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海惊澜 - xp1024.com
《覆海惊澜》


正文 楔子

“妈妈,妈妈,我要吃桃子!”小女孩儿声音娇嫩,尚带着些许奶音,抬头看着身前一株桃树,大声叫嚷着。

“阿瑶乖,这蟠桃三万六千年一熟,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吃,现在摘了也是无用。”

“妈妈,你不是说桃皮变红,发出毫光就可以吃了吗?那一只明明已经变红发光了呀。”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只两三岁模样,伸小手向藏在浓密枝叶间的一只大蟠桃一指,嗡声嗡气地道。

一名黄衫女子缓步上前,弯腰在女儿小鼻子上轻轻一刮,笑道:“小馋猫,就你眼尖。”抬头向树冠一望,轻咦一声道:“明明还不到时辰,怎地这一只早了半年便熟了?”伸指朝那发着淡淡毫光的蟠桃一点,那桃子轻轻一颤,缓缓飞到她掌中。

那女子略一沉吟,朝那枝叶蔓天的蟠桃树一笑,说道:“以你资质,也不知要历多少年月才能修成正果,既然你有此福缘,能让我的宝贝阿瑶早半年吃上一颗桃子,那我便做个人情,赐你一个不朽妖身便了。”说着素手轻挥,一道碧芒激射而出,正击在树干之上。

那蟠桃树如中雷击,整颗树震颤不休,树身发出浓浓碧芒,碧芒尚未及远,便急缩而回,尽被那蟠桃树吸入。那桃树枝叶簌簌而动,似是激动不已,幽静山谷中明明微风不起,这径有丈许的大树却朝那女子接连晃了三下,似在行跪拜之礼。

那女子微露不耐之色,将手中蟠桃递给女儿,冲那桃树挥手道:“好了好了,再磕头就连这笨树干也折断了。我与夫君正缺个烹茶洒扫的小厮,一年后你径来山谷对面找我便是。”说完不再理会这桃树,领着那小女孩儿转身而去。

那桃树却似不敢怠慢,朝那女子的背影又重重地晃了一下树干,这才静止不动,便如陷入了沉眠一般。

那被母亲唤作阿瑶的小女孩儿手捧蟠桃,啃得汁水淋漓,吃了几口,抬头见母亲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这才想起妈妈还没吃,阿瑶小脸儿一红,将手中蟠桃高高举起,脆声道:“妈妈,你也吃。”

那黄衫女弯下腰去,在蟠桃上作势咬了一口,笑道:“真好吃。”顺势将女儿抱入怀中,接着道:“小宝贝,咱们快点回家,莫让你爹爹等得急了。”说罢,也不见她迈步奔行,身子却如一道流光般一闪,转眼间便穿过了辽阔山谷。

山谷尽头,翠峰之下立有一座三层小楼,小楼七巧玲珑,与周遭秀木神峰浑然一体,丝毫不见斧凿痕迹。小楼之前,有一片平整草坪,自成院落,院中设一书案,一名紫袍书生挥毫泼墨,正在专心作画。

那黄衫女子抱着女儿走上前去,低头朝书案上一瞧,见桌上平铺画卷,画中巨木高耸,挺拔入云,树冠之上,枝叶尽燃,熊熊烈焰烧得天宇皆赤,可火焰却未曾损得树上枝叶分毫。那巨木之下,是一片广袤山谷,谷中冰封万里,了无生机,茫茫冰原之上,两方人马斗得正烈,一方身披大红袈裟,头顶戒疤,周身金光灿烂,耀人眼目,显是佛门弟子。数千名僧人聚在一处,奋力向外冲杀。另一方只区区六十余人,却将这数千僧人团团围住,这六十余人身上紫气缭绕,体形魁伟之极,各人形态各异,或鸟面人身,或三头六臂,或舞龙踏龟,或六足四翼,一个个生得凶相毕露,杀机慑人。六十余人组成一个奇怪阵势,大阵正中,一人手执一幡,显是阵眼,只见那人通体黝黑,顶天踏地,有一青一紫两条巨龙盘于双臂,颈上头似山峰,前后各生一面,正脸双目如海,紫意漫天,背面脸上只生一目,竖在额上,眼中电光迸射,不停向阵中敌人击去。

那女子见了画中图景,幽幽一叹,轻声道:“阴川一战,弹指已过无穷岁月,你却一直不能释怀。其实现在神州早非太古时模样,连佛门也早已远离神州,另辟极乐,这些陈年往事,你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那紫袍人放下画笔,指着画中金光最盛的那名僧人,轻哼一声道:“至真这贼秃害得咱夫妻二人亿万年不能相聚,如今我得脱牢笼,岂会与他干休?他以为破开虚空另辟天地便能避开我了?待我神通尽复,定要将这臭贼秃从他乌龟壳里揪出来!”

黄衫女将女儿向夫君怀中一塞,轻抚着女儿的脸颊笑道:“若不是你经此一劫,灵识脱出本体,另塑人身,咱们夫妻如何能生出阿瑶?你我亿万年夫妻,恩爱无极,我心中唯一遗憾便是没能为你生下一儿半女,现下有了阿瑶,咱们这些年受的苦楚却也值得了。只消有阿瑶,神州被打碎了又如何?你失了神通又如何?你当了这许多年的魔族至尊,可有这三年当一个凡人父亲来得快活么?”

那紫袍人满脸爱怜地看着怀中女儿,略一沉默,摇头笑道:“佛门既已离了神州,那我暂可不去找他们麻烦……”说到此处,伸指朝画中一众紫色魔神一点,续道:“可我手下这一帮不成气的小兔崽子成天在西域打生打死,将我魔门这一点残存血脉不停消耗,我身为魔族帝君,总不能坐视不理。魅儿,你这法子虽说有用,却是太耗辰光,不知几时才能助我回归本体,尽复神通。”

黄衫女眉头一蹙,怒道:“你这帮手下忘恩负义,没一个好东西,现下他们只当你已死了,人人都想压服诸王,登上魔帝大位。他们这般忤逆犯上,你还顾念什么旧情?让这帮畜生在西域狗咬狗好了!”

那紫袍人微一摇头,苦笑道:“魅儿,别说气话,他们若是死光了,我这魔帝岂不成了……”他说到此处,瞧了妻子一眼,话音忽地止住,不愿再接着说下去。

“岂不成了什么?成了我么?你不必有所顾忌,有话直说便是!这一族至尊的位子,你瞧得比什么都重,我却不如何放在眼里。再说了,是妖族负我,非我负妖族,这妖族帝君的大位,他们既然不愿让我再坐下去,那我退位让贤便是。以后妖门一族的存亡祸福,我是不会再管的了!”

“又说气话了不是?妖祖妖祖,万妖之母,妖族生灵可说都是你的子女,你岂能真的放手不管?”

黄衫女怒道:“什么万妖之母!我便只生过阿瑶这一个!东荒那许多恩将仇报的畜生可不是我生的!”

那紫袍人放下画笔,满脸无奈地安慰妻子道:“好了好了,你且消消气,事情已过去了这许多年,你怎还如此放不下?”

黄衫女柳眉倒竖,朝图画正中那臂盘双龙,手执黑幡的巨人一指,大声道:“我放不下?难道你便放下了?”

阿瑶本伏在父亲怀里啃桃子,这时听得父母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便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道:“爹爹妈妈不要吵架,阿瑶害怕。”说着将手中蟠桃递到父亲嘴边,说道:“爹爹,你吃桃子,可好吃了呢。”

那紫袍人也在蟠桃上轻咬一口,然后将女儿轻轻放在书案上,在她小脸上轻轻一捏,笑道:“阿瑶真乖,我们没有吵架,来,快点吃完桃子,爹爹教你作画。”

阿瑶重重点了点头,对父亲笑道:“阿瑶昨天给妈妈画了一幅画像,妈妈说可好看了呢。”说着朝书案上那幅画中的一众形貌凶恶的魔神一指,接着道:“不像爹爹画的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丑,难看死了。”

那紫袍人听女儿这般说,乐道:“那是这帮家伙本来生得就丑,可不是你爹爹我画得不好。”

黄衫女也是一乐,对女儿道:“阿瑶说得对,画里这帮家伙都丑得要死,特别是这个后脑勺生眼,臂上还缠了两条臭泥鳅的家伙,更是难看。”

那紫袍人哈哈大笑道:“我这法相本体是生得不太好看,可你的本相就很好看么?”

黄衫女白了丈夫一眼,哼道:“比你好看!”

紫袍人一笑,忽地眉头一皱,摸着肚皮道:“当凡人真是麻烦,一顿饭不吃便饿得难受,真盼着早点恢复些神通。这个……,魅儿,咱们今天吃什么啊?”

那黄衫女听夫君饿得肚子咕咕直响,微觉心疼,便也不再与他置气,轻笑道:“现下花鹿正肥,来一只烤全鹿如何?”

“烤全鹿好,烤全鹿好!配百花酿绝妙!”

黄衫女一笑,缓步走向小楼,显是要到厨房去整治烤鹿。阿瑶此时已吃完了蟠桃,丢掉桃核,将沾满汁水的一双小手在父亲衣衫上擦拭几下,拿起画笔,正要胡乱涂抹,忽见黄影一闪,那黄衫女已来到书案之前,急道:“不好!他们找来了!”

紫袍人见妻子满面惶急,却并不如何吃惊,只轻叹一声道:“终于来了……,这帮小兔崽子真不会挑时辰,害得老子烤鹿也吃不成了。”

他见妻子一幅六神无主的模样,眉头一皱,问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难道这帮不成气的东西还能追上咱们不成?”

黄衫女面色惨然,摇头道:“来不及了,整个山谷已被他们用大阵封锁,我自己硬闯出去尚且为难,更别提保你们两个平安出阵……”

紫袍人一惊,疑道:“难道……,难道他们竟已参透了阵图?不会!他们手中没有天浊地清幡啊,更何况,以这帮小兔崽子的本事,决计没人能安居阵眼主持大阵!”

黄衫女跺脚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的感应岂会有假?只是他们惧我神通,不敢贸然以神识来探,要不然你和阿瑶都要被他们发觉了!”说着一把抱起女儿,在她头顶轻轻一摸,阿瑶便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黄衫女将女儿送入夫君怀中,挥手祭出一面明镜,悬在丈夫头透,那明镜撒下一片清光,将父女两人罩在其中。

黄衫女伸手轻抚女儿头发,垂泪道:“好好照顾阿瑶,料来以你这帮手下的胆量本领,却还杀不得我,只是他们将我捉去囚禁,咱们一家人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重聚,阿瑶,阿瑶……”口中念着爱女名字,将脸颊贴在了她粉扑扑地小脸蛋儿上,美目之中泪珠滚滚,将阿瑶的衣衫也打湿了。

紫袍人抬头向顶上明镜瞧了一眼,脸上现出担忧神色,轻声道:“这万世轮回镜虽能遮盖我父女二人气息,但我身无法力,若无你在一旁护持,我元灵便会被这宝镜慢慢吞入,多则十年,少则八载,我便也无法陪伴阿瑶了。”

黄衫女道:“此节我岂不知?只是现下只有这万世轮回镜才能保你二人免遭毒手,日后如何,却也顾不得了。”说着拉起阿瑶的小手,泣道:“一想到阿瑶只十岁出头便没了父母陪伴,要独自一人面对世间险恶,我的心便如滴血一般。”

那紫袍人看了女儿一眼,脸上忽地现出傲然之色,大声道:“你我二人的唯一血脉,岂同寻常?若不经一番磨砺,如何能成大事?待阿瑶学成神通,持此镜去西域救你出来,你母女二人联手,必能使我元灵与本体合一,到时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天下何事不可成?莫说重掌妖、魔二族,便是聚合五方,再造神州,又有何难!”

黄衫女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说着抬头一望,又道:“来了!”深深瞧了女儿一眼,在她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而后衣袖一挥,那明镜光华一闪,连同光罩下的父女二人一同消失不见。

那宝镜方一消失,天穹之上,忽地降下道道紫光,光华落地,化作一群男女,共计六十余人,缓步来到那黄衫女身前立定。

这群人来得声势夺人,脸上却尽是恭谨神色,当先一名儒雅文士上前两步,躬身朝那黄衫女行了一礼,朗声道:“魔帝座下,西域存世六十五大魔神王,参见圣后!”

黄衫女一笑,脆声道:“巴将军,你一上来便说你们有六十五人,可是要告诉我你们终于凑齐了布阵人数么?”

那文士道:“微臣不敢,咱们这些臣子对帝君一向忠心耿耿,帝君既已身殒,咱们便唯圣后之命是从,只是大家知道圣后对我们有些小误会,若不凑齐布阵人手,微臣们这点本领,却是抵不住圣后的雷霆之怒。”

黄衫女妙目一转,朝众人扫视一遍,又对那文士笑道:“想不到你们这许多年在西域打生打死,最终却没真的打死几个,竟然还余下六十五名魔神王,想当年帝君座下人才何等鼎盛,足有魔神王三百六,到如今只剩下你们这几块材料,真是越发不争气了,自己窝里斗争魔帝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要脸到来欺负我这丧夫之人!”

那文士又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圣后息怒,属下岂敢对圣后无礼?只是我魔族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圣后随我等回归西域,主持大局,况且……”说到此处,微一犹豫,朝黄衫女手上瞧了一眼,续道:“况且我魔族镇压气运之宝,流落在外终究不成体统,还请圣后将那件物事取出来,还归圣殿之中。”

黄衫女手臂轻挥,掌中已执了一杆黑幡,她将黑幡一展,厉声道:“说这许多废话,还不是想要这天浊地清幡?巴乌,你若有本事,尽管来取便是!”

众人见到她祭出黑幡,眼中都露出即恐惧又贪婪的神色,那叫做巴乌的文士后退一步,身形一晃,变作一头高有百丈的巨兽,这巨兽六足四翼,紫面黑鳞,背上生满尖刺,如犬牙交错,根根向天。只见它大口一张,吐出一杆黑幡悬在头顶,那黑幡无风自动,幡上紫气弥漫,瞧这幡样式,却与那黄衫女手中的黑幡一模一样,似无半分不同。

随着这文士现出法相,他身后六十四人也都现出了魔神王本相,众魔神或三头六臂,或舞龙踏龟,便与方才阿瑶的父亲所绘图画中的诸魔神一样,只是不见了那阵眼正中臂缠双龙的魔神。

黄衫女朝当先那巨兽头顶的黑幡瞧了一眼,眼中满是不屑神色,讥道:“巴乌,你寻不到天浊地清幡,居然自己炼了一杆冒牌货充数,当真是不自量力。这黑幡是假货倒也罢了,你倒自己掂量掂量,以你这点修为,真的能主持这乾坤错乱大阵?”

那巨兽不去理会黄衫女的讥讽,大吼道:“布阵!”六十四尊魔神身形闪烁,瞬间布成一个奇特阵式,将黄衫女团团围住。那文士变成的巨兽跃到阵心,脑袋晃动,将黑幡舞得猎猎作响。其余六十四名魔神齐声大喝,各运出一道浓浓紫气,都聚到阵心的黑幡之上。一时之间,无穷无尽地煞气弥漫开来,充盈整个山谷,煞气到处,草木山石尽化齑粉,继而被煞气搅成虚无灵气,但这煞气行到山谷边缘,便行停住,并无一丝气息泄于山谷之外。

那黄衫女见到这等声势,脸上却无惊惶之色,只轻哼一声,暗道:“原来帝君留下的心法魔种落到巴乌这小子手里,怪不得他能抵受住这大阵阴阳颠倒之力的反噬,哼,这阵图虽是真的,可这小子手中的天浊地清幡却是假的,这阵法不沦不类,又哪里配得上太古第一杀阵之名?若是真的乾坤错乱大阵,便是他身怀帝君的无上心法,却也受不住这大阵反噬,只怕这大阵未启,这小子便先骨肉成泥了!”想到此处,微微一笑,将手中黑幡收起,对场中六十五名魔神王说道:“想当年帝君以此阵力战佛门,几乎灭尽至真佛祖座下三千诸佛,而今这阵法落到你们手中,却只能用来对付我这一介女流,也罢!老娘自神州碎裂之后便没怎么和人动过手,今天便陪你们玩玩儿,舒展一下筋骨。”话音方落,衣衫尽燃,凤鸣声中,一只巨大无比的火凤冲天而起,直朝阵心那巨兽冲去。

火光与阵中煞气相撞,发出轰然巨响,却因大阵内自成天地,并无一丝声息传出阵外。阵中乾坤错乱,阴阳颠倒,万物尽归混沌,若非阵法将烈焰并煞气锁住,莫说这小小一个山谷,便是山谷所在的茫茫亿万里北疆,怕也要被这大阵余波撕得粉碎。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谷中火灭烟消,忽而没了声息,有六十四道紫芒裹着一道碧光冲天而起,转眼消失不见。另有一道紫芒却不与那六十四道紫芒同路,自己折道向东,缓缓前飞,这道紫芒飞得极慢,光华也极为黯淡,似乎随时便会熄灭一般,却终究一路向东,消失于群山之中。

一片混沌之中,清光亮起,只听一个女童大哭道:“妈妈呢?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阿瑶乖,妈妈被坏人捉走了,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去把妈妈救回来……”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一节 白衣玉扇隐山岗

大日高悬,海水如镜,无数金色珊瑚礁零零散散布于水底,经阳光一耀,粼粼波光中金影闪动,犹如片片金色龙鳞,灿烂夺目。

万顷金鳞之中,横亘一座小岛,只六七百里方圆,岛上丘山起伏,蜿蜒曲折,小丘上生满树木,一眼望去,满目苍翠。

小岛之北,一白衣少年脚踏祥云,立在半空,手持一面罗盘,正仔细端详。看了一会,少年抬起头来,喃喃道:“离北疆只九万里了,终于快到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乾坤袋,将罗盘往袋中随手一丢,接着道:“区区一百二十万里路程,我却足足飞了半年,若是让爹爹知道我这般磨蹭,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揍!”

摇头叹息一阵,正欲择地歇脚,忽而眼角余光中似有光华一闪而没。少年一凛,心下戒备。看那光华轨迹,定有人在这岛上斗法。

他少年心性,喜欢瞧热闹,又因半年海上独行,着实憋闷坏了,此时见前方有人斗法,暗想:“有人打架,我偷偷潜了过去,远远地瞧瞧热闹!”

打定主意,便朝光华所现之处飞去,因怕高处惹人注目,便顺势低飞,贴着地面,在山岭树木之间潜行。此处本是一排小丘,他沿山势而上,行得数里,已能隐隐听到前方有打斗呼喝并怪兽嘶吼之声。少年摒气凝神,缓缓飘上山巅,从林木空隙间望去,见下方山岭围绕,乃是小小一片谷地,山脚与谷地相接处,有一数丈见方山洞,数只巨兽正从洞口向外冲出,相互挤作一团。

只见那些巨兽短尾小耳,白皮紫角,背生金纹,脚踏云气,少年识得,此乃灵兽望月犀。

他见这些望月犀在那谷底洞中挤作一团,心下着实纳闷。望月犀乃是聚群而居,族群中依法力神通排行,长幼有序,向来秩序井然,决不至于出个山洞还会乱糟糟地挤作一团。少年心想这其中必有蹊跷,凝目细看,见谷中已有三十余头望月犀,正与二十余名年轻修士斗得激烈。

这帮修士有男有女,服饰各异,每人袍袖之上,都绣有一青纹小鼎,想是他们属同一宗派,这小鼎乃是他们的宗门标记。

望月犀聚族而居,与敌人对战之时,向来是分进合击,配合巧妙,大有章法。此时这三十余头望月犀却是各自为战,全无配合,只没头没脑地乱飞乱撞,似乎发了疯一般。

众望月犀虽然各自为战,威力大打折扣,可这帮修士却已支持不住,被冲得七零八落,拼命想聚到一块,却力有不及。白衣少年见场中晶光闪烁,法宝纵横,这帮修士的修为竟自不弱,即便如此,他们也远不是这群望月犀的对手,此时已有数人身上挂彩,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奋力躲闪抵御,还有几人脸色苍白,显然也是应付为难。有一人身上负着一名伤者,那伤者混身是血,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若非场中有三人法力远超旁人,时刻照料看顾众同门,众人只怕已死伤殆尽。

那三人乃是两男一女,其中一贵公子模样的青年使把青玉尺子,着一袭磊落青衫,容貌儒雅,气度俨然,虽身处战阵之中,仍不失清拔俊逸之态。

另一男子却是劲装结束,抡一把青钢大斧,身高膀阔、虎背熊腰,五官开朗张扬,眉浓眼大,年纪虽轻,却蓄了一蓬络腮大胡子,一脸的狂猛剽悍之气。

那女子身着宝蓝绸衫,脸上薄施粉黛,更显得她眉目如画,桃夭李妍,神姿佚貌,出尘若仙。

远处白衣少年见那这少女生得如此美貌,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场上众人皆以法宝对敌,除那执玉尺与钢斧的两个男子,余人或执宝剑,或执铁杖,还有数人使奇门兵刃,一时也瞧不真切。唯那蓝衣少女是两手空空,在一群如发了疯般的望月犀中穿来插去,救助吃紧的同门。

白衣少年直看得咋舌不已,想不到这少女看似娇弱,法力却是如此强横。他心知自己若是空手去到场中,只怕撑不到一盏茶功夫,便会被这群望月犀轰成肉泥了。

正惊叹间,只见一头望月犀冲那身在半空的蓝衣少女一声嘶鸣,将一颗大头左右扬了两扬,那少女身下地面受这望月犀法力牵引,左右各隆起一道两尺粗细的石柱,齐向那少女撞去。那少女疾速落下地来,堪堪避过,两根石柱“轰”得一声撞在一处,成了一道拱门模样。石屑纷飞中,那望月犀将头一矮,朝那少女疾冲而去。

那少女上方与左右两侧皆被两根石柱堵住,若要躲开这一撞,应当疾速飞退,再做计较。可那少女向后一望,见那背负着伤者的同门正在身后,他躲避望月犀的攻势本已极难,加上背上负着一人,更是步履维艰。那少女见状,微一咬牙,眼中晶芒闪动,振衣而起,直朝那冲来的望月犀飞去。

那白衣少年大惊,险些呼出声来,心想难道这女子失心疯了不成?望月犀皮坚肉厚,力大无穷,这般正面撞击之下,便是一块生铁,也会被撞得四分五裂,这少女血肉之躯,如何能以肉身去撞这望月犀?

那青衫公子和大胡子青年也是大惊,只是他们各被几头望月犀缠住,救援已自不及。只这一转念的工夫,那头望月犀与那蓝衣少女已然撞在一处,只听得“砰”地一声怪响,白光闪动中,那望月犀身躯一顿,仍是向前奔出。只奔得数步,忽而前膝一软,跪倒在地,头上那坚硬无比的紫色犀角从中断开,紫色断面上裹了一层白霜,那白霜迅速无比地向躯体蔓延开去,一瞬之间,全身便已冻僵,接着周身现出数道裂纹,“啪”地一声,碎为数块,散在当地。

那蓝衣少女将手中半截紫色犀角扔在地上,一张脸苍白得有如透明,手抚胸口,一低头,“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那白衣少年这时方才看清,那少女并非是空手对敌,在她右边皓腕之上,戴了一只白玉镯子,镯子晶莹剔透,几与那少女腕上肌肤同色。

修士所用兵器因带在身上累赘,多是收于丹田气海,可法宝品类繁多,衣物饰品之类的法宝,自是随身穿戴,不用储于气海之中。

那蓝衣少女的玉镯便一直戴在腕上,只是初始未曾使用,那白衣少年离得又远,便没有注意到,以为她是以空手对敌。他见那镯子玉质隐隐透明,其中似有极细小的冰凌翻涌,并有淡淡光华闪动。少年心知这玉镯已是仙器之属,怪不得威力如此巨大,一击之下,将那望月犀击毙也罢了,竟能将那以坚硬著称的犀角撞断,进而将那犀牛冻僵,则大半是出于这仙器玉镯的神妙了。

众修士原本便已落了下风,此时三大高手又伤其一,情势更是不利。同境界的灵兽飞行之速远胜修士,众人又有受伤同伴,要飞身逃走也是不能。且那洞口中众犀虽挤作一团,出来虽慢,但仍不时会冲出数头。谷中望月犀只会越来越多,瞧这形势,过不了多大会儿,众人必然全军覆没。

白衣少年见此情景,虽有心相助,可他法力远不及场中三大高手,只与其余诸弟子相当,下去也只是白送一条性命而已。左思右想,并无解救众人之策。他虽素有侠义之心,却不是莽夫,既然无能为力,也只得作罢。因不愿看众人终于不敌身死的惨状,长叹一声,便欲悄悄退走。

正要转身,忽见又一头巨犀向那蓝衣少女撞去,那少女意欲躲避,身子晃了两晃,竟然站也站不稳了,却如何能躲过这来势如风的望月犀?这时那青衫公子已然摆脱纠缠他的数头望月犀,赶到那蓝衣少女身畔,手中青光闪出,那玉尺在空中一翻一沉,已托在那犀牛腹上,那青衫公子手臂疾挥,转了两转,那玉尺也托着那望月犀庞大的身子,迅疾无伦地转了两个圆圈。那青衫公子手臂忽止,那头望月犀身不由主,被这股大力抛飞出去。

白衣少年见那巨犀正是向自己藏身处落下,急忙向旁一闪,那巨犀落到山丘之上,喀喇喇撞断几棵大树,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

那望月犀起身之处,距少年不过数丈,抬眼便瞧见了他。这畜生分不清谁是敌人,见少年不是同类,便将头一低,朝他直撞过来。

少年心下叫苦,知道逃跑已然不及,无奈之下,腾身而起,跃至那望月犀头顶,躲开了这一撞,同时挥手祭出一柄白玉扇子,朝那望月犀鼻头猛劈而下。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节 牵红倚翠逞豪强

谷中苦战的众修士聚在一处,将伤者围在中央,勉力抵挡望月犀群如潮的攻势。那蓝衣少女方才受伤呕血,只是与那望月犀硬碰时震动了经络,一时气血翻涌才吐了口血,其实伤势并不太重,此时她在众同门围成的圈中略一调息,待真元稍顺,便起身重又加入战团。她运气使力虽因受伤不大灵便,但有仙器玉镯在手,一招一式仍具极大威力。亏得她重新加入战团,众人方能勉力支持。

那青衫公子与那大胡子青年数次合力突击,想要冲出一条血路,好带众同门逃循,却都被几头体型硕大的望月犀拦下。那青衫公子本来甚是从容,此时脸上却也有了焦灼之色。那大胡子青年却是毫无怯态,大呼酣斗,每斩杀一头望月犀,便哈哈大笑数声,笑声激越,震荡山谷。又斗数合,那大胡子青年将大斧一横,大声喊道:“卓师兄,你和罗师妹带受伤的师弟师妹们先退,余下弟子,随我将这帮畜生引开,为众同门断后!”话声未落,忽地腾身而起,一斧斩在一头望月犀脑袋上,将那望月犀打得头下尾上,砸在地上,“轰”地一声,硬生生地将地面砸出一个两丈见方的大坑。

那大胡子青年落下地来,大笑道:“老子便是死,也要多拉几头畜生垫背!”话刚说完,忽觉眼前黑影一闪,顿觉不妙,忙将斧子往胸前一封,只听“当”地一声大响,胸前一股大力袭到。他身不由主地向后连翻了四个筋斗,又“轰”地一声,撞塌了一道望月犀施法运起的石柱,方才停住。

原来他方才一斧虽斩在那望月犀头上,却被那望月犀用头顶紫角抵住了斧头刃锋,那紫角坚硬非常,那大胡子青年的斧头虽利,却非仙器,斩不碎那望月犀头上紫角。那望月犀虽被一斧打得砸进地里,却并未受什么损伤。这些犀牛似被什么邪法控制住了,越受打击,越是暴怒,反扑之力也就越强,那望月犀从坑中爬起,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碎石,一个转身摆尾,双蹄齐出,将那大胡子青年踢飞了出去。

“好畜生,忒也经打!”那大胡子青年从碎石堆中爬起,猱身又上,同时对那青衫公子吼道:“还不快走,要大家都死在这里吗!”

那青衫公子微一犹豫,看向那蓝衣少女,见她嘴角血迹尚未抹去,一张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只在咬牙苦战。那青衫公子一顿足,玉尺脱手,在他身周化做一道青色光圈,将众望月犀阻得一阻,冲到那蓝衣少女身畔,说道:“罗师妹,我们先退!”

那蓝衣少女仍是运起玉镯,一边苦斗,一边向那大胡子青年退去,同时向那青衫公子说道:“祝师兄你带队先退,我留下来陪文师兄断后,如此你们逃走也多了几分成算。”说着已退到那文师兄身边,那文师兄忽然伸手搂住她腰肢,运劲向那祝师兄甩去,同时大吼道:“啰嗦什么!快走!”

那罗师妹万料不到那文师兄会向自己出手,一个不防,竟着了他的道儿,身不由己地向那祝师兄飞去,同时怒骂道:“文峰!你做什么!”那祝师兄将她一把接住,同时招呼伤者随在他身旁,只是守御,并不反击。文峰却带着未受伤的同门,狂劈猛斩,将望月犀群向一旁引开,以便给祝师兄等人让出一条通路。

那祝师兄心知自己带众人一走,他这文师弟及余下门人必然无幸,便大声喊道:“文师弟,你若有什么未了之事,不防告诉兄弟,兄弟定当为你办到。”

文峰一怔,随即大笑道:“你到倚翠楼去,跟我那新结识的几个相好知会一声,就说老子不能再去照顾她们生意了!”

那罗师妹本欲挣脱祝师兄的掌握,重新加入战团,听文峰如此说,苍白的脸上居然泛出一丝红晕,忍不住笑了一笑,扭过头去,轻轻地啐了一口。

那祝师兄本来甚是从容,听得此言,脸上现出一丝窘迫之态,说道:“你在倚翠楼中和谁相好,我怎会知道!”说着朝身旁那罗师妹瞧了一眼,居然脸上也红了一红,咕哝了一声道:“罗师妹,你莫听他胡说,我……,我真的不知道!”

文峰反手击飞一头望月犀,摇头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假正经!”他这一击着实沉重,那望月犀被击出十余丈,摔在地上,又滚了数滚方才停住,那望月犀翻身站起,低头拱背,便又要朝他猛冲过去。文峰见这架势,不敢怠慢,凝神摒气,蓄势接战。忽见那望月犀将头抬起,回头望了一望,又转过头来向文峰看去,继而又扭头回望,来回数次,似在犹豫什么,终于,那望月犀将劲力一收,转过身,朝对面山丘直冲而上,再也不理会身后的敌人。

文峰满心疑惑,却也顾不得多想,又朝其余望月犀攻去。可说也蹊跷,不论他与哪头望月犀交手,那头望月犀便会在交手数招后转身便走,退出战团,冲向山丘。

如此这般,只过得半柱香的时光,谷中数十头望月犀便走了大半。众人压力大减,自保已不为难。那祝师兄见状,便不急于率众退走,将青玉尺舞开,与文峰的青钢斧一起,组成一个防御圈,将众同门牢牢护在圈内,静观其变。

又过片刻,余下的十余头望月犀也转身退走,那洞口中仍时不时地冲出数头望月犀,却也视众人如不见,从洞口冲出后,便横穿过谷地,直冲上对面山丘,转眼消失不见。

众人停下手来,数名女弟子取出白绫和伤药,自去照料伤者。祝、文、罗三大高手聚在一处,低声商议。那洞中仍不时有望月犀冲出,又过了半个时辰,洞中才再无动静,前前后后,共约有百头之数。

众人身处险地,本应急速退走,可众人一怕贸然退走,惊动犀群,敌众我寡之下,众人脚程远为不及,还有多人负伤,实是难以逃脱;二来,众人好不容易才寻到此处,所寻之处隐然已现端倪,却也不愿就此退走,以致前功尽弃。正踌躇间,忽觉山谷震动,轰轰巨响声中,只见百余头望月犀排成方阵,整整齐齐地自山丘之上俯冲而下。

众人大惊,他们早已看出,这一群望月犀似是中了传说中魔门秘法,为御兽魔阵所制,听说此阵法在西域魔门之中也已失传,只有七零八落的残本,众人自是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极近北疆的一个小岛之上,这正道昌盛、外魔隐匿之盛世,居然会被这魔阵控制的灵兽围攻。方才三四十头望月犀各自为战,众人便已不敌,此时百余头望月犀聚成阵势来攻,众人如何能挡?只怕一个照面之下,便会被犀群轰成一堆肉泥。

众人见状,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一众女弟子更是骇得尖叫起来,唯那罗师妹仍能强自镇定,却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缩起身子,举袖护住脸面,闭目待死。

文峰见群犀来得猛恶,心知已是必死之局,却仍是浑然不惧,不待群犀冲到,便合身一纵,挥钢斧猛劈下去。群犀刚好冲到众人五丈之前,倏地齐齐停步,领头的三头望月犀见有法宝来攻,也不躲闪,左右两头望月犀将一颗大脑袋向中间一扭,三头望月犀的犀角之上,各射出一道紫气,三道紫气聚在一处,一个膨胀,化作一颗径约尺许的紫色圆球,朝文峰直撞过去。

文峰见三犀合力施为,不敢硬接,侧身闪避,那紫球自他身旁一闪而过,迅捷无伦地撞在对面一座山峰顶上,无声无息地没入其中,接着“轰隆”一声,众人只感大地震动,险些站立不稳,再看那山峰,已然凭空矮了数十丈,碎石沿山坡滚滚而下,震人心魄。

众人见了这等威势,连害怕也忘了,只呆呆看着那山峰出神。领头的三头巨犀再次将头一扭,施法骤成一个紫球,比方才那颗大了十倍不止,却不再对准文峰,而是指向了众人立足之处,凝而不发。

文峰翻身落地,站在那罗师妹身旁,脸色终于也变得苍白,他已明白,方才之所以能躲过那颗紫球,并非是他身法灵便,而是三犀意在示威,并无伤他之意,如若不然,他此时必然已尸骨无存。看那紫球威力,尺许大便能轰塌一座山峰,眼前这颗大了十余倍,根本不必打在众人身上,只须随意射在众人立足之处,炸将开来,众人必然躲避不及,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文峰长叹一声,将青钢斧往地上一抛,摇头苦笑。笑了数声,仍不见对面有何动静,正自狐疑,忽见群犀散开,从阵中走出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手摇一柄折扇,笑吟吟地走到三头巨犀身后,伸手在中间那头望月犀腰肋上轻拍两掌,说道:“算了,别吓他们了。”

那巨犀鼻中喷气,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极不情愿,口中发出呜啊声响。怪叫声中,那紫球又涨大数分,似要激射而出,接着慢慢缩小,化为绵绵紫气,又回到三头巨犀的紫色犀角之上,消于无形。

那祝师兄见群犀这等威势,却在一个少年一声喝止之下便撤了法力,心下暗奇,他身为一众同门的首领,此时已不能不出面,便将玉尺收归气海,又掸了掸双袖,示意自己手无法宝,并无敌意,然后缓步上前,冲那白衣少年拱手躬身道:“晚辈太虚门弟子祝文长见过前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三节 生于沧海葬汪洋

修真之人寿元悠长,凡修真有成之士皆无法以容颜分辨年纪,据古书记载,太古神灵之中,始终身如孩童者亦不在少数。且修真之士不计年月,有些修士活了太久,连自己多少岁也记不清了。因此,修士之间,若非同门或亲友,多不以岁数排辈份,而以修为定尊卑。祝文长虽见这白衣少年面嫩,却因他一声喝住群犀,以为他修为高深,便不敢怠慢,一上来便执晚辈之礼相见。

白衣少年虽不通世务,却也知这修士之间排辈份的规矩,他才区区一十九岁,而面前这自称晚辈的青年公子,看起来却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说修士看不出真实年纪,这青年已有二三百岁也说不定,但无论如何,他比自己为大,乃是确然无疑之事。

至于修为,白衣少年方才早已见到,这祝文长的法力为一众同门之首,在强弱悬殊之下,仍能从容应对,率众同门坚守如此之久而不死一人,其风度道法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依他猜测,祝文长至少是逍遥境第三层的修为,说不定是第四层也未可知,离那金丹大道就只一步之遥。加上那玉尺青光闪烁,乃是仙器,更增威势。白衣少年自知在他手下,自己一招也过不去。他虽向来不大守规矩礼法,却也不敢妄自尊大,任由这等高手称自己为前辈。便忙不迭地拱手回礼道:“不敢,小可姓叶,单名一个澜字。我年方十九,这修为吗,嗯,这个……,也不及阁下远甚,阁下以前辈相称,叫我如何敢当?”

祝文长面露疑惑之色,问道:“此话当真?那这一群望月犀,为何会听命于你,不知叶兄弟可否见告?”

叶澜道:“也不是听命于我,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我帮这群望月犀脱了那御兽魔阵的禁锢,是以它们给我个面子罢了。”

祝文长回首与文峰对望一眼,各自点了点头,那罗师妹接口道:“果然是御兽魔阵!”

原来,众人寻宝来到此处,依典藉所载,那宝藏便在这小丘的山腹之中,众人便以法宝轰击挖掘,十余人轮翻上阵,在这山脚下轰出了一个径有数丈的通道,直挖到第五日上,众人面前一空,借着法宝光芒,面前现出一个深坑,那山腹果然中空,众人精神一振,正欲飞身而下,坑中忽地涌出一阵黑风,直吹而上。众人虽不觉这黑风如何猛烈,却也不敢贸然抵挡,便先运真元护体,借风势退回了山谷之中。那道黑风有如实质,出了山腹,在谷中一阵徘徊,却未显出有何威力,别说损伤众人,连山石草木受了这黑风吹拂,也是一无所损。那风漫过山谷,一路向北,朝海中飘去,众人见这风无甚威力,也就不再理会。

稍做休整之后,正要重入山腹,忽见一群望月犀裂海而出,直朝这山洞飞来,众人尚不及躲闪,这群望月犀便鱼贯而入,进到山腹之中。众人正不知发生了何事,这群望月犀又纷纷从洞中闯出,如发了疯一般朝众人猛攻。

众人系出名门,仙藉古史读了无数,见识超卓,早已猜到这群望月犀是受了御兽魔阵的禁制。这魔阵是太古魔族秘法,能淆乱灵兽神识,使其变为灵兽傀儡,唯施术者之命是从。太古之时,魔族每有大战,便已此阵驭万千灵兽为先锋,冲击敌方阵形,太古神州灵兽之数多如牛毛,几是取之不尽,魔族以此法对敌,不伤魔众一兵一卒,损耗的却尽是敌方精锐,太古诸族都在此阵之下吃过大亏,一时之间,魔族所向披靡,御兽魔阵之名响彻神州,人人闻之色变。众太虚弟子虽猜出这些是望月犀受了此阵禁锢,但这魔阵只存于传说之中,众人如何能够破阵?只得苦苦支持,若非叶澜相救,众人此时早已尸横就地。

众太虚弟子想到方才战事之烈,人人都有死里逃生之感,便纷纷上前,向叶澜谢过救命之恩,叶澜连道不敢,正寒暄间,忽听那群望月犀又呜呜鸣叫,声音时高时低,时而悲愤,时而激越,似在相互争辩一般,叶澜听到群犀鸣叫,也顾不得失礼,忙奔回群犀之中,指手划脚,呜啊连声。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觉这少年行为怪诞,莫名其妙。只见那少年比划半天,似是与群犀争执甚烈,终于领头三巨犀似是被叶澜说服,不再吼叫,叶澜也似松了口气,又回到众人身前。

文峰将手一招,那原来被他扔在地上的青钢斧一个闪烁,回到他掌中,继而一闪而没,他将手一拍,问叶澜道:“小子,你呜呜啊啊地搞什么鬼?难道你能听懂这群畜生说什么不成?”

叶澜听他说话不甚客气,却也不以为意,将手往额上抹了一抹,擦去惊出的冷汗,长吁一口气道:“是啊,我有一门家传道法,不但能听懂灵兽之言,还能和它们说话,这群望月犀心伤同类惨死,心中不忿,本欲杀光你们为同族报仇,原本在山上便被我劝住了。只是方才有数头望月犀复仇之心又起,这才起了争执,不过众位放心,它们已答应放过你们了。只是它们要为死去同族举行葬礼,让咱们在此地等候,不可喧哗。”

众人只听叶澜说到一半,便已吓得魂不附体,待得叶澜说完,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稍动,只文峰面有不屑之色,张口欲言,被那罗师妹看见,一把扯住他衣袖,文峰便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众人不言不动,虽说心中惴惴不安,却也都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要看这群灵兽如何安葬同族。只见群犀缓缓散开,围成一个径约里许的大圈,然后施法将战死望月犀托起,轻轻放在大圈中心,列成一个小圈,继而齐声低鸣,鸣叫声初始低缓深沉,几不可闻,而后逐渐清晰,哀伤之意也越来越浓,众人听在耳里,只觉这悲音侵人魂魄,似不是从耳中钻入,而是由自己心底发出。一众受伤的弟子因损了修为,定力大减,加上几个未受伤的女弟子,受这歌声感应,竟越听越是伤感,都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就如自己刚失去了至亲至爱一般,浑然忘了这些望月犀正是因众人而死。

文峰却是满不在乎,他见叶澜听得专注,面上大有悲悯之色。文峰外表虽甚是粗豪,心下却着实把细,他一见叶澜神情,便知他定力颇深,并未被这鸣叫扰乱心神,那他面色中这悲悯之意,自是因听懂了群犀之言。文峰心下也感好奇,便低声问道:“小兄弟,他们在叫些什么?你倒是说给俺听听。”

叶澜却只如不闻,仍定定地听着叫声出神,文峰又问两遍,叶澜才回过神来,脸上悲悯之色不减,说道:“这群望月犀心伤同类之死,在为同族诵唱挽歌,我听得这挽歌情意真切,便听出了神。”

文峰道:“这帮畜生非人非兽,野性难驯,勉强通些人性,又哪里有什么情真意切了,挽歌?你倒念来听听。”

叶澜道:“也好,我便将它们的挽词说与你们听一听。”

众人不似文峰那般大胆,仍是不敢言动,却也都侧耳倾听,只听叶澜念道:“天高海阔,月照苍茫,众心如一,腾云戏浪,乐尽悲来,横祸倏降,哀我同族,摧断肝肠。欢聚时短,来日方长,痛失骨肉,吾实心伤。生自沧海,葬于汪洋,洁来洁去,不染尘茫。银盘高悬,照耀四方,月神垂护,佑汝归乡,月神垂护,佑汝归乡!”

众人听罢,皆默然不语,连文峰也微垂双目,似有所思。只听得一声轻叹,那罗师妹幽幽说道:“造化玄妙,万物通灵,想来同族相亲相爱之情,诸般生灵皆是一般,生离死别之苦,也并非我人族才能体会。”

群犀哀鸣之声渐低,终至不可复闻,继而闭目默立,眼角皆有泪水流出。又过片刻,那领头的三头望月犀齐吼一声,群犀齐齐低头,紫角之上,皆射出一道紫气。一百余道紫气汇在一处,一个膨胀,花为一道紫色气柱,直射苍穹,到半空中一转折,划了一个大弧,向北落入海中。

众人不明所以,都不自禁地望向那刚刚被轰得矮了一截的山丘。不旋踵,忽见一道水柱现于半空,径有里许,直如天柱倾颓,沿着紫气扑天盖地而来。

这水柱来得实在太快,众人待得惊觉,已然闪避不及。那水柱却并非袭向众人,而是正正落在众望月犀所围的圆圈之中。这水柱来势虽然猛恶,落地时却甚是轻柔,竟是无甚声息。众人看得清楚,那圆圈中一众望月犀的尸身,在水柱之中冉冉升起,渐趋渐高,转眼已与围谷山丘平齐。众犀也都离地而起,守在尸身周围,没入山丘之后。

众人这才明白,众犀合力施法,在这山谷与大海之间建起了一座拱桥,好来安葬死去同族。那水桥受了众犀法力,通体呈淡紫颜色,日光透过水桥洒在山谷之中,粼粼紫光染得谷中尽是一片朦胧紫意。众人见了这等情景,不禁相顾讶然,如在梦中。

那罗师妹心道:“这些望月犀合力施为,竟有这等通天彻地的能为。若是方才众犀群起而攻,杀我等实是如踏蝼蚁。多亏这忽然出现的少年,救了我等性命。”如此想着,便望向叶澜,眼中充满感激之情。众人皆是一般心思,大都这么望着叶澜。远处又隐隐传来几声望月犀鸣叫之声,叶澜身子缓缓升至半空,望向北方,似在目送众犀离去。

众人见群犀远去,都长松了一口气,忽地眼前紫气全消,只余粼粼波光,再看那水桥,桥中的紫气也已褪尽。祝文长与文峰对视一眼,同声叫道:“不好!”祝文长一手拉过那罗师妹,一手拉起那受伤最重的师弟,冲天而起。文峰也抢起两名伤者,紧随其后。两人身子弗离地面,那水桥陡地一顿,轰然散落,淹没了整个山谷。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四节 千金不换神仙酿

祝文长与文峰二人见机均快,分别抓起两人疾飞至空中。余下弟子机敏与修为均不及二人远甚,一愣神间,便尽数被大水淹没在谷底。

重伤的三人均被文峰与祝文长救出,谷底弟子身上并无重伤,他们修为最弱的也已至御风境,区区海水自是耐何他们不得,只是一个个都浑身湿透,大是狼狈。

谷中水势翻涌,搅起一个漩涡,沿着众人挖掘出的山洞滚滚涌入那山腹之中,文峰见状,眉头一皱,颇感沮丧。众人忙活了五天,好不容易才挖通山腹,现在洞中却又灌满了水,要再进山腹探宝,自须先将山腹中存水排空,少不得又要大费一番手脚。众人连日劳作,又经过方才一场苦战,受伤的自不必说,未受伤的也已是神困力乏。山腹之中即有御兽魔阵这等厉害法阵,别的机关当然也是非同小可,万不可再贸然轻进。

叶澜见众人被大水淹没,神色为之一滞,又见众人皆从水中脱身而出,并未受什么伤损,这才放心,只是神色仍颇为尴尬,上前向众人作揖赔礼道:“诸位,实在对不住,方才群犀离去之后,远远传来的那几声鸣叫,乃是让我起身飞离山谷,我以为它们是有话要对我说,便未曾告知诸位。未料群犀竟水漫山谷。想是它们虽答应不再复仇,心中却仍是不忿,便如此胡闹一番,稍稍出一口心中之气。小弟见机不快,未能事先警示,还请诸位原宥。”

众人见叶澜说得诚恳,又感他救命之德,都连道不敢。独文峰说道:“晦气!晦气!这帮畜生当真可恶!你小子既通它们言语,竟仍猜不透他们的奸计,未免太笨!”

祝文长见文峰言语太过无礼,面上微现怒意,嘴唇翕动,似欲开口斥责,终又忍住,只横了他一眼,转头对叶澜道:“叶兄弟是何门派,为何来到此地,不知可否见告?”

叶澜道:“在下是海外散修,家传的道法,也谈不上什么门派。此次乃是初离家门,去北疆云游历练,开开眼界,途经此地而已。”

祝文长出身名门大派,江湖见闻广博,自然知晓海外散修甚多,其门中子弟自幼长于孤岛,待得修行小成,多被家中长辈逼着离家云游。这些海外散修根基虽浅,却多有些北疆流传不广的旁门道术。众人在此处遇到这御兽魔阵,本是束手无策,不意竟能遇到一个初离家门的海外散修,解了这御兽魔阵的禁制,自己这一帮人的运气可当真是好得很了。

庆幸之余,又对叶澜说了许多感谢的言语,叶澜连道不敢,寒暄一阵,祝文长便将众人逐一引见给叶澜。太虚门中现以乃、允、文、青四字排行,众人皆是文字辈弟子。那罗师妹名为罗文琪。受伤最重的那人叫常文圣。背着他的是个蓝衫书生,叫长孙文全。另外两个受伤不轻的,一个灰袍汉子是唐文德,另一个五短身材,叫莫文成。其余弟子,什么林文雍,范文翠,孟文芳,莫文瑶等等,叶澜一时也记不得这许多。

引见完毕,叶澜问道:“不知这位文峰大哥贵姓?”祝文长道:“文峰便是姓文。”叶澜想也不想,拱手道:“见过文文峰大哥!”众人齐声大笑,连常文圣也顾不得咳嗽不止,跟着有气无力地笑个不停。

“笑什么!不许笑” 文峰大怒,骂道:“浑小子,老子全名便是文峰,不许乱叫!”

叶澜见他气急败坏,又见众人笑得古怪,心下纳闷,暗道:“文峰便文峰,何必生这么大气?这人脾气当真太大了些,这些人又干吗笑得如此厉害?”

叶澜却不知,众人入太虚门之前,皆有本名,入门之后才以“文”字排行,他们各自的师父也懒得再给弟子另起新名,弟子原名为两字的,便在中间加上这个“文”字,原名三字的,便把中间那个字替换为“文”字。待得文峰拜师之时,他那师父也未细看,想也不想,便在弟子名录上写上了“文文峰”三字。后来叫起来实在拗口,加上文峰死活不依,才将“文文峰”又改为“文峰”。

只是“文文峰”三字早已在众弟子中传开,此后众人便以此呼叫文峰,更有好事者,简称其为“文文”。

文峰每听有人如此叫他,便会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只是他方入太虚门,无权无勇,别人如此叫他,他也奈何不得。谁知他虽外表粗豪,脾气暴躁,于修真却着实极有天赋。十余年间,便成低辈弟子翘楚。待得他修为有成,再遇人以“文文峰”或“文文”叫他,他便扑上去一顿猛揍。众人被打得怕了,便无人再敢这么叫他。此时叶澜张口便以“文文峰”呼之,众同门忆起往事,尽皆失笑。

众人苦战半日,皆已疲惫不堪,叶澜虽未参与大战,可他以通灵合气术为百余头望月犀解那御兽魔阵的禁制,所费精力也着实不小。祝文长见日头西坠,已近黄昏,又见谷中积水虽已尽数从那洞口涌入山腹,可谷中尽湿,已无可歇息之处。此山谷之北,尽成一片泽国,众人便结伴南行,飞了二十余里,寻了一处宽广草地,准备当夜在此歇宿。

一众女弟子在林中换过被浸湿的衣衫,重整妆容,而后自去烹制饮食。叶澜往日在故乡柳叶岛周遭便四处蹭饭,此时也不客气,只坐等着吃白食。祝、文、罗三人聚在一处商议,叶澜远远不经意地看了几眼,见文峰与罗文琪一起,似在劝祝文长答应什么,神情颇见急切。祝文长微微皱眉,向叶澜所坐之处略略一瞥,缓缓摇头,文峰与罗文琪又是力劝,过了好一阵,祝文长终于点了点头。

不多时,饭食齐备,众人围着篝火切割烧烤。莫文瑶取出一个大瓮,从溪中盛满了清水,置于火旁供众人饮用。文峰却不喝水,向叶澜道:“喂!小子!你喝酒不喝?”

叶澜闻言大喜,尚不及回话,已然止不住地喉头滚动,露出一脸馋相。

文峰见状,哈哈一笑,也不等他说话,对那林文雍道:“文雍,拿一坛酒给他。”

林文雍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金丝黑袋,伸指一招,袋中飞出几坛酒来,分向叶澜文峰祝文长等人飞去,叶澜伸手接过,拍开泥封,张口欲饮。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好笑,但觉叶澜行事天真烂漫,全然不通礼数,便如小孩子一般。北疆不分仙凡,众人聚宴,当然要等主人发话祝酒,这才大家一起举杯喝下第一杯。虽说此时诸人虽身处荒野,诸般礼数从简,却也没有如叶澜这般,自己取过酒坛便喝的道理。祝文长忍住笑,伸手止住叶澜,说道:“且慢!”他身为诸人大师兄,本意是要代众人祝酒,再次谢过叶澜的救命之恩,这才止住叶澜,张口欲言。

叶澜见祝文长止住自己,又见众人皆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一时不解其意,皱眉思索一阵,忽而想起:“听家中长辈说起,北疆一应食物酒水都要花银钱买来,若是不付银钱便拿来吃喝便是小贼。这我倒给忘了。”随手将酒坛放下,从怀中取出乾坤袋,他也不知应付给人家多少银两,但记得临别时诸位长辈的叮嘱,说一小块碎银便够在酒楼里大鱼大肉地吃上一顿。他身上最小的银钱便是几块碎银,他也不知世上有找零一说,便随手取了一块碎银,伸手给林文雍道:“给你银子。”

林文雍一愣,全然摸不着头脑,不由转头望向祝文长。祝文长也未料到叶澜有此一招,也忘了举坛祝酒,一脸茫然。林文雍搔了搔头,茫然道:“啊?我要你银子作甚?我不要银子!”

谁知叶澜却又会错了意,心中暗道:“不要银子?哦,记得五叔跟我说过,修士之间,多不用银钱往来,而是用晶币交易。晶币么,我也有的。”叶澜自不知晶币是修士购买法宝、灵丹、坐骑等珍奇物事之用,绝非是用来购买普通酒水。他从乾坤袋中取出包裹,随手抓出一把,约有十来枚,递向林文雍,说道:“不要银子?那给你这个。”

众人看叶澜手中满满地抓着一把晶币,那晶币受火光一耀,变幻出离离彩光,耀人眼目。林文雍手一松,酒坛从手中滑落,坛身翻倒,酒水汩汩流出,他仍是浑然不觉。

叶澜看着心疼,伸左手一招,那酒坛便飞到了他手中,搭眼一望,见洒的酒水不多,这才吁了一口气,右手仍是前探,要林文雍接过他手中晶币。

林文雍一时失神,颤声道:“真是给我的吗?”伸手欲接。忽地一只大手伸将过来,在他后脑上重重一拍,林文雍吃痛,回过头来,见文峰一脸鄙夷地道:“几枚晶币就乱了分寸么?这小子虽不通世务,却算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不思报恩,竟还想占人家便宜,早知你这等没出息,这次真不该带你出来!”

林文雍回过神来,满面羞愧惶恐之色,再也不敢言语。

只听罗文琪说道:“文师兄,你莫生气,林师兄陡然见到这等巨财,一时失神,也不是真的要占人便宜,依我看,你倒是错怪他了。”

文峰重重地哼了一声,略略一想,也确是如此,脸色稍和,在林文雍肩头又轻拍一记,道:“罢了!”林文雍这才敛了惶恐之色,只是仍觉羞愧,垂首不语。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五节 天下诸派谁称王

罗文琪素手轻挥,叶澜只感手中一轻,那十余枚晶币接连窜出他掌心,排成一列,在半空划了个圈子,倏地一下,齐齐钻入了他怀里的乾坤袋之中。只听罗文琪笑道:“我们又不是当垆沽酒的商贩,怎么会收你的酒钱。叶兄弟,人说财不可露白,些许金银倒还罢了,这许多晶币万不可轻易拿出来招摇,否则,怕是会招惹祸端。”

叶澜脸现茫然之色,一时不明她话中所指。他见众人面色古怪,也知自己举止失当,却不知错在何处。难道家中长辈们所言非实,在俗世行走,也非事事要用银钱?

他心中纳闷,一众太虚门弟子也是心情复杂。除了祝、文、罗三人仍是面色如常,其余弟子都忍不住向叶澜怀中偷瞄,猜测他乾坤袋中到底有多少晶币,各人心中都不由得暗自感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子看起来呆呆傻傻,想不到竟是这等豪阔!”

也怪不得众人心下赞叹,众人出身名门大派,决非没见过世面之人。自古以来,穷文富武,凡世武人钱财得来都甚是容易,更何况他们这些仙道修士。只是世间诸仙道大派门规大都森严,门中弟子不敢胡作非为,以道法仙术在俗世谋取钱财。因此正道弟子手头大都没有邪道修士宽裕。

太虚门弟子平日里一应花用皆来自门中发放的月钱。每人每月一千两银子。一千两纹银,在俗世小康之家已是一笔巨财。是以修士起居饮食大都极是考究,衣则绫罗,酒则陈酿,食则珍馐。

只是这一千两银子若去买修行所需之物却是一句笑谈,太虚门下弟子出门游历之时,若有奇遇,找到什么宝藏皆可据为己有,斩妖除魔之后,妖魔积聚的不义之财取之亦不违门规,只需将所得三成呈交于门中掌管钱财的金玉堂即可。祝文长、文峰、罗文琪三人修为高深,江湖历练已久,虽都算不上豪富,十余枚晶币却也还不看在眼里。其余弟子修为不够,江湖历练未久,平日里皆以金玉堂所发月钱度日,没什么家底儿。叶澜随手抓出十余枚晶币,若兑成白银,足够一人百余年的月钱。也难怪林文雍一时失神,却也当真怪他不得。

叶澜见林文雍被文峰一阵训斥,面色尴尬,不敢再收他银钱,也就不好再提给钱之事。嘿嘿干笑两声,举坛就口,满满喝了一口,酒一入口,陡地愣住,继而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这酒滋味竟是极佳。柳叶岛孤悬海外,岛居寂寞,岛上男子闲来无事,终日便以酒遣怀,是以人人都练就了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其中以叶澜的三叔叶长华手艺最佳,叶澜海上独行半年,无酒可饮,每念及叶长华所酿酒水之妙,便忍不住口舌生津,此时佳酿入口,只觉酒味醇厚,比之叶长华的藏酒犹胜一筹,他坛不离唇,沽沽连声,一口气将一坛酒饮尽。放下酒坛,见众人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他兴犹未足,也不在意众人神情,又将另一坛酒拿起。祝文长见状,也懒得再祝酒致辞,干咳一声,将酒坛送向唇边。

叶澜又一气饮了半坛,才长舒了一口气,赞道:“好酒!”

“观澜阁六十年的陈酿,岂有不好之理!”文峰满满的喝了一口,抹了抹嘴,笑道:“你小子倒也识货!”

叶澜仍是挂怀银钱之事,问道:“这么好的酒,不便宜吧?”

文峰微微一笑,并不置答,长孙文全接口道:“可不是么,贵得很呢!七钱银子一坛!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观澜阁的老字号,在方圆数千里内都是响当当的招牌。”

叶澜听他说这酒珍贵,心中不安。趁着三分酒意,再次探手入怀,道:“那我不能白喝你们的,这酒钱还是要给的。”

长孙文全连连摆手,笑道:“叶兄弟,看你也是初涉尘世,不大懂世间规矩。咱们请朋友吃喝是不收钱的。再说,这酒才七钱一坛。你却拿晶币付账,一枚晶币可兑黄金万两,合白银十余万两,你那一把晶币足有百余万两银子。别说是一坛观澜阁陈酿,便是十座观澜阁也足可买下了。”

叶澜不知晶币竟如此值钱,心下一震,情不自禁地取出乾坤袋向内张望。只见那个盛着千余枚晶币的小包裹袋口微张,隐隐透出柔和光芒。他鼻头前探,朝袋中深深嗅了几嗅,恍惚间,只觉那包晶币变成了一座酒池模样,散发出阵阵浓烈酒香。

众人吃喝一阵,酒至半酣,场中气氛也渐渐热烈。叶澜独行半年,着实憋闷坏了,今日得能和一帮年轻修士同欢,心怀大畅,谈兴愈浓。众人对这少年也颇觉好奇,不停地询问他身世来历。叶澜毫无防人之心,也自觉无甚可隐瞒之事,便将自家身世和盘托出。

海外清净,岁月恬淡,他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捕鱼戏鲨等小事,众人听过便罢 ,并无多大兴趣。说到后来,听他提到和龙族小公主小青乃是密友,曾同胞妹叶冰一起在龙宫住过数月。众太虚弟子听了,立时大感好奇,人人凝神倾听,面露神往之色。原来北疆正邪诸派均立有严规,严禁北疆修士招惹四海龙族。众人慑于此天条,不敢深入海疆探险,是以众人无一人见过真龙。龙族在这一众太虚弟子心中,便如那太古诸神一般,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叶澜之前从未离过柳叶岛周遭,一生所历之事着实有限得紧,纵是他口才甚佳,说了一阵也便无甚可说之事了,继而问起太虚门之事,他不懂作伪,自也不知提及对方门派,当说些久迎久迎之类的客套话,他即不知太虚门是何等门派,便直言相问。众人见他连大名鼎鼎的太虚门也全然不知,微觉恚怒。又想起他自幼长于孤岛,从未入世,直与世俗中的山野蛮人相似,太虚门名气便是再大十倍,他不知也是理所应当,便均感释然。只文峰冷嘲热讽几句,说你小子连太虚门也没听过,太没见识云云,叶澜也不以为意。

长孙文全平日里喜好读书,见闻颇广,听叶澜发问,便向叶澜道:“说起北疆的修真门派,那真是数不胜数,多如牛毛,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那也是说不完的。但称得上大门大派的,却也只有区区二十个。北疆同中土、南国一般,乃是我人族根本之地,正道昌盛,妖魔辟易。二十大门派中,我正道门派占有十二席,妖族与魔族只各占四席,远不及我正道诸派兴旺。只是这些妖魔占据险要,又皆有阴毒魔阵护持山门,我正道门派要想将之彻底诛灭却也有所不能。我太虚门在正道十二门中,算得上是数一……,咳,嗯……那个,数……,数二的大门派,别说世间正邪无数修士,便是俗世间的垂髫小儿,也多知我太虚门的名头。叶兄弟,听你自己说起,你从未涉足北疆,没听过我太虚门的名头那是一点不奇,想来北疆这二十大派,你是一个也不知道的了。”

谁料叶澜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别的门派我确是不知,不过,这二十大派中既有四大妖门,那么,灵月宗、留云阁、翠微宫和通天门这四派,我是知道的。”

长孙文全听他如此说,心中既感不悦,又感惊疑,暗道:“怎地这少年对正道、魔族之事一概不知,却对妖族如此熟稔?难道他竟与妖门有甚牵连?这可是犯了我正道的大忌啊!”抬眼向诸同门望去,见诸同门多是面露不悦与猜忌之色,大概心中所想也与自己一般。只是叶澜于众人有救命之恩,长孙文全不便加以责问,便续道:“叶兄弟说得不错,这四门便是北疆妖门的四大宗派了。”

叶澜哦了一声,喝了口酒,又问道:“那魔门四大派又都叫做什么?”

众人听叶澜问完妖门,又问魔门,却对正道十二大派不闻不问,心中皆感不快,长孙文全眉头微皱,看向叶澜,见他神色自若,不见有何异状,他心中虽觉不快,可叶澜既然发问,他也不好不答,便道:“四大魔门便是鬼影宗、罗刹阁、森罗殿和坠星谷,想来叶兄弟也是听过的了。”

“从来没听见过。”叶澜摇了摇头,带得手中酒坛也连连晃动,哗哗有声。

长孙文全见他神色间不似作伪,面色稍和。叶澜又道:“长孙大哥,你刚才说你们太虚门是数一……,咳,嗯……那个,数……,数二的大门派,想来你们不是第一,那排名第一的是什么门派?”

众人听叶澜如此发问,再也忍耐不住,常文圣、林文雍等几名男弟子,皆向他怒目而视,莫文成怒道:“小子,你不干不净地胡说些什么!”

原来文才长孙文全说这“数一数二”之时,语音甚是模糊,一语带过,只盼叶澜没有听清。众人当时听他如此说,各自心知肚明,也无人点破。谁知叶澜耳音奇佳,又太也不通人情世故,竟然直言相询,众人哪里知道他竟如此不通世务,以为他是故意讽刺,蔑视太虚门。众弟子对太虚门忠心耿耿,哪里能够忍耐,若不是念在他于己方有恩,便要对他不客气了。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六节 明枪暗箭皆难防

叶澜见众人色不善,立知自己又说错了话,但他实不知错在何处,心下疑惑,歉然道:“小子见识浅薄,于北疆各大仙道门派一概不知,言语中若有冒犯,绝非出于本心,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初时与他相遇,先赞叹于他道法奇特,以妙术解了众人困厄,又见他相貌俊雅,气质可亲,都对他另眼相看。可谁知一场酒喝下来,这小子却时而胡说八道,无知如天真小童,又时而言语得体,执礼其恭。众人中也有人曾遇到过海外来的散修,便算是初涉江湖的修士,也没有如他这般懵懵懂懂,连北疆正道十二大派都不知晓,当真是奇事一桩。众人与他较真也不是,不计较也不是,都不由得相对摇头,颇觉无可奈何。

祝文长忽道:“你既不知北疆诸正道门派的名号,却为何却知妖门四大派?莫非阁下与妖门中人有何瓜葛?”语气中已颇有戒备之意。

叶澜摇头道:“不,不,妖门四宗的名号,我也是前几天才第一次听到。我前几日途径一小岛,遇到一伙妖怪盗匪。经过一番争斗,那匪首身死,他门下一小妖凑巧跟我谈起过这四派的名字,我因此得知。”

祝文长点了点头,面色转和,向诸同门道:“叶兄弟一生在海外逍遥,从未听过咱们太虚门的名头,并非对太虚门不敬,大家不必当真。况且大丈夫光明磊落,第一便是第一,第二便是第二,咱们太虚门不及天外天,北疆修士人人皆知,那也不必隐瞒。文全,叶兄弟问你话,你直说无妨。”

“是。”长孙文全对叶澜微微一笑,示意无碍,续道:“我们太虚门的势力,在北疆正道之中位居三甲那是毋庸置疑之事。只是这北疆第一大派,天下共知,乃是天外天。天外天有真神坐镇,自古便执北疆正道牛耳。北疆正邪诸宗派,无一门派可与之相提并论。天外天行事高深莫测,人所难知,其掌门龙化云百万年前便已突破天人之境,修至洪荒境界,长生不死,与太古诸神同列。现下他是何等境界,那是谁也不知。北疆其余诸大门派,掌门皆是混沌境。混沌境与洪荒境虽只一境之隔,这一境却是人神分界,不可同日而语。是以北疆正邪十九大派都无法与天外天相比。”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举坛喝了口酒。

叶澜听得入神,一时竟忘了喝酒,见长孙文全住口不言,便催促道:“第一大派是天外天,那你们太虚门自是第二了。”

“那是自然!” 长孙文全语带傲然 “据史书记载,我太虚门数百万年来便一直是北疆第二大派,这是无可争议之事。只是两万六千年前,我门中不幸生出内乱,出了一个叛徒。……”

祝文长伸手止住长孙文全,道:“都是些陈年旧事,叶兄弟也不见得有兴致听,就不要说了吧。”他以此事乃是太虚门之丑,其中秘密实不足为外人道,便不让长孙文全再说。

谁知叶澜正自听得津津有味,便如当年在柳叶岛上听大人讲故事一般,听到一半,如何肯就此作罢,便道:“我爱听的,你接着讲吧。”

只听“扑哧”数声,几名女弟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罗文琪也顾不得伤势未愈,捂住了嘴,笑得花枝乱颤。

长孙文全甚是尴尬,不知是否要接着讲下去,文峰哈哈大笑两声,道:“这小子也当真是呆得有趣!祝师兄,那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仙道之中除了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傻小子,有谁没听长辈说过这段往事?再说,门中出了叛徒虽不光彩,但最后终究是咱们胜了。且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太虚门反而更加兴旺,咱们又何必以之为羞?让文全说与他听也自无妨。”

祝文长略一默然,微微点头,长孙文全见状续道:“那叛徒是混沌境顶尖的修为,乃是当时太虚门中第一高手。他虽犯下诸般大罪,门中诸长老却因故不愿将之诛却,而是起意将他囚禁。岂知他法力实在太强,又通晓门种种机关阵法,众长老虽合力围攻,仍是被他逃出了山门。”

太虚门诸弟子都曾听长辈讲起过这段往事,此事牵连之巨,实乃是太虚门数十万年来第一大事,整个北疆的仙道格局也因此事大变。因此,此事众人虽皆已熟知,私下里却仍是常常谈及,当真是百说不厌。此时听长孙文全再次说起,都停箸不食,凝神倾听。

只听长孙文全接着说道:“诸长老见他逃脱,也不再追捕,只盼他能悔思己过,痛改前非。岂知他下山之后,竟然……,竟然暗中投入了紫阳宫!”

“紫阳宫?” 叶澜不知紫阳宫为何物,见长孙文全咬牙齿地说出“紫阳宫”这三个字,不由轻声发问。

长孙文全恨恨地道:“那紫阳宫便是当今正道三大派余下的那一派了。只是两万六千年前,紫阳宫却无现在这般风光。当时紫阳宫的实力尚不及天幕山庄与明德书院,更别说与我们太虚门相比了。”

叶澜甚是不解,问道:“既然原来紫阳宫远远及不上你们,为何区区两万余年便能赶将上来?”

仙道大派动辄数百万年的传承,两万余年对于仙道大派来讲,不过弹指一挥间,这点叶澜倒是听叶长华等人说起过,是以有此一问。

长孙文全愤然道:“还不是那叛徒,投入紫阳宫也还罢了,他竟丧心病狂,煽动了紫阳宫门人意图覆灭我太虚门。不但如此,他为得紫阳宫信任,还将我太虚门的诸般神通妙法泄露给了紫阳宫。紫阳宫融合两家之长,闭门精修,只千余年间便实力大进。可怜我太虚门如在梦中,对此事竟全然不知。”

叶澜伸了伸舌头,暗道:“这暗箭可不易防备,你们太虚门大大不妙!”

长孙文全声音转为低沉,似是仍为两万年前那场剧变心悸,缓缓道:“后果可想而知,那叛徒离开太虚门一千六百余年后,终于齐集紫阳宫高手,在羸天神尊生辰之日,趁我太虚门张灯结彩疏于防备之时,绕过了护山法阵,突然杀到了天虚峰上!我太虚门中高手虽多,却因事起仓促,又见来敌竟精通本门道法,自然难以抵挡。那叛徒便率领着紫阳宫诸人,在我太虚门圣地羸天殿前对我太虚门人大肆屠戮!”

一众弟子都十分年轻,无人经历过那场大战,但诸人的师长对那场大战却多是亲历。众弟子想起师长诉说那大战之时,事虽已过两万余年,其脸上仍不免有惊惧之意,足可见当时杀戮之惨。只听得长孙文全声音微颤,续道:“当时羸天殿前,我太虚门十六位混沌境高手齐聚,只一个照面间便死伤过半。反倒是混沌境以下诸弟子得诸长老守卫,伤亡不重。”

“众长老奋力死战,终究不敌,最后十六位混沌境高手被杀得只剩四人。四长老携着诸弟子且战且退,退进了羸天殿中。眼见我太虚门便要就此覆灭,却突然生出一个大变故,战局逆转,不但那叛徒当场伏诛,紫阳宫诸高手也是伤亡惨重,仓皇逃回了紫阳宫。此后我太虚门的实力也因那大变故而更加深厚,远胜从前。紫阳宫却也因那变故得了不少好处,故而在短短两万余年间便超过了明德书院与天幕山庄,成了正道三巨头之一。这些年紫阳宫着实兴旺,不论是混沌境高手还是年轻的天才弟子都是层出不穷,当真出尽了风头。紫阳宫因此便自夸自赞,厚颜声称实力已然强过我太虚门,稳坐北疆正道第二把交椅。一些小门小派的趋炎附势之徒也枉顾事实,趁机溜须拍马,大献殷勤,四处宣扬他紫阳宫强过我太虚门。其实他紫阳宫又哪里及得上我们了?当真是胡吹大气!”

叶澜只听得心摇神驰,他自小爱听故事,可父母自他九岁便开始闭关,他已许久未听人讲故事。龙族小公主小青曾与他说过四海龙族混战抢夺龙族至宝“坎元覆海幡”的故事。龙族诸神混战之烈自然远远胜过太虚门与紫阳宫的争斗,但小青年纪幼小,所知不详,口才亦不甚佳,所讲却远不及长孙文全好听。

叶澜兴犹未足,仍盼长孙文全再说些故事,便道:“那叛徒当真可恶,竟引外人来戕害同门,实在是死有余辜,只不知生了何等变故,才使这首恶伏诛?”他本想骂那叛徒几句,以助长孙文全谈兴。岂知长孙文全听了,只面色讪讪的,却不接话。其余弟子也将目光移向别处,无人跟着叶澜骂那叛徒。忽听祝文长叹息一声,说道:“其实,在紫阳宫诸门人眼中, 我太虚门中自上而下只怕才都是叛徒!”

叶澜大惑不解,皱眉问道:“这是怎生说法?”

祝文长不答,罗文琪轻咳一声,缓缓道:“那人名叫卓道宗,在叛出太虚门之前,乃是我堂堂太虚掌门!”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七节 天生奇才亦成双

叶澜听罗文琪说那叛徒竟是堂堂太虚掌门,心中一惊。他虽仍满心好奇,可察言观色之下,却也知此事涉及太虚门隐私,自己不便再问。便有意岔开话题,笑问道:“听长孙兄提及,说那紫阳宫近年好生兴旺,倒是怎么兴旺法儿?”

长孙文全见叶澜不再追问卓道宗谋叛之事,微微松了口气,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多是夸大其词,不值一哂,只不过几百年来连着出了三个混沌境高手而已。那有什么了不起?加上这三人,紫阳宫混沌境高手也才只二十一人。我太虚门虽三千年来无人升到混沌境,混沌境高手却仍有二十四人,且我太虚门的诸般镇派神器与神妙阵法,又岂是紫阳宫能比得了的!”

罗文琪见长孙文全说得口沫横飞,微一皱眉,说道:“长孙师兄的话虽不错,可咱们却万万不可轻敌。我曾听我师父说起,说紫阳宫那新晋的三大混沌境高手倒还罢了。最让她老家人担心的,却是紫阳宫低一辈的天才弟子。”

“天才?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天才!”长孙文全一脸不屑“紫阳宫的天才弟子资质便是再强,又怎会强得过罗师妹你!我师父也曾说过,他老人家活了四万多岁,如罗师妹这般,在二十一岁上便能修到逍遥境第三层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叶澜一听之下,直惊得两眼圆睁,盯着罗文琪,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澜初见罗文琪,便被她的容光所慑,继而见她以硬碰硬,一招之间便击毙了一头逍遥境的望月犀,更震惊于她的修为。此时听长孙文全如此说,才知这少女竟只比自己大了两岁,修为却比自己整整高出五层!实是难以置信。叶澜虽不知世间修真之士的资质大抵如何,却常听叶长华等人夸赞,说他资质极佳,世间少有。可这罗文琪修行之速,实是匪夷所思,自己与之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宁不令人愧甚!

罗文琪微微一笑,笑容中尽是苦涩之意,摇头道:“小妹原先不知天高地厚,加之师长们尽是夸赞之言,我也自以为自己资质甚佳,也曾信心满满,立志尽早修到混沌境。甚至痴心妄想,想有朝一日能跨过那天人之境,从此与天地同寿,助我太虚门超越天外天,成北疆第一大派。现在想想,自己直如进底之蛙,当真让人齿冷。”

长孙文全道:“师妹何必过谦……”

罗文琪举手示意,止住他话头,说道:“并非是小妹妄自菲薄,长孙师兄,你可听说过紫阳宫的云丹儿么?”

长孙文全点头道:“云丹儿么,这名字我倒是听人说起过。这丫头在仙道新晋一辈弟子中倒是有些名声,紫阳宫从上到下,待她便如公主一般,不过她那名声……,嘿嘿,听说多半是因她那绝世的容貌。至于修真资质却不知如何,料来就算有些慧根,也定是远不及罗师妹的了。”

罗文琪笑容中苦涩之意更重,黯然道:“我从未见过云丹儿,但我与天幕山庄六小姐牧月芝亲如姐妹。半年前恰逢牧庄主三万载大寿,各大门派多遣使往贺。文师兄奉掌门师伯之命代我太虚门前去。紫阳宫所派使者正是以那云丹儿为首。事后,牧姐姐便托文师兄传书与我,信中曾提及云丹儿的修为,牧姐姐在信中加意嘱托,要我提防云丹儿。”

文峰道:“她信中这般说?我倒不知。”

长孙文全问道:“文师兄,你在牧庄主寿宴之上可曾见过云丹儿?”文峰道:“牧庄主加意安排,让咱们与他紫阳宫坐得远远的,以免大家尴尬。我只远远地看了几眼,瞧在牧庄主的面上,也不好在天幕山庄的地界上与紫阳宫的人起冲突。我便也没过去找那帮混账的麻烦。”

长孙文全忽而压低嗓音,笑问道:“文师兄,那云丹儿可是如传说中一般美貌?”

文峰闻言,忽然眯起眼睛,便似神游天外,出神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有比传言中更美,我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生平所见美人,确是以她云丹儿为最!”一众男弟子眼中皆闪出异样光芒,都在心中想象云丹儿的风姿,文峰忽地嗓门一提,恨声道:“他奶奶的!等哪天咱们打下紫阳宫,老子非收了这丫头不可!”

罗文琪美目斜睨,朝文峰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文师兄,你要收那云丹儿,怕是要再加紧修行才成。要不然,抱不回美人,却把命送在美人手里,就无趣得紧了。”

文峰一愣,面露怀疑之色,问道:“牧丫头在信中如何说?难道那云丹儿的修为……?”

罗文琪郑重道:“牧姐姐多方试探,确信那云丹儿已然渡过了金丹大劫,已将一身真元尽数化为丹气了!”

砰地一声,文峰手中酒坛轰然炸开,酒水碎瓷散了一地,文峰却浑然不觉,高声道:“绝无可能!她……她才十八岁啊!”

罗文琪静静地看着文峰,默然不语。文峰怔忡半晌,将手中酒水在衣袖上略一擦拭,叹道:“萧师叔所言无差,比起云丹儿,紫阳宫新晋三大混沌境高手确是算不得什么!不过,这怎生能够?便是传说之中太古诸神的亲生子嗣,修行上也无这般精进法!修行这等神速,实是亘古所无!假以时日,若是让她,让她……,咱们太虚门怕是有灭顶之灾!”

众人听了,都面露忧惧之色,唯罗文琪面色如常,她手掌微翻,火上炙烤的羊羔随她掌势翻了一转,点点油脂滑落火中,发出滋滋声响,只听她轻声说道:“诸位不必泄气,我虽及不上她,咱太虚门得羸天神尊眷顾,自古人才辈出,也不见得便弱于旁人。”

一众男弟子听了,只当她是怕众人损了士气,是以空言相慰,只几个女弟子点头赞同,罗文琪见众师兄不信,便续道:“诸位师兄,怕是未曾听说过我师新收了一个名叫莫瑶的小师妹吧?”

众人皆向罗文琪身旁一名穿翠绿衫子的清秀少女望去,那少女乃是莫文瑶,她见众人望向自己,知众人误以为罗文琪所指乃是自己,便摇首道:“不是我,我入门比罗师妹要还早得多,她怎会叫我师妹?这位莫瑶小师妹与那云丹儿同岁,刚入太虚门四年,自拜师以来,从未下过天虚峰一步,是以诸位师兄不知。”

叶澜听她如此说,心中有一疑问,问道:“莫姐姐,你门中人人按乃、允、文、青四字排行,怎地这莫瑶名字之中却没有这个‘文’字?”

莫文瑶将垂在面颊的一丛秀发拢到耳后,柔声说道:“师父救莫瑶小师妹上山后,本欲给她按门中排行另行命名,只是,若是按以往的习惯,在莫瑶二字之间加上这个‘文’字,不免便与我的名字重复了。师父想另给她取一个名字,不成想莫瑶小师妹向师尊说道:‘弟子父母双亡,双亲遗留之物也已尽数失却,这名字实乃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还请师尊恩准,让我仍用原名。’”

“我等听莫瑶小师妹如此说,都觉讶然。我太虚门弟子人人皆按序排行,此规矩虽非门中严规,但向来人人如此,便是文师兄以姓氏为排行,也不算例外。这小姑娘初入山门,便提出这等要求,实是胆大妄为。没成想师尊略一思索,便恩准了,连同一并救起的莫瑶师妹的贴身丫环也不再改名,仍是唤她做苏婉。”

叶澜哦的一声道:“原来如此。”罗文琪见莫文瑶住口不言,无意继续讲莫瑶之事,便接口道:“想来莫瑶师妹初一上山,我师便知她与众不同,从一开始便对她另眼相看。”

文峰另取过一坛酒,拍开泥封喝了一口,向罗文琪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曾见过那个叫苏婉的小姑娘几次,只是未曾和她说过话。她既能在我太虚门中各峰四处走动,为何莫瑶师妹却从未下过天虚峰,以至我等竟不知门中有此一人?”

罗文琪道:“师尊有严令, 不准她离开天虚峰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大惑不解。凡太虚门弟子,皆可在太虚门各峰自由往来,即便是门中弟子犯了门规,惩罚规条之中却也没有不得下所居山峰这一条。祝文长半晌不语,这时也甚觉疑惑,问道:“萧师叔为何独不让这莫瑶小师妹下天虚峰,这其中原故,罗师妹可知?”

“到底是为什么,师尊从未说过。”罗文琪略一沉吟道“但我现在大致已猜出是何原故。只因我这莫瑶师妹,实在太过特别。”

祝文长闪中精光一闪,问道:“怎生特别法?你方才说我太虚门中有人资质上不弱于云丹儿,可是指这莫瑶师妹?她十四岁才入我太虚门,按理说她一个凡人,十四岁才起始修道,实在是太晚了些,纵然勤修,亦难有大成。难道她在这短短四年之中,便能有所成就?”

“何止是有所成就而已!” 罗文琪轻轻摇头,语中满是赞叹。

祝文长眉头一皱,问道:“难道……,她竟能在这短短四年之中,修到驱物……,嗯……,驭宝境?!”

罗文琪不答,与莫文瑶相对而视,两人都是摇头苦笑。文峰催促道:“罗师妹,别卖关子,这莫瑶小师妹在这短短四年之中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能让你这般夸赞?”

罗文琪凝视着熊熊火光,似有所思,继而转头看向祝文长,说道:“祝师兄,在座诸位以你资历最老,所知最博,你可知那羸天殿中,羸天神尊的神像到底显灵过几次?”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八节 星纹杖剑诛紫阳

众人听罗文琪本说着莫瑶小师妹之事,忽地转过话题,问起羸天神像显灵的事来,都感错愕。叶澜一听太虚门中居然有神像能显灵,登时来了兴致。他曾听长辈说起过,太古之时,诸神离世隐居之前曾留神像于人间,凡人有意诚者,可求得神像显灵。他只当这是虚无飘渺的传说,未必可信,没想到世间真有能显灵的神像,如何能不使他大感兴味。当下注目祝文长,等他讲述神像显灵的趣闻。

祝文长道:“太过久远之事,那是谁也不知,据门中典籍所载,最近这几十万年,羸天神尊的神像只显灵过两次。”

罗文琪道:“我师也是如此说,这第一次,便是两万多年前,我门中大变之时,这第二次,便是……”

叶澜见罗文琪说第一次是两万年前门中剧变之时,一众弟子听了,皆微微点头,显是熟知此典故,无须罗文琪再细述其事。在座诸人唯叶澜不知此事,他心痒难掻,再也忍耐不住,便向罗文琪道:“罗姐姐,不知两万多年前那羸天神像如何显灵,可否说与我听一听?”

罗文琪向他略一凝视,似在犹豫要不要对他讲起这门中秘闻,继而目光微转,分别与祝文长和文峰目光相接,见祝文长不置可否,文峰却点了点头,便开口道:“叶兄弟想听故事,说与你听也无妨。故老相传,我太虚门乃是羸天大神所创。我太虚门主峰天虚峰上有一羸天殿,乃是我太虚门圣地,殿中供奉着羸天大神的神像。那神像高有五丈,雕得乃是羸天大神负手而立之态,望之十分威严,像前六丈处置有一青铜大鼎,乃是掌门真人进香祭祀之用。”

“据我师所言,两万四千多年前,也就是紫阳宫大举进袭我太虚门之前,这羸天神像却不是如今这般模样。当时神像背负长剑,手执铁杖。像前大鼎也是以大石雕成,并非如今的青铜鼎。”

“石像还会变样子的吗?这倒奇了!” 叶澜一脸讶异。

罗文琪嫣然道:“普通石像自然不会,神像却是不好说了。当日紫阳宫大举来袭,众长老不敌,死伤惨重,幸存的四长老携诸低辈弟子一直退到了羸天殿内。卓道宗率紫阳宫众人随后攻入,迫四长老投降。四长老不理,仍力战不屈。卓道宗发起狠来,运起神通,又杀死一名长老。那长老被击得粉身碎骨,鲜血溅开,大都洒在神像之上,石鼎之中。”

叶澜听到此处,只觉心中一寒,眼前似乎现出一幅血腥场景,沾满鲜血碎骨的巨大神像巍然高耸,俯视下方大呼酣斗的凡俗生灵。

只听罗文琪接着道:“三长老心知在劫难逃,眼见传承数百万年的太虚门便要全派覆灭,无不心中绝望,仰天哀号。就在此时,羸天殿内却生出一个极大变故。”

叶澜方才听长孙文全讲述之时,便惦记着他口中说的这大变故,一直想问,却不得其便,如今听罗文琪再次提起,便急忙问道:“什么变故?”

罗文琪道:“那神像与石鼎染了那长老的鲜血,忽而大放光明,耀得殿内诸人睁不开眼来。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停手罢斗。待得那光芒消散,众人定睛看时,只见那石鼎已腾在半空,鼎身现出无数裂纹,继而掉下片片碎石,碎石落尽,现出一只古拙铜鼎。”

“那鼎一个倾侧,却见鼎中空空,并无碎石血迹等物,那鼎口对准了卓道宗,射出一道青光,卓道宗一声惨呼,连人带法宝都被吸入了鼎中。”

当时攻入殿中的紫阳宫高手共有六人,其余五人见卓道宗突然被鼎收去,都是一呆。便在此时,神像手中铁杖,背上长剑,都脱去外面包裹的碎石,露出了真容。”

“那铁杖当头一砸,将两名混沌境高手砸成了肉泥。那神剑也横扫而出,将另三名敌人斩为六截。殿外紫阳宫诸高手见机倒也迅捷,看到殿内情状,扭身便飞窜奔逃。那神剑飞出大殿,在空中一个闪烁,化作一柄开天巨剑,斩向紫阳宫诸人。”

“眼见这一剑之下,紫阳宫诸高手无人能免,忽而一道紫气从天而降,与那巨剑一碰,那巨剑倒折而回,化为一柄三尺青锋插在了那铁杖之侧。那紫气顺势一卷,卷了紫阳宫诸人,一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再看那铜鼎之中,卓道宗所用法宝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鼎中,那卓道宗本人却已化成了一滩脓血。”

叶澜听得神为之夺,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紫气是什么物事?”

罗文琪道:“当时谁也不知那紫气为何物,后来紫阳宫中传出风声,那道紫气正是由紫阳宫中供奉的父斑神像上发出的。”

叶澜哦了一声,轻声道:“原来那紫阳宫也有能显灵的神像,如若不然,紫阳宫一众混沌境高手怕是要尽数死在天虚峰顶了。那铜鼎、铁杖、宝剑都有如此大威力,难道竟都是神器?”

罗文琪莞尔道:“能轻易击杀混沌境高手的法宝,自然是神器。诸长老查阅典藉,确信这三件法宝便是六合星纹鼎、八极出尘杖和羸天剑。这三件宝物皆是羸天大神纵横太古之时所用神器。可怜我太虚门数百万年来空守宝山而不自知,全派高手年年向羸天神尊的塑像虔心朝拜,却不知三大神器一直便在羸天殿内。”

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似在感叹命数无常,又道:“一场血战之下,太虚门混沌境高手只余三人。三长老便一人收了一件神器,以为护身之用。那六合星纹鼎上满布铭文,三长老共同参详,穷千年之功,破解了全部铭文。这篇铭文乃是一门修真法诀,名为六合虚空道法,这道法实是我太虚一脉道法的总纲,本身威力奇大自不待言,还将太虚门之前道法中的种种不足之处一一补足。我太虚门人依此法修炼,一个个道行大进,高手层出不穷。只万余年间,不但元气尽复,还更上层楼,比之卓道宗任掌门之时反而更见兴旺。”

说到这里,她忽地抬起左臂,右手指向袖口处,向叶澜道:“我太虚门人感羸天大神赐宝授法之德,自此而后,太虚门便以这六合星纹鼎为标志。凡我太虚弟子,袍袖之上皆纹着这青纹小鼎。”

叶澜凝目细看她袖口,见那小鼎绣得甚是别致,想起这鼎曾在顷刻之间便将一个混沌境高手化成了一滩血水,这青纹小鼎虽只寸许,但看在眼中,却自有一股凛然之威。

罗文琪放下衣袖,接着说道:“诸长老见门中实力大进,便起复仇之念。岂料多方探访之下,才知紫阳宫这万余年间实力竟也突飞猛进,不但混沌境高手辈出,宫中还多出了几件厉害神器。原来,那父斑大神显灵之后,也给紫阳宫传下了神妙道法,并赐下诸般神器。”

“诸长老见无必胜把握,便暂且息了复仇之念。我太虚门与紫阳宫虽仇深似海,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这两万余年来,两派之间倒也大体相安。”

一众太虚门弟子虽都熟知这段往事,但听了罗文琪这番述说,都不自禁的又在脑中想象当年那场大战,以及这两万余年来两派之间的种种明争暗斗,都各自呆呆出神。只听叶澜喃喃地道:“三件神器啊,真是了不得!想不到世间竟真有神像显灵之事!”

罗文琪幽幽地道:“这个自然是有的,只是,想不到那父斑竟也同时显灵,救了紫阳宫一派。想是紫阳宫尚有气数,我们倒暂时奈何它不得呢。”说着微微叹息,脸露沮丧之色,一众太虚门弟子也都摇头轻叹,甚是怅然。

叶澜忽道:“你们既得羸天大神眷顾,那他为何不早些显灵,而任由卓道宗率人大肆屠戮太虚门呢?”

“这个……,”罗文琪轻咳一声,面露尴尬之色,轻声道:“叶兄弟,你可听说过,太古之时,诸神曾定下盟约,言明诸神不得插手凡俗战争之事么?”

太古之中的诸般秘闻,柳叶岛书房之中皆有相关书册记载,叶澜正经书读得不多,这些秘闻野史,读来却是津津有味。据书中所载,太古之初,诸般神器法宝尚未从天外降于神州之时,诸神因无法杀死对方,为免斗法之时波及凡俗生灵,便相约不得插手凡俗战争。后来天穹二次洞开,诸般神器并修真妙法现于世间,诸神修为大进,便重启诸神之战,那休战盟约自是再也无人顾及。战事愈演愈烈,终于打得神州碎裂,天下五分。

罗文琪见叶澜微微点头,显是知晓此事,便续道:“神州碎裂之后,一时之间五州再也经不起诸神的法力。仍留在神州的诸神便旧事重提,另立盟约。盟约内容只有诸神知晓,并未流传于世,后世修士猜测,盟约中定是立有严规,要诸神不得随意插手世俗争斗。我等修士这些微法力,在诸神眼中只怕与那世间凡人也无甚分别。因此,据我太虚门中诸长老推测,羸天大神之所以坐视我太虚门弟子遭难,便是因那诸神盟约之故。”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九节 七彩华光从天降

叶澜听罗文琪如此说,眉头深皱,更是不解,惑道:“既然诸神之间立有盟约,那羸天神尊为何后来又出手了呢?”

罗文琪沉吟道:“这件事我太虚门中至今尚无定论。据幸存的那三位长老推想,羸天神尊眼见自己门下弟子惨遭屠戮,心中自也愤怒,只是宥于盟约不便出手。待得卓道宗带人攻入羸天殿内,又杀一长老,使得那长老的血肉洒在了神像之上。此举当是亵渎神灵之行,羸天神尊借此出手,却是不违诸神之盟。”

叶澜微微耸一耸肩,两手一摊,笑道:“还好这些神仙立下这个盟约,要不然,他们你来我往,打个不亦乐乎,咱们这些修士和凡人可就活不下去了。”

柳叶岛一脉闲居海外,并非哪路太古神灵的支系,柳叶岛之上并未供奉任何神灵牌位。叶澜只把这些诸神轶事当作传说故事来听,对这些太古诸神并无多少膜拜崇敬之心。太虚门诸弟子却与叶澜不同,据传太虚门乃是羸天神尊亲创,门中本就供奉着羸天神像,若非羸天大显神威,太虚门两万四千年前便已覆灭。凡太虚门弟子,自入太虚门之日起便对羸天神像虔诚膜拜,别说对羸天言语失礼,便是在心中也从不敢有一丝不敬之心。此时众弟子听叶澜如此说话,一句笑谈之中,把羸天、父斑,连同一众太古诸神一并都调笑上了,都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文峰也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道:“这小子有点儿意思!来来来!喝酒!”举起酒坛连灌数口,然后将酒坛重重一放,接着放声大笑,笑声中尽是爽朗畅快之意。

叶澜不明他语中所指,但见他喝得爽快,笑得开心,便也跟着高兴,学着他的模样,也是连灌数口,放声大笑。

罗文琪见两人相对大笑,微笑着摇了摇头,见叶澜大笑之后又瞧向自己,知他意犹未尽,盼自己接着讲故事,便抿了一口酒说道:“其实不止诸神不能随便插手凡俗争战,便是咱们这些修真之士也有同样的规矩呢。”

“修士之间要打便打,哪有什么规矩?” 叶澜大是不解。

罗文琪嫣然道:“修士相斗,凭修为定高下,旁人自也不会去管。但俗世广大,一些帝国财力雄厚,能以重金聘请修士为其效力。是以世间大帝国实力虽远不及正邪二十大派,却也颇为可观。”

“俗世之中,争权夺利,国与国之间战事几无止歇。各国为求得胜,无所不用其极,便将修真之士也派到了战阵之上。叶兄弟,你且想想,便是以你现下的修为,若是杀入凡人军士之中,倒是个什么景象?”

叶澜脑中现出一幅画面,好似见到自己仗仙剑杀入凡人阵中,一时之间,血肉横飞,人头乱滚,不由打了个冷战。

罗文琪见了他脸上神情,点了点头,续道:“相比于凡人军士,修士的神通实在太强。若任由修士施为,则杀孽过重,大伤天和。修真界自古便有严规,凡金丹境以上修士决不可从军。便是在朝中担任文官,也决不可插手军务。金丹以下修士虽可投身军伍,却也只能以神通破城斩将,决不能以法术大肆屠戮兵卒。如有人违此规矩,凡世间修士,不分正邪,必群起而攻之。因此,不但我正道诸派弟子不敢违此规矩,便是妖魔一流也不敢犯此天条。”

叶澜点头称是,心想:“这规矩大有道理,若是元婴境高手也去从军,一个个神雷轰将下去,这世间哪里还有活人?这帮神仙也真是了得,随随便便显一次灵,便决定了两个大派数万年的兴衰。不知那羸天神像第二次显灵是什么时候?”如此想着,便顺口问了出来。

“这第二次显灵,近在四年之前。说起这次显灵,还要从我派的主峰圣地天虚峰说起。” 罗文琪以手托腮,眉头微皱,露出一幅追忆神色 “卓道宗之前,我派掌门一职威权极大,在门中说一不二,有生杀予夺的权柄,且掌门大位终生不易,除非原掌门寿终正寝或是渡劫身死,才由诸长老另行推选新任掌门。”

“卓道宗死后 ,举派弟子痛定思痛,深恐门中再出现卓道宗这样的掌门,威权自用,奴役门中弟子,陷我太虚门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但太虚门家大业大,事务烦杂,又不能没有一个当家作主之人。诸弟子经多方商议,议定由门中诸长老轮流执掌太虚门,每千年一换。凡我太虚弟子,不分辈份,一旦修到混沌境便自动升任长老一职,可自选一峰居住,并可入世挑选弟子,开堂授业,成我太虚独立一支。”

“掌门可全权处理门中一应事务,但若关系到全派存亡的大事,则需由长老会共商方可定夺。天虚峰是我太虚门主峰,乃是全派灵气最盛之地,掌门一支便可居于天虚峰上,并由掌门亲自掌管门中至宝六合青纹鼎。门中另设左右护法之职,分掌八极出尘杖与羸天神剑。”

叶澜点头道:“如此说来,罗姐姐的师父竟是现任的太虚掌门了。”

罗文琪螓首轻摇,说道:“不是,家师姓萧,我派现任掌门却是姓齐,讳乃谦,执掌太虚才三百余年。在场诸位,文师兄和长孙师兄皆是掌门师伯的亲传弟子。”

叶澜不解,搔了搔头,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是由掌门一支居于天虚峰吗?怎地现下天虚峰却是由你师父这一支住着?”

罗文琪道:“便在四年之前,掌门师伯这一支还住在天虚峰上,而我和诸位同门师姐却是在紫霄峰随我师修行。四年前,羸天神尊再次显灵,掌门师伯才与我师调换了居所。”

四年前那次异象,众弟子皆是亲历,此时听罗文琪说起,忆起当时情景,眼中都放出异样光彩。叶澜也不再询问,静等罗文琪述说当日情景。只听她接着道:“四年之前,我师奉掌门令旨出山办差。事成之后,在回程途中遇到一件大不平事,我师出手干预,救下了两个孤女的性命,那便是莫瑶小师妹和她的丫环苏婉了。”

罗文琪从羸天神像第一次显灵开始,述说太虚门中往事,与紫阳宫的争斗,门中掌门更替等情,这长长的一串儿故事皆是由她这莫瑶小师妹而起的话头,叶澜听罗文琪终于说到正题,便放下酒坛,静心听她讲述。祝文长本来默然不语,似有所思,这时忽地问道:“罗师妹,这莫瑶小师妹莫不是和四年前那次异象有着什么牵连?”

罗文琪道:“是否有牵连我当时也不知,但是,四年之前羸天神像显灵那日,正是我师带着莫瑶与苏婉回到太虚门的日子!.”

一众男弟子听了这话,都感惊疑,文峰迟疑道:“也许只是巧合而已,这羸天神像两万余年来并无一丝异状,怎会为了一个十四岁还未起始修道的小丫头而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罗文琪轻轻叹了口气道:“也许只是巧合吧……,当日我师带着两位师妹回到门中,本欲径上紫霄峰。谁知师父一入山门,整个太虚山脉便震颤不休。我太虚门是仙家福地,又有诸般阵法守护,绝无突然发生地震之理。那震动过后,忽有一道七彩光华自天虚峰射下,眨眼之间,整个太虚门便都沐浴在这七彩华光之中。”

“我师父见此异象,以为门中有变,顾不得放下两位师妹便直朝天虚峰飞去。各长老也都从各峰赶往天虚峰。混沌境以下弟子修为远逊,行动不及诸长老迅捷,但也只一霎之间,便也都起身向天虚峰飞去。诸弟子尚未赶到,天虚峰上便传下了掌门师伯法旨,说是这七彩光华乃是羸天神尊显灵,诸弟子不必惊慌,这神光于修行大有助益,门中弟子当趁此机会,就地吸纳修行,不必前往天虚峰。”

“我等听得掌门法旨,尽皆大喜,便落下地来就地吸纳神光。那神光果有奇效,我太虚门下弟子此后法力皆大有进境,连太虚山中那些奇花异草也都灵气大增,以之炼制丹药往往事半功倍。”

众弟子皆微微点头,似在回味那神光的妙用,恨不得羸天神像再多显灵几次才好。只听罗文琪续道:“那神光足足照耀了三日。门中二十四大混沌境高手也在天虚峰上闭关了足足三日。三日之后,神光散去,掌门师伯宣喻全派,说自己仍是担任掌门一职,可这天虚峰却要让于我师居住。”

“我等听了这话,不明所以,但掌门师伯和师尊有令,我等自也不能违背,便收拾行李离了紫霄峰。后来我问过师尊,为何掌门师伯要让出天虚峰。师尊却是笑而不语,任是我们如何问,她老人家总是不说。文师兄,你是掌门师伯的得意弟子,掌门师伯可曾说起过他为何要让出天虚峰?”

文峰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我也问了数次,老爷子口风紧得很,硬是不说。久而久之,老子也就懒得再去问。今日听你说起,难道老爷子让出天虚峰竟也是因为这个莫瑶?”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节 风姿绝世压群芳

罗文琪眉头微蹙,轻声道:“这个我起始也全无端倪,莫瑶小师妹上山之时确是一个全无法力的凡人,我自不会把这等门中大事联想到她的身上。直至数月之前,我与众位师姐才猜出,羸天神尊显灵,掌门让出天虚峰等事,原来皆是因她而起。”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点漆般的眼珠一转,望着焰火下的柴薪出神。叶澜与一众男弟子听得入神,都停了饮食,也不发问,静等她接着诉说,过了片刻,只听罗文琪幽幽地道:“当日我等搬上天虚峰,便忙着收拾打扫,忙了数日才算安顿下来……”

文峰忽而哈哈大笑道:“哈哈,我师门下女弟子本少,男弟子又一个个跟着老爷子有样学样,不拘小节,我等下天虚峰下得匆忙,几个师妹也来不及替我们收拾清理。你们紫霄峰上的师姐师妹们向来干净惯了,猛然间到了我们这等臭男人的居所,自然便如进了猪窝一般,收拾数日就能安顿下来已算是了不起了!”

“文师兄倒也有自知之明。” 罗文琪白了他一眼,摇头笑道: “当日丁师姐恰好被分到你的居所,想丁师姐是何等硬气的人,当年与森罗殿的魔徒动手,受了一记归阴指都能强自支撑,熬得性命。可进了你的洞府,只看了一眼,便被吓得眼泪汪汪,捂着鼻子奔了出来!”

文峰笑容不减,说道:“怪不得文英这丫头这几年见我时总是横眉怒目的,没个好脸色。我一直不知是如何得罪了她,却原来是她倒霉住进了老子的安乐窝,这倒也怪她不得,她没动手打我,已算是顾念同门之情了!”

众人尽皆失笑,唯祝文长不动声色,沉声道:“文师弟,你莫打岔,罗师妹,你还是接着说莫瑶师妹的事吧,你是从何猜出这几年来的门中大事都是因她而起?”

罗文琪敛了笑容,正色道:“好。当时我们在天虚峰上安顿下来后,师尊便将我们一众师姐妹召集在羸天殿内,唤出莫瑶与苏婉二人,介绍给我等认识,并在羸天神尊的塑像之前让二人行了拜师之礼,正式将两人收入了我太虚门下。”

“我们见新来了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师妹,都十分高兴,没几天大家便已十分相熟。本来师尊门下数我是岁数最小的几个,这下竟也成了师姐,自然十分开心。两个小师妹只比我小三岁,大家也算是同龄,她们两个对我也就特别热络一些。师尊见状,就派我领着两位小师妹四处游走,好尽快熟悉我太虚山门。”

“我带着她们两个在天虚峰上玩了七八日,天虚峰虽大,这七八日玩下来却也没什么新鲜可玩的地方了。于是我便径自领着两人下峰,好去别峰游玩。谁知苏师妹欣然愿往,莫瑶师妹却无论如何不肯下峰。我问起原由,莫瑶师妹起始不肯说,被我问不过,才说师尊特意叮嘱过她,唯不许她一人下天虚峰一步。”

“我闻言大惑不解,因咱们太虚门从没有这个规矩,我便去问师尊原因,师尊却仍是不肯说,只下令不许任何人带莫师妹下天虚峰,违者必有重处。我等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抗,自那时起,转眼四年,莫瑶师妹仍未下过天虚峰。因此,除我天虚峰一众师姐妹外,其余二十三峰的所有弟子都不知我天虚峰上有这么一个叫莫瑶的小师妹。”

祝文长问道:“萧师叔不让莫瑶师妹下天虚峰的原因,想来罗师妹也已猜到了?”

罗文琪微微颔首道:“不能完全确定,但仔细想来应该差不多。我当时猜想,只因莫瑶小师妹生得太过美貌,而她自己又全无法力,贸然下山,若是遇到不属我太虚门的外人,怕是会招来祸端。”说到这里,似有意似无意地向文峰瞟了一眼,抿嘴笑道:“就算不遇到外面的歹人,咱太虚门中,登徒浪子、酒色狂徒又哪里少了?师父若是因这层忧虑不让莫师妹下山,倒也合情合理。”

“我和众师姐都是这般想法,虽觉莫师妹整日闷在天虚峰上甚是可怜,但师父终是为她好,也就只得做罢。谁知,我们竟全然猜错了。”

文峰将手中啃光的一截羊腿骨随手一扔,用袖角揩了揩嘴边的油腻,问道:“如此说来,莫小师妹不下山,却不是为了躲避我这等登徒浪子酒色狂徒了?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你说这莫小师妹太过美貌,又是如何美法?难道竟比你还要好看?”

罗文琪听文峰如此问,一双妙目转向文峰,继而展颜而笑,竟似十分开心。她容颜本就绝美,如此展颜一笑,更如奇花初绽,雨后惊虹,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一众男子见到如此丽色,皆是心中大动,一个个都瞧得呆了。叶澜也觉心头一酥,无法挪开眼去。

忽听祝文长一声冷哼,剑眉微扬,眼中威棱毕露,迅疾扫过众人脸面。一众男弟子受他这锋锐如刀的目光一瞧,一个个如受火炙,都吓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痴望罗文琪。叶澜虽不似这一众男弟子一般惧怕祝文长,但终觉如此痴痴瞧着人家未免失礼,微觉不好意思,便也扭过了头,不再去瞧。唯文峰对祝文长的目光理也不理,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罗文琪的笑容,眼中却无痴态,而尽是激赏之色,便如在欣赏绝妙字画一般。

罗文琪眼中笑意不减,轻声道:“多谢文师兄夸奖,不过,我怎能和莫瑶师妹相比!”语声轻柔,竟无一丝妒忌伤感,倒是隐隐的有种赞叹,还有一丝淡淡的骄傲,便似在向旁人炫耀自己家藏的珍宝一般。

叶澜听她如此说,又向她瞧去,看着她秀丽的面容出神半晌,微微摇了摇头,显是对她的话全然不能相信。一众男弟子的脸上也都现出了相似神色。唯有几个女弟子面色如常,显是对罗文琪的话并无异议。

文峰见状,问莫文瑶道:“莫师妹,罗师妹如此说想来是过谦之词,不足为信,以你看来,那莫瑶小师妹相貌如何?”

莫文瑶不答他话,以手托腮,轻叹一声道:“哎,转眼四年了,莫瑶师妹上山之时才只十四岁,当时身量未足,容貌虽美倒也还罢了。现如今四年过去,她业已成年,身量已足,那容貌体态,当真是……,哎,我实在不知当如何形容才好。”

“比之云丹儿如何?” 文峰浓眉一扬,高声问道。

莫文瑶摇头道:“不知道,我从未见过那云丹儿,不过,江湖传闻,把她的美貌说得神乎其神,想来盛名之下当无虚士,那么,那云丹儿和莫瑶小师妹应该……应该差不多吧!”

文峰疑道:“你既没见过云丹儿,又怎能说两人差不多呢,那云丹儿当真是……”说着停住话头,微微摇头,似也找不出合适言语形容,只是不住摇头叹息。

“我猜的,只因我实在不信,这世间会有比莫瑶师妹更美之人!”

叶澜与一众男弟子听莫文瑶如此说,一个个都心摇神驰,魂飞天外,无不在心中想像云丹儿和莫瑶的风姿。文峰嘿嘿干笑两声,说道:“萧师叔太也不够意思,门中有如此美人,她竟将人藏了起来,待我这次回山,定要冲上天虚峰,找出莫瑶师妹好好瞧瞧不可!”

莫文瑶莞尔道:“文师兄,你还是小心些为妙,你腿伤才刚刚养好,别再惹下什么风流孽债,让掌门师伯再把腿给打折了。”

文峰闻言,雄壮的身子微微一缩,似乎甚感害怕,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左腿,面露痛苦之色。原来前些日子他惹下风流祸事,让人家找上山门,齐掌门为给人一个交待,盛怒之下,封了文峰一身神通,又打断了他的左腿。文峰失了法力,无法以真元镇痛疗伤,这番折磨自也不必说了,直养了三个月腿骨方始愈合。愈合之后,腿也因此跛了,齐掌门这才给他解了封印。文峰为治跛足,又自己忍痛将腿再行打折,再以真元疗治,方使脱了跛足之厄。这番折腾可说是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众人想起他当日的狼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莫文瑶勉强止住笑,说道:“文师兄若有胆子去招惹莫瑶师妹,不必掌门师伯出手,文师兄这条腿怕也一样保不住的!”

文峰道:“怎么?难不成莫师妹你要替人强出头,出手教训你这不成气的师兄么?”

莫文瑶笑道:“我这点微末道行又怎敌得过文师兄,你别老是打岔,这种种前因后果,还是听罗师妹好好讲与你们听吧。”

罗文琪嫣然道:“好,既然诸位师兄与叶公子都想听,那我就接着说好了。反正师尊只是不让莫瑶师妹下山,倒从未说过要让我们保守什么秘密。”

说到此处,伸手捋了捋鬓边秀发,幽幽地道:“她两人拜师之后,师父私下里曾跟我们提起两位师妹的身世,当真是极凄惨的。我们一众姐妹见两人秀美绝俗、聪明乖巧,又怜其身世,都将她两个当亲妹妹一般看待,又因两人起始修道太晚,修行加倍的艰难,于是,我们也就加意督导她们两个的修行。”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一节 丹青妙手绘苍茫

祝文长听罗文琪终于说到莫瑶的修行,便问道:“你方才说这莫瑶在四年间便大有成就,是否她一起始修道便显出大异于常人之处?”

“异于常人倒是有的,只不过不是特别的出众,而是特别的平庸罢了。”罗文琪微微摇头,脸露苦笑。

这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众人皆露出不解之色,只听罗文琪又道:“我师授业,并非每个弟子单独传授,而是每日晨讲一个时辰,说些修真大道,任由弟子自行领悟,能领会多少要看各人的慧根。至于入门扎根基的道法却不用师父亲自传授,新入门弟子自会去书库中查阅典藉,若有不明之处,也由先入门的师姐略加指导而已。听闻我太虚二十四峰多是如此教导弟子的。不知是也不是?”

众人皆点头称是,罗文琪续道:“除却晨讲,诸弟子每日尚须齐聚天虚殿一起做晚课。道行低的,便以我太虚门的基础功法‘太虚混沌诀’扎根基,待得修为到了逍遥境,便可起始修行‘六合虚空道法’,以天虚峰上的浓郁灵气打熬真元。一天中其余时光,弟子可自由安排。”

“我与一众师姐均想,莫瑶与苏婉刚刚上山,自是什么也不懂,看过典藉之后,不知有多少疑问要让我们来讲解,两人入门虽嫌太晚,但勤能补拙,只要肯下苦功,未始不能有所成就。”

“谁知莫瑶师妹竟是十分地不用功,在书库取了记载着‘太虚混沌诀’的书册,只草草地翻阅了两遍便放下不再理会。问她可有什么不解之处,她只微笑不答。平日里正经功课不做,却净拿着笔墨宣纸在天虚峰的各处美景游荡,山中花鸟鱼虫、秀木神峰,尽被她收入了画中。有时画得兴起,竟连晨课晚课也忘了去,师父竟也不去管她。”

“我等见她如此不用功,均觉惋惜,心想她因入门太晚,修行上本就难有所成,又这般不用功,只怕穷此一生连缥缈境都修不到。如此绝色,只数十年间便会凄然老去,与草木同朽,岂不令人扼腕?”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那苏婉却是根骨奇佳,又肯用功,进境竟是奇速,丝毫不比小妹我刚入门时进境来得慢了。想到她十四岁才起始修道,竟能有如此进境,我等即感欣喜,又觉惊异。”

“如此过了三年,苏师妹竟然修到了驭宝境,师父赐了他一柄仙剑,她便开始练赢天剑法。”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身子一震,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叶澜想起自己自幼习武,锻炼筋骨,待得识字渐多,到八岁上,终于能稍稍理解道书上功法的艰深含义,便起始修道。到了十六岁,一举修到了驭宝境。据叶长华等长辈讲,这等神速,已是世间少有。如今听罗文琪说起,那苏婉虽到十七岁才修到驭宝境,比自己尚晚了一年,可人家从全无根基到修至驭宝境,只用了三年时光,以资质论,这苏婉比自己强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罗文琪对众人的讶异之色只如不见,续道:“苏师妹自修习赢天剑法,便废寝忘食的整日在校场练剑。那时莫瑶师妹也早已画完了天虚峰上各处景致。她修道虽然不用功,笔下功夫却着实出神入化。我等师姐妹大都向她求了画挂在房中,我也向她求了一幅‘太虚千峰图’。图中云遮霞绕、群峦列屏,便是我亲眼所见的太虚群山也无图中那般雄奇险峻。她画完了美景,便开始为我们一众师姐妹画肖像。是以我等在校场练功时,她也拿了笔墨纸砚在场边画仕女图。”

“苏婉比莫瑶小几个月,原是莫瑶的贴身丫环,自来对莫瑶言听计从。入门很久之后,苏婉仍是叫莫瑶做小姐,莫瑶纠正了她多次,她才改口叫莫瑶为师姐。莫瑶对这个原来是她丫环的苏师妹极是疼爱,事事照拂,连苏婉修行练剑之时,莫瑶也会时不时地指点几句,所说倒也切中窍要。我们还都笑话莫瑶师妹,笑她说起来头头是道,却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莫瑶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仍继续专心作画。”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到了一年一度的大比之日。我师门下,凡金丹境以下,驭宝境以上弟子,皆集于大校场,分组较量道法,以便恩师检视我等一年来的修为进境。苏师妹因修到了驭宝境,便也下场较艺,莫瑶师妹便也同来观战。毕竟苏师妹修为日浅,第一场便败下阵来。到最后,终究是丁师姐道行高深,一举夺魁。”

文峰忽道:“怎么,连你也输给了丁丫头吗?”

罗文琪道:“丁师姐修为高深,道法精妙,非我所及。”

祝文长道:“丁师妹入门只比文师弟稍晚,毕竟比你多修行了四十余年,你暂时及不上她乃是必然之理。以你的资质,过不了几年,我和丁师妹便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罗文琪微微一笑,说道:“祝师兄谬赞,小妹可不敢当。话说当日恩师见丁师姐夺魁,点了点头,意示嘉许,说道‘文英,你受过一记归阴指,虽说极是凶险,可痊愈之后,于你道行却大有助益,只是你火候尚嫌不足,切忌躁进,万不可贸然引发金丹大劫,仍需缓图’”

“丁师姐点头称是,正欲退下,恩师忽地转头看向坐在场边的莫瑶师妹,说道‘阿瑶,你且下场,与文英斗上一斗。’”

“当时文瑶师姐正与莫瑶小师妹坐在一处,我们听得师父如此说,都以为师父在叫她,文瑶师姐站起身,说道‘师父,我远不是丁师姐的对手。’”

众人听到这里,都向莫文瑶看去,莫文瑶叹道:“自莫瑶小师妹上山之后,师父与合山的师姐妹一向是叫我做文瑶,叫莫瑶师妹做阿瑶。当时师父清清楚楚地叫得是阿瑶,只是我实不相信她老人家是要让几无法力的莫瑶师妹去斗离金丹大劫只一步之遥的丁师姐,是以会错了意,以为师父是在叫我。”

罗文琪道:“我当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老大不解,为何师父要让莫师姐去斗丁师姐。正疑惑间,却见阿瑶盈盈起身,向师父躬身道了声‘弟子遵命’。便在我等目瞪口呆地注视之下,飘然下到场中。”

“当时丁师姐也是满面疑惑,向师尊问道‘师父,这是……’师尊将手一摆,说道‘文英,好好比试!’”

“丁师姐转过身来, 见阿瑶已行到她面前,向她福了一福,说道‘丁师姐,请多多指教。’丁师姐向她看了一眼,忽地脸上疑惑之色尽去,转为无比肃穆,郑重道‘莫师妹请!’”

“我当时全然糊涂了,左右与几位师姐对望了几眼,见她们也是一脸不明所以的神情,只这一失神间,我隐约瞥见场中似有身影闪动,却没看清发生了何事。”

“只听诸位师姐一声惊呼,我定睛看去,见阿瑶已被击倒,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止住。苏师妹大惊失色,忙抢进场中将她扶起。我心中暗怪师父胡闹,却也奇怪,丁师姐向来稳重,何以这回出手如此不知轻重?”

“却见师父不知何时也已立于场中,指着阿瑶满面怒容地道‘丫头,同门较艺而已,你怎地对师姐下如此重手!’”

“我听师父如此说,心中更加糊涂,转眼去看丁师姐,见她以手抚胸,面色惨白,口一张,哇地一声喷了一大口鲜血,接着身子晃了两晃,仰天便倒。”

“我那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阿瑶只一招之间便将丁师姐击成重伤,若非师父见势头不对,及时出手,丁师姐的性命只怕已然不在了。”

叶澜见识毕竟浅薄,听罗文琪如此说,心中只略略一惊,觉得这个叫莫瑶的丫头实在了得。一众太虚门的男弟子却个个张口结舌,全都傻住了。过了好一会,祝文长才颤声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叶澜听得祝文长声音有异,斜眼看他,见他面上血色尽褪,身子微颤,带得衣襟轻轻摆动。叶澜暗奇:“白日里,看这人剧斗之时面临生死大险都始终镇定如恒,怎地听了这消息竟至如此失态?”

只听罗文琪续道:“也怪不得祝师兄如此惊讶,此事我亲眼所见兀自不能相信,更何况是你们。其实仔细想想,我也当真糊涂。阿瑶赠我的那幅‘太虚千峰图’,明明白白地便显出了她的修为。那图绘得惟妙惟肖,若非她飞到太虚山脉之上极高处,亲睹太虚千峰全景,又怎能画出那幅图来?而那等高处,罡风万年不息,若非她修到了瞻星境界,又如何能抵挡那天风鼓荡之威?”

众人听到此处,都现错愕之色,接着纷纷点头。这其中关窍其实甚是明白,只是众人决计想不到,天下竟有人能在短短四年之间,从全无法力而修到逍遥境第四层,是以没人想到此节。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二节 灵气奔涌势如江

祝文长怔忡半晌,长叹一声说道:“此次出山寻宝,我本是要丁师妹同来的,她却说伤势未愈,不能远行,问她如何受了伤,她却不愿说起,原来却是伤在了莫瑶师妹手下。”

罗文琪道:“是啊,丁师姐这次伤得着实不轻。当时阿瑶见师父震怒,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忙拜伏在地,颤声道‘弟子从未与人动过手,出手失了分寸,还请师父恕罪!’”

“师父怒哼一声,不再理她,自去携了丁师姐到丹房疗伤。我们一众姐妹也都跟随在后要查看丁师姐的伤势。唯阿瑶未得师父示可,仍一直跪在校场中不敢起身,只是遣苏师妹前去探视丁师姐,再来向她回报。如此直跪了一天一夜,直到丁师姐脱了险境,和我等一起向师父求情,师父才叫她起身。”

“之后,师父径去紫霄峰求见掌门师伯。阿瑶不顾被师父击伤后又跪了一日一夜的困倦,泪光莹莹地亲去服侍丁师姐,反倒是丁师姐安慰了她半天,她才破涕为笑。”

“我那时才猜到,师父之所以不让阿瑶下天虚峰,其实并非怕她容貌太美招来祸端,而是……”

“而是萧师叔慈悲心肠,为我们这些登徒浪子酒色狂徒着想,怕我们遇到莫瑶师妹上前调戏不成,反而被她打死!” 文峰不待罗文琪说完,截过话头,哈哈大笑。

众人听文峰说得有趣,都笑出声来,罗文琪却微笑摇头,说道:“不是的,文师兄你在外面虽然风流,可也不违门规,那倒也没什么。且你对本门师姐妹们一向是极规矩的,这个我师父又不是不知。既然连你都不敢对本门师姐妹无礼,全派其他师兄弟又有哪个胆子比你还肥?”

文峰皱眉问道:“怎么?难道萧师叔把莫瑶师妹囚在天虚峰,还另有原因?”

罗文琪略一沉吟,答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阿瑶平日里虽言笑嫣然,却不愿谈及自己身世,她口风极紧,不愿说的事我们也问不出什么来。苏婉却是人如其名,温婉老实,不难套出话来。从她口中所述,我加以推想,师父之所以不许阿瑶下山,应是怕她下山复仇。”

文峰点头道:“是了,身负大仇之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想是萧师叔知道此事劝不得,怕她贸然出手白白送了性命,才干脆不让她下山。她的仇家是什么来头?难道以她现下的修为仍然收拾不下吗?”

罗文琪苦笑道:“不是收拾不下,恰恰是太容易对付,反而报不了仇。”文峰皱眉道:“都是凡人?”罗文琪微微点头,说道:“都是凡人!”文峰道:“这倒有些麻烦。”

罗文琪无奈道:“谁说不是呢,若是普通凡人,杀之虽违门规,但只要手脚干净,偷偷把事做下,也不见得会惹下什么大麻烦。可阿瑶的仇家在凡世权势着实不小,她欲杀的仇人又不止十人八人,若是硬要动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便是师父想要护短,可限于门规,怕也保她不住。”

文峰道:“这个莫瑶确是非同一般,你便是因此料定四年前赢天神尊再次显灵乃是因她而起?”

罗文琪摇头道:“不!单是她修行神速,我也没把四年前的神像显灵之事与她联系到一起。她击伤丁师姐之后,又生出一件事来,才使我猜到这节。”

文峰浓眉一挑,疑道:“难道这丫头还有更出奇的地方?”

“有的……”罗文琪幽幽一叹“当时,师尊去了紫霄峰,直至第二日午间方回,她老人家刚一回山,便传下令旨,要我等弟子齐集在天虚殿前,说是要迎接掌门及诸长老法驾。我等都慌忙前去迎接,只莫瑶师妹全不理会,仍是留在丁师姐房中照看。”

“待我随诸师姐去到天虚殿前,只过得片刻,便见掌门师伯会同其余二十二峰长老,驾祥云来到了天虚峰上。”

“我见到这般阵势,当场便愣住了。因诸长老平日里潜心修行,少理俗物,太虚门中一应事务皆由掌门处理。门中若有大事,掌门有时亦会召集数名长老商议处置。若非门中生出极大变故,二十四大混沌境高手等闲不会聚在一处。那时我见二十四大高手法驾齐临,当真是吓得傻了。心中暗疑‘想我天虚峰上近来并无什么大事,诸长老难道是为阿瑶而来?可这又怎生能够?莫说她只是无心之失伤了丁师姐,便是峰上有元婴境的弟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也只须师尊禀报掌门后便可自行将犯罪的弟子处死,亦不会引得诸长老齐聚,何况阿瑶连金丹境都未到,又如何会有这等份量?’”

“我正自猜疑,忽听师尊咦地一声,问道‘文琪,阿瑶怎得不在?’我听师尊发问,更是不安,极为莫瑶师妹担心,却也只好如实回禀。师尊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回首向掌门师伯躬身说道‘掌门请!’”

“我只当掌门师伯要当场判定莫瑶师妹的罪过,心中十分害怕。谁知掌门的神态语气竟是十分慈和,对我等师姐妹着实说了好些嘉许的言语,赞我等勤修苦练,进步神速,皆是太虚门中的栋梁云云。”

“我听了掌门的话,心中疑惑更甚,掌门与诸长老是何等身份,怎会无端齐聚天虚峰顶,来向我们这帮低辈女弟子说这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果不其然,掌门师伯忽地话锋一转,说是为嘉奖我等,他特地聚齐合山长老,要合力开启‘天虚聚灵大阵’三日,汲取太虚灵根中的灵气以助我等修行!”

只听得啊啊呜呜夹杂着咳声响成一片,一众男弟子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有数人惊讶过甚,一口酒呛住,止不住地咳嗽。祝文长也是剑眉斜挑,满面讶色,文峰更是猛地跳起,惊叫道:“什么?居然有这种事!”

叶澜见众人如此惊讶,只是不解,又见众人脸上讶色迅疾褪去,继尔都转为艳羡无比的神情。叶澜满面疑惑地看向罗文琪,盼她有所解说,罗文琪冲他盈盈一笑,说道:“我当时听掌门如此说,一时间欢喜得直如要炸开来一般,哪里还有余暇去问什么缘由。掌门师伯也不再多说,自去与诸长老布阵。师尊命我等速入天虚殿中,静待大阵开启,说罢便一个闪身消失不见,紧接着又忽地回转,手中已提了莫瑶师妹,一甩手便把她抛入了天虚殿中。我等也就随之进殿打坐,弗一坐定,便见一股股灵气凭空而现,滚滚有如实质,瞬间便充满了整个天虚大殿!”

一众男弟子听到此处,又发出低低的赞叹之声。文峰呆愣片刻,一跤坐倒,仰脖把手中半坛酒一气饮尽,猛得一挥,将酒坛在身侧大石上摔得粉碎,摇头叹道:“这帮老家伙,真舍得下血本儿啊!”

众弟子听文峰直呼掌门及众长老为老家伙,又觉惊惧,又觉好笑。只是当着叶澜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一个个强自绷着一张脸,面色极是尴尬。祝文长却是一脸肃穆,透过摇曳的篝火定定地注视着罗文琪说道:“罗师妹当真是有福之人,竟能遇上这等大造化。这天虚聚灵大阵已有千余年未曾开启。从前即便开启此阵,也不过是数名混沌境高手合力,人数最多时也从未超出过十人,那么从太虚灵根中汲取灵气之速是远远不及这次了,且以前门中开启此阵多只维持几个时辰,最长时也不过一日,这次竟然连开三日,据我所知,这等事在我太虚门中实是从所未有!”

文峰此时已又撕下了一条羊腿,张口大咬间,含含糊糊地道:“老头子就是偏心,费这样大的力气开启大阵,却只便宜了萧师叔门下这一众师姐妹,叫上他亲徒弟我会死啊!”又猛嚼数下,将满口烤肉吞入腹中,续道:“罗师妹,以你言下之意,这一帮老家伙开启大阵助你等精修,竟全是因这莫瑶小师妹而起了?”

罗文琪身躯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道:“确然无疑!”文峰双眉一轩,道:“说来听听。”

罗文琪微一点头,柔声续道:“我知此等良机千载难逢,便凝神内视,专心运功。那灵气之浓郁直是超乎想像,从我周身窍穴中直涌入体内,在阵法的威力之下,自然化为真元,存入我丹田气海之中。此番修行之易之速,当真是我平日里做梦也想不到的。正满心欢喜间,忽觉身周灵气忽地转为稀薄,竟有无以为继之像。”

祝文长眉头一皱,讶然道:“这大阵一开,灵气会从太虚灵根上直灌入天虚殿中,当如天河倒悬一般,不可阻挡,无止无休,怎会无以为继?”

罗文琪道:“我当时也是满心疑惑,便止住行功,睁眼去瞧,见众师姐妹皆闭目行功,一无异状,显是她们身周并未出现灵气转薄之事。我甚是不解,凝目细观,当时天虚殿中灵气奔涌,有如实质,气流卷起殿中微尘,受日光一照,已能看出一股股灵气的走向。”

“只见别的师姐妹身周的灵气浓郁,如淡淡云雾,将她们裹在灵气之中,那灵气几无涌动变化之态。我知众师姐乃是一丝丝、一缕缕地吸纳这灵气,速度极缓,而灵气一有消耗,后继跟着便补上,是以看不出什么变化。可莫瑶师妹身周的气流,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三节 露水姻缘余味长

叶澜听得入神,身子微微前倾,静待罗文琪继续诉说。这叫莫瑶的女子神秘非常,奇事一件接一件,层出不穷,件件匪夷所思,使叶澜大感兴味。

不单是叶澜,太虚门诸男弟子也是一般,初闻门中居然有如此一个小师妹已是新奇,而这小师妹竟与门中诸般大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更使得掌门与诸长老大费心力,开启那天虚聚灵大阵汲取太虚灵根助她修行,众人艳羡之下,又感好奇,不知这小师妹在阵中修行之时又是怎样一番异样景象,关心之下,也都听得入神。

罗文琪声音微微上扬,眼中现出莫名光华,似是单单忆起当时景象便能使她心神激荡。只听她说道:“当时,莫瑶小师妹盘膝而坐,掌合阴阳,摆得正是修炼六合虚空道法的势子……”

众男弟子中又传出数声哦啊之声,呼声中即含惊异,又含赞叹,叶澜不知众人为何惊叹,微微皱眉,只听文峰轻哼一声,说道:“修道短短四年,便能起始修行我太虚无上妙法,这丫头果然不简单。”

罗文琪秀目低垂,轻声道:“我见她如此,心头也自大震。她虽一招击伤丁师姐,我毕竟不曾亲见,再者事起仓促,我心中念头一时转不过来,仍不自觉的认为她还是我那个美艳娇弱、疏于修行,只知游玩作画的小师妹。谁知她奇才若斯,不但将太虚混沌诀修炼到极高境界,以致能起始修炼六合虚空道法,看她模样,这道法还已炼得颇俱火候,如此大违常理之事,又让我如何不惊?”

叶澜听罗文琪如此说,才知众男弟子为何惊叹,却听罗文琪续道:“我讶异之下,不由失神,也忘了汲取灵气,只怔怔地盯着她看。只见她双目微闭,神态安然,一无异状,可她身上罗衫及一头秀发却如被轻风拂动,逸散飞扬。”

祝文长与文峰对望一眼,目光中均满是疑惑之色。那天虚聚灵大阵一旦开启,天虚殿便自行封闭,护殿法阵将大殿内外隔绝,万物难侵,又哪里会有风?

罗文琪话声并不稍停,只听她道:“我大惑不解,不由凝目细观,才知那拂动她衣衫的气流并非甚么风,而是她吸取灵气过速,灵气奔涌之下才拂动了她的衣发。”

她说到此处,语声稍顿,抬眼环视众人,轻声道“而我身周灵气转为淡薄,便是因距她太近之故。我也是那时才知,掌门与诸长老不惜大耗心神开启大阵,全是为了成全莫瑶师妹,我等天虚峰上一众女弟子,全都是沾了她的光。”

叶澜心中想象那莫瑶修行的风姿,心中也自赞叹。不知怎地,忽又想起龙族小公主小青来。叶澜去龙宫做客之时,也曾与小青一起借助龙宫中灵脉修行。只是当日叶澜修为太浅,灵气汲取之速极缓,真元虽略有增长,效用并不甚巨。小青乃真龙之体,身躯庞大,天赋异禀,汲取灵气远比叶澜为快,却不曾见她身周有何异样,也绝无灵气奔涌,化作轻风之状。

一众太虚弟子听罢,彼此相望,见别人脸上惊讶、赞叹、艳羡、自怜、欣喜诸般表情杂陈,想来自己脸上也必是如此表情,一时俱皆无言。唯独叶澜似懂非懂,不能尽解此事的奇处,只是微感失落,心想如此天才绝色女子,可惜缘悭一面。

众人沉默良久,各自沉思,场中寂寂,唯闻焰火噼啪之声。忽听祝文长轻叹一声,沉声道:“想不到我太虚门中竟藏有如此人物,当真是赢天神尊慈悲,护佑我太虚一脉。假以时日,此女成就不可限量!也怪不得萧师叔谨慎,将她藏在天虚峰上瞒得严严实实。连我等同门也一点讯息不曾听闻。”

文峰点了点头,以示附和之意,又仰头灌了几口酒,哈哈笑道:“萧师叔忒也把细,瞒着外人也就罢了,怎得连我们这些同门师侄也都瞒过了。如若不然,我向日里常去天虚峰,与这莫瑶小师妹相互切磋亲近一番,岂不是好!”

“文师兄,左腿断骨处可好了不曾?” 罗文琪目光缓缓扫过文峰左腿,眉间嘴角,笑意盈盈。

文峰左腿微微一缩,面露尴尬之色。众人想起往事,均觉好笑,又惧文峰手段,不敢明着嘲笑,都苦苦忍着,憋得颇为辛苦。文峰蜷起腿来,在胫骨处轻轻抚摩,苦笑道:“罗师妹,你莫拿老爷子来吓我。你也知道,那一次须怪我不得。我和那姑娘本是你情我愿,做得露水姻缘,谁知她同门多嘴多舌,告知了她门中长辈。他们这等小门小派,做梦也想与修真大派攀上关系,得知此事便找上门来,要我娶了那小姑娘。我自是不愿,老爷子面上难堪,没奈何,才做得这场苦肉计,也算是给了交待。其实,我虽受这一场皮肉之苦,心中却甚是高兴。若是非要让我成亲,从此束手束脚,再难风流自在,倒不如将我双腿都打断了干净!至于这叫莫瑶的小丫头,你是知道我的,同门师姐妹我怎会去招惹?只是,她若真如你说的这般,不见上一见实在可惜。”

罗文琪螓首轻摇,轻笑道:“你要见便去见,又有谁拦着你了?其实恩师从未将阿瑶藏起,也未曾向我等吩咐过要我等隐瞒些什么。如若不然,我此时怎敢向诸位提起?只是,因着我师门下尽是女子,诸位师兄若来天虚峰公干,顾念着男女之防,也不好四处乱闯。加之阿瑶入门时日太短,平日里又在峰上四处采风,少在殿前,因此不曾被旁人见过罢了。”

文峰将大手在腿上一拍,喜道:“如此便好!此番回山,我定会重上天虚峰,到时还请罗师妹代为引见。”

“这个容易,只盼你到时收敛一些,少说些疯言疯语。”罗文琪点头答应,语气却忽地一转“不然,便是掌门师伯不来管你,我师尊的手段,想来你也是知晓的!”

文峰干笑两声,伸手挠了挠头,嘿然不语。众人借着罗文琪的话头,趁势调笑他几句,文峰听着,只是喝酒吃肉,却也不着恼。祝文长待得嘻笑之声停歇,忽问罗文琪道:“罗师妹,你借天虚灵根修行三日,不知进境如何?”

罗文琪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祝师兄当真高看我了,我哪有那般根基,能在天虚聚灵大阵中呆足三日?当时我见到阿瑶修行时那灵气奔涌之势,只惊得目瞪神呆,好大会儿才回过神来。待我神识宁定,见诸师姐妹都在静心修行,我岂可荒费这大好机缘,便将身子挪了一挪,离阿瑶稍远了一些,重又远转玄功,积聚真元,如此一换地方,果然身周灵气源源不绝,再无稀薄之象。”

“我全力运功,直至第三日午间,只觉气海之中真元充盈鼓胀,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灵气。我知大阵自有护持之功,在大阵中引发天劫,突破境界,远比平日来得容易。一时兴起,只觉良机难得,不由贪功冒进,便大着胆子,去冲击逍遥境第四层境界!”

叶澜猛的一惊,心想此举忒也大胆,虽明知她现在安然无恙,定已平安渡劫,却仍是不自禁地为她悬心。一众太虚弟子也都瞠目结舌,讶异无比。但听长孙文全高声道:“乖乖!原来罗师妹竟已是逍遥境第四层的修为!当真了不起!以二十一岁稚龄竟能达此境界,直是匪夷所思,倒让我等做师兄的汗颜了。如此大喜事,罗师妹你怎地不早说?不然,以咱们这些人的交情,你突破境界之时,我们便该去天虚峰上道贺才是。”

祝文长目视罗文琪,低声叹道:“白日里我见你正面击杀那灵月犀时,便心有所疑。那头犀牛法力浑厚,连我也应付为难,你却以硬碰硬,撞断了它的犀角,自身竟然只受轻伤。虽说有雪玉幻冰镯相助,这份力道,却隐约已不是逍遥境第三层的手段。果然我所料不错。虽说我太虚门道法玄妙,进境格外迅速,你又屡有奇遇,更得天虚聚灵大阵之助,可在二十一岁便踏入如此境界,直指金丹大道,却也是古今少有,罗师妹旷古奇才,真乃我太虚幸事!”

诸人听了祝文长这番话,均觉此言有理,深合我心,不由纷纷出言附和,文峰双手捧起酒坛,向罗文琪示意道:“罗丫头,真有你的!来,我先敬你一杯。不过,你修为大进,这庆贺的大宴,回山后还是要补上的!”语毕,满满地喝了一口。

罗文琪也捧起酒坛,喝了一小口酒,摇头笑道:“多谢文师兄,非是小妹小气舍不得宴请诸位师兄。我本来也有此打算,依着向例,请诸位要好的师兄来天虚峰上欢宴数日。只是,我自见了阿瑶修行时的异象,心下便自馁了,只觉自己这点成就,根本不值一提,便也没向任何人提起。只师尊慧眼如炬,看出我有所突破,私下里着实夸赞了我几句。我听着师尊称许,却甚是不以为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便算些许有点资质,又怎能与阿瑶相比!”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四节 千斤在肩心彷徨

太虚掌门齐乃谦曾言,太虚门数万年间,以修行资质而论,可说少有出罗文琪之右者。此事众人皆有所闻。此时听罗文琪之言,自承资质与莫瑶天差地远,众人都感不可思议。只是罗文琪言之凿凿,而天虚峰一脉众女弟子均无异言,可见她并未夸大其辞,此事又由不得众人不信。若她所言非虚,那她以稚龄而达逍遥境第四层,虽是难能,可与这莫瑶一比,却也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莫文瑶听罗文琪语声轻缓,言带落寞,便温言劝道:“阿瑶妹子确是出类拔萃,可罗师妹的天资却也是古今少有。若你因此而灰心,那我等做师姐的可真没脸在天虚峰上继续修行下去了。”

罗文琪忽地一扫脸上萧索,秀眉舒展,美目含笑,轻轻摇头道:“莫师姐,你误会我了。我与阿瑶亲似姐妹,我小妹子如此厉害,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灰心?只是,我本来自不量力,以为振兴太虚的担子,将来会压在我身上,是以我平日里虽谈笑自若,可心中却老是绷着一根弦,没一日能睡得安稳。后来听天幕山庄牧姐姐之言,说起那云丹儿的种种,我自知万万不及此女,心中更是压抑,终日郁郁,修行上反而更无建树。可是,自从在聚灵大阵之中见到了阿瑶修行的景象,我心中的担子便放下了。我出大阵不久,便得祝师兄相邀,与诸位师兄师姐一起出山寻这宝藏。这一路虽颇辛苦,但我放下了心中负累,终得心无挂碍,这段时日可说是我这数年来少有的舒心时光。只是,方才我忽地想起,那重担不在我的肩上,自然便会落到阿瑶肩头。我虽明知阿瑶强我百倍,可一想起她娇娇弱弱的模样,仍是不由得为她忧心,是以一时失神。”

莫文瑶点头道:“原来如此。说来惭愧,当日我也在天虚殿中借大阵修行。只是我根基浅薄,只到第二日早间便已无力再行汲取灵气,只得退出大殿,回住处静休。我离开大殿之时,见殿中只余下十数位姐妹,不知罗师妹你离开之时,大殿中尚余几人?”

罗文琪脸颊微微一红,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怎地,粉颊受火光一映,便如雪耀红梅,月照海棠,丽色直是醉人。只听她细声道:“这个……,当日小妹斗胆在阵中渡劫,虽侥幸成功,过程却也十分凶险。待得那劫数过去,我身子也大受损伤,已受不住大阵的灵力,我知若再强行汲取灵气,与身子反而有害,便停了动功站起身来。当时……,当时诸位师姐均已离开,大殿之中,便只剩下小妹与阿瑶两个了。”

祝文长剑眉微蹙,问罗文琪道:“罗师妹,你离开天虚峰之时,那莫瑶的修为究已到何种境界,不知你是否知晓?”

罗文琪微微摇头道:“这个我确是不知。只是,我临出大殿之时,又回头向阿瑶瞧了一眼,这一瞧之下,只惊得我脚下一软,若不是伸手扶住殿门,险些便将我惊倒!”

祝文长闻言,却不再惊讶,只是眼睑低垂,神色木然,淡淡地道:“哦?罗师妹可是又看到什么奇异景象?”

“祝师兄勿怪,非是小妹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实是那场景太过憾人心魄,我现下想起,仍不免心惊肉跳。” 罗文琪又轻轻捋了一捋额前秀发,语气忽而加快,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激动之情“当时,只见莫师妹衣衫狂舞,秀发飞扬,原本围绕在她身周只如轻风的灵气,竟似化做了九天罡风,狂猛暴烈!全殿的灵气急速旋转,变成一个巨大漩涡,以她身子为中心,奔腾呼啸,猎猎有声,又如狂涛巨浪,汹涌而前,气势骇人!”

众人听到此处,都是双目圆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叶澜也是大摇其头,心中暗道:“天下哪会有这等事!”

“我看到这景象,一时如在梦中,只听殿外一声呼斥,掌门及诸长老移形换位,手势变换,各运神通,那大阵便生变化。只见自太虚灵根中涌出的灵气不再布于全殿,而是凝而不散,聚成一道气柱,只尺许方圆,凝练无比,直朝阿瑶头顶击下!”

