要毛毛大哭时的场景,不由得开口唤住谢淮安。

“安安,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毛毛一起带到书院来,不然他醒来看不见你,就一直哭,那可怎么办?”

谢淮安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谢淮宁这么婆妈的一面。

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怎么喜欢新来的那个小表弟。

就算那个小孩只肯黏在他身边,他也是不喜欢的。

他侧耳细听了会儿,忽然开口道“我好像听见阿蘅在叫我,我过去看看她有什么事情?”

少年策马转身,眨眼间就去了车厢边。

留下原地的两位兄长是格外的茫然。

他们怎么没有听到阿蘅说话的声音呢?

温桓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他攥紧手中的马鞭,很想立刻也转回车厢边,可谢淮安感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安安从小到大,在这一点上还是从未改变过啊!”

他开始给温桓说着谢淮安小时候的事情。

有些是他从前就说给温桓听过的,也有些是没有说过的。

谢淮宁与谢淮安两兄弟年岁相差的有些大,谢淮安出生时,谢淮宁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

小时候的谢淮安跟现在的毛毛一般大的时候,也是格外的认人。

他不喜欢被下人抱在怀里,也不大喜欢跟在爹娘的身边,就只喜欢黏在谢淮宁的左右。

只要谢淮宁离开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他必然就会扯着嗓子哭。

有一次谢淮宁去温桓家做客。

玩闹间也记不起来时间,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

而谢淮安也有一天没见到他。

在这一天里,谢淮安就一直在哭,也不肯吃饭,谢淮宁见到他的时候,他嗓子都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只要见不到我,就一直哭。”谢淮宁想到小时候的弟弟,脸上的笑意都无端的温柔了几分。

他笑着问温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书院的时候,明明书院里一向不许带下人,可我却一连带了五六个!”

温桓当然记得。

他看了眼身旁的谢淮宁,又回头看了眼谢淮安,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回着谢淮宁的话。

“那时我还跟祖父告过状,说不能给你开特例。”

没办法,谁让他们家的小姑娘黏他确实是黏他的,但也没有到见不到他就不罢休的地步。

而谢淮宁家就不一样了。

所以在书院的头两年,谢淮宁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身边都还会带着一个小崽子。

说实话,小时候的谢淮安还是很听话的。

学堂里的先生在讲课,他就在底下乖乖睡觉,不吵也不闹。

等谢淮安到了三岁,也知晓一些道理了,才乖乖回京都去,不再吵着闹着要留在谢淮宁身边了。

谢淮宁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养成了坏习惯,安安他后来是一点也不喜欢读书的。”

何止是不喜欢呢!

谢淮安分明是只要一到学堂,就忍不住打瞌睡。

温桓想到自己昨天在城门口看到的襁褓。

忽然开口问道“你们家新来的那小孩不会跟当初的谢淮安似的吧!”

倘若他黏谢淮安就跟谢淮安黏谢淮宁似的,那书院岂不是又要多出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崽子来。

小孩子大多都很难控制自己情绪的。

虽然小时候的谢淮安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安静的,但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但凡到了那种时候,先生必然是会将谢家兄弟俩都给‘驱逐’出学堂的,毕竟不能让他们俩吵到了其他的学子。

虽然其实是已经吵到了。

谢淮宁有些不大确定。

“毛毛他是昨天才到的京都,只一天的时间,我也说不好他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样!”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实际上谢淮宁已经做好要去温老太爷的打算了。

他的这个小表弟十有是跟安安一个性子,最后肯定也是跟到白马书院来的。

温桓脸色变得很奇怪,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他也不会跟谢淮安在同一间屋子读书,小孩子是哭还是闹,也吵不到他的。

心下放松之后,温桓看着近在咫尺的温家别院,回头看了眼还在阿蘅车厢边的谢淮安,最后还是没有上前将两人分开。

都已经到了地方,接下来这两人是马上就要分道扬镳的,他又何必去做这个坏人呢!

阿蘅在车厢里吃点心的时候,忽然觉得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沉。

看向一旁的窗户,树影与人影混杂在一起,全都倒映在了车窗上。

“阿兄?”

阿蘅疑惑的开口。

阳光下的影子总是变幻莫测的。

而且阿蘅触目所及的地方更多的都是树影。

之所以会开口唤着温桓,也只是因为她听见车厢外忽然多出了几声马鸣,且不是现在赶车的那匹马发出来的。

在阿蘅的映象中,会默不作声的出现在她车厢旁的人,除了温桓也别无他人。

更何况回别院去的路上,本就应当只有她与温桓的。

这个时候的阿蘅已经将半梦半醒间所听见的谢淮安的声音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谢淮安愣了一下。

他确实要比阿蘅年长些许,但阿蘅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阿兄’这个称呼,似乎是阿蘅特指她的兄长的!

谢淮安迟疑的看向前方,恰好碰上温桓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之时,谢淮安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偏头同车厢里的阿蘅说起话来。

“我是谢淮安。”

言下之意就是他并不是温桓了。

阿蘅默默收回准备推窗的手。

倘若车厢外的人是温桓,她倒是可以再撒撒娇,阿兄心情好的话,说不得就能出去骑马呢!

然而眼下的现实却是,同她说话的人不是温桓,而是谢淮安。

阿蘅对谢淮安说自己想要出去骑马,谢淮安肯定不会出现拒绝的想法。

但是他又不能做阿蘅的主,所以何必多言呢!

路途漫漫,便是不能出门去,身边有个陪着说话的人,也是好的呀!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中,阿蘅便是同谢淮安东聊聊西聊聊,一路聊到了温家别院的门口。

阿蘅下了马车,瞧着准备转道去往书院的谢淮安,又瞥见一旁脸色有些异样的温桓。

她扭头对谢淮安说“现在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你现在回书院去,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不如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书院吧!”

白马书院虽然有自费食堂,可过了饭点,食堂就不会再招待学子的。

谢家兄弟要是现在回书院去,运气好,能够赶上食堂最后关门的时候,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胡乱用些点心打发了午饭,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能正经用上一顿饭了。

当然上面的并不是阿蘅主动喊住谢淮安的理由。

她只是忽然心有所感,觉得应该将谢淮安留下来。

这种感觉来得很是突兀,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而阿蘅也想借此机会悄悄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有所感’,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可是她在梦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梦里的温如故从来不存在‘心有所感’,她有的只是全凭直觉。

偏偏她的直觉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让人很是头疼。

该留下来吗?

谢淮安并不觉得这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事情。

他很自觉的看向了站在温桓身旁的兄长。

谢淮宁考虑了些实际情况,将期望的目光投向了温桓,他是打算答应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在场的另一个人愿不愿意答应下来。

原以为到了门口,就能分道扬镳的人,不仅不走了,他们甚至还想要留下来蹭饭。

而且蹭饭还是小姑娘先提起的。

温桓扯着唇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道“既是要用膳,一个个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我们家可没有站在门口吃饭的习惯。”

他说话时,阿蘅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他身后的门房。

还是上次她从书院聚会回来看见的那个人,他今天的手上也端着一碗饭呢!

只不过这会儿饭碗被偷偷藏到了门口石狮子的腹下,只要不特地弯腰蹲下去看,是瞧不见饭碗的。

阿蘅是眼睁睁的瞧着那门房偷偷摸摸的将饭碗藏起来的。

也对。

若是让阿兄一回头,瞧见自家门房手里捧着饭碗,那他刚才说的不就成了个笑话么!

阿蘅心中胡思乱想着,很快就走到了自家兄长的身旁。

她挽着温桓的胳膊,浅笑着说“那我们快些进去吧,我都有些饿了,也不知道厨房有没有提前准备好饭菜呢!”

别院的下人是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也清楚阿蘅她们午膳时分会回到别院之中。

时间或早或晚,但总归都在那么一个时间段里。

他们自然是已经准备好饭菜了的。

温老太爷今日去了书院,别院之中一起用午膳的便只有温家兄妹与谢家兄弟了。

因着几人早已熟悉,他们在垂花厅用膳时,就没有动用屏风。

饭菜也只有一桌,没有再铺张浪费的为阿蘅单独准备上一桌饭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嫉妒

说不好是什么样的原因。

阿蘅自梦醒之后,她的心有所感总能在现实中应验的。

就好比这一次。

她拦下了谢家两兄弟,邀他们在别院用午膳。

厨房里新做几盘菜色花上了些许时间,送到垂花厅是又过了一段时间。

温桓与阿蘅同坐,谢家兄弟正好就坐在他们的对面。

他才拿起碗筷,说上两句场面话,准备开始动筷子吃饭,门外却传来小厮求见的声音。

来的是被阿蘅记住的那个门房。

他一上来便道“少爷,门外来了辆谢府的马车,说是想要借别院的地方歇歇脚。”

人家谢府的人原话必定不是这样的,只是话让门房一传,不知怎的就变了味。

温桓看向已经起身的谢家兄弟,回头对门房说“还不快去将人请进来……”

他还是有些疑惑的。

谢家的两位少爷这会儿都在别院中,也不知道外面马车里的人是谁。

有客人远道而来,尽管对方来的时机并不是那么的巧妙。

但是也不能让人在一旁瞧着他们用膳的。

温桓对阿蘅与谢家兄弟道“午膳便再往后推一推,你们看,如何?”

阿蘅在马车上吃了一路的点心,回到别院之后,又因为口渴,喝了好几杯蜜水,这会儿倒不是很饿。

她对温桓的话是没有意见的。

而谢淮宁与谢淮安两兄弟现下的心思也没放在饭菜上。

略有些神不守舍的点头同意了温桓的说法之后,他们两个开始在垂花厅转悠,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似乎是来即将来访的人很是感兴趣。

别院里的侍女手脚利索的将端上来的饭菜又原封不动的给端回厨房去。

厨房里的大厨和二厨才从灶台上下来,正坐在一边歇息。

谁知就瞧见方才端菜的侍女,又将饭菜给端回来了。

大厨仰着脖子瞧了一眼,饭菜有没有动过,他是瞧的一清二楚。

“这是怎么了?少爷姑娘是不满意咱们做的饭菜,一口也没吃就又给端下来了?”

别说是主厨的大厨了,一旁做了两个小菜的二厨也站了起来。

他们家的少爷姑娘一向是最喜欢大厨做的菜,突然一口不吃,肯定是大有问题。

待听得是有外人来访,才让人将饭菜给撤下来,厨房里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厨摆摆手,道“这些菜你们就先分了吧,等会儿再给少爷他们重新坐上一桌。”

所说这些饭菜是没有问题,但少爷姑娘们怎么能吃剩菜。

就算这些菜是原封不动过的,也不行。

再说回垂花厅里的几人。

谢淮宁还是满脸忧心的模样,一直盯着门口,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迹象。

另一个谢家少爷就不一样了。

谢淮安不知什么时候起,就镇定下来。

现在拿着点心吃的正香呢!

一看就是已经很饿,都快要吃噎着了。

阿蘅瞥见他吞咽困难的模样,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皱紧了眉头。

她拿过一旁的茶壶,推到谢淮安的面前。

然后就瞧见他直接拎着茶壶,也没往茶杯里倒,直接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温桓没有注意到阿蘅与谢淮安在做些什么。

事实上,他现在是格外的茫然。

谢府的来人是谁,暂且还很不好说。

但人还没到垂花厅,在垂花厅里的人就能听到来人的巨大动静。

人未到,声先到。

小娃娃的哭声格外的具有穿透力,震得垂花厅里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都说不出话来。

很快,谢淮宁就先反应过来了。

他也不继续在垂花厅里转悠,而是直接奔着门外去了。

温桓紧随其后。

家里的长辈不在家,有什么大事小事,他都得亲自出面才行。

阿蘅听到熟悉的小娃娃哭闹的声音,想起昨日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她再看向谢淮安,却发现这人依旧稳坐如钟。

虽然点心不吃了,也不喝茶了。

但他也没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呀!

阿蘅问他“我阿兄和你兄长都出去了,你不准备出去看看吗?”

谢淮安眼睛也不抬的说“他们待会儿不还是要回垂花厅,现在去看还能长块肉不成!”

语气有些冲。

阿蘅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你看上去好像是在生气哦!可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哭闹的小娃娃?

小娃娃是昨天才出现的,而阿蘅年前也见过谢夫人,那个时候谢夫人可没有怀有身孕。

所以如果小娃娃是谢家的孩子,那他只可能是谢老爷和外面的人偷偷生下来的。

阿蘅皱眉,京都出了名的疼爱妻子的谢老爷,难道也是虚有其表的一个人么?

小姑娘的脸色因为联想的缘故,变得有些奇怪。

谢淮安没想到阿蘅会在一句话的功夫,就联想到那么多。

他身边也没个能认真听他说话的人,所以当阿蘅问起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会后,便将自己的心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我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他是我二舅家的孩子,刚满一岁,”谢淮安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他继续对阿蘅说,“你别看他年纪小,现在我家里的人除了我,就没有人不是向着他的。”

原来是这么个关系!

阿蘅听到谢淮安的话,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猜错了缘由,紧接着才是了解他话中蕴含的意思。

她瞪大眼睛,疑惑的问道“你是嫉妒他吗?一个才那么点大的小孩?”

说话间,阿蘅还特地比划了一下她上次见到的那个襁褓的大小。

谢淮安在阿蘅的惊讶中显得更加颓然。

破罐子破摔般的说道“这和他是大是小,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才来了一天,我爹娘他们就只会让我一味退让。”

“他喜欢黏着我,看不到我就哭,我不喂他他就不吃饭,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不喜欢他,就是不想看到他,凭什么为了一个外人就要委屈我?”

一开始见到小表弟的时候,谢淮安还挺可怜他的。

才那么小的孩子就被迫要远离家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

即便是在城门口,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始终哭闹不休的小孩,谢淮安都没有出现负面的想法。

但这种可以说是岁月静好的局面在回到谢府之后,就如冰遇阳般快速消散了。

“我爹娘说我要在书院读书,平常不会回谢府,就把我的院子划给了新来的那家伙。又因为那孩子才断奶没多久,我爹还连夜跑到交好的世家去买母羊,说什么市面上的母羊不知道有没有病,还是人家里的安全。哼,我当初断奶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精心过啊!”

不过是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谢淮安就感觉自己已经尝遍世间心酸。

当然,他那么讨厌小家伙,也还有点其他的原因。

盖因小孩只肯黏着他,连睡觉的时候也是如此。

谢淮安昨夜就不得不待着个奶娃娃睡觉,结果半夜醒了好多次。

奶娃娃不是哭了,就是尿了。

反正是没一刻能消停。

尤其是谢淮安一觉醒来,发现小孩子身上的尿布根本没有用,他的身上和床上的凄惨模样的时候,他就决定放弃和好的可能了。

然而后面的这个理由就不需要和阿蘅说了。

毕竟听上去就很倒胃口的事情,还是少说些得好。

阿蘅抿着唇,她觉得谢淮安这副模样好像很眼熟哦!

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她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现在的她确实是很期待柠儿的到来,但是梦里诸事不知的温如故曾经有一段时间是非常讨厌温柠的。

那时候的她,看上去和现在的谢淮安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父母能够给予孩子的疼爱,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说,多出了一个弟弟妹妹,便多了一个分薄疼爱的可能。

尽管对方是一母同胞的亲人,温如故也钻了一阵子的牛角尖,等温柠出生后,才渐渐好转。

更何况对谢淮安来说,分薄父母疼爱的人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呢!

阿蘅已经记不清温如故是如何想通的,不大清晰的映像中,似乎是因为温柠出生后,爹娘他们的态度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偏颇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经验似乎并不足以劝说谢淮安呀!

阿蘅迟疑片刻,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忽然低头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递给了谢淮安。

“遇到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劝你的。父母给予的疼爱是他们想要给你多少,你才能有多少,而不是你想要多少就多少。”阿蘅对谢淮安笑了笑,“不要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了,吃点糖吧!我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吃糖。”

阿蘅说的道理,谢淮安不是不懂。

只是自小被偏爱着的人,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偏爱,哪怕失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部分,也足以令他心慌。

因为有些先河一开,后续便会无法估量。

第一次失去,人们总是不会放在心上。

可失去的次数一旦多了起来,最后是真的会一无所有的。

而谢淮安只不过是比旁人更加警醒些。

虽然他对此采取的补救措施,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外面的哭声已经越来越近,谢淮安接过阿蘅手中的糖果。

嘴里的甜味慢慢扩散,却消不去他心底的苦味。

阿蘅看着他依旧算不上开心的模样,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思考片刻后,她小声对谢淮安说“也许你应该顺其自然的。”

“至少在对待那个小孩的时候,要顺其自然。因为大多数人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是不在乎对错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强弱,而你和小孩,孰强孰弱,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说话间,温桓已经带着谢府的来人回了垂花厅。

刚满周岁的小孩哭闹不休,抱着的他的人并不是奶娘,而是谢夫人。

阿蘅站在谢淮安的身边,明显能感觉到他在瞧见谢夫人的那一瞬间,是有些失望的。

谢淮安知道谢夫人不会放心让下人带着小孩的,但真看到谢夫人的时候,他还是不开心的。

就连嘴里的糖似乎也多出来几分苦意。

谢夫人将怀里的小孩换了个方向,让他能一眼看到面前的谢淮安。

果然,当谢淮安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原本的嚎啕大哭,也变成了小声抽噎。

谢淮安的脸色依旧很臭。

但当谢夫人想要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他时,他也没有拒绝。

谢淮安在侍女的帮助下,用手帕给奶娃娃擦着脸。

动作小心翼翼的。

阿蘅在一旁瞧的仔细,擦干净后的奶娃娃看上去和谢淮安长得像极了,也怪不得这孩子会一直黏着他。

谢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笑着看向谢淮安“毛毛其实很乖的,也很像你,我记得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特别黏你兄长。你小时候还跟着淮宁在白马书院读了两年书呢!”