“我看到这般景象,心中猛地一紧,险些惊叫出声,大是为阿瑶担心。如此巨量灵气入体,气海岂不粉碎?果见阿瑶眉头一皱,面露痛楚之色。我正要呼叫,让诸位师长停下大阵,忽见阿瑶面色变幻,脸上紫、碧、金、青四色连闪,如此变幻数次,她面色便转为宁定,将那有如无穷无尽的灵气尽数纳入了体内!”

祝文长与文峰对望一眼,目光中均大有疑惑之意,祝文长目光与文峰一触,似有所思,又似有所忌,将目光移了开去。文峰转望罗文琪,嘴唇微动,张口欲言,又瞥了叶澜及诸师弟师妹一眼,便闭上了嘴,不再发问。

罗文琪对两人神情只如不见,仍是轻声诉说:“我心中疑团满满,理不清头绪,只有一个念头却清晰无比,原来,阿瑶这两日间为照顾我等这一帮不成气的师姐,一直有所保留,不曾全力施展。这天虚聚灵大阵本只为她一人开启,我等师姐妹反倒是碍她的事了。”

“我心中慨叹无已,只是新渡劫未久,身子虚弱,急欲回住所调息,便自行出了大殿,回到自己居所。如此调息数日,又服用师尊所赐灵丹,幸喜并无大碍。我身子弗一复元,便急不可耐地去寻阿瑶,却被师尊告知她已闭关。我寻她不得,便回想起她上山这四年的种种往事,为何赢天神像数万年寂然不动,偏偏在莫瑶与苏婉上山这日便有神光普照太虚?为何两万余年间,皆是掌门一脉居于天虚峰,偏偏也是在阿瑶上山之日,掌门师伯与我师换了居所?原来……,原来这一切种种,全是因阿瑶师妹而起。”

她说到此处,便停住了话头,轻抿了一口酒,而后以手支颐,望着漫天星斗,怔怔出神。

一众男弟子听罗文琪说完,回想起这四年间门中种种异象,原来皆是因此女而起,都是震骇无已,俱皆无言。叶澜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即艳羡莫瑶天资之佳,际遇之奇,又自伤自己与之相比,简直是天壤云泥。即满怀希冀,望一睹其绝世容颜,又知终究无缘得见,心中满是惋惜。但这种种滋味,都盖不住此时的满心激荡,兴味盎然。只因长孙文全夸赞罗文琪资质过人,罗文琪自承不及云丹儿这个话头,便引出了卓道宗背叛太虚、赢天神像两次显灵、太虚门与紫阳宫数万年来的恩怨情仇等等故事,更有云丹儿和莫瑶这两个绝世奇女子,这一番讲述,只把叶澜听得两眼放光,只觉生平所闻,都不及今晚的故事好听,自己久居孤岛,当真是没见过世面。此时尚未到达北疆,便有如此趣事,待得到了北疆,不知又有多少好玩的故事,一时只觉满心欢喜。

正自兴高采烈间,忽地转过一个念头:“她太虚门中这许多秘闻,这一众男弟子也多是首次听闻。他们是同门一宗,说与他们听倒也不妨,可我与他们初次见面,虽说救了他们性命,他们又信我是海外散修,初来北疆,却也不应如此心无防范,当着我这个外人说出这许多门中秘事。不知这位罗姑娘心中是何打算?我倒需小心应对才是。”

心中这般盘算,口中却也不闲着,只把那观澜阁六十年陈酿大口倒入口中,咚咚有声。又过半晌,忽听文峰轻咳一声,问道:“罗师妹,后来如何,莫瑶小师妹可是已到了金丹境界?”

罗文琪摆了摆手道:“这个我确是不知,我渡劫后只十数日,祝师兄便上得天虚峰来,邀我等前来探宝,我想我境界新近有所突破,正是出山历练的大好时机,便与诸位师姐一起禀明恩师,同诸位师兄一同出山,直至今日。我离山之时,阿瑶尚未出关,其后如何,我也一无所知。如今已过去数月时光,据我猜想,她定已引发了金丹大劫,诸位试想一想,她将如此多的灵气纳入体内,转化而成的真元当是何等丰沛?她便算根基深厚,气海中也容不得这许多真元,若不尽快引发金丹大劫,借助劫火之威将一身真元尽数转为丹气,这许多真元在气海中左冲右突,却是比金丹大劫还要凶险。”

莫文瑶忽地眉头一皱,颤声说道:“那金丹大劫何等凶险,稍有差失,便是神形俱灭。阿瑶小小年纪,虽然天资过人,修行经验毕竟浅薄,若是贸然引发金丹大劫,只怕,只怕,……”

罗文琪却并不担心,柔声劝莫文瑶道:“掌门及诸位师长不惜耗费功力启用大阵,只为助益阿瑶修行,又岂会不加防范,任由她去犯险?我等常人渡那金丹大劫自是九死一生,但据我猜想,此事在阿瑶眼里,也只小事一桩,无需你我忧心。”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五节 奇珍异宝山中藏

莫文瑶轻舒一口气,也觉罗文琪之言有理,微微点头道:“但愿阿瑶平安,只是我仍有些悬心,真想马上回到太虚峰上,亲眼看到她才能放心。”

文峰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莫师妹你尽管放心,那叫莫瑶的小丫头是如何人物我虽一无所知,可我自己的师父我却明白的很。老头子懒得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平日做事最怕耗费虚功,没把握的事,老头子是不会做的。他既然肯大费周张开启大阵,只为助莫瑶修行,又怎会让她生出差池?如罗师妹所言非虚,那莫瑶丫头此时必然已是金丹境界了。”说到此处,禁不住的摇了摇头,举坛咕嘟咕嘟猛喝一气,喃喃道:“好家伙,一十八岁!金丹高手!当真了不起!”

叶澜听文峰如此感叹,心中也是一般想法,只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等修行天资,别说亲见亲闻,就算在典籍乃至传说之中,也不曾载有如此人物。正赞叹间,听祝文长低声道:“十八岁修至金丹境界,实为亘古所无。便是太古时代,诸神亲生子嗣,也无这等天资。时至如今,虽说天地灵气比太古之时浓郁,修行远较彼时容易,但现今之人,天资又怎能与诸神血脉相比?这倒真是让人想不通。更奇的是,这等奇才生于当世倒也罢了,居然同时会出现两个,偏偏又一个生于紫阳,一个投入太虚!造化之弄人,命数之乖舛,莫过于是!”

罗文琪苦笑一声,轻轻地道:“我太虚门与紫阳宫这数万年来的恩恩怨怨,只怕要在这两个少女身上做个了结。我等生于此世,这一生注定不能平静,修行之路,有大劫难便有大机遇,是福是祸,倒要看咱们的造化了。”

一众太虚弟子听得此言,心头皆是大震。罗文琪语声平淡,但话中杀机人人都听得明白。了结恩怨这短短几个字,其中不知会有多少腥风血雨,只怕这两个不知传承了几百万年的修真大派,便会有一个就此覆灭,各人身处其中,势难独善其身。众人只觉冥冥之中似有一只无形巨手抓来,而自己只如一片飘萍,被卷入命运的洪流中,沉浮全都不由自主。这感觉是如此无助,众人只觉浑身发冷,几名年轻弟子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叶澜事不关己,对罗文琪的话却无多大感触。心中只是盘算:“这两大门派明争暗斗数万年,此后便有大战,也不知是几千几百年后的事,我只在北疆二十年,这场大热闹只怕是瞧不到了,着实可惜。热闹瞧不到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两个绝色奇女子若不见上一见,大是憾事!就算见不全两个,哪怕只见一个也是好的!”

诸人各怀心事,俱皆无言。过了半晌,罗文琪见一众师兄师姐都面带惧色,只祝文长与文峰并无恐惧之意,却也一脸肃穆,似有所思。罗文琪知自己一时感慨,触及众人心事,便想将话题岔了开去,便轻笑一声,说道:“可惜咱们离山之时阿瑶尚未出关,若她能与我等同来,白日里咱们也不会斗得如此辛苦。若不是叶兄弟恰巧途经此处,仗义援手,咱们可就再也回不了太虚山了。”

众人回过神来,齐声称是,没口子的感谢叶澜,叶澜也就随口谦逊了几句,轮番与众人对饮。文峰放下酒坛,说道:“莫瑶小师妹出关之后,定已是金丹境界。依着门规,她若下山,便能在凡世开宗立府,自成萧师叔门下一脉,称雄一方。亦可入朝历练,出将入相,甚或为一方诸侯,经一番俗世繁华,助益修行。这些事哪一件都比陪我等来寻这小宝藏有趣得多,她又岂会与我等同来?”

罗文琪点头道:“说得也是,不过,师父是不会让阿瑶下山的。”

文峰嗤地一声,愤愤地道:“萧师叔怕她去报仇么,总不成在天虚峰上把她关一辈子!”

罗文琪微微摇头,轻笑道:“哪里要关一辈子,只要关上她百数十年,待得她的仇人一个个寿终正寝,阿瑶便可下山去了。”

文峰微一愣神,大笑摇头,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只不过,却真苦了莫瑶这小丫头,萧师叔也忒狠心了些。”正想说几句最毒妇人心,老姑婆惹不得之类的言语揶揄这萧师叔几句,忽见罗文琪、莫文瑶等几个女弟子眼色不善,便嘿嘿干笑两声,改口道:“她不来也好,这等小宝藏,金丹高手怕也不看在眼内,同来作甚?”他举坛喝了口酒,略一沉吟,续道:“这宝藏价值几何,倒要看咱们的运气。话说留下这宝藏之人当时刚刚晋升元婴境不久便被李道清师伯祖寻到,那人兀自冥顽不灵,被李师伯祖清理了门户,此事本已了结,没了线索,谁知祝师兄大才,竟能从典藏卷宗之中查知那人仍有藏宝之处。那人所用诸般法宝在他身死之时已被师伯祖收去。只是那人身上并无多少财物,想来定是在这宝藏之中了。那人为非作歹,不义之财定然不少,嘿嘿,老子穷得连买酒的钱都没有了,更别提去找姑娘……”

祝文长见他越说越不成话,脸露尴尬,忙将手掌一翻,祭出青玉灵华尺,接口道:“那人所用法宝神妙者确然不少,愚兄得恩师之赐,这把青玉灵华尺便是那人遗留之物。说不定他巢穴中更有上等法宝也未可知。”

叶澜见那玉尺晶莹剔透,尺身无一丝杂质,望之隐隐透明。细观之下,尺中似有一股神光来回游走,玄妙非常。这玉尺不绝发出青色玄光,光华并不耀目,却是柔和而不失纯正。他见这玉尺品相非凡,心下也自赞叹。

众人说到宝藏,都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谈论,猜测宝藏中有多少财宝,说不定其中晶币堆地如小山也似云云,一个个说得两眼放光。

叶澜听他们谈论一阵,所言句句不离宝藏。他只喜听些秘闻趣事,于众人寻宝一事并无一丝兴致,便不再听众人谈论,一心喝酒吃肉,倒也快活。

罗文琪见众人谈论宝藏,便笑吟吟地听着,也不插口。过了一会儿,她见叶澜只顾吃喝,显是对众人寻宝一事漠不关心,微一踌躇,向叶澜柔声道:“叶公子,我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叶兄弟莫要见怪。”

叶澜正吃得欢快,闻言忙咽下口中酒肉,举袖擦了擦口边油腻,讷讷地道:“嗯……这个,不怪,不怪,罗姐姐请讲。”

罗文琪细声道:“我等明日便要进入山腹去寻这宝藏,不知公子是否肯再施援手,助我等一臂之力,一同去探寻这宝藏的所在?待得取出宝藏,自然也会分你一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叶澜生平从未使过钱财,不知银钱的用处。他柳叶岛在北疆自有产业,一向由叶澜的五叔叶伦经营打理,叶澜离岛之时,叶伦将地契银票一股脑塞给叶澜,他随身携有银票数十万两,另有满满一大包晶币,却也只是随手扔在乾坤袋内,并不如何在意。因此,对寻宝一事,叶澜可说无丝毫兴致,听罗文琪相邀,便拱手道:“小生初来北疆,得遇众位高贤,甚是有缘,只是我明日还要赶路,来日若有机缘,当与诸位再谋一醉。”

罗文琪听他一口回绝,心下黯然,低声道:“公子既然身有要事,我等也不便强留,祝叶公子一路顺风。”

叶澜见她秀目低垂,神色落寞,心下便生犹豫,搔头道:“其实……,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奉长辈之命要去北疆历练,可我在途已有半年,却仍未到达北疆,不免有负长辈嘱托。因此便急欲到北疆去而已。”

文峰哈哈大笑,大声道:“这小子当真呆得可以。此岛名为龙鳞岛,距南化国仅九万余里,名义上仍属南化国土。只是南化小国,治下修士稀少,是以未派修士官员来此地驻守。此地怎地便不是北疆了?再说,你既是出门历练,天下又哪有比寻宝探险更好的历练?更何况,天下诸般宝藏虽多,可平日里若无天大机缘,又有谁能找到一个半个?这宝藏在此地已有两万余年,无人能寻到半点蛛丝马迹,我们好不容易方才寻到,如今白白送到你面前,大好发财机会,你却要凭白错过,天下哪有你这般傻小子,当真稀奇!”

叶澜让他说得面色发窘,只是他对寻宝发财之事却仍不在意,轻声赔笑道:“哦?这里便算北疆了么?我倒不知。”随手拍了拍怀中乾坤袋,说道:“我自有买酒的银钱,发不发财的,倒也无所谓。”

众人听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什么我有买酒钱云云,当真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听他道:“更何况,不瞒诸位,我法力浅薄,只有腾云境的修为,别说与祝兄、文兄、罗姐姐三位相差极远,便是长孙兄、莫姐姐几位,依我看修为也是远胜于我。海外宁定,向来少有纷争,我平生少与人斗法,比不得诸位身经百战。我若与各位同去探宝,只怕不但帮不上忙,反成诸位累赘。”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六节 师命难违愁断肠

罗文琪听叶澜口气松动,推拒之意已不再坚决,便欲再行劝说。忽听文峰暴吼一声,怒道:“兀那小子,怎地这般不爽快!要你去,自有用得着你处。实话与你说,我等是看你通灵兽之言,又能解那御兽魔阵的禁制,万一入得洞中再遇这等魔兽,有你在也好对付。这是罗丫头心细,有此一层顾虑,依我看来,此等魔阵本就少存世间,让我等倒霉遇到,又让你小子误打误撞破解,倒也是奇事一桩。不过,此等奇事,怎能再行遇到?此行八成是用你不到,让你同去探宝,实是将一笔横财白白推到你面前,也算是报你白日里相救之恩,偏偏你却不识相,还在这里推三阻四!”

叶澜听文峰如此说,又见罗文琪满面希翼之色,心中暗自盘算:“我左右无事,着急赶路做甚?何不帮上他们一帮?不过,白白分人家的宝物,沾这现成便宜倒也没什么意味。只是这文峰虽说洞中当无阻碍,可他们也未入洞查看,洞中若何,他又怎能知晓?万一再遇到这等发疯灵兽,他们这批人伤的伤,弱的弱,情势岂不凶险?人家好酒好肉地招待于我,又将门中秘闻当着我面讲述,对我这外人无丝毫见疑,如此以诚相待,我明日如一走了之,他们在洞中若有闪失,我心中何安?有我在旁,好歹是个助力。”心念于此,便向众人拱手道:“既然诸位如此抬举,不嫌弃我法力低微,那小子恭敬不如从命,明日陪诸位入洞走一遭便了。”

罗文琪听他答应,心下喜悦,欢声道:“如此甚好,有叶公子相助,此行便更加稳妥了。”众人见叶澜肯相助,也都颇为高兴,文峰猛拍一下大腿,高声道:“这才像话,来,喝酒喝酒!”

叶澜与众人又对饮一阵,放下酒坛,开口问道:“此地距北疆九万余里,想来离诸位的太虚山门更是遥远,诸位怎知这小小岛屿之上,小丘山腹之中会藏有宝物?不知可否见告?”

文峰见他相问,便应道:“我等既然来此,自然是按图索骥,有备而来。这宝藏其实也算是我太虚门之物,本是我门中子弟所留,以辈份算来,留下这宝藏之人,我还得叫他一声师伯……”

“文师弟,你怎地还称那人为师伯?” 祝文长忽地眉头一皱,满面不悦之色。

文峰哼道:“怎生便叫不得?那严乃真虽因资质所限,未曾得我太虚真传,却也是卓道宗的记名弟子,也依“乃”字排行,入门比老头子还要早些,那便名正言顺,是老头子的师兄,怎地便不是我的师伯?”

祝文长目光森然,注视文峰,文峰坦然与他对视,片刻之后,祝文长垂下双目,淡淡地道:“严乃真背叛师门,恶行累累,终于被李师祖清理门户,如此罪人,怎能再算是太虚弟子?”

文峰轻叹一声道:“你也说是清理门户了,既然是清理门户,便仍是我派门中之事,人死罪消,那人便也还是太虚门人。据我所知,诸长老从未将他清除出门,那‘严乃真’三个大字,也仍然清清楚楚地书写在《太虚名录》之上。”说到此处,他目视祝文长,看他有何说辞,却见他面色肃然,不置可否,便又续道:“更何况,严乃真所做种种,皆是出于卓道宗之命,卓道宗不但是他师父,更于他有救命大恩,他听从师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后来卓道宗叛出太虚,投入紫阳,他攻打太虚山门之时,严乃真却未追从业师,可见他对我太虚门仍存忠义之心。也是为此,李师叔祖将他诛杀之后,诸长老却未将他在《太虚名录》中除名,因此,他的的确确仍算是咱们的师伯!”

祝文长静静听文峰大声诉说,并不回话,垂首低目,不见喜怒。罗文琪侧头向两人看了看,幽幽地道:“文师兄所言却也有理,那严乃真的名字确是仍存于名录之中,倒是那‘卓道宗’三字,却已不在《太虚名录》之上了。”

文峰恨恨地道:“那是自然,卓道宗做下那等事来,太虚的列祖列宗也不能容他!他亵渎神灵,为赢天神尊亲手诛却,诸长老将他从太虚彻底除名,也算是依从了神尊的旨意。”

罗文琪道:“其实卓道宗被诸长老围攻,逃下山之后,诸长老并未将他从太虚除名。因念他虽一意孤行,却也是为本门的前途着想,只是大家意见不合才起争执。待他下山之后,诸长老仍盼他知错能改,回心转意,谁知后来,后来……,哎!”

文峰听罗文琪语气中大有惋惜之情,话中对卓道宗亦颇有同情之意,便哼了一声,大是不以为然,斥道:“不管卓道宗本意如何,就算有千万般缘由,他也不该投入别派,泄露我太虚秘法!更何况他甘当走狗,引紫阳宫攻打太虚,将我太虚菁英几乎屠戮歹尽,若非赢天神尊慈悲,太虚门早已泯灭。这等不忠不义之徒,当真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罗师妹又何必替他惋惜。”

众人想起当年天虚峰一战之惨,也觉文峰之言有理,祝文长却微微摇头,淡淡地道:“当年之事,颇多隐情,便是当今的诸长老,当年也皆是低辈弟子,多不知其中机要。谁是谁非,也非我等所能评判,只是,据我所知,卓道宗当年只是借紫阳宫之刀欲重掌太虚,其实他并未真的投入紫阳宫成为紫阳门人。”

文峰微微一愣,恍然道:“哦,原来如此,我倒不知。不过,这倒也合情合理。想卓道宗独掌太虚几垂万年,威名播于北疆。紫阳宫当年声势远不及太虚门,那金玄坛当时初掌紫阳宫,无论如何都算卓道宗的晚辈。卓道宗是何等样人,怎会甘心居于金玄坛这后生小辈之下?”

诸弟子平日里多闻师长谈及此事,诸长老谈起卓道宗之时,无不满面痛恨之色,可神情语气之中,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一丝敬畏之情。当年太虚门当真好生兴旺,威震北疆,稳居北疆第二大派,这其中大半要算是卓道宗的功劳。现如今,太虚门实力虽然更胜往夕,却多是靠六合星纹鼎、八极出尘杖和赢天神剑这太虚三宝之功。卓道宗当年全无臂助,却能将太虚门统领地那般兴旺,其雄才伟略,实非现今太虚诸长老所及。诸弟子想起这位太虚前掌门,心情也极为复杂,可说是痛恨、惋惜、敬畏等情兼而有之。此时听祝文长所言,原来卓道宗并未投入紫阳宫,不知怎地,各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叶澜见诸人各自沉思,良久无言,想来这门中内斗之事并不十分光彩,诸弟子当着自己这个外人,不便详谈此事,便有意岔开话头,问文峰道:“这宝藏既是你太虚门人所留,怎地不当日便取了去,为何直等到今日,诸位才来此地?”

文峰抬起手来,朝祝文长一指,朗声笑道:“这还不是祝师兄了得!严乃真死后,所留法宝都留在了李师伯祖一脉,传给了他门下诸弟子,也就是祝师兄的师父、师叔等人。那严乃真除了法宝,还留下不少修真典籍、史书卷宗等物,便封存在了我太虚门的书库之中。那书库中典籍卷宗堆积如山,又有谁会逐一研读?是以两万余年间,竟无一人能够发现严乃真留下的书册之中还有这么一个宝藏的线索。偏偏祝师兄有这等耐心,竟能从这些沉年卷宗之中找出这宝藏的蛛丝马迹,真是了不起,祝师兄这等博闻强记,怎不去凡世考个状元,也好让我这做师弟的跟着风光风光!”说着哈哈大笑。

祝文长并不以文峰的讥笑为意,径自说道:“文师弟取笑了。说来也是事有凑巧。我蒙恩师错爱,赐予这青玉灵华尺,我知此宝曾是严乃真之物,便心存好奇,欲详知此人生平,就去书库之中找来了他所留卷宗,细心研读。其实我是心存侥幸,想看看书中是否载有这玉尺的运用窍门,也好在修行上省些力气。”

“谁知窍门没找到,却被我找到了他在书中所留的诸多笔记。这些笔记写得颇为散乱,东写一段,西写一段,这本上写一些,那本上又写一些,实在无法连贯,我一时无事,便细细琢磨,将这些散乱的笔记拼凑起来,居然颇有所得。原来这些笔记除了一些修行心得,另有他离山之后奉卓道宗之命所行诸般事由的记载。我也是从这些记载之中找出了这宝藏的线索。”

叶澜听到此处,好奇心起,便想问祝文长到底那些笔记之中所载何事。但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人家门中私事,多问恐有不便,便强自克制,忍住不问。却听文峰沉声道:“那笔记中到底记有何事,祝师兄不妨说来听听。”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七节 群魔北来不可挡

祝文长略一沉吟,低声说道:“那严乃真奉师命下山,到底有何图谋,他在笔记中并未提及,我自也无从知晓。他下山之后,行事蹊跷诡秘,人所难知。兼之此人为人谨慎,记载中颇多语焉不详之处。我将这些记载参详琢磨许久,也未理清其中脉络,只隐约猜到,卓道宗命他所行之事牵连着实广大,不但牵涉到北疆自天外天以下诸多正邪门派,还与西域众魔神王以及东荒妖族大圣有关……。”

神州碎裂之后化为五大州,乃是天下修士共知之事。只是五大州互不连通,彼此相隔遥远,其间又有天堑阻隔,一般神灵亦不能逾越,更遑论普通修士。是以北疆修士虽知天下除北疆外另有天地,却也只当是传说故事,听过便罢。此时叶澜与诸太虚弟子听了祝文长之言, 得知太虚门中旧事居然与西域和东荒的诸神有关,心中都不自觉地打了个突,想起传说中魔族与妖族诸神的大能为,都纷纷变了颜色。

修为达到洪荒境的魔修便可称为魔神,太古之时,魔帝手下有三百六十大魔神王,每一个魔神王麾下都有魔神无数。当今之世,北疆只天外天掌门龙化云一人的修为在洪荒境之上,能否斗得过任意一个魔神尚是未知之数,至于魔神王,那自是想也不用想。长孙文全想起魔族种种残忍狠毒之处,不禁心中发毛,颤声问道:“祝……祝师兄,那件事与西域一众魔神王有什么关连?难道……难道有哪个魔神王试图要来北疆不成?”

祝文长微微苦笑,摇头道:“不是有哪个魔神王要来,据严乃真所言,当时魔、妖两族生出一件大事,惊动魔族诸部停下内斗,诸魔神王聚集商议,要合力打开通道,齐来北疆!”

众人齐声啊地一声,惊得合不拢嘴来。过了好半晌,莫文瑶才颤声道:“他们自是未曾成行,若不然,北疆早就生灵灭尽,不会是今天这般繁荣景象了。”

众人均觉莫文瑶之言有理,稍稍收了惊惧之心,却听祝文长道:“那也未必,魔族虽残忍好杀,但想来到了魔神王的境界,当不会一味暴虐。诸魔神王能暂且摒弃前嫌合力来北疆,定是遇到了关乎魔族存亡的大事,只是他们是否成行,严乃真却未曾提及。”

文峰大笑两声道:“那还用说,这帮魔星要是来过,就算不屠尽苍生,也必然闹他个天翻地覆,无人不知。咱们既然半点消息也未曾听见过,他们自是从未来过了。”

祝文长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也是这般猜想,西域诸魔若大举北来,必然惊动北疆隐世诸神,一场大战下来,北疆早已面目全非,绝非今日升平样貌。想来诸魔神王毕竟不能齐心,人少又成不得事,因此最终未能成行。”

长孙文全仍是心有余悸,颤声说道:“谢天谢地!没来最好。不过,这帮魔神究竟要来北疆办什么大事,居然要尽集举族之力,难道西域与北疆之间的通路真的如此难以打通么?”

祝文长道:“通道难以打通只是其一,据严乃真所言,诸魔神王齐来北疆乃是要擒一个人,若他所言属实,诸魔神王若不齐心合力,确是对付不了那人。”

诸人面面相觑,实想不出世间竟有如此人物。长孙文全咽了咽口水,问道:“那人是谁?严乃真可曾提起?”

祝文长听他问话,却不回话,注视着篝火,神色凝重。叶澜强压住心中震骇之情,摒住呼吸,静等祝文长说话。太虚诸弟子也是一般,一个个摒气凝神,注视着祝文长。

祝文长又沉默片刻,轻声说道:“诸魔合力北来,乃是来擒妖祖!”

文峰、罗文琪、长孙文全等见识稍丰的弟子闻得此言,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叶澜却与其他十余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妖祖的名字,竟是叶澜听也未曾听到过的。

叶澜见罗文琪脸上惊惧之意甚深,待她稍稍宁定,轻声问道:“罗姐姐,这妖祖是何方神圣?很厉害么?”

罗文琪以手抚胸,似在克制心中惧意,低声说道:“妖族至尊,万妖之母,你说厉不厉害?”

叶澜圆睁了双眼,疑惑道:“妖族至尊不是兽祖么,怎么成了个女的?”

罗文琪道:“太古之初,阴阳初分之时,妖族的族长一直便是这位妖祖,至于为何如今天下妖族只尊兽祖,小妹孤陋寡闻,却是不得而知,还要请教祝师兄了。”

祝文长笑道:“不敢不敢,太古诸般秘闻流传本就不广,除了亲历其事的太古诸神,谁也不知其中根底。愚兄于此事所知亦不甚详,只知这位妖祖与妖、魔二族皆大有干系,太古之时,不但妖族以她为尊,魔族对她也是极为尊祟。后来不知生出什么变故,两族皆欲除之而后快。佛魔大战之后,妖祖便没了音讯,据传她已然身死。但诸位不妨想上一想,万妖之母何等法力,岂会无声无息殒落?我本以为她定也早已如至真佛祖一般,破开虚空,远离神州。却不知她竟还在世间。”

叶澜因小青之故,于太古龙族之事所知颇多,可妖族诸般往事他却知之甚少。在柳叶岛之时,倒也交过几个妖族朋友,诸妖平日祝祷之时皆颂兽祖之名,因此天下妖类同尊兽祖,这个叶澜是知道的,可他只当这是故事传说,从未想过世间真的有一个兽祖执掌天下万妖。而在这传说中的兽祖之前,居然还有个更加神秘的妖祖,当真是匪夷所思。便问祝文长道:“妖祖竟然还在世间?那兽祖呢,还在东荒么?”

祝文长道:“这个严乃真却未提及,神州碎裂之后,兽祖也缈然无踪。关于兽祖的下落,各族传言极多,有的说他在诸神混战中身死,有的说他业已离开神州,也有的说他仍在东荒沉眠。到底如何,非我等凡俗所能知晓。”

叶澜哦了一声,张口欲要再问,罗文琪自祝文长说起西域诸魔,心中便有老大一个疑问,此时不待叶澜开口,便抢先问祝文长道:“祝师兄,依你方才之言,卓道宗命严乃真所行之事乃是与这西域诸魔擒拿妖祖有关。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以赢天神尊的能为,怕也只和一个魔神王相当,那卓道宗虽说法力高强,威震北疆,可他毕竟只是区区一个混沌境修士,在妖祖与诸魔神王眼中,只怕连只蝼蚁都算不上,怎么会与这件事有了关联?”

文峰听罗文琪提到赢天神尊,微微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赢天在太古之时威名虽然不弱,但以声势而论,万万及不上任一个魔神王。罗文琪说赢天的法力与魔神王相当,虽说不一定便错,但仍不免有太虚弟子往自己脸上贴金之嫌。只是文峰身为太虚弟子,又当着叶澜这个外人的面,自也不好拆穿。

祝文长心下自也雪亮,脸上嘲色一闪而没,微笑道:“罗师妹所言不错,这些妖祖魔王之间的纷争,本无修真之士插手的余地,这道理连你我都能明白,可悲亦复可叹,偏偏咱们的卓大掌门却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他语声稍顿,脸上现出惋惜、悲悯的神情,低声续道:“卓道宗不知从何处得到讯息,认为这其中大有可为,正是振兴我太虚门的良机,便召集诸长老,商议对策。”

“现今太虚诸长老,当年皆是元婴境以下低辈弟子,无人能参闻机要。当时与会的诸长老,只有李道清等三位师祖从天虚峰一战中幸存。据我所知,三位师祖从未将此事外泄,如今三位师祖皆已仙逝。当年卓道宗所图为何,那是谁也不知道了。其后因此事生出的变故,大家却都是知道的。当时,卓道宗将计策说出之后,便遭到诸长老誓死反对。我太虚掌门权柄本来如世间皇权一般,掌门说一不二。卓道宗自来言出法随,乾纲独断,如何肯听诸长老之言?当时便大为震怒。李道清师祖据理力争,言语中冲撞了他,被他击得重伤垂死,又当场定了判教大罪,押入牢中,择日便上斩仙台。”

“诸长老因事发突然,未曾有备,慑于掌门积威,当场不敢再有异议,却也不曾答应卓道宗之言。卓道宗见状,拂袖而去,闹了个不欢而散。事后,诸长老私下商议,皆认为若任由掌门一意孤行,则太虚灭门之祸便在眼前,众人横下心,决意阻拦此事。只是我太虚门门规森严,诸长老倒也未生谋逆掌门之心。”

“卓道宗见诸长老齐心力阻,若再一意孤行,门中恐生变故。便假意听从诸长老劝说,还主动赦了李道清师祖。私下里却欲瞒着诸长老自行此事。”

“谁知诸长老早已有备,不但严密监视卓道宗本人,连卓道宗的亲传弟子也都看管甚严。卓道宗无法可施,孤注一掷,便把这件关系到太虚存亡,甚至是北疆苍生福祸的大事,交到了严乃真的手里。”

“诸长老千防万防,却也不会去防备一个烹茶洒扫,采买送迎的杂役。待得发现严乃真久去未返,已然来不及了。”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八节 重蹈覆辙泪两行

凉风习习,月华如水,诸人围篝火而坐,焰火轻动,照得各人脸上明暗不定。诸太虚弟子静听祝文长讲述,都勾起了回忆,心下各自慨叹。严乃真竟是杂役出身,使叶澜着实吃了一惊,兴味更增,又听祝文长续道:“严乃真久去未返,诸长老察觉不妙,再追已然不及。想要分兵去寻,可北疆如此广大,又哪里找得到?诸长老惊怒之下,齐向卓道宗质问,盼他能说出严乃真下落,召其回山,此事便就此作罢。”

“谁知卓道宗却理也不理,仍是摆出掌门架子,视诸长老如无物。诸长老无法,只得用强,欲连手将他制服,逼他说出严乃真的下落。”说到此处,祝文长语声微顿,长叹一声道:“以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卓道宗法力通玄,诸长老终究困他不住,被他突围而出,下山投了紫阳宫……”

太虚门与紫阳宫明争暗争两万余年,虽同属正道,仇怨却是极深。这许多仇怨牵缠,原来皆是由此事而起。此中因由,莫说叶澜一无所知,便是这一众太虚弟子也是头一次听说。诸人心头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一时间各自沉思,场中唯闻虫鸣鸟语,炭火噼啪之声。

叶澜见众人良久无言,颇感沉闷,便问道:“这严乃真既然一去无踪,你们后来又如何寻到了他的踪迹?”

祝文长略一沉吟,尚未开口,便听文峰大声道:“还不是他自嫌命长,自己寻死。他若是隐姓埋名,藏身尘世,我太虚门就算有通天手段也找他不着。谁知他在太虚之时修真无成,下山之后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练就了一身本事,并以此为非作歹,横行一方。我太虚门自然要去清理门户了。”

祝文长摇头道:“文师弟之言却只对了一半。找不找得到尚且不论,其实自一开始,诸长老就没打算去找他。”他见文峰露出疑惑神色,不待他发问,微微一笑,续道:“自卓道宗下山之后,太虚门便昭告天下,言明卓道宗已不属太虚。旁人皆以为是太虚门内乱,诸长老驱逐了掌门,实则诸长老另有深意。卓道宗既已不再是太虚门人,那他对西域诸魔和妖祖有什么图谋,将来惹下何等祸事,自也与太虚门再无瓜葛。那严乃真的去向自也就无关紧要了。诸长老此举,实是明哲保身之意。可叹诸长老只顾避祸,要在魔神王与妖祖手下保住太虚,却不料祸起萧墙,妖魔还没有出现,卓道宗却率紫阳宫攻上了天虚峰。一战之下,卓道宗身死,诸长老亦仅存三人。卓道宗既死,那严乃真若仍遵从其命惹下什么灾祸,自不免仍牵连到太虚一脉。三长老计议一番,决计从新寻找严乃真。”

“可北疆何其广大,要在这茫茫人海中寻一个修士,无异大海捞针。三长老苦寻数百年,始终没有半点端倪。幸好三长老虽寻不到严乃真,可北疆却也一直风平浪静,并不曾有魔神王或者妖祖的踪迹。想来严乃真毕竟无甚法力,不能成事。他本来只是逍遥境第一层的修为,以他的资质,这数百年一过,即便不寿元耗尽,也早已在金丹大劫中灰飞烟灭了。因此三长老便将此事搁下了。”

“又过数百年,忽一日,天幕山庄派人来到太虚,说其门下弟子在南化国行侠,为一大盗所伤,那大盗所使神通竟是太虚道法。”

“我太虚门规森严,门下弟子绝不可能干这没本钱买卖。紫阳宫曾从卓道宗处习得一些太虚道术。但卓道宗心机深沉,只是利用紫阳门人,传给紫阳宫的只是太虚道术的一些皮毛和数种破法,紫阳宫并未习得太虚道法的精要。而那天幕山庄弟子所受之伤,却是出自太虚道法的嫡传。因此,三长老便又疑心到了严乃真身上。”

“因此事关系太也重大,李道清师祖便亲自出山,到这南化国走了一遭。让那天幕山庄的弟子将伤他之人引了出来。李师祖一见之下,识得那人果然便是严乃真,而他的修为竟然已到了元婴境第四层!李师祖起了惜才之念,要带他回山,谁知他竟如疯了一般,频施杀手,李师祖问他魔神王与妖祖之事,他也不肯吐露半字,最后,终于也死在了六合星纹鼎中。”

文峰忽地叹息一声,低声道:“严乃真资质平庸,不能得传真法,只在山上打杂,自怨自艾之下,只觉人人瞧他不起。这样的人,忽得掌门至尊恩宠,委以重任,自然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他至死都在为卓道宗卖命,为人利用而不自知,却也是个可怜人。”言下大有惋惜之意。

祝文长却不置可否,接着道:“李师祖将严乃真所遗之物带回太虚,愚兄不才,得恩师赐我这把青玉灵华尺,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去查阅严乃真的卷宗,知道了这种种前因后果。”

罗文琪仍是挂心妖、魔二族诸神之事,问祝文长道:“严乃真下山之后,这数百年间可曾与那些妖神魔神有过交集?他在卷宗之中可有此等记载。”

祝文长摇头道:“没有,直到他死在李师祖手下不久之前,他还曾写下‘苦寻无果,愧对恩师’、‘修为无成,大仇难报’等语。以此看来,他确是没有完成卓道宗所命之事。”

众人虽早已料到西域诸魔未曾来过北疆,可此事着实骇人,思之不寒而栗,听到祝文长如此说,都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莫文瑶等数女齐声低低祝道:“谢天谢地,赢天神尊保佑!”

祝文长眼睑微翻,眼中光华一闪而逝,又道:“严乃真一死,诸多隐密也随他而逝。李师祖等人日夜悬心,深恐西域诸魔忽然降临北疆,祸乱天下,当真是惶惶不可终日。直等了千余年,却连个魔神的影子也没看到。三长老这才放下心来,起始精研六合虚空道法,继而传授给各脉弟子,重整太虚声威。直至今日,两万余年过去,北疆风云变幻,我太虚门更胜往昔,那传说中的魔神王与妖祖却从未现于世间。太虚门与紫阳宫两万余年间的兴衰荣辱皆由此事而起,可至始至终,此事却只有传闻,未见其真。到如今我也只当它是故事传说,仅可做咱们酒后的谈资了。”

文峰将坛中余酒饮尽,哈哈笑道:“听祝师兄话中之意,似乎西域诸魔不来北疆与妖祖大战一番,却是不够热闹,大是遗憾似的。其实他们若真的来此,咱们只怕小命不保。相比之下,还是大家喝酒吃肉,风流快活,把他们当酒后谈资来得好些。”

祝文长微微一笑,也将坛中酒一饮而尽。此时月已中天,众人酒肉已足,又闲聊了片刻,便都不再言语。众人白日里都经了一场大战,此时夜已深沉,都觉颇为困倦,且明日入洞寻宝,说不定又有凶险,须得养足精神才好。众人便将饮食器具一一收起,又支起两座大帐,男女各入其一,就此安歇。

叶澜也不与众人客气,随一众男弟子进入大帐,取一张草席卧下,不一会便沉沉睡去。一觉醒来,见众人已然起身,阳光从帐门缝隙中透入,射入惺松睡眼。他提一口真元,脑中一清,终于完全清醒。

众人洗漱已毕,聚在一处商议一阵,决意先去那山谷中查看一翻再定行止。常文圣伤势沉重,唐文德、莫文成伤势较轻,却也无力再施道法。祝文长命三人就地休养,又命修为较弱的孟文芳留下照料三人。

罗文琪昨日受伤亦自不轻,可她修为高深,几与祝文长、文峰相当,远非其余一众师兄师姐之可比,昨晚服了一颗疗伤灵丹,又经一夜调息,伤势已好了小半。祝文长命她也暂且养伤,不必一同入洞探寻,可她坚决不允,定要同往,祝文长也只得依她。

众人御风来到那山谷之中,见谷中海水大半灌入了山腹之中,谷中存水仅可及膝。众人不愿就此进入山腹,在水中探宝,施法颇多不便,平添一份凶险,且叶澜等人修为不足,也掐不得避水诀。无奈之下,众人只得使笨法子,以驱物之法将谷在存水汲出山谷。

水无固形,不似山石树木易于驱使。众人也无就手器皿,在谷中与海边来回奔忙,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谷中积水除尽。众人想起山腹之中存水更巨,又想起昨日一众望月犀一瞬之间便施法引来如此水桥,不禁既感心惊,又觉沮丧。

众人落下地来,来到那山腹入口处。祝文长伸手一招,山腹中海水便入喷泉一般化为两丈粗细水柱自洞中奔涌而出。叶澜、莫文瑶等人施法之时,所汲水柱粗细仅有三五尺,众人见祝文长如此神通,都齐声喝起彩来。

罗文琪见这水柱涌出,心中一动,撮起右手食中两指向前点出。她那雪玉幻冰镯上的光芒忽而转胜,自她皓腕之上飞起,无声无息地钻了水柱之中。

祝文长正欲携水飞身而起,忽觉手中传来一股冰寒之气,他一时不察,法力一散,那水柱便落在地上,却不散开,向旁滚了数尺,撞到山壁之上,嘣地一声,激起无数冰屑,四散飞扬。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十九节 雪玉凝冰山谷旁

文峰见水柱瞬间成了冰柱,抚掌大笑道:“好法子,罗师妹你怎地早没想到这办法,这冰柱子可比这劳什子的臭水要好搬得多了。”说着右掌成爪,一收一放,那冰柱受一股大力牵引,离地而起,微微一顿,接着激射而出,越过围谷小丘,消失不见。继而只听轰隆一声大响,冰柱落地,沿着山坡滚下,一路碰撞之声不绝,也不知撞坏了多少树木。

罗文琪抿嘴轻笑,冲文峰轻轻摇手,脆声道:“文师兄好本事,不过,你大可省些力气,好到山腹中再行使用,这些冰柱放在此处即可,不必扔出山谷,省得压坏这许多花花草草。”

文峰一愕,搔了搔脑袋,却兀自嘴硬,喃喃道:“冰柱放在这里,让日头晒化了,咱们在山腹中岂不成了一锅落汤王八?”

罗文琪嗤地笑出声来,衣衫轻动间,微微摇头道:“文师兄尽管放心,小妹虽然不才,可这雪玉幻冰镯的寒气受日头晒个三五日却还是散不掉的。你倒不用担心自己成了落汤……,那个落汤……”她本想学文峰调笑两句,可毕竟腼腆,终觉此言不雅,便掩住樱口,笑得花枝乱颤。

祝文长双掌一圈,喝声:“起!”。海水自洞口不绝涌出。罗文琪见状止住笑容,将雪玉幻冰镯定在洞口,那水柱穿过玉镯,不受丝毫阻碍继续向前,化做丈余粗细,四五丈长短的巨大冰柱落于地下。叶澜见状也不闲着,与众弟子合力将这些冰柱移到一旁,以免堵住洞口。

过得片刻,洞口处海水已被排尽。山腹中水位渐低,祝文长法力虽强,在洞口处施为也已无法及远。他双掌一合,停运神通,一挥手间,朝众人喝声:“随我来!”纵向飘入洞中。文峰紧随其后。洞中甚窄,只三四丈粗细,但飞下二十余丈后陡然变宽,径有二十余丈。

洞中起始处本为一众太虚弟子所挖,众人为节省力气,所挖山洞本只两尺宽窄,仅可容人。待得众人挖到宽阔处,那封于山腹中的魔气便即外泄,引来一群望月犀。望月犀身形庞大,皮糙肉厚,又天生有统驭土石异能。便将众人所挖通道拓成了这三四丈宽的入口。

祝文长见下方甬道如此之宽,洞中昏暗,隔着黑沉沉海水,也不知这甬道深浅,但想来积水甚巨,不由眉头大皱。

他猛提一口真元,双掌扬起,水柱如怪蟒抬头,直冲而上。待到水柱上行十余丈光景,去势一顿,再不能上。文峰顺势接过,两人合力,那水柱便连绵不断地冲出洞口。

水位渐沉,两人随水势而下,只片刻间,合两人之力亦不能将水柱送出洞口。长孙文全早已守候在旁,他知自己修为与祝、文两人相差甚远,便与莫文瑶、叶澜一道上前。三人合围,运尽全力,兀自难以将水柱维持在两丈粗细。祝文长见状,真元微收,流速稍弱,三人便能支持。

又过片刻,林文雍、范文翠与另外三名太虚弟子亦加入其中。这等驱物的笨功夫最是考校功力,他们五人修为尚不及叶澜,合五人之力才能勉力支撑。祝文长忖道:“不知这甬道究深几许,再如此下去,人手怕是不够用了。”

正忧虑间,眼前忽地开阔,原来那甬道已到尽头,现出一片广阔空间。祝文长收了真元,对众人道:“你等在此等候,待我下去查探一番。”

不等众人回话,祭出青玉灵华尺,掐个避水诀,闪身入水。长孙文全有心与他同去,但他掐不得避水诀,水中若有凶险,他无力抵御,反成祝文长累赘,便转眼看向文峰。文峰双臂环抱,对他微微点头,意示祝文长修为高深,当无妨碍,不必担心。

众人屏气凝息,细听水下,却无一丝动静,显是并无争斗。约有半炷香功夫,哗啦一声响,祝文长破水而出,衣衫头发略无一丝水迹,只听他道:“下面是一间巨大石室,这甬道乃是从石室顶上挖入。这石室只七八丈高,却有里许方圆,其中甚是空旷,不见有何物事。想是另有暗门密室,不将存水排空恐难探寻,大家再加把力气。”

众人更不多话,重行汲水出洞。忙了半个时辰,余下七名太虚弟子也尽数加入,终于将山腹中积水尽数排出。众人出得洞来,见谷中冰柱已然堆积如山,冰面如镜,阳光在冰柱之间来回折射,映着众人身影和谷中离离草色,别具一番气象。

这一番功夫虽费时不少,但驱物之法甚是简单,众人所耗真元并不甚巨。山腹中现出石室,众人终于确信那宝藏便在其中,一众太虚弟子想到离开太虚后这数月劳累,几经波折之后,终于要进入这藏宝之地,心中都是既感忐忑,又觉振奋。

众人稍事休息,长孙文全看到这满谷冰柱,开口说道:“其实那一群望月犀水漫山谷,虽说不怀好意,让咱们费了这一番手脚,可对咱们倒也非全无好处。这山腹与世隔绝两万余年,其中不知存了多少瘴气,咱们虽说不怕,可要不受其害,少不得也要费些手脚。如今这石室让海水一洗,倒是干净得多了。”

文峰哼地一声,不屑道:“如此说来,咱们倒要感谢那帮畜生了?恰好叶兄弟在此,让他带你到海边去代咱们致谢如何?”他性子最急,耐不得久等,挥手间祭出他那护身法宝青煞斧,说道:“天色不早,咱们早些取了这宝藏是正经。老子现在囊中空空,定让倚翠楼的姑娘们等得心焦。”

莫文瑶、范文翠等女听他这般说,都羞红了脸,罗文琪却轻啐一声道:“没个正经!”

叶澜见众女面色有异,不解道:“倚翠楼是什么地方,你们还有同伴在那里等候么?”

“也算不得是同伴,她们等得不是我,而是我的银子。”文峰满脸贱笑地道。

在叶澜眼中看来,银子便是能换酒喝的东西,听文峰如此说,恍然道:“哦,原来是使钱的地方,可有酒喝么?”

“有,怎地没有!” 文峰眉开眼笑“好酒好菜,听曲赌钱,应有尽有。你小子初离家门,想你那海外孤岛之上定没有这等好去处。待此间事了,咱们一块回去,到时我作东,带你去逍遥快活一番,让你见见世面。”

叶澜喜道:“这般好玩,倒也见识见识,不过,我比你有钱,我来请你好了。”

文峰大喜,伸出手掌,在叶澜肩头猛拍两记,说道:“好,好兄弟,咱们一言为定。到时我给你介绍几个上好的粉头,包你满意……”

叶澜听不懂他话中之意,脸露疑色。祝文长见文峰越说越是不堪,也是眉头大皱,便祭起玉尺,向洞中一指,沉声道:“事不宜迟,咱们进去。”

众人点起数支火把,祝文长和罗文琪催动各自仙器,使其不绝发出毫光,与众人鱼贯进入山洞。

众人穿过甬道进入石室之中,那入口在石室边缘处。众人落下地来,触脚坚硬,见铺地尽是花岗条岩,极是平整。众人排水时甚是仔细,余水几尽。但地面岩石拼接紧凑,石头又不吸水,是以地面仍是微湿。石室顶上亦不时有水滴落下,与地面岩石碰撞,出发嗒嗒声响。

这石室虽大,却是空空如也,想是严乃真当年演武之地。众人徐徐而前,来到石室正中,见一柱立于中央,三尺粗细,半人高矮。这柱质地奇异,非金非石,色做深紫,经火光一照,显得十分诡异。

柱顶甚是平整,中心有一凹槽,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祝文长取过明珠,细看半晌,低声道:“是聚灵珠。”

长孙文全也上前端详一阵,点头道:“怪不得,这御兽魔阵非魔神王不能统御,在这里却让咱们遇到了。原来是有人从御兽魔阵之中收了些魔气存在了这聚灵珠中。”

文峰也叹息一声,说道:“即便如此,这御兽魔气也只有魔族功法才能收取使用,由此可见,严乃真就算不是自己入了魔道,也至少是结交了魔道中人。”

罗文琪道:“严乃真在太虚之时修为甚浅,就算下山之前得到卓道宗传授了什么功法秘诀,以他的资质也无法在短短数百年间修到元婴境界。此时看来,他竟为了不负卓道宗之托,不惜入了魔道……”

正道中人对魔族极是忌讳,尤甚于妖族。严乃真虽然背叛师门,但众人得知堂堂太虚弟子居然堕入魔道,都觉脸上无光。

叶澜见那聚灵珠晶莹剔透,珠中并无一丝黑气,不由松了一口气。御兽魔气既已耗尽,他便不用再用家传通灵合气术对付那些发了疯的灵兽。昨日叶澜以此术解救众人,只是凑巧,全凭运气。再遇别种灵兽,通灵合气术是否依然有效,叶澜全无把握。能不再次行险,自是上上大吉。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节 故居未改人已亡

祝文长将那聚灵珠收入怀中,继续前行,众人尾随其后,长孙文全略一沉吟,低声道:“祝师兄,听你说起,那卓道宗所谋之事不但与一干魔神王有关,还与那妖祖大有牵连。这严乃真既然与魔族有了联系,那此处是否会有妖族邪术,咱们倒需提防一二。”

祝文长摇头道:“不须担心,卓道宗所谋之事我所知虽不甚详,但他是想借魔族之手图谋妖祖,此事当无可疑。诸魔合力北来,人多势众,且北疆的魔族门派本来也自不少。严乃真要找上魔族,虽说不算容易,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那妖祖却早已不容于妖、魔二族,独来独往,并无手下供她驱使。想严乃真这点道行,绝无可能与妖祖本人牵扯上什么干系。”

长孙文全答应一声,略感宽心。众人在密室中行了一周,并未发现有何异样。祝文长命众人分散,沿室内山壁仔细察看,看有无暗门机括等物。众人仔细摸索,寻了数遍仍然一无所得。这石室除了那中心紫色柱子外,竟然空无一物。

众人心中失落,都掩不住一丝失望之色,祝文长以手抚额,试图记起严乃真卷宗之中有何记载可以帮众人找到门户,却也毫无头绪。文峰重又回到石室正中,将手中青煞斧立起,朝那柱子上重重一放,大声道:“真他奶奶的晦气!”说巧不巧,斧柄正好砸在柱顶的凹槽之中。文峰只感斧头一沉,那凹槽居然向下陷了数分,并发出“喀拉”微响。

祝文长听到这响起,猛地抬头,一闪身,来到文峰身旁,急道:“别动!”

文峰也知有异,手握斧柄,凝立不动。众人都握住各自法宝,凝神危立,紧紧盯着那柱子。

那紫柱响动数下,便无声息,众人又等片刻,却是一无异状。祝文长绕柱走了两圈,似忽地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左三右二左一右三,左三右二左一右三!”

文峰压着那凹槽,见久无动静,又听祝文长喃喃自语,莫名其妙,便没好气地道:“什么不三不四,左左右右的,祝师兄你找乐子时也爱玩儿这等古怪的姿势么?”

祝文长不去理他,做了个让众人退开的手势。叶澜与诸太虚弟子退向两旁。只见祝文长伸臂抱住紫柱,用力向左一拧,那柱子竟然缓缓转动。祝文长喜色满面,大声道:“果然如此,左三右二左一右三!”说着,将那柱子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再左转一圈,右转三圈。那柱子中忽然发出咔咔声响,良久不绝,而后,紫柱向旁移开五尺,众人见脚下现出一道阶梯,斜斜而下。

文峰与罗文琪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喜悦之色。罗文琪驭雪玉幻冰镯在身前,缓步沿阶而下。文峰将青煞斧拿起,大步踏出,赶到了罗文琪之前。余人高举火把,紧跟在二人之后。

那阶梯甚长,经过四个转折,向下足有四五百级阶梯,众人面前终于现出一座石门。

“有人在家吗?” 文峰抓起门环,用力敲击两下,大声叫道。

罗文琪白了他一眼,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门应手而开,现出一户厅室。这厅室并不甚大,但石榻、石桌、石椅等物般般齐备。墙壁两侧各摆有石制书柜,柜上堆有书册,早已朽坏不堪。

一众太虚弟子见到这般情景,脸上均现出异样神色。叶澜不明所以,问身边的长孙文全道:“怎么,这屋子有什么不对么?”

长孙文全面带感伤,轻声道:“也没什么,只是这石室的布置,与我等太虚弟子所居卧室一般无二。严乃真不容于师门,在这化外孤岛避祸,他再造之居所布置却一如其旧。足见他心怀太虚,不曾望本,哎,可惜,可叹!”

文峰道:“这有什么奇怪,严乃真自小长于太虚,别说他只是入了魔道,就算是入巫、入妖、入畜生,一个人自小养成的习惯,只怕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说着走到左侧书柜,伸手一拂,将第三格中的残破书页扫到一旁,在柜上略一摸索,便用力按出。

祝文长也已行到右侧书柜旁,同时在书柜栅格中一按。两座书柜同时向旁移开,现出柜后隐藏门户。只见两座石门一模一样,门上各有一太极图案,使这普普通通的一间石室平添一份神秘莫测之感。

叶澜见两人熟门熟路,如同进了自己家一般,心知门后便是严乃真藏宝之地。如此容易便找到宝藏,他心中反觉无趣。

祝文长与文峰二人并未推门而入,各自转身后退。文峰环视众人一眼,对祝文长道:“你我各带一队吧。”

众人闻言,面上都掠过一丝忧惧之色,却无人有何异议,显是早已料到会如此。叶澜不知何故,问长孙文全道:“这两个门哪个是入口,咱们一同进去便是,为何要分成两队,若遇凶险,岂不少了照应?”

长孙文全道:“这秘道乃是依我太虚秘法所建,两座石门都是秘道入口。两门一阴一阳,有无相生,虚实互易,奥妙无穷。两个入口之后,只有一个是宝藏。两门都是翻转石门,推门而人必进入其中。两门必须同时推动,方能开启。两门之后,皆有法阵机关等物,凶险颇多,寻宝之人进入其中,却必然要分兵两路,不能合力对敌。这正是此阵的妙处之一。”

两人说话之时,祝文长已将诸人分成两队。他与罗文琪等人为一队,长孙文全与文峰皆是掌门一脉,自然分做一队。祝文长念在叶澜是外人,不好对他下令,便问他道:“叶兄弟,你愿随哪队去?”

叶澜正与长孙文全说话,便道:“我与长孙兄一起便是。”

祝文长略一点头,正要回身真走向石门,忽地想起一事。对罗文琪道:“罗师妹,你也随文师弟一起去吧。”

罗文琪不解其意,微微一怔。文峰心思转得却快,他知祝文长本念在罗文琪有伤,让他跟在身边也好照应。如今叶澜却随长孙文全跟着自己一队,洞中有何妖魔精怪,人所难知,叶澜这小子虽说境界不高,但却颇为古怪,能通灵兽之言,也不知是否别的什么异术。与叶澜做一处,好歹多了些许保障。祝文长顾念罗文琪安危,这些许细微差别他也放在心上,因此要把她与叶澜分在一队之中。文峰想到此处,心下暗笑:“祝文长这小白脸,倒是懂得怜香惜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不定这两人已然有了一腿……”

罗文琪听了祝文长吩咐,却未移步,似要听他解释原由。祝文长踌躇不答,文峰心道:“老子来给你解围。”对罗文琪道:“罗师妹你快随我来,我们手中没有仙器,进洞之后,若是打起架来举不得火把,有你那玉镯子照着,好歹也亮堂些。”

普通法宝在真元驭使之下,也些微有些光亮,但罗文琪心觉文峰此言也有道理,且莫文瑶、范文翠等几个女弟子都与文峰做一路。罗文琪与诸女身属同门一脉,她修为虽比一众师姐高得多,毕竟年龄小,自幼在诸女照料看顾下长大,心中对她们颇多依赖,深愿与诸女一路,便点头道:“也好。”说罢走到了莫文瑶身边。

祝文长目视罗文琪走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罗文琪却已挽着莫文瑶的胳膊,嘻笑低语。

文峰看在眼里,心道:“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祝文长这小子只怕要失望了。人间青楼无算,何处不能风流?可你偏偏要对同门下手,太虚门中暗自喜欢你的傻丫头也不知有多少,可你又偏偏看中了罗丫头。什么情啊爱啊的,自以为多情,呸!其实还不是看罗丫头长得漂亮?哼,你自去用情,自去伤心,都是活该!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自命倜傥,伤人伤己,祸害人心的小白脸!”

祝文长朝文峰一拱手道:“文师弟,诸事小心!”文峰也拱一拱手,暗道:“放心,老子会照顾好你的心上人……”

两人同时转身推向石门。两门同时翻转,两人身影一起消失不见。众人分别尾随其后,纷纷进入石门。叶澜跟在长孙文全之后穿门而过。门后颇为宽敞,众人眼前又现出一条通道,也很是宽阔,火光不能及远,那通道极长,一眼望去,黑沉沉的,阴森恐怖,似有未知巨兽,潜伏于黑暗之中。

前方不知有何凶险,而这布阵之人不但修为已近混沌境,且不知修习了多少魔功邪法,文峰虽然悍勇,却也不敢冒然飞入黑暗之中,枉自送了性命。他运足功力,凝神细听,远处极是安静,一无声响。他心下略定,举起火把,当先缓步而行。

行了一段,前方现出一道拱门。门柱上雕有花纹,手法并不精巧,颇显粗陋。文峰见状,笑道:“严师伯倒是费了不少力气,用得却还是咱太虚门的老法子。”

罗文琪道:“不可大意,我且先试上一试。”说着,雪玉幻冰镯自她身前飞起,缓缓从拱门中飞过,又慢慢飞了回来。

罗文琪见状,点了点头,说道:“大家慢慢飞过去,万万不可碰到地面和拱门。”

正欲飞起,文峰却将手一摆,说道:“不急,来,叶兄弟,我让你瞧个新鲜。”说着,一斧从石壁上劈下小小一块石头,朝拱门丢了过去。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一节 沙奔石走固金汤

石头弗一落地,便听“嚓”地一声响,似宝剑出鞘之声,众人只觉寒光闪动,只一瞬之间,那拱门之内以及拱门前后两丈之间已成剑林一般,上下左右,密密麻麻地尽被剑锋挤满,剑尖与剑尖之间,相距不过数寸,一眼瞧去,也不知有几千几百只剑从山壁之中弹了出来。

那石头落在地上,尚未弹起滚动,便被数剑穿石而过,爆起数点火星,将那石块定在地上。石块虽小,经数剑对穿却未碎裂,足见剑锋之利。

叶澜见此情形,惊得双目圆睁,咋舌不已。他上前数步,细看剑锋,见其上青光隐隐,显不是凡铁所铸。他知这剑阵用剑如此之多,绝无可能皆用法宝仙剑,看样子,这些剑当是凡铁混合铁精所铸。这些剑刃虽非法宝,可拿到凡间武林之中,也已是宝剑之属。叶澜自知,自己若贸然踏入这拱门之中,这些剑弹出如此迅速,自己又无宝衣护身,若以法宝格档也不能在这一瞬之间斩断这许多来剑,那是必然无法躲过,定会给这剑林扎成刺猬,思之不寒而栗。

“文师兄就是喜欢多事。老老实实飞过去岂不省了许多麻烦?” 罗文琪白了文峰一眼,伸手一指,那雪玉幻冰镯缓缓前行,自剑林缝隙中横穿而过。

叶澜只觉周遭陡然间奇寒彻骨,见那玉镯所过之处,一片白霜自剑尖泛起,转眼遍及剑身。剑林显已尽被数冻住。

“一起动手!”文峰一声长笑,青煞斧脱手飞出。众人也都将各自法宝击向剑林。叶澜也将手中那名为凌云扇的玉扇顺势击了出去。

些许铁精所铸凡剑,自是经不住众人的精妙法宝,更何况这些剑让雪玉幻冰镯冻住,变得奇脆无比。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宝光闪动一阵,待众人收回法宝,地上已尽是寸寸剑锋残片。

文峰一马当先,纵身从拱门中飞过,不忘回头对林文雍道:“铁精炼制不易,将这些残剑收了,回南化买与商会,倒可以换几千两金子使用。”

“多谢文师兄!” 林文雍脸现喜色,待众人一一飞过拱门,便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只大铁盒放在地上,打开盒盖,双掌运劲,地上剑刃残片便尽数飞入了铁盒之中。

众人一路前行,其间又遇到几处机关,有渨了剧毒的箭阵,有布满毒刺的罗网,都被众人预先识破,一一毁去。

又行一阵,通道陡然开阔,现出一个小小广场。场中与洞顶之上高低起伏,尽是嶙峋怪石,似一头头怪兽伏于场中,张牙舞爪,极是狰狞。

文峰见到这许多怪石,面色忽转凝重,后退一步,对长孙文全道:“文全,我对这‘幻土龙石阵’不太熟悉,你精通阵法方位,前方带路。”

长孙文全肃然向前,绕着怪石来回端详,口中不停地低声念道:“踏元龙,走神阳,转灵无位……”如此这般,掐指盘算良久,转身对众人道:“诸位跟在我身后,记住自己前方之人落脚方位,落脚时仔细些,切不可踏错。”

叶澜见他说得郑重,便随众人一同点头答应,长孙文全吸一口气,迈步向前方踏出,落地之时下脚极重,在地面沙土之上留下一个深深脚印。

长孙文全一路踏去,落脚尽在林立怪石之间。文峰紧随其后,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叶澜见长孙文全左右跳跃几下,转眼消失不见,他心下一惊,暗想:“这石阵也不甚大,怎地左转右转几下人便不见了?”他此时方知这石阵奥妙,方寸之中,另有乾坤,不由收了小觑之心,不敢怠慢,跟在林文雍之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踏出。

林文雍身材矮胖,今日着一件墨绿外袍,一蹦一跳间,袍袖带风,向外鼓起。叶澜看他这副体态,不知如何,忽然想到了草间蛤蟆,不由噗地笑出声来。

叶澜一笑之间,便觉不好,忙“哎哟”一声低头察看,天幸落脚时不曾差了方位。林文雍听到身后呼叫,自然而然地回头去看。叶澜见他回头,叫道:“当心!”

林文雍惊觉不妙,猛地回过头来,身子一偏,落在一座巨石之旁。

叶澜只觉大地震动,见林文雍身旁那巨石陡然升高,化作巨大龙爪,朝他当头抓下!

林文雍大惊,匆忙间执铁杖一挡,躲过了头骨碎裂之祸,脚下沙土却经不住这股大力,“扑”地一声下陷尺许,直没直膝。那龙爪一击不中,改下击为横扫,林文雍勉力挡住,却被击得直飞了出去。

“该死!”文峰咒骂一声,闪身拦住林文雍去路,抓住他后领,一提一放,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那龙爪击飞了林文雍,却不再追击,就地一顿,支起了身子。叶澜仰头看去,见是一条黄龙,龙须曳地,犄角刺天,睁着一双无神龙睛,朝叶澜瞟了一眼,便张开大口,当头咬下。

叶澜见这黄龙也不甚大,比小青的身躯还小着一些,而且土里土气,威猛精神处不及小青远甚。叶澜和小青是不打不相识,结交后一人一龙更是经常切磋道法,他真龙也曾斗过,如何会怕这头假的石龙?当下更不惊慌,两指斜挥,凌云扇化作一道白光,刺入了龙口之中。

谁知凌云扇刺入龙口,未遇丝毫阻碍,直穿而过,如入无物。那龙口仍是直咬而下,击中叶澜,化作一团黄色土雾弥散开去。

叶澜眼中土雾弥漫,一时睁不开眼,无法视物,忽觉身侧狂风突起,一物朝自己腰间袭来,力道极是猛恶。

叶澜大惊,此时凌云扇已然击出,不及收回,无奈之下,运足真元,双掌猛推而出,同时极力睁开眼来。见向自己击来之物正是那只龙爪,掌力与龙爪将触未触之及,一道青光闪过,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龙爪碎裂,落石如雨。

石雨击在叶澜掌力之上,震得他双掌连连颤动,叶澜定睛看那青光,却是文峰的青煞斧。

文峰穿过石雨,向众人吼道:“都聚在我身旁,大家一块冲出去!”说着,将青煞斧舞作一团青光,东奔西突,将众人聚在一处。

罗文琪手掌平托,喝声:“起!”雪玉幻冰镯从她掌中飞起,升至半空,洒下一个数丈方圆的光圈,将众人罩在其中。数只石龙撞在光圈之上,小些的便直接被冻住,大一些得,行动也立时迟缓许多,叶澜与众人法宝趁势而出,将这些石龙击得粉碎。

长孙文全运起一支判官笔法宝,横扫直击,舞得虎虎有声,只听他朗声说道:“诸位听好,这幻土龙石阵亦真亦幻,虚实互易,变化无穷。龙首龙身未必是虚,龙爪也未必是实,大家小心应对。”

诸人从他之言,出手时皆留有余地,以免法宝击虚之后无余力防身。文峰的青煞斧威力绝伦,众人又有雪玉幻冰镯化出的光圈守护,只攻不守,不一会儿便稳住了阵脚。

长孙文全见状,便不再运法宝攻击,将那判官笔召回,也不收入体内,顺势往腰间一插,目视阵法运转,双手指尖连连掐动,口中念念有词,计算阵法方位,以求出阵之法。

默算片刻,只见他眼神一亮,喜容满脸,叫道:“在这里了!”身子向左侧飘出。

众人护在他身旁,随他左右转折,走出数十步,忽地身周压力一轻,已踏在了平地之上,身前又是一条黑沉沉甬道,那些石龙兀自翻滚不休攻向众人,长孙文全却不抵挡,伸手在洞壁之上摸索,忽地用力一按,咔的一声轻响,众石龙应声而止,又化为一堆了无生气的石像。

文峰见众人并无损伤,长舒了一口气,骂道:“真他娘的晦气!”

长孙文全笑道:“晦气?依我看,咱们却是大大地走运呢。”

文峰疑道:“此话怎讲?”

长孙文全道:“这幻土龙石阵的威力可大可小,全凭布阵者本身功力而定。我虽略知此阵奥妙,但严乃真身为元婴境高手,所布阵法又岂是我等可以对付的?这一层关系,文师兄可想到了?”

文峰恍然道:“说得也是,这倒有些希奇……”

罗文琪道:“这有什么希奇,文师兄你平日只精研功法神通,于我太虚的诸般精妙阵法所知不多。这阵法需布阵者的法力加持方能运转,严乃真身死已久,他留在这阵中的法力在这两万余年间几已消散歹尽,这阵法今日的威力只怕还不到原来的一成。要不然,咱们今日都已死在本门师传法阵之下了。”

文峰吁地一声,伸袖拭了拭额头冷汗,叹道:“我在天虚峰之时,常见老头子与诸长老一起,花费无数心力,在太虚山之中布了无数法阵。我只当老头子是吃饱了没事干,却原来这些阵法竟有如此威力。等我回山之后,一定要向老头子多请教请教这些劳什子的阵法。”

罗文琪面带微笑,指着长孙文全说道:“你要学阵法,也不需去麻烦掌门师伯,依我看,单是长孙师兄胸中所学便够你好好请教一阵呢。”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二节 飞剑纵横斩天罡

长孙文全听罗文琪如此调笑,连连摆手道:“我这点微末道行,哪能教得了文师兄什么!”

罗文琪笑道:“不是不能,是不敢吧?话说回来,这太虚门中,只怕也只有掌门师伯才能让咱们文大师兄乖乖听话。”

莫文瑶也嫣然道:“话是不得不听,乖乖听却不尽然,要不然,腿又怎会被打断?”

众人虽误触大阵,耗费一翻工夫,所幸无人受伤,心中都颇觉喜慰。谈谈说说间,又行一程,文峰蓦地止住脚步,凝神倾听。众人见状,也都竖起耳朵,却一无所察。

罗文琪眉头一蹙,脸显疑惑之色。众人放慢脚步,又行片刻,叶澜也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异响,这声响极低,如鸟嘶,如虫鸣,如野兽泣血呜咽。叶澜心中打了个突,握着凌云扇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又经数个转折,行了里许,那声音渐渐清晰,如凄风尖啸,似长夜鬼哭,此起彼伏,凄厉无比。

众人面面相觑,见旁人脸上都有惊惧之色。罗文琪眼中疑惑之意却远远多于恐惧,皱眉道:“奇怪,这秘道与世隔绝,已有两万余年,阵中若本有生灵守护,也早应死绝了。这叫声却是何物所发?”

长孙文全面色惨然,与文峰对视一眼,同声道:“元灵魔魑!”

“鬼啊!”范文翠惊呼一声,躲到了莫文瑶身后,莫文瑶也颤声道:“怎会……怎会有这种鬼东西!”

叶澜见到众人惊怖之状,甚是不解,问道:“鬼有什么可怕?”

世间凡有灵之物,死后真灵离体,皆化为鬼。鬼魂已无实体,凡人、修士皆不能见其形象。但修士施以 “显影术”,便可使鬼魂显形。

显影术乃是皮毛小道,连叶冰也会,曾用来吓唬过兄妹二人年纪更小的表妹叶雪、叶宣。甚至俗世一些江湖术士,也会施此法术,以之欺骗愚夫愚妇,诈取钱财,好歹算个糊口的营生。

人死之后,真灵离体,只略一停顿,便会“嗖”地一下消失不见,似被冥冥之中某种未知大力吸去。而后,不知会过多久,也不知在世间何地,鬼魂又凭空出现,不言不语,木然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不知去往何处。

传闻世间无法宝道术可伤及鬼魂,也从未有过鬼魂害人之事。凡人见之难免惊惧欲死,但修士自然不去怕它。因此,他见诸人如此怕鬼,不免大是疑惑。

长孙文全见叶澜相问,摇头苦笑道:“此鬼非彼鬼,这元灵魔魑非人非鬼,半人半鬼,却是能要人性命的阴毒邪物!”

众人又经两处转折,那鬼叫之声愈发凄厉,长孙文全方欲再说,话声却被这鬼哭之声打断。罗文琪将雪玉幻冰镯驭在前方,清冷毫光之下,只见前方大大小小分出十余个岔道。这些岔道有的甚浅,一眼便能看到岔道尽处的小小石室,有的岔道之内却还有转折,不知通向何方。

众人心知甬道已至尽头,诸般宝物就在这些岔道后的石室之内。诸人即觉振奋,又感紧张,定睛看那些岔道,竟见岔道两侧石壁之上似有物蠕蠕而动。

诸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都向后退了数步。只见那些蠕动之物正从石壁束缚中挣脱出来,石屑纷落之后,现出一个个人形。这些人身上肌肉早已干枯朽坏,色做深黑,腐肉之下,森森白骨若隐若现,望之极是可怖。那鬼哭之声正是从这些怪物口中发出。

叶澜从未见到如此可怖怪物,只感头皮发麻。此时挣脱石壁落在地上的魔魑只不过十余只,另有数十魔魑尚被囚在石壁之中。文峰见机不可失,青煞斧直劈而出,叫道:“速速动手!”

众魔魑见到众人,闻到血肉气息,便不再嚎哭,直朝众人扑来,声势极是猛恶。当头一只魔魑见青煞斧当头击下,竟然知道躲闪,身形一挪,让了开去。文峰人随斧上,左拳击出,拳力沉雄,正中那魔魑头颅。只听“喀拉”一声闷响,那魔魑颈骨断折,一颗黑白相间的脑袋耷拉下去,直贴到后背之上。

那魔魑受此重创,身形竟不稍停,张开双臂,亮出森森利爪,朝文峰当胸插到,文峰右掌回勾,青煞斧去而复回,自那魔魑尾骨上旋,青光闪动处,已将它劈成两片。这两片身躯兀自不倒,文峰握住斧柄,侧过刃锋,猛力拍出,腐肉飞溅处,地上仅余下两堆碎骨。

众魔魑见同伴瞬息毙命,齐向文峰扑来。文峰怡然不惧,跨步而前。尚未冲入阵中,数道毫光从他身侧越过,玉镯、折扇、判官笔、铁杖、仙剑等法宝交相辉映,朝众魔魑猛击过去。

十数件法宝齐出,威力自是惊人。众魔魑抵受不住,纷纷退入岔道。文峰杀得兴起,如何肯让众魔魑逃走?趁势追上,大声呼喝,奋力砍杀。

罗文琪见岔道众多,怕众诸人力分而弱,本欲聚在一处,再做计较。却见文峰已然杀入,阻拦已自不及,不由叹了一口气。这时她面前又有两魔魑脱出山壁向众人扑来,罗文琪玉掌翻处,岔道中忽地毫光映目,雪色漫天,雪玉幻冰镯轻轻巧巧地翩飞而前,击向左方魔魑,那玉镯去势毫无迅疾之态,亦略无半分杀气。

那魔魑见小小一件玉镯向自己击来,微微一怔,继而手爪一挥,将玉镯掠开,雪玉幻冰镯经它一掠,去势转疾,向右方那魔魑飞去。右方那魔魑亦是随手一挥,将玉镯击向山壁。玉镯在山壁上一弹而回,复撞向左方那魔魑,那魔魑甚感不耐,挥爪去抓,手爪却已然不听使唤。

雪玉幻冰镯在它手爪上一碰,又弹回右方,只一瞬之间,玉镯似在两魔魑之间化为一道玉线,来回弹击十余下,发出“叮叮当当”脆响,甚是悦耳动听。响声未绝,两魔魑已然碎成七八截冰柱。冰柱尚未散落地上,便见蓝影一闪,罗文琪已随文峰飞入岔道,一转身间,已然不见了踪影。

众人收回法宝,急步向前,欲跟在二人身后。谁知其余岔道中的魔魑压力一轻,纷纷冲出向众人扑来。众人无法,只得奋力抵挡。

众人念在叶澜非太虚门人,一直让他站在最后,不让他犯险,是以并无魔魑冲至他身前。此时叶澜见众人斗得激烈,便环视众人,要看谁抵挡吃力,也好上前相帮。

只见长孙文全运开判官笔,点、崩、砸、扫,与一个魔魑斗得难分难解,一时虽不易取胜,却无败相。又见范文翠使一把水绿仙剑,剑势飘忽灵动,难以捉摸,虽在这洞内方寸之地,仙剑却似真似幻,出没无常,叶澜只看了几眼,便觉眼花缭乱,不但看不清她的剑路,亦识不出这剑法的妙处。不由咋舌暗道:“名门大派果然不同寻常,这难道便是他们所说的‘赢天剑法’?这剑法我虽看不明白,但其精妙处实非我家‘回风拂风剑’之可比……”

一个念头尚未转过,剑光闪动处,与范文翠交手的那魔魑已被斩成数截,范文翠剑势一转,复又加入战团。叶澜想起这范文翠方才听到鬼哭之时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了莫文瑶身后,一幅文文弱弱的模样,此时却以神妙剑法斩杀魔魑,举重若轻,不由对她另眼相看。忽地眉头一皱,心下大疑:“不对!这范文翠明明修为连我都不如,怎地长孙文全招架为难的魔物,她却能轻易对付?便算是他太虚门剑法精妙,可长孙文全用的也是太虚道法啊……,是了,定是这些魔物看起来虽无差别,修为却也有高下之分。便如我和父亲长得也差不多,修为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哎,连这都想不到,蠢材,蠢材!”

他顾不得胡思乱想,又去看林文雍,只见他将钢杖舞成一团乌光,被三个魔魑围住,左支右绌间,居然勉力抵敌得住。只是在三个身形细长的魔魑扑击之下,身材短胖的他来回跳跃闪避,绿影飘动间,身形虽然灵活,却也甚显尴尬窘迫。叶澜看在眼里,只觉三只魔魑变成了三条黑蛇,在扑击一只闪转腾挪的青蛙……

范文翠见林文雍形势吃紧,便仗剑而前,替他解围。叶澜知林文雍一时无虞,又去看莫文瑶。却见莫文瑶飞在半空,秀发几已触及山壁顶端。只见她面色肃穆,美目圆睁,双手合抱,置于螓首之侧,手中有一纤细瓷瓶,长有尺许,粗不过数寸,瓶底向天,瓶口正对着一只魔魑。

那魔魑脚已离地,手舞足蹈,似在奋力挣扎,身子却如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流卷住,不由自主地向那瓷瓶飞去。猛见莫文瑶将瓶身一抖,只听得“嗖”地一声,叶澜只觉眼中一花,那魔魑已被吸入瓶中,实不知那魔魑如此庞大的身躯是如何穿过那只两指粗细瓶口的。

叶澜正自纳罕,又见莫文瑶将瓶口一转,对准了另一头魔魑,那魔魑出其不意,身子也向瓶口飞去,但只离地数尺,身形便自凝住,只见那魔魑也不挣扎,双掌力推,身子居然下沉尺许,似有脱身之势,显然这只魔魑功力比刚才那只强得多,莫文瑶口中念念有辞,手中瓷瓶左右晃动,那魔魑的身子却距瓶口越来越远。

莫文瑶眉头一蹙,忽地将瓶口移开,那魔魑身周怪力忽消,身子一个踉跄,向后便倒。尚未稳住身形,便见莫文瑶从天而降,双手握住瓷瓶颈部,侧身蓄势,双臂圆抡,朝那魔魑当头砸下!

只听“咔咔”几声脆响,有似鸡蛋碎裂之声,那魔魑受此重击,扑翻在地,挣扎着仍欲爬起,却被莫文瑶拿着瓶子一顿猛砸,如拍蝇鼠,似砸蟑螂,不一会儿,一个骨肉支离的身躯便被砸得支离破碎,散在当地。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三节 玉扇回风施拳掌

叶澜见莫文瑶将宝瓶这般用法,直惊得目瞪口呆,不由伸手摸了摸脑袋,又顺势擦了擦额角冷汗,再看莫文瑶时,眼中尽是异样神色。

正自出神,心中忽地生出警兆,一念方起未起之时,手中凌云扇已然向身侧击出。

“崩”地一声闷响,叶澜只感真元剧震,手臂酸麻,转眼看时,见一魔魑右臂前伸,正与凌云扇相抗。这魔魑法力也不甚强,在凌云扇一击之下,手掌已然粉碎。

那魔魑见抵挡不住,手臂略一回缩,臂骨蓦地爆开,化作一团黑气将凌云扇裹在其中。叶澜只觉手中阻力大增,凌云扇再难寸进。他本是仓促出手,未曾运足功力,此时遇到阻碍,微一凝神,提起真元陡然加力,凌云扇光华一闪,穿过黑雾,刺入那魔魑胸膛。叶澜顺势一挑,凌云扇一个转折,从那魔魑颈中穿出,回到了手中,那魔魑的一颗头颅却已被凌云扇顶飞出去,在洞顶一撞,落回地上摔得粉碎。

叶澜未料到得手竟如此容易,信心备增,抽身再上。此时破壁而出的魔魑越聚越多,众人各自为战,不能聚集,情势颇见紧迫。叶澜已顾不得要去帮哪个太虚弟子,只凝神与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一头魔魑交战。

那魔魑见凌云扇击到面前,却不躲闪,亦伸掌推出,叶澜心中一喜,想你便将手臂化为黑雾,我也不惧。谁知那魔魑掌中黑光一现,居然祭出一柄剑来,那剑似为晶钢所铸,望来隐隐生光,剑身之上却有丝丝黑气缭绕,瞧来甚是诡异。

叶澜未料到这魔魑也能使法宝,惊慌之下,变招已然不及,凌云扇与那剑一撞,叶澜只觉周身经络大震,凌云扇倒飞而回,他经不住这股大力,倒退数步,直碰到身后山壁方才停下。

那魔魑得理不饶人,晶光夹着黑气当头劈下,叶澜不敢硬接,侧步滑开,那魔魑变招却甚是呆滞,收势不住,仙剑直击到山壁之上。

山壁受这一击,轰隆一声炸出一个大洞,剑势兀自不止,剑锋深入石中,直没至柄。石屑纷飞中,叶澜趁势而上,凌云扇直击那魔魑头颅。那魔魑侧头避过,叶澜扇中夹掌,猝然攻至,掌力极是雄浑。那魔魑无可闪避,伸爪抵挡。叶澜方才以硬碰硬,吃了点儿小亏,知道真元不及此怪深厚,不敢硬接,倏地变招,侧过掌缘,斜斩而下。那魔魑却已运仙剑挣脱了山壁束缚,直刺叶澜后背,叶澜更不回身,凌云扇斜飞而回,将仙剑撩开,同时避过了那魔魑一记爪记,猱身又上,与这魔魑斗在一处。

转瞬之间,叶澜与那魔魑快斗十余合,竟是不分上下。他一生长于海外,极少与人争斗,平生最激烈之战当数当日与小青初见之时,只是叶澜与小青当时只是少年气盛,小孩子打架,虽是各尽其能,却是谁也没当真起了杀心。此时与这魔魑相斗,情势与之前又自不同,这魔魑半人半鬼,情状可怖,出手残忍狠毒,招招都是致命杀招。叶澜可说是从未经过这般恶斗,初时心下便有些胆怯,不免束手缚脚。

待得十余招一过,叶澜见自己竟与这魔魑斗个不相上下,胆怯之心渐去,出手愈加挥洒自如。他见那魔魑虽能运使法宝,却只会横扫直击,劈刺斩戳,出手间全无章法,似是全凭本能行事,只是它修为不低,每次出招威力都不可小视。

叶澜心下暗笑,忖道:“这怪物出手全无套路可言,比之前几日我遇到的那些盗匪小妖还要不如,且让你尝尝我‘回风拂柳剑’的滋味!”

当下以扇作剑,凌云扇当空数变,扇如柳枝飞散,似花叶飘零,一招“柳泣花啼”当空罩下,那魔魑举剑抵挡,叶澜不待招式用老,又使招“落叶知秋”凌云扇左闪右飞,飘忽不定。

那魔魑眼睛早已干瘪,发着隐隐紫光,却仍能视物,左右张望,欲看清凌云扇来路,当下只余守护之力,早已无暇驭剑去攻叶澜。

叶澜好整以暇,将“回风拂柳剑”一招招使出。柳叶岛家传功法甚多,并不止局限于剑法,其余刀法、杖法、笔法等均有所传。三叔叶长华平日里便使一柄铁扇,辅以一套“三十六路伏魔铁扇功”,威力亦自不俗。只是叶澜自幼使剑,并未用过别般兵器,少年人修行,重在扎好根基,首在积聚真元,提升境界,招式功法只是其次。是以叶澜只习了家传剑法,于其它兵器招式,并未涉猎。

前几日无名荒岛一役,他诛杀了那匪首苍凌云,从他手中得了这柄玉扇,他也不知这玉扇原本名字,便称其为凌云扇,继而将这玉扇炼化,收入了气海之中。此时以凌云扇对敌魔魑,不得不以剑法为基,使来颇有滞涩,剑法以刺、削、斩、抹为主,使扇却以挥、劈、砸、撩为重。叶澜以扇为剑,有些招式使动起来便有些不甚灵便。即使如此,那魔魑却已抵受不住,不数合便连中三下,行动间迅猛便大不如前,又斗数合,叶澜觑得真切,使一招“飘风式”,凌云扇自那魔魑左肩斜斜划下,直切至右肋,将那怪剖作两半。

叶澜将凌云扇在指尖旋转两下,微微一顿,复向一头刚脱出山壁的魔魑击去,那怪竟不抵挡,手指向叶澜一点,指风破空,竟有厉风呼啸之声。

叶澜两战连胜,不免生出轻敌之念,见指力击来,也不躲闪,右拳挥出,拳力直往那股指力迎去。此时长孙文全已自获胜,正在他身侧,见这情形,叫一声:“使不得!”伸手疾拉,只听“嘭”地一声大响,叶澜只觉背后巨震,有无数碎石砸在背上,接着被护体真元弹开,虽未受伤,却也甚是疼痛。

回头看时,见身后现出一个小洞,径只数寸,却直有三四尺深浅。叶澜见状,心中打了个突,才知这魔魑修为高深若此,瞧这一指之力,自己若是以拳力硬接,便算不命丧当场,这一条手臂也必然粉碎。

那魔魑一指点出,左掌随手一挥将凌云扇击偏,叶澜微一定神,伸手一招,将扇子握在手中。长孙文全见叶澜无恙,松一口气,说道:“一起上!”当先从左侧攻上,叶澜人随扇走,攻向那魔魑右侧。那魔魑并无法宝,单凭两只黑漆漆的手爪,与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叶澜见这魔魑厉害,与方才两头魔魑大是不同,便也不敢怠慢,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运足法力向它猛攻过去。那魔魑出手也不甚快,但指掌间势挟风雷,每一招出手力道都大得异乎寻常。它单凭拳掌之力,以硬碰硬,与两件法宝硬撼,竟似丝毫不感吃力。而凌云扇每次与它法力相撞,叶澜都会感到一阵气血翻腾。

叶澜与那魔魑硬撼几记,渐感不支,心知再如此硬拼,片刻之后便会重伤呕血,便不敢再行逞强,手中法诀变幻,将凌云扇舞得如穿花蝴蝶一般,尽在那魔魑身周游走,寻暇抵隙,攻其要害。

那魔魑见叶澜不再硬拼,便只随手花解凌云扇的攻势。如此一来,长孙文全立感压力陡增。他法力只与叶澜相当,而这魔魑单凭自身法力竟与两件法宝对拼而占据上风,境界当在逍遥境以上。长孙文全仗着判官笔法宝神妙,太虚门道法精奇,与叶澜合力,本也勉力支持得住,可叶澜忽改游斗,长孙文全便感不支,一时只余抵御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将判官笔舞成一团乌光,护在身前,且战且退。

长孙文全一退,叶澜身不由己,也跟着他向后退去,此时两人与那魔魑方位逆转,那魔魑步步紧逼,将两人逼入左方一个岔道之中。幸喜这岔道中已无别个魔魑,两人转过三个弯,退出数十丈,依然无法摆脱那魔魑的纠缠。叶澜心下只是叫苦,心想如此下去,两人终究斗不过这怪物,非双双死在它手下不可。彷徨无计之下,转眼去看长孙文全,只见他双嘴紧抿,一只判官笔舞得东流西散,笔法已有散乱之象。

又斗数合,那魔魑掌拂凌云扇,指击判官笔,一转首间,双目中迸出两道紫光,向叶澜电射而至。

叶澜见状大惊,躲闪已然不及,此时凌云扇恰好飞回手中,他拇指一分,将凌云扇张开 护住了头脸。那两道紫光击在扇面之上,发出“嗤嗤”声响。叶澜只感扇面颤动,便使足了力气,奋力回扇。

蓦地里狂风大作,刮得叶澜也站立不稳,再看那魔魑时,只见它双目已被反弹而回的紫光击碎,眼珠化为紫色浆液,沿黑色面颊缓缓流下,望之诡异绝伦。

长孙文全出其不意,被叶澜扇风带到,重重地摔在了洞壁之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那魔魑盲了双目,双爪乱抓乱舞,法力到处,洞壁之上尽是条条爪痕。长孙文全顾不得伤势,飘身来到叶澜身侧,叫道:“再扇!”

叶澜闻言,不及细想,双手持住扇柄,猛往那魔魑扇了过去。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四节 素衣染血心激昂

狂风又起,地上沙石受风力牵引,似箭离弦,打在山壁之上,不绝发出“啪啪”之声,犹如下了一阵疾雨。那魔魑受这狂风一激,稳不住身形,双手不再狂抓乱舞,转而护住头脸。

长孙文全早已窥伺在旁,判官笔电射而出,正中那魔魑胸口。那魔魑受了这一击,再也抵不住狂风呼啸之力,被击得直飞出去,钉在了山壁之上。

那魔魑兀自不死,伸手去拔判官笔,猛然间光华一闪,一颗脑袋已被凌云扇击得粉碎。

长孙文全伸手一勾,将判官笔召回,那魔魑掉下地来,散成一堆碎骨。叶澜见这怪物方才还骨肉强韧,法宝难伤,如今却一摔即碎,心中纳闷。他却不知,这是那魔魑的元灵消散之故。正欲转身走出岔道,忽见长孙文全掐动法诀,沉声念咒道:“阴阳本一,元灵显影!”

叶澜见他忽地施出“显影术”,不知是何原故。却见那堆碎骨之上现出一个人形。那人周身发出淡淡白光,身子似真似幻,隐隐透明,着长衫,戴一顶书生帽,五官甚是清晰,却是一幅儒生模样。

那儒生看着地上碎骨,满脸悲愤苦痛之情,以手抚面,似在哀哭,继而放下手来,慢慢露出了笑容,又拱起双手,朝叶澜与长孙文全深深一揖,嘴唇翕动,似在说些什么,却是一无声响。

叶澜上前一步,皱眉道:“你说什么?”那儒生却不再说话,面相转为平静庄严,似有所待。叶澜欲要再问,那人却嗖地一下,消失不见,似被冥冥中某种怪力忽然吸走了一般。

这场景叶澜不知见过多少回。他知世间有灵之物,死时元灵离体,皆是这般景象,若非有修士施以“显影术”,这景象便不为凡人修士所见。可是,这魔魑明明凶狠残暴,元灵却如此温文,实是令叶澜难以索解。

却听长孙文全叹道:“这魔魑被困在这地底洞中,并无修士、灵兽或灵石等物供它吞噬吸纳,这两万余年间,它自身灵力几已消散殆尽,却仍能空手对付你我二人而大占上风,叶兄弟,若不是你这宝扇威力惊人,此时躺在地上的,只怕是你我二人的尸首了。”

叶澜点头称是,长孙文全又道:“这儒生一看便是正道良善之人,却在身死之后被炼成这‘元灵魔魑’,两万年来受尽神识淆乱之苦,实在可怜。看这魔魑的法力神通,这人生前只怕已至金丹大道,可惜啊可惜,严师……,哎!严乃真的手段当真太歹毒了些!”

叶澜听了长孙文全言语,才知这些叫“元灵魔魑”的怪物竟是以修士生魂炼成。听他话中之意,修士元灵被炼成魔魑之后,似乎神识尚在,却不是当真死了。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遇,实是比直接被人杀死要残酷万倍,思之不寒而栗。

两人斗那魔魑之时自顾不暇,心无旁骛,对周遭形势充耳不闻。此时得胜停手,才听到岔道外一众太虚弟子的斗法呼喝之声,两人更不迟疑,纵身飞出岔道,复又加入战团。

众人此时已被数十魔魑围住,各人聚在一处,只守不攻,兀自抵挡为难。林文雍、莫文瑶和一名叫田文昌的男弟子都已受伤。田文昌伤势尤重,左肩受了一爪,创可见骨,却仍驭使仙剑苦战不休,伤口鲜血四溅,滴滴落在莫文瑶的白衣之上,艳若片片桃花。

所幸各岔道之中并无新的魔魑涌出,众人虽然抵挡艰难,所幸无人殒命。长孙文全见状,救护同门心切,判官笔化作一团乌光,分击数敌。

几只魔魑查觉背后有敌来袭,回身抵挡,叶澜瞧得清楚,张开凌云扇,横挥而出。狂风随扇而起,避开一众太虚弟子,向这几只魔魑吹去。这几只魔魑的法力却差得远了,经扇风一吹,一个个便如滚地葫芦一般倒了满地。长孙文全不待这些魔魑爬起,判官笔顺势而上,搅出满地碎骨。

众魔魑腹背受敌,阵势微现散乱,又有数头魔魑转过身来,向叶澜与长孙文全攻去。这几头魔魑皆是硬手,两人不敢怠慢,凝神接战。

莫文瑶等人得两人相助,压力陡轻,虽仍不得不取守势,却已不再是只挨打不还手汲汲可危的险恶局面。

又斗数合,田文昌腿上又中一记,无力再战,只得坐在众人中间,运真元封住血脉。林文雍也又挨一掌,面色转为煞白,嘴角逸出血丝,铁杖自然也慢了下来。

长孙文全见莫文瑶受伤虽轻,却是面色忧急,手忙脚乱。他知道自己若再不上前相助,众人非有人丧命不可。他心下焦急,笔上加劲,奋力前冲,却无论如何冲不破面前这几只魔魑的封锁。

忽听得“啊”地一声,范文翠半截衣袖被一爪撕下,露出半条藕臂,所幸并未受伤,却已吓得花容失色。

长孙文全一脚将一只魔魑踢开,借势疾退,回头朝着中间那岔道大喊道:“文师兄,你再不回来,就等着给大伙儿收尸吧!”

叫了数声,不闻文峰回应,长孙文全大急,失神之下,顶门险些着一记重手,若非叶澜以凌云扇及时驾开,一条性命便已不在了。

叶澜平生少有这般混战,本来也难以应付,却因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凌云扇的妙用,每当抵挡不住之时,便运足真元一通猛扇。众魔魑修为弱的便会直接被扇飞,修为高强的,受这扇风一击,攻势也会大缓,叶澜便会趁势闪避,一时倒无凶险。

长孙文全又冲击数次,不得进前,远远看见林文雍一杖击空,被对方手爪扫中,带起一道血光。长孙文全大急,判管笔贴地而出,穿过十余丈距离,斜切而上,将攻向林文雍的那只魔魑一剖两半,堪堪救了他的性命。

长孙文全不待判官笔回转,闪身一让,避开一记指风,正欲出掌反击,忽觉眼前一花,只见一只森森骨爪挟着丝丝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来。长孙文全慌忙回掌抵挡,掌势尚未收回,那手爪已至面前三尺,他心中一悲:“我今日死在这里!”虽知无幸,却仍运掌如风,击向那魔魑手臂。忽觉后颈衫发微动,有一丝凉风拂过,只见那手爪由三尺而二尺,由两尺而尺半,越行越缓,到得离鼻尖半尺,终于凝住不动,继而“崩”的一声脆响,那手臂被他一掌击中,化做粒粒碎冰,散做一地。

“罗师妹,你总算回来了!” 长孙文全长吁一口气道。

罗文琪见到众人的狼狈模样,眉头微蹙,又见莫文瑶白衣染血,脚步踉跄,面色猛地一寒,更不答话,雪玉幻冰镯化做一团雪影,若隐若现,出没无端,向众魔魑击去。她法力高出同门侪辈甚多,虽是有伤在身,威力仍是非同小可,只一弹指间,拦路的数只魔魑皆被冻僵,叶澜与长孙文全扇笔齐出,刹时间冰屑纷飞,散做一团寒雾。三人脚下丝毫不缓,穿雾而过,砍瓜切菜般杀了起来。

罗文琪一经加入战团,强弱之势刹时逆转,众魔魑腹背受敌,顿时乱了阵角,只一盏茶工夫,法力稍低的魔魑便都被打碎,只余六只法力强横的魔魑,被众人逼在山壁一角,负隅顽抗。

长孙文全见胜算在握,又记挂起文峰来,问罗文琪道:“罗师妹,文师兄他……”

罗文琪正催动玉镯与一头魔魑对拼,那魔魑法力极是强悍,以掌力硬撼雪玉幻冰镯,竟逼得玉镯后退了数尺。罗文琪一时不防,被这股大力震动经络,身子微晃,退了半步,忙捏个印诀,雪玉幻冰镯受她法力激发,毫光大作,定在空中微微转动,将那魔魑的掌力尽数消解。罗文琪稳住身形,向长孙文全道:“宝物便在文师兄所处岔道之中,有厉害魔魑守护,我和文师兄联手对敌,一时无法取胜,却听到你大喊呼救,文师兄一时无法抽身,我怕你们有甚闪失,不得不撇下文师兄回到了这里。”

长孙文全闻言急道:“他一人岂不凶险,咱们速速料理了这几个,好去助他!”

众人心想不错,奋力出击,一时光华纵横,雷惊电绕,转眼间又击杀一头魔魑。忽听背后碰撞之声不绝,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嚷道:“顶不住了!顶不住了!厉害,厉害!”

众人回头看去,见文峰且战且退,被四头魔魑追着退出了岔道之外。只见他虽衣衫碎裂,浑身浴血,却仍是大声喝斗,将一柄青煞斧舞得走石飞砂,威势骇人。

叶澜、罗文琪和长孙文全见到文峰这幅惨状,不约而同转身飞回助他御敌。一众太虚弟子少了这三人之力,再也围不住那五只魔魑,五怪突围而出,分击众人,一时又成混战之势。

文峰得三人之助,精神大振,他法力又较罗文琪为高,叶澜等三人合斗两怪,文峰独斗两怪,立时稳占上风,只是急切间不能取胜。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五节 青烟紫雾污宝光

文峰以一敌二,仍占上风,叶澜、长孙文全与罗文琪三人合斗两怪却成僵持之局。这两头魔魑神通远在岔道外众魔魑之上,指掌翻飞,对凌云扇和判官笔这两件厉害法宝不闪不避,硬接硬架,倒震得两人身形摇晃,内息翻涌。叶澜又拼几记,只觉胸中隐隐发闷,不敢再直撄其锋,御凌云扇盘旋飞舞,避实就虚,寻隙攻敌。

长孙文全法力只与叶澜相仿,若非有罗文琪相助,两人早已不支。两头魔魑似是识得雪玉幻冰镯的厉害,不敢以指掌招架,只一味闪避。罗文琪手上法诀变幻,玉镯似真是幻,来去如风,踪迹难以捉摸。两怪难以闪避之时,便以掌力抵挡,虽不曾触及玉镯本体,但玉镯所发寒气却能沿掌力而上,裂骨侵肌,封冻真元。

又斗十余合,两怪体内寒气积聚,出招渐渐滞涩,力道也趋微弱,叶澜与长孙文全抵挡已不十分艰难。叶澜见有机可乘,飞身而前,将罗文琪与长孙文全挡在身后,张开扇子全力挥下。狂风大起,两怪身形一滞,玉镯与判官笔随风而上,合击左方那怪。

风势未止,凌云扇一展而收,紧随两件法宝击出,三件法宝如流星赶月,连成一线,迤逦而前。那怪身形未稳,勉力出掌,掌力却抵不住罗文琪的法力,只听“崩”的一声脆响,半截臂骨已裂成片片冰晶,却也将玉镯阻在胸前。那魔魑不待凌云扇与判官笔击到,眼中紫芒一闪,头颅忽地爆裂开来,化作一团紫雾,三人收势不及,三件法宝尽皆穿入紫雾之中,便在此时,右方那只魔魑将口一张,喷出一篷绿烟。

叶澜只觉胸中一空,凌云扇穿雾而过,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坠在地上,与自身真元再无半分感应。他正全力行功,气海与经络之中真元汹涌澎湃,忽而失了依托,便如山洪突起,野马脱缰,全然失了控制,在周身左冲右突,来往奔腾,气海受不住真元乱流的冲击,几欲炸裂,叶澜只觉腹中剧痛,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这翻变化来得太过突兀,叶澜身子摇摇欲坠,再也无力躲避那篷绿烟,被它喷了个正着。长孙文全的判官笔也坠落于地,脸现痛楚之色,身子晃了两晃,却未如叶澜一般狂喷鲜血,只是身法一滞,那绿烟来势快极,长孙文全受绿烟一喷,也啊地一声,翻倒在地,不知是生是死。

罗文琪的玉镯却未坠地,只是光华忽转黯淡,穿过紫雾之后,在空中晃了两晃,便飞回罗文琪皓腕之上。只是罗文琪却也没能躲过那篷绿烟,待得惊觉屏息,已经吸入少许,立时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摔倒在地,虽未昏晕,却再也无法起身。

那魔魑待绿烟喷尽,纵身向罗文琪扑去,只是身法力道大不如前,似是浑身精力被抽空了一般,纵是如此,罗文琪仍是无力抵挡,事发突然,众同门亦不及救援,罗文琪微微一叹,闭目待死。

叶澜体内正江翻海搅,乱作一团。他竭力收束散乱的真元,可股股真元乱流在气海、经络之中横冲直撞,无法驾驭。正自烦恶欲死,丹田几欲炸裂之时,忽见那喷绿烟的魔魑向罗文琪扑到,而她却罗衫委地,双臂跌垂,闭了双目,显是无力招架。那绿烟显有剧毒,罗文琪伤毒交加之下,脸上更无一丝血色,神色间惶恐中夹杂着一丝淡淡凄楚,瞧来甚是无助。

叶澜受着真元裂体之苦,自己也是命在顷刻,自是无力去救罗文琪,他本来全力操控真元,不敢有一丝分神,可不知怎地,一眼瞥见罗文琪的凄楚模样,竟浑然忘了自身危境,暗暗叹息一声,心中尽是怜悯惋惜之情。

叶澜这一分神,原来狂奔乱走的真元乱流立时更为暴烈,只觉神识之中似有轰隆一声炸响,丹田气海之中猛地升起一股冰流,飞云掣电般遍及全身,周身真元受这冰流一激,便如百川归海,群鸟投林,尽数落回了气海之中,聚在他原本惯用的法宝惊澜剑上。叶澜不及转念,挥臂击出,众人只觉寒意侵体,眼中所见尽是幽幽蓝光。

罗文琪心知有异,睁开眼来,见那魔魑距自己不过数尺,身子已从中被劈成两片,却未散落于地,而是被一团晶莹蓝冰包裹,狰狞面目仍是纤毫毕现。

她心中满是惊疑,抬眼看时,只见叶澜手执一柄长剑,剑上蓝光粲然,耀人眼目,蓝光掩映之下,照出他一脸茫然之色。

罗文琪顾不得讶异,转眼去看长孙文全,这时叶澜也回过神来,奔到长孙文全身旁俯身查看。罗文琪见叶澜伸掌一探长孙文全心口,随即紧绷的脸色一松,她知长孙文全只是昏晕,并无性命之忧,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自那魔魑将头颅化为紫雾,到叶澜祭出惊澜剑救了罗文琪性命,不过一瞬间事,众人尽都瞧在眼里,只是无力救援。文峰独斗两怪,本已稳占上风,见罗文琪和长孙文全突然遇险倒地,情急之下激起悍勇之气,拼着右胁又挨一记,一斧将一头魔魑击碎,正欲回身救人,却见两人已然脱险。他心中一宽,冲叶澜一竖拇指,赞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拇指竟不曲回,扭身回臂,一指捺出,指力刚猛已极,正中余下那怪肩头。那怪肩骨立时粉碎,身子向旁便倒,青光闪处,颈骨已被青钢斧斩断。

文峰杀得兴起,不顾胁下血流如注,飞身又战。叶澜也仗剑而上。莫文瑶等人本与五头魔魃成僵持之势,两人一入战团,五怪立时不敌,只数合间,便尽数碎在当地。

莫文瑶不顾自身伤势,慌忙将罗文琪扶起,一名叫姜文定的男弟子并未受伤,上前将长孙文全扶起,见他胸口起伏不定,却仍是昏迷不醒,便将他负在背上。文峰将真元运及周身数处伤口,止住血流,斜眼朝叶澜手中发着清冷蓝光的仙剑一瞥,高声道:“洞中已无妖物,叶兄弟,你这宝剑倒是亮堂得紧,前方带路,咱们取了洞中宝藏,好快些出去。”

众人经过这一番苦战,险死还生,几乎人人身上挂彩,其中林文雍、田文昌和文峰均身浑身浴血。文峰看了林文雍和田文昌的神色,知他二人之伤看似沉重,却与自己一般均是皮肉外伤,只需略运真元,伤口便可止血,其实并无大碍。真正可虑者,倒是罗文琪与长孙文全之伤,两人眉宇间均隐隐有一层黑绿之气,显是那篷绿烟之中含有剧毒。文峰浓眉一皱,看向叶澜,却见他虽神色张惶,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眉宇间却无异样,显是未曾中毒。文峰心中老大犯疑,此时却无暇细问端详,只是催促众人快走。

叶澜伸手一招,将凌云扇招回手中,那扇子周身有一层紫意缠绕不去,叶澜运真元于其上,却是全无反应,便似这件神妙法宝忽地变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玉扇,再无一丝灵力。叶澜顾不得细辨究竟,听得文峰连声催促,便将凌云扇往腰间一插,当先引路,众人在冷幽幽的蓝光之中,快步而前。

几经转折,约莫行了百余丈,众人来到一处方形石室之中,石室三面镂空,石壁上密密麻麻凿满了栅格,栅格之中,法宝、晶币、灵石、丹药瓶、罐与书册等物错杂陈列,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瞧之不尽。

众人大喜,伤势不重的数名弟子便取出乾坤袋,张开袋口,各自伸手一招,栅格中各色器物便离格飞起,纷纷没入店乾坤袋中。诸般法宝却不能放入乾坤袋,又有数名男弟子上前,各自取了七八件抱在怀中。文峰却不插手,趁机查看长孙文全伤势。叶澜将惊澜剑祭在半空,看着众人收取宝藏,负手而立,却不上前。

众人收拾已毕,沿原路而回。途经那幻土龙石阵时,诸人虽知控制阵法的机括已然关闭,可熟知阵法的长孙文全昏迷不醒,众人又大都负伤,因此仍是小心翼翼,生怕误触阵法。所幸一堆龙形石像虽是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却只是静静矗立,并未攻向众人。

众人来到石洞尽处,那石门此时却是一推便开,叶澜见洞外火光耀目,便收了惊澜剑。众人鱼贯而出,见卓文长等人已然出来,在外等候。叶澜举目看去,见卓文长一袭青衫之上亦是血迹斑班,不成模样。余人也多有伤损,只是均不及长孙文全、林文雍等人伤得沉重。

卓文长见了众人伤势,满面关切之情更深了一层,又见罗文琪需由莫文瑶搀扶方能勉力行走,眉宇间忧色更重,忙上前查看询问。文峰却道:“先出去再说!”

卓文长心想不错,率众而前,众人过了严乃真当年所居厅室,沿阶而上,回到那空荡荡的巨大演武厅中,继而穿过那窄窄的甬道,一个个从山腹中飞了出来。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六节 灾劫何处话悲凉

月色迷蒙,夜凉如水。洞外根根巨大冰柱丝毫未化,横七竖八的布于山谷之中,经月光一映,染得众人身上尽是离离草色。

众人聚齐,见伤者虽众,却不曾少了一人,都松了一口气。又见长孙文全脸色诡异,双目紧闭,俯在姜文定背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如何。众人同门情重,忙上前察看。

姜文定将长孙文全平放于地,莫文瑶抢上前去,在他肩头轻轻摇晃,叫道:“长孙师兄,长孙师兄……”叫得几声,声音中已含哭音。

文峰将手掌放在长孙文全丹田之上,似在探他内息如何。众人见他浓眉深锁,担忧更甚,莫文瑶再也忍耐不住,将头伏在长孙文全胸口,双肩耸动,哭了起来。

其实文峰之所以大皱眉头,并非为长孙文全伤重而忧,而是觉事有蹊跷,难以索解。长孙文全气海内真元微弱,显是受了重创,可细察之下,那真元却是弱而不断,绵绵不绝,按理说,这等创伤绝不至使他昏迷不醒。若说是那绿色毒烟之故,罗文琪也中此毒,却未昏迷,叶澜那小子更是行若无事。何以长孙文全却伤得人事不知,实是令人费解。

正没做理会处,忽见莫文瑶哀哀哭泣之时,几缕秀发掠过长孙文全鼻端,长孙文全鼻孔微微抽动了几下,便又止住。文峰见了,心下登时雪亮,暗暗笑道:“这小兔崽子,倒会趁机占便宜,看我怎生整治你!”伸手将莫文瑶拉起,对她道:“莫师妹且莫伤心,待我将他救醒。”

莫文瑶一时止不住哭泣,圆睁着一双泪眼,看他要如何施救。只见他右掌一挥,“啪”地一声,重重打了长孙文全一个耳光。

众人万料不到他有此一举,皆感惊奇,莫文瑶急忙拉住他手,怒道:“你做什么!”

文峰正色道:“长孙师弟内伤颇重,气海内真元杂乱不堪,我也无法以自身真元将其理顺,他若不速速醒来,自行导引真元入正途,必有大祸。他昏迷却与内伤无关,想是中了迷烟之类的物事,且让我重重掴他几掌,他头脑受些震荡,便能醒转也未可知。”

莫文瑶半信半疑,松开了手掌,文峰顺势反手一掌,又重重击在长孙文全右颊之上,正欲扬手再打,却听长孙文全长长呻吟一声,睁开眼来。

莫文瑶大喜,忙伸臂扶他坐起。文峰一掌挥到半途,只得硬生生停住。莫文瑶急急问道:“长孙师兄,你觉得怎样?”

长孙文全咳嗽两声,低声道:“我与法宝突然失了感应,真元一时失控,冲撞了丹田要冲,还好我及时以师门心法收束真元,受伤倒也不重。谁知又吸入了那篷绿烟,便中毒倒地了,现在只觉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众人听他如此说,稍觉放心,又听他道:“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怎地我受伤中毒周身不觉如何疼痛,为何脸上却火辣辣地疼得厉害?”

莫文瑶举袖拭了拭眼泪,微笑道:“亏得文师兄聪明,及时将你打醒,要不你真元失控,那就糟了,你还不快谢过文师兄!”

长孙文全苦笑一声,脸部肌肉牵动,痛得他一个苦笑僵在脸上,瞪着文峰一字一顿地道:“多——谢——文——师——兄!”

只听又是“啪”的一声脆响,长孙文全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他猛地跳起身来,大骂道:“操!我已经醒了!”

文峰“哦”了一声,淡淡地道:“我听你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怕你再行昏迷,就又补了一记……”

祝文长见长孙文全无事,便挥一挥手,止住这师兄弟二人的胡闹,伸手朝远处一指道:“先回去再做计较。”

众人听得祝文长号令,纷纷起身朝昨日露宿之地飞去。罗文琪将真元默运了半晌,已能自行御风,莫文瑶和姜文定合搀着长孙文全跟在众人后面。

文峰想起叶澜在洞中使得那把蓝色仙剑,倍觉好奇,便飞到叶澜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问他道:“喂,我说叶兄弟,你那把仙剑倒是气派得紧,拿出来再让老哥哥见识见识。”

叶澜听他问话,双唇紧抿,却不回答。文峰心觉有异,细看叶澜,只见他牙关紧咬,似在忍受极大痛楚。文峰疑道:“你怎……”

一句话尚未问完,只见他双目中神光忽地涣散,身子一沉,从空中直掉了下去。文峰急叫一声:“不好!”俯身急冲,同时伸出右手,五指箕张,向叶澜抓去。

叶澜的身子不过百来斤,受了文峰这隔空一抓之力,便牢牢定在空中,不再下坠。金丹境界以下的修士肉身虽比凡人强韧得多,可失了护体真元,从如此高处坠落,怕也是凶多吉少。也幸得文峰见机快,如若不然,叶澜一条性命怕已不在了。

众人身处一座山谷之上,文峰托着叶澜,缓缓飘落,将他轻轻放在草地上,众太虚弟子见状,也都随他落下地来。

众人聚拢在一处,察看叶澜情状,只见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四肢微微抽搐,似在承受极大痛楚。

文峰见状,俯下身去,伸掌去抓他手腕,要看他内伤如何,手掌弗一触及他肌肤,便觉掌心剧震,有一股大力袭来。文峰猝不及防,暗叫一声:“不好!”急运真元于掌中。两股真元一撞,劲气四溢,激得众人都退了数步。

罗文琪伤势非轻,经这劲风一荡,站立不稳,靠住莫文瑶身侧,急问文峰道:“他怎么了?”

文峰见叶澜与自己暗拼一记,自己都震得手臂微微酥麻,他却犹如不觉,仍是直直挺挺的躺着,直如死了一般,不由眉头大皱,听得罗文琪相问,便问她道:“你们三人合力抵敌,当时是何情形,怎生都伤得这般厉害?”

罗文琪与长孙文全对望了一眼,罗文琪轻声道:“我与长孙师兄伤势倒也不重,只是中了那绿烟之毒,大是可虑,咳咳……”

长孙文全见罗文琪玉容惨淡,摇摇欲倒,不待她说完,便接口道:“这毒当真厉害,我只吸了一口便晕了过去。不知为何,叶兄弟倒像没有中毒。只是在那绿烟之前,我们三个的法宝都被那紫雾污损,这魔门邪法不知叫什么名目,十分恶毒,我与叶兄弟的法宝立时便失了灵性,生生毁了。我当时全力行功斗法,法宝忽而失了灵力,真元没了依托,在体内四处冲撞,大是凶险,还好我及时以‘太虚混沌诀’收束真元,才未受重创。想来叶兄弟无这等自救之法,受自身真元反噬,才伤得这般沉重。”

“原来如此!”文峰与祝文长对视一眼,眼中大有忧色。

祝文长衣袖轻挥,青玉灵华尺平飞而前,停在叶澜胸前五尺之上,淡淡青光撒下,将他罩在其中。

叶澜受这青光一照,面色略略转和。众人瞧在眼里,都微微松了口气,却见祝文长眉头越皱越紧,忧色更重。文峰见状,沉声问道:“怎样?”

祝文长眉头紧锁,沉吟不语,过得片刻,才肃然道:“他体内真元如沸,冲击周身孔窍,直欲裂体而出。看这情形,正是晋升‘龟息境’的征兆,龟息裂体之劫,便在眼前!”

众人听祝文长如此说,都是“啊”的一下惊呼出声。罗文琪颤声道:“怎会在这个时候!这……,这可怎么办啊?”

众人无论境界是否高于龟息境,都深知晋升龟息境的凶险。世间修士修行,从法力境第一层劈空境而始,一路修至缥缈境第二层腾云境界,不分资质高低,修行之路都无太大凶险,所区别者不过所费时日长短而已。可腾云境晋升龟息境,情形却大有不同。只因修士修行到此境界,便会遇到修行中的第一道劫数--龟息之劫。

修士吸天地灵气炼化自身真元。腾云境之前只能以口鼻汲取灵气,其速甚缓。到了腾云境后期,这一呼一吸所汲灵气已难以积聚足够真元。修士为汲取足够灵气,只得以真元冲开周身孔窍,以之汲取灵气,方能继续修行之路。

人周身有窍穴七百二,晋升龟息境时,必须一鼓作气,同时冲开全身窍穴。若真元不足,未能全数冲开,则这许多窍穴半开半闭,真元立时走入岔道,轻则一身修为尽毁,重则命丧当场。即使修士真元充盈,此劫仍是凶险异常,多数修士窍穴尚未冲开,周身筋骨肌肤却已承受不住体内强猛真元撕扯,“轰”的一声炸将开来,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此劫若败,会死得惨不忍睹,因此,又被修士称为龟息裂体之劫。

最凶险之处,还在于此劫乃是修行路上第一劫,修士历此劫时,全无渡劫经历,心中惶惧难平,更增变数。天下修士渡此劫前,无不筹备良久,全力以赴,尚自九死一生。叶澜却在重伤之下真元失控之时引发了劫数。文峰心知他已无生理,长叹一声,心中满是惋惜之意。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七节 月照碧草结寒霜

叶澜半昏半醒,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却辨不出众人在说些什么。 他体内真元乱流四处狂奔乱走,所过之处摇山拔地,实是难受已极。幸好有一股莫名力道,锋芒不露,似有若无,绵绵侵入肌肤,将狂猛暴烈的真元稍稍压制。

他神智渐清,缓缓睁开眼来。只觉青光耀目,抬眼看到一柄晶莹玉尺悬于半空,撒下淡淡清光。

叶澜心知是得祝文长之助,侧目相望,见他正凝目望着自己,面色肃然。

祝文长见叶澜醒转,向他微微点头道:“叶兄弟,不知你在洞中受了何种变故,致使你气海内真元失序,竟引发了‘龟息之劫’”他见叶澜脸显惊慌之色,语声一顿,又道:“此刻你体内真元如沸,冲击周身肌肤窍穴,我见你昏迷不醒,恐有闪失,便以青玉灵华尺灵力暂压你体内真元。此时你劫数已起,若一味压制,真元无法宣泄,便会反噬气海,震裂五脏。过一会儿我将玉尺收回,你须竭力驾驭真元,以之冲击周身窍穴。大劫忽起,你又是初历劫数,难免惊惶失措,而渡劫时须凝神守一,心境澄澈,万不可乱了方寸。你明白吗?”

叶澜听他如此说,面上惊惶之色稍敛,挣扎几下,勉力坐起,双掌相叠,摆出平日修行的姿势。祝文长扫视众人,示意众人远远退开。众太虚弟子知他是怕叶澜渡劫不成,真元炸将开来威力非小,众人若不远避,必受波及。各人身上多有伤损,若再受重创,恐有性命之忧。

众人纷纷飞退,心中都替叶澜惋惜。他们虽只与这海外远来的少年相处了一日,却得他从望月犀群中相救性命在先,山腹之中结伴历险于后,虽觉此人呆呆傻傻,不通世故,却是真性情,都对他大有好感。此时见他伤后历劫,性命不保,都觉伤感。

祝文长见众师弟师妹都已退开,便劲力一收,青玉灵华尺一闪而没,随即飘身而退,站在了文峰身旁。

叶澜离了玉尺灵力之助,体内真元失去压制,立时如大江堤溃,野马脱缰,四处狂奔乱涌,无法遏止。他运起家传“静心诀”,调心养神, 宁神驭气,竭力收束真元。可他因凌云扇忽遭污损,经络已受重创,此时突逢龟息之劫,气海内乾坤颠倒,阴阳失序,乱糟糟有如煮粥,又如何收束得住?

众人见他脸上痛楚之色时隐时现,知他在全力调息,冲击玄关。各人心中又都生出一丝希望,盼这少年天赋异禀,或能在这极度不利之境中求得生机。虽知希望渺茫,却终不免心存侥幸。

殊不知叶澜体内乱得一塌糊涂,真元已不能凝聚成流,而是化作千万气芒,如锥如刺,如剑如刀,一根根扎向周身窍穴,却又被一层屏障阻住,冲击不出。他只感体内有如千万支细针同时穿刺,又觉周身肌肤肿胀,如欲炸裂,忍不住扯开衣袖,看向手臂肌肤,果见臂上肌肤抖动不休,如风行水上,拂起层层细浪,此起彼伏,瞧来十分诡异,想来脸上也是这般情形,思之可怖。这等苦楚,叶澜生平从所未历,只觉生不如死,恨不得就此晕去。可不知怎地,如此折磨之下,神智却仍十分清醒,灵觉亦远较平日敏锐,种种苦楚,加倍清晰地感知,想要张口痛呼,喉头却也被狂乱真元撕扯得变了形状,全然不听使唤,只勉强发出“咝咝咯咯”几声轻响,却是呼之不出。

众人见叶澜面上肌肤波纹起伏,加之一脸痛楚至极的神色,原来一张俊脸变得诡异可怖,睹之心寒。众人知他转眼便会被失控的真元撕裂,死得惨不堪言,心觉惋惜,大都别过头去,不忍再看。罗文琪和长孙文全在洞中与叶澜并肩御敌,更蒙他救得性命,关心之情犹甚。长孙文全长叹一声,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罗文琪心中酸楚,不由流下泪来。

叶澜心知无幸,可在这等剧烈折磨之下,却已顾不得害怕。心中忽地冒起一个念头:“我身子被真元撕裂,骨肉成泥,死得这般难看,让这帮太虚门的朋友们见了,岂不糟糕……”这念头一出,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哈哈,我命在顷刻,却只记挂着死相好不好看,当真好笑,老子死都死了,还管它好看难看作甚?怪不得各位叔叔婶婶老说我是长不大的孩子,当真没冤枉了我,哎,爹爹妈妈自我九岁起便常常闭关,好不容易熬到母亲大人金丹初劫,可以好好陪着我和冰丫头几年,共享天伦,偏偏我又因修为到了御风境,不得不依着岛规入世历练,二十年内不得返岛,今日我历劫不成,惨死孤岛,若是让爹爹妈妈和冰丫头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么伤心……”

想到家人,心中生出浓浓不舍之情,眼中也泛起温柔之色,微一出神后,抬眼向太虚诸弟子看去,见众人脸上尽是惋惜之情,心中一暖,瞥眼看到罗文琪,只见她蛾眉紧蹙,秀目低垂,珠泪滚滚,沿雪白肌肤落下。她伤毒交煎之下,面色苍白,更无一丝血色,由范文翠搀着,倍显娇弱。叶澜见了她这幅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心中一动:“她为我竟如此伤心么?”

心中诸般念头纷杂,失神之下,已不再去控制狂乱的真元。周身真元失了神识牵引,竟而微微一顿,便在此时,一股冷流自丹田中升起,流星掣电般遍及全身。原来郁积于窍穴之内的无数气芒瞬间化为根根冰针,被那冷流一催,轻轻巧巧地便穿过周身七百二十处窍穴,破体而出。

祝文长与文峰一直未转开头去,四只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叶澜,忽见他面色转和,继而空气中有异声响起,似寒风呼啸。响声弗歇,叶澜身周碧草尽皆变色,冰霜如一道电光射向四面八方,眨眼之间,方圆十余丈内尽是一片冰晶。

祝文长与文峰对视一眼,相顾讶然。余人听得响声有异,都转过头来,见一片青青草地已被一层薄冰覆盖,草叶皆化作细小冰棱,在幽幽月光之下闪出些许蓝意。叶澜立身于一片冰草之间,面色茫然。

罗文琪与长孙文全见他居然未死,讶异之余,皆感狂喜,罗文琪飘身而前,滑过一片冰草来到他身前,问道:“叶公子,你……,你觉得怎样?”

叶澜见她脸上泪珠犹存,却已是喜溢眉梢,一幅开心至极的模样。他心中感激,脸上一红,搔了搔头,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应该……,应该没事了吧?”

长孙文全缓步走近,拱手道:“叶兄弟真是有大福缘之人,在这等险恶情势下竟能安然渡劫,来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实是可喜可贺。”

文峰伸出大手,在叶澜肩头重重一拍,大笑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当真命大,我还以为你死定了呢!”

他三人在洞中之时与叶澜携手对敌,曾见过他使动惊澜剑将魔魑化为冰柱的景象。此时见了满地冰霜,惊讶之余略一思索,便知他之所以能渡劫,大半是那蓝色仙剑的功劳。祝文长等人却未见过叶澜御使惊澜剑,见到这般奇异景象,都是满面惊诧之色,上前道贺之时,讶色兀自不减。

祝文长垂目看了看地上蓝冰,又抬眼向罗文琪腕上的玉镯扫了几眼,略一沉吟,对叶澜道:“叶兄弟,你现下觉得如何,可还能飞么?”

叶澜经他一问,凝神内观,只见气海空虚,真元几尽,周身经络大多伤损,内有真元缓缓运转,虽然微弱,却是绵绵若存,有股勃勃生机,便如细流行于江河,虽若有若无,但连绵不断,且驯服无比,又觉周身窍穴全然洞开,有丝丝灵气从中灌入,精神为之大震,只感灵觉变得无比敏锐,鼻不嗅而清气沁脾,耳不闻而妙音入心。这感觉从所未有,心知自己已安然渡过劫数,进入了缥缈境第三层--龟息境界。这一下死里逃生,又得提升境界,心中直是说不出的喜悦,身子虽仍极虚弱,他却已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觉天下无事不可为,何况区区御风?当下对祝文长笑道:“我很好,好得很!咱们走吧。”腾身而起,飞起十余丈,忽地一晃,摔下丈余,又堪堪稳住身形,定在半空,低头朝众人傻笑。

众人看他这幅模样,都觉好笑,罗文琪将脸上泪痕擦去,展颜笑道:“咱们快回去吧,孟师姐她们定已等得急了……”

这处山谷离众人昨日露营之处本已不远,众人御风而行,片刻即至,尚未落地,远远便看见孟文芳、莫文成等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篝火旁来回踱步。他四人见众人归来,尽皆大喜,迎上众人问长问短。众人围篝火坐定,略一安顿,范文翠、姜文定等人伤势较轻,便与孟文芳一起取出丹药、白布等物,给众人包扎伤口。

如此乱糟糟地忙了一阵,将各人身上的外伤尽皆处置妥善,又都服了些疗伤理气的灵丹,调理经络内伤。众人苦战半日,此时已是午夜,各人都倦得很了,也顾不得先清点洞中所得宝藏,祝文长分派了孟文芳与唐文德守夜,余人便都进了帐篷,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八节 毒烟纠缠蚀五脏

长孙文全内伤外伤本不甚重,服了两颗疗伤丹药,经络中便无窒滞。只是有一团墨绿之气在印堂萦绕不散,多番以真元驱除,又服了一颗解毒灵丹,那团毒气非但不曾消解,反而有逐渐蔓延之势。他只感烦恶欲呕,惶惧之下,翻来覆去地无法安睡,好不容易熬到东方微白,便起身出帐,深吸一口气,欲以朝露清寒消一消心中烦恶。

正烦恼间,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转头看去,见是文峰,便向他道:“文师兄……”

文峰举手示意,让他不要惊扰众人休息,两人缓步走出十余丈,文峰向大帐瞥了一眼,问道:“文全,你觉得这小子怎样?”

长孙文全沉吟道:“叶兄弟未涉世事,天真纯朴,于修行一道所知亦浅,才会陷自身于昨日之险境,所幸他是有大福缘之人……”

文峰“嗤”的一声,不屑道:“什么福缘不福缘的,我才不信那一套,资质而已!”

长孙文全尚未回话,便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柔柔地道:“文师兄所言无差,叶兄弟资质之高,只怕不在你我二人之下。”

长孙文全听罗文琪如此说,微觉不信。他自小与文峰一起长大,这位师兄虽看似粗豪,以资质而论,掌门一脉却是无人出乎其右,深得掌门齐乃谦宠爱。罗文琪比之文峰又胜一筹,以二十一岁芳龄修到逍遥境第四层,直指金丹大道,太虚门数万年来不做第二人想。虽说昨晚听罗文琪诉说云丹儿与莫瑶之事,长孙文全却不识得二女,心中隐隐觉得天下怎会有这等人物?罗师妹之言未免失实,不足为信。此时听罗文琪如此评价叶澜,他自是不以为然,摇头道:“叶兄弟以十九岁年纪,居然能修到‘龟息’境界,确是奇才,但这等修行速度,在我太虚门中却也算不得稀奇罕有,与文师兄、罗师妹相比,更是差得远了……”

罗文琪上前两步,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叶兄弟与我等却自不同。想我等自幼入太虚,得明师尊悉心教诲,严加督导,不敢有一日懈怠,方始有今日成就。反观叶兄弟……”说到此处,微微一笑,语声微顿,似在思索如何措词。文峰不等她开口,插口道:“反观这傻小子,懵懵懂懂,不通规矩,若说他自幼家教严格,鬼都不信!我看他行事一派天真,全无戒心,显是未历世事,不知江湖凶险,更不知修为高低关乎生死大事,修行少了动力,用功必然不勤。再加上他出身海外散修之家,虽会些家传古怪术法,毕竟是左道旁门,这等修行之法,定是连北疆一些小门小派也及不上,更无法和我太虚门种种无上妙法相提并论!这小子一无长辈严加督导,二无正宗修行之法可供依持,用功还不勤勉,如此随随便便,漫不经心地修行,居然能在区区一十九岁年纪修到‘龟息’境界。文全,你倒想想,他这等资质,若是,若是……”说到此处,略一沉吟,双目凝视长孙文全,似有所待。

长孙文全听文峰如此说,心中惊诧,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听罗文琪接口道:“若是入得我太虚门中,得门中师长悉心教导,辅以太虚山中雄浑灵气和诸般灵丹,再修习‘太虚混沌诀’,进而精研‘六合虚空道法’,来日成就,当真是不可限量!”

“罗师妹,咱们可真想到一块儿去了!”文峰哈哈大笑道:“咱们此次出山寻宝,运气当真不坏,不但找到了宝藏,还寻到了这么一个活宝贝,这小子虽看下来傻呼呼地,却是一块大大的璞玉呢!”

罗文琪点头称是,模样也甚是开心。长孙文全见他两人如此高兴,也觉欣喜,忽地想起一事,犹豫道:“叶兄弟修为已自不低,带艺投师向来为各门各派所忌。更何况,自卓道宗一事,咱们与紫阳宫成仇之后,太虚门择徒更严,凡来历不甚清白之人,严禁入门,文师兄这番美意怕是不易成就……”

文峰大手一挥,笑道:“这个无须担心。海外散修皆是避世之人,不成派系,与世无争,与北疆正邪各派皆无纠葛,只消不是妖、魔一流,来历最是清白不过。这等资质极佳之人,我太虚若不招纳,别的门派也必会招纳,若是其它名门正派招他入门,于我太虚虽说无益,却也无损。怕只怕他误入歧途,让邪道门派甚或是紫阳宫将他招去,来日再来与太虚为敌,那咱们可真是后悔莫及了。再说,带艺投师,太虚门中也不乏先例。叶兄弟两番救得我等性命,算是有大功于本门,我等联名保荐,诸位师长必无不允之理。嘿嘿……,只怕这帮老家伙见他资质奇佳,抢着要收入自己一脉,相互之间会有一场明争暗斗呢。依我看,争也是白争,老爷子爱才如命,见了资质上佳的弟子,便如老狗见了肉骨头一般,非要抢到手不可,少不得要拿出掌门身份以权谋私一番,诸位师伯师叔定是抢他不过。”

文峰向来胆大包天,目无尊长,言语中对门中长辈无丝毫敬意,便是当着齐乃谦的面,也是老头子长老头子短的乱叫,齐乃谦也不以为意。长孙文全听得惯了倒不觉如何,罗文琪听文峰竟公然将掌门比作“老狗”,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扭头掩面,轻咳两声以掩尴尬,回过头来,对文峰轻笑道:“那要先恭喜文师兄和长孙师兄能得此佳师弟,以后共在掌门师伯门下修行,相互扶持,将来叶兄弟若能大成,于两位师兄的修行定也大有助益。哎!可惜我师尊只收女徒……”

文峰眼中闪过诙谐之色,笑道:“罗师妹若是眼馋,倒也容易。反正这小子生得俊秀,若是扮做女装,萧师叔怕也不易识破,说不定会收归门下。只是当真便宜了这小子,投身万花丛中,艳福无边啊!”

“呸,没个正经!” 罗文琪横他一眼,佯怒道。

长孙文全胸中烦恶之意不减,单只站着也感疲惫,不由得身子微微晃动,想起罗文琪也身中此毒,凝目向她看去。见她虽语笑嫣然,但姿容略显委顿,印堂之下有一层极淡的墨绿之气,被她如雪肌肤一映,倍显诡异。长孙文全见了这等情状,知罗文琪身上毒质亦未化解,只是她修为高出自己甚多,能将毒气暂时压制,不至发作。

罗文琪见长孙文全支持不住的模样,知他毒性发作,忙伸出手去,扶他在草地上坐倒,轻声叹道:“这毒烟好不厉害,我运功良久,也无法将之化解,服了解毒灵丹亦无多大效用,看来只能速速回山,求师长以神功化解……”说到此处,眼光望向别处,脸上尽是愁容。

罗文琪并非为自己担心,她虽为望月犀所伤在先,法宝为紫雾污损于后,但仗着雪玉幻冰镯的神妙,宝物只是灵力暂被邪法压制,并未损毁,是以她本身经络所受损伤并不甚大。中毒之后,将毒质以真元镇压,尚可支持得住,若能及时赶回太虚,当无大碍。长孙文全的伤势却大是可虑,他的判官笔法宝并非仙器,一经紫雾污损便完全失了灵力,体内真元失了依托,冲撞之下,受伤已自不轻,再身中如此剧毒,以他的修为,定然无法长久支持。众人若不能设法医治他体内之毒,只怕不等回归太虚,他便会毒发身亡。

文峰却不知这毒如此厉害,见罗文琪面色愁苦,才知事态严重。他修为虽高,于疗伤解毒一道却不擅长,又素知一行人中属祝文长最是精于此道,便沉声道:“祝师兄,你过来看看。”

罗文琪伤后修为大减,灵觉远不如平日敏锐,竟不知祝文长何时到了身后,此时心忧长孙文全之伤,见祝文长忽而上前,却已顾不得惊讶。祝文长抻指扣住长孙文全脉门,闭目细察。

罗文琪见祝文长面色凝重,眉头越皱越紧,久久不言,知他亦无善策。她心中难过,忍不住便要流泪,又怕长孙文全看到,只得强行忍住。此时众人多已醒转,纷纷走出帐篷,见长孙文全跌坐于地,知他伤势未见缓解,关心之下,都围了上来。

叶澜这一夜却睡得甚是安稳,他受伤虽也不轻,可一经提升境界之后,只感体内真元活泼泼的,所过之处,经络中损伤之处纷纷愈合,恢复极快,一觉醒来,只觉精神饱满,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

他站起身来,只觉腰间别着一物,顺手摸出,见是凌云扇。修士所用法宝与神识真元皆紧密相联,此时将凌云扇握在手中,却无一丝感应,扇上灵气全无,便如死了一般。

这凌云扇本非叶澜之物,前几日他途径孤岛,晚上练剑时因剑光太盛,引来一伙妖怪盗匪,那匪首苍凌云是逍遥境第一层的修为,本领高过叶澜远甚,但因他御下太严,众属下早有反意,一番波折之后,他手下众小妖临阵倒戈,苍凌云就此丢了性命。众小妖为感叶澜救他们摆脱苍凌云毒手,便将这扇子送给了叶澜,还顺手从苍凌云劫掠来的财物中分了一大袋晶币给他。

叶澜手中的惊澜剑是小青所赠,龙宫至宝,品相自是非凡,他心知此剑太过招摇,自己修为太低,若再引来妖邪觊觎宝剑,反增凶险,这才将凌云扇祭炼入体,暂为防身之用,谁知只用了数日,这扇子便被那魔魑以紫雾污损了,就此失了灵力,成了一件普普能通通的白玉扇子。叶抚扇轻叹一声,暗道:“帮人寻宝,宝贝没捞到,却自己搭进去一件法宝,这生意太也亏本。不过这一通闲事管下来,救了这许多朋友的性命不说,还误打误撞地提升了境界,虽说毁了这凌云扇,这买卖倒也划得来……”

左右环顾,见帐中空空,众太虚弟子皆已起床,心觉不好意思,便伸了个懒腰,又用凌云扇挠了挠头,缓步走出大帐。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二十九节 灵珠解难玄功涨

叶澜出得帐来,见一众太虚弟子聚在一处,各人面上均有愁容,莫文瑶美目之中更是水光盈盈,珠泪欲滴。他不知出了何事,心中一醒,忙上前查看,见长孙文全跌坐于地,面色萎靡,印堂之上透着一层青黑之气。众人将他团团围住,祝文长平伸两指搭在他的左腕脉门之上,显是在为他诊疗伤势。

叶澜这才想起,昨日在山腹之中,自己与长孙文全、罗文琪三人携手对敌,三人都被两只“元灵魔魑”的紫雾、绿烟喷了个正着。凌云扇受那紫雾污损,就此失了灵力,化作一把普通玉扇,害得叶澜体内真元失了依托,气海大损,更因此触发了“龟息”之劫。若非惊澜剑有灵,自发护主,于千钧一发之际封冻住他体内狂奔乱走的真元,叶澜早已在“龟息之劫”中受了真元裂体之灾,死得尸骨无存,惨不堪言。

叶澜知那紫雾陷自己于如此大险,长孙文全与罗文琪同受此难,想来亦不好过。如今长孙文全跌坐于地,境况大是不妙。他心中一惊,转眼向罗文琪看去,只见她容色虽略显委顿,却比昨日好了甚多,此时双目满带愁意,注视着长孙文全,显是甚为担心。

叶澜见罗文琪如此,心知她法力高出自己与长孙文全甚多,虽被紫雾和绿烟击中,所受损伤却远比自己与长孙文全为轻,想到此节,不由松了一口气。又见她印堂之下隐隐亦有一层极淡的青黑之气,虽比长孙文全为轻,但显是中了相同毒素。

叶澜当时亦被那绿烟喷中,绿烟却对他却全然无损,叶澜事后念及此事,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原由。叶澜的四叔叶安静于丹药之道,叶澜离开柳叶岛时,叶安曾送给他一枚小小的黑色珠子,说此珠名为辟毒珠,为神医游方郎中易天定所炼,天下便只三颗,叶安当年在北疆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颗,他在岛上静修,要此珠也无用处,不如让叶澜带着防身。叶澜将此珠炼化之后,便一直存于气海之中,他能身中绿烟之毒而丝毫无损,显是“辟毒珠”起了化毒之功。此时见罗文琪与长孙文全二人身中剧毒之象,心道:“这辟毒珠能使我不受毒烟侵害,不知能否解他二人身上之毒,待我先看个明白,再试上一试。”

祝文长放下长孙文全手腕,缓缓起身。众人见他面色肃穆,目中深有忧色,皆为长孙文全伤势担心,莫文瑶颤声问道:“祝师兄,长孙师兄……他,他这是怎么了?”

祝文长不答莫文瑶问话,凝目望向罗文琪,略一沉吟,问道:“听文全说起,昨日在山腹之中你与他都中了毒,罗师妹,你现下觉得怎样?”

罗文琪皱眉道:“当时文全中毒倒地在先,我有了警觉,及时摒住呼吸,只将那绿烟吸入少许。昨日至今,我一直以真元化解体内毒质,却无甚进展,又服了三粒‘紫霄解毒丸’才只是将毒质暂且镇压,使之不伤我脏腑,却无法将之逐出体外。我中毒甚轻尚且如此,长孙师兄功力比小妹稍逊,又身受重伤,咱们若不及时为他解毒,只怕……”她说到此处,忽地住口不言,转头看向莫文瑶,眼中大有忧色。

莫文瑶心下更急,抓住祝文长的手臂,轻轻摇晃,凄声道:“祝师兄,你修为高深,一定要想办法救救长孙师兄啊!”

祝文长轻轻一挣,脱开莫文瑶双手,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不忍之色,接着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对长孙文全说道:“你法宝受邪法所污,气海受创,伤势虽然不轻,本也并无大碍,可这绿烟之毒却大是祸害。我观你脉相,知毒质已侵入经络,深入脏腑,纠缠固结,遍布丹田气海。此刻你真元微弱,不能如罗师妹一般将毒质暂且镇压,我等随身所带的解毒丹药并非无上妙品,你毒伤交缠之下,这些普通丹药却是救你不得。”

说到此处,语声微顿,又轻叹一声,续道:“此时若有门中长老在场,以混沌境的修为,当可凭浑厚真元助你逼出体内毒质,我等修为与混沌境天差地远,助你驱毒于你有害无益。文全,我也不来瞒你,这毒性甚是奇特,此时隐而不发,但后患非浅,一旦发作,来势必然猛恶。以文琪的修为,能否在毒发之前赶回太虚得萧师叔救治都是未知之数,你,你只怕……”

莫文瑶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哇地哭出声来。文峰右拳紧握,骨节啪啪作响,面上肌肉牵动,沉声问祝文长道:“真没办法了?”

祝文长抬头望天,微微摇了摇头。众人知祝文长识见超卓,且颇明医理,见他如此,知长孙文全已然无救,心中皆是大恸,一众女弟子都流下泪来,忽听文峰暴吼道:“人还没死,哭什么丧!晦气!都不许哭!”

众人被他一吼,齐向他望去,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忽地布满血丝,咬牙切齿,须发戟张,脸上尽是颠狂之态,众人见他如此,都在心中打了个突,连莫文瑶也禁不住止住了哭声,只在那里默默垂泪。

长孙文全苦笑一声,轻声说道:“生死有命,小弟命该如此,文师兄你也不必太过挂怀……”

“放屁!”文峰不待他说完,戟指大骂道:“老子还没教会你嫖妓呢!没有老子允许,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能先死!”说着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你小子要是死在这里,我有什么脸面回山向老头子交待……”

罗文琪见文峰如此情重,心中也大是伤感,伸掌拉住他手,想要宽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文峰受她纤手一握,心神稍安,暗道:“老子不可先慌了手脚,你祝文长也不是阎王爷,你说救不活,也未必就真救不活,无论如何,老子决不能让文全死在这里!”

罗文琪见文峰神色缓和,缓缓松开了手。文峰潜心思忖,谋划相救长孙文全之法,一瞥眼间看到叶澜,心中似黑夜中一道亮光闪过,大步跨出,伸手在叶澜肩头重重拍击一记,急问道:“叶兄弟,你昨日身中这绿烟之毒却无中毒之象,这其中缘由,你快快说来!”

叶澜听祝文长为长孙文全诊断之时,便想说自己有辟毒珠,或可解毒,但祝文长话音未落,众人便纷纷悲泣,文峰更是失控暴吼,叶澜一直不得其便,插不上话。这时听文峰发问,顾不得肩膀被文峰拍击得疼痛欲裂,右手一张,将辟毒珠从丹田祭出,说道:“小弟有一物,或可解毒。”

众人见他掌心之上飘浮着一粒小球,只龙眼大小,表面粗糙,另有无数小小孔洞列于其上,黑黝黝地毫不起眼。众人听他说可以解毒,本来大感兴奋,待得见到这粒小黑球,不禁都大为失望。

叶澜看在眼里,心中微微发窘。这辟毒珠虽于无声无息之间解去绿烟之毒,效用非凡,但如何使用,他也似懂非懂。更不知自己能否以之为他人解毒,心中也不免惴惴。但想到救人要紧,便硬起头皮上前两步,来到长孙文全身旁。

众人见叶澜手中的小黑球缓缓飞起,停在长孙文全面前半尺,就此定住,再无异状。等了一会,见那小球仍是一动不动的定在空中,一无动静,又见长孙文全面色疑惑,显是这小球于 他并无效用。众人不知叶澜在搞什么名堂,又等片刻,都感不耐。

叶澜见此情形,心下大羞,一张俊脸胀得通红,慌乱中将辟毒珠向长孙文全又凑近数寸,盼辟毒珠能自行为长孙文全疗毒,可左等右等,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辟毒珠却仍是全无动静。

叶澜在一众太虚弟子讶异、失落、迷惑、嘲弄、怜悯的道道目光交织之下,只感如芒在背,掌心也沁出汗来,滑腻腻的颇为难受。他心觉尴尬,运一道真元于掌心之上,汗水随即消失无踪。那辟毒珠受真元一激,便似自睡梦中惊醒的饥饿小兽一般,朝着长孙文全蠢蠢欲动,似乎眼前便是一顿美餐。

叶澜心中一动,似有所悟,将真元注入辟毒珠中,驭着它围着长孙文全周身缓缓转动。长孙文全只感经络中涌起一股清凉之意,凉意所过之处,与自己真元相互纠结的毒质便纷纷从经络中飘出,附在那凉意之上,随之与凉气一并离体而去。

辟毒珠又绕着长孙文全转了数周,众人只见丝丝绿烟自长孙文全周身百窍中涌出,有如一根根绿色蛛丝,有形有质,随那小黑珠缓缓飘荡,继而尽数没入珠身的孔洞之中。

又转数圈,长孙文全周身不再有绿烟冒出,叶澜心知他身上剧毒已然去尽,便将辟毒珠收回掌心,触手所及,只感那小珠中凉意涌动,显是颇为畅快,又似意犹未尽,好像恨不得再多吸些毒质才好。

长孙文全等小珠子飞走,一跃而起,伸拳抻腿,大喜道:“哈哈,多谢叶兄弟,我中的毒全没了,哈哈,全好啦!咳咳……”

他身上剧毒虽解,所受内伤却未痊愈,大喜忘形之下,牵动伤势,忍不住咳嗽起来,却兀自止不住内心欢喜,不住道:“哈哈,没事儿了,咳咳……全好了!”

众人见他虽咳得狼狈,却终于拾回了一条性命,都是大喜过望,莫文瑶更是开心得直欲晕去,香腮上的泪珠尚未擦去,却已是展颜而笑。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三十节 豪语逆天意张狂

叶澜见辟毒珠神效非凡,长孙文全毒质尽解,心下甚喜。当下转身对罗文琪道:“罗姐姐,我来为你解毒。”当下不待罗文琪说话,依样为罗文琪解了毒。

罗文琪脸上微微一红,敛衽为礼,轻声道:“多谢叶公子。”

叶澜躬身还礼道:“罗姐姐不用客气”。抬眼看她时,见她印堂之上那层青黑之气已然消失无踪,显是毒性已去,但因伤势并未痊可,面色仍略显苍白。此时她脸上略带娇羞之色,雪白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晕,当真如雪映落梅,艳光不可逼视。叶澜只觉心头一突,不敢再看,忙将眼光转了开去。

众人本以为长孙文全毒深无救,念及同门情谊,都自神伤,忽见叶澜拿一颗毫不起眼的小珠子,将此剧毒轻易解去,欢喜之余,都自惊奇赞叹。但听得祝文长朗声问道:“叶兄弟,敢问你这宝物可是辟毒珠么?”

叶澜听祝文长一口道出“辟毒珠”之名,心头一惊,想起自己离岛之时,父亲叶东明及叶安等人再三叮嘱,说辟毒珠乃是稀世之珍,江湖人心险恶,难免有人见了起意抢夺,丢了宝物还不打紧,怕只怕还会因此丢了性命,因此,万不可轻易将此宝显露于人前。这念头一转而过,便想撒个谎,抵赖不认,但他秉性纯朴,不善作伪,又想祝文长既然认得这是辟毒珠,抵赖也是无用,略一犹疑,便点头道:“不错,祝大哥好眼力,这正是辟毒珠。”

祝文长与长孙文全听他坦承此物乃是辟毒珠,都是眼中一亮,目光中满是赞叹、艳羡的神色,而余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显是不知辟毒珠为何物。

叶澜见众人如此,心下稍安,又深觉自己太过多疑。这一众太虚弟子出自名门,行事坦荡磊落,又蒙自己多番相救,岂会恩将仇报,来贪图小小一枚珠子?自己经苍凌云一役,险死还生,竟变得如此多疑起来,其实,这一众太虚弟子又怎能与苍凌云那等妖怪相提并论?当下微微苦笑,暗觉惭愧。

文峰见祝文长与长孙文全神色有异,皱眉问道:“文全,这辟毒珠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这般神效?”

长孙文全道:“辟毒珠之名,我只是略有耳闻,叶兄弟以之为我解毒,我也蒙然不知,祝师兄既然能一眼便瞧出这是辟毒珠,眼力超卓,所知必然也是远超小弟,还是请祝师兄说上一说吧。”

祝文长微微点头,沉吟道:“说起这辟毒珠,来头可当真不小……”

众人识得叶澜不过两日,本道他只是海外一个小小散修,谁知蒙他以异术相救在前,见他渡过几乎必死之劫在后,种种不同寻常之处着实令人惊奇,深觉这小子来历神秘。此时听祝文长说他身怀大有来头的宝物,心中却已不是十分惊讶,一个个都凝神注目,饶有兴味,专心听祝文长讲述这辟毒珠的来历。

只听祝文长说道:“我等正道弟子在外历练,不止是探幽访圣,寻找宝物,降妖除魔亦是份内之事。妖魔一流手段阴险毒辣,除开种种邪术,往往还会以毒物伤人……”

只听文峰“嗤”地一声嘲道:“正道人士用毒物伤人难道少了?”

祝文长不去理他,续道:“我等正道弟子自不能任由妖邪宰割,故而解毒丹药、辟毒法器等物,都是随身必备之物。解毒灵丹各门派皆有其独得之秘,我太虚门诸般解毒丹药灵效自也非凡。只是,灵丹炼制不易,诸般炼制丹药所需的珍奇灵材更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一般的解毒丹药,解得了寻常毒物,却解不了一些剧毒奇毒,这次文全与文琪所中之毒便十分猛恶,以致掌门师伯炼制的‘天虚玄灵丹’和萧师叔炼制的‘紫霄解毒丸’都没了效用。”

罗文琪与长孙文全对望一眼,同时转头看向叶澜,心下暗自庆幸,对他的感激又加深了一层。

祝文长又道:“炼制辟毒法器比之丹药更加艰难,只是辟毒法器有一般好处,便是可反复使用,不似灵丹妙药服一颗少一颗。世间诸般辟毒法器,以灵珠最为常见,其中最为知名的便是这辟毒珠,其余诸般‘灵犀解毒珠’、‘天王辟毒珠’、‘牟尼定心珠’之流,名字起得虽然花哨,却多是仿制这‘辟毒珠’,解毒功效也与辟毒珠天差地远。”

莫文瑶平日里精于炼制丹药,所用法宝瓷瓶亦是炼丹法器,她见长孙文全毒质已解,放下心来,听祝文长说起辟毒珠的神妙,心下好奇,轻声问道:“祝师兄,这辟毒珠有何特异之处,还请祝师兄详加述说。”

祝文长颔首道:“这些依着辟毒珠仿制的‘灵犀解毒珠’之流,虽名为法器,却还算不上法宝,无法收入丹田气海,只可做成腰佩等物随身佩带,解毒功效也并不十分灵验。即便如此,这些珠子也十分宝贵,修为低些的修士便不敢佩带于外,平日里将其藏入乾坤袋中,待中毒之后方取出以之解毒,免得被人看到起意抢夺。而叶兄弟这辟毒珠却是如假包换的法宝,可收入丹田随心而动。这宝物自在有灵,天性喜吞噬毒质,一遇主人中毒,便会自发护主,将毒质尽数吸纳,这珠子吸纳的毒质越多,自身神效越强,不但解毒之能愈发厉害,亦能滋养修士真元,增进主人修为,实是护身修行的无上至宝!”

叶澜听了祝文长之言,方知这辟毒珠如此神妙,心下惊奇,脸上也不自禁地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众人瞧在眼里,知他自己也对这宝物不甚了了。身怀重宝而不自知,众人艳羡之余,对他的好奇之心自又深了几分。

叶澜想起,自己离岛之时,叶安以辟毒珠相赠,叶东明曾伸手阻拦,怕叶澜修为不足,身怀如此重宝反为其害。叶安不以为然,叶东明不知其意,曾将叶澜的乾坤袋取去,以辟毒珠相试,见辟毒珠无法装入乾坤袋,才放心让叶澜收下辟毒珠。

乾坤袋乃修士以灵材辅以法术打造而成,可容万物,唯独不能存放法宝。因法宝灵力外显,乾坤袋虽也有些许灵力,却远不及最低等的法宝,故而一般法宝无法装入乾坤袋。故老相传,一些太古神器神力内藏,不泄于外,不但看起来光华不显,灵力上也返朴归真,与凡物无异。此等神物却可轻易装入乾坤袋中。这些传说叶澜只曾听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当日他见叶东明当日以乾坤袋相试辟毒珠,便知辟毒珠乃是法宝之属,可收入丹田,倒也不觉得有何特异之处。此时听了祝文长之言,才知诸般辟毒之物能炼制成法宝者少之又少,心下不免讶异。

祝文长见叶澜满面诧色,疑道:“叶兄弟,看来你对这辟毒珠的来历所知并不甚多,却不知你身居海外,却是如何得到如此宝物,不知可否见告?”

叶东明当日见了这辟毒珠尚不知此物的妙处,要以乾坤袋试过才知,叶澜见祝文长如此渊博,所知远比叶东明为广,比自己更不知强多少倍,瞒他也是无用,但四叔如何得到这辟毒珠,自己的确一无所知,只知这珠子天下只有三颗,乃是什么‘游方郎中’易天定所炼,此事祝文长定然知悉,自己也不必多嘴,便道:“实不相瞒,此物乃是家叔所赠,其中来历家叔并未见告。”

文峰哈哈大笑,朗声道:“你这小子当真糊涂,自己的法宝,却连来历也不清楚。祝师兄,你莫卖关子,将这珠子的来历说来听听。”

“也好。”祝文长环视众人“诸位,你们可曾听说过‘游方郎中’易天定的名号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文峰道:“什么游方郎中?天下游方郎中多得是,多是有名无实之辈,没什么真实医术,名为行医,多为行骗,骗一些俗世愚夫愚妇,师兄你好好说这辟毒珠之事,提这等市井小人作甚?”

祝文长见诸人皆是满面疑惑,显是未听过易天定之名,唯长孙文全与罗文琪微微凝眉,似有所思,便问长孙文全道:“文全,你可是听过这游方郎中的名头?”

长孙文全略一踌躇,沉声道:“祝师兄说的可是传说中的那位天下第一神医,‘游方郎中’易天定么?”

祝文长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罗文琪也道:“我也听天幕山庄的牧姐姐说起过此人,听牧姐姐说,此人与天幕山庄渊源颇深。牧姐姐对这位前辈极为推崇,把他的医术说得神乎其神,也不知是否夸大其辞。”

祝文长剑眉一轩,淡淡地道:“与天幕山庄颇有渊源么?这个我倒不知。”

他语声微顿,略一出神,接着道:“这位前辈的医术倒真的是神乎其技。传闻之中,他本是俗世的一个游方郎中,执一杆医幡,游历四方,救死扶伤,当真是着手成春,药到病除。他本性易,却不叫天定,但他医术如神,几有起死回生之功,便改名为易天定。因俗语有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寿数乃是上天命定,他治好本来必死之人,乃是逆天改命,易天之定数,遂改名为易天定了。”

文峰大笑三声,说道:“好大的口气,这老东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三十一节 千金一诺不敢忘

罗文琪听文峰嘲弄易天定,嗔道:“文师兄,听说这位易前辈神通广大,你言语中不可无礼。”

文峰冷哼一声,神色大是不以为然,却也不再出口嘲弄。长孙文全道:“这位易前辈口气确然不小,易天之定数,说这等话,也不天谴。”

祝文长微微一笑,傲然道:“我等修士修道法,谋长生,本就是逆天之行。修真路上劫难重重,货真价实的天劫也不知要历多少回,还怕什么天谴!”

莫文瑶与医药一道颇有造诣,对这位医道高人大有兴趣,她不耐众人打岔,急道:“祝师兄,听你言下之意,这辟毒珠乃是这位易前辈所炼,他即是一介凡夫,又怎能炼制这般神妙法宝?”

祝文长笑道:“凡夫俗子,无论他医术如何高明,却也无法炼制法宝。这易天定本来确是一凡人郎中,医术虽高,却也不通半分道术。只是不知后来他得了什么机缘,人到中年却踏入了修真之途。此人无门无派,连个山门福地也无,他道法有成之后,仍是手执一杆医幡游走于尘世之上,医幡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左右列一幅对联,上联是:不医小疾,治不好分文不取,下联是:单疗绝症,治得好不取分文,旁有落款,便是这‘游方郎中易天定’七个字。”

文峰道:“这老头倒是好心,你说他修道有成,不知他修到了何等境界?”

祝文长道:“这位易前辈修为如何,那是谁也不知。野史传说中多有关于他的记载,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行医的故事极多,远至十余万年之前,近至百余年前,野史中都有关于他的记述……”

众人听得此言,心中皆是一惊。众人均知,修士寿元随境界而增长,虽不能确知每人寿元几何,但如凡人一般,每个境界寿元均有其极限。凡人不过百数十岁寿命,金丹千余年,元婴境修士寿过五千岁者已算稀有,混沌境修士寿元悠长,也少听闻有活过十万岁的。若传闻是真,这易天定能游走行医十余万载,那岂不是已达洪荒境界,就此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叶澜与这一众太虚弟子虽都有些修为,平日里飞天行法,在凡人眼中便如神仙一般。但在这些年轻修士眼里,洪荒境的修为依旧如神话一般,只曾听闻,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北疆只有正道第一大派天外天掌门龙化云的修为突破了洪荒境,只是天外天行事高深莫测,普通弟子都给人以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感,至于那位传说中的天外天掌门,更是飘渺如天外神仙,这一众太虚低辈弟子自是无缘得见。

众人听祝文长说起易天定之事,都在猜想:“难道这位前辈的修为竟已突破了洪荒境?他中年方始修道,若仍能突破天人之隔,那这位前辈当真算是位惊天动地的人物了!”

祝文长见了众人震惊之色,轻咳一声说道:“传闻野史毕竟当不得真,这位易前辈是否真的到了洪荒境界,愚兄确是不知,但他修为已达混沌境却决无可疑。”

叶澜从未见过混沌境高手,太虚门贵为北疆第二的正道大派,门人修到混沌境才能升为长老,自开一支,收徒授艺。这一众太虚弟子的授业恩师皆是混沌境高手,都深知混沌境高手的通天手段,无上威严。众太虚弟子想到易天定贵为混沌境高手,却仍能如世市井郎中一般游走红尘,悬壶济世,心中都有敬佩之意,连文峰也微微点头,赞道:“行医不收钱,白白给人看病,这老头儿心肠倒好!”

祝文长摇头道:“我只说他治病不收钱,却没说他白白给人看病。”

“此话怎讲?” 文峰眉头一皱,面露疑惑之色。

祝文长道:“这位前辈医幡上写明,不医小疾,单疗绝症,只因别人能治好的病显不出他老人家的本事。他给人看病并不分贫富贵贱,也不管对方是修士还是凡夫,老前辈只医不治之症,专救必死之人。这位前辈言道:人命至重,非金银钱财可以衡量,因此他救人性命不收银钱,只让病人为他做一件事。”

文峰笑道:“我说这老家伙也不会做赔本买卖,他要让人做什么事?”

祝文长道:“这可说不准了,他只是让人答应要为他做一件事儿,至于做什么事,什么时候做,全凭他老人家心意。总之,只要你得他救了性命,便欠他这么一件事,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万年以后,他总会回来找你收回他的诊金。”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心中一凛。一个至少是混沌境的高手,天下何事不可成?为他做一件事必然极不容易,只怕有人的身家性命都要搭在上面。

长孙文全见众人听得入神,祝文长却已不再述说,便轻咳一声,朗声道:“还是祝师兄渊博,所知远胜于我。这位易前辈真是位奇人,如此高手,开宗立派亦非难事,没想到他却甘愿混迹于红尘之中,当真是罕有的高人。”

祝文长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像这等特例独行的世外高人虽不甚多,却也非独此一人,文全,你可听说过谢天机的名号么?”

长孙文全微一思索,缓缓摇了摇头。连好喜读书的长孙文全都不识此人,众人更是一脸迷茫,祝文长道:“这位谢天机谢先生,倒与那‘游方郎中’有些相似,人称‘神算子’,是位街头算命的先生,传闻此人明阴阳,晓八卦,测人福祸,无有不中。”

众人见祝文长忽然说起一个算命先生,都感惊诧。凡夫俗子多信命理一说,修士却无人相信。只因天下诸般修行之法中,无论佛、道、妖、魔、龙,皆无预知福祸测算未来的法门。传闻太古之时,巫族有此一法,后来太古诸神大战,巫族举族灭亡,此法也就随之湮灭。想来巫族这算命之法也不甚准,如若不然,巫族又岂会落得个举族败亡的下场?

文峰当即说道:“一个江湖骗子,你说他作甚?难道这算命的也称得上是世外高人了?”

祝文长点头道:“不错,此人与易天定乃是死仇,十余万年间,与易天定斗了不知多少回却仍能不死,你说他算不算高人?”

文峰讶然道:“这般厉害?怎么是个算命的?还无有不中,难道世间真有预知未来之术么?”

祝文长道:“能否预知未来我也不知,只知此人本也不叫谢天机,因他算命其准,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他自言给人算命便是泄露天机,便更名为谢天机。”

文峰笑道:“易天定,谢天机,这两人倒像是兄弟一般,名字倒亲近得很。”

祝文长道:“非但不亲近,且仇深似海,至于两人因何事结仇,我却不知道了。”

叶澜对那算命的谢天机并无多大兴趣,但听得易天定有如此大的来头,心中便大为不安,低头瞧着手中的辟毒珠,怔怔出神。祝文长轻叹一声说道:“叶兄弟,那易天定如此人物,他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才炼制出这三颗辟毒珠,你叔父能得其一,怕是要一生受其所制吧?”

叶澜怔忡半晌,摇头道:“家叔长年安居海外,不似有何牵绊。这辟毒珠的来历,以及那位易前辈的种种传闻,家叔亦从未向我提及。”说到此处,心中一凛,暗道:“那姓易的给人瞧个病也不肯吃亏,非让人给他做一件事才行。辟毒珠这等宝贝,又岂会白白送人?四叔若是欠这人什么债,那可麻烦得很了!”他关心四叔安危,心中大急,忙问道:“那易天定让人做的事……,很难么?”

祝文长淡淡地道:“这可真说不准了,他让人做什么事,全看他老人家的心情。他曾让一个叫花子陪他喝了一葫芦烈酒,让一个厨子为他煮了一碗面,还曾让一个孩子坐在他肩头看杂耍玩闹,就算是付过了诊金,他还曾在夏日里躺在一座凉亭小憩,让一位皇帝侍立在旁为他扇风纳凉……”

叶澜听得此言,心头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谁知祝文长语气一顿,森然道:“他也曾只用一句话,就让一个修真大派就此覆灭,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叶澜大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祝文长看他一眼,续道:“谁也不知这位易前辈救过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要他来救命,谁也不知有多少权势熏天的大人物还欠着他一件事。我只知道,这位‘游方郎中’无疑是北疆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实力只怕不弱于正邪诸大般的掌门。”

文峰点了点头,难得摆出一幅正经面孔,肃然道:“不错,这等人物当真是不好惹。叶兄弟,待你回到家中,定要向你叔父问个清楚,弄明白他是如何得到这辟毒珠的。此事若不查明,将来落到这姓易的手里,只怕你的叔父,甚至你们整个柳叶岛,都会有一场大劫难!”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三十二节 真龙盘踞守海疆

叶澜听文峰说得郑重,心头不免惴惴,手掌不自禁地握紧,抓着那辟毒珠,狠不得将它捏碎了,就此毁去,以免和那易天定扯上干系,为柳叶岛惹来不测之祸。

罗文琪见他神色紧张,知他心中害怕,温言安慰道:“叶公子,你无须忧心,依祝师兄所言,那位易前辈医者心肠,行事虽出人意料,却不似狠恶之人。你柳叶岛一脉孤悬海外,与世无争,便是你叔父欠他什么恩情,他也必不会使你们过分为难。更何况,这珠子你叔父是如何得来你并不知晓,也许他并未欠易前辈什么恩情,不必为他做事也未可知。”

叶澜心想不错,自己凭空猜测,如何做得了准?就此瞎担心未免可笑,想到此节,心头一宽,便将手掌松开,瞧了辟毒珠一眼,然后默运真元,辟毒珠一闪而逝,被收入了气海之中。

众人见叶澜将辟毒珠收入气海,想起祝文长所说的这珠子的诸般妙处,心中都大感艳羡,江湖风波险恶,有了这辟毒珠,再也无惧诸般阴邪毒术,无疑是多出一道保命符,更何况这珠子还能助益修行,当真是难得之至。

罗文琪见叶澜不再为易天定之事忧心,忽地将笑容一收,幽幽地道:“叶公子,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澜忙道:“罗姐姐请讲。”

罗文琪道:“叶公子你修为虽然不低,可这辟毒珠实在太过贵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子切不可将此宝轻示与人,以免有小人存心不良,出手明抢暗夺,公子虽然不怕,却也少不得一番麻烦。”

叶澜点头称是,文峰将大手一伸,往他肩头重重一拍,笑道:“小子,你别听我罗师妹说的这些漂亮话,说什么你小子修为不低,不怕人抢,都是顾全你脸面的鬼话。其实你小子的修为我看也稀松平常得紧。这辟毒珠如此宝贵,便是元婴境的高手见了也少不得要眼红。你小子这点能耐,若是让旁人知道你身怀此宝,你便如三岁小儿身怀巨财而行于闹市,那些见财眼红的贼骨们要是不来抢你,那当真是对不起他们的贼祖宗了!”

叶澜以手揉肩,点头道:“小弟自会小心。”

长孙文全也道:“叶兄弟,文师兄此言实是有理,除了这辟毒珠,我看你那蓝色仙剑也是罕有奇珍,当是仙器中的极品。昨日初见你之时见你使一把玉扇,想来也是怕那仙剑太过招摇,只可惜昨日山腹中一战把你那宝扇也损毁了。”

文峰与罗文琪等人昨日在山腹中与叶澜并肩御敌,都见他使过惊澜剑,祝文长等人却不知叶澜身上另有一件仙器。仙器何等稀有,这一众太虚弟子自是熟知,太虚门乃正道第二大门派,家底雄厚,这一众弟子等闲也得不到一件仙器。诸人中以祝文长、罗文琪和文峰三人天资最高,深得师门长辈宠爱栽培,祝文长与罗文琪才各自得赐一件仙器,文峰修为天资并不弱于两人,所使青钢斧虽是利器,却并非仙器,其余弟子限于资质修为,在太虚门中地位都远不及三人,更是与仙器无缘。

祝文长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叶兄弟,不知你手中仙剑是何等风采,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叶澜心想这惊澜剑再如何宝贵,也贵重不过辟毒珠去,反正昨天文峰等人已见过此剑,让祝文长看看又有何妨?便挥袖一摆,将惊澜剑祭了出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蓝光耀目,有森森寒意弥漫开来。文峰等人昨日已见识过此剑威能,只是当时激斗之中,只惊鸿一瞥,没能细看。此时细观之下,只见剑身幽冷,似有层层海水流动其上,也不知是何等晶铁所铸,竟隐隐有晶莹剔透之态。

一众太虚弟子都是识货的,见了惊澜剑这等品相,尽皆大惊。祝文长虽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变了颜色,忍不住赞道:“好剑!”

“当真是好剑!”文峰也是满脸赞赏之色,向祝文长道:“祝师兄,这剑一看就比你那‘青玉灵华尺’厉害多了!罗师妹,你那‘雪玉幻冰镯’怕也给比下去了。”

祝文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罗文琪听文峰如此说,轻抚腕上“雪玉幻冰镯”,柔声道:“昨日一战,叶公子的玉扇与长孙师兄的判官笔都被那紫雾毁去,小妹这玉镯虽未就此损毁,却也灵力大减,不大听使唤了。以我之力万不能将玉镯中的邪力驱除,想来须得回到太虚,借‘浣宝池’的灵力方能使这玉镯尽复旧观。我这镯子乃是当年恩师防身之物,在我紫萧峰算是数得着的神妙法宝。这等宝物尚不能抵御那紫雾邪力,叶公子的仙剑却能穿紫雾而过,斩杀那‘元灵魔魑’而剑身灵力丝毫无损,这仙剑当然比小妹的镯子强得多了。”

文峰大笑道:“哈哈,不错!咱们太虚门这么大家业,却被这小子给比下去啦!小子,你这剑可有名号?”

叶澜道:“有的,这剑名为‘惊澜剑’。”

文峰道:“惊澜剑?没听说过!”

叶澜笑道:“你自然没听说过,这剑原来的名字我并不知晓,这惊澜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众人闻言,尽皆莞尔,祝文长却面色如常,淡淡地道:“叶兄弟,你说你自幼长于海外,从未踏足北疆。我结识的海外散修着实不少,可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的人物。”

叶澜不知他言之所指,说道:“哦,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啊。”

祝文长道:“海外人烟稀少,物产不丰,初来北疆的修士手中多无像样的法宝。叶兄弟你小小年纪,修为也不甚高,身家却是丰厚得紧。这惊澜剑无疑是仙器中的极品,辟毒珠更是罕有奇珍。你乾坤袋中另有为数不菲的晶币,虽不能与惊澜剑和辟毒珠相提并论,却也是一笔巨财,叶兄弟,你当真只是初来北疆历练的海外散修么?”

叶澜听他言语不善,大有见疑之意,心中不喜,暗道:“我好端端地赶路,本不想管你们的闲事,要不是你一玉尺将那头倒霉望月犀丢到我旁边,我也不会与你们扯上干系。可我毕竟几次三番救下你等性命,还因此把凌云扇毁去,更身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你不来谢我也就罢了,倒责问起我来了!”

他不善作伪,心头有气,口中也不客气,大声道:“我初次离家,没见过世面,也不知我这随身几件防身之物有什么宝贵!你若不信我是无门无派的小小一介散修,我也没有办法!”

罗文琪见叶澜横眉冷眼,怒形于色,忙道:“叶公子不必生气,祝师兄见你身怀异宝,心中好奇,便想问个明白,并无它意,言语之中若有冒犯,还请叶公子不要见怪!”

叶澜听罗文琪温言相劝,心中一软,一股无名火还没升起便消了个无影无踪,喃喃道:“好奇你问就是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辟毒珠是家叔所赠,你们已然知晓。晶币是几天前遇到一伙妖怪强盗,见我这惊澜剑起了贪心,想要害我性命,被我侥幸逃得性命,将那匪首杀死,这些晶币连同玉扇,都是从那匪首处得来的……”

“妙妙妙!没想到你小子倒架得一手好横梁!”文峰抚掌大笑。

叶澜也报以一笑,续道:“至于这惊澜剑么,我前日也向你们说起过,我与龙族小公主颇有些交情,这惊澜剑便是她送给我的。”

众人想起前日聚饮之时,他确实说起过龙族之事,但众人均想:龙族纵然豪富,却也不可能将惊澜剑这等异宝随便送人。文峰也是这般想法,笑道:“小子,你是不是和那龙族小公主有一腿?人家被你这小白脸迷昏了头,才将传家宝也给了你?”

叶澜不知“有一腿”是何所指,但想来不是好话,也不多问,径道:“什么传家宝!她家宝库中这等仙剑也不知有多少,有什么稀罕了!”

他少年心性,见众人追捧惊澜剑,他便似小孩子炫耀新奇玩物一般,忍不住要吹一吹牛皮。其实龙族虽富,却也没富到如此地步,小青家宝库里虽还有别个仙器,可如惊澜剑这般的仙剑,却也找不出第二柄了。

众人心知叶澜所言不尽不实,但众人均未见过龙族之人,更没有进过龙宫宝库,也只能任他吹牛皮,只文峰摇头道:“你小子吹牛皮也不打草稿,哪有这等事!”

叶澜正色道:“我骗你作甚!其实小青家的宝物虽多,倒也真算不上有什么了不起,她说她们家只是龙族藩镇,属龙族边远之地,真正的北海龙宫,宫殿之富丽,宝物之繁多,神兵神将之广,简直不可想象!”

众人本就心慕龙族风采,听他如此说,不禁心中神往,都在想像那北海龙宫的壮富丽。

文峰本就起意将叶澜收入太虚,心想若能替齐乃谦收此佳弟子,必能讨得老头子欢心。此时见他不但资质奇佳,性子纯朴,亦且身怀异宝,还和龙族大有交情,这等人才若不趁早下手收入门下,待他一入北疆,被别的门派看上,哪里还有太虚门的份儿?当下与罗文琪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三十三节 二十年后细思量

文峰见罗文琪点头回应,便向叶澜拱了拱手说道:“叶公子……”

叶澜自与文峰相识,便被他小子长,小子短的呼叫,忽见他拱手为礼,以“叶公子”相称,心中大奇,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听他接着道:“素闻海外散修道法皆是家传,不立宗派,各岛多有家中弟子来北疆历练,得了机缘,另投别派者,家中长辈亦不会阻拦。不知叶公子家中可也是这般么?”

叶澜点头道:“是,我柳叶岛也有此规矩,家父和我说起过,若有机缘,可自行投入别派,修习上乘道法。只是,素闻北疆各大正道门派择徒甚严,若无天大机缘断难投入其中。若是投入小门小派,修行之法只怕还不及我柳叶岛家传,习之无用,反而多了一层拘束。另外,佛门道法与我家传道法不合,还听闻佛门弟子不能娶妻生子,是以凡柳叶岛传人皆不可另投佛门,以免断我柳叶岛香火。还有妖魔一流,更是不可与之有什么牵扯。”

正道弟子,往往于正邪之分极是看重,太虚门身为正道十二大派次席,更是视斩妖除魔为己任,众人听叶澜说不可与妖魔一流有牵扯,都点头称是,大感宽心。罗文琪盈盈一笑,柔声道:“叶公子,你可愿意拜师太虚么?”

叶澜自离了柳叶岛便无时无刻不想着早日回家,只待二十年之期一满,便要回到柳叶岛去,从未想过要投入别个门派,此时陡然听罗文琪发问,一时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文峰只道他喜欢得呆了,笑道:“我太虚门稳坐北疆正道第二把交椅,若算是小门小派,那天下也只有天外天可称得上大派了。太虚门功法与佛门全然不同,更非妖魔一流,你尽管放心便是。”

叶澜听了文峰之言,心知加入太虚门确然不会违背柳叶岛的规矩。叶东明等人亦曾说起,若能加入北疆诸大派,习得上层真法,实是莫大机缘。只是他自幼少受长辈督导管束,自由自在惯了,平生最不喜拘束,他想太虚门这等大派,规矩必多,管束弟子必也极严。是以明知加入太虚门于修行大有益处,心中却仍是老大不愿,沉吟半晌,踌躇道:“多谢文兄抬爱。小子乃乡野穷僻之人,没什么见识,只是自由自在惯了,怕是守不得大门派中的诸多规矩。且我初来北疆,于天下诸般风物少有听闻,更不曾得见,是以想先游历一番再做打算。”

文峰没料到他会一口回绝,只觉这小子太过不识抬举,不由心头大怒,两条浓眉慢慢竖起,便要开口斥责。罗文琪见状,轻轻碰了碰他手肘,示意他且慢动怒,而后劝叶澜道:“叶公子,昨日一战,我看你修为虽然不低,道术却算不得上乘真法。你以此等道法为基,小小年纪竟能修到这等境界,资质之佳实是罕有。以你的资质,若能投入太虚,修习‘六合虚空道法’这等无上法门,再辅以太虚灵脉,来日成就之大,当真是不可限量。”

叶澜听她夸赞自己资质奇佳,心中大是得意,又环视众人一眼,心觉祝文长气宇轩昂,文峰慷慨豪迈,长孙文全儒雅可亲,罗文琪更是清丽绝俗,余人亦俱是潇洒人物,让人不由心生亲近,心想太虚门人才济济,若能与这些人同门学艺倒也不坏,且修行之事关乎身家性命,万万轻忽不得,柳叶岛家传道术确然不算是上乘真法,叶澜自是深知,若只因怕门规束缚而错失修习上乘真法的机会,以后只怕后悔无门,心念于此,不免意动。

罗文琪察言观色,看出他回绝之意不再坚决,忙又劝道:“其实我太虚门一向择徒极严,带艺投师之人大多来历不明,想要入得太虚,当真是千难万难。海外散修身世较为清白,公子又与我等共历生死,几次三番救得我等性命,与我太虚门实有大功。我等为公子引荐,拜师之事不难。若非入此,旁人想要投入太虚,却是万万不能,盼公子不要错失良机。”

叶澜心想不错,正要答应,忽听祝文长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叶兄弟从未涉足北疆,对北疆诸事不甚了然,他前日还从未听过我太虚门的名头,此时只凭我等空口讲述,心中不免尚有疑虑。等叶兄弟到得北疆,闲散些时日,增长些见闻,待他知道我等所言非虚,知这机缘不易,到时心甘情愿再来投入我太虚门中,岂非美事?”

叶澜本想就此答应拜入太虚门,经祝文长这么一说,却不知再如何接口说自己其实愿意立时加入。他年少面嫩,不愿求人,只得讪讪地道:“如此也好,小弟另有些俗务要处理,另外,我也答应过父母,二十年后要返回柳叶岛去。待得我回岛之后禀明父母再做定夺如何?”

二十年光阴,于修士而言,本来转瞬即过。只是众人多是年轻人,见他一推二十年,只道他纯是推托,其实不愿加入太虚。太虚弟子都以能加入太虚门为无上荣耀,见他推托,心中都感不快。

文峰“呸”地一声,向地上吐了口唾液,骂道:“不识好歹!”

罗文琪见叶澜仍是不允,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叶公子既然无意,我也不好强求。以后公子若改了主意,我太虚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叶澜见她秀目低垂,满脸失望之色,显是真心希望自己加入太虚,心中一动,忍不住便要答应她,转头看了祝文长一眼,终又强自忍住,低声道:“二十年转瞬即过,待我回岛禀明父母,不管二老是否允可,我都会前往太虚门拜访各位,在这二十年之中亦不会再投别派。”

众人听他说得真诚,又觉拜师入门这等大事,禀明父母亦是理所应当,想到此节,各人心中的不满之情也就消了大半。

祝文长道:“如此甚好,二十年后,我等在太虚恭候叶兄大驾!”

叶澜又抬眼看了罗文琪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嗫嚅道:“好……,好的。”

此时已然日上三竿,阳光透过低谷洒在碧草之上,如翡翠之上镶着点点碎金。众人见时候不早,各自取出干粮食用。叶澜满腹心事,只默默啃着干粮。

须臾食毕,祝文长命各人拿出昨日山腹之中所得之物就地陈列,诸人听命取出乾坤袋,将一件件宝物放在地上。一会工夫,地上便堆满了各色宝物,宝光流转,耀人眼目。

众太虚弟子见收获如此丰厚,都大感振奋,只觉此次出山虽耗时甚久,历经艰险,终究大有所获,不枉这数月辛劳。

祝文长见地上晶币成堆,高可及腰,其余各色法宝也足有二十余件,也不禁点头微笑,向叶澜道:“叶兄弟,我太虚门中规矩,门下弟子寻宝所得晶币三成需缴纳到金玉堂中,余下七成方可自由支配。是以这些晶币须留下三成,其余我等均分,你看可好?”

叶澜平生从未使过银钱,本不知晶币的好处,心想自己乾坤袋中有晶币两千余枚,喝酒定然够了。至于法宝,自己有惊澜剑、辟毒珠在身,也用不着别样法宝护身。他随众人入山腹寻宝是怕众人有甚凶险,仗义相帮,本无意分众人宝物,听祝文长要分宝物与他,当即双手乱摆,摇头道:“不用,不用,我不要钱,也不要法宝!你们自管分好了,不用管我。”

众人寻宝成功,全身而退,叶澜实是出了大力。众人本以为若将财物均分与他,他自恃功劳大,得一份怕还嫌少了,见他推辞不要,众人如何肯信?祝文长又道:“叶兄弟不可推辞。”

叶澜仍是坚称不要,文峰哼道:“给你就拿着,罗嗦什么!你小子虽刚架横梁发了一笔横财,这钱财却没有嫌多的。你未涉尘世,不知银钱的好处,以后便知道了。”

罗文琪也劝叶澜收下,叶澜见推辞不得,只得同意。祝文长命莫文瑶等女弟子去清点晶币,又指着地上的法宝等物道:“这些法宝却无须上交金玉堂,我粗略一数,我等差不多一人一件。叶兄弟为助我等寻宝,竟将宝扇毁去,请你在这些法宝中任选一件,稍做弥补。”

叶澜心知这些法宝比晶币珍贵得多,正想推辞,忽然想起,凌云扇一毁,自己到得北疆若是与人斗法便只能以惊澜剑对敌。惊澜剑太过耀目,在穷僻海岛之上尚引来妖怪抢夺,险些送了自己性命,到了北疆,自己修为不足,只怕更有麻烦,不如另寻一件不起眼的法宝护身。当即拱手向祝文长道:“如此多谢了。”

地上法宝众多,叶澜一时不知要选哪件,便一件件瞧将过去。只见地上宝物品类甚是齐全,仙剑、饰物、宝衣、葫芦、宝瓶、折扇无一不备,其中有一把宝剑,一枚玉戒,一个酒葫芦不绝发出柔和光芒,夺人眼目,显是仙器。

第一章 初入尘世 第三十四节 初入尘世少年郎

林文雍、常文圣、田文昌等人见宝物中居然有三件仙器,眼中都放出光来,心想叶澜必然会挑一件仙器。诸人心中虽有不舍,但心想他于此次寻宝实有大功,且祝文长已然发话,任由他挑选一件,诸人自也不会再有异言。

叶澜看了那三件仙器一眼,心道:“仙器甚是稀有,我自不能要人家如此珍贵的宝物。再说我已有惊澜剑在手,以我的修为,再要更多仙器也是无用。这许多宝物也不知要挑哪件才好,我的凌云扇因帮他们寻宝而毁,那我就拿他们一件折扇,这样大家不吃亏。”

那折扇的扇柄为黑木所就,木质纹理甚是粗糙,黑黝黝地瞧来毫不起眼。他将折扇拿起,只觉触手生温,有一股暖意不绝从扇柄传到掌心,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手指轻轻捻动,将折扇打开,见扇面乃丝帛所制,正面绘有一幅群山图画,他生平从未见过大山脉,见画中山势起伏,绵延无际,多看得一会,只觉自己似身处群山之下,有高山仰止之感。众太虚弟子见多识广,见画中山脉虽不算小,在北疆却也算不得大山,众人见惯了太虚群山的雄伟磅礴,再看这等山脉,自无叶澜那般感触。

叶澜将扇子翻转,见扇子背面雪白一片,并无点墨留存。他知别个宝扇皆是正面作画,反面题字,从未见过背面空白一片的折扇,心下不免大奇,伸出手去轻抚素白扇面,只觉一股凉意自扇面滑过指尖,与扇柄传来的暖意遥相呼应,相映成趣。

叶澜见这扇子并不起眼,扇柄黝黑粗糙还有些难看,但拿在手中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心道:“这折扇我并未炼化收入丹田,怎地拿在手中却有心灵相通之感?想来这扇子当与我有缘。”

将扇子一挥,“啪”地一声合拢,向祝文长道:“我原来的折扇毁了,就取一柄折扇好了。”

林文雍等人见他不取仙器,却选了一柄普普通通的折扇,心头都是一松。祝文长见他不选仙器,微觉惊讶,却也不置可否。忽听文峰喝道:“小子,把这劳什子的扇子放下!”

叶澜一惊,手一松,扇子掉在了地上,又听文峰道:“你小子面嫩,不好意思去拿仙器,我们却不能老着脸皮来占你便宜。若不是你小子出手,老子一条性命早已送在了那群臭犀牛角下,哪有命在这里大秤分金!救了老子性命,倒也不怎么打紧,你救了文全和罗丫头的性命,老子却是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这三件仙器,你尽管挑一件!”

罗文琪也道:“叶公子,这柄剑虽是仙器,但瞧其品相只怕远远及不上你惊澜剑的神妙,你不要也就罢了。这仙葫却甚是珍贵,炼制葫芦这等法宝本就比炼制兵器艰难,想来这仙葫有收妖除魔,并炼制丹药等诸般异能。这玉戒也非凡品,我虽不能尽知它的妙处,但瞧来这玉戒不会比我的‘雪玉幻冰镯’差了,这两件仙器你只管选一件拿去便是。”

叶澜将那折扇拾起,打开扇子,轻轻摇动,对二人道:“小弟误打误撞帮了点小忙,哪里敢居什么功劳?两位再来客气倒令小弟汗颜了。小弟这几日用惯了折扇,选这柄扇子就好。”

罗文琪又劝几句,叶澜执意不肯要仙器,文峰不耐道:“不要就不要,那也不能让你个傻小子太过吃亏。”说着大手凌空一抓,从晶币堆中吸出一小堆丢在叶澜面前道:“钱多分你些便是!”

叶澜见他恶形恶相,不敢再行推辞,只得点了点头。

那一小堆晶币足有千余枚,虽是巨财,其价值却也无法与一件仙器相比。众人见叶澜执意不要仙器,都觉多给他一些晶币稍做补偿,实是理所应当。

祝文长见叶澜选了折扇,便将其余法宝逐一分配,众人每人得了一件法宝。长孙文全身受重伤,判官笔被毁,理所当然分得了仙剑。祝文长提议将玉戒分给文峰,文峰也不推辞,拿起玉戒顺手抛给了莫文瑶。那仙葫给了受伤最重的林文雍,众人均无异议。

众人又将晶币均分,每人得了千余枚,叶澜多分了一些,共得了两千八百余枚晶币,加上从那妖怪匪首苍凌云处得来的两千余枚,共有晶币五千余。叶澜将晶币收起,随后丢入乾坤袋中,显是对这等巨财毫不在意,林文雍等人却瞧得眼睛发直,心中暗叹:“这小子当真有钱!”

众人分得这许多财物,都觉此行不虚,大感欢喜。当下捉羊猎鹿,采果捕鱼,当晚收拾了丰盛筵席,宴饮欢庆,直至午夜方散。

次日,众人起身北返,邀叶澜同行,叶澜也不愿与诸太虚门人就此分开,欣然答允。众男弟子还有些采买、访友、拜访各大门派的俗务,并不急于返回太虚。罗文琪却急于回到太虚,好借浣宝池的灵力修复雪玉幻冰镯,众女弟子自然与她同行。

太虚群山在龙鳞岛西北方向,众男弟子却是向正北而去,双方并不同路,便在岛上暂别。

罗文琪走到叶澜面前,轻声道:“叶公子,承蒙相救,未能报答,今日一别,不知有无再见之期?”

叶澜将折扇一收,拱手道:“二十年后,小弟必定去太虚拜访,决不食言。”

“二十年啊……” 罗文琪幽幽一叹,满面怅然。

叶澜听出她语中浓浓的不舍之意,心头一软,便想立时跟她到太虚门去,从此同门学艺,朝夕相处,却不知要如何说出口。

忽听祝文长道:“罗师妹,咱们就此别过,你们路上小心!”

叶澜循语声望去,祝文长也正向他望来,目光交接,叶澜只感祝文长目光中似有雷火涌动,他心头打一个突,到口边的话便缩了回去。

罗文琪见叶澜不再言语,又轻轻叹息一声,衫袖轻挥,引个法诀,在脚下聚起一朵祥云,冉冉升至半空,向众人微微福了一福,转身飘然而去。

莫文瑶等人也纷纷飞起,随罗文琪去了。叶澜心下甚是怅然,怔怔地望着罗文琪远去的背影,默默无言。正惆怅间,肩头忽被人猛拍一记,只听文峰说道:“别傻站着了,走吧!”

祝文长与文峰皆是逍遥境第四层高手,飞行之速快过余人十倍。但二人身为此行首领,自不能抛下众门人不顾。长孙文全、林文雍、常文圣等人伤势不轻,虽多是皮肉外伤,一时也不易痊愈,叶澜刚渡过龟息之劫,周身经络亦未稳固,无法全速赶路。诸人左右也无急事,走走停停,足花了半月工夫才飞出六万余里。好在半月工夫一过,诸人伤势尽去,行得比之前快了些。又飞四天,天边隐隐现出一条黑线,叶澜极目远望,见那黑线曲折蜿蜒,不见边际,心知北疆便在眼前,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大陆,心中既感兴奋,又觉害怕,正忐忑间,听得文峰笑道:“小子,快走,老子带你见识见识这花花世界!”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一节 驻颜增寿假亦真(签约了,求月票)

叶澜在海上独行,至今已半年有余,此刻北疆近在眼前,心中之激动实非言语可以形容。

众人又飞了一盏茶工夫,临海现出一座城池,极目望去,远处有高墙环绕城周,沿海一线却无城防,显是以海疆为界,借天堑为墙。

叶澜飞到近处,只见房屋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城中有诸多街巷,交错贯穿。大道两旁楼宇林立,道路之上,熙来攘往,一片繁华景象。叶澜做梦也想不到人间竟有这等热闹所在,心中欢喜,赞道:“好一座大城!”

田文昌、林文雍等人都“噗呲”笑出声来,祝文长也不禁莞尔,长孙文全微笑道:“叶兄弟,此地名为彩珠镇,即使在南化这等小国,也只能算是小镇,哪里是什么大城了。”

“这还是小镇?哪大城得是什么样子啊?” 叶澜圆睁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道。

文峰笑道:“日后有得是机会让你见世面。他奶奶的!出海这许多时日,风餐露宿的,净吃些臭鱼烂虾,嘴里直淡出鸟来!咱们赶紧下去,到观澜阁好好大醉一场才是正经!”

叶澜听了,正合心意,便要疾冲而下,却被长孙文全一把拉住,只听他道:“叶兄弟,你就这样下去么?”

叶澜不明他话中之意,满脸疑惑的看着他,长孙文全一笑,解释道:“这市井之中皆是俗世凡人,有些人一生也未见过修士。咱们这般贸然飞将下去,只怕有人以为是神仙降临,免不了一场麻烦。”

叶澜心想此言不错,赧然一笑,止住去势。祝文长搭眼一望,指着近处小山丘道:“那边僻静,咱们过去。”

众人飘身来到那小丘之上,寻山脚无人处落下,缓步朝小镇走去。不一会儿,人流渐密,时有挑夫走卒从众人身旁经过,见诸人衣着气派,气宇不凡,都忍不住多瞧两眼,却也不以为异,仍是继续走路。

又行一阵,来到大道之上,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道路两旁商铺罗列,摊位杂陈,吆喝售卖之声不绝于耳。

叶澜哪曾见过这等热闹景象,只觉处处都透着新奇,走两步停三步,东张西望,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眼睛。众太虚弟子司空见惯之物,他也大有兴味儿,要驻足观看良久。众人知他初见市井繁华,凡事透着新鲜,都耐着性子陪他,文峰虽满脸不耐之色,竟也能忍住,不催他快行。

路边摆摊卖货的小贩见一众公子哥流连观看,只道是富家公子出游,都是大声招揽,卖力吆喝,众太虚弟子自是理也不理,叶澜却是有呼必应,兴致勃勃在每个摊位前赏玩。

众小贩所卖之物,衣食器用,无所不包,叶澜十件中也认不得一两件,他将摊位上玩物、衣饰、日常用具一件件拿起又放下,玩得不亦乐乎。众小贩见他只看不买,大失所望,便不再笑脸相待,只是见众人气派很大,不敢出口撵人。叶澜察言观色,瞧出众小贩不悦之情,却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他们,只得讪讪地将东西放下,随众人继续前行。

众人见叶澜不再驻足路边货摊,都松一口气。刚要加快脚步,却见他又找了一处玩杂耍的,看得眉飞色舞。杂耍看完,又被一算命先生拉住,要给他算上一命。叶澜想起那“神算子”谢天机的名头,正欲开口请教,那算命先生却被文峰一声呵斥,吓得一溜烟儿跑掉了。

叶澜也不追赶,看到前方有人围做一圈,便挤上前去观看。只见一精壮汉子,肌肉虬结,赤着上身,横躺在一条长凳上,胸口平放一块大石。叶澜不知是何名堂,正自讶异,忽听‘啊呀’一声大吼,旁有一条大汉手起锤落,“轰隆”一声,大石裂为数块儿。

围观百姓轰然叫好声中,那赤身大汉从长凳上起得身来,拍拍身上石屑,向众人拱手示意。那执锤大汉放下大锤,拿起一个铜盘绕场而走,众人纷纷取出铜钱扔到盘中,砸得那铜盘叮当直响,两名大汉听在耳中,直喜得抓耳挠腮,欢笑不止。

叶澜心知这是要给赏钱,他虽不觉胸口碎块大石有何难处,但见众人都给,便也取出乾坤袋,捡一块碎银,当的一声,扔进了盘中。

那托盘大汉见有人给银子,定睛看去,见是足有五两重一块碎银,白花花地耀人眼目,登时满面堆欢,连连躬身。那赤身大汉见来了财神,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躬身道:“相公,里面请里面请!”

叶澜随那赤身大汉走入场中,文峰等人也随在身后。那托盘大汉心知来了大生意,便朝围观诸人喊道:“不耍了,不耍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那赤身大汉等众人散去,凑近叶澜身旁,神神秘秘地道:“相公,小人这里有一件家传宝物,已传了十数代,今日我兄弟二人沦落街头,见相公是有缘之人,便让于相公,你看如何?”一面说,一面珍而重之地取过一个包袱,从中取出一方手帕。一层层揭开,见是一粒黄灿灿地药丸,龙眼大小,光滑浑圆。

那托盘大汉也凑近身来,低声道:“此乃小人家中祖传大力丸,当真与别个不同。相公将此丸服下,包您上马扬刀安天下,下马提枪战娇娘,功效的是非凡!”

叶澜奇道:“娇娘一打岂不打坏了她,再说,干吗非要用枪?”

两名大汉不防他有此一问,都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文峰大笑道:“战娇娘自然要用枪,且须是钢枪!”

“这位爷台真是解人,服下此丸,任它九节软鞭,也立变霸王钢枪!” 那赤身汉子拇指一翘,满脸谄笑。

文峰大手一摆,斥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自去糊弄这傻小子,在爷爷面前,就不要拿这种货色来出丑露乖了吧!”

两人见文峰虬髯如戟,凶相毕露,心中怯了,不敢再跟他罗嗦,又不舍叶澜这等肥羊,那赤身汉子将大力丸放下,另取出一方手帕,向叶澜道:“其实相公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本用不着这等丸药。小的去年偶遇仙人,得赐几枚延寿丹和驻颜丹,小的兄弟二人肉眼凡胎,吃不得这等仙丹,相公拿去服下,包您长命百岁,容颜不老!”

叶澜道:“延寿丹和驻颜丹么?我是用不着的。”

那执盘大汉道:“相公正值大好年华,清新俊逸,现在自是用不着这个,却可将之赠与爱侣,或以之孝敬父母,馈赠亲友,都是上佳礼品,居家常备!”

“我家人也用不着这东西。” 叶澜连连摇头。他乾坤袋中有延寿、驻颜各五粒,乃是在龙宫时龟丞相所赠,延寿丹能延人五十年阳寿,驻颜丹能使服食之人容颜不老,至死面貌仍如服用驻颜丹之时。但这两种丹药只对凡人有效,修士修为至御风境,便可寿至五百余岁,柳叶岛一脉只一十六人,连年纪最小的叶雪和叶子良也已起始修道,自然无人会服食这两种丹药。

两人见叶澜忽然变得精明起来,都大失所望,那赤身大汉急道:“相公,机会难得,走过路过,不可错过!我看你是极有仙缘之人,便让与你,只收你这个数!”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朝叶澜晃了晃。

叶澜不知两根手指是多少钱,略一犹豫,问道:“两千两?”

两名大汉瞪大了眼睛,只道自己听错了,那赤身汉子忍不住收起两根手指,屈食指掏了掏耳朵。

那执盘大汉见文峰等人满脸不屑之色,怕自己狮子大开口,到嘴的鸭子飞了,忙道:“若是别人想要,决然少不得两千两纹银,相公仙缘深厚,只算你二百两一丸!”

叶澜心道:“原来这丹药这等不值钱,那龟丞相却将这便宜货拿来送我,好不小气!”他见两名大汉也无甚好玩之处,失了兴致,扭身便走。

“相公休走,算你二十两一丸便了!” 两名大汉紧追不舍。

叶澜回头道:“多少钱我也不要,这东西我也有的。”一面说,一面掏出一金一蓝两个瓷瓶,拨开蓝瓶瓶塞,从中倾出一颗驻颜丹来。

两人如何识得真驻颜丹?见叶澜手中只小指头肚儿一粒丹药,蓝幽幽的光华不显,都大为鄙夷,那赤身大汉道:“原来是同行啊,小兄弟,你混饭吃也要下点功夫,这等货色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说着,揭开手中手帕,见是一粒红彤彤的丹丸,足有鸡蛋黄大小,瞧来确比叶澜手中的小小蓝色丹丸要体面得多。

叶澜虽于炼丹一道所知不多,却也识得这大汉手中的丹药是假货。众人见两个卖假药的见了真货反倒出言讥讽,都觉好笑,文峰大笑道:“两个小兔崽子,睁大了两双狗眼,却识不得真金,赶紧给我滚吧!”说着,袍袖一拂,蓦地里一股狂风随袖而起,两名大汉站立不稳,直摔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站起身来,直吓得面无人色,连家当也顾不得收拾,连滚带爬地跑了。

众人大笑声中,文峰伸手抢过叶澜手中瓷瓶,拨开瓶塞向瓶中一瞧,忍不住叹道:“你小子倒阔气得紧!这十粒丹药,至少能卖得七八十枚晶币。不过,你小子身怀五千余枚晶币的巨财,也不在乎这区区几枚丹药,你左右要来无用,不如给我,我好拿去做个人情,送与我倚翠楼的相好。”

叶澜毫不犹豫,“哦”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节 九天文曲临凡尘

文峰见叶澜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一怔,将两个小瓶在手中抛了两抛,问道:“你可知道,这几枚丹药能卖七八十枚晶币,也就是七八十万两黄金,折合成白银,足足有一千多万两!”

叶澜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我知道的。”

文峰伸出大手,朝他肩头猛拍两记,笑道:“你小子倒是大方得紧。”一面说,一面将瓷瓶轻轻放回他掌心之中。

叶澜知文峰高兴时喜以手拍击他人肩头,示意赞许。只是他手劲奇大,每次拍击都甚为疼痛。叶澜自第一次被他拍肩后,每次见他大手拍来便欲闪身躲避,每次都是还未有动作肩头便被拍中。他心知自己修为与文峰差得太远,也不介意,将瓷瓶递与他道:“我左右要来无用,你还是拿到倚翠楼去送与你的相好吧。”

文峰不接瓷瓶,摇了摇头,正色道:“名为相好,实则是逢场作戏,露水姻缘,只要银钱给足,大家各不相欠。我若无端送此珍物,徒惹一身麻烦。”

说到此处,轻轻叹一口气,续道:“更何况,风尘生涯,表面风光,内里凄苦,这等风尘女子,多留一载韶华便增一年苦楚,我岂可拿此物去害她们……”

祝文长道:“文师兄既然有心,何不替那几位姑娘赎身,救她们出了火坑?”

“天下风尘女子这么多,我怎救得过来?”文峰大手一挥“再说了,她们都从了良,老子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他奶奶的!不说这些,咱们快去观澜阁饱餐一顿是正经!”

叶澜见文峰脸上隐隐竟有一丝凄然之色,大是讶异,心怕他一个不爽,再来拍击自己肩头,当下不敢再东张西望,老老实实地跟在众人身后缓缓向前行去。

又行片刻,来到一座楼宇之前,那楼共分三层,碧瓦朱甍,雕梁绣柱,瞧来甚是富丽,门楣之上挂一金字招牌,上书“观澜阁”三个大字。

众人来到门前,早有店小二迎上,满面堆欢地道:“诸位爷台回来了,怎生不见那几位女神仙?”他不待众人回答,躬身张臂,迎众人入内。众人鱼贯而入,叶澜随在众人身后进得门去,见内里好大一座厅堂,摆满了百十张桌子,约有八成桌上坐满了酒客,轰饮之声冲梁震瓦。

祝文长见此情状,微微皱眉。那小二知他嫌此处吵闹,不待他吩咐,径自领众人来到三楼雅座。众人足有十二人,楼上并无这等大桌,众人便分三桌坐定,叶澜与祝文长、文峰、长孙文全选了一临街靠窗的桌子,拂衣而坐。

叶澜透过窗子向外一望,见不远处沙白石青,微波起伏,浪花拍在礁石之上散做漫天碎玉,才知这“观澜阁”因何得名。只是他自小长与海外,这半年来更是终日漂在海上,整日所见便是这茫茫沧海,此时见到这般景致,自是全无欣赏的兴味。

文峰大声呼喝,要酒要菜,引得楼上其余客人纷纷侧目。叶澜自窗外收回目光,向屋内看时,见这楼上只有二十余张桌子,现下坐了不到一半,客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都举止斯文,衣着考究。这三楼甚是清静,与一楼二楼闹哄哄地景象全然不同。他第一次下馆子,处处透着新奇,挨桌看去,见不远处桌旁坐四名少女,衣着华贵,每人腰间悬一柄长剑,鞘口吞金,长剑显非法宝。

叶澜生平所见兵器皆是法宝之属,从未见过凡俗兵器。他知这几名少女并非修士,而是武林人物。他亦未见过武林人物,心下大觉有趣。柳叶岛初代岛主夫人便是武林侠女,后来弃武修道,随夫避世海外,世间方有柳叶岛一脉流传。他见这几名少女衣着华贵,相貌虽不甚美,却也颇为清秀,想起柳叶岛初代岛主和夫人的故事,悠然神往,忍不住盯着这几名少女目不转睛地观看。

长孙文全心觉这般盯着女子观看大是不雅,怕这几名少女心生不忿,要来教训叶澜这个轻薄子弟。却见这几名少女全然没察觉叶澜的异样目光,几人都是一幅神不守舍地模样,时不时朝左侧窗旁瞧上几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回,满脸晕红,一幅娇羞不胜地模样。

长孙文全顺着这四名女子的目光看去,见那窗旁桌上摆有四色点心,一壶清茶,此外更无别物,桌旁坐一白衣公子,手执一卷,正自品茗读书。长孙文全抬眼看那公子面目,但见他眉目疏朗,面如冠玉,虽只这般静静坐着,也显得丰神绰约,神清气正,隐隐有卓然不群之态。

长孙文全见了这公子此等样貌,登时大为心折。暗想祝文长相貌气宇向为太虚诸峰青年才俊之冠,但和这白衣公子相较,只怕还要稍逊一筹,而叶澜相貌虽佳,却是个没经过世事的毛头小子,更无白衣公子这份遗世独立的气度。

叶澜也顺着四女目光看向那白衣公子。他一见那公子样貌,心中一怔,随即生出一股亲近之感,原来这人竟与他三叔叶长华颇有几分相似,叶澜心觉这公子相貌虽比叶长华为佳,儒雅温润处亦有过之,但这份儒雅之中所含的英气并品茗读书的架势,却与三叔极是相像,只不过叶长华终日以酒为伴,这白衣公子喝的却是茶。

文峰点完了酒菜,店小二应喏而去。他游目四顾,见到那四名少女不时偷瞄那白衣公子,便轻哼一声道:“老子最讨厌的就是小白脸,成日里就知道招蜂引蝶,祸害无知少女。”

他话声并不甚响,可那白衣公子与那四名少女坐得甚近,自然听得清楚明白。那四名少女齐齐转过头,朝文峰怒目而视,其中一名少女手按剑柄,目光之中大有煞气。那白衣公子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朝文峰看了一眼,文峰睥睨回望,大有挑衅之态。那公子目光之中却无火气,只朝众人并四名少女微微一笑,又转过头看起书来。

那四名少女见了那公子笑容,都羞红了脸,心头小鹿乱撞,无暇再去理会文峰。文峰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出言讥讽。

过了一阵,店小二将菜流水价送上桌来。叶澜看着满桌珍肴异馔,只觉眼也花了,一时不知如何下箸。他平日里饮食甚是粗犷豪放,独游在外时,随便抓些野味海鲜一烤便是一餐。岛上向由六姑叶萧萧和七婶解紫宸二人打理饭食,二人厨艺虽佳,风格却偏于清新雅致,与这观澜阁的丰盛菜式大异。叶澜在小青家中做客之时,龙宫中饮食自极丰盛,尽是些奇珍异味,不过龙宫中菜肴胜在材料稀有珍贵,观澜阁自无那等财力,与龙宫菜式相比,观澜阁食材可谓普通,但花样繁复,变化多端,色泽诱人,香气四溢,在叶澜看来,比之龙宫的珍馐,面前这桌菜肴显然更合他的味口。

店小二又将酒坛酒杯送上,为四人斟了酒,道一声:“诸位客官慢用!”躬身退了下去。

文峰也不废话,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接着举筷便吃。叶澜更是不知客套为何物,他已半年多未曾吃到过像样饭菜,此时连酒也顾不得喝,夹起一大块烧肉直送到口中,咀嚼几下,只觉满口生香,险些将舌头也一起吞入腹中。

祝文长与长孙文全见了两人狼吞虎咽地模样,都是苦笑摇头。文、叶两人却毫不在意,出箸如风,一会功夫便吃了个杯盘狼藉。

叶澜风卷残云般吃了一阵,觉得已有七八分饱,便将筷子放下,举杯喝酒,喝完一杯,又自己倒了一杯。此时有一桌客人吃喝完毕,起身会钞。店小二结了帐,送客人下楼,一面送一面说道:“客官慢走!”

叶澜听了店小二之言,心下不解,向文峰问道:“怎地这小二让人干什么都要慢来,走要慢走,吃要慢吃。咱们吃的这般快法,没关系么?”

文峰笑道:“也不是什么都让人慢来,想让这小二说‘快’还不简单!”说完,探身向窗外一望,见观澜阁门旁靠墙坐着一个乞丐,捧着一个破碗,碗中满满盛着刚讨来的阳春面,大口大口吃得正香。文峰伸掌凌虚一抓,那乞丐身不由己,连人带碗被他抓起,直飞到三楼,穿窗而入,砰的一声,一跤摔在地上。

那店小二听到动静,转身见一个乞丐摔在当地,手中破碗倾倒,一碗面连汤撒在地上,将地板也弄脏了,小二大怒,喝道:“不长眼的狗东西,也不瞪开狗眼看看,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快滚,快滚!”说着走上前去,重重踢了那乞丐一脚。

那乞丐不明所以,心中害怕,捡起破碗,伸出瘦骨棱棱地黑手,抓起地上残余面条胡乱塞入碗中,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从楼梯上跑了下去。那店小二仍在身后咒骂,大呼快滚。

文峰笑道:“你看,这回不让人慢走了吧?”

叶澜心觉那乞丐甚是可怜,默然不答,猛听那白衣公子重重哼了一声,声音中大有怒意。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节 拳劲裂海剑穿云

叶澜心知那白衣公子不忿文峰戏辱乞丐,心中有气,叶澜也觉文峰此举不妥,斜睨他一眼,轻叹一口气,举杯就唇,一口饮尽。

那白衣公子将书放下,拿起一根竹筷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起字来。一面写,一面低声吟道:“自古贫贱无所依,狗眼看人三分低,横祸倏来何足惧,尚余阳春解肚饥。”

他语声虽低,却如何逃得过众人的耳朵?叶澜嗤的一笑,说道:“文大哥,他骂你是狗呢!”

祝文长却道:“平仄不合,对仗亦不工整,文全,你觉得呢?”

长孙文全道:“此人随口打油之作,谈不上什么工整平仄,我看他不光是骂文师兄为狗,这几句打油诗还有些藏头藏尾。”

祝文长道:“此话怎讲?”

长孙文全道:“第一句首字为‘自’,第二句首字为‘狗’。狗者,犬也,上自下犬,乃是一个‘臭’字。第四句‘尚余阳春解肚饥’,‘阳春面’三字以‘阳春’二字替代,省去一个‘面’字不要,面者,脸也,不要面即不要脸。文师兄,他这是骂你臭不要脸呢!”

“他怎么看一眼就知道了?” 叶澜一然讶然。

祝文长却道:“这个臭字倒也说得通,最后一句如此解释,太过牵强了吧?”

两人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嗓音,那四名少女听到此处,都忍不住瞧着文峰笑出声来,其中一名少女轻声笑道:“臭不要脸……”。

文峰听那白衣公子低声吟诵之时便已怒形于色,此时见祝文长和长孙文全居然一本正经地谈起藏头诗来,如何还忍耐得住?伸手拿起酒杯,将杯中酒水朝那白衣公子直泼过去,口中骂道:“臭小子,你找死!”

酒水离杯,化作笔直一条酒箭,朝那白衣公子射去,势道极是凌利。四名少女见状,心想那白衣公子一介文弱书生,怎敌得住这股酒箭?四人情急之下,不约而同拨出长剑向那酒箭斩去。

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四柄长剑齐齐折断。四女虎口震裂,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半截断剑,手一松,四柄断剑又同时掉在地上。

四女惊慌对视,见其余三人都惊得脸无人色,想来自己也是这般。

“四个小姑娘,就这点本事还学人家来英雌救美,当真是不自量力!回家跟师娘多学几年功夫再出来闯荡江湖吧!”文峰随手放下酒杯,冷冷地道。

楼上众酒客见有人动刀子打架,都吓得“啊呀”一声跳起,慌忙从楼梯逃了出去,那四名少女心中害怕,也匆忙下楼。

那白衣公子见文峰动手伤人,眉头一皱,中指微屈,将手中竹筷朝文峰弹了过去。

文峰冷哼一声,随手一格,竹筷应声落地,接着身子猛地一晃,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翻过手掌一看,只见掌心处殷红一点,有鲜血缓缓渗出,这一下竟吃了暗亏。

文峰眉头一挑,拍案而起,大吼道:“好啊!想不到你这小白脸长得软绵绵的,手底下功夫倒硬,来来来!咱们先打上一架!”

不待对方回话,一拳遥遥击出。那白衣公子举掌一封,但听啵地一声响,众人只见一道白影一闪而过,从窗户中穿了出去。

文峰见这白衣公子如此不经打,倒也一怔。叶澜怕文峰这一记重拳将那白衣公子打死,忙一步跨到窗户旁边伸头向下观看,只见窗外大道之上人来人往,毫无乱象,这才放心。

文峰只道那白衣公子惧己方人多,已然逃走,不由大觉扫兴,骂道:“臭小白脸,算你小子跑得快!”

“谁跑了?” 只听窗外高处传来一声断喝:“屋中局促,又尽是百姓,施展不开手脚,有种上来!”

文峰如何受得他激,二话不说,穿窗而出。众人怕他吃亏,也都飞出窗子。那白衣公子凌空而立,大声道:“此处人多,动起手来难免伤及无辜,咱们到海上打过!”说完身子一转,径向南飞。

“怕你不成!”文峰毫不犹豫,紧追而去。

众人紧随在后,瞬息间飞出三十余里。那白衣公子停住身形,缓缓落到海面之上,凌波而立。

文峰也不废话,欺进身去,左掌划个势子,右拳一缩,顺势猛击而出。

两人相距尚有二十余丈,拳力掠水而过,余力所及,海面一分为二,水波翻涌,哗哗有声。

那白衣公子见拳劲猛恶,不敢怠慢,撮指成剑,嗤的一声发出一道剑气。拳劲剑气相交,轰然巨响声中,海面被炸出一个径约十余丈的大坑,继而海水倒灌,巨浪翻涌,直冲而上,溅起七八丈高一道水柱。水柱散开,化为无数水滴落下,一时间,海面上犹如下了一阵急雨。

众人见双方一招之下便有如此威势,都是一惊。太虚众弟子均知文峰功力,见这白衣公子轻描淡写地一道剑气便将文峰的拳劲化解,都知文峰遇到了劲敌。叶澜对那白衣公子颇有亲近之意,却也不愿见到文峰吃亏,他见两人一招之下便打得海沸波翻,不知两人谁高谁下,心中不免担忧。

文峰一招照虚神拳击出,非但没伤到那白衣公子分毫,还被他随手一道剑气震得拳头微微酸麻,心下也是一凛。正要提拳再上,却见那白衣公子挥手一摆,说道:“且慢!”

文峰只道他畏惧己方人多,想要认错服软,他在酒楼中大意轻敌,吃了点小亏,若不好好打这小子一顿,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当下恶狠狠地道:“想要认错吗,现下可来不及了!”

那白衣公子笑道:“谁说我要认错了,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咱们是单打独斗呢,还是你们一拥而上,亦或是车轮战呢?”

“胡说八道!”文峰大怒“你当老子是什么人,怎会如此下贱!对付你这臭小子,当然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

那白衣公子瞧了众人一眼,问文峰道:“你这些同伴怎么说?”

祝文长眉头微皱,沉吟不答,长孙文全与文峰一师所授,情谊深厚,他瞧不出这白衣公子来路,担心文峰不是他对手,若有众人掠阵,便少一层凶险,便向文峰道:“师兄,咱们……”

文峰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大声道:“文全,你给我闭嘴!”一面说,一面指着众人道:“凡我同门弟子,此战只可旁观,不可出手助我,如若不然,便是与我文峰为敌!咱们同门之情,就此一刀两断!”

长孙文全知文峰说一不二,只得闭口不言。祝文长凌空而前,跨出两步,向那白衣公子道:“这位兄台请放心,我等虽是籍籍无名之辈,却有幸身属名门大派,断不会以众凌寡,使师门蒙羞。不知兄台你身居何派,可否见告?”

文峰与这白衣公子两度交手,知他招式精妙,劲力正大,使得无疑是名门大派的功法。若由他说出师承门派,只怕还与太虚门沾亲带故,动起手来多有顾忌,说不定这场架便打不成了。见那白衣公子张口欲言,要答祝文长问话,忙大声道:“要打便打!废什么话!”话音未落,双拳左起右落,右起左落,一招“三阳开泰”,朝那白衣公子直击过去。

那白衣公子见三道拳力分上、中、下三路错落袭来,快得几乎不分先后,他轻轻将头一点,身子一倾,与海面平行,避过上、下两道拳劲,同时身子前冲,左手捏个剑诀,右手两指疾点,一道剑气直撞向文峰拳劲。

拳劲与剑气一撞,双双化于无形。那白衣公子飘然而上,身子已飞至文峰身前一丈处,又是一剑点出。文峰大吼道:“来得好!”也不躲闪,使一招“直捣黄龙”硬撼对方剑气。那白衣公子不愿以硬碰硬,转身横飞,身子平移五尺,避过拳劲,回身出剑。两人拳来剑往,杀在一处。

两人皆是正道弟子,因琐事争斗本已不该,若让本门师长知晓,难免一场责骂。两人于此节均心中有数,是以都不动法宝,只以空手对敌,以免兵刃无眼,难留余地。

太虚门功法最重以虚御实,以柔克刚的法门,但文峰性如烈火,喜直来直去,太虚门诸般避实就虚的法门与他本性大为不合。太虚门这等名门大派,神功妙法非止一端,齐乃谦因材施教,授了文峰这套“照虚神拳”。这拳法大开大阖,至阳至刚,拳理与太虚门根本要旨不合,本不是太虚门第一流的功夫。但文峰一经习得这“照虚神拳”,立时如获至宝,平日里勤加习练,对敌之时也最爱使用这套拳法。

叶澜自小未修道之时便习武强身,打熬筋骨,学了不少拳脚工夫。此刻见了文峰的拳法,不由大为赞叹。柳叶岛小小一座海外孤岛,叶家家传功法自无法与太虚门的功法相提并论,叶澜见文峰拳若惊电,裂海穿云,心下大为艳羡。

修道之人见了上等功法,便如酒鬼见佳酿,实是心痒难耐。叶澜见太虚门的拳法这等精妙,心想自己若答允罗文琪之邀加入太虚门,便能学到这等精妙拳法,如今良机已失,大是憾事。他却不知这“照虚神拳”还不是太虚门第一流的工夫,若是知晓,只会更加后悔。又想起罗文琪清丽的容颜,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节 此心不屈君莫问

众太虚弟子虽是同门,但大多不属同支,平日各自修行,彼此并不十分相熟。此次结伴寻宝,文峰御敌之时皆是以青煞斧对敌,众人只觉他斧法精妙、刚猛无匹,却大多未见他使过拳法。此时见他将一套普普通通地“照虚神拳”使得河奔海聚,气冲河汉,都看得魂为之销,赞叹不已。林文雍、常文圣等人也会使这路拳法,私下里都觉这拳法刚猛有余,灵动不足,远不及“大虚无掌”、“玄虚指”等太虚门第一流绝学的虚实变幻之妙,这时见这路拳法在文峰使来竟有如斯威力,一个个都看得心头狂跳,掌心汗出,心中即觉赞叹,又感惭愧。

长孙文全与文峰一师所授,深知这位文师兄的能为。此时见他拳出如电,锐不可当,场面上似乎占尽优势,但那白衣公子在如山拳劲之中飘然进退,来去自如,身法步态不失潇洒气度,出剑亦是不疾不徐,轻描淡写,大是行有余力。

长孙文全越看越是心惊,却瞧不出两人强弱之势,他知祝文长眼力见识高于自己远甚,情急之下,颤声问他道:“祝师兄,你看这人是什么来路?”

祝文长略一沉吟,缓缓地道:“天下正邪诸派会使剑气的多如牛毛,数不胜数,这人只使一路剑气,我也看不出他是何门派,只可一猜。”

“这人招式正大,劲力雄浑,出手无一丝邪气,显非妖魔一流。正道之中,会使剑气的大小门派虽多,但能将一路剑气锤炼到如此精妙,非历代高手数十万年精研之功不可。小门小派绝无此等上乘剑气。”

“十二大派之中,都有其师传剑气,其中以神剑门的无影神剑,归真剑派的归真剑气和明德书院的春秋剑气最为有名,我派太虚散影剑比之这三大剑气,只怕还要稍逊一筹。依我看,这人必属这三派之一!”

神剑门、归真剑派和明德书院的名头,众太虚弟子自是熟知。三派皆是正道大宗,又不似紫阳宫一般与太虚门有仇怨瓜葛,是以一众太虚弟子行走江湖从未有人与这三派门人交手对敌,于这三派的功法套路自然并不熟知。一众太虚弟子年纪皆轻,少历江湖,皆以为太虚门贵为北疆第二大派,除了天外天,大有天下唯我派独尊之感,平日里彼此言谈之间多不把其余正邪诸大派放在眼里。此时见这白衣公子剑法变幻无方,精妙绝伦,都大为惊叹,待听得祝文长说这人所使剑气还要强过太虚绝学,心头即是气馁,又是羞惭,都觉自己实是井底之蛙,本事不大,却无端小觑英豪。

文峰初时打得兴起,凭着一股蛮劲,强对强,硬碰硬,以拳力硬撼那白衣公子的剑气。照虚拳法至大至刚,每一拳都极耗力气,文峰真元浑厚,初时尚不觉如何,多战片刻,便微有吃力之感。那白衣公子剑出如风,连绵不绝,且真元凝练,剑气锋芒所至,直是无坚不摧。文峰自来熊心豹胆,从不知畏惧为何物,越是战局不利,他越是打得兴发,此时见这公子随意挥洒,只使一路剑气便将自己压在下风,不禁赞道:“好你个小白脸,真有两下子!过瘾,过瘾!”

话音方落,凌空一纵,飞到那公子头顶之上,头下脚上,双臂一错,身随臂转,拳力旋转而下。这一招叫做见风使舵,拳力飘忽如风,难以琢磨。那白衣公子瞧不出拳力来路,朝天直刺一剑,错身相避。文峰拳力落空,击在海面之上,拳劲有如龙卷,搅起一股水流,那水柱冲天而起,直达二十余丈。

那白衣公子避开拳劲,一剑斜挑而上,文峰挥拳相迎,水柱回落,发出轰隆巨响。一头鲸鲨恰巧游过,受了惊吓,腾身跃出海面,无巧不巧,恰恰落在文峰与那白衣公子之间。

文峰见那鲸鲨挡住拳力去路,不愿伤它,急将手臂一偏,拳力击在空处。那白衣公子剑气却已击出,无法再行收回。剑气入鲨,直如无物,自那鲸鲨尾部掠上,直达至唇,将它的身子从中剖为两半,余势不衰,直刺文峰肩头。

文峰举拳相迎,却已不及,劲力尚未发出,剑气已击在拳上。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他袍袖裂开,自袖口直裂到肩膀,露出肌肉虬结的一条手臂。

轰然巨响声中,那鲸鲨的两片残尸连同鲜血内脏掉入海中,将湛蓝海水染成一片殷红。

众人见了这等异变,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数人忍不住“啊!”“哎哟”的叫出声来。叶澜也“啊呀”一声,惊叫道:“文大哥,你没事儿吧?”

他见那白衣公子剑气如此霸道,文峰这一拳未将剑气消解,剑气入体,势必受伤,关心之下,连忙大声追问。

“叶兄弟不必担心。” 长孙文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文师兄没这么容易就受伤的。”

那白衣公子见自己一剑收手不及,殃及无辜生灵,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轻叹一口气,抱拳说道:“承让!我与兄台并无仇怨,胜负即分,咱们就此收手如何?”

文峰一念之仁将拳劲错开,未能及时抵御剑气。那剑气侵体而入,锐不可当,他心中一惊,忙运起六合虚空道法,体内阴阳二气此消彼长,缓缓转动,有如一道磨盘将剑气阻住,只转得数下,便将剑气化于无形。

提起拳来,见拳峰中剑处苍白一点,虽未皮破流血,却甚是疼痛,一股酸麻之意自拳锋而起,直达手肘。他虽能将剑气化解,却已不能将真元运及周身,剑气锋芒所至,将他袍袖割了开来。他虽未受伤,却已算是输了一招。

文峰正打得兴起,为一头倒霉鲸鲨输了一招,如何能服气?他仰天打个哈哈,伸手一扯,将裂开的袖子撕下,随手丢在海中,笑道:“老子衣服不结实,被你打裂了,可咱们比得是修为,又不是比谁家的裁缝高明,老子如何便输了?胜负未分,再来打过!”说完,大手箕张,一掌击了出去。

他知用照虚神拳终究奈何不得对方,弃拳用掌,使得正是太虚门的无上绝学——大虚无掌法。

那白衣公子见他忽地弃拳用掌,且这一掌来势缓慢,力道远不及刚才的拳劲凌厉霸道。他只道文峰已被自己剑气所伤,力有不逮,无法再施展那等刚猛拳劲,正欲轻击一剑将掌势化解,忽觉来掌飘忽无定,涵盖四方,实不知是击向何处。他不敢怠慢,不再以剑气抵御,五指弹开,双掌交错相叠,手腕一翻,双掌同时击了开去,掌力弥漫,连天盖地,任文峰掌力从何从击来,都能化解。

那白衣公子以为文峰已然受伤,不愿趁人之危,这一掌力道并未运足,待得两股掌力凌空相交,只觉文峰掌力与自己的掌力一触,便如沸油煮雪,顷刻化为乌有,自己的掌力如离弦之箭,直击入文峰右臂经脉。

那白衣公子这一惊非同小可,生怕自己这一掌之下文峰已受重创,情急之下,掌力急收,只盼不要震伤文峰气海。只是掌力既已击出,要全部收回势所难能,只觉这一掌侵入对方经脉直如击在了空处,心知不妙,欲再摧掌力却已然不及,文峰的掌力已如狂涛怒潮一般猛击而至。

那白衣公子抵敌不住,两人本相距约有五丈,文峰得理不饶人,不绝摧动掌力,初时他掌力势如破竹,直逼到那公子身前一丈远近,文峰一鼓作气,全力施为,掌力距那公子由一丈而七尺,由七尺而五尺,初时阻力并不甚强,越到后来,阻力越大,他掌力每逼进那公子一分,所遇阻力便增强数分,到得掌力逼到那公子身前三尺处,便再难寸进,只觉那公子的掌力有如一节梧桐木,虽被自己的掌力压住,却仍是傲然挺立,宁折不弯。正欲再摧加掌力,忽觉对方掌力一弹,反击而回。

文峰知道对方这一下反击必然非同小可,不可力敌,便运起六合虚空道法,以虚御实,意图消解他的掌力。谁知那掌力来势之猛,有如山河之崩,无可抵御,又似一股不平之气,经万年积聚,愤而爆发,携滔天怒火,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文峰的阴阳二气尚未发动,便被这股浩然正气冲得七零八落,不成模样。这掌力汹涌而前,所向无敌,瞬间击到文峰身前两尺处。似乎在这股正气之前,任你机变百出,尽皆无用,任你持强逞恶,皆属枉然。任世间无数威武压迫,我自不屈不挠,仗义而前!

众人见文峰本已压制住对方掌力,都忍不住脸露微笑,笑容未收,忽见形势直转直下,文峰的掌力被对方倒逼而回,只能在那里苦苦支撑。

长孙文全大急,身形微动,忽觉手臂一紧,已被祝文长拉住,只听他朗声道:“胜负已分,还请公子手下留情!”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五节 折扇轻旋恩怨分

那白衣公子本不欲伤人,听祝文长开口认输,便想趁势收回掌力。掌力未收,忽见文峰双目圆睁,一声暴吼。众人只觉耳边似有惊雷炸响,弛魂宕魄。常文圣、田文昌等人功力较低,听得这一声暴吼,身子晃了两晃,险些稳不住身形掉落海中。

那白衣公子只觉文峰掌力有如地裂天崩,轰然击回。这掌力刚猛无匹,再无一丝花哨法门,文峰凭一腔悍勇之气,只进不退,管它什么恩怨生死,大可付之一笑,理它什么正邪是非,尽是过眼云烟,我只知无惧无畏,绝不服输!

两人一个刚正不屈,一个悍勇无畏,两股掌力僵持不下。众人看在眼里,心下都是大急。众人均知,两个功力相当之人以真元互拼最是凶险不过,这般拼斗下去,不到其中一人功力耗尽,势必无法停手。拼到最后,输的一方轻则气海震裂,沦为废人,重则真元逆转,身体炸裂,骨肉成泥。

长孙文全知道若再不出手干预,文峰只怕有性命之忧。他有心出手将二人分开,只是他功力不及二人远甚,贸然出手,只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只得颤声求祝文长道:“祝师兄,求你赶紧出手将他们分开吧!”谁知祝文长低垂了双目,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咱们有言在先,凡我派弟子,决不会出手干预。此时出手便是言而无信。文全,你我的名声毁了倒不打紧,可为兄万万不敢坠了本门的威名。”

长孙文全心知他此言不错,急得直欲掉下泪来。那白衣公子与文峰身在场中,全力相拼,谁也奈何不得谁。两人本无仇怨,这一番互拼真元,情势两番逆转,心中佩服对方了得,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骑虎难下,谁也不敢稍有松懈。

叶澜见识虽浅,也知两人命在顷刻。他年少心热,急欲救下二人性命。听了祝文长之言,知太虚弟子不能食言而肥,无法出手。心想:“我又不是太虚弟子,你们不能出手,我却无碍,说不得,怎么也要救他们一救!”他不顾自己功力不及,真元一引,祭出那柄在龙鳞岛上得来的乌木扇,刷的一声将折扇打了开来。折扇在他真元牵引之下旋转而前,转成一个黑白相间地圆圈儿,从文峰和与那白衣公子之间急斩而过。

长孙文全见叶澜贸然出手,知他修为只与自己相当,这一下出手有死无生,急道:“不可!”却已然不及。

叶澜瞧得甚是精准,乌木扇正斩在两人掌力相交之处,那白衣公子只觉掌力犹如击在了一堵火墙之上,真元被火辣辣地真气弹了一下,这股真气一闪而势,却是无可匹敌,他击出的真元犹如纸片一般被这股真元瞬间烧成灰烬。还好这真元只微一闪烁便消失无踪,并未损伤他的经络。只是他正全力运转真元之际,击出的掌力忽而落空,真元使得岔了,牵动经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文峰见折扇飞来,生怕自己与那白衣公子的真元伤及叶澜,急忙收手。掌力未及收回,便觉一股寒意顺着自己的真元逆袭而至,只一闪念间,便将全身真元冻僵,无法再行运转。文峰大骇,身子无法凌空,向下坠落,扑通一声落入海中。身子弗一入海,那股寒意忽而消失无踪,全身真元仍是奔涌如常。

文峰不知为何会有这等变故,凝神内视,但觉周身并无一丝异状,也没受半点微伤,他在水中挠了挠头,大惑不解,实不知刚才所感是真是幻。

叶澜只觉两股大力击在乌木扇正反两面之上,正欲抵挡,忽觉有一暖一寒两股气流从扇上发出,燕卓然和文峰所发的两股大力与两道气流一交,便即消失无踪。叶澜手臂只微微一震,便再无异感。他也不在意其中原由,乌木扇在空中打了个转,旋转而回,他伸手接住,顺手扇了两下。

众人见文峰跌入海中,只道他身受重伤,正欲下海捞他上来,忽见海面上一朵水花泛起,文峰一跃而上,踏波而立,张口吐出一口海水,大呼道:“痛快!痛快!”继而伸了伸舌头,苦着脸道:“呸,这鸟海水,这般咸!”

众人见他无事,大感放心。文峰抬起头来,见那白衣公子嘴角渗出血丝,只道他已被自己击伤。但见他仍是凌空而立,面色如常,知他伤得极轻。文峰有心再行较量,但自己身上无伤,便不愿占对方这个现成便宜,伸手向他一指,大笑道:“今日胜负未分,我方有人出手干预,让你受了伤,咱们今日就此罢手。待你养好了伤,咱们再打一架,到时候,咱们亮兵刃吧!”说完,看了叶澜一眼,又道:“这小子与我等并非同门,他出手也不算我等食言,信不信也只能由你。”

那白衣公子伸袖擦去唇上血丝,笑道:“我当然信你。诸位袖口皆纹着‘六合星纹鼎’,唯独这位使折扇的公子袖口空无一物,他显然不是你们太虚门人。刚才若非这位兄台出手,咱们两个不死也得重伤,他于我可算有救命大恩。咱们两个到此为止,改日也不打了,你这人是个疯子,算你赢了便是!”

文峰道:“你小子眼力倒好。你既然知道我是太虚门人,却还为一个叫花子来多管老子的闲事,你这人也是个疯子。疯小子,敢不敢报上名号?”

那白衣公子傲然道:“怎么不敢,明德书院燕卓然,恭聆教益!”

文峰心道:“乖乖!来头不小!不可平白结此对头。免得回山挨老头子的板子……”嘴上却道:“什么教益不教益的,怪不得说话酸溜溜地,原来是明德书院的穷酸秀才……”

燕卓然脸上怒色一闪,还未发作,却见祝文长飘身而前,拱手说道:“原来是明德书院的燕师兄,久仰久仰!本派齐掌门平日里时常教导我们,说太虚门与明德书院向来交好,我等年少学浅,行走江湖之际若遇到明德书院的师兄,定要虚心求教。贵派莫掌门修为高深,谦逊有德,君子之名播于天下,我派门人那是久仰的了。我这文师弟鲁莽惯了,得罪了燕师兄,还请燕师兄海涵。若是让我派掌门知道此事,定会重责于他!”话虽说得客气,言下之意却是:“你明知我们是太虚门人,却还故意找岔,让你派中长辈知晓,定然饶不了你!”

“好说,好说。” 燕卓然冷笑一声,转头对叶澜道:“这位小兄弟修为好生了得,受了我与这位文兄的合力一击,居然行若无事,不知你修为到了何等境界?”

叶澜将乌木扇一合,拱手道:“小子修为可比二位差得远了,误打误撞而已。”

文峰想起刚才真元被冻住的异像,又看了看燕卓然,心道:“这燕卓然受伤吐血八成也是这姓叶的小子做的手脚,并非老子技高一筹。叶小子修为平平,却怎受得起我二人合击?不知他又弄了什么古怪,这小子稀奇事可真不少,不但身怀辟毒珠、惊澜剑这等异宝,还会和畜生说话,犀牛大象、螃蟹乌龟,说不定他都能聊上几句。刚才若是他使了个什么古怪法门,取个巧,倒也不算奇怪。难道以他这点修为,还真能受得起我二人的全力一击了?”当下也不追问,转头对燕卓然道:“小子,拼命不成,咱们回观澜阁,在酒上分个胜负,你有胆否?”

燕卓然双眉一轩,冷冷地道:“有何不敢!”

文峰笑道:“好,走!”燕卓然点了点头,两人并肩飞去,倒将余人丢在当地。众人相顾讶然,都苦笑摇头,随在二人身后缓缓向岸边飞去。

众人瞬息间飞回观澜阁,仍是从三楼窗户中飞入。楼上客人方才受了惊吓,都已走光。此时三楼空无一客,只余几个店小二在收拾杯盘。店小二们见众人鱼贯飞入,都是一惊。但观澜阁乃是千年名店,店小二们颇见过些世面,修士客人也伺候过不少,见众人飞回,稍一发愣,便争相上前侍候。

众人重整杯盘,文峰仍坐原座,叫来店小二添上一把椅子,让燕卓然坐下。店小二取过一幅杯筷,文峰手一挥道:“取大碗来!”

店小二给众人换过大碗,挨个给众人斟酒。文峰等得不耐,探头向窗外张望。见方才那小乞丐仍是倚墙而坐,吃完了面,自在那里敞着肚皮晒太阳。文峰朝燕卓然一笑,说道:“咱们不打不相识,这一架因这小乞丐而起,咱们不可不请这小丐喝上一碗酒。”说完伸手一抓,又把那小丐从窗户中提了过来。这次他出手甚轻,那小丐稳稳落在厅心,并未摔倒。只是这小丐二度受此惊吓,两腿直抖,不知文峰又要如何为难他。

“小家伙,别害怕。” 文峰伸手轻招,便如叫唤小猫小狗一般笑道:“过来陪老子喝酒。”那小丐不知文峰意欲何为,不敢走近他身去,又不敢违抗他的言语,畏畏缩缩地向前挪了两步,挨到桌边。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六节 自古英杰出寒门

文峰见那小丐走近,端起一碗酒水递到他手中,大声道:“来,喝酒!”那小丐答应一声,伸手接过酒碗向唇边送去。他心中害怕,手臂不听使唤,瑟瑟直抖,一碗酒未送到唇边便洒了大半。文峰在一旁看着,心中生气,夹手夺过酒碗,斥道:“你这斯真没出息,当个乞丐也当不自在。”一挥手掷出一物,骂道:“滚吧!”

那小丐只觉肚腹被一物击中,那本已怕极,腿抖得如筛糠一般,这时再也站立不稳,一跤坐倒,伸手按向肚腹,倒也不如何疼痛,只觉掌心一凉,手中多了一物,低头一看,见是一大锭银元宝,不由愣住,耳中听文峰嚷道:“拿了银子快滚,没的在这里惹老子生气!”

那小丐这才相信这一大锭银子真是赏给他的,高兴得连害怕也忘了,一骨碌爬起,朝文峰磕了个响头,欢天喜地地跑下楼去了。

“来,咱们喝酒!” 文峰将酒碗朝燕卓然一举,粗声粗气地道。

燕卓然本已将酒碗举起,此时却将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哼一声,目光中大有不屑之色。

叶澜见燕卓然如此不给文峰面子,只道他必会勃然大怒。不料文峰却只微微一笑,说道:“戏耍他你看不过眼也就罢了,怎地给他银子你也看不惯?你这小子倒真是难伺候得紧!”

燕卓然轻叹一声道:“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给这小乞丐银子虽是善行,可平常人便算拿骨头喂狗,也要比你客气些。君子行事,当推己及人。文兄,你想一想,若是有人如待那小丐一般待你,你做何感想?”

“你竟拿我与这小乞丐相比?可是看出我俩有什么共通之处么?” 文峰听燕卓然将自己比作乞丐,竟然毫不生气,反而满面堆欢,似乎甚是高兴。

燕卓然面色一肃,凛然道:“在凡人看来,文兄修为高深,御风腾云,无所不能,犹如神仙一般,和这小乞丐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人皆有灵,凡有灵之物,皆当以仁爱之心待之,不应以身份分贵贱,亦不应以仙凡分高低。因此在我看来,文兄与这小乞丐其实并无分别。”

叶澜自小无甚玩伴,他又性喜交友,柳叶岛周遭,不分修士、灵兽、妖族、龙族还是蛮人,他都一视同仁,与之为友,从未觉得诸般生灵有何分别。此时听了燕卓然之言,不由微微点头,大觉深得我心。

文峰拇指一翘,大笑道:“燕兄好眼力,居然看出我和这小乞丐并无分别!哈哈,我和他当然没有分别,老子当年和他可是同行啊!”

叶澜未料到文峰居然是乞丐出身,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祝文长与长孙文全也是一脸惊愕之色,显也不知此事。长孙文全喃喃道:“怪不得你平日里那般抠门,一起吃饭喝酒从来都是让我会钞,却对乞丐特别慷慨,出手大方,却原来是念及旧日同行情分。”

文峰怒道:“谁说老子小气!我好歹是你师兄,些许酒饭钱,你也来与我计较!”

“些许酒饭钱?你说得好不轻松!”长孙文全手臂一圈,朝满桌酒肉一指道:“你吃喝专挑好的贵的,还吃那么多!我一直这么穷,还不都是因为你!”

文峰笑道:“小气鬼,下次我请还你便是!”

“下次?你每次都说下次,我看我是等不到那一天喽。” 长孙文全摇头苦笑“你当过乞丐么?却又怎地投入了太虚门?怎么从没听你和师父说起过?”

文峰道:“老子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不当乞丐,难道去喝西北风么?老子乞丐本来当得好好的,忽然有一天遇到一个老乞丐。老子见老东西可怜,分给他半个烧饼。谁知他吃完烧饼并不滚蛋,非说要向老子报恩。老子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拜了师,被这老叫花带到了天虚峰上。你说老头子抢小叫花烧饼这种往事,师父他老人家脸皮虽厚,却也没脸向你们说起吧?”

长孙文全心觉此事有损堂堂太虚掌门至尊的颜面,当着燕卓然和叶澜两个外人的面也不好多问,却听燕卓然淡淡地道:“想不到文兄也是贫苦人出身。英雄不问出处,文兄不以出身贫苦为耻,坦然相告,足见磊落,燕某甚是佩服。只是,文兄既也当过乞丐,却怎地如此对待那小乞丐?此举不显得太也忘本么!”

文峰尚未回答,只听长孙文全轻叹一声说道:“燕兄有所不知,我这文师兄举止粗鲁,心肠却不坏,平日里多行义举,却鲜少说人话。他方才对那小乞丐,已算是以礼相待了呢。”

文峰听长孙文全骂他不说人话,却不着恼,哈哈一笑,说道:“我对那小乞丐却也不算客气。只因老子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打心底便觉得生气。想当年老子行乞街头,当真是光脚两只手,天下任我走,破碗在手,吃喝不愁。饿了吃,困了睡,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我,好不逍遥快活,这小乞丐当乞丐也当得不自在,让老子看了好不心烦!”

燕卓然听了文峰之言,微微点头道:“原来文兄是嫌那小乞丐不够慷慨豪迈,这才触了文兄的霉头。文兄毫气干云,天下乞丐有你这般心胸者,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小乞丐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你如沙包一般提来挥去,难免害怕。试想文兄若遇到混沌境高手,便如你对待这小乞丐一般对待你,怕是你心中也会不大自在吧?”

文峰眉头一眉,略一沉思,正色道:“我本无恶意,但听你如此一说,倒也有理。此事确是我的不对。算是老子错了!”一面说,一面举起酒碗,续道:“来,燕兄,我敬你一碗,算是赔罪!”

燕卓然也将酒碗捧起,说道:“赔罪倒是不敢,文兄言重了。”说着举碗就唇,大口喝了起来。

叶澜见燕卓然本来独座之时,桌上只有点心茶水,只道他不擅饮酒。此时见他几口将一大碗酒饮尽,心下甚喜,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文峰见状,也极是高兴,喜道:“好!痛快!想不到你一个白面书生,喝酒倒是爽快!”一仰脖,将一碗酒一气喝干了。

燕卓然道:“文兄落拓不羁、粗犷豪放,举止虽有时略显粗鲁,却是真性情。更难得的是还知自省,实是性情中人。燕某遇真性情之人,岂能不以真性情待之?” 说罢,捧起酒坛,将两个空碗倒满酒,举碗说道:“今日之事我也有不对。我明知诸位身为太虚弟子,决非奸恶之徒,文兄不过与那小乞丐开个玩笑,无伤大雅。我实不该小题大做,更不该以酸诗骂人。来,文兄,我先干为敬。”

文峰见燕卓然瞬间又喝一碗,直喜得眉开眼笑,心觉这小白脸一点不讨厌了,赞道:“好!”举碗喝干,哈哈大笑。

燕卓然又倒满一碗酒,向叶澜道:“还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今日若不是你出手干预,我二人定然会闯下大祸,燕某在此谢过了!”

叶澜端起酒碗,躬身道:“不敢!小弟姓叶,单名一个澜字。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误打误撞,哪里有什么功劳。”

两人对饮一碗,燕卓然又与祝文长对饮,祝文长自报了姓名,又将长孙文全、林文雍、常文圣、唐文德、田文昌等一众太虚弟子与他一一引见了。燕卓然与众人互道久仰,众人方才见他与文峰一场恶战,都赞叹此人道法高妙,知他是明德书院弟子,心中都道:“怪不得!明德书院这般大名气,果然名不虚传!”

祝文长将众人向燕卓然介绍完毕,复又落坐。众人酒兴高涨,文峰大声吃喝,让店小二将酒一坛坛搬将上来,众人边喝边谈,吃喝一阵,越聊越是投机。燕卓然言谈风趣,所知之广博犹胜长孙文全,祝文长也被勾起了谈兴,两人所知皆博,言谈之间贯通古今。两人所说之仙凡大事叶澜大都闻所未闻,只听得两眼放光。文峰插不上话,却也听得大有兴味儿,时不时喊一声:“喝酒!”以助谈兴。

常文圣、唐文德等人分桌而坐,与叶澜等人相距甚近,众人听祝文长与燕卓然谈天说地,都听得入神。听得一阵,都觉祝、燕二人见识超卓,令人钦佩。两人都生得面如冠玉,气宇轩昂,坐在一处难免让人心生比较之意。

祝文长与文峰都是逍遥境第四层的修为,这燕卓然与文峰不分高下,与祝文长相较自也是半斤八两。祝文长气度俨然,不怒自威,让人有敬畏之意。燕卓然却生得神清气正,卓尔不凡,让人心生亲近之感。叶澜与二人坐在一处,相貌虽然不输,气度却大有不及,修为更与二人差得远了。

众人又吃喝一阵,燕卓然举碗说道:“燕某偶过彩珠镇,竟能在此荒僻之地得遇诸位高贤,实是快事!”说罢与众人对饮一碗。叶澜喝完了酒,将酒碗放下,朝窗外一望,见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他本以为这是一座大城,还被众人调笑了几句,此时仍感不解,问道:“我看这里繁华得紧啊,怎么算荒僻呢?”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七节 气吞万里称帝君

燕卓然听叶澜发问,微微一愣,不知如何作答。长孙文全道:“燕兄有所不知,这位叶兄弟自幼长于海外,今日乃是初次踏足北疆,海外清静,不似北疆这等喧嚣,叶兄弟不知北疆风土人情,是以有此一问。”

燕卓然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叶兄弟你龙章秀骨迥然不群,道法更是独特,燕某从所未见,却原来不是北疆人士。”

叶澜道:“小弟初涉江湖,什么也不懂,倒让燕公子见笑了。”

燕卓然道:“哪里哪里!话说回来,这彩珠镇虽地处偏僻,也不算大,却甚是繁华,因此地出产一种珍珠,色做七彩,璀璨艳丽,深得富家女子喜爱,不但在这南化国大大有名,更远销至天宁、天全和依云这三大帝国。各国的珍珠商人往来如织,此地居民或采珠捕鱼,或做些小买卖,都过得甚为富裕,因此,这里虽说偏远,倒也算不得荒僻之地。”

叶澜听燕卓然说起天宁帝国之名,忽地想起一事,来时听五叔叶伦叮嘱,说柳叶岛的俗世产业全在天宁帝国首府宁都城中,叶澜乾坤袋中还放着厚厚一叠地契,自是要早日到那宁都城走上一遭,于是问燕卓然道:“小弟有些俗务要到天宁帝国去,不知离此处有多远?”

燕卓然道:“南化国幅员不广,东西长十二万里,南北宽只有三万余里,此处向北三万三千里,便是天宁疆界。”

叶澜笑道:“我要到宁都城去,本还怕路途遥远,原来只有三万余里。以小弟的脚力,三日便到。倒是方便得紧。”

“宁都城距此可要远上一些。”燕卓然眉头一皱,微微摇头道:“宁都地处天宁帝国最东北处,与太和王朝毗邻,距此足有二百六十余万里。”

叶澜闻言,大是沮丧。他从柳叶岛到此,足足飞了半年时光,听说到宁都城还有二百六十余万里路程,岂不是要飞上一年之久?想想便觉得疲惫,不由泄气道:“这么远?天宁帝国怎么这般大?”

“可不是么。”长孙文全伸指在桌上一点“天宁帝国幅员广大,这南化国与它相比,只是大象脚下的一只蚂蚁。”

燕卓然点头称是,祝文长也附和道:“南化国土狭长,西邻依云王朝,东接天全帝国,北方大部与天宁帝国接壤。小小南化夹在这三大帝国之间,便如三个巨人挤着一颗珍珠一般。”

“正是如此!” 燕卓然微微点头“三大帝国互有所忌,相互制衡,南化国才能六百余年无战事。国家太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这南化虽小,于凡俗百姓而言,倒是难得的繁华盛世。”

叶澜问道:“六百余年无战事?那六百年前呢?和谁打仗?天宁帝国么?”

燕卓然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叶澜最喜听故事,闻言喜出望外,忙道:“燕兄请你讲一讲,六百年前打的什么仗?”

文峰笑道:“这姓叶的小子没见过世面,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咱们所熟知的故事他也听着新奇。今日恰巧碰到这你书生,于这些往事定然熟悉,不妨讲上一讲,权当下酒。”

“不错,快讲快讲!” 叶澜连声催促。

燕卓然笑道:“好,那我便多唠叨两句。其实六百年前,南化也无真的战事。只是当时要防备天宁帝国入侵,南化举国上下草木皆兵,人心惶惶。朝廷为了备战,国中凡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尽皆征召入伍。如此一来,军费激增,朝廷不得不多征赋税以资军费。当时赋税最重之时,居然达到了十税八的地步。国民以二分收成为食,无法养家糊口,饿死者不计其数。天宁帝国尚未打来,南化已然民不聊生。”

“好惨啊!” 叶澜满面恻然,摇头叹道:“天宁帝国这般庞大,国力自必雄厚,这南化国如此之小,当年便是全民皆兵,怕也无力抵挡天宁国来犯吧?”

燕卓然摇头道:“天宁帝国现在自是庞然大物,与依云、天全两大国三足鼎立,可近在七百年前,天宁还只是无名小邦,方圆不过七八万里,比这南化国还要小上一些。当年天宁帝国也是以宁都为首府,距这南化国足有二百六十万里,可谓远在天边。南化国只怕连天宁帝国这个名字也没听过,更不要提什么防范抵挡了。”

中澜讶道:“七百年前还那么小?怎地现在有这么大的版图?”

“还能怎么得来的?难道还能是喝酒猜拳时羸来的么?地盘么,自然是抢来的了!” 文峰喝一碗酒,咕哝道。

燕卓然点头道:“不错。原来依云王朝与天帝国全之间大大小小有数十个国家,彼此长年混战不休。天宁国土狭小,在诸国混战之中本来是朝不保夕的局面。七百多年前,天宁帝国老皇帝驾崩,太子宁战继位为帝。这宁战当真是雄才大略,天宁帝国在他的统御下急速扩张。只七八十年间便将其余大小数十国一一吞并,幅员达数百万里,遂与依云、天全成并架齐驱之势。”

长孙文全道:“燕兄,这段往事我也略知一二,却有一事不明。当年天宁帝国野心勃勃,大有一并天下之势。俗话说养虎为患,依云、天全两国当时为何置之不理,任由天宁扩张?”

燕卓然道:“当年天全帝国与太和王朝战事正烈,无暇西顾。后来天宁帝国实力大增,天全帝国又起意拉拢宁战一同对抗太和王朝,明里暗里还帮了宁战不少忙。依云王朝东有太虚山脉为界,又有太虚门这座大靠山守着王朝门户,于东线诸国战事一向漠不关心。待到宁战一统诸国,将国界推进到南化国边界,两个大国才知大事不妙,同时力阻宁战,不许他攻打南化。”

“这南化国有什么特别?怎么打别人这两个大国不理,却唯独不能打南化呢?” 叶澜大惑不解,皱眉问道。

“天宁帝国西邻依云,东接天全,北方与太和、大圣两大帝国接壤,可谓强国环伺。依云东有太虚门镇守,而我们明德书院恰恰位于天全帝国境内,距天宁边界只七万余里。有这两大门派坐镇,宁战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这两大帝国的主意。”燕卓然伸指在桌面上缓缓移动,仿佛桌上有一幅北疆地图一般:“天宁帝国在北方与太和、大圣两国交战十余年而无寸进,不得不草草议和了事。宁战野心勃勃,哪里愿意就此停手?若任由他攻下南化,他势必会向海中扩张。可那龙宫岂是好惹的?若由着他胡来,引发人族与龙族大战,莫说一个天宁帝国,只怕整个北疆仙凡两界都会有一场大浩劫。因此,依云与天全两国以及两国大小正道门派都力阻天宁攻打南化。”

叶澜曾在小青家住过数月,曾亲眼得见龙族军容之盛。不但龙族皇室高手如云,海中水族亦皆听龙族号令,虾兵蟹将,不计其数。而小青之父所辖之地尚属龙族边陲荒僻之地,驻兵不重。龙族实力之雄厚可见一斑。若是人族与其开战,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叶澜关心之下,忙问道:“依云与天全两国劝阻天宁帝国,不让它攻打南化,那宁战便就此听从了?”

燕卓然摇头道:“当时宁战羽翼已丰,又正大展拳脚,天宁帝国版图虽大,却无一寸海疆,宁战急欲将国土拓到沿海一线,南化弹丸小国,一战可下,叶兄弟,你觉得他会愿意就此收手么?”

叶澜摇头道:“想来他是不肯听劝的了。那南化又怎生躲过了这场浩劫呢?”

燕卓然道:“两大帝国劝阻无效,以出兵为要挟宁战也置之不理。三国皆是庞大帝国,战乱一起,祸患非小。仙道大派平素极少插手凡世纷争,但太虚门与我派身居两国之中,自不能坐视不理。可那宁战也当真强项,连太虚齐掌门和我派莫掌门的金面也不给,虽对两位掌门礼数甚恭,却绝口不提放弃攻打南化之事。”

叶澜知太虚门和明德书院的掌门皆是混沌境高手,这等高人,便是在叶澜这等修士眼中也是神话一般的存在。那宁战却敢违抗两大掌门之意,当真是胆大包天,不由吐舌道:“这皇帝好大的胆子,那你们两派的掌门就这样不管了么?”

燕卓然尴尬一笑,沉吟不答。文峰喝一碗酒,大笑道:“不然能怎么样?咱们好歹是正道大派,宁战既然不给面子,咱们难道还能把一个大帝国的皇帝干掉不成?我看老头子八成动过这个心思,只是忍住了。至于莫大掌门,只怕连这等念头也没动过吧?哈哈……”

“宁战既然不肯答应,那后来怎样了?” 叶澜也喝一碗,追问道。

燕卓然道:“后来宁战将大军开到南化沿线,眼看便要开打,却忽然一道圣旨降下,把大军撤了回去。”

“他怎地又改了主意了?”叶澜大是错愕。

燕卓然道:“这个我也不知。只听说是天外天掌门龙化云亲自登门拜访,许了宁战一些好处,这才保住了这南化国。自那时至今,忽忽六百余年,南化与天宁相安无事,再无纠纷。南化知国力无法与天宁帝国匹敌,对方若想入侵,抵抗也是无用,便连边境驻兵都省了,老百姓倒是乐得不服兵役。”

文峰又喝一碗,笑道:“那宁战被南化阻住,无法吞并海疆,定然憋闷,这六百多年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宁都做皇帝,闷也闷死他了!”

叶澜一口酒尚未咽下,听到此处,不由瞪大了双眼,险些将满口酒水喷了出来,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酒水吞下肚,惊问道:“什么?宁战居然还活着!”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八节 孤坐云霄怜万民

文峰见叶澜如此惊讶,失笑道:“你道宁战在短短数十年间便打下这偌大江山,当真是有什么雄才伟略了?若不是他当时修为已达极高境界,凭着神通攻城略地,生抢硬夺,这天宁帝国又岂能扩张得如此快法!”

叶澜讶色兀自不减,问道:“宁战竟是修真之士?”

文峰点头道:“七百年前他初次显露修为时便已是御风境界。后来打到这南化国边境时,听说已经修到元婴境,至于现在是什么境界我却不知道了。他做这个鸟皇帝,俗务缠身,想要修到混沌境想来是千难万难。”

燕卓然附和道:“不错!宁战现在仍然是元婴境的修为。他贵为皇帝,这六百余年天宁帝国太平无事,无人再见他显过神通,也不知他现在是元婴境第几层境界。但他未臻混沌境却无可疑。”

祝文长也道:“那是自然!元婴境修士渡混沌之劫天地会有大异象,瞒不住的。宁战若是引发混沌大劫,各大修真门派决不会一无所知。”

“元婴境已然很了不起了!我却不知修士原来也可以做皇帝。” 叶澜语气之中满是赞叹。

文峰笑道:“听你这口气,好似很神往啊,莫不是也想抢块地盘弄个皇帝来当一当?”

叶澜脸上一红,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微一出神,接着窘道:“哪有……”

燕卓然道:“叶兄弟有所不知,仙道门阀虽地位超然,却极少参与凡俗事务。北疆大小王国无数,皆由各国帝王统御。世间修道之风甚盛,天皇贵胄一心向道者也为数不少。但修真界有条规矩,凡是尘世帝王族裔,若要拜师修道,便需放下俗世爵位权柄。因此,修士是当不得皇帝的。虽说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亦可入朝为官,甚至封候拜相,但那只是凡世历练,助益修行,终有一日要挂印而去。自是与当皇帝不同。”

叶澜不解道:“那宁战怎地以元婴境的修为安安稳稳地当了七百多年皇帝?”

“这事说来倒也蹊跷。宁战自幼慕道,想要修习仙法。当年天宁国虽小,宁家毕竟也是一国之主,家中子弟想要拜入修真门派并非难事。只是宁战乃是老皇帝独子,他若弃了王权去做修士,天宁国皇位便无人可传了。”燕卓然微微摇头,续道:“那宁战也不舍得丢掉到手的皇位,又不愿息了修道之想,便只得以重金聘请教习,希望学一些道法。但修士限于规矩,无人敢教他正宗仙术。宁战花费无数心血,学到二十岁,只学了一些拳脚和强身健体的法门,勉强比世间武林人士强些,道术却是半点皮毛也没学着。他一怒之下,便解聘了那帮干拿银钱不教本事的教习,不再修道。过得几年,老皇帝驾崩,他便老老实实地坐了龙椅,当了皇帝。”

叶澜皱眉道:“既然他直至登上皇位都还是普通人,又怎地忽然有了这一身高深修为?”

祝文长插口道:“此事着实令人费解,我查阅了许多史籍,于此事描述都甚含糊,说不出所以然来。燕兄见识广博,想来知晓这其中的原由。”

燕卓然摇头道:“这其中原由我也不知。只知宁战登基为帝十余年间,励精图治,国力大增。天宁国与大圣帝国接壤,大圣国仗着国力强盛,一向不将天宁瞧在眼里,天宁一向敢怒不敢言。一日,大圣再次挥军南下,进犯天宁边境,宁战不再忍让,御驾亲征。战阵之上,他一出手便是御风境的道法修为,大圣帝国的兵将无可抵御,天宁一战而胜。”

“消息传到修真界各大门派之中,诸派大为振动,实不知宁战是如何在短短十余年之中从一个全无道法的普通人修到了御风境界。各大派以为有人不守修真界规矩私自教授宁战道法,一时颇为恼怒,誓要查究此事。多方查探之下,却发现宁战的道法自成一格,不属北疆任何宗派,显非从别个修士处习得。也不知他得了什么奇遇,就此踏上了修真正途。”

文峰喝一口酒,冷哼道:“还能有什么奇遇,要么便是捡到了什么仙法秘籍,要么便是吃了什么神妙灵丹。世间草木畜生时日长了也会生出无数妖精。宁战既然是无师自通,哪里还有什么别的途径?无非是撞了大运而已,难道还真是什么天才了?”

“文师弟所言差矣!” 祝文长连连摇头“宁战能在短短十余年间修到御风境界,又在其后不足百年间一路修行到元婴境,便算他有甚奇遇,这份天资也已是世间少有。”

文峰双目翻白,大有不屑之态,燕卓然却点头道:“祝兄所言甚是。宁战儿女众多,他修为有成之后,又将道法传给一众皇子公主。众皇子公主各领兵马攻城掠地,四方征讨。俗世兵将岂是他们的对手?因此天宁帝国的疆土急速扩张,一时风头无两。依修真界规矩,修士无论出身正邪,凡金丹境以上修为者严禁从军。可宁战一家无门无派,又身属皇族,各大门派想要插手,却是师出无名。宁战做事又极有分寸。战阵之上只以道术斩杀大将,攻陷城池,却从不仗着仙法屠戮士卒。遇到从军的正道弟子,他往往还网开一面,放人一条生路。”

文峰笑道:“他这招大是高明。各大正道门派本就瞧他不顺眼,若不是他识相不伤正道弟子,各大派又岂会与他干休?”

“不错,宁战于治国一道实有过人之处。” 燕卓然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他每攻取一国,便广施仁政,轻徭薄赋。若有妖魔一流为祸,他还下手除去。诸国子民久经战乱,过得苦不堪言,在宁战治下竟过上了安稳日子。一时间民心所向,齐称圣君。”

祝文长也点了点头,说道:“也正因如此,各大正道门派虽觉让一个元婴境高手统御如此大国实在不成体统。但一来宁战对诸大派十分客气,二来他从未使神雷之类的法术屠戮士卒,不能以滥杀无辜之名将他除去,三来他又大得民心,各大派无法,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叶澜微笑道:“如此说来,这宁战倒也算是个好皇帝。只是胃口大了些。还好他当年没有攻打南化,若是他打下南化,进而向海中扩张,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龙族实力之强,小弟是亲眼见过的,咱们万万不可去招惹龙族!”

燕卓然听叶澜起龙族之事,目光一亮,显是大有兴味,张口欲问,却听文峰嚷道:“小二,再搬一坛酒来!”

小二应声而来,换下空酒坛,将众人酒碗斟满,躬身去了。众人举碗喝下。长孙文全半晌无言,此时见众人无话,转头向窗外一望,看着街上的车马行人道:“亏得宁战就此收手,才有这一幅百姓安居乐业的繁华景象。老百姓避过战乱之苦,得享安稳日子,也算是难得的福气了。”

祝文长向窗外瞧了几眼,忽地轻叹一口气,说道:“这些凡人虽生于太平之世,不经战乱之苦,可人生短短数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凡人争名逐利,勾心斗角,浑浑噩噩,不知老之将之。几十年一过便归于尘土,生不知其所来,死不知其所去。这般过活,早死几年晚死几年,战死沙场或是死于病榻,其实也无甚分别,一般的苦多乐少,一般的渺不足道。”

长孙文全心想此话不错,有道是人生苦短,只怕不是说人生因短而苦,而是说人生即短且苦,那当真是无味得紧了。想到此处,也轻叹一口气,脸显怜悯之色。

燕卓然淡然一笑,说道:“我等修士,苦心修持,便要是摆脱此等命数。只是,咱们只有修到洪荒境界,与天地同寿,才算真的跳出凡尘,得成仙道。世间修士无算,能得仙道者又有几人?莫说是洪荒境,便是修到元婴境,混沌境,也是千难万难。可世间又哪有寿过十万载的混沌境了?终有寿元终了之日。凡人寿不过百岁,与悠悠天地而较,不过一瞬。可我等便是修到混沌境,活上几万岁,终究免不了一死。凡俗生灵是可怜,但我们又强在何处呢?”

祝、文、长孙三人听燕卓然如此说,心中皆是一黯。诸人年少有为,得以投身太虚门这等仙道大派,可谓前途无量。三人均非狂妄自大之辈,但觉修真之士地位比凡夫为高,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此刻听燕卓然一说,心想自己原来与凡夫俗子并无不同,都觉又是振动,又是黯然。

叶澜却仍面色如常,他修道任意自然,自幼也无长辈严加督导,只觉修道与吃饭睡觉一般乃是日常事务,并无甚特别之处,他青春年少,未曾体会过什么生离死别,也并无求长生不老之心。平生所识,无论修士、蛮人还是灵兽,他都一般对待,从未觉得有何不同。听燕卓然说修士与凡人本无区别,暗想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是以心中并无所感。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九节 正道昌盛妖邪存

燕卓然见祝、文、长孙三人默然不语,显是都有些神思不属,遂轻叹一声道:“有道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南化国虽处诸强国夹缝之中,却是太平无事,民不知兵,百姓过得倒也逍遥。只不知这份安稳太平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祝文长皱眉道:“南化太平已久,天宁帝国若要吞并南化,此地六百年前便已归了宁战。怎地听燕兄言中之意,似乎天下大势会有变化?”

燕卓然摇头道:“南化弹丸之地,无关大局。这数百年来,北方诸国大体相安,却仍时有小战事发生。天宁和大圣、太和两国虽停战数百年,却仍是相互仇视,各自在边境驻有重兵。大圣、神圣两国之间也时有战事。我们明德书院所处的天全帝国和北方星汉帝国之间的梁子却也不小。这北疆现在看似太平,内里却是暗流汹涌,说不定哪天便有大战生出,席卷天下。”

祝文长点头道:“此言倒也有理。”文峰却道:“尘世便有战乱,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真正的大战却只存于修真界中。当年诸神混战连神州也打碎了,现下修士虽没有太古诸神的能为,可彼此之间的恩怨仇杀却从未停止。说不定忽然哪一天又打成一锅粥了。”

太古诸族混战,连叶澜也略知一二,余人自不陌生。诸人想起太古诸神混战之烈,神州碎裂,生灵涂炭之惨,都不禁胆寒。文峰又道:“修真界诸派恩怨比之凡世诸国更为纠缠不清。正道与邪派之间自是水火不容。正道之中,也是派系纷杂,各有恩怨。我们太虚门与紫阳宫的世仇自不必说,燕兄,你们明德书院与天幕山庄之间怕也不怎么对付吧?”

燕卓然面色一沉,冷冷地道:“大丈夫行事,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一味忍让示好,岂是男儿行径?君子无争,却也不惧小人!”

叶澜见燕卓然一直举止温文,谦逊有礼,却忽地怒形于色,不由心下大奇,实不知明德书院与天幕山庄有何仇怨,竟使他竟然一听到“天幕山庄”四字便怒不可遏。

文峰见燕卓然面色不豫,却毫不在乎,笑道:“不过是传说中两派祖师抢老婆。是真是假都说不定,倒让你们这些后世弟子整天打死打活……”

“文师弟!”祝文长一声喝斥“不可胡言!”

文峰斜睨祝文长一眼,微微冷笑,闭口不言。燕卓然剑眉倒竖,寒声道:“方才胜负未分,文兄若再出言辱及本门神君,咱们不防再打上一架。”

文峰笑容不减,满不在乎地道:“不说便不说。你若不忿,也调笑我们赢天神尊几句,咱们扯个直好了。”

燕卓然一怔,见祝文长与长孙文全面不改色,显不以文峰之言为异。他面色一松,淡淡地道:“你这人真是个疯子,对本门开派神君也敢言语不敬,我若与你计较,倒显得小气了。”举碗喝干,摇头苦笑。

文峰毫不在意,喝了碗酒,续道:“其实正道十二大派之中彼此有仇的何止太虚、紫阳、明德、天幕这四派?除了天外天无人敢惹,大宁寺和分龙观的两伙出家人摆出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外,其余诸派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梁子吧?”

燕卓然略一思索,微微点头。祝文长也道:“不错,天行教与群玉盟历来不睦。神剑门更不用提,他们在正邪诸派的连手施压之下,不得不与天下修士订下三百年一次的神剑门会武之约,将镇派之宝也当成彩头,心中怨愤已久,只是不得不依约而行,自然将天下正邪诸派全当成了仇敌。”

“神剑门这帮人忒没出息,守着一块儿破石头,看谁都是来抢他们宝贝的强盗。” 文峰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整日里提心吊胆,守财奴一般,哪有半分修士应有的逍遥风度!”

长孙文全失笑道:“文师兄好大的口气!天下第一神剑,岂同等闲?在你口中却成了破石头。那剑虽说自现世之日起便无人能拨出,但说不定下次便被人拨了出来。神剑门能身居正道十二大派,全以此剑为依仗,若是失了神剑,‘神剑门’这三字便有名不符实之嫌。眼见三百年一次的‘神剑门会武’不远,神剑门举派上下怕是又要睡不好觉了。”

文峰大笑道:“老子还没出手,旁人怎会拨出剑来?文全,到时你随我去,待我将那劳什子的破剑拨出来,你拿去讨好文瑶小丫头便是!”

长孙文全脸上微微一红,却不回话。燕卓然大笑道:“文兄好大的口气!到时天下俊杰云集神剑门,倒是难得的热闹场面。届时我也想去凑凑热闹,说不定咱们还能在比武场中再较量一场。”

“好说,好说。”文峰大笑三声,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叶澜听众人说起正道大派之间的仇怨纷争,忽地想起离开柳叶岛之时,长辈们曾嘱咐自己莫要参与北疆的正邪之争。他听了这吩咐,自然而然地以为北疆只有正邪之分,正道一伙,邪道一伙,双方势不两立。可如今听了众人言语,才知正道门派彼此之间多不和睦,如此却又如何对抗邪道门派?

他心中这般想,便如实问道:“你们正道之间彼此打来打去,却怎生对付妖、魔两族的邪道门派?”

诸人听他发问,都是一怔。祝文长转头看向窗外,面色尴尬。燕卓然轻叹一口气,黯然不语。却听文峰笑道:“咱们正道是不能一条心,可你以为邪道就是铁板一块?正道门派就算彼此之间有梁子,可毕竟身为正道大派,做事讲究面子体统,名正言顺,凡事还有些收敛。何况有又‘天外天’在头上压着,各大派也不敢过分放肆。可妖、魔二族却不管什么道义规矩,彼此之间吞并蚕食,都是明刀明枪地打得不可开交。你小子若是担心邪道忽地齐心协力来对付正道,倒是可以先把心放在肚子里。”

叶澜暗道:“原来如此!其实我有什么好担心?你们正道邪道谁强谁弱,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爹娘并诸位叔叔婶婶嘱咐我不要参与正邪之争,我自不会去惹这等麻烦。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长孙文全放下酒碗,微笑道:“邪道诸派争斗不休正是咱们正道之幸,苍生之福。北疆虽说正道昌盛,可邪道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他们能自相残杀,那是最好不过。”

燕卓然点头道:“正是如此。小门小派的妖魔不去提它,兴不起多大风浪。妖门四大派之中,以留云宗最是神秘,地处北疆最西北的偏远之地,少有人知其根底。而翠微宫虽为妖门,行事却大有隐士之风,门人避世幽居,极少出世。因这两派为祸不烈,正道诸派轻易也不去招惹它们……”

“燕兄这话就不对了。” 祝文长眉头一皱,不悦道:“正所谓正邪不两立,咱们不合力讨伐留云宗与翠微宫,非是不愿,而是两派行宗隐秘,不易寻找。这两派恶行虽不太多,但毕竟是妖族,咱们可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

燕卓然神态不变,微微一笑,续道:“那通天门与归真剑派相距不远,归真剑派尽心竭力与通天门周旋。通天门门主端木啸林修为虽高,却无甚才略心机,假以时日,必败于归真剑派之下,倒是不足为虑。四大妖门最可虑者,乃是灵月宗。灵月宫宫主苍延寿一心要一统妖门,折服魔道,进而抗衡正道诸派,所谋不可谓不大。不过,灵月宗虽能在星汉帝国逞威,但他们身处天幕山庄、天行教、群玉盟和我们明德书院的合围之下,实在难有什么大作为。若不是咱这几派各有打算,灵月宗早已覆灭。因此,四大妖门虽各为一方豪雄,在北疆也只能勉力自保,无法与正道诸派抗衡。”

叶澜听燕卓然提及灵月宗宗主苍延寿之名,心头打了个突。他在无名孤岛上杀死狼妖匪首苍凌云,从苍凌云手中得到一把玉扇,他便称之为凌云扇,那凌云扇背面题着一首小诗,落款是:灵月苍延寿醉后狂涂,字付凌云为念。莫非,那无名孤岛上的小小狼妖竟是大有来头之人?

他只略一心惊,便不再为此担忧,如今苍凌云已死,他手下那帮小妖也已做鸟兽散,现在连凌云扇也已毁去,自己杀死苍凌云的证据可说都已不在,便是他真与苍延寿有什么关联,灵月宗怕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来。

他刚才怀着这一层心事,没再听燕卓然说些什么。待得回过神来,燕卓然的声音仍旧钻进耳鼓:“魔族之凶狠残忍较之妖族犹有过之,魔道门派之间的内斗也远比妖门来得多……”

长孙文全点头道:“魔门历来便是如此。自太古魔帝身殒,魔族便陷入内战,亿万年来从未停止。北疆魔门势微,诸派别说没有魔神王坐镇,便是洪荒境的魔神也没有一个,却仍是分为诸多派系,彼此征战不休。”

文峰笑道:“这帮魔头不成气候,整日里只知道窝里横。倒是省了咱们正道许多工夫。”

燕卓然轻叹一口气,摇头道:“我原来也这样想。但魔门虽在西域内战,魔族修士死伤无算,可死于内斗的魔神王却没几个。神州碎裂之后,各族神明百不存一,魔族活下来的魔神王却仍有两成,可说是存世高手最多的一族。幸而诸大魔神王都想登上魔帝宝座,互不服气。若非如此,而今天下早已尽数归了魔族。”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节 通灵妙术驱魔阵

魔族全盛之时,除魔帝之外,另有魔神王三百六。叶澜听燕卓然说起,才知太古大战之后,魔族竟仍有两成魔神王留存,心中不由一阵发寒。

魔族修士修到洪荒境便可称之为魔神。洪荒境之上为大罗境,大罗境之上,便是修行之路的尽头--破碎境。只有进入大罗境第四层的魔修,才能称之为魔神王。

魔神王距破碎境只一步之遥,其威能与洪荒境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北疆只“天外天”有一名洪荒境高手,连大罗境也无一人,而西域竟有修为将近破碎境的魔神王数十位。魔族实力之可怖实是不可想象。

长孙文全与祝文长对望一眼,二人都想起龙鳞岛上祝文长所说严乃真的故事。此事乃是太虚门与紫阳宫仇怨起因,其中又牵扯到西域诸魔神王与妖祖。还好这些传说中的厉害人物并未在北疆现身,要不然,北疆的正道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叶澜心中害怕,颤声问道:“这些魔神王不会来北疆吧?咱们……咱们可抵挡不了啊!”

燕卓然笑道:“叶兄弟无需担心。莫说西域诸魔神王彼此间征战不休,无暇他顾,便是他们齐心协力想要来北疆,怕也不太容易呢。”

叶澜疑道:“魔神王那么大本事,怎会来不了?西域离北疆有那么远么?”

燕卓然摇头道:“西域距此有多远,那是谁也不知道。但路途遥远能阻住咱们这些寻常修士,想来却也阻不住一众魔神王。只是自太古诸神大战之后,神州生出奇异变化,东、西、南、北、中五方大州之间生出无数天堑阻隔。以魔神王的能为,想要独力闯过天险只身来到北疆,无异于痴人说梦。”

“还好,还好!” 叶澜以手抚胸,长舒一口气道:“西域魔族如此厉害,虽然诸魔无法北来,但北疆的魔族门派以此为依仗,实力也不容小觑吧?”

燕卓然等四人听了,同时失笑。文峰笑罢,大声道:“这帮魔崽子们更不成器,只知道窝里斗,、自己打得天昏地暗,比之妖族四大派更为不堪。倒省了咱们正道许多力气。”

燕卓然颔首道:“不错!鬼影宗和森罗殿整日里打得腥风血雨。坠星谷和罗刹阁也时有争斗。鬼影宗、森罗殿、罗刹阁三派术法阴毒,门人凶狠残忍,为恶远胜妖族诸派,一向是咱们正道的心腹大患。四大魔门之中,唯独那坠星谷恶名不彰,既不主动寻衅正道诸派,也不仗着神通在凡间祸害生灵,行事倒是与其余三派不同。”

祝文长眉头深皱,张口欲言,略一犹豫,又强自忍住。燕卓然看在眼里,知他又想说“既是魔门,便是正道之敌“的说辞,便微微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叶澜听燕卓然这一番讲述,才知北疆正邪诸大派系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远非正邪对立这么简单。正道十二宗、妖族四门、魔门四派彼此之间恩怨纠缠,乱糟糟地让人理不清头绪。想来各族小门派与修真世家更是多如牛毛,千头万绪。他轻轻摇一摇头,叹道:“小弟自小长于海外,没什么见识。海外向来清静,只龙宫一族势大,其余修士皆是家传散修,不成派系。却不知北疆如此热闹,只大门大派便有二十个之多。”

“不止二十。” 祝文长微微摇头,淡淡地道。

叶澜大感错愕,瞠目以对。燕卓然迟疑道:“祝兄言下之意,莫不是把冷月谷与刺玉堂也算在内?”他见祝文长微微点头,略一思索,沉吟道:“这两派行事隐秘,内里实力如何非外人可以知晓。只是仙凡两界对这两派都多有传闻,说得神乎其神,料来也非空穴来风。”

叶澜不解道:“冷月谷与刺玉堂是什么门派?怎地仙凡两界都有他们的传闻,却不知其根底?”

文峰笑道:“那是自然!谁来做这等没本钱买卖,还能让人摸清了底细不成?”

“什么没本钱买卖?打劫么?” 叶澜愕然。

文峰摇了摇头,拿手指在颈中一抹而过,嘿嘿冷笑。

叶澜才知冷月谷与刺玉堂做的是杀手生意。做这等收钱杀人的买卖,行事自然是越隐秘越好。这两派以刺杀立宗,居然能隐隐然与正邪二十大派并称,比之二十大派使人更有畏怖之感。

文峰见叶澜一脸戒惧神色,呵呵笑道:“总之这北疆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不止凡世征战不休,修真界诸派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不断。你小子长年住在海外孤岛上,想来也闲散厌了,正好在北疆瞧瞧热闹,我包你不寂寞便是。”

“这等热闹,还是不瞧为妙。” 叶澜双手连摇。

燕卓然点头道:“不错!这等热闹,不瞧也罢!文兄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却不知你口中的热闹于各族生灵而言却是天大浩劫。想当年诸神大战之前,神州之上也是一片风平浪静,少有争战。可平衡一旦打破,便打得神州碎裂。北疆与当年的神州相比,已然是小无可小,怎再经得起那般大战?”

文峰见燕卓然一脸忧虑神色,不由笑道:“看不出燕兄倒是个胸怀天下的人物。不过我看你是忧心过度了。北疆虽远较神州为小,但诸神大战之后,天地灵气沉聚,现今之世,山河远比当年坚固。再说,如今的修士威能与太古诸神魔相比当真是天差地远,这一升一降之下,现在便是有人想要把五方大州打碎,怕也没那个本事吧?”

燕卓然苦笑道:“文兄说得不错。倒是我胡乱忧心了。”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谈谈说说,不觉时光之逝,转眼已是午后。诸人酒肉皆足,停箸不食。叶澜只觉与燕卓然相谈甚为投机,不愿就此分别。祝、文二人也无起身之意。太虚门众弟子以二人为首,见他们不动,也都静坐闲谈。祝文长唤来小二,撤去杯盘,换上了茶水点心。

众人一起喝了杯茶。燕卓然放下茶碗,问叶澜道:“叶兄弟,你家在何方,又怎生来了此处,可见告么?”

叶澜道:“我家在距此一百多万里的一个小岛之上。海外岛屿众多,北疆多不知其名。我家将那小岛命名为柳叶岛,此名自是不为外人所知。我一路北来,于半月前在龙鳞岛遇到这一众太虚门人。他们正在那里寻找宝物,小弟误打误撞帮了些小忙,自此便与文大哥等人结伴来了此处。不意在此得遇燕兄,实是小弟之幸。”

祝文长与长孙文全听得叶澜提起寻宝之事,两人面上都有尴尬之色。文峰却仍是面不改色,嘻嘻笑道:“这次出来,收获也算不小。不过,若不是遇到你小子,我们这一帮难兄难弟定都已死在那群望月犀角下了。咱们这帮大老爷们儿死了倒也罢了,让那帮小丫头们陪咱们一块死却大是可惜。”

燕卓然微一皱眉,问道:“望月犀是大有灵性之物,且性子温驯,极少与修士为难。怎地会攻击你们?”

望月犀一役,一众太虚弟子打得甚为狼狈,祝文长心觉说之有损颜面,便不回话。长孙文全见文峰拿起一块千层糕大嚼,自然无暇回话,只得轻咳一声,说道:“这个吗……,那宝藏之中有些魔门禁制,其中居然有从御兽魔阵中汲取的御魔之气。附近海中的望月犀群受了魔气驱使,才与我们为难。”

燕卓然惊道:“御兽魔阵?此阵非西域魔神王不能驱使,难道你们所得宝藏竟是魔神王所留之物?”

长孙文全摇头道:“不是!那些许魔气乃是藏在一颗聚灵珠中。却不知那人从何处得来。”

燕卓然应了一声,又问叶澜道:“听叶兄弟方才言及,你修为并不甚高,却又如何能从一群望月犀蹄下救出诸位太虚高手?”

叶澜心想此事无需隐瞒,便将他如何以通灵合气术解救众人之事与燕卓然详加解释了一遍。

燕卓然越听越奇,连连赞叹。祝文长忽地说道:“我于天下诸般修道法门多少还算知道一些。却不知北疆哪门哪派有此能和灵兽说话的神通。燕兄可曾听说过这‘通灵合气术’的名头么?”

燕卓然道:“数万年前,听闻依云王朝有一修真世家有此功法。这家人以驯养灵兽为生,以此术养育幼兽,所驯坐骑便特别乖巧听话,生意做得极大。谁知后来生出一些变故,此术竟然失传,那世家也就此衰了。不意今天此术重现于世,这法门对敌倒还罢了,能与诸般灵兽说话却是大有用处。咱们若要与诸般灵兽说话,非得修到混沌境,凭着神游天地之能才可与万物相通。却不似叶兄弟这般自小便多了许多灵兽玩伴。”

叶澜从不知柳叶岛先祖原藉何处,岛上亦无相关记载,不知是否便是燕卓然所说的那家驯养灵兽的富商。他对此也不在意,只是惊异于燕卓然的渊博,居然连自已这门术法也知来历,对这燕公子越发好奇,喝了口茶,直问道:“燕兄,你来这彩珠镇做什么?”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一节 火羽流风欲断魂

叶澜心直口快,直言问燕卓然此行目的,燕卓然微显犹豫之色,祝文长察言观色,淡淡地道:“叶兄弟不通江湖规矩,随口相问,并非是要刺探什么消息,燕兄还请勿怪。”

“祝兄说哪里话来?诸位都是正道弟子,叶兄弟也来历清白,我岂会多有疑心?” 燕卓然微微一笑,接着道:“我出门游历已有年余,正欲赶回书院,前几日忽收到同门传讯,说是在左近发现了一帮森罗殿妖人的踪迹。森罗殿盘踞天全之北,为恶已久。我派身处天全国内,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我得知此事,便先行来此探访,找了数日,不但未见到这帮妖人的踪迹,便是传讯与我的本派门人也不见了踪影。我心下焦急,却苦无善法。今日午间恰好路过这‘观澜阁’,便进来歇一歇脚再做打算。没想到却与诸位高贤相识于此。”

祝、文、长孙三人听了“森罗殿”之名,面色都转为郑重,祝文长说道:“若是一两个魔门妖人在此游荡,说不定只是探子,倒也无妨。若是一群一起出没,必然是有所图谋。这事既然让咱们遇到,自不能坐视不理。”

文峰也一改嬉皮笑脸之色,沉声道:“不错。除魔卫道乃是正道弟子的本分。燕兄弟,咱们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你若不嫌弃,咱们便做一路,一起去探一探这帮魔崽子的深浅。”

燕卓然大喜道:“如此甚好。燕某独身一个,势单力孤,原不是这帮魔徒的对手,只是心系同门安危,不得不去犯险,如今能得诸位仗义相助,燕某感激不尽!”

祝文长客套了几句,说什么“正道一脉,理所应当”之类。文峰伸手抹去嘴边点心碎屑,问叶澜道:“咱们要去干正经事,此去说不定大有凶险,你要不要去?”

叶澜在柳叶岛时所识人物之中,人、龙、妖、灵兽皆有,却从未见过魔族,他素闻魔族凶残之名,毕竟未曾亲见,心中对魔族虽无好感,却也谈不上有何敌意。但他时刻记得长辈吩咐,心中实不愿插手北疆正邪之争。

文峰见他面有难色,知他不愿前往。他与叶澜相处这几日,已大略知晓他的性子,海外之人清静无争,文峰心中虽觉不快,却也知此事不可强求,便挥一挥手道:“你不愿去便罢!以你小子的修为,去了也不一定能帮上忙,别白白丢了性命。”

叶澜只道自己拒绝文峰之邀,定会被他厉声斥责,却未料到他只是面色不愉,却未出言怪罪,不由心中大感惭愧,只觉众人前去犯险,自己不同去相助,太也不够朋友。

燕卓然见叶澜无门无派,只身一人,法力也不高强,他是否出手相助其实无关大局,但想起方才自己与文峰斗法之时叶澜出手干预的异象,心中对他的奇异术法即感好奇,又感敬佩,心想如能得他相助便更增一层保障,谁知他却不愿同住。燕卓然心中微觉遗憾,轻叹道:“叶兄弟若另有要事,咱们只好就此分别。叶兄弟道法奇特,大有出其不意之功,可惜我等不能借叶兄弟之力除魔。”

叶澜听燕卓然说要与自己分别,想来他心急同门安危,忙着去寻找他们的踪迹。太虚门众弟子既然要与他同去,自然也要与自己分别。

他自离家之后半年海上独行,时时有思念家人之心,孤独寂寥之意,只觉心中常空落落地,无所依持。自半月前在龙鳞岛遇到这一众太虚弟子,与众人一起经历凶险,深觉与众人言谈投机,相处欢愉,大解自己孤身离家之苦,此时忽要分别,心中极是不舍。他此时身处酒楼之上,窗外便是闹市,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一想到要与众人分别,便觉自己又独自身处海上,四野除茫茫大水,寂寂苍天,再无别物,似乎这鸿蒙宇宙之中便只自己一人。

他心中一阵酸楚,又想起燕卓然说那帮森罗殿门人手段高强,众人此行定然大有凶险,自己若舍弃众人而去,太也不讲义气。

想到此处,再也顾不得长辈嘱托,大声道:“大家有酒一起喝,有险一起闯,我同你们一起去便是!”