阿蘅从前没听说过这件事。

听完谢夫人讲述了谢淮安小时候的一二事之后,她默默的看向谢淮安怀里的奶娃娃,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知道谢夫人的来意了。

果不其然,谢夫人很快就问起了温老太爷的去向。

在得知温老太爷还在书院之时,她有些失落。

“不过既然是有前例在先,当初淮宁都能带着安安在书院读书,现在安安也能带着毛毛在书院读书吧!”

温桓咳嗽两声。

他刚才是亲眼目睹了奶娃娃身旁有无谢淮安的区别的,他觉得以温老太爷的性格,十有**是会同意的。

只是到时候同谢淮安同时上课的学子,恐怕是要接受不小的考验了。

阿蘅听见谢夫人的打算,下意识的看了眼奶娃娃。

然后就和奶娃娃的眼睛对上了。

奶娃娃的眼睛圆溜溜的,很有神。

他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忽然向阿蘅张开了手,想要到她的怀里去。

谢夫人笑着说“毛毛也很喜欢阿蘅呀!他这是想要让你抱抱他呢!”

“可是我不会抱孩子呀!”

阿蘅拒绝的话才刚说完,接着谢淮安就把奶娃娃给塞到了她的怀里。

她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的向温桓求助。

“阿兄,快来帮帮我,我感觉他快要掉下去了!”

她只是随便看了两眼而已,怎么突然就变成她抱着小孩了!

要是一不小心手松了,奶娃娃掉到地上,摔伤了,那可怎么办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妄

垂花厅里的奶娃娃主动求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此时的阿蘅还是满心的手足无措,却不知怀里的奶娃娃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谢淮安将奶娃娃送出去后,自己也主动站了起来。

“你坐在椅子上,把他放在腿上,就不用担心他会掉下去了。”

气愤过后,谢淮安也没能立刻冷静下来,但阿蘅刚才说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几分。

他已经没有像先前那般讨厌这个小孩。

可也喜欢不到哪里去。

谢淮安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出手,他最多是能不靠近就绝对不靠近。

就好比现在。

奶娃娃向阿蘅伸出了手,他就直接将人给送了出去。

一连串的动作是没有丝毫迟疑的瞬间。

谢夫人见到阿蘅与谢淮安的互动,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似是惆怅又像是释然的笑了一下。

却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谢夫人没有在温府别院逗留太久。

事实上,她原本是以为温老太爷在别院之中,出门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才定在了温府别院。

否则她是会带奶娃娃直奔白马书院去的。

毕竟虽然是有先例在前,但也不能真的什么也不说的就将孩子塞到书院里去。

怎么着也得同书院里先生们商量一下才行。

再者说,孩子年纪小,需要用到的东西却是格外的多。

一次两次是安排不过来的。

得要时时查漏补缺才行。

谢夫人在别院中用过迟来的午膳,又在谢淮安的帮忙下,给奶娃娃喂了羊乳,接着便起身告辞了。

她还需要再去一趟白马书院。

人都离开后,阿蘅才偏头看向温桓。

“谢夫人不会真的把那个娃娃扔给谢淮安养吧?”

温桓并不意外的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我看十有**会是如此。”

先前谢夫人说谢淮安小时候的事情时,阿蘅也是听见了的。

她摇摇头,说“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谢家兄长与谢淮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是没有讨厌谢淮安的,可谢淮安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小孩子呀!”

说着说着,阿蘅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温桓却挑着眉,说“你是没看到毛毛没见到谢淮安的时候,哭成了什么样子,谢夫人是最疼孩子的一个人,当初她不忍心管教谢淮安,这会儿就更舍不得管教毛毛了。”

他还有句没说的话是,樊毛毛,也就是樊西茂,他到底不是谢家的孩子。

谢家的人对他的管教是轻不得,重不得。

而谢淮安的不喜,在外人眼中是当不了一回事的。

“毛毛?”

阿蘅疑惑的看向温桓,她原本还想问一下小孩的名字,没想到阿兄却先说了出来。

“这是那个小孩的小名吗?不知道他的大名是什么呀?”

温桓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他想起自己给阿蘅取名的事情了,虽然最后那个名字没能派上用场。

但和樊家的人相比,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尽责的兄长了。

“啊,那个孩子的大名叫樊西茂,西北的西,茂盛的茂。”

阿蘅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满脸的疑问。

他们家的人取名可真是有够随意的。

许是小姑娘的表情控制锻炼的还不够,身旁的温桓很明显的误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跟我们是没有关系的。”

温桓一边说着,一边将阿蘅往小竹楼的方向带。

不管是名字的事情,还是谢家的事情,都就此打住吧!

至于谢夫人寻到温老太爷后,会如何说,以及谢淮安最后会不会答应带着毛毛,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闲暇的时候,听听最后结果如何,就已经足够了。

倒也不必将太多的时间花费在外人的身上。

阿蘅回了小竹楼。

旬考才刚过去,她坐轮椅的那些日子又是天天都在看书。

这会儿是瞧见了书就不想打开的。

话本在她这儿的待遇也都是一样的。

偏偏兄长是有事情要忙的,也不能留下来陪阿蘅说话。

阿蘅在百无聊赖之下,都有些想要让人备车载她去书院逛一逛了。

然而她从内室走出来时,正好瞧见坐在院子里绣花的常嬷嬷与青蕊。

阿蘅忽然也生出做针线活的念头来。

或许她可以为即将出生的温柠做一双鞋子。

既可以打发时间,又能够磨练心性,果然是一个上好的主意。

阿蘅挤到常嬷嬷与青蕊的中间,捏着绣花针,一开口就立下了目标。

十天后。

阿蘅放弃了绣花针。

她的十个手指头都全都被扎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然而她要做的那双鞋子才刚刚打好了版型。

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阿蘅觉得虎头鞋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并不适合她。

所以她决定给温柠缝一双袜子吧!

这几日回到别院后,她就埋头在针线之中。

每天都在拆拆缝缝之中,忙的不亦乐乎。

在决定放弃虎头鞋这等高难度的目标之后,阿蘅决定暂时先给自己放一天的短短假期,袜子什么的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短短几日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比如说,谢淮安最后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还是听从了谢夫人的话。

明明并不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却偏偏要带着毛毛一起在书院读书。

阿蘅心里头其实觉得谢淮安是有些笨的。

他即便是不笨,也肯定聪明不到哪里去。

谢淮安之所以会到白马书院读书,完全是因为他家里的人不放心他,认为他总是在外面惹事。

换而言之,他并不是一定非得要在书院读书才行。

所以说,谢淮安明明可以借此机会,直接回家去的,然而他没有。

在家里待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难道不比书院快活!

阿蘅的一己之见还没有说给旁人听过,不过她今日已经提前和谢淮安约好在书院食堂见面了。

盖因谢淮安养着的毛毛似乎很想见她一面。

虽然她是不太懂。

号称很讨厌樊毛毛的谢淮安,是怎么明白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的意思的。

书院修建的时候,讲究的是整齐划一。

故而小院与小院之间的布局是极其相似的。

大概修建书院的人,也想象不到还有人会在自己家里迷路的吧!

阿蘅从女子学堂出来的时候,比较早。

本应该在上午讲学的先生,因为昨天晚上用膳时,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能来讲学了。

又因为今日上午其他的先生也各有各的事情,所以她们今天就白得了一日的假期。

出门的时间早,其实也有不好的地方。

譬如书院青石小径上都看不到其他的人。

阿蘅是独自一人出门的。

这会儿想要找个能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幸好她有特殊的认路方式,否则还不得等到学堂里其他的学子都往食堂来的时候,她才能找到路。

青石小径两旁摆放的花盆都是有规律的。

而且大多数的花盆都会在角落里标上花盆主人的姓名。

以免相似的花与花盆会被别人给拿错。

阿蘅站在需要抉择的路口,按照记忆里的规律,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右手边的那一条小径。

只是不知为何,她越是往前走,就越是觉得心慌。

她分明已经看见食堂的屋檐,心中的慌张却越发的明显。

手捂在心口上,小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剧烈。

阿蘅站在原地盘算了一下。

已知,她的心有所感是事先的预兆,最后都会以各种方式实现。

现在她对于继续往前走,已经感觉到了十足的恐慌。

那么,现在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阿蘅果断的转身,虽然她不大记得来时的路线了。

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感觉离开这个让她越来越恐慌的地方吧!

还没走出三步远的距离,阿蘅就觉得后脑勺一疼。

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意识逐渐模糊之前,阿蘅心中满是愤然,别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敲她闷棍的。

她一定会让那人后悔这样做的。

手里还拿着木棍的少年,看上去也才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是白马书院统一发放的书生服,袖口处都已经泛起了毛边。

他缓缓的放下手中的木棍,有些害怕的看向正往阿蘅头上套着麻袋的另一个少年。

“哥,咱们是不是打错了人啊!”他语气迟疑的说道,“那人让咱们打的是个男的呀!”

可地上躺着的这个分明是个小姑娘啊!

麻袋少年手上一用力,将袋口给扎得紧紧的。

听见木棍少年的问话时,他一点也不心虚的说“你忘记我们上次看见的了吗?”

“要不是这姑娘拦住了那小子,我们早就已经打到人,也拿到钱了,娘亲和阿妹的药也能早点配齐了!”

木棍少年还是很心虚。

“可咱们要打的人不是她呀!”

麻袋少年弯下腰,将麻袋里的阿蘅直接抗在了肩上,一手示意着另一个人快些跟上,然后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边走边说“你脑子能不能稍微转点弯儿!”

“雇主让咱们打的人现在成天在自己院子里带娃娃,一日三餐都有人送给他吃,而且身边还总是跟着人,根本就没有落单的时候,我们要是什么也不做的等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到他落单!”

“可这和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她上次还坐在轮椅上,刚才走路也很慢,肯定是腿脚有问题,要不咱们还把人给送回去吧!”

木棍少年抬手扶了一把麻袋少年肩膀上的阿蘅,避免她撞上一旁的假山。

他刚才下手后,就后悔了。

小姑娘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仿佛就看见了阿妹。

一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人欺负阿妹,他心里就格外的不是滋味。

“哥,要不咱们还是去书院管家那里借钱,就不要再做背地里敲闷棍的事情了吧!”

肩膀上的小姑娘不是很重,但一直背着还是会觉得累的。

麻袋少年闷声闷气的说“我们有手有脚的,能自己挣钱,又为什么要去找人借钱!”

他心中是自有一番道理的。

旁的人是劝不动他。

他开始反向劝说着木棍少年。

“你别看她是个小姑娘,就觉得她可怜兮兮的。”

“像她们这种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人,哪里会懂得我们这些一枚铜板恨不得掰成三份花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想想娘亲和阿妹,你总要知道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再者说,我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是看她和我们要打的那人很相熟,想要借她的手,将那人约出来见个面,挣点买药钱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不仅是木棍少年,他自己也被这番话给劝服了。

两人扛着阿蘅去了后山。

后山树木繁盛。

这两人东走西拐的,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略为空旷的小平地上。

麻袋里的阿蘅也放了下来。

他们还就地取材的找了藤蔓一类的东西,将阿蘅给捆在了树上。

麻袋少年围着阿蘅转了好几圈,抬头问身边的人。

“你说,咱们要不要弄点东西塞住她的嘴,免得她醒过来大叫大喊的。”

木棍少年摇头。

“还是算了吧!山里头,就算她扯着嗓子喊,也没人会听见的,就不要多此一举了。”

实际上,他是觉得太折腾人家小姑娘了。

本来和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就因为他们想要赚点买药钱,不仅被砸了一闷棍,还被捆到山里来,小姑娘的运气实在是太差。

木棍少年也帮不了她。

顶多是让她少受一点罪。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下手太重,还是小姑娘就格外的体弱,等木棍少年被派出去送信的时候,她都一直还没有醒过来。

另一边的谢淮安快要被怀里的奶娃娃给折腾死了。

别人家的一岁奶娃娃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

但他怀里的这个,见天的跟他嗷嗷嗷的叫,时不时的还憋出个哼哼。

一开始谢淮安还以为毛毛是在学猪叫,虽然他也不清楚毛毛是从哪里知道猪会哼哼哼的。

然而过了两天,毛孩子又新学了一个‘找’字,和前面的哼哼一起说,他才觉得毛孩子说的可能不是哼哼,而是蘅蘅。

不管是还是不是,谢淮安已经约了阿蘅今日一起用午膳,倒是看毛孩子的反应就行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在食堂等了许久,也不见阿蘅的身影。

莫不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不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奇葩

怀里抱着的奶娃娃已经很是不耐烦。

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但凡听到脚步声,都会下意识的往前扑去。

谢淮安两只手抱着他,尚且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不知他娘是不是到了年老眼花的年纪,居然还一直说毛孩子是她见过最容易带的小孩。

谢淮安也就呵呵了。

如果毛孩子都能算是乖巧可爱,那他将来成亲后是绝对不会要小孩的。

他担心到时候碰到个不乖巧的孩子,会忍不住将孩子塞回去回炉重造。

还排在少年行列中的他。

虽然渐渐担负起自身的责任,但在有些时候依旧改不了任性。

女子学堂那边最后一波散学的人都已经到了食堂。

阿蘅却依旧是不见踪影。

谢淮安点了两名侍女,让她们去女子学堂寻人。

看看阿蘅到底是被事情绊住了脚,还是已经不准备过来赴宴。

他与阿蘅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阿蘅不会轻易违约。

不过温家世兄似乎是不大喜欢他的。

倘若是他得知此事,想要从中阻拦的话,阿蘅也许确实需要耽搁一些时间的。

只是不管怎么说,一直没个音讯,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了啊!

领命而去的侍女前脚才下了楼,后脚又转回了包厢门口。

听见敲门声,谢淮安扬声让人进来。

原以为是侍女恰好见着阿蘅。

他抱怨的话都已经到嘴边,谁知一抬眼根本就没看见阿蘅的人影。

“不是让你们去找人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淮安一把将快要掉出去的毛孩子按在怀里,语气不是很好的开口道。

可千万别跟他说,阿蘅是派人送信来说明自己不能到场了!

那他是会很失望的。

瞳孔中的墨色越发深沉。

毛孩子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情绪,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没有再动弹。

侍女们向两边让开,露出身后的陌生少年。

“少爷,这人说是有事要找您。”

她们本来是不会让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少爷的面前。

只是这人一上来就说他受人所托,要帮忙带话。

最重要的是他说托他带话的人便是少爷要找的那位姑娘。

本着宁可疏漏,不可错过的想法,她们便将人带到了少爷的面前。

谢淮安的心情说不上好。

这会儿冷眼看着来人“说吧,你有什么事?”

林木看了眼包厢里的其他人“托我传话的人说,那话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所以……”

谢淮安不耐烦了。

正准备让人不说就直接出去时,忽然瞥见林木袖中一闪而过的绿意。

玉佩的样式大多类似。

林木袖中的玉佩却是玉兔模样。

而谢淮安昨日见到阿蘅时,她用来压裙角的玉佩便是玉兔模样。

姑娘家出门大多不会连着几日都用相同的首饰,阿蘅却不然。

若是她喜欢的东西,她总是会随身携带的。

可玉佩这种东西,又岂是能够随手相赠的东西呢!

谢淮安闭上了眼睛,压住心头那股无名之火。

他将怀里的毛孩子交给一旁的侍女,并令她们直接将毛孩子带回小院中,不必继续留在包厢中。

毛孩子起初还哭闹了两声。

谢淮安却不愿意再惯着他的坏脾气。

他冷声道“闭嘴,我现在有事要做,你最好不要再胡闹,否则!”

毛孩子似是被他的冷言冷语给吓到了。

被侍女抱走的时候,连动都没动,更不必说是哭闹了。

其他的人都已经走了。

包厢之中便只剩下谢淮安与林木。

离去的侍女还顺手带上了包厢的门。

在林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淮安就已经上前将他给揍趴下。

脸被按在了地上,手臂也被反锁在背后。

整个人瞬间就处于颓势地位。

“说,你袖子里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谢淮安不是没想过这人兴许是好人的可能。

可书院之中的路都是青石小径,成天都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偏偏这人的裤脚、衣摆上都沾到泥土,谁知道他刚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而且便是阿蘅不打算前来赴约。

她需要找人过来传话,找什么样的人不可以,哪里用得上林木这样瑟瑟缩缩的一个人,甚至还将玉佩给送了出去!

林木原本想着空口白话没个凭证,谢淮安会不相信。

临走前,才刻意将阿蘅用来压裙角的玉佩给拽了下来。

其实珠花发簪也是可以的。

但他不确定那些东西拿下来之后,小姑娘的头发会不会直接散开。

所以最后还是选定了玉佩。

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因为玉佩的事情而被发现不怀好意。

林木不慌。

他和哥哥林昆也准备了被提前发现后要如何应对的计划。

“玉佩的主人现在确实是安然无恙的,但是你继续拖延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对于这种一听上去就不像是好人能说出来的话,林木是想过要拒绝的。

然而鉴于他与谢淮安的武力差距,他说什么话都是会被揍的。

还不如说点能够威胁人的话,也好让谢淮安投鼠忌器。

事实上,他的话也确实是起到了效果。

谢淮安放开对林木的压制,脸色冷得都快要结成冰。

“你们想要做什么!”

无缘无故的绑架了阿蘅,还特地找到他的面前。

谢淮安不禁想到了金矿一事的后续。

难不成是舅舅他们布下的疑阵被人看穿了,幕后之人已经摸查到他与阿蘅的身上?