文峰本见他神色犹豫不定,显是不愿同往,却忽地一咬牙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喜,说道:“好小子!够朋友!”

祝文长见叶澜也要同去,微微点头,起身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

众人都随他起身,长孙文全叫来小二算账,叶澜想起自己从未使过银钱,心觉好玩,便嚷着要亲自会钞。文峰笑道:“你小子倒是大方。文全,你且把荷包收起来,省得回头又向我抱怨说老子总是吃你的……”

店小二过来算账,一共是三十二两七钱银子。叶澜翻出乾坤袋,见其中最小的银锭是二十两一枚,便取出两枚小银锭交与小二。他也不知人家要将余钱找还给他,起步便走。文峰见状,朝店小二一挥手,笑道:“不用找了!”

店小二大喜,连连躬身道谢。长孙文全嘟囔道:“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吃白食倒也罢了,居然还替东道赏银子……”

众人出得观澜阁,燕卓然径向北行,众人也不发问,都随在他的身后。出了彩珠镇,转而向西,来到一处小丘之下,燕卓然见四野再无乡民,便停下脚步说道:“我接到同门传讯之后便立即赶来,这几日在这周遭查探却无半点头绪。我自东而来,一路并无异状。燕某孤身一人,分身乏术,北方与西方尚未探明究竟。祝兄,你看咱们是分两队朝西、北二向察看,还是聚在一处为好?”

“力分则弱,咱们不知‘森罗殿’这帮妖人的虚实,还是聚在一处,以防万一。” 祝文长略一思索,沉声说道。

燕卓然点头称是,文峰等人皆无异议。燕卓然当先引路,众人一路西行,不分城镇乡村还是荒山野地,都仔细查看。寻了数日却无一丝线索。如此搜寻不比赶路,所耗时光甚久。众人数日间只行出一千八百余里,来到一片山峰之下。

燕卓然与众人商议,决定翻过眼前这几座山峰便折而向北寻找,飞进山去,见山中亦有乡民居住,只是人烟稀少,村落零零散散,每隔数十里才有一个小村子,不似平原之上,千村万落,密密麻麻。

这片山脉着实不小,众人直飞出二百余里才到山脉腹地。叶澜远远看见前方有一道黑烟自山顶升起,便指着黑烟叫道:“看!火山!”

众人稳住身形,凝目看那火山。祝文长眉头深锁,沉声道:“这黑烟有点儿不对劲!”

“火山口不冒黑烟,难道还冒青烟么?” 文峰眉尖一挑,嘲道:“一道黑烟而已,能有什么不对劲?”

“这黑烟是不大对!” 燕卓然也摇了摇头,神色肃然。

文峰微微一怔,再次朝那黑烟望去,见黑红相间的火山灰中竟有丝丝紫意缠绕。他心中一警,才知这火山中大有问题。

祝文长一挥手,径向前飞。众人尾随在后,只行得十余里,迎面有一团火云急速飘来。众人定睛一看,见是一群怪鸟,生得尖喙长颈,黑顶红睛。这群鸟翅做深红,飞翔时翅膀扇动,有团团火焰自翅下生出,火焰连成一片,一眼瞧去,便似一团火云一般。

众人识得这群鸟乃是灵兽“火羽鹤”。火羽鹤灵力非凡,飞行奇速,以之为坐骑或信使极是方便。因此诸大商会都大肆训养火羽鹤。火羽鹤喜酷热之地,常在活火山口筑巢,众人在此地遇到火羽鹤本不奇怪。只是火羽鹤性子甚不合群。群鹤居于火山口内壁,巢穴虽近,彼此之间却是少有往来,外出觅食更是独来独往。此时众人见这数十只火羽鹤结群而来,均觉大不寻常。

祝文长想起叶澜的“通灵合气术”能与灵兽说话,便对他道:“叶兄弟,烦请你问问这群灵鹤,那火山中有何事发生。”

叶澜心想:“这个容易。”纵身上前,便拦在群鹤去路之上。此时群鹤已距众人只里许远近,仍是丝毫不停,径自向叶澜冲来。叶澜独面群鹤,只感热风扑面,眼中所见已是一片火海。他心中一惊,知自己贸然冲上,大是莽撞,以自己修为,莫说拦住群鹤,此时便是急速让开也甚艰难。

情急之下,忙祭出乌木扇挡在身前。忽觉背后风声飒然,眼角余光瞥到三道光华自身后发出,直击群鹤。叶澜识得其中两道光华是“青玉灵华尺”和“青煞斧”,另一道光华黑白相间,一闪而逝,却未看清是何等法宝。

群鹤受三件法宝一冲,轰然散开。叶澜只感乌木扇微微一震,有丝丝暖意自扇柄传来。他将扇子一挥,在身前布下一道气墙护住周身。抬眼看时,只见一只火羽鹤双翅伸展,身子一动不动地定在空中,似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牢牢握住。其余火羽鹤齐声大叫,绕过众人,对被捉的同伴理也不理,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二节 深山淳朴坠虎吻

燕、祝、文三人连手将那火羽鹤制住,那鹤扭动身躯,奋力挣扎,却连翅尖羽毛也动不了一根。叶澜将乌木扇收回,顺势一合,扇头指着那火羽鹤的头颈,运起“通灵合气术”问道:“前面火山中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要逃?”

那火羽鹤眼瞳中尽是惊恐之色,大叫道:“快放开我!”叫声凄厉,刺人耳鼓。

众人不似叶澜通灵兽之言,不知那火羽鹤在说些什么,却也能听出它叫声中的惊恐之意。

叶澜感觉到那火羽鹤的惊慌之情,心中不忍,以手轻轻抚摩它的头项,柔声安慰。那火羽鹤不再扭动挣扎,眼中浓浓的恐惧之意却未褪去。众人见叶澜与那火羽鹤嘀咕一阵,继而眉头深皱,满面疑惑之色,却不知他和那火羽鹤说了些什么。

叶澜转过身来,朝祝文长微微点头示意,祝、燕、文三人见状,同时撤了法力。那火羽鹤脱了禁锢,仰天鸣叫一声,翅下火焰升腾,身形化作一条长长的火线,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文峰看着前方冲天而上的烟柱,撇嘴说道:“这群笨鸟当真胆小得紧!整日里住在火山口里,自身又不怕火焰岩浆,区区火山喷发却也怕成这个样子。喂!叶小子,你们两只呆头鸟刚才说了些什么?”

叶澜仍是疑色满面,以手中乌木扇挠了挠鬓角,皱眉道:“这只火羽鹤受惊过度,也说不清发生了何事。它只说有一群恶人闯进了山口,见鹤就杀,然后把火山给点着了……”

“果然是只呆鸟!” 文峰大笑道:“它们倒霉碰到那帮魔崽子大开杀戒 ,又正好赶上火山喷发,便以为火山喷发也是那帮妖人弄出来的,当真是傻得可以!”

林文雍等人尽皆失笑,叶澜却知方才那火羽鹤虽然惊慌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但它神智清明,所述当非妄言。他深知火羽鹤灵智非凡,又常年居于活火山口,于火山中岩浆起伏感知异常敏锐,火山若要喷发,火羽鹤必然事先知晓,早早躲避。看这群火羽鹤仓惶奔逃的情状,显然事先于此次火山喷发全不知情,此事大是蹊跷。

燕卓然心系同门安危,得知森罗殿的人便在火山之中,当下更不多言,疾向火山口飞去。众人随在他身后,转瞬之间便飞到那火山近处。

那火山并不甚大,此时也并未完全喷发,只有浓浓烟柱直上云霄,却不见岩浆与碎石从空中落下。众人在山腰处停下身形,凝目看那火山口,却因空中满是火山灰,瞧不真切。燕卓然朝众人扫视一眼,继而朝祝文长一拱手,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得山脚下传来一声惨叫,叫声极是凄厉。

燕卓然眉头一皱,随众人一同向叫声处看去。只见山脚下有一个小小村落,村落虽小,周围却有大片良田环绕,田中麦浪翻滚,庄稼长势喜人。想是火山脚下土地肥沃,这火山又久未喷发,便有山民在此聚居耕作。此时火山突然喷发,众山民惊惧之下,不免四散奔逃。

众人均觉乡野山民,不必理会,况且火山尚未完全喷发,众山民大可从容逃命。叶澜却是个热心肠,见火山脚下居然还有村落,想也不想便疾冲而下。众人见他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朝山脚下冲了过去,都是一怔。文峰摇头笑道:“这傻小子倒是好心。”说罢也附身冲下。燕卓然见状,朝火山口望了一望,微一犹豫,耳听祝文长说道:“火山中情势未明,贸然闯入恐中敌人埋伏,不如先到山下略做探查再作定夺,燕兄意下如何?”

燕卓然轻叹一声,颔首道:“也好!”

祝文长手持玉尺,朝山下一指,对众太虚弟子道:“走吧!”

众人飘然而下,燕卓然一个闪身追上叶澜,说道:“叶兄弟莫急,我来助你。”

叶澜向燕、文两人微微点头示意。三人并肩齐行,转眼已至离地面百丈处。众人原来离山村较远,加之空中灰尘弥漫,看不真切。此时地面情形却已清晰可见,三人停下身形,细看村中形势,一众太虚弟子也随即赶到,凌虚站在三人身后。

只见地上众山民哭喊奔逃,神情极是恐惧,时不时回头望上一眼,却非望向火山口,而是望向背后,似乎身后有猛兽追击。叶澜大奇,凝目向众山民身后看去,见众山民身后却无猛兽,而是跟着一群身着紫袍的汉子。

众山民衣着简朴,皆穿粗布衣衫,而这批紫袍人衣着考究,步履从容,显非此处居民。叶澜心下纳闷,不知这批紫袍人是何来历,忽见一个紫袍客伸手轻点,指间射出一道黑气,正中前方一个奔逃山民的小腿。那中指者是个二十余岁的汉子,弗一中指,便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满地翻滚,显是痛楚已极。只见数股黑气自他中指处升起,交相缠绕,缓缓沿腿而上,转眼便至腰间。那汉子眼见黑气上行,脸现惊惧之极的神色,伸手要去阻挡黑气,黑气与手掌一碰,旋即沿手臂而上,转瞬便至颈项,那汉子双目圆睁,张口欲呼,还未发出声音,黑气便已行至顶门。那汉子身子一僵,就此不动,一张已成漆黑颜色的脸上仍保留着双目圆睁,张口大呼的惊惧神情。

众紫袍客哈哈大笑,仍是缓步前行,悠闲出指,所过之处,山民纷纷倒毙。众紫袍客要追上众山民原是轻而易举,却偏要他们惊惧奔逃,再行一一击毙,显是以此取乐解闷,便如猫捉老鼠一般。

众紫袍客也非见人就杀,见到少女或女童,便伸手抓来,反手扔进村中茅草屋中。屋中时有衣衫破裂之音传出,杂以女子哭叫之声,屋中情形,不见可知。

叶澜见此情形,只觉一股狂怒直冲而上,便如眼前这火山口中喷出的烟柱一般,弥天漫地,不可抑制,手中乌木扇一引,正要冲下,忽觉手腕一紧,已被祝文长拉住,听他说道:“先看看这批人实力如何,再下去厮杀不迟。”

叶澜转过头来,狠狠瞪向祝文长。祝文长见他双目布满红丝,如要滴出血来,心头一怔,手上劲力微松。叶澜使劲一挣,脱开祝文长掌心,大吼一声,乌木扇化作一道电光,直击而下。

文峰将青煞斧在手中盘旋两圈,苦笑道:“真搞不懂这帮魔崽子们的古怪爱好。天下青楼无数,想要找乐子有得是去处,干吗非要搞得满地尸首,不太也扫兴么?”说罢,双手持住斧柄,纵身劈落。

那帮紫袍客玩得兴起,并未发现空中有人。待得听到叶澜吼声,抬头看时,忽见一群青年从天而降,持法宝杀来,忙出手抵挡。叶澜的乌木扇化为一道乌光,直刺一名紫袍客,那紫袍客见有法宝来袭,不及祭出法宝还击,只得伸指点出一道黑气,射向叶澜脸面。

叶澜见黑气来势极快,想起方才山民中指后的惨状,心头一凛,不敢托大,急忙暗运真元,将乌木扇凌空展开朝黑气挡去。

黑气击中乌木扇正面群山图,便如一道普通炊烟撞中山峦一般轰然溃散。叶澜见这黑气来势如此猛烈,本以为乌木扇被撞中定会大为震荡,便是震得自己连退数步也非异事。谁知乌木扇竟是晃也没晃上一下。他心下一奇,不及细想,真元一催,乌木扇顺势而前,向那紫袍客撞去。

那紫袍客见自己一记“归阴指”竟全无效用,不由大惊,忙祭法宝抵挡,一柄仙剑还未举起,便被乌木扇迎头撞中,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毙命。

叶澜一招毙敌,反倒大感惊奇。看这紫袍客出指狠辣,当是劲敌,未料却如此不济。两名紫袍客见同伴一招毙命,齐齐变色,祭出法宝,从两侧向叶澜同时进击。

叶澜闪身躲过左侧狼牙棒,引乌木扇向右侧撩出。右侧那紫袍客手持一杆黑幡,被乌木扇一撩,身子一僵,就此不动。叶澜大喜,左掌击出,同时右手斜引,乌木扇一个回旋,砸向狼牙棒顶端。那持狼牙棒的魔徒见同伴一个毙命在先,一个僵立在后,不禁对这乌木扇大为忌惮,不敢以法宝与其相碰,棒头一偏,身随棒走,持棒朝叶澜背心掠去。叶澜身子前飞,避过狼牙棒一砸,左掌不停,仍是击向右侧紫袍客。

那持黑幡的紫袍客僵立只是片刻间事,此时忽地发觉身子又能行动,忙将黑幡在身前一封,挡住了叶澜这一掌。只是他真元运得仓促,劲力不足,这一下虽将叶澜掌力挡住,却无法将其消解,不由闷哼一声,连退三步。他受叶澜这一下掌力,只道自己已然身受重伤,却感胸口只是一阵剧痛,真元一滞,继而仍奔行如常。这紫袍客哈哈一笑,大声道:“我只道你小子有多大能耐,原来不过尔尔!”双手一阵猛晃,黑幡化作一团乌幕兜头向叶澜罩去。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三节 剑光沥血恶狼奔

叶澜见那人持幡攻来,一时看不清黑幡来路,索性不闪不避,张开扇子奋力扇出。烈风过处,乌去消散,那持幡人现出身形,持幡点来。叶澜正欲格档,蓦地眼前青光一闪,那持幡人已被一道青光从中劈做两片。叶澜定睛看去,见青煞斧斧柄刺天,牢牢钉在地上。

那持狼牙棒的紫袍客大骇,顾不上攻击叶澜,驭狼牙棒向文峰砸去。文峰脚未落地,大呼一声:“来得好!”竟不驭青煞斧抵挡,右掌横挥,左掌斜引,那狼牙棒受一股怪力牵引,自文峰身后绕过,反向那紫袍人击去,其速比原先快了足有数倍。

那紫袍客万料不到自己的法宝竟会临阵反噬,忙运真元驱使,一念尚未转过,便被狼牙棒当胸击中,但听得骨骼碎裂之声不绝,那人大口一张,鲜血连同内脏碎块一起喷出,倒地抽搐数下便即不动。

叶澜见文峰如此神威,也自骇然,一时呆住。文峰落下地来,伸手一招,将青煞斧握在手中,看了叶澜一眼,笑道:“傻小子,你再不动手,这帮魔崽子可要被老子杀光了。”

众紫袍客足有三十余人,见叶、文二人于弹指间击杀三名同伴,皆是大惊,顾不得再追击山民取乐,纷纷向两人攻去,有人向数处茅草屋中大叫道:“兄弟们,快别玩儿了,有硬点子找上门来啦!”

但听得门板破裂之声不绝,又有十余人从茅屋中冲出,有些人衣衫不整,显是正耍得兴起,仓促间不及穿戴整齐。

此时燕卓然与一众太虚弟子也落下地来,众紫袍客见对手只十余人,己方却足有四十余人,人数上大占优势。虽见叶、文两人以雷霆万均之势击杀了三名同伴,却也不惧。众紫袍客将诸人围在核心,一名紫袍客上前一步,朝众人扫视一遍,看到众太虚弟子袖口的青纹小鼎,狞笑道:“我道哪儿来的不识相的点子多管闲事,却原来是太虚门的小兔崽子们。咱们森罗殿和太虚门住的有点远,平日少打交道,正好今日咱们亲近亲近……,兄弟们,给我上!”

叶澜等人更不多话,法宝齐出,与众紫袍客战作一团。众紫袍客修为有高有低,但大体都在腾云境与龟息境之间,并无逍遥境的高手,实力只与叶澜、长孙文全等人相当。紫袍客数目远胜,本应占尽上风。但燕、祝、文三人皆是逍遥境顶尖的修为,三人身形到处,手下无一合之将。文峰杀得兴起,尚驱青煞斧攻敌,祝文长与燕卓然二人却连法宝也不祭出,指掌过处,众紫袍客纷纷倒毙。

众正道弟子自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下手决无丝毫容情。叶澜对魔门本无成见,但方才亲眼见到紫袍客行凶作恶,滥杀无辜山民,立时对这帮人恨之入骨,当下也是出尽全力,出手全然不留余地。

片刻之间,已有十余名紫袍客尸横就地,一名紫袍人见情势不妙,忙退出战团,自怀中取出一物,向火山口方向弹去。

那物上行数十丈,轰然炸开,化作一张牛头鬼脸,继而牛口一张,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尖厉,刺人耳鼓。

文峰见那紫袍客放信号示警,正中下怀,笑道:“把魔崽子们都叫来才好,让老子杀个痛快!”冲上前去,将那放信号的紫袍客一斧砍为两截,回身斧柄一撞,又杀一人。

燕卓然朝那半空中的牛头望了一眼,又转头看向祝文长,祝文长与他对视一眼,微一点头,两人同时祭出法宝朝众紫袍客击去。二人一般心思,要在敌人援兵到来之前将这帮紫袍客全歼。

青玉灵华尺光华闪处,三名紫袍客同时倒地。燕卓然手掌挥出,手中现在出普普通通一杆毛笔,笔杆乃是一截黑玉制成,笔身节节若竹,有幽幽黑光闪烁其上,笔端乃是素白笔头,并无一丝墨迹,燕卓然真元到处,笔端白色毫光暴涨,笔尖毫毛化作漫天丝线,如狂蛇乱舞,分为数股向一众紫袍客卷去。两名紫袍客躲避不及,被丝线卷个正着,那丝线遇物即收,只听得咯咯声响,两名紫袍客一个被丝线扭断了脖子,一个全身骨骼被生生挤碎,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漫天白色丝线一收,又回到笔端,化为素白一点笔头。

众紫袍客眼见不敌,心生怯意,齐发一声喊向火山口飞去。叶澜等人如何肯就此放过一众魔徒,紧随其后。紫袍客还未飞出村落,转眼又被杀了五人。

众紫袍客大骇,有一人大叫道:“司空香主,快来,小的们顶不住了!”

文峰一斧朝那大叫的紫袍人砍去,笑道:“管你什么香主臭主,你来一对,老子杀一双!”

斧到中途,忽听“铮”的一声响,一道暗红光芒闪过,文峰只觉身子一震,青煞斧倒飞而回。他伸手接过青煞斧,眼见一道黑气有如星驰电发,迎面而来。文峰见状,“嘿”的一声,左拳击出。拳劲与黑气相交,发出“啵”的一声暴响,文峰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层黑气。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何人如此大胆,敢管我森罗殿的闲事!”

众人眼前忽地多出六人,身着紫袍,腰系金带,当先一人约莫三十余岁模样,面色阴沉,凶相毕露,手持一柄仙剑,剑身暗红,不绝有惨红光芒从剑身发出,望之有如鲜血。

众人停下手来,齐齐打量这持仙剑的男子。文峰脸上黑气闪烁几下,渐渐转淡。他将左拳扭了几扭,腕间关节发出咯咯声响,只听他高声说道:“你便是什么劳什子的司空香主吧?果然有两下子,不似你手下这帮草包杀起来毫不费力,太没意思。刚才老子没有防备,吃了点小亏,来来来,咱们再过两手!”

那司空香主见地上横七竖八尽是身着紫袍的尸体,不由大怒,更不多说,仗剑横斩而出,血光化作一片惨淡光幕向众人卷来。祝文长见此情景,怕文峰吃亏之后抵挡不住,青玉灵华尺脱手而出,凌空而旋,化作一轮满月迎头而上,与血色光幕撞在一处。两件仙器一交,祝文长与那司空香主各退一步,继而脚步一错,上前战在一处。

众紫袍客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回身与众人再战。那司空香主实力远超同伴,随他而来的五人也均是硬手,分别将燕卓然和文峰缠住。众紫袍客实力本与长孙文全等人相当,此时不再与祝、燕、文三名高手对敌,也纷纷显出本事,与叶澜和众太虚弟子战在一处,一时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叶澜心中怒气未平,持扇与一名紫袍客恶斗不休。那紫袍客使一条黑色缎带,绕着叶澜游斗。那缎带屈曲如蛇,并不受力,乌木扇击在缎带之上,如中无物,只使它微微向后一飘,便将力道尽数卸去。叶澜无法,只得使乌木扇向那紫袍客连连进击,那紫袍客身法甚是灵活,绕着叶澜忽左忽右,快如鬼魅,将乌木扇的攻势尽数躲开,同时驭缎带向叶澜手足腰肢缠绕不休,盼能将他裹在缎带之中。

战了数合,叶澜心下渐感焦躁。他临敌经验毕竟不丰,此时心中一急,出手微见散乱,又过片刻,那紫袍客觑个破绽,缎带蜿蜒而上,缠住了叶澜左臂。

叶澜只觉左臂一紧,急忙运紧回拉。那紫袍客嘿嘿冷笑,运劲一收,叶澜立觉左臂奇痛,臂骨直欲断折。

文峰与燕卓然双战五名紫袍客高手,文峰脸上黑气尚未褪尽,受伤虽然不重,真元运转终究不大灵便。他一面驭青煞斧对敌,一面运起六合虚空道法,消解侵入体内的异种真元。如此一来,斧上威力不免大减,五名紫袍高手的招数便大都被燕卓然接了过去。

燕卓然手中的毛笔法宝唤作“黑玉白霜笔”,乃是明德书院一件厉害仙器,一件小小的毛笔在五名紫袍人的刀枪剑戟之间纵横来去,与敌人的重兵器以硬碰硬,黑玉白霜笔笔身玉质莹润,瞧来似乎一碰即碎,但笔杆与敌人兵器相碰,五名紫袍客的诸般沉重法宝反被这小小一杆毛笔震得连连摇晃。五人见燕卓然手段厉害,文峰却出斧无力,便尽力躲开黑玉白霜笔的攻势,齐将法宝往文峰身上招呼。文峰咬牙咒骂,勉力招架,燕卓然见文峰不支,双手法诀变幻,笔端毫毛复又化作漫开霜雪,如天女散花般弥漫开来,条条丝线或直刺而前,或如鞭横挥,或盘旋缠绕,五名紫袍客看不清丝线来路,纷纷引法宝在身周盘旋飞舞,护住周身。

文峰见五名紫袍客回兵自救,忙全力运功化解内伤,片刻间功行圆满,长笑一声,青煞斧迎头下击,手掌倒挥而上,一上一下,齐向一使枪的紫袍客击去。那人正自全力舞动长枪阻挡漫天白丝,忽见青煞斧从天而降,大惊之下,急忙举枪格挡,枪斧尚未相交,不防一股丝线如箭离弦,从他喉头急刺而入,带出长长一道血线。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四节 哭声裂肺不复闻

文峰被燕卓然抢先一步,转头向他一笑,赞道:“真有你的!”不待招式用老,左掌变上撩为横挥,青煞斧变下击为斜斩,分向左右击出。左方那紫袍客甚是警觉,百忙之中挥出一拳,接下了文峰这一掌。右方那人却刚好运刀与黑玉白霜笔对拼一记,身子被震得一晃,尚未稳住身形,便被青煞斧从右肩砍入,左胁砍出,身子斜斜断为两截。

文峰见五名紫袍客已去其二,余下三人燕卓然当能独自应付,便抽身而后,察看周遭战局。抬眼看到那司空香主与祝文长相斗,暗红血影开合吞吐,将一团青光牢牢压住,居然稳占上风。文峰将青煞斧一摆,正要上前相助,瞥眼看到叶澜左臂缠了一条黑色缎带,正在奋力后拉。缎带另一端执在一名紫袍人手中,那紫袍人斜步弓身,显是在全力行功,叶澜牙关紧咬,额上豆大汗珠滴滴而下,神色甚是痛楚。

文峰更不犹豫,挥掌拍出。掌力未到,忽见叶澜右臂一弯,挥乌木扇向自己左臂斩去。文峰惊道:“不可!”改掌为爪去抓乌木扇。却见叶澜将乌木扇黑黝黝的扇柄在缎带上一抹,一道红芒闪处,那缎带无火自燃,倾刻间化作一条火蛇,向那紫袍客手上烧去。

那火势去得好快,紫袍客但觉手中一空,一条缎带法宝已然烧成灰烬,火势不绝,沿臂烧上,那人瞬间全身浴火,烧成火炬一般。

那人长声惨呼,手臂狂挥乱舞,四处乱抓。叶澜忽地心生不忍,展开乌木扇,一扇挥出,要借扇风灭掉那人身上烈火。谁知烈火遇到扇风,便如浇了火油一般,火势暴涨,火头直窜到两丈有余。那人着地乱跳,皮肉焦枯,血肉烧尽,火焰又漫至骨骼,转眼之间,那人骨肉燃尽,化为飞灰。

那紫袍客从身上起火到化为飞灰,不过一瞬间事,众人本在恶斗之中,见到这等变故,都是大惊失色,不由同时停下手来,呆呆看向叶澜。只见他呆立当地,茫然看向众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了。

文峰回过神来,咽一口唾沫,诧道:“你这小子功法真是古怪,又是凝冰又是放火的,手法倒与倚翠楼的姑娘们一脉相承,说不定其中有些渊源,改日定要带你过去,大家切磋切磋。”

叶澜方才被缎带绑住左臂,本来无计可施,臂骨将断之际,那乌木扇中一股热力传来,竟然带着他持扇的右手向那缎带抹去。他不知其中缘由,心中一片茫然,低头看向手中乌木扇,一颗心止不住砰砰乱跳。

那司空香主见手下被叶澜烧死,勃然变色,发一声喊,纵身朝叶澜扑去,人尚未至,一股指力已至叶澜面门。

文峰在这归阴指上吃过亏,知叶澜不能抵挡,正要驭青煞斧挡下这一指,忽地眼前一花,燕卓然已拦在叶澜身前,挥掌击出。

这一掌拍出,那司空香主发出的归阴指便消于无形,燕卓然掌势不衰,奔涌而前,击向那司空香主。

司空香主挥掌接住,身子在空中一顿,脸上黑气一闪而没,厮声怒吼道:“正一浩然气!你是明德书院的人!”

文峰方才与这司空香主交过一招,深知这人功力尚在自己之上。他与燕卓然有过一场恶斗,知他手段只与自己相当,眼见他与那司空香主指掌相交,他只道燕卓然必然落于下风,岂料吃亏的却是那司空香主,此事实是令人费解。这时听那司空香主如此说,这才省起,明德书院与森罗殿常年交手,彼此互有克制,而明德书院的“正一浩然气”,正是克制“归阴指”的不二法门。

燕卓然一招占先,却不进击,瞧着那司空香主冷冷地道:“司空香主?你可是森罗殿金煞堂座下香主司空铎?”

“不错!你既然知道你家香主名号,却还敢来管我的闲事,胆子却也不小!我却不知明德书院有你这一号人物。”

“好说,某家姓燕名卓然,你记好了!”

司空铎呸地一声,哼道:“燕卓然?没听说过。”

燕卓然更不多言,黑玉白霜笔倒旋而出,司空针挥剑接住,众紫袍客见首领重又动手,齐发一声喊,又与众太虚弟子战在一处,却无人敢再向叶澜出手。

文峰将青煞斧一横,指着方才与燕卓然对敌的三人对祝文长道:“祝师兄,这三个家伙就交给你了!”说着斧势连闪,向司空铎猛斩过去。

祝文长知他在司空铎手下吃了亏,若不扳回一城,心中恶气难宣,当下微一点头,驭尺向那三名紫袍高手击去。

司空铎双战燕卓然与文峰,数合一过,渐感吃力。他知祝、燕、文三人修为都较自己稍逊。但自己以一敌二,胜负便成未知之数。燕卓然又是明德书院的人,而且功力深湛,比前几日遇到的几个明德书院门人修为高出甚多,竟将自己的归阴指神功牢牢压制,如此下去,自己有输无赢。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叶澜掠阵,这小子看起来修为不高,却不知如何忽然放了一把邪火,瞧来极是古怪,倒是不可不虑。

又斗片刻,祝文长手臂一展,一掌击在那使大戟的紫袍客天灵盖上,那人登时颅骨粉碎,手一松,当啷一声,一杆大戟砸在地上。

司空铎见状大急,心知余下两名逍遥境手下不是祝文长的对手,待得祝文长料理了两人上来夹攻,自己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想到此处,手上加劲,疾攻两招,将燕卓然和文峰迫退一步,纵身钻入一间茅屋之中。

燕、文两人正要追入屋中,却见紫影一晃,司空铎却已从茅屋中窜了出来。只见他双手中各抓一人,一个是衣衫不整的少女,另一个却是个只有八九岁模样的女童。那少女复落入魔头手中,眼中泪珠滚滚而落,那女童却已双眼翻白,吓得晕了过去。

燕卓然脸色一沉,手中白影闪动,黑玉白霜笔化为漫天霜雪向司空铎手中卷去,盼能将人夺下。司空铎嘿嘿冷笑,抡起手中女孩,以人为兵,径向燕卓然砸去。

燕卓然怕伤到两个女孩,不敢硬接,只得斜身闪避。文峰也收起青煞斧,仗一双肉掌上前,勾抓擒拿,伺机抢人。

司空铎双臂伸展,身随臂转,化成一个陀螺绕场急走。众太虚弟子怕伤到他手中人质,只得纷纷避让。众紫袍客本在苦苦支持,此时压力一松,得了空隙,急忙后退。司空铎高声说道:“兄弟们,撤!”说罢,双手一扬,将手上两人向众人掷去。

燕卓然和文峰双双抢上,接住抛来的女孩。众紫袍客毫不犹豫,纷纷飞身而走。众人欲要追击,却见司空铎身影连闪,不分男女老幼随手抓住四散的山民朝天上连连投掷。

众人大怒,却也不忍见这些无辜百姓被生生摔死,只得飞身而上,将满天抛飞的百姓接住。待得停下手来,场中却已不见了司空铎的踪影。

叶澜也接住了一名少年,落下地来,轻轻将那少年放下。那少年双脚刚一着地,脚下一软,便即跌倒。叶澜只倒这少年惊吓过度,因此摔倒,也不以为意。低头看他时,却见他脸上有淡淡一层黑气笼罩,鼻中出气多,入气少,一条命已去了半条。

叶澜只道这少年中了毒,忙祭出辟毒珠悬在那少年身前,运功给他疗毒。谁知辟毒珠转动良久,却吸不出一丝毒质。耳听得文峰轻叹一声,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并非中毒,而是受了那厮魔功侵蚀,辟毒珠解不了的。”

叶澜心中一急,转头向文峰看去,见他怀中仍抱着那个女童,女童侧头伏在他肩头,双眼紧闭,便似睡着了一般。但细看之下,却见她印堂之上也有淡淡一团黑气,胸口也不再起伏,显是已经死了。

叶澜回过头来,又去看地上少年,只见他瞳孔一散,便自没了气息。叶澜转头四望,见众人救下来的山民都是这般,印堂发黑,僵毙于地。叶澜见此情景,不由大怒欲狂,伸掌猛地下击,嘣的一声,在地上打出一个深坑,怒道:“不杀此獠,誓不为人!”

众山民见一众紫袍客逃走,便不再四散奔逃,都奔回村中,抱着地上死难的亲人,一时间哭声震天,让人闻之心酸。

祝文长叹了口气,说道:“走吧。”叶澜本想安慰一下痛哭的山民,却也想不出什么言语,只得垂头叹气,默然不语。

众山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忽然遭此大劫,只道遇到了什么鬼怪,虽见众人将一群紫袍恶魔赶走,却也离得众人远远的,无人敢上前说话。几名精壮汉子大着胆子捡起地上石块,朝地上一众紫袍人的尸身砸去,见众紫袍人确实死得透了,便咬牙扑上,一边踩踏紫袍人的尸身泄愤,一边哭骂不休。

乡野之人的粗俗俚语,众人也听不甚懂,但这骂声中所含的悲痛愤怒之情,众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众人没能救活被司空铎扔上天空的山民,心中大感无趣。

祝文长抬眼向那火山瞧去,见火山口已不再有黑烟冒出,想来是司空铎带人在火山口做手脚,却被己方无意打断,这火山本不到喷发之时,失了魔功催发,岩浆回落,便熄了声息。他张目四望,见地上众紫袍人确已死得透了,便一振衣袖,缓缓飞起。众人也纷纷随他起身。叶澜紧紧握住乌木扇,默立半响,又抬头朝那火山口看了两眼,终于长叹一声,飞身跟在众人身后。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五节 山穷水尽又一村

众人飞过一座小山,四下张望,不见一众紫袍客的踪迹。叶澜恨恨地道:“这帮人好歹是修真之士,仗着神通胡乱屠杀普通百姓,却是图什么?”

长孙文全黯然道:“魔门向来残忍嗜杀,他们行凶作恶,哪里又有什么理由了。”

众人点头称是,文峰却道:“我听闻魔门有些邪功要收集生灵怨毒之气以为练功之用。这些人欺凌凡俗百姓,使他们心中充怨愤恐惧之情,再逐一杀死,所收集怨毒之气虽不如杀死修士所得精纯,却也不是全无用处。”

“只为修行道术便伤了这许多无辜性命,岂不太也伤天害理么?” 叶澜听文峰如此说,愈加恼怒。

文峰撇嘴道:“你这小子说话才好没道理。魔门行事若不伤天害理,还叫什么魔门?莫说是杀这些山民对他们还有些好处,便是杀来全无用处,只是杀来取乐解闷,那对这帮魔徒来说也是稀松平常得紧。”

“杀人取乐?”叶澜瞪大了双眼,满面愕然。

文峰淡淡地道:“这世上乐事虽多,可喝酒吃肉,嫖妓赌钱,又有哪一样比杀人更加令人畅快?”

祝文长双眉一轩,喝道:“文师弟,不可胡言!”

“我说的是那帮魔徒,又不是说我自己。” 文峰撇了撇嘴,不耐道。

祝文长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头对燕卓然道:“燕兄,这帮森罗殿的魔徒跑得倒快,他们大举出动,定有图谋,决不会只是临时起意跑到这荒僻深山里杀人取乐而已。你看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燕卓然追踪数日,终于找到这一众森罗殿门人,一场拼斗之后,虽然得胜,却不见自己同门师兄弟的踪迹。这一众森罗殿门人实力深厚,自己若不是得了太虚众弟子之助,决计无法逃脱紫袍人的毒手,自己那几名同门实力尚在自己之下,若他们与这批紫袍客交手,只怕凶多吉少。

他心中焦急,却终究不肯死心,可举目所及并无一众紫袍人的踪迹。莽莽群山之中,随处可以躲藏,一众紫袍人损兵折将,想来不敢再行作恶。如此一来,却又能到何处找寻?正自沉吟不决,不知如何办才好,却听文峰嚷道:“犹豫什么!不将那姓司空的畜生捉来活刮了,老子答应,老子手上这青煞斧也不答应!”

“不错,定要找到那司空铎,剖腹挖心,活祭被他害死的无辜冤魂!”叶澜性子向来平和,可此时一想起那司空铎便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口出恶声,切齿痛骂。

祝文长环视众人,见众人都面有愤恚之相,显是都动了义愤之心,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除恶务尽,咱们便接着去追击这帮妖人。只是这帮人身法倒也快捷,不知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

长孙文全微一沉思,接口道:“这群妖人仓惶逃命,想来会急着赶回本门之中。森罗殿在东北方,咱们住东北追击便了。”

祝文长不置可否,燕卓然却摇了摇头,沉吟道:“森罗殿门人大举出山,定是有所为而来。魔门规矩严酷,门人弟子有命在身,若是无功而返,定会死得残酷无比。这群人不管所图者何,被咱们这一阻,定然还未成功,因此他们决计不敢回山复命。依我看,咱们继续向西追击更有成算。”

众人听燕卓然如此说,均觉有理。祝文长挥尺向西,朗声道:“事不宜迟,咱们追!”

众人迤逦西行,寻了两日光景,仍不见众紫袍客的踪迹。燕卓然越发焦急,可山中尽是参天古树,又有无数天然洞穴,众紫袍客若存心躲藏,实是难以找寻。

到得第三日午间,众人从一处小山村上空飞过,燕卓然忽地停住身形,深一口气,皱眉说道:“不对,有血腥气!”话音未落,身子陡沉,向村中落下。众人随在他身后,还未落地,便见村中零零落落散了满地尸首,满村鸡飞狗走,乱作一团,却不见一个活人。

叶澜转身四望,又闪身到各处茅屋中找寻,盼能找到一个活口。转眼将村中茅屋寻遍,但见村中男女老幼尽皆惨死。死者或是身首异处,血流满地,或是满脸黑气,显然是死在了归阴指之下。

叶澜心中一片冰凉,俊脸上筋肉抽动,显是恼怒已极。文峰挥手在他肩上一拍,淡淡道:“别只顾发狠,看来咱们并没追错方向,你且留着火气,待咱追上这帮兔崽子,自有你泄愤的机会。”

叶澜重重一点头,一言不发,起身向西飞去。众人又行半日,到了晚间又寻到一座被屠戮殆尽的村庄。村中房屋已被烧尽,有微弱火头尚未熄灭,尸首横七竖八地遍布村中,大多都被烧焦,少数尸身未着火的,皆是脸上黑气弥漫,死状凄惨。

众人知森罗殿门人出手决不会留下活口,也不再费时寻找有无山民幸存,仍是加紧西行。如此这般,每过得一日半日,便会遇到一座被屠戮殆尽的山村,众人心中都是恨极,一路无言,只是加紧搜寻,盼能尽快追上一众紫袍人。

又追两日,众人在一处还燃着熊熊火光的村中停下。燕卓然阴沉着脸看着满地焦尸,又俯身察看尸身上的伤口,连看数人,低头沉思半晌,忽地抬头叫道:“不好!上当了!”

众人不知燕卓然是何所指,都大感疑惑。燕卓然来回踱了两步,低声道:“这一路行来,受屠戮的村落虽多,村中女子却无一受辱,这些山民所受之伤皆是相同,倒像是死中同一件兵器之下一般……”

祝文长也恍然道:“糟糕!中计了!快回去!”说罢,和燕卓然同时起身,按原路向东飞回。

叶澜不知两人何意,大是不解,问长孙文全道:“他们怎么回去了,咱们中什么计了?”

长孙文全也明白过来,摇头叹道:“咱们一味追杀凶手,却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一路放火杀人的,只有一人,目的显是将我等引开……”

叶澜也明白过来,忙飞身跟在众人身后,口中直嚷道:“快回去!那帮妖人得了这几日空闲,只怕所谋之事已然成了!”

众人原路返回,一路上不再分心搜寻紫袍人踪迹,全力赶路,脚程快了数倍。第三日晚间,便已赶回那火山脚下的村落之旁。

此时那火山口已全无异状,叶澜低头瞧向村子,见村子里茅屋之中有零零散散的灯光传来。村子中心有一谷场,谷场上燃着一团篝火,有数十人团团围坐在篝火之旁,不知在做些什么。

叶澜见此情景,大感放心。他只道村中居民早已被森罗殿的妖人杀尽,此时看村中情景,村民竟然无恙,不由大喜过望。

众人笔直落下,站在篝火之旁。村民见到众人从天而降,却是一无动静。文峰高声吆喝几声,却见众乡民仍是枯座于地,无人应声。他心知不对,纵身上前,向一个跌坐于地的汉子看去。只见那人身披粗麻衣,头颅低垂,看不清面目。文峰伸掌按在那人头顶,扶那人抬起头来,只见那人脸上一丝血肉也无,只剩下一个骷髅头。

文峰一惊,挥手将罩在那人身上的衣衫揭起,一幅惨白骸骨现在众人眼前。那骷髅双腿相叠,双掌相对,手掌指骨飞散,状如火焰升腾。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将罩在山民身上的衣衫揭开。只见一具具骷髅皆是相同姿势,跌坐于地,手掌做火焰升腾之状,遥遥对着场中火堆。

月光如水,清辉遍地,映在森森白骨之上,情景极是诡异可怖。众人虽都是修真之士,艺高胆大,此时身在场中,也觉有一股森寒之气四下弥漫,侵肌蚀骨。

祝文长与燕卓然见了这满地枯骨,齐声叫道:“快退开!”话音未落,众人耳中听得轰然一声爆响,有无数黑色雷火从天而降,刹那之间,场中已是一片火海!

长孙文全听得祝、燕两人叫声,忙祭出在龙鳞岛上得来的仙剑迎空而旋。雷火撞在仙剑之上,纷纷弹开。长孙文全只感真元剧震,经脉发烫,他虽将这些雷火弹开,可火中邪力仍是隔空袭来,大是难当。

长孙文全挡开雷火,转头看向身周同伴,只见叶澜手持乌木扇,凝神戒备,显是未被雷火所伤。耳听得惨呼之声不绝,唐文德和姜文定大声呼喝,已成了两个火人。

林文雍腿上一热,被一道雷火击中。这魔火一碰到身上肌肤,便如跗骨之蛆,逆势烧上。林文雍只觉腿上奇痛难当,忍不住也惨叫出声。他前几日身受重伤也未如何呼痛,此时受这黑火一烧,却叫得有如杀猪一般。

林文雍虽受重创,心中尚余一丝清明,手中仙葫迎空一抛,葫芦口对着身上火头吸去,那黑火受仙葫一吸,立时连成一线,如一条火蛇一般嗖地一声钻入葫芦之中,就此无声无息。

林文雍眼见唐文德与姜文定全身浴火,忙驭仙葫芦向唐文德身上吸去。葫芦尚未转向,只觉身上真元一泄,就此摔倒,那仙葫光华一黯,便如一道流星一般飞坠于地。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六节 枯骨生烟留余烬

耳听得呯呯之声不绝,数处茅屋的板门洞开,一众紫袍客从中窜出,向众人扑来。人未至,一阵光华闪动,诸般法宝已击至众人身前。

众人受了雷火轰击,尚未回过神来,忽见一众紫袍人冲来,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慌忙驭法宝迎击,却是为时已晚。

祝、燕、文三名逍遥境高手见机快速,法力高深,远非余人可比。祝文长手臂微扬,一道青光闪出,将司空铎的血红仙剑拦下。文峰青煞斧如风砍出,向另一名使剑的逍遥境紫袍客击去。燕卓然使开黑玉白霜笔,漫天白色丝线丛毫交织,化作一匹白布屏障护在众人身前。

众紫袍客的十余件法宝轰击在白布之上,便如击在了棉花堆上,都陷在其中。众人见燕卓然一举拦下这许多枚法宝,皆是大感惊叹,实不知他修为竟然如此高强。却听他闷哼一声,漫天丝线轰然溃散,接着连退三步,嘴角溢出血来。

司空铎布置数日,突施奇袭,本拟一合之下便能将众人斩杀大半。未料到燕卓然的黑玉白霜笔如此神妙,竟将大半攻势一举拦下。众太虚弟子躲过这突来一击,都回过神来,法宝纷纷出手,与众紫袍客战成一团。

林文雍摔在地下,想运仙葫为唐文德和赵文定吸去身上火焰,可奋力运功数次,体内真元都不听使唤。众太虚弟子大呼酣斗,都腾不出手来解救同门。但听得惨叫之声不绝,唐文德和姜文定两人身上魔火燃烧一阵,忽得爆开,化为点点火星,四散飞扬。

众太虚弟子见唐、姜二人惨死,都是红了双眼,拼了命的驭法宝向众紫袍人进击。文峰独战两名紫袍客高手,一把青煞斧舞得遍体生花,,在两名逍遥境高手的剑光鞭影之间来回穿梭,一时尽占上风。祝文长运尺与司空铎周旋,数招一交,便见不敌。

燕卓然伸掌抹掉唇边鲜血,深深吐纳几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此时司空铎一剑横切而出,祝文长躲避不及,只得驭青玉灵华尺格挡。司空铎剑上血色光芒一闪,祝文长闷哼一声,声音中大有痛楚之色。燕卓然见状,手上真元一催,黑玉白霜笔倒撞而出,径向司空铎剑上击去。

祝文长见燕卓然出手,神色一松,伸手招回玉尺,欺进身去,以尺作剑,尺头连点,在司空铎身前撒下点点青光,同时左掌“呼”地击出,正是一招“大虚无掌”。

司空铎不敢怠慢,手掌勾拿,化解了祝文长掌势,继而以剑刺天,在身前布下三道血光,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血色仙剑将青玉灵华尺和黑玉白霜笔上的攻势纷纷挡开。

祝、燕二人见司空铎在二人联手合击之下虽不得不取了守势,但这一招守得密不透风,将二人的招数尽数化解,心下也赞这厮了得。燕卓然将笔一抛,右手法诀变换,驭笔攻敌,左掌挥出,“正一浩然气”如大河奔涌,向司空铎击去。

司空铎支持片刻,渐感吃力。燕、祝两人功力深厚,招式精妙,更恼人的是两人的法宝皆是仙器之属,自己手上这“玄冥沥血剑”专破仙家法宝,可两人的法宝与血剑连连碰撞,却是丝毫无损,自己在法宝上居然占不到丝毫便宜。

又斗片刻,只听文峰暴吼一声,手臂暴长,五指成爪,自重重黑色鞭影之中穿过,一把抓住了那使鞭人的咽喉。但听咔擦一声轻响,那使鞭人颈骨断折,软死在地。

余下那名逍遥境紫袍人大骇,舞剑护住周身,高声叫道:“司空香主,兄弟们顶不住啦!”

司空铎见状,将牙一咬,向燕、祝两人猛攻两剑,身子疾退,伸手抓住两名紫袍人,分向燕、祝两人掷去。

那两名紫袍人正分别与常文圣和长孙文全激战,本已处于下风,万料不到司空铎突向自己下手,惊叫一声,身不由主地向燕、祝二人飞去。

燕卓然和祝文长不为所动,尺、笔齐出,分从两名紫袍客的喉头穿过。司空铎得了这个空隙,脚下一错,绕过祝、燕二人,闪身来到场中篝火之旁,从怀中掏出一物,疾往火中抛去。

那篝火忽地一黯,接着猛然窜起,明晃晃的一团火光尽数化为黑色。黑火直窜上三丈余高,继而下落,火堆底部忽地伸出数十道火舌,向四面八方射去。

叶澜与众太虚弟子与一众紫袍客激战正酣,陡然见到黑色火光如电射来,想到方才唐文德与姜文定惨死的模样,纷纷闪身躲避。众紫袍客见黑火射来,却是不闪不避,那黑火射在众紫袍客身上,却似一条小蛇一般绕过众紫袍人,继而向前,射在围座四周的一具具枯骨之上。

骷髅受黑火一炙,发出咔咔声响,骨架纷纷散落,化作满地碎骨。黑色火苗闪动,满地碎骨在火色之中直立而起,笔直向上堆叠,转眼之间,被烧黑的骨头化作碗口粗细的骨柱,骨柱之上,堆放着一个骷髅头。黑火蜿蜒而上,烧到骷髅头之中,继而骷髅头中黑色火焰齐齐一跳,就此熄灭。

火光一灭,自骷髅头七窍之中便喷出一道道黑气。道道黑气绕场而走,转眼之间,场中尽是黑气。

叶澜见黑气袭来,不敢怠慢,挥扇向黑气扇去。那黑气甚是无力,一扇便散,黑气翻涌,尽数扑在一名紫袍客身上。那紫袍客中了黑气,有如不觉,仍是一拳朝叶澜击来。叶澜方才与这人对过一掌,知他功力较自己稍逊,便运劲于臂,挥掌击出。

拳掌相交,叶澜只感一股大力袭来,那人的拳力竟比方才大了一倍不止。叶澜胸口如中锤击,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倒退一步,挥乌木扇护在身前,瞥眼之间,看到一众紫袍客身周黑气缠绕,行动突然变得迅捷无比,出手更是凌厉狠辣,兼而有之。

众太虚弟子不敌,转眼之间便有数人负伤。那与文峰对敌的逍遥境紫袍人本已命在顷刻,此时却将一柄剑使得神出鬼没,变幻无端。文峰虎吼连连,驭青煞斧与他对斫,却被震得身子连连摇晃。文峰气得哇哇大叫,根根胡须炸开,有如豪猪一般。又听得一声惨叫,常文圣被人一剑穿胸,软瘫在地。

司空铎嘿嘿冷笑声中,携一身黑气向祝、燕二人攻去。燕、文相视一望,均见对方面色惨然。两人点了点头,分左右迎上。燕卓然手中白光耀目,笔端丝线拧成一股,径向玄冥沥血剑缠去。

司空铎任由万缕白丝将剑缠住,燕卓然见状大喜,忽见眼前白光消散,漫天白丝寸寸断绝,花作满天白雾,四散飞舞。玄冥沥血剑透雾而出,化为一道暗红血影,笔直朝燕卓然鼻尖射去。

燕卓然大惊,倒转笔身向前点出。笔尾正正击在那一点剑尖之上。燕卓然痛哼一声,一个筋斗向后翻出。玄冥沥血剑剑身一颤,发出嗡嗡声响,倒飞回司空铎手中,司空铎伸手接住,撩开青玉灵华尺,手指点出,噗的一声,一记归阴指朝祝文长射去。

指力电射而至,祝文长躲避不及,只得挥掌拍出,以大虚无掌硬接归阴指指力。但觉黑气破开掌心罡气,侵入经脉,祝文长只感手臂酸麻,忙运开六合虚空道法,力阻黑气上行。指力行至肩头,堪堪停止。祝文长长吁一口气,暗道一声侥幸。若是任指力行至心口,后果不堪设想。

燕、祝两人合力之下,与司空铎各交一招,分别负伤。两人知是场中黑气之故,众森罗殿妖人得了这黑气之助,各个功力大进,难以抵挡。燕、祝、文三人心知己方这三名逍遥境高手一旦落败,众人无一能活,都倒吸一口气,咬牙上前,提气再战。

叶澜与长孙文全等人与众紫袍客交手,本已占尽上风。诸紫袍人的功力忽地凭空高出一大截,众人便即不敌。又斗数合,长孙文全肩头挨了一杖,虽未丧命,可是肩骨粉碎,一跤坐倒。

长孙文全摔倒之处正是林文雍跌座之地。林文雍受那魔火所伤,此时体内火毒受仙葫压制,已然大为好转。他见长孙文全也败下阵来,忙驭仙葫护在两人向前,仙葫在空中旋转不休,将数记攻势尽数卸开。叶澜见长孙文全受伤,纵身护在他身前,同时抵挡三名紫袍妖人。

三名紫袍客见叶澜自不量力,居然敢以一敌三,都是哈哈大笑,各出一指,齐向叶澜射去。叶澜见三道归阴指指力同时击来,自己决计不能抵挡,可若是闪身躲避,指力便不免击中长孙文全。他心头大急,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数日前初次与一名紫袍客交手,对方也是使归阴指,自己以扇面格挡,对方归阴指竟然无功,进而被自己一扇击杀。想到此处,依法施为,展开乌木扇,以扇身正面向三道指力挡去。

三道指力同时击在乌木扇上,纷纷消散,乌木扇晃也不晃一下,仍是笔直而前,向中间那名紫袍客击去。那紫袍客大惊,挥杖格挡,左右两名紫袍客也各持法宝来救。

叶澜不敢以乌木扇同时硬接三人法宝,顺势一催法力,乌木扇陡然扇出,一阵狂风起处,三名紫袍客定不住身形,身子倒飞而出,都跌在了场中黑色火堆之中。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七节 弹指震山命归阴

三名紫袍客被叶澜一扇击入火中,火堆中黑焰一跳,烧上三人身躯。三名紫袍客身上着火,脸上却无痛楚之色,各自站起,手上掐个法诀,全身黑焰尽皆聚到掌中,化为三个黑色火球。三名紫袍客齐发一声喊,六只手掌向叶澜猛推而出。

那黑色火球来得好快,叶澜听到身后长孙文全与林文雍粗重的喘息之声,知自己无可躲避,猛一咬牙,展开乌木扇,逆势迎上。三团黑火撞在乌木扇上,便入鱼归深潭,鸟入山林,一闪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澜只感乌木扇一热,有三道暖流自扇上传来,融入经脉之中。自身真元得了这三道暖流之助,便入洪水暴涨,真元咆哮奔腾,不吐不快,借势将乌木扇一摧,扇子平展而出,凌空便旋,扇锋过处,将三名紫袍客的喉头尽数割破。

众紫袍客见叶澜如此神威,一时无人再敢向他出手。叶澜得了空闲,见满场黑气弥漫,周围骨柱仍是不停有黑气喷出,他更不细想,闪身来到一桩骨柱之前,挥扇一拍,那骷髅头立时化为骨粉,叶澜依法施为,一转瞬间便将骨柱毁去了三成。

司空铎大怒道:“臭小子坏我大事!”想要上前阻止,可在青玉灵华尺和黑玉白霜笔的攻势之下,想要抽身又谈何容易?他剑上连出杀招,都被两人联手化解,眼见叶澜转眼间又毁去四根骨柱,便朝那与文峰激斗的逍遥境高手喊道:“高翼!快将这使扇子的臭小子料理了!”

那叫高翼的逍遥境紫袍客答应一声,连出三剑,将文峰迫得退了几步,转身出掌,向叶澜猛击过去。

叶澜早已有备,可对方修为高过自己甚多,掌力来如奔雷,避无可避,只得运起全力,将乌木扇挡在身前。

掌力与乌木扇相交,叶澜痛哼一声,身子如脱线纸鸢一般向后摔出。高翼冷笑一声,回过身来,将青煞斧一剑挑开。

文峰只道叶澜受了这一记掌力必定命丧当场,不由心下一黯,手中青煞斧如风卷出,一斧斩在高翼剑上。高翼身子一晃,向后退了一步,文峰与他酣斗良久,察觉他这一剑的力道已大为减弱,又见场中黑气从叶澜击出的缺口中四处溢散,高翼身上本裹着浓浓一层黑气,此时黑气虽未完全消散,却已是大为淡薄。

文峰见状,登时心下雪亮,驭青煞斧朝高翼猛砍两记,同时出掌如风,向一桩桩骨柱击了过去。

如此一来,高翼身上黑气更淡,单是驭剑招架青煞斧上的攻势便已拼尽全力,更无法阻拦文峰毁坏骨柱,当下只道高声大叫:“香主,大事不妙啦!”

燕卓然与祝文长也觉玄冥沥血剑上传来的阴煞之力已不如何难当。两人对望一眼,手上加劲,全力反攻。

司空铎硬接两招,渐感难以招架,当下将心一横,伸掌在黑玉白霜笔上一拍,挥剑直刺,点向祝文长咽喉。祝文长急忙驭尺横封,两件法宝相击,祝文长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不由飘身而退。

司空铎这几下出尽全力,虽迫退祝文长,却再也躲不过燕卓然的掌力,啪的一声,肩头受了一掌。

司空铎一口鲜血喷出,借着燕卓然掌力窜到火堆之旁,手掌起处。火堆中黑焰四散,化为道道长蛇向众人缠去。

众人急忙躲避黑火,司空铎大吼一声:“撤!”当先飞起。其余紫袍客也如急忙窜至空中。众人想要追赶,可黑色火舌有如活物一般追击缠绕不休。司空铎算计精准,扑向祝、燕、文三人的火舌格外粗大,待得三人将火舌扑灭,又见有数名太虚弟子身上着火,忙上前救人。所幸扑救及时,只有三人受伤,无人再被黑火烧死。待得火舌尽数熄灭,众人飞身四望,只见寒夜阴森,黑山嶙嶙,却哪里还有众紫袍人的影子?

长孙文全挣扎着爬起,行到叶澜身边,见他俯在地上,面触尘埃,身子一动不动,只道他已然死了,长孙文全心中一恸,扑地坐倒。文峰看不到紫袍人的踪迹,在空中喃喃咒骂几声,身子如大鸟般扑下,落在叶澜身边,蹲下身子,将他身子翻起,见他嘴角边挂着一丝黑血,胸口尚自微微起伏,文峰心下一喜,扳住叶澜肩头轻轻摇晃几下,叶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身子陡然弹起,大吼一声,挥拳向文峰击去。

文峰举掌一封,叶澜只感着拳处有如无物,自己发出的拳力全然落空,却无劲力反震而回,定睛看时,见面前之人须发戟张,却是文峰。叶澜“啊呀”一声,撤拳后退,茫然四顾,问道:“那群森罗殿妖人呢?”

文峰撇嘴道:“一群小兔崽子,打不过就跑,一个个脱缰野狗也似,逃命功夫倒是一流。”

叶澜听文峰虽言语戏谑,但语声中难掩沉郁之色,举目四望,见众人皆是面色阴沉,他知众人心伤同门之死,心下也是一黯。

众人一役毙敌虽众,可己方唐文德、姜文定和常文圣三人身死,余人也大多负伤,众人此战虽胜,却是惨胜无疑。

唐文德和姜文定身中魔火焚身之厄,死得尸骨无存,连骨灰也无法收敛。众人默默无言,抬起常文圣尸身,珍而重之的设一祭坛,堆起柴草,由祝文长带头祝祷,将常文圣的尸身焚化了。

田文昌与常文圣一师所授,同属太虚飞来峰一支,当下由田文昌将常文圣骨灰收起,放入乾坤袋中,以便日后回飞来峰安葬。

待得收拾停当,已至丑时,众人身上各有损伤,便吞服灵丹,运功疗伤。叶澜被那高翼击了一掌,他与高翼修为相差甚远,众人都道他一招之下便已毙命,谁知他非但未死,竟连伤势也不甚重。祝文长替他稍做诊疗,说他只是真元剧震之下闭住了气,就此一时昏晕,此时伤处淤血业已吐出,只需服食灵丹,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长孙文全肩骨粉碎,看似沉重,却只是外伤,若是凡俗中人受了这等外伤,必然落下残疾,可修道之人受了这等外伤却是稀松平常,长孙文全服了三颗灵丹,真元到处,碎骨纷纷愈合,及至天明,外伤已然好了六成。

众人中倒是林文雍伤得最重,他左腿被雷火击中,一条腿尽成紫黑之色,一夜过后,腿上伤势非但不见减轻,紫黑之气还呈扩散之势。另外三名被黑火烧中的弟子也是这般,四人连番服食灵丹,运使真元,都无法将伤处紫黑之气遏制。

林文雍想起自己身中雷火之时,乃是凭借仙葫之力将身上黑火熄灭,此时便又运起仙葫朝伤处黑气吸去,运功良久,却是全无动静。

林文雍只觉伤处痛楚麻痒,难受已极,自己全力支撑才能勉强忍住不痛呼出声。余下三名被烧伤的弟子也是这般苦忍。众人见到四人个个牙关紧咬,脸上肌肉牵动,显是痛楚已极,都是面面相觑,愁眉深锁,谁也想不出办法。

叶澜调息半日,胸口烦闷之感大减,此时见林文雍等人的难当模样,想起昨日与众紫袍人对战之时,黑火击在乌木扇上未曾伤到自己分毫,三团黑火尽被乌木扇吸入。当下走到林文雍身前,说道:“我来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伤势止住。”

众人不知叶澜还懂医道,都满眼疑惑地看着他,叶澜蹲下身来,展开乌木扇,悬在林文雍伤处两寸之上,默默运转真元,众人只见林文雍腿上黑气一缩,继而如宿鸟投林一般聚成一点,接着哔啵一声,化作一点黑色火星,从伤处弹起,没入了乌木扇中。

那火星一入乌木扇,叶澜又感手心一暖,有一股极细的暖流汇入了经脉之中。林文雍面色一松,一跃而起,挥腿踢了两踢,哈哈大笑。叶澜依法施为,将余下三名太虚弟子的烧伤也治好了。

文峰见四名同门伤势无碍,心下高兴,拍着叶澜肩膀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叶澜以乌木扇接连吸入四点火星,只感四道暖流侵体而入,体内真元一涨,越发壮大,全身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这情形他昨日也曾经受,只是当时在激斗之中未曾在意。此时又是如此,心知这一切全是手中乌木扇之功,不由呆呆看着乌木扇,凝神思索。

燕卓然不知叶澜底细,见了他疗治烧伤的手法,神色一怔,缓缓道:“叶兄弟这是什么神功?燕某眼拙,可是全然看不出门道了。”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将扇子悬在伤处,运转了几下真元,这扇子便将魔火自行吸了出来。” 叶澜摇了摇头,喃喃地道。

燕卓然低头看向他手中乌木扇,见这扇子黑黝黝地毫不起眼,不由赞道:“能自行吸纳火之元力,此扇已近仙器之属。叶兄弟道法高妙,又有如此法宝护身,当真是如虎添翼。”

众太虚弟子齐齐看向乌木扇,想起前几日叶澜挑选此扇之时,众人还道他不选仙器吃了不小的亏,没想到却让这他捡到宝了。众太虚弟子数次得他相救,早已将他当作自己人,虽知乌木扇神妙非常,心下只是艳羡,倒也无人起别样心思。

众人数日来脚不停步,又连经两场大战,都是神困力疲,移步休息了半日才稍稍有了些精神。众人知森罗殿一行必会重来,叶澜心中杀意如沸,恨不得将司空铎生吞活剥,燕卓然心系同门下落,众太虚弟子心伤唐文德、姜文定、常文圣三人之死,决意为三人报仇,当下谁也不提离开。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八节 乾坤错乱镇魔神

叶澜等人所处火山东北六千里处,山势渐低,现出一片葱翠平原,平原与山脉相接处有一座小城,名曰玉虹城。城中华厦林立,游人如织,城南有一明玉巷,巷尾有一座大宅院,院分数进,此时主厅之中,司空铎居中而坐,众紫袍人在他下手分左右两排坐定,有青衣女婢奉上茶水点心,曲膝行礼,缓缓退下。

众人看司空铎脸色阴沉,见他不举碗喝茶,谁也不敢先动。过了良久,司空铎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还没等众紫袍客也举起茶碗,便怒哼一声,手腕振处,一盏青瓷碗便被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众人心中一惊,一时间噤若寒蝉,都缩回手来,垂首不言,生怕一个应对不善,将司空铎的一腔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高翼轻咳一声,大着胆子道:“香主息怒!香主计谋本妙,那帮太虚门的小子也已中计,陷入了本门的‘冥火枯骨阵’中。谁知太虚门中还有个不怕神火的小子,破了咱们的阵法……”

司空铎目光一寒,恨声道:“那小子不是太虚门人,他袖口没有太虚门的标记,使的功法也不是太虚门的路子”

高翼道:“香主英明!还有那使毛笔的小子会使正一浩然气,是明德书院的门人无疑。咱们前几日做掉了几个明德书院的门人,想是那几个死鬼事前留下了什么记号,才将这使毛笔的小子引来。那使扇子的小子道法甚是古怪,决然不是明德书院的路子,小的孤陋寡闻,却看不出那小子的来路。”

“我也看不出这小子的来历,他不是本门中人,却能视本门神火如无物,实在是罕有之事。” 司空铎余怒不消,往桌上重重一拍,一张茶凳立成粉碎 “这次咱们兵分数百路,带头的不乏金丹境高手,却让咱们这一队找对了地方。我本道这是咱们兄弟的运气,没想到遇到这么一帮正道的小兔崽子,误了咱们的大事!”

一名叫南方勇的紫袍人道:“香主,兄弟们死伤惨重,也无力再布冥火枯骨大阵,不如回本门中叫些救兵,再做计较。只消门中任一堂主或长老到来,杀这一帮正道小丑还不是便如杀鸡屠狗一般!”

司空铎摇一摇头,淡淡地道:“来不及的,等咱们搬来救兵,时机已然错过。此事关系到本门生死存亡,别人没找到地方也就罢了,咱们找对了地方,却又把事情办砸了,门主得知此事,咱们定然一个也活不了。”

众人听他这般说,都吓得面无人色,一名叫许柯的紫袍客颤声道:“小的们位份低下,随香主出来办事,却不知身上担着如此重大的干系,不知咱们此行到底为何而来,香主可否见告?也好让兄弟们出出主意。”

司空铎微一犹豫,叹一口气道:“也罢,咱们这次来,是来指路的。”

众人面面相觑,数人喃喃问道:“指路?给谁指路?”

司空铎不答,怔怔出神,过了良久,忽而说道:“你们可知,为何北疆正道昌盛,我魔门却只能夹缝求生,被正道诸派处处打压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正道人多势众,咱们因此不敌。”

“对啊,他们人多啊!”

“一对一的较量,我森罗殿谁也不惧!”

司空铎微微一笑,指着南方勇问道:“人多?人多就管用吗?我来问你,要多少凡人加在一起才能斗得过你?”

“香主这话小的不大明白。” 南方勇一怔“小的修为虽低,却也到了聚真境,也算是摸到了逍遥境的门槛,多少凡人也耐何我不得啊!”

司空铎伸掌一拍大腿,说道:“着啊!你看,人多也不见得管用是不是?”

“可正道不但人多,而且修为高深,高手云集,怎能和凡人相比?咱们因此才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南方勇仍是满面疑惑。

司空铎不屑道:“区区几个混沌境修士,也算得上是高手?告诉你们吧,咱们魔门之所以在北疆被正道压制,是因为正道有隐世诸神坐镇,但咱们魔门诸神却尽在西域,并无一个身在北疆。”

众紫袍客对望一眼,都大感惊讶,高翼疑道:“诸神坐镇?难道正道除了天外天的龙化云之外,还有其他洪荒境以上的修士?”

司空铎道:“当然有!要不然,凭龙化云那点能耐,难道能独保北疆这太平天下么?”

众人听司空铎如此说,纷纷变色,天外天能执北疆正道牛耳,全因龙化云位烈洪荒,威震群雄。司空铎小小一个逍遥境修士,与龙化云相比直有天壤云泥之别,可听他口气,好似全然不将这正道第一人放在眼里,众人心下惊叹,不由咋舌不已。

司空铎见众人惊讶模样,微微冷笑道:“龙化云虽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却也毕竟位列诸神,我森罗殿空有十七名混沌境修士,却也抵不过他龙化云一个手指头。殿主空有雄心壮志,可修为不至洪荒境,一切都是虚妄。殿主常为此事郁郁,不得善策,谁知十五年前,事情却有了转机。”

众人听得司空铎说起十五年前,心下都是一凛。森罗殿门中高手如云,单是混沌境高手便有一十七人,其中殿主厉虔更是达到混沌境第四层。森罗殿事务向来由殿主厉虔与众混沌境长老打理,倒也井井有条。十五年前,厉虔忽地传下法旨,协同门中十六名混沌境高手并大半元婴境高手一同闭关,十五年中再未露面,只偶尔有法旨传出,令门中弟子依命而行。十五年来,森罗殿中大小事务多由各堂处置,各堂主大都只是金丹境的修为,森罗殿门人心觉门中没有高手坐镇,行事大为收敛,生怕正道中人知道门中虚实大举来攻,森罗殿少了众高手坐镇,定然无法抵挡。

殿主为何忽然与一众门中高手一起闭关,厅中一众紫袍客因身份低微,一直未能得闻机密。此时忽听司空铎提起十五年前之事,想来定与众高手闭关有些关联,都定睛看着司空铎,凝神听他诉说。

只听司空铎沉声续道:“十五年前,有位魔神忽然现身森罗殿中,厉殿主与这魔神一见之下,就此与众长老闭关,直至今日。”

众人听得门中有魔神坐镇,尽皆大喜,南方勇高声问道:“香主,是哪位魔神驾临本门,香主快告诉咱们,也好让小的们高兴高兴!”

司空铎答道:“这位魔神乃是大魔神王巴乌座下大将,名叫冥夕。”

大魔神王巴乌之名,众人身为魔门弟子,自是熟知他的名头。巴乌乃是魔帝座下三百六十大魔神王之一,魔帝身死之后,众魔神王各据一方,彼此攻战,手下兵将无数,一众紫袍客虽熟知魔门典故,却是谁也没听过这冥夕的名头,想来是个小人物,不会有多大的能为。

“兄弟孤陋寡闻,没听过这冥夕神尊的名头。” 高翼脸露失望之色 “香主,你看这冥夕的修为比之龙化云如何?”

司空铎摇头道:“冥夕修为如何我也不知。不过,他既然能越过天堑险阻,从西域来到北疆,其间便算有众魔神王护持,他修为必定也已至大罗境,要不然,经忘情海中海水一冲,来了也前尘尽忘,成了白痴了。”

众人不知忘情海是何所指,也均不在意,听司空铎说门中居然有大罗境魔神坐镇,都是面露狂喜之色。那龙化云只是洪荒境修为,与大罗境天差地远,如此观之,冥夕若想杀死龙化云,当如踏蝼蚁一般,森罗殿称霸北疆,指日可待。众人身为森罗殿门人,来日必有所成。

高翼止住笑容,高声说道:“本门有冥夕神尊坐镇,实是大幸。只是,冥夕神尊既然十五年前便已驾临本门,何不早早出手,将诸正派小丑们尽数诛灭了呢?”

“冥夕他伤势垂危,自身难保,还谈什么诛灭正道诸派?” 司空铎冷哼一声“你道这十五年殿主闭关在干什么?众混沌境高手竭尽全力,只在为冥夕疗伤。”

高翼惊道:“什么?什么人有这等本事,能伤到大罗境高手?”

司空铎淡淡地道:“妖中之王,万妖之祖。”

众人听得此言,都惊得叫出声来,高翼骇然道:“妖祖?她难道尚在人间?”

司空铎道:“十五年前尚在人间,被诸魔神王合力北来将她擒住,现在妖祖是否还活着,我却不知道了。”

众人相顾失色,妖祖威名之大,丝毫不逊于魔帝,众魔神王法力虽强,但想要将妖祖擒住,却是谈何容易!众人略一沉默,许柯忽地问道:“诸魔神王大战妖祖,此战必然惊天动地,怎地小的们却是第一次听闻此事?想来正道诸派也对此事全无所知,却是为何?”

司空铎道:“诸魔神王布下‘乾坤错乱大阵’才勉强将妖祖困住,那阵中自成宇宙,法力丝毫不泄于外,是以正邪诸派不知此事。”

众人陡闻太古第一魔阵之名,都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十九节 天堑通途若比邻

乾坤错乱大阵,是为太古第一杀阵。此阵威力之大,足可错乱阴阳,颠倒乾坤,灭杀一切生灵,崩坏万物所有,使天地重归混沌。

魔族故老相传,“乾坤错乱大阵”须有破碎境高手以魔族不二神功“阴阳魔心颠倒大法”催动魔族至宝“天浊地清幡”,忝为阵眼,再以六十四位魔神王为佐,阵法方可运转。众紫袍客想到传说中这阵法的大威力,都吓得心胆俱裂,面如死灰。

过了良久,高翼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香主,你说十五年前诸魔神王布乾坤错乱大阵捉拿了妖祖,如此说来,十五年前,竟然……竟然有六十五位魔神王来过北疆?”

司空铎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当年我魔门全盛之时,不过有大魔神王三百六。后来佛魔大战,众贼秃一路西进,势不可当,灭我魔族部众无数,单是魔神王便死了百余名。直杀至阴川之下,佛门大军才被魔帝布下这‘乾坤错乱大阵’挡住。可贼秃们也当真了得,居然在这太古第一杀阵之中硬撑了三月之久,后来更破阵而出,引兵退走。佛门经此一战,虽说门中三千诸佛几尽死绝,可四大佛祖毕竟无一殒命。反观咱们魔门,非但魔帝身殒,阵中六十四位魔神王也都神形俱灭。这一战毕竟是咱们魔门败了。而后神州破碎,残余魔神王为争魔帝之位,彼此争战,又多有损伤,到得如今,我魔族又哪里凑得出六十五位魔神王来?众魔神王来北疆合力擒拿妖祖,乃是关系我魔族生死存亡的大事。这等大事,西域魔族诸部若能凑齐六十五位魔神王,又岂会拿这位修为不够的冥夕来凑数?”

众紫袍客听司空铎如此说,口气中显然全没将冥夕放在眼里,不由相顾骇然。众人虽都是首次听闻冥夕的名头,可大罗境高手岂同等闲?众人心下惊惧,都不敢多话,只高翼大着胆子道:“那妖祖的法力竟如此高强?竟然要用乾坤错乱大阵才能将她擒住?”

司空铎不屑道:“众魔神王一来无人修为能达到破碎境;二来魔帝一死,‘阴阳魔心颠倒大法’就此失传,无人会使;三来诸魔神王并无‘天浊地清幡’在手;四来阵中还有冥夕这等修为不够的人拖了后腿。这等阵法如何运转得起来我虽不知,但这阵法又怎称得上是正宗的‘乾坤错乱大阵’?不过是东拼西凑勉强学来的冒牌货罢了。若是那太古第一杀阵真的运转开来,别说是一个妖祖,便是十个妖祖,也早被这阵法绞杀了。”

“原来如此!”高翼微微点头“不过,即使是诸魔神王布下的大阵威力不足,却也非同小可,传说中妖祖的神通丝毫不逊于魔帝,看来当非虚言。”

魔帝神通之强,在魔族之中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物。众紫袍客熟知魔族典故,魔帝虽然身殒,但在魔族之人心中,魔帝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众人于妖祖的诸般传说亦或多或少有所听闻,此时得知妖祖十五年前仍在北疆,心下都暗暗想像妖祖的风采,不禁悠然神往。

众人沉默半晌,南方勇忽地喃喃笑道:“正道那帮兔崽子也当真无能,诸魔神王大战妖祖这么大动静,他们居然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如今仍然被蒙在鼓里,当真是无能之至!哎,诸魔神王既然来到北疆,何不顺手便将正道诸派除去?也省得咱们现在还受这帮杂碎的闲气!”

司空铎道:“诸魔神王因魔帝之争,本来就彼此争斗不休,此次合力北来擒拿妖祖,乃是形格势禁,不得已而为之。妖祖被擒之后,众魔神王立时便押着她回了西域。料来他们回去之后,魔族各部又是相互攻杀的局面,诸魔神王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来理会北疆的闲事!至于正道诸派为何没有得到消息,乃是因为诸魔神王和妖祖各有所图,各有所忌,本来就刻意隐藏形迹。正道诸派掌门不过是混沌境的修为,又怎会有所察觉?”

南方勇道:“哎!诸位魔神王修为太高,既然刻意隐藏形迹,那正道诸派小丑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可惜,可惜!”

司空铎道:“其实正道诸派也不是全无所觉。当年太虚门的卓道宗不知如何知道了一些蛛丝马迹,想要插手此事,可他所谋之事还未着手,门中便生出内乱,将他这个太虚掌门开革出派了。”

众人听到卓道宗之名,都是一怔,南方勇惑道:“卓道宗?他不是都死了两万多年了么?魔神王与妖祖大战不过是区区十五年前的事,怎地会与卓道宗这个两万多年前的古人有了瓜葛?难道……难道诸位魔神王两万多年前就来了北疆?”

司空铎摇头笑道:“不是。若是这许多魔神在北疆逗留两万余年,北疆又岂会这般风平浪静?诸位魔神王三万余年之前便从西域出发,十五年前才来到北疆。他们一来到北疆便寻到妖祖,布阵将她擒住,立时又回了西域。”

众人闻言,大感愕然,高翼疑道:“素闻五方大州之间相距遥远,却未料到竟有如此远法,要魔神王花上数万年时光方可飞渡……”

司空铎笑道:“西域距此虽远,可对大罗境诸神来说,想来也费不了几年工夫。”

众人大是不解,南方勇问道:“用不了几年?那又怎会花了数万年时光?”

司空铎道:“五方大州之间,除了茫茫大水,更有无数天堑险阻,其间多有凶险,便是大罗境修士陷入其中,也是有去无回。有如此阻碍,五方大州之间本来是再也无法连通,但不知如何,这些天堑之中竟生出无数缝隙,若能找对缝隙,便能从中穿过,由西域来到北疆。只不过,这些缝隙密如蛛网,错落相接,又一刻不停的处于变换之中,诸魔神王要来北疆,不得不合力将所有缝隙定住,再挨条缝隙搜寻,直花了三万余年工夫,才找对了通路,一起来了北疆。”

诸紫袍人修为低微,除司空铎和高翼之外,余人皆是缥缈境的修为。众人本以为只要修为到了洪荒境,便是不死之身,长生不老,天下无事不可为。此时听司空铎之言,才知五方大州之间天堑之险,竟连大罗境高手也无法通过,不由心头茫然。魔族尚力,以强者为尊,此时众人心头却都不自禁涌起一股无力之感,只觉天地巨力之前,人力渺小可怜,众人苦心修持,只道人定胜天,可在苍莽天地之前,修士与凡人却无甚区别。

南方勇怔忡半晌,长叹一声道:“众魔神王要合力才能来到西域,那妖祖却能自行从东荒来到此处。妖祖神通,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诸魔神要布下大阵才能斗得过她。”

司空铎摇头道:“不然。妖祖神通虽强,能独自越过天险来到北疆,可若说她凭一己之力便能胜过六十余位魔神王合力,却有些言过其实。只是,妖祖即使打不过诸魔神王合力,难道她还不会跑么?诸魔神王想要活捉妖祖,便只能布下大阵才能将她困住。”

高翼道:“是这个道理。如此说来,这位冥夕神尊便是伤在了妖祖手下?”

司空铎点头答道:“不错!诸位魔神王胡乱布下‘乾坤错乱大阵’毕竟漏洞百出,妖祖奋力相抗,竟能撼动大阵。这妖祖也当真了得,瞧出冥夕修为不足这个破绽,集全力而攻此一点,冥夕守不住阵位,险些被妖祖突围而出。最后妖祖虽终究不敌被擒,可冥夕也不免受伤。众魔神王捉住妖祖,片刻也不愿停留,当时西域与北疆之间的通路被众位魔神王合力定住,他们原路返回,不出数年便可回到西域,其后两州之间缝隙失了法力镇压,重又变换轮转,两州之间便又失了通路。众位魔神王虽尽数回去,这冥夕却因伤势过重,神魂震荡,再也经不得忘情海水的冲刷,只得留在北疆。他自己找到咱们森罗殿来,让殿主和一众混沌境高手替他疗伤。哎!我看这伤是根本治不好的,可怜殿主却迷了心窍,一心要借冥夕这大罗境高手的威势在北疆振我魔门声威,这如意盘却全然打错了!”

众人听司空铎如此说,都别过脸去,不敢看他,也不敢接他话头。众人并未见过冥夕,虽知他是大罗境魔神,却也不如何害怕。可森罗殿殿主厉虔的手段如何,众紫袍人却是知之甚详。厉虔毒辣之名,即便在以手段狠辣的魔门之中亦是令人闻之丧胆。众森罗殿门人不管在人前人后,从不敢出半句对殿主不敬言语。此时司空铎当着众人说殿主的不是,众人听在耳中,心中大是疑惧,暗中各自盘算该当如何应对。

司空铎扫视众人一眼,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怜悯之色。高翼见众人久久无言,场面甚是尴尬,便大着胆子道:“那妖祖纵然厉害,但冥夕神尊毕竟是大罗境的修为,又得殿主与众长老相助疗伤,想来假以时日,伤势必定痊可。到时咱们森罗殿有此大罗境魔神坐镇,一统北疆魔门轻而易举,杀尽正道诸派小丑也必如踏蝼蚁一般!”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节 兵分百路传音讯

司空铎看着高翼满怀希冀的神色,摇头叹道:“不成的……,想当年我与翠薇宫门人交手,那人修为只与我相当,我一时大意,伤在那人手下。当时只是轻伤,可回到门中,伤势却越来越重, 若不是得了范长老之助,我这条性命已然不在。妖族术法自成一格,生生不息,每一缕妖气都是一粒种子,中在敌人身上,便会借对方真元生长壮大。你们且想想,区区一个逍遥境妖修便有如此神通,那妖祖是何等法力,冥夕伤在她的手下,当时未死已是异数,经这一十五年,冥夕体内的妖气已不知壮大到何种程度。冥夕全仗着殿主与诸长老全力运转阵法才勉力支持到现在。殿主为治冥夕之伤,这些年连殿中事务也都荒废了,诸长老更是片刻不敢相离。殿主一心想要借冥夕之力一统北疆,却是一叶障目,有些舍本逐末了。咱们举全派之力去填冥夕这无底洞,这功夫却是全然白废了,冥夕的伤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了。”

高翼垂首凝思片刻,忽地抬起头来,急道:“香主,你方才说咱们此次前来是为指路,难道……难道那处火山便是当年诸位魔神王现身北疆之处吗?”

司空铎点了点头,淡淡地道:“确然如此。”

“怎么?诸魔神王要重来北疆?!” 高翼额上现出几滴冷汗,结结巴巴地问道。

司空铎摇头道:“众魔神王合力擒拿妖祖乃是出于无奈,此事既已了结,魔族诸部又是相互攻战之局,诸大魔神王又怎会再行合力北来?”

高翼惑道:“那咱们此番来此却是为谁指路?”

司空铎道:“除了大魔神王巴乌神尊,天下又有谁能让冥夕如此死心塌地?”

高翼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巴乌神尊要独来北疆?他竟能独力定住天堑缝隙?”

司空铎冷笑道:“独力定住天堑缝隙这种事,怕只有魔帝、妖祖、至真佛祖这等绝世人物才能办到,巴乌神通虽强,与那等人物相比却还差得远了。”

“巴乌神尊既然无力定住天堑缝隙,却又如何只身前来?” 高翼眉头大皱,满面不解神色。

司空铎笑道:“这便是用到咱们这种小人物的时候了。众魔神王虽尽数离了北疆,可他们留下的通路却并未封闭。缝隙轮转无休,在缝隙会集处无论如何找不到来此处的路径。可咱们只消在那火山中做些手脚,便能将讯号一路传了过去,巴乌神尊得了这指引,只身闯过天堑来到北疆虽仍不太容易,却已不是全无可能。”

众人在司空铎手下甚久,因司空铎只是小小一个香主,众人在殿中地位极低,从未随司空铎办过什么重大差事。此时忽知肩上竟有如此重担,都是心下震恐。高翼只觉口中发干,勉强咽了口唾沫,说道:“香主,现下那火山口被太虚门那帮臭小子守着,兄弟们伤亡惨重,无力再与之相斗。你说咱们来不及回门中搬救兵么?此地回门中虽然不近,以属下的脚力回去也只须半月时光,咱们只不过是前来指路,冥夕神尊既已等了十五年,再等半月光景却又误得什么事?咱们为何不能回去搬救兵呢?”

司空铎苦笑一声,叹道:“巴乌独身一人,无力在天堑缝隙处久候。当年冥夕受伤留在北疆,巴乌临行前便与冥夕约好,要他在十五年后施放讯号指明路径。掐指算来,约定之期便在三日之后。冥夕伤后神智不清,也识不得北疆地形,到得森罗殿中便闭关疗伤,这许多年过去,他虽勉力断断续续说出了前因后果,却无论如何说不清众魔神来时的出口。殿主眼见约定之日将近,无奈之下才让咱们兵分数百路,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找。本来这等大事,我小小一个香主无缘得闻机要,可事态紧急,殿主本着多一路人马便多一分指望的心思,便连咱们这等小人物也派了出来。也因如此,我才知道了这许多秘闻。谁知无巧不巧,倒真让咱们兄弟找对了地方,本来诸事顺利,却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一帮正道的小兔崽子,坏了咱们的大事!咱们若不在三日后发出讯号,巴乌神尊便无法来到北疆,说不定还会因此死在天堑缝隙中,到了那时……,嘿嘿,殿主手段如何,你们也是知道的。”

众人听了司空铎之言,都是面露愁容,不知如何是好。高翼叹息一声道:“这冥夕神尊倒也忠心耿耿,他自身难保,却不忘旧主,尽心尽力地仍为巴乌神尊办事。”

司空铎淡淡地道:“忠心倒也谈不上,冥夕所受之伤非殿主所能解救,等巴乌前来,以他大魔神王的修为,或能将冥夕救活,虽说只是万一的指望,但毕竟聊胜于无。只是,即使咱们成功发出讯号,巴乌能否安然到达北疆尚是未知之数,既便巴乌能来到北疆,也至少需要数年时光,以冥夕现下的伤势,不知还有没有这许多时日可等?嘿嘿……,难说,难说得很啊!”

冥夕是死是活,众紫袍客自是无人关心,可是,众人既然找到巴乌神尊与冥夕约定之地,若不能发出讯号,因此误了大事,那回到门中殿主必然震怒。众人一死固然难免,死前所受的种种酷刑,比死更可怖百倍,思之令人胆寒。

高翼愁容满面,不知如何是好,低声问道:“香主,我等追随香主多年,惟香主马首是瞻,此事该当如何定夺,还请香主示下。”众人听高翼如此说,纷纷附和。这司空香主在门中地位虽不甚尊,但众人跟着他出生入死,知他素来谋虑深远,智计远比门中一些只知恃强逞威的高手要强得多。此时众人陷入绝境,心中慌乱无措,不由都瞪大眼睛望着司空铎,盼他拿个主意救得众人性命。

“我苦思良久,此事终无善策。” 司空铎低头沉思半晌,长叹一声“无论如何,三日之内咱们都必须发出信号。你们若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众人见司空铎也束手无策,不由都慌了手脚。便在此时,一人疾步闯进厅中,朝司空铎躬身行礼。司空铎微微颔首,问道:“怎么样了?”

那人直起身来,说道:“禀香主,属下在那火山旁冒死守候多时,见那帮正道弟子将身死同伴火化了,之后却并不离去,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在那儿等咱们回去。”

司空铎眉头深皱,点一点头,那探子又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到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众人俱皆无言,静等司空铎示下,司空铎沉呤良久,低声说道:“想不到这帮太虚门的小子这般难缠,竟然跟咱们耗上了。事到如今,咱们兄弟走投无路,只有回去再和这帮太虚门的小子们玩玩儿。大家左右是个死,只好拼命了!”

南方勇人如其名,素来悍勇,听司空铎如此说,抢先叫好,大声道:“香主说得好!和他们拼了!老子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多杀几个正道的臭小子,出一出这口鸟气!那个使乌木扇的古怪小子就交给我,你们谁也不要和我抢!”

高翼苦着脸道:“也只得如此了。”余人多半并无南方勇的悍勇之气,心知此去死多活少,都是面色惨然,有心打退堂鼓,可想起门中严规,却是谁也不敢开口。

许柯心中害怕,见众人也多是满面惊惧,便大着胆子颤声道:“香主,咱们两次和这帮正道弟子周旋,都未占到便宜。现今咱们损兵折将,也无力再布那‘冥火枯骨阵’,如此前去与他们硬拼,只怕,只怕……”

司空铎脸上不见喜怒,抬眼看着许柯,淡淡地道:“只怕硬拼也是一死,那你说该当如何?”

许柯犹犹豫豫地道:“拼命拼不过,回门中复命更是死路一条,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不如大家就此散了,各自逃命是吧?” 司空铎眼睑微张,眼中精光暴射,厉声斥道。

许柯吓得将头一缩,不敢再说。众紫袍客中倒有一大半与许柯是一般的心思,见司空铎震怒,也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司空铎怒气不衰,续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还能收回去不成!许柯!不如怎么样?你要背叛本门么!”

“小的一时糊涂,香主息怒!” 许柯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司空铎冷冷地道:“临阵而生逃意,乱我军心,如不重处,本香主何以服众!”

许柯听他如此说,知道求饶已是无用,竟不起身,身子如箭离弦,倒飞而出。司空铎并不追赶,屈指一弹,指间爆出一点黑色火星,似缓实疾,向许柯小腹射去。许柯的身子刚飞出门口,火星便已射中他小腹。火星一闪而没,就此不见。许柯纵声长呼,在地上翻滚不休,叫声之惨,犹如野兽垂死之音。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一节 魔焰焚灵空余恨

众紫袍客出身魔门,种种残酷之事几如家常便饭,但听了许柯的叫声,竟然一个个面如土色,不敢再看。只因众人均知,许柯此时身受之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前日众人与太虚门弟子对敌之时,曾用“冥火枯骨阵”击杀了两名太虚弟子,两人临死前惨呼之声音犹在耳。众人均知,此时许柯身受之苦,又比那两名太虚弟子更甚百倍。人被‘冥火枯骨阵’黑火击中,魔火由外及里,皮毛血肉俱为飞灰。司空铎此次所用之火,却非‘冥火枯骨阵’中的黑火,而是更为阴毒的“太阴焚灵魔焰”。

太阴焚灵魔焰乃是森罗殿镇派之宝,门中只有修为在元婴境以上,为门派立下大功之人方可得传此术秘要。司空铎一个小小逍遥境香主,自不可能习得此术。想来是此次重任在身,得门中高手赐下附有魔焰之力的灵符,用以防身。

修士中了这太阴焚灵魔焰,黑火透体而入,一身真元俱成魔焰燃料。魔火由内而外,先烧气海经络,再烧内脏骨骼,所有痛楚无不百倍感知。许柯着地翻滚良久,忽地站起身来,上下跳跃不休,七窍之中俱都喷出火来,惨叫之声却忽地哑了。众人知他声带已被魔火烧毁,无法再行发声。又过片刻,他周身衣衫亦被黑火点燃,众人只见一个人形黑色火炬在门前晃动,继而火焰猛地爆开,就此熄灭。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院中干干净净,空无一物,连飞灰也尽被魔焰吞噬,没剩下一星半点,就如许柯这个人从未生于世间一般。

众人看着门外干干净净的院落,又不自禁地转头去看许柯刚才所坐之处,心中即感凄凉,又觉大惑不解。司空铎方才说起殿主为冥夕治伤之事,言语之中还大有不敬之辞,此时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已然陷入绝境,许柯有就此逃离之想,原是应有之意。众人多和许柯一般心思,见司空铎以如此狠辣手段处死许柯,都是心中震恐。

司空铎脸上怒气慢慢褪去,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众人心中害怕,一个个垂首低目,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司空铎沉默半晌,轻叹一口气道:“你们是不是在想: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大家就此散了,各谋生路,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我本不该将许柯处死?”他不等众人回答,又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我何尝不知此时咱们已然走到了绝路,想要活命,只能不回门中复命,就此隐姓埋名……”

众人听他话锋又转,都感惊讶,无不满面疑惑地向他看去。司空铎迎着众人的目光苦笑道:“只是,你们知道咱们若是逃了,将来过得是什么日子么?即便是咱们侥幸不被门中捉拿回去处死,我等散魔小修在北疆也无法立足。你们是想就此游荡山林,做个孤魂野鬼,时刻防着被正道弟子诛灭,还是就此隐藏这一身法力,做个凡人,就此老死乡野?”

说到此处,眼皮一翻,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屑道:“男儿生于世间,便当快意恩仇,豪迈生死,那般憋屈的活着,与禽兽何异?还不如去和太虚门那帮小兔崽们拼上一拼,好歹图个痛快!”

“好!香主说得痛快!” 南方勇双拳紧握,大叫道:“老子这口窝囊气也受得够了,咱们便冲回去,和那帮正道弟子拼命!事便不成,老子死前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高翼心知司空铎所言无差,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投入森罗殿,修得一身神通,若就此隐匿山林,只求保命,无论如何心有不甘。更何况,森罗殿中高手如云,对叛变之人的追捕更是不死不休,想要逃过门中追捕,当真是谈何容易!若被门中捉了回去,境遇比死更惨百倍,不如就此一拼,搏上这条性命,或许尚有转机,当下也点头说道:“香主说得是,眼下之计,只能放手一搏!”

司空铎点头道:“我与高兄弟等人上山之时,已然查探清楚,山中各种灵兽汇聚,远异于寻常火山。十五年前,诸位魔神王从那火山中脱身而出,现身北疆,魔神王何等神威,神力余波所至,那山腹中的诸般凶猛灵兽皆受魔气滋养,大都陷入沉眠,以炼化魔神之力,小一些的灵兽不敢深入山腹,却也大都在火山口聚集。我们前几日轰走的那群火羽鹤,当是山腹诸般灵兽中最弱小的一群。除了诸般灵兽,还有那山中岩石也受神力沾染滋养,化为魔岩傀儡,自成阵式,守卫着通道出口。咱们若能将那帮正道弟子引入山中,以御兽魔气驱使灵兽,再加上魔岩傀儡之助,灭杀那帮正道弟子应非难事……”

说到此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怒色,厉声道:“你们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我也不来管你们,可咱们有正事要办,你们却仍不知轻重,任意妄为!若不是你们在山下村中胡闹,也不会将这帮正道弟子引来,坏了殿主大事!是谁带头胡闹,给我站出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敢言语。南方勇干笑两声,说道:“香主息怒,小的们本在山下安安份份地等着,是肥和尚看到一个貌美村姑,当先冲了下去。许柯和李老四见状,都嚷着不可让肥和尚吃了独食,余下兄弟们不放心他们三个落单,便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死无对证,你把过错往几个死鬼身上一推,自己倒是干净!”司空铎怒形于色“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女人生得又干又瘦,一个个黑炭也似,哪有什么貌美村姑!那样的货色你们也你们也上,你们是公狗吗?”

“黑是黑了点儿,但劲儿大野性足,胜在有味道……” 南方勇神色尴尬,伸指挠了挠头,嘿嘿干笑。

司空铎嘴角微微牵动,骂道:“放屁!你妈才有味道!”

“我妈有没有味道我不知道,香主既然知道,定然跟我妈有过一腿!难不成你便是我从未见过面的亲老子?父亲大人在上,受孩儿一拜!”南方勇说完,扑到司空铎脚边便要跪倒。司空铎小腿轻弹,将他踢回椅中,笑骂道:“滚!老子才没有你这般不要脸的儿子!”

众人见司空铎神色转和,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司空铎略一沉默,继而轻声叹道:“咱们森罗殿规矩森严,你们久未外出,憋闷得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想放开了玩耍。咱们行事一向如此,只要不误了正事,倒也无可厚非。此事就此作罢,我也不会再追究,只是,有谁再起背叛本门之心,杀无赦!”

众人齐声道:“是!小的们惟香之命是从!”

司空铎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众兄弟跟随我多年,可惜姓司空的本领低微,没能带你们混出个名堂。此时咱们山穷水尽,死多活少,是我对不住兄弟们……”

众人听他语声低沉,都向他望去,见他目光中满是怜悯与不舍之色,沉痛之情绝非作伪。众人从未见过香主如此动情,心中无不思潮翻涌,五味杂陈。只听司空铎续道:“我思来想去,此事尚有一丝转机,成与不成,就看咱们兄弟的造化了。我所谋若成,日后绝忘不了众位兄弟!”

众人不指他所谋何事,均觉此去凶多吉少,日后之事更是无从谈起,见他不说,也都不敢相问。

司空铎却不再详加解释,抬起手来,双掌相合,击掌三次。掌声未落,门外鱼贯进来一队美貌侍女,一个个手持木质托盘,盘中酒肉俱全,香气四溢。众紫袍客心丧若死,谁也提不起兴致吃喝。司空铎站起身来,望着一众侍女说道:“此处是咱们的落脚之处,我一向不许你等胡来,今日之后,咱们也不会再来此处,你们……随意吧!”

说完,转身走入后厅。只行出数步,便听到布帛撕裂并女子尖叫之声。司空铎足下一顿,轻叹一声,淡淡地道:“死也让你们当个饱死鬼吧!”他语声极低,厅中低吼、尖叫、呻吟之声混做一团,却是谁也听不到他的话了。

入夜时分,司空铎重又回到前厅。见厅中干净整洁,并无杯盘狼藉之状,却有一股浓浓血腥气充盈于厅中,挥之不去。一众手下衣衫齐整,正襟危坐,厅中并无一个侍女。司空铎面不改色,直行出厅,纵身飞起,众紫袍客也不多话,都默默随在他身后。

众人一路疾飞,六千里路程转瞬而过,子时不到便已飞至火山脚下。众人在距那村落数里之处落下地来,见此时黑云漫天,夜色如墨,众人虽非肉眼凡胎,目力超卓,此时目光却也不能及远。若非村中燃着数堆篝火,只怕众人连那村落在何处也无法看清。篝火之旁,零零散散坐着几名青年,想来是守夜之人,其中一人手持一把乌木折扇,以扇支额,昏昏欲睡,正是叶澜。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二节 临阵生怯人远遁

南方勇是个莽撞的,见了叶澜,眼中如欲喷出火来,祭出法宝便要上前厮杀。

高翼急忙将他拉住,低声说道:“不可乱来!”转头向司空铎道:“香主,敌众我寡,依兄弟愚见,咱们不如绕过这个村子从别处上山,潜入山腹之中偷偷发了讯号便走,或许便能成功。不知香主意下如何?”

司空铎紧紧盯着叶澜和其余守夜的太虚弟子,一动不动,远处火光倒映入他眼瞳之中,跃动不休,越发显得他神色阴晴不定,凶相慑人。

过了良久,才能听他喃喃说道:“他们既然在此守候,岂会不有所防备?咱们若偷偷上山,行到半途只怕会是上下夹攻之境。这几个守夜的小子,不过是个幌子,诱咱们上钩而已。”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南方勇一脸地急不可耐。

“将计就计,咱们先把这几个小子料理了。现在出手,或还有出其不意之效。”司空铎手中红光一闪,玄冥沥血剑已然击出。众人紧随其后,法宝纷纷出手。

法宝行至半途,众守夜人方才发觉,眼见抵挡已然不及。南方勇见状大喜,以为得手,忽见叶澜等人身前沙飞石走,尘烟弥漫,地上土石便如活了一般,着地窜起,如怪蟒抬头,似矫龙回首,挡住了法宝去路。南方勇只觉真元一震,自己所使的丧门棍已倒弹而回。

南方勇与一众紫袍客的法宝皆被阻住,司空铎和高翼的修为远超南方勇等人,轰隆巨响声中,沙石飞散,两件法宝只缓得一缓,仍是笔直而前。高翼见叶澜受自己一掌仍能不死,心下极是恼恨,法宝直指叶澜,司空铎也觉叶澜修为虽然不高,却大是祸胎,急欲将他先行除去。长孙文全与林文雍均在叶澜身边,两人都甚警觉,见两柄仙剑法宝都向叶澜攻到,知叶澜抵挡不住 ,分别祭出龙鳞岛上得来的仙剑与仙葫朝高翼剑上迎去。叶澜却兀自睡眼迷离,听到响声,急忙跳起,慌慌张张地将乌木扇挡在身前。

司空铎见无人替叶澜挡剑,心中一喜,大叫道:“臭小子,今日让你死在爷爷剑下!”血色光芒堪堪击到叶澜身前,斜刺里一道青光闪过,青玉灵华尺迅如疾电,将玄冥沥血剑挑了开去。

司空铎将剑抓在手中,冷笑道:“一帮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敢跟爷爷玩这等猫腻。那使斧头的小子和那个叫什么卓然的,也别再躲着了,都滚出来吧!”

燕卓然施施然的现身出来,高声笑道:“长孙兄弟好手段,仓促之间布下这‘幻土龙石阵’,竟然也有如此威力,将这帮魔徒的偷袭挡住了大半,太虚门阵法之玄妙,当真叫燕某大开眼界。”

猛听半空中如霹雳般一声大吼,一道青光朝司空铎当头击下。司空铎冷哼一声,头不抬,足不动,举剑一撩,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青光消散,文峰在空中现出身形,一个筋斗倒翻而回,落在叶澜身边大笑道:“你这厮好不磨蹭,让老子窝在半山腰这阵好等。你小子倒也不笨,咱们在山腰山顶给你备的这份大礼,这下子却是送不出去了。”

司空铎冷哼一声,不屑道:“雕虫小技也来卖弄。兄弟们,今日有进无退,不是他们死,便是咱们亡,给我上!”

众紫袍客齐发一声喊,奋力上前。文峰手腕翻转,挽出老大两朵斧花,高叫道:“来来来!老子今日给你们这帮魔崽子送终!” 话音未落 ,身子已然扑出。司空铎挥剑迎击,却见文峰身形一侧,避开玄冥沥血剑,手掌扬处,将一名紫袍客的脑袋直拍入腔子里。听他长声笑道:“兵对兵,将对将。祝师兄,这姓司空的便留给你和燕兄弟,这些小喽啰交与我收拾便了。”

司空铎剑斩祝文长,掌拒燕卓然,见文峰斧影闪处,又将他一名手下拦腰斩为两截。司空铎心下恼怒,他以一敌二,本已应付为难,无法再抽身阻挡文峰。眼见他如虎入羊群,转眼间又杀一人,只得大叫道:“高翼,快将这小子拦下了!”

高翼虽也是逍遥境的修为,但他与文峰数度交手,知道自己修为不及文峰远甚,贸然上前与送死无异。他追随司空铎冒死前来,大半是万不得已,心中尚存了偷偷上山的指望,并未抱必死之心。此时见文峰斧影闪动,势如疯虎,他躲避尚且不及,如何肯上前送死?虽听司空铎连番催促,却迟迟不肯上前。

叶澜恨司空铎入骨,见祝文长与燕卓然双战司空铎,有心上前助拳。但三人拳来剑往,尺去笔来, 斗得难分难解。叶澜心知自己修为与三人相差太远,贸然上前反而会碍了己方手脚。他等众紫袍客归来已有数日,一腔怒火不减反增。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乌木扇如流星赶月,击向身边一名使单刀的紫袍客。

那日叶澜大展神威,以乌木扇连杀数人,众紫袍客心中震恐,当时皆不敢与他对敌。但此时众紫袍情急拼命,反倒争相向叶澜进击。那使刀的紫袍客见乌木扇攻到,不闪不避,纵身劈斩,以硬碰硬,将乌木扇一刀磕开。他功力与叶澜相仿,身子只一晃,欺身又进。南方勇见状,身子一纵,避开长孙文全指力,哭丧棒直指叶澜。另一名使剑的紫袍客瞧出便宜,剑光霍霍,点向叶澜胸腹要害。叶澜以一敌三,登见不敌。

长孙文全见状,朝林文雍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各替叶澜挡了一招。三名紫袍客对仙剑和仙葫的攻势只以身法趋避,法宝都全力攻向叶澜,均盼先将他杀死,以解心头之恨。

高翼见文峰转眼间又杀两人,心知此战有死无生。他与南方勇一般心思,心中恨极叶澜,当下冲天而起,在空中一个转折,头下脚上,长剑圈转,寒光点点,将叶澜、长孙文全和林文雍尽数罩在剑光之下。

叶澜、长孙文全与林文雍以三对三,南方勇三人本已不敌。高翼忽而一剑攻到,长孙文全与叶、林二人只觉被一股森寒杀气笼罩,四面八方全是剑影,实不知剑从何处攻来,亦不知如何闪避格挡,只得驭法宝横在头顶,咬牙硬接。

忽听当地一声大响,剑光消散,文峰高声笑道:“臭小子,想捡现成便宜么?”

高翼落下地来,脸如金纸,嘴角溢出血来,忽地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低头看时,只见那使单刀的同伴已然身首分离,尸横就地。此人如何被文峰杀死,高翼竟然连看都没有看清。

高翼喉头滚动,将一口鲜血咽回腹中,手掌翻处,仙剑直刺而出。这一击实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剑光笔直而前,他身子却突而后退,腰身一扭,转过身迅捷无伦的向外飞去。此时他心中只有逃命一念,至于日后是否会被森罗殿追杀,却已顾不得这许多。

“想跑?哪有这般容易!”文峰青煞斧脱手而出,将高翼击来的法宝砸开,脚下一弹,冲天而起。修士与法宝神意相连,高翼的长剑被青煞斧砸开,体内真元剧震,身子在空中一顿,忽觉脚踝一紧,双足已被文峰握住。

高翼大骇,正要开口求饶,忽听文峰暴吼一声:“死!”双臂一展,刺啦一声,高翼被他硬生生撕成两半,鲜血内脏从半空中直淋下去,犹如下起一阵血雨。

文峰杀得兴起,大吼一声,犹如半空中打个焦雷,手持两片尸身挥击而下,一名紫袍客躲避不及,双腿被直直砸入土中,直没至臀,上半身连同高翼的尸身,尽数化为肉泥。

众紫袍客虽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见了文峰如此凶暴手段,也都吓得心胆欲裂。文峰扔掉手中残肢,伸手一招,青煞斧倒飞而回,半途中一个旋转,将南方勇连人带棒斩为四段。

此时除去司空铎,紫袍客便只余下三人。长孙文全剑光纵横,招招向其中一名紫袍客进击,同时高声叫道:“文师兄,你快去对付正主吧,别再抢我等师弟们除魔卫道的机会了。”

“哈哈,这几个小家伙便交与你们料理好了!”文峰将斧头一横,高叫道:“司空铎!今日让你为这满村老小偿命!”

司空铎心知文峰若再攻上,自己立时便要没命,急忙伸手入怀,掏出六张火符,三道火符分别朝燕卓然、祝文长和文峰抛出,另外三张,却是直指叶澜、林文雍与长孙文全。

六道火符三前三后,飞到六人身前轰然暴开,化为六团黑火,分向六人卷到。燕卓然掌势如潮,正一浩然气在身前化为一道气墙,黑火扑到墙上,沿墙蔓延,烧成一扇黑色屏风,却无法欺近他身前。

祝文长与文峰各自驭起法宝在身前布下一道青光,将身前黑火扑灭。两人只觉阵阵炙热之气从法宝上传来,烫得经脉隐隐生疼,心知以长孙、林、叶三人的修为,无论如何挡不住这黑火之威。

祝文长玉尺横卷,化为一道光幕,挡在林文雍身前。文峰身随斧走,将长孙文全护在身后,同时朝叶澜大吼道:“傻小子!快闪开!”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三节 见死不救情难忍

叶澜举目所见,尽是熊熊黑焰,听到文峰呼喊,想要躲避,却不要知躲向何处。危急之中乌木扇一展,横挥而出。黑焰受扇风一引,化为一条火龙,龙尾横卷,扫中一名紫袍客。那人长声惨呼,顷刻间烧成一个火人。

余下两名紫袍客寡不敌众,弹指之间便被莫文成、田文昌等人联手杀死。再看叶澜时,只见黑焰裹住乌木扇,烧成斗大一团火光,火团中分出数条火蛇,沿他手臂缠上,直烧至肩。叶澜牙关紧咬,面色痛楚已极。

“不好!”燕卓然大叫一声,一掌拍出,正一浩然气贴着叶澜手臂肌肤平平而过,将黑焰连同半截衣袖尽数剥离他手臂。

那黑焰受了燕卓然掌力,火头一缩,尽数回到乌木扇上,焰火跳动数下,越燃越小,瞬息间化为几朵小小火苗,渐渐熄灭。

叶澜只觉右臂之上剧痛攻心,低头看时,只见臂上虽是一片焦黑,却只是伤了表皮肌肤,筋肉并无多大损伤。他心下稍定,忽觉一股炙热之力从扇中传来,化为一条火蛇,沿臂上经脉逆行而上,势不可当。

乌木扇能吸取火之精华,化为阵阵暖意滋养体内真元,这等情形叶澜已经历数次,本来也不以为异。但此次黑焰被乌木扇吸取之后,所化气流之猛恶远非之前可比。他只觉经脉之中如有一条火龙在左冲右撞,难以驯服,只感浑身无力,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忙伸手扶地,只见臂上焦黑之色如大海退潮,被乌木扇尽数吸了过去。

他勉力站起,不去管体内乱作一团的真元,定睛朝司空铎瞧去。只见他将玄冥沥血剑舞得风雨不透,只守不攻,在祝文长、文峰与燕卓然三大高手的围攻之下,居然仍能支撑。

叶澜经脉之中犹如火炙,见司空铎此时仍负隅顽抗,心中怒火犹胜于经脉中灼烧的异种真元。恼恨之下,想也不想,乌木扇一合,朝司空铎直掷过去。

文峰见乌木扇击来,心知叶澜修为与司空铎相差极远,若是扇子被玄冥沥血击回,他必受重创。文峰眉头一皱,叫一声:“臭小子,净来碍手碍脚!”伸手一招,将青煞斧接在手中,身子大鸟般扑向司空铎。

众人只觉耳鼓一震,声如金铁交击,场中血影消散,玄冥沥血剑已被青煞斧架住。再看文峰时,只见他虎目圆睁,面如金纸。

司空铎左手食指疾点,逼开祝文长,忽觉臂上一紧,整条手臂已被素白丝线卷住,丝线遇物即收,痛入骨髓。便在此时,叶澜的乌木扇已然击到,司空铎右挡文峰,左拒燕卓然,身子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着着乌木扇从右肩穿入,带出长长一条血线。

司空铎陡受重创,真元一泄,猛听文峰虎吼一声,真元如潮水般自青煞斧上传来。司空铎只觉胸口如中锤击,喉头一甜,仰天便倒。

叶澜纵上前去,乌木扇挥击而出,朝司空铎脑袋击下,忽见眼前白影闪动,乌木扇被一股柔和力道一弹,轻轻折回。只听燕卓然沉声说道:“留下活口!咱们还有事要问他。”

祝文长将青玉灵华尺收回丹田,手臂挥出,已从乾坤袋中取了一条“寒蛛索”出来。寒珠索由蛛精丝与天蚕丝缠绕编就,其间混有寒冰铁刺,蛛精丝剧毒无比,足以制人死命,然天蚕丝能克制蛛丝毒性,使其只封人神通,不损人性命,两种细丝所发毒质寒气由寒铁刺传入被缚者体内,被缚者一身修为便被封住。

那索足有小指粗细,祝文长踏步上前,三缠两绕,将司空铎捆了个结实。燕卓然真元一收,缠在司空铎左臂上的丝线倒卷而回,复化为素白一点笔头。文峰食中二指直点而出,正中司空铎小腹,封了他丹田要穴。司空铎一身神通尽被寒蛛索压制,无法运反震,如若不然,文峰贸然以指力攻击其丹田真元最浑厚处,必受重创。

司空铎中指之后,痛哼一声,身子缩成一团。祝文长见他神通被封,知他再也无法动用一丝法力,此时便连个凡人也有所不如,不必再行捆绑,便将寒蛛索一抽,收回了乾坤袋中。司空铎被寒蛛索一抽一带,身子离地飞起,重重摔在地上,身上被寒蛛索的尖刺弄得鲜血淋漓,忍不住低声呼痛。

文峰咳嗽两声,伸手抹去嘴角血丝,四下一望,见一众同门都是长身而立,除去自己,竟然无人身受半点微伤。此次大战,全歼森罗殿众人,生摛司空铎,可说是大获全胜。文峰虽与司空铎硬拼一记,震动了经络,却也并无大碍。他心中得意,虽仍止不止连连咳嗽,却已是放声大笑。

众人清理了战场,将众紫袍客的法宝尽数收了。此时村中横七竖八尽是紫袍客的尸首,村中村民也早已被众紫袍客杀尽,四野再无活人。众人不愿在此处多呆,当下决定择一僻静外好好盘问司空铎。

燕卓然抓起司空铎,见他脸色苍白,右肩伤处血流如注,心知他神通被封,无法用真元疗伤,如不及时医治,便会失血过多而死。燕卓然食指凌空虚点,司空铎肩头鲜血立止。燕卓然也懒得给他包扎,与众人并肩飞起,翻过一处山丘,在山脚平坦处落下,将司空铎往地上一摔,厉声道:“说!你把我的几位同门怎么样了?”

司空铎在地上翻滚两圈儿,吐一口血,嘶声笑道:“你说的是那几个拿几本破书当法宝的书呆吧?早让老子连人带书撕成碎片了。你们明德书院一帮穷酸,连件像样法宝也没有吗?什么破书烂笔都拿来丢人现眼,哈哈……”

燕卓然心中一酸,知道几位师弟已然遭了毒手。他心中恨极,一脚踢出,半途又强自忍住,足尖一偏,将司空铎身旁一块大石踢成粉碎,石屑纷飞中,燕卓然伸掌掐住司空铎脖子,将他一把提起,悬在半空,大叫道:“狗东西!快说,你们到这儿来,到底有什么图谋!”

司空铎毫不畏惧,仍是嘶声怪笑,怎奈喉头卡住,笑不出来声来,只是嘴角牵动,一脸嘲弄。燕卓然更加恼怒,手上加劲,司空铎一张脸涨成青紫,眼珠渐渐突了出来。

“你手上再加把劲儿,咱们就只能找死尸问话了。”文峰仍是止不住咳嗽,有气无力地道。

燕卓然怒色稍敛,将司空铎猛摔于地。司空铎抱住喉头,大口呼吸,也猛地咳嗽起来,与文峰的咳声相混,错落有致。

叶澜脸色铁青,再也忍耐不住,指着司空铎大声道:“这等滥杀无辜的恶徒,留着何用,趁早杀了,也好祭奠这许多被他无故害死的冤魂!”

“叶兄弟息怒,咱们问清楚了再处置他不迟。”长孙文全走到叶澜身后,轻抚其背,示意安抚,不料手臂与他背部一接,只觉触手滚烫,有如烙铁一般。

长孙文全心知有异,忙抓住叶澜手臂,扳过他身子,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瞬息数变,同时掌中传来灼热之感。长孙文全大惊,心想自己与他身子相碰便觉如此炙热,那叶澜体内所感,岂不更甚十倍?

“文师兄,你快过来,看看叶兄弟这是怎么了!”长孙文全再也抵受不住掌心传来的热力,急忙松手,凑近眼前一看,见掌心已被烫得通红。

众人听出长孙文全语中惊慌之意,都朝叶澜看去,只见叶澜面色越来越是难看,周身肌肤潮红,如要滴出血来。文峰身形一晃,欺近他身前,问道:“傻小子,你怎么了?”

叶澜摇了摇头,涩声道:“我没事。”话音未落,俯地便倒。他以手支地,挣扎着想要站起,地上青草被他双手一按,草色由青而黄,由黄转黑,转瞬间尽成焦枯之色。

众人见此异象,尽皆讶然,忽听司空铎阴笑道:“臭小子, 我森罗殿‘太阴焚灵魔焰’的滋味可还好受么?”

叶澜方才以乌木扇挡住黑焰,只是手臂受了轻伤,祝、文、燕三人心中都存着老大疑问。正一浩然气对森罗殿术法有克制之能,燕卓然不受黑焰所伤也就罢了,祝、文二人以法宝抵挡尚觉黑焰炙热难当,叶澜修为与三人天差地远,身受魔火焚烧竟能安然无恙,实是大违常理。

叶澜牙关紧咬,手指成爪,指尖深深陷入土中。文峰弯下腰去,想将他扶起,手掌尚在半途,叶澜身上衣衫已然着起火来。叶澜所穿长袍虽非法宝,却也非寻常衣衫,乃是母亲容心萍和六姑叶萧萧等人以北海冰蚕丝,杂入百练金晶丝所制,质地柔韧异常,水火难侵。此时竟然忽地着火,文峰措不及防,手指被火苗缠个正道。那火舌有如活物一般,顺势而上,向他手臂烧去。文峰真元到处,火苗立时熄灭。他手掌一立,想要出掌将叶澜身上火焰扑灭,却被燕卓然一把拉住。文峰大是不解,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满面沉痛之色,摇头说道:“没用的,‘太阴焚灵魔焰’由内而外,焚心噬骨,叶兄弟火焰已至肌肤,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你此时出掌,只能徒增他的痛苦而已。”

长孙文全与林文雍等人见叶澜烈焰焚身,也想施法相救,听燕卓然如此说,各自硬生生的将法宝收回手中。众人与叶澜相处虽不甚久,却都得他救过性命,此时见他命在顷刻,却无人能够相救,心下均感恻然,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耳中尽是叶澜的哀呼与司空铎的大笑之声。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四节 火灭风生碎灵根

叶澜只感五内如焚,酷热难当。那“太阴焚灵魔焰”被乌木扇吸入体内,便似化为一条火龙,沿手臂经脉一路上行,他几番运功压制,都是徒劳无功。此时火龙终于一路行至丹田气海,叶澜只感气海中真元经火龙一炙,便如烈火浇油一般,热浪轰然爆开,遍及全身。

他方才见一名紫袍客被这黑焰扫中,转眼间便烧成飞灰,不禁心中惨然,只道自己也会在瞬息间化为灰烬。他心中害怕,脑中却甚为清醒,此时听到司空铎的大笑之声,满腔恐惧自伤之意登时化为愤怒之情。当下想也不想,猛然跃起,合身朝司空铎扑去。

司空铎见叶澜化为一道火光直扑而来,心头一惊,闪身欲躲。他丹田要穴被封,此时空有一身修为,却全然不能施展,便与普通凡人无异。叶澜去势如电,众人不及转念间,司空铎已被他拦腰抱住,滚倒在地。

司空铎身上紫袍亦是防身法宝,被叶澜抱住,衣衫却并不起火燃烧。祝文长只当叶澜临死前发狂,心想若任由他与司空铎同归于尽,便无法得知森罗殿来此地的阴谋,当下叹息一声,青玉灵华尺一拨,将叶澜手臂轻轻挑开,左臂伸处,抓住司空铎后颈一提,将两人分了开来。

叶澜只觉怀中一空,司空铎已被祝文长抢去抛在地上,他余怒不息,抬脚欲踢,猛然瞥见自己脚上鞋袜尽去,腿上也是赤条条的无有寸缕,这才发觉周身衣物已尽被烈焰焚毁,他心下大羞,顾不得浑身浴火,忙伏地坐倒,以手抱膝,同时四下张望,要找一件衣物遮挡。抬眼看到自己的乾坤袋便掉在左近,忙伸手一招。乾坤袋冉冉飞起,落入他满是火焰的手掌。火焰攀上乾坤袋,却无法损伤袋身,他打开袋口,招出一件黑色长袍,布袍弗一入手,又被火焰点着,转眼间化为灰烬。他心有不甘,又招出一件素白长衫,瞬息间又被烧毁。

叶澜大急,不知如何是好。余人见他这幅模样,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小子当真古怪得紧,死到临头,居然还在挑衣服……

司空铎倒在地上,见此异状,也惊得目瞪口呆。他这火符乃是门中元婴境高手以法力凝聚而成,魔火霸道异常,中者由内而外,先烧经络真元,再烧内脏骨胳,待得火焰烧至肌肤,当真是连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可此时叶澜浑身浴火,却直如没事人一般,这等怪事司空铎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禁不住失神道:“奇怪,奇怪……”

明德书院与森罗殿世代为敌,燕卓然深知这太阴焚灵魔焰的厉害,他见叶澜虽被火焰包裹,可这焰火色作明黄,并非太阴焚灵魔焰的漆黑颜色。叶澜身在火中,衣物焚尽,可火焰之下,他却仍是肌肤莹白,眉发宛然,身子显未被火焰损伤。

燕卓然见此情状,心中一喜,朗声道:“叶兄弟莫急!这火焰伤你不得,你速速凝心静气,收束真元。”

叶澜听了燕卓然话声,脑中一醒,心想性命要紧,顾不得再寻衣物遮羞,随手将乾坤袋丢在一旁,掐个法诀,意守丹田,调龙虎,引真元,试图将体内炙热的炎流一一收束。

运功良久,体内真元仍是东冲西突,暴烈难驯。叶澜周身浴火,肌肤痛如刀割,可这痛楚和他体内所受煎熬相比却已不值一提。他只感真元如沸,五内如焚,周身经络有似火炙,难熬难当。可说也奇怪,如此内外交煎之下,肌肤毛发却是一无所损,凝神内视,气海及周身经络非但完好如初,且在真元炙烧之下,反而愈发坚固。

叶澜见此情景,心下稍安,当下强忍痛楚,苦思自救之法。他分别将家传“静心诀”与“通灵合气术”运转数个周天,都是徒劳无功。正自无计可施,忽地醒起:“这太阴焚灵魔焰霸道异常,方才那森罗殿弟子只是被焰尾波及,顷刻间便给烧得尸骨无存。我与那森罗殿魔徒修为只在伯仲之间,让黑焰正面击中,撑到此时仍能不死,自是乌木扇之功。”

此时乌木扇正静静悬于气海之中,他想通此节,便将真元径向乌木扇上引去。乌木扇将真元吸入,稍一停留,弹指间又将真元尽数送归气海。

他虽身受极大苦楚,神智却异常清明,感到真元从乌木扇中一进一出,虽仍是炙热无比,却已不如何难当。他心下一喜,运功不停,将真元源源送入乌木扇。如此这般,只感体内真元中炙热之感越来越弱,只一炷香光景,体内便只余一片融融暖意。

众人见叶澜安坐调息,眉头渐渐舒展,周身火焰亦越来越弱,最后变为一层薄薄火苗,跳动几下,就此熄灭。火焰一熄,叶澜睁开眼来,法诀一收,不待起身,一把抓过乾坤袋,从中拿出一套衣衫,迅捷无伦地穿上。

他站起身来,低头只顾整理衣衫,一张脸红得重枣也似,不敢抬头望向众人。燕卓然和一众太虚弟子见他死里逃生,惊异之余,尽皆大喜。文峰走上前去,大笑道:“你小子当真命大,这般大火都烧你不死。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世上又有什么福比艳福更妙?你安然脱险,正应该好好庆祝一番。老子明日便带你到倚翠楼去,好好快活快活。方才我透过火焰隐隐瞧见,想不到你小子长了一幅小白脸模样,本钱却甚是长大,倚翠楼的姑娘们定然喜欢……”

林文雍、莫文成等人听文峰如此说,都是脸露奸笑。祝文长听文峰越说越不成话,皱眉道:“文师兄,你莫打岔。叶兄弟,你现下觉得如何?”

叶澜急于穿衣遮羞,方才只待周身火焰熄灭,便穿衣跃起,并未全心察探体内情势。此时听祝文长问起,复又凝神内视,只见气海内真元充盈,壮大了数倍不止。滚滚真元翻涌不休,四面八方奔腾咆哮,滔滔有如海潮,波澜叠起,拨地摇山。

叶澜心下一惊,只觉真元过于强猛壮盛,气海以及经络之中再也无法容纳,真元冲撞之下,丹田肿胀,如欲炸裂。

他脚下一晃,复又坐倒,文峰一愣,伸手去扶,忽觉有缕缕劲风自叶澜手臂传来,吹在掌心之中,竟使得他手掌微微一晃。那劲风兀自不息,绕过文峰手掌,沿臂而上,吹得他袍袖鼓起,犹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般。

文峰咦的一声,倒退两步,与祝文长对视一眼,两人均在对方眼中看到骇异之色。

叶澜所坐之处,周围丈许之地长草起伏不定,似有烈风吹拂。他身子摇摆不休,周身衣衫飞舞,袍带飘荡,根根头发也笔直扬起,直刺向天。只听司空铎阴森森地说道:“嘿嘿……,这小子修为不高,却屡次坏我大事,没想到竟然只是缥缈境第三层的修为。小子,你这一点修为中了‘太阴焚灵魔焰’竟能不死,却也是一桩怪事。不过,你刚受了烈火焚身之伤,又碰上‘聚真罡风之劫’,这次是断然没有活路了。爷爷虽然损兵折将,失手被擒,却能亲眼看见你渡劫不成,被这风灾吹得骨肉成泥,却也可稍慰心怀了,哈哈……”

“聚真罡风起,摧筋断脉,骨肉化为泥”。众人想起这句修真界故老相传的谚语,心中无不五味杂陈。叶澜这般情状,众人不分修为如何,都已看出他此时正是“龟息境”修到了绝顶,进而引发了“聚真罡风之劫”的景象。此劫是为修真路上第二道劫数,比之“龟息裂体之劫”,凶险处犹有过之。

龟息境修士周身毛孔全开,吸纳灵气之速远较腾云境时为快。修士若一味求快,不加节制的吸纳灵力转化真元,气海便会因为无法容纳巨量真元而将真元鼓荡而出。到时全身真元化为罡风,自气海而出向周身吹拂,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骨肉成泥。修士若想渡过此劫,晋升缥缈境第四层“聚真境”,便不可一味精近,而需缓缓图之,稳固气海脉络,并以灵药淬炼体脉,使周身经络坚愈金刚,方能抵挡罡风吹拂之力。

正因如此,修士到了龟息境界便会放缓修行步伐,寻灵材,固经脉,不敢有一丝急躁。哪怕是一些进步神速的天才少年,到了龟息境界也不敢贪功冒进。以文峰修行之勇猛神速,当年在龟息境也足足停留了两年才敢引发这“聚真罡风之劫”。长孙文全六年前便已修到龟息境,到如今也不敢渡劫,仍是停留在缥缈境第三层,便是因为这风劫太过凶险之故。

在场诸人,除了燕卓然和司空铎之外,皆在半月前亲眼看到叶澜渡过“龟息裂体之劫”,见他此时竟然又无意间引发风劫,众人惊叹、讶异之余,心中尽都是惋惜之情。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五节 乌木生焰草色新

叶澜见识虽浅,却也知这“聚真罡风之劫”非同小可。他半月前晋升龟息境时险死还生,最后得惊澜剑寒气之助,堪堪渡过“龟息裂体之劫”,已属侥幸。此时不知为何又引发了风劫。他心中存着老大一个疑问,自己半月来并未潜心练功,亦没有得什么奇遇,却不知体内如何积聚了这许多真元,竟然自行引发了这聚真罡风之劫。

他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当与乌木扇有关,他使乌木扇数次与森罗殿门人交手,以之抵挡森罗殿妖人所发的黑火,并以扇子为林文雍等人疗伤,每次均能化险为夷。他心中明白,这乌木扇有吸噬火焰之能,每次以乌木扇抵挡魔火,都觉有一股暖流自乌木扇汇入经脉,这感觉并不甚强,只是暖洋洋地甚是舒泰,叶澜心想这暖流必然无害,自己又急于追寻一众森罗殿魔妖人的行踪,是以对此事没加深究。

他却不知,这“太阴焚灵魔焰”与之前乌木扇吸入的诸般火焰大有不同,这魔焰乃是森罗殿的镇派绝学,非修为达元婴境不能修练。司空铎只是逍遥境的修为,自然无法运使这门绝学,只是他此次有要务在身,方得门中高手赐下火符,以为防身之用。

这火符乃是森罗殿中元婴境高手以法力凝聚而成,这等灵符,并非抛出便能奏效,仍需施术者以法力催发方显威力,司空铎修为与元婴境天差地远,若是火符中法力太过强猛,以他法力便无法运使,是以这火符的威力与元婴境高手亲自施展的“太阴焚灵魔焰”相较,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如此,这火符的威力仍是不可小觑。明德书院与森罗殿世代为敌,“正一浩然气”正是克制这魔焰的不二法门,燕卓然方能空手招架。祝文长有仙器在手,也未被魔焰所伤。文峰修为虽不逊于二人,可青煞斧却远远及不上青玉灵华尺,虽能勉力抵挡,经脉却难勉为魔焰热力所侵。

叶澜的修为与祝、燕、文三人相比,实有云泥之别,身受火符一击,本来必无幸理。只是乌木扇实是一件异宝,竟能在一瞬之间将魔焰之力尽数转化为真元。这便等同于那森罗殿元婴境高手凝聚火符的法力尽数化成了叶澜的修为。这火符只是凝聚了那元婴境高手微不足道的一丝法力,可缥缈境与元婴境实在相差太远,那元婴境高手的这一丝法力,也比叶澜全部功力要深厚十余倍。叶澜的真元陡然深厚了十倍有余,他气海中再也无法容纳这巨量的真元,自然立时引发了“聚真罡风之劫”。

众太虚弟子不知前因后果,猜不出叶澜为何会突然引发风劫,却都知道他半月前刚至龟息境,丹田与经脉都不稳固,无论如何经不住体内罡风吹拂。文峰叹息一声,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长孙文全更是鼻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叶澜心中害怕,却不愿束手待毙。只是罡风一起,修士一身真元便再也不听使唤,叶澜以意念引导数次,都是徒劳无功。这风劫最是考校修士根基,修士若想渡过此劫,必须练精气,强经络,固本培元,将身子打熬得固若金汤,方可高枕无忧。如若根基不固,一旦劫数到来,徒然手段千变,却也已无济于事。

叶澜只觉那罡风发气海,出丹田,吹五脏六腑,乱周身经络,所过之处,回山倒海,漫地遮天。这罡风如此猛烈,叶澜自忖无论如何难渡此关,他心中一酸,脑中依次闪过柳叶岛上诸亲人的面容,暗自叹息一声,忖道:“爹爹妈妈若得知我横死异乡,不知会有多么伤心……”

他自顾黯然神伤,不再理会体内的真元乱流,只是低垂眼睑,失神的看着地上离离青草。草叶受他体内外泄罡风所逼,无不东伏西倒,根断茎折。草甸起伏,由近而远,有如海潮。过了好一会儿,草浪渐低,不再起伏,叶澜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的头发缓缓垂下,身上的衣衫也不再鼓起。他心头悚然一惊,不再失神,复又凝神内视,一看之下,不由大喜。只见体内罡风渐吹渐缓,此刻已然化为拂面春风,在经络中缓缓流动,只吹得他通体酥软,气爽神清。

他平白捡回一条性命,心头惊愕之情犹大过喜悦之意,当下神意内守,察探周身经络。只觉丹田及经脉即坚且韧,别说区区罡风,便是仙兵利刃亦难损其分毫,渡劫之前的经脉与现下相较,当真如纸糊的一般。

他站起身来,满脸疑惑之色,实不知自己根基为何会变得如此稳固。他却不知,乌木扇神妙非常,将火符中的灵力尽数化为了叶澜自身真元,只是这“太阴焚灵魔焰”霸道异常,乌木扇虽除去了魔焰中的毒性,使之不能为害,却不能将其中的灼热之力尽数化去。这股灼热之极的真元一入叶澜体内,便将他的经脉尽数熔炼,去芜存菁,化铁成金,前后虽不过半个时辰,却已使他脱胎换骨。

众太虚弟子见叶澜又安然渡过风劫,无不惊得目瞪口呆。文峰直喜得眉开眼笑,大叫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走上前去抓住他身子,高高抛起,复又接住,再行高高抛起,口中不住地大笑道:“真有你的!真有你的!”

叶澜措不及防,被文峰连接连抛,哎呦叫了一声,终于回过神来,将身形定在半空,蓦然间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但觉清风拂面,明月如钩,夜色柔美,河汉无极,天地间一切都说不出的可爱,说不出的美丽,只觉活着的感觉是如此美妙,如此畅快。

司空铎死死盯着叶澜,两只眼睛如要瞪出来一般,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叶澜腰身一扭,缓缓落下地来,深深吸一口气,但觉空气凌冽,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快美难言。众人围上前来,争相道贺,燕卓然拱手道:“恭喜恭喜!叶兄弟小小年纪,便修至聚真境界,距逍遥境便只一步之遥,这等资质,便是大门大派之中也是少见。叶兄弟若能得修正道上乘功法,再由明师指点教导,来日成就,当真是不可限量。”

叶澜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只得讪笑道:“哪里哪里,燕公子过奖了,小弟可不敢当。”

“你莫给这小子灌迷魂汤,他早已答应做我太虚门的弟子,只待回家禀明父母,便去太虚行入门之仪,姓燕的你趁早收了架横梁的心思,莫再打这傻小子的主意。”文峰伸臂一架,将叶澜拦在身后,下颌微扬,朝燕卓然阴阳怪气地说道。

资质上佳的弟子,历来是各大门派争抢的对象,燕卓然见叶澜如此良材,自然动了招揽之心,谁知还没开口便被文峰一语点破。燕卓然也不介意,微笑道:“太虚门道法高妙,明师如云,凡我正道弟子无不佩服。叶兄弟能入这等名门修行,当真是天大的福气,愚兄再次恭喜你了。”

叶澜初入北疆,便得太虚门与明德书院两大正道巨派争相招揽,他少年心性,心中大是得意,忍不住脸露微笑,向燕卓然微微躬身为礼道:“多谢燕公子青眼,小弟确是答应了太虚门的一位姐姐,二十年后,须上太虚门拜访,商议拜师之事……”

“二十年啊!”燕卓然微微一笑,向文峰道:“这等佳弟子,文兄弟不早日替尊师收入门下,任由他在江湖中闯荡这许多年,便是我明德书院不夺人之美,其他门派却不见得都有此君子之风吧?”

文峰一哂,冷笑道:“这傻小子不是说了么,‘答应了一位姐姐’。别的约定可以不守,这美人之约,傻小子如何会不去?到时候就算老子关了太虚大门不让他进,这小子钻狗洞也会钻进我太虚门里去。”

叶澜脸上一红,脑海中又闪过罗文琪清丽绝俗的容颜,禁不住心尖一麻,喃喃叹道:“二十年啊……”

文峰伸出手掌,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大声道:“你小子先别急着思春,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办。偏巧不巧赶上你小子渡劫,耽误了这许多时候。”

叶澜见文峰手掌拍来,闪身欲躲,可四面八方尽被他掌势罩住,竟是无处可避。叶澜以手揉肩,肩头虽痛,心头却甚是欢喜。之前文峰拍他肩膀,他都是尚未转念肩头已然中掌,根本不知文峰的手掌从何处拍来。此时虽仍无法躲过他的随手一拍,却已隐隐能瞧出他掌法的妙处。叶澜自知修为已有精进,忍不住心中喜悦,嘴角高高扬起,笑容满面。

文峰勾手成爪,凌空一抓,司空铎身不由己,身子滑入他掌中。文峰抓住他的脖子高高举起,又猛地往地上一摔,俯身笑道:“相好的,到这儿来到底做的什么买卖,说说吧!”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六节 指天立誓难为信

司空铎被文峰摔在地上,只觉筋骨欲散,周身无处不痛,他却毫不在意,也不理会文峰,抬头望着叶澜阴笑道:“你小子倒也算是个人才,投在这帮道貌岸然的正道门下,白白浪费一块好材料,不如入了我森罗殿,我包你将来前途无量。”

众人万料不到这厮死到临头居然还在胡言乱语,要招叶澜入伙,心头无不恼怒。叶澜本来就恨极此人,听他如此说,更是大怒欲狂,伸足便朝他脑袋踢去。足至半途,又强自忍住,怒哼一声,将脚重重踏在地上,弯腰挥臂,啪地一声脆响,重重抽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下虽未运用真元,却是含愤而发,劲力十足。司空铎呸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仍是嘿嘿冷笑,满脸不屑神色。

“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硬骨头。”文峰双拳紧握,指节啪啪有声“老子最爱收拾硬骨头。我倒要瞧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说着走上前去,瞬间轰出二三十拳,拳拳到肉,但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不绝,司空铎满地翻滚,肋骨尽断,却仍是哈哈大笑。

文峰又打数拳,收拳起身,抬足踏住司空铎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司空铎止住笑声,吞下一口鲜血,嘶声道:“臭小子,就这点逼供的本事,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呸!”

文峰眼皮一翻,瞳中怒色一闪,力贯足底,就要动劲踏下。猛觉司空铎胸口一弹,一股大力自足底传来。文峰方要运功相抗,忽觉这股力道熟悉之极,正是六合虚空道法的劲力。他左足一滑,身子飘后三尺,对祝文长道:“我这一口恶气暂且出到这里,这小子不经打,再打下去怕也问不出什么,祝师兄有什么手段,尽请自便。”

祝文长面如寒霜,默然上前,俯下身去,一指点在司空铎丹田之上。司空铎弗一中指,如遭电击,身子抽搐不止,渐渐缩成一团。祝文长指力不减,将丝丝真元缓缓送入司空铎气海之中。这异种真元与司空铎自身真元在他气海之中交相冲撞,宛如千万把小刀来回搅动。司空铎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只得咬牙苦忍,再也发不出一丝笑声。

祝文长又运功片刻,司空铎抵受不住,两眼一翻,就此昏了过去。众人想起这厮滥杀无辜的种种恶行,见他受此折磨,心头都感一阵快意。

“别让这小子安安稳稳地装死!”文峰朝林文雍一指“去打些水来,泼醒了他,咱们陪他接着耍!”

林文雍应了一声,正要飞身去溪边取水。叶澜伸手将他止住,继而上前两步,祭出惊澜剑,将剑脊平平放在司空铎额头之上。真元运转之下,惊澜剑上寒气生出,冷于寒冰数倍。众人站在左近也觉微有凉意,司空铎受这寒气一激,悠然醒转。

司空铎身受重创,眼神中锐气却不稍减,仍是凶猛异常,叶澜与他恶狠狠的目光一对,心头怒气勃发,提起剑来,恨不得一剑便朝他喉头刺下。祝文长见他神色不善,伸手一阻,将他拦在一边,低头对司空铎道:“你说了出来,咱们便给你个痛快,好过这般零碎受苦。”

司空铎嘿嘿一笑,脸上居然露出赞许神色:“你小子一幅文质彬彬的秀才模样,瞧不出却是个狠角色,心肠够狠,手段也辣,大是可造之材。比你这只会乱挥拳头的草包师弟可强多了……”

文峰闻言大怒,不待他说完,一掌掴出。司空铎着地翻滚两圈儿,呸的一声吐出两颗牙齿,斜眼看着文峰,冷笑两声,满脸鄙夷之色。

祝文长见司空铎如此嘴硬,知再折磨他也是无用,心下大是懊恼,却是苦无良策。却听燕卓然叹息一声,跨步上前,也将两指点在司空铎丹田之上,低声问道:“你真不说么?”

司空铎见燕卓然出手,收起笑容,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惧色。燕卓然神色淡然,静静与他对视,司空铎略一犹豫,终于将牙一咬,恨声道:“罢了!我将事情说出来后,你们不得再与我为难!”

众人见燕卓然只是摆个架势,尚未动手,司空铎便已松口,都大感惊讶。祝文长以手抚额,摇头道:“是了,我糊涂了。明德书院‘正一浩然气’神功正是森罗殿诸般邪法的克星。有燕兄在此,这小子纵是铁嘴钢牙也不怕他不开口。”

司空铎神色黯然,恨声道:“这次算是老子栽了,我将事情给你们说了,你们放我走路,咱们的过节以后慢慢再算,如何?”

众太虚弟子与燕卓然均有同门死在他手上,见他居然还想让众人放他走路,都觉好笑。文峰大笑三声,切齿道:“咱们本要将你剖腹挖心,祭奠同门,放你走?做你的清秋大梦!你老实交待,老子给你个痛快便是!”

司空铎仰天打个哈哈,冷冷地道:“老子横竖一死,何必和你们多废话。老子今日死在这里,日后巴乌神尊的魔宝出世,定会诛尽你们这帮正道小丑,老子黄泉路上定不寂寞。”

祝文长与燕卓然见识广博,均知巴乌位列魔族神王,心中皆是大惊,脸上齐齐变色。文峰却不知大魔神王巴乌的名头,见司空铎兀自大言炎炎,不禁心头火起,大骂道:“什么巴乌神尊扒灰大王的,定是你祖宗不积德,扒灰偷腥,才生出你这杂种!”说着抬起脚来,便要一脚踏下。

燕卓然急忙拦住,急道:“文兄息怒。魔神王遗宝非同小可,若是任它落入魔族手中,大是祸胎。咱们须得查问清楚再做定夺。”

文峰听了燕卓然的言语,才知这巴乌乃是魔族魔神王,纵是文峰一向胆大包天,想起传说中魔神王的无上魔威,心头也不自禁地打一个突。当下退后一步,狠狠盯着司空铎,脸上尽是戒惧神色。

“算你小子有些见识,知道巴乌神尊的名号。”司空铎抹去嘴边鲜血,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我带你们找到巴乌神尊的魔宝,你们放我走路,这买卖你们做是不做?”

祝文长与燕卓然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点了点头。祝文长略一沉吟,朗声:“此事关系正道安危,兹事体大,咱们不可为一时意气而误了大事。此人作恶多端,必有报应。他若能带我们找到魔宝,咱们便先放他一马,日后再找他寻仇不迟。诸位兄弟以为如何?”说着环视四周,目光缓缓扫过叶澜和一众太虚弟子。

文峰听了祝文长言语,缓缓点了点头,众太虚弟子本以祝、文两人马首是瞻,见两人都是这般主意,自是无人再有异言。叶澜恨极司空铎,极不愿饶过此人任他再去为恶。可权衡之下,也知事有轻重缓急,魔神王魔宝出世,以叶澜见闻之浅薄,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两害相权,与魔宝落入魔族之手相比,区区一个司空铎根本不值一提。心念于此,暗叹一口气,也轻轻点了点头。

祝文长见众人均无异议,向司空铎道:“一言为定,你带我们找到巴乌的魔宝,咱们便任你离开,不再与你为难。”

司空铎冷笑数声,寒声道:“你当爷爷是三岁孩子么?空口白牙的说上这么一句,便让老子相信你们?”

祝文长皱眉道:“我正道弟子言而有信,不似你们魔族一般不讲信用。咱们说放了你,到时候自然会放了你。”

司空铎呸道:“假仁假义,无耻之尤!老子岂会让你蒙骗?”

文峰不耐,大声道:“你要怎生才肯相信?难不成让老子给你立个字据么?”

“除非你们以本门神尊之名立誓,要不然,休想从老子嘴里问出一句线索。”司空铎说话有气无力,语声却甚为坚定。

祝文长与文峰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举起右手,五指刺天,齐声说道:“赢天神尊在上,司空铎若能带我等寻到魔宝,我太虚门众弟子便放他一条生路,三月之内……”

“一年!”司空铎冷冷地插口说道。

文峰瞪视司空铎一眼,语声一顿,续道:“一年之内,不再向他寻仇,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司空铎听罢,点了点头,转眼望向燕卓然。燕卓然怒哼一声,举右手说道:“君晟神尊在上,若司空铎信守约定,我燕卓然便任他离开,一年之内,不再向他寻仇,若违此誓,神魔共诛。”

燕卓然说音一落,司空铎转向叶澜,说道:“小子,你也起一个誓!”

叶澜略一沉默,淡淡地道:“海外野人,无缘高攀各路神明,没法以神明之名立誓。”

“没有神明护佑,难道还没有列祖列宗吗!”

叶澜无法,也依着众人模样,以叶家列祖列宗之名,将誓言说了一遍。

司空铎缓缓站起身来,向祝文长道:“你先解了种在我气海中异种真元的禁制!”

祝文长摇头道:“你当祝某是什么人,岂会上你这个大当?”

司空铎朝远处火山口一指,大声道:“那法宝就在火山之中,我一身是伤,法力又被封住,山腹之中烟熏火燎,又有诸般厉害灵兽,我进去也难逃一死,又何必给你们带路?”

祝文长心想不错,又不愿为他解开禁制平添一层风险,沉吟未决间,听燕卓然说道:“咱们收了他的法宝,祝兄与文兄法力高强,加上燕某在侧,合咱们三人之力,不怕他弄出什么风浪。”

祝文长心觉除此之外并无善策。便走上前去,为司空铎解了禁制。司空铎知反抗也是无用,祭出玄冥沥血剑丢在地上。文峰将剑捡起,用力一掷,红光一闪而没,玄冥沥血剑剑身插入土中,直没至柄。只听文峰笑道:“咱们先将你这剑留在这里,等事情一了,你自行来取便是。”

司空铎脸上闪过一丝怒色,重重哼了一声。众人知道文峰心意,此时司空铎法力恢复,玄冥沥血剑虽不在他手,但只要剑在左近,他随时都能以真元隔空运使。文峰将剑留在此处,待众人进入火山之中,距离一远,以司空铎逍遥境的法力,便无力再隔空驭剑。

祝文长在司空铎身上掏摸一阵,将他怀中的乾坤袋并腰间明珠腰佩都取了过来,一并交与林文雍保管。司空铎任他施为,也不反抗。祝文长检视数遍,确认他身上再无可疑之物方才退后。司空铎将被文峰殴断的肋骨一一扶正,真元到处,断骨纷纷愈合。

文峰大感不耐,正欲上前将他拉起,却见他睁开眼来,飘然起身,朝远处已不再冒烟的火山口望了一眼,说道:“魔宝出世大约便在这几日,不到火山附件查探一番,难以算准时辰。”

祝、文、燕三人对视一眼,都祭出法宝,祝文长在左,文峰在右,燕卓然在后,牢牢将司空铎围住。祝文长玉尺一摆,说道:“那就先过去看看,前方带路!”

司空铎见三人所站方位,心知自己若要逃遁,身后燕卓然黑玉白霜笔发动,必会将自己缠住,到时青玉灵华尺与青煞斧齐下,自己无法宝在手,必然无法招架,当下冷哼一声,离地而起,朝远处火山飞去。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七节 熔岩翻滚烟火熏

众人随在司空铎身后,片刻间飞至火山脚下。那火山巍然高耸,直入云端。火山喷发前山上尽是奇花异草,此时经山火焚烧,草木尽数化为飞灰,仅余嶙峋怪石交相盘绕。山根处阔有十数里,向上逐级变细,山口处仅数十丈方圆。此时山口中烟柱早已停歇,漫山犬牙怪石之上覆着厚厚一层火山灰,在清冷星光之下,状如万鬼夜行,尽显狰狞之色。

众人落下身形,凌虚站在火山灰之上。文峰弯腰一探,伸手抓起一撮火山灰,两指一捻,见指尖上黑灰之中有淡淡紫意掺杂。他眉头一皱,沉吟不语。叶澜凑上前去,见了文峰指间异状,咦了一声道:“这火山灰怎么是紫色的?”

文峰状如不闻,抬头望向火山口,眼中隐有忧色。叶澜见文峰不理自己,微觉尴尬,长孙文全上前道:“叶兄弟有所不知,自来魔族尚紫,普通火山灰皆是黑色,此处火山灰却是黑中带紫,显是受了魔力沾染。”

叶澜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咱们前几日初到此处之时,远远瞧见这火山中喷出的烟柱便隐隐有些紫意,却原来是受了魔力沾染。”

燕卓然道:“不错!这漫山遍野尽是紫灰,山中必有魔物作祟。一般魔族器物必无如此威力,那物威力之强实是不可小觑。”

众人对望一眼,心中既感振奋,又觉惊惧。司空铎说有大魔神王巴乌所留魔宝出世,众人本来只信三分,都抱试探之意来此查看。此时见这满山火山灰尽都被染上一层紫意,心中不由又信了三分。

叶澜忽地想起一事,问司空铎道:“当日我们遇到一群火羽鹤,说是你们冲入山中见鹤就杀,然后把火山点着了。难道这火山喷发竟是你们的手段?”

司空铎怪眼一翻,嘲道:“无知小儿!岩浆地火乃天地之伟力,爷爷手段虽高,但毕竟只是逍遥境的修为,怎能引动这天地异象?我要有那般本事,又怎会落到你们这帮小子手中!”

叶澜心中仍是疑惑,听司空铎矢口否认,怒道:“你莫要狡辩!若不是你们做了手脚,怎地这火山早不喷发晚不喷发,你们一来,火山便喷了这些紫烟出来?定是你们做了手脚!还有,那些火羽鹤好端端在此安家,你们一来便将之杀散,实在忒也狠毒!”

司空铎不理叶澜,转头看向文峰,讥道:“你们哪儿找来这么个傻小子,怎么什么也不懂?”

文峰将手中青煞斧抛了两抛,笑道:“你小子倒也慧眼,看出叶小子傻不拉几。海外散修,没见过世面,你最好乖乖回答他的问话,莫要讥笑我这傻兄弟,要不然,嘿嘿……”

司空铎无奈,对叶澜道:“我得到消息,知巴乌神尊的魔宝便在此地出世,自然要上山察看。大魔神王神器岂同等闲?魔宝自在有灵,出世之前天地自有异象。我们上山时火山喷发只是凑巧罢了。那群呆头鸟不知究竟,以为火山喷发由我们引起,你又不是呆鸟,怎地也如此笨法?”

叶澜脸上一红,手中乌木扇一紧,向他怒目而视,司空铎又道:“至于杀那几只火羽鹤,却是老子手下兄弟们顺手发点小财罢了……”

叶澜不解,皱眉问道:“发财?”

司空铎不耐道:“火羽鹤卵价值不菲,火羽鹤巢更是滋补圣品,也是炼丹的好材料。放着这等好东西在侧,岂有不取之理?咱们既然要拆鸟窝抢鸟蛋,难道还指望那群呆鸟乖乖送上不成?自然要杀上几只才能将之驱散。”

叶澜哦了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

司空铎不再理他,也抓起一把火山灰,凑到眼前察看,然后抛下火山灰,闭起眼睛,手指不住掐算。众人不知他在算计何事,只得耐心等待。司空铎掐算半晌,睁开眼来,转身便欲下山。

文峰伸斧一拦,大声道:“装神弄鬼这么半天,怎地连个屁也不放就要走?好歹也弄出点动静,让大家听个响儿。”

司空铎停住身形,淡淡地道:“依我推算,那宝物出世便在两日之后,此时进山徒劳无益。你们若愿意在这儿喝风吃灰,老子现在人在屋檐下,也只好陪着便是。”

祝文长上前两步,冷冷地道:“你莫要耍什么花样!”

司空铎双手一摆,说道:“我两手空空,不是你们对手,何况有姓燕的小子在这儿,老子纵有手段也使不出来。我还能耍什么花样?”

燕卓然神色不变,袍袖忽地无风自动,高高鼓起,只听他冷冷地道:“你知道就好!”

司空铎冷哼一声,身子向前飘出,文峰闪身一让,跟在他身后。众人鱼贯下山,不一会儿回到山下小村之中。

此时天色微白,雄鸡报晓,喔喔有声。村中居民早已被森罗殿众人杀尽,叶澜重游故地,见村中屋宇井然,鸡鸣犬吠,却再无一个活人,心中只感一阵凄凉,愤愤地向司空铎瞪视,大声道:“看你们做的好事!”

司空铎怪眼斜睨,哼了一声,也不回话,眼中尽是鄙夷之色。叶澜见他毫无悔过之意,心中更怒,将乌木扇握得吱吱作响,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祝文长不待叶澜再有所动作,伸手一晃,又将寒蛛索取了出来。文峰也执斧上前,嘿嘿笑道:“你小子识相点儿,莫让老子动手。”

依司空铎所言,魔宝两天后方才出世,这两日众人只能在村中等待。司空铎诡计多端,众人自是要将他一身法力再行封住。司空铎长眉一挑,向祝文长冷笑道:“我此时寡不敌众,只能任你们施为,你要封我法力,何必多此一举用这劳什子的寒蛛索。你一指点来,封了我丹田气海便是。”

祝文长微微摇头:“你法力在我之上,我贸然出手,你趁机反震,我必然身受重伤。你当祝某是三岁小孩儿,会上你这个大当?”

司空铎微叹一口气,低声道:“畏手畏尾,忒没胆气!姓司空的横行一世,今日却落到你们这帮无胆鼠辈手中,当真让人气闷。”

林文雍、田文昌、顾文书等一众太虚弟子听司空铎出言讥讽,都忍不住怒气勃发,大声斥责。一名叫李文兴的弟子与祝文长师出一门,一向唯祝文长马首是瞻,听司空铎出言污辱师兄,再也忍耐不住,戟指骂道:“你这魔徒,死到临头,居然还敢……”

猛见司空铎双目圆睁,大喝一声:“闭嘴!”声如雷震,一股气流随话声直喷而出。李文兴为他气势所慑,话未说完,一口气被这股气流顶回腔中,岔了气息,脸上立时胀得通红,弯腰咳嗽不止。

祝文长面沉如水,不见喜怒,只淡淡地道:“你莫要装模作样,祝某即不会受你激将之法,也不会因为你手下留情不伤我师弟而承你什么情,你老老实实伸出手来让我绑了,不必再起别样心思。”

司空铎神色一肃,脸上再无轻视之色,微微点头道:“不骄不躁,谋断沉稳,想不到你太虚门却也有些人才。” 说完,踏上一步,缓缓伸出双手。祝文长微一点头,挥手一甩,白光闪动间,寒蛛索如一尾灵蛇窜上司空铎手腕,将他双腕紧紧缠绕。索上根根铁刺入肉,司空铎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色。祝文长闪身而前,一指点出,正中在他丹田之上,司空铎再也忍耐不住,脸上肌肉抽搐,痛得弯下腰去。

祝文长待他直起身来,伸手一招,寒蛛索如电窜回手中,一闪不见。之前众人要司空铎领着去火山中搜寻魔宝,形格势禁,不得不解了他身上禁制,可司空铎法力高强,阴险狠毒,留这个祸胎在身边总不免提心吊胆,须得时时提防。此时见司空铎法力复被封住,不由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众人昨夜一场大战,可谓大获全胜。不但全歼森罗殿一众魔徒,更生擒其首脑。诸人亦无甚损伤,只叶澜中了一记太阴焚灵魔焰,却是因祸得福,借此晋升到缥缈境第四层境界。众太虚弟子数日来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只待森罗殿诸人去而复回,好为常文圣、唐文德、姜文定三人报仇。此时非但大仇得报,还从司空铎口中获知了魔宝下落,心中都感振奋。

燕卓然和祝文长却觉昨夜赢得太过容易,众森罗殿魔徒明知寡不敌众,仍执意前来,几于送死无异。两人均知司空铎心机深沉,绝非莽撞之徒,如此行事,大是可疑,只不知他到底有何图谋,但魔神王所留魔宝干系实在太大,万一司空铎所言是真,任由这等宝物落入魔族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两人虽都心存疑惑,却都存了相机行事的心思,要随司空铎到火山中走一趟。

文峰见司空铎法力复被封住,便将青煞斧收回气海,嚷道:“这几天时刻防备着这帮魔崽子,老子连口热饭也顾不得吃,文全、文书、文昌,你们几个快去打些野味,弄点吃的来。”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八节 三招还汝酒肉恩

顾文书和田文昌听了文峰吩咐,各自点头应一声,便相携前去捕猎。长孙文全却摇头笑道:“下馆子有人付账,露宿荒野也有人伺候,文师兄你这等气派,哪里像当过乞丐的人?分明是大老爷的命啊!”说着,自去收拾木材,支起两幅烤架。

过得一炷香时光,顾、田二人御风而回。顾文书左手提着一头野猪,右手抓一只梅花鹿,田文昌却抱了诸般鲜果香草之属。野猪和小鹿都已洗剥干净,两人落下地来,从乾坤袋中取出油盐酱料,将两头畜生里里外外涂抹均匀,再塞入香草鲜果,以金线缝合,架上烤架,不一会儿功夫,香气四溢。

叶澜自小在柳叶岛周遭闲荡,风餐露宿惯了,这烧烤野味的事也不知做过多少回。此时见了顾、田二人的烧烤手法,实不知比自己高明多少,心中即觉赞叹,又感羞愧。他已数日未曾安心饮食,此时闻着烤肉香气,不禁食指大动。

又过一盏茶时光,肉中油脂渗出,滴入火中,发出嗤嗤声响,肉皮被烤得莹润酥脆,微现焦枯之色。

文峰早已等得不耐,见火候已足,大手一伸,一条猪腿被从根撕裂,飞入他掌中。文峰有真元护体,也不怕烫,一口咬下,奋力咀嚼,口中呜呜有声,隐隐约约能听出是一个“好”字。

顾文书和田文昌相视一笑,各自取出银刀瓷盘等物,分别切割猪肉鹿肉,分做了九份。顾文书先取了一份呈与燕卓然,燕卓然道声谢,伸手接过。而后他又将第二份交与叶澜,叶澜也道谢接过。随后顾文书分别将余下五份承给祝文长、长孙文全、莫文成、林文雍和李文兴,文峰正抓着一根猪腿啃得起劲,顾文书也就不再割肉给他,自和田文昌将余下两份烤肉分了。

众人正要举箸吃肉,忽听司空铎叫道:“两个小子修为不行,厨艺却是大有一套,这烤肉着实让人闻着直吞馋涎。只不过你们这两个小子忒也小气,你们一共十人,便只分十份肉出来,难道让老子在这儿干看着不成?”

田文昌将手中银刀一甩,刀子插在野猪头上,直没直柄。只听他愤愤地道:“你残害无辜村民,又杀了咱们三位同门,我恨不得将你抽筋扒皮,放在这火上烤了。现下咱们不来与你为难已是大发慈悲,你居然还敢开口要肉吃,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司空铎笑道:“那些村民蠢如牛马,能被我杀了布那‘冥火枯骨阵’,也算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分。至于你们那三个同门,大家各为其主,既然彼此看不过眼,拼起命来哪有不死人的道理?老子一帮手下被你们杀了个精光,只剩下我一个光棍香主,我又说过什么来?江湖恩怨江湖了,大家拿起法宝拼命,放下家伙吃肉,才算得上快意恩仇,谁还能时时刀头舐血不成?”

田文昌被他抢白一翻,直气得双眼翻白,却不知如何反驳,只有转过脸去,不再理他,愤愤地抓起盘中鹿肉狠狠咬下,只把鹿肉当成司空铎的肉来咬,以泄心头之恨。

文峰咽下一口烤肉,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坛酒来,一气灌下半坛,长吁一口气,向田文昌道:“老子自幼行乞,生平也不知多少次看别人大吃大喝,自己却只能在一旁饿着肚子干吞馋涎。现如今虽已不再过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却落下个毛病,看不得别人挨饿犯馋。文圣他们的仇,我日后自会找这姓司空的报。文昌,你先切些烤肉给他,这小子若是让自己的馋涎呛死了,咱们却又找谁报仇去?”

田文昌冷哼了声,虽心中老大不愿,却也不敢违了文峰之意,只得慢吞吞的切了一块猪肉装入盘中,扔在司空铎面前。

司空铎也不用刀叉,抓起猪肉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点头赞道:“好手艺,肉中透着鲜果的甜味儿,又有一层淡淡草药香气,酱汁调制得尤为出色,肉质香中带甜,肥而不腻,的是上品。你们两个小子若是弃暗投明,入我森罗殿门下,光凭这一手厨艺,便能讨得门中高手欢心,得传我魔门上乘真法。”

田文昌和顾文书听司空铎夸赞自己手艺,心中也自得意,嘴角都现出一丝笑意。待听他说到最后一句,两人都不禁勃然大怒,顾文书向司空铎怒目而视,一言不发,田文昌却重重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死头临头,兀自大言不惭!”

司空铎于两人的愤怒情状理也不理,又咬了一口肉吞下,轻轻叹道:“可惜,有肉无酒,未免扫兴。”

众人听他还敢要酒喝,都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听文峰笑道:“有肉无酒,未免扫兴。此言大妙!有酒无肉,酒再香醇也只是酒入愁肠,有肉无酒,肉便肥美又岂能恣意尽欢?此语当浮一大白!文雍,取一坛酒给他!”

林文雍微微一愣,踌躇道:“文师兄……”

文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万般恩仇酒一杯。你莫要扫兴,不要叫别人说咱太虚门一句小家子气,没的叫人笑话。”

林文雍无法,只得取了一坛酒扔在司空铎脚边。司空铎拍开泥封,满饮一口,叹道:“好酒!观澜阁六十年陈酿,沁人心脾,好酒好肉,相得益彰!”

文峰笑道:“你小子倒也识货!”

司空铎又喝一口酒,抬眼看了文峰一眼,淡淡地道:“此次进山寻宝,凶险非常。你我之间任谁死在火山之中,一切休提。若是你我都侥幸不死,日后相见,我让你三招,算是还今日酒肉之情。”

文峰放下酒坛,与司空铎对视一眼,两人目光相接,有如兵刃相交。只听文峰咬牙道:“好说,好说!你最好别死在这火山里,老子不亲手杀你,岂能心甘!”

司空铎哈哈一笑,仰头喝酒,不再言语。

众人各怀心事,各自饮酒吃肉,不再说话。叶澜左手抱酒坛,右手抓烤肉,吃得不亦乐乎,吃完一盘,兴犹未尽,又自行去割了一盘。

文峰风卷残云般啃完一根猪腿,将猪腿骨随手扔出,打个饱嗝,便无意再吃。他看叶澜吃得起劲,不由笑道:“你小子倒也有趣得紧,昨晚自己还浑身浴火,烧得如烤猪一般,今早却在这儿安安稳稳地喝酒吃烤猪肉,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本同是烤猪,相啖何太急?”

叶澜听了他的调笑也不着恼,嘴里嚼着肉,含含糊糊地道:“你不是说了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我昨夜才得逃大难,今早就有这般好口福,我岂有不好好享用之理?”

“你小子倒也想得开。”文峰语声一顿,收起笑意,正色道:“你修为平平,身受魔火焚烧竟然丝毫不为其所害,已然令人费解。之后你居然又立时提升了境界,更是奇上加奇。老子自认资质不坏,当年从龟息境修到聚真境也足足用了两年时光。而你却在不到一月之中连破两关,便是你天纵奇才,此事也太过匪夷所思!老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却如没事人一般,真是……”

他话未说完,猛听燕卓然和司空铎同声大喝:“什么?!你一个月前才渡过龟息之劫?”

叶澜被两人同声一喝,心头一惊,愣了一下,将满口烤肉囫囵吞下,犹犹豫豫地答道:“是……,是啊,怎么了?”

燕卓然和司空铎都圆睁了双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叶澜左边望望司空铎,右边看看燕卓然,伸手挠了挠头,满脸疑惑之色,实不知两人为何如此惊讶。

“你们看,这小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么惊世骇俗,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了!”文峰连连摇头,举坛喝了口酒,放下酒坛,仍是连连摇头,满面赞叹之色。

燕卓然忽地站起身来,身子一晃,已然欺到叶澜身前。叶澜只觉眼前一花,尚未有所动作,手腕便被燕卓然抓住,只觉手腕有如落入一只铁箍之中,一股真元直侵入手臂经脉。 这股真元雄浑浩荡,滚滚而前,沛然莫之能御。叶澜大惊,急忙运全力相抗,这股真元受叶澜真元一阻,略略一顿,仍是不住向前。叶澜心下惊慌,若是任由这股真元侵入丹田,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有防备,待得众人回过神来,叶澜已然落入燕卓然掌中。文峰站起身来,做势欲要抢上,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上前,只得皱眉道:“姓燕的,你做什么?”

燕卓然对文峰的问话理也不理,仍是不绝催动真元,他功力高过叶澜远甚,一股真元势如破竹,直逼到叶澜丹田气海之前。叶澜额上冷汗津津而下,只道这番定然丹田粉碎,一身修为毁于一旦。

谁知那股真元行到气海之前,只微一停留,便如大海退潮一般转眼间消失无踪。叶澜只觉腕上一松,燕卓然已然放开了他的手腕,闪身退回原处,拱手道:“叶兄弟莫怪,我一时好奇,试了试你的修为。”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二十九节 评定神兵我为尊

叶澜一时惊魂不定,不知如何作答。却见文峰面如寒霜,祭出青煞斧飘身挡在叶澜身前,双眼死死盯住燕卓然,同时沉声问叶澜道:“傻小子,你觉得怎么样?没受伤吧?”

叶澜凝神内视,只觉体内真元奔涌如常,并无一丝异状,当下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

文峰点了点头,面色一松,对燕卓然道:“燕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说吧。”

燕卓然道:“我听文兄说叶兄弟于一月之内连破玄关,心中太过好奇,忍不住出手相试。还请诸位莫怪。”

文峰执青煞斧的手臂微微下垂,哦了一声,淡淡问道:“可试出什么没有?”

燕卓然微微点头,沉声道:“叶兄弟昨夜才渡过聚真罡风之劫,咱们都是亲眼所见,按说那罡风凶险异常,寻常修士便算安然渡过此劫也会大耗真元,周身经脉更会被罡风损伤的不成模样,非得静养月余不能恢复。可叶兄弟此时神采奕奕,并无一丝经络受损之状。此事我本已大为纳罕,又听了文兄之言,说叶兄弟一月之前才刚到龟息境界,心中更奇,忍不住出手相试。果然一试之下,发现叶兄弟体内经络不但稳若磐石,坚如金铁,亦且真元雄浑无匹,竟已达聚真境顶尖的境界,即便此时立时引发逍遥境大劫也非难事。诸位都是有识之士,这其中的古怪,想来不用我多说。”

文峰侧过身形,斜眼瞟了叶澜一眼,似笑非笑道:“他又到了聚真境顶尖的修为了么?我倒不知。”

燕卓然点头道:“确然不假!”

众人听了,都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瞧着叶澜,便如在看怪物一般。叶澜被众人看得浑身不自在,愣在当地,一时间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忽听祝文长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一月之内,几乎连破三层境界,如此资质,实是亘古所无。便是太古诸神亲生子嗣,料来也不能精进如此神速,叶兄弟天纵奇才,祝某倒是看走眼了。”

众人听了祝文长之言,都暗暗点头,却听文峰嗤地一笑,大声道:“这小子呆头呆脑,若是什么天纵奇才,说什么我也不信。喂!傻小子,你修为怎地进步如此神速,你可知道原因么?”

叶澜听他相问,心中却是茫无头绪,暗自回想这一月间的际遇,隐隐觉得此事当与乌木扇有关,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见他双眉紧蹙,茫然不答,显然也是不明所以。燕卓然略一思索,问道:“叶兄弟在这一月之中,可有什么奇遇么?”

叶澜尚未回答,却听文峰抢着说道:“他这段日子一直与我们做一处,不过是打了几场架而已,哪里又有什么奇遇了?老子打得比这傻小子卖力得多,却也没见修为高上一分半分!”

燕卓然摇头道:“一月之间,从腾云境而至聚真绝顶境界,若无逆天奇遇,天下绝无是理!”

众人心想此言不错,齐齐看向叶澜,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叶澜见众人如此,心想此事不易隐瞒,他与众人相识虽短,但一个多月来与众人同生共死,也不知一起渡过了几许危难,心中实也不愿隐瞒众人。于是便祭出乌木扇,将数日来乌木扇吸收魔火,进而转化为股股暖流汇入经脉,助长修行的种种异能,一五一十的尽数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都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司空铎长叹一声说道:“你们还去找什么劳什子的魔宝,这小子手中便是一件现成的神器!”

众太虚弟子面面相觑,脸上尽是异样神色。燕卓然却不知这扇子来历,低头沉思半晌,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太古诸般神器之中,能吸收火之元力化为修士自身真元的神器,便只有一把扇子。叶兄弟手中这柄,虽说与那神器有八九分相像,但明显不是那柄神扇。”

祝文长也道:“不错,叶兄弟这柄乌木扇咱们都仔细看过,此扇背面素白一片,空空如也,并无点墨留存,显然不是那柄传说中的神扇。”

燕卓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祝文长一眼,点头道:“原来祝兄也知那神扇的来历。”

文峰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尽在说什么太古神扇,自己听在耳中却全然不知究竟,实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便开口问道:“你们两个莫要打哑谜,太古之时那柄神扇到底啥样,你们倒说说看。”

太虚门余下诸人也不知两人所指,都看向祝、燕二人,盼二人详加述说。祝文长见状,向燕卓然微一示意,燕卓然点了点头,沉声道:“那柄扇子,叫做玄冰离火扇,乃是赤玄大神亲手锻造……”

“赤玄?便是那个自订‘神器谱’,为天下诸般神器排座次的赤玄神尊?”长孙文全陡然听得赤玄二字,惊得双目圆睁,不等燕卓然说完,便忍不住大声询问。

燕卓然轻轻点头,答道:“不错!便是这位赤玄神尊。”

长孙文全满面惊异赞叹之色,一时说不出话来。文峰皱眉道:“什么赤玄赤精的,还有什么‘神器谱’?老子只听过倚翠楼里有群芳谱,这神器谱又是什么东西?”

长孙文全脸上惊叹之色兀自不减,对文峰道:“文师兄你说话不可不敬,这位赤玄神尊可是位大大了不起的人物。相传他的修为已达破碎境,便是与魔帝、兽祖、青灵、炎螭、四大佛祖这等神灵相比也是不逊多让。只是那些绝世人物大都为一族至尊,一呼百应。而赤玄神尊修为虽高,却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并无部众从属,是以名头并无魔帝等神明响亮。但这位赤玄大神的能为之强,便是诸族之祖也不敢轻视。赤玄神尊生平只爱收集神器,誓言要将神州十大神器尽都集齐。因此便自订‘神器谱’,为天下诸般厉害神器排了座次。赤玄神尊爱宝成痴,见识精到,他为神器所订排名,便是诸族首领也都认可。此后,诸神区分神器品级便皆以‘神器谱’为准。”

文峰点头笑道:“怪不得老子听着这神器谱这么耳熟,原来真与群芳谱一般,只不过,群芳谱是给倚翠楼里的姑娘们排座次,这神器谱却是给神器排座次,远不如群芳谱来得雅致。这赤玄神尊与倚翠楼的老鸨相较,未免略显俗气,落了下乘。”

长孙文全白眼一翻,也不去理他,又道:“想那赤玄神尊眼光何其高,一般法宝自是入不了他的法眼。那玄冰离火扇既然是他亲手所炼,自然非同小可。听祝师兄及燕公子之言,叶兄弟这把乌木扇竟与那玄冰离火扇有八九分相像,却不知两位如何断定这乌木扇便不是那玄冰离火扇?”

燕卓然走上前去,将叶澜手中的乌木扇轻轻展开,露出背部的雪白扇面,向众人说道:“那玄冰离火扇正面也是千峰竞秀,一片巍峨图景,背面却清清楚楚地写着‘玄冰离火’四个大字。叶兄弟这乌木扇背面一片空白,显然不是那柄传说中的玄冰离火扇。”

祝文长点了点头,示意不错,众人听了,心中都道:“原来如此!”

叶澜听燕卓然说自己的乌木扇并非传说中的厉害神器,胸中有如一块大石落地,却又有一丝淡淡的失望之情弥漫心头。

燕卓然的指尖从乌木扇雪白的扇面上轻轻掠过,又拂上幽黑的乌木扇柄,只觉有丝丝清凉夹杂着淡淡暖意自扇上传来。他脸上不自禁地闪过一丝赞叹:“这乌木扇虽不是玄冰离火扇,但除了背面无字,其外观并神通妙用,实与那玄冰离火扇像了个十足十。想来是后世神灵仰慕赤玄神尊手段,依玄冰离火扇遗法仿制了这把乌木扇。依在下愚见,此扇纵不如玄冰离火扇神妙,却也差不了太多,当是神器无疑!”

众太虚弟子出生入死,辛劳半年有余,好不容易寻得严乃真所遗宝藏,本以为收获颇丰,没想到其中最珍贵的一件宝物却被叶澜这个外人得去,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莫文成、李文兴等人齐齐望向祝文长和文峰,心中都想:“虽说门中弟子外出寻宝所得法宝皆可自行分配,而太虚门堂堂大派,送出去的东西再也没有向人讨要回来的道理,可一件神器实在太过贵重,若任由叶澜这个外人得去,实是让人心有不甘。”众人一时都没了主意,都盼祝、文两人出面定夺。

祝文长见了众人目光,知道众人心意,微一沉吟,正欲开口,却听文峰抢先大声说道:“你小子运气当真不坏,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挑走咱们一件神器,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了。”

叶澜将乌木扇缓缓合拢,手掌收紧,感受着乌木扇柄上传来的丝丝暖意,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意,忽地将牙一咬,倒转扇柄,将扇子向文峰一递,说道:“这东西太过贵重,我不能留下,你们拿回去吧!”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节 扶桑噬火蚕丝尽

林文雍、顾文书等人见叶澜竟将一件神器拱手让回,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却也难掩一丝喜色。祝文长微一点头,上前一步,张口欲言,却见文峰手臂一挥,啪地一声,重重打在叶澜手背之上。叶澜一个不防,乌木扇险些脱手飞出,手背更是火辣辣地生疼,只听文峰大声道:“你小子太也瞧不起人!且不说你从望月犀蹄下救得我等性命,也不提你解去文全所中剧毒,老子又欠你一个天大人情。便只就事论事,单说寻那宝藏,你在山腹中也是出了大力的,又毁去了护身宝扇,咱们让你在所得宝物中任选一件以做补偿,也算是公平公道,互不相欠。现下咱们若是见你这乌木扇宝贵便起意抢回,那我堂堂太虚门和江湖上不守信义的下三滥门派有什么区别?你当老子说过的话是放屁么?”

叶澜见文峰声色俱厉,越说越是生气,吓得抚着手背后退一步,生怕他再出手教训自己。祝文长本要说话,听文峰如此说,微一犹豫,终于闭口不言。田文昌等人听了文峰言语,心中既觉羞愧,又觉不舍,只是见祝文长不发话,自是无人敢去捋文峰的虎须。

燕卓然注视文峰,满脸赞许之色。众人各有心事,良久无言。叶澜轻轻摩拭手背,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不要就不要,这么凶干吗……”抬头见文峰面色不善,急于岔开话题,转过头去问燕卓然道:“燕兄,你说这乌木扇与玄冰离火扇十分相像,却不知玄冰离火扇是何物所就?竟有如此神妙功用?”

燕卓然抬头望天,眼神中充满神往之色,缓缓说道:“说起那玄冰离火扇,来头可当真不小。故老相传,太古之时,在神州极西之地有一株扶桑树,此树能吸取天地间火烈阳刚之气,以之为自身养料。那扶桑树经亿万年生长,生得遮天蔽日,耸入云霄。扶桑木所生之地,因火之元力尽被吸去,由至阳而生至阴,变得玄冰遍地,寸草不生,成为天地间至阴至寒之所,故被诸神称为阴川。”

“阴川?”长孙文全双眉一挑,语带犹疑“便是当年佛魔大战三月之久的阴川?”

“不错!”燕卓然微微点头,继道:“佛魔二族于阴川大战三月,魔族根本大阵何等霸道,阴川之中,万物尽归混沌。那扶桑木虽然神异,却也抵不过这无上魔威,被连根拨起,也不知碎成了多少截。”

众人听得这等太古往事,想起当年佛魔二族于阴川大战的宏大惨烈,无不心摇神驰。只听燕卓然语气平缓,接着说道:“后来,一截山头大小的扶桑木偶为赤玄所得,他将这截扶桑木以绝大神通炼化,去芜存菁之后,仅余下尺余长一段木条,这段木条便是玄冰离火扇的扇骨了。”

众人听燕卓然说玄冰离火扇竟有这般大的来头,都是暗暗咋舌,不自禁地齐向叶澜手中望去。燕卓然的目光也落在乌木扇那黑沉沉的扇柄之上,幽幽说道:“扶桑树能吸收万火之精,玄冰离火扇承此法意,便能吸收火之元力化为修士真元。说起来,传说中那扶桑木的色泽质地,便与叶兄弟手中这把乌木扇的扇柄一般无二,若不是叶兄弟这把扇子背面空无一字,我几乎便可以肯定,这乌木扇便是玄冰离火扇了。”

叶澜微微低头,感受着乌木扇上传来的淡淡暖意,复又展开扇子,以指尖触摸乌木扇雪白的扇面,任丝丝凉意由指尖直达心底。

长孙文全见那扇面素白如雪,莹然生光,实不知是何物织就,心中暗自纳罕,开口问道:“想不到玄冰离火扇的扇柄竟有这般大的来头。却不知那扇子的扇面又是什么来历,可也如叶兄弟这乌木扇的扇面一般质地么?”

燕卓然微笑道:“说起那扇面,来头更大。长孙兄弟,你可知道妖族之中,有天蚕一脉么?”

众人听燕卓然说起扶桑木的来历,都听得大感兴味,又听他说玄冰离火扇的扇面来头更大,都勾起了好奇之心,盼他快些述说。长孙文全忽听他有此一问,便点头答道:“知道啊。天蚕修炼成妖可吐天蚕丝,那天蚕丝质地奇特,是制造法宝的绝佳材料,向来与蜘蛛精所吐的蜘精丝并称于世。祝师兄方才所用寒蛛索便是蜘精丝和天蚕丝糅合而成。这两种奇丝都甚是宝贵,即便是正道中人遇到蜘蛛精和天蚕精,也不会将之杀却,而是将之豢养起来,作为取丝之用。”

燕卓然颔首道:“不错。因蛛精丝和天蚕丝都甚是贵重,难免惹人觊觎,故而不论是蜘蛛精还是天蚕精,自古以来都是聚族而居,以图自保。话说赤玄神尊得了那扶桑残木制成了扇柄之后,便思索用何物来做扇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天蚕丝最为适宜,两者一阴一阳,一寒一热,大有相辅相成之效。平常天蚕精所吐天蚕丝,赤玄自然看不上,他也当真胆大妄为之极,竟然不惜与天蚕一脉举族为敌,径去将天蚕族族长捉了来。那族长修为已至大罗第四层境界,与魔族魔神王实力相当,又统领天蚕一族,位尊权重,势力庞大,便是妖祖见了他也会礼让三分。谁知落入赤玄手中,竟成了他手中炼制法宝的原料,被逼得将一身修为尽数化成了天蚕丝,终至力尽而亡……”

众人听到这里,都惊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众人均知,修为到了洪荒境,便能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而大罗境修士的能为,更不知比洪荒境高出多少。那等存在,竟被赤玄捉来炼制法宝,赤玄神通之强,手段之辣,实是超乎想象。

叶澜举起乌木扇凝目而视,见乌木扇背面果为丝线所就,他心中一凛,虽明知手中所执并非玄冰离火扇,可隐隐约约之间,却觉有一股冰寒煞气夹杂着无声厉吼从扇面上直传出来,好似有太古妖神的冤魂囚于扇中,永世咆哮。

众人正自慨叹,忽听文峰呸地一声,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为造一把破扇子,生生害死人家一族之长,这赤玄即凶狠又无耻,比之最下三滥的强盗还要不如!”

赤玄身居破碎境,修为通天彻地,众人虽都觉赤玄此行不妥,却无人敢出半句不敬之言。文峰却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心中不忿,口中便忍不住骂了出来。

林文雍等人听文峰竟敢辱骂神明,都觉心头打突,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却听啪地一声,叶澜猛地将乌木扇一合,大声道:“不错!赤玄这厮不是好人,莫说我手中折扇不是玄冰离火扇,便真是那把扇子,我叶澜用他赤玄的宝物,却也不承他的情!”

燕卓然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赤玄确然德行有亏,在太古诸神之中,名声亦不甚佳。”

文峰又呸一声,不屑道:“老子吃喝嫖赌才叫德行有亏,赤玄这般行事,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人渣……,不,是地地道道的神渣才对!”

叶澜重重点头说道:“对,赤玄干这等断子绝孙的勾当,真是个神渣!”

燕卓然微微一笑,说道:“太古诸部族皆为诸神后嗣,可诸神却并非都留下了后裔族人。赤玄无妻无子,自也无族人后裔,向来独来独往,行事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却也不怕断子绝孙。”

文峰哼了一声,满脸鄙夷,叶澜愤愤地道:“他行事这般狠毒,就没有人出手主持公道么?”

燕卓然笑道:“赤玄爱宝成痴,誓言集齐神器谱上排名前十的神器。这些神器皆为各族镇压气运之宝,他既有觊觎之心,隐然便是各族公敌。想要找他麻烦的人又哪里少了?只是赤玄行踪隐秘,难以寻找。更何况……”他忽地语声一顿,叹息道“更何况赤玄人品虽然不堪,修为却是超类绝伦,相传他修为与魔帝、妖祖等人相较也只差一线,另外,他有五行轮盘在手,五行大阵一出,天下谁人敢言必胜?”

祝文长久未言语,听燕卓然提起五行轮盘之名,眼中忽地一亮,开口说道:“燕兄,据我所知,那五行轮神妙非常,威力尚在寰宇周天四宝之上,不知是也不是?”

燕卓然点头道:“不错!寰宇周天四宝在神器谱上并列第五,而五行轮却位居第三,确实比寰宇周天四宝要高出一筹。”

叶澜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五行轮盘,什么寰宇周天四宝,完全不知所云,忍不住问道:“寰宇周天四宝是什么东西?”

燕卓然冲叶澜微一笑,轻声问道:“叶兄弟,你可听说过寰宇周天大阵的名头么?”

莫文成等太虚弟子听到寰宇周天大阵之名,脸上都流露出敬仰兴奋之色,叶澜却毫不犹豫的摇头道:“从来没听说过!”

燕卓然微微一笑,悠然说道:“寰宇周天大阵,是为神州第一法阵……”

话未说完,猛听得司空铎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胡吹大气!”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一节 周天寰宇坠星辰

燕卓然听了司空铎的讥讽,也不生气,转过身去,静静看着他说道:“司空铎,平心而论,你真的认为你们魔族的乾坤错乱大阵能胜过寰宇周天大阵?”

司空铎闻言,微微一怔,双眉深深皱起,似在思索,过得片刻,又冷哼一声,垂下眼皮,不再与燕卓然对视。

燕卓然微一点头,赞道:“你这厮倒也坦荡。”

叶澜见了司空铎这等神情,心中满是疑问,便问燕卓然道:“乾坤错乱大阵又是什么东西?”

燕卓然尚未答话,猛见司空铎抬起头来,戟指笑骂:“无知小儿,连太古第一杀阵也不知晓,居然也敢学人家来行走江湖,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叶澜听了司空铎之言,又见林文雍、李文兴等人也都满脸讶异地看着自己,显然以自己不知此阵为奇,不由大羞,只感面皮烧烫。燕卓然却甚有耐心,见叶澜相问,便轻声答道:“叶兄弟长居海外,初涉北疆,于神州往事所知不丰倒也不足为奇。那乾坤错乱大阵是为魔族根本大阵,相传此阵能聚集天下至凶至煞之力,阵法运转开来,足可错乱阴阳,颠倒乾坤,灭杀一切生灵,崩坏万物所有,使天地重归混沌,实不负太古第一杀阵之名。当年佛魔大战,魔族以此阵困佛门大军于阴川之中,长达三月之久。最后佛门虽破阵而出,佛门四祖却也尽受重伤,三千诸佛更是几近死绝。佛门从此一蹶不振,这才远离神州,另辟极乐。”

叶澜咋舌道:“这么厉害!”

燕卓然颔首说道:“那是自然!此阵以魔族至宝‘天浊地清幡’为阵眼,另须破碎境高手以魔族不二神功‘阴阳魔心颠倒大法’催动。那真法颠倒阴阳,威力绝伦,更可怖者,乃是魔帝本人,此人神功盖天地,魔威震神州,乃是魔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人物。这些倒还罢了,最为厉害的,却是那天浊地清幡,那魔幡聚煞灭玄,旋乾转坤,扰动四方,错乱八极,端地是神妙无方,莫说是诛仙屠佛,便是毁天灭地也只若等闲。”

叶澜听了,抚胸说道:“好厉害!这般厉害的阵法,却仍不及那寰宇周天大阵么?”

燕卓然摇头道:“大大不如!寰宇周天大阵由天地功德碑、碧落星辰旗、山河同气印和坎元覆海幡这寰宇周天四宝镇压四方,齐聚天地星辰山川河海之力,又有太古第一神器作为阵眼,汇聚天下苍生气运。那天浊地清幡虽妙,却也只在神器谱上排名第二,又怎及得上五宝合力?那魔帝神通虽强,却又怎敌得过神州仙凡茫茫众生?”

叶澜听燕卓然说寰宇周天四宝之中居然有坎元覆海幡在内,不自禁胸中一暖,脑中闪过一条青龙身影。他曾听小青谈及,当年四海龙族混战,争的便是这龙族至宝坎元覆海幡。叶澜原本以为能让龙族诸神争抢的宝物,必然已是世间无敌的法宝,此时听了燕卓然之言,才知这坎元覆海幡在神器谱中不过排名第五,而且还是与另外三件法宝并列第五,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想到此节,略一沉吟,问道:“这么说来,神器谱排名前十的神器,却是共有十三件了?”

燕卓然点头道:“正是!寰宇周天四宝各有千秋,不分高下,在神器谱上并列第五,此事却也是诸神共识。”

叶澜听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知那太古第一神器又是什么厉害宝物?”

燕卓然还未回答,忽听文峰粗着嗓子嚷道:“你小子什么也不懂,净打岔问些不相干的东西。咱们先听燕兄弟说些新鲜事儿,你问的这些人人皆知,咱们有空再慢慢告诉你不迟。”

叶澜被他一吼,大觉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文峰见叶澜不再打岔,便向燕卓然一扬头,问道:“燕兄弟,你说赤玄有神器谱排行第三的五行轮在手,却又为何费尽心机,不惜得罪整个妖族,去炼制那劳什子的玄冰离火扇,难不成那玄冰离火扇的威力竟会比十大神器还要强么?”

燕卓然连连摇头道:“这个绝无可能!众所周知,诸般神器之中,以当年第二次天穹洞开,随乱流落入神州的神器最为神妙。十大神器皆自天外而来,并无一件是诸神炼器所得。赤玄纵然炼器手法高妙,也不可能炼制出比十大神器更为厉害的法宝。那玄冰离火扇纵然厉害,定也比十大神器差得远了。文兄所问,也正是我大惑不解之处。赤玄明明有五行轮在手,却又大费工夫炼那玄冰离火扇作甚?”说罢眉头深蹙,满面不解之色。

文峰耸了耸肩,撇嘴道:“谁知这老小子得了什么失心疯,做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却弄了个对他全然无用的东西出来。”

祝文长目光在燕卓然和文峰脸上来回转了两转,忽地淡淡说道:“此事我倒略知一二。”

众人齐齐望着祝文长,盼他祥加解说。祝文长视线微垂,看了叶澜手中的乌木扇一眼,轻声道:“赤玄为收集宝物,树敌无数,仙、佛、龙、魔、巫、妖六族,无一不欲除之而后快。赤玄虽然厉害,毕竟比魔帝、巫祖、青灵等一族之长差了这么一分半分,更别提抵挡六族的合力追杀了……”

“这老小子不是有五行轮在手么?这神州第三神器,想来也不白给吧?”文峰复又抱起酒坛,满饮一口,喷着酒气说道。

祝文长摇头道:“五行轮虽然厉害,可六族之中也都有镇压气运的神器。况且,赤玄修为虽高,却也不一定高到能使五行轮五珠化圣的地步。不能五珠化圣,便布不成五行大阵,发挥不出五行轮的全部威力,赤玄空有神器在手,却仍非六族之敌。”

文峰将酒坛重重往地上一放,摇头叹道:“空有绝世神器却无法竞其全功,赤玄这老小子也算没用。既然五行轮都不能奏功,那他炼那玄冰离火扇又有什么益处?”

叶澜、燕卓然和太虚众弟子心头也都有此一问,都望着祝文长,盼他解答。祝文长眼光游移,盯着已经熄灭的篝火出了一会神,幽幽地说道:“据我所知,赤玄炼那玄冰离火扇,却不是给自己用的……”

文峰浓眉一挑,嘲道:“赤玄老光棍儿一条,炼制的法宝不留着自己用,却又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拿去卖钱么?”

“倒没听说有谁拿神器去卖钱,就算有人愿意卖,世间也得有那么多晶币才成。”祝文长哈哈一笑,有意无意地朝叶澜手中的乌木扇瞟了一眼,又道:“赤玄野心太大,手段太狠,激起了六族公愤。他神通虽强,面对这许多强敌也只有整日里东躲西藏的份儿。赤玄孤身一人,并无门人部属,凡事都须亲力亲为。如此更易泄露形迹。时日久了,凡事诸多不便,于是想着收些门人弟子,以供驱使。”

文峰道:“这时候才想起有门人的好处,想喝奶时才开始养牛,这老小子可真够后知后觉的。”

祝文长点头道:“不错!修士修行,不止要有神功妙法,要明师传授教导,还重资质,看际遇,另需大量天材地宝,慢慢方能有所成就。赤玄急于用人,自然无此耐心。而且他只是要培养一些喽罗以供驱策,又岂会真心为弟子的前途着想?因此,便想着弄出个速成的法门,好迅速培养一批高手出来。”

文峰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修行之事关乎身家性命,须得稳扎稳打,一步步扎好根基,半分也急躁不得。若是念功冒进,只求速成,虽能一时增长修为,但根基不稳,却会留下无穷后患。赤玄收了弟子却这般对待,误人前途性命,当真是混蛋之极!”说到这里,转头注视叶澜,眼中大有忧色。

叶澜知他是为自己担心,虽说手中乌木扇并非玄冰离火扇,不见得便与赤玄有牵连,但他一月之中糊里糊涂连提两层境界,诧异之余,自己也深以为忧。此时听祝文长说起此事,情急关心,忙问道:“赤玄想出的速成法门便是玄冰离火扇了?”

祝文长见他发问,点头道:“不错。初时赤玄亦无迅速提高弟子境界之法,他收弟子并非真心,自然也舍不得耗费自身修为去为弟子灌输功力。恰逢他偶得了那扶桑树残木,想到扶桑木吸噬万火之精的异能,便以绝大神通将扶桑木炼化,又使狠辣手段害死天蚕族族长,终于制成了玄冰离火扇。至于那扇子的功用,想必各位也已猜到,便是如叶兄弟手中这把乌木扇一般,能将诸般火之元力尽数化为修士修为。他门下弟子轮流以玄冰离火扇练功,修为自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只是,玄冰离火扇虽然神妙,可火之元力转化而成的真元难免驳杂不纯,终不及修士吸纳天气灵气自己炼化的真元来得稳固,且火元力狂猛霸道,难以驯服,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将丹田化为一片火海,使修士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二节 空留巢穴鹤远引

祝文长说罢,抬眼看向叶澜,眼在大有深意。众人也都随祝文长一起向叶澜看去,各人目光中充满了关心、怜悯并惋惜之情。叶澜听了祝文长之言,心中大为震动,脸上也布满恐惧之色。

燕卓然见了叶澜神情,上前一步,安慰道:“叶兄弟,方才祝兄所说,乃是用那玄冰离火扇练功的诸般弊端,你手中折扇并非玄冰离火扇,虽说功用相近,或许并无那般后患,也未可知。”

众人听燕卓然如此说,都知他只是空言安慰,以使叶澜心安,此语难免不实。众人皆知,赤玄神通高绝,于法宝一道更是天下一人,如若不然,他所修订的“神器谱”也不能得诸神首肯,成为天下神器总纲。以赤玄的眼光,所练神器必然非同小可。玄冰离火扇纵不能与天外而来的诸般神器一较高下,想来也差之不远。叶澜手中的乌木扇无论外观功用,都与玄冰离火扇一脉相承,自是后世神灵依玄冰离火扇仿制。那人能炼制神器,修为自必不凡,但想当然尔,再高也不会高过赤玄。以玄冰离火扇快速提升境界尚有种种弊端,后世仿制之作又岂能全无后患?

叶澜听了燕卓然之言,虽明知他如此说只是让自己宽心,但心头仍是不觉一松,脸上惊骇神色也慢慢褪去。忽听文峰说道:“傻小子,你莫要掉以轻心,这折扇邪门得紧,你这般突飞猛进,根基必然是一塌糊涂,这般糊里糊涂地修炼下去,绝不可能次次撞大运,每次都能安然渡过天劫。我看你小子倒也算是块好材料,老头子想必喜欢,你别二十年不到就来个英年早逝,到时候没法子和文琪丫头同门学艺,可是大大不美啊!”说到这里,斜眼瞟了祝文长一眼,果见他眼中厉芒一闪,随即眼皮一低,神光隐去,一如平常。文峰轻轻哼了一声,又道:“快速提升境界固然诱人,但为此搭上性命可就大大不值。叶小子,这扇子你只是初用,境界也只提升了两层,待此间事了,你略加调理,想来为害并不甚大。此后你若能控制这乌木扇,不再用它一味吸取火之元力,这神器你接着使用不妨,若你无法做到……,神器虽然贵重,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金贵些,你说呢?”

叶澜在修行上一向少人教导,向日在柳叶岛时,连书房的修真典籍也看不大明白,还需叶冰讲解方敢修炼,他于修行一道见识实是浅薄之极,只是仗着天资聪颖,又屡有奇遇,才于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摸到了逍遥境的门槛。此时听了文峰之言,方知事态严重,若不小心行事,只怕自己没有命回柳叶岛去,当下重重点头,暗下决心:“我以后决不可再滥用此扇,以免引火烧身!”

文峰见叶澜一幅毅然决然的表情,盯着手中乌木扇,恨不得立时便将这神器扔掉一般,心知他听进了自己的言语,微微放心,举起酒坛,将坛中残酒一饮而尽。

余人忽地发现身边居然有人手握神器,心中惊骇之情久久不能平息,都无心再品味美食。草草吃喝完毕,将场中木架酒坛收拾干净,便各自盘坐休息。

众人皆知入山之后凶险殊多,能安然取出魔宝固然是好,如若不然,难免又有一场恶战。接下来两天,众人有伤的调息疗伤,无伤的养真蓄劲,都在为进山寻宝做准备。唯司空铎修为被封,无所事事。他穷极无聊之下,便指摘众人姿势难看,功法必然欠佳,不如学他魔门神功云云,惹得众人甚是烦躁。文峰忍耐了两个时辰,跳起身来,便要将他绑了,另吩咐林文雍去拾块野牛粪好堵住这厮的臭嘴,司空铎这才老实坐下,不再乱说。

两日时光弹指而过,祝文长解了司空铎身上禁制,众人随在他身后直朝火山口飞去。转眼飞到火山口近处,只觉炽热之气扑面而来,其中满是硫磺气味,人人忍不住脸上变色。地火岩浆乃天地之大力,修为不至金丹大结,落入岩浆之中必然死得尸骨无存。众人修为最高的祝、燕、文三人也只不过逍遥境第四层境界,万一进入火山之中,火山恰好喷发,一行人难免全军覆没。

众人这两日虽都做了不少准备,但行至火山边上,心中仍不免惴惴。司空铎一马当先,跃至火山口上,身子一沉,消失不见,众人虽皆痛恨此人,但见他毫不犹豫地便进入如此险地,心中也都佩服他的悍勇。文峰、燕卓然、祝文长三人紧随司空铎进入火山之中,余人也都慢慢跟上。叶澜随在长孙文全之后,一个翻身落入火山口中,抬眼见众人皆悬在半空,眼睛都盯着火山口四壁。叶澜也顺着众人目光朝火山内壁看去,见方圆不过数十丈的火山口内,密密层层排着一个个一人多长,二尺来厚的鸟巢,粗略看去,怕不止百数十个。那鸟巢也不知何物所就,通体火红,耀人眼目。

叶澜心知这些鸟巢便是火羽鹤巢。数日前司空铎一行来到此处,见到这许多鸟巢,贪图火羽鹤卵和火羽鹤巢皆是贵重之物,便下手赶走了一众火羽鹤,好取卵抢巢。恰逢叶澜等人在山下遇到森罗殿众人行凶,众魔徒不敌,发信号求救,司空铎等人不及采集鹤巢,便匆忙下山。被赶走的一众火羽鹤受了惊吓,不敢再行返回,此处空余百余只火羽鹤巢,却再无一只火羽鹤留下。

众人见了这许多巨大的鹤巢悬在火山壁上,火红一片,艳如晚霞,一时都看得呆了。文峰见众人不言不动,忍不住大声嚷道:“都愣着干什么,到手的横财,不要白不要。姓司空的这小子赶走的群鹤,咱们倒落个现成便宜。”

说着,带头舞起青煞斧,就近挑了一只鹤巢,奋力切下装入乾坤袋中。余人见状,也都祭出法宝切割鹤巢,叶澜也知火羽鹤巢宝贵,他也不与众人客气,展开乌木扇,沿着山壁一旋,将一只鹤巢轻轻切下。

燕卓然看众人行动,却不动手,文峰切了两只鹤巢,见燕卓然不上前动手,便向他喊道:“燕兄弟,咱们见者有份,你不要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明德书院的穷酸不取不义之财,一个个比老子这乞丐还穷。但那群倒霉呆鸟却不是咱们出手赶走的,又不是咱们见财起意杀鹤取巢。现下那群呆鸟也不敢再行回来,咱们任这等好宝贝在这儿放着可就有点暴殄天物了,不如大家顺手发财。你再不出手,这点好东西可就让我这帮穷师弟们抢光了,手快有手慢无啊!”

燕卓然听文峰说完,微微一笑,右臂轻轻一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白光晃目,一道道丝线纵横交错向山壁缠去。股股丝线在山壁上一划,顺垫一卷,迅即缩回。

众人见燕卓然这收取鹤巢的手法忒也快捷,这样下去哪还有旁人的份儿?李文兴情急之下大呼道:“姓燕的,你要独……”

一个吞字还没出口,白光消散,山壁上仍是红光映目,堆满了鹤巢,细心一数空处,才知燕卓然不过卷走了十余个鹤巢。山壁上鹤巢不下百数,众人总共九人,一人恰巧能分十余只。虽说文峰喊着‘手快有手慢无’,显然燕卓然却不愿仗着法宝厉害占这现成便宜,只取走了自己应分的那一份儿。李文兴见状,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满脸胀得通红。

司空铎虽然神通尽复,但他无法宝在手,连乾坤袋也被众人收走,只能干看着众人大发其财,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儿,便酸溜溜地说道:“一群穷鬼,见了这点东西也能高兴成这个样子。”

林文雍、莫文成等人因修为不足,平日甚少下山,现今还是靠着门中金玉堂每月一千两银子的月钱过活,这火羽鹤巢一只足能卖二十余枚晶币,众人虽都刚在龙鳞岛上取了严乃真的宝藏,每人分了千余枚晶币,但自来穷惯了,见了这等巨财,一时间兴奋得难以自制,都是一边收取鹤巢一边止不住地满脸笑意,虽听司空铎在一旁冷嘲热讽,却是谁也不以为意。文峰还每割取一只鹤巢便在司空铎脸前晃上一晃方才收入乾坤袋中,一幅“眼红吧,气死你!看你能拿老子怎么样!”的无赖神气。

燕卓然立在司空铎身旁,负手看众人忙碌,再看那些鹤巢之时,隐隐觉得在一片火红之中有淡淡紫意透出。此时祝文也收了十余只鹤巢,便住手不取,闪身来到燕卓然之侧。燕卓然看着山壁上的紫痕,又与祝文长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二人均是一般心思,这火羽鹤巢灵力非凡,远非火山之外的寻常火山灰可比,既然连这些鹤巢也尽被魔力沾染,山中那物魔力之强,实是罕见罕闻。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三节 吞雷斥电鼻息匀

乌木扇虽非刀剑,在叶澜真元运使之下,边缘却锋锐异常,远比寻常刀剑法宝还要来得锋利。他仗着兵刃顺手,转眼间也收了十二只鹤巢,抬眼望去,见山壁上仍余下不少,林文雍等人各自挥舞法宝,忙得不亦乐乎,左右张望一圈,见祝、燕、文三名逍遥境高手都已停手,微一犹豫,便也停下手来,闪身来到文峰身旁。

又过得一柱香工夫,众太虚弟子才将山壁上鹤巢尽数收起。众人每人得了十余只鹤巢,拿到修真商会中变卖,便是三百余枚晶币,对众弟子来讲,确是一笔大大地横财。

文峰见顾文书用手中仙剑将最后一盏鹤巢切下收起,便将青煞斧一引,遥指火山深处,说道:“走吧,大家慢慢下去,不要着急。”

众人顺势向下看去,见下方乌沉沉地,瞧不分明,只略有微弱光芒时隐时现。燕卓然与祝文长分别祭出黑玉白霜笔和青玉灵华尺,众人在白光和青光交相照耀之下缓缓飘身而下。只见四处山壁之上尽是嶙峋怪石,有如猛兽之形。燕卓然见状,轻声说道:“看来这火山久未喷发,前几日只是喷出一些青烟,并未真的喷出地火岩浆。”

叶澜也知若是近期火山中喷出岩浆,山壁上怪石也会尽数化为炽热岩流,绝非当下犬牙交错的模样。众人见这火山并无喷发迹象,心下稍定。

一行人在这黝黑火山腹中徐徐而下,越往下行,所处空间越发广大。如此下行三里有余,约莫已至半山腰,祝文长和燕卓然所持仙器发出的微光已不能及远,山壁怪石也已遥不可见。众人身处一团黑暗之中,身边除了数名同伴,极目而望,眼中尽是茫茫虚空。诸人均是修真之士,身负异能,但在这山腹虚空之内,有如孤身飘荡于寂寥宇宙之中,不由都起了萧索惊惧之心,相互望了身边同伴几眼,都向对方靠近了一些,以抵御这火山中热浪也冲不走起自心底的莫名寒意。

祝、燕、文三人修为远高于众人,便都处身外围,手中法宝若有若无之间,尽都指着司空铎。司空铎两手空空,左手握拳于肋,右手立掌在身前游走不定,也是满面戒备神色。

又下行里许,燕卓然心中忽地生警兆,猛地凝住身形,侧着脑袋,闭眼做出凝神倾听之状。众人见他停下,也都凝住身形。叶澜见了燕卓然的神情,知他必是听到异声,便也意凝双耳,听了半晌,却未发觉半点异样,不禁满眼疑惑的望着他,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燕卓然又听一会儿,嘴唇微动,似在默数一般,接着睁开眼来,轻声说道:“有心跳声!”

文峰忍不住好笑,他纵然胆大包天,但在这漆黑山腹之中却也不敢高声谈笑,当下低低地道:“咱们这儿整整十一个大活人,若没有心跳声,岂不成了五对半僵尸?”

燕卓然满面凝重,摇头道:“数目不对,你再听听!”

文峰浓眉一皱,也闭目倾听,口中念念有声:“一,二,三……九,十,十一……”

叶澜与长孙文全等人听他数到十一,都双眼紧盯着他的嘴唇,屏住呼吸,不敢言动,只见文峰略一沉默,又数到:“十二!”

众人听文峰数到十二,都觉心猛地一跳,忍不住汗毛直竖,各自抓紧了手中兵刃。祝文长与燕卓然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道:“去看看!”

众人均知有活物藏在山壁之上,那东西既能在这漆黑炎热的山腹之中存活,那不管它是何等异种,本领都必然极是高强。田文昌心中害怕,颤声说道:“咱们现在离山壁甚远,那东西既然不来惹咱们,咱们径自下去便是,何必去招惹它?”

文峰青煞斧虚举,飘在司空铎身后,在他背上轻轻一推,示意他跟上祝文长和燕卓然,同时没好气地对田文昌道:“咱们一路下去,不知要遇到多少凶险怪物,若不先查探清楚,一会若遇到什么厉害妖魔凶兽,咱们原路退回,这东西再突然窜了出来,咱们到时候前有险阻,后有追兵,岂不是更加狼狈?”

众人心想此言不错,虽然心中害怕,也只好跟在文峰身后慢慢向山壁飞去。飞了里许,众人便是修为最低的李文兴和顾文书也都听到了山壁上那物的心跳之声。叶澜凝神细辩,查觉那心跳并非一个,而是二十余个细小心跳汇集而成,只是这些心跳率动节奏甚是一致,夹在山腹中热风的吹拂声中,离远了自然听不分明。

众人听得心跳声多达二十多个,心中戒惧之意更甚,知是有一群灵兽在此聚集。火羽鹤性喜炎热,却也只敢在火山口处筑巢,不敢深入到山腹之中。众人想不出还有何种灵兽能在火山之中长久存活,一时猜不出究竟,但这些灵兽比火羽鹤要远为厉害,却是决然无疑之事。

又飞两里有余,终于来到山壁之侧,只见山壁上布满怪石,怪石之上错落躺着一只只巨大怪兽。这些怪兽四肢粗短,大腹溜圆,腹上布满雷纹,脑袋上生着四根粗角,一长三短,角下大鼻如拳,一呼一吸之间,有丝丝电光自两只鼻孔中钻出。

众人见了这等景象,听是倒吸一口凉气,长孙文全喃喃说道:“息雷兽!”

燕卓然猛地转过身来,望着众人,手指竖起,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长孙文全急忙捂住嘴,不敢再行发声。一群息雷兽横七竖八睡得甚是香甜,并无一个被众人惊醒。祝文长也伸出手来,轻轻挥动,示意众人先飞离此地。众人轻手轻脚地向后飞退,直飞出三里有余方才定住身形,各自长出了一口气。

燕卓然轻声说道:“息雷兽上古异种,吞雷噬电,向喜湿润多雨之地,在雨天云层之中吸食雷电。此处火山之中并无寸雨片云,不知为何竟有一群息雷兽在此聚集,实是难以索解。”

祝文长和长孙文全都是眉头紧皱,显然也不知此事原由。余人见识远不及长孙、祝、燕三人广博,自然更是一头雾水。司空铎见众人一脸费解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无知小儿,忒没见识!”

文峰也冷哼一声,将手中青煞斧晃了两晃,粗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别放!”

司空铎冷冷地道:“息雷兽虽性喜吞噬雷电,不喜这火热之地,但这山中有巴乌魔宝留存,魔力难免外泄。魔神王所留气息,岂同寻常?这魔气对诸般灵兽都有滋养之功。这才引得这群息雷兽甘忍火山中炙热之气,也要在此吸纳魔气,助益修行。”

燕卓然听了司空铎之言,似有所悟,点头说道:“怪不得息雷兽平日里甚是小心机警,不许旁人靠近,方才咱们靠近它们休憩之地,它们却置之不理,安睡如故。想来是此处魔气太过浓郁,息雷兽吸纳魔气过多,一时无法炼化,这才借睡眠之机炼化魔气。”

祝文长也点头道:“想来必是如此,此地魔气如此浓烈,山中之物必然非同小可,咱们不必去吵醒这群息雷兽,徒惹无穷麻烦。山中魔气既然能引来息雷兽,说不定还引来了其它厉害灵兽,咱们须得小心谨慎,大家聚在一处,慢慢下行,如非必要,尽量不要说话。”

众人听了,都微微点头,随在祝文长身后,继续向下方飘落。下方有微弱光芒直透上来,随着众人不断下行,那光芒越来越强,众人看得分明,那光芒乃是红光之中夹杂了无数彩光,远远瞧来,光怪陆离,闪耀不定。

那红光自是地底岩浆所发,在此地见到,丝毫不足为奇。那彩光却甚是奇特,不知是何物所发。众人满心疑惑,复又下行,那彩光越发耀目。众人心中满是戒惧疑惑,在火山中的灼热气流之中当真是度日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那彩光源头。只见脚下尽是坚实平面,一眼望不到尽头,将地底岩浆尽数挡住,地面上有一圆孔,径有丈余,七彩豪光不绝从孔中射出,将周遭漆黑山腹照耀得如梦似幻。

众人定下身形,一时不敢下去,文峰一抹胡子,轻声笑道:“这地方倒是亮堂得紧,不似上面那般黑黝黝地让人气闷。”说罢,手中青煞斧向下一掷,接着纵身一跃,身形隐没于彩光之中。祝文长俯在洞口,向内张望,只觉满眼皆是耀目彩光,于洞内情形却是一无所见。

众人略等片刻,洞内仍是毫无动静,长孙文全不放心文峰,忍不住向洞内喊道:“文师兄,你没事吧?”说完侧耳倾听,期盼文峰回应,只觉洞内似有浪潮之声,却听不到文峰答话。长孙文全大急,正要大声呼喊,忽听到文峰压低了声音说道:“别喊!我没事,你们慢慢下来,可别弄出什么响动。”

长孙文全听到师兄无恙,不禁大喜,当先纵身跳下。祝文长将青玉灵华尺顶在司空铎后心,随他一起跃入彩光之中。叶澜跟在燕卓然身后,也跳入洞中。

叶澜身子下行数丈,察觉众人定住身形,便也就此凝在空中。洞中尽是迷离彩光,一时无法视物,叶澜将真元运于双目,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洞内情形,一看之下,只惊得心儿狂跳,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四节 星瞳翠羽凤凰吟

众人站在那平台之下,头顶身周尽是离离彩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这场面太过震人心魄,数人都忍不住喃喃低语道:“翠羽霞光鸟!”

只见山壁四周栖着数十只大鸟,这些鸟白喙翠羽,颈长爪利,形如孔雀,漂亮之极,尾部有长羽七根,分作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七羽毫光迸放,光华交错,汇成一片彩霞。

翠羽霞光鸟的尾羽比之火羽鹤卵更加宝贵,众人却无一人有杀鸟夺羽之心。众人均知,翠羽霞光鸟神通越强,七彩尾羽所发光华便越夺目,这些鸟尾羽光华如此之强,那它们最低也得是聚真境的修为,有几只体型特别庞大的则已臻逍遥境第四层无疑。众人屏息凝气,不敢稍动,生怕群鸟嫌自己贸然闯入,群起而攻,那众人必然无法抵挡。还好群鸟或将脑袋掩在长翅之下,或是垂颈闭目,都睡得甚是安稳。不知是并未发觉众人到来,还是查知众人修为太低,不足为患,便懒得理会。

众人见了这等情状,心知这群翠羽霞光鸟也是吸多了魔气在沉睡炼化。凝目细看时,果然群鸟的七色尾羽之中紫羽所发毫光比另外六色毫光更加强烈,显是受了魔气滋养之故。

燕卓然、祝文长和长孙文全三人均知,这翠羽霞光鸟性喜光亮,常居日照充足之地,最不喜阴暗居所。在这漆黑一团的山腹之中居然有群鸟聚集,显是此地魔气太过浓郁,才引来这许多平日少见的灵兽异种。

小青家灵兽苑中也养有一对翠羽霞光鸟,当日叶澜在小青家做客时,便喜这鸟儿羽毛艳丽,霞光掩映,美轮美奂,只是此鸟性子甚是高傲,灵兽苑中群兽虽是自幼豢养,性子远较同种野生灵兽温驯,可那对鸟儿仍是不许叶澜这个生人靠近。他只能远远观看,几番想要去摸一下光芒闪耀的七彩尾羽,却终究未能如愿。此时见山腹之中居然有这许多只鸟儿,一时忘了危险,心中满是欢喜赞叹。

叶澜欣赏良久,惊觉众人也都如自己一般定在半空,不言不动。他心下好奇,朝众人脸上看去,只见众人都呆呆望向下方,便似傻了一般。

叶澜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只见脚下山势缓缓而下,山腹渐渐变窄,形成一块盆地。盆地底层是好大一块平地,平地之上,零零散散堆着许多怪石,怪石高有丈余,状若人形,摆着各种古怪姿势。怪石之后,红光映目,热浪翻腾,乃是一座径有数里的岩浆池,池中岩流翻涌,火焰迸溅,声势骇人。这些倒还罢了,最为惊人的,是那火池旁边卧有一鸟,只见那鸟鸿头蛇颈,龙纹燕颔,长尾曳地,尾羽直垂入岩浆之中,火焰沿着那大鸟的尾巴直烧而上,使那大鸟全身羽毛之上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火焰。那大鸟却如不觉,俯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呼一吸之间,吹得鼻端火苗轻轻晃动。

叶澜只觉喉头收紧,嘴巴发干,想要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有四个字如雷轰电闪在脑中炸响:“星瞳火凤!”

世上凤凰共分两种,一种乃是妖族,另一种却是灵兽。太古之时,群妖之中以凤族最强。凤族本可与龙族一般,自成一系,不属妖门一脉。但凤族之中却出了个惊天动地的绝世人物,力压诸妖,成为神州诸妖之首,便是那妖族至尊—妖祖。凤族见族人成了妖族至尊,这才自认是妖族一脉。

星瞳火凤不属妖族,乃是太古异种灵兽,灵兽修为不到洪荒境便无法化为人形。不似凤族族人一般,到逍遥境便可褪去兽身,化身为人。因这星瞳火凤长相与凤族本相有九分相似,便也被世人称为凤凰。又因这灵兽周身浴火,眼瞳闪亮如星,便被修士称为星瞳火凤。

星瞳火凤眼瞳随修为而变,逍遥境一星独照,金丹境双星辉映,元婴境七星在天,到了混沌境,那眼中便是繁星万点。

叶澜虽不知岩浆池旁这只火凤是何境界,但这凤凰能半身浸入岩浆之中而丝毫无损,那它修为最少是金丹境第三层,乃是绝无可疑之事。

便如龙族天赋异禀,比同境界修士远为强大一般,星瞳火凤亦是灵力超凡。这火凤便只是金丹境第三层,也足以与人族元婴境修士相抗。更何况众人修为最高的不过逍遥境,这火凤便只是金丹境第一层的修为,一举轰杀众人也是易如反掌。众人想要从这等异兽手中夺取法宝,几与送死无异。魔宝虽妙,总好不过自己的身家性命,众人就此退走,回山禀报,这宝物未必便会落入魔族手中。心念于此,林文雍、莫文成等人均起了退却之心,都望着祝文长和文峰两人,希望两人带众人就此退走。

祝文长略一沉吟,尚未说话,文峰却将青煞斧一晃,轻声说道:“费这许多工夫才来一趟,便不能取走魔宝,也好歹查探清楚再出去。不一定便将这大鸟惊醒了。”

燕卓然也是这般想法,飘身跟在文峰身后,祝文长神色漠然,推司空铎缓缓下行。众弟子无法,只得紧跟而上。不一会工夫,众人便飘到了石像群前。文峰见离翠羽霞光鸟已远,便舒一口气问道:“姓司空的,那宝贝藏在何处,你可知晓?”

司空铎缓缓摇头,低声道:“我虽不知,但隐约可以猜到。这星瞳火凤灵性非凡,它栖息之地必是这山中魔气最重之所,如我所料不错,那宝贝便藏在这火凤身下!”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心想宝物若在这凤凰身下,众人如何敢过去寻死?正自发愣,忽见司空铎伸手一招,林文雍只觉怀中一动,司空铎的乾坤袋和明珠腰佩已然脱体飞出,直朝他手中飞去。司空铎东西到手,毫不停留,穿过一尊尊石像,直朝那火凤冲去。燕卓然和祝文长皆在司空铎身旁,都喝一声:“做什么!”同时出手。司空铎左掌与燕卓然对了一掌,右手手指连弹,挡开青玉灵华尺连环三击,蓦地脸色一变,一口血狂喷而出。

他受此重创,身子却毫不停留,直飞到那火凤身前丈许处,燕、祝、文三人怕惊醒火凤,不敢过分靠近,都在距司空铎五丈处停住。司空铎望着众人,脸如金纸,举袖擦了擦嘴角血迹,朝燕卓然笑道:“臭小子掌力不弱,不知对上这只凤凰却又如何?”

燕卓然不知他意何所指,剑眉一挑,跨前一步,忽见司空铎手中黑光一闪,爆出一朵火花。众人均知道这“太阴焚灵魔焰”的厉害,不敢大意,凝神戒备。司空铎嘴角高高扬起,似乎极是得意,将手中黑火冲着众人微微一晃,忽地身子一侧,手腕翻转,将黑火向火凤弹去。

这一下当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距那火凤只有丈余,众人大惊之下,阻拦不及,都吓得魂不附体,只道司空铎不甘被俘之辱,故而激怒火凤,要与众人同归于尽。

黑色火苗快如疾电,只一闪念间便撞在那火凤身上。那火凤身上本燃着一层薄薄火焰,黑火着体,轰然炸开,将那火凤一身火焰尽数染成黑色。

那火凤一声鸣叫,身子一晃,缓缓站起,众人耳鼓被这凤鸣之声震得隐隐生疼,都听出了这鸣叫声中所含的怒意。在场诸人唯叶澜能解灵兽之言,他听那火凤说得是:“何方小辈,胆敢扰我修行!”

上方翠羽霞光鸟被这叫声惊醒,都吓得收起尾羽,缩住头颈,连鸣叫声也不敢发出。众人吓得呆了,知逃跑也是无用,都抬头向那火凤望去,只见那凤凰双目仍是紧闭,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眼睑抖动,缓缓开出一线。众人只觉有隐隐星光自火凤眼皮间射出,都壮着胆子向那火凤眼瞳中望去。众人均是一般心思,这火凤瞳中若只是双星闪耀,众人或许还有一丝逃命的指望。

那火凤眼皮又抖了两抖,猛地张了开来。众人只觉星光耀眼,头顶霞光和池中火光立时变得黯淡无比,无数点星光从那火凤瞳中射出,映在山壁之上。漆黑山石顿时化作清冷天幕,繁星点点,灿若银河。

众人见了这满天星斗,无不心丧若死,知道再也不能活命,就此僵立不动。文峰悍勇无比,不愿束手就毙,转身挥臂,想要抓起长孙文全扔出洞外,盼能救得师弟性命。虽明知希望渺茫,仍是要放手一搏。

他距长孙文全足有丈余,双手抓他不到,双足想要迈出,却是迈之不动,心头一惊,低头看去,只见一点星光稳稳落在自己丹田之上,自己一身真元连同双脚都被这点星光牢牢定住,再也无法运转一分半分。

文峰凄然一笑,转头向周围看去,果见人人丹田上星光一点,无一得免。他仰天打个哈哈,喃喃道:“奶奶的,真是厉害!便是老头子以混沌境第四层的修为也不能单凭目光便将老子定住,这鸟儿这般好本事,老子死在它手上倒也不冤!”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五节 尾生七彩性难驯(求月票)

那火凤将众人定住,却不急于动手杀人,而是双瞳转动,不停打量众人。山腹中点点繁星随着它瞳孔缓缓转动,有如天穹旋转,瑰丽璀璨,如梦似幻。

众人不能移动身形,只能在这灿烂星光之中等死,心中滋味只有比立时被杀更为痛苦。那火凤看了众人一会儿,忽地头一低,将万点星光都洒在司空铎身上,低低鸣叫了几声。

司空铎不通灵兽言语,听这鸣叫声似在向自己发问,却不明其意,不由眉头皱起,叶澜语音止不住地发颤,低声说道:“这凤凰在问你,可是你向他出手攻击?”

司空铎听了,抬头直往那火凤瞳中瞧去,眼中竟无半分惧色,同时将手中明珠腰佩高高举起,厉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火凤不知是否能听懂司空铎的言语,但司空铎这般动作,它自然知道是要它看那明珠。众人的眼光也都落在那腰佩之上,那明珠品相虽然不差,却也无甚特异之处。此时原本莹白如玉的明珠上白色渐渐褪去,有如大雾消散。不一会儿,白色褪尽,珠子在星光照耀之下显得晶莹剔透,有如水晶。叶澜心下惊奇,一时忘了害怕,凝神细观,见那明珠之内忽地凭空生出一团紫气,那紫气扭动变幻,化为数十个小人。珠子太小,紫气所化小人又太多,无法看清小人的样貌。叶澜微觉有趣,盯着其中一个小人细看,忽然之间,心神一阵恍惚,只觉那小人忽然变得顶天踏地,充塞十方,有无穷威压并无穷无尽凶狠杀意扑面而来。他本被那星瞳火凤定住了身形,心中充满恐惧,可这混沌境的异种灵兽和珠中小人相比,只不过是一只小小鸟儿,实在是渺不足道。这小人的威压实在太过凶猛霸道,将叶澜的心神瞬间逼至崩溃边缘,将疯未疯之际,手中乌木扇忽地升起一股凉意,只一闪念间便将那小人儿的威压冲散,叶澜微一失神,只觉是经历了一场极短的梦魇,再看那珠子时,只觉珠子中紫气弥漫,数十个小人分列四方,似在组着什么阵式,观之并无一丝异感。他经过刚才似真似幻的恐怖一瞬,再也不敢凝目细看单个小人,移开目光望向长孙文全等人,见别人脸上虽有恐惧之色,但绝非心神失守之相,显然都是在怕眼前这只火凤,并无人感受到与自己相同的异象。

那火凤低着头,静静看着那枚小小珠子,过了好一会儿,众人只觉星光颤动,继而身上一松,真元奔涌如常,已然恢复了行动之能。那火凤眼瞳抖动不休,似乎遇到了极为可怖之物,心神振荡,不能自制。它低低鸣叫数声,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恐惧之意,接着身子一缩向后跃起,头下尾上,一头钻入了岩浆池中,消失不见。这一下变起突然,众人死里逃生,一个个都愣在当地,如在梦中。尚未回过神来,忽见岩浆池中升起一道火柱,那火凤双翅伸展,直冲而上,翅膀挥舞,只带得岩流四溅,飘散如雨。祝文长大叫一声:“不好,快躲!”说着将青玉灵华尺舞成一个光圈儿,挡开扑面而来的岩浆火雨。

叶澜见岩浆密密麻麻,避无可避,他知若驭乌木扇遮挡,岩浆中的火之元力又会被乌木扇吸入体内。这法子后患无穷,委实不想再用。自己已到聚真境顶尖修为,一旦将这些岩浆吸纳,就有可能立时引发逍遥境大劫,说不定便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可这岩浆火雨来势猛烈异常,以自己修为,空手万万无法抵挡。让如此巨量的岩浆淋在身上,自也是死路一条。叶澜叹息一声,将乌木扇展开,凌空一旋,身前火雨一闪而没,被乌木扇尽数吸去。

他于一瞬之间除去身前岩浆,手法利落之极。他也不去管乌木扇上涌入经脉的阵阵暖流,收起扇子,环视四周,看是否有同伴需要救助。只见长孙文全与林文雍分别挥舞仙剑仙葫,尽自抵敌得住。燕卓然、祝文长和文峰三大高手迅速扑灭身前火雨,分别挡在田文昌、李文兴和莫文成身前,唯独顾文书奋力舞动长剑,独自抵挡身前岩浆,终究因修为不足,法宝又非仙器,无法将岩浆尽数挡开,已有数点岩浆溅到身上,着体便燃,发出滋滋声响。叶澜想也不想,乌木扇脱手飞出,在顾文书身前一绕,迅疾缩回。顾文书只觉眼前黑光一闪,满天岩浆已然消失不见,连身上火苗也已熄灭,烧伤处虽然疼痛,却已无灼热之感。顾文书心头一松,朝叶澜抱拳道:“叶兄弟,多谢你了!”

叶澜微一点头,转头去看司空铎。心想这厮离岩浆池最近,手中又无法宝,说不定便烧死了他。只见司空铎仍是高高举着那明珠腰佩,周身被一层漆黑火焰包裹,岩浆碰到黑火,再也无法前进半分,反被黑火焚烧,慢慢化为乌有。

叶澜见司空铎以“太阴焚灵魔焰”挡住了岩浆,心头微觉失望。猛听得头顶轰隆一声大响,上方平台已被那火凤撞碎,那火凤毫不停留,力透双翅,奋力上飞,边飞边鸣叫不止,叫声中尽是恐惧之意。石台下那群翠羽霞光鸟躲避不及,有数只被火凤翅膀扫中,身子登时断为数截,那些坚韧远超寻常法宝的七彩尾羽也断为片片,夹杂于血肉碎石之中飘然坠落。

些许碎石,自是伤不了一众修士,文峰随手挡开碎石,朝叶澜高叫道:“叶兄弟,这凤凰叫得这般害怕,却是说的什么?”

叶澜朝上方火凤望了一眼,答道:“它说他们又要回来了,他们又要回来了!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

文峰哼道:“也不知是什么人要来,竟把它吓成这样子。这大鸟本事很大,胆子却这般小,真是叫老子瞧不起。”那火凤身子不动,单凭瞳中星光便将众人尽数定住,神通之强,直是匪夷所思。诸人方得自由,兀自心有余悸。此时那火凤还未飞出火山,文峰便出言讥讽,莫文成、田文昌等人都觉心中一惊,忍不住抬头上望,生怕那火凤听到文峰的不敬之言,恼羞成怒,去而复回。还好那凤凰毫不停留,一路飞至火山口,一闪不见。

众人见那火凤飞走,才都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齐向司空铎看去。只见司空铎身上黑焰已尽数熄灭,在他身前一丈之外,正是那火凤原本栖身之所,那处因长年被星瞳火凤俯卧其上,变得微微凹陷,坚硬岩石棱角尽被磨平,表面甚是光滑,其上除些许岩浆缓缓流淌,此外更无别物,又哪里有什么魔宝了?

众人怒目朝司空铎看去,只见他忽地凌空而起,飘到岩浆池上方三丈之地。池中烈焰升腾,酷热可知,司空铎虽然神通尽复,却也抵挡为难,额上汗水渗出,瞬间又被热气烤干,须发也都被火烤得微微卷起。司空铎咬牙苦忍,左手拿着那颗明珠,右手中法诀变幻,绕着那明珠不断施法。

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但心中皆生出浓浓不安之意,做势上前,便要将他合力擒拿再行拷问。还未有所动作,忽听上方传来鸟鸣并兽吼之声,数十头息雷兽尽数醒转,与一群翠羽霞光鸟合为一处,如滚滚洪流,势道万均地朝众人直冲过来。

众人大惊,匆忙间不知如何是好。文峰大吼道:“咱们上当了!这里哪里有什么宝贝,是这小子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一心寻死,先是去招惹混沌境的灵兽,现在又去跳岩浆池子,咱们别去管他,赶紧逃命要紧,并肩子往外冲啊!”

众人见这许多灵兽冲来,后面又是滚滚岩浆火流,全无退路,一时都没了主意,见文峰当先冲出,便都随在他身后,疾飞向前。转眼冲进怪石群中。众灵兽如疯似狂,见了众人,不分清红皂白便出手攻击。众人陷身怪兽群中,眼中所见尽是七彩霞光,耳中所闻,皆是鸟鸣兽吼并轰轰雷震之声,一时间都暗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只得全力挥舞法宝护住周身。

叶澜展开乌木扇,使之在周身盘旋转动,舞得泼水不进。身旁恰好有一尊怪石,被扇子纵横切割,化为片片碎石,零落四散。他努力睁开双眼,盼能看清周遭情势,忽觉眼前光华转盛,似有一物迎面击来。叶澜牙关紧咬,举扇挡在身前,只觉大力有如浪潮,连环相叠,毫不停歇地击在扇面之上,每受一记轰击,身子便是一震,那力道一下猛过一下,连环七击,之间竟无丝毫停顿,他身子连震七下,只觉头晕耳鸣,眼冒金星,一股真元耗尽,不及运气换劲,心想第八下轰击自己再也抵挡不住,忽觉手上一松,扇上却再无力道传来。他得了这一瞬余裕,猛吸一口气,经脉中旧力断绝,新力又生。猛觉劲风盈耳,那物又迎面击来。叶澜虽看不真切,却已隐约猜到,方才的连环七劲乃是一只翠羽霞光鸟以尾羽挥击,他刚吃了苦头,不敢再逞强硬挡,一闪身,躲在了一尊怪石之后,七根尾羽扫过怪石,只刷地一声响,怪石被七彩尾羽切作了八截。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六节 霞光掩映山石滚

叶澜见那石像被七根彩羽一击而断,七色尾羽丝毫不受阻碍,又朝自己击来,急忙闪身相避。初时群鸟齐来,光华耀眼,他只感双目刺痛,便如瞎了一般。这时眼睛渐渐适应,虽仍觉群鸟乱舞,彩光纵横,不免眼花缭乱,但已不似方才一般全然不能视物。他心知这般只挨打不还手,必然无法支持,便瞪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敌方来路,以便寻隙还击。眼见那鸟儿脚爪一扭,七根尾羽又贴地扫来,当下纵身飞起,任七根长羽从脚下扫过,同时右手疾挥,乌木扇如电射出,直奔那鸟头颈。那鸟儿见乌木扇射来,竟不躲闪,低头狠狠啄下。这一下正啄在扇柄之上,乌木扇微微一沉,折回叶澜手中。那鸟儿忽地哀鸣一声,白喙之上现出一点黑斑,同时有丝丝青烟冒出,便如被烙铁烙过一般。

叶澜握住乌木扇,身子平飞而出,挥扇又朝那只鸟头上斩去,那鸟吃过苦头,再也不敢去碰乌木扇,大叫一声,转头就跑,同时尾羽张开,盼能将叶澜阻上一阻。叶澜见一道彩屏迎头拍下,不敢托大,飘身后退。那鸟儿发足欲奔,眼见身前站有一人正挥杖狂舞,当下也不细看,右足伸出,森森将利爪那铁杖一爪抓住,接着横挥而出。

那使铁杖的正是莫文成,他修为只是腾云境,比叶澜足足低了两层境界,眼前这只翠羽霞光鸟本领高强,比之叶澜尚高出一筹,叶澜仗着神器之利,又加上出其不意之功,这才将其惊退。莫文成修为远逊,铁杖又只是寻常法宝,只一招之间法宝便被夺走。

莫文成眼见自己的法宝如电击来,拖起一道残影,杖身未至,杖上劲风已然迎面而来,激得自己气为之闭,不禁大骇,知道决计抵挡不了,只得伏身躲避。那鸟儿一击不中,抛下铁杖,利爪抓出,正抓在他背心之上,三根利趾透体而入,莫文成长声惨呼,伤处血如泉涌。

叶澜见状大急,纵身扑上。那鸟儿足爪一松,将莫文成向叶澜抛去。叶澜忙伸手接过,搂住莫文成肚腹。只觉触手温热,满掌尽是献血。低头一看,只见他背上有三个寸许粗的伤口。他背部受伤,肚腹上也满是鲜血,显然那鸟儿足趾修长,已将他身体生生贯穿!叶澜大惊,顾不得身周满是异兽,便要为莫文成疗伤。忽觉眼前一暗,似有一堵高墙挡在身前,头顶传来闷吼之声,抬头看时,只见一只息雷兽人立而起,两只前蹄朝自己直踏下来。

叶澜脚尖一点,抱着莫文成向后倒飞而出。那息雷兽双蹄着地,轰地一声大响,石屑纷飞,地上现出一个大坑,足可容人。那恶兽一踏无功,竟不追赶,忽地仰起头来,将一个拳头大的鼻子对准叶澜,鼻孔翕张,似要打喷嚏一般。叶澜只觉眼前电光一闪,有两道闪电自那息雷兽鼻孔中喷出,一道闪电击向叶澜脸面,另一道却直奔他怀中莫文成而去。

叶澜怀中抱有一人,行动不便,那电光来得何等迅疾,转瞬便到身前。叶澜见莫文成血透衣襟,一条命十成中倒去了九成,若再中了这道闪电,定会立毙当场,当下一咬牙,将手中乌木扇一展,挡在了莫文成身前,同时身子倾侧,头颅偏转,盼能将射向自己的电光避开。猛觉颈间一凉,有丝丝黑发飘落,黑丝之上星星点点,布满腥红之色。

叶澜受了雷电一击,方知“息雷”二字是何含意,这息雷兽行走如电,吐息生雷,当真难防难当。叶澜颈部受创,慌乱之中倒也不觉疼痛,百忙之中伸出手往颈中一摸,察知创口深不盈寸,并无大碍,便不再理会伤处。那息雷兽见蹄踏喷雷都没能杀死叶澜,愈发恼怒,将斗大脑袋一低,朝叶澜直冲过来。

叶澜将莫文成护在身侧,跨步如弓,一扇抵在那息雷兽头顶长角之上。这一撞开山裂石,叶澜被撞得身子不住向后滑出,忽地后背一痛,轰隆一声,撞在身后一尊怪石之上。

他只感脊背欲裂,再也挡不住这畜生的蛮力,臂弯一松,那息雷兽的长角直朝胸膛刺来。叶澜无法抵挡,心中一苦,运尽最后力气向外推出,却仍无法挡住长角来势。眼看就要被这畜生一角钉死在怪石之上,忽地眼前彩光一闪,那息雷兽惨呼一声,角上劲力全消,身子被一道七彩光华拦腰斩断,鲜血内脏流了满地。

叶澜心下一奇,不知这翠羽霞光鸟为何要帮自己,忽见那七彩尾羽斩死息雷兽后,只稍稍一顿,接着便朝他头顶横扫而来。叶澜头一低,躲了开去,但听得头顶轰隆生响,丈许高的怪石被拦腰斩为两段,上半段斜飞出去,打在左方一头息雷兽身上。那头息雷兽正与林文雍斗得激烈,被这石头打在腰间,翻身打个滚,见石头是那翠羽霞光鸟所发,便舍下林文雍,一头朝那鸟儿撞去。

叶澜这才明白,原来这群翠羽霞光鸟和息雷兽并非一伙,彼此之间也是见面就打。叶澜忽然没了对手,便转头扫视一圈儿,见众人虽都陷入苦战,但除了自己怀中的莫文成外,倒也无人身受重伤。众人只有十人,而翠羽霞光鸟和息雷兽却各有数十只,众寡悬殊之下,众人本应在一瞬间之间便被一群鸟兽全歼,之所以还能勉力支持,全因翠羽霞光鸟与息雷兽相互争斗之故。

叶澜看出关窍,闪身躲开一记雷电,向身旁林文雍喊道:“绕着石像躲闪,尽量不要还手,让这两帮禽兽对打便是!”

燕卓然、祝文长和文峰三大高手早已看出其中关键,都展开身法,将一头头息雷兽引到霞光灿烂处。但翠羽霞光鸟和息雷兽都甚是聪明,又非被“御兽魔阵”控制了心神,一个个都神智清醒,大约能猜出一众太虚弟子的心思,并未被三大高手牵着鼻子走。只是两伙灵兽平日里在这山腹中抢夺地盘,时常便有争斗,此时仇家见面,分外眼红,只要见眼前不是自己同族,不管是人还是灵兽,便不遗全力地猛打。燕、祝、文一时虽能自保,想要摆脱群兽纠缠却也有所不能。

文峰挥舞青煞斧,与一只翠羽霞光鸟的彩羽连拼七记,那鸟儿体型庞大,想来已至逍遥境第四层境界,文峰七斧砍出,被震得接连退了七步,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啵地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大声赞道:“好鸟儿,真有你的!”

那翠羽霞光鸟一尾扫出,连接文峰七斧,居然身子只是微微一晃,继而两爪使力,足趾直抓入石中,就此站定,接着双足一撑,白喙天落,直朝文峰顶门啄下。文峰早已看到莫文成身受重伤,见叶澜虽将他救下,却腾不出手来助他疗伤。莫文成已然成了一个血人,俯在叶澜身侧,低头垂目,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文峰心下着急,一直想过去救治师弟,却苦于被眼前这大鸟缠住,脱不开身。此时见这鸟儿又伸喙啄来,知与它硬拼自己并不能占到便宜,当下身子一低,向那鸟儿腹下钻去。那只大鸟怕他以青煞斧攻自己肚腹,不敢怠慢,一爪朝青煞斧猛抓而下,文峰不闪不避,顺着那足爪的力道就势一托,将这大鸟向祝文长抛去,同时大叫道:“祝师兄,交给你了!”

祝文长正与一头息雷兽斗得不可开交,见七彩光华迎面而来,不由暗骂一声,青玉灵华尺连闪,与那息雷兽对拼三记,同时撮指成剑,两记太虚散影剑朝那大鸟的双目点去。

文峰得了空闲,一闪身窜到叶澜身旁,伸手接过莫文成,只觉莫文成身子绵软,已无半分力气,一摸他脉门,但感跳动若有若无,若不立时施救,性命便只在一时三刻之间。文峰更不犹豫,出指如风,封住莫文成胸前背后六大伤口,同时左掌按在他背上,真元有如海潮向他体内狂涌而去。

莫文成痛哼一声,醒了转来,见文峰在苦斗之中拼死替自己疗伤,心下感激,正欲开口道谢,忽地双眼圆睁,张口欲呼。文峰看他脸色,便知身后有敌来袭。他也不知是何物来攻,足下一点,斜斜窜出,只听刺啦一声,背后衣衫碎裂,后背留下了三道长长的血痕。

文峰疼哼一声,转过身来,青煞斧脱手而出,将那只爪上仍带着自己鲜血的足爪从根斩断,那只鸟儿陡受重创,站立不稳,身子倾侧,仰头呼痛,忽觉颈项一紧,已被文峰一把抓住,奋力一扭,只听卡拉一声,那鸟颈骨断折,软死在地。

文峰丢下鸟尸,大呼一声:“痛快!”忽听不远处田文昌一声惨呼。文峰心头一紧,朝痛呼处看去,只见眼前光芒尚未消散,两道雷光正中田文昌胸腹要害,将他生生击飞了出去!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七节 明珠溢紫人盈寸

文峰见田文昌受了息雷兽一击,心下更急,暴吼一声,抱着莫文成直窜而上,伸右手又将田文昌接住。他双臂各抱一人,无法再施法攻敌。此时身周尽是凶禽恶兽,可谓步步凶险,莫文成和田文昌所受伤势都甚沉重,文峰双掌真元源源涌出,送入二人体内,同时脚踏奇步,躲避满场翻滚的彩羽雷光。

过得片刻,田文昌轻哼一声,悠悠醒转。文峰低头一看,见他脸如金纸,胸前被雷电击得一片焦黑,血肉模糊。文峰见他伤成这样,手上加劲,盼能将他伤口血流止住。忽听莫文成用微弱的声音叫道:“文师兄,小心!”

文峰猛地抬头,见一鸟一兽分从左右袭来。他身子一仰,带着莫、田两人同时躺倒。只听轰隆一声,两兽相撞,这两只畜牲立时忘了去攻击文峰,彼此头撞喙啄,牙咬爪撕,翻翻滚滚斗在一处。文峰躺在地上,见头顶翠羽纷落,血肉横飞,直乐得眉开眼笑,手上真元不绝涌出,口中还不忘指点二兽:“对!使劲!咬它颈项!啄它双眼!”

燕卓然见莫文成和田文昌相继受伤,祝文长被四只灵兽围住,自顾不暇,文峰护着两名重伤师弟也是应付为难。当下走到文峰身前,绕着他来回奔走,手中黑玉白霜笔运到极致,一道道白毫纵横来去,织成一堵堵白墙,挡在一群灵兽之前。数只翠羽霞光鸟眼见身前白丝缠绕,遮挡视线,都挥舞尾羽朝白墙割去。燕卓然并不与之硬拼,驭着白毫飘忽来去,有如迷宫,几只大鸟追着白墙奔走,待得眼前白光消散,便都看到对面现出一头息雷兽,低头猛力撞来。

在黑玉白霜笔的牵引之下,两伙灵兽被燕卓然逗弄得全力相拼,叶澜和长孙文全等人都感压力一轻。文峰得燕卓然相助,非但不道谢,反而朝他翻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早干嘛去了?一开始就这么干不就得了?” 当下让莫、田二人盘坐于地,双手贴在二人背后,全力替二人疗伤。

燕卓然方才那般布下迷阵,既要全力运转黑玉白霜笔,又要算准息雷兽和翠羽霞光鸟的方位,真可谓穷尽所能,耗竭智力,这法子使用之时,燕卓然自身若受攻击,不免应付为难,若不是见众人迭遇凶险,实不愿行此险招。此时听了文峰责备,他也懒得辩解,手中黑玉白霜笔毫光暴射,将扑向文峰的一只息雷兽抛飞了出去。

燕卓然虽在剧战之中仍是不时望向司空铎,察看他的动静。此时见他右手食中两指点在明珠之上,显是施法已毕,那珠中一众小人变得清晰无比,珠子里紫气弥漫,在一众小人头顶聚成一朵紫云。燕卓然望着珠中小人,心中不安之意越来越强,忽见紫云一涨,快速无比的从珠中溢出,化做极细的一道紫色气柱,冲天而上,直没入头顶的黑暗之中。

燕卓然虽不知司空铎这番施法所为何事,但知若任他施为,后果不堪设想。有心上前阻止,可低头一看,见文峰仍是盘坐于地,全力为两个师弟疗伤,自己若是现在离开,三人不免有性命之忧。燕卓然无法,一边将文峰身边的灵兽挡开,一边凝神看那紫色气柱。过了好一会儿,那紫气从上而下逐渐变粗,急速而下,便似有一条紫色长蛇沿着一条紫线直窜下来。

眼见那道粗大紫气从天而降,又落进明珠之内,将珠中一众小人尽数裹在紫雾之中。燕卓然再也忍耐不住,大吼道:“文峰,你先抵挡一阵,这姓司空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我得去阻他一阻。”

文峰见莫、田二人身上血流渐止,便收回手掌,右臂重拳轰击而出,将一头息雷兽生生打翻在地,同时向燕卓然一扬头,示意他自行前去便是。燕卓然更不多话,笔势一收,朝岩浆池冲了过去。一只翠羽霞光鸟和一头息雷兽与燕卓然斗得正烈,见他逃走,微微一愣,便也直追过去,紧紧跟在他身后。

燕卓然忽然抽身而走,众了少了黑玉白霜笔守护,压力陡增。叶澜和长孙文全背身而立,各自挥舞着仙剑和乌木扇,都在咬牙苦撑,猛见身边林文雍仙葫高举,葫中毫光迸发,射向身前一头息雷兽。那息雷兽不闪不避,大头仰起,鼻中喷出两道雷光将毫光击散,接着扭身摆腰,双蹄齐飞。

林文雍见息雷兽来势如电,决计无法闪避,只得举起仙葫挡在身前。但听得当当两声大响,仙葫倒飞而回,重重撞在他胸前,林文雍肋骨尽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

叶澜与长孙文全见状大急,都是跨步而出,站在林文雍身侧,全力舞动法宝,将攻向林文雍的灵兽一一挡开,却是谁也腾不出手去查看他的伤势。

司空铎见燕卓然脱出战圈,转眼间已至一堆怪石边上,当下眉头一皱,似乎甚不耐烦,手指在紫珠上一抹,指端带出一团紫气,屈指弹出。

燕卓然见紫气袭来,身子一凝便要侧身躲闪。忽觉那紫气准头奇差,离着自己身子足有一丈,击在了身旁一尊怪石之上。他微微一愣,更不犹豫,手中黑玉白霜笔化做一道光影,直朝司空铎射去。

笔方脱手,身前忽地伸出一只大手,只一抓,便将黑玉白霜笔捉在手中。燕卓然大惊,抬头看时,见那被紫气射中的怪石已然化作一尊人形石像。那石像头大如斗,四肢俱全,黑玉白霜笔正被它抓在左手之中。燕卓然见状,伸手一招,想要夺回玉笔,那笔在石像手中连连跳动,竟然挣之不脱。他一惊更甚,飘身退出丈余。那石像却不追击,仍是静立不动,身上紫气缠绕,瞬间布满全身,继而数百道紫气在周身生出,疾往四面八方射去。众人和场中灵兽躲闪不及,皆被紫气射中。众人大惊,不由同时停下手来,凝神内视,却都未察觉有何异样。正自讶异,忽见场中数十尊怪石尽皆扭身挥臂,都动了起来。

众人见怪石尽被紫气激活,一时大感戒备,不敢贸然出手攻击。一众灵兽却是打发了性儿,见自己中了紫气并无异样,便又都鸣叫嘶吼,奔走厮杀。追在燕卓然身后的一鸟一兽恰在此时赶到,一左一右,齐向他攻去。

燕卓然听得身后异响,更不回头,身子直飞而上。两只灵兽收势不住,都朝身前的石像撞去。那石像左臂一挥,将手中黑玉白霜笔抛出,同时右拳直击而下,朝那息雷兽打去。只见黑玉白霜笔即劲且疾,将来袭的七根尾羽一起斩断,那鸟儿受此重创,哀鸣一声,身子飞坠于地,那石像左足高抬,一脚踏下,将那鸟儿的脑袋踏得粉碎。又听得轰隆一声,那息雷兽的长角撞在石像拳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长角齐根而断,那石像拳势不止,轰在那息雷兽头上,将一颗大脑袋直打入腔中,留下老大一个血洞,鲜血狂喷而出,淋在石像身上,涂得那石像一片血红,瞧之凄厉可怖,有如鬼怪。

方才激战之时,有息雷兽也曾撞在怪石之上,石像都是一撞而碎,息雷兽却是一无所损。此时石像被紫气唤醒,以硬碰硬,居然一拳便将一头逍遥境的息雷兽轰杀。众人只看得头皮发麻,心头都涌起一阵恶寒。

那被石像一拳轰杀的息雷兽正是这群息雷兽的首领,群兽见首领一招被杀,都吓得心胆俱裂,齐发一声喊,掉头就跑。群鸟也被吓破了胆,见息雷兽逃跑,也都展翅高飞,石像群见灵兽逃走也不阻拦,众人只觉霞光闪动,一眨眼功夫,鸟兽皆散,逃了个干干净净。

叶澜等人忽地没了对手,都是微微发愣,猛听文峰暴吼道:“傻愣着做什么!带上文雍快跑啊!”说着一把抓起莫文成和田文昌便要纵身飞起。忽见左右各有一尊石像同时挥拳击来。文峰见了方才那石像击杀息雷兽的惊天一拳,如何敢出手硬挡?匆忙之中仰天跌倒,贴地平平移出两丈,将两个师弟轻轻放下,站起身来,长叹道:“真他姥姥的晦气,逃命功夫居然输给了一群禽兽,当真是货真价实的禽兽不如了……”

叶澜见他在这要命的当儿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禁也佩服他的胆气。眼见一尊石像右足高抬,朝躺在地上的林文雍重重踏下,当下乌木扇脱手飞出,在林文雍腰间一挑,将他轻轻挑了开去。那石像一踏无功,转身一拳朝叶澜打来,叶澜只感拳力如山,气为之闭,想起方才那息雷兽脑袋被打进腔子里的惨状,直吓得脸色煞白,无论如何不敢硬接这雷霆一拳,只得飘身飞退。只退出三尺距离,忽觉背后风声飒然,拳力已至后背。他夹在这前后两记重拳之下,退无可退,这电光石火之间,飘身横移也已不及,他情急拼命,心想挡也是死,不挡更是死路一条,当下身子一侧,力灌双掌,将两记开山裂石的重拳同时接下。一旁长孙文全被一尊石像逼得左闪右避,抬眼瞧见叶澜被两条粗大石臂夹在中间,当下大叫一声:“不可!”却是无力阻拦。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八节 火湖壁立转乾坤

众人见叶澜身子笔直,双臂平伸,状如十字,夹在两尊丈余高的石像之间,看起来弱小不堪,都以为他会被这两道锐不可当的拳力挤成一团肉泥。却见他手臂只微微一缩,接着剑眉倒竖,吐气开声,大喝一声:“呔!”双掌猛力外推。两尊石像受了这一推,各自跌跌撞撞退出三步方才站稳。叶澜右掌回勾,乌木扇倒飞而回,接着合身一扑,扇子自身前那石像头顶直划而下。那石像一分为二,散做两堆碎石。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各人都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奇之极。叶澜落下地来,转身挥拳,与身后那尊石像又硬碰一拳,而后横扇斩出,将那石像拦腰斩为两截。他瞬间击碎两尊石像,心中明白过来,见众人仍是四处躲闪,个个是只挨打不敢还手的局面,当下大声喊道:“这些石像威力只是平平,比方才那尊击死息雷兽的石像差得远了!”

众人才知这石像的威力全自司空铎弹出的紫气而来,那最初被紫气射中的石像威猛无比,能拳毙逍遥境灵兽,余下数十尊石像却远无如此威能,当下不再闪避,驭使法宝硬接硬架,与一众石像对撼。只听得轰轰声响,碎石纷飞,祝文长转眼间击碎四尊石像,文峰伸左手将林文雍扶起,见他尚有呼吸,一时间也不及细察,将他放在莫文成和田文昌身旁,驭起青煞斧,绕着三人疾走,将来袭石像一一击碎。

那击死息雷兽的石像见势不妙,大手一张,疾往燕卓然拍去。燕卓然不敢硬接,身子一退,手中白毫狂舞,向那石像臂上缠去。那石像手臂被缠,曲臂回拉,燕卓然只觉一股大力自笔端传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飞出。那石像右拳顺势击出,直捣燕卓然胸膛,燕卓然止不住身形,无法闪避,只得松开黑玉笔杆,双掌自上而下一划,正一浩然气沛然而出,在身前布下一道气墙。那石像一拳击在气墙之上,拳头一陷,去势稍缓,燕卓然身子如中炮击,向后直飞而出,口中鲜血狂喷。

祝文长与文峰对望一眼,皆知燕卓然功力与己相当 ,他既然一招败北,两人也决不是这石像对手。若任由它将三人各个击破,众人无一能活。当下并头齐上,文峰不忘对叶澜大吼道:“叶小子,看好他们三个!”

此时除去三名逍遥境高手,场中就数叶澜修为最高,他又有神器在手,三人上前与那凶猛石像搏命,余人就只好托与叶澜照拂。叶澜答应一声,闪身来到林文雍身前,将乌木扇舞得风雨不透,转眼前又击碎三尊石像。

祝文长和文峰分左右向那凶猛石像攻到,两人见燕卓然一招负伤,都不敢与这石像硬拼,各自展开身法绕着石像上下翻飞,寻狭抵隙,青玉灵华尺和青煞斧净往那石像胸腹头颅招呼。

燕卓然陡受重击,在空在翻个筋斗,飘身落在一尊石像头顶,举袖一擦嘴上鲜血,足尖一点,又朝那凶猛石像冲去。他脚下石像受他足尖一点,身子一顿,轰然倒塌,化为一堆碎石。

三名逍遥境高手合力,将那石像团团围住。那石像在黑玉白霜笔、青玉灵华尺和青煞斧的轮番轰击之下,出手已不似初始迅猛,渐渐落在下风。

文峰一斧斩出,撞在那石像掌上,只感真元剧震,口中溢出血来,这一斧却也将那石像的小指斩得粉碎。他喉头一动,将口中鲜血咽下,大笑一声,又待冲上,忽听顾文书和李文兴同声大叫。转头看时,见顾文书被一尊石像拍在左肩,伏地便倒,李文兴被一掌印在胸口,摔在地上,着地翻滚。

长孙文全见两人受伤,咬紧牙关,将手中仙剑挥成一个光球,拼死护住两人。原来其余石像威力虽然远较文峰眼间这尊石像为低,却也比顾文书和李文兴的神通为强,加上石像众多,顾文书和李文兴几招一过,登时不敌,各自受伤。

此时场中除了三名逍遥境高手,便只余叶澜和长孙文全还能拼斗,而石像还余下足有十余尊,更何况神通最强的那尊石像只是些微受创,威力尚余九成。文峰见长孙文全和叶澜在十余尊石像的围攻之下转眼也见不敌,当下纵身飞退,来到两人身旁。他这一退,祝文长与燕卓然抵不住那凶猛石像的凌利攻势,也只得随文峰后退,与叶澜等人聚在一处。那石像紧追而上,与另外十余尊石像一起,将众人团团围住。

众人聚在一起,石像围攻虽然猛烈,一时倒也能勉力支持。众人一边抵挡,一边都向司空铎看去。心中都想,这厮只用小小一团紫气便将众人逼到这般田地,他手上明珠之内紫气充盈,若任他施为,众人哪里还有活路?

只见司空铎两手在珠子四周盘旋飞舞,十根手指上法诀变幻,状若千花飞散,忽地双掌一合,将明珠合在掌中,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辞,不知在颂何法咒。口中念颂方罢,双掌分开,身子缓缓飘开,落到了岩浆池边。

那珠子此时已全然变成紫色,此时虽失了司空铎法力驱使,却仍悬在岩浆池上空,并不掉落。那珠子缓缓旋转,受池中火焰热力一熏,珠子表面现在丝丝纹路,竟然渐有熔化迹象。

随着那紫珠渐渐熔化,一池本来甚是平静的岩浆忽而变得狂猛暴烈,岩浆高升低落,起伏不休。片刻之间,那紫珠已变成一颗紫色水滴,在岩浆上方蠕蠕而动,颤抖不休,任下方火焰升腾,岩浆咆哮,它却仍是静静地飘浮在烈火之中,不为所动。

岩浆池翻涌一阵,忽地转为平静,火柱尽数落回池中,滚滚熔岩仿佛瞬间被驯服的野马,安然泊于池中。满池岩浆表面竟变得光滑如镜,平若净湖。那紫色水珠中紫气缓缓垂下,落入池中,一池火色岩浆颜色渐渐转浓,继而全然化为紫色。远远望去,犹如一块光滑紫缎,不绝散发出柔和光芒。

这场面太过诡异,连场中石像似也被这奇诡景象所慑,攻势放缓。众人随手抵挡石像,大部心神都被这一池紫浆吸引。只见明珠化成的水滴中紫色缓缓褪尽,尽数融入岩浆之中,一池岩浆化作深紫之色。众人只觉心跳加剧,知异变便在眼前,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岩浆池。只见岩浆池似一块明镜忽被摔裂,从池子正中直直裂开一缝。那缝隙深不见底,缓缓向两边扩大,远远望去,便如大海中开,震人心魄。

这景象太过壮观诡异,众人都神色茫然,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随着那裂缝扩大,两侧岩浆也越升越高,慢慢超过那悬浮在空中的透明水珠,有如两堵高墙中间夹一条长长甬道,甬道上方空无一物,唯有一滴小小水珠悬在中间,被两堵紫墙染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众人心中都生出极大不安,虽不知司空铎所谋何事,但看这声势如此之大,后果之严重不问可知。众人身陷绝地,只求能阻止司空铎所谋之事,已然顾不得自身性命。文峰再也顾不得受伤的众位师弟,青煞斧向外猛斩,大呼道:“大伙一起冲,跟这家伙拼了!”

众人发一声喊,并力猛冲,那凶猛石像双臂前探,左掌将青玉灵华尺和黑玉白霜笔一掌击飞,右手手指一屈,在乌木扇上一弹,叶澜只感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出,乌木扇倒飞而回,正击在长孙文全的仙剑之上,长孙文全握着剑柄,啊呀一声大叫,手臂软软垂下,膝弯一软,扑通跪倒。

文峰顾不得众人之伤,趁着石像出手阻拦众人的空隙,从那石像身侧直窜过去。那石像回手拍出,一股掌风拍向文峰背后,文峰反手一掌,借着这股掌力,身子如箭离弦,径往司空铎飞去。

司空铎转过身来,脸带微笑,一掌挥出,与文峰对了一掌。文峰惨哼一声,身子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落回阵中,着地倒退三步,一跤坐倒,恰好摔在长孙文全身侧。

司空铎一掌对罢,只略略退了一小步,身子便即站稳,看着文峰,笑眯眯地说道:“莫急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让这些石头慢些动手,也让你们长长见识再死。”

一语说罢,石像攻势果然放缓,只是众人尽皆负伤,祝文长与燕卓然冲击数次,却仍脱不出石像的包围。

两堵岩浆火墙直升到数十丈高方才止住上涌之势。众人从那两丈余宽的裂缝中看去,只见岩浆池深有数百丈,池底光华闪闪,清晰可见,尽是晶玉宝石之属,错列杂陈于池底黑岩之上,耀目生花。池底中心有一深孔,足有半里方圆,孔中充满岩浆,却仍是火红颜色,显然此孔是岩浆池与地底岩浆层连接之处,一池岩浆尽从此孔而出。

池一见底,两侧岩浆火墙中紫气便缓缓渗出,流到池底之中。池底黑岩被紫气一染,有如腐土为利器所搅,极速转动,在离岩浆孔三里之外搅出一个黑色旋涡,池底现出一个十丈方圆的大洞,洞中漆黑一片,也不知通往何处。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三十九节 天魔怒吼残命殒

池底旋涡旋转不休,足足支持了一盏茶工夫,紫气连绵不绝,尽数流入洞中。紫气流尽,旋涡旋转之速渐渐放缓,那大洞也慢慢合拢。随着那洞口越变越小,司空铎的脸色也由期待慢慢转为焦急。那洞正要合上之际,众人忽觉眼前一花,似有一道紫电从洞中射出,耳中明明未听到任何声响,可人人都觉有一声咆哮自灵魂深处响起,震心夺魄。祝文长、燕卓然、文峰、叶澜、长孙文全五人都觉灵魂如被撕裂,精神一阵恍惚。文峰脚步踉跄数步,只觉头晕眼花,勉力朝地上受伤的众师弟看去,只见顾文书和李文兴眼瞳涣散,竟被这不知何物所发的一记无声咆哮生生震死!

司空铎站在岩浆池边,眼见那旋涡黑洞将要合起之际,紫电终于从中穿出,他原本紧绷的脸上倏尔现出狂喜之色。那旋涡又旋转数周,继而消失无踪,池底黑石一时间却不回落,仍如软泥一般高低起伏,颤动不休。

待得黑石地面重新凝结,化为平整池底,分为两半的一池岩浆仿佛忽然失了神力支持,猛地向下跌落。那两丈来宽的裂缝只一眨眼间便消失无踪,两面岩浆巨墙轰然撞在一处,发出惊天巨响,只撞得岩流迸溅,火浪直冲而上,高达数十丈。巨大的岩浆池上,犹如忽然生出一条长达数里的火龙,横亘湖上,嘶声长吼。

待得火龙落回池中,一池岩浆又变得金汤翻滚,红焰升腾。那明珠腰佩化成的小小水滴此时又现出身来,在空中微微一顿,远远瞧来,明澈晶莹,犹如珠泪一点,接着水珠化为一条细线,缓缓坠于池中,状如雨丝飘落。

这一滴水珠与数里方圆的一池岩浆相比,实是微不足道。可水珠一入池中,满池岩浆如沸油滚水,轰然爆将开来,岩浆咆哮沸腾,波澜叠起,一波波朝四周岸边撞去。

司空铎于这一幕似乎早有防备,飘身后退数十丈,接着转过身来,笑吟吟的缓步而行,慢慢朝众人走来。

众人都被那无声咆哮震慑了心神,一时之间只觉头脑昏沉,目眩神迷,于石像的攻势来路已全然无法看清,只凭本能挥舞着法宝,再也无法顾及旁人。地上本躺着五名伤者,顾文书和李文兴经那吼声一震,登时毙命。莫文成、田文昌和林文雍三人虽未身亡,却也被这吼声震得神摇魂荡,伤势变得更加重了。

众人神智未复,叶澜只觉头脑一清,率先醒了过来。原来他之前看那珠中小人之时,在那小人的无边威压之下心神曾险些崩溃。那感觉一闪而过,却给他留下了极深印象,此时陡然听到这声咆哮,心神震恐之感竟与那小人的威压如出一辙,他有了这前车之鉴,真元下意识地在乌木扇上一转,便感有一股凉意直冲脑门,立时便清醒了过来。他见众人虽左支右绌,幸喜无人再行受伤。转头看向林文雍等人,忽见一尊石像大手箕张,挥掌拍下。叶澜见状,足下一点,从那石像臂下钻过,两手探出,分将莫文成和林文雍抓在手中。那石像掌力如刀,堪堪从叶澜脚边扫过,叶澜放下林、莫两人,反身欲再去救田文昌,却见那石像一掌击在地上,将地面生生轰出一个大坑,接着将手一抬,黑石大手之上殷红一片,满是鲜血。

叶澜见田文昌死得如此之惨,鼻头发酸,一股悲愤之气直冲胸臆。当下猛扑上前,双掌连挥,朝那石像头上猛击。那石像仰天便倒,他双掌挥击不停,将那石像斗大一颗头颅打成块块碎石,兀自不肯停手。

此时燕卓然、祝文长和文峰也都醒转过来,三名高手见一失神间己方竟有三人惨死,都是怒吼一声,奋起全力将手中法宝狂扫而出。

司空铎好整以暇的走到离众人数丈处停下,面上笑意盈然,看着众人与石像拼斗半晌,忽地高声对文峰喊道:“姓文的小子,老子欠你那三招,看来是不用让了!”

文峰青煞斧横砍直劈,与祝文长的青玉灵华尺一起和那凶猛石像正面硬憾。燕卓然方才受了这石像一掌,受伤颇为不轻,只得绕着石像游走不定,不时以黑玉白霜笔上的白毫拉扯石像手脚,好削弱那石像迅如奔雷的攻势。饶是如此,文峰每硬拼一记仍被震得手臂发麻,此时听了司空铎之言,咬牙切齿地道:“司空铎!有种的咱们真刀真枪的对打,你使这等邪法,用几块破石头围着爷爷算个屁本事!”

司空铎笑道:“你们前几日用那幻土龙石阵的时候,怎么不是这般说法?”

文峰听了,怒哼一声,不予置答。司空铎又得意洋洋地道:“怎样?这魔岩傀儡的威力比你们那小小幻土龙石阵可强多了吧?”

以燕卓然、祝文长所知之博,却也从没听过这魔岩傀儡的名头。众人本已敌不过石像围攻,此时又是人人带伤,更加不能支持。文峰听了司空铎的讥嘲之言,虽有心大声回骂,却苦于被石像震得内息如沸,无力再行与司空铎斗口。

司空铎见众人全力抵挡石像,无人理会于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他计谋得授,心中得意至极,可他手下尽数战死,无人可分享此喜悦,他此时极想与人诉说心中欢喜,眼前众人虽都是敌人,他却仍想与众人聊上几句。当下右手捏个法诀,朝场中石像虚晃几下,众石像攻势立缓,只将众人的法宝一一挡开,并移形换位,里外围成两圈,以防众人突围而出。

文峰只感压力一轻,挥斧冲击两次,却被尽数挡回,知道无论如何冲不出去,便抽身一退,与众人站在石像围成的圈子中心,指着司空铎道:“要杀便杀,不要用这猫捉老鼠的破把戏捉弄老子!”

“也说不上捉弄,爷爷今日大发善心,想让你们死个明白,也算还一还两日前的酒肉之谊吧。”司空铎注视文峰,声音一扬,又道:“你们这帮小子真是好骗,老子说这山里有魔宝,你们便巴巴的跟了来,我这两天也不知暗笑了多少回,连肚皮都快憋破了呢,哈哈!”

“鬼才信你!咱们只是知道这山中必有古怪,本就打算进山一探,你们一帮死鬼送上门来,你又说什么巴乌魔宝,咱们怎么也要押了你进来察探一番。”文峰重重地呸了一声,愤愤续道“咱们本想着你这厮只孤身一人,手中又无法宝,你纵有诡计,咱们也能应付。谁知这洞中除了一群倒霉畜生,还有这么多破石头坏事,真他娘的晦气!”

司空铎闻言大笑,极是得意。燕卓然咳嗽两声,低声道:“咱们今日败在你手里,也没有什么好说,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那日与一众手下已然脱身逃走,却为何又去而复还?这洞中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宝贝,你白白死了这么多手下,却是为的什么?”

司空铎道:“你们命在顷刻,说与你们听却也不妨。咱们来到此间,乃是有要务在身。方才那一道紫电,一声咆哮,你们也都看到听到,殿主交待下的任务我是已然完成了。只要能办成这件大事,区区几名手下却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让我这些手下当替死鬼,你们又怎会乖乖让我来到这里?”

祝文长眼中光芒一闪,寒声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不惜牺牲一众同门的性命,你这厮谋算当真狠毒!”

司空铎回过头去,朝满池岩浆深深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幽幽说道:“些许小事,又哪里算得上什么谋算?真正的谋算你们却是见识不到了。老子要算计的也不是你们这些正道的小人物。本来留着你们几条贱命倒也有些用处,可老子落到你们手中,你们对老子拳打脚踢,轮番折辱,若不把你们全都弄死在这里,却叫我如何出这口恶气?少了你们这几枚棋子,我却还要多费些手脚。”

文峰身处绝境之中,却仍是不肯输了嘴上功夫,当下嗤地一声道:“听这小子胡吹这大气,你一个小小逍遥境修士,平日只怕连你们殿主的面也见不着,却又能得厉虔那厮交待下什么大事!”

森罗殿殿主厉虔之名震怖于正道诸派,森罗殿门人对殿主畏之如虎,不但门中无人敢直呼其名,便是听外人言语中对殿主有丝毫不敬,门人也必以死相拼,如若不然,便是对殿主不忠,若传到殿主耳朵里,祸患非小。此时司空铎听文峰直呼厉虔之名,面上却无着恼神色,只微微一笑,说道:“厉虔那厮目光如豆,难成大事,森罗殿由他执掌,怪不得总在你们正道手下受这等窝囊气,等有朝一日换我做殿主,嘿嘿……”

太虚门和明德书院的掌门都是混沌境修士,燕卓然和众太虚弟子平日对本门掌门敬若神明,文峰纵然大胆,时常称齐乃谦为老头子,可心中对这位恩师却是敬重之极。此时众人听司空铎对森罗殿主口出藐视之言,不由都惊得呆了。且听他话中之意,显是对殿主之位也有觊觎之心,都觉他不但胆大包天,而且完全不可理喻,竟想以区区逍遥境的修为去和已是混沌境第四层的厉虔争夺殿主大位,文峰愕然半晌,喃喃道:“有意思,见过疯子,没见过疯成这样的……”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十节 去而复返灾劫近

司空铎口出狂言,藐视本派掌门至尊,众人听了,都心生荒唐之感。文峰听他如此自不量力,忍不住出言讥讽。司空铎也不生气,冷冷地道:“一帮井底之蛙,又怎知爷爷的志向?你们无端将性命送在这里,可知道老子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众人听他愿意吐露原委,都不再言语,凝神倾听,文峰想要说话,被长孙文全偷偷一拉衣袖,冲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司空铎缓缓而前,在一尊石像身前停住,伸手在石像臂上轻轻一拍,说道:“你们想不想知道这魔岩傀儡是何来历?”

文峰听司空铎再次提及“魔岩傀儡”之名,抬眼朝石像看了一眼,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又朝燕卓然和祝文长看去,见两人一个眉头紧皱,一个微微摇头,显然也和自己一般对这魔岩傀儡一无所知,当下一撇嘴哼道:“这些破石头说阵式不成阵式,说灵兽不是灵兽,看模样也不是囚禁生灵元神炼制而成的‘元灵魔魑’一类的邪物,也不知你小子哪儿参来的野狐禅,弄出这么些比你还难看的破石头摆在这儿碍眼!”

司空铎笑道:“你当这些魔岩傀儡是我放在此处的么?你这可抬举我了,老子虽有几分手段,却没这般大本事。”

文峰道:“你小子手段如何先不去说它,口气却一向大得离谱。金丹境都不到的修为,却去想着篡你家殿主的大位。一只癞蛤蟆却有张吞天大口。老子只当这天下没你小子干不成的事呢,怎地忽地转了性变得这般谦逊了?”

司空铎在石像臂上轻轻抚摸,脸现追忆之色,轻声说道: “这魔岩傀儡却不是什么魔门术法,可说是机缘巧合之下天地生成之物,自古少现人间,你们不识却也怪你们不得。这些傀儡本是普通石头,受无边魔气滋养经年,便化为这魔岩傀儡。这傀儡不受世间任何法术驱使,立在此处一如寻常顽石,只有滋养它的魔气本源气息方能使其听命……”

这山腹中的火羽鹤、息雷兽、翠羽霞光鸟并那只混沌境的星瞳火凤,诸般灵兽齐聚,皆是因为山腹中布满不知何处而来的魔气,此事众人均已知晓。众人本以为这魔气是魔宝所发,此时身陷重围,已知是中了司空铎奸计,那魔宝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事,山中魔气的来历便更显扑朔迷离。

文峰抬头看了看那些丈余高的魔岩傀儡,没好气地道:“瞧你小子这口气,看来留下这魔气的人物来头着实不小。北疆大魔头无数,也没见哪个单凭身上气息便生出这些破石头出来……”

司空铎忽地纵声长笑,似乎文峰说了极为荒唐的话一般,一声笑罢,指着文峰大声道:“北疆魔门修为最高的几人不过是混沌境,哪有本事留下这些魔岩傀儡?莫说是北疆诸魔无此修为,便是魔帝复生,单凭他自己怕也没这个能耐!”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摇了摇头,心觉司空铎此言太也荒唐。魔帝魔威滔天,就魔族而言,万古唯此一人。若连魔帝的气息也无法生成这魔岩傀儡,那世间便无人能有此本事,这堆石像也就不会存于世间。

司空铎见众人一脸不信神色,当下冷冷地道:“一群没见识的小子!魔帝纵然厉害,总抵不过五六十位大魔神王的合力,若非魔族残存诸王齐聚此地,诸神气机交汇,神意相合,又岂会有这些魔岩傀儡生出?众魔神在西域各掌大国,彼此攻战,自佛魔阴川大战之后,世间再无如此多的魔神王齐聚,自然也就不会生出这魔岩傀儡。这些傀儡如此稀有,你们几个小子死在这里却也不枉了!哈哈!”

众人听他说魔族诸大魔神王曾齐聚于此,脸上齐齐变色。叶澜想起祝文长在龙鳞岛上说过的太虚往事,提及魔族诸王曾起意合来北疆,只是众人都知群魔若现身北疆,必然是生灵涂炭之局,又岂会有如今的升平景象?因此都猜测诸魔神王未能成行。如今听司空铎说曾有五六十位魔神王齐聚此间,众人虽已身陷绝境,仍不免心惊胆战。

文峰却嗤的一声,高声道:“你这厮吹牛也不打草稿。别说是五六十个魔神王,便是只一两个普通魔神来到北疆,咱们正道诸派也早让你们魔门屠戮殆尽了,北疆修真界又怎会是这般正道昌盛,邪魔辟易的局面?”

司空铎叹息一声道:“诸魔神王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合力北来,只是诸王本就互不信任,相互猜忌,待大事一了,便都匆匆回了西域,哪里顾得上收拾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正道小喽啰?”

众人听他说得郑重,不由都信了几分,听他说诸魔又离开了北疆,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文峰心知无法脱困,在司空铎眼中众人已与死人无异,这厮自是没有说谎的必要,当下也长舒一口气笑道:“还好还好,这帮老怪物悄悄走了,要不然……,”说到这里,想起传说中魔神王的无上魔威,饶是他一向胆大包天,心中也不禁打了个突,接着嘿嘿笑道:“要不然咱们正道中人早就死尽死绝,老子也不能吃喝嫖赌逍遥到这个岁数。”

司空铎连连摇头,满脸惋惜之色,文峰又道:“那帮老家伙走都走了,你小子不在森罗殿接着做缩头乌龟,万里迢迢地又跑到这里做什么?”

司空铎双眼微眯,寒声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既然能走,难道就不能回来么?”

众人听了,心中都咯噔一下,面色大变,祝文长和燕卓然同声问道:“怎么?诸魔神王还要重回北疆?”

司空铎道:“那是自然,若不是有人回来,老子费这么大力气却又给人指路作甚?”

祝、文、燕三人各自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面色惨然。原来司空铎方才一番作为,全是给西域的魔神王指路,看那道紫电并那记无声咆哮,这指路之事怕是已经成了。众人得悉有魔神王重来北疆,各人虽临决死之地,心中仍大是忧惧。燕卓然略一沉吟,颤声道:“你说是‘有人回来’,不知魔神王要来几个?”

司空铎道:“我也不必瞒你,要回来的只有大魔神王巴乌一人而已。”

文峰打个哈哈,高声道:“原来你说这山腹里有什么劳什子的巴乌魔宝,却原来此事真和巴乌有关。”

司空铎道:“若全说假话,只怕你们不会上当,这谎话三分真七分假,才能诱你们上钩。”

众人上了司空铎的恶当,此时才得知他竟是来给巴乌指路。这魔神王日后来到北疆,北疆正道哪里还有活路?各人想到此处,无不心下惨然,可惜自己转眼便会命丧魔岩傀儡之手,无法回门中报信,也好让正道诸派有所防备。

司空铎看了众人脸色,不禁露出得意笑容,笑眯眯地道:“你们几个小子今日死在这里,黄泉路上走慢些,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巴乌神尊便能现身此地,到时候黄泉路上人头涌动,包你们不寂寞便是……”正欲再说,忽听背后涛声滚滚,有热气直扑过来,当下面色一沉,回头去看,见池中岩浆向着众人奔涌而来,转眼已距石像十丈。司空铎猛地转身,手中法诀一引,十余尊魔岩傀儡又窜高伏低,挥拳朝众人攻去。

文峰见石像来攻,大骂一声,驭青煞斧还击。司空铎跃起身来,飞至众人头顶,头下脚上,一掌朝叶澜拍下。叶澜身法远不如他迅疾,见一团紫影当空罩下,却看不清对方掌势,只得展开乌木扇挡在头顶。司空铎手掌变拍为拿,直朝乌木扇抓去。

祝文长和文峰知叶澜抵挡不住,青玉灵华尺和青煞斧分击司空铎左右。司空铎手指尚未触到乌木扇,两件法宝已然及身。他不闪不避,任由两件法宝袭来。祝、文二人心下一喜,都想司空铎以肉身硬接两件法宝,必然命丧当场,众人便算死于魔岩傀儡之手,也算是提前为自己报了仇。不料两件法宝堪堪要击中司空铎之际。那最厉害的魔岩傀儡双掌电闪而至,将斧头和青玉灵华尺同时拍飞。

眼见司空铎的手指已然触到扇柄,忽地白光一闪,一股白毫将叶澜连臂带扇紧紧缠住,猛地向后拉出。司空铎对这件神器志在必得,左掌复又斩出,燕卓然纵身而上,右掌逆推,结结实实与他对了一掌。

燕卓然被那魔岩傀儡所伤,伤势非轻,司空铎之前也已受伤,两人一招换过,司空铎惨哼一声,仍是敌不过正一浩然气的厉害,身子倒翻而上,凝在半空,晃了一晃,险些跌下,抚胸苦忍片刻,终于还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燕卓然身子一晃,手掌微扬,便要再次朝他攻去。司空铎见岩浆转眼间已染上最外围的石像脚跟,当下恋恋不舍地朝叶澜手中的乌木扇望了一眼,朝众人叫道:“你们好好耍着,爷爷不奉陪了。”说完身子一纵,急速向火山口飞去。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十一节 神形挪移兄弟亲

燕卓然见司空铎仓惶逃走,飞身便要追赶,猛见那凶猛石像一掌拍来,封住了去路。燕卓然无奈,只得飘身躲过。三名逍遥境高手若全力与这石像对敌,当能打成平手。只是叶澜和长孙文全却抵不过余下十余尊石像,三人不得不分神帮二人抵挡,更何况地上还躺着林文雍和莫文成,如此下去,有死而已。

岩浆此时已烧到石像身上,石像周身浴火,形如烈火金刚,行动反而更加迅捷。显是魔岩傀儡这些年吸纳魔气之时也受此地岩浆热力滋养,此时得岩浆之助,如虎添翼,拳掌之出,雄浑力道裹着炽热火焰,更是难当。

岩浆中的火元力尽被石像吸去,一时倒溅不到众人身上。只是魔岩傀儡忽地变成魔焰傀儡,立时又厉害了数分。众人合力猛冲,均被石像轻易拦回。眼见那岩浆池中岩流激荡,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石像毕竟不能将这如许多的岩浆尽数吸收,众人过不多时终究会被岩浆淹没。只是看这群石像攻势猛烈,众人能否支持到被岩浆吞噬却也是未知之数。左右是死,至于是被石像打死还是被岩浆烧死,倒也没太大区别。

众人情知必死,心下反而平静。文峰叹息一声,对叶澜道:“我们一群正道弟子除魔卫道而来,中了司空铎奸计死在这里倒也罢了,只可惜了你这傻小子,刚出家门,还没见识到北疆的大好风光便陪我们死在这里,老子心里倒觉得有些对你不住。”

叶澜青春年少,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实是不愿就此便死。眼见身周熔岩涌动,烈焰升腾,知道命在顷刻,其实甚为害怕。此时听了文峰充满歉意的言语,胸中却蓦地升出一股豪气,大声叫道:“文大哥说哪里话来!能与各位同生共死,叶小子深有荣焉!”

文峰大笑道:“好!就凭你这一声文大哥,你虽无缘投入老头子门下做我师弟,但我自己便认了你这个兄弟!”说着朝长孙文全叫道:“文全,老子酒肉朋友虽多,但真正当兄弟的也就你一个,如今临死倒给咱们兄弟俩又认了个三弟,真是痛快!可惜腾不出手来喝酒,要不然定要连喝三坛!”

长孙文全勉力舞动仙剑,苦笑道:“大家转眼都要没命,你却还想着喝酒。黄泉路上不知有无酒家,大家凑在一处,倒能喝上一场,不过……,到时候可要你来付账!”

文峰呸道:“小气鬼,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老子欠你的酒钱。哎!老子欠了你这许多年的酒饭钱,看来也只有到阴世再还了……”

众人中数祝文长受伤最轻,他驭青玉灵华尺连番冲击,始终无法突围而出,脸上露出焦急神色,见文峰在这个时候仍是高声谈笑,脸上无丝毫惧色,不禁也佩服他的豪气,叹息道:“文峰,咱两个虽同属太虚,可自来不属一支,性子上也不大对盘,因此平日里少有来往。这半年结伴同行,我看你这人外表虽粗毫,修真资质却当真是非同小可,更难得的是这份宽广胸襟,实是我太虚门难得的人才,将来成就可谓不可限量,今日死在这里,着实可惜,可叹我纵然有心救你,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文峰没好气地道:“你这人说话好叫人摸不着头脑,这时候说这些不相干的作甚?你自身难保,大家转眼便都死得尸骨无存,还说什么资质不资质,将来不将来的?”

祝文长轻轻摇头,淡淡地道:“我不会死在这里,这岩浆能毁我肉身,却杀我不死。只可惜不能再以这具肉身与罗师妹相见。”

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感莫名其妙,修士只有修到元婴境第四层,灵婴大成,精气魂魄尽集于灵婴之后,才能在肉身损毁后得保不死。祝文长不过逍遥境第四层的修为,离元婴境不知差了几千几万里,自然无那等能耐。他肉身被毁之后,元灵便会脱体而出,继而被一股大力吸走,接着魂魄会现身于神州某处,茫然前行,不知飘向何方。就众人所知而言,这样可以说死得不能再死,祝文长却说自己只会毁掉这具肉身,不会就此死去,实是叫人难以理解。文峰摇了摇头,叹道:“祝师兄,我瞧你平日也不是胆小的人,怎地到了这最后关头,却给吓成了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祝文长道:“你不会懂的。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我亲身经历,自己也不会相信。可叹我隐忍谋划多年,却因一时轻敌,让司空铎这小子坏了大事。来日重铸肉身,想要再入太虚可就更难了……”

众人听他越说越是莫名其妙,难以索解,无不大感迷惑。忽见祝文长将青玉灵华尺一收,不闪不避,任由那凶猛石像一掌击向胸前。文峰见状大惊,急驭青煞斧去救,却被那石像一指弹回。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祝文长被一掌击出,滚倒在林文雍和莫文成身边。那石像一掌奏功,掌势不停,顺势向下遥遥拍落,石像手上臂上本已布满火焰,掌力催动之下,火焰离体而出,便如一条火龙直朝地上三人扑去。

那火焰着体便燃,祝文长和林、莫二人瞬间烧成了三个火人。叶澜见状大惊,与身前一尊石像对拼一掌,借力后纵,乌木扇旋转而出,在三人身上平平掠过。三人身上火焰被乌木扇一吸,瞬间熄灭。祝文长坐起身来,口中鲜血汩汩流出,他却仍面色如常,兀自好整以暇的理了理烧得半焦的衣衫。

文峰见祝文长本来受伤最轻,尚可一战,却忽然不再抵抗,不但让自己受了重伤,还任由林文雍和莫文成受烈焰焚烧,不由即惊且怒,又见火焰熄灭之后,林文雍尚能挣扎呼痛,莫文成却是张大了口,一动不动,显是伤上加伤,被这把火给活生生烧死了,文峰目眦欲裂,暴吼道:“姓祝的,你疯了吗!”

忽听轰隆声响,池中岩浆腾空而起,高升数丈,如一线海潮朝众人席卷而来。叶澜见状,牙关一咬,直冲而上,将全身功力尽都注入乌木扇中。

燕卓然看那岩浆如山扑至,忽地停下手来,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叶兄弟,人力有时而穷,没用的……”

石像见岩浆扑来,也不再出手攻击,只是手掌凝而不发,封住去路,以免众人飞遁。叶澜不管不顾,仍是全力催动真元,乌木扇凌空平展,忽地涨大开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抬头看去。只见乌木扇变得高有丈余,如一扇屏风挡在众人身前。叶澜双臂高举,牢牢按在扇面之上,同时脚踏弓步,低头弯腰,咬牙切齿,嘶声怒吼!便如乡野村夫在竭力推着装满庄稼的车子上高坡一般。

这姿势难看己极,却透着浓浓悲壮之气。长孙文全只感鼻头一酸,便要伸出手一起推那扇子,文峰见状,急将他手臂按住,大吼道:“找死吗!你不是这神器主人,扇子立时便烧死了你!”

岩浆如潮,一浪一浪打在乌木扇上,却不能将乌木扇冲倒,岩浆流速极快,越过扇子,从众人头顶飞过,扇子背后生出一个丈许高的小小空间,众人躲在其内,一时竟得不死。

叶澜长声哀吼,口鼻之中尽都喷出火来,文峰说话一向粗声大气,此时却忽地放低了声音,柔声道:“三弟,咱们兄弟死在一起罢了,你不必多受这许多无谓的苦楚。”

叶澜不答,只一味咬牙苦撑。乌木扇吸饱熔岩,尽数化为滚烫真元,直冲入他体内。他只觉气海轰然炸开,神识如陷火狱,受无边烈焰焚烧,苦不堪言。体内五脏六腑连同骨肉血脉似全都移了位置。他只道是经脉受真元冲击太过才有如此错觉,却仍忍不住垂下目光,透过口鼻中喷出的烈焰朝自己身上看去,只见身上衣服早已焚毁,露出肌肤,自己胸腹四肢之上,筋肉突起,或纠缠绞结,或左右横移,便如一块块大石在皮下滚动来去,乱做一团。他心神大震,实不知发生了何事。耳中却清清楚楚地听燕卓然叹道:“哎!叶兄弟居然在这个当口又引发了‘神形挪移之劫’!”