看来幕后之人的身份果真是不容小觑。

说不定舅舅他们身边就有幕后之人派出来的奸细。

等今日一事过去后,他需得给舅舅传个信才行。

退了包厢,同林木一起离开食堂的谢淮安,并不知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其他人看在眼中。

二楼包厢。

有人用过午膳,正准备离开食堂。

一出门便瞧见了熟悉的人影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人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谢淮宁疑惑的揉着眼睛,确定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走在他身后的温桓拍着他的肩膀。

“怎么突然停在半道上,后面又有人过来了,快些走,别挡着路了!”

谢淮宁让出路来,人却依旧有些迷茫。

他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安安了。”

“可是不对啊!安安今天不是带着毛毛一起,请阿蘅吃饭么!”

“怎么这会儿却一个人走了?”

若是谢淮宁不说,温桓都还不知道吃饭这回事。

小姑娘一向是和他无话不谈。

就是最近忽然有些转性子,开始有些小秘密了。

温桓想着阿蘅一天天的长大,都已经快是大姑娘了,有些小心思不愿意与旁人说,便也没当回事。

现下看来,还是不能过早的放心。

他瞥了眼满脸不解的谢淮宁“想要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问楼里的管事不就行了。”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食堂里发生了些什么。

但只要将管事找来,再找出是谁接待的谢淮安。

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不就很快能知道了么!

等管事将下人找来,将他们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后,不管是谢淮宁,还是温桓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

阿蘅没来食堂,谢淮安让人将毛毛送回小院,然后独自一人跟着个陌生少年离开了。

几件事情分开来说,是算不上大问题的。

结合前因后果,再将几件事结合在一起看,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幸好现在是用膳的高峰期,外面青石小径上人来人往。

再加上林木与谢淮安也没有刻意避开行人。

故而温桓与谢淮宁很快就打听到了谢淮安他们的去向,并且找了不少人手,一起跟了上去。

再说回山里头的阿蘅。

梦里发生的事情不算数。

她从小到大,又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

后脑勺上恐怕已经起了一个大包,这会儿不用手按着,都觉得生疼的。

自昏迷中醒来,她瞧见的便是一小片空旷的土地,以及大片绿油油的林木。

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手脚还都被东西给捆住了,人也被绑在了树上,一看就是局势很危险的模样。

令人奇怪的是,绑她的人没有用东西遮住她的眼,也没有捂住她的嘴。

绑匪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被人瞧见真实面貌似的。

林昆蹲在空地边缘,总算是等到林木将谢淮安给带了回来。

他二话不说的退回阿蘅的面前。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块大石头,就直接举到了阿蘅的头顶上方。

谢淮安并没有小看这两人。

尽管他们看上去挺不靠谱的,威胁人的时候都没有动刀子。

但如今这世道,骗子太多,他不得不格外小心。

谢淮安看向阿蘅那双红彤彤的眼睛,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拳头。

幕后之人果然心狠手辣!

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不肯放过。

他冷冷的看向阿蘅身边的林昆“我已经过来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虽然猜测这些人是受幕后黑手的指使。但谢淮安还没打算主动暴露出去。

他不动神色的观察着周围。

不知道是不是他实力不够强,竟然没有发现周围是否潜藏了其他人。

若是只有眼前的这两人,他或许可以直接将阿蘅救出去。

也不必拖延时间,等待其他人的救援了。

事实上,谢淮安在跟随林木出食堂的时候,就已经暗自将消息传给舅舅留给他的人了。

只是聚集人手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也得继续拖延一段时间。

林昆见谢淮安没有反抗的打算,便放下了手里的大石头。

他说“你应该知道书院里勤工俭学的方式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吧!”

一开口便是知识盲区。

谢淮安与阿蘅四目相对,两人眼中俱是迷茫。

林昆并不认为他们会毫不知情,但眼下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便在动手之前,决定先解释一遍。

“读书对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寒门来说,却是个耗钱的大事。”

白马书院虽然是免费提供住宿与饭菜,每旬还会发两身新衣裳。

可读书要用到纸墨笔砚却还是得他们自己花钱购买。

更何况林昆与林木需要花钱的地方,远远不止是读书这一方面,他们家还有病重的娘亲与阿妹。

平日里不想办法挣点银钱,就连救命的药都买不起,更不必说是读书了。

“先生对这些管理的不是很严,帮人整理内务,或是代为骂人都是能挣到银子的。”

谢淮安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复杂。

但也不像是很简单的样子。

林昆还在继续说着话。

“我们兄弟俩平时在书院里也只接这两种活计,只不过最近家里需要用钱,便多接了一些其他的活计。”

“有人出钱让我们揍你一顿,偏偏又找不到你落单的时候,便只好借这位姑娘的手,将你约了出来,若是有什么不对,还望多多包涵!”

阿蘅都不知道在白马书院之中,打人都成了勤工俭学的方式之一。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

还包涵!

她被人敲了一闷棍,居然是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

绝对不会原谅的。

林木在一旁补充道“雇主说只要揍你一顿,也不是要打断手脚,就将你打成猪头,三五天出不了门就行了。”

这要求还不如不说呢!

反正谢淮安听了以后是更加生气的。

他在气愤之余,还心虚的看了眼阿蘅。

没成想这次会是他连累了阿蘅。

林昆“咱们也别说废话了,你现在站那儿让我们兄弟打一顿。打完了,我们就放你和这位姑娘离开,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们。可是……你要是反抗的,我可不保证这位姑娘会不会受伤了……”

阿蘅还从未听说过这么奇葩的理由。

她深刻觉得这两兄弟是不想要继续在白马书院待下去,才会如此的无法无天。

说什么勤工俭学,代为整理内务,她是相信的。

就算是代为骂人什么的,她也还能理解。

但是打人就很过分了。

他们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反而像是京都街上的小混混,没有本事就不说了,还成天到处惹是生非,简直不能让人更讨厌了。

阿蘅以为谢淮安会拒绝这两人的要求。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毫不还手的站到一旁。

似是准备任由这两人对他下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人

阿蘅一时脱不开身。

却也是相信了这两人的说法。

她虽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被人连累,但也没想过就真的站在一旁不管不顾。

谢淮安本是不必前来的。

也没必要被逼着任人拳打脚踢。

阿蘅见这两人身上穿着是书院发放的书生服,也自称是书院中人,便想要表明身份,制止他们的小人行径。

“等等,你们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我……”

拼家世的话还没有说全,就被人给打断了。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又如何,我们做的这些,学堂里的先生都是知道的,只要不伤及性命,其他的便都是小打小闹!”

林昆打断了阿蘅的话。

男子学堂与女子学堂教授的方法是不同的。

当朝律法,女子不得入朝为官。

故而女子学堂之中的氛围很是和谐,鲜少会有出现争斗的时候。

另一边却不然。

朝中官职本就是有定数,而想要通过科举进身的人何其多也,白马书院中想学的、不想学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虽然是在皇城脚下,天然就比旁人多了些益处。

可有些东西仍是需要争抢的。

在这般环境中,尤其天然处于弱势的寒门子弟,自然是需要想尽办法,保持住自身的优势。

书院学子私下订立契约,借他人之手,做些自己原本做不了的事情,也就成了常有的事情。

而且关于这个,确实是在学堂斋长处过了明路。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没办法用规定来限制的。

再加上书院有意增加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的交流。

所以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学堂一般是不会过问的。

当然,若是有人主动向书院告发,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谢淮安冲阿蘅摇头,让她按下了想要接着说下去的想法。

林木离他比较近,已经照着肚子给了他两拳。

林昆要从阿蘅身边走过来,便稍微晚了两步。

确定林家两兄弟都已经远离了阿蘅,且身上也没有带匕首之类的凶器。

处于被动防守状态的谢淮安,余光瞥见自己安排的人出现在阿蘅的身后,已经在帮阿蘅松绑。

而周围确实没有其他动静。

谢淮安这才站直了身子,三下两除二的将林家兄弟给放倒在地。

他说自己一直在习武的话,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从山林里窜出来的劲装侍卫们,来到林家兄弟的身边,直接将两人给绑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

林木与林昆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尤其是林木。

他带着谢淮安一路从食堂直奔后山,中间就没有停顿的时候,更没有见到谢淮安与其他人有过交流。

所以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清不清楚是无关紧要的。

只要谢淮安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

阿蘅揉着手腕上的红痕,走到谢淮安的身边。

“我刚才看到他们打了你好多下,要不我们现在先回书院,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吧!”

至于被捆起来的两个家伙,不足为虑。

大不了就直接交给温老太爷,让他处置。

毕竟这件事情里的受害人可是阿蘅呢!

谢淮安顿了顿。

他一开始的猜测就没有局限于小打小闹,尽管现在看上去确实只是小事一桩,但谨慎些,总是没有过错的。

而且他自觉最近乖觉的很。

只在书院与谢府中来回,根本就不曾出去惹是生非。

又怎会被人找上门来,还牵连了阿蘅。

谢淮安“我身上都是轻伤,没什么事,还是查清楚此事的起因更为重要。”

如果查出确实是他想多了,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可若不是。

那这次的事情可就真的要牵连甚广了。

阿蘅又劝了他两句,没能劝动。

便改口道“可我们一直在后山待着,阿兄他们要是找不着我的话,肯定会着急的。所以我们还是将这两人带回书院再说吧!”

阿蘅没有太多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后山没什么好逗留了。

“书院之中人多口杂的,就算我想问他们些什么,他们死赖着不说,那我不就无计可施了么!”

谢淮安看向侍卫手中的林家兄弟,又看了眼似乎在颤抖的阿蘅。

思考片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向阿蘅妥协的。

不管怎么说,阿蘅有此一难,他的过错至少得占七分。

食指扫过鼻尖,谢淮安面上略显尴尬。

“是我思虑不周了,”谢淮安一边命人将林家兄弟带下去,一边又让人在前面带路,“本来是想要请你吃顿饭的,没成想会出现这种事情,真的是很抱歉了。”

阿蘅问他“如果是事先知晓的话,你会让他们伤害到我吗?”

“自然不会!”

谢淮安不假思索的回到。

阿蘅露出一抹笑意,轻轻的一击掌,又道“这不就行了!”

“我相信你肯定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至于其他的就只能算是阴差阳错了吧!倘若你还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就把今天中午的那顿饭再补上吧,我现在确实是很饿了呢!”

小姑娘捂着肚子。

早晨没有吃多少东西。

她还想着中午可以早点用膳,就没关系的。

结果午膳耽搁到了现在,食堂里的大厨恐怕都已经下工了,只剩下二厨与学徒。

吃的东西肯定还会有。

就是味道上是会有所区别的。

阿蘅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想想梦里的最后几年,能有一口干净的热饭吃,就已经足够让她心满意足了。

哪里还会像是现在这么挑剔!

她嫌弃着自己还是太过于娇气,默默地想要改正自己的缺点。

二话不说的跟在谢淮安的身后,忽视了心底隐隐约约的抗议。

路上。

谢淮安见阿蘅走的磕磕绊绊,险些摔倒在地。

便说“后山的路确实不大好走,要不我背你吧?”

也不是没有背过的。

上次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也是他背着阿蘅的。

这次一样可以那样做。

走在前头的侍卫放缓了脚步,迟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句话。

带着林家兄弟的其他侍卫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这会儿可能已经绕路到山的另一边。

他们这一行人便只有他、谢家少爷和温家姑娘三人。

少爷和姑娘一般大,都还小。

像被人这样的力气活,完全可以让他代劳的。

然而不必他开口了。

阿蘅的手已经环上了谢淮安的脖子,两人就像上次那般的下了山。

当然,今天没有下雨。

谢淮安也就没有将外衫脱给阿蘅了。

阿蘅将下巴压在谢淮安的肩膀上,莫名的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她小小声的同谢淮安说“我好像有点困了。”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听上去就跟在撒娇一样。

谢淮安还从未听过有人对他撒娇。

突如其来的经历让他凭空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脚下的步伐没有放慢,反而是又加快了几分。

他一边回想着往日里爹娘是如何哄着他的,一边小心的回着阿蘅的话。

“若是困了,那就先趴在我肩膀上睡一下吧!等下了山,我再喊醒你,好不好?”

小姑娘这次没有再回答他的话。

只有平缓的呼吸声还在耳边响起。

谢淮安下意识的转过头,想要看看阿蘅的近况。

结果一不小心蹭到了阿蘅的脸,还引来小姑娘不满的哼哼声。

他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好半天都没能平静下来。

侍卫回过头,就瞧见谢家少爷呆愣的模样。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就收到来自谢家少爷的警告目光。

“阿蘅睡着了,你小点声。”

几乎是用气音发出来的声音。

说实话,侍卫小哥是没有听清谢淮安说了些什么的。

不过就算没有声音,单看着他的表情,也能清楚他的意思的。

侍卫小哥上道的闭上嘴巴,沉默着向前走去。

被谢家少爷这么一打岔,他都忘记自己刚才想要说些什么了。

应当不算是大事,那就暂且不提吧!

这种想法在扫开挡路的野草,结果扫出好几个人的时候,彻底被推翻了。

侍卫小哥挡在谢淮安与阿蘅的面前,看着前方不辨敌友的几人,满目警惕。

他想起自己准备要说什么了。

刚才他好像听到有其他的动静。

只不过异样只有一瞬间,被谢淮安打岔之后,他没有听见其他的动静,便以为之前的动静是过路的野兽发出的。

太过想当然。

于是现在被人堵住了。

谢淮安的满心警惕在对面的领头之人走出来后便消失了。

侍卫小哥愣了一下。

对着来人唤了声大公子,便退到旁边去了。

堵住谢淮安他们的正是温桓与谢淮宁。

他们在寻找谢淮安踪迹之时,不免就要问下过路的学子。

有些人在指路之后,便没有深究。

但也有些人因为一时好奇,就都跟了上来。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别的人想要跟着,温桓与谢淮宁也是不好拒绝的。

原本的两人行就变得越加浩浩荡荡。

谢淮宁没有在谢淮安身边找到先前在食堂看见的那个少年,反而是瞧见了他背上的阿蘅。

明明眼下是个大场面,可阿蘅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小姑娘低着头,一动不动的。

让人不由得往坏处想去。

温桓也顾不上身后还有许多其他人。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便想要从谢淮安手中接过阿蘅。

没想到却被躲开了。

谢淮安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方才的事情,便只能现场编出其他的理由来。

“阿蘅,阿蘅她不小心迷路到了后山,还摔了一跤,我听人说瞧见她往后山走了,便过来寻她了。”

前言不搭后语。

一听就破洞百出的谎言,根本就不足以取信旁人。

温桓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努力不让他人看出端倪来。

“嗯,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然而离得近了,还是能听出他话语之中的言不由衷来。

温桓也不说其他的。

只当着众人的面,将阿蘅从谢淮安的背上抱了下来。

他的动作却是放的很轻,可怀里的小姑娘不仅没有醒过来,连点其他的反应都没有。

温桓的心中闪过一丝狐疑。

这时,谢淮宁已经带头走上回程的路。

他只好暂且将疑惑都放在心中,等回去后再好好研究。

书生在有时候也会对身边的事情格外好奇。

否则也就不会有人跟着温桓与谢淮宁一路走到了后山。

在来时,有不少人问过温桓意欲何为。

那时的温桓因为种种原因,并未过多解释。

现下看来,倒还是作对了一件事。

等回程之时,有人再度提起先前的疑问。

温桓便按照谢淮安的说法,删删改改,说出了个更为靠谱的版本。

小姑娘听说书院后山有一群狸奴,毛色甚是好看,便想要聘一只回家,结果中途走到岔路上,一时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至于谢淮安为何会与阿蘅一同出现。

不过是因为他运气好,比旁的人先找到了阿蘅。

仅此而已。

等到后山来的书生中有几人尴尬的以袖遮面。

后山有狸奴的消息,是他们一起传出去的。

狸奴肯定是有的。

但野生的狸奴都很凶,毛色也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么好看,反而普通的很。

回到书院中,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便四下分开了。

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

就不必继续跟在别人身后,白白耽搁时间了。

不管是温桓说的话,还是谢淮安说的话,谢淮宁是一个字都没信的。

站在青石小径上,谢淮宁看着温桓怀里依旧闭着眼睛的小姑娘。

他问“现在要将阿蘅送回女子学堂那边,还是直接送回温府别院中呢?”

温桓小心的给怀里的小姑娘调整了姿势,头也不抬的说“自然是直接回别院了。”

去什么女子学堂!

那边的院子连个能够照顾人的下人都没有。

让他怎么放心将阿蘅送过去。

更何况,他总觉得阿蘅这会儿虽然是睡着了,可总让人感觉很是不对劲。

他对谢淮安说“你下午应该是不需要再上课的,那就先跟我们一起回温府别院。”

谢淮安点头没有拒绝。

他看了眼侍卫小哥,想了想,说“你让他们把人也带到温府别院中吧!”

温桓闻言看向谢淮安,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

倒是谢淮宁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添了一句话。

“还有毛毛呢!你得让人把他也带到别院去,不然他得哭一个下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后续

阿蘅醒来时,是在温府别院的小竹楼。

而且已经是第二天了。

守在她身旁的青叶一见到她睁开眼,便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喊人。

瞧着风风火火的,一点也不稳重。

阿蘅口渴得很,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没了人。

珠帘因为青叶的离去还在晃动,珠玉碰撞间还留下清脆的敲击声,在空荡的内室中悄悄回响。

室内方桌上空无一物。

便是想要喝口冷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阿蘅抱着被子坐起了身。

睡过去的时间有些太久后,醒来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哪怕是轻微的触碰也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也不知她先前是怎么能睡得着的。

平躺下去,压着后脑勺,难道就不会疼么!

珠帘微微颤动,离去的青叶带着一连串的人又走了回来。

阿蘅捂住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青叶,给我倒杯水……”

她对来人确实是感兴趣,但在此之前,她得先让自己好过些。

喝口水,解解渴,最好还能让她清醒些。

杨先生上前给阿蘅诊脉,皱着眉头,似乎是遇到了难题。

站在他身后的是温桓。

他看上去忧心忡忡,让阿蘅忍不住想起先前病重的时候。

那时的兄长也是用如此的目光时时刻刻的看着她。

就着青叶的手,阿蘅喝了口水。

温水顺着喉间一路到了胃中,勉强是缓解了饿意。

但也只是一瞬。

阿蘅只觉得这次醒来,是格外的不顺心。

换做寻常时候,她一醒来,青叶便会端来温水,哪里会将她一人丢在房间之中。

更不会明知她睡前没有吃东西,醒来后却对此不闻不问。

青叶就算不会立刻端上饭菜,也应该端上一些糕点的。

然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她甚至还和温桓一样,都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阿蘅抬头,打趣的说道“你们今天怎么看上去都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这种话也是能胡乱开玩笑的!”

温桓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语气也有些生硬。

本来只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而已。

被人如此认真的反驳,反而是让人忍不住再过多联想。

阿蘅如温桓所愿般的严肃起来,可心里却忍不住打起了鼓。

她在梦中勉强也能算是无病无灾的活到二十岁。

尽管无病是真,无灾只是假象,可她也活到了二十岁呀!

时光还未走到命运终结的那一刻,那么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夺走她的性命。

阿蘅始终如此坚信着!

杨先生的诊脉已经结束。

他拎着小药箱,盯着阿蘅看了半晌,开口道“你把头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时间过去一天一夜。

林家兄弟虽然死守着,不肯说出雇主的姓名,但其他能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比如说,他们在书院敲了阿蘅一闷棍后,才将人扛到了后山去。

当然在此过程中,他们足够的小心翼翼,并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踪迹。

因而暂且不用担心阿蘅在书院之中的名声问题。

现下需要担心的是阿蘅的伤。

身上受了伤倒是好治,头上若是受了伤,就很难治了。

阿蘅偏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杨先生。

只是小姑娘的头发过于茂密,想要看清伤处却是很不容易。

杨先生又不能开口让阿蘅将后脑勺的头发都给剃光,就只好上手去细细感受。

小姑娘的后脑勺起了个大包,轻轻一碰,她就会喊痛。

杨先生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沉思良久之后,拎着小药箱去了一旁的方桌上。

笔墨纸砚摆上桌。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半天,旁边堆了一张又一张的废稿,始终没能敲定主意。

瞧着他不间断的动作,不止是温桓,就连阿蘅心中都很是惴惴不安。

难不成是因为她想要逆天改命,所以老天爷就准备先了结她的命?

阿蘅顿时眼前一黑。

差点就准备不管不顾的直接将梦中见闻全都说出来了。

幸好杨先生用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想法。

否则后果真的会不堪设想。

杨先生说“你头上的伤若是抹药膏,不出七天便能好,只是抹药膏就得将伤口上的头发都给剪掉,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便给你开了副药方,喝药也是可以的,就是见效慢了些。”

温桓追问道“只是如此吗?”

他也是见到杨先生方才开药方之时,是如何的抓耳挠腮,偏偏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不值一提。

便想着会不会是藏着话,没有直接说出来。

杨先生瞪了温桓一眼,看他就跟看傻子似的。

“我既然说她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了,你这样问,难道是盼着她有事不成?”

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医术,其次便是再他面前弄虚作假。

上次阿蘅犯了他的忌讳,他给她开的药方熬出来的药,那味道可不仅仅是用难以下咽就能形容的。

至于温桓。

三番两次的怀疑他的医术,那就且等着吧!

倘若他一直无病无灾也就算了。

可若是哪一天需要让他诊治的时候,他会让他知道得罪一位神医的下场的。

不管杨先生心中是如何作想,房间里的其他几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只是虚惊一场。

阿蘅终于吃到了迟来的午饭,另一边的谢淮安却是气得吃不下饭。

林家兄弟确实是白马书院之中的两个普通学子。

他们俩人的家世背景,还有在书院中做的一些小买卖,斋长等人都是知晓的。

樊泽语留给谢淮安的侍卫之中,有不少精通刑讯之人。

不需对林家兄弟动以武力,便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大半真相。

然而林家兄弟到底也是读书人,便是拿逐出书院做要挟,他们也都不肯说出那位雇主的身份。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此次阿蘅确实是受谢淮安的连累。

“所以那林家兄弟最后怎么样了呢?”

阿蘅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着前来探望她的谢淮安。

她后脑勺上的伤已经是不碰便不疼。

可不管是温桓,还是温老太爷都认为她受伤的地方是头部,不许她太过劳累,便连书院都不许她去了。

学堂里发的功课,也不需要她做。

平日里皆是无所事事。

也有有人来看望她的时候,才能同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谢淮安是在阿蘅醒来后的第三天才来看望她。

三天的时间里,也没人愿意同阿蘅说说林家兄弟的后续。

若是问青叶与青蕊,她们是连林家兄弟是何人都不清楚的。

在她们的认知中,阿蘅就只是不小心在书院后山迷路又摔跤,还将后脑勺摔出了个大包。

而温桓。

不管阿蘅如何询问,他都是滴水不漏,始终没给阿蘅透露半点消息。

明明他是清楚事情经过的,可在他口中,阿蘅也只能听到与青叶等人知道的版本一致的回答。

故而一瞧见谢淮安,阿蘅便将青叶等人赶了下去。

小院中只剩下她二人的时候,她才毫不迟疑的将话给问了出来。

谢淮安对林家兄弟的观感并不好。

说起他们时,也都是冷言冷语的。

谢淮安“他们现在已经从白马书院离开了。”

“离开了吗?”

阿蘅默默重复着他的话。

忽然间想起那天在后山听到的话,她问“他们不是说他们做的事情,学堂那边的人都是知道的么!还是因为这次被打的人是我,所以才会让他们从书院离开的呢?”

阿蘅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要同情林家兄弟的。

但是,如果林家兄弟与所谓雇主之间的交易在男子学堂那边确实是有理可循的,并不存在违规之处的话,那将他们赶离书院,便是建立在阿蘅的特权之上。

她是不愿意看到此种局面的。

温老太爷对白马书院所付出心血是不容糟践的。

就算是皇室中人在书院之中,也要遵循书院的规章制度。

便是陛下亲临,书院中人对他也只需行书生之礼,并不需要跪拜觐见。

为了维持书院中的秩序,温老太爷已经付出良多。

阿蘅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就让温老太爷为她破例。

谢淮安明白阿蘅的顾虑,便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解释着当日之事。

他从林家兄弟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并将事情也告知了温老太爷。

因为谢淮安中途转口,便将林家兄弟送到了温府别院。

故而温老太爷从书院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林家的两兄弟。

明明是阿蘅受了委屈,可温老太爷见了林木与林昆,却先给他们鞠了一躬。

谢淮安说“温老太爷的原话有些长,我便长话短说了。”

“他当时说,尽管他们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可他这会儿在他们面前的身份并不是书院的山长,而是阿蘅的祖父,他心疼自家的小姑娘无辜遭受牵连,林木与林昆的做法也确实是违背了书院的规章,哪怕他们的初衷只是为了家中生病的亲人,却也不能抹去他们做错事情的事实。”

“温家祖父说,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们着想,他都不会继续追究下去。”

“但是,作为阿蘅的祖父而言,他是不愿意让伤害你的人继续在白马书院中逗留的。”

阿蘅放下手中的糕点,问谢淮安“然后祖父就将他们赶出书院了吗?”

她想到自己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段对话。

林木与林昆的家中似乎还有生病的母亲和妹妹,他们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贫穷,连给他们的母亲和妹妹买药的钱都没有。

阿蘅知道白马书院会免费让一些寒门子弟在书院之中读书。

想到林家兄弟的家庭状况,想来他们也应该在免收束脩的人群之中。

作为无辜被打的人,阿蘅是想给他们说好话的。

可想到他们家中生病的亲人,阿蘅又觉得很是不落忍。

“要不,要不我还是去和祖父说,让他们继续在书院读书吧!”

阿蘅有些言不由衷的说着。

“祖父都已经说了不再追究,可他们若是被赶离书院,肯定会遭人闲话。他们家中还有病人要照顾,还是不要做那种断人前程的事情了。”

谢淮安只觉得温家的人都太过良善。

别人分明是在欺负他们,他们却还顾忌着别人的处境。

好似受伤的人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旁人似的。

阿蘅是如此,温老太爷亦是如此。

谢淮安叹了口气,说“温家祖父对林木与林昆的安置很是妥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的。”

早些时候,京都旁边的其他书院就时常派人与白马书院的人进行交流。

温老太爷对林木与林昆的处置便也基于此。

他到底没有将他们从白马书院之中除名,但也是真的不想在书院之中看到他们。

便将他们送到其他书院中。

名义上他们还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就连平日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从书院的账面上走,然而他们却是在其他书院就读的。

相当于交换。

其他书院也可以派人到白马书院听课的。

谢淮安同阿蘅解释着温老太爷的做法。

他这个人其实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林木与林昆不肯说出雇主,他便打算将所有的仇怨都放在这两人的身上。

可温老太爷的处置出来之后,谢淮安也不好继续揪着他们不放。

心中还在愤愤不平,明面上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谢淮安临走前问阿蘅“你们是如何想的呢?”

“就因为他们家中有病人,所以他们先前犯下的错误就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是极其不赞同这种做法的。

谢淮安以为阿蘅会说一些悲天悯人的话,与他的三观不合。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阿蘅面上的表情很是冷淡。

“也不能那样说吧!”

阿蘅的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杯盖跌落在桌面,转了好几圈,然后安然无恙的停在她的手边。

“他们的所作所为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触及到我的底线呀!再加上他们都只是陌生人,我对他们的期望值比较低,所以还是能够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阿蘅轻笑着“如果真的触及底线,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原谅的!”

她的后半句话明明是笑着说的,却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有些人看似敦厚温和,可若是真的犯了他们的忌讳,他们也能让人后悔来到这世间。

也许阿蘅与温老太爷就是这种人吧!

听过了阿蘅的话,谢淮安不由得这般想到。

第一百七十七章 然后

等到阿蘅被允许回到书院时,已经过了小满,将将进入四月。

男子学堂那边多了几个新面孔,两个学堂之间的路上也时常有人看守,倒是比先前更加严密了些。

青石小径的岔路口都被安上了路标,每个路标上的字都出自温老太爷之手,只载明前后左右分别是何等地方,并未将书院整体布局都画在同一副路标之上。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不少。

路标安上之后,谢淮安都没有再迷路过了。

阿蘅从马车上下来,往学堂走去的路上,就发现了书院的变化。

她在路标牌边站了良久。

望着熟悉的墨色,陷入沉默。

书院开办了多年,内里的规章制度自然不可能一成不变。

然而自她入学以来,书院的变化未免太过频繁了些。

这是在她的梦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

那应该能够代表现实确实是可以人定胜天的吧?

阿蘅在路旁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之中。

这时,她的身后又走来两位姑娘。

两人的衣服样式极其相似,只在颜色与细枝末节上有所区分。

“咦!是阿蘅呀!”

“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看过阿蘅了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阿蘅闻声看去,便瞧见了夏怡云与夏怡雯。

三人一起朝着女子学堂的方向走去。

学堂里的课,阿蘅又缺了好几天。

先生没来之前,她都在向其他人询问她缺下的那些课程。

得亏着女子学堂这边的学习进度并不快。

否则按照阿蘅这般三天两头就出事请假的情况来说,先生们早就要向温老太爷诉苦,劝退阿蘅了。

在家养伤的日子,阿蘅身边的人都不愿意她太过动脑。

以至于在回书院之前,她是真的一页纸都不曾看过。

尽管如此,先生们在讲课中间的空当,需要找人起来回答问题时,都不约而同的点了阿蘅的名字。

下课后,回到小院休整。

阿蘅有些垂头丧气“现下可好,我感觉学堂里的先生已经是彻底记住我了!”

先生们问的题有难有易。

她答得马马虎虎,算不得最好,也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

然而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会看不惯她隔三差五的就请假不来书院。

方如玉与阿蘅等人并不在一起上课。

学堂里的消息又流传得很慢。

故而听得阿蘅的话,她很是疑惑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先生们肯定是会记得你的呀!”

书院里的先生,不管是男子学堂也好,女子学堂也罢,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温老太爷亲自请到白马书院来的。

阿蘅是温老太爷的亲生孙女。

先生们记得她,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阿蘅抬头看了眼方如玉,很快又沮丧的趴回了桌上。

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已然是不想说话的模样。

一旁的夏怡雯小声解释“刚才杜先生说,像阿蘅这般一个月学不了三五天的人,都能答出她的问题,显然不是因为她教导有方。”

“她那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劝阿蘅回家去,自学成才便可,不需要继续在白马书院读书。”

夏怡云是不大喜欢杜先生的。

她说话时就不免带上了些许的个人猜测。

杜先生的原话必然不会像她说的那么明显的。

阿蘅没抬头,手臂又往回缩了缩,整个人看上去只剩下小小的一团,好不可怜的模样。

“姐姐不要这么说,先生不是那个意思吧!”

夏怡雯拍了下夏怡云的手臂,示意她看向趴在桌上的阿蘅。

她接着对方如玉说“杜先生分明是说阿蘅的学问好,即便是没有她的教导,也比旁人知道的多,是让我们私下里多学些东西,不要回了家就跟小孩似的,只顾着玩儿……”

杜先生是女子学堂之中,唯一一个不被大多数人喜欢的先生。

她平常的要求比较多,也最喜欢当堂找人提问。

倘若有人回答不出她的问题,就得站着听她讲课。

而且她说话时,惯喜欢用反讽的语气,哪怕是关心人的话,听上去也都跟在骂人似的。

之前夏怡云就有一次没能回答出她的问题,然后被罚站了一节课。

像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又有谁会真的不在乎面子问题的呢!

反正打那以后,夏怡云对杜先生就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只要是杜先生说的话,在她那儿都会有特别的解答。

夏家姐妹断断续续的说着学堂里发生的事情。

她们今儿上午拢共就上了三位先生的课。

或早或晚,都点了阿蘅的名。

等阿蘅回答了问题之后,先生们总会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两句话。

都是劝她好好学习,平时不要到处乱跑。

阿蘅此次手上的缘由,在书院之中的版本还是温桓说的那一个。

因为她想要养一只狸奴,就跑去了后山,结果不小心将自己给摔伤了。

倘若事情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是阿蘅自己的过错。

她这会儿倒也不会那么不开心。

然而她偏偏只是受了无妄之灾而已。

一个个都跑到她面前,让她不要再惹是生非,这让她怎么开心的起来呢!

就算那些人是先夸过她,再说的劝诫的话,也是不行的。

方如玉从头听到尾后,走到阿蘅的身边,轻轻的抚着她的发顶。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你自己不放在心上,别人说些什么又哪里会惹得你这般生气呢!”

不去在意他人的眼光。

说起来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张口便能来。

可实际做起来,却是很难的。

至少对阿蘅来说,是很难的。

她仰起头看向方如玉“若是我一定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那又该如何呢?”

“那就只能让你受累一些,等气头过去了,或是等你再长大些,再回头看如今,便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方如玉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人的话。

她顿了顿,在阿蘅的身旁坐下来。

“如果这个法子不行的话,要不你就去做些其他的事情,让自己能够忙起来的事情……”

夏怡云接过方如玉的话,往下说道“是啊,阿蘅可以让自己忙起来的,等你忙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事情了!”

阿蘅心中开始游移。

方如玉的前一个建议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不大可行的。

后一个让自己能够忙起来。

她又能忙活什么事情呢?

阿蘅先前留给夏怡云她们的映像便是酷爱读书。

随时随地手里都会捧着一本书的。

但凡是在书院之中,总能看到她静心读书时的模样。

而且她已经缺课多时,回来后依旧能回答出先生们的问题。

如此一来,就更加的印证了她喜爱读书的形象。

于是不等阿蘅提问,她们便主动说“藏书楼每次只能借上一本书,阿蘅一本书应该很快就能看完,要不我们三个都去帮你借书吧!多借一些,你也能多看一段时间。”

藏书楼里有的书,温家书房里都有。

藏书楼里没有的书,温家书房里也有。

阿蘅若是真心喜爱读书,又何必舍近求远的在藏书楼里找呢!

更何况,先前一段时间里,她之所以会手不释卷,完全只是为了应付旬考而已。

现在旬考已经结束,下一次旬考也还有一段时间,她又何必继续拿书来折磨自己呢!

不过听她们这么一说,阿蘅倒还真的想起了一件本来已经淡忘了的事情。

“藏书楼便不用去了吧!”

阿蘅抿着唇,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直接站起了身。

她说“我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谢谢你们陪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呀!”

另外三人笑了笑,算是应下了阿蘅的谢意。

一进临近正午,几人的闲话家常也已经告一段落。

便相邀着一同去食堂用午膳。

午膳过后,阿蘅原本是应该乘马车回温府别院的。

然而她在岔路口拐了个弯,去了男子学堂那边。

学堂门口看守的人是温氏的一个族人。

恰好是认得阿蘅的。

而且按辈分来说,他是得叫阿蘅姑奶奶的。

书院之中不论资排辈。

但他称呼阿蘅时,依旧是十分客气的。

“姑奶……姑娘今儿来是找温桓少爷的么!”他连忙站起了身,说“我这就去帮您找人……”

“等等。”

阿蘅出声拦住了他。

想要找阿兄的话,她大可以直接回别院去,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跑来男子学堂呢!