叶澜听到神形挪移之劫,心下一醒。他知这劫数乃是聚真境修士晋升逍遥境第一层的劫数。逍遥境第一层称为神形境。妖、龙两族到了这一境界便会脱去兽身,化为人形。妖族或龙族修士第一次化成人形之时,全身鳞毛爪牙、筋肉骨胳并五脏六腑都会挪移变化,撕扯纠缠。修士须以强横真元将全身筋肉脏器一一理顺,若有半分差池,不但死得苦不堪言,死相更会落成个半人半兽的怪模样,难看之极。

人、魔、巫、佛四族天生便是人形,到了神形境便无须脱去兽身,但这劫数却仍会使修士全身骨肉挪移错位,若不以真元将全身内外固在原位,多半便渡不了此劫。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十二节 同门反目失才俊

叶澜见身上筋肉东冲西突,狂奔乱走,只感恶心欲呕。干呕两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原来他体内心肺胃肠全都移了位置,乱糟糟地挤做一团,却又如何能够吐出东西?他此时全力催动乌木扇,为众人抵挡山呼海啸般的岩浆潮,又哪有多余真元去稳固筋骨内脏?当下不管不顾,仍是双掌奋力前推。忽觉眼前景物歪邪,变得模糊不清,原本清新俊逸的一张脸庞五官尽数移位,变得嘴歪眼斜,鼻蹋牙突,连眼皮眼珠也被挤偏了方向,因而模糊了视线。

燕卓然叹道:“乌木扇与那玄冰离火扇当真像了个十足十,以地火岩浆转化真元,其速最是猛烈,叶兄弟凭此扇精进过速,只怕是过不了这神形挪移之劫……,哎!现下这劫数渡不渡得过,其实也无甚分别。”

文峰见叶澜一味苦撑,周身筋肉突起,更无一块平整肌肤,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晋升逍遥境时的情景,当时他也是五官变形,肺腑异位,那滋味当真是求生不得,求生不能。他资质高绝,修炼勤勉,兀自精心准备数年方敢引发逍遥境劫数,却仍不免身受种种不可言说的苦楚。叶澜于一月之间连升三境,可说是毫无准备,仓促至极。眼见他身上无处不生剧变,已全然没了人形,知他此时身受苦痛实已无法用言语形容。文峰心生不忍,轻声说道:“三弟,大家左右是死,死于这神形挪移之劫可比死于岩浆要痛苦百倍。做哥哥的不忍心看你临死时受这般痛苦,这就助你解脱了吧!”

叶澜听了文峰之言,心中一急,忽觉乌木扇上一股冰寒之意传来,与山洪般暴烈的滚烫真元一交,便如春风化雨一般将体内狂奔乱走的真元瞬间驯服,变做股股暖流在周身经脉流过。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便如一双巧手,将周身经络骨骼尽数归回原位。文峰话一说完,将牙一咬,举起青煞斧就要往叶澜颈中斩落,忽听叶澜高叫一声:“不可!”

文峰一怔,定睛看去,见他身上如山丘般起伏的骨肉尽数回落,再细看他脸孔,五官也都慢慢回复原位,只数息工夫,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又变成了原来的翩翩美少年。

众人见他又安然渡过劫数,晋升到了逍遥境第一层神形境,都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众人不论修为高低,皆是苦修多年之辈,每人都曾渡过劫数。他们每次提升境界之时,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众人做梦也想不到天下竟有人能在一月之内从腾云境直升神形境,而且还次次都是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安然晋升,都觉这小子晋升境界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心头麻木之感反而更甚过震惊。

叶澜脑中昏昏沉沉,只知一味的抵挡岩浆,忽觉周身苦痛尽消,经脉中的真元也不再灼热如火,气海内真元鼓荡,比之聚真境时雄浑了十倍不止,当下真元一催,尽数落在乌木扇上,那股真元在乌木扇上一转,如弧撒出,在众人上方布下一道穹顶,将众人尽数罩住。

叶澜身子向上一飘,那气罩也顶着岩浆缓缓上升,火红岩浆在那真元气罩上滚动流淌,便如傍晚天空烧起红霞,绚烂无比。魔岩傀儡虽然厉害,但毕竟是普通石头所就,此时在岩浆中浸泡许久,已然尽数融化。叶澜大叫一声:“都随在我背后!”说着奋起全力,顶着岩浆向上缓缓飞去。

众人见叶澜于必死之地寻出一线生机,都是一愕。文峰抓起长孙文全,当先飘在叶澜身侧。燕卓然扶起林文雍紧随其后。祝文长双目中闪过一丝莫名神情,盯着叶澜后脑,手中青玉灵华尺松了紧,紧了又松,似乎极是犹豫,终于重重叹一口气,随众人向上飘去。

这一会工夫,池中岩浆源源涌出,已在众人头顶积了数十丈厚。叶澜在岩浆中无法快速上行,他一口真元流转不息,飘行良久,忽觉眼前一黑,扑地一声从岩浆中脱身出来。

他冲出岩浆,长舒一口气,真元一收,乌木扇复又化为尺许大小,叶澜抓住折扇,合扇朝上一指,大声道:“你们快走,我来断后!”

众人更不多话,全速向上飞去,还未至火山口,忽听身边刷地一声,叶澜已从众人身旁急掠而过。燕卓然、长孙文全和文峰呆呆看着他,又相互对视一眼,各自摇头苦笑。

叶澜出了火山口,回过身来,伸头向山腹内张望。只见岩浆急速上升,直到离火山口两里处,忽地停了上涨势头,继而缓缓缩了回去。他见此情形,心下大安,知道火山不会再行喷发。想是这火山本不到喷发时节,只是被司空铎手中那明珠腰佩一催才有这许多岩浆冒出,终因不得天时,岩浆未出火山口便尽数落回。

众人在岩浆中突围出来,身上衣物尽被烧得不成模样。叶澜身上衣衫更是几乎被烧了个精光。他伸手在胸前一摸,幸喜乾坤袋还在,便与众人一起,各从乾坤袋中取出衣物换上。

众人死里逃生,虽明知火山不会再行喷发,却不愿在火山口多呆。当下齐齐转身,向山下小村中飞去。燕卓然和文峰各抓一人,祝文长空着手,故意全速飞行,叶澜与三人并肩而行,并无丝毫落后。

长孙文全见了这等情形,凝目向叶澜脸上瞧去,只见他面色如常,并无丝毫吃惊之状。长孙文全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三弟,你不觉得飞起来有什么异样吗?”

小村距火山极近,众人一句话未说完便已到达。叶澜落下地来,回头望望火山,想起方才的死里逃生,兀自心有余悸,听长孙文全相问,摇了摇头,茫然道:“没有啊,有什么不同?”

长孙文全轻叹一口气,循循善诱道:“你不觉得你这飞行速度比原来快了一些吗?”

叶澜挠了挠头,脚一点,身子已来到远处一座山丘之上,继而并不转身,一闪身又回到原处。他站定之后,咦了一声,心中满是茫然。

那山丘距离甚远,以叶澜之能,飞到那山丘之上需要数息工夫。而此时只一闪念间便已去而复回。叶澜深知,逍遥境修士飞行之速超过缥缈境修士十倍,但那只是指逍遥境第二层的修士而言。逍遥境第一层神形境提升修士真元气力,却并不会大幅提升飞行速度,只有到了逍遥境第二层仙游境界,修士才能由缥缈境的日行万里变成日行十万里。

修士自龟息裂体之劫开始,几乎每晋升一层境界便会遭遇一道劫数,风吹火烧,天打雷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渡劫不成自然死得惨不堪言,渡过了劫数,便是提升了境界,最是清楚明白不过。但也有少数例外,比如从神形境到仙游境便无明显劫数,随着神形境修士修为不断增加,飞行之速也不断加快,到了能日行十万里,便是到了逍遥境第二层。

燕、祝、文三人方才全力飞行,便是见叶澜在火山中身法过快,要试他一试。果见他飞行之速更胜三人,虽说三人各自有伤,但叶澜修为已至仙游境却是确然无疑之事。

叶澜此时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己不但一步跨入逍遥境,而且一举突破两层境界,跳过神形境,直接到了逍遥境第二层。他心头一惊,不觉喜悦,反觉说不出的害怕,低头看着乌木扇怔怔出神。

文峰嘿地一声,向燕卓然问道:“燕兄,你确定我三弟手中扇子真的不是那玄冰离火扇?”

燕卓然尚未回答,却听祝文长轻咳一声道:“决然不是!他这扇子背面一片空白,不会是赤玄之物。”

文峰猛地回头,双眼一翻,瞪视祝文长,怒道:“我和燕兄弟说话,又没来问你,你多什么嘴!”

众太虚弟子此次出行,一向以祝文长为首,文峰虽然桀骜不驯,但在一众师弟之前也从来没有不给祝文长面子。此时忽地疾言厉色,祝文长猛地一愣,眼中闪过狂怒之色,青玉灵华尺上光芒大作。

此次众人结伴出太虚,男弟子本有十一人,常文圣、唐文德、姜文定三人死于森罗殿一众魔徒之手,方才一役,李文兴、顾文书、田文昌、莫文成四人又都葬身在火山之中。众太虚弟子便只剩下祝文长、文峰、长孙文全和林文雍四人。林文雍此时气息奄奄,喘着粗气与长孙文全对视一眼,一字一顿地道:“两……两位师兄,不可……,不可伤了本门师兄弟的和气,违了门规。”

长孙文全见自己最为敬重的两名师兄忽而变得剑拔弩张,心头大为慌乱,一闪身挡在文峰身前,大声道:“大家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不要自己乱了方寸!”

文峰紧紧握住青煞斧,眼中如要喷出火来,两人对视半晌,文峰忽地垂下手臂,大声道:“罢了!”祝文长也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十三节 相聚时欢离别恨

文峰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祝文长,心道:“姓祝的在山中忽然不挡不架,不但害得自身重伤,还牵连得文成身死,虽说颇为诡异,可当时大家明明没了活路,他懒得做困兽之斗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他之前说的那番话却大是可疑。什么‘肉身虽毁,却杀他不死’,什么‘隐忍谋划多年,来日重铸肉身,想要再入太虚可就更难了’,种种可疑之处,非我所能剖析明白。老子不可凭一时意气,在燕卓然面前与姓祝的纠缠。这事干系非小,传到明德书院耳朵里,怕于我太虚不利。不如先跟姓祝的敷衍,一切等回到太虚再由老头子定夺。”当下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我心伤文成死得冤枉,一时气愤才对祝师兄无理。想当时大家确实已无活路,祝师兄你也算不得见死不救,倒是我错怪师兄了。祝师兄,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祝文长见文峰忽地服软,微感错愕,紧绷的脸色慢慢松了下来。长孙文全和林文雍见两人剑拔弩张之势转为缓和,都暗自舒了一口气。

燕卓然默默看着祝文长,心想此人在火山中所作所为大是可疑,但这是太虚门内部事务,自己这个外人却不好多口。眼见众人神色尴尬,心想此间已然事了,在此多留无益,不如就此别过,当下清了清嗓子,向众人团团作了个揖,朗声说道:“诸位本是助我而来,却在司空铎手下折损了这许多同伴,燕某心中当真过意不去。这一回我明德书院着实是欠了太虚门一个大大的人情。待我回到门中,定会将此事向我家莫掌门详加禀明,再请他老人家亲自修书一封,向贵派齐掌门道谢,感激诸位仗义出手之德。”

祝文长见燕卓然言语客气,当下拱手道:“大家正道一脉,除魔卫道乃是份内之事,燕兄如此说却是言重了。”

燕卓然直起身来,肃然道:“火山内种种异象实非寻常,尤其是那记无声咆哮,燕某现下思之,仍感胆寒。相隔无尽空间而传出如此滂沱杀机,实是可畏可怖。司空铎说是大魔神王巴乌要来北疆,我觉得此事应当不假。照那厮说法,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巴乌便会现身此间,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关系北疆亿万苍生福祸,半点延误不得。在下须得立时赶回书院将此事禀报本派掌门,这就与诸位别过。”

长孙文全见燕卓然忽地辞行,本想开口挽留,朝祝文长和文峰各扫了一眼,话到嘴边终又强自忍住。

叶澜见燕卓然要走,心中颇觉不舍,四名太虚弟子却同时拱手道:“燕兄保重!后会有期!”

叶澜听了众人之言,叹息一声,也拱手道:“燕兄保重!”

燕卓然见叶澜虽也拱手道别,脸上却隐有惆怅之意,不禁心中一暖,略一犹豫,轻声道:“叶兄弟,你虽已是逍遥境第二层的修为,神通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但神器重宝实在太过珍贵,司空铎那厮在山中之时,临行仍拼死抢夺此扇便是为此,且叶兄弟虽说天资超凡,但如此快速提升境界难保不会留下后患。愚兄劝你以后尽量少在人前使用此扇,也最好不要再以此扇吸取火之元力。”

叶澜听燕卓然谆谆叮嘱,话中尽是关怀之意,心中极是感动,轻声道:“小弟理会得。”

燕卓然轻轻点了点头,又朝众人拱了拱手,身子一晃,斜飞而去。

叶澜见燕卓然说走就走,身形转眼间便隐没于山丘之中,心中只觉怅怅地有些难受。众人各怀心事,或低头深思,或仰望天际,良久无人说话。

叶澜见众人俱都无言,正想找个话头打破尴尬,忽见文峰迈步上前,挥掌朝他肩头拍来。

叶澜之前也不知被文峰拍击过多少回,早已习惯。只是他下手奇重,每次都拍得叶澜肩骨欲裂。此时见他伸掌拍来,本能地便要躲闪。身子未动,抬眼见文峰掌势来路清晰,脑中瞬间便闪过四五种躲闪格挡的法门,每一种都能将他这一掌避开。

叶澜心念一闪,重又将身子定住,一动不动地受了文峰两记拍击。肩上真元一弹一缩,便将他掌力卸开,肩膀丝毫不觉疼痛。

文峰抬起手来,哈哈大笑,笑声极是欢畅,一声笑罢,静静看着叶澜,朗声道:“好三弟!明明躲得开,却仍任由我拍在肩膀上,性子忒也实在了。你这真元的浑厚程度比我这不成器的大哥当年可厉害多了。燕卓然所说不错,你现下修为虽然高了不少,但这扇子以后还是少用为妙。以你这份修为,只要少管些闲事,为兄倒也不太担心,你这就走吧!”

叶澜听文峰忽要赶自己走,只当自己听错了,一时瞪大了双眼,愣在当地。

文峰见叶澜一脸惊愕神色,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酒也喝了,架也打了,把子也拜了,命也拼了,我那些倒霉师弟死也死了。咱们在这里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你还赖着不走,难道是仗着自己钱多,要一路跟着咱们请客付账么?”

他语音平淡,但说到“我那些倒霉师弟死也死了”时,视线略略一偏,扫了祝文长一眼,目光中尽是悲愤之色。

祝文长面色平淡,只如不觉。长孙文全见叶澜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也叹口气道:“三弟,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另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再与你同行。二十年时光转瞬即过,到时候咱兄弟三人太虚重聚,同在恩师门下修行,岂不美哉?”

叶澜低下头来,只觉眼中涩涩的,不知要如何作答,却听文峰淡淡说道:“也不用二十年那么久,此地三五年间必有一场大热闹,三弟你届时听到风声,不妨过来看看。到时候老子带你们两个一起去倚翠楼喝花酒,定要给你们介绍几个上好的粉头。”

叶澜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实在不愿意就此离去,再次变回孤身一人。只是新认的大哥二哥都让自己走,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出我不想走,想再跟着你们一阵的话来。讷讷半晌,抬起头,朝四人拱了拱手,低声道:“祝兄,林兄,大哥,二哥,我这就走了,你们多保重……”

祝文长和林文雍都拱手还礼,却不言语。长孙文全涩声说了句:“三弟一路小心……”便哽住了声音,说不出话来。文峰摆了摆手,不耐道:“快走快走!老子就你们这两个拜把子兄弟,可不想看你们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孬种样!”

叶澜猛地转身,一步步向北方走去,走了十余丈,回头朝众人望去,却见文峰手掌一扬,大叫道:“你打算一步步走去宁都城吗?当自己是行脚苦行僧啊!才修到仙游境,就忘了怎么飞了?”

叶澜见他做势欲打,忙腾身飞起,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山中一场大战,虽说是九死一生,可耗时却并不甚久。此时烈日当空,恰是正午,文峰背着阳光,朝叶澜消失的方向怔怔出了一会神,忽地转给身来,对长孙文全道:“伤得怎么样?可还能飞吗?”

长孙文全略一运转真元,只觉气海欲裂,周身无处不痛,当下苦笑摇头。文峰眉头一皱,见长孙、祝、林三人之中就属长孙文全伤得最轻,祝文长面色苍白,方才虽勉力从火山口飞到此处,却显是拼尽了全力。林文雍伤势更是沉重,几乎连说话也觉费力,待叶澜一走,便一跤坐倒,呼呼喘气。

文峰见众人各个带伤,当下叹口气道:“咱们先在此处静养几日,待伤势好些再做打算。”当下也盘膝坐倒,调息疗伤。

众太虚弟子一路探险对敌,向来是祝文长发号施令。此时文峰连和祝文长商量也不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在此处调养,祝文长却无甚异议,径自取出灵丹,盘膝坐下疗伤。

四人在村中足足修养了四五日,林文雍方能勉强飞行。此时文峰所受之伤早已痊愈,余下三人之伤均比他重得多,都只好了一两成。众人心知呆在此地也不是办法,见林文雍略有恢复,便由文峰扶他缓缓飞起。四人一路东行,又回到了离群山最近的彩珠镇。到镇上找了家客栈,开了四间上房静居养伤。

如此又过了十余日,三人每日在屋里静坐不出,安心养伤。文峰怕再有森罗殿的魔徒前来寻仇,便整日在客栈中闲逛,看似无所事事,实则是为三名养伤的同门护法。这十余日中,四人每餐共饮共食,而后便各自回房休息,谁也不再提起当日火山中的事。文峰打定主意要回太虚门将此事禀明掌门,凡事交由老头子定夺,心想现下与祝文长争执无益,因此绝口不提此事。长孙文全和林文雍却是满腹狐疑,都盼祝文长能出言解释,可苦等半月,却见他言行一如平常,于当日之事也是只字不提。两人见他自己不说,文峰也不开口相问,他们两个师弟自也不好多嘴,只好强自压下心中疑惑,静心养伤。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十四节 赌运亨通天地昏

这日用过晚饭,长孙、祝、林三人径自回房。文峰独自喝了一会儿茶,上楼在三人房前巡视一圈,听得屋内呼吸吐纳之声长短相合,知三人都已入定调理元气,六个时辰之内神游物外,身如木石,于外界响动亦是充耳不闻。

他这半月来足不出户,专心为三人护法,可十多天之中,店中来来往往尽是些寻常商旅,别说修真人士,便是武林人物也没遇到半个。文峰穷极无聊,憋得抓耳挠腮,到如今再也忍耐不住,暗道:“他三个运气疗伤,周身布满罡气,缥缈境以下修士也难近身,这小客栈中连耗子也没几只,老子在这里巴巴守着门作甚?难得身上有钱,不如去玩上几手。”想到此处,赌瘾大发,再也忍耐不住,迈步就要出门,忽地心间一个念头闪过,回头看了看祝文长所在房间,微觉犹豫,接着又摇了摇头,暗道:“姓祝的在火山中言行虽说古怪,可也并未违背什么门规,其中原由自有老头子察究。老子不必看犯人一样盯着他,他自幼便投入太虚,来历比老子还要清白,难道还能半路逃走,叛出本门不成?这小子又不是卓道宗,区区逍遥境的修为,若得罪了太虚门,天下何处可以容身?老子这半月来倒是多此一举了,不如抓紧去赌个痛快!”当下更不犹豫,快步出门。

他囊中并无金银,只有从龙鳞岛上得来的一包晶币。这彩珠镇虽说富庶,毕竟只是一个临海小镇,赌场中的赌客尽是各地来此做彩珠生意的商人,少有修真人士出没,赌的都是真金白银,自然无人以晶币下注。文峰出得店来,先寻了一家钱庄,走进门去,伸手在乾坤袋中胡乱抓了一把晶币,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大红柜台上,连石质台面也拍得裂了,同时大声嚷道:“换钱换钱!”

那掌柜见柜台被这大汉一掌拍裂,一时又是惊怒又是心疼,这台面乃是远海血珊瑚雕刻而成,价格昂贵,坚愈金铁。那掌柜想要痛骂两句,看着文峰肌肉纠结的手背,却又不敢,只气得呼呼喘气。

文峰一掌将晶币拍在柜上,接着将手移开,皱眉道:“你这厮愣着作甚?没听见老子要换钱使吗?”那掌柜见文峰将手掌移开,露出掌底亮闪闪的十余枚晶币,直耀得眼也花了,知道来了大主顾,当下顾不得生气,满脸堆笑道:“客官是换金子呢,还是换银子?”

文峰挥手道:“当然是换银子!快点!不要耽误老子赌钱。”

那掌柜弯腰道:“是!”低头细细数去,见柜上共有十二枚晶币。他伸出两指,指尖各点在一枚晶币之上,轻轻向文峰推去,客客气气地道:“客官,真是对不住。小的身份低微,只能做十枚晶币的主,多了可不能给您兑换了,还请客官海涵。”

文峰一把将两枚晶币抓起,随手扔进乾坤袋,粗声道:“知道了,十枚就十枚吧!”

那掌柜又道:“一枚晶币合黄金万两,折白银十六万两,收您十枚晶币,合银一百六十万两……”

文峰闻言一怔,脸现喜色,高声道:“老子记得去年一两金子才换十四两半银子,怎地现在却能换十六两?”

那掌柜道:“最近金价上涨,银价又跌,自然就多换了些。” 说着将柜台上十枚晶币小心收起,快步走向后厅。文峰站在柜台旁,不停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满脸不耐。足足过了半盏茶时光,那掌柜才捧着厚厚一叠银票回来,双手递给文峰道:“爷台,这是一百六十万两银票,您数好了!”

文峰单手接过,随手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走,那掌柜一愣,眼前转眼就没了人影,远远听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数什么数,老子可没那闲工夫,量你们也不敢短老子的银子……”

文峰熟门熟路,快步转过两条街,便来到了彩珠镇最大的金珠赌坊门前,一闪身便冲了进去。一进门,只听场中轰赌之声直钻耳孔,他听了这声音,只觉比九天仙乐还要悦耳,登时眉开眼笑。

他曾来过此地,知这赌场分内外两厅,这外厅中尽是些挺胸凸肚的豪客,围着一张张赌桌,各个袖子捋起,大声吆喝,外表虽甚豪迈,出手却略显小家子气,桌上尽是些散碎银子。文峰虽是修士,但平日里钱财皆是左手进,右手出,并无多少余财,因此多是在外厅与众闲汉聚赌。今日他手持一百六十万两银票,自是不愿在外厅和众闲汉玩那出入只有百八十两的小把戏。当下飘身来到内厅入口,站在两个守门大汉身前,将手中厚厚一叠银票摔得啪啪作响。

两名大汉久在赌场看场子,都是眼观六路的角色,一瞥眼便认出文峰手中尽是万两一张的大额银票,当下满面堆欢,躬身请他入了内厅。

文峰进得门去,鼻中先嗅到一股奇香,内厅中竟熏着极名贵的香料,他定睛一看,只见厅中陈设考究,珍玩错列,果与外厅大不相同,连赌桌上的荷官也都是美艳少女。桌旁站满赌客,大都华服金带,腰佩珠玉,一看便是豪商大贾。

文峰见了内厅模样,眉头一皱,大为不喜。在他心中,觉得赌场就当有个赌场的样子,如外厅中热热闹闹地轰赌才是赌场应有的味道。这内厅中处处华丽考究,秀里秀气,哪还有半分赌场的样子?倒像是窑子里花魁的闺房一般。

正自皱眉,忽听近处一张赌桌旁的少女荷官高叫道:“买定离手!”

文峰听到这四个字,便如听到了妙音雅乐,一步跨出,挤开两名华服赌客来到桌前,低头见桌上摆满了银票,最少的也有五千两,更是喜得心花怒放,心道:“这帮家伙穿得娘里娘气,出手倒是豪爽,在这里赌可比外厅刺激多了!”当下一掌拍在桌上,盯着那少女荷官的胸口叫道:“十万两!小!”

那少女久在赌场厮混,什么人没见过?见文峰目光在自己胸前扫来扫去,一个“小”字更是叫得不怀好意,却并不生气,微微一笑,故意挺了挺胸脯,高声叫道:“开!”

文峰和一众富商都低头去看,只见三粒骰子是两个三点,一个六点,文峰面色惨然,抬头朝那少女荷官看去,那少女一脸甜笑,也正看着他,脆声道:“十二点,大!”说话时又努力挺了挺胸,一个大字叫得犹为响亮。

这边厢文峰赌得昏天黑地,转眼间已是二更时分。客栈中祝文长听得打更之声,忽地睁开眼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套夜行衣换上,然后轻轻打开窗户,无声无息的飘身出窗,又轻轻将窗户掩好,转身隐入黑夜之中。

祝文长经这半月休养,伤势已然好了七八分,他展开身法,转眼间便从客栈所在的小镇之西来到了小镇东侧,然后沿着南北向的大道走了半晌,手指不停掐算,忽地在一处朱漆大门前停下身形,轻声道:“是这里了!”当下走到门前,伸手抓住门环,却不敲击,而手左旋两圈,右旋三圈,接着把手伸进大门左首的石狮口中,在那石狮舌头上轻轻一按。那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却空无一人。

祝文长飘身而入,慢慢往院中踱去。那院子正中有一座三层小楼,造得七巧玲珑,层次分明。楼中本是一团漆黑,此时忽地透出光亮,一名中年男子手持巨烛,快步走出,见到祝文长,微微一愣,轻声问道:“不知哪位师兄到访?还请里面坐。”

祝文长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压着嗓子说道:“我有要事,十万火急,要速报于掌门知晓,你快备好你们这里脚程最快的火羽鹤。”

那中年男子听了吩咐,却不移步,躬身笑道:“师兄来得可真巧,今天刚好有一位金丹境的师妹在此处落脚,明日便回归本门面见掌门他老人家。师兄有事,不如进屋详谈,由这位师妹亲自将消息禀报掌门岂不更佳?”

祝文长疑道:“金丹境的师妹?是谁?叫她出来见我!”

那中年男子一怔,心想这人好大的架子,忽听楼内一人淡淡说道:“小妹已然歇息,不方便出门参见,还请祝师兄莫怪。”

这声音慵懒娇媚,说不出的悦耳动听,那中年男子只听了这一声低语,便觉心神一荡。祝文长却猛地提高了声音,大喝道:“你怎知道我是谁?”

楼内那女子一声轻笑:“身为本门弟子,却有一身太虚嫡传道术,本门之中便只祝师兄一人,小妹如何不知?”

祝文长怒道:“本人身份乃是门中绝密,除掌门及诸长老之外,更无一人得知,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咯咯笑道:“掌门他老人家最疼我了,什么事都不会瞒我……”

祝文长微微一怔,恍然道:“原来是你!久闻你仗着门中长辈宠爱,凡事任性胡为,毫无规矩,果然名不虚传。你明知我身份乃是本门头等机密,怎地当着一个低三下四的分舵守阁之人便将我的身份说了出来?这人修为虽低,但本门培养他也必耗费了不少天材地宝,如此白白死了,岂不可惜!”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十五节 散财童子撒金银

那中年男子听祝文长如此说,脸色忽地大变,却不敢逃跑,扑地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叫道:“师兄饶命,小的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记得!”

祝文长叹息一声, 手臂轻挥,青玉灵华尺电射而出,击向那中年男子头顶。忽见紫光一闪,从二楼窗户中窜出一道紫电,后发先至,叮地一声,院中青紫光芒大作,青玉灵华尺倒折而回,祝文长身子向后平平滑出两丈,又后退三步方才止住身形。抬眼看时,见七枚小小圆环围着那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上下翻飞,七环只手镯大小,也不知是何材质,分别闪着紫、白、金、碧、青、黄、蓝七色,暗夜中瞧来,便如七只发光彩蝶翩翩而舞。

祝文长被那紫环震得气血翻涌,却顾不得去调理内息,只呆呆看着闪烁不休的七枚彩环,颤声道:“七巧连环!我却不知这神器谱排名第八的神器竟是本门之物!”

那女子笑道:“祝师兄百余年未回归本门,对门中事务不能尽知也属寻常。”

祝文长略一沉默,冷冷地道:“徒仗神器之利,算什么本事!”

那女子道:“如小妹所料不错,祝师兄当是逍遥境第四层的修为。师兄投入太虚百余年,却才修到这等境界,进境可不算快哪……,不过听说师兄当年在本门之时也是不急不躁,稳扎稳打,直花费了两百年时光才修到金丹境,这等慢悠悠扎根基的工夫,小妹实在佩服得紧,自愧不如啊!”

祝文长听出她言中讥讽之意,不由大怒,愤然道:“以我当年在门中的地位,便是元婴境的同门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你不过金丹境修为,又如此年轻,却同我这般说话,后学晚辈,也太不懂礼数了!”

那女子道:“说到门中地位,不知祝师兄是在本门中更受尊崇,还是在太虚门位份更高呢?只怕太虚门人就算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认你吧?话说回来,我是应该叫你祝师兄,还是应该叫你……”

话未说完,猛听祝文长大吼道:“臭丫头,你不要太过分!”

那女子听他一吼,却不回话,七彩圆环中紫环疾飞而前,朝祝文长撞去。祝文长方才在这圆环上吃了大亏,此时内息尚未理顺,见那圆环击到,不敢硬接,侧身闪避。那紫环一击不中,在他身后绕个圈子,又慢悠悠的飞回,与其余六环连成一线,接着碧环又脱身出来,在祝文长面前一晃而过,接着也好整以暇的飞回,显然那女子只是在逗弄他玩耍,并未施展全力。

祝文长见状,愈加恼怒,恨声道:“七巧连环,束尽苍生!碧环降妖,紫环伏魔。你要对付我,也得用青色离人环,或者白色束仙环才对,用紫环碧环攻我,乃是文不对题,事倍功半,你这番做作,却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娇笑道:“祝师兄身在本门时,心中却念着太虚,如今身在太虚,又不忘本门,如此朝三暮四,难免生出心魔,再说祝师兄舍弃原体,化成此身,大合妖族褪去兽身化而为人之法,我用降妖伏魔二环与师兄过招,正是得其所哉。只是这七巧连环之中独少了一枚驱鬼环,不免可惜。”

祝文长本来极是恼怒,听了那女子冷嘲热讽的一番说辞,反而转为平静,淡淡地道:“祝某虽处左右为难之地,但毕竟知晓自身来处,不像某些人,被封在一个破盘子里飘来,也不知是哪儿生出的野种!”

那女子虽处处与祝文长针锋相对,却一直是语音娇柔,话里满是嬉闹娇憨之意,此时听祝文长说了这句话,冷哼一声,语音里忽地满是怒气杀机,小院里本是融融暖暖,柔风拂体,也忽变为阴寒无比,冷气森森。七巧连环中青环,白环毫光大作,缓缓飘前两尺。

祝文长目光中寒光闪烁,冷冷地道:“我此时是斗你不过,但你若毁我这具肉身,便是坏了本门大事,待我神通尽复,到时候有你好看!”

束仙、离人二环在空中连连震颤,似乎楼上那女子极是愤怒,忍不住便要将二环击出,却忽见七彩光芒一闪而收,七枚圆环如一线彩虹,倏地飞回小楼之中消失不见。那女子的语音复又变得娇柔慵懒:“祝师兄星夜前来,怕不是专门来陪小妹斗嘴解闷儿的吧?”

祝文长伸手入怀,取出一道卷轴,挥手甩入小楼之中。只听楼中悉索声响,那女子咦了一声说道:“巴乌这老东西不好好呆在西域争他的魔帝,没事跑到北疆来做什么?”

祝文长怒道:“我在卷轴上明明封了火泥,上书本门绝密大事,专承掌门他老人家亲启,你只不过是个传信之人,竟敢私自拆阅掌秘信,难道不怕掌门以门规处置你吗?”

那女子咯咯笑道:“老爷子最疼我了,连七巧连环这等宝物都赐给了我,区区一封密信又算得了什么?”

祝文长知她所言不错,当下又怒哼一声,转身就走。那女子笑声有如银铃远远传来:“祝师兄慢走,恕小妹不能远送……”

祝文长被这女子气得咬牙切齿,脚下如风,一会工夫便回到客栈,悄悄潜回自己房间,换下夜行衣,复又盘坐疗伤。调息良久,直至天色大明,胸中一股怒气却仍是不消,无法静心调息。又过半个时辰,忽听得客栈之外人声吵杂,便起身开门,下楼来到厅前,见客栈之外满满地围着三四层,足有百余名乞丐,一个个都伸着手,朝着一名大汉大叫大嚷:“恩人哪,您行行好,再给点儿吧!”

那大汉满面不耐,挥了挥手,大声道:“快滚快滚,一群贪心不足的东西!”

那大汉嗓音粗豪,虎目虬髯,正是文峰。他在赌场中初时手气极背,将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输得只剩下三十五万。到了三更时分,手气忽转,连压连中,不但翻了本,复又赢了一百多万两。眼见将至五更,众商贾白天皆要去收购珍珠,怕误了生意,慢慢都散了。文峰赌钱只喜热闹,见内厅人烟冷清,外厅的轰笑叫嚷之声不绝传来,不由心痒难耐,当下将银票收起,顺手在那少女荷官小手上摸了一把,还没等那荷官发怒相骂,便扔给她一万两银票作为赏钱,转身去了外厅。

他手气正旺,在外厅中也是大杀四方,到得天色大明,又赢了两万多两。外厅中赌注不大,皆用真金白银下注,数目虽小,一堆堆却码得老高,文峰见面前金银堆成一座小山,直喜得合不扰嘴,觉得比赢了一百多万两的银票还要过瘾。众赌客豪赌了一夜,一个个都熬得两眼通红,此时见天光大亮,便都摇摇晃晃地出了赌坊,赢了钱的去找窑姐儿销金泄火,输了的便气冲冲地回家,寻老婆孩子痛打一番,好出心头的一股恶气。

文峰将满桌的金银一扫,胡乱装入乾坤袋中,乐呵呵地出了赌坊。路上每见到讨饭的乞丐,便伸手入乾坤袋中,不分金银,随便摸出一块元宝便赏给乞丐。众乞丐睡眼惺忪,正琢磨着早饭着落,忽见横财众天而降,一个个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仍在梦中。待得将元宝拿起,听得身边试元宝真假的同伴搁掉了牙,连连呼痛,才如梦方醒。有的乞丐见手中只小小一块碎银,而身旁乞丐却捧着一大块金元宝脸上乐得直要生出花来,不由妒心大炽,扑上前去抢夺,一时间众乞丐扭打成一团,忽有一人叫道:“明明财神爷就在眼前,你不去自谋财路,缠着我做什么?”众乞丐一醒,抬眼看去,果见文峰优哉游哉地缓步而行,遇到乞丐便掏出金银猛砸过去,那些乞丐多在半睡半醒之间,无不被从天而降的元宝砸得满头大包,哭爹喊娘,待得看清砸中自己的黄澄澄白花花的宝贝,哭爹喊娘之声立时变成了追着文峰叫祖宗。

只一会工夫,文峰身后已满满跟了一群乞丐。他慢悠悠地来到客栈门前,见众乞丐将客栈团团围住,还在伸手不停讨要,不由大感厌烦,挥手赶乞丐快滚。众乞丐或多或少都抢到了些金银,见文峰不愿再给,也不失望,正要转身离去,忽见这大胡子财神爷挥手处光华乱闪,接着扑通哎哟之声不绝,金银撒了一地。原来文峰一时兴起,便将身上金银一股脑地都撒了出去。

这时长孙文全和林文雍也已起身下楼,正和祝文长坐在一处吃茶点。三人见文峰如散财童子一般,将众乞丐砸得满头大包,不由相视苦笑。长孙文全叹道:“大哥平日里一毛不拔,吃饭喝酒全是厚着脸皮宰我们一众师弟,唯独对乞丐出手大方至极,倒也算不忘本了。”

第二章 森罗万相 第四十六节 玄冰离火显真身

文峰转身进屋,抬眼看见三位同门,便大剌剌地过去坐下。店中小二见了方才金山银海从天降的场面,才知这些天自己有眼不识真神,忙满脸堆笑地跑到文峰身边,扶椅擦桌,伺候殷勤,文峰知他心意,双手一拍道:“没有了,全撒出去了!”那小二笑容一僵,正自失望,却听文峰又道:“文全,拿锭元宝给他……”那小二复又大喜,满含期待地望向长孙文全。长孙文全低声嘟囔了一句,愤愤地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了小二。

那小二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给四人沏茶。文峰大嚼着糕点,斜眼去看长孙文全脸色,见他经一夜潜心运功,脸上的灰败之色又褪去了几分,知他伤势已然好了六七成,心下大安。

文峰豪赌一夜,净赢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心中极是得意,暗想:“老子难得手头有钱,大可请新拜的两个把兄弟去喝花酒……,嘿嘿,文全这小子满心里就装着一个莫文瑶,怕是不会跟我去。若是让文瑶那小丫头知道我拉着文全去逛窑子,八成会拿刀子追得老子满太虚山乱跑。倒是叶澜那小子一看就是个雏儿,大可好好调教一番,好陪老子一起去风花雪月。我这三弟长得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再加上他那圆滚滚的荷包,倚翠楼里的姑娘们定然喜欢得紧……”想到这里,又瞧了长孙文全一眼,心头幽幽一叹,暗道:“老子平生最恨的便是小白脸,结果两个拜把子兄弟都是十足十地白面书生相,当真叫人瞧着气闷。不过,叶小子一幅傻乎乎地热心肠,到处多管闲事,难保不会给人在脸上砍上一刀,要是留条刀疤,说不定便能平添几分英气……,呸!我三弟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我看谁他娘的敢砍他!”想到这里,抬头往东北方一望,正是宁都城的方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叶小子现下在干什么?”

话说叶澜当日被文峰赶走,便如没头苍蝇一般,一口气向北飞了七八百里方才停下身形,举目四望,见崇山峻岭,连绵起伏,似无尽头。他孤身悬在千岩万壑之间,放眼所见,尽是参天古木,干云蔽日;耳中所闻,尽是林间鸟语,幽幽虫鸣。头顶烈日炎炎,晴空万里,似乎在这寂寂群山之中,深邃苍穹之下,便只自己一人。他出神半晌,轻轻叹息一声,取出天地罗盘,一指点在盘中明珠之上,辨析方位,见东北六千里处立有一座大城,便微一转身,朝那城池飞去。

六千里路程,以前要飞上大半天,此时他初入仙游境,飞行之速比往夕快了十倍,不到一个时辰,那城池便现身在眼前。他寻僻静处落下身形,无精打采的朝城中走去。这城池枕山栖谷,雄伟壮阔,入得城门,只见大路两旁楼宇林立,飞阁流丹,比之彩珠镇上风景何止繁华热闹了十倍?他初到彩珠镇时,惊叹于镇上风物繁盛,凡事都要兴致勃勃地观看半天,此时见了这城中的闹市景象,却全无驻足欣赏的心情。默默走了半晌,忽地闻到一股酒肉香气,抬眼看时,见身侧立着一栋六层高楼,门上匾额书着“锦绣阁”三个大字。门前伙计见他停在门前,忙上前招呼:“客官里边请啊,上好的绵绣龙浆,不喝可惜哦!”

叶澜略一犹豫,便随那小二走进店中。那小二见他神思不属,虽说相貌不凡,但穿着朴素,只着一袭青袍,腰间也无明珠美玉等物装饰,只道他是一个落魄书生,当无多少钱财,便也不请他到二楼雅间上座,只在一楼厅中随便挑了张桌子,用抹布在桌上来回扫了两扫,躬身问道:“客官,您吃点什么?”

叶澜平生从未点过菜,此时听店小二一问,却不知要吃什么。忽地想起前几日顾文书和田文昌做的烤鹿肉来,那鹿肉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思之口舌生涎,只可惜唇齿之间余香犹在,顾、田两人却已不在人间。叶澜只觉鼻头一酸,涩声道:“有烤全鹿么,麻烦给来一只。”

那小二见他衣着寒酸,便懒洋洋伺候得不大起劲,忽听这小子狮子大开口,上来就点一只烤全鹿,不由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

叶澜抬起头来,眼前闪过当日众人大啖烤猪烤鹿的情景,心下更觉伤感,低声道:“麻烦给来只烤全鹿。”

那小二见他眼圈微红,隐含泪光,不禁心中满是好奇,暗道:“烤鹿便烤鹿,那也不用哭啊!”他见叶澜口气奇大,忙收起了小觑之心,只是见他衣着,实在不像是有钱的少爷模样,当下赔笑道:“客官,烤鹿颇耗时光,需要厨里现去后院捉鹿宰杀,才能保鹿肉新鲜热辣,客官怕是要等上一会儿,而且……,而且烤一只整鹿可不便宜呐,客官您看……”

叶澜当日在观澜阁与众人欢宴,最后便是他抢着付账,他也不知道在酒楼吃饭都是吃过再给钱,只道先付后付都是一样,当下也不以这小二先开口要钱为异,伸手入怀,摸出一块小元宝,轻轻放在桌上。

那小二见桌上转眼间多出一块金灿灿地元宝,足有二十两上下,心中大感惊叹,只觉真人不露相,自己跑堂多年,今天却是看走眼了。当下点头哈腰地道:“客官说笑了,咱们绵绣阁这等千年老店,哪有让客人先付钱后吃饭的道理?客官你先将就用些小菜,我这就叫大师傅去杀鹿。”

绵绣阁家大业大,什么富商豪客没见过?莫说一只烤全鹿,便是更稀奇名贵的吃食,也难不倒这等大酒楼。只是这一楼大厅接待的全是些普通食客,忽地摆上一只烤全鹿,未免有些惹眼。这小二有心要把叶澜让到楼上雅间,却不知如何开口,略一犹豫,见他显然不以在厅中饮食为异,便躬身退下,高声叫道:“烤全鹿一只!一品绵绣龙浆一坛!”

转眼间小二送上一坛酒来,另附四色小菜,恭恭敬敬地给叶澜斟了一碗酒,便转身退下。叶澜也不吃菜,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接着放下酒碗,重重叹了口气,低头怔怔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两名伙计抬着一只大托盘过来,盘中架了一只烤鹿,热气腾腾,焦香四溢。厅中众食客无不侧目而观,大吞馋涎。

那小二呈上银刀,道一声:“客官慢用”,便与两名抬鹿的伙计一起退下。

叶澜割了一片鹿肉,缓缓咀嚼,口中尽是鲜美滋味,心中却愈发难过,想起自己和一众太虚弟子在火山中的际遇,心头犹有余悸,悄悄祭出乌木扇来,感受着扇柄上传来的淡淡微温,只觉一阵心安,暗想:“这扇子虽古里古怪,让我境界突飞猛进,留下不少后患,但若没有这扇子,我早已不知死了几次,更不能在火山中救下燕兄并一众太虚弟子的性命,也不会和大哥二哥结为兄弟。如此看来,这神器的益处终究大过害处,以后我小心使用,终不会将性命葬送在这把扇子上。”

想到这里,慢慢展开乌木扇观看,忽地咦地一声,瞪大了眼睛。只见扇子背面一片漆黑,便如烧焦了的树木一般。叶澜自从出了火山后,便没再看过这扇子,此时见乌木扇生出如许大的变化,心中既觉惊讶,又感心痛。只道火山中岩浆太过霸道,已将这件神器毁了。

他伸出手去,用指尖触摸乌黑的扇面,只感指尖上有淡淡凉意传来,便与往日无异。他心下一喜,默运一丝真元,在乌木扇上游走了一圈儿,只觉扇子蠢蠢欲动,与自己神意相通,收发随意,一如往昔。

他见此情形,略感安心。伸袖往一团焦黑的扇面上擦去,用力擦拭半晌,只见扇上毫无变化,仍是漆黑一团,再看自己袖口,干干净净,青如鸭卵,略无一丝漆黑颜色。

叶澜心下大奇,乌木扇明明仍与自己灵力相通,一无所损,可原来的素白扇面为何却变得乌黑一团,便如被焚坏了一般?他皱眉思索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掌去,抚在扇面之上,远足真元,从左而右轻轻抚过,乌木扇轻轻一颤,他透过指缝瞧去,见扇面又露出素白如雪的颜色,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手掌仍是缓缓右移,拇指之侧,慢慢露出一字,字迹遒劲,却是一个火字。

叶澜见了这字,只感心头狂跳,掌势不停,余下三字也一个个显露出来,分别是离、冰、玄三个大字。

他见了这四个大字,只感口干舌燥,猛觉身子一沉,座椅吱呀一声从中断裂,将他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店小二听到响声,见他跌坐于地,身旁椅子却已从中折断。小二心头一慌,只道那椅子年久朽坏,可莫要摔坏了客人,急忙跑上前来,为叶澜换上一把椅子,惶恐道:“客官,真对不住,也不知这座椅怎地忽然坏了,小店多有怠慢,实在是对不住!”

叶澜听那小二连连赔罪,却只如不闻,呆呆坐在地上,也忘了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如轰雷炸响:“玄冰离火扇!这竟然真的便是玄冰离火扇!”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一节 扇舞玄天现无极

那店小二见叶澜呆呆坐在地上,盯着手中一把普普通通的乌木扇子,一言不发,也不起身,只当这文弱少年身子虚,着地一摔,给惊得没了魂儿,当下俯下身去,小声叫道:“公子,公子!您先起身,容小的给您换把椅子。”

叶澜仍是不言不动,那小二微感不耐,心中老大瞧他不起,心想这书生太也脓包,不过是摔了一跤,难道便给摔得傻了?看他一出手便是二十两黄金,应该不是趁机讹诈酒楼钱财的无赖货色。当下伸出手去,要将他搀扶起来。手刚触到他的手臂,忽觉一股大力一弹,身子不由自主地斜飞而出,迅捷无伦地朝墙上撞去。

那墙壁乃砖石所砌,坚硬非常,这般快速地撞将上去,头骨岂不粉碎?那小二吓得傻了,不禁高声大叫,一声惨呼只出口一半,忽觉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又好端端地站在地上,身边桌上烤全鹿兀自香气扑鼻,地上裂为两半的椅子散作横七竖八的一堆碎木,铺了满地,那本坐在地上的少年站在身前,满面歉意地看着自己,轻声问道:“对不住!我一时失神,没伤着你吧?”

那小二一时回不过神来,想起适才所历凶险,只觉膝弯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脸色苍白地颤声说道:“怎……怎么回事?”

厅中食客听到那小二的半声惨叫,都转头看了过来。只是叶澜动作太快,从将那小二不小心弹飞到纵身救下他的性命,不过一眨眼间事。众人见本来是叶澜跌坐在地,小二在一旁赔礼,一声惨叫过后,却是换了转来,变成小二坐在地上,叶澜一脸歉意地站在旁边。众食客都感莫名其妙,却是谁也不去在意,纷纷转过头去,继续喝酒吃肉,高声谈笑。

厅中掌柜听了小二的惨叫声,快步走出柜台。见了地上坏掉的椅子,只道是叶澜恼恨无端被摔一跤,因而将小二打倒泄愤。这叫小六子的伙计心思伶俐,手脚勤快,办事颇合自己心意,看他瘫在地上,脸色苍白,只怕是挨了几下狠的。这掌柜心中不免有气,但心想椅子不结实摔着了客人,终究是自己这方理亏,不好与这少年计较,不如就此赔礼几句,再免了这顿饭钱,给这少年一个台阶下,小事化了,和气生财,若是他给脸不要脸,继续惹事,莫说绵绣阁每月孝敬衙门的大笔银子,便是后院里养着的几个看家护院的武把式,也不是干拿银子吃白饭的角色。

叶澜见小六子跌坐于地,知道他惊吓太过,心中老大过意不去,弯腰伸手要将他扶起。那掌柜只道叶澜又要动手打人,快行两步,挡在小六子身前,拱手道:“这位公子,小店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还望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这小二一般见识。公子要责罚,尽管找我刘陵便是!”

叶澜知这刘掌柜生了误会,当下微微一笑,后退一步,正要和他解释,却见刘掌柜拉过一张完好的椅子放在桌前,示意叶澜坐下,低声道:“公子这顿酒饭,便记在小店账上,算是本店给公子赔礼压惊。”说完,看着桌上硕大托盘中的烤全鹿,心中大感肉痛,脸上虽仍摆着一幅淡淡笑容,可嘴角却极细微地抽动了两下。

叶澜见了乌木扇背后现出“玄冰离火”四个大字,才知这把扇子竟然真的便是赤玄亲手所炼神器,一时间心神震荡,真元外展,不小心震塌了臀下木椅,摔在了地上,这才引出了这一场小小风波。他望着地上小六子,歉然一笑,但见刘掌柜一脸戒备,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你们椅子其实很结实,只是爷爷乃修道仙人,没事震塌把椅子显本事玩儿吧?他虽不通世务,却也知不宜对凡人轻易表明修士身份,当下顺势坐下,微笑道:“不碍事,也没摔着了我。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万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掌柜的无需客气。”

刘掌柜听他如此说,暗松了一口气,瞥眼瞧见桌角放着一块小小金元宝,灿然生光,知这少年不差这区区十几两银子的酒饭钱,也就不再提起免单的话头,伸脚在小六子臀上轻轻一踢,佯怒道:“不长眼的东西!坐在这儿挺什么尸!还不快起来把地上收拾干净,别在这儿放着一堆破木头碍眼,扫了公子喝酒烤鹿的雅兴!”

小六子慢慢回过神来,觉得双腿又有了力气,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边弯腰收拾地上残木,一边时不时斜眼偷偷瞧叶澜一眼。方才他身子突然飞起,险些撞死,又忽而脚踏实地,于一瞬之间经历了生死大险。此时只觉浑浑噩噩,如在梦中,也不知方才所历是真是幻。既然叶澜不再计较,他也不敢多问,手忙脚乱地收起破损的椅子,抱到后厨去当柴烧。

刘掌柜又朝叶澜拱了拱手,道声:“公子慢用。”便转身回到柜上。叶澜见他走远,举碗喝了一口酒,复又展开扇子,怔怔地瞧着玄冰离火四个大字,心中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赤玄识宝之能可谓无双无对,太古一人。他倾力炼制的神器本应神妙无方,但叶澜清清楚楚记得祝文长的言语,知赤玄炼制玄冰离火扇并未安着什么好心,只是急于用人,便使了这么个取巧的法子,好快速培养一批供他驱使的喽啰。至于用玄冰离火扇快速增加修为有何弊端,会在修行之路上埋下何种祸患,赤玄自然懒得理会。叶澜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扇子,靠此扇在一月之中连过聚真、神形两道天劫,直达仙游境界,进境之快实是骇人听闻。他心知若再这般懵懵懂懂地以乌木扇吸纳火之元力,不管不顾地强行提升境界,那么自己是否能渡过下次天劫,实在是难说得很。

他瞧着雪白扇面,想起这织成扇面的天蚕丝乃是一位大罗境妖神用全身法力凝聚而成,忍不住伸手在扇面上轻轻拂过,手指过处,指尖和心头同时涌起一股寒意。盯着玄冰离火四个字又出了一会神,轻轻叹一口气,顺手将扇子翻转过来,去看那正面的群山图。忽然咦地一声,只觉那群山似也生出了变化,一时之间却不知变在何处。

他举起扇子,从左至右一寸寸看过去,目光行至扇面三分之一处,见群峦叠嶂之中,有一座山峰似乎凭空矮了数分,峰侧隐约似有一门,被别个山峰挡住大半,只露出半边门户。

他看到这座门户,暗道:“该不会是赤玄的藏宝之地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引得他心头狂跳不止,眼中透出奇异光彩。他本不知赤玄是何方神圣,但听了祝文长和燕卓然的一番言语,知他乃是神州第一兵器大家,这玄冰离火扇是他亲手炼制,扇上图画若真是一幅地图,那图中所示门户十有八九便是赤玄的藏宝之地了。

赤玄誓言集齐神器谱上排名前十的神器,虽不知他最终得手了几件,但排名第三的五行轮在他手中乃是众所周知之事。且不说赤玄手中还有多少厉害神器,便单是这五行轮便已是稀世奇珍。

想到此处,叶澜止不住地心头火热,又凝神细看扇上群山图。见除了那似乎矮了一截的山峰,其余更无异样。叶澜初到北疆,人生地不熟,自然不识得图中所画群山位于何处,又怔怔瞧了半晌,心中打定主意,以后定要遍访名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图中所绘山峰。

他自幼隐居海外,性子平和冲淡,于珍宝财物远不如一般修士看得重,但他既然身为修士,却无法不重视法宝,神兵利器可遇不可求,修行之路步步凶险,有神妙法宝在手,不论是防身攻敌还是修行渡劫,都平添一份保障。此事关系到身家性命,不由得他不心动。

自玄冰离火扇显露真身以后,叶澜一直心潮起伏,神思不属,也顾不得吃喝。此时心头稍稍宁定,闻着烤鹿香气,登时觉得饿了。他也懒得拿银刀一片片切割鹿肉去装那斯文吃相,伸出手去,撕下一条后腿,张口大嚼。只一盏茶工夫,两条鹿腿和一坛绵绣龙浆都进了肚。打个饱嗝,擦去手上油腻,重又拿起扇子,翻来覆去地把玩观看。

他盯着玄冰离火四字看了一会儿,忽觉心神恍惚,扇上四个大字似乎离扇而出,化作无数小字在眼前急速飞过,急切间却看不清是何字。他只当是自己喝多了,略一定神,见扇上仍是清清楚楚地只写着四个大字。

他心知有异,运起一股真元在四个字上缓缓流过。玄冰离火扇受真元所激,微微颤动,扇上字迹却无变化。他微一摇头,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忽地心念一动,将扇子收入丹田,以心眼朝四字看去。只见四字离扇而出,一闪之间,变得大如山岳,继而轰然崩裂,化为无数拳头大的小字飘浮在他神识之中。

叶澜见那些小字密密麻麻,错乱杂陈,不成章句。他凝神细观,逐字去看,只见每个字都认得,字与字连在一起却全然不知所云。

这扇子乃是赤玄亲手炼制,此时玄冰离火四字在叶澜神识之中化为无数小字,想当然尔,定是赤玄留下的修行之法。柳叶岛化外之地,叶氏家传功法静心诀和通灵合气术虽说颇为玄妙,却算不得上乘功法,此节叶澜多听父亲叶东明及诸位叔父言及。他初时还只当是岛上长辈的自谦之辞,并不以为意。可过去一月之中,他前后经历数次大战,不说燕卓然和众太虚弟子道法高妙,便是无名小岛上所遇妖怪盗首苍凌云以及森罗殿司空铎等妖魔一流,单以功法而论,也高出柳叶岛远甚。叶澜修为虽低,但自己所用道法与太虚门、明德书院、森罗殿这些名门大派的功法相较,其高下精粗实是太过显而易见,一瞧便知,不由得他不服。

当初在龙鳞岛上,罗文琪和文峰等人曾力邀他拜入太虚门,叶澜一时犹豫,错失了良机。事后看到文峰将一路照虚神拳使得河奔海立,不禁大为艳羡,心想若是答应投入太虚,便能习得这等上乘拳法,岂不妙哉?后来与长孙文全闲聊之时,听他说那照虚神拳居然在众多太虚绝学中只能排在二流,心中更是大悔,恨不得立时随众人去太虚门拜师。虽说他与罗文琪等人订下了二十年之约,到时候再投太虚想来亦不为难,但若能早二十年修习诸般太虚妙法,岂不是便多得二十年的益处,少走二十年的弯路?

太虚门诸般神功虽说是太虚历代积累而得,但究其根源,却是出自赢天神尊所创的“六合虚空道法”。赢天到底是何等境界,叶澜自是无从知晓,但想来他修为再高定也高不过神通较魔帝等人只差一线的赤玄。眼前这些金色小字若真是赤玄所留修行法门,那单是这些文字,便远比这把玄冰离火扇来得宝贵。

想到此处,忍不住心头狂跳,更加专注地去“看”那些文字,足足又看了一炷香工夫,却仍是一头雾水。他不肯死心,神识在漫天字体中来回飘荡,忽觉有一丝金光一闪而逝。叶澜心头一喜,神识紧紧锁住那道金光,穿过层层叠叠有如蚁群的文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有五个斗大金字联成一线,横亘在识海之中,载沉载浮,金光迸射。

叶澜猛地睁开眼来,双瞳中有淡淡金光微微一闪,继而缓缓褪去。他垂下目光,静静看着桌上空空的酒坛,喃喃说道:“玄天无极功……,这名字俗气得紧,远不如我家静心诀来得好听,却不知威力如何了……”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节 宝珠似草弃如遗

酒楼之中人来人往,自然不是可以静心研习功法的地方,叶澜初得玄天无极功法门,便想寻一处僻静所在细细研读,当下便朝那叫小六子的店小二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结账。

小六子方才被叶澜真元弹飞出去,险些撞得头骨碎裂,此时仍不知方才一幕是真是幻,见叶澜向他招手示意,心中大感害怕,却也不敢置之不理,只好大着胆子挪到叶澜身前,躬身小声问道:“爷台,您有什么吩咐?”

叶澜伸手将桌上那锭金元宝朝小六子一推,说道:“结账。”

小六子伸出手来,朝桌上指指点点,口中嘀咕道:“烤全鹿十五两整,绵绣龙浆一两五钱,四色小菜七钱……”他默算片刻,又向叶澜躬了躬身子,满脸堆笑道:“总共是十七两二钱,小的给爷台抹去个零头,算您十七两银子。”

叶澜对银钱本无概念,原本也不知找零之事,长孙文全看出他底细,怕他吃亏,将平日里如何使唤银钱甚至讨价还价之事都细细说与他听,叶澜这才不复冤大头模样,此时听了小六子报了账目,只点了点头,静等小六子找钱。

小六子直起身来,却不去拿元宝,而是朝叶澜瞥了一眼,微一犹豫,问道:“瞧爷台不像玉虹城本地人士,不知客官要到哪里去?”

叶澜淡淡地道:“四处游历,也谈不上什么确切去处。”

小六子笑道:“那客官您可要在咱们玉虹城多呆些日子,咱们这儿虽不靠海,却也称得上是山清水秀,这玉虹城是万年大城,历史悠久,名胜古迹数不胜数,便是一年半载也瞧不完呢。”

叶澜点头道:“也好。”

小六子笑容更深,呵呵笑道:“客官既然决定在城中逗留,不如就在本店住下。咱们绵绣阁即是酒楼,也是玉虹城数得着的上等客栈,加上位置绝佳,客官住在这里,四处探幽访胜极是方便。”

叶澜从没住过客栈,但听长孙文全说起过,心想独自在房间里研读这玄天无极功倒也僻静,远比跑去荒山野岭来得舒服,渴了饿了可以随时吃喝,甚是方便。当下颔首道:“那就住在这里好了。”

小六子拿起桌上元宝,说道:“本店规矩,上房需押银五十两,爷台这锭金子足有二十两,折银合三百多两,您看是小的现在把钱找给您,还是暂且先将这锭金子押在柜上,到时候一并结账?”

叶澜对这些细枝末节毫不在意,挥手道:“先押在柜上好了。”

小六子将那元宝攥在手中,伸手一引,指向后厅,满脸堆笑地道:“爷台里边儿请,小的给您带路。”说着当先引路。

叶澜随在小六子身后,穿过一道朱红木门,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入眼是好大一座园林,园林中百卉含英,高台厚榭,更有小桥流水,假山奇石。叶澜从未见过这等雅致园林,不由一惊。柳叶岛上建筑皆是叶家人自行修建,楼台阁榭均甚为质朴,自无绵绣阁这等格局。他走走停停,见了悦目景色便止步欣赏一番,小六子也不催促,见叶澜满脸赞叹之色,心下甚是得意,笑道:“爷台,瞧咱们绵绣阁这园林可还满意么?”

叶澜连连点头,赞道:“满意满意,这儿可真漂亮!”

小六子道:“多谢客官夸奖。不是小的夸口,咱们这园林可是请玉虹城最好的匠人精心建造,比之城中诸位官老爷们的私家园林也差不了多少呢。”

两人又行片刻,绕过一座假山,来到一拱石门之旁。门旁站一青衣小厮,见小六子领着叶澜走来,忙上前相迎。小六子高声道:“王千林,给这位爷台开间上房。记得找最贴心的丫鬟侍候着。”

王千林朝叶澜看了一眼,脸上微现疑惑之色,继而满脸堆笑道:“客官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叶澜点了点头,当先穿过拱门。王千林正要跟上,手掌忽被小六子拉住,回头看时,见小六子附耳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小林子,你别看这后生穿着寒酸,出手可阔得很。方才在前厅一顿饭便花了十七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小子小心伺候着,肯定少不了你的赏钱……”

王千林眼睛一亮,轻笑道:“谢六哥提点,到时候我得了好处,一定不会忘了六哥那一份儿。”

小六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身沿原路走回。两人这番对话将声音压得极低,但如何能瞒过叶澜的耳去?他听了两人言语也不介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暗想:“娘亲缝的这件衣服挺好呀,哪里寒酸了?”

王千林快步跟上,对叶澜道:“爷台,咱们这儿分天字房,甲字房,乙字房。乙字房皆是高楼,一层数间,房间虽说不大,却也甚是舒服,胜在价格公道,物美价廉。甲字房独占一层楼,有厅有室,宽敞明亮。天字房是独门独院,安静雅致,另有温柔可人的丫鬟侍候起居,小的这就带客官去天字房?”

叶澜也不回话,只是点了点头。王千林喜形于色,带他沿着小径曲曲折折行了半盏茶时光,来到一座小湖之旁。那小湖之中绿水盈盈,翠荷连绵铺展,荷花深处停着几只小舟,拴在窄堤之上,随水波微微摇晃。小堤笔直伸出,直达湖心,湖心有一座小岛,只两亩方圆,岛上建有一座庭院,院中朱阁青楼,粉墙黛瓦,瞧来甚是赏心悦目。

王千林沿着小堤一路行到岛上,见那院门并未关闭,他带叶澜行进门去,高叫道:“宝珠,快出来迎接贵客!”

一个清脆女声应了一声,笑道:“来了!”

叶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鹅黄衣衫的少女跳下秋千,跨步朝两人走来。王千林和叶澜来得突然,这叫宝珠的少女许是秋千停得急了,落足不稳,脚下一绊,向前扑出。她呀地一声,下意识地将双掌护在胸前,忽觉眼前一花,身子已被人抢先扶住。

宝珠抬起头来,看到一个俊美公子扶着自己,不禁满脸胀得通红。叶澜见身前少女杏脸桃腮,曲眉丰颊,此时红霞满面,更增娇艳,当下微微一笑,松开了手,轻声道:“姑娘,没摔着吧?”

宝珠微微一福,轻声道:“没……,多谢公子。”

王千林瞧着二人神色,微微一笑,躬身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待宝珠去办就是,小的这就先退下了。”

叶澜想起方才他和小六子两人的低声耳语,会心一笑,从乾坤袋里摸出两粒碎银,抛给他道:“一粒赏你,另一粒你代我赏给小六子吧。”

王千林接住两粒碎银,笑道:“好咧!我先代小六子谢过爷台。”

宝珠见王千林转身走出大门,便轻声对叶澜道:“我先带公子进屋休息,敢问公子贵姓?”

叶澜报上姓名,宝珠道:“原来是叶公子,公子这名字起得真好,一个澜字便引人遐思,让人眼前似现大海波涛。玉虹城离海数千里,宝珠从未出过远门,也未见过大海,叶公子你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定然见过大海了?”

叶澜笑道:“何止见过,我自小在海岛上长大,举目所见尽是茫茫大海,连晚上睡觉也是在涛声中入眠,便想不听亦不可得呢……”说道这里,语声一顿,心想:“何止大海,我连海底龙宫也曾去过,不过这个却不便说与你听,怕吓着了你。”

他见宝珠眼中尽是羡慕神色,便岔开话题,说道:“我这名字有什么好听?平日里一帮朋友都叫我烂叶子呢……,倒是你这名字很是好听,宝珠,宝贝珍珠,可比我这烂叶子珍贵多了。”

宝珠不解道:“为什么要叫你烂叶子呢?”她微一皱眉,好似忽然明白过来,喃喃道:“叶澜,澜叶,烂叶子……”念到这里,扑哧一笑,轻声道:“你这些朋友倒也有趣。”说着,忽地轻轻叹一口气:“我这名字有什么好?我无父无母,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宝贝珍珠?将来只怕命贱如草呢……”

叶澜听她语音哀伤,秀气的脸上挂满愁容,心中大是不解。宝珠略一失神,继而意识到自己失态,马上换回一幅笑脸,脆声道:“叶公子里边请,我去给公子烹茶。”

叶澜随她走进小楼,入门正中是一处宽敞厅堂,摆放着数张太师椅,地上铺着兽皮地毯,瞧花纹乃是数张鹿皮拼接而成,这厅堂显是会客之用。厅两侧各有一室,左首房中摆了书架文案,架上叠了许多书册,间杂些许文玩器物。右首房中摆着蒲团茶几,几上放着细瓷茶杯茶壶等物,当是专门的茶室。

叶澜见了屋中陈设,连连点头,赞叹不已。柳叶岛上房舍皆是叶家人自行建造,一桌一椅均需亲自动手。叶澜卧房中除了一张床榻,一桌四椅,此外更无别物,也无甚书画文玩装饰。他本来也不觉如何,可后来去小青家里住了月余,看过了龙宫中的富丽堂皇,再回到自己的如狗窝般的小屋,便觉得屋中处处透着寒酸。此时见了这客房的气派,虽无法与龙宫的豪富相比,却也比自己家强了不知多少,当下又点了点头,只觉甚是满意。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三节 红袖添香研墨泥

叶澜走进书房,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册,见是一本《南化志》。他也不在案旁坐下,就站在书架旁翻阅,读来倒也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儿,宝珠端着托盘走进屋来,给叶澜斟上了茶,叶澜举杯喝了一口,虽觉不如柳叶岛上叶萧萧所制的青薇灵芽有灵气,香味儿却更胜一筹。

宝珠放下茶具,问叶澜道:“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叶澜急于研习玄天无极功,正要独处一室,便放下茶杯,对她道:“不用了,我正想安心读会书,你自去休息便是。”

宝珠微微一福,道声:“是!”便要退下。叶澜除了当日在龙宫之时外,平日从未受过这等殷勤服侍,见宝珠神态恭谨,大觉不好意思,想着要怎么谢谢这少女才好。忽地想起小六子与王千林的言语,便伸手往乾坤袋中一摸,察觉碎银已然用尽,便拿出一锭元宝塞在宝珠手中。

宝珠低头一看,手中忽地多出一锭元宝,金光灿然,直吓得她左手连摇,右手抓着元宝又塞回叶澜掌中,急道:“公子,太多了,我不敢要!”

叶澜不接,淡然道:“给你拿着便是。”

宝珠仍是不敢收,推让半天,见叶澜执意要给这笔天大赏钱,忽地流下泪来,盈盈拜倒,哽声道:“谢公子大恩!”

叶澜大惊,心说好端端地怎么跪下了,急将她扶起,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头大感纳闷:“长孙二哥明明告诉我给人赏钱别人会高兴,服侍起来也更尽心,至少不会往饭菜里吐口水。怎地给这小姑娘赏钱她却哭得如此伤心?”

他却不知,这宝珠是绵绣阁买来的孤女,自小在客房中当职,服侍客人起居饮食等事。待得这些孤女长到一十六岁,便会被卖到青楼之中。宝珠平日里省吃俭用,只盼在十六岁之前给自己赎身。她姿色出众,早被数家青楼盯上,平常绵绣阁中丫鬟卖给青楼不过三四百两银子,刘掌柜视宝珠奇货可居,开出了八百两的高价。宝珠在客房中当职,平常得的赏钱不过一二两之数,她积攒多年,总共才攒了六百多两银子。眼见自己已然到了十五岁年纪,再过一年便会被卖到妓院之中,且不说她在一年之中能否凑足将近二百两银子为自己赎身,便是能凑够这笔钱,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出了绵绣阁,却又让她如何谋生?本指望凭自己相貌,若能弹得一手好琴,再学些诗文应合,说不定能在青楼中当个花魁,做那卖艺不卖身的勾当,可一尾好琴价格不菲,请琴师教授琴艺更不是她所能承担,到如今她除了能做得一手好女红,此外更无一技之长。既然无艺可卖,便免不了要做那皮肉生意。她打定主意,若真到了那一步,便往井中一跳,一了百了。方才她与叶澜闲谈,说自己将来命贱如草,便是想起此事之故。

如今叶澜忽地给了她老大一锭黄金,足可兑五六百两银子,不但让她凑足了赎身的钱,还能余下二三百两,足够她安身立命。她在心中打定主意,要用这笔钱盘个布庄,卖布之余,再做些成衣刺绣的活计,凭自己手艺,谋生不难。

叶澜随手赏的这一锭元宝,对宝珠而言无异于救命大恩,却叫她如何不感激涕零?

叶澜心下疑惑,问她为何哭泣,宝珠心潮起伏,久久不等平静。她感激叶澜赠银之恩,也不隐瞒,抽抽咽咽地将此事了出来,叶澜听罢,心头感慨不已,暗叹凡世百姓生活竟如此艰难,又从怀中取出两锭元宝交给她。宝珠这次无论如何不肯再接,垂泪道:“公子赠金与我,已足够救我于水火。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实在不敢贪心不足再要公子的银子。”

叶澜见她执意不肯收,便也不再勉强,伸手帮她拭去泪水,轻声道:“你既然已经凑够了银子,这便去找你们掌柜赎身吧,不用在这里伺候我了。”

宝珠摇头道:“赎身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不知公子要在此处住多久?我好歹服侍公子几天,稍作报答,待公子离开我再去赎身不迟。”

叶澜也觉与这少女颇为投缘,他方与文峰、燕卓然等人分别,正感寂寞,宝珠愿意留下相陪,正合心意,当下点了点头,将手一挥,掌中两枚元宝一闪而没。

宝珠见状,瞪大了一双杏眼,大声问道:“公子莫不是修道的神仙?”

这玉虹城是南化国排名第三的大城,大小修真门派足有十余个,城中居民大都接触过修真之士,见之并不如何惊异。锦绣阁是玉虹城数得着的大客栈,平日里亦有修士光顾。宝珠便曾服侍过一个修真的少女,还曾亲眼见那女子御剑飞行,让她羡慕不已。她此时见叶澜手中元宝凭空消失,与当日那修真女子将物品装入“乾坤袋”如出一辙,惊讶之余,便忍不住直言相询。

叶澜一时大意,在宝珠面前使用了乾坤袋,见她问起,也不好隐瞒,挠头道:“倒是会几手三脚猫的道术,又哪里算得上神仙?”

宝珠喜道:“我说公子风采不似凡人,原来真是修道的神仙人物!”

叶澜见宝珠满面崇敬,语音真诚,听她一夸,不免有些飘飘然。宝珠想起当初见那少女御剑飞行的风姿,不禁悠然神往,轻轻地道:“我曾亲眼见过一位女神仙脚踩仙剑,直入云霄,现在回想起来还觉赞叹。听说你们这些修士都有法宝,却不知公子用什么宝物?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那有什么不行的。”叶澜手掌一翻祭出玄冰离火扇,顺手塞在宝珠手中,续道:“不过我最近不用剑,改用这把扇子。”

宝珠低头一看,见手中多出一把折扇,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她小心翼翼地将折扇展开,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见扇子正面作画,反面题字,除了扇柄不绝传出淡淡微温,此外更无丝毫特异之处。

她微觉失望,将扇子合起交还给叶澜,轻笑道:“扇子也可以当法宝么?我还以为法宝都是仙剑呢。”

叶澜察言观色,看出她对玄冰离火扇的失望之情,心中微觉好笑,将折扇收回丹田,轻笑道:“仙剑我也有的。”说着手掌一挥,惊澜剑疾闪而出,横亘在宝珠身前。

宝珠只觉蓝光耀眼,蓦地一惊,退了两步。待得看清漂浮在身前的宝蓝仙剑,眼中闪出奇异光彩,目光中充满了惊叹、喜悦、敬畏之情,上前一步,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剑身,指尖伸到离剑寸许却又停住,显是不敢触碰这神威凛凛的仙家宝物。

叶澜见了她这等神情,忍不住放声大笑。宝珠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惊澜剑,让叶澜笑声一吓,手指触电般缩回,白了叶澜一眼,轻轻跺脚道:“公子笑我!”

叶澜止住笑,摇了摇头,将惊澜剑收回气海,暗道:“我笑你这小姑娘好不识货,惊澜剑虽然宝贵,却怎及得上玄冰离火扇万一?不过,莫说你这凡人,便是比我见多识广无数倍的人物,初见这扇子之时却也识不得它的妙处……”

想到此处,不禁又想起文峰、长孙文全等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欲独自研习玄天无极功,之前已出言让宝珠退下,谁知赏钱一事引出了一段曲折,两人由此去了生分。宝珠想起叶澜之前的吩咐,给他斟上一杯茶,说道:“公子你且安心读书,我就在外屋候着,公子有事尽管叫我便是。”

叶澜摇头笑道:“我哪里是要读书,只是要试练一门功夫。之前没有告诉你我修士的身份,因此让你回避。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正好留下帮我磨墨,我也好把功法口诀从扇子上抄下来。”

宝珠听了,满面疑惑,皱眉问道:“扇子上哪有口诀?明明只有四个字而已。”

叶澜心想:“这事倒不易解释。”祭出折扇,指着玄冰离火四个字说道:“这四个字里有很多小字,用眼睛看不到……”说着,左手放在气海之上,接着道:“要把这扇子放到肚皮里面,用心眼去看,就能看到功法口诀了。”

宝珠扑哧一笑,指着叶澜放在肚皮上的手掌说道:“公子糊弄我么?我知道你们修士管这儿叫丹田气海。”

叶澜笑道:“哎呀!原来宝珠姑娘是内行,我乱扯牛皮,被拆穿了。”

宝珠掩嘴笑道:“当着叶大神仙的面,我那敢自认内行,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宝珠久在客栈中服侍,年纪虽幼,待人接物却甚是娴熟,更练就了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她蒙叶澜赠银救命,心中极是感激,又知这恩公竟是修道的神仙人物,更增敬重,本不敢与他随意调笑,可言谈之下,发觉这恩公毫无架子,言语可亲,她便也不再拘谨,一边与叶澜随口说笑,一边取过砚台,倒入些许清水,左手扯住衣袖,细细替叶澜研墨。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四节 气似游龙神通闭

叶澜铺开宣纸,取过一支紫狼毫,饱蘸墨汁,挥毫泼墨,宝珠矗立在旁,低头观看,只见叶澜运笔端凝,先在纸张左侧写下了玄天无极功五个大字,继而改写蝇头小楷,一气不停地书写下去。宝珠在这湖心雅舍当差,伺候过不少文人雅士,其中多有书法不俗者。她见叶澜笔法虽略显稚嫩,然笔意雄浑,淋漓恣肆,尽显风流,不由点头赞道:“公子好书法!”

叶澜抬起头来,冲宝珠一笑,赧然道:“你笑我呢,我家里数我的字最丑,冰丫头老笑我写字活像乌龟爬,又丑又慢。”

宝珠道:“想是公子家中一门才俊,个个是书法大家,才能把公子这手好字比下去。不知公子所说的冰丫头是哪一位?”

“是我妹子。”叶澜眼前浮现出叶冰的影子,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这鬼丫头一点也不懂恭敬兄长的道理,仗着多读了几本破书,整天嘲笑我不学无术呢。”

宝珠听了,掩口轻笑,叶澜也回之一笑,低下头来,分心为二,一神内视,一神运笔,将丹田中玄冰离火扇上的功法一字一句地抄写下来。他下笔并不甚快,但笔势不停,不一会功夫已将一张宣纸写满,宝珠一直在旁守候,见状取走写满的纸页,重又铺上一张宣纸,将写满玄天无级功的宣纸小心吹干黑迹,放在一旁。叶澜越写越快,字体由楷转行,由行入草,到得后来,直是运笔如飞。如此一张接一张的书写,直写到第六张宣纸才把毛笔轻轻放在笔架上,轻轻扭动手腕,长舒一口气道:“终于写完了!好累!怪不得冰丫头老说我拿毛笔比拿仙剑还要费劲。”

宝珠不待叶澜吩咐,自去取过米浆,将写满字的宣纸一张张粘好,接成一幅长卷,待米浆干透,又取过两根卷轴将长卷两端分别粘在卷轴上,继而将卷轴卷起,递与叶澜道:“公子这样看方便些。”

叶澜见宝珠专心制作卷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好似生怕将宣纸损毁了一般,心下大是感动,伸手接过卷轴,轻声道:“多谢你了!我字写得乱七八糟,难为你却当宝贝一样装裱起来。”

宝珠郑重道:“公子辛苦写就,怎就不是宝贝了?”

叶澜看着卷轴最后犹如鬼画符一般的狂草,脸上一红,大觉不好意思,心中暗道:“就我这一手字,虽不能说是一文不值,但说是宝贝可就羞死人了。不过,这玄天无极功的法诀想来是世间独此一份儿,别无分号,赤玄修为通天,不输太古各族至尊,这功法若是他亲创,那老子这份鬼画符的墨宝说是价值连城只怕还说得便宜了呢……”

宝珠看着卷轴上满满当当的字迹,想起叶澜说这套功法全是从那乌木扇上抄写而来,大感惊奇,问叶澜道:“这么多字都是写在那扇子上的吗?”她不待叶澜回答,又喃喃道:“你们这些神仙用的宝贝真是神奇,这么小小一把扇子居然能藏这么多字在上面。”

叶澜见她一脸神往,知她好奇想要再看看那扇子,只因害羞,不好开口讨要,当下微微一笑,祭出折扇交在她手中。

宝珠打开折扇,盯着玄冰离火四个大字端详,看了半天却也无法从这四个字中看出什么功法口诀。她伸出手去,手指轻轻点在扇面之上,只觉丝丝冰寒自指尖传来,凉凉地甚是舒服。宝珠一惊,慌忙收回指尖,双眼直直地盯着扇子,满脸敬畏神色。

叶澜微觉好笑,低头去看卷轴,他记性甚佳,方才将功法抄写一遍已然记住了小半,此时又默读一遍,便已知全篇大意。

这玄天无极功共分五层,第一层聚阳,乃是聚集天地间烈火阳刚之气为己用。第二层冰清,由热入寒,以阴济阳。第三层元融,冰火相合,融会贯通。第四层玄天,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第五层无极,在此境之前,天地无极我为峰,至玄至妙,不可言喻。

叶澜看罢,摇了摇头,暗道:“这赤玄口气不小,不知这功法是不是真如他说得那般厉害。不过瞧这门道,倒是比我家静心诀来得霸道些……”

开篇千余字尽是运功行气、调理真元的法门,虽与柳叶岛功法大相径庭,语义倒也不如何艰深,他将这第一层“聚阳”心法背诵妥当,又思索片刻,自认将功法中不甚明白的地方想清楚了,便抬头对宝珠道:“我要依法运功,试试这功法如何。你若无事,不妨在此看书,只记得不要叫旁人来打扰我即可。”

宝珠点头道:“公子放心。这湖心小驻最是清静,外人不敢来打扰的。”

叶澜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书案之前,盘膝而坐。宝珠心想地上虽然不能算脏,但毕竟也说不上如何洁净,刚要去拿蒲团,忽见叶澜身子凌空,离地直有尺许。她虽知叶澜是修道之人,但见了这幅情景仍是惊得张大了嘴,一时合不拢来。

天下功法皆是采天地灵气入体化为真元增长修为,这玄天无极功却独辟蹊径,在吸纳灵气之外又纳阳刚之气入体,叶澜此时身处湖心小院之中,方圆里许之内水气极盛,阳刚之气不显,他依着聚阳篇所载法门吸纳阳刚之气,却是徒劳无功。正自灰心,忽地想起:“这聚阳篇功法让吸纳火之元力化为真元,再将真元依功法搬运周天,此屋地处湖心,并无火元力供我吸纳,可我这一身真元大半都是在火山中吸纳岩浆,再由玄冰离火扇转化而来,可说第一步已然完成,我何必再空耗辰光,白费这许多功夫,在这水窝子里吸纳什么劳什么子的火之元力?”

当下自气海中引一股磅礴真元,浩浩然出丹田,依着功法中所述线路在周身经脉中游走,那真元本来只是暖暖一股气流,依着聚阳篇功法牵引运转,越行越烫,只行了半个周天便已如沸水一般,这感受叶澜这半月来数次经历,每次都险死还生,苦痛难言,此时又遇此景,不由一慌。却觉真元虽酷热无比,经脉却不感烧烫疼痛。他心中一喜,知是这功法神妙之故,不由信心大增。

那真元行满一个周天,直粗了一倍有余,有如一条火龙,张牙舞爪,行遍诸身要穴。叶澜明明感知到这真元炙热无比,热焰冲天,经脉却丝毫不受其害。这感受玄妙非常,难以言喻,他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一股作气,将这条真元火龙长驱而前,冲入了气海之中。

这股炙热真元一入丹田气海,便入一条火蛇窜入油锅,轰然炸开,烈焰席卷,涌向四面八方。叶澜大惊,心想真元这般猛烈炸开,别说自己粉身碎骨,便是这一座锦绣阁也炸平了。谁知真元气浪冲至丹田边界便被迅猛弹回,虽觉丹田剧痛,气海却并不炸裂。被弹回的真元无法宣泄,被挤成一股,扭动不休,叶澜只觉丹田一震,巨痛袭来,一声惨呼尚未出口,鲜血便狂喷而出,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沉沉之中,腹中有如刀绞,每次醒来片刻便又被这剧痛折磨得昏死过去。如此反复数次,也不知过了多久,剧痛慢慢减轻,半睡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有谈话哭泣之声,却听不真切。间或有汁水被喂入口中,奇苦无比。他自幼修道,寒暑不侵,偶有几次受伤,也都是服用仙家丹药疗伤,一生之中又哪里服过汤药?他受不住苦,一遇这苦汁入口便都吐了出去。每到此时,便听到有女子哭泣,他虽无力睁眼,迷迷糊糊之中却也猜到是宝珠在喂他吃药,心中不由暗叹:“我身受如此重伤,你这丫头喂我凡间药物有个屁用!这药水这般苦法,我便是再痛上几分也不愿意喝这苦东西……”可他毕竟心软,不忍宝珠伤心,便强撑着将药咽下一些,不再尽数吐出。宝珠见他将药咽下,便能稍稍止住哭泣。叶澜为了不让这傻丫头伤心,也不知喝下了多少碗注定对他无丝毫效用的药汤,心中只是连珠价叫苦,想要开口说话,可周身肌肉僵硬,别说手足四肢,便是嘴唇眼皮也全然不听使唤,便如中了定身法一般。

这般一动不动地躺着,直过了十余日方醒,这才让宝珠停了那不知哪个庸医开的汤药。叶澜只是粗通医道,此次重伤与往日全然不同,乾坤袋中虽有调理元气的丹药,他却也不敢随意服用。好在气海中如万刀绞动的巨痛已大有好转,虽仍甚为疼痛,却是一日好过一日。

如此又过一旬,腹中已是全无痛感,行动也一如平常,只是气海不知如何全然封闭,一身神通竟是半点也无法施展,便如是全无法力的凡人一般。他取过玄冰离火扇,试着将扇子收入丹田,谁知折扇便如往日一般一闪而没,隐入了气海之中,却无论如何也祭不出来了。他一惊更甚,连番召唤惊澜剑和辟毒珠,也是全无感应。他初时甚为惊慌,过了几日,察觉被锁紧的气海略有松动,料来将养月余便能恢复法力,只不过是做一个月的凡人而已,这才略感放心。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五节 金冠嵌珠着绵衣

叶澜重伤之下,卧床几达一月,这期间宝珠尽心服侍,叶澜极是感激,心中打定主意要好好报答这个好心的小姑娘,待她赎身之后,不但要再行赠银,那延寿丹和驻颜丹,也不妨各赠她一粒。

宝珠这一月之中卧不安枕,尽心竭力地照顾叶澜,见他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便也收敛愁容,放下心来。待听叶澜说他法力暂失,要一个多月才能恢复神通,她心中反而欢喜,对叶澜道:“公子左右无事,不如在这绵绣阁多住些日子,趁机四处游览,体验一下俗世人情。”

叶澜本有此意,经宝珠如此一说,更是心动。他这场大病伤及根本,此时虽然恢复,但脸上仍略有病容,不复往日神采,加之他衣着朴素,比之王千林这等客栈仆役的衣衫尚且不如,他本来不觉如何,此时想着要去游戏人间,自然便要风光一些。他乾坤袋中有得是银子,幸喜法力虽失,乾坤袋却仍能使用,当下取出两张万两银票,让王千林去换成小额银票、金银元宝和些许碎银,又托宝珠去采买衣物。

宝珠见他如此豪阔,一万两的银票一出手便是两张,便也不再替他省钱,尽选最上乘的衣衫饰物购买,叶澜将宝珠买来的衣物穿上,对镜一照,只见镜中人绵衣玉带,金冠嵌珠,腰间环佩叮咚,履上明珠耀目,当真是龙姿凤彩,玉树临风,飘飘然一幅浊世佳公子模样。

宝珠服侍叶澜换好衣物,怔怔地盯着他,一时竟是痴了。叶澜对镜端详半晌,点了点头,转过身对宝珠道:“还是宝珠有眼光,会挑衣物,我原先那套行头和现下一比,当真是寒酸得如叫化子一般。”

宝珠与他目光一触,脸色微红,忙低下头去,嗫嚅道:“虽说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可也要看穿在谁身上。这套行头虽好,却也要公子这般人物穿起来才显风流味道,若是穿在王千林或是小六子身上,却只能是让人笑掉大牙。”

叶澜听了宝珠言语,脑中浮现出小六子穿着这身华贵衣饰点头哈腰跑堂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嬉道:“他们两个听你这样说,可要不高兴了。”

宝珠笑道:“难不成公子还会告我的状吗?”

叶澜从乾坤袋中摸出凌云扇,刷地一声打开扇子,轻轻摇动几下,笑道:“反正我已收拾停当,正要出门逛上一逛,顺便找他们两个聊上几句,有何不可?”说着迈步向外走去。

宝珠本欲随口和他谈笑几句,但见他手执玉扇,衣衫轻动的模样,心头一颤,到了口边的言语又缩了回去,匆忙别开头去,不敢再看,只觉脸上烧烫得厉害,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叶澜走出小院,沿着湖心小道走到岸边,正要顺着当日进来的道路走向绵绣阁前厅,迎面见王千林手执礼盒快步走来。

王千林这些日子得了叶澜不少赏钱,见他走来,远远地便迎上来,躬身道:“叶公子,您身子大好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叶澜道:“已没什么大碍,在屋中闷得久了,便想到街上随便逛逛,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千林道:“小的有个邻居今日大喜,小的过去送点贺礼,顺便喝杯喜酒。”

柳叶岛上共有四对神仙眷侣,成亲最晚的六姑叶萧萧与姑丈周盛鸣也已相伴数十年,婚礼远在叶澜出生之前。叶澜平生从未参加过旁人的婚礼,但平日里听长辈说起,都说婚礼是人生最热闹喜庆的日子。少年人本就喜欢热闹,他久居海外,静极思动,只有比同龄人更喜凑热闹,听王千林说附近有婚礼可看,便想过去瞧瞧,当下问王千林道:“有人结婚啊?我能去瞧瞧热闹么?”

王千林见他满脸希冀,好似生怕自己拒绝他一般,忍不住笑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公子尽管去便是。小的要帮忙去迎新娘子,因此要早些过去。婚礼却要过好一阵子才开始,公子不妨慢慢过去,待会儿我忙完了,定会去找公子敬上一杯喜酒,咱们也好都沾沾喜气。”

叶澜听了,脸现喜色,嗯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王千林又道:“公子不必从前厅走,这园子后面有道小门,公子出了小门,沿巷子走到尽头,折入大道,向东走上一里半路便是我那邻居的家了,今日他家张灯结彩,一望便知,十分好找。”

叶澜又点了点头,道声好,王千林躬了躬身,说声先行告辞,便快步向园林后方走去。叶澜慢悠悠踱着步子,欣赏园中风景。他走走停停,绕过几处假山,约摸行了两炷香光景,果见院墙上留有一道小门。他伸手推开木门,施施然走入小巷,巷子里贬夫挑担,妇人持篮,有几个顽童来回追逐打闹,不时发出几声笑骂之声。这幅幽静巷弄之中的市井气息天下市镇之中可谓随处可见,处处皆然,并无丝毫出奇之处,他却看得心旷神怡,只觉这景象比之龙宫中的仙家气象还要来得有趣。慢慢行出小巷,转入大道,见大道上人来人往,车马如龙,路两旁摊位相连,入耳尽是叫卖之声。

这般闹市景象他已在彩珠上见识过,此处虽比彩珠镇更为繁华热闹,却也大同小异,他却仍是看什么都觉兴味盎然,见有个道人打份的老人在摆摊算命,三缕长须飘飘荡荡,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便站在人家摊位跟前观看。只一会工夫,便先后有数人前来算命,有二八少女算姻缘,有年轻妇人算子嗣,有少年书生算科考,有花甲老翁算寿数。那道士满面高深,双眼微眯,掐指如飞,说得倒也头头是道。几人听了那道人模棱两可的说辞,或喜或忧,都掏出大把铜钱道谢而去。

叶澜知世间只有太古巫族能推演命理术数,除此以外,任你修为通天,强如各族至尊,也无法预知自身福祸,只能在冥冥天道之下随波逐流,漂泊有如浮萍。太古诸神大战,佛、道、龙、妖、魔五族虽互有胜负,但都未遇灭族之祸,唯有号称能算福祸知天命的巫族举族而亡。自此以后,修士于算命一说便当是一句笑谈。

叶澜听祝文长在龙鳞岛上谈及,说世间有一高人隐士,名为谢天机,此人算人命理,无有不中,却不知是真是假。便算世间真有此高人,想来也不是面前这长须道士。他听长孙文全和文峰说起过,知这等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都是胡说八道,骗愚夫愚妇些银钱过活。他觉得此事倒也好玩儿,便在一旁听那道士与人解说命理玄机,听到有趣处,忍不住连连点头,赞叹那道士妙语如珠,舌灿莲花。

那道士见叶澜久立在侧,也不算命,只是那么直楞楞地杵在那里不言不动,实不知这少年在打什么主意。有心要赶他走,却见他风神俊朗,气宇轩昂,飘然有如神仙,比之号称陈半仙的自己还要多出几分仙风道骨,心中便先惧了三分,额头上忍不住渗出丝丝冷汗,望之大损仙风。

陈半仙又强忍片刻,见叶澜仍是没有走开的意思,便想换个地方,另起炉灶。只是眼前来了一个肥胖商贾,正写完了生辰八字递了过来。这胖商人衣紫腰金,一望便知是豪富之人。陈半仙设摊垂钓,半上午只有一些小鱼小虾上钩,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一条大鱼咬饵,正想大展唇舌,好好为这富商破财消灾,身旁却站了叶澜这个灾星,一时间只觉脑子也不灵光了,再如此下去,只怕这商人破不了财,他陈半仙自己却要先遭了无妄之灾。

陈半仙心头打鼓,满眼乞求地望了叶澜一眼,叶澜见了他的眼神,察言观色,知他想让自己离开。他本无恶意,只是觉这算命道人口舌如簧,听着有趣,便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此时见妨碍人家生意,便歉然一笑,扭身走开。

慢悠悠又行一阵,围着一处杂耍把式看了一会儿胸口碎大石,想起当日在彩珠镇卖延寿丹和驻颜丹给自己的江湖骗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随手赏了一粒碎银,又向前行。走出十余丈,见对面行来一个小贩,肩头扛有一杆,高声叫卖:“冰糖葫芦,大红果的冰糖葫芦!”叫声悠长,韵味十足。

叶澜见状大喜,他在柳叶岛上之时,四叔叶安便以岛上山楂制作糖葫芦给一众小辈当零食,叶冰、叶雪和叶萱三个小女孩儿都极是喜爱,因此三名女孩都与四叔都极是亲近。此时叶澜见了这冰糖葫芦,眼前便浮现出叶安捋起袖子搅拌糖浆,叶冰带着两个小女孩儿在一旁焦急等待,馋涎欲滴的场景。他心中一暖,走上前去,摸出一块碎银塞在那小贩手中,口中说道:“给来串冰糖葫芦!”

那小贩见手上一粒碎银三两有余,他一串糖葫芦才卖十文钱,如何找得开这一粒碎银?这小贩倒也干脆,将插满糖葫芦的木杆从肩头卸下,顺手朝叶澜一抛,高笑道:“得!爷台,都归您了!”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六节 童叟无欺医顽疾

叶澜将凌云扇抛入乾坤袋,接过满满当当地一架糖葫芦,入手竟觉沉甸甸地。他取下一串糖葫芦,顺势将木杆往肩头一杠,一边吃,一边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

大道上熙来攘往,路人见叶澜衣着华贵,相貌出尘,却如市井小贩一般将一架糖葫芦扛在肩头,实猜不出这人是什么来路,不禁纷纷侧目。

叶澜对旁人异样的眼光毫不理会,将一串糖葫芦吃完,手持竹签,左右张望,却不知应扔向何处,低头一看,见地上青石板条条相接,两石之间缝隙约有半寸,隐隐露出其间泥沙,他心中一动,将竹签夹在食中二指之间,手腕运劲,奋力向下一掷,竹签嗤地一声没入石板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叶家人自幼习武,叶澜法力虽失,武功仍在,单是凭他这身家传武艺,放在凡世武林之中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区区掷竹签入泥土自然难不倒他。

一串糖葫芦吃得狼吞虎咽,一串吃完,兴犹未足,又取下一串,这次却是慢慢品尝。他漫步而行,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野郎中的摊位之前,只见医摊四周挤满了人,也不知是在瞧热闹还是在排队看病。那郎中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坐在桌前,正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号脉。他身旁放一杆医幡,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医字左侧写着“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右侧却是“本小利薄,概不赊账”。

叶澜看了这医幡,不禁失笑,都说医者仁心,郎中自然以治病救人为根本,这郎中却是摆明车马,直说自己是做生意,拿钱治病,童叟无欺,倒也算得上是真小人。

叶澜看了这医幡,没来由地想起那“游方郎中”易天定来,易天定不医小疾,单疗绝症,只医不治之症,单救必死之人。他给人看病不收钱,却要别人为他做件事当诊金。叶澜气海中那辟毒珠便是出于易天定之手,只希望四叔叶安并不欠易天定什么人情,如若不然,不止叶安,只怕整个柳叶岛都会有一场大麻烦。

那郎中给小女孩号过了脉,也不说话,低头运笔如飞,刷刷几下写就了一张药方,然后将药方一折,两指夹起,却不递给那小女孩的母亲,而是先将另一只手掌笔直伸出,高叫道:“诊金一百文,一手交钱,一手给药方!”

叶澜听了这话,心生不屑,轻轻哼了一声。那郎中抬起头来,与他目光一触,微微一愣,嘀咕道:“这年头真是啥怪事儿都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居然也这般有钱,穿得忒也阔气……”接着语调转高,对叶澜道:“这位公子,要看病吗?包你伤势立愈,随治随走!”

叶澜听他这般说,微微一怔,暗想:“这郎中莫不是修道之人?怎地一眼便瞧出我身上有伤?”随即摇了摇头,忖道:“一个给小孩看病挣铜板的江湖游医,又怎能治好我的伤?只怕是看我面有病容,随口问一句罢了。”

那郎中从那小女孩的母亲手中接过一百文铜钱放入钱囊之中,见叶澜不理会自己,也不纠缠,高叫道:“下一个!”

那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离开座位,转身站起。一个贵妇模样的中年女子顺势坐下,伸出手去让那郎中号脉。那小女孩抬眼看见叶澜扛着的冰糖葫芦,一双大眼睛便也移不开去,有心要买上一串,可见了叶澜的形貌装束,实不像普通卖糖葫芦的小贩,便不敢向母亲讨要,只是用力扯着母亲的手,不肯迈步向前。

叶澜低头看见小女孩神色,冲她一笑,取下一支糖葫芦递给她道:“小妹妹,要听妈妈的话,乖乖吃药,好好养病!拿去吃吧,不要钱的。”

那小女孩面露喜色,抬眼向母亲望去,那妇人微微一福,向叶澜道声谢,冲女儿点了点头。小女孩这才把糖葫芦接过,欢天喜地地随母亲走了。

此时那郎中又给那贵妇号过了脉,笔走龙蛇地写了药方,仍是一手持药方另一掌伸出,高声道:“诊金一百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药方!”

那贵妇只当自己听错了,去接药方的手僵在半途,瞠目不知所对。那郎中不耐,又高声重复一遍:“诊金一百两!交钱趁早,莫要耽误我做生意!”

那贵妇听他又说一遍,才确信不是自己听错了,将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大叫道:“你这奸商!看人下菜碟么?方才那小女孩看病才收一百文,到了老娘这里,怎地诊金却猛涨了一千倍?你莫要看我有钱,便把老娘当那冤大头来宰!”

那郎中轻轻将药方放在桌上,淡淡道:“敢问这位大姐,你家是干什么的?”

那贵妇怒道:“我家里可是开着数间大酒楼,咱们当家的和官府的大老爷也有些交情,你若是把老娘当成肥羊,却是瞎了你的狗眼!”

那郎中面不改色,说道:“既然是开酒楼的,敢问在夫人的酒楼之中,燕翅席和炖豆腐可是一样价钱?”

那贵妇神色一怔,嗫嚅两下,却不回话。那郎中又道:“菜有精粗,价钱自然不同。同理,病分大小,诊金也自不同。我计回给人看病从不看人下菜碟,只就病情分诊金高低。大病大治,小病小治,只要是一样的病,不管你是富甲天下还是行乞街头,我都是按同样价格收钱,公公道道,童叟无欺。方才那小姑娘不过略受风寒,便是不加医治,过得十天半月也能自行痊可,因此我只收她一百文。夫人病入骨骼,若不由我这等神医救治,便只有八个月的性命。在下只收夫人一百两,实在不能算贵。”

那贵妇听罢更怒,大骂道:“你个死郎中,好端端地咒我么?老娘只些微有些腿痛,什么病入骨骼?什么只有八个月的寿命!你且等着,我这就去让我当家的报官,告你个仗医行骗,当街讹诈!”

那自称计回的年轻郎中伸臂一肃,轻笑道:“悉听尊便,慢走不送。下一个!”

那贵妇愤然起身,正要转身离去,瞥眼瞧见桌上的药方,微一犹豫,却不便走。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只见他满面愁容, 左眼半睁,右眼紧闭,闭着的那只眼睛红肿不堪。他慢慢坐在椅子上,语带哭腔向计回道:“大夫,我这眼睛半月前不知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我只道不几天便会消肿,没想到病势越来越重,我去城中最好的医馆求医,那范郎中可是与京城梁太医师出同门,乃是咱们玉虹城第一名医,他说我这眼睛不顶用了,若不及时摘除便有性命之忧。我听说这两日城中来了您这位神医,百病皆治,无有不灵,便立时赶了过来。”

计回也不多话,取过金针,在那男子眼周扎了几下,又摸出一个瓷瓶抹在那人眼角,只不过数息工夫,那人眼周红肿立消,右眼缓缓睁开一线。那男子如中雷击,身子颤动,眼中泪水狂涌而出,伏案大哭道:“我这只眼能看见了,能看见了!”说完猛地站起,扑通跪倒,朝计回连连磕头。

计回也不起身相扶,只淡淡地道:“看完病赶紧交钱,诊金三十两,药费五十两,一共八十两银子。你便是磕破脑袋,哭出花儿来,我也不会少收你半两银子。”

那男子跳起身来,摸出荷包,从中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抽抽咽咽地道:“给你……,全都给你!”

围观众人见桌上银票百两一张,足有数十张之多,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计回取过一张银票收入怀中,另从钱囊中取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元宝放在那叠银票上缓缓推回,不耐道:“看病交钱,天经地义,不过我是医病的,不是伺候人的,没有收赏钱的习惯。多余的钱你拿走,要扔也别扔在我这里。”

那男子不敢多话,收起桌上元宝和银票,复又跪倒,朝计回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这才转身挤出人群,纵声大笑而去。

那贵妇见了这等情形,如何还敢嚣张?慌忙取出一张百两银票,手臂伸出半尺,却又僵住,不敢递给计回,想要开口说话,嘴唇动了几动,却是满面尴尬,说不出一个字来。

计回看也不看那贵妇一眼,将桌上药方向前微微一推,又叫道:“下一个!”

那贵妇如遇皇恩大赦,放下银票,一把抢过药方,急匆匆地走了。

叶澜见了这年轻郎中如此神妙手段,心生犹豫,思忖着要不要让他替自己治一治伤。正自踌躇,围观众人便如疯了一般挤向椅子,又有数人朝外大叫:“二狗子!快跑回家把你妈扶过来瞧病……”

“小栓子,快回去告诉三叔四叔,让他们把老祖宗抬到这里来!”

叶澜心想自己来得晚,不好意思向前挤,便站在外围等待。过得一会工夫,人越来越多,把计回的医摊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风雨不透。众人搀老牵幼,都来找这神乎其技的年轻郎中瞧病。叶澜不好意思与众人争抢,见周围尽是小孩子盯着自己肩头狂吞馋涎,便笑着取下一串串冰糖葫芦分给一众小孩儿,不一会儿工夫,一架糖葫芦便给分了个精光。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七节 张灯结彩衫委地

叶澜分完了糖葫芦,随手将木杆往路旁一丢,见围在医摊前看病的人越聚越多,一时半会定是排不到他,此时日上三竿,时辰已然不早,他记挂着去看婚礼,凑热闹,心想看病也不急于一时,不如等看完了新娘子再回来找这郎中治伤不迟,因此便转身向东行去。

他不再走走停停,一路向前,一里多的路程瞬息而至,远远听到有鞭炮鸣响之声,又行数十丈,见一条巷口张灯结彩,一群孩童挤作一团,正从一个小娘子持着的篮子里抢夺糖果。

叶澜知道找对了地方,便折入巷子,又行十余丈,见一座小院门上贴着大大地喜字,门口围满了人在那里指指点点,高声谈笑。走进院去,迎面过来一个后生,上来打了招呼,高声叫道:“贵客到!”

这后生是新郎家负责迎客的同族,他不识得叶澜,只当是新娘家那边的客人,便引他来到偏屋之中。房中坐一老者,手持毛笔,正在一张大红纸上书写,那后生引叶澜进屋后,便自行走出,叶澜不知要做什么,就站在那里看那老者写字,只见那老者写得是:张驴儿,一百文。

叶澜见这老者笔力不俗,便蹲下身去观看。那老者也抬头向叶澜看去,见他穿着华贵,相貌脱俗,想不出男女双方亲友中有如此出彩人物,一时怔住。叶澜看了一会儿,听着屋外鞭炮鸣响,谈笑喧闹之声不绝,不由心痒难耐,他不知那后生为何让他进到屋中,见这老者也不来招呼他,便站起身来,转身便要出屋。

那老者回过神来,心想:“也不知这俊秀公子是哪家的客人,怎地来喝喜酒却不给钱,到这里看看便走了?”当下叫道:“公子留步。”叶澜转回身子,面带疑问,静静看着那老人。那老者犹豫道:“公子……,公子要随喜多少?”

叶澜听那老者发问,才想起王千林早间说起来喝喜酒要送上贺礼,方才那老者写的“张驴儿,一百文。”便是宾客的姓名和礼金数目。他明白过来,不禁羞得脸也红了。原来那老者一直在等自己送上礼金,而自己却在这儿傻愣愣地站了半天,还好整以暇的欣赏这老者的书法,若是让旁人知道,定然要笑掉大牙。他心中大感羞惭,从怀中胡乱摸出一块小元宝塞在那老者手中,快步出了屋子。

小门小户人家,礼轻情义重,多数来喝喜酒的亲友礼金不过一两百文。那老者见叶澜给出如此重礼,吃惊更甚,一失神间已不见了叶澜的踪影。那老者大急,高叫道:“公子,你还没留下姓名哪!怎地便走了?”

叶澜走出院子,听到远处传来唢呐锣鼓之声,乐声虽然略嫌吵闹,却透着一股浓浓喜气。众宾客都笑道:“迎亲的回来了,看新娘子去喽!”便都向巷口挤去。叶澜随在众人身后,远远瞧见巷口数人敲锣打鼓,有四人抬着一顶大红桥子行了过来。轿子之前一个少年郎披红截花,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想来必是新郎。叶澜见新郎比自己还小着几岁,不禁吃了一惊,暗道:“怎地这新郎如此年轻?”

修道之人寿命悠长,有些人一心修道,终生不谈婚娶也属寻常。修士即便谈婚论嫁,也多是到了修行有成之时。便是几千几百岁再结婚生子也不奇怪,极少有年纪轻轻便成亲的修士。叶澜只道修士如此,凡人也必如此,却没料到凡俗中人大抵结婚早,少男少女多是尚未成年便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着配偶,早早便完成终生大事。

叶澜看着那新郎官满脸喜气,想到自己比人家尚大着几岁,眼见便到弱冠之年,竟连女孩子的手也没拉过一下。两相比较,自己实在是汗颜无地。

他只顾自怨自艾,想着自己的心事,待回过神来,却见满院少女少妇都盯着他猛瞧。隐隐还有低笑之声传入耳中:“哪里来得俊俏后生?”

“咱们这小门小巷的人家可没这般风采人物!”

“也不知这公子可娶亲了不曾?”

“呀,你这小妮子才几岁,难不成也动了春心?”

叶澜听着这些声音并不算低的窃窃私语,不禁耳根烧烫。此时那新郎官掀开轿帘,扶新娘走下了轿子。那新娘子穿红着翠,头戴金钗,却未如叶萧萧、蓝颖儿等人说的那样盖了红盖头。新娘子一张脸犹如满月,皮肤雪白,朱唇粉面,颇有几分姿色。众男宾都赞叹一声,有几个浪荡子更吹起口哨,大肆起哄。众女宾却全被叶澜吸住了心神,竟无人去看新娘。便是随花轿同来的两名伴娘也都瞧着叶澜,满面羞红,忘了上前帮忙搀扶新娘。

那新娘子察出异样,顺着众女目光瞧去,看到叶澜样貌,心神一震,呀的一声,停住脚步,不再前行。

叶澜与新娘子的目光相接,轻笑道:“新娘子好漂亮。”

那新娘听他一赞,脸露喜色,羞得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又抬起头来,转头看到身边新郎,眼中流露出浓浓失望之情。又回过头去,看向叶澜,忽地轻轻一咬银牙,柔声道:“公子,咱们这里的风俗,只要还没拜堂,便算不得夫妻。公子若是有意,却还来得及……”

叶澜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夸,没想到这新娘子如此大胆,竟然生出临场悔婚之意。那新郎大怒,松开扶着新娘的手臂,举掌挥出,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戟指大骂道:“你这贱人!还说什么没拜堂便不是夫妻,若不是你说肚子怀了我的种,老子才不愿娶你。现下你见了这俊俏公子立时便心生他意,如此水性扬花,却不知肚子里是不是我的种!这喜事不办也罢!”

众宾客听了新郎之言,才知这一对乃是奉子成婚,都是又惊又喜,心想这一场婚事真是热闹,回到家中,少不得添油加醋的让大家说上十天半个月,那可有趣得紧了。

那新娘被一掌打倒,伏在地上,满面幽怨,斜刺里冲出一名绵衣老者,上前扭住新郎挥拳便打,一边打一边愤愤骂道:“你这窝囊废,居然还敢打我闺女!你老张家穷得叮当山响,彩礼也没给足,我本不愿把女儿嫁给你这废物。若不是你小子花言巧语骗了我闺女,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老汉岂会同意这门亲事?如今你是长本事了,当着我的面便敢打媳妇,将来那还得了!”

新郎的父母叔伯见状,纷纷上前劝阻。叶澜无端闯出这等祸事,知道再也无法在此处看拜堂成亲的热闹,这婚礼因他一句无心之言,还没拜堂便已闹得鸡飞狗跳,自己这热闹可谓凑了个十足十。他暗叫一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风紧扯呼!”纵身一跃上了墙头,在墙上向下一望,正看见王千林满面愕然地看着自己。叶澜举起手来,想要朝他打个招呼,却见王千林挤眉弄眼,连连挥手,示意叶澜千万不要和他打招呼。叶澜会意,翻身下墙,身形如一道轻烟,转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他慌不择路,出了巷子向左一拐,一路向东狂奔而去,一口气奔出三里有余,这下停下脚步。想起方才的一场闹剧,自己也觉滑稽,忍不住放声大笑。

此时日已中天,叶澜闲逛了一上午,只吃了两串冰糖葫芦,他大病初愈,又失了法力,精神大不如前,闲荡半日,已略觉疲惫,便想着找一家酒店用些酒菜,休息一阵。当下举目向街道两旁望去,欲要找一处酒家。抬眼见到右首有一楼阁画栋飞甍,错彩镂金,门面极是气派,又透着一股浓浓的脂粉气息,门楣上悬着金匾,上书“倚翠楼”三个大字。

叶澜见了这匾额,微微一怔,喃喃道:“倚翠楼,这名字我可真是久仰了……”

他腹中饥饿,隐约记得文峰说他在倚翠楼有几个相好,却不知这倚翠楼有没有酒饭可吃,不如找个人来问上一问,免得再闹笑话。此时身旁恰有一少妇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经过,他伸手拦住这少妇去路,满面诚恳地问道:“敢问这位大姐,这倚翠楼里可有饭吃么?”

那少妇听叶澜如此发问,秀目中涌起一股怒意,挥掌便要朝他脸上打去,但见他气宇轩昂,终究不敢,当下气愤愤地垂下手去,重重朝地上吐口唾沫,骂道:“好好一个少年郎,却不学好,去这种地方鬼混倒也罢了,居然还敢来调戏良家妇女,呸!臭流氓!不要脸!”说着抱紧孩子,快步走开。

叶澜被这妇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一时瞠目不知所对,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道:“不就是肚子饿了想要吃个饭吗?怎地就不要脸了?”

正犹豫要不要进倚翠楼看看,楼门中忽地行出一个小厮,抬眼看见叶澜,满面堆笑地上前招呼道:“客官这么早就来啦!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叶澜见这小厮与绵绣阁小六子装束并无两样,便问他道:“这倚翠楼是什么所在,可有酒喝么?”

那小厮笑道:“有!怎地没有!咱们倚翠楼的花酒若是自认第二,那整个玉虹城就没有哪家敢认第一!”

柳叶岛上,数叶安最是精于药理,他平日除了采药炼丹,还喜酿酒,不但爱用草药入酒,有时也以各色鲜花酿酒。那酒名叫百花酿,香气浓郁,却少了一股凛冽之气,叶澜并不十分喜欢。此时听这小厮说有花酒可喝,便少了几分兴致。只是他腹中饥饿,不想再行寻找别家酒店,心想即来之则安之,花酒就花酒,却也聊胜于无。便跟着那小二进了倚翠楼。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八节 倚翠楼中莺燕啼

叶澜随那小二进到屋中,鼻中先闻到一股甜香,却非饭菜香气,倒像是叶萧萧等人所用的脂粉味道。他轻咦一声,停下脚步,还没看清屋内情状,迎面一团红影裹着香风直扑过来。叶澜一惊,左足一撤,右臂前探,竖掌挡在身前。掌至半途,忽地看清那团红影乃是一个身着红裳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满面堆欢,一笑之下,脸上脂粉簌簌而落,露出唇角沟纹。叶澜见状,忙撤去掌上力道,掌势还未收回,便被那妇人一把握住手臂,来回摇了两摇,娇笑道:“公子爷,瞧着面生啊!今儿个是头一回来咱们倚翠楼吧?您可算来对了地方,包你来了这一次,下回便再也去不得别家。只不过公子来得却是早了些。”

叶澜见这妇人这般言行举止,只当这妇人便是此处的老板娘,他手臂微一用劲,撤回被那妇人抓住的手臂,回头看了一眼天上明晃晃的日头,转过头来,又摸了摸自己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皮,心道:“都到了这个时辰,你一个开酒楼的不抓紧开张待客,却还嫌我来得早。怪不得这厅中一个客人也无,如你这般做生意,竟然还没关张倒闭,倒也是咄咄怪事!”当下喃喃道:“这还叫早啊?我可是饿得很了!”

那妇人掩口轻笑道:“瞧不出公子一幅斯文模样,性子却是这般急。我这就去叫姑娘们起床。”

叶澜听这妇人要去叫姑娘们起床,只当这酒楼中当厨的都是女子,当下点了点头。柳叶岛上饭菜皆由叶萧萧等人打理,岛上男子一个个都是饭来张口的脾性,并无一人精擅厨艺。叶澜对女子当厨习以为常,却不知世间酒楼饭馆之中大厨多是男子。他心想人多好办事,多叫几个厨娘一起忙碌,自己也好早些吃饭,便对那妇人道:“快些,多叫几个姑娘一起。”

那妇人笑容更是欢畅,伸指在叶澜额头轻轻一点,嘻道:“哟!公子爷这般大的胃口,小心吃得太多,撑破了肚皮!”

叶澜不耐,摸出一锭元宝抛给那妇人,催道:“快去快去!”

那妇人见多识广,方才见叶澜一入楼中,便知这公子乃是豪富之人,光是那腰间玉佩便至少值五百两银子,这才使得她这个倚翠楼的大当家亲自殷勤招待。只是她虽料知来了大财主,却仍未料到叶澜竟如此豪阔,出手便是五十两金子。这妇人只觉心花怒放,听了叶澜催促,暗道:“瞧这公子俊秀多金,按说本不应如此急色。想来是大户子弟,家中母老虎管得严,今日不知怎地脱了缰,便想一次撒欢儿玩个痛快。嘿嘿,既然有这等肥羊来到倚翠楼,老娘定要将他伺候舒爽了,待他尝了咱们这儿满楼野花的滋味,保管他日后回味无穷,隔三岔五地便偷偷溜出来尝鲜!”当下眉开眼笑地道:“公子楼上稍坐,我这就去把咱们倚翠楼最漂亮的姑娘们都叫来!”

叶澜一愣,忖道:“厨娘漂亮不漂亮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这般想着,口中便道:“漂不漂亮倒在其次,关键是手艺要好。”

那妇人笑道:“公子真是行家!知道中看不如中用的道理。公子一百个放心,咱们倚翠楼的姑娘,莫说是手上功夫了得,便是一身百般工夫也是样样精绝,包公子称心满意就是!”

叶澜被她说得口舌生津,脸现喜色,点头道:“如此我倒要好好品尝一番!”

那妇人娇嗔道:“小馋猫儿!你就瞧好吧!”说着快步上楼。

叶澜叫道:“别忘了酒也要好!少不了你的银子!”

那妇人一怔,停下脚步,满面疑惑的看着叶澜,问道:“我瞧公子这般着急,只道公子定是要立时提枪上阵,莫不是还要先用些酒菜?”

叶澜被她如此一问,微微一愣,暗想老子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打仗,提什么枪?上什么阵?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跟你费了半天唇舌,连厨娘的手艺也谈到了,你现下却来问我要不要先用些酒菜?你这老板娘莫非是个傻子?当下没好气地道:“自然是要用酒菜!”

那妇人赞道:“公子爷好耐性,倒真能忍得!不过,如此才算是行家里手,直捣黄龙虽说痛快,却哪里及得上把酒言情举杯调笑来得雅致有趣?我这就叫人给公子爷备酒去。”

叶澜听她越说越是莫名其妙,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终于听她说要去整治酒菜,便也懒得再与这傻呼呼地老板娘多废话,只是颇为无奈地一翻白眼,不再言语。

那引叶澜进屋的小二见叶澜出手如此阔绰,面上愈发恭谨,道一声:“公子爷随我来。”便引叶澜走上二楼,行到一扇门户之前停住脚步,推开木门,带叶澜走了进去。

叶澜见室中是好大一处厅堂,厅中桌椅井然,地上铺了大红地毯,毯上以金线绣有牡丹,瞧来艳丽非常。厅后又有一室,房门并未关闭,只是门后有一花鸟屏风挡住了视线,瞧不见房中情形。

那小二让叶澜居中坐了,给他斟上茶水,低声道:“公子爷稍待,姑娘们马上就来,小的先行退下了。”他见叶澜点头示可,便躬身退出。

叶澜慢慢啜着茶水,一杯茶只喝了一步,果听得外边脚步声响,一众女子手执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中尽是美酒佳肴,奇珍异馔。

叶澜瞧众女走进房中,心中一惊,暗道:“怎地还要厨娘们亲自上菜,这不是小二的活计吗?”只见众女大都二十岁左右年纪,岁数大致与他相当,只是诸女虽然年轻,却一个个敷粉涂朱,妆容甚浓,掩住了本来的青春容色。

诸女将托盘中物事一样样摆到桌上,她们衣衫甚是轻薄,并不遮体,举手投足之间,春光隐现。

叶澜羞红了脸,不敢多看,暗想:“怎地穿得如此凉快?哦,是了,定是后厨灶火熏蒸,比别处热上一些,这一众厨娘才穿着如此清凉……”

他实在饿得急了,也顾不得不好意思,撕下一根肥大鸡腿,张口大嚼,转眼便吃得吃剩下一根腿骨。饥火稍抑,抬眼见一众“厨娘”放下了托盘,却不离去,都笑嘻嘻地瞧着自己。叶澜咽下口中碎肉,讪讪地放下手中骨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听一个声音娇嫩的“厨娘”笑道:“公子别只顾吃,来,咱们先喝上一杯酒。”

叶澜听了,正合心意,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穿葱绿衣衫的女子手执酒壶,满满斟了一杯酒。

叶澜正要伸手去取酒杯,不料那女子却自行端起杯子,走到叶澜身前,一屁股坐在他腿上,举杯朝他口边送去。

叶澜软玉温香在怀,立时怔住,咕咚一声咽下酒水,却也没有品出这酒是何滋味。慌乱中想要将怀中女子推开,却想起自己满手油腻,大是不便。正没理会处,忽听身旁一个穿粉红衣衫的女子跺脚道:“公子偏心,只喝她一人敬的酒,我也要喂公子喝上一杯!”不等叶澜回答,这“厨娘”便也满满斟上一杯酒,举杯抬头,将一杯酒都倒入了自己口中。

叶澜一怔,心想明明说要喂我喝酒,怎地却自己将一杯酒都喝了下去?正自疑惑,却见那红衫女子却不将口中酒水咽下,微鼓香腮,嘟起樱唇,直朝叶澜嘴边吻来。

叶澜如中雷击,身子就此僵住,只觉一抹香舌撬开嘴唇,将一口酒慢慢渡了过来。

过了良久,那红衫女娇笑一声,直起身来叹道:“喝了这么多年的翠湖春,唯有今天这杯味道最好!” 说着抿嘴咂唇,回味不已。

众女见来了叶澜这等英俊多金的主顾,一个个耳红心热,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不料却被这红衫女拨了头筹,众女都指着那红衫女骂道:“小狐狸精!吃独食么?!”说着都挤上前去,抱住叶澜头颈一通乱亲。

叶澜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呆立当场,任由众女施为。待众女直起身来,朝他瞧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见他被众女亲得满脸尽是唇印,横七竖八,密密麻麻,便如是装满熟樱桃的果盘一般。

过了好大一会儿,叶澜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莫非……,莫非你们不是厨娘?”

他怀中那着葱绿衣衫的女子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轻笑道:“公子看奴家这小手,可是做那惯了那等粗重活计的样子么?”

叶澜见她那手指有如春葱,肤色白暂几近透明,掌心娇嫩,绝无一丝粗糙老茧,当下木然摇了摇头,颤声又道:“不是……,不是厨娘?”

那红衫女秀目一转,轻笑道:“公子若想让咱们扮厨娘,却也不难。”

众女听她如此说,都相视而嬉,心下了然。倚翠楼远近闻名,形形色色的客人都接待过。有些客人兴趣特殊,喜让众女扮作其他人物,如戏子、女侠、女捕快等等,不一而足。因此倚翠楼中刀剑锁拷,麻绳皮鞭,无一不备。众女上镣带枷,捆绑滴蜡,更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只是没料到叶澜口味如此特别,众女从未扮过厨娘,未免生疏,幸喜后厨中刀铲砧板等物无不齐备,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九节 风流孽债琴声急

叶澜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亲昵举止,忽被一群妙龄女子大肆轻薄,只感六神无主,愣在当场。那红衫女子说要扮作厨娘,见叶澜不回话,便道:“公子稍待,我到厨房去拿诸般用具。”

叶澜听她要走,正是求之不得,忙道:“好,快去!”那红衫女微微一笑,转身要走,却见叶澜一挥手,朝众女道:“你们都去!”

一名黄衫女子眉头一皱,上前攀住叶澜头颈,娇笑道:“公子,都扮作厨娘多没意思,我扮女捕快给你看好不好?”

这黄衫女练过几年武艺,会些花拳绣腿,平日里常扮作女侠、女捕快之类,瞧来倒也颇具英风,在这倚翠楼中服侍客人,很是受某些武林人物的喜欢。她心想后厨中大师傅的衣物布满油污,脏臭不堪,穿在身上定然极不舒服,便软语向叶澜求恳,一来可以免去污衣着体之厄,二来也好扮成她拿手的女捕快,说不定更能讨得叶澜欢心。

叶澜面颊火烫,头脑昏沉,只求诸女快些离开,也不去理会扮什么厨娘女捕快之类的奇怪言语,只是不停挥手道:“都去都去,也不用再回来了!”

众女不知如何惹恼了他,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那黄衫女柔声道:“公子莫生气,你要咱们扮厨娘,咱们都扮厨娘便了……”

叶澜吞吞吐吐地道:“那个……,不是……,我不是生气。求你们快出去吧!我给你们银子!”说着取出一叠银票,在每个女子手中都塞了一张。

众女有钱可拿,一切好说,虽觉不能服侍叶澜这等俊俏公子哥未免可惜,但看着手中一百两的银票,便不自觉喜得眉开眼笑。那黄衫女伸指在叶澜头上一点,嗔道:“小没良心的!”微微白了他一眼,便转身与众女一起行出房去。

叶澜见众女离开,惊魂稍定,伸袖抹了抹额角冷汗,喃喃道:“乖乖,我说文大哥怎么老说他在倚翠楼有相好的,原来……,原来这竟是一家妓院!”

叶澜本不知妓院是何等所在,当年在柳叶岛上与诸位叔父饮酒,酒酣耳热之际,五叔叶伦等人便说到妓院一事。叶澜好奇,开口相问,却见二叔叶昂和四叔叶安面色尴尬,闭口不言,叶伦看向别处,不作理会,只三叔叶长华喝一杯酒,指着七叔叶霸笑道:“你七叔当年最是风流,北疆各大妓院无不熟门熟路,你问他好了。”叶澜正要相问,却见叶霸脸色大变,压低了声音道:“三哥不可胡言,莫要教坏了澜儿。这些话要是落入紫宸耳中,小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当下又细细嘱咐叶澜,要他千万不可将叶长华的话转告解紫宸。

叶澜当时喝一杯酒,满口答应。待第二日酒醒,恶作剧心起,径去解紫宸那里告状道:“七婶,七叔当年在北疆整天在妓院呆着,却不让我告诉你。那妓院是什么去处?可有什么好玩的物事么?”

解紫宸听罢大怒,二话不说,抄起她那“飞影琴”法宝便向丈夫杀去。两人一个逃,一个追,打得鸡飞狗跳。连叶澜所住小楼后的竹林都遭了池鱼之殃,好大一片竹子被飞影琴发出的七杀剑斩成了满地碎竹,让叶澜心疼了好一阵子。

事后解紫宸、蓝颖儿并叶萧萧三人对叶澜一顿唠叨,诉说妓院的种种不堪之处,并警告叶澜,日后离岛,万不可到妓院中厮混,如若不然,不但岛上长辈会严加惩戒,年轻姑娘们也都会瞧叶澜不起,到时候只怕连老婆也找不到云云。叶澜想起这诸般言语,又记起当日叶霸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下不禁惴惴,恨不得立时便夺路奔出,以免被旁人知晓自己逛过妓院,沦落到七叔那般凄惨境地。

只是他腹中甚是饥饿,心想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吃完了饭再走。这一桌山珍海味摆在眼前,他只吃了一只鸡腿,滋味着实不坏,此时肚子咕咕直响,若要他弃这一桌美味而去,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正吃得舒畅,木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缓步走进一个青衣女子。叶澜抬头去看,见那女子眉如新月,脸若桃花,怀抱一尾瑶琴,微微朝叶澜福了一福,轻声道:“小女子明琴,伺候公子几支曲子。”

叶澜见了她怀中七弦琴,又听她这般说,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想起方才诸女如狼似虎的情态,仍是不大放心,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弹琴?只是弹琴?不干别的吗?”

这明琴乃是倚翠楼中的花魁,被称为色艺双绝,在玉虹城中大大有名,虽身处勾栏之中,却是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等闲豪商富贾便是要她一面也不可得,城中名流雅士多以能和明琴姑娘吟诗唱和为荣,若是再能得她赏脸抚琴一曲,更是大增脸面之事。

似叶澜这般生客,本没资格见到明琴这等头牌,是那老鸨见叶澜相貌不凡,出手豪阔,想来身份大是不凡,不愿这等财神从自己手下白白溜走,不料这后生看似性急,却是眼高于顶,连自己手下一众最貌美风流的姑娘都不入法眼,这才将明琴叫了过来。明琴虽然不大情愿,却也不敢当真拂了妈妈之意,只好抱琴来到房中。

明琴进得门来,见叶澜满头满脸都是唇印,便似开了染房一般,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又听得他话中不怀好意,不由板起面孔,没好气地道:“小女子只会弹琴,不会干别的,公子若有别样想法,却是找错人了!”

叶澜不明她话中之意,但听她说只来弹琴,便也放下心来,继续埋头吃喝。明琴见他不来纠缠,微觉诧异,略略一愣,接着缓缓走到厅侧几旁,将琴放下,轻调琴弦,专心弹奏起来。

叶澜听琴声低缓清幽,识得是一曲林间鸟语。这瑶琴之声他自小是听惯了的,岛居寂寞,柳叶岛上男子皆以酒解忧,诸女不喜饮酒,闲时便多以音乐消磨时光。其中蓝颖儿擅吹萧,叶萧萧精于琵琶,琴艺却以解紫宸为尊。解紫宸所使法宝便是一尾七弦琴,飞影琴威力自不待言,叶澜屋后那一片竹林便是明证,那琴所发琴音更是悦耳,远非世间寻常瑶琴可比,加上解紫宸的无双琴艺,听之使人洗心忘俗。叶冰闲时也向诸位姑婶学些乐器,她年少心浮,并不专攻一道,萧也学,琴也学,每一样虽都学不到家,却也都有模有样。只是叶澜听惯了蓝颖儿等人的萧声琴艺,再去听叶冰卖弄,自不免有难以入耳之感。他与叶冰相互斗口惯了,无事还要鸡蛋里面挑骨头,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讥笑她的机会,说她萧声似鸡鸣,琴音若打铁,往往气得小丫头咬牙切齿,只恨自己没有学会七婶的七杀剑。

此时叶澜听明琴弹奏瑶琴,想起在岛上和叶冰的胡闹,嘴角不自禁地盈起一丝笑意。他自幼听琴听得惯了,琴艺高低还是能分辨出一些,这明琴的琴艺在他看来也只平平,似乎比之叶冰还要略逊一筹,与解紫宸相较更是天差地远,听之索然无味,远不如眼前美酒佳肴更能吸引他的兴趣,因此便不再理会明琴,仍是十分专心地吃喝。

他却不知,解紫宸于琴艺一道实有过人天赋,当年在北疆更得遇名师,习得一身上乘功法。她那师父以琴技入修真,在北疆开宗立派,称雄一方。解紫宸修为虽不甚高,但琴技一道却得了乃师七八分真传。叶冰得解紫宸这等明师指点,虽只得解紫宸三四分韵味,却已强过这小小玉虹城中以琴艺闻名的花魁了。

明琴弹了一阵,抬头见叶澜只顾喝酒吃肉,只吃得杯盘狼藉,啧啧有声。明琴心中着恼,怒哼一声,停手不弹。叶澜听得琴声忽止,从盘中抬起头来,讶道:“怎地不弹了?”

明琴冷冷地道:“小女子琴艺低微,有辱公子清听!不敢继续献丑。”

叶澜哪里听得出她说得是气话,只道这女子倒也有些自知之明,不似叶冰那丫头,明明弹得不好,却不许人说,当下点头道:“嗯,技法虽有些生涩,但只要勤加练习,未始不能有所进步……”

明琴只道叶澜定然于琴艺一窍不通,自己只是在对牛弹琴,却不料他口气如此之大,竟然指点起自己的琴艺来,不由略收小觑之心,凝眉问道:“不知小女子这一曲有何不妥处,还请公子指教。”

叶澜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咽下口中食物,伸衣袖抹了抹嘴,正色道:“有道是琴为心声,这首林间鸟语极尽天然雅趣,琴音但求自然而然,清幽恬淡,我闻姑娘琴音之中似有一股不平之气,既有孤高自赏之意,又有不屑流俗的愤瞒之情,便似有什么人惹着了姑娘一般。这等心境,与这林间鸟语的神韵大为不合……”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回忆起当初解紫宸弹奏这林间鸟语时百鸟来朝,齐相唱和的场景,续道:“高手弹奏此曲,会引来百鸟应和,琴音止息而鸟鸣继其余韵,经久不衰。以姑娘琴音中的杀伐之意,此处莫说无鸟,便是有,只怕也要被吓跑了!”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节 百鸟应和仙乐奇

眀琴只道叶澜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说不定丝毫不通音律,心中老大瞧他不起。此时听了他一番点评,直惊得杏目圆睁,樱口半张,半天回不过神来,念及叶澜所说景象,不禁悠然神往,喃喃道:“百鸟应和,琴音止息而鸟鸣继其余韵……”

她轻叹一声,续道:“世间竟真有人能达此境界,公子可是亲耳所闻么?”

叶澜笑道:“那人是我七婶,这景象我自小便见惯了的,又有什么稀奇?”

眀琴听了,脸现羞惭之色,低声道:“眀琴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有辱公子清听了。我只道自己琴艺尚可,如今才知道,竟是连给人家提鞋也不配!”说罢垂下双目,满面黯然,伸手将身前瑶琴推了一推,眼中垂下泪来。

叶澜见自己几句话竟把眀琴说哭了,瞧这样子,好像还有封琴归隐的架势,微觉不好意思,心中暗道:“这小姑娘脸皮也太薄了些,我整日说冰丫头弹琴就像弹棉花,也没见她有半分自惭琴艺不精就此住手不弹的觉悟,反而越说她越弹得起劲,一到我睡着就跑我门前弹将军令。这小姑娘琴艺尚不及冰丫头,我若是也那般说她,她岂不得断指祭琴?”当下柔声劝慰道:“我七婶不是凡人,姑娘琴技不如她,却也不必气馁。人道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姑娘痴心琴之一道,得知有琴技高绝者,便如得见仙山,仰之弥高则可,畏惧气沮却大可不必。姑娘只要有心,即便难以登顶,但每向上走一程,终究能比原来看到更高更美的风光……”

明琴听了叶澜一番劝慰,默然半晌,伸袖拭去泪水,展颜微笑道:“多谢公子开解……”说着伸掌轻抚瑶琴,柔声道:“公子说得是,明琴失态了。公子的七婶自然不是凡人,那等琴艺,当真是仙音妙乐,只能出于仙人之手。哎!明琴若能达那等境界,当真是死也甘心!”

叶澜说解紫宸不是凡人,乃指她是修道之人,将诸般仙道妙法融入琴艺,方能奏出那般仙乐,明琴一介凡女,无一丝道法真元,自然没有那般能为。明琴如何明白他话中所指?只道能将一曲林间鸟语演到百鸟来朝的地步,自然便是神仙中人。叶澜也懒得解释,摇了摇头,又道:“你方才心中有气,与这林间鸟语的神韵不符,因此琴音不纯。我猜姑娘琴艺当不止于此,不知能否再弹奏几曲?”

明琴道:“正要请公子品评。”她初时甚是瞧叶澜不起,此时听了叶澜一番言语,已完全收起了小觑之心,变得衷心佩服,抬眼见他脸上遍布的唇印,脸上不由一红,伸指朝自己香腮一点,细声道:“公子,你……,你脸上有东西。”

叶澜只当是自己刚才狼吞虎咽,有什么肉沫菜汤沾到了脸上,甚觉不好意思,拿手指在明琴所指的位置轻轻一抹,问道:“还有么?”

他脸上唇印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原本肌肤,如此一指抹过,只不过将腮边一个唇印抹去了半边,明琴看在眼里,羞得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叶澜却又会错了意,只当她是在点头,便不再理会。

明琴急于向叶澜请教琴艺,又实在不好意思明言唇印之事,当下也不再提及此事,只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将一颗心调理得古井不波,接着睁开眼来,正襟危坐,专心弹起琴来。

叶澜其实只吃了五分饱,望着满桌美食仍是忍不住地食指大动。只是他装模作样地与明琴论了一番琴艺,此时若再埋头大嚼,未免不雅。当下专心听琴,只时不时啜一口酒,却不好意思再拿起筷子去夹菜。

两人一个弹,一个听,明琴每弹完一曲,便满含期待地望着叶澜,盼他指点品评。叶澜无法,只得依着解紫宸教叶冰时的言语信口评述几句。明琴听在耳中,只觉句句切中窍要,自己许多苦思不解的疑难无不迎刃而解,竟有得闻大道,茅塞顿开之感。她喜得眉开眼笑,狠不得将毕生所学全都弹奏出来,好叫叶澜一一指教。当下弹完了高山流水,又弹碧涧流泉,弹完碧涧流泉,又弹沧海龙吟,一曲接一曲,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明琴醉心琴艺,不知时光之过,转眼已到申时,叶澜面嫩,见明琴不愿停手,也不好出言提醒,眼见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慢慢变凉,香气大减,不由大是心疼。

正心疼间,忽听屋外脚步杂沓,数人快步走上楼来,一名女子赔笑两声,歉声道:“周公子请留步,明琴今日有事,不能伺候公子听曲儿了,绣香,艳云今日都有空,我这就去把她们叫来服侍公子……”

叶澜听出是那老鸨的声音,放下酒杯,凝目向明琴瞧去。明琴眉头一皱,伸掌在琴弦上一按,琴声立时哑了。

外面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冷冷地道:“陈妈妈,平日里你借着眀琴拿腔作势,多赚兄弟们几两散碎银子,咱们也就马马虎虎依得你,不作计较,今日之约,是我半月之前便订好了的,我特地叫了这几位大本事的朋友来听琴,陈妈妈此时不给我面子,却叫周某这张脸往哪里搁去?”

那姓陈的老鸨尚未回话,猛听一人哼了一声,重重踏出一步。陈妈妈急道:“大爷!有话好说,莫要动粗……”

眀琴听到此处,面色一变,慌忙站起,只听轰地一声,两扇门已被人一脚踢开。三名彪形大汉闯入房中,身后跟着一名华服公子,陈妈妈扶住门框,面色焦急,却不敢再行阻拦。

眀琴见了那华服公子形貌,认得是叫周康,这才记起,午后本与这周公子有约,陈妈妈一时起意将自己叫来陪伴叶澜,本想着弹奏一曲两曲便罢,不会误了下午的约会,不曾想叶澜三言两语将自己说得心服口服,她一心想要叶澜多加指点,醉心琴音,忘了时辰,竟耽误了与周康的约会。想起这周公子的身份,心下更急,一时呆住。

这周康乃是本地府台衙门周捕头的三公子。玉虹城是南化西陲第一大城,方圆一千五百余里,人口几达千万。城中以城主为尊,下设府,县,里。一里设里长,十里设县衙,百里设府台。县衙,府衙均有捕快。南化北临天宁,东接天全,南连依云,三大王朝均是幅员百万里的大国,南化置身其间,只求安稳度日,也无争强好胜之念,自六百年前天宁帝国退兵,南化索性便撤了边军,后来更取消了举国的兵役,全国更无一兵一将,只在各地衙门之中设有捕快,举凡一应大小事物皆有捕快负责。因此南化国中,捕头权势极大,不下于别国的将官都尉。

这周康的父亲是本地府台衙门总捕头,舍却府台大人,方圆百里之内便以他周捕头为尊。周康仗着父亲的势头,平日里作威作福,便如本地的太子一般,是以人送外号“周三太子”。他能耐着性子苦等半月,已是看在倚翠楼家大业大,听说还与城主府中人有些瓜葛,这才给足了陈妈妈面子。没想到半月等过,竟仍被眀琴拒之门外,不由怒火中烧,要看看屋中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居然敢和他周三太子抢女人!

叶澜见四人破门而入,也不慌张,抬眼和周康对视。周康本来怒气冲冲,待看到叶澜一张脸上红唇遍布,微微一愣,接着忍不住地放声大笑,指着叶澜道:“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这胃口也忒大了,也不怕撑坏了肚子!”

叶澜本未吃饱,碍于听眀琴弹奏,不好意思动箸,一桌丰盛宴席足足还剩下九成,只是放得久了,汤凝肉冷,瞧来食欲大减。他饿着肚子,心疼糟蹋了这一桌好菜,正没好气,见这四人踢门而入,极是无理,这姓周的家伙居然还嘲笑自己吃得太多,当真是好没道理!于是也懒得和他们客气,懒洋洋地说道:“我自花钱买醉,又没使你家银子,胃口是大是小,与你何干?”

周康未进屋之前还想屋中之人既然能请动眀琴,那么不是达官显贵也应是清流名士,总之是玉虹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虽然不惧,却也不好撕破脸面。他久历江湖,玉虹城达官名士无一不识,待看清叶澜面目,知他并非本城大户子弟,立时便小瞧了他几分,听这臭小子居然还敢回嘴,不由怒气又生,当下冷哼一声,对身旁一名大汉道:“先打断了狗腿,然后再扔出去!”

眀琴惊呼一声,高叫道:“周公子!手下留情!”