“我不找阿兄的。”阿蘅顿了顿,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能帮我谢淮安喊出来吗?”

“嗯……就是那个带着奶娃娃来书院的谢淮安!”

也不知道书院之中是不是只有一个谢淮安。

反正阿蘅是很努力的说出了谢淮安的外在特征了。

温涂愣了一下。

很快又反应过来。

温桓的小院就在旁边,若是找他的话,温涂进去转上一圈再出来,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

对象换成谢淮安,就不行了。

因为谢淮安的小院离学堂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温涂便找来书院的下人,吩咐他去告知谢淮安,学堂外有人要找他。

至于他自己。

则是留在门口陪着阿蘅的。

顺便也为阿蘅挡一挡路过的外人。

毕竟很少会有小姑娘到男子学堂这边来寻人,而且最近学堂还来了好几位其他书院的书生,所以他也是真的不放心留下阿蘅一人。

谢淮安乍一听说,阿蘅在学堂门口等着他。

他还以为是有人要跟他开玩笑呢!

见来人信誓旦旦,他半信半疑的准备出门看一眼。

多走两步路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他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就觉得脚下一沉。

低头看去,毛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抱住了他的腿。

任他好说歹说,也不肯撒开手。

“谢少爷,温姑娘这会儿还在外头等着呢!”

下人见谢淮安又跟小孩子在院子里闹了起来,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不得不冒着风险提醒道。

刚才温涂吩咐他办事时,特地要求他动作快一些的。

可不能再任由谢家少爷这么耽搁下去了。

谢淮安也担心阿蘅真的会在外面等他,让阿蘅等着急了,那就不大好了。

腿上的临时挂件,一时半会儿也去不掉。

他便只好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出去的路上,还碰到了段瑜之。

谢淮安对段瑜之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两人从前压根就混不到一块去。

便是到了现在,两人都在白马书院读书,也还是隔着许多的东西,有几分互相看不上眼的意思。

也没有互相打招呼,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说是擦肩而过,其实也算不上。

两人都要往学堂外走,只是段瑜之身上没有累赘,走的要更快一些。

段瑜之与谢淮安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学堂门口。

走在后面的谢淮安还在低头小声的威胁着自己的腿部挂件,而他一眼就瞧见了温涂身旁的阿蘅。

阿蘅最近经历的事情有些多,整个人也开始抽条。

许久不曾见面,乍一看去,就格外的瘦弱。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在温涂衬托之下,她的脸色是格外的苍白。

然而她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

段瑜之的脚步不自觉的缓了下来。

即便在不久之前,他还曾经想过干脆就同阿蘅绝交。

可现在看着阿蘅的笑容,他忍不住又后悔了先前的决定。

就在他准备大踏步的朝阿蘅走去时,却听见阿蘅口中唤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谢淮安,看这里!”

阿蘅朝着谢淮安招手,目光落在他的腿部挂件上,忍不住‘扑哧’的笑出了声。

原本紧紧抱着谢淮安的毛毛,在听到阿蘅的声音之后,不由自主的撒开手来。

谢淮安将坐在他脚上的小孩抱了起来,动作熟练的拍了拍小孩身上的灰尘。

尔后越过段瑜之,来到了阿蘅的面前。

“你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呀!”

阿蘅抬手蹭着毛毛的脸颊,软乎乎的小脸蛋,触感非常的好。

谢淮安很是无奈“他一听到是你要找我,就抱着我的腿不肯撒手,我就算不想带他出来,也是不行的。”

他怀里的小孩笑嘻嘻的攥住了阿蘅的手指。

软软糯糯的声音,唤着阿蘅的名字。

“蘅蘅……”

阿蘅与谢淮安要是再大上几岁,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家三口了。

他们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门内的段瑜之望着阿蘅的背影,心中无端的想到,阿蘅方才是真的连看都没有看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找人

顺着青石小径一直向前走,路上忘了停留,便直接来到了书院门口。

阿蘅回头看了眼书院正门上的牌匾,没打算往回走。

她同谢淮安一起到旁边的八角亭坐下了。

山林里的风丝丝缕缕,路旁的枝叶轻轻颤动,一片静谧祥和。

阿蘅眺望着山下的风景,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刚才看见的那个人。

是段瑜之啊!

再看到他都已经出现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谢淮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调整了下怀里毛孩子的坐姿,同阿蘅一般看向山下的方向。

毛毛盯着阿蘅看了半天,也不见她再来逗弄自己,不免有些失落。

“蘅蘅……蘅蘅……”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就是有些咬字不清。

阿蘅回过头,一时分不清毛毛是在喊她的名字,还是在单纯的哼哼。

谢淮安一把按下毛毛的手,没有让他继续往阿蘅那边挣扎。

虽然表现的不明显。

但他还记得上次阿蘅的手足无措中,是还带着莫名的害怕的。

果然,阿蘅见他拦住了毛毛伸出来的手,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毛毛看上去太小了,我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他。”

所以她可以站在一旁逗着小孩玩,却不敢亲自上手去抱的。

谢淮安点点头。

他一开始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惜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去适应脆弱的小孩子。

他觉得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也并没有打算让阿蘅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看毛毛吧!”

谢淮安摸着怀里毛孩子头上的头发,觉得软乎乎的。

他有些奇怪。

和毛毛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对小孩的性格也是有所了解的。

这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到处遛弯,如果谢淮安抱着他在一个地方坐着不动,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小孩就会乱动乱颤,非得逼着他到处转悠才行。

今儿个怎么改了性子?

都已经在八角亭坐了许久,也不见他闹腾。

还是因为书院门口的视野好,场地开阔,他才肯乖乖待着?

谢淮安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孩,都要以为毛毛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毛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蘅,嘴角还带着笑。

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放在一个才周岁大小的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过违和。

等谢淮安再认真看去时,毛毛又是在傻乎乎的笑着。

仿佛刚才的全神贯注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谢淮安才从对毛毛的疑惑中回过神来,就听见阿蘅的话。

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的林家兄弟是我想的那个林家兄弟吗?”

阿蘅点头。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

“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谢淮安一边擦着毛毛的口水,一边继续问道,“你怎么又忽然想要去找林家兄弟呢?”

阿蘅反问他“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你都还没有找到背地里针对你的人,怎么能算是过去了呢?”

反正在阿蘅的心中,这件事情是一直没有过去的。

她知道除了她们这些当事人以外,其他人根本不会想到她在后山受伤,会与林家兄弟有何关系。

这也无可厚非。

祖父已经将林家兄弟调出白马书院。

按理说,阿蘅应该不再继续追究这件事的。

在阿蘅看来,不追究最多等于不报复。

追查真相与不追究是两回事的。

“我本来是想要过一段时间再去找他们的,可现在女子学堂那边的氛围让我有些不大习惯。”

阿蘅从不会对着陌生人吐露心声。

当她对着谢淮安开口时,就已经是将谢淮安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之内。

至于他怀里的毛毛。

那只是一个小孩,并不能算数的。

她继续说着话“有人跟我说,只要我能让自己忙起来,连闲暇时间都没有的话,就不会再去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了。”

“我觉得她们说的很对,恰好最近能让我忙起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若当真论起来,对阿蘅来说最要紧的事情,肯定不是林家兄弟这么一回事的。

可阿蘅还是太年幼。

像她这个年龄,能插得上手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阿蘅的表情有些沮丧,她对谢淮安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们呢?”

谢淮安沉默着。

他身边的那些精通刑讯的侍卫都没能让林木与林昆说出真相。

就算阿蘅见到了他们,结果也只会是一个样的。

他态度坚决的说“能。”

然后话锋一转“林木与林昆现在正在其他书院读书,每月月中才会回家,现在还是月初,你若是想要见他们,就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多等几日,也并无不可。

阿蘅自然是应下了。

等到了约定的那一日,阿蘅只带了青叶一人,坐上了马车,跟着谢淮安去了林家兄弟的家中。

月中回家的人只有林木。

林昆还在书院之中,靠着抄写书本,再挣点铜板。

谢淮安说“林家两个兄弟之中,林木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一个,而且他对你有愧疚之心,或许你真的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那天打我的人就是他吧?”

阿蘅用肯定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后脑勺。

她没能忘记在温府别院喝的那些难以下咽的苦汤药,也忘记不了趴着睡觉是如何噩梦连连的。

一时间她对林木的讨厌也达到了巅峰。

“我都有些不大想要见他了,到时候身边没人拦着我,我一时气急想要和他打一架的话,肯定会被打得很惨的。”

阿蘅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的。

如果林木真的如同谢淮安所说的那般,一直不肯说出所谓雇主的真实姓名。

她肯定会和人吵起来。

单看林家兄弟为了挣钱,都能牵连她这个无辜。

说不定会用武力拒绝和她交谈呢!

谢淮安下意识的拉着想要下马车的阿蘅。

他顿了顿“你不会以为我会留你和林木单独谈话吧?”

阿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难道不应该是我和他单独说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淮安皱着眉,不明白阿蘅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么个奇怪结论。

“他先前还伤过你,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可能让他和你独处的。”

若是留阿蘅与林木独处,到时候阿蘅真的被林木伤到了,那可怎生是好!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这句话放在此处是有些不恰当。

但今日是谢淮安将阿蘅带出门的,他自觉是有责任要保护阿蘅的安全。

首先便是不能让阿蘅陷入危险境地之中。

阿蘅有些头痛。

“你也说了林木对我有愧疚之心,倘若是我去询问,他或许是有可能会说出真相的。但要是你也跟在旁边,他说不定就什么也不会说了呢!”

谢淮安拉着阿蘅的衣袖,还是没有放她下马车。

“能不能知道是谁在背地里针对我,对我来说还真的不重要。”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阿蘅时,眼中充满了无奈。

“你知道我从前的名声是不怎么样的……”

他从前是说过这个的。

阿蘅道“我知道啊,可是那只是别人以讹传讹罢了,和现在的这件事又能有什么关系?”

谢淮安只是笑笑“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阿蘅安静下来听他说着。

“名声不好——”谢淮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换而言之,就是讨厌我的人有很多,讨厌我的人是不会在乎传言是真还是假,因为他们讨厌的就是我这个人。”

“讨厌我的人有那么多,谁知道会有哪些人是准备借他人之手来对付我呢!”

阿蘅看着谢淮安苦笑的模样,心中很是讶然。

她是不赞同他的说法。

名声不好或许能代表有很多人讨厌他。

可讨厌是一回事。

真正下手伤害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如故梦中的后两年才是真正的名声不好,尽管顾家的下人会因为主子的不喜而怠慢她。

但真正会伤害她的人,也不是那些不喜欢她的下人,而是段瑜之等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是同隐匿在暗处的豺狼相比,你若是能够知晓他的身份,想要防备的话,也会容易的多吧!”

两人其实是没有谈拢的,地方却已经早就到了。

马车停在林家院子的外面。

阿蘅与谢淮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刻意的去做掩饰。

屋内的人纵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够知道门外是有其他人的。

外头是艳阳天,风也挺大的。

林木没敢让母亲和妹妹出去吹风,只将家中的被褥拿出去晾晒,晒过的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

也勉强算是见到阳光。

他听到屋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并不是很熟悉,想来只是过路人。

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带他将被褥放在院中竹竿上晾晒之后,抬起头,正好瞧见马车上的一男一女。

小姑娘是背对着他的,看不清模样。

另外一个少年,他却是瞧得真真的。

除了谢淮安,还能是谁呢!

林木又想起被谢淮安的侍卫带下去之后的经历,在大太阳下,他忍不住冒出一背的冷汗。

那些人没有对他动手,他的身上也是毫发无伤。

可有些时候,受伤反倒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了。

在马车上的少年少女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林木下意识的转身,回到屋中。

只要看不见人,就可以当做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人总是最擅长于自欺欺人的。

“哥哥很热么?快来擦把汗吧!”

林眉的腿脚不好,村子里的人见了她总是会笑话她。

久而久之,她就更加的不愿意出门了。

她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的方向看去,半掩着的木门挡住了外界的风风雨雨,也谢绝了她接触外界的机会。

林眉不知道林木为什么只是出去晒个被褥的功夫,回来后就满头大汗。

难不成是如今的天气太过炎热么!

可是她在家中又为何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热意呢?

林木接过妹妹手中的帕子,脚下挪动着位置,挡在了妹妹的面前,没有让她再过多的关注屋外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我在书院里太享福了,现在才会做一点活计,就累的不行。”

为了让妹妹不在深思,林木干脆就开始自黑。

听着林木说起平时在书院里的事情,林眉端来小板凳,跟林大娘一起听着林木说话,倒是将方才的疑问给忘记了。

阿蘅背对着院子,没有发现林木出来又进去的事情。

谢淮安是都看见了的。

但他没有提醒阿蘅。

在和阿蘅商量好之前,他是不准备提醒阿蘅的。

眼下的问题是,自打与阿蘅认识以来,他和阿蘅的争执,就从来没有说赢过。

这次也不例外。

看着阿蘅平稳的跳下马车,谢淮安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由得补充道“你不让我跟在你身后,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到时候你和他就在外头说话,我可以不站在你身后,还离你远远的,保证不偷听你们说话,但是你们必须是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交谈。”

“呐,阿蘅,我已经退了一步了,你总不能连这个也不答应吧!”

两人各退一步。

至此才算是最终敲定接下来的交流方式。

阿蘅去了一旁的树荫下。

谢淮安下了马车后,就去敲着林家的门,将林木给喊了出来。

林木看见谢淮安的脸,都忍不住抖了三抖。

他有些迟疑的问“谢少爷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谢淮安指着树荫里的阿蘅,说“今日要找你不是我,是她。”

等林木听过谢淮安的威胁之后,一步一颤的来到了阿蘅的面前。

阿蘅原本是想要直接了当的问出真相的,可看着林木颤颤巍巍的模样,她差点都要以为对方才是受害方,而她与谢淮安却是加害方了。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想要让林木不要那么紧张。

可对方好像被吓得更厉害了。

“您……您有什么事请直接说吧,我……若是我能说的话,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阿蘅看着眼前人抱头的模样,忍不住越过他,看向不远处的谢淮安。

也不知道谢淮安刚才对他说了些什么,竟让他吓得这么厉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得知

阿蘅与林木站在树荫里,越过林木,看向不远处斜靠在院门上的少年。

隔得距离有些远,他是听不清阿蘅与林木的谈话。

谢淮安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树荫下的两人,眼神中充满了防备,仿佛林木一有什么动作,他立刻就会冲上来似的。

阿蘅嘴角微微上扬。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都很喜欢被人在乎的感觉。

或许有些人会享受独自一人的乐趣,但阿蘅不行的。

她不愿意被人丢下,也不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往。

林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确切的说,这是一个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小姑娘。

他从小到大就只做过这一件亏心事。

原想着事情结束后,他拿到银子给娘亲和妹妹买药,便会到小姑娘面前赔罪,到时候人家想要如何处置他,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林昆劝他的那些话。

他当时是听进去了,仔细一想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

“先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林木见阿蘅一直沉默不语,他想了想,还是先说出了道歉的话。

雇他们兄弟打人的那一位先付下了定金,已经被他们用来买药。

他们没能完成任务,也没打算说出雇主的姓名。

后续的钱便也没有去要。

温山长将他们转到其他书院,没有追问雇主身份,还给了他们足够买药的银子,只要求他们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木与林昆都是应下了的。

阿蘅对祖父的处置方法了解的差不多。

她收敛了其他的心情,只专注的看向眼前的林木。

“我听谢淮安说,你们一直不肯说出所谓雇主的身份,如果是我问呢?你会说吗?”

阿蘅是直截了当的开口。

林木坚定的摇头。

他满怀愧疚的说“我和我哥已经事先答应过对方,不会说出对方的身份,所以真的很抱歉。”

“你可以换成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可阿蘅要的不是这些。

临近正午时分,树底下的阴凉已经渐渐散去,夏季的热意渐渐涌现出来。

阿蘅又同林木说了好半天,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都已经放弃了。

继续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就此打住,再做其他打算。

阿蘅抬脚向着谢淮安的方向走去,与林木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是有些不大甘心。

“你不能说出他的名字,那不如让我随便猜几个人的名字,看看能不能猜中,如果猜中了的话,你可不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林木往旁边退了一步,他今天已经拒绝阿蘅很多次了。

在听过阿蘅的话后,他迟疑了片刻。

从前林木不知道阿蘅身份,离开白马书院之后,他又去打听过阿蘅与谢淮安。

这两人先前算不上相熟。

而谢淮安在外惹到的人又很多,敢对他下黑手的人也不少。

他们的雇主在身份上也与谢淮安没有太多的牵连。

就让阿蘅胡乱猜测,也是没有关系的。

她根本不会猜到那人的名字。

林木在心中将阿蘅、谢淮安还有雇主之间的关系重新梳理了一遍,有九成的把握认为阿蘅是猜不出什么的,便应下了阿蘅的要求。

阿蘅抿着唇,她并不清楚有哪些人可能会对谢淮安出手。

想了半天,脑海之中也没有个备选人物出来。

她见林木还在等着她的回答,随口便说出了一个名字。

“段瑜之……”

在阿蘅的眼中,与她同辈之人,最令她讨厌的就是段瑜之与席柔。

席柔目前还在温家族学,根本不可能和白马书院里的人有什么牵连。

更何况,阿蘅也想象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会对谢淮安出手。

而段瑜之。

现在的他与阿蘅梦中的那个人还只是七分相似。

但段瑜之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差不多已经约等于十恶不赦的存在。

故而在想象不出其他人时,她对段瑜之的名字就脱口而出了。

林木脸上的笑僵硬在奇怪的瞬间。

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阿蘅没有意识到眼前人并没有反驳。

她还在绞尽脑汁的苦苦思考雇主身份。

良久之后,她方才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小姑娘的眼神中充满了迷惑不解。

林木却比她更加迷惑。

传闻中,阿蘅与段瑜之是青梅竹马。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她还成了段瑜之母亲的义女,同段瑜之是以兄妹相称的。

两人之间明明如此要好。

可为何阿蘅在猜测雇主身份之时,还会将段瑜之的名字脱口而出的。

明明她应该不会说出这个名字的啊!

林木苦笑不语。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然而他现在的表现与默认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如同她至今还想不明白段瑜之为何要污蔑温如故一般,她现在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又要对谢淮安下手。

还是说段瑜之自始至终都是十分讨厌她的。

所以才会一步步逼迫着温如故走向最后的结局。

阿蘅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她问林木“他和谢淮安明明无仇无怨,又为什么要花钱雇你们打人?”

林木听着阿蘅的问话,还以为她是在质疑雇主身份的真假。

他答应过不会主动透露雇主的身份。

但有人猜到了的话,他也没理由否认。

林木说“他没有说。”

如果说之前是默认的话,那么林木现在就已经是明示了。

阿蘅顿了顿,又对林木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阿蘅转身便奔向了谢淮安。

“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她是完全不想继续在外面停留了。

记忆中的人,和现实中的人,终于出现了重合。

一样的不问缘由,一样的全凭个人喜好。

迁怒的心情就已经再也遮掩不住。

阿蘅没有同谢淮安解释什么,她拉着谢淮安的衣袖,快步朝马车走去,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赶似的。

小姑娘腿短,她的快走对谢淮安来说,也只能算是平常速度。

谢淮安一边跟上阿蘅的速度,一边疑惑的看向身后。

林木还站在树下呆呆的看着他们。

也不知他和阿蘅说了些什么,竟让小姑娘如此失态。

回到马车里。

阿蘅缩在车厢的一角,小脸埋在双臂之间,看上去似乎是在发抖。

谢淮安见此情状,没敢打扰阿蘅。

他害怕自己一出声,小姑娘会‘哇’的一声哭出来。

马车厢里的主子只让人赶车,却也没有说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其他的地方。

车夫挠着头,满心的不确定。

最后只能赶着车,顺着小路慢慢的往前走。

只等着车里的主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再来规划路线。

阿蘅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勉强摆脱记忆给她带来的影响。

纵是如此,她的一双眼睛也变得红通通的。

就好像刚才大哭过一场似的。

“这是怎么了?”

谢淮安的声音放得很轻。

他对阿蘅的态度一向很好,自认识以来,两人就没有红过脸。

少年温柔的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相似的事物来。

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

一切的变故都尚未发生之前,段瑜之也曾对她表现的如此真心实意过。

眼前人也会像梦中人一般,变得面目全非么!

阿蘅恍惚间想起,似乎有人对她说过警告的话。

世间的人,除了她自己,其他的人,谁也不值得信任。

脑海中的记忆有些错乱。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怎么了?”

久久得不到阿蘅的回答,谢淮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顺着声音,阿蘅的视线落在了谢淮安的脸上。

从眉尾到发梢,眼前之人的模样同记忆之中的苍白面孔重合到了一起。

阿蘅忽然想起梦中事。

她在梦里是见过谢淮安最后一面的。

那时她年芳十六。

与阿兄亡于溧水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寻不到阿兄的尸骨。

父亲他们带着家丁,顺着溧水河畔寻找阿兄的尸体。

而温如故是闺阁女子,他们不会带着她一起。

彼时段瑜之还没有露出真面目。

温如故在他的帮忙下,偷偷溜出温府,带着青叶与青蕊,去了溧水河畔。

她刚到河畔之时,父亲他们恰好又从河水中打捞出了一具尸体。

玄衣少年,面色苍白,正是眼前人。

谢淮安看着阿蘅,感觉小姑娘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他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照顾毛毛的次数比较多。

他现在居然想要摸摸阿蘅的头。

毛毛每次哭的时候,他只要摸摸毛孩子的小脑袋,小孩就不会哭了。

换做了阿蘅,也不知道这一招会不会有效呢!

在谢淮安的眼中,阿蘅与毛毛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总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不高兴,但只要稍微哄一下,她们又会很快高兴起来。

谢淮安迟疑了许久。

他还是伸手揉了揉阿蘅的头发。

……

阿蘅下午回别院的时候,小竹楼里早就有人坐在里面。

常嬷嬷守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她也没有派人等在别院门口。

温桓观察着坐在上首之人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阿蘅回来了,我……”

“你不是说下午无事要做么!那就再留一会儿。”

温三夫人放下手中的杯盏,淡淡的睨了温桓一眼。

温桓立刻又乖乖的坐了回去。

如果能早点知道温三夫人今天会来别院的话,他今天早上就不应该早早的去了书院,就该守在小竹楼门口。

看阿蘅还能跑到哪里去。

阿蘅可不知道,自个儿的小院里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她了。

她方才在车厢里,已经将自己与林木的谈话都和谢淮安说了一遍。

包括林家兄弟身后的主使人是段瑜之这件事。

阿蘅想要让谢淮安帮忙分析一下,段瑜之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可谢淮安看向她的神色有些奇奇怪怪的。

让她都不好再开口说话。

下了马车,阿蘅就要回别院了。

谢淮安仔细想了想,也跳下了车。

他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花了些时间来组织语言。

“我知道阿蘅是阿蘅,段瑜之是段瑜之,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你的。

谢淮安没有将话说全乎。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马车中阿蘅的表现看上去好像是很在乎这件事。

不过也对。

他也听说过,阿蘅与段瑜之是青梅竹马。

结果现在段瑜之找人打他,却不慎牵连了阿蘅。

她会难过生气,也是应该的吧!

谢淮安看着阿蘅还有些红的眼睛,心下不自觉的想到,怪不得阿蘅那么早之前就想要和段瑜之绝交。

看来她看人的眼光确实是一流。

阿蘅迷惑的回头,她本来还想问问谢淮安的未尽之语是何种意思。

谁知门房突然上前来。

“姑娘,三夫人来了。”

阿蘅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她一时间忘记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呆愣愣的。

又过了一会儿,阿蘅才反应过来门房说的是什么。

“你……我……不是,我娘来了?”

阿蘅不敢置信的问着门房。

温三夫人正怀着孕呢!

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别院呢!

门房又哪里会知道那么多。

他对阿蘅说“三夫人是一大早坐马车来的,她进门时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何止是这些。

温三夫人进了小竹楼得知阿蘅不在院子里,还特地派人来问过门房,阿蘅是何时出得门。

门房见阿蘅还在半信半疑,不由得又补充了些。

“今儿早上姑娘前脚出的门,三夫人后脚就来了,然后就一直等到了现在,方才还有个老嬷嬷过来问姑娘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阿蘅沉默着。

她开始回忆今天早上的事情。

早上出门时,阿蘅坐的不是自家马车,而是谢淮安家的。

中间似乎确实是和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了。

只不过那时阿蘅的心思都在该如何追问林木事情上去了,根本就没注意路过的马车是什么样的。

阿蘅匆匆忙忙的同谢淮安告别,也忘记了先前想要问的话。

府中走动的下人并不多。

阿蘅一进门,便朝着小竹楼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岔路口,就瞧见正朝着她走来的柳嬷嬷。

自到了温府别院后,柳嬷嬷就已经三翻四次的被温三夫人打发过来接阿蘅了。

只可惜前面几次,她一直没能看到阿蘅的人影。

这一次可算是见着了阿蘅。

第一百二十章 哭了

温三夫人坐在小竹楼中,等着女儿上前来,语气平淡的说“阿蘅回来了。”

自查出怀有身孕一来,温三夫人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上一次还是为了阿蘅的病儿四处求神拜佛。

阿蘅很少见到娘亲这么冷淡的样子。

温三夫人的肚子早就开始显怀,她端坐在上首,说过话之后,便又默不作声。

阿蘅小心的凑上前去“娘亲,你怎么来了。”

她偏过头,又看向一旁的温桓,嘴角带着笑“阿兄,你怎么也来了。”

温桓安静如鸡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小姑娘。

昨日阿蘅确实同他说过要出去游玩的事情,那时他还特地要求小姑娘记得带足了下人。

阿蘅却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出门乘坐的不是自家马车,身边也只带了两个小丫鬟。

家丁侍卫是一个也没有带的。

倘若当真遇到了意外,两个小丫鬟能顶什么事情呢!

当然温三夫人今日前来,本也不是因为这个缘由,只是恰好又赶上了阿蘅不听话的时候。

温三夫人朝阿蘅伸手“阿蘅最近又瘦了不少!”

在小姑娘的脸上摸了两下,阿蘅却不知从何时起,竟抗拒起同他人的亲近来,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下,反应过来后,又往温三夫人的手边挪了挪,乖巧的笑着。

温三夫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思量开来。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由着阿蘅的意思,真的让她去白马书院。

她若是一直留在族学之中,又哪里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阿蘅也回来了,那我就……”

温桓出声打断了温三夫人的思量。

他知道温三夫人等会儿肯定是要给阿蘅训话的,到时候,他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倒不如趁早溜走得好。

温三夫人收回手,瞥了温桓一眼“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无事可做,那陪我们说会儿话,又有何不可?”

温桓没敢再推脱。

惹得温三夫人气上加气,那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笑着答道“娘难得来别院一趟,我自然是该陪在您左右的。这不是看您中午都没吃多少东西,便想着让厨房做点吃食上来,免得饿着您了。”

温桓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拉住阿蘅“娘,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和阿蘅去厨房看看。”

阿蘅被温桓拽出去,走了好几步。

眼看着两人快要走出门去,温三夫人轻轻咳嗽一声。

“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又何须你们两人一同前去。”

柳嬷嬷顺势上前来,将温桓与阿蘅往温三夫人的方向推了推,笑着说“少爷姑娘还是留下来陪陪夫人吧,厨房让奴婢去就可以了。”

温桓瞧着柳嬷嬷又出了门,对阿蘅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又坐回了原位去。

想要借此机会提醒阿蘅坦白,让她直接同温三夫人说清被打的事情,看来是不行了。

温三夫人都已经在瞪他了。

看样子,他还是继续保持安静的好。

阿蘅和温桓还做不到心有灵犀,不过她有她的笨方法。

在温三夫人开口之前,她学着温桓的模样,乖乖的坐在温三夫人的手边。

温三夫人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阿蘅告状的声音。

放在往日里,小姑娘就算是不小心摔倒了,也会特地到她面前说上一通。

这一回她被人敲了闷棍,在别院中养了好几日的伤,居然连提都没有提。

要不是温桓送回来的信中不甚露了口风,阿蘅是不是就打算直接瞒着,一直不说了!

温三夫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压下心中无名的怒火。

“……听说阿蘅前几日不小心又受伤了?”

阿蘅不知道温三夫人对事情的经过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

她傻乎乎的说着用来糊弄书院中人的话。

半点没注意到对面的温桓是如何对她挤眉弄眼的。

温桓又被温三夫人瞪了。

他是想要提醒阿蘅的,可惜阿蘅根本看不到他的提醒。

无奈扶额。

温桓觉得阿蘅今天的下场可能会不大行,连带的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温三夫人安静的听着阿蘅的话,中间并没有打断。

她将阿蘅唤到身边,看着她受伤的后脑勺。

休养多日之后,受伤的地方已经看不出异样。

她问阿蘅“可还疼?”

小姑娘眉眼弯弯“只是一点小伤,早就不疼了。”

温三夫人点头,没有像温桓预料的那般拆穿阿蘅的谎言。

她把阿蘅揽在怀中,柔声的说“不疼就好,阿蘅自从到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就时常出现意外,虽说每次都会化险为夷,但娘亲年纪大了,听不得你们兄妹出事的消息。阿蘅能稍微体谅娘亲一些么!”

只字不提阿蘅回族学的事情。

但字里行间都是劝阿蘅莫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

阿蘅听后一怔。

她是想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的,至少不是现在离开。

“娘亲,我错了。”阿蘅低下头去,小小声的说着话。“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样的话,小姑娘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她确实没有再犯同类的错,只不过是次次错的地方都不一样而已。

温三夫人舍不得让阿蘅难过,更舍不得看着她时常受伤。

她狠不下心肠说出决绝的话,也做不到枉顾阿蘅意愿的事情,便只能以退为进。

“阿蘅既然答应了娘亲,就千万不要食言啊!你和桓儿都是娘亲放在心间上的人,倘若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让娘亲怎么活呢!”

趴在温三夫人的怀里,阿蘅低头时,眼睛有些通红。

她当然是相信温三夫人的话的。

温三夫人向来说话算话,这一点阿蘅早就清楚的。

柳嬷嬷从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糕点。

外头日影西斜,温三夫人显得格外困倦。

她是有午睡的小习惯。

然而今日为了等阿蘅回来,她是一直都没有休息的。

现在阿蘅回来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

温三夫人的精气神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好了。

等温三夫人离开去休息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温桓与阿蘅两兄妹。

温桓是不明白温三夫人为何没有拆穿阿蘅的谎言,甚至还顺着阿蘅编出来的话往下说。

他看着阿蘅可怜兮兮的模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阿蘅真相了。

温三夫人的态度都已经摆明了既往不咎。

他就不要再多此一举的,让阿蘅始终都提心吊胆的。

现在这般模样就已经是挺好的。

另一边的谢淮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段瑜之的事情。

先前已经说过,他与段瑜之的交友范围基本没有重合的地方。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也不知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宁愿牵连阿蘅,也硬是要伤到他。

这时的谢淮安显然是已经忘记,抓住阿蘅威胁他的事情,是林家兄弟自作主张,与段瑜之并无关系的。

谢淮安懒懒的躺在车厢之中,不论缘由如何,他对段瑜之已经起了防备之心。

……

自从那一日,温三夫人特地长途跋涉来到温府别院,同阿蘅说过一番话之后,她在书院之中就越发的安静。

只在学堂与小院之中来回,连食堂都不常去了。

阿蘅不是喜欢与陌生人说笑的性子,她一安静下来,在人群之中就更加的不显眼。

学堂里的先生也不再经常找她起来回答问题,其他的同窗也不大与她交流。

以至于阿蘅在书院之中,依旧只与方如玉还有夏家姐妹为友。

谢淮安倒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来找过阿蘅许多次。

也不知道这个才周岁大小的毛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毛孩子就只肯黏着谢淮安,然后时常念着阿蘅。

樊家的人将毛毛送到京都之后,因着毛毛并不在意他们的缘故,便又折回了边关。

毛毛的周岁是在路上度过的,连抓周宴都没有办。

谢家的几个主子聚在一起商量后,决定补办毛毛的抓周宴。

因为毛毛是留在京都的唯一一位樊家子弟。

虽然他的年纪还很小,但身份使然,派发出去的请帖所邀请的人格外的多。

温家自然是在所邀请之列的。

邀请的虽是温家人,可阿蘅远在白马书院,来回略微有些费事。

阿蘅在谢淮安说起抓周宴时,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谢淮安很少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他一般都是被毛毛催着来找阿蘅的。

也就是说阿蘅拒绝的时候,毛毛是在现场的。

小孩子也不说话,就盯着阿蘅一言不发的流眼泪。

起初的时候,阿蘅也没有发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毕竟她也不是时时刻刻的盯着毛毛看的。

等眼泪滴落到谢淮安的手上,他看也没看的从怀里拿出一枚手帕,动作熟练的给小孩子擦着脸。

在阿蘅疑惑的眼神中,谢淮安笑笑“小毛孩子总喜欢流口水,所以得经常给他擦擦。”

“流口水,不是擦掉口水就行了吗?”阿蘅看着谢淮安的动作,有些一言难尽。“他的脸上应该没有沾到口水,可你这么一擦就不一定了……”

阿蘅与谢淮安是在女子学堂门前的树荫下闲聊的。

恰好这时有侍女从旁边路过。

阿蘅连忙唤住那人,请她端来一盆热水,好给某个小孩洗把脸。

口水用帕子擦过,粘在了脸上,应该会不大舒服吧!

谢淮安愣住了。

毛毛不喜欢他人近身。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家中嬷嬷和侍女的指导下,照顾小孩的。

他娘经常说男孩子要粗养,所以照顾小孩时,他是秉持着大方向不出错就行了。

例如给小孩擦脸这件事。

谢淮安是觉得一点一点给小孩擦口水比较麻烦。

倒不如一帕子盖上去,大手抹两下,也就擦干净了。

却也没有想到会沾到口水的问题。

想到这里,谢淮安的脸色黑了不少。

毛孩子近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他脸蹭脸。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亲近的表现。

虽然不是特别很喜欢,但也任由毛孩子亲近了。

现在多回忆一些蹭脸时的情形,谢淮安忽然发觉毛孩子对他的亲近,似乎都是在他帮忙擦脸之后呀!

阿蘅拍掉谢淮安的手“你不要用帕子一直捂在毛毛的脸上,他会不舒服的。”

这人想事情的时候,全身动作都是静止的。

得亏着他手上没有用多少力气。

不然毛毛还不得呼吸不顺畅!