周康上前一步,拦在眀琴身前,肃然道:“眀琴姑娘,是这小子不识抬举,我劝姑娘还是莫要管这桩闲事。”她知眀琴洁身自好,交游广阔,倒也不敢趁机轻薄。

那大汉答应一声,一闪身,已然来到叶澜身前,挥手向他脸上打去。这大汉见叶澜满脸唇印,一幅艳福齐天的模样,瞧着便心中来气,因此出掌毫不留情,要先打落这小子几颗牙齿,破了他的相,好出一口心中恶气。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一节 筋断骨折人明理

叶澜看这大汉的身法,便知他不是修道之人。见他一掌掴来,只是微微冷笑,并不闪避,心想:“我就坐在这里不动,护体真元便能将你震飞。”眼见他手掌距脸颊只余尽许,忽地想起自己练功受伤,一身真元已然无法驭使。

心念及此,不由大惊,叶冰与小青虽常说他脸皮厚如城墙,毕竟只是玩笑,这大汉掌势如风,自己没有真元护持,这一掌若中得实了,不免皮破血流。眼见招架不及,匆忙间脚尖一点,身子猛地向后仰去。砰地一声,连人带椅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摔得虽然狼狈,却总好过结结实实挨上一耳光。

那大汉见一掌击空,微觉诧异,顺势抬起脚来,就要往叶澜胸口踏去。猛见叶澜身子直挺挺地弹起,便如一扇风轮直朝他怀中扑到。那大汉一惊,便欲举掌外推,却不料叶澜来势如电,他双掌只到半途,胸口已被击中,卡拉拉几声脆响,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身子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直飞出去,穿过屋门,直摔入一楼厅中,挣扎几下,就此昏死过去。

众人都道叶澜是个文弱书生,见他竟一招将那大汉击飞,都感惊讶。他们却不知叶澜已是手下留情,他见那大汉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下狠手殴击,若是寻常百姓,岂不在这一掌之下便成重伤?不由心中有气,知道遇到了传说中的流氓恶霸。他自小正经书是不看的,一些小说话本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见书中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心中很是神往。叶冰为此没少嘲笑于他,说他明明是修士,却去羡慕凡尘武林人物,当真是可笑之至。这时好不容易遇到一伙恶霸,虽说这帮人欺负得是自己,他算不得路见不平,并且手中无刀,这拔刀相助未免打了几分折扣,但总算一圆少时梦想,因此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几个蛮不讲理的浑人。

柳叶岛之人除自幼修道之外,亦多少习些武艺,以为强健筋骨之用。修士所习武技自非凡俗武林功法可比,叶澜此时法力虽失,武功仍在,加上他修道日久,筋骨强横异常,那大汉武艺甚强,内力亦有相当根底,却仍是抵不住叶澜的掌力。

叶澜一掌着体,那大汉肋骨立断,他知道自己这一掌若是完全击实,这人不免五脏尽碎,命丧当场。他只是要出手教训对方,全无杀人之心,见状急忙变掌为拿,抓住那大汉衣襟将他扔下楼去。也亏得他变招快捷,那大汉才只是昏迷,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

其余两名大汉见同伴一招落败,脸色都是一变。左首那大汉怒吼一声,从腰间抖出一条软鞭,啪地一声,直朝叶澜头顶击到。这一招已不是出手教训,而是取人性命的杀招。叶澜也不闪避,伸左手向鞭梢抓去。那大汉手腕一转,鞭子绕个圆圈儿,向叶澜腕上缠至,变招甚是灵动。

叶澜微微一笑,任由鞭子将自己手腕缠住。那人见一招得手,脸露喜色,猛力拉扯。他见同伴被叶澜一招击飞,知道对方掌力雄强,因此不敢小觑于他,这一扯用尽了全力。叶澜似是抵敌不住,身子被鞭子拉起,直朝那大汉飞去。那大汉左掌蓄足内劲,一掌向叶澜当胸拍到,要将他胸前肋骨尽数拍断,好为同伴报仇。

叶澜对这一掌理也不理,右掌直拍而下,径取对方头顶。那大汉见叶澜一上来便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不由大惊,心想自己这一掌拍在对方胸口未必便将他拍死了,可自己天灵要害受对方这一记重手,却定然要颅骨粉碎,命丧当场。情急之下匆忙变招,将拍到半途的一掌收回,举臂上抬,盼能将拍向自己头顶的这一掌挡住。叶澜看得真切,手腕一翻,抓住那大汉半只手掌,劲力到处,只听劈啪几声微响,那大汉四根手指已被拗断。

那大汉吃痛,心神微分,只觉右手一空,掌中软鞭被叶澜轻轻巧巧地夺了过去。

叶澜落下地来,将软鞭一抖,抖出三个圆圈,将那大汉头颈缠住,转身挥臂向后甩出。那大汉身不由己,被这一鞭甩到空中,头下脚上,一头砸在饭桌之上。这一下劲力好大,竟将桌子撞破一个大洞,将那大汉的脑袋卡在洞中。他慌乱之中想要起身,无奈右手按在一只蹄髈之上,手上一滑,失了劲力,左手虽按在桌上,却因四指齐断,一着力,奇疼入心,不由痛哼一声,便没有从桌中挣脱出来。桌上汤水淋漓,顺着桌上破洞流下,倒灌入他口鼻之中,直呛得他不断咳嗽。

余下那名大汉见两名同伴都是瞬间败北,却不惊慌,深吸一口气,挥掌遥遥向叶澜面门击去。他距叶澜尚有丈余,这一下出掌却不见他跨步上前。叶澜心中一凛,暗道:“劈空掌!遇到高手了!”

除开修士,世间多有习武之人,拳掌气功,兵刃暗器,无所不练。武功练至化境,便可内力外烁,隔空伤人,世称劈空掌。

能使劈空掌,便算是跨入了修真的门槛,是为法力境第一层境界--劈空境。劈空境在凡人眼中已是罕有高手,以之为依仗,不论是在武林中闯出个名堂,还是去地方官府谋场富贵,亦或投身军旅拼个前程,都不是什么难事。

这人能使劈空掌力,修为已至凡俗武夫极致,虽说仍未将一身内力化为真元,不能算有法力,但掌上威力却已不俗。叶澜从未以凡人之躯与人动手过招,他法力刚刚失去,见这一招劈空掌袭来,心中没底,不敢硬接,闪身避过。不待那人第二掌击到,脚下一点,纵身扑上,挥掌击出。

那人见叶澜竟敢与自己对掌,冷哼一声,也是挥掌击出。两股掌力一交,叶澜身子下坠,但觉脚下一沉,轰隆一声,地板已被他左足踏破。那大汉身子一晃,脸上闪过一层青气,继而稳住身形,双掌挥击而下。

叶澜右足一点,左足已从地上孔洞中拨出,他双掌上举,接下对方双掌,左足顺势横扫,向那大汉腰间踢去。那大汉抬右足挡架,两人小腿相接,以硬碰硬,对撼了一记。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大汉胫骨断折,掌上劲力登时泄了,叶澜掌力一摧,那大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委顿在地。

叶澜站直身子,从怀中摸出凌云扇,展开扇子,轻轻摇动两下,笑道:“跟我拼骨头硬,你这家伙当真傻得可以!”

那大汉自恃内力深厚,方才与叶澜对了一掌,只觉对方掌力不弱,却仍是比自己差了一筹,因此见他一腿踢来,便想也不想,提腿硬拼了一记,却不料落得个断腿重伤的下场。他却不知,叶澜乃是逍遥境修士,法力虽失,修士的强横肉身仍在。叶澜前些日子迭经大劫,于火山之中淬炼肉身,此时便算不上钢筋铁骨,却也差之不远。那大汉一介凡夫,内力虽佳,却是肉眼凡胎,筋骨怎能与叶澜相比?一招之下,他小腿如中铁柱,自是筋断骨折。

周康见三名大汉相继落败,脸色登时大变。这三人是他刚结交不久的朋友,只因三人本事大,玉虹城中等闲纨绔子弟想要巴结却还没有这个福分,因此周康才带三人过来听明琴弹曲,也好借明花魁的面子,更与三人深交。却不料三人如此不济,被叶澜三招两式打倒在地。周康想要逃命,却知在叶澜这等高手跟前,逃跑也是无用,不由两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只不知叶澜要怎生对付自己。

叶澜缓步上前,笑眯眯地对周康道:“这位公子,你刚才说要将我怎么样来着?”

周康想起方才自己吩咐那第一名大汉的言语,不由脸色惨白,颤声道:“公……,公子,饶命!”

叶澜将凌云扇一合,微笑道:“我又不是无缘无故便要打人杀人的恶霸,本就不打算杀你,你喊饶命做什么?”

周康听他如此说,松一口气道:“谢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小的计较。”

叶澜摆手道:“这回你又错了,我这个人最爱斤斤计较,你要怎生对我,我便怎生对付你便是!”

周康听了,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叶澜伸手捉住他脖子,便如抓小鸡一般将他提回,凌云扇一挥,咔嚓一声,将他右腿打断了。

周康痛呼一声,着地便倒。叶澜俯下身子,笑问道:“你刚才没说清楚,是要人打断我几条腿?是只打断一条,还是两条,还是三条腿都打断了?”

周康额头冷汗直冒,听了叶澜这句言语,强忍痛楚,颤声道:“一……,一条,小人只想打断公子一条腿而已!”

叶澜皱眉道:“当真是一条?你没骗我吧?”

周康斩钉截铁地道:“天地良心,真是一条!”

叶澜微一沉吟,点头道:“好!我信你便是!”

周康长舒一口气,庆幸保住了余下两条腿,却听叶澜又道:“可我也没说非要学你啊!”说罢手起掌落,咔嚓一声,将周康的左腿也打断了。

周康不料他有此一招,一时间愤怒之情竟然大过了害怕和痛楚,大骂道:“你不学我,那你问我要打断你几条腿干什么?”

叶澜怒道:“你要打断我的腿,我连问一声都不行吗?你这人到底讲不讲理!”

周康平日里在方圆百里之内欺男霸女,作威作福,自来不讲理惯了的,被人明里暗里说句不讲理,他不但不生气,心中还大是得意,可此时听叶澜说他不讲理,却觉眼前发黑,胸中一口老血上涌,险些便要气晕过去。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二节 短少分文不可医

周康断骨处痛楚难当,忍不住低声呻吟,却听叶澜喃喃自语道:“扔,还是不扔?”周康心中愤怒,止住呻吟,想要痛骂两句,忽觉喉头一紧,身子复被提起,听叶澜说道:“想一想还是扔出去好,省得躺在这里碍眼……”他声音顿了一顿,凑到周康耳旁,轻声道:“我是自己打定主意要扔你出去,可不是学你,这一节你不可不知。”

周康大怒,暗道:“明明就是学我!”却苦于喉头被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叶澜手臂向前一送,周康身不由己,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从二楼斜飞而下,穿过厅堂,自倚翠楼大门之中滚了出去。

叶澜转过身来,正要将那三名大汉抓起一一扔出,忽听得大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位公子,可要看病?小的治跌打损伤最是拿手,续筋接骨,疗效立竿见影,包您药到病除,随治随走……”

叶澜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暗道:“见钱眼开的郎中来了!”他本要这郎中为自己诊治内伤,生怕他又被众人围住,耽搁自己功夫,便顾不得再收拾房中三名大汉,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一楼厅中,站在门口向街上看去。果见上午见到的那郎中计回正手持医幡,弯腰朝趴在地上的周康说话。

周康疼得脸色惨白,见身前来了一个郎中,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顾不得这郎中医术如何,只断断续续地道:“快……,快给我治伤!”

计回满口答应,朝周康伸出两根手指。叶澜见到这幅情景,微微一笑,几乎与计回同时开口道:“纹银二百两,先交钱,后治伤,本小利薄,概不赊账。”

周康未料到世间还有这等郎中,心头更怒,只是双腿实是痛得厉害,只得伸手入怀去摸银票,斜眼看到叶澜走出大门来到身前,他见这煞星又来,又气又怕,两眼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计回见周康本要自怀中取钱,却忽地昏晕,脸上现出失望之色,叹道:“居然昏过去了……,哎,真是倒霉,错过一笔生意,少挣了二百两银子。”

叶澜心觉好笑,说道:“银票明明就在他怀中,他正要取出给你,你现下自己从他怀中拿了银票再给他治伤便是。”

计回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告而取谓之偷,我是郎中,又不是小贼,这等不告而取之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叶澜知这郎中甚是古怪,听他如此说,也不以为异,又问道:“你不好好摆摊治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计回道:“这三街五巷的就这么点大,就这么些人,能有多少病人?治了这大半日都给治好了。既然没了病人,接着摆摊也是无用,我便收了摊子,到这里来看看。”

叶澜道:“这倚翠楼有什么好看的,你该不会是来嫖妓的吧?”

计回脸上一红,嗔道:“这位小兄弟说哪里话来,我费这许多功夫挣这丁点儿辛苦钱,怎舍得丢到这销金窟中?实不相瞒,我是到这儿来招揽生意的。”

叶澜大是不解,疑道:“招揽生意?这儿还有什么别的生意?”

计回道:“那是自然,这里的姑娘们夜日操劳,难免身有隐疾……”

叶澜打断他的话头,摇头说道:“是日夜操劳吧?你说错了。”

计回邪邪一笑,低声道:“我可没说错,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叶澜眉头一皱,大是不解,思索半晌,猛地省悟,忍不住呸了一声,骂道:“流氓!”

计回抬手朝叶澜脸上一指,笑道:“满面桃花开的流氓么?”

叶澜不明他话中之意,也懒得和他闲扯,正色道:“上午你说要给我治伤,你怎知道我身上有伤?”

计回垂下手来,将右手中拿着的医幡旋了两旋,轻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卖冰糖葫芦的。你现下把这么多小红果儿印到脸上,是要广而告之,招揽生意好多卖糖葫芦么?”

叶澜听他越说越不着边际,大感不耐,只是想到这人医术神妙,却也不好太过无礼,当下耐着性子道:“我不卖糖葫芦,在下真心请教先生,怎生看出我身上有伤,是否真能医治?”

计回向叶澜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眼,淡淡地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只不过是逆了真元,震荡气海,丹田封闭,暂时失了神通而已。这点小毛病,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叶澜本就疑心这郎中是修道之人,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无怀疑。他方才与那三名大汉打斗,深感身无法力,大是不便,若是遇上高手,实有莫大凶险,因此急于恢复法力。此时听计回说能立时将自己治好,不由喜上眉梢。他知这郎中给人看病只认钱财,因此也不与他客气,伸开左掌,将凌云扇重重往掌心一拍,沉声道:“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计回拍手道:“好!爽快!”说着拇指扣住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将食指伸得笔直,在叶澜眼前晃了一晃。

叶澜见状,点头道:“好,一百两就一百两!”

计回微微一笑,手指左右摆动,示意不对。叶澜疑道:“一千两?”计回仍是微笑摇头。叶澜声音猛地提高,大声道:“难道要一万两?”

计回板下脸来,不耐道:“你莫要与我装糊涂!要治你这伤,少于一枚晶币不干!”

叶澜这几日来花钱如流水,已知道了银钱的好处,也知道一枚晶币便是黄金万两,整整可兑换十六万两白银。听计回狮子大开口,上来便要价一枚晶币,不由瞪大了双眼道:“我这些许小伤,即使不加医治,静养月余也能痊愈,你居然敢要我一枚晶币,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计回冷哼一声,说道:“没错!本来你好端端地将养月余,确也不必花这笔冤枉钱。只是今日你却惹下了大麻烦,转眼便有杀身之祸,若不立时恢复法力,这条小命十九便保不住了。一枚晶币换一条性命,这买卖你不吃亏的。”

叶澜道:“你莫要空言唬我,就这几个三脚猫的货色,我便没有法力,也未必便怕了他们。”

计回冷笑一声,在周康断腿处轻轻一踢,问叶澜道:“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叶澜摇头道:“不认识。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定然是此地一霸。不过,你有话就说,好端端地踢他干吗?”

计回讶道:“我哪里踢他了?”

叶澜怒道:“你刚才就这么踢了他一脚,当我看不见么?”说着也有样学样,伸足在周康腿上踢了一脚。

计回笑道:“我那不是踢,只是点了一下而已。”

叶澜道:“有什么区别吗?”

“这样是点……”计回抬起脚来,又在周康腿上轻踢一脚,接着又猛踢一脚,续道:“这样才是踢!”

叶澜笑道:“哦,原来还有这个区别,我也来试试……”

计回伸手一拦,大笑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再踢就出人命了。”

叶澜哦了一声,讪讪地将脚放下,问道:“难道你认得他?”

“周三太子,方圆百里之内的小皇帝,谁不认得?”

叶澜哼道:“怪不得行事如此霸道,动不动就要把人家的腿打断。”

计回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双腿齐断的周康,意味深长地道:“是啊!动不动就把人家腿打断是不太好……”

叶澜脸上一红,问道:“这人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能要我性命?”

计回道:“这人叫周康,是本地捕头的三公子,手下捕快虽多,但都是些三脚猫的货色,倒是奈何你不得。能要你性命的并不是他。”

“不是他?那还有谁会找我麻烦?”叶澜皱起眉头,满面不解。

“这家伙不知怎地巴结上了几个邪派修士……”计回朝楼上一指:“这那几个家伙虽说还没入修真门径,毕竟是那一派正儿八经的外门弟子,你把人打成这样,待会人家定会搬来师长找场子,你此时法力全失,对方若只是驱物境,你凭着肉身强横勉强尚可抵挡,若来的是驭宝境修士,你倒想想,你怎生保全性命?”

叶澜脸上一变,作势要冲回屋中,却听计回懒洋洋地道:“别白费力气了,人早从后门溜掉了……”

叶澜不去理他,奔到楼上,果见那原本嵌在桌子中的大汉没了踪影,桌上一条软鞭沾满汤汁,油腻不堪。

那使软鞭的大汉只是指骨断折,受伤甚轻,丝毫不影响行走奔跑。叶澜见那人将兵刃和两名同伴都抛下不理,显是走得甚急,自是打定主意要尽快回去搬救兵。

叶澜心中一慌,此时若有修士来找自己麻烦,无论如何抵挡不了。当下快步奔回计回身前,急道:“你能立时治好我的伤让我恢复法力?”

计回摇头道:“立时治好肯定不能……”

叶澜听了,只觉心往下沉,又听计回续道:“好歹要等你付过钱之后……”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三节 名师门下出高第

叶澜生怕敌人御风而来,三招两式便取了自己性命,如何还会在乎区区一枚晶币?当即伸手入怀,取出装晶币的袋子,解开袋口,捻了一枚晶币向计回递去。

计回却不伸手去接,低头朝袋中瞧去,但觉晶光耀目,也不知有几千几百枚,直看得眼也直了。

叶澜正急得心似火焚,如何能容他发愣?强行将晶币塞入他手中,连声催促道:“快下手医治,晚了便来不及了!”

计回咽口唾沫,恋恋不舍地抬起头,颤声道:“原来……,原来你竟这般有钱!”

叶澜皱眉道:“你该不会又要涨价吧?”

计回不悦道:“兄台说哪里话来,咱看病最讲公平公道,治什么病,收多少钱,都是讲规矩的,怎么可能坐地起价呢?我又不是奸商。”

“嗯!你不是奸商……,是奸医!”叶澜系好口袋,一边将袋子装回乾坤袋,一边接口道。

计回也取出一方乾坤袋,将那枚晶币珍而重之地收好,听叶澜连声催他赶快下手治病,便慢吞吞地从袋中取出一枚黄色丹药,递到叶澜手中,说道:“吞下去。”

叶澜见他丹药只葡萄大小,黄而无光,毫不起眼,不信这普普通通一枚丹药便能治好自己的伤,犹疑道:“吃下去就能好?这么简单?”

计回道:“吃不吃随你,不吃肯定好不了,钱我可是不退的!”

叶澜无法,知事态紧急,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一仰头,将丹药吞了下去。

那丹药弗一入腹,立时化作一股气流,朝丹田直冲而去。叶澜气海被封,这气流冲到气海之中,与其间纠结的真元撞在了一处。他只觉丹田巨痛,几欲撕裂,眼前一黑,几乎便要痛昏过去,忍不住弯下腰去,大呼出声。心中大骂这庸医害人,只怕今日自己没被对头杀死,却要被这庸医给害死了。

正在气海将裂未裂之际,计回一掌拍出,正中在叶澜丹田之上。他掌上劲力和丹药化成的气流内外一冲,固结在叶澜气海之中的真元来回震荡,倏地与内外两股力道融为一股,叶澜只感封闭的丹田陡然大开,气海内真元滚滚而出,只瞬息之间便充盈于周身经络。

叶澜法力虽复,腹间疼痛一时未息,只觉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喘息好一阵,疼痛才渐渐止息。他一时尚不敢相信恢复了法力,坐在地上,将凌云扇交在左手,右臂一挥,祭出了玄冰离火扇,将真元在扇子上流转数匝,这才确信,站起身来,长长舒了口气。

计回向叶澜手中乌木扇看了一眼,不屑道:“你堂堂一个大财主,所用法宝居然这般寒酸,也不嫌丢人。我劝你莫要心疼钱,这玉虹城中也有修真商会,虽不甚大,却也有不错的法宝售卖,你还是快去走一遭,买一件体面些的法宝要紧。”

叶澜见他不识得玄冰离火扇,把这件大大有名的神器说成是拿不出手的寒酸法宝,心中又觉好笑,又感放心。暗想这郎中医术如此高明,见识必也是极高的,连他也不识得这神器,那么自己以这玄冰离火扇行走江湖,倒也不会太引人注意,以致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法力尽复,心情大好,挥手将玄冰离火扇收回气海,展开凌云扇轻轻摇动,对计回笑道:“我看你法力还在我之上,见我有这么多晶币,眼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为何却不出手抢夺?”

计回听了,脸色一沉,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郎中,又不是土匪!咱靠手艺吃饭,收钱看病,童叟无欺,这叫医德!怎么能和抢钱的强盗相提并论!”

叶澜想起文峰的言语,笑道:“还说自己不是奸商,我大哥说过,凡是见人就吆喝自己童叟无欺的,大都是奸商……”见计回面色不善,越发觉得好玩,又道:“你这郎中开口闭口不离钱,没钱便不给人治病,居然还好意思讲医德,医德不应该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视金钱如粪土么?”

计回嗤地一声,不屑道:“视金钱如粪土?老子吃饭喝酒逛窑子,哪个不花钱?看病不收钱老子喝西北风去?”

“那也用不了这许多……”

“钱哪有嫌多的?再说了,你这大财主,哪里知道我们穷人的苦处,我自己吃喝花用不说,还要养着一个花钱大手大脚却一分钱也没挣过的师父,害得我整天拼命给人看病挣钱,却还老是捉襟见肘。”

“你还有个师父,想来医术定是极高的了?”

“那是自然,我这点本事,连老头子的皮毛也没学到呢。”

叶澜咋舌道:“这么厉害!那怎么还要你养着?”

计回叹息一声:“他给人看病从不收钱,穷得叮当山响。老家伙虽不好好教我本事,但毕竟是我师父,我总不能看着他挨饿……,老东西嘴又叨,吃得又多,我辛辛苦苦挣点银子,大都祭了他的五脏庙,弄得我奔波辛劳多年,连讨婆娘的钱都没攒下……”

叶澜点头赞道:“看病不收钱么?世间竟有这等好人!这才叫慈悲心肠的好郎中,你不但没学到你师父医术的皮毛,他老人家的圣手仁心,你更是没学到半点儿。”

计回冷笑一声,说道:“世间哪有这等便宜事?你当老头子安了什么好心?他若收钱还好,不收钱更难伺候。老家伙岂是肯吃亏的人?除他偶尔大发善心之外,他让人办的事情,又有哪一件是容易的?”

叶澜听计回如此说,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一个人来,暗道:“怪不得这人医术如此之高,却原来是‘游方郎中’易天定的弟子……,我身上这辟毒珠便是他师父之物,不知这人和四叔有什么纠葛没有,我还是不要提及此事,免生事端。”

当下装作不知计回身份,朝他拱一拱手,说道:“多谢你为我治伤。”

计回也朝他拱一拱手,笑道:“不用谢,大家钱货两清,互不相欠。还请财主公子下次受伤时,再来照顾我生意……”

叶澜扭头呸了一声,道:“乌鸦嘴!你才没事就受伤!”

计回丝毫不以为意,说一声:“后会有期。”转身就要离开。叶澜奇道:“你不是要到倚翠楼中招揽生意吗?怎地这便走了?”

计回笑道:“这里一会就会被你打得鸡飞狗跳,姑娘们避之惟恐不及,哪有闲工夫来照顾我的生意?我还是改日再来,治病外加招魂压惊,定然是生意兴隆啊!”

叶澜道:“说得也是。那你不在这里瞧瞧热闹么?”

计回迈步慢悠悠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道:“你如今法力尽复,来几只阿猫阿狗一般的角色,你随手便料理了,又有什么好看?”

叶澜只觉这医仙之徒行事处处透着神秘,时而市侩如小贩,时而惫懒如无赖,又偶尔流露出些许莫测高深,让人琢磨不透。

他目送计回走远,摇头笑了笑,回身走入倚翠楼中。明琴与他以琴相交,对他甚有好感,见他闯下了泼天大祸之后竟然还不逃走,不由为他着急,上前两步,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快逃!”

陈妈妈见周康被打断双腿扔出门外,一时吓得傻了,过了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叶澜回来,猛上前去抓住他衣襟,大叫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这倚翠楼非给周捕头拆了不可!你在这里等着,可不要让周捕头把帐算到我的头上!”

叶澜任由她抓住衣襟,也不将之推开。只轻声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你先把手松开。”

哪知陈妈妈听了叶澜的言语,两只手却抓得更加紧了,还来回摇晃数下,大叫道:“不行!不能放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叶澜皱一皱眉,伸凌云扇一拨,陈妈妈只觉虎口一热,止不住地后退两步,这才想起这少年不但武艺高强,下手亦且狠毒,连凶名远播的周三太子都被他打断了双腿,自己如何能拦他得住?只吓得她脚下一软,一跤坐倒,呼天抢地道:“打死人啦!”

叶澜甚觉无奈,自去找一张椅子坐下。二楼那会使劈空掌的大汉为叶澜掌力所伤,受创虽然不轻,却一直并未昏晕,只是没有见到叶澜在厅外治伤的情景。他见叶澜好整以暇地坐在厅中,心中甚喜,只待师门中高手前来,便能将此子击杀。他生怕叶澜忽地改了主意,此时逃走却是不好寻他,便想好歹拖延一下时间,当下气喘吁吁地向叶澜道:“阁下武艺高强,魏某甚是佩服,敢问阅下是否能留下腕儿来,也好叫姓魏的知道载在谁的手里!”

叶澜初来北疆,人生地不熟,既然与人打架生事,如何肯以真姓名示人?听这姓魏的大汉询问,抬头朝他一笑,说道:“在下姓倪,名字上达下野,你且记下了。”

“倪达野……,在下孤陋寡闻,没听说过玉虹城有这么一号人物,阁下不是本地人士?”

叶澜强忍住笑,正色道:“没听说过我的名号?你爹是怎么教你的?竟连你大爷也不认识了!”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四节 若无神通任人欺

那大汉听叶澜自称“倪达野”,一时不察,竟着了他的道,不由大怒,却不敢发作,心中暗道:“你大爷的!待会儿老子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叶澜讨了个口头便宜,见那大汉为之气结,心头大乐。他自幼长于孤岛,所结识之人多是纯朴之辈,本不会这等市井讨口头便宜的法门。待识得太虚门一行人之后,长孙文全见叶澜全然不通世务,便将一些江湖规矩说与他听。文峰在一旁也时常插嘴,教叶澜一些待人接物的法门。文峰是乞丐出身,一切市井无赖的诸般门道最是拿手,这以“倪达野”的化名讨对头便宜的法子,正是文峰所授。叶澜听文峰说了这法子后大感有趣,早就想找个人来试上一试,只是一直不得其便,此时好不容易等到这大汉开口问他名号,便兴高采烈的把“倪达野”这名字报了上来,那大汉果然着道,叶澜心头大乐,忍不住眉开眼笑。

正开心间,忽听门外人声喧哗,又有隐隐风声及脚步落地声传入厅来。叶澜一听这响动,便知这是有人驭法宝而来并从法宝上落下地的声音。他心中暗暗冷笑:“不过区区几个驭宝境修士,行事忒也嚣张了,青天白日,便这么大摇大摆的驭宝飞来,也不怕惊扰凡俗,可见这帮人行事何等肆无忌惮!”

二楼那人听到响动,咳嗽两声,大笑道:“臭小子!你现下若是给爷爷磕头认错,爷爷便让你死得痛快些!”

叶澜微微一笑,起身向门外瞧去。只见那被他拗断手指的大汉领着四个人走进门来。那四人两人使剑,一人执刀,最后一人手持一杆三刃钢叉,倒像是山里的猎户一般。

那断了四根手指的大汉朝叶澜一指,回头向一个穿青袍持剑的汉子大声道:“师父,就是他伤了我们!”

新来的四人见叶澜满脸唇印,却是镇定自若的站在厅心,都忍不住放声大笑。另一个穿黑袍持剑的汉子将长剑向叶澜一指,止住笑道:“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却原来是个小色鬼。你小子倒会享福!今日死在这里,好歹临死前爽得够了,黄泉路上也不冤枉!”说罢放开剑柄,那剑却不坠落,而是悬在空中。这黑袍剑士手臂连画两个圈子,掌心在剑柄上猛地一拍,那剑一颤,发出嗡嗡声响,猛地如箭离弦,化作一道流光直向叶澜小腹击去。

叶澜双眼一眯,心中极是愤怒。方才周康领着三名大汉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断他双腿,已是霸道无理之极,这黑袍剑士出手更是恶毒,要给叶澜来个开膛破腹。叶澜之前与三名大汉对敌,虽恼对方凶横,却也只是略施惩戒,丝毫未起杀心,却不料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变本加厉,一上来便施杀手。修道之士颇忌以道法屠戮不会法力之人,叶澜与周康等人对敌之时法力未复,这黑袍剑士自然以为他只是普通武道高手,却仍是毫不犹豫地以法宝击杀,如此行事,已然犯了修士大忌。若非叶澜偶遇医仙高徒,又身上有钱,付得起一枚晶币的诊金,恢复了法力,则必然会在这一剑之下死于非命。想到此处,既觉后怕,又感愤怒,暗暗咬牙道:“今日便不杀你们,也非要让你们吃足了苦头不可!”

他虽然心神激荡,却全因愤怒后怕,于这黑袍剑士的修为自是丝毫不看在眼里。这几人只是法力境第四层驭宝境的修为,而叶澜已是逍遥境第二层仙游境。修士之间便是在一大境界的四层小境界之中相差一小境,神通也是高下立判,更何况这几人与叶澜隔着缥缈、逍遥两层大境界,共有御风、腾云、龟息、聚真、神形、仙游这六层小境界的差距,说是天差地远亦不为过。是以叶澜见对方法宝击来,只是微微冷笑,连玄冰离火扇也懒得祭出,左手拇指一扣,在剑脊上迅捷无比的连弹了数十下,那黑袍剑士所用法宝品相并不甚佳,剑身每着叶澜指力一弹,便断下寸许长的一截,叶澜右袖一挥,这些宝剑碎片还未落地,便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收到了袖中。眼见一柄宝剑转眼便只余下一只光秃秃的剑柄,叶澜“啊”地一声大叫,双声抓住剑柄,弯下腰去,身子不住颤抖。

一旁那青袍剑士以为叶澜被同伴一剑穿腹,冷哼一声道:“居然敢打伤我的弟子,一剑杀了却是太便宜你了!你折断我徒弟四根手指,趁你一时未死,我便先打断你四肢,算是收些利息!”说着跨步而出,右掌前,左掌后,向叶澜的左臂抓去,要先将他左臂折断了。

叶澜任他将自己左臂抓住,抬起头来,朝他微笑道:“才这一会儿的工夫,四根手指你就收我四肢做利息,你这家伙若去开银号,定然生意兴隆,一本万利!”

那青袍剑士见叶澜神情中毫无痛楚之色,心觉不妙,手上加劲,却觉叶澜的手臂坚若磐石,丝毫无法扭动,不由大骇,猛见叶澜直起身来,右手一抽一送,说道:“吃我一剑!”那青袍剑士闪避的念头刚刚升起,身子还未有任何动作,便觉左胸巨痛,一柄剑正中心口,只留一个剑柄在外边。他只道这番心脏中剑,再也没有性命了,吓得脚下一虚,身子慢慢软倒,心中却有老大一个疑问:怎地这人丹田要害被宝剑贯穿,竟仍能从腹中抽出剑来反施杀手?

叶澜被计回治好伤势,恢复了修为,心情大好,虽然这几个驭宝境修士十分蛮横无理,且有草菅人命之嫌,但他仍无杀人之心,只是要将这几人好好戏弄教训一番。他装作中剑,将剑柄重重撞在这青袍剑士胸口,只不过撞断他一根肋骨,连内脏也未伤及,却见对方软倒在地,就此不动,不由微微摇头,暗想:“这家伙出手倒是够霸道,对付身受垂死之伤的人也要施狠手打断四肢,没想到胆子却这般小,不过受点轻伤,竟生生吓昏了,真是只会欺软怕硬的没用东西……”

叶澜自弹断黑袍剑士的长剑,到用剑柄将那青袍剑士吓昏,前后不过数息工夫,直到此时,那黑袍剑士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几晃,摔倒在地。

修士法宝与自身神意相连,那黑袍剑士法宝被毁,真元剧震,经络已然大损,俯在地上不住呕血,受伤却比那青袍剑士重得多了。

余下两名汉子悚然而惊,不约而同的退后两步,将法宝立在身前,脸上现出恐惧之色。叶澜跨上一步,左掌拍向那使钢叉的汉子,右手凌云扇向那使刀的汉子劈去。

他手中凌云扇灵力全失,已然无法驾驭,这一下劈击本就是虚招,只轻轻在刀身上一带,将这一刀带偏,接着一指弹在刀背之上。那刀发出“铮”地一声脆响,从中断折,那大汉手执半截断刀倒飞出两丈,一跤坐倒,吐出两口鲜血,想要站起,挣扎了两下,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左首那大汉的钢叉早被叶澜捉在手中,叶澜右足飞起,轻轻一踢,那大汉应声而倒,却不肯松开自己的法宝,躺在地上,顺着叉柄向上看去,只见叶澜一边轻轻摇动一把白玉扇子,一边盯着钢叉的三枝叉尖,笑眯眯地道:“你这钢叉当法宝是不成的,拿去打猎却肯定是一把称手家什……”

那使叉的汉子听了叶澜的嘲笑之言,却不回话,只是如傻了一般看着他手中的扇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东西是……,哦,不,你是哪里来的?”

叶澜一只脚踏在这汉子胸口,只需脚下微运真元,立时便能取了他的性命,却见这汉子不但不怕,竟然还敢称自己为“这东西”,责问自己是哪里来的,当真是胆大包天。叶澜敬他悍勇,反而不愿多加折辱,收脚在他腰眼上一挑,撇嘴道:“你管我是哪里来的?带上这帮家伙快走,若是再我让我遇到你们仗势欺人,或是来这倚翠楼中找麻烦,定然不会再饶过你们!”

那使叉的汉子被叶澜这一脚挑出三丈有余,本以为会跌得狼狈不堪,没料想落地时只微微一晃,便稳稳站住,他心中害怕,只觉脚下一软,忙将钢叉支在地上,牢牢扶住,眼睛直直盯着叶澜手中的凌云扇,直吓得脸也白了。

叶澜将扇子一合,重重在掌心中一拍,瞪起双目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那使叉汉子将钢叉收回气海,弯腰分别将那黑袍剑士和使刀的汉子扶起,转头对那断了四指的汉子说道:“叫醒了你师父,带上你师兄师弟速回本门,我先行一步,带你两位师叔回去疗伤。”他已看到那青袍剑士胸口只有一个剑柄,要害并未中剑,心知无碍,便决定先带两名重伤同门回归本门。

叶澜站在门口,一直等众大汉相互搀扶着走远了,才转身回到厅中,从怀中摸出一千两银票交到陈妈妈手中,说是要结清饭钱并赔她被打碎的桌椅等物。陈妈妈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得罪了周三太子,这可如何是好等语,缩在桌旁浑身发抖,却不敢去接叶澜的银票。叶澜将银票塞入她手中,安慰她道:“陈妈妈放心,那帮人不敢再来了……”见她丝毫不理会自己,只是口中念念不停,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些什么,便无奈摇了摇头,向明琴道了别,便出了倚翠楼,迈步向西而去。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五节 腮印红唇群相戏

那使钢叉的汉子双手虽各抓一人,却仍是行走如风,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宅院之前,脚下不停,穿门而入,弗一进门,便放声大叫道:“方堂主,卑职李大海,有要事禀报!”

门旁行出一个持枪的汉子,将枪尖朝李大海一指,不悦道:“李大海,你一个外堂弟子,怎地也不通报一声便直闯进内堂中来,还大呼小叫的要见堂主,堂主是你想见就要见的吗?也太不懂规矩了!”

李大海将手中抓着的两人轻轻放在地上,朝那持枪人拱一拱手,急道:“王大哥,此事实在太过重大,急需禀报堂主,还请王大哥通融一二!”

那姓王的汉子瞥眼瞧了瞧地上受伤的二人,不屑道:“你们几个家伙惹了什么对头?居然让人打成这样。也不知堂主收你们这帮废物做什么,没地丢了咱们的脸面。”

李大海面色难看,却不敢发作,只是诺诺连声,请求见堂主一面。那王姓汉子说道:“你们这几个小角色能有什么大事?堂主正在休息,有事告诉我便了,待堂主起身,我再转告他不迟!”

李大海微一犹豫,面露为难之色,忽听屋里一个声音道:“王老三,让他进来!”

那叫王老三的汉子听了,将枪一收,伸手向屋中一指,示意李大海进去。李大海朝王老三躬一躬身,转身快步走入大厅。进得厅中,抬眼见一名大汉宽袍大袖,缓步从后厅走出,正是方堂主。李大海单膝跪地,大声道:“参见方堂主,小的有要事禀报,扰了堂主清修,还请堂主恕罪。”

那方堂主在一张居中椅子上坐下,挥一挥手,懒洋洋地道:“起来说话。”

李大海站起身来,沉声道:“堂主,小的们今日遇到一个对头……”

那方堂主抬眼向厅外倒在地上的两人看了一眼,冷笑道:“点子手段不差啊,你们可报了本门名号?”

李大海道:“咱们三人一个照面便被对头击败,还没来得及报上本门名号……”

方堂主道:“一个照面便败了么?很好,很好,虽说你们三个丢脸丢到了他姥姥家,却总算没报上本门的名号,你们外堂弟子未得本门真传,只要没打本门旗号,被人揍了,却也不算丢了本门的脸面。”

李大海脸上一红,说道:“小的们学艺不精,败在人手底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原不敢以此来打扰堂主,只是那人手中拿了一件东西却是非同小可,与本门实有莫大干系,小的这才匆忙赶来,要告于堂主知悉。”

“哦?和本门有关么?是什么东西?”

“回风玉扇!”

方堂主猛地站起,大声道:“什么!你拿得准么?”

李大海抬头和方堂主对视一眼,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当年凌云少主赴海外游历,途经本堂,小的有幸见过凌云少主一面,见识过他老人家的回风玉扇,那扇子正面是天狼啸月图,反面是宗主老神仙亲笔题的诗句,这等宝扇,天下只此一柄,小的决计不会认错!”

方堂主脚下一晃,险些摔倒,颤声问道:“对头是什么来路?修为如何?”

李大海面露尴尬之色,讪讪地道:“咱们一招之间便被那人击倒,看不出他的道法家数,更不知他修为深浅,只知对方看着面嫩,穿着华贵,倒像是个富家公子哥一般。”

方堂主额上冷汗渗渗而下,喃喃道:“回风玉扇是宗主亲手赠予凌云少主,更亲自执笔题诗其上,凌云少主对这扇子爱若性命,当真是扇在人在,扇亡人……”他一个亡字并未出口,微一犹豫,又道:“这人既然手持回风玉扇,那凌云少主八成已遭了这厮的毒手。凌云少主当年修为与我一般,乃是逍遥境第一层,但他道法是宗主亲传,又有回风玉扇在手,战力自然远胜于我,既然连少主也败在这人手下,那本堂便无人再是这人的对手……”

李大海点头道:“属下也是这般想,侥幸从那人手下逃得性命,便立时赶回来将此事禀报堂主!”

方堂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叫道:“王老三!”

王老三答应一声,持枪走入厅中,方堂主吩咐道:“本门现有大事发生,我无法做主,要去京城找分坛主事定夺。此去京城十余万里,事出紧急,延误不得,本堂中无人比我脚程更快,看来我只好亲自走上一遭。我这就出发,去总坛搬救兵来对付敌人,周副堂主去府台衙门做客未归,待他回来,你转告于他,我不在这段时日,堂中一应事务便由他做主。”说到此处,语声一顿,转身向李大海道:“李大海,那对头是何来历,现下落脚在何处,你务必要带人查探清楚,对头手段实在太强,你们不可与他再行碰面,暗中窥探即可,只是万不可断了线索,任由他跑了。待我搬了救兵回来,一切好说。门中自副堂主以下,内外弟子,你皆可调遣,便易行事。”说罢,伸手摸出一块金牌抛给李大海,李大海伸手接过金牌,点头答应。他面色郑重,隐有忧色,心下却暗自窃喜。他只是外门弟子,身份低微,平日里尽干些跑腿打杂的勾当,也无法修习门中上层真法。此时堂主竟然吩咐他带人查探对头动静,已是大大的青眼有加,只要这趟差事办得好,来日在门中地们定然大为提升。

那方堂主吩咐完,更不停留,脚下一点,便从厅中直窜而出,高飞远去,转眼消失不见。

王老三见堂主说走便走,回过头来,朝李大海手中的金牌看了一眼,赔笑道:“李老弟,恭喜高升啊。”

李大海将手中金牌抛了两抛,大笑道:“王老三,我有要事在身,这便叫上兄弟们去了。你先将受伤的兄弟抬到屋中疗伤,待副堂主回来,将此事向他老人家禀报,说我一查清那对头来路便回来见过副堂主。”

王老三见他刚才见了自己还弯腰躬身,满脸堆笑的叫自己王大哥,转眼之间,便改口为王老三,心头有气,看着那黄灿灿的金牌,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点头答应,叫来几个侍卫,将躺在地上的两名汉子扶了下去。

李大海叫齐人手,回到倚翠楼,见叶澜已然离去,便叫来陈妈妈和明琴打听叶澜的来历。二女自是不知叶澜是何方神圣,瞠目不知所对。李大海想起叶澜之言,说若是再来倚翠楼找麻烦,定然不会轻饶,因此倒也不敢为难二女,见向二女问不出什么,便只好怏怏出了倚翠楼,向路人打听叶澜行踪。起始全无眉目,后来他灵机一动,想起叶澜的满面桃花开,便向路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着华服,满脸唇印的少年。如此一问,立时便有了线索,好些男男女女一边发笑,一边伸指向西,说是那人一路向西去了。李大海带着众人一路走一路问,轻轻易易地便找到了绵绣阁。他也不敢贸然闯入,便派了十余名暗哨在倚翠楼周遭察看,一见叶澜动静,便立时报于他知晓。

却说叶澜出了倚翠楼,慢悠悠地一路回绵绣阁而去。一路上不分男女老幼,看到他时都尽皆愣住,继而怒目而视者有之,竖拇指赞叹者有之,哈哈大笑者有之,捂唇偷笑者有之,观者神情不一而足。叶澜心下纳闷,暗想不过是一套华贵衣衫,怎地这帮人如此大惊小怪,便如见了什么稀奇无比的物事一般。

他转入小巷,找到绵绣阁后院小门,原路走回湖心小驻,一路倒也没再碰到什么人。行到小院之前,见木门半掩,便推门而入。宝珠正在书房中看叶澜写得那幅卷轴,听到吱呀声响,脸现喜色,忙放下卷轴,快步迎了出来,见了叶澜,忽地愣住,接着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

叶澜见宝珠面色有异,心下大奇,暗道:“宝珠早上明明看过我这身打份,怎地现下见了我,也如这一路上的行人一般大惊小怪?”他心中奇怪,便问宝珠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宝珠听他如此相问,才想到他并不知自己脸上景象,却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微一思索,便转身沿扶梯走向二楼。叶澜更加纳闷,不知宝珠在搞什么名堂,只见她又快步下了楼梯,手中捧了一块铜镜,递与叶澜道:“你自己看吧!”

叶澜抬眼朝镜中看去,见到脸上密密麻麻的唇印,微微一愣,才记起自己被一众“厨娘”大肆轻薄,竟留下了这许多记号。想起自己一下午与明琴相对而坐,与周康、黑袍剑客等人相斗,与计回交谈治伤,继而一路漫步走回绵绣阁,全都是带着这满面桃花,不由大羞,急忙回身向湖中一招,一道水柱便直冲而起,飞到他的手中,他双手连搓,猛力在脸上抹了几把,直洗得水珠飞溅,把衣衫也弄湿了。

宝珠见湖中水柱升起,微微一呆,又见叶澜满脸都是水迹,忙取过一条布巾递给他擦脸。叶澜接过,使劲擦干,再向镜中瞧去,只见脸上唇印已被洗净,一张脸却仍是有若红霞,不由将铜镜挡住脸面,不敢去看宝珠。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六节 兜头泼洒烟火熄

宝珠见叶澜羞得满脸通红,暗觉好笑。叶澜放下铜镜,低着头,好似犯了错被大人抓住的小孩一般,不敢去看宝珠的脸色。

宝珠笑道:“公子,城中风景如何?”

叶澜嗫嚅道:“这个……,还好,还好!”

宝珠又道:“倚翠楼中的风光也不错吧?”

叶澜一愣,问道:“你怎知道我去了倚翠楼?”

宝珠道:“倚翠楼是咱们玉虹城最大的风月场,离咱们绵绣阁不远,城中虽也有别家院子,但都不敢开在倚翠楼左近,怕被比了下去没生意。我看公子这一脸桃花,刚才定是经历了一场苦战。”

叶澜赧然道:“我……,我只是肚子饿了,要寻吃饭的地方,谁知那些姑娘端上菜来却不走,搂着人便亲,当真……,当真是太豪放了些。”

宝珠忽地叹一口气,说道:“看来公子也是第一次去这等风月之地,你当那里的姑娘们愿意如此豪放么?她们若不如此,便讨不得顾客的欢心,挣不着银子。没有银子,又怎能早日赎身离了那火坑呢?”说着引叶澜走进厅中,为他沏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叶澜接过茶杯,坐下轻轻啜饮,想起倚翠楼中众女明明笑语嫣然,似乎过得不错,宝珠却说那里是火坑,心中很是不解,问她道:“我看她们挺开心的啊,你怎知道她们过得不好?”

宝珠道:“我自然知道。里面有几人便是以前与我同在绵绣阁中当丫鬟的姐姐,年纪过了十六岁,便被卖到了倚翠楼中。若不是公子赠我那锭黄金,让我凑足了赎身的钱,再过一年,我便也要被卖到倚翠楼里去做那皮肉生意了。”

叶澜见宝珠面色凄然,眼中隐有泪光,便不愿再提此事。他喝了几口茶,放下茶杯,走到书房之中,拿起写有玄天无极功的卷轴默默记忆。宝珠这些时日照顾叶澜,闲时常拿这卷轴观看,叶澜知她不会道法,也任她去看,丝毫不加阻止。此时宝珠见他又拿起卷轴,担心他修炼此功再行受伤,便劝他道:“公子身子未复,还是不要急于用功吧。”

叶澜摇头道:“不碍事,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一个郎中,已将我的伤治好了。我此时法力尽复,便想查明上次受伤的根由,以免重蹈覆辙。”

宝珠颔首道:“怪不得方才公子一招手便让湖中腾起水柱,我还在纳闷,却原来是公子恢复了法力。也不知是什么厉害郎中竟能治好你们这些活神仙的病。”

叶澜哼了一声道:“那郎中治病的手段倒是有的,只是太也无耻,见钱眼开,不过治一点小病便收了我许多钱。”

宝珠笑道:“公子这般豪富,口袋里万两一张的银票也不知有多少,岂会在乎区区诊金。”

叶澜笑道:“在乎得很呢,你可不知道那郎中有多黑心!不过,他能让我立时恢复法力,这钱花得倒也值得,要不然,嘿嘿,我可就糟糕了!”

两人说说笑笑,转眼已至傍晚,宝珠叫伙计送来酒饭,服侍叶澜用了晚饭。饭罢,叶澜对着卷轴思索片刻,对宝珠道:“我再依这功法练上一练,这次我会小心一些,你从旁给我照看一二,若是我这次再受伤昏迷,你可别再胡乱喂我汤药了,普通汤药对我们修道之人并无效用,并且,你那汤药也实在太苦了一些……”

宝珠一笑,点头答应,见叶澜盘膝坐下,身子凌空,她脸上又现出一丝担忧,瞪大双眼紧紧盯着他,双手忍不住抓住衣角,不停摆弄。

叶澜经历这一番波折,险死还生,再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自丹田引细细一股真元,依着玄天无极功所述线路缓缓运行,心想以这股真元之微,便是依着这玄天无极功运转一周壮大十倍,自己也当应付得了。那股真元出丹田之后,一路游走,越行越是灼热壮盛,初时只如一条小蚯蚓,待得回到丹田之前,已然变为一尾火蛇。叶澜任由这股真元行入气海,那火蛇进到气海之中,便如乳燕归巢一般,直扑到玄冰离火扇上,在扇上略一盘旋,复从扇中涌出,融入气海之中。

这真元进入气海之前,汹涌火烫,自成一股,和气海中其余真元泾渭分明,格格不入,待得这股真元从玄冰离火扇上一进一出,虽然短暂,灼热之气却尽被除去。真元涌出扇子之后变得温驯无比,继而融入气海之中,再无分别。

叶澜心中一喜,猜测修习这玄天无极功的关键乃是将玄冰离火扇藏于气海,以扇上天蚕丝的冰寒之气化解这神功运行时产生的热力,使修习者经络不受热力之害,如若不然,修习此功有害无益。

叶澜上次修习此功之时,玄冰离火扇恰被宝珠拿在手中把玩,才使得他受此重伤。他暗叹一口气,大起胆子,全力施展,转眼间便将真元化成一条火龙直冲气海。那真元火龙在扇上一闪而没,继而化为汹涌真元融入气海,火龙钻入扇子,化为真元融入气海,叶澜只感丹田中真元充盈,却无鼓胀之感。

他一试之下,知自己所料不错,立时信心倍增,运功不停。真元火龙在经脉中奔涌来去,畅快无比。过了片刻,有淡淡火光自他身周生处,继而熊熊燃烧,有如火炬。他心知这是修习神功所产生的异像,并不在意,他双眼虽闭,心眼犹开,查知自身衣物一无所损,也就不予理会。忽听得宝珠啊呀一声,奔出门外。叶澜心下一醒,暗想莫要吓着了这小姑娘,今日暂且一试,这神功改日再练不迟,将真元一收,凝神归一,身上火焰没了神功支持,便缓缓熄灭。

火焰将熄未熄之际,又听得脚步疾响,叶澜睁开眼来,见宝珠捧着木盆,兜头泼来。他本凌空而坐,练功的姿势尚未收起,一失神间,便被一盆水当头浇下,直淋得落汤鸡一般,真元一泄,扑腾一声摔在地上,圆睁双目问宝珠呢:“你做什么?”

宝珠见他身上火焰熄灭,放下心来,手抚胸口长舒一口气道:“救你啊!你身上都着火了,肯定是你们修士常说的什么走火入魔,公子,你这功夫太也凶险,一会儿吐血昏迷,一会儿又浑身着火的,我看不练也罢。”

叶澜知她于修道一窍不通,见了自己周身浴火,自然害怕,也懒得跟她解释,察觉水流到嘴边,伸舌头一舔,隐隐有股臭味儿,抬眼看见宝珠手中的木盆,正是她平日服侍客人洗脚之用,不由苦着脸道:“你救火就救火,干吗用洗脚盆装水啊,不是有洗脸的盆么?”

宝珠低头朝手中木盆瞧了一眼,理直气壮地道:“这个盆大啊!”

叶澜愣在地上,一时竟无言以对,呆坐半晌,站起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暗叹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被一群青楼女子一顿轻薄,亲了满头满脸,让我带着满面桃花招摇过市,丢人丢到了他姥姥家,然后又被宝珠这丫头浇了一头洗脚水,真是实打实地倒霉透顶了。想是流年不利,命犯紫薇,今日还是离这帮女子远远的,遇雌则避为上!”

宝珠听他口中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他浑身湿漉漉地,便道:“公子稍等,我去拿干布给你擦一下。”

叶澜摆手道:“不用,擦也擦不干的,我自有办法。”说着潜运神功,衣服上的水渍受热力一逼,霎时化为水汽。宝珠只见他周身都被水雾包裹,只数息工夫,水雾散去,他周身已是干干爽爽,再无一丝水迹。

水雾散开,见宝珠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下得意,笑问道:“怎么样?我这一手功夫还不赖吧?”

宝珠嘴角抽动,似是要竭力忍住笑,终于无法遏制,捧腹大笑道:“哈哈!公子好本事!只不过,我本来要让公子将衣服脱下,也好拿去浆洗,公子露了这一手神功,衣服虽然干了,这洗脚水中的味道附在衣服上可就更难去除了……”

叶澜听罢一愣,只觉周身余味缭绕,绵绵若存,充盈鼻间,经久不散,不由大羞,脸红得苹果也似。

当夜叶澜沐浴过后,合衣睡下,念及这玄天无极功的神妙,只觉心痒难搔,恨不得立时加紧修炼。他知这神功修习之时大有异象,在这闹市之中难免引来麻烦,不如尽早离开此地,觅一清静所在独自修习。这主意一生,再也忍耐不住,第二日一早,从乾坤袋中取出自己原来的普通衣物换上,叫来宝珠,说自己另有要事,不能再居于此间。宝珠听了,神色一黯,默然半晌,低声道:“公子助我赎身之德,宝珠没齿难忘,以后必日日为公子祝祷,盼公子万事如意。不知……,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公子之面?”

叶澜只是急于修习玄天无极功,待得功法小成之后,却并不急于离开玉虹城,他听出宝珠话中不舍之意,便安慰她道:“我暂时不会离开此地,待我办完事,再来看你便是。”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七节 身得自由泪如雨

宝珠听叶澜说还会再来看她,脸上阴霾尽去,眼中现出奇异光彩。她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又忽地想起一事,微一踌躇,说道:“公子既然不在此处居住,我也不愿再留下来伺候别人。我这就去找刘陵赎身!”

叶澜点头道:“好!我陪你去。你要收拾一下东西么?”

宝珠凄然一笑,说道:“我连这身子都不是自己的,这绵绣阁中又能有我什么物事?人家收了钱,能让我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就已经算是大发善心了。”

叶澜听了,心下一酸。他本打算要再行赠银于宝珠,另将延寿、驻颜二丹各送她一颗。但怕她推辞不要,心想反正过几天要再来见她,到最后真正分别之时再将这些物事给她不迟。当下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吧。”

叶澜一应物事俱在乾坤袋中,只那写了玄天无极功的卷轴放在书房,当下闪身取了卷轴,挥手放入乾坤袋中,与宝珠并肩而行。两人缓步走出湖心小驻,宝珠行到湖边,转头回望,脸上略有不舍之情,待得回过身去,便换成一幅决绝神色,淡淡道:“走吧。”

一路行到前厅,迎面碰到小六子。他见了宝珠,微微一怔,叫道:“宝珠,怎地今日有空,跑到前面来了?”

宝珠冲他一笑,却不回话,径向柜台走去。此时天色尚早,店中一个食客也无,小六子左右无事,见宝珠与叶澜两人神色有异,心下好奇,便也随在两人身后,要瞧个究竟。

刘掌柜正在柜台里算账,听到脚步声响,抬起头来,只见宝珠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从荷包中摸出几张银票放在柜上,大声说道:“掌柜的,这是八百两银票,请你点上一点。”

刘掌柜眉头一皱,不解道:“宝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赎身!”

刘掌柜两眼一眯,拾起柜上银票,仔细辨认,确认无误后,脸上现出一丝惊讶神色,暗道:“这小丫头不知哪里弄来这许多银子?是了,上房中客人非富即贵,她平日自然得了不少赏钱,想是她把这几年的赏钱都偷偷存了起来,舍不得花用,现在攒得够了,便来跟老子赎身。嘿嘿,不过一个小丫头,倚翠楼也不会出比八百两更高的价钱,老子只求有八百两银子到手,从谁手里得来又有什么干系?倒乐得不把你这丫头卖进窑子,也算是我做件善事,积点阴德……”想到此处,将银票收入怀中,笑眯眯地道:“宝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向与别个丫鬟不同,算是将你当作半个女儿看待,本就没打算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宝珠脸色一沉,也不说话。刘掌柜笑容一僵,又道:“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好拦你。要记得,这里永远都是你家,你随时想回来,绵绣阁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这就去吧。”

宝珠冷哼一声,手掌朝刘掌柜一伸,道:“拿来!”

刘掌柜一愣,随即会意,抚额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大铁盒,打开盒子,从盒子里拿出厚厚一叠纸张,在纸张中一通翻找,寻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宝珠。

叶澜低头去看那纸,见是一张卖身契,其上按着指印。宝珠仔仔细细地将卖身契看了一遍,眼中流下泪来,滴在卖身契上。她伸指在卖身契上一扯,将按着指印的那一块儿撕下放入口中,和口水咽入了腹中,接着双手连撕,将一张卖身契撕成了碎片。

叶澜见宝珠浑身颤抖,止不住地哭泣,知她终得自由身,激动太过,一时不能自制,心下也自感慨。刘掌柜见叶澜站立在旁,想起这叶公子的豪富,不敢怠慢于他,脸上堆起笑容,朗声道:“叶公子,不好意思,宝珠今日赎了身,不能再伺候您了,我另给您安排个丫鬟,貌美心细,包您满意。”

叶澜摆手道:“不必了,我有事要办,不能再住在这里,结账吧。”

刘掌柜脸上微现失望之色,口中却连声答应,翻开账本,一边拨弄算盘,一边低声道:“天字房一晚二两银子,公子一共住了二十八天,房费五十六两,加上公子第一日的烤鹿钱十七两,这些日子的餐食七十四两,共收您纹银一百四十七两,公子在柜上押黄金二十两,折银三百二十两,应找您一百七十三两整……”他停下算盘,望着叶澜续道:“公子,您看这数目没错吧?”

叶澜身藏巨财,自不将这百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他刚学会使钱,尚觉得此事新鲜好玩儿,赏人银子时也特别手滑,这刘掌柜若是换作别人,叶澜必会大手一挥,说一声不用找了。可他刚听了刘掌柜对宝珠的一番言辞,明明是打算将她卖到妓院,口中却说什么把她当干女儿一般,当真是无耻之极,直是令人作呕,自然不愿再让这等人在银钱上占自己的便宜。

刘掌柜取出三大一小四只元宝并一小块碎银,双手推到叶澜面前。叶澜取过四只元宝塞在宝珠手中,顺手将那块三两重的碎银抛给了小六子。小六子接过银子,脸上直要笑出花来,点头哈腰地谢了叶澜几声,又向宝珠道:“宝丫头好福气,遇到叶公子这样的贵人,只是你忽然离去,倒叫咱有些舍不得呢,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宝珠止住哭泣,举臂拭去泪水,两只手捧着四只元宝,微一犹豫,想起叶澜确然不在乎这点小钱,便将银子收入了衣袖之中。她听小六子问起,便回道:“我一生也未离开过玉虹城,还能到哪里去?我这里还余着几百两银子,前几日同寒烟布庄的老板谈好了价钱,这就去把那店给盘下来,那店面你们都是知道的,便在倚翠楼东边不远,我就近给倚翠楼里的姐姐们做些衣服,好歹是个糊口的营生。”

宝珠女红出众,刘掌柜和小六子自是熟知,刘掌柜身上一件袍子正是出自宝珠之手,想到以后再也不能白让她给自己做衣衫,心头略略有些不是滋味,不由酸溜溜地道:“宝丫头要当老板娘了啊,以后我想再穿你做的衣衫可就难喽!”

绵绣阁家大业大,刘陵交游甚是广阔,宝珠心中其实恨极了他,但她既然还要在玉虹城中谋生,却不敢当真得罪了这等人物, 当下轻声道:“掌柜的说哪里话来,以后若要什么面料衣衫,尽管告诉宝珠一声便是,我还指望掌柜的多照顾我生意呢!”

刘陵笑道:“好说,好说,到时候你可要打个折,算我便宜些啊!”

宝珠噗嗤一笑,点头称是。叶澜急于修炼玄天无极功,见此间事了,便不想再行耽搁时光。宝珠又向叶澜说了一遍那寒烟布庄的所在,叶澜想起昨日在倚翠楼中的胡闹,脸上又是一红。宝珠道:“公子有要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那布庄离此处并不甚远,我自己过去便是。待公子事了,定要来找我,我也好为公子做几套衣衫,聊表感激。”

叶澜点头答应,脚下一点,身子倒弹而出,轻飘飘地穿过了大门。刘掌柜和小六子不明叶澜身份,只知这人住进店来便大病了一场,数日前方始痊愈,都道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此时见他这一下身形飘逸,都是一愕,忍不住齐声喝彩,小六子大声道:“叶公子原来还是练家子,真是好俊的功夫。”叶澜一笑,朝他拱一拱手,转眼消失不见。小六子见这等大高手向自己拱手作别,大觉脸上有光,不禁笑容满面。宝珠望着门外,默然良久,终于幽幽叹一口气,向刘陵和小六子道一声别,也缓步走了出去。

叶澜出了绵绣阁,快步向西直行,转眼已出了城门,他找到僻静处,眼见四野无人,便取出天地罗盘,查看周遭地形,眼见玉虹城西北方层层叠叠,尽是茫茫山峰,连绵不尽,也不知通往何处,他心下一喜,暗道:“我要寻无人处修炼,这群山之中定然人迹罕至,最是清净不过,倒省了我许多麻烦。”当下脚下一点,腾空而起,一路向西北飞去。他现下是仙游境的修为,脚程极劲,全力赶路可日行十万里有余,如此直飞了半个时辰,约摸飞了七八千里路程,眼见四野除山石树木之外更无别物,便寻了一处山谷落下地来。

谷中山花烂漫,绿叶如荫,谷地正中有一小小湖泊,方圆只四五里,想是雨水积聚而成。湖周草木葱茏,有几只小鹿正低头喝水,一片祥和景象。叶澜走到湖边,在一只小鹿头顶轻轻抚摸,那鹿并不怕人,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叶澜手上舔了几舔。

叶澜微微一笑,正要席地而坐开始练功,忽地想起:“这功夫练起来身上会燃起火焰,我在此处练功,莫要引起山火,若是将这满山的鹿羊兔子都白白烧死了,岂不可惜。”当下将身子一纵,来到湖心正中,凌虚坐在水面之上,凝神入定。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八节 长风呼啸九万里

叶澜运转玄功,体内真元化为火龙,在经脉之中纵横来去,有若风轮。片刻之间,身周便生出火焰,初始只是寸许高的火苗,随着体内真元火龙愈发壮盛,火焰越燃越旺,只行功半个时辰,他头顶烈火已有丈余高矮,粗有合抱。身下池水受了烈焰热力,不绝化为水汽,冉冉上升数十丈,弥漫开去,在谷中散作一团白雾,远远看来,谷周群山环绕,盛着雾气,便如是一碗牛乳一般。

如此在谷中用功,饿了便取出干粮食用,累了困了便落下地来睡上一觉,只觉功力突飞猛进,直是一日千里。他心中振奋,运功不停,过了十余日,真元之中的热力慢慢衰减,经络中真元火龙益发粗大,身上火焰却越来越弱。又过几日,火焰熄灭,真元中炎力完全消退,再无炙热之感,气海之中一片融融泰泰,真元深厚无匹,却如被驯服的野马一般,波平浪静,寂然无声。

他停下神通,知道体内炎毒已被化尽,心中大是欢喜。他初获乌木扇之时,因不知这扇子功用,无意之间以之吸收了不少森罗殿“枯骨冥炎阵”中的魔火,还受了一记太阴焚灵魔焰。魔火虽被扇子化为真元,火中炎毒却并未去尽,只是潜伏于气海之中,隐而不发。后来火山之中,为救众人性命,又用这扇子挡下了扑天盖地的岩浆潮,体内炎毒更增。自与文峰等人分别后,便觉体内真元一日热过一日,炙烧经脉,真元每运转一分,这热力便加强一分,如此下去,难免要被体内真元活活烧死。他于一月之中连升三层境界,心中不喜反怕,知道自己根基不稳,必然会有极大隐患,他本为此事忧心,不知如何是好,幸喜得了这玄天无极功,辅以玄冰离火扇的妙用,竟能将炎毒尽数化解,此时隐患尽去,不但稳固了根基,功力亦且大涨,却叫他如何不喜?

他祭出玄冰离火扇,在手中反复把玩,心中暗叹:“这赤玄当真了得,扶桑木太古神树,能吸收火之元力,他借扶桑残木炼化真元倒也不难,亏他想得出用天蚕丝化解炎毒,并创出玄天无极功这等功法,彻底除了快速提升境界的隐患。只是,以此法修行,提升境界岂不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此事大违天道,只怕不妥,我以后修炼玄天无极功则可,至于以扇子吸收岩浆这等事,还是少做为妙……”

他却不知,赤玄炼这神器本不是为自己所用,他当年手执此扇,吸饱岩浆,再抓来一批资质绝佳的弟子强行灌输真元。赤玄只求这帮人能为他跑腿办事,哪里会去管他们的死活?这般蛮干之下,众弟子大半便会气海胀裂,死在当场,侥幸不死者,日后也会被体内炎毒所侵,终至焚身而亡。

那玄天无极功却是赤玄自创的得意功法,遇到忠心又办事得力的弟子,便传授一些玄天无极功的皮毛,又暂借玄冰离火扇给弟子修炼,化解炎毒。这以扇子强行吸纳火元力快速提境的法子太过狂暴,以此法修行者少有人能摸到金丹境的门槛。金丹境修士能凝聚丹火,金丹之火已不是凡俗之物,远非地火岩浆可比,金丹境修士若想再以玄冰离火扇吸收火元力转化真元,便无异于缘木求鱼了。

赤玄堂堂神尊,若手下尽是些逍遥境的货色,非但大损颜面,亦且也太不合用。那些得他传授玄天无极功的弟子,勉强便算是他真正的传人,不再只是跑腿的喽啰了。

叶澜从祝文长和燕卓然处知晓了一些赤玄的往事,很是不齿他的为人,不但对这尊太古巨神无一丝敬意,反而还大有提防之心,因此不敢再用扇子乱吸火元力。其实,他有玄冰离火扇在身,又有完整的玄天无极功在手,即使不管不顾的去吸收岩浆,大抵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待他升到金丹境,再以此吸收火元力便不能再助益修行,自然就会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他收起扇子,抬眼向四周看去,此时谷中雾气早已消散,脚下池塘因受烈焰烧炙,大半蒸发,只余下一个里许的小水洼,水中少许游鱼尽被烫死,漂浮于水面之上。谷中走兽受了惊吓,早已走得干干净净,一时间谷中寂然无声,颇见萧索。叶澜望着满池死鱼,叹一口气,心中大有歉仄之感。轻轻摇了摇头,复又凝神内视,只觉气海内真元雄浑,深不见底,比之半月之前何止深厚了十倍?他得玄冰离火扇之助,修为本比别个仙游境修士为高,此时化去体内炎毒之后,功力复又暴涨。他心下即喜且叹,自知虽仍是逍遥境第二层,但这份能为,只怕与逍遥境第四层的高手也有一拼之力了。

他缓缓站起身,正要飞离山谷,心下忽地一动:“我身上隐患尽去,根基稳实,何不就此引发劫数,提升境界?此处鸟兽尽去,除我再无别个活物,我便是渡劫不成,也不至于让天劫祸害到别个生灵……”想到此处,不禁暗觉好笑:“我于一月之中连渡三道劫数,次次是无意中引发天劫,次次是九死一生,险到极处,却总能化险为夷,运气可谓不差。此时我真元如此浑厚,渡这劫数可谓是十拿九稳,若是真死于此劫,却也算是笑话奇谈了!”

逍遥境第三层乃是瞻星境界,逍遥境之所以称之谓逍遥境,乃是因逍遥境修士能上天入水,任意逍遥。可这份逍遥却只是指瞻星境以上修士而言,仙游境修士虽能日行十万里,却不会避水诀,也不敢扶摇而上直升九天,继而穿过九天罡风进入无尽星空之中。一来是因敌不过九天罡风的吹拂之力,二来,却是因缥缈境以下修士仍需时时以口鼻呼吸,龟息境修士虽然周身毛孔全开,窍穴之中却也无法储存空气以供呼吸。修士一旦到了瞻星境界,便可将空气精炼,储于窍穴之中,因此便能长久停留水下,以此法亦能穿过九天罡风,近看星辰,这便是瞻星境界。

窍穴中储存的空气即非灵气,亦非真元,仙游境修士渡此劫之时,为扩充窍穴,将巨量气息纳入,此气便会阻碍真元运行。修士体内真元自在有灵,一遇外力,便会自发抵御,要将这外来之气排出体外。因此,这瞻星之劫一旦发动,修士便需分心二用,一心守丹田,收束真元,一心扩窍穴,吸纳气息。若真元收束不住,巨量气息被逼出窍穴,内外冲击之下,便会将周身窍穴尽数炸毁,爆血而亡。但若收束真元太过,窍穴中容不下这许多气息,便会引发真元逆行,轻则经脉尽毁,重则气海炸裂,死于非命。

叶澜盘算半晌,只觉此次渡劫可说万无一失,实无再行拖延的必要。便又凌虚坐下,竭力打开周身窍穴吸纳气息,身周空气被他吸入体内,远处空气填补过来,化为轻风,吹得谷中花草摇摆不定。他吸纳速度越来越快,过得片刻,风速越来越大,竟尔化为数道龙卷,在他身周不住扭动。谷中花草树木尽被连根拔起,朝他身子飞去,却都在他身旁丈余停住,似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上一般。

叶澜也未料到自己吸纳速度如此之快,如此巨量气息进入体内,窍穴之中储存不下,不免灌入经脉之中。他知道此中凶险,心中一慌,却见经脉中真元缓缓流动,遇到气息侵入,只轻轻一弹,便将涌入的气息弹回,却不趁势反击,仍是稳稳流淌,一如平常。

他见此情景,放下心来,谷中龙卷扭动半个多时辰,越来越细,继而化为轻风,四下消散。他睁开眼来,借着星月微光,见脚下残枝败草有如山积,谷中其余地方却都露出光秃秃的岩石,竟连泥土也被龙卷风刮去。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已然达到瞻星境界,忍不住一声长笑,心下极是得意。

他境界初升,自然而然便会了避水诀,忍不住便想一试,他自幼长于海岛,水性自是奇佳,只是修为不到,掐不得避水诀,不能潜入深海之中。龙宫虽深建海底,却有龙族神妙大阵护持,海面数十丈之下便是法力穹顶,穹顶之下却无海水。因此叶澜虽不会避水诀,却仍可在龙宫之中行动无碍。 此处地处深山,别说大海,便是深潭也无一个,既然无水,便无处可运使避水诀,叶澜大觉扫兴,抬头望了望漫天星斗,心想:“瞻星境,瞻星境,既然避水诀无用武之地,去天上看看星星倒也不错。”想到此处,纵身而起,直朝天上飞去。

九天罡风号称九天,离地足有九万余里,叶澜足足飞了七八个时辰,终于来到九天罡风带之下。那罡风中空无一物,只有狂暴气流鼓荡来去,发出呜呜声响,在夜色中听来,凄厉苍凉,有如鬼哭。叶澜在风带之下矗立半晌,祭出玄冰离火扇,护住脸面,一头扎入了罡风之中。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十九节 宇宙浩瀚星月稀

叶澜一入罡风带中,便觉冰寒刺骨,似有成千上万把钢刀齐齐刺来。他心下一惊,暗道一声:“好厉害!”急忙运起真元抵御寒气。真元在玄冰离火扇上稍一运转,扇中便涌出一股温暖气流裹在周身。这暖流似乎甚是微弱,但罡风撞在其上,便如碰到一堵铁墙,再也无法靠近半分。

他忽地想起,当日在龙鳞岛上,罗文琪谈起她那莫瑶师妹之时,曾说向莫瑶讨要过一幅太虚千峰图,太虚群山高入云天,要看太虚千峰全景,非得身临九天罡风层中不可。叶澜此时身当罡风吹拂之力,对那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的莫瑶姑娘心中更多了几分敬佩赞叹,想自己以瞻星境修为,要抵御这刺骨罡风尚需借助玄冰离火扇之力,那莫瑶不声不响便修到了瞻星境,想来身上也无什么神妙法宝,却能孤身独面罡风,这份修为资质,当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他修习玄天无极功后,还是首次使用这玄冰离火扇,只觉这扇子与自己神念相合,心意想通,联系竟是从所未有地紧密,便如是自己的手臂手指一般。他心知这神器有灵,已全然认他为主,心下大喜,展开扇子反复端详半晌,复又上行。他有神器相助,在猛烈罡风中飞行如常,全无阻碍,这罡风层亦厚有九万余里,又飞八个时辰,忽觉耳中一静,风声止息,已然出了罡风层。

他定住身形,向四周张望,见远处星河灿烂,因少了大气、云层和罡风遮挡,更显明亮,烧得火树银花一般。

宇宙茫茫,除浩瀚繁星皎洁月轮之外,更无别物。故老相传,太古之时,天际并无别个星辰,只太阳、太阴二星分掌昼夜。其后诸神大战,山河碎裂,神州大部为诸神神力所激化为虚无灵气,小部裂为碎片,飘入天穹,化为漫天星斗,其余部分化为零星岛屿,散落于无尽海洋之中。

激战之中,余波所及,凡俗生灵无法存活。诸神念在香火之情,于决战之前将仍幸存的凡俗生灵集于五处,设立结界,以使诸神香火得以留存。

战后,诸神十九身殒,巫族更是举族灭亡。战死诸神血肉精气散于天地,或成灵根、或成魔脉、或成法宝。神州至此一分为五,分列五方。

神州虽裂,根基未毁,是以灵气并不逸散入太空,仍是汇聚于五州四海。空中星辰虽是神州碎片所化,其上却无灵气。这虚空中自也无灵气可供修士吸纳。叶澜心知修士虽可凭神通来到此处,却无法长久逗留,更无法在此修炼。据传有修真大派立山门于茫茫星空之中,也不知是真是假,如若传闻是真,那等门派的神通能为却非他一个小小逍遥境修士所能想象。

叶澜看着灿烂银河,追思太古往事,不禁心摇神驰,一时竟似痴了。他偶得神器,习得神功妙法,于二十岁不到年纪而达瞻星境界,本来大是得意,豪气冲天,一时兴起,便穿过九天罡风,来到了这天顶虚空之中。此刻孤身独面苍茫宇宙,漫天星斗,只感自己渺小无助,微不足道,原本一点点晋升境界后的自傲之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熠熠星光,伸出手去,星辰似乎触手可及,但他却知道,除去一些碎石流星不算,便是离他最近的星辰也足有数千万里之遥。他初到瞻星境,窍穴中所储之气只够他数日之用,若他不知好歹,硬要飞往星海之中,以他的修为,只飞出数十万里便会被活活憋死在虚空之中了。

他收回手臂,出神半晌,忽地伸手入怀,取出一坛锦绣龙浆并一只酒杯,在杯中斟满了酒,举杯向着茫茫星宇,面色郑重地说道:“小子叶澜,乃渺渺众生一蚁,浩浩沧海一粟,在此谨敬天地宇宙薄酒一杯……”说到此处,语声一顿,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当下酒杯一倾,将一杯酒洒在虚空之中。酒水离杯,化为大大小小数百个浑圆水珠,漂在他面前,星光映入水珠之中,一眼望去,如数百个小小星空连成一串珍珠,瞧来有如梦幻。

他怔怔地看着这许多水珠,不言不动,过了良久,忽地举起酒坛,一气不停,将一坛酒水饮尽,接着挥手抛开空酒坛,转身挥袖,头也不回地去了。

闯过罡风层,一路飞回,直飞了十七个时辰,终于透过云层隐隐看到地面,只见地上山如蚁聚,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山峰。取出天地罗盘,找出玉虹城方位,径向城中飞去,不一会来到城中,本想去寒烟布庄寻宝珠,但他半月以来风餐露宿,腹中馋虫发作,只想立时好好大吃一顿,微一犹豫,便向锦绣阁走去。

来到锦绣阁门前,只见街上围了一大群人,堵住了门户,在那里指指点点着翘脚向门内张望。叶澜不知发生了何事,见门口人多,挤不进去,便脚下一点,越过众人头顶,落入了厅中。

刚一落地,便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眉头一皱,见刘掌柜与几个伙计站在厅中,满面惊怖,地上躺着一人,喉头破了一孔,血犹未凝,流了满地,却是小六子。

叶澜面色一沉,转身面向刘陵,正欲发问,刘陵却已先看到了他,惊得急退两步,口中嚷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叶澜跨上一步,剑眉倒竖,厉声道:“谁干的!”

刘陵颤声道:“来了一帮恶汉,舞刀弄枪的,来问你的下落,咱们不敢隐瞒,说公子已走了半个多月,我们并不知你去了何处,那帮恶人不肯干休,一人抬手一叉,便将小六子杀了!”

叶澜低头看向小六子,见他喉头伤口足有拇指粗细,显不是刀剑之伤,听刘陵说那人使叉,便问道:“那人使三刃钢叉?”

见刘陵点头,叶澜只觉血往上冲,暗恨道:“这使钢叉的家伙好不可恶!我当日手下留情,未让他受半点微伤,岂料这人如此恶毒,胡乱杀人,竟害了小六子的性命!”想到此处,不禁咬牙问道:“他们人呢?”

刘陵道:“刚走没多久。”

叶澜正要转身去追,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他们问不出我的下落,怎会只杀一个伙计便收手?你……,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刘陵眼中现出恐惧神色,嗫嚅道:“我,我……”

叶澜怒道:“你是不是告诉了他们宝珠的下落?”

刘陵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叶澜见状,知自己所料不错,心头大怒,手掌一抬便向刘陵顶门击下,掌至半途,心中一醒,终于强自忍住,将掌势一偏,击在一张木桌之上,只听咔嚓声响,那桌子被击得四分五裂。刘陵脸色惨白,瘫倒在地,只见叶澜身形一闪,跃出大门,有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宝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饶你!”

叶澜心急如焚,出了绵绣阁便直冲上天飞到倚翠楼之前,也顾不得再躲避凡人。落下地来,四下张望,见对过半里之外便有一店挂着“寒烟布庄”的匾额,当下闪身来到店前,向店里一望,只见店里立满布匹,有几匹倒在地上,散了开来,也无人收拾,倒像是有人刚刚在此拉扯推搡过一般。店内并无顾客,只有一名大汉立在柜前,手执一柄厚背大刀,面目凶恶。

那大汉见叶澜在门口停留张望,只当他是来买布的客人,当下双眼一瞪,拿刀比了一比,示意叶澜快滚,莫要惹麻烦。

叶澜见店中并无别人,心下疑惑,隐隐听到后面传来喝骂吵闹之声,其中有一女声,正是宝珠。他得知宝珠还活着,心下一宽,知眼前这人是留在店中看门的,余人正在后院审问宝珠,当下也不和这大汉废话,一步跨入店中,向他面门拍去。

那大汉只觉白影一闪,想要躲闪,身子还未有丝毫移动,面门便已中掌,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毙命。叶澜伸手将尸身扶住,轻轻放在地上,不使其发出声响。而后轻轻飘到后门之旁,静听屋内动静。

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小妞,你老实告诉咱们,那姓叶的小子在哪里,爷几个立马拍屁股走人,你还能开开心心地当你的老板娘,要是你不识相,嘿嘿……”

宝珠并不说话,只重重呸了一声。

那人却不着恼,淫笑道:“美人的口水,香得很呢,哈哈!”

另一人道:“小贱人,我看你再嘴硬!”

叶澜听得掌风响动,知道宝珠要挨打,方要冲进屋中,却听啪的一声轻响,出掌的那人怒道:“李大海,你做什么?”

叶澜心知这一掌被这叫李大海的拦下,便不急于闯入,要听清屋中到底有几人,知己知彼,才方便一举将众人制服,好安然救出宝珠。

却听李大海道:“王老三,你太也不懂怜香惜玉,这等娇滴滴的小美人,你这一爪子下去,岂不打坏了她?”

王老三哼了一声,说道:“这丫头嘴硬,反正也问不出什么,过了这许多时日,那姓叶的小子也不见得还能回来,咱们不如弄死这臭丫头,也好出一口鸟气!”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节 弹指杀人血色碧

李大海听了王老三之言,哈哈一笑,还未说话,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道:“王老三就只喜欢杀人,不喜欢娘们儿,哪里知道这小娘的好处!”

王老三道:“钱洪山,你莫胡说八道,老子即喜欢杀人,也喜欢女人,只是这小妞太也硬气,死活不肯说,老子看着生气,忍不住便想宰了她!”

又一个油滑的声音笑道:“王老三,你别不好意思承认,不喜欢女人也没什么丢人的……,不过,话说回来,平日里也不见你到窑子里乐呵,难不成是你那家什不好使么?”

王老三怒道:“崔豹子,老子那家什好不好使,你只管问你娘你妹子去!”

李大海拍一拍手,止住众人斗口,冷冷地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屋内一阵沉默,不听宝珠回答,忽听嗤地一声响,似是布帛撕裂之声,宝珠尖声大叫,哭出声来,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淫邪之意。

叶澜听到此处,哪里还能忍耐?掀开门帘直闯进去,门后立着三人,挡住了去路,叶澜下手不容情,双掌齐出,连环三掌,分别击在三人背心。三人同声大叫,狂喷鲜血,伏地而死。

叶澜打死三人,抬眼看去,见宝珠正伏在地上哭泣,左边衣衫破碎,露出一抹香肩。她身周站着六人,其中一人手中抓着一片碎布,正是半月前在倚翠楼见过的那使钢叉的汉子。

六人见三名同伴同时毙命,都感惊怒,近处有两人大喝一声,手执长剑分从左右抢上,一剑指心,一剑攻喉,剑势倒也凌厉。叶澜却对来敌看也不看,祭出玄冰离火扇,横扫而出。

惨呼声中,两人两剑均被乌木扇扫中,齐齐断为八截。余下四人见叶澜神威若斯,脸色大变,都吓得倒退几步,不敢再行出手。李大海离宝珠最近,见机也最为快捷,匆忙一把掐住宝珠颈项,将她拉起,挡在自己身前,大叫道:“住手!你再上前,我立时便杀了他!”余下三人听了,站在李大海身后,纷纷出言附和,叶澜听出他们声音,那持枪汉子便是王老三,执刀男子声音沙哑,乃是钱洪山,另一人手握长剑,剑尖指住宝珠心口,语音发颤,嗓音中却不减油滑,正是崔豹子。原来这几人方才都围在宝珠周围出言调笑,离门口较远,便都逃过了叶澜进门后的连环杀手。

宝珠见叶澜归来,脸显狂喜之色,又见到身边几名大汉恶形恶相,心中害怕,哽咽道:“叶公子,救我……”

叶澜见她珠泪滚滚,衣衫不整,虽然狼狈,幸喜并未受伤,当下略感放心。只是她落入敌人之手,自己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救她才好,一时间却没了主意。

李大海知己方四人与叶澜修为相差太远,便是有人质在手也远无一拼之力,心中只想着快些离开,当下手上微微使劲,对叶澜大吼道:“快闪开,放咱们几个走路,要不然老子立时便捏死了她!”

宝珠受了这一捏,只觉呼吸困难,忍不住连连咳嗽,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叶澜怒哼一声,身子向后退出。四人携着宝珠慢慢走到布庄前厅,一步步向大门挪去。王老三来到门前,大叫道:“李大海,你先拖住了他,咱们几个这就回本门搬救兵!” 说着跃出门去消失不见,钱洪山和崔豹子见状,更不多话,双双跨出大门。李大海心中暗骂,却不敢转身逃走,面对着叶澜,一步步退到大门边,厉声道:“我带着这丫头出去,要是看见你追出大门,我就杀了她!”

叶澜脸如寒霜,不置可否。李大海又退一步,一只脚已然跨出大门。宝珠见状大急,心想:“被这恶人带出门去,哪里还有命在?”当下鼓足勇气,张开樱口向李大海的手掌咬去,无奈对方手如钢箍一般,她奋起全身力气,脑袋却只低下数分,咬不到他的手掌。李大海察觉到宝珠挣扎,手上一紧,低头道:“别动!”便这微一分神,眼角余光中只觉白影一闪,叶澜已然不见。李大海心知不妙,力贯手掌,想要将宝珠捏死,力道还未运实,便觉腕上一痛,血如泉涌,掐住宝珠脖子的一只左手已然齐腕而断。

李大海心知此番再也不能活命,心下一横,一掌击在宝珠背心之上,宝珠大叫一声,身子直飞出去,李大海只觉脖间一凉,眼前景物急速旋转,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叶澜一招断腕,一招断首,却仍是让宝珠受了一掌,不由大是沮丧。宝珠身子飞出,还未倒地便已被叶澜扶住。只见她口中鲜血汩汩流出,身子颤抖,紧紧抓着叶澜衣襟,张口想要说话,话声却被鲜血呛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澜眼角一热,伸掌按在她背心,运真元为她疗伤。宝珠一介凡女,身无半点神通法力,受了驭宝境修士一掌,本当立时毙命。只是李大海打她之时不光手腕折断,一身真元亦被叶澜神通逼住,这一掌之力已不及平日的一成。饶是如此,宝珠仍是抵受不住,五脏尽被这一掌打碎,若不是得叶澜以真元吊住一口残气,此时早已玉殒香消。

叶澜轻轻将她抱起,左掌一直按在她背心,不绝输入真元。他知宝珠一条性命已去了九成九,自己只能暂保她不死,却无法将她救活。惟今之计,只有计回那等神医才有救活宝珠的指望,只不知他还在不在这玉虹城中。

他走到门外,看着大街上汹涌的人流,不禁心生茫然:“人海茫茫,却让我到哪里去寻一个江湖游医?”略一犹豫,暗道:“计回喜摆医摊给人看病,我不如飞到空中,俯视寻找,说不定便能看到他,虽说希望渺茫,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想到此处,轻轻漂到半空。他救人要紧,也顾不得是否被凡人看到,路上行人见一个俊美少年忽地飞腾上天,都是一愣,有数十人高呼:“神仙啊!”纳头便拜,路上其余人众脸上却无太多惊诧之色,只是抬头仰望,脸上闪过惊奇、赞叹、艳羡诸般神色。好些人还指着跪在地上叩拜的人嘲笑:“不过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修士,却被你们当作神仙,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叶澜在城中大街小巷之上快速飞行,见到人群聚集之处,便飞低一些去瞧个仔细,却始终未见到计回的踪迹,如此直寻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宝珠的呼吸越来越是微弱,他心下大是焦急,暗骂道:“这该死的郎中,不用他时,到处都能碰到他,躲都躲不开,要用他时,却连个鬼影子也见不到了!”正自焦急,忽听下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喂,财主公子,你这般抱着个年轻姑娘到处乱飞,可是什么勾搭小姑娘的新鲜法门么?”

叶澜听到这声音,有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循声望去,见计回坐在街边一张桌上,医幡立在桌旁,面前放着一碗排骨大面,汤汁满满,还未动筷。

叶澜更不多话,直扑而下,连桌边椅子也撞翻了,将宝珠往计回面前一送,大声道:“可找到你了,快救救她!”

此时临近正午,周围坐着四五个食客,正吃得津津有味,忽见天上飞下两个人来,都惊得呆住,计回却是面不改色,伸指在宝珠脉门上一搭,接着轻叹一口气,移开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慢慢咀嚼。

叶澜只觉心往下沉,黯然道:“没救了么?”

计回抬头看他一眼,皱眉道:“谁说没救了?这点小伤,怎么难得倒我?”

叶澜一喜,见计回又夹起面条放入口中,不由大怒道:“能救你还不快动手救人!”

计回口中塞满面条,含含糊糊地道:“这伤虽不难治,但接续经脉,滋养脏腑却颇耗辰光,我忙了半日,刚坐下来吃一碗面,你就不能等我吃完么?”

叶澜眼见宝珠出气多,入气少,这家伙却还好整以暇地吃面,怒气便直往上冲,伸掌一扫,将一碗面打落在地,连面带碗摔得粉碎,接着一把抓住计回的衣襟,大吼道:“快点动手治伤,她要是死了,你跟你没完!”

计回看着地上散成一滩的面条和排骨,重重地叹一口气,说道:“好吧!这儿吵闹,多有不便,咱们找个僻静所在。”

叶澜松开他衣襟,退后两步,计回拿起医幡,转身便要离去。卖面的小贩被两人吓得呆住,见两人要走,不知怎地,脑子一热,喃喃说道:“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计回白眼一翻,指着叶澜道:“我又没吃,要什么钱?面是他打翻的,你找他要好了!”

叶澜甩手抛出一锭银子,一脚朝计回臀上踹去,急道:“快走!”

计回脚下一点,身子向前一飘,轻轻易易地便躲开了这一脚,快步前行。叶澜紧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小客栈,计回行到店中,直上三楼,带叶澜进到一间小房子之中,朝屋角床榻一指道:“放在上面吧!”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一节 落花有情水无意

叶澜将宝珠轻轻放在床上,左掌却不敢离开她的背心。计回来到床前,手指对着宝珠连番虚点,瞬间点出四十余指,接着对叶澜道:“放开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宝珠身子轻轻一颤,睁开眼来,见叶澜满面焦急地看着自己,心中即觉感动,又感害怕,断断续续地道:“叶公子,我好痛……”

叶澜见她本来奄奄一息,此时竟能说话,不由对计回的医术更增了几分信心,却听计回懒洋洋地道:“财主公子……”

叶澜不耐,挥手说道:“什么财主公主地主公子的,我姓叶名澜,你莫要乱叫!”

计回微微一笑,说道:“叶公子,虽说你是咱的老主顾,但我也不能坏了规矩,你看,这诊金……”

叶澜忧心宝珠伤势,心无旁骛,倒忘了眼前这郎中是个只认钱的主儿,见他双手连搓,满脸贱笑的看着自己,叶澜虽处非常之时,也觉滑稽,忍不住微笑道:“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计回笑道:“你是老主顾,是知道规矩的,我这个人最重价钱公道,这位姑娘伤势虽重,却不是修真之士,凡命一条,治起来并不为难,因此只收你纹银十万两……”

宝珠神智渐复,听治自己伤居然要十万两银子,吓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她刚刚赎了身,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才值八百两银子,在她看来,自然不会有人花十万两为自己治病,便是这叶公子身家豪富,又与自己投缘,可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凭什么要人家平白无故花费如此巨财?她心中虽如此想,但毕竟年纪尚幼,只一十五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想起立时要死,心中害怕,不禁流出两行泪来。

谁知叶澜毫不犹豫,从怀中取出十万两银票,递给计回道:“给你!”计回一拍大腿,赞道:“澜哥儿就是爽快!和你做生意,真是让人打心底里觉得舒坦!”

宝珠见计回一把抢过银票揣入怀中,止不住得又哭出声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了。

计回收好银票,敛起笑容,对叶澜道:“澜哥儿,我这就动手给这小姑娘治伤,你先回避一下吧?”

叶澜关心宝珠,不愿出去,皱眉道:“干吗还要我回避?难道……,有什么不方便么?”

计回道:“那倒没有!只是我就这点本事,要是不小心让别人学了去,岂不砸了我的饭碗?”

叶澜冷哼一声,不屑道:“小人之心,谁稀罕了!”俯身对宝珠道:“这家伙不是好人,但医术很好,你的伤一会儿便能治好了,我在外边等着,你不用担心。”

宝珠点头答应,叶澜冲她一笑,转身出门。他在门外等待,初时不觉什么,越等越是焦躁,细听房中动静,却是悄无声息。如此直等了两个多时辰,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门前来回踱步,几次想要发声相问,又怕反而误了宝珠伤势,只得强自忍住。又过一个时辰,眼见红日西坠,暮色昏沉,猛听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计回迈步而出,伸个懒腰道:“好饿!”

叶澜见他出来,伸臂将他拨开向屋内看去,只见宝珠快步冲出,如乳燕归巢,直朝自己怀中扑到。叶澜一愣,刚要将她推开,却见她肩头起伏,不住啼哭。叶澜心中一暖,伸到一半的手便缩了回来,想要轻拍她肩头以示安慰,却见她左肩肌肤裸露在外,莹然如雪,却是被李大海扯破的衣衫尚未来得及换过。他见此情状,便将手停在半途,只中轻声安慰:“宝珠,没事儿了,不哭不哭……”

计回见叶澜一只手掌悬在半空,想要轻轻拍击安慰却又不敢,暗觉好笑,心道:“这小财主脸皮好嫩,这等现成便宜也不占,忒傻了些。”

叶澜见计回一脸坏笑,显然不怀好意,向他狠狠瞪视一眼,骂道:“看什么看!”

宝珠哭泣渐止,听到叶澜说话,忽觉不好意思,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退后两步,满面羞红,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计回忙碌整整一个下午,虽觉疲惫,但有十万两银子到手,甚是高兴,但想起叶澜乾坤袋中如小山一般的晶币,又觉气馁,心中不住盘算:“怎么从这小财主手中多挣些晶币才好?”眼珠在宝珠身上一转,暗道:“有了!”当下轻咳一声,朗声道:“澜哥儿,你看我手艺还成吧?你这宝珠姑娘不但伤势全消,还得我灵药和真元滋养,至少能增三十年阳寿呢。”

宝珠听了,脸现喜色,叶澜也向计回微微点头,示意赞许,却听计回又道:“不过……”

叶澜知他喜卖关子,其意只在多要钱,便止住他的话头道:“有话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不过宝珠肉眼凡胎,根骨并不适合修道,却是无法再进一步。澜哥儿你道法高深,寿元悠长,依修真界通例,仙凡不能通婚,因此,你们两个这段姻缘怕是难成。”

叶澜听了,想要说我俩并非一对,却怕伤宝珠之心,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却见宝珠抬起头来,淡淡地道:“先生误会了,叶公子侠义心肠,急人之难,是我的救命恩人,宝珠对恩公并无非分之想,再说,我……,我怎么配!”

柳叶岛向有严规,决不可与凡人相恋,以免凡人爱侣早早过世之后,修士空自悲伤,道心受损,前途尽毁。叶家初代岛主夫人本是凡人,柳叶岛却仍立有此规,北疆别个修真门派世家对此事更是严禁。叶澜本未对宝珠动男女之情,只是感激她在自己练功受伤之后悉心照顾,才对她特别关怀一些,听计回说两人姻缘难成,心下大觉尴尬,却听宝珠开口否认此事,瞥眼向她瞧去,只见她神色镇静,脸上并无凄然之色,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嘘了一口气。

计回看了两人神情,摇一摇头,暗道:“这傻小子,一点也不懂女孩子家的心事。哎,落花有意,流水无心,我这笔生意只怕难做!”伸指挠了挠头,笑道:“倒是我误会了。如我所料不错,宝珠姑娘的伤,只怕是你在倚翠楼得罪的那帮人打的吧?”

叶澜点了点头,满含歉意地看了宝珠一眼,又听计回道:“你知道那伙人是什么来历么?”

叶澜眼皮一翻道:“不知!难道你知道?”

计回道:“我自然知道,那几人是灵月宗的外堂弟子。”

叶澜听到“灵月宗”三字,心中咯噔一下,他知灵月宗乃是妖族四大宗门之一,宗主苍延寿身为妖门四大掌门,修为深不可测,自己杀死苍凌云,抢了凌云扇在手,本与灵月宗结下了生死大仇,没想到这次又和这帮人碰上,真可说是冤家路窄了。

他心情震荡,脸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问道:“哦?灵月宗外堂弟子?灵月宗我倒是知道,可那不是妖族门派么?妖族修到逍遥境才能化为人形,伤宝珠的那几个家伙修为平平,却勉强长了个人样,绝不是妖族人物。”

计回道:“这你就不懂了,要不然我怎说他们是外堂弟子?灵月宗那等大派,在各地皆有分堂,这北疆毕竟是人族地界,灵月宗虽然嚣张,却也不能公然让手下半人半兽的逍遥境以下弟子四处乱闯。北疆如此之大,灵月宗纵然高手如云,却也找不出如此多的逍遥境修士在各分堂驻守,因此便收了大量人族弟子,传他们一些不三不四的二流法术以供驱使。”

叶澜皱眉道:“生而为人,却投到妖族门下,这……,这不是人奸么?”

计回笑道:“可不是么,不过,我们习惯称他们为‘人妖’。”

宝珠已举袖拭去了泪水,听计回如此说,忍不住笑出声来:“人妖,这名字倒也有趣。”

计回看着宝珠,面有忧色,转头向叶澜说道:“伤害宝珠的有几人?都已被你杀了么?”

叶澜摇头道:“没有,有三人见同伴挟持了宝珠,趁机逃了,我急于找你为宝珠治伤,便没有追赶。”

计回道:“这就是了。你与宝珠姑娘即非爱侣,想来也不会长久伴她左右,溜走的三人都识得她,若是日后再来找她麻烦,她一个弱女子,却要如何抵挡?”

宝珠逃得一命,能得不死,本来大为高兴,听计回如此说,脸上又现出愁容,不知如何是好。叶澜却知计回如此说必有解决之道,只不知他要收多少钱罢了,当下淡淡地道:“你有什么法子,直说无妨。”

计回道:“若是能让宝珠姑娘踏入修真之途,而后驭法宝飞离此地,便不会再遇到那几个死人妖,以后就算不巧遇到,宝珠姑娘有法力在身,勉强也有自保之力。”

叶澜眼中一亮,喜道:“你有办法?”

计回讪讪地道:“有是有的,只是太贵了些……”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二节 洗去凡胎任高飞

叶澜早料到计回会如此说,微微一笑,说道:“宝珠姑娘于我有恩,且她被灵月宗门人打伤乃是因我而起,你若真能助她修道,费用我一力承担便是。”

宝珠听计回又开口要钱,心想自己已然花了叶公子十万里银子,若再让他破费,心中实是难安。刚要开口拒绝,却忽地心生犹豫。修道长生,上天入海,如神仙一样遨游九天,自是每个凡俗中人梦想,宝珠自伤身世,本不敢有此奢望,此时听了计回之言,竟能让自己起始修炼道法,这份诱惑,自比世间任何荣华富贵都要大得多。她话到口边,偷偷看了叶澜几眼,终于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计回听叶澜一口答应,脸上露起即兴奋又紧张的神色,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在叶澜面前晃了一晃。叶澜皱了皱眉,不耐道:“要多少直说,不要再让我乱猜。”

“一千枚!”

“成交!”

计回见叶澜回答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一愣,继而脸现狂喜之色,手指猛的一挥,大叫道:“好!痛快!”

宝珠听了两人对答,却仍不明白,问道:“一千枚什么?”

计回脸上兴奋之色不褪,大嚷道:“晶币啊!”

宝珠不解:“晶币是什么?很值钱么?难道比十万两银子还多?”

计回尚未回答,却听叶澜淡淡说道:“也不值什么,修士所用钱币而已,不能买吃,不能买穿,只能换一些修士用的东西罢了。”

宝珠听罢,哦了一声,略感放心,低声道:“公子为救我已花了那么多银子,若再为我多行破费,却叫宝珠心中何安?”

计回暗道:“你这小丫头要是知道一千枚晶币能换多少银子,只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心安,只剩下以身相许一条路可走了……”见宝珠神色娇羞,不时偷眼去看叶澜,又想:“看这丫头眼神,只怕是一万个愿意以身相许的,只可惜遇到叶澜这根木头!”

叶澜又宽慰宝珠两句,叫她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计回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药瓶,倾出一颗火红丹药。那丹药从瓶中滚出,却不坠落,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之中,不绝发出柔和光芒。

叶澜也是识货的,见了这丹药品相,心中赞叹,忍不住夸道:“好丹药!”

计回面露得色,大声道:“这是自然,这灵丹是我师父亲手炼制,比之龙宫的‘亢龙丹’,功效只好不差……”

叶澜听了“亢龙丹”三字,只觉甚是耳熟,略一回想,便记起当日与小青切磋,自己被她一招斩断佩剑,身负重伤,小青为了赔礼,不但以惊澜剑相赠,还要另送他三粒“亢龙丹”。那龟丞相听说公主要将亢龙丹送人,吓得魂飞天外,好求歹求才让公主变了主意,改送叶澜延寿丹、驻颜丹各五粒。叶澜未得到那亢龙丹,也就一直不知道那丹药的功效,此时听计回提及,便问道:“亢龙丹?做什么用的?”

计回撇嘴道:“没见识,连龙族大名鼎鼎的亢龙丹也不知道。那丹药极难炼制自不必说,其中一味主药却是新鲜龙血。试问天下修士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取龙血练药?是以此丹是龙族秘传,炼制之法别人自是不得而知,至于这功效吗……,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只能提升一点服食者的资质罢了!”

叶澜一惊,有点不敢置信。他知丹药除了治伤之外,大半都是提升功力之用,却不知世间另有能提升修士资质的灵丹。资质是修行之本,若有灵丹真能提升资质,那丹药真可算是无价之宝了。

叶澜伸出手去,将那丹药捏在掌心,端详半晌,问计回道:“这小小一枚丹药就能让宝珠脱胎换骨,就此踏上修真之路吗?”

计回道:“何止是能修行而已?这丹药是我师父依着亢龙丹功效仿制而成。传说那亢龙丹若是让凡人吃了,立时便能让人直升御风境界,只因亢龙丹是龙血制成,内有真龙法力,不但能尽改服食者经络血脉,还能直接化为服食者的真元。我这颗宝贝虽不能让宝珠直达御风境,但有我在旁为他理顺经络,调理筑基,她一夜而至驭宝境却是不难。”

叶澜自幼修道,到驭宝境时也已一十六岁,听计回说能让宝珠一夜而至驭宝境,心中极是震撼,却不愿在计回面前流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将那丹药捏在手中晃了两晃,笑道:“才到驭宝境而已,看来你这丹药还是不如人家龙族的亢龙丹啊!”

计回愠道:“不爱用还给我好了!”

叶澜将手一收,取出装着晶币的袋子抛给计回道:“钱货两清,这丹药现在已经归我了!”

计回双手捧住,打开袋子向里张望,只见晶光耀眼,赞道:“好有钱的财主!你这一袋可远远不止一千枚啊!”

叶澜道:“自己数出来去,难道还要我一枚一枚地亲自取出来给你吗?”

“这么相信我?”

“你不是说自己童叟无欺,不收赏钱么?”

计回连连点头,说道:“是极是极!哈哈,我平生最爱干的事儿便是数钱,你放心,我绝不多收你一枚便是!”当下喜滋滋地将走回屋中,将袋子放在桌上,从袋中捧出一大堆晶币,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

叶澜等他数完,随手将袋子抛入乾坤袋中,问道:“就这样直接吃下去么?”说着,做势要将丹药递给宝珠。

计回面色一变,一把将丹药抢过,叫道:“你要害死她么?这般一口吞下,她非爆体而亡不可!宝珠变碎珠,却是无味得紧!”

宝珠吓了一跳,捂住心口,向后退了两步。叶澜也不敢再胡闹,正色道:“那这丹药要怎生服用?”

计回将丹药往怀中一揣,怒道:“光让干活不让吃饭,你要饿死老子么?我忙了一天,先吃口热的再说!”

叶澜无奈,只得陪他到客栈一楼要酒要菜,三人用过晚饭,计回放下筷子,起身回了三楼,对付账之事,自是提也不提。

叶澜会了钞,来到房中,只听计回说道:“你在门外护法,今夜且不可让别人进我房中滋扰,如若不然,不但宝珠性命不保,只怕这半条街也要被炸成碎片。”

叶澜见他面色郑重,知此事不可大意,忙点头答应,一步跨出木门,顺手将门关了,就此守在门口。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灵月宗的人今夜找来,扰了计回行法,如此紧张了一夜,别说是灵月宗的妖人,便是客栈中的普通住客也没路过几个。到得天明,忽听门内计回说道:“成了,你且试试。”叶澜回身看去,只见木门大开,宝珠离地两尺,踏在一柄长剑之上,双手张开,身子在剑上摇摆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稳住身形。她站直了身子,抬眼看见叶澜,一驱长剑, 缓缓飞到叶澜面前,杏脸上红云遍布,有若朝霞。

叶澜见计回果然在一夜之间将宝珠从一个全无法力的凡人变成了驭宝境修士,心中不禁佩服他的逆天手段。宝珠跳下长剑,将法宝收归气海,心中喜不自胜,恨不得抱住叶澜蹦跳欢呼,却又不敢。

叶澜见宝珠满脸喜色,心中也为她高兴,向计回竖起拇指道:“厉害!你不但让宝珠于一夜之间跃过劈空、筑基、驱物三层境界,直达驭宝境,还教会了她御剑飞行,这份能耐,怕已不是医道手段了吧?”

计回自和叶澜相识便不停与他斗口,听他居然破天荒地来夸自己,反而有些不大习惯,笑道:“澜哥儿缪赞了,这助人提升资质修为的手段虽然厉害,却不是我的本事,主要还是靠我师父炼制的丹药,我只不过是助她化开了药力,实在不敢把这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倒是这把宝剑和驭剑法门却实打实是我自己的功劳,看在你是老顾客的份上,这把剑我只算你十枚晶币便了……”

叶澜见宝珠所用长剑品相不佳,只怕和自己在倚翠楼随手弹断的刀剑是一路货色,他本不知道法宝价值几何,又见宝珠把那剑当作连城奇珍一般,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便也懒得和计回讨价还价,随手摸出十枚晶币给了他。

计回接过晶币,对叶澜道:“这丫头一身法力全是自那枚丹药而来,这法力在她体内却不成套路,我除了这最简单的御剑飞行之术外,也没教她别的修炼法门。我自己尚未出师,不敢代老爷子收女徒孙,自也不能传本门功法于她,你若方便,不妨传她一套功法,也好让她以后修行有个门径。”

叶澜点头答应,心想:“我一身道法自是以玄天无极功最为厉害,只是若无玄冰离火扇在手,习此功有害无益,这路功夫是不能教宝珠的了。倒是我家传的静心诀和通灵合气术传她无碍。”当下对宝珠道:“灵月宗的那三名妖人见过你的面,这玉虹城你是不能再呆了,我这几日传你两套功法,再给你些盘缠,你御剑离开此处,另寻别地居住吧。”

宝珠听出他话中的离别之意,一腔欢喜登时化为愁苦,黯然道:“公子还要留在玉虹城吗?不知还有什么事?”

叶澜冷冷地道:“那三个灵月宗的妖人既然识得你,我便不能留他们三个活着,以免给你留下无穷后患。待教完你功法,我便去寻他们的巢穴,将他们三个杀了!”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三节 琼珠碎玉会无期

宝珠听叶澜说要去妖门巢穴杀人,吓得花容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计回却赞道:“有种!”接着道:“南化米粒之国,灵月宗不会在此处安排什么高手,但若有总坛高手路经此地,正巧给你碰到却也麻烦。念在你照顾我不少生意,我免费奉劝你一句,你切不可在三日后的夜里去找他们麻烦。”

“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再多说就要收钱了,盼你听劝,和你这大财主做生意很是痛快,我可不想你早早被人打死,让我少了这么个大主顾。”

叶澜呸道:“乌鸦嘴,不说便不说,好稀罕么。”

计回见叶澜显然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脸上隐现忧色,微一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倾出一粒黑色丹药递给叶澜,说道:“听不听随你,送你一颗灵丹,有备无患。”

叶澜听他说是送,大感吃惊,讶道:“铁公鸡拔毛了?你送我这个有什么用?”

“我看你老是惹麻烦,说不定又会给人打个半死不活,到时候你若重伤垂死,便可服下此丹。这药虽不能救你性命,却可延你十天半月之命,留一口气来找我医治,到时候你保性命,我赚医金,咱们也算两全其美。”

叶澜听这丹药还算有用,便伸手接过,口中却道:“我还以为你突然转性发了善心,却原来还是为了赚我的银钱……”说着伸掌在那瓷瓶底部一拍,又倒出一粒丹药,伸手抢过,笑道:“好事成双,再送我一颗又何妨!”

计回大怒,做势便要抢夺,终于强自忍住,跺脚道:“你知道这药花了我多少功夫么?”说着以手捧心,哀叹道:“哎,心疼啊,心疼死我了!”说着回身拿起医幡,大步向楼下走去。

叶澜愕道:“你去哪里?”

计回头也不回地道:“老子被你这小无赖劫了财,当然要赶紧抓几个病人来医治一番,多收些诊金,也好稍稍弥补损失!”

叶澜哼道:“真是掉钱眼里了,快滚吧!”眼见计回下楼出门,消失不见,便对宝珠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开始教你修行之法。”

宝珠点头答应,叶澜便将静心诀和通灵合气术通篇背出,一句句解释给宝珠听。他知修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这番传功只是口说手比,却不急于让宝珠修习。两套功法教过,又让她反复背诵,确认无误,再将她不明之处一一详加解答。如此过了三日才将两套功法传完,至于将来宝珠进境快慢,却要看她自己的资质悟心,非叶澜所能置喙。

宝珠见传功完毕,知道与叶澜分别在即,心中极是不舍,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可以留在叶澜身边,踌躇半晌,嗫嚅道:“叶公子,可否求你一事?”

叶澜点头道:“但说无妨。”

宝珠垂下头去,低声道:“公子厚恩,宝珠无以为报,以后定会日日祈盼公子平安顺遂。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个正经姓氏也没有,只有一个丫鬟的贱名。我能从一个低三下四的丫鬟而成修真的神仙人物,全赖公子恩德,不知……,不知公子可否让我随你姓叶,也好让我一世铭记公子大恩。”

叶澜听她如此说,心下感动,强笑道:“那有什么不行,我也姓叶,你也姓叶,我乐得多了一个好妹妹呢,你温柔斯文,通情达理,可把我亲妹子冰丫头给比下去了呢。”

宝珠听她答应,脸上露出又是喜悦,又是伤感的神色,轻声道:“好!从此以后,我便叫叶宝珠了,不再是无姓无根的可怜之人。”

叶澜听她越说越是伤感,知道若再不分别,她便要泪洒当场,当下从怀中取出十万两银票并五六百枚晶币,系成一个小包袱负在她背上,说道:“你多留在此地一刻便多了一分凶险,这就走吧。”

叶宝珠语中已带哭腔,说道:“我……,我要到哪里去呢?”

叶澜笑道:“天下何其广大,你如今身负神通,何处去不得?你不是说从没见过大海么?此处一路向南,以你脚程,不出半月便到海边,你不如先去开开眼界。”

叶宝珠哽声道:“如此也好!”两人并肩下楼,行出门外,叶澜朝宝珠微一拱手,正要腾空而去,却听宝珠叫道:“公子!宝珠斗胆,想再求你一事。”

叶澜听了她的语声,不敢抬头看她,低头道:“什么事?”

叶宝珠道:“今日一别,不知还有无相见之日,还望公子赐一件物事给我,也好叫宝珠有个念想。”

叶澜点头道:“好!”答应之后,却又愣住,不知要送她些什么才好。他乾坤袋中除了晶币、银票、地契、酒水,便是些油盐调料,随身衣物,总不能将这些零七碎八的东西送人。想起宝珠那法宝不是佳品,有心要送件法宝给她,可自己手上只三件法宝,玄冰离火扇与辟毒珠都和他性命交关,自然不能送人,而惊澜剑却是小青亲赠,叶澜顾念旧情,实不愿将惊澜剑赠于旁人。沉吟良久,却不知要送什么给她才好。

叶宝珠见他沉默不语,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宝珠也不敢要别样珍物,只求公子一幅墨宝罢了。”

叶澜心知她想要那写有玄天无极功的卷轴,那卷轴由宝珠磨墨,叶澜书写,而后又经宝珠之手粘贴制成卷轴。这卷轴于两人而言自是意义非凡。叶澜有玄冰离火扇在手,已将玄天无极功的法诀全然记在心中,要那卷轴本也无用,便从乾坤袋中取出卷轴交在她手中,叮嘱她道:“你拿去留个纪念则可,却万不可修炼此功。你亲眼所见,我练这功法重伤呕血,几乎丢了性命,现下我有天下至寒的神妙法宝为佐方能修习这功法无碍,你功力不足,又没有这等神器在手,却是习不得此功。”

叶宝珠点头答应,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抱在怀中,垂首不语,叶澜在她肩头轻轻一拍,道一声:“保重!”闪身不见。

叶宝珠一惊,抬起头来,却不见了叶澜踪影,她心头一慌,祭出法宝,跃上长剑,大喊道:“叶公子!叶公子!”一路直冲上天。她初次御剑上天,本不敢如此快速飞行,此时急于追赶叶澜,却已顾不得害怕。到得半空,极目四望,见天末唯凉风而已,连云彩也不见一朵,却哪里有叶澜的影子?在空中矗立良久,终于掉转剑头,缓缓向南方飞去。

叶澜从街角现出身形,怔怔地抬头仰望,忽地伸出手来,接住了一滴从天上掉下的泪珠,那泪珠浮在掌心,却不散开,莹莹有如碎玉,他凝视那泪珠半晌,轻轻叹一口气,张口一吹,那泪珠化为轻雾,漂散开去,不复可见。

叶澜在地上一路尾随,见叶宝珠安然飞出玉虹城,一路无人阻拦,才转身折回城中,暗道:“却到哪里去寻那几个灵月宗的妖人?最好的主意,自然是去问计回。不过他好像不愿让我闯入灵月宗巢穴,便是给他银钱询问也不见得会告诉我。”

此时已近午后,他寻了一处小酒馆,要了酒菜,一边喝酒,一边琢磨如何探听王老三等人的下落,思忖良久,忽地想起一个人来,猛一拍手道:“我何不去问那周三太子?”当下招来一个伙计,给了他二两银子,轻而易举地便问出了府台衙门的所在,于是匆匆一饱,会了钞,直朝府台衙门而去。

片刻间来到府台衙门之前,见朱红门户大开,门旁两座石狮,高有丈二,极是威武,石狮旁各站一名捕快,手持长矛,懒洋洋地几欲睡去。叶澜走上前去,向一名捕快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三太子可在府中么?”

那捕快睁开眼来,见面前站着一名俊美少年,却不识得是谁。他被扰了瞌睡,心中有些着恼,只是见叶澜气宇不凡,却也不敢随口喝斥,只是没好气地道:“找三公子什么事?”

叶澜道:“我前些日子曾和三太子在倚翠楼中会过一面,今日有事要问他,顺便看看他腿伤好了不曾。”

那捕快听叶澜说和周康曾在倚翠楼中见过,扭头和另一个捕快相视一笑。两人均知周康平日里喜欢结交一些江湖异士,眼前这公子顾盼神飞,说不定便是身负异能的江湖豪杰,那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小捕快所能得罪的起的人物。当下点头道:“多谢这位公子挂怀,三公子腿伤得名医诊疗,已然好了大半,现下正在后院花园中歇息,我这就引公子去见他。”

叶澜点头道:“如此有劳了。”

那捕快转身前行,叶澜随在他身后,两人绕过主殿,来到殿后花园,只见殿后花木掩映,曲径通幽,竟是一座清雅园林。两人快步而行,穿门过户,遇水登桥,足行了一盏茶工夫,眼前现出一座凉亭,只见周康躺在软榻之上,身旁石几上摆了酒水果品,正与两个女子欢笑对饮。

周康见到那捕快过来,高笑道:“高保昌,你小子不在前边摇尾巴看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话声刚落,猛地看清高保昌身后跟着的叶澜。他一见到叶澜面容,一幅笑容就此僵在脸上,接着大叫一声,滚下软榻便要逃走,无奈腿伤未愈,缓缓行走尚自勉强,如何能够发足奔跑?只迈出一步便扑倒在地。

叶澜纵上前去,伸手将他提起,笑道:“别怕别怕!我只是问你一句话,你只消老实回答,我这次保证不打你!”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四节 烈焰攻敌抒胸臆

高保昌见周康落入叶澜手中,大喝一声:“干什么!”举矛向他背心刺去。眼见对头只如不觉,这一矛已离他背心不到半尺,他势必不能闪避,高保昌心下暗喜:“这番可要在三太子面前大大露脸……”正高兴间,忽觉矛尖一滑,从叶澜身旁错了开去,直插入亭中石板之中,入石几有半尺。

高保昌大惊,急忙运力回拔,直连逛窑子的力气也使了出来,那矛却是纹丝不动。他正要再拔,心下忽地一醒:“以我这两下子,这长矛别说入地半尺,便是崩起几粒石屑来也甚为难,这……,这小子实在厉害得紧!”他心中一怕,便想拔脚开溜,却知他这一走,周康必会秋后算账,自己便算不丢了性命,这捕快的饭碗却也端不住了。想到此处,将臂上劲力收了大半,不再奋力拔那长矛,脸上却仍是咬牙切齿,一幅全力以赴的模样。

周康又落入叶澜这煞星手中,只感心胆俱裂,牙齿格格打战,过了良久,才断断续续地道:“问……,问我……,问我什么?”

叶澜道:“你可识得王老三?”见周康摇头,又问:“钱洪山呢?”周康又摇了摇头。叶澜眉头大皱:“崔豹子你认不认得?”周康见他神色不善,更感惊惧,哭丧着脸道:“大侠,这些人我真是听都没听到过!求你饶了我吧!”

叶澜道:“那日在倚翠楼中,跟着你的三条大汉是什么来路?这个你总知道吧?”

周康脸现喜色,连连点头。叶澜也点了点头,道:“带我去。”周康看了看自己双腿,面露为难之色,忽觉身子一轻,凉风扑面,低头看去,见脚下屋宇井然,自己已然身在半空。他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却觉胳膊被叶澜一晃,听他道:“在哪里?指给我看。”

周康知道无可与抗,低头仔细辨认道路。他从未从如此高处俯视街巷,一时认不清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凭记忆辨清方位,给叶澜指了方向。

叶澜顺着周康所指道路,在空中沿着街道拐了几个弯,周康指着不远处一座大宅院道:“便是那里了。”

叶澜一点头,说一声:“好,咱们下去。”却听周康哭道:“大侠饶命,那些人我是惹不起的,若是让他们知道是我带你来此,他们非杀了我不可!”

叶澜道:“好!我自己去便是。你以后若再仗势欺人,可莫要落在我的手里。”

周康听他话中之意,显然不打算再为难自己,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却见叶澜手臂一挥,将他从半空中直抛下来。周康想起当日在倚翠楼被叶澜打断腿时的情景,知他又故技重施,心中大怒,正要开口相骂,忽觉臀上微微一痛,已然稳稳落在街角,别说摔死摔伤,便连恢复得差不多的两腿断骨处也未擦伤半点。

叶澜见那院子大门紧闭,院中主屋门上挂一匾额,上书:“灵月别院”四个大字,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当下一个俯冲,直朝院中落去。

院子里聚着二三十人,正在练功,见空中忽地飞下一个人来,有几人同声大喝道:“什么人!”法宝出手,齐朝叶澜击去。

叶澜双手左牵右带,磅礴真元到处,几件法宝都被他带得偏了方向,围着他转半个圈子,呼啸而回,一件件都钉在地上。

院中诸人见他如此神通,都感惊惧,将他围在院心,却无人敢再动手。叶澜扫视一圈儿,认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那日在倚翠楼中被他折断四指使软鞭的汉子,另一人是与他对拼一记,被震断腿的魏姓男子。当下指着那姓魏的道:“喂,乖侄儿,你大爷我要找三个人,王老三、钱洪山、崔豹子这三人在哪里,你最好老实告诉我!”

这灵月别院是灵月宗外堂弟子的住处,那姓魏只是劈空境,位份更低,连外堂弟子也不是,只是一名外堂弟子的徒弟。他见识过叶澜的手段,知道连自己的师叔师伯也不是此人的对手,见他相问,不由愣住,他若如实相答,事后师长必有重责,若不回答,却又不知叶澜会用什么残酷的手段对付自己,实不知应当如何应对才好。

叶澜见他脸露犹豫之色,知他想说却不敢说,心想:“若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谅你也不能老实交待。灵月宗是妖族门派,却敢在这人族大城开宗设堂,还把这‘灵月别院’的匾额如此光明正大地挂在外边,可见平日里行事是何等肆无忌惮。这灵月宗里恶人无数,前有苍凌云,后有李大海等等,一个个都是滥杀无辜的狠恶角色,这一帮家伙生而为人,却甘愿投在妖族门下,欺压同族,为虎作伥,一个个都死有余辜,我今日下手不必容情。”伸手一招 ,那姓魏的身不由己,被一股大力牵引,落到他掌中。叶澜将他身子举起,大喝到:“你说是不说!”

忽听身后两人大声呼喝,一个说:“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到灵月宗来撒野!”另一个道:“把人放下了!”

叶澜听得兵刃破空之声,转头看去,见两人一执熟铜棍,一舞青钢剑,分从左右攻到。叶澜微微冷笑,挥手祭出玄冰离火扇搭在棍身之上,顺着棍子向下滑出,那人气力不及,被这一下连人带棍拨到一旁。叶澜顺势展开扇子,朝另一人挥去,那人只觉热风扑面,忙回剑挡在胸前,却是连人带剑被狂风扇回,落下地来后退数步方才止住身形。

余人见两人偷袭被叶澜轻而易举的化解,本道两人都会受伤,却见两人似无异状,便有几人问道:“怎样?”

两人都摇了摇头,那使剑的道:“没事。”那使棍的道:“这小子也就这么点本事,大伙莫怕,并肩子齐上。”说着将铜棍一举便要击出,忽觉掌心一热,一道火焰自棍上升起,如一道长蛇,转眼烧到手臂,他痛呼一声,丢开棍棒,伸手扑打。众人一惊,转头向那使剑的汉子看去,只见他面露痛楚之色,张口一呼,有一道火焰自口中喷出,粗如儿臂,长达尺余,瞧来触目惊心。

只听两人大声呼嚎,叫得如杀猪一般,只瞬息工夫,便烧成了两团灰烬。

叶澜初次以玄天无极功中所载法门运使玄冰离火扇,竟有如斯威力,也觉心惊。众灵月宗弟子见叶澜这等狠辣手段,都感心胆惧裂,有几人发一声喊,祭出法宝,飞循而去,余下二十余人修为太低,不会飞行,也都四散奔逃。眼见大门紧闭,来不及打开,便都翻墙而出,逃了个无影无踪。

叶澜将那姓魏的放下,大喝一声:“说!”

那姓魏的脚下一软,瘫在地上,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叶澜将他带到空中,由他指明道路。那内堂离外堂却不甚近,足有三十余里,那姓魏的也不识得空中道路,只能引着叶澜在空中沿街道飞行,如此七拐八转,直过了半柱香工夫,听那姓魏的道:“就……,就是这里了。”

叶澜落下地来,见正门大开,却是无人守卫。他跨步而入,门左侧忽有一杆长枪刺出,势若雷霆。叶澜伸掌抓住枪杆,运劲甩出,那偷袭者惊呼一声,穿过院子,撞破窗格,直飞入屋中,只听咔嚓扑通之声不绝,也不知砸坏了多少桌椅器具。

叶澜缓步而前,走到院心站定,主屋和偏屋之中各涌出数十人,都手执法宝,直指叶澜,却不攻击,一个个瞧着主屋,似有所待。

只见屋中行出一个中年汉子,生得虎头燕颔,神色甚是威武,众人见他出来,都躬身行礼,齐道:“方堂主!”

叶澜听得众人称呼,知此人是此间首脑,正要发话,让他交出王老三等人,却见那方堂主朝众人点了点头,闪身让开正门,朝门内微微躬身,低声道:“少主请!”

叶澜眉头一皱:“哪里又多出一个少主来?”凝目朝门内看去,只见屋中行出一个白衣相公,腰悬美玉,紫绶金冠,生得丰标不凡,点头朝众人微微一笑,一幅雍容气度。

那姓魏的却好似不识得这少主,见方堂主出来,大叫道:“堂主!便是这小子!方才他闯进别院,抬手便杀人,小的们抵挡不住……”

方堂主眉头一皱,还未说话,却听那少主道:“方易!你怎能让这等不成器的家伙入我宗门?给人稍加逼迫,便引敌人来此,即无骨气,也毫无忠心可言。你择人不严至此,这堂主还想不想当了?”

方堂主道:“启禀少主,这人是外堂弟子所收的徒弟,因修为不到,还未正式列入我宗门下……”

那少主挥手道:“罢了!这家伙虽非我宗门人,但想来平日里也打着咱们灵月宗的招牌招摇过市,这等脓包,终究丢得是咱们的脸面!以后收徒,不可再如此疏忽。”

方堂主躬身道:“是!”

叶澜见了那少主面容,微微一愕,蓦地想起苍凌云来。这少主的相貌与苍凌云竟有七八分相似,修士分辨不出年纪,想来这人若不是苍凌云的兄长,便是他的弟弟。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五节 勾引大嫂亲兄弟

那少主转过头来 ,向叶澜瞧了一眼,忽地伸手一抓,叶澜只觉手上一轻,那姓魏的惊呼一声,疾往那少主飞去。

叶澜人质被夺,微微一愣,自然而然的运劲回夺。那姓魏的飞至两人之间,就此凝住不动。他只是劈空境修为,受不得这两股大力拉扯,只觉身子疼痛欲裂,不由大声呼叫。

叶澜听了这痛呼之声,心知自己若再使力,这姓魏的必会被撕成两半,暗想:“你既已带我到了此处,我何必再害你性命?”手上劲力一撤,任由他被那少主夺了过去。

那少主抓住那姓魏的脖子,淡淡地道:“这等脓包,留之何用?”那姓魏想要开口求饶,无奈喉头被扼,说不出话来,只听咔地一声轻响,颈骨已被那少主捏断。

叶澜见那姓魏的被捏死,也不惊讶,心想如此死法,可比被硬生生扯成两半好了十倍。那少主抛下尸身,对叶澜笑道:“我正愁找不到你,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很好,很好!”

叶澜道:“听这帮家伙叫你少主,想来此处是你说了算了?王老三、钱洪山和崔豹子这三人在哪里?你快把他们交出来!”

那少主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小子口气不小,想来也有点本事,怪不得老六栽在你的手里。”

叶澜微一皱眉,不解道:“老六?”

那少主道:“是我六弟,苍凌云,你杀了他,不会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吧?”

叶澜听他一口道出苍凌云是死在自己手里,知否认也是无用,只是此事叶澜从未向旁人提及,却不知这少主是如何得知,忍不住问道:“你怎知道苍凌云是我所杀?”

那少主道:“他那回风玉扇从不离身,既然扇子落到了你的手里,人自然是你杀的,却又有什么难猜。”

叶澜心头疑惑,暗道:“回风玉扇?什么回风玉扇……,哦,是了!这凌云扇本是叫回风玉扇。那日初见李大海等人时,他曾见过我手持回风玉扇,想是他认得此扇,这才露了我的底。”他想通此节,高声问那少主道:“你是苍凌云的兄弟?”

那少主道:“对,我们兄弟长得如此相像,你自然是一眼便知。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叶澜点头道:“怪不得你们如此费心的要追查我的下落,原来是要杀我为苍凌云报仇。”

那少主摇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要杀你是真,却不是要为他报仇。”

叶澜疑道:“不是报仇?那是为什么?”

那少主眼光一寒,恨声道:“你杀了他,我便无法杀他!我日夜苦练,便是要亲手宰了这勾引大嫂的王八蛋!如今他却死在你这小子手里,让我心愿无法得偿,我岂能饶你!回风玉扇呢?你乖乖交了出来,苍瀛言出必践,便留你一条全尸!”

叶澜听这少主自报名号,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叫苍蝇?我记得苍凌云明明是狼妖啊?怎地还有一个苍蝇成精的大哥?哦,是了,你定然不是你老子亲生的!”

苍瀛大怒,挥手祭出一柄碧绿长剑便要向叶澜斩去。叶澜止住笑,摸出回风玉扇,甩手掷出,沉声道:“这扇子一点也不好用,亏你们还当宝贝一样,还你便了!”

苍瀛只道叶澜是以回风玉扇相攻,虽见扇子来势缓慢,却也不敢大意,运剑向扇子挑去。剑尖触到扇柄,却觉扇上并无劲力,他变招极是迅速,剑尖一沉,托住扇子,运劲一吸,便将回风玉牢牢粘在剑上。

他伸手取过玉扇,展开扇子,见到玉扇背面诗句并“灵月苍延寿醉后狂涂,字付凌云为念”的落款,心中只觉老大不是滋味:“老六性子骄横,行事无法无天,屡犯门规,终于激起众怒,被贬离山,走时却还得父上赠他这回风玉扇奇宝,更在扇上亲笔题诗,老爷子对他不可谓不看重。嘿嘿,老六阴沟翻船,居然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小子手里,死得好,死得妙!他这一死,我争那宗主之位,又少了一个劲敌!”

他伸掌在玉扇上轻轻抚摸,忽地察出异样,咦地一声,自言自语道:“怎地灵力全然失去了?”

叶澜听到他的低语,懒洋洋地道:“这扇子做得倒是挺漂亮,可惜中看不中用,我拿来只使了一次,这扇子便被一股毒烟喷了个正着,就此失了灵力,害得我重伤呕血,险些丧命,真是晦气!”

苍瀛运真元在玉扇上运转数匝,知叶澜所言不虚,暗道一声可惜,挥手将扇子收入乾坤袋中,长剑一举,指着叶澜道:“念在你交出玉扇的份上,我便给你个痛快,不让你受零碎苦头便是!”

叶澜方才与苍瀛隔空拉扯那姓魏的,已算和他交了半招,知他真元浑厚,不弱于己,大是劲敌。这院中站着数十人,若再有几个逍遥境高手,自己定然讨不了好去。叶澜来此只求杀死王老三等人,为叶宝珠免除后患,对余人全不在意。他对苍瀛的长剑看也不看,游目四顾,忽在人丛中看到一人,手执长刀,面目阴沉,正是钱洪山。叶澜大喜,叫一声:“找得就是你!”脚下一点,如一只大鸟向钱洪山扑到。

钱洪山躲在人丛之中,见叶澜不去找苍瀛和方易这两位正主儿,却直朝自己这个小喽啰扑来,想起叶澜的手段,直吓得心胆欲裂,连挥刀抵挡也是不敢,转身便要逃走。

苍瀛大喝道:“臭小子,如此小看于我!”长剑化为一道碧虹,直朝叶澜后脑击到。叶澜听风声劲疾,识得厉害,祭出玄冰离火扇,回手一撩,将这一剑格开。

众喽啰见少主动手,都发一声喊,驭法宝朝叶澜击去。叶澜身在半空,便如一个活靶子一般,眼见数十件法宝击到面前,匆忙间无法一一格挡,只得展开扇子,全力挥出。

但见焰光吞吐,随着他这一挥,一条火龙在扇端生出,横在当空。数十件法宝击在火龙之上,尽被弹回,直听得“哎哟!”“妈呀!”之声不绝。众喽啰脚步踉跄,挤做一团。有几人被乱飞的法宝击中,直痛得着地翻滚,大声惨呼。

叶澜一招迫退数十件法宝,虽未受伤,也觉手臂一痛,经络大为震荡。忽见一条长鞭穿过火光,直朝他颈项卷来。叶澜凝目看去,见那长鞭作纯银之色,鞭身上遍布尖刺,长有半寸,灿然生光。

叶澜真元震荡,尚未平息,见这一鞭威力极强,不敢硬接,闪身躲开。余光中匆匆一瞥,见使鞭的正是那方堂主。叶澜暗想:“看来这里只苍瀛和方易是逍遥境高手,余人皆是投在灵月宗的人妖,修为殊不足道。”

方易一鞭不中,鞭头一甩,鞭如灵蛇起舞,向他腰间卷去。这时空中绿光一闪,苍瀛的长剑直朝叶澜顶门刺下。叶澜倒转扇柄,点在剑尖之上,苍瀛大喝一声,挥臂下压,那长剑微微一弯,震颤不止,发出嗡嗡声响。叶澜抵受不住,身子下沉了两尺。方易心下一喜,知道叶澜和少主互拼真元,必然无法躲开自己这一鞭。他只觉鞭上一紧,已然卷住一人,当下猛催真元,鞭上尖刺发出刷地一声轻响,变得又细又长,足有尺余。百余根长刺尽数扎入那人体内,将五脏六腑刺得满是细孔,死得惨不堪言。

方易见一招得手,心下得意,手臂一挥,将长鞭拉回,见鞭梢卷着一人,胸腹头脸之上血肉模糊,尖刺穿体而过,尚能露出数寸,瞧来直如刺猬一般。看那人面目,却是钱洪山。

方易一惊,知道叶澜眼明手快,凌虚抓住了钱洪山投在了自己长鞭之上。他心中恼怒,抬眼看去,只见两道白影在院中左冲右突,乌木扇化成一团黑影,长剑幻为一团碧光,如乌云掩过碧草,杀得难分难解。

两人所过之处,众喽啰纷纷躲避,手脚稍慢的,便会被黑云碧影卷入其中,但见血雨抛洒,头颅乱飞,转眼间已死了七八人。众喽啰发一声喊,不敢再站在院心,都朝墙边屋角靠去,生怕被两人法宝带到。

方易见黑云弥漫,碧影渐缩渐小,显是苍瀛慢慢落了下风。他心中惊诧:“少主近年来发愤苦修,进境神速,十年前他与我同是逍遥境第一层,如今我只勉强仙游境界,他却已达逍遥境第四层顶点,随时可引发金丹大劫。少主这等修为,与这小子相斗却仍落了下风,难怪凌云少主会死在他的手里。”当下不敢耽搁,鞭上尖刺一收,挥鞭将钱洪山的尸身抛开,长鞭一抖,直朝院中那团黑影卷去。

方易知自己修为不及叶澜,不敢以身直入战团,只以长鞭远攻。叶澜分心对付银鞭,压在长剑上的力道顿时轻了不少。苍瀛本来处在下风,得方易相助,精神一振,使开灵月宗绝学血月剑法,慢慢将叶澜压在了下风。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六节 天狼咆哮命归西

三人翻翻滚滚,直斗了大半个时辰,兀自不分胜负。叶澜自修习玄天无极功之后,初次与人大战,刚开始功法运转尚显生涩,在软鞭和长剑的夹攻之下一时落在了下风。半个时辰一过,他功法运转越来越是顺畅,玄天无极功配合玄冰离火扇越使越是顺手,渐渐与两人成持平之势。

此时天色渐黑,玄冰离火扇在叶澜神功催动之下,时而爆出团团火焰,每当此时,苍瀛便会退后数步,躲避烈焰灼烧之力。众喽啰不敢逃走,见三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便都大声呐喊,以助声势。有几人见夜色渐浓,星月无光,便去门廊厅柱之上扯下一块块黑布。黑布扯下,院中陡然大放光明,原来柱上都镶着大颗夜名珠,数十颗夜明珠光芒辉映,照得院中有如白昼。

叶澜久斗无功,心下焦躁,见到夜明珠的光芒,忽地想起此行目的,便就着明珠光芒,朝院墙边的众喽啰看去,盼能找到崔豹子和王老三。高手相争,胜负本只一线之间,苍瀛见他忽地目光游移不定,心下一喜,剑光吞吐,使出一招斜月三分,三剑连环,分刺叶澜眉心、胸口、丹田三处要害。

叶澜陡觉碧光大盛,寒气扑面,心下一惊,暗道:“不好!我忒也托大了!”匆忙间将头一偏,避开眉心一剑,手中乌木扇上格下挡,将其余两剑拨开。这三剑来势凌厉,叶澜也挡得迅捷,两人都在一招上使出了全力。叶澜见三剑尽被挡开,暗呼一声侥幸,猛觉左臂一痛,手腕已被银鞭缠住。

叶澜方才亲眼见过钱洪山被鞭上尖刺给扎成刺猬的惨状,顾不得腕上疼痛,挥扇向鞭上抹去。方易见一鞭得手,忙催动真元,要让鞭上尖刺突起。真元只行到中途,却被一股力道阻住,再也进不得分毫。他正要再催劲力,忽觉手心一热,银鞭上已燃起一道火光,如电烧上,缠在叶澜腕上的鞭梢再也不听使唤,如一尾死蛇软软垂下。方易大惊,连连催动真元,才勉力将鞭上火焰扑灭。

叶澜手腕被缚,不得不挥扇解救,苍瀛得了这个空隙,剑如长蛇吐信,疾刺叶澜右腰。叶澜脚下一点,向左滑出,那剑堪堪从他腰间滑过,带起一道血光。

众喽啰见方瀛一剑得手,齐声欢呼,纷纷赞叹少主神通。有人道:“少主剑法通神,这小子不是对手!”有人道:“臭小子,快快束手就擒,少主仁慈,还能留你个全尸!”

叶澜听得马屁纷飞,谀词如潮,眉头一皱,忽听到一个油滑的声间道:“臭小子!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到咱们灵月宗来撒野,转眼间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叶澜听出这是崔豹子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他缩在墙角,正握拳大叫。他听叶澜指名道姓要找他,又见钱洪山惨死,心中恐惧之极,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生怕被叶澜瞧见。此时见叶澜手腕和腰间两处受伤,显然不是方堂主和苍少主的对手,他一时兴奋,便跟着众人齐声大呼。

叶澜腰间剧痛,手腕上也被软鞭上的尖刺入肉数分,不停有鲜血渗出。他剧战之中,顾不得运真元止血疗伤,心知这般流血不止,不一会体力便会不支。当即大吼一声,将乌木扇向上一抛。

苍瀛见他忽地将法宝抛向空中,实不知他要攻向何处,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那扇子凌空而旋,焰光闪处,只听得凤鸣悦耳,乌木扇化为一头火凤,双翅大展,向苍瀛连连挥击。

苍瀛大惊,急忙运剑抵挡,却被那火凤逼得连退三步,若非方易银鞭及时应援,非被凤喙啄中面门不可。

叶澜情急冒险,使出聚阳篇中的绝招丹凤朝阳,迫开了方、苍二人,这一下真元使得猛了,只感气力不济,脚下虚浮,他知这火凤只能支持片刻,机不可失,当下脚尖一点,身子向崔豹子所站之处疾飞,同时左臂一缩,一记肘锤向后撞出。

苍瀛和方易法宝狂舞,勉力挡住火凤的翅拍爪撕,又听得一声凤鸣,火光消散,那火凤又变为乌木扇,回到了叶澜手中。叶澜伸手握住,随手在腰间拍击数下,止住血流之势。苍、方二人被火凤烧得须发焦枯,一时也无法上前攻击,只在那里喘息不止,回复元气。

但听得众喽啰齐声惊呼,方易抬头向叶澜身后望去,只见崔豹子口中鲜血狂涌,胸口被叶澜撞得整个塌陷下去,半个身子都被嵌入了墙壁之中,人早已死得透了。

苍瀛见自己与方堂主合力,不但拿叶澜不下,还让他趁机杀了两名下属,心中恼怒,戟指骂道:“是你小子找死,偏偏要今夜找到这里,却是怪我不得!”

方易听苍瀛如此说,抬头看了看天,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颤声道:“少主,不可如此!”

叶澜听苍瀛如此说,猛地记起一事:上次与计回分别之时,他让自己万万不在三日之后的夜间来灵月宗杀人。掐指算来,正是今夜。

他心中生出不安之感,便想就此退走。追杀王老三之事,改日再办不迟。却见苍瀛挥手一掷,将长剑插在地上,对叶澜阴恻恻地说道:“臭小子,你敢今夜来这里找灵月宗的麻烦,怕是没听说过天狼啸月吧?”

这天正是初一,是一月之中月华最弱之时,天上一轮眉月也无,只有几点星光从云层中透出,瞧来甚是黯淡。叶澜抬头望了望天空,心想:“今天连半点月亮的影子都没有,你这家伙虽是头狼妖,却哪里有月可啸?”

方易听了苍瀛的言语,脸色大变,身子一纵,远远飞了出去。叶澜料不到他以堂主之尊竟会突然逃走,不由一愕。众喽啰也都愣住,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苍瀛身子弓起,发出低沉吼声,犹似野兽悲嚎。

叶澜心知不妙,乌木扇脱手击出。方瀛随手一挥,空手击在扇柄之上,叶澜手臂大震,只感力道大得异乎寻常。乌木扇倒折而回,震得他身子不稳,退了半步方才站定。

叶澜一惊,抬眼向苍瀛看去,只见他原本俊美的脸庞已然扭曲不堪,口中獠牙突起,鼻子和嘴唇向前伸出,变作狼吻,身子陡然涨大,但听得嗤嗤声响,他衣衫尽裂,露出遍体灰毛,身后一条尾巴直垂至地。

叶澜见他身子越长越高,转眼间已达两丈,脑袋与屋顶平齐,不由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狗子吃什么长大的,怎地长得这般高大?”

他见这苍狼如此威势,心中怯了,便想脚底抹油。猛见它脖子伸直,仰天长啸,啸声雄浑,声闻百里。

三十里外,赌场中一名荷官正揭开骰盅,大喝道:“二二三,七点小!”

赌桌旁一名书生见状,面露欢喜之色,伸手揽过面前银子,笑道:“我赢了!大哥你说得果然不错,新手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众赌客见这书生长相俊秀,一幅文质彬彬的模样,却来到赌坊中与一众富商豪客赌钱,不禁纷纷侧目看他。那书生抓起两锭元宝,正要再行下注,忽听得啸声入耳,微微一怔,转头向身边一个大胡子青年道:“大哥!这声音……,莫不是天狼啸月?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大胡子青年刚输了银子,正没好气,翻着眼皮道:“看什么看,让他们自去狗咬狗,莫要耽误咱们赌钱!”

那书生道:“除魔卫道,乃是我辈……”

那大胡子青年不等他说完,不耐烦地挥手道:“好了好了!你就爱多管闲事,和咱们三弟一个德性!听这啸声,这条小狗法力不弱,似乎不在我之下,今夜正是初一,他变身之后我便远远不是对手,以你这点法力,过去也只能给人家塞牙缝。不如痛痛快快在此赌钱,待得天明,这小狗子恢复人身,法力更弱于平时,咱们再去捡个现成便宜,岂不妙哉?”

那书生一怔,叹一口气,将手中元宝重重往桌上一放,大喝道:“这把还是压小!”