盖在脸上的遮挡物终于被拿开,毛毛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肉都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

阿蘅看向谢淮安怀里的毛毛,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被谢淮安给捂坏了。

小孩子没有闹腾。

刚才被帕子擦干净的眼泪,这个时候又开始往外流淌了。

谢淮安还没有发觉毛毛在无声的哭泣。

已经将注意力放在毛毛身上的阿蘅,恰好就瞧见毛毛无声哭泣的模样。

她捂着嘴,忍住没有惊叫出声。

缓了一小会儿,阿蘅才道“谢淮安,毛毛他哭了,是不是你刚才用帕子给他擦脸的时候,太用力,弄疼他了呀!”

对阿蘅来说,别人家的小孩,只要是不喜欢哭闹,长得好,平时又很乖巧听话的,那就都是好孩子。

毛毛之前虽然闹腾的比较厉害。

但后来谢淮安答应照顾他以后,基本就没再见过他哭闹的模样。

别人不好说,反正毛毛在阿蘅的面前,是再没有哭闹过的。

所以在阿蘅看来,毛毛就是一个好孩子。

现在这个好孩子突然无声的哭起来了。

阿蘅又是碰都没有碰到小孩的。

惹哭小孩的自然就另有其人!

谢淮安觉得奇怪。

他给小孩擦脸的动作与平常也没有区别,甚至还因为是在阿蘅的面前,他还特地又放轻了几分力道,哪里会弄疼小孩呢!

“我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呀!”

谢淮安一边辩解着,一边将小孩翻了个面,举到了自己的脸前。

小孩的脸依旧是白白嫩嫩的,也没有见到哪里红起来。

应当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他不太确定的想着。

小孩在谢淮安的手上艰难的转着身,努力想要让自己正面对着阿蘅。

只可惜他还太过年幼,连走路都还不利索,更不用说是挣开谢淮安对他的束缚了。

侍女端来的温水放在了石桌上。

阿蘅的手在盆中轻轻拨动了两下,水温正适合。

“毛毛还在哭吗?要不先给他洗个脸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抓周

她说完之后,谢淮安沉默了。

他单手抱着毛毛,另一只手用帕子在盆里沾了点说,给毛毛擦着脸。

“他平常哭闹起来总是大喊大叫的,就算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抱起来掂两下,也就哄好了,还没见过他这么悄无声息的哭呢!先前嬷嬷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弄疼他了,他当时嚎的可大声了,我觉得他现在应当不是被弄疼了。”他那些帕子,丢进盆里,“好了,这下就干净多了。”

阿蘅知道谢淮安不是推卸责任的人。

她也沉默了下,才低声道“毛毛才那么点大,连话都说不全,除了被弄疼了会哭以外,他还能因为什么哭呢?”

谢淮安从前都是被人照顾的那一个,他这还是第一次照顾别人。

其实说起来,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哪里会知道要怎么回答阿蘅的问题。

他不开口回答,阿蘅也没放弃,就自己在一旁琢磨。

指尖在毛毛的脸上轻轻按压了两下,软乎乎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她又去拉毛毛的手“我忽然想起来,有些孩子天生就比旁人要聪明,小小年纪就能听懂大人们说的话。谢淮安,你说毛毛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天才呢!”

话本里的天才许多都是生而知之。

实际上是否真的有人能够生而知之,阿蘅是不清楚的。

谢淮安叹了口气,他怀里的毛毛已经不哭了。

他只专心的伸手和阿蘅抓着玩。

谢淮安认真的看着怀里小孩的眼睛。

良久之后,转头看向阿蘅“这种说法我也是听过的,但是我觉得毛毛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他如果真的那样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我一开始是不喜欢他的,又怎么还会傻乎乎的非要黏着我,连我爹娘还有大哥都不能入得他的眼……”

“你忽然这样说,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吗?”

他对毛毛的感情有些复杂。

起初确实是不喜欢的,可养孩子的时间久了,又是寸步不离的相处,感情自然是一点一滴的培养出来了。

但毛毛如果是话本中的天才,那就大不一样了。

谢淮安看向阿蘅的眼中充满疑惑,天才都是聪明的,看人的眼光应该也是好的。

又怎么会喜欢黏着一个讨厌他的人呢!

除非这个天才就是个瞎的。

谢淮安低头看向怀中的毛毛,这孩子眼睛珠子灵活的很,看上去也不瞎啊!

阿蘅解释道“因为他有时候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个普通孩子呀!”

普通的孩子哭哭闹闹都吵得很。

至于那些不吵闹的都是被人欺负惯了的。

毛毛是樊家留在京都的唯一血脉,又与谢家有亲,谢家的人护着他还来不及呢!

哪里会欺负他!

这样的小孩忽然无声无息的哭出来,肯定是因为他就不是普通的孩子呀。

谢淮安顺着阿蘅的话往下想,忽然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他伸手戳了戳毛毛的脸,又碰了碰毛毛的手,掐着他的腰往上举着,让两人能面对面。

毛毛略显抗拒的推开越靠越近的谢淮安,努力看向一旁的阿蘅,嘴里喊着“蘅蘅……”

谢淮安回忆着发现毛毛流眼泪之前,他和阿蘅都说了那些话。

对着毛毛一一重复之后,终于瞧见毛毛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

“阿蘅说她不去抓周宴……”

毛毛的眼泪说来就来,一点预兆都没有。

单手托着下巴的阿蘅瞧着这对表兄弟你来我往,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是谢淮安在一旁嘚啵嘚啵的说个不停,毛毛始终保持一成不变的模样,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淮安。

只是没想到谢淮安会忽然说到她的名字。

而毛毛还恰好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

谢淮安眯着眼睛,没有上手给毛毛擦眼泪。

“刚才说了那么多,也不见他有什么表示,现在一说到你不去抓周宴,他就哭了起来,难不成他还真的是天才……”

他小声嘟囔着。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谢淮安又擦干了毛毛脸上的泪珠,将人给哄住了。

来来回回的试验下,他们不难发现,毛毛确实是因为阿蘅不去抓周宴才会哭的。

谢淮安“我就奇了怪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阿蘅也觉得很奇怪。

谢淮安怀里的毛毛已经快要哭成小水壶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的,看得人心惊胆颤的。

“谢淮安,你要不要哄哄他呀!”阿蘅拦住还想要试验下去的谢淮安。

离抓周宴的日子没有两天了。

谢淮安今明两天内肯定就要回谢府去。

可若是让毛毛继续这么哭下去,回去后让谢府的人瞧见毛毛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谢淮安肯定又要被说教的。

虽然阿蘅现在就挺想说他。

毛毛听到她不去抓周宴就会哭起来,看上去确实挺有意思的。

但也不能一直将人哄好又逗哭呀!

小孩子才那么小,哭多了对眼睛不好的。

阿蘅不大明白谢家的人怎么就敢将毛毛交给谢淮安照顾,身边还不跟着其他的人。

谢淮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大概是因为他比较粗心吧!

怀里的小孩眼睛是有些红了,但他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瞧见一个眼睛红通通的小孩,习惯以后,也就不觉得现在的毛毛有什么不对劲了。

不过阿蘅都已经开口了,他也不好继续再逗孩子了。

谢淮安思考片刻,他养小孩也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有送小孩什么东西。

小孩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从谢府直接送过来的,也不用他担心。

现在毛毛就想要阿蘅去抓周宴。

他不能强迫阿蘅一定就得去抓周宴,但劝上两句也是可以的。

听着谢淮安劝说的话,阿蘅有些迟疑。

她先前一定答应过温三夫人,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出意外,也不会再让她担心。

故而在书院的这段日子里,她都是特地小心翼翼的,能不乱走就一定不会乱走,只在学堂与小院之中来回,努力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若是当真应下谢淮安的邀请,阿蘅就得回京都去参加抓周宴。

想想她今年参加的唯二的两场宴会,最后的结果可都是不怎么好的呀!

前两次的经历,阿蘅还没有忘记。

要是这次应下了谢淮安的邀约,再发生些意外的话,温三夫人生起气来,是真的会将她拘在院子里,不许她继续再外面乱跑了的。

她一抬头就瞧见一大一小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尤其是那个小孩子,一双眼睛刚哭过,这会儿正水汪汪的,看上去就让人提不起拒绝的心来。

一次两次的才能叫做意外,接二连三的就是命中注定了。

阿蘅觉得自己的运气应该没有差劲到那种地步,便在小孩期盼中的眼神中,应下了这件事情。

……

毛毛周岁宴的前一天,下了场大雨。

到了第二天,地上都还是湿的。

常嬷嬷正指挥着丫头准备送人的东西,都是些孩子喜欢玩的小玩意儿。

阿蘅看了有些奇怪。

她虽是应下了谢淮安的请求,答应了要去抓周宴。

可她今天是跟在温二夫人身后的,送礼的东西也是走的府中公账,常嬷嬷准备的这些东西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她看向常嬷嬷“嬷嬷准备这些做什么,今天我去谢府也不用带其他的东西呀!”

常嬷嬷笑笑“姑娘不是说,在书院中时常看望樊家的小公子么!”

“别院那边没有店家,买不到小孩子能玩的东西。咱们好不容易回京都,当然是要提前将东西准备好,到时候回了书院,姑娘想要送樊家小公子东西的话,也不会再出现无物可送的情况了。”

可是在书院之中,都是谢淮安抱着毛毛来找她的。

也不是她刻意去找毛毛的。

这样的话,也还是需要她每次都备上礼物的吗?

阿蘅对这些个人情世故的东西,并不太了解。

从来都是别人看着她的脸色行事,哪里会需要她去迁就别人。

常嬷嬷的解释有些不大清楚。

阿蘅没有理清其中的关系,但也没打算细问。

反正她看毛毛也还挺顺眼的,到时候给他送些小玩意儿,哄小孩子开心,也不是不可以的。

常嬷嬷让丫环备下的礼物是等回到书院的时候,再送给毛毛的,倒也不用这会儿就带到谢府去。

阿蘅也就随她去了。

梳妆打扮之后,阿蘅就带着侍女先去温三夫人的院子略坐了一会儿。

同娘亲一起用了顿早膳,又说了会儿话后,这才转道去了温二夫人的院子。

温三夫人有孕在身。

一般就算是有宴会邀请她,她也只会备好礼物送去,人却是不会到场的。

也没人会质疑她的做法。

因为京都中人都是这般做的。

温三夫人因为身体的缘故没办法去谢府的抓周宴,而温三夫人年前带着孩子回老家探亲,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呢!

因此阿蘅是跟着温二夫人一起去的谢府。

小孩子的抓周宴大多雷同。

四方桌上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小巧玲珑的印章与书本,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谢淮安与毛毛都换上了新衣服。

他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玄衣,只从背后看上去,是很不近人情的。

毛毛却换了一套正红色的衣服。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大红包似的。

谢淮安把毛毛放在了四方桌上,与一堆的小玩意放在了一起,便退到了一旁。

毛毛这会儿看上去可不像是聪明的样子。

他捡起了银质的小锄头放在嘴里啃了又啃,似是觉得又不大喜欢,便随手丢到了一边。

在四方桌上爬了好几个来回,几乎是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捡了又丢。

唯有印章与书本,他是碰也没碰的。

毛毛每次拿起什么东西的时候,旁边观看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一个个的都紧张的要命。

尤其是看到毛毛最后什么也不拿,就坐在桌上玩手的时候,旁边的人就更是紧张了。

阿蘅站在温二夫人的身后,瞧见周围紧张的人,也看见了不紧张的人。

谢淮安就很不在意。

据说他当年抓周的时候,就死死的抱着一杆毛笔不肯松手。

抓周宴上的人都说他将来会成为远近闻名的大才子。

可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喜欢写字。

更不喜欢读书。

舞刀弄枪才是他喜欢的事情。

因此谢淮安对抓周宴上抓到的东西能够明确志向的这一说法,是完全不赞同的。

阿蘅自己则是在信与不信之中徘徊。

谢夫人心焦的看着已经不打算在抓东西的毛毛,他的手上现在是空无一物。

只可惜毛毛自到了京都之后,大多数时间都是由谢淮安照顾他的。

谢夫人就算是在一旁,想要催促毛毛抓些什么东西,毛毛基本上都是不会搭理她的。

亲近与否,是她们自家人之间的事情。

她也不打算将这些暴露在外人的眼中。

谢夫人推了推身旁的谢淮安,示意他上前去同毛毛说话。

毛毛最是黏他。

他要是开口,毛毛十有**是会听从的。

谢淮安如她所愿的上前一步,低声说“毛毛……”

也没有更多的话。

仅仅只是唤了他一声小名。

毛毛回头看了眼谢淮安,很快就跟打鸡血似的,在桌上快速爬了起来。

左手拿着一把银质小长枪,右手捧着一本书,兴冲冲的朝着谢淮安爬过去。

眼看着毛毛下一刻就会从四方桌上滚下来,谢淮安大跨步上前,揪着小孩的衣领将人给拎了起来。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

谢夫人瞧见了倒是不露痕迹的瞪了他两眼,其他的人大多是熟视无睹。

就站在原地夸起人来。

大多都是说樊家的小公子在抓周宴上有了个好兆头,将来长大后,肯定能成为文武双全的奇才。

好话一箩筐的往外说。

阿蘅却是不大习惯这种氛围的。

她不是很擅长夸奖旁人。

站在角落里,看着其他人有说有笑,阿蘅倒也没有觉得无趣。

温二夫人今天不止是带了她与温芙、温蓉,席柔也是来了的。温芙与温蓉站在阿蘅的身边,席柔则是站在温二夫人的身边。

有其他夫人同温二夫人说话时,总会先夸一夸席柔。

阿蘅在一旁看的愣神。

席柔来京都应该也没多长时间吧!

居然已经这么受欢迎了吗?

阿蘅看过之后,只觉得惊讶,倒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她旁边的温芙与温蓉却有些担心她会失态,正在打算要如何安慰她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苦夏

阿蘅站在角落里,接受着两个姐姐的安慰。

尽管她不明白这二人的愧疚从何而来。

有时候的委屈不是真的委屈。

她自己都还未曾察觉,身旁的人却都在说着她委屈了的话。

久而久之,她便真的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阿蘅向来心志不坚。

有些话,别人对她多说了几遍,她就会信以为真。

就好像是现在,她觉得温二夫人将席柔一并带到谢府做客有何不妥。可身旁的两个姐姐小心翼翼的同她说着话,生怕她会不高兴的态度,让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怨怼之心来,好似温二夫人的做法当真是惹她伤心了。

明明她一开始是不在意的。

阿蘅不比从前,也没有任由怨怼之心继续发展下去。

她劝开了两位姐姐,借口要去更衣,唤来侍女带她出门,想要在无人之处静静心。

昨夜一场雨后,屋外的青石板上的雨水到现在都还未干透,凹陷处自成小水坑。

阿蘅从屋内走了出去,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再回去。

领路的侍女听从阿蘅的吩咐,将她带到了一旁的小院。

小院一向是用来招待上门做客之人的地方,内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丫环婆子在一旁侍候。

丫环端来了温水,与之一起的还有干净的帕子。

阿蘅净过手,使人将木椅放在小院中的大树之下,她自己在树荫中坐下,耳边没有吹捧声,安安静静的让她生出几分困意。

按理说,这里是谢府,阿蘅不应该表现的这般无拘无束。

但她有些累了。

任性之时所做的事情,即便再不合常理,也是情有可原的。

谢淮安将毛毛丢在抓周宴上,让他独自接受诸位夫人的夸赞。

小孩子听着别人夸奖的话,是格外的高兴,一直都咯咯咯的笑,听上去就跟农家养的老母鸡似的。

谢淮安实在受不了那些个夫人夸人之时,非得先说他一句的做法,在屋中没待多久,就偷偷溜出来了。

毛毛现在被人夸的都找不着北了。

根本就没有发现谢淮安已经出门去的事实。

许久不曾回家,他走在自家之中,竟然感觉有几分的陌生。

大概是因为今天上门做客的人,一部分在后院围着谢夫人和毛毛,另一部分在前院围着谢老爷和谢淮宁,府中的下人也都聚在了这两个地方。因此在府中行走之时,并未看到过路的下人。

也是,今天的情况本就特殊。

又怎么会让下人在府中无端闲逛。

谢淮安顺着青石小径一路向前,忽然想起白马书院新出来的路牌,也不知道他爹娘愿不愿意在府中也整治个路牌。

虽然他知道这事十有**是不可能的。

再次经过一座小院,谢淮安习惯性的向院中看去,他已经在自家院中转了好几圈,几次路过后院与前院,但他都没有进去。

他不是很想被人拷问功课,也不想再听那些夫人们言不由衷的夸奖。

不管是哪种,都只会让他由衷的不喜。

院中树荫下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闭着双眼,身下的木椅向后倾斜,站在她身旁的侍女虚虚的伸出手,挡在木椅背后。

是阿蘅啊!

谢淮安看见她,忽然就想到了书院中的段瑜之。

自从上次阿蘅提醒他之后,他确实开始对段瑜之起了防备之心。

虽然段瑜之平时都是在甲等班级上学,而他是在丙等班级,两人素日里轻易是遇不上彼此的。

但是吧!

谢淮安没有关注之前,确实是这样的。

当他开始关心起自己身边的情况后,就发现段瑜之和他之间大概是存在某种虐缘的。

他们确实不在同一个班级,但两人暂住的小院是相比邻的。

书院里的其他学子,即便是同住在一个小院的人,前往学堂的时间都并不是一致的。

偏偏谢淮安每次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小院,总是能和段瑜之碰面。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要绕路走回去的。

可天性使然,谢淮安要是真的绕路了,肯定是要再花百倍的精力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不过是和不喜之人同走一段路,又不是要和对方抵足而眠,再者说,他又没有做错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做贼心虚般的绕路而行。

于是,男子学堂那边的人时常能看见他们二人并肩而行的情形。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要好呢!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差劲。

知情人最多还能再加上一个阿蘅。

谢淮安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也就是闭目养神的阿蘅不曾注意到他,院中的侍女早就看到他的身影,只是没有言语罢了。

他左思右想之下,往前院走去。

差点忘记前两天回家时,被谢夫人打趣的话了。

他现在确实对阿蘅很有好感,但好感与想要娶亲并不是一回事。

阿蘅于他而言,更像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

好兄弟之间怎么能谈及嫁娶的事情呢!

而且他们现在的年纪都还太小,并不应该过早的谈及婚姻嫁娶的事情。

谢淮安一边走,一边想着将来要是喜欢上阿蘅,他该做些什么。

半点没发现自己考虑的太早。

阿蘅脚尖落地,缓缓地睁开眼。

一闭上眼睛,她就忍不住那颗困倦的心。

好不容易从舒适乡中挣脱出来,天边的白云都已经被风吹散,算不上热烈的阳光都已经晒干了小水坑。

她看向身旁的侍女“方才有人来找我吗?”

闭目养神之时,阿蘅似乎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

可等她睁开眼后,小院之中也没有旁的人。

这可就奇了怪了!

侍女想起刚才谢淮安在门口徘徊不去的模样,几番思量之下,很是肯定的说“没有呢!姑娘现在准备回宴上了吗?”

总不能告诉人家姑娘,她们家的少爷是个连招呼都不敢打的人吧。

若是如此,还不如假装少爷从来都没有来过呢!

抓周宴过去后,天气越来越炎热。

尤其是正午时分,炙热的太阳悬挂在空中,哪怕是坐在马车里,也抵挡不住无处不在的热度。

阿蘅向来是娇生惯养,每到夏季总会随温三夫人外出避暑。

然而今年温三夫人有孕在身,去不得远处,阿蘅又是需要在白马书院读书,本来便也抽不出身。

这一年一度的避暑之约便也没再作数。

夏季炎热,山中却是比山外要凉快的多。

阿蘅一日里的大半时间,都是在书院之中度过的。

这一日,她如同往常一般窝在小院之中,手边是温桓特地托人送来的时令水果,就是担心她苦夏,吃不下去饭菜糕点,多吃点水果也能让她稍微垫垫肚子。

碟中的水果该去皮的去皮,该切块的切块,摆盘精致,看上去便十分美味。

阿蘅手捧着话本,偶尔会吃两块水果。

守在一旁的侍女见她愿意吃东西,不由得心头一松。

要知道自入夏以来,阿蘅吃的东西就越来越少。

最近两天中午,她连饭菜都不愿意吃,只喝两口汤,就推说自己已经饱了。

不论旁人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再吃其他的东西。

短短几日,便又瘦了许多。

怎么能不令人担心呢!

温桓对阿蘅的许多小习惯都是了如指掌的。

小姑娘看正经书的时候,必然是正襟危坐的,不会多做旁的事情。

但当她看话本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

她会喜欢窝在软榻之上,手边得有个木质小方桌,方桌上摆上她爱吃的糕点。这样她在看话本的时候,就会时常取些糕点,边吃边看。

入夏之后,阿蘅对甜腻的糕点就不再感兴趣,就算是咸口的,她也不会多吃几口。

为了小姑娘的身体着想,温桓只好托人回京都,买些时令水果回来。

好在温府别院之中是有冰窖,冰窖之中也藏了不少冰的。

如此一来,隔三差五的回京都买一次水果也就可以了。

毕竟别院中,苦夏的人不止是阿蘅一个。

温桓自己向来是粗养的,骑马射箭样样都得学好,像苦夏这种毛病,他是不敢有的。

就算有,也会在温三老爷的指导下,给改掉了。

倒是温老太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也开始苦夏了。

温老太爷与阿蘅,一个是年纪太大,另一个是年纪太小,两个人都用不得太多的冰。

于是乎,两人在书院之中的时间不免又延长了许多。

从前是午膳过后,就坐马车回别院。

现在就连晚膳也都是在别院之中用过的,再顶着月光回别院去的。

有时候天公不作美,落下雨来,他们还会直接在别院之中休息。

夏怡云与夏怡雯两姐妹从学堂回来后,在自个儿院中休息了小会儿,便来找阿蘅聊天。

“阿蘅,外面的雨停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雨是从早上就开始下起的。

夏天的雨不像是春天里的雨,连绵不绝的一整天,它是一阵阵的,间断性的下上一阵豆大的雨滴。

阿蘅听见夏家姐妹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话本。

窗外的檐边还在向下滴着水,天上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此刻确实是没有再下雨了的。

她摇着头“看这天,说不定我们前脚才出门,它后脚就又开始下起雨来。如果只是想要走一走的话,在屋中走来走去也是一样的,也不必特地出门去。”

外出走动时,下起了雨的话。

若是撑伞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那是会直接被浇成落汤鸡的。

阿蘅喜欢稳妥些。

并不想出门去碰运气。

夏怡云与夏怡雯面面相觑。

这一阵子的雨水都挺充足的,阿蘅也在书院中住了好些天。

她每天只在学堂与书院之中来回,就连膳食都是让侍女从食堂里拿回来的。

一天里的大半时间都是窝在房间里,别说院门了,她连房门都不是很相出的。

别的人若是这般坐了,八成是会直接胖起来的。

可阿蘅不仅没有胖,她反而还瘦了许多。

夏怡云想到今日回来时,在学堂门口等着她们姐妹的温桓。

温桓说“我妹妹一到夏天就会苦夏,偏偏她还喜欢待在房间里不肯动弹,府医让她经常出门活动活动筋骨,她也是不愿意听的。”

“从前她住在别院之中,我倒是可以时常唤她出门走动,可现在她待在女子学堂之中,我使人去唤她,她只做不知,就是不愿意出门。”

“我听闻你们二人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可否请你们帮忙,让阿蘅经常出门活动活动?”

夏怡云作为姐姐,很是明白温桓这种关心妹妹的感觉。

她也经常关心妹妹夏怡雯的各种事情。

不过她家的妹妹与她向来是同进同出的,也听话得很,倒也不必她特地说些什么。

她应下了温桓的请求,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的请阿蘅出门去的。

可书院之中有趣的事情确实很少。

总不能出门后,跟个傻子似的满书院的到处乱走吧!

夏怡雯看着阿蘅手边的话本,忽然想起了藏书楼。

她记得阿蘅曾说过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看过新的话本,而藏书楼最近好像有人又新捐了一些书,或许她可以邀请阿蘅一同往藏书楼去。

当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就瞧见阿蘅的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小姑娘摸着话本的边角,不好意思的说“捐书的人是我的父亲,他捐的那些书,我家中也有手抄本。”

不止是手抄本,她还自己手抄了一遍,送给了温桓呢!

夏怡雯很快败退。

不去藏书楼,也还是可以去其他的地方。

夏怡云很快补上妹妹的空缺,她想着阿蘅平日里的喜好,想起前几次在学堂门口瞧见的情形。

那时男子学堂那边的谢淮安经常带着个奶娃娃来看望阿蘅。

只是最近经常下雨,奶娃娃就再没有来过。

“从前都是谢淮安带着奶娃娃来看阿蘅,阿蘅要不要现在去看看那个小孩,你之前不还说过那个小孩喜欢来找你玩么!”

阿蘅确实是说过这种话。

说到毛毛,她也想起了常嬷嬷准备的那些小玩意儿。

因为抓周宴后,就再没和谢淮安碰过面的缘故,所以她的礼物都还没有送出去呢!

阿蘅迟疑的看向窗外的天空。

现在的天气看上去并不像是适合出门的样子啊。

要是一出门就下雨,那可就糟糕了。

阿蘅现在是不大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幻象

撑着伞走在雨中,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

阿蘅停在半路中央,回头看向身后的小院。

她同身旁的夏家姐妹说“雨又开始下了,看上去还会越下越大,左右我们也没走多远,不如还是转回去吧!”

便是绵绵春雨里,阿蘅都不愿意出门去的。

更何况是眼下的夏雨倾盆。

她脚上的绣鞋出自府中绣娘之手,精妙绝伦,若是在艳阳天中穿出去与姑娘们一起玩耍,必然是会赢得一片夸赞。

然而千好万好的绣鞋也有不容忽视的缺点。

在雨中才行了数十步,她的鞋面上就已经沾上了污水,精致的绣纹染上污迹,瞧上去有几分让人难以直视。

绣鞋沾水其实还算不得大事。

她们几个小姑娘手中擎着的油纸伞,能遮挡的风雨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雨水打在她们的衣服上,摇曳的裙摆都可怜兮兮的耷拉下来,并不是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

夏怡云从伞檐下看阿蘅,近在咫尺的人被雨幕遮挡,瞧着也有几分朦胧。

出得门来,也走了两三步,勉强也算是完成温桓的嘱托了吧!

回到小院中,三人又唤来书院的丫环婆子。

花了银子命她们烧了热水,梳洗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几人未曾去到的男子学堂中,也有人在想念着阿蘅。

毛毛过了抓周宴后,又新学了一些词。

平日里嘟嘟囔囔的说着旁人也听不懂的话,但偶尔也能清晰的说出几个字。

字不成词,词不连句。

话中的意思却也只有毛毛自己能明白。

小小的孩童在天气变幻之时,是最需要他人的照料,凉了热了都会生出病来。

毛毛没有来之前,谢淮安的院子里也是有其他三位同窗的。

四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对彼此的喜好也不太熟悉,但在学堂小院之中来回也不会是孤身一人,偶尔还能聊聊天,彼此排解一下烦闷的心情。

但毛毛来了之后,院子里的其他三人就都搬走了。

谢淮安在书院之中来来回回,身边都会带这个小孩子。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喜欢小孩子的。

而且毛毛闹腾起来的时候,真的会让人无法忍受,恨不得拿一团抹布直接把他的嘴给堵起来。

曾经谢淮安就这样做过。

然后谢淮宁就拿着扫帚追着他打,那么大的一个扫帚都直接给打散架了!

现在的小院里,除了谢淮安和毛毛以外,就是来照顾毛毛的嬷嬷和大夫。

大夫本来只是过来凑数的。

毕竟毛毛这孩子的身体还是非常好的。

丁点大儿的人,被带着从边关一路直奔京都,也没见他生过病,就是路上吃的不太好,瘦了些。

可凡事总有例外。

毛毛是跟谢淮安住在一间房里的。

他另有一张新打的小木床。

夏季的雨天,天气变幻无常,白日里热的人恨不得泡在冰水里,等到了晚上又忍不住将被子裹在身上。

前两天的温度比较高,谢淮安夜里就没有关窗。

一场雨落下来,凉风顺着窗户吹进屋里。

谢淮安在睡梦中感觉到凉意,还会自己给自己扒拉被子。

睡在小木床上的毛毛就不一样了。

天热的时候,他就将被子给踢下了床。

冷风吹进来后,毛毛在小木床上翻滚也半天,小胖手从东划拉到西,什么也没摸到,就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背对着窗户的方向继续睡,也没有醒过来。

若是有嬷嬷照料小孩,夜里肯定会记得起来给毛毛盖被子的。

但谢淮安从来都是一梦到天亮,根本就不会半夜醒来,更不会特地给毛毛盖被子的。

嬷嬷们倒是半夜醒了过来。

可没有谢淮安的同意,她们怎么敢半夜跑到他房里去给毛毛盖被子呢!

她们也就是冒着雨,去到屋外,将谢淮安房间里敞开的窗给合上了。

毛毛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有些蔫哒哒的。

谢淮安将小孩抱在怀里,就跟抱了个小暖炉似的。

在夏天里,实在是有够煎熬的。

偏偏他一撒手,小孩就又哭又闹。

本就是他的疏忽才导致小孩生病的,没奈何只能继续抱着小孩子。

大夫给小孩诊过脉,说是有些着凉。

开的药方也是四平八稳的。

除了光是闻着就特别的苦以外,其他的也都还好。

只是毛毛跟在谢淮安身后有一段时间了,已经看清他就是个纸老虎的个性,谢淮安拿着勺子要喂他喝药,他就左摇右晃的闭上了嘴巴,死活不肯开口喝药。逼得急了,他就放声大哭,引得旁边院子里的人都过来抗议,让谢淮安不要欺负小孩。

如果阿蘅在这里就好了。

当毛毛再次将药碗掀翻在他身上的时候,谢淮安不由得如此想到。

比起他来,毛毛似乎更愿意听阿蘅的话。

上次毛毛哭起来,他在一旁哄了好半天都没有哄好,阿蘅不过是说了一句别哭了,毛毛立刻就不哭了。

谢淮安将翻掉的药碗放到了桌上,吩咐一旁的嬷嬷再下去重新熬一碗药来。

他身上弄脏的衣服可以过一会儿再做打算,毛毛的衣服却得马上就换下来的。

要是病情加重,那可就糟糕了。

“生病了就该乖乖吃药,你不吃药的话,病怎么能好起来呢!”

谢淮安一边给毛毛换着衣服,一边碎碎念着。

“谁让你夜里踢被子来着,要是你睡觉的时候能乖乖的,那现在不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毛毛蹬了他一脚,嘴里小小声的说着坏坏坏。

大人若是着凉,不愿喝药,忍上两天,说不定也就好了。

小孩子却不行。

像毛毛这样的小孩,身娇体弱,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谢淮安给毛毛换好了衣服,在小孩脸上掐了一把。

“你还好意思说我坏,我这两天因为你换了多少件衣服,外面又是天天下雨的,我都快要没衣服穿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药还是得继续喂下去的。

谢淮安突发奇想的唤来院中的嬷嬷。

“你们去女子学堂那边看看……”

他是想让她们将阿蘅找来的,说不定让阿蘅说上一句话,毛毛就会愿意乖乖吃药。

转念一想,屋外夏雨倾盆,青石小径上满是一个又一个的水坑。

听说阿蘅年前的时候,就因为淋雨的缘故,一连病了好几个月,就算是到了现在,偶尔的脸色看上去就很苍白,身子骨也不像是很强劲的样子。

她要是不愿意前来,那也还好。

要是她愿意冒雨过来劝毛毛喝药,结果又因为淋雨的缘故,再次感染风寒,那可就糟糕透了。

谢淮安咽下了后半句话,转而想着其他的办法。

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阿蘅不能冒雨过来,他或许是可以冒雨去找阿蘅的。

谢淮安低头看向怀里的毛毛,思考着用牛皮裹住毛毛,也许能让毛毛滴水不沾的跟着他去到女子学堂。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他要不要先派人同芸娘说一声,请她通融一番,允许他能够带着毛毛去找阿蘅呢?

应该是不行的吧!

谢淮安想到先前天晴的时候,他带着毛毛去找阿蘅,都只能在女子学堂门口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

芸娘一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的。

晴天的时候,女子学堂没有多少人的时候,芸娘都不允许他带着毛毛进去。

现在外面在下雨,在女子学堂中暂住的人更加的多了,她就更不可能答应下来了。

谢淮安叹着气,挥挥手,让嬷嬷又下去了。

他还是再想其他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哄得毛毛愿意吃药吧!

雨丝从半掩着的窗棂间飘落进来。

侍女早早的在屋内点上了烛火,阿蘅抬头看了眼窗边的方桌,桌面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的水迹。

先前出门时,记得带上了伞,却忘记关上窗。

阿蘅起身来到窗边,抬手取下窗户上的木栓,正要将窗户合上时,余光却瞥见小院中央站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打伞,衣服贴在身上,发丝凌乱,看上去很是可怜。

天色渐晚,雨幕中的身影模模糊糊,也不知对方是何人。

“阿蘅,你在看什么?”

夏怡云回屋换好了衣裳,就又来找阿蘅说话了。

她与妹妹在屋中也很无趣,倒不如几人聚在一起,随便说些什么,也都会很有意思。

只是不知为何,她与夏怡雯敲门进来后,还没与阿蘅说上两句话,阿蘅便皱着眉起身准备去关窗户,令人奇怪的是,她在窗边站了许久,也不见她将窗户合上。

似是身后传来的声音惊扰了小院中的人。

阿蘅瞧见那人扭头看向她。

她的左半边脸上带着一半的面具,遮住了眼角及脸颊附近的模样,另外露出来的半张脸半青半白,远远看去竟不似世间人。

夏怡云的手按上阿蘅的肩膀时,阿蘅恍惚了一下。

再抬眼时,院中的那位女子已经不知去向。

阿蘅回头看向夏怡云“你有看到什么吗?”

“院子里不还是平时那副模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夏怡云满是不解。

她没有看到方才的那个人。

阿蘅闭着眼睛,揉着额头。

是她又看花了眼么?

先前的梦境不断,阿蘅在白天清醒的时候,偶尔都会看到梦中幻象。

难不成这次也只是幻象么!

可是在阿蘅的记忆之中,从未出现过身穿黑衣的面具女子。

她再度看向窗外那名女子方才站过的地方。

那里似乎确实与周围有些许的差别。

“我出去看看……”

话音还未落下,阿蘅就已经绕开夏怡云,朝着门外走去。

夏怡雯连忙拿起墙角的油纸伞“等等,阿蘅你先拿上伞呀!”

就这么直接跑到院子里,刚才的衣服不就白换了么!

她的话还是说晚了。

阿蘅已经冒着雨出了门。

夏怡雯看着手中的油纸伞,又看向窗边的姐姐。

“我们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夏怡云点头应下来。

两人撑着伞,也来到了小院之中。

阿蘅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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