赌坊以西十里,一家客栈房中,一名白衣公子盘膝凌虚而坐,正自运气,屋中白丝盘绕,护住四方。他听到啸声,缓缓睁开眼来,微一犹豫,暗道:“我疗伤正值最后关头,此时半途而废,赶过去也是送死,只得明早再说……”轻叹一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澜见苍瀛转眼间已变成一头巨狼,双眼血红,低头看着自己,心中也觉害怕。猛见这苍狼头一低,张口直咬过来。叶澜只觉腥风扑面,不敢抵挡,闪身避开。那巨狼一口没咬中叶澜,也不追击,头一扭,将身前站着的数名喽啰一口咬住。几名喽啰长声惨呼,这巨狼似是失了理智,不分敌我,下口毫不留情,脖子狂挥几下,将几名喽啰咬成两段,下半身被甩得直飞出去。那巨狼大口张开,将几名喽啰的上半截身子吐出,都抛在了地上。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七节 风过平湖影难觅

众喽啰见苍瀛不分敌我,一口便咬死了数名灵月宗门人,都吓得心胆俱裂,这才明白方易为何要匆忙逃走。此时想要再逃,却怕引起这巨狼的注意,反而就此送了性命,只得抱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叶澜抬头看去,只见狼口半张,血水不断从它牙缝中流出,也觉胆寒,正要冲天而走,忽见那巨狼低下头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盯住自己,嘴边肌肉不住颤动,发出低沉嘶吼,猛地前足一挥,猛扫而来。

这一扫之势沉猛异常,足爪未至,劲风已呼啸而来,割面如刀。叶澜知这苍狼虽然巨大,却是行动如电,且它牙尖爪利,长尾如铁,周身尽是利器,自己若要飞腾闪避,反而更易中招,不如御玄冰离火扇硬拼,借机以玄天无极功灼烧这苍狼皮毛。牲畜大都怕火,这苍狼虽然凶猛,神智却似乎不大灵光,若能用烈焰将它吓上一吓,自己便多了几分脱身的指望。

想到此处,挥手将扇子展开,运足功力向前推出。但觉劲力如山传来,直比苍瀛未变身前大了数倍,叶澜胸口如中锤击,大叫一声,身子倒撞而出,砸在主屋墙上。但听得轰隆声响,房墙已被他硬生生砸出一个大洞。

叶澜在地上滚了两滚,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勉力站起身来,忽听到身旁有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叶澜听这叫声甚是熟悉,抬眼一看,见王老三手握长枪,躲在一张方桌之下,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

叶澜大喜,心知自己一进院门时从门后偷袭之人正是王老三。自己随手一挥将他砸入了屋中,王老三心中害怕,便一直躲在屋中没敢出来。

叶澜伸手抹去唇边血迹,扇子一合,便要向王老三击出,忽听头顶呯地一声大响,木石纷落,房顶已被那巨狼一爪拍塌。那巨狼从房顶直扑而下,半个身子窜入屋中,一张口,向叶澜猛咬过来。

叶澜不敢再挡,闪身躲开,但听得一声惨呼,似是王老三所发,呼声只发出一半,便从中断绝,便如忽地被人按住了嘴巴一般。

叶澜斜眼看去,见那巨狼左足正踏在那方桌之上。方桌四脚断折,桌面粉碎,狼爪压在王老三身上,将他压得肉饼也似,自是不活了。

叶澜见王老三身死,自己此行目的已然达成。他反正斗这巨狼不过,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眼见那巨狼又一口咬下,便身子向后一飘,躲开这一咬,趁狼口闭合之际,伸掌在狼鼻上一按,一个筋斗翻上狼头,接着双脚力撑,从屋顶孔洞中直穿而出,头也不回地向西猛飞。

飞了一阵,耳听得身后狼嚎之声不衰,回头一望,却见那苍狼四肢交错,在空中奔跑有如平地,飞行之速比自己丝毫不慢。叶澜没料到苍瀛化成兽身之后仍然会飞,暗叫一声晦气,只得埋头疾冲。

一人一狼逝如疾电,转眼便飞到了群山之中。叶澜听得叫声越来越近,知道自己挨了一记爪击,经络震荡,受伤虽轻,真元运转毕竟不畅,因此飞得比平常慢了数分。苍瀛境界本较叶澜为高,叶澜虽只是逍遥境第三层,但他修炼玄天无极功,将从岩浆从吸来的炎力尽数化为己用,真元之浑厚远较一般逍遥境第四层的修士为高,再辅以神器之利,苍瀛之前虽与方易合力,却仍是斗他不过。但他受境界所限,单论飞行之速却仍是稍逊苍瀛一筹,加上他身上有伤,真元运转不畅,因此,他虽先行片刻,却仍是被这巨狼追了上来。

叶澜奋力前飞 ,不时回头去看,黯淡星光下,隐隐见那苍狼由小而大,转眼间已有一人大小,知道片刻间便会被它追上。苍瀛化身巨狼后功力猛增数倍,叶澜全然不是它的对手。他打是打不过,逃又逃不脱,心中不禁害怕,暗自后悔为何不听计回劝告,偏偏要在今晚找到灵月宗去。他虽不知因由,但心中已然猜到,这苍瀛在一月之中只有今晚才能变成巨狼,功力猛增,只消过了今晚,待它化成人形,便不是自己对手。

叶澜心中不安,又回头看去,只见那苍狼已有骏马大小,知道转眼间便会被它追上。他见无法将之甩开,心想空中无处躲避,不如逃到山中,找一处藏了起来,说不定便能逃脱毒手。

当下更不犹豫,身子一倾,直冲而下,一头撞入一片密林之中,找了一株大树,嗖地一声钻入枝叶之间,不露一片衣角于外。

那巨狼尾随而下,呯地一声落在地上,四下张望,不见叶澜,大是恼怒,狂吼一声,爪击尾扫,头撞牙撕,将一株株合抱粗的千年古树拦腰截断,一时间寂静山林中巨木横飞,鸟惊兽走,乱得一塌糊涂。

叶澜藏身之处与这苍狼落地处只里许之遥,透过树叶缝隙看到这厮发狂的威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那巨狼将身前巨木尽数击断,停下身形,低低喘息。过了片刻,好似恢复了一些神智,鼻头抽动,低头猛嗅,然后缓缓前行,一步步朝叶澜走来。

叶澜暗叫一声不好,没料到苍瀛变身之后,嗅觉也远胜平时。知道这树中藏身不住,转身飞离树顶,曲曲折折地在树干空隙中低飞。

那巨狼听到树叶响动,猛地向前直冲,来到叶澜方才藏身的树下,呲牙嗅了几嗅,复又前奔。它身体巨大,此处树木又长得浓密,一路上轰隆咔嚓之声不绝,也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木。好在叶澜飞得甚低,树木档住了这苍狼视线,它只能依着叶澜的味道向前追寻,嗅一阵,追一阵,如此便追得甚慢,叶澜又不按直线飞行,只在树林间左曲右折的大兜圈子,更是难找。这巨狼直追了两个多时辰,沿着叶澜的味道,一路出了密林,来到一处湖泊旁,在湖边来回徘徊,却失了叶澜味道的踪迹,它心有不甘,在湖边大发脾气,冲入水中乱咬乱抓,弄得水花四溅,却哪里找得到叶澜的半点影子。

如此直闹到卯时,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群山射到湖泊之旁。那巨狼见到阳光,低鸣一声,身子一蜷,眼中红光消散,口鼻回缩,头脸四肢上的皮毛也迅速褪去,只片刻工夫,便回复了形貌,化成了原本俊美公子模样。

他躺在湖边,微微喘息,似乎极是疲累。忽地半空中人影一闪,飞下一个人来。苍瀛心中一惊,只道叶澜去而复回,暗叫一声:“我命休矣!”抬头看时,不由松了一口气,来人虎头燕颔,金衣紫带,手执一根银鞭,却是方易。

方易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长袍盖在苍瀛身上,而后屈膝跪倒,沉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少主恕罪!”

苍瀛站起身来 ,穿好长袍,有气无力地道:“见到那个臭小子没有?”

方易面露羞惭之色,躬身说道:“属下无能,没见到那小子。”

苍瀛沉思半晌,低声道:“我变身之后身体虚弱,一月之内也不能再度变身,这一月之中,便是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再者,昨日我在城中弄出的动静着实不小,怕是会引来一些正道人物,咱们寡不敌众,这玉虹城是不能再回去的了。你这便随我回归总坛吧。”

方易微一犹豫,嗫嚅道:“城中尚有许多门人弟子……”

苍瀛挥手道:“都是些人族不成器的东西,又不是咱们的妖族同宗,人族中想要投入我灵月宗修习上乘功法的家伙何曾少过?再收就是,这南化边陲小国,你在此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你莫要舍不得区区一个玉虹堂堂主的位子,以后你便跟着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方易面露喜色,说道:“多谢少主栽培,方易定会对少主忠心不二,赴汤蹈火,助少主得登大位,光大妖门!”

苍瀛听他这马屁拍得甚合心意,忍不住点头微笑,忽地想起一事,叹道:“可惜我那法宝留在了城中,无法取回,那仙剑亦是宗主亲赐,如若失去,罪过非小……”

方易嘿嘿一笑,反后一抽,从背后剑鞘中抽出一柄长剑,剑身碧绿,有若一江春水。

苍瀛大喜,接过长剑,收入丹田。在方易肩头一拍,示意嘉许,然后朝玉虹城方向恨恨地望了一眼,问道:“你可知道那臭小子是什么来历?”

方易摇头道:“属下无能,只知他姓叶名澜,至于他来自何处,是何门何派,却是打探不出。”

苍瀛道:“不妨,这小子本事不小,将来定会闯下一些名堂,咱们只消记住他的名号相貌,不怕寻他不到。哼!量这臭小子有几颗脑袋,总脱不出咱们灵月宗的手掌!”

方易道:“少主英明,那小子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苍瀛点了点头,一挥袖,说道:“走吧!”两人直冲而上,转而向东,转眼间便飞了个无影无踪。

第三章 明月窥人 第二十八节 六阳归尘此生敌

却说叶澜被苍瀛追得无处可逃,心中极是懊恼,兜兜转转间,不小心出了密林。他想空地不好隐藏形迹,正要转身飞回,忽听水波响动,眼前竟是一个极大的湖泊,不由大喜,当下想也不想,一头钻进水中。他初到瞻星境,这避水诀乃是初次使用,幸喜倒也灵验。在水底直呆了一个多时辰,不见苍瀛下水,知此计得授,自己的味道被湖水掩盖,那苍狼再也闻之不着。他大着胆子潜到湖对岸,行上岸去,沿着山丘低飞,直飞过了数十座山峰,不见苍瀛追来,这才放下心来。寻了一处山洞调养伤势。

他腕上和腰间都只是皮肉之伤,创口本就不深,此时真元到处,伤口便缓缓愈合,并不需要医治。只是他后来硬接了那苍狼一腿,经络却大为震荡,受了一点内伤,需要运功调息。他取出一颗叶安炼制的治伤丹药,吞入腹中,以玄天无极功慢慢化开药力,只行功两个时辰,内伤便已尽去。

内伤既愈,抬头见夜色未褪,怕苍瀛仍是狼身,自己万万不是敌手,因此伤势虽愈,却不敢出山洞乱闯,只得坐在洞中打坐休息。待得天色大明,便出了山洞,直朝湖边飞去,片刻间穿过大湖,来到湖对岸,见岸边一片狼藉,土石纷乱,却不见了苍瀛的影子。

他被苍瀛追得仓惶失措,险些丧命,如今知他恢复了人身,如何会不去报仇?当下取出天地罗盘,认清了方向,一路朝玉虹城疾飞而去。

到得城中,凭着记忆寻找灵月宗总堂,远远看见一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知道找对了地方,便闪身落入院中。只见院中尽是血迹,地上残肢断首散落,也无人收殓。众喽啰早已不知去向,想是受了苍瀛惊吓,都跑了个干净。

叶澜本也料到苍瀛和方易不会再回归此处,他来此查探,不过一试,见院中无人,也不惊讶,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屋内脚步声响,有一人缓步走了出来。

叶澜一惊,将乌木扇一展,便要挥击而出,猛地看见那人身着青袍,手执一支黑玉为杆的毛笔,生得丰神如玉,磊落不凡。叶澜见了这人面容,微微一愣,继而大喜,冲上前去,握住那人的手大叫道:“燕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人正是燕卓然,他忽地见到叶澜,也是微微一怔,接着脸露喜色,笑道:“叶兄弟!原来是你!”

叶澜心中欢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住大声道:“是我,是我!”

忽听院门外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这声音怎地如此耳熟,文全,我怎么觉得这是咱们三弟的声音?”

叶澜听到这话声,脸上笑容更甚,只觉胸中欢喜得如要炸开一般,松开燕卓然的手向院门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大哥,二哥,是我,我是叶澜啊!”

他冲到门外,见门外站着四人,正是文峰、祝文长、长孙文全和林文雍一行。

文峰和长孙文全见了叶澜,也是大喜,齐声叫了一声:“三弟!”

燕卓然施施然行出院子,冲几人拱手打了个招呼:“祝兄、文兄,咱们又见面了。”

祝文长见了燕卓然,微微一愕,朝他点了点头,迈步跨入院中,见院中死尸遍地,血气扑鼻,不由皱了眉头,问燕卓然道:“燕兄,这一众灵月宗的妖人都是你杀的?”

燕卓然摇头道:“我也是刚刚到这里。昨夜我听到狼啸之声,知道自己不是那妖对手,又加上疗伤到了紧要关头,因此没能过来。也不知是哪位高人于昨夜在此除妖。灵月宗苍氏一族这变身之法着实厉害,这位高人敢在昨夜来此除妖,将灵月宗在玉虹城的巢穴一股脑端了,这份胆识修为当真是令人钦佩!”

叶澜被他说得甚是不好意思,用扇柄挠了挠头,轻笑道:“高手没有,低手倒是有一个。”

燕卓然双眉一轩,问道:“难不成是叶兄弟所为?”

叶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众人见他承认,脸色都是大变,祝文长颤声道:“这些妖人都是你杀的?难道……,难道你已修到了金丹境界?”

叶澜摇了摇头,说道:“哪有?我只是瞻星境而已……”

众人听了,都瞪大了眼睛说不话来,文峰愕然半晌,摇头笑道:“只是瞻星境而已……,短短数月之间,从腾云境直升至瞻星境界,你却还说‘只是瞻星境而已’,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天下修士至少要被你气死一半了……”

燕卓然脸上惊骇之色良久不褪,沉声道:“这未免也太快了些……,难道叶兄弟又用那乌木扇吸了什么至阳之气?”

叶澜摇头道:“那倒没有,那个……,你们看看就明白了……”说着,将手中乌木扇展开,让众人看扇子背面的雪白扇布。

众人见扇布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玄冰离火”四个大字,脸上讶色更盛,祝文长吃惊过甚,脚下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他却只如不觉,口中喃喃地道:“玄冰离火扇!这果然便是玄冰离火扇!”

文峰神色却甚是镇定,问叶澜道:“三弟,你说你现下是瞻言境界,可我从昨日那一声狼啸之中,察知那头畜牲修为不弱,怕还在我之上,他变身之后,我便远非其敌。却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竟能独战天狼,还顺带着把这一帮妖人都给挑了?”

叶澜听文峰相问,想起昨夜的惊险,兀自心有余悸,忍不住拍着胸口说道:“大哥说笑了,我这点修为,哪有本事独战天狼?那家伙变身之后,我只接了它一下便即受伤,当下便脚底抹油了。这畜牲却不肯轻易放过我,一路狂追,把我撵得兔子也似,若不是我刚学会避水诀,找到一片湖水潜了下去,定会被那疯狗撕成碎片,此刻也就见不着大哥了!”

众人听了,都是微微点头,暗道:“原来如此!”燕卓然已在屋内屋外都察看过一遍,知已无灵月宗的妖人在此,便对众人说了。众人料苍瀛不会重返此地自投罗网,也就不愿在此地多呆。

叶澜与众人意外重逢,心中欢喜,不愿再旁生枝节,便力邀众人一起去饮酒。燕卓然和祝文长等人见了玄冰离火扇真容,都急于要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便都点头答应。

众人就近找了一处大酒楼坐定,要了酒菜,酒过三巡,燕卓然问起别来情由,叶澜便将扇子变黑现出字迹,他与灵月宗的人结下梁子,然后与苍瀛大战等事一一说了,只是把玄天无极功和宝珠等情略去,没有如实告诉众人。祝文长问起他的修为进境,他只推说是玄冰离火扇现出真容之后,自发地将他体内炎毒化去,助他增长修为,提升了境界。

文峰听他说在倚翠楼喝酒听琴,这才引出一场风波,不由大乐,笑道:“我本就说要带你去倚翠楼喝花酒,三弟你不够意思,居然自己先去了。你到了那里,怎地不提我文峰的名号?众位姑娘瞧在我的面上,定会多收你几百两银子!”

叶澜只道是自己听错了,瞪视着文峰问道:“多收?”

文峰喝一口酒,点头笑道:“自然是多收!”

长孙文全和林文雍对视一眼,嘴边都盈起笑意,叶澜知道他这大哥放浪形骸,妓院里姑娘们听到他的名头,居然会多收银子,却不知这里面又有什么风流典故。他想起当日在倚翠楼中的境遇,大觉不好意思,忍不住面颊微红,便岔开了话题,问众人这一月来的行踪。燕卓然和长孙文全分别说了,不过是养伤会友之类的小事,叶澜听过便罢,也不在意。

众人又吃喝一阵,祝文长放下酒碗,说道:“叶兄弟,你那玄冰离火扇可以让愚兄开开眼么?”

叶澜祭出扇子,双手递了过去,笑道:“那有什么不行的。”

祝文长将扇子接过,轻轻展开,在玄冰离火四个大字上端详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燕卓然、文峰等人得知这扇子竟然真的便是传说中的玄冰离火扇,心下也是惊奇赞叹,都侧过头去,仔细端详那扇子。

祝文长瞧了半晌,又将扇子翻了转来,去瞧扇子正面的群山图。看了几眼,忽然咦地一声,说道:“这图形好像有变化!”燕卓然坐在他旁边,听他如此说,顺着他手指看去,也是脸色一变,说道:“不错!是有变化!”

他与祝文长皆是博闻强记之士,记得这扇子原来的模样,此时都注意到扇面三分之一处那矮了数分的山峰,峰侧门户隐约可见。

这变化叶澜之前曾看到过,他当时便疑心这门户是赤玄的藏宝之地,只是不知这山峰地处何方,北疆何其广大,却要他去哪里找这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峰?因此他看过便算,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祝文长等人见了那山中门户,自然也想到了此节,他抬头和燕卓然对视一眼,两人忽地同声说道:“赤玄的藏宝之地!”

众人都知道赤玄有收集神器的癖好,立下了集齐神州十大神器的宏愿,这扇上所绘门户若真是赤玄的藏宝之地,那这宝藏定然便算是神州古往今来第一大宝藏了。

祝文长脸色一变,左右张望一番,将扇子还给叶澜,低声道:“此处说话不便,咱们另寻一僻静所在。”

燕卓然点头称是,站起身来。叶澜抢着付了账,六人一起下楼。祝文长一马当先,引众人来到一处客栈,正是四人歇脚之处。他把众人带到自己房中,关上了门,引众人在桌边坐定,面色郑重地对叶澜说道:“叶兄弟。我猜这扇上所绘图形乃是赤玄的藏宝之地,不知叶兄弟有何打算?”

叶澜见他将此事直说出来,知他心意,也正色道:“我这扇子是与各位一道得来,小弟本就受之有愧,只是此物现下与我性命交关,我也不好再把它还给太虚。二十年后,我定会去太虚投师,到时候咱们便是同门师兄弟,文大哥和长孙二哥更与我是结义兄弟,这图中若真是赤玄藏宝之地,那宝藏自是咱们见者有份,小弟决计不会独占。”

文峰和长孙文全听叶澜如此说,脸上并无异色,他们与叶澜相处虽短,却对他的性子知之甚详,因此不感惊讶。林文雍却料不到叶澜会将这天大宝藏与众人平分,听了他的话,脸上禁不住地现出狂喜之色。

却见燕卓然退后两步,朝众人拱手道:“在下于此事无有寸功,不敢生此贪念,与各位就此别过,诸位放心,此事我决不向任何人提起,便是向我派掌门至尊也不会吐露一字一句。”

祝文长一愣,尚未答话,却见叶澜伸手拉住燕卓然,朗声道:“燕兄与咱们共抗森罗殿强敌,同生共死,在下对燕兄很是佩服,咱们相识虽然不久,却算得上是患难之交,燕兄若是以为叶澜会在乎这点法宝,因此不肯同去,却是将兄弟瞧得小了。”

燕卓然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再说,却见文峰将眼一瞪,粗声道:“少废话!快过来研究这地图才是正经!”

燕卓然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上前和祝文长一起看那图形。众人商议一阵,猜那山峰地处何方,却都不得头绪。商议片刻,长孙文全忽地一拍脑门,大声道:“咱们发现这玄冰离火扇之处,离此处并不甚远,咱们不如便从玉虹城西这一片山脉找起!”

文峰哼了一声,说道:“笨蛋!这片山脉虽及不咱们太虚山雄伟,东西最窄处却也有十余万里,南北绵延更有数百万里,咱们一座座山头找将下去,却要找到猴年马月?再说,这山峰也不见得便在这一片山脉之中,若是不在此处,北疆大山脉不计其数,咱们便是找十辈子怕也找不到这座山峰。”

长孙文全笑道:“挨个山峰去找是比较费工夫,不过,咱们难道不会先用天地罗盘寻找方位么?”

燕卓然一听,也明白过来,说道:“不错,北疆山脉虽多,但山势高低起伏便如人的手指丝路一般,并无一处完全相同,这图中山势连绵,咱们对照天地罗盘,只消找到这一片山峰,藏宝之地自然便找到了!”

众人心想不错,都点头称是,长孙文全取出天地罗盘,一指点出,屋中便浮现出城西的连绵山脉来。他缓缓转动天地罗盘,屋中光影交错,山势变幻不定。祝文长和燕卓然仔细盯着山势虚影,不时低头瞧瞧扇子,看是否和图中所绘山峰对应。

如此直找了一个多时辰,文峰大觉无聊。他昨晚一夜豪赌,此时已微微有些困倦,便离了桌子,倚在一张太师椅上打盹。众人又找了两个多时辰,忽听林文雍欢呼一声,大叫道:“在这里了!”

文峰睁开眼来,只见众人都是脸现喜色。文峰坐直身子,笑道:“终于找到了么?”忽见祝文长收敛笑意,左手一把抢过扇子,面上紫气一闪,右掌颤动,直击而出,掌到中途,忽地一化为四,便如雷轰电闪一般同时击在燕卓然、叶澜、长孙文全和林文雍的胸口。四人全无防备,不分先后同时中掌,都大叫一声,身子向后飞出,摔在了地上,口中鲜血狂喷。文峰大惊,匆忙中只见燕卓然和叶澜还能勉力挣扎,欲要站起,长孙文全和林文雍却是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神光尽散,已然没了气息。

文峰心中巨痛,狂吼一声,眼角撕裂,两道鲜血从眼中直流下来。他纵身一扑,使出全身力气,青煞斧疾斩而出,怒叫道:“六阳归尘掌!你竟然是紫阳宫的人!”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一节 疗伤续命万灵丹

六阳归尘掌乃紫阳宫不传之秘,一掌之出,最多可化而为六,同时击中六名敌人,且掌力凝聚,不因分击数人而稍减。祝文长本想找个机会,一掌将五人都料理了,但以他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以一化四,文峰又坐在远处,因此这一掌便没有打在他的身上。这神通极耗真元,出掌之后,难免气力不济。祝文长见青煞斧疾斩而至,知这一斧是文峰含恨而发,威力不可小觑,自己刚使了一招六阳归尘掌,真元大不如平日,这一斧实在难以招架,想要躲闪,但文峰出招何等迅捷,躲避也已不及。无奈之下,只得祭出青玉灵华尺勉力抵挡。但听轰隆一声大响,祝文长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如箭矢一般直撞出屋外。文峰恨急,从墙上破洞中钻出,抬眼看时,见祝文长疾飞而去,转眼已在数里之外。文峰想要追赶,心中终究存着万一的指望,一咬牙,返回屋内。

他飘身来到长孙文全身前,扑通跪倒,伸指去搭他的脉门。文峰一生之中经历过无数生死大险,一向谈笑对敌,从不露半分怯态,此时心中却怕得厉害,他手指离长孙文全的脉门只尺许距离,却用了好大一会儿,颤抖的手指才触到他的肌肤。

一触之下,只觉脉搏并无一丝跳动,他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一把抱起长孙文全的尸身,嚎啕大哭。他自长大成人之后,从未流过一滴眼泪,此时却哭得犹如孩子一般,哭声之惨,便是全不相干的陌生之人闻之也要心酸落泪。

叶澜听文峰哭得如此伤心,知长孙文全已死,心中酸楚,想要哭泣,却流不出泪来。只觉全身半点力气也无,眼皮似有万斤之重,慢慢便要垂下。他知自己转眼也要死去,心中一片惶惑凄凉。眼皮将合未合之际,胸中忽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蓦地想起一事,用尽全身力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想要拔开瓶塞,手臂却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他心中焦急,想要叫文峰帮忙,努力叫了几声:“文……,文大哥!”却是声如蚊呐,文峰正自大哭,丝毫没有听见。

叶澜想要再叫,嘴却张不开了,手一松,瓷瓶掉在地上,向前滚了几滚,正好碰到文峰脚边。文峰身子一颤,转过头来,看到叶澜和燕卓然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头一醒,轻轻放下长孙文全,来到叶澜身前,伸掌按在他胸口,将一丝真元缓缓注入。

叶澜得文峰之助,有了一丝力气,勉力指向地上瓷瓶,有气无力地道:“药……”

文峰伸手一招,将瓷瓶握在手中,打开瓶塞,从瓶中倾出两枚丹药。他见丹药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实不信这药能救叶澜性命,只是左右无法,不如一试,便将一粒丹药塞入了叶澜口中。不料叶澜伤势太重,竟已无法吞咽。文峰在他喉头轻轻一点,丹药方才入喉。正要将第二颗丹药也送入他口中,却见叶澜抿住嘴,使劲摇了摇头,手指指向燕卓然。文峰会意,闪身来到燕卓然身前,将余下那枚丹药给他服下。燕卓然眼瞳正欲涣散开去,药一入腹,瞳孔重又收缩,过了片刻,呼吸也渐渐均匀。

文峰回过头去,看向叶澜,见他爬到长孙文全身边,抱住尸身,失声痛哭。文峰未料到这药如此灵验,强忍悲痛,对叶澜道:“三弟,你先打坐调息,稳住伤势要紧!”

叶澜摇了摇头,抽抽噎噎地道:“没用的,我肺腑经络尽碎,已无法调用一丝真元,这药只能延数日之命,治伤却是无用。”

文峰见叶澜言语连贯,语声中虽充满悲痛之情,却不再是方才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模样,知他暂无性命之忧,悲痛复又袭来,他目眦尽裂,眼角血泪横流,淌了满脸,将满腮蓬松胡子都尽数染红,瞧来触目惊心。

燕卓然缓缓坐起,察觉体内五脏皆碎,经络尽毁,略一运气,确是无法运使半点真元。如此重伤,本当立时毙命,他心知自己之所以尚能坐起,全是方才文峰给自己服下的那枚丹药之功。那丹药入腹之后,虽不能治疗伤势,却在体内自成一股生机,让他又恢复了行动之力。叶澜说这药只能延数日之命,对疗伤全无用处,燕卓然对照体内情势,知他所言非虚,抬眼见两人哭得如此悲伤,心下也觉黯然。

叶澜与长孙文全相处虽短,与他却极为投缘。他自小长于海外,玩伴本少,平日只与叶冰、叶雪等几个妹妹玩耍,后来虽结识了小青,却也是条小母龙,平生并无一个好兄弟可言,与众女孩情谊虽笃,却终因男女有别,无法畅所欲言。待得与文峰和长孙文全结交,便觉和二人无话不可谈,心中本已十分亲近,后来又在火山中经文峰一言而与二人结为异姓兄弟,更觉欢喜。与两人分别之后,虽只一月,却已极为思念,今日再见二人,他欢喜无已,谁知别情尚未详叙,与长孙文全便已天人永隔。他越想越是伤心,泪水有如决堤,止也止不住。

文峰心中之痛更是远甚叶澜,他自幼父母双亡,只因当时年纪太小,并不懂事,倒也不觉如何伤心。后来慢慢长大,街头流浪行乞,历遍世态炎凉,只觉自己烂命一条,既然一无所有,便也就没什么好失去的,因此渐渐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后来被齐乃谦收为徒弟,投入太虚,于他而言,终于有了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他口中虽对齐乃谦无甚敬意,心中却当他是自己父亲一般。齐乃谦收徒甚多,众弟子或嫌弃文峰身世,或讨厌他惫懒无赖的性子,多与他不甚投缘。后来齐乃谦又收了长孙文全为徒,文峰不知怎地,却与这个书生模样的师弟特别投缘,事事照拂于他。他心中虽把太虚门当成自己的家,但太虚门下弟子无数,他也不能各各交心,只把齐乃谦和长孙文全当成亲人。他有了关心之人,便也有了牵挂,齐乃谦是混沌境高手,只要老头子不是脑袋发昏想成仙,贸然去引发那洪荒天劫,自是不用他这个当徒弟担心。因此,文峰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害怕之事便是长孙文全这个师弟有什么闪失。这次祝文长邀各峰相熟弟子外出寻宝,文峰因自己快要达到金丹境界,急于精进修为,本想婉拒此事。可长孙文全见莫文瑶也要随祝文长下山,立时便要同去,文峰无法,这才踏上了此次寻宝之旅。没想到寻宝之行有惊无险,大战森罗殿一事,长孙文全也只是受伤,并无大碍,重重劫难都熬了过来,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祝文长的手里。文峰握着长孙文全慢慢变凉的手掌,心中悲痛、疑惑、悔恨、愤怒之情混作一团心火,烧得他双目赤红,眼中血泪一滴滴地落在地上,聚成一滩,莹莹闪动,有如一块红玉。

两人泪水流干,却不起身,便在长孙文全身旁枯坐,不言不动。如此从傍晚坐到天明,又从早上坐到晚间,到得第三天早上,晨光又从墙上破洞中射入房中,照在众人身上。叶澜身子一颤,脸色茫然地抬起头来,见燕卓然坐在林文雍的尸身之旁,脸色灰败,林文雍身上却已覆上了一块白布,却不知是燕卓然何时给他盖上的。

燕卓然与叶澜对视一眼,低沉着嗓子道:“叶兄弟,人死不能复生,盼你劝一劝文兄弟,暂止悲伤,咱们快些将两位兄弟安葬了要紧。”

叶澜点了点头,想要说话,却觉嗓子肿痛,什么也说不来。燕卓然走上前去,轻轻对文峰道:“文兄弟,节哀!天气炎热,咱们不能再行耽搁,这就把两位的尸身火化了吧!”

文峰猛地跳起身来,张开双臂,将长孙文全护在身后,双眼如恶狼一般瞪视着燕卓然,暴吼道:“我看谁敢烧我兄弟!”

燕卓然一惊,倒退了一步。猛见文峰双目无神,虽然看着自己,可眼瞳空洞,实不知他在瞧向何处。燕卓然知他悲伤太过,心智已然失常,怕他暴起伤人,又退了一步。

文峰身子晃了两晃,看清眼前之人是燕卓然,眼中狂乱之意慢慢散去,代之以一片绝望之色。

叶澜咳嗽两声,哑着嗓子说道:“大哥!燕大哥说得对。有道是入土为安,但二哥若不能葬在太虚,料来也不能瞑目。咱们不将他火化,又怎能将他的骨灰带回太虚山呢?”

文峰心想不错,强忍悲痛,将长孙文全和林文雍的尸身分别抱起,移到客栈后院,又在院中立起两座柴堆,将两人放了上去。

客栈中本有伙计客人,但见店中有神仙打架,还出了人命,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又有谁敢过来罗唣?文峰站在柴堆之旁,看着长孙文全的面容,矗立良久,忽地一咬牙,转过身去,手臂后挥,一股气流急速斩在柴草之上,嗤地一声,着刀处有小小火苗生出,越燃越旺,一会工夫,火光熊熊,将柴堆中的两条人影吞没。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二节 苦心孤诣入无间

浓烟滚滚,烈焰升腾,大火直烧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渐渐熄灭,文峰背对火焰,牙关紧咬,不言不动。叶澜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火苗映入眼瞳,不住跳动,一如他的心境。

燕卓然早就请人去殡葬馆买了诸般用具,他看着两人,叹息一声,走上前去,递给文峰一只银铸骨坛。文峰只觉掌心一凉,身子微微一颤,看到掌中银坛,朝燕卓然点了点头。

长孙文全和林文雍二人骨肉成灰,原本留在他们尸身中的仙剑仙葫却不受烈火损伤,此时显出形来。文峰将两件仙器隔空抓起,随手丢在一旁,掀开骨坛盖,转过身去,伸指一点,长孙文全的骨灰便缓缓飞起,慢慢飘入骨灰坛中。他动作极是轻柔,骨灰飞起,草木余烬却仍留在地上。偶有草灰混入,他便伸手轻轻拂去,神情举止,便似为亲人拂去发边灰尘一般。

不一会儿,骨灰收尽,他封上盖子,以指做刀,在坛身上写了一个“全”字,低头看见脚边有一只乌木雕花箱,知是燕卓然所备,便弯腰将骨坛放入箱中,又从燕卓然手中接过另一只银坛,依样收了林文雍的骨灰,在坛身上写了一个“雍”字,并排放入木箱,合上箱盖,上了锁,抚着箱子,沉默良久,终于咬一咬牙,取出乾坤袋,将箱子收进袋中。

文峰收了骨灰,蓦地转身,慢慢向前走去,燕卓然和叶澜随在他身后,三人进到厅中,各自颓然坐在椅中。

从后院到前厅,只区区数百步距离,燕卓然和叶澜却走得异常艰辛,每走一步,胸口便微微牵动,隐隐生疼。

燕卓然早已查看过伤处,见胸口肌肉被打得微微凹陷,入肉数分,漆黑一片,望之有如铁铸。隔衣抚摸伤处,只觉着手处灼热难当,犹如火炙,不由暗叹一声:“好一招六阳归尘掌!”他曾听师尊说过紫阳宫这门掌力,知这路掌法只此一招,以一化六,掌力至阳至刚,中者魂飞魄散,身归尘土,六阳归尘掌由是得名。

这掌法是紫阳宫镇派绝学之一,便是宫中寻常弟子也不能得传这掌法精要,祝文长既然会使这路掌法,则他必是紫阳宫混入太虚的奸细无疑。只是,这又怎生能够?大门大派一向择徒甚严,紫阳太虚积仇数万年,两派为防对方奸细,于收徒一节把关更比别派为甚,祝文长一身太虚道法真传,显是未曾被门中长辈怀疑过身份,那他这深厚无比的紫阳宫道法底子却是如何瞒过太虚一众混沌镜高手的?

燕卓然想到此处,摇了摇头,知道此中隐秘非他这外人所能揣测,伤处痛楚传来,他忍不住咳嗽两声,蓦地想起当日火山中的情景来。那时岩浆潮铺天盖地而来,眼见已无生理,祝文长好似突然得了失心疯一般,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言语,还平白无故挨了石像一掌,言行举止大是不合常理。其后众人得叶澜拼死相护,脱了险境,文峰还因此事对祝文长怒目相向,两人险些说僵动手。燕卓然急于向师门禀报大魔神王巴乌之事,辞别了众人,借火羽鹤向师门回报了此事,之后便一直在这玉虹城中疗伤,直至今晨始愈。他这一月来专心运功治伤,心无旁骛,早将当日祝文长的异常抛在脑后,对他全无防备,这才中了祝文长暗算,受了这垂死之伤。燕卓然一身道法丝毫不弱于祝文长,正一浩然气神妙无方,也不见得便比六阳归尘掌差了,若有防备,如何会被这一掌打得五脏粉碎,生机尽绝?他即感懊丧,又觉诧异:“我与祝文长萍水相逢,相交不深,一时大意受了他的偷袭倒也罢了。但长孙文全聪敏机变,文峰虽外表粗豪,见识也自不凡,二人与祝文长师出一门,此行出山寻宝,半年多来朝夕相处,彼此知根知底,怎地也不知祝文长包藏祸心,竟对他全无防备?”

燕卓然却不知道,文峰此时心中所想,也正是这一句:“我怎地对他全无防备!”悔恨之意袭上心头,如毒火蔓延,烧得他五脏生烟。祝文长在火山中言行有异,文峰事后也曾大起疑心,他与长孙文全无话不谈,私下里也曾说起此事。两人左思右想,都猜不出其中缘由,商定须将此事回禀齐乃谦,凡事交由太虚掌门定夺。文峰当日曾对长孙文全戏言,说祝文长不会是紫阳宫的奸细吧?没等长孙文全回话,文峰自己便笑出起来,说我知道此事绝无可能,随口说说而已。

他和长孙文全笃定祝文长绝不是别派奸细,乃是因两人对祝文长的来历都知之甚祥。祝文长方出生便被弃于山下,襁褓中写了他的姓名并生辰八字,他本来的名字是祝元长,他师父田乃谨按着太虚规矩,给他改名为祝文长。田乃谨捡到祝文长之时,已是他出生后第二日。那小婴儿一日一夜不吃不喝,受山风寒露侵蚀,已是奄奄一息。若非田乃谨以仙家法术救治,祝文长当时便已夭折。文峰比祝文长大着一岁,祝文长十二岁时,文峰方始上山,又过二十余年,齐乃谦才将长孙文全收归门下。如祝文长这等自婴儿便入太虚的弟子,来历最是清白不过,他艺成之后,虽曾多次下山历练,却从未孤身成行,都是与别个太虚弟子同往,并无暗中投入紫阳宫的机会。太虚门中若有人说文峰或长孙文全是奸细,门中戒律堂为慎重起见,还会查上一查,但若有人说祝文长是奸细,戒律堂定会将告密弟子狠狠训斥一番,说告密者妖言惑众,存心不良。

这道理最是浅显不过,因此文峰虽见祝文长在火山中举止有异,却也决不会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谁料祝文长竟真的是紫阳宫的奸细,他见找到了赤玄藏宝之地,面对这古往今来第一大宝藏,终于忍不住出手,不但抢走了玄冰离火扇,更害了长孙文全和林文雍的性命。

想到长孙文全惨死,文峰心中又是一阵剧痛,手指一紧,椅子扶手被他捏得粉碎,变成一把木屑,缓缓从他掌中流出,他却只如不觉,指甲陷入掌心肉里,渗出一片鲜血。

燕卓然见了文峰这等情状,想要出言劝慰,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方要开口,便觉气息不畅,伤口疼痛不堪。他初服药之时,伤口虽痛,体力精神却不弱于普通凡人,岂料只数日之间,生气就一日不如一日,现在便只是行走也觉艰难。

他叹息一声,凝视内视,察觉体内由丹药化成的那股生机已大为减弱,料来再过数日,待得这股生气断绝,自己便要一命呜呼了。这丹药虽不能救命,但能为必死之人延得一旬寿命,却也是罕有灵丹,却不知叶澜是从何处得来。他抬头向叶澜望去,见他坐在椅中,垂首摸着胸口,满面凄然,便问他道:“叶兄弟,你这丹药是哪里来的?”

叶澜听到燕卓然的话声,啊地一声跳起身来,大叫道:“快去找计回!”

燕卓然疑道:“计回是谁?”

叶澜方要回答,忽地眉头一皱,手抚胸口,咳嗽两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文峰见状,忙抢上将他扶起。叶澜坐在椅中,喘息半晌,断断续续地道:“大……大哥!这城中有一家悦来客栈,你快去客栈中找一个叫计回的郎中,他……,只有他能治好我和燕大哥的伤!”

文峰听罢,与燕卓然对视一眼,摇头苦笑道:“悦来客栈?天下客栈,一百家中倒有九十八家叫做悦来客栈,这玉虹城方圆一千五百余里,悦来客栈便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你却叫我到哪里去找一家悦来客栈?”

叶澜愕然道:“怎么都叫悦来客栈?他们就不能起个别的名字吗?”略一沉吟,又道:“我实在不记得那客栈在何处,只能劳烦大哥一家家去寻找。那郎中手持一杆医幡,左边写着‘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右边写得是‘本小利薄,概不赊账’。天下郎中虽多,打这等招牌的,想来也只此一人。你到客栈中一问便知。”

文峰看着叶澜苍白的脸色,终究不放心将他和燕卓然这两个重伤之人留在此处,沉声问道:“这个叫计回的家伙是什么来路?真能治好你们的伤?”

叶澜道:“这人甚是年轻,行事油滑,浑没半点高人的样子,但医术却十分高明,那两粒延命丹药便是他给我的。他晚上当会回客栈歇息,若今晚等他不到,明日你可去市集中寻他,他喜四处摆摊治病,你到人多的地方瞧瞧,想来并不难找。”

文峰道一声好,迈步便要出门,忽地回身问道:“你的伤还撑得住吗?”

叶澜苦笑一声,低声道:“药力虽大有减弱,但三五日内,料来还死不了。”文峰听罢,点一点头,闪身出门。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三节 本小利薄不赊欠

文峰有要事在身,也顾不得避讳,飞身到半空之中,四处俯瞰城中客栈。每看到写有“悦来客栈”四字的匾额,便闯进店去,向掌柜伙计询问计回的行踪。直问到第三十八家,才寻到了计回所住之处。此时已至正午,那掌柜说计回外出治病,已走了两个多时辰,实不知要到何处寻他。他劝文峰不如在此要些酒菜,边喝边等,到得晚间,计回必然回来。文峰心想不错,便摸出一锭银子甩给掌柜,让他备酒备菜。不一会儿,酒菜齐备,文峰满斟一碗酒,缓缓洒在地上,长叹一声,眼中又流下泪来。

想起往日与长孙文全举杯把盏,大碗酒大块肉地纵情吃喝,何等逍遥自在!此时独坐桌边,却只感满心酸苦,人生无味。举起酒碗,哑着嗓子低声道:“二弟,次次都是你付账,我还没请你喝过酒呢……”

忆及往日与长孙文全的种种,止不住地时而微笑,时而流泪,掌柜和伙计见他独坐桌边喝闷酒,也不吃菜,又哭又笑的,大是奇怪,但见他魁梧雄壮,却也不敢上前聒噪。

文峰一碗接一碗地将烈酒灌入腹中,喝完一坛,又叫伙计搬来一坛。酒入愁肠,格外易醉,醉眼朦胧中,似乎见到长孙文全坐在桌边嘟嘟囔囔地道:“文师兄,你少喝点,这酒很贵,你再这么喝下去,我银子可要不够了……”

文峰心中大痛,恨不得将祝文长捉来千刀万剐,又想盯着他的眼睛问上一句:“你为什么要背叛太虚?为什么要杀死文全!”想到自己便算杀死祝文长,夺得宝藏,为文全报了仇,却也不知要如何回山面见齐乃谦,亦无颜再见莫文瑶之面,愁绪更增。

第二坛酒喝到一半,蓦地抬起头来,只见暮色昏沉,客栈外贩夫收摊,走卒挑担,都已准备回家,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渐渐冷清下来,他心中一惊:“怎地到了这个时候,那郎中还不回来?”想到叶澜和燕卓然的伤势,大感忧心。他虽不通医术,但也知叶澜和燕卓然经络尽毁,五脏粉碎,伤势之重已非人力可救,便是齐乃谦这等混沌境高手亲来,以无上神通加以援手,怕也不能救得二人性命。文峰实在不信一个江湖游医能将二人治好,但他此时走投无路,除了抓住计回这根救命稻草,此外更无良策。他在心中不住安慰自己:“江湖广大,奇人异士无数,说不定野有遗贤,真能在这烂大街的悦来客栈之中遇到高人,就此救下三弟的性命!”

想到叶澜说体内药力减退,心中更是焦急,忖道:“这个时辰还不回来,莫不是到窑子里找乐子去了?”想要起身到各处勾栏里在寻找,又怕计回忽然回来,就此错过,犹豫再三,暗暗打定主意:“我先在此等候一宿,若今晚等他不到,我明早再去城中寻他便了。”

想到此处,又举起酒坛,斟了一碗酒,方要送到唇边,忽听门边伙计笑道:“计郎中,您可回来了!那边有位爷台可等了您一整天了!”

文峰抬起头来,循声望去,见门外来了一个年轻郎中,手执一杆医翻,医幡右边清清楚楚地写着:“本小利薄,概不赊账”八个大字。

他苦等一天,终于等来了正主,放下酒碗,刚要说话,却见计回快步上前,夹手抢过他手中酒碗,一仰头,咕嘟嘟几口喝干,接着放下酒碗,低头向酒桌上瞧去,见桌上热炒早已凉透,便随手捻了几片酱牛肉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嘻嘻地问道:“叶澜那小子这回又受了什么伤?”

文峰听他这般相问,心头大惊,酒便醒了一半,暗道:“没想到这人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当下颤声问道:“你怎知是叶澜让我来的?”

计回笑道:“此处我只带他来过。你既然找到了这里,哪里还会有旁人?”

文峰嘘了一口气,暗道:“原来如此!”站起身来,拉起计回的手说道:“叶澜伤得很重,咱们快去!”

计回轻轻一挣,脱开文峰的手掌,顺势往椅中一坐,说道:“我累了一天,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再去不迟。”

文峰大怒,喝道:“我三弟命在顷刻,岂能容你磨蹭!”

计回慢吞吞地倒了一碗酒,懒洋洋地道:“看你急成这般模样,叶小子这次伤的挺重啊,我那延命丹他已服下几日了?”

文峰一怔,答道:“已是第三日了!”

计回笑道:“那你着什么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文峰眼中怒气一闪,更不多话,一把抓住计回的衣襟,将他提在空中,暴吼道:“你到底去是不去!”

计回被他抓在手中,脸上却无惧色,嘻嘻笑道:“你来求我看病,居然还敢这般霸道!”说罢,右手探出,抓住文峰的手掌轻轻一扭,文峰只觉虎口酸麻,眼前一花,计回已站在丈余之外。

文峰面色一寒,挥手祭出青煞斧,沉声道:“原来是高手,姓文的倒是看走眼了!今天就是绑,我要把你绑去!”

客栈掌柜见两人忽而动手,正要上前相劝,猛见青光一闪,文峰手中已多出一把大斧。这掌柜也是识货的,知道文峰是修道之人,心想我这把老骨头怎经得起你们仙家法术折腾?吓得哎哟一声,转身缩到柜台之后。

计回却对文峰理也不理,又抓起几片酱牛肉抛入口中,举起酒坛合酒水囫囵吞下,迈步向前,含含糊糊的道:“走吧。”

文峰面色一松,收起青煞斧,闪身出了客栈,腾身而起,径向前飞。只听计回在身后嘟嘟囔囔地道:“大庭广众之下,说飞就飞,月黑风高的,也不怕吓着小孩子……”

文峰听话声就在身后,知计回跟来,也懒得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只是埋头疾飞,须臾之间,已回到原先的客栈之中。

叶澜和燕卓然都在客栈中闭目养神,听到破风之声,一起睁开眼来,齐朝文峰点了点头。

计回见到叶澜一脸死灰之气,微微一怔,继而笑道:“澜哥儿,你又多管了什么闲事,居然让人打成这副模样?”

叶澜白眼一翻,想要骂他两句,却觉胸口气闷异常,说话也觉困难,便只重重哼了一声,算做回答。

计回走上前去,随手将医幡立在桌旁,伸指搭了搭叶澜的脉搏,接着眉头一皱,撕开他胸口衣襟,轻轻抚摸了几下

叶澜被他指尖一触,只觉剧痛攻心,忍不住低声呻吟,却听计回笑道:“哎哟,打得真碎!那人的六阳归尘掌倒是有几分火候。”

叶澜担心自己伤得太重,便是计回也无力救治,此时见他神色轻松,知道自己尚有救药,忍不住心头一松。

计回向燕卓然瞧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对叶澜道:“瞧你这伤势,伤你那人的六阳归尘掌应该是到了以一化四的地步,幸亏我多送了你一颗延命丹,要不然这位兄台也早已死了。哈哈,妙!妙!妙!好人有好报!”

燕卓然见计回向自己瞧了一眼,接着便连声称妙,忍不住心头有气,轻哼一声,脸上现出一丝怒色。文峰想到长孙文全在六阳归尘掌之下惨死,听计回连声称妙,似乎说这一掌打得甚好,更是大怒欲狂,手掌一立便要击出。

叶澜见状,急忙叫道:“大哥!不可!”

文峰强忍怒气,垂下手去,圆睁双目,厉声道:“你再这般胡说八道,莫要怪我不客气!”

叶澜见计回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忙低声解释道:“大哥,你不可误会。这郎中与别个不同,只认钱财,不问其它。他见人生了病,便是见了生意,既然有银钱可挣,那他打心眼里便觉得高兴。”

文峰听了,不怒反喜,问计回道:“你有把握治好我两位朋友的伤?”

计回看也不看文峰一眼,冷哼一声,示意轻蔑。文峰却毫不生气,脸上现出一丝喜容,略一沉吟,又问道:“他们的修为……,可能……,可能恢复如初吗?”

他问这一句话,本也不抱希望,燕卓然和叶澜伤势如此沉重,能勉强保住性命已是意外之喜。但若就此修为尽失,于修道之人而言,打击却太过沉重。

三人齐齐注视计回,都盼他将头点上一点,却见计回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恢复如初吗?我却没那个本事!”

燕卓然神色一黯,垂下眼去。文峰也觉心往下沉,不知要说些什么。唯叶澜知计回爱卖关子,见他神色轻松,料来当有下文。果听计回续道:“我以修为替他们接续经脉,再以丹药温养,他二人得两者之助,修为难免会涨上那么一点半点,若要完全恢复如初,却是办不到。”

燕卓然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现出讶异之极的神色,文峰也是微微一怔,继而大喜,转头向叶澜道:“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疯郎中?居然比老子还不会说人话!”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四节 妙手仁心胜先贤

叶澜微微一笑,向计回道:“废话少说,你开个价吧!”

说到这里,忍不住向怀中乾坤袋摸去,他袋中尚有晶币三千余枚,只是自己伤势如此沉重,医治必也艰难,不知这些钱够不够。如若不够,文峰怀中也有两三千枚晶币,燕卓然久历江湖,想来也不会身无分文,希望终能凑够两人的诊金。

计回点了点头,掐指算道:“续脉、用针、丹药、一三得三,三三得九……老主顾,得打个九五折……,一人算你十六枚晶币便了!”

叶澜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提高了嗓音问道:“多少?”

计回跺脚道:“十六枚还嫌贵?好吧,算你十五枚,真心不能再少了!

叶澜愕然道:“怎么这么便宜?你给宝珠治伤还要一千枚晶币,我和燕大哥伤的比宝珠重得多,怎地只收十五枚?”他知计回虽然爱财,收钱倒也公道,从不漫天要价,因此直言相问,也不怕他坐地起价。

计回摇头道:“你记错了。给宝珠治伤我只收了你十万两银子,那一千枚晶币是给她提升资质用的。那枚丹药是老头子亲自炼制,你当老爷子的东西很容易要到手么?现在给你二人治伤虽有些麻烦,但所用丹药只是续脉疗伤的普通货色,,怎能和老爷子的灵丹相比?当然,我只收十五枚是有些少了,这可真是良心价!你若过意不去,不妨多给点儿……”

叶澜白眼一翻,也懒得回话,伸手入怀想要取晶币给他,手臂方动,便觉胸口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文峰知他心意,忙从乾坤袋中取出钱囊,数了三十枚晶币出来,抛到计回手中。

燕卓然和叶澜任他付账,也不出声阻拦。计回喜滋滋地收好钱,抓住叶澜的手臂说道:“走,寻一间静室,我来给你治伤。”

叶澜轻轻一挣,摇头道:“你先给燕大哥医治!”

计回笑道:“先治后治还不是一样!”转过头去,伸臂一引,对燕卓然道:“燕公子,请吧!”

燕卓然方要摇头推让,蓦地心头一动,忖道:“看这郎中貌不惊人,油腔滑调,实在没半点神医样子,也不知他是否真能治好我二人之伤。左右无法,只可一搏。不如先让他在我身上试一试,如若这郎中并无真实本领,将我治死了,那叶兄弟仍可再寻良医……”当下朝计回点一点头,说道:“有劳先生了!”说罢站起身来,就近找了一间客房推门而入。计回尾随其后,随手关上了门。

叶澜对计回的医术大有信心,坐在椅中安心等待。文峰却不似叶澜镇定,干坐了半个时辰,便急得在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走到门前,侧耳听屋内动静,但听得屋内只是偶有悉索声响,此外别无声息。他越等越是焦躁,叶澜不停劝慰,让他不必担心,文峰却只如不闻,来回踱步更频。

如此直过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已近子时,忽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计回缓步而出,伸个懒腰,朝叶澜道:“澜哥儿,快过来,轮到你了!”

叶澜不闻燕卓然动静,微觉担心,艰难从椅中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前向屋内张望。只见燕卓然盘膝坐在榻上,神态宁定。叶澜问道:“他怎地还不起身?”

计回笑道:“人吃饱了饭还要歇上一会儿消消食,他经此大变,总要调息一阵,你莫要磨蹭,快些进来。”

叶澜点了点头走进屋去,忽见燕卓然睁开双目,飘身下床,伸手一挥祭出黑玉白霜笔,屋中忽地豪光大作,根根丝线交相盘旋,在他身前缠绕成一个人形,须发眼眉宛然便是另一个燕卓然。两个燕卓然一起躬身一揖,向计回朗声道:“明德书院燕卓然,深感先生救命大恩!”

计回还礼道:“燕公子无须多礼!我诊病,你给钱,咱们公平交易,哪里谈得上什么恩德?”

燕卓然直起身来,右手轻抖,白毫交错缩回笔端,化为素白一点笔头。他挥手将法宝收回气海,肃然道:“先生如此神通,岂在乎这区区财物?先生以此为幌子,行医江湖,救死扶伤却不居功,实是世之高人,燕某钦佩之至!”

计回面露尴尬之色,挠头道:“不是幌子,不是幌子!财物还是要在乎的……”

叶澜讪讪地道:“他只知道收高价,哪里是什么高人!他师父是高人还差不多……”

燕卓然眉头一皱,正色道:“敢问尊师姓甚名谁?”

“这个却不能说!”

“尊师可是姓易?”

计回眉头一挑,淡淡地道:“猜出来了?知道的不少啊!”

燕卓然略一沉默,脸上渐渐露出决然之色,沉声道:“燕某身为明德书院弟子,唯师门之命是从,不能答应给别人做什么事!燕某这条命是先生所救,先生若是愿意,不妨再拿去便是!”

计回面带戏谑,幽幽地道:“我不是我师父,你也不是君晟神尊。我治病收钱,本也没打算让你去做什么事。那帮老家伙的恩怨,且让他们自己去纠缠,咱们做小辈的就别瞎掺和了。你我现下两不相欠,我要你性命做甚?”

燕卓然眼中精光闪动,似有所思,怔了半晌,向计回拱手道:“先生妙手仁心,慈悲更胜尊师,燕某在此谢过了!”

计回一笑,转头向叶澜道:“你看还是燕公子有眼光,看出老子慈悲为怀!”

叶澜呸了一声,愤愤的道:“慈悲个屁!你个奸商!只知道大把收钱,哪里有半点慈悲心肠?”

计回也不生气,微笑道:“澜哥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给你的可是友情价!”

文峰见叶澜说话时断断续续,显是在竭力忍痛,忍不住在计回肩头一推,喝道:“少废话!快给我三弟治伤!”

叶澜迈步走到床前坐定,计回嘀咕一声,随手关上了门,飘身来到叶澜身前,伸手解开他的衣襟,右掌探出,按在他胸口伤处。叶澜痛哼一声,咬牙苦忍,只觉计回掌中一股热力传出,直达肺腑。叶澜不知道他要如何给自己疗伤,方要发问,忽听计回咦地一声,脸现惊讶之色。

叶澜见了他的脸色,心头一跳,问道:“怎么?治不了吗?”

计回摇了摇头,脸上现出疼惜神情,叹道:“哎!白白浪费了我一颗好丹药!”

叶澜大怒,骂道:“治不了便治不了!怎地还说这种风凉话

!”

计回脸上又换上一幅赞叹神色,问道:“你父亲可是元婴境修士?”

叶澜听他忽然问起自己的父亲,大感惊讶,茫然道:“是啊,怎么了?”

计回并不回答,闭着眼睛,数道:“一,二,三!整整三十年功力!也只有亲爹才舍得下如此血本!可比我那抠门师父强多了,老爷子别说为我耗费功力,便是一颗丹药也要我软磨硬泡好久,他才不情不愿地给了我。”

叶澜越听越是糊涂,皱眉道:“你不清不楚地胡说些什么?”

计回脸上赞叹之色不减,收回右掌,问道:“你这一掌是被人偷袭的吧?”

叶澜愕然道:“你怎知道?”

计回道:“你有保命灵符护身,若是与人对敌,有攻有守,纵然对方功力远胜,你也绝不会受如此重伤。这一掌既然能打得你重伤垂死,定是在你全无防备之时突施偷袭,这又有什么难猜?”

叶澜听了,想起祝文长,不禁心头有气。他虽只是逍遥境第三层,比祝文长低了一层境界,但他真元浑厚,战力殊不弱于逍遥境第四层的修士,数日前独占苍瀛方易两大逍遥境高手,兀自占了上风。祝文长修为虽比苍瀛为高,叶澜自忖与他单打独斗,未必便会输于他。这一掌挨得着实窝囊。当下没好气地道:“这还用你说!就祝文成那点本事,怎能同时伤了我和燕大哥?你说什么保命灵符,我却听不明白。”

计回道:“你既不知,我也不必明言……”接着摇了摇头,续道:“你服了我一颗延命丹,却也算不上浪费。你这保命符虽然神妙,却是用一颗少一颗,珍贵无比。我那颗延命丹再加上你治病的这十几枚金币,怎比得上你这保命符金贵?你这笔买卖着实划得来!”

叶澜越听越是糊涂,心道:“什么保命灵符?难道是指辟毒珠?这珠子是她师父易天定亲手炼制,计回不会不识。莫不是他已探出此物在我气海之中?这其中缘由,他既不肯说,我也不必多问……”

计回见叶澜不再言语,便取出乾坤袋,从袋中摸出一个药瓶,倾出三粒金色丹药。叶澜伸出手去,想要接过,却见计回将手一缩,说道:“这药不是吃的!”

叶澜想起当日他给宝珠的那颗丹药,也说不可直接服用,贸然服之,必然粉身碎骨,不由心头一惊,急忙垂下手去。忽见计回两手一合,将三粒丹药拍得粉碎,接着双掌张开,三粒丹药化成的粉末在他双掌之间不停翻滚,片刻之间,已变成一团氤氲的金色雾气。计回任这团雾气浮在两人之间,十指伸展,指尖上生出一道道青色罡气。罡气长有半尺,细如银针,凝练有如实质。计回手掌一抖,这些罡气便从他指尖脱离,却不消散坠落,而是就此凝在空中。他十指连点,空中气针越聚越多,密密麻麻,足有百余枚。叶澜知他转眼就要御这些青针刺向自己,禁不住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五节 独步杏林全靠脸

计回接连布下百余枚青针,接着右手五指屈伸,颤动不休,空中青针随着他手指颤动,微微挪移,列好阵势。

叶澜瞧出这些细针的位置,正是对着自己经脉肺腑断裂之处,心中也佩服计回辨位精准,不差分毫。

忽听计回轻斥一声,一掌推出,百余枚气针受他法力牵引,急刺而下,扎入叶澜体内。叶澜只觉奇痛攻心,却怕牵动伤处,乱了针位,不敢大声呼痛,只得强行忍住,将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计回双臂微举,十指法诀变幻,状如千花吐蕊。漂在空中的金色雾气受他法力催动,分成长短粗细各异的百余股,微微扭动,便如百余条小蛇一般,分别缠在青针尾端。

计回见每根青针都附着一条小蛇,脸露微笑,大觉满意。接着收起笑容,右手食中两指并拢,微微向下一压,百余枚金色小蛇沿针盘旋而下,钻入叶澜体内。

叶澜本在咬牙苦忍体内痛楚,此时金蛇入体,疼痛更增数倍,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呼叫起来。只听计回喝道:“别动,不可乱了针位!”叶澜听了,想要忍住不喊,可体内犹如千万把小刀同时劈斩,苦如凌迟,无论如何忍耐不住。又听计回说道:“凝神内视,缓运真元疗伤!”

叶澜虽疼得死去活来,听了这句话,心中仍止不住地暗骂:“我经络尽碎,运你姥姥的真元!”

心中虽如此想,却仍是强忍痛楚,凝神内视,只见体内经脉肺腑断裂处皆已被青针钉住,一条条小蛇自针尖绕下,笔直伸出,在经络断裂出搭起一座座金色桥梁。叶澜心中一醒,用尽全身力气,自气海调出一丝真元依经脉运转。真元行至胸口伤处,沿着座座金桥滚滚而过,畅通无阻。

计回微微点头,叫道:“极速运转真元,修补肺腑,接续经脉!”

叶澜见了体内情形,不等他吩咐,急忙全力运转真元。修士真元本有生肌续脉的奇效,经络得真元滋养,开始缓缓愈合,每愈合一分,痛楚便减一分。只行两个周天,叶澜便觉体内痛楚大为减轻,已可强自忍耐,呼痛之声便渐渐止息。

如此运功不停,过了两个多时辰,叶澜内伤尽去,法力恢复如初。计回见状,双手法诀连变,青针和金桥都渐渐淡去,融入了叶澜体内。叶澜只感真元一壮,登觉神清气爽,大为受用。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又有精进,想起计回治伤之前的言语,心中也佩服他了得,忍不住睁开眼睛,拇指一翘,赞道:“了不起,真有你的!”

计回笑道:“能让你夸上一句可真不容易!”说完伸手一招,房门无风自开,又听他道:“你们两个快进来!哎!可累死我了!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

文峰和燕卓然在屋外听叶澜痛得呼天喊地,一直大为担心,听了计回之言,忙迈步进屋,见叶澜神采奕奕地坐在榻上,显是伤势已痊,不由大感放心,文峰打趣道:“三弟,明明是一样的伤,燕兄弟安安静静地便治好了,你怎叫得如杀猪一般?”

叶澜听了,想起刚才的剧痛,兀自心有余悸,心想这等剧痛,燕卓然居然能一声不吭,当真让人敬佩,忍不住向他道:“燕大哥如此硬气,小弟佩服!”

燕卓然面露疑惑之色,摇头道:“并非是我硬气。计先生给我治伤之时几乎毫无疼痛之感,我方才在外面听你痛成这幅样子,还当给你治伤时出了什么岔子,很是担心了一阵呢。”

叶澜大奇,问计回道:“怎地我和燕大哥伤势相同,我痛成这样,他却全无反应?”

计回道:“你二人虽是一人所伤,但医之一道,千变万化,因受伤之人体质、功力、境界、心性不同,医治之法也大相径庭……”

燕卓然略通医道,听计回如此说,大觉有理,缓缓点头称是,叶澜虽然不明其中道理,听他如此解释,也就消了疑惑,却听计回续道:“不过,这次你二人之伤,我皆是以太乙神针医治,澜哥儿你之所以这么痛,乃是因我没给你用镇痛药物之故……”

燕卓然和文峰微微一怔,都面露古怪神色,叶澜大怒,猛地窜起,指着计回大骂道:“死郎中,这般戏弄小爷!”

计回笑道:“我那镇痛药丸只余一颗,是你自己客气,让我先给燕公子医治,此刻却来怪我,当真好没道理。”

叶澜想起方才身受之苦,狠不得将计回暴打一顿出气,但心想此事他并非有意为之,却也怪他不得。道理虽是如此,心中却仍是愤愤不平,忽地伸出手来,对计回喝道:“拿来!”

计回愕然道:“拿什么?”

“少装糊涂!你收那十五枚晶币的诊金定然包含那镇痛丸的价钱在内,既然没给我用,便将那镇痛药的钱还我!”

计回退后一步,手捂胸口,怒道:“不给!忙活了一宿,连饭都没吃一口,你还来跟我讨价还价!再说,我本来就是给你打了折的!”见叶澜飘身下榻,仍是伸手讨要,又道:“上次你硬抢了我一枚延命丹,这才救了燕公子性命,那延命丹比镇痛丸宝贵得多,我吃点亏,便算两者相抵了吧!”

叶澜见他如此混赖,心头有气,挥掌向他劈去,掌力之出,破空声大作,小小斗室之中竟凭空生出虎啸之声。

计回嘻嘻笑道:“你伤势初愈,不要动气!”说着举掌一封,将掌力接下。叶澜这一下刚猛无匹的掌力便如虎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半点声息。

叶澜一时气愤,贸然出手,出掌之后立时后悔,生怕这一掌将计回打伤,却见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一掌接下,身子即未晃动半点儿,也无一丝反击之力传回,知这郎中境界之高,非自己所能揣测,当下也不敢造次,垂下手,讪讪地道:“罢了!”

计回笑道:“这就是了,不要冲动。你这么爱管闲事,三天两头的受伤,若把我这郎中打死了,下次还有谁再来救你?”

叶澜心中一动,暗道:“此次若不是这两粒延命丹,我与燕大哥早已死于非命。这丹药着实有用,不可不再要上几丸!”当下又伸出手去,向计回道:“你那延命丹,再给我十丸。”

计回瞠目道:“十丸!你当饭吃哪?没有没有!便一丸也没有!”

叶澜作势欲抢,口中说道:“别这么小气,我若没你这灵丹延命,也没法寻你医治,我死了不打紧,却耽误了你的生意不是!”

这说辞甚是有效,计回微一犹豫,从怀中摸出瓷瓶,抛给叶澜道:“真的只剩这一颗了,信不信也由得你……”接着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我转眼便要离开玉虹城,你下次受伤,却去哪里寻我?这生意终究是做不成的……”

叶澜接过瓷瓶,放进了乾坤袋中,计回转身拿起医幡,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见天已大明,回头对叶澜道:“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我肚子饿了,要去吃些早点,澜哥儿,咱们有缘再会吧!”不等叶澜回答,身子一纵,从窗中钻出,落到街心,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叶澜没料到计回说走便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竟微有惆怅之感,只听燕卓然轻叹一声,说道:“真是高人啊!”

计回行出两步,见迎面走来一个少女,生得柳眉杏眼,袅袅婷婷,颇有几分姿色。计回看了那少女几眼,走上前去,笑眯眯的道:“姑娘,请留步。”

那少女停下脚步,略有戒备的望着他,问道:“什么事?”

计回道:“姑娘,小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少女道:“先生但说无妨。”

计回点了点头,说道:“姑娘,你有病啊!”

那少女一怔,继而怒道:“你才有病!”

计回正色道:“姑娘,你真是有病!不信让我来给你把把脉!”说着伸手向那少女手腕抓去。

那少女见她居然还敢动手,勃然大怒,骂一声:“流氓!”挥手猛向他脸上打去。叶澜在楼上看着,微觉好笑,心想计回法力高深,这一掌定然打他不中。未料到啪的一声,计回脸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叶澜啊的一声,大感惊讶,却见计回捂着脸道:“姑娘,你看我没说错吧?你果然有病!你掌心湿滑,微微发凉,显是体内寒气积聚,阴阳失调,不能宣之于外的症状。不过,你也无需担心,这病甚是好治,我给你开个药方,服几剂药,调理一下便好。”

文峰和燕卓然相顾愕然,两人只知世上医生皆以望、闻、问、切为手段,却不料计回竟能以脸诊病,当真是辟医道之蹊径,开杏林之先河。

那少女见计回挨了一掌后仍然胡说八道,只当遇到了疯子,迈步便走。计回却仍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大叫道:“姑娘!姑娘!别急着走,我给你算便宜些便是!”

叶澜强忍住笑,回头对燕卓然道:“真是高人啊!”

文峰也翘起大拇指,大笑道:“高!实在是高!”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六节 血字剑印发宏愿

三人各自心怀感慨,目送计回走远。文峰当先转身,走出客房,回到厅中坐定。

燕卓然望着厅中景物,轻轻将手掌按在胸口,想起昨夜自己还身受致命之伤,性命垂危,今晨却已伤势尽去,功力似乎还略有提高,思之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方才燕卓然以黑玉白霜笔幻出化身,叶澜挥掌击打计回,文峰都看在眼里,知道两人神通尽复,不禁心中欢喜,手掌触到被自己捏碎了一半的座椅扶手,悲伤、愤怒又涌上心头。他低头沉默良久,忽地抬起头来,向燕卓然道:“我和三弟要去寻找祝文长,为文全报仇,燕兄,你去也不去?”

燕卓然听文峰发问,微微苦笑,却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神色颇为复杂。文峰冷冷地与他对视,并不催促。

叶澜也急于为长孙文全报仇,心中颇愿燕卓然同往,见他并不会话,眼中禁不住地露出一丝期许。

燕卓然沉默半晌,忽地微微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文兄既如此相问,显是还未能与燕某交心,却有些小瞧燕某了……”

文峰神色一变,想要开口说话,却见燕卓然转过头去,问叶澜道:“叶兄弟,你那玄冰离火扇被祝文长那厮抢去,失了趁手兵刃,若空手前去寻仇,多有不便。长孙兄弟和林兄弟各自遗留了一件仙器,你不妨选上一件祭炼入体,也好让咱们多出几分胜算。”

叶澜听他将长孙文全的仙剑称为遗物,想起二哥惨死,心中酸楚,涩声道:“不用,祭炼法宝太耗功夫,若是耽搁得久了,让祝文长把赤玄的宝藏取走,那可就遭了。我气海中另有一件兵刃,先将就着用就是……”

燕卓然叹了口气,暗道:“这等大事,祝文长岂会独自前往?他定会多邀帮手,咱三人本就寡不敌众,你放着仙器不用,咱们便少了几分活命的指望。”刚想劝说几句,忽见叶澜轻轻一挥手,厅中陡然蓝光耀目,他手中已然多出一柄三尺长剑,剑身幽蓝若梦,层层蓝色光晕有如海潮,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燕卓然只觉寒意侵体,忍不住赞道:“好剑!”定睛细瞧,见剑上波光隐隐,似有一股水流涌动其间。他心中赞叹,暗忖自己的黑玉白霜笔已是仙器中的上品,但与眼前这把仙剑相较,却是明显差了一筹。

文峰看着惊澜剑蓝幽幽的剑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三弟,你这惊澜剑虽然不能算差,毕竟无法与玄冰离火扇那等神器相提并论,你久未使用此剑,未免生疏,不妨先舞剑琢磨几下,以增强和这法宝的感应。”

叶澜点头答应,站起身来,走到厅心,垂首看着剑尖,略一沉吟,接着左手捏个剑诀,惊澜剑陡然间光芒暴涨,便如一个蓝色火炬熊熊燃烧。他东刺一剑,西刺一剑,出剑极缓,每出一剑,便略一停顿,皱着眉头,面露沉思之状。随着他不断出剑,厅中寒意渐渐加重,待他出到七八剑之后,竟有朵朵雪花自剑周生出,零零飘落于地,继而消融不见。

文峰盯着纵横来去的剑光,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燕卓然道:“燕兄,那宝藏所在的位置你还记得吗?”

燕卓然点了点头,取出天地罗盘说道:“那处离此地颇远,寻找怕是需一会功夫,但应当不难找。”说着一指点在罗盘之上,城中景物便在厅中显现出来。他缓缓转动罗盘,厅中山川起伏,便如皮影戏一般,极速变幻。

文峰见叶澜揣摩惊澜剑,燕卓然寻找藏宝地,两人各自专心忙碌,倒把他晾在了一边。他静坐半晌,倍感无聊,忽地想起长孙文全的仙剑和林文雍的仙葫还留在后院,便起身向后行去。

转眼来到后院之中,只见清风拂动,吹得地上草木灰烬四散。两件法宝横在地上,都蒙了不少灰尘,却仍是光茫四射,熠熠生辉。

文峰弯腰拾起长剑,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想起数日之前,长孙文全尚手执此剑与自己谈笑风生,如今仙剑锋锐依然,斯人却已不在世间,不由心头剧痛,一失神,手指擦过剑锋,已然割破肌肤。

文峰看着指尖鲜血,忽地伸出手去,凌空狂舞。指尖血液迸出,在空中凝成一个个血字。他一气写就,凝指不动,有三个鲜红大字飘在空中,正是祝文长。

文峰剑交右手,大喝一声,剑如苍龙横空,从祝文长三字之中穿过,血字急剧收缩,附在剑身之上。他玄功数转,剑上冒出丝丝白气,待得白气消散,剑脊近剑柄处已清清楚楚地印了三个血字。字迹受剑上仙光映照,红光隐隐,煞气逼人。

文峰盯着剑上血字,一字一顿地道:“文全,你放心,我定会以你这佩剑诛杀祝文长,此事一日不成,剑上字迹一日不散!”

他有心要将这仙剑祭炼入体,微一犹豫,却又作罢。祭炼新法宝颇耗时光,至少要两三日工夫,他急于去寻祝文长报仇,实在不愿耽搁。再者,他用惯了青煞斧,若忽而改为用剑,难免生疏,这长剑虽是仙器,于他战力提升却未必有益。

想到此处,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巴掌大的袋子,那袋子色作纯黑,非布非革,质地甚是奇特。文峰打开袋口,将仙剑和仙葫都装进了袋中。

这袋子名叫珍宝囊,容量甚小,不似乾坤袋那般能装下巨量物品,却有一样乾坤袋不具备的用处,便是能装法宝。珍宝囊质地坚硬,内置法阵,因此能抵挡法宝散发的灵气。此物炼制艰难,价格不菲,远超乾坤袋,普通修士无力购买。文峰久历江湖,多年来寻宝所得法宝颇为不少,却是早早就备下了这珍宝囊,以为存储多余法宝之用。

文峰收好法宝,转身回到前厅。见厅中山川虚影飞速变幻,燕卓然仍在专心寻找宝藏。文峰一言不发,坐在椅中安心等待,又过半个时辰,山川虚影忽地停住,只听燕卓然道:“应该便是这里了!”

文峰也曾仔细看过玄冰离火扇正面的图画,记得图中所绘山峰。他站起身来,看着厅中连绵起伏的群山便与扇上所绘图形一般无二,当下微微点头道:“没错,就是这里!”

燕卓然凭着记忆,一指点在一座山峰之上,正是图中带有门户的那一座。那山峰化为拳头大一片虚影,漂浮在燕卓然身前。

两人见终于找到了藏宝之地,心中欢喜,对视一眼,同时转头向叶澜瞧去,见他早已停了舞剑,右手持剑,左手食中两指在剑脊上来回摩拭,眉头紧皱,似有所思。

文峰见状,轻咳一声。问道:“三弟,这剑可还听使唤么?”

叶澜听了,眉头皱得更深,眼中大有困惑之意,略一沉默,摇头道:“不瞒大哥说,这剑确实有些不听使唤。我上次用此剑之时只是腾云境界,因修为太低,不能发挥出这剑的全部威力倒也罢了,但当时这剑与我心灵相通,使用起来可谓得心应手,毫无滞涩。此刻我修为已至瞻星境,按理说,与这惊澜剑的感应当更紧密才是,可不知怎地,这剑与我的真元不但不生反应,还隐隐有排斥之意,此事好生奇怪,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文峰也不明其中缘由,沉吟半晌,微微摇了摇头。忽听燕卓然道:“一般而言,修士修为越深,与法宝感应也就越强,绝无修为加深,而与法宝感应减弱之理。除非……,除非发法宝受邪力所侵,损了灵力,又或是修士新修了别样功法,与法宝的秉性相斥……

叶澜听他说到此处,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事:“我这些日子以来,练功对敌用的皆是玄天无极功,这功法是赤玄所创,玄冰离火扇也是他亲手炼制,以玄天无极功运转玄冰离火扇,自是得其所哉。这玄天无极功我只学了聚阳篇,惊澜剑却是至阴至寒之物,想是与聚阳篇的阳刚真元相冲,剑上灵力受阳刚真元压制,这才无法显出威力……”

想到此处,提起长剑,轻轻一剑点出。他此次刻意不再使用聚阳篇功法,这一剑乃是以家传静心诀为基。剑到中途,厅中忽然寒气大盛,有细小冰凌自剑周生出,纷纷飞坠于地。叶澜手臂平举,剑尖轻颤,刷刷刷连出七剑。剑如飞星破空,一闪而逝。七剑一过,厅中寒意更深,只听咯咯几声脆响,桌上两只茶杯碎成片片,跌在桌面之上。杯中茶水却不洒出,而是凝成了两块寒冰,立在一堆碎瓷之中。

燕卓然只觉寒气侵体,见叶澜数剑之威竟能凝水成冰,心中也感钦佩,微微点了点头,心知若非自己伤势痊愈,功力恢复如初,便抵受不住这股寒意。

叶澜数剑一过,立时心下雪亮,知自己所料不错。静心诀本身并无寒意,叶澜以之驱动惊澜剑,竟能凝水成冰,自然全是惊澜剑本身的威力。他之前修为太低,惊澜剑自发护主,寒气内敛,不宣于外。现下他功力大进,惊澜剑自在有灵,知道此时不必再顾及主人,便将自身威力发挥了出来。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七节 冰清御气遍体寒

叶澜看着桌上寒冰,见以静心诀使动惊澜剑竟然有如此威力,知道自己功力大进,心中大为得意。

正欲将惊澜剑收回丹田,忽地想起,自己之所以能以逍遥境第三层的修为力战苍瀛方易二人,虽是因自己真元浑厚,远超一般瞻星境修士,但究其根源,主要还是倚仗玄冰离火扇神妙,加上玄天无极功的莫大威力,这才与那二人打成平手。此时玄冰离火扇已不在手中,惊澜剑又与聚阳篇功法相冲,他便只能以静心诀和通灵合气术对敌。

与玄天无极功这等神功相比,柳叶岛家传功法自是粗陋之极,不值一哂。即无神器之利,又乏玄功之威,叶澜自忖自己的战力难免要大大的打上两个折扣。此时单打独斗是否能敌得过祝文长,他心里实在没底。他知祝文长定会广邀帮手,而己方只此三人,别无臂助。若是自己功力再大打折扣,则不但为长孙文全报仇无望,说不定还会将己方三人性命送在哪里,须得想个法子,让惊澜剑不再排斥聚阳篇功法,才好去寻祝文长拼命。

想到此处,抬头对文峰道:“大哥,我法力出了些岔子,要运功略作调息,你和燕大哥且等我一会儿。”

文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来为你护法!”

叶澜点头答应,将惊澜剑收回气海,依着聚阳篇中所载法门,将一股真元搬运一个周天,回到丹田,朝惊澜剑上引去。叶澜体内炎毒已被玄冰离火扇尽数化解,此时再习练这玄天无极功,真元中已无灼热之感,只是在经脉中越行越是粗壮,显是每运功一个周天,功力便会增长一分。

叶澜见自己虽失了玄冰离火扇,可玄天无极功却仍能运转如常,略感放心。可这股真元来到惊澜剑旁,却仍是无法融入剑身,而在在剑锋处一分为二,沿长剑两侧分别绕了过去。叶澜见此情景,心中焦急,看来玄天无极功与惊澜剑毕竟不能同时使用,他自知若空手与手持青玉灵华尺的祝文长放对,玄天无极功纵然神妙,自己少了兵刃之利,必然敌不过祝文长。可若是不用玄天无极功,改以静心诀或是通灵合气术运转惊澜剑,柳叶岛功法平平,又怎能是精通太虚门和紫阳宫两派神功的祝文长的对手?

叶澜又尝试数次,聚阳篇功法与惊澜剑却始终格格不入。他停下功法运转,却不起身,仍是闭目凝神,苦思解决之道。左思右想,仍无良策,忽地一咬牙,暗道:“既然聚阳篇功法无法驱使惊澜剑,那我试试这第二层冰清功法好了!”

玄天无极功第一层聚阳,第二层冰清,两层功法一阳一阴,一热一寒,功效截然相反。功法中说若非聚阳篇修炼纯熟,决不可贸然修炼第二层功法。叶澜不知如何才算将聚阳篇修炼纯熟,但他初习此神功,加上近来连番提升境界,心中不喜反怕,深恐自己根基不稳,想着还是稳妥为上,不可躁进,是以一直没去修炼第二层功法,此时形格势禁,不得不为,当下将心一横,暗道:“说不得,只能冒一冒险了!”

那玄天无极功的法诀他早已背得纯熟,此刻又在心中默诵一遍,接着反复思索推敲法诀中的疑难之处,默思良久,自觉已通解经文要义,便大起胆子,开始依着冰清篇修炼。

叶澜初习玄天无极功之时,因不知修习聚阳篇功法要以玄冰离火扇为佐,真元中炎毒发作,致使他身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此时玄冰离火扇已然不在手中,他修炼这冰清篇功法,心中更多了一层顾虑,不知这第二种功法是否仍如第一层一般,需将玄冰离火扇置于气海之中以为辅助。他不敢大意,只略略提起一丝真元,依冰清篇缓缓运行。冰清篇与聚阳篇大相径庭,聚阳篇真元大体沿经络中主脉运行,堂堂正正,一往无前。这冰清篇却是专攻左道奇门,真元运行线路迂回曲折,繁复无比。两层功法相较,显是这冰清篇更耗心神。

叶澜抱元守一,凝神施为,将真元运转一周,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之引归气海。这股真元极微极细,便如一尾泥鳅,嗖地一下隐没在丹田之中,消失不见。

叶澜只觉丹田中寒意一闪而逝,凉凉地甚是舒服,此外更无异状,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冰清篇功法虽然繁复,却不似聚阳篇那般凶险,自己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岔子,看来倒是多虑了。

疑虑既消,便放手施为,全力行功。气海中丝丝凉意慢慢扩展,使得他神清气爽,飘飘若仙。如此过了一盏茶时分,忽地想起惊澜剑,暗笑自己只顾练功,居然忘了正事。当下将一股清凉真元引到惊澜剑上,这仙剑果然不再拒斥叶澜的真元,便如长鲸吸水一般,将这股真元尽数纳入剑身,在剑中略一温养,又把这真元渡入气海之中。

叶澜只觉丹田中凉意陡增数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下暂缓行功,凝神细查,见真元在剑上一进一出,果然粗壮了不少,心中一喜,暗道:“看来这冰清篇功法也需玄冰离火扇为佐,我一时大意,扇子被祝文长那厮抢去,幸喜尚有惊澜剑在手,这仙剑是北海海眼中的万载寒晶铁所铸,其中冰寒之力虽远不及扇子上的天蚕丝,却也是世间罕有的至寒法宝,这冰清篇我初学乍练,用这惊澜剑来替代玄冰离火扇却也合用。”

想通此节,更无顾忌,源源不断地将真元搬运周天向惊澜剑上导去,又行功半个时辰,惊澜剑上气凝为霜,现出白茫茫一片冰晶,叶澜只觉丹田中寒意越来越重,渐渐有些难受,心想修行非一朝一夕之功,不可操之过急,若再如此行功,自身恐受寒气之害。当下将功法一收,不再引真元导入惊澜剑。谁知真元虽停止运转,剑上冰霜却不消散,反有扩大之势。

叶澜大惑不解,想要止住冰霜扩散,运功阻了几次,却是徒劳无功。他心中一慌,暗想这冰霜这般蔓延开去,岂不将自己气海尽数冰封?慌乱之下,加紧运功抵御剑上寒气,可越是着急,寒气弥漫越快,他只感浑身冰冷,一会工夫,连手脚也冻得冰凉,牙齿冷得上下交击,格格直响。

燕卓然和文峰见叶澜凌空盘膝运功,一直无甚异状,不知怎地,忽然之间竟然瑟瑟发抖,牙齿打颤,仿佛身处冰窟之中。燕卓然见叶澜脸色惨白,有阵阵寒意自他身上散发开来,冰冷彻骨,比方才他练剑之时所发的寒气更冷了数倍。燕卓然只觉寒气如剑,侵肌噬骨,若不运功抵挡,只怕自己也要冻得发抖。这寒气若是从法宝上发出倒也罢了,如今这寒气却明明是从叶澜身上发出,则他身上冰寒之重,不问可知。燕卓然心中担忧,向文峰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疑问之色。

文峰见了燕卓然的眼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不必过于担心。燕卓然仍是满面忧色,低声问道:“叶兄弟这是怎么了?怎么冻成这幅模样?”

文峰略一沉吟,小声回道:“叶兄弟不是我太虚弟子,我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功法,不过据我猜想,他应该是在借惊澜剑上的冰寒之气练功。”

燕卓然又向叶澜望了一眼,见他脸上已现出铁青之色,不由眉头深锁,轻声道:“我观叶兄弟这惊澜剑不是凡品,这等神妙仙器自在有灵,护主伤敌不需多加御使便能得心应手,按理说,便是叶兄弟用之来练功,也决不至将自己冻成这幅样子……”

文峰听了,微微点头,想起当日在龙鳞岛上,叶澜无意之中引动龟息裂体之劫,眼见度劫不成,命在顷刻,便是得惊澜剑之助,这才涉险过关。当时叶澜随时都可能被体内真元炸得粉身碎骨,生死系于一线,却仍能凭惊澜剑安然度过,此时他虽被冻得浑身发抖,其凶险程度与当日的龟息裂体之劫却是无法相比,因此文峰并不似燕卓然这般担心,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示意等上片刻再做定夺。

叶澜周身已被冻得僵硬,此时全力运转真元,于两人的小声说话全然听而不闻。他初始以静心诀和通灵合气术去阻挡寒气,皆是徒劳无功,无法止住寒气蔓延。忙了半天,忽然想起:“我却糊涂了,聚阳篇功法至阳至刚,我何不以阳济阴,以热攻寒?”当下想要让真元按着聚阳篇功法运转,可丹田中真元已然不听使唤,他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法将真元调离气海,更别说真元沿经络运转了。

叶澜大惊之下,暗呼糟糕,心想如此下去,自己岂不要活活冻死?想要开口呼叫,喊文峰出手相帮,嘴唇却似乎也被冻住了,什么也喊不出来。他心下焦急,暗悔自己太过莽撞,同时在心中大骂赤玄害人:“这老东西创的什么狗屁功法!第一次修炼弄得我重伤呕血,险些丧命,这次却又将老子活活冻成一根人棍,当真是倒霉透顶!”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八节 凝神破玉合真元

燕卓然见叶澜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到得后来,他额头和两腮之上竟结起了细细白霜,根根相连,衬着他铁青的脸色,犹如青岩之上铺了一层珠网,望之甚是可怖。燕卓然知这绝非修炼功法的应有之象,忙叫一声:“不好!”

文峰也瞧出异样,上前一步,大声叫道:“三弟!快停止运功!”

叶澜眼、耳、鼻、舌尽被冰封,六识封闭,无法听到文峰的叫喊。他全身肌肉皆已冻僵,便是能听到文峰的呼喊,却也无法动上一下,答应一声。

文峰与燕卓然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同时出掌。文峰在前,一掌按在叶澜胸口,燕卓然飘身来到叶澜背后,手掌按在了他背心之上。两人手掌方与叶澜的衣衫相接,便觉一股冰寒之气有若实质,沿手掌直窜而上,手臂经脉竟有封冻之相。

两人都吃了一惊,暗道一声:“好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全力抵御。燕卓然运起正一浩然气,立时便将手臂上寒意驱散,接着将真元缓缓渡入叶澜体内。叶澜体内寒气受燕卓然浩然气一冲,缓缓消融,便如一座冰山忽地置身烈日之下,融化速度虽缓,却是不能抵御阳光之威。

文峰运起六合虚空道法,去冲击叶澜体内寒气,他功力与燕卓然不分上下,六合虚空道法神妙处也不输正一浩然气,但单以浩大刚猛而言,却是正一浩然气更胜一筹。文峰见自己的真元无法冲散叶澜体内寒气,想要更催劲力,又怕伤了叶澜内脏,略一沉吟,凝神去探那寒气。果见叶澜体内寒气也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如一片树林一般,有高有矮,有强有弱。文峰心中一喜,运起六合虚空道法中避实就虚的法门,绕过寒气浓烈之处,将一股真元迂回绕进叶澜经脉之中,助他将寒气割裂地东一团,西一簇,不能连贯。

两人的真元在叶澜体内分两路前行,同时到达叶澜的气海之前,合成一股,直朝他气海中冲去。叶澜丹田中寒意被一冲而散,立时畅通。两人怕伤着叶澜,不敢再行加劲,正欲收功,忽觉叶澜丹田中气涌如山,一股冰寒之力喷薄而出,势不可挡。

燕、文二人知道此时若是抵挡,便是将叶澜的身体当成了角力场,三股真元撞在一处,后果不堪设想。可这股寒气刚猛异常,两人若不抵挡,任这股寒气击得实了,必受重伤。

二人识得厉害,急忙撤回真元,同时纵身后跃,有两道冰锥凭空生出,粗如拇指,快如疾电,直刺二人面门。

燕卓然见冰锥来势太快,实在躲避不开,急忙双掌一合,在身前布下一道气墙。冰锥撞在气墙之上,却不碎裂,而是在气墙中继续前行,直至燕卓然鼻尖半寸处方止。

燕卓然长吁一口气,撤去劲力,那冰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着地处迅即结了一层冰凌,将冰锥冻住。燕卓然只觉鼻尖冰冷,微有刺痛之感,知道自己若是功力稍弱,必已被这冰锥刺中面门,身受重伤,不由暗道一声:“侥幸!”抬眼去看文峰,只见他手持青煞斧,斧锋处霜花隐隐,有丝丝白雾腾起,地上横七竖八的散着一节节碎冰,显是他空手无法挡住冰锥,幸喜及时祭出了青煞斧,这才斩碎冰锥,得保无伤。

两人堪堪躲过冰锥穿体之祸,都是惊出一身冷汗,各自出了一口长气。再看叶澜时,只见他脸上如蛛丝般的白霜已然消失不见,脸色也大有好转,虽仍略显苍白,却隐隐有一丝红晕透出,不再是方才的青灰之色。两人见了这种情形,知他已然脱了险境,心下甚喜。却见叶澜仍是凌空虚坐,双眼紧闭,仿佛对身外之事一无所觉。两人怕将他的真元逼入岔道,以致走火入魔,不敢再行惊扰于他,只得站在一旁,屏息瞪视,静等他出定。

叶澜本来气海中一片冰封,连经络四肢也尽被冻住,真元无法运转,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得一前一后两股气流冲开寒气,他得了这个机会,运起气海之中残存的一丝未冰冻的真元,出丹田沿聚阳篇功法全力运转。行功一个周天,待这股真元回到丹田之后,气海中解封的真元便增多数分。如此不断行功,过得半个时辰,气海中冰寒之气尽消,原本在气海中如风如雾的真元忽变得凝练无比,有如流水淙淙,在经络之中来回冲刷流淌。

叶澜心下一奇,暗想真元化气为液正是逍遥境第四层“破玉境”功成之象,自己并未刻意引发破玉境劫数,却怎地又糊里糊涂地渡了劫?

修士修到瞻星境绝顶,自忖真元足够深厚,经络足够稳固之时,便可自行引发这破玉境劫数,将自己一身真元凝练,化虚无缥缈的气态真元而为实质,恰如聚气成云,继而化雨归入江河湖海。这劫数的凶险之处在于:瞻星境修士体内真元仍是一道道灵气,纵然强横,对修士气海经络冲击之力却也有限,而一旦这些真元凝为实质,冲击之力登时大增,若修士根基不稳,经络不固,便抵受不住这突然变强的冲击,以至经脉尽毁,沦为废人。

叶澜修习冰清篇功法出错,一身真元连同经络气海尽被封住,险些就此冻死。幸得燕卓然和文峰相助,死里逃生,躲过一劫。他封冻的真元融化之后,竟而化为流水在他经络中冲刷而过。叶澜体内经脉得聚阳篇以烈火锻炼,本就坚固无比,此时更是被冻得如冰块一般,任真元流淌而过,只如不觉,竟然未受半点损伤,就此轻轻易易的渡过了这逍遥境第四层的劫数。

他睁开眼来,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已然晋升到了破玉境界,伸出手去,朝地上轻轻一点,脚下地板砰地一声飞起,露出下面的土木砖石,他手指微微颤动,地上便拱起一个尺许粗的小土包,直高出地面两尺有余,接着左右挪动不休,便似有什么活物在下面挖掘奔行一般。

叶澜见状,站起身来,食中两指分开,轻轻晃动,那小土堆忽地一分为二,一半变成一尾长蛇,另一半却变成笔直一杆土桩,那长蛇蜿蜒游起两圈,沿土桩直盘而上,待蛇绕上顶端,木桩和长蛇复又融为一体,变为一个小土堆。叶澜手指下压,土堆慢慢缩回地面,浮在空中的木地板咔地一声盖在地上,严丝合缝,平整光洁,不露一丝痕迹,似乎刚才的种种异象从未发生过一般。

燕卓然面露震惊之色,喃喃地道:“凝元破玉,土木为兵!你居然又升到了破玉境界!”

叶澜只觉心中迷迷糊糊的,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刚要开口说话,忽见文峰挥手将青煞斧收归气海,右拳一握,上下颤动两下,猛地一拳向自己击来。

这一下拳劲如山,拳力未到,拳风已吹得叶澜面皮生疼。叶澜和燕卓然都识得这一拳乃是“照虚神拳”中的招数,知道这套拳法是文峰的拿手本领,这一拳快如疾风,威若雷霆,显然文峰已在这一拳中用上了十成力,好似要将叶澜一招毙于拳下。叶澜大骇,叫道:“大哥,你疯了么?”不由自主的抬起左掌,全力招架。

拳掌相交,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叶澜身子一晃,向后退了半步,却见文峰脚步交错,连退三步,继而一跤摔在椅上。他屁股与椅子一触,接着便跳了起来,大笑道:“果然是我的好三弟!一入破玉境便比老子还要厉害!这次咱们去找祝文长那厮报仇,却是又多出了几分胜算!”

叶澜这才知道文峰忽施重手攻击,居然只是在试自己的功力,心中大感无奈,暗想自己这个大哥当真是疯疯颠颠,出手也没个轻重,这一下逼得自己全力施为,若是一个失手,两人中任一人有甚伤损,岂不遗终身之恨?当下重重叹了口气,摇头苦笑。忽听咔嚓声响,文峰身后那把楠木椅子轰然碎裂,化成了一堆残木。

叶澜修习冰清篇出错,竟然误打误撞晋升到破玉境界,心中不感欢喜,却只觉迷惑后怕,实不知自己修炼冰清篇到底错在何处,竟险些将自己活活冻死。

他皱眉苦思片刻,仍是抓不住头绪,暗暗运起冰清篇功法,初始只觉神清气爽,凉丝丝的极是舒服受用,数个周天之后,气海内寒意渐渐加重,复有冰冷之感。

他停下真元流转,挥手祭出惊澜剑,运一股冰寒真元送到剑上。惊澜剑蓝光一闪,剑身上立时结起白霜,霜华逆剑而上,爬上手臂,在他手臂上封了一层冰凌。他早有防备,运起聚阳篇功力,手臂上霜华迅即褪去。

叶澜见此情景,苦笑一声,暗道:“聚阳、冰清二法居然都无法御使惊澜剑,当真是意想不到。我方才之所以被冻僵,乃是因练这冰清篇时体内寒气积聚,须以扶桑木中的火烈阳刚之气化解寒气,我贸然用惊澜剑替代玄冰离火扇,寒上加寒,若非大哥和燕公子相救,此时早已冻死了……”

他这一番忙碌,本是想将玄天无极功和惊澜剑融汇为一,没料到这目的并未达成,倒让自己糊里糊涂地提升了境界,倒也不算白忙一场。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九节 欲得至宝开坚岩

文峰急于为长孙文全报仇,见叶澜化险为夷,再次提升了境界,心下甚喜,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去饱餐一顿,然后马上出发,若再耽搁时辰,怕是宝藏真要被祝文长取走了。”

叶澜点头称是,手一挥,将惊澜剑收回了气海。燕卓然从怀中摸出乾坤袋,自袋中取出一大锭金元宝,轻轻放在桌上,向文峰道:“走吧!”

自祝文长出手偷袭,害死长孙文全和林文雍,这客栈中的宾客和掌柜伙计等人便都惊慌逃走,不敢回来。那掌柜早派伙计在外查探了数次,要看看这些修士是否已经离去,此事文峰和燕卓然早已察觉。文峰知燕卓然留金桌上,是要弥补客栈的被砸坏墙壁并这几日生意的损失。 这客栈甚小,并非绵绣阁那等大酒楼,一日流水不过十几两银子,燕卓然这一锭黄金却足有五十两,可兑得八百两银子,莫说是弥补这几日损失,怕是盘下这家小店也绰绰有余,文峰一笑,向燕卓然道:“你倒好心……,走吧!”说着迈步出厅。

三人寻了一处酒家,饱餐一顿,顺便在店中买了酒水干粮藏入乾坤袋中,以为路上之用。文峰抢先付了银子,起身便走。燕卓然略一沉吟,向文峰道:“文兄弟,咱们要不要叫些帮手再去?”

此地位于南化之西,翻过玉虹城西边这一片野山,再向西八十余万里便是太虚山门。三人之中,叶澜在北疆一无所依,自是无人可叫。燕卓然所在的明德书院远在天全帝国,距此足有一百五十余万里,也无法回山去叫帮手。燕卓然既如此发问,其意自是让文峰回太虚去搬救兵。

文峰明白他的意思,立时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道:“祝文长已走了数日,咱们此时出发说不定已然迟了,若是回太虚再叫帮手,一来一回足足要耗去半月光景,到时候祝文长早已取了宝藏遛之大吉,哪里还会等着让咱们去杀?”

燕卓然见文峰如此说,脸上现出一丝忧色,微微叹气道:“说得也是,咱们这就走吧。”

文峰点头答应,当先便行,心中却想:“姓燕的忒也小心,太虚门和明德书院离此地固远,难道紫阳宫离此地便近了?这玉虹城不过是南化小邦,也不值得我正道大派在此设立分舵,因此灵月宗这等妖门宗派才敢在此公然设立分堂。你我二人在此找不到帮手,祝文长自也无法寻找紫阳宫的同门。再说,文全的大仇只能由我亲手来报,岂能假手他人!若不手刃此贼,带着他的首级回到太虚,我更有何面目去见师父?”

他出得门去,腾身便飞到半空。燕卓然和叶澜此时也顾不得这等小节,飞身跟在文峰身后。路上行人见光天化日之下,有三人飞腾上天,自免不得一场小小骚动,三人却早已去得远了。

燕卓然事先用天地罗盘指明了路径,三人跟在山峰虚影之后,没日没夜地埋头疾飞。累了饿了,便落下地来,草草吃喝一顿,睡上两个时辰,复又赶路。那藏宝之地离玉虹城足有一百余万里,三人虽都是破玉境的修为,飞行之速也只与仙游境修士相当,只能日行十万余里。如此直飞了七八日光景,眼前终于现出一片绵延山峰,远远看去,只见群山摩天碍日,九曲百折,景色正和玄冰离火扇上所绘一般无二。

文峰见终于飞到了地方,报仇心切,一气不停地向那赤玄藏宝的山峰飞去,燕卓然心觉不妥,猛一催真元,飞到文峰身前,伸臂将他拦住,沉声道:“文兄稍待,咱们偷偷潜过去先查探一番,再相机行事,不可莽撞了!”

文峰心知燕卓然所说不错,强自压下满腔杀意,缓缓点了点头。燕卓然当先俯身冲下,沿着山势低飞,文峰和叶澜随在他的身后,片刻之间,已翻过数座山峰,眼见与那藏宝之地便只一峰之隔。三人便落下地来,在树木矮丛之间潜行,转眼间来到峰顶。三人藏身树后,向对面山峰望去。见两峰相距颇远,足有二十余里,两峰合抱之间,形成一片小小盆地,其上林木错落,绿草如荫,盆地正中有一小小湖泊,方圆十余里,绿水盈盈,波澜不兴,映着正午的日光,光芒耀眼,便如一块明镜一般。

叶澜藏身枝叶之间,极目远眺,见对面山峰比扇上画中高出许多,山侧并无门户,有十几个小人在山脚下,正执法宝开山。隔着二十余里的距离,这些人的面目自是全然看不真切,但想当然耳,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忽有一群修士在此开山,这群人必是祝文长一行无疑。

文峰见祝文长居然真的纠集了大批帮手,心中暗骂一声晦气,燕卓然却早已料到此节,脸上并无惊讶神色。

文峰见一个青衫男子站在山脚,隐约便是祝文长,只是两峰相距太远,看不清面目。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文峰恨不得持斧直冲过去,将祝文长劈成肉酱。但他毕竟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只是苦苦克制。

又看一阵,见这帮人停下忙碌,聚在一起坐下,想是在休息闲谈。文峰亟欲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见众人所坐之处距对岸湖边不远,便转头对叶澜道:“三弟,你和燕兄弟在此处稍候,待我潜到湖中探他们一探。”

叶澜见对方人数众多,文峰孤身过去,万一露了形迹,势必受到敌人的围攻。两峰毕竟相距二十余里,若是他遇到什么凶险,自己和燕卓然必定来不及相救,当下摇头道:“咱们一起去便了,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文峰知他义重,也不多劝,飘身下峰。叶澜和燕卓然紧随其后。三人贴地滑行,不出半点生息,借树木矮丛掩住形迹,慢慢挪到小湖边上。小湖边长草堆积,高可及腰,三人匍匐地上,拨开杂草滑入水中。三人皆至破玉境界,都会掐避水诀,湖水在法力运转之下,半点波纹也未生出。

此湖虽然不大,水深却颇为可观,足有数十丈。文峰见湖水清澈,怕入水太浅被祝文长等人发觉,便直潜到湖底深处,贴湖底水草淤泥而行。头顶游鱼成群,虾蟹相戏,掩住了三人身形,料来不会被岸上之人看到。

转眼来到岸边,三人浮到水面之下,透过岸上草木缝隙向上张望,见那山峰离湖边不过百余丈,众人面目已能看得甚为清晰,那青衣公子手执青玉尺,果然便是祝文长。

叶澜见那山峰侧面石头犬牙错立,被凿得不成模样,山根处碎石堆积,拢成数十座小丘,显是这些日子祝文长等人一直在此开山。叶澜见那山峰旁并无石门露出,心中略有疑惑之感:“赤玄在玄冰离火扇所会藏宝图应该不会是骗人的玩意儿,怎地这山侧却无石门?是了,那赤玄是太古神灵,这宝藏在此地不知放了几亿几千万年,亿万年来风物变幻,山势难免有起伏变化,便将石门封在了山里面。又或是当年赤玄以移山填海的大神通将山门封住了也未可知……”

祝文长等人休息一阵,复又起身开山。他们所用法宝各异,刀剑斧矛,无所不包,其中数件法宝之上光芒闪耀,竟是仙器之属。但听得轰隆声响,诸般法宝击在山石之上,砸下块块碎石。

叶澜见宝光纵横,他纵在水中,也听得兵器破空之声即劲且疾,显是众人已然全力施为。可被法宝砸下的石块却都不大,小的只鸡卵大小,大的也只尺许方圆。叶澜心中疑惑,暗道:“这以法宝砍石头的活计,我倒也干过,当年在柳叶岛时,我曾以剑惊澜剑斩断过一座石桥,我当时只腾云境界,一剑之出,惊澜剑也能入石数尺,这些人开山如此费力,也不知是他们功力太弱,还是这山石太过坚硬之故?”

众人又忙一阵,只将山壁向内凿深了尺余,祝文长本来袖手在旁,静观众人忙碌,并不出手相助,此时见进展如此之慢,大是恼怒,恨声道:“这些破石头这般坚硬,好不恼人!”说着手臂一挥,青玉灵华尺嗖地一声飞出,击在山石之上。玉尺入石,如切豆腐,但尺子只深入七八寸,便无法再进分毫,祝文长手腕一转,玉尺猛地一旋,将石头从山壁上斩下。石块坠落在地,滚了几滚,停在祝文长脚边,叶澜瞥眼去瞧那石块,也不过尺许大小而已。

叶澜见这些石头如此坚硬,不由吃了一惊。普通山石决不会坚固如斯,这些石头若用来炼制法宝,定然是极好的材料,不说山腹内的宝藏,单是这封住大门的一堆山石,便是罕有的宝物了。想是山腹中神器灵力外泄,沾染了门外山石,才让这些石头如此牢固。

叶澜见祝文长以青玉灵华尺开山也如此费力,才知他叫来这些人竟然个个都是逍遥境高手,更有数人与祝文长一般是逍遥境第四层的修士。叶澜知己方只此三人,在这一众逍遥境高手之前决计讨不了好去,不由大感慌乱,心中没了主意。转头去看文峰,却见他张着大嘴,喜形于色,似是看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节 掌门至尊亲涉险

叶澜见文峰笑得如此欢畅,心下不解,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高兴,略一沉吟,便已明白:“这山石如此坚硬,开山费力,有祝文长把这脏活累活先干了,倒省了咱们不少力气。”

文峰心中正是这般想法,见众人气急败坏的劈斩山石,直喜得他心花怒放,却怕笑出声来,惊扰了敌人,只好苦苦忍耐,憋得他满腮胡子根根抖动,颇有几分豪猪抖擞的风采。

笑了一阵,心想和这帮人少不得一场大战,趁他们全力施展法力开山,正可看看他们的功法招式,修为深浅。当下凝神细观。只见一名黑袍汉子使一把金背大砍刀,正全力劈斩而出。这一刀势大力沉,入石直有半尺。文峰心头一凛:“这家伙功夫好硬!换做老子一斧头下去,怕也只能入石半尺……”一个念头尚未转过,却见那人手臂斜挥,遥御金刀斜斩,欲将石头凿下。这一次金刀却不听使唤,猛烈颤动几下,仍是寂然不动。那黑袍汉子见状,深吸一口气,手臂上现出一层朦胧紫意,那金刀上也是紫气弥漫,只听嘣地一声大响,一块尺许方圆的石块已被金刀凿了下来。

文峰双眼微眯,暗道:“这家伙的神阳意气功已达相当火候,我若与他单独放对,不知能有几分胜算?”

神阳意气功是紫阳宫的根本法诀,便如太虚门的六合虚空道法一般,紫阳宫多数功法皆以此为基。此人既能将神阳意气功练到这等火候,只怕在紫阳宫中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太虚紫阳世代为仇,双方都不遗余力地探听对方虚实,不但将对方混沌、元婴、金丹境的高手都记录在案,便是金丹境以下稍有天分的弟子也都一一打探清楚。文峰性子粗犷,不耐案牍之劳,不似长孙文全一般于紫阳宫门人的底细知之甚详,但这使金刀的汉子如此修为,文峰竟然全无印象,却也甚是稀奇。他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紫阳宫底蕴深厚,只怕暗地里还藏了不少高手,我一直以为本门稳压紫阳一筹,如此看来,却也未必……”

那紫袍汉子一刀奏功,意犹未尽,虎吼一声,反刀又向山石斩去,一块大石应声而断,断石余势不衰,直朝一名使剑的汉子飞去。那人的长剑正卡在山壁之上,一时拔不出来,见石头砸来,怒骂道:“雷文雄!你小心些行不行!”说着一掌直拍而出,掌风呼呼,刚猛之极。那石头受了这一记刚猛掌力,却不倒飞而回,而是继续前飞,绕着那使剑男子划个半圆,又朝那叫雷文雄的汉子飞去。

雷文雄哼地一声,笔直一拳击出,将石块砸飞,回骂道:“刘文豹,你小子是不是娘奶没吃饱,怎地让剑卡在石头里,连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文峰见了刘、雷二人的一拳一掌,又听了他们的说话,不由瞪大了眼睛,心中充满了惊怒、疑惑之情。他看得清清楚楚,刘文豹拍飞石头那一掌,明明白白便是大虚无掌中的招数,这一招叫做“故弄玄虚”,掌力之出,看似刚猛无匹,实则掌力成弧,从意想不到的方位着力,最是难防难挡。而雷文雄击飞石头的那一拳,文峰更是熟悉无比,乃是他最擅长的照虚神拳中的一招直捣黄龙,雷文雄这一拳使得沉雄狠辣,兼而有之,显是已深得此招三昧。文峰转眼去看祝文长,心中怒火冲霄,恨恨地想:“当年卓道宗叛出太虚,投入紫阳,为搏紫阳宫信任,教了他们一些太虚功法和数种破法。但这些功法都甚是粗浅,不是本门正宗,之后本门得了六合星纹鼎上的神功,将本门功法中的缺陷一一补足,紫阳宫这些针对本门的破解之法便失了效力。怎地刘文豹和雷文雄这两招太虚功绝学却使得如此地道,倒像是得了本门真传一般?难道……,难道是祝文长所授?不!决计不会!祝文长才多大年纪,他常年呆在太虚山中,又哪里有这个工夫?”

刘文豹和雷文雄劳累了数日,心中都有些火气,两人过了一招之后,兀自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口不休。忽听祝文长暴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两人一惊,同时躬身,颤声道:“是!小的失礼,还请掌门人恕罪!”

祝文长怒哼一声,手臂疾挥,青玉灵华尺化作一道流光,疾朝刘文豹击去。刘文豹脸色大变,却不敢躲闪,只得闭目待死。谁知青玉灵华尺只是从他耳旁擦过,轰地一声,击下一块山石。

刘文豹看着从眼前缓缓飘落的几根青丝,身子仍是不敢稍动,颤声说道:“多些掌门人手下留情!”

叶、文、燕三人在水下瞧到这幅情景,心中都极是疑惑。被青玉灵华尺击下的石块径不盈尺,显是祝文长的修为和刘文豹只在伯仲之间,怎地刘文豹见祝文长出手攻击,却只是束手待毙,连躲都不敢躲?他又怎地叫祝文长为掌门人?紫阳宫的掌门是金玄坛,此事北疆修真界可谓无人不知,祝文长身为紫阳宫弟子,不过是潜入太虚门的一个小小奸细,又怎敢以紫阳宫掌门自居?种种疑问,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祝文长余怒不消,御青玉灵华尺连番击打,砸下数块碎石,一名使判官笔的汉子大着胆子道:“掌门息怒!这等粗活还是交给小的们干就好,不敢劳动掌门人大驾!”

祝文长又哼一声,收回玉尺,说道:“罢了!”

余人见掌门息了怒火,便又挥舞法宝,全力忙活起来。文峰见那山壁上全是怪石,连半点山门的影子也不见,知诸人一时半会儿无法凿穿山壁,在此久候也是无用,不如另觅地观察,待祝文长等人凿出山门,自己再回来捡现成便宜不迟。

想到此处,向叶澜和燕卓然打个手势。二人会意,与他一起缓缓下潜,复贴着湖底潜到对岸,悄没声息的上了岸,依旧借着林木掩护翻过山峰,在山脚一片草地上停了下来。

三人都是满腹疑团,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燕卓然忽地喃喃道:“不知山壁厚度如何,还能让他们挖多久?”他像是向文峰和叶澜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叶澜心想这可不好猜,因此没有接话。文峰却知燕卓然如此发问另有用意。祝文长手下能人众多,己方三人无论如何不是对手。若硬要出手阻拦祝文长,众寡如此悬殊,几与送死无异。如此情势,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赶快去太虚门搬救兵。此去太虚,一去一回之间最少要半月光景,到时候祝文长等人若是仍在挖掘山壁,太虚众高手便能将之一举击杀,然后再凿开山壁,取出宝藏,便是不能及时赶回,让祝文长取走了宝藏,也好过三人白白死在这里。

燕卓然这个打算可说是当今情形之下的唯一可行之计,此事文峰心中也甚明白,但宝藏大门何时现身现在谁也说不准。祝文长等人可能再忙活一个月也凿不到山门,也可能明天便能将大门打开。山腹中即是赤玄所遗宝藏,其中有什么神妙法宝文峰虽然不知,但当想当然尔,自然都是惊天动地的厉害神器。一件神器对仙家大派有何意义,太虚弟子人人深知。太虚门当年经卓道宗一役,门中高手死伤大半,若不是赢天神尊赐下六合星纹鼎、赢天剑和八极出尘杖三大神器,太虚门早已衰落,又哪有今天北疆第二大派的兴旺气象?赢天神尊修为如何,文峰并不知晓,但以在太古中的地位声望而言,赢天的名头自是远远不及以一己之力制神器谱的赤玄来得响亮。赢天遗留的三件神器尚能使太虚中兴,这赤玄宝藏中的神器,无论数量或威能,都不是赢天三宝所能比拟,若是尽数让祝文长取去,就此流入紫阳宫,那太虚门如何再是紫阳宫的对手?莫说是保住北疆正道第二大宗的地位,便是被紫阳宫一举灭门,料来也不是难事。

想到此处,文峰忍不住地打个寒噤,他知此事已不单单是为长孙文全报仇或者寻宝那么简单,更关系到太虚门的生死存亡。他若去太虚搬救兵,回来时面对一座空山,则不但为长孙文全报仇无望,他还成了太虚门的千古罪人。这个险他冒不起,整个太虚门也冒不起。虽说在这里以三人对十余名逍遥境高手也是死多活少,但敌在明,己在暗,相机行事,事情尚有可为,最不济三人一起死在这里,总好过一走了之,将一座宝山拱手让给祝文长。

文峰打定了这个主意,朝燕卓然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这帮家伙功夫虽差,但凿些破石头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日,说不定明天便凿穿山门也未可知。嘿嘿……,让这帮家伙自去凿石头受累,咱们好好等着占现在便宜就是!”

燕卓然与文峰对视一眼,见他眼神坚毅,隐有决死之态,知他心意已决,再劝无益,暗叹一声,轻声说道:“好吧!也只有如此了,燕某舍命陪君子,随你兄弟二人凑个热闹。哼哼……,祝文长那一招六阳归尘掌好不厉害,燕某也须得礼尚往来,以直报怨一番,免得让他把我明德书院的功夫瞧得小了!”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一节 天门巍立玉生烟

叶澜听燕卓然提起六阳归尘掌,想起自己身受此掌之苦,兀自心有余悸。祝文长这一招虽是偷袭,但在叶澜看来,这一招居然能以一化四,同时击中四人,当真是神妙无方的掌法,不由得他不衷心佩服,暗叹紫阳宫能位列北疆第三大派,当真是名下无虚。

想到紫阳宫,忽地记起方才雷文雄等人称祝文长为掌门,心中大疑,问文峰道:“大哥,这帮人怎地称祝文长为掌门人?难道紫阳宫的掌门人便是他祝文长?”他虽不知紫阳宫掌门是谁,但想来这等大派的掌门决不能是祝文长,是以如此发问。

文峰和燕卓然也在思考此事,文峰听他相问,凝眉苦思半晌,却想不出其中关窍,便微微摇了摇头。燕卓然忽道:“紫阳宫掌门乃是金玄坛,此事天下皆知。紫阳门人决不敢称别人为掌门。这帮人既然将祝文长奉为掌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另有来历,都不是紫阳宫的人!”

文峰皱眉道:“不是紫阳宫的人?那他们怎能将紫阳宫法使得如此地道?”

“雷文雄不是你们太虚门人,他那照虚神拳使得却也不差吧?”燕卓然与文峰初识之时,曾与他在海上大战一场,文峰以照虚神拳和他的春秋剑气过了数十招,燕卓然对这路拳法印象极深,是以一眼便认出雷文雄那一拳正是照虚神拳中的招数,且此人拳法造诣深厚,并不输于文峰。

文峰点了点道,沉声道:“不错!这些人居然都是身兼太虚紫阳两派功法,且两派功法都使得极是地道,并不是偷师学来的三脚猫功夫,这……,这件事当真叫人想不明白!”

叶澜见两人都是满脸疑惑,随口道:“太虚功法外传,定然是出于祝文长,会不会这些人的紫阳功法也是他教的?这一派根本就是他所创立,是以这些人才称他为掌门?”

文峰摇头道:“不会!祝文长是太虚山下弃婴,一出生变拜入太虚,此后虽数次下山,但都历时甚短,又都和其余太虚弟子同行,哪有时间去新创立一个门派?再说了,这些人修为并不弱于他,若是他们的功法都是祝文长所授,那这个师父当得也太不争气了一些……”

燕卓然微微苦笑,说道:“祝文长自幼长于太虚,是没时间创宗立派,可他不也一样没时间修炼紫阳功法?燕某胸口中的这一掌,没有数十年苦功可练不成啊!”

文峰一怔,叹道:“说得也是,这其中缘由,实在让人猜想不透……”

三人又说一阵,始终摸不着半点头脑,也懒得再想。这几天来日夜赶路,三人都极是困倦,此时知道祝文长等人一时半会也无法凿开山门,左右无事,便取出干粮酒水吃喝一阵,寻了一处山洞饱睡了一觉。

到得第二日,三人轮流飞上山峰,远远地察看祝文长等人的动静,余下两人便在山下运功调息,将养气力,好为数日后的大战多做些准备。三人同历生死,早无隔阂,文峰和燕卓然在叶澜面前也不藏私,练功之时并不避开叶澜。叶澜见两人所用神功妙法层出不穷,心中极是钦佩艳羡。他少年面嫩,见了两人施展的精妙功法,心觉柳叶岛功法与二人神功相较,实在太过粗陋,便不好意思当着二人之面练习回风拂柳剑、通灵合气术等柳叶岛家传功法。他除了柳叶岛家传功法,便只另习得一套玄天无极功,这功法虽然神妙,却太过倚仗法宝之力。只有手持那玄冰离火扇才能发挥此功威力。叶澜失了宝扇,这功法便没了凭借。那聚阳篇功法与惊澜剑的禀性相克,两者相合的威力还及不上静心诀,而冰清篇功法更是邪乎,叶澜试了数次,一练便冻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若无扶桑木中的阳刚之力化解寒气,这冰清篇便无法修炼,心中大感遗憾,只得讪讪作罢。

冰清篇既然无法修炼,叶澜只得依着聚阳篇功法将真元一个周天接着一个周天的搬运,真元每运转一个周天,他修为便增强一分,虽说进益不大,但冰清篇既然修炼不得,却也好过无所事事地闲着。

如此过了两日,文、燕二人见他终日只是打坐运气,心中都感疑惑,文峰便直言相询,问他久未用剑,眼见大战在即,为何不加紧磨砺剑法,以免上阵剑法生疏,致为敌人所乘。

叶澜无言可答,便老着脸皮祭出惊澜剑,当着二人之面耍了一套回风拂柳剑。他本以为二人身出名门,见惯神功妙法,看了自己这等粗浅剑法,必定会加以嘲笑。谁知二人看过之后,都是面色郑重,脸上即无轻视嘲笑,亦无赞许之色。叶澜见两人不发一言,心头惴惴,忍不住讪讪地道:“我……,我剑法是不成的,让两位大哥见笑了。”

文峰走上前去,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燕卓然略一沉默,说道:“叶兄弟这路剑法轻逸灵动,倒也颇具威力。只是这剑法轻灵有余,力道不足,以愚兄浅见,你这剑法太过注重身法步法,于真元运转却未留心,便如是凡俗剑法一般。要知道,我等修士御剑对敌,终究是靠的一股真元,手眼身法再快,却也快不过体内真元流转……”

叶澜这路回风拂柳剑正是叶家初代主母以凡俗剑法为基而创,他听燕卓然一猜便中,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对他极是佩服,连连点头道:“燕大哥说得是极,还请你多指点我几招,也好让兄弟有所进益。”

燕卓然面露为难神色,缓缓地道:“不是愚兄有意藏私,只是我一身道法修为皆是师门所授。本门立有严规,凡门下弟子,决不可将本门功法外传。”说着转眼瞧向文峰,显是盼文峰能指点叶澜几招。

文峰一撇嘴,哼道:“你瞧我作甚?你明德书院立有规矩,难道我太虚门就没有规矩了?虽说我这三弟救过我们一众太虚弟子的性命,又和文琪丫头有二十年之约,到时候要拜入太虚,于公于私,他都算不得外人。但他一天不入太虚,便一天算不得太虚弟子,因此我也不能教他什么功夫。”

叶澜虽不通世务,也知门户有别,偷学别派功法是修士大忌,本无让二人传授道法之心。他说请二人指点,只是叫二人对自己的剑术品评几句,见两人误会,只微微一笑,也不多言。

其后数日,叶澜潜心练习剑术,他听了燕卓然之言,运剑之时重剑意而轻剑招,将大半心神放在真元流转上,剑上威力果然大增。燕、文二人虽不能教叶澜明德、太虚两派的功法,却都时不时地对叶澜本身的剑法品评指点几句。二人境界虽与叶澜相同,但论到功法之精妙,识见之广博,两人无不胜过叶澜十倍。叶澜将二人的品评之言听在耳中,潜心思索,往往有茅塞顿开之感,一套回风拂流剑在招式上虽无半点改变,但威力与数日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过了八九日光景,这一日午间,又轮到叶澜去峰顶察看动静。他躺在树杈之上,脑中想着运剑的种种法门,时不时的透过重重枝叶向湖对岸瞟上一眼。过了一个多时辰,忽见对面人影晃动,有数人蹦跳来去,似乎极是兴奋。叶澜猛地坐起,仔细去看,只见山避高处有一处光亮异常,映着正午的阳光,隐隐有刺目之感,显然那处不是普通山石,只是离得远了,瞧不真切。

叶澜飘身下树,转身回望,见燕卓然和文峰都在山下打坐练功,又回头去瞧那山壁,略一犹豫,暗道:“我先潜过去瞧瞧清楚,这帮人正高兴得忘乎所以,我自己小心一些,料来不会被他们发现。”

当下大起胆子,小心翼翼地飘下山峰,依老样子潜入湖中,来到对岸,隔水草一望,水波荡漾之下,看清那山壁离地数十丈处露出四五尺方圆一块玉壁。那玉壁青中泛白,晶莹剔透,隐隐有透明之感,视线却也穿不过去。叶澜见了,微觉吃惊,暗想:“难道这整座大门竟然是用一块玉雕刻而成?看这块玉壁离地数十丈,世间竟有如此大玉?若真是如此,那么只这一方玉门便已是稀世奇珍了!赤玄这老儿果然好大手笔!”

刘文豹、雷文雄等人见终于挖穿了山壁,露出了玉门,禁不住都是大喜过望。祝文长也是满脸喜容,眼中现出奇异光彩。众人欢呼一阵,又运起法宝开挖。忙活了半个时辰,将那片玉壁凿成两丈方圆,门上渐渐露出一条极细的缝隙,笔直而下,瞧来正是一条门缝。众人见这玉壁果然便是一道石门,更觉鼓舞。

众人见那玉门平整光洁,都不愿用法宝碰伤了玉门,清理门上碎石之时都极是小心。雷文雄见这大门离地数十丈, 不知还要凿多久才能将门上石头清理干净,心下甚感不耐,大叫道:“凿这劳什子的石头太耗功夫,既然挖到了大门,把门打碎了就是,咱们快进去取宝贝是正经!”说着,挥起金刀,猛力向玉门上砍去。他身旁数人见状大惊,同声大叫:“不可!”阻挡却已不及。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二节 聚散随心龙石变

祝文长见雷文雄出刀劈斩玉门,冷笑一声,却不出声喝止。猛听轰地一声巨响,雷文雄虎吼一声,在空中向后连翻两个筋斗,接着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众人一惊,齐向他看去,只见他挣扎了数次才勉强坐起,一张脸白得寒霜也似,口中却兀自骂骂咧咧:“他奶奶的,这破门好不结实,倒震得老子有些……”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已狂喷而出。

祝文长施施然走上前去,微笑道:“你小子鲁莽的性子这一百多年来真是一点没变,还和当年一个德性!赤玄所留玉门也是你能轻易打破的?你小子做事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雷文雄慢慢站起,身子晃了两晃才勉强站定,搔着脑袋道:“掌门人说得是!老雷莽撞了……”

祝文长哼道:“伤得重不重?咱们在这里开山,点子随时会找上门来,你小子若是伤重,趁早滚蛋,莫要在这里拖咱们的后腿!”

雷文雄笑道:“掌门人放心,不过是使力猛了,经络受了些震荡,调息一会儿便好,相好的若找上门来,老雷包管为掌门人把他们的脑袋瓜子拧下来!”

祝文长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颗丹药,扔给雷文雄道:“把丹药服了,抓紧调息,治好伤抓紧给老子干活!”

雷文雄嘿嘿一笑,接过丹药吞下,凌空盘膝而坐,运功调息。余人见状,复又运法宝清理山石,一边忙碌,一边调笑雷文雄,说他偷懒耍滑,吐几口血便能休息半天,少干许多活计,还得掌门人赏赐灵丹,增加功力云云。众人口中虽有说有笑,但见雷文雄受伤在前,清理玉门上碎石之时也更小心谨慎了几分,生怕法宝碰到玉门,也落得个受伤呕血的下场。如此一来,清理得更加慢了。

叶澜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众人才将那片玉壁凿出三四丈大小,他见那玉壁离地足有数十丈,众人要完全凿去门上山石,至少也要花上一天工夫,他在水中久候也无意义,便小心翼翼地潜回对岸,翻山来到文、燕两人身前。

两人入定练功,又过一个多时辰才相继睁开眼来。叶澜见两人出定,便将方才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燕卓然听罢,心知决战之日便在明天,敌众我寡之下,此去凶多吉少,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悲壮之情,脸色也转为凝重。文峰听说玉门现身,脸上却现出一股喜色,接着摩拳擦掌,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叶澜见了文峰这般模样,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心中也与燕卓然一般,认定此战有死无生,这山中赤玄遗宝虽然贵重,却总贵重不过自己的性命,为之送命,未免不值。但文峰既力主不退,叶澜自是要留下来与他同生共死,万没有独自逃生的道理。大不了与二哥长孙文全一样死在祝文长手上,却也不负三人金兰之义。

三人知大战在即,再临阵磨枪地练功也已无用,便取出酒水干粮,痛饮了一番。第二日一早,三人一起潜入湖中,游到对岸,藏身水草之下,只待祝文长等人完全凿出玉门,便合力前冲,盼能率先闯入洞中,继而封了山洞,在洞中将神器祭炼入体,提升修为,然后再出洞与祝文长周旋。到时能胜自是最佳,如若不胜,也可携宝逃之夭夭。这主意是三人一起计议而得,祝文长手下高手如此之多,三人本也没指望硬拼能够得胜。

祝文长等人连夜清理山石,那玉门此时已依稀露出全貌。只见大门巍然耸立,高达四十余丈,宽有二十丈,祝文长等人站在门前犹似蝼蚁一般。那大门玉质青白莹润,蔚然如烟,如此恢宏巨门,自然而然生出巨大威压,叶澜在水下仰视,如望天门,心中不自禁地生出敬畏之感。

那玉门嵌在山中,与山体相接处严丝合缝,显然无法向内推开。料来是门两侧山体中空,可将两扇门分别推入。祝文长怕门上残余碎石被门缝卡住,因此命众人将玉门清理得十分干净。叶、燕、文三人耐着性子又在水中苦等了两个多时辰,祝文长手下众人才将那大门清理完毕。

祝文长见那玉门通体晶莹,光滑如镜,除去正中一道门缝,此外更无别物,连个门环把后也无,却不知要如何向两侧推门。

他沉吟半晌,向雷文雄道:“文雄、文豹,你们两个一人一边,将真元渗入门缝之中,分向两侧推门试试。”

雷文雄此时已养好了伤,听得祝文长吩咐,急忙答应一声,和刘文豹分左右站定,运起真元就要去推大门。

文峰见刘、雷二人去推玉门,心想:“决不能让他们先进大门!”当下冲燕卓然和叶澜一摆手,挥手祭出青煞斧破水直朝玉门冲去。叶澜见文峰冲出,也毫不犹豫的祭出惊澜剑,人剑合一,化为一道蓝虹冲出水面。燕卓然心想这玉门如此宏伟,不见得便能一推而开,不如先瞧瞧动静,再定行止。却不料文峰和叶澜如此性急,不由心中暗叹一声,手中黑白光芒一旋,跟在了两人身后。

三人破水之势颇为惊人,岸上诸人立时发觉。祝文长仰头看到文峰执斧而来,毫不惊讶,脸上还隐隐挂着一丝讥嘲,又见叶澜和燕卓然随在文峰身后,才微微露出一丝疑惑之色,显是没料到二人受了自己一掌之后,居然仍能活命。

三人见了祝文长之面,都是气往上冲,不约而同地向他冲去。祝文长毫不理睬,余人见三人齐攻掌门,也丝毫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燕卓然心下起疑,稍稍收回几分功力,以防有变。眼见叶、文二人距祝文长只剩十余丈,叶澜正想将惊澜剑隔空击出,忽听得嗖嗖风响,地上数块大石猛地飞起,直击而来。

叶澜一惊,停下身形,左闪右避,躲开两块山石,接着掌击足踢,将数块石头砸开。只觉石上劲力雄强,震得手足微微发麻。

那几块山石被他砸开,却不坠地,而是在空中绕个弧形,汇入了一片碎石洪流。只见地上零零散散的一堆堆乱石尽数飞起,一块块首尾相接,联成一条条细细的石锁。石锁如一条条长鞭交相盘绕,在空中左摇右摆。叶澜施开身法,窜高伏低,好容易才没被石锁扫中。但听得石头碰撞之声不绝,只一瞬工夫,千百条石锁已绞成了数十条石龙。众石龙或摇头摆尾,或仰天长嚎,或低头睥睨,将三人团团围住。

叶澜见这些石龙粗如合抱之木,状如大厦倾颓,龙角刺天,长须曳地,张牙舞爪,神态狰狞,比之自己在龙宫中见到的真龙声势犹有过之,不禁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幻土龙石阵……”

这阵法他在龙鳞岛山腹之中见识过一次,当日山腹中晦暗无光,瞧不真切,倒还罢了。此时方当正午,阳光普照,众石龙鳞角分明,纤毫毕现,瞧来极是骇人。

那龙鳞岛上山腹中的阵法以黄土山石为基,亦真亦幻,颇多诱敌之效,眼前这些石龙却都是实体,料是祝文长由于时光仓促,或者阵法不够纯熟,未能尽此阵法的虚实变幻之妙。这阵法“幻土”两字虽打了折扣,“龙石”二字却做了个十足十。三人站在数十条石龙脚下,便如三只被蛇群盯住的青蛙一般,显得渺小可怜,不堪一击。

文峰望着遍地石龙,脸上却无一丝惧色,透过石龙缝隙望着祝文长,咬牙切齿地道:“祝文长,你这叛徒!亏你还有脸用这幻土龙石阵!”

祝文长听了文峰之言,脸上现出一副即凄凉又骄傲的神色,大声道:“叛徒?哼哼……,普天之下,再无一人比我更有资格用这幻土龙石阵!”

文峰呸地一声,骂道:“胡说八道,无耻之尤!”

祝文长怒哼一声,更不回话,右手掐个法诀,在指尖凝出一团青气,屈指一弹,那团青气直飞而出,没入一群石龙脚下。石龙齐声大吼,向地上三人扑去。

文峰见面前石龙一爪抓来,也不闪避,狂吼一声,合身猛劈。青煞斧与龙爪相碰,发出震天一声巨响,龙爪轰然崩碎,掉在地上,化为一堆碎石。文峰连退三步,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波地一声,吐出一口浊气,以斧头指着祝文长道:“你就这点本事吗?”

祝文长轻蔑一笑,不屑道:“亏你还是我太虚弟子,这般不学无术,竟半点也不知本门法阵的奥妙!”

文峰听他仍称太虚门为本门,忍不住气往上冲,刚要骂上几句,忽见那碎了前爪的石龙前臂一挥,地上碎石急速飞起,一旋一绞,又聚成一直完整龙爪,接在了断臂之上。

文峰大惊,他虽不通阵法奥妙,但这幻土龙石阵聚散随心,他身为太虚弟子,此节倒也知晓。只是将被击散的石龙重聚已是这阵法中极高深的学问,长孙文全阵法颇为精熟,却也不会这法门。因此之前他在火山下布阵,此阵法挡下森罗殿诸人一记偷袭之后便失了效用。当日众人在长孙文全指挥下布阵,祝文长也曾随众出手帮忙,却对阵法奥妙未置一词,文峰只道他也和自己一样不通阵法,却未料到他深藏不露,布下的阵势比长孙文全更为精妙。想到此处,看着面前扭动的巨龙,脸上现出一丝忧色。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三节 入耳不忘识阵眼

燕卓然被四条石龙围在中心,立时左支右绌,极是狼狈。初时他也如文峰一般,以硬碰硬,用黑玉白霜笔的笔杆砸碎了三只龙爪,石龙劲力雄浑无匹,他的正一浩然气虽然强横,却也被震得手臂酸麻。待见到龙爪散而复聚,心中即觉惊骇,又感气馁,遂不敢再与石龙正面交锋,只是展开身法,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巨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下寻隙躲避。

叶澜见燕、文两人各以法宝正面抵挡石龙都是徒劳无功,心想自己也不必再白费力气。三条石龙同时挥爪击来,急忙脚下一点,冲天而上。猛觉头顶一暗,有两条石龙张开巨口,分左右咬来。叶澜见龙口中长牙耸立,密若剑林,石牙虽不如何锋利,但杀气森森,摄人心魄。叶澜心知自己若被咬中,定然会被撕成碎片,忍不住头皮发麻,忙将身子猛地一沉,自两龙下颌穿过。冷不防四条龙须当空横扫,朝他胸腹之间缠来。他身子一旋,拔高数尺,躲开两条龙须,接着双足齐出,将另外两条龙须踢断,身子和龙须一起向下坠去。龙须尚未落地,复又腾起,与断须接在一处。叶澜脚方着地,听得背后风声飒然,急忙向后翻个空心筋斗,瞥眼见到一条粗大龙尾贴地扫过,势挟劲风,带得他衣衫猎猎而动。

叶澜见这些石龙身法灵活,且爪牙须尾,周身无处不是利器,时刻久了,势必无法尽数躲避。最可惧者,是这些石龙在阵法加持之下,被击散后又能恢复如初,实不知要如何破解才好。叶澜境界虽不弱于燕卓然和文峰,但所习功法远逊,身法终不及二人灵便,临敌经验更是与二人天差地远。燕、文二人以身法自保,一时还不觉如何吃力,叶澜却已身法滞涩,大感不支。他想起这幻土龙石阵是太虚门秘法,不由向文峰大喊道:“大哥,这阵法怎么破,你快想想办法啊!”

文峰向喜单打独斗,连与同门配合同使的剑阵都嗤之以鼻,这等借天地外力的阵法,他更是不看在眼里。太虚山门周遭布满了各色护山法阵,别个弟子纵然不明阵法奥妙,对这些阵法也是欢喜赞叹,心向往之。唯有他心中暗暗笑话齐乃谦和各峰长老越活越胆小。他想太虚堂堂正道大宗,若有宵小不长眼前来寻衅,自有一众太虚弟子叫对方有来无回,何须用这些劳什子的破阵法守卫山门?因此对这些阵法秘奥向来是瞧也不瞧。此时见满场巨龙翻滚,竟落得个只挨打无法还手的局面,想起这阵法还是本门绝学,心中更加气闷,听得叶澜发问,没好气地道:“净问些废话!我若知道破法,怎还会让这些破泥鳅撵得像丧家犬一样!”

叶澜听文峰如此说,心中又气又急,又感无奈,忍不住翻个白眼。便这微一失神,猛听得文峰和燕卓然同声叫道:“小心!”

叶澜刚刚躲过两记龙尾横扫,听得两人叫声,心中生出一丝警兆,抬头看时,见一只龙爪如天幕崩塌,已拍至顶门两尺处。

叶澜只觉劲风扑面,气为之闭,知道无论如何躲闪不开,只得将牙一咬,横过惊澜剑,全力挡在头顶。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巨龙一爪直拍到地面之上,将叶澜的身形全然压在爪底,不露一丝衣角于外。

众人见状,都道叶澜被这一爪砸成了肉泥。燕卓然心中一酸,眼中升起一层水雾。文峰大吼一声,双目变作赤红,青煞斧怒斩而出,将一条巨龙拦腰斩为两段,径朝叶澜冲去。只冲出一丈,便被两条石龙拦住去路,又听得咔咔声响,那被他斩断的石龙也已恢复原状,张口咬来。

祝文长见叶澜被石龙一掌拍死,倒是微微一愕,显得有些吃惊,接着脸露喜色,笑吟吟地向文峰道:“认识这小子才两月光景,却已不知见了他几次死里逃生,连我的六阳归尘掌也杀他不死。我只道他姓叶的是不死之身,却原来也是肉眼凡胎,一拍便死。文师弟,这小子与罗师妹的二十年之约,怕是守不了了,哈哈!”

文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狂舞着青煞斧,对祝文长的言语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响:“三弟也死了!三弟也死了!”

踩住叶澜那石龙前爪着地,久久不动。场上诸人心下疑惑,都向那石龙望去。只见它前臂不住扭动,似乎想极力抬起脚爪,可龙爪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无论如何移之不开。

文峰见状,蓦地想起一事,脸上现出狂喜之色,朝着石龙大吼道:“老三,别磨磨蹭蹭的!快给我滚出来!”

话音一落,只见一道冰霜迅捷无伦地自龙爪处升起,蔓延而上,弹指之间,那石龙前足已是一片雪白。石龙全力扭动身躯,龙尾乱扫,想要挣脱束缚,却是徒劳无功。只数息功夫,一条黝黑地石龙已变得通体雪白,就此僵立不动。

众人见了这等情景,都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祝文长怒哼一声,恨恨地道:“臭小子,这般阴魂不散!”

只听得咔咔微响不绝,如蛋壳破裂之音,雪龙前臂上生出无数细纹,有道道蓝光自龙爪缝隙中透出。蓝光照在条条翻滚扑腾地黑龙之上,反复折射,使得场中光影变幻不停,此时虽是白昼,却凭空生出几分夜色迷离。

轰隆一声巨响,碎石飞溅,叶澜破石而出,惊澜剑化为一道蓝屏,当空横扫,将围着文峰的一条石龙拦腰斩为两段。两截石龙跌在地上,扭动着想要合而为一,腰身断口处却已结起一层蓝冰,无论如何也接不到一处。

原来叶澜见龙足踏下,无法躲避,只得全力运转真元,以惊澜剑的寒气为基,于千钧一发之际在自己周身凝出一层冰罩。那石龙这一击好不霸道,将冰罩砸入地下,深有数尺。叶澜抵受不住这股力道,膝弯一软,跪倒在地。抬眼见周围一丝光亮也无,知道自己被全然掩在了龙爪之下。他略一调息,见石龙脚爪被冰罩黏住,无法挣脱,心下大喜,举剑穿透冰层,一剑刺在石龙爪底,疾催真元。

剑刺寒冰,如入无物,不遇一丝一毫阻力。那石龙爪底被刺,寒气直冲而上,转瞬间便被冻僵。叶澜心知已找到破解这幻土龙石阵的法门,脸上笑容更增。此时正听到文峰的叫声,他怕文峰和燕卓然抵敌不住,受了损伤,因此不敢耽搁,将惊澜剑舞成一团光影,破石而出。

祝文长见叶澜接连毁去两条石龙,知叶澜手中惊澜剑正是石龙克星,眉头一皱,手中法诀变幻,驭石龙避开叶澜,尽朝燕卓然和文峰扑去,盼能将二人先行杀死,到时候再出手对付叶澜,自是手到擒来。

叶澜剑光纵横,朝石龙斩去,可石龙身形虽大,却极是灵动,堪堪让开剑锋。他接连数剑,尽皆落空。文峰和燕卓然却觉压力陡增,渐有不支之感。文峰避过数条石龙,见身侧一只龙爪斜扫而来,再也无法闪避,只得一拳击出,与那龙爪硬碰了一记,只震得他气血翻涌,身子斜飞而下,踉踉跄跄地落在了燕卓然身边。

燕卓然瞧出门道,向文峰叫道:“跟我来!”身形飘动,连避开三记爪击,径向叶澜奔去,盼能将石龙引到叶澜剑下。祝文长怒哼一声,叫道:“哪有这般容易!”手臂连挥,驭石龙阻住两人去路。

燕卓然见状,脚下方位变幻,口中念念有词:“走灵无,过大有,绕极泉,停元龙位……”身子前行斜闪,飘忽有如鬼魅,居然轻轻巧巧地避开条条巨龙,来到了叶澜身前。

叶澜大喜,惊澜剑如长虹径天,从一条石龙口中射入,接着从两根龙角之间穿出,然后半空一个转折,扫断一条石龙,回到叶澜手中。叶澜握住剑柄,大喝一声,错步挥剑,又将一条龙尾斩下。

叶他澜连毁三条石龙,祝文长并不如何惊讶,可见了燕卓然的身法,却惊得瞪大了眼睛,大声道:“燕卓然!你怎地知道这阵法的阵眼方位?”

燕卓然长叹一声,沉声道:“当日在火山之下,长孙兄弟布这幻土龙石阵防森罗殿妖人偷袭,我也曾出手帮忙,因此记下了一些阵法方位。哎,可惜当时咱们和祝兄还能一起除魔卫道,如今却已是敌非友,长孙兄弟更是惨死在祝兄掌底……”

祝文长听了,眼中寒光一闪,心道:“原来如此!”他知燕卓然既然知悉阵法方位,惊澜剑又能使石龙无法聚合,这仓促之间布下的幻土龙石阵已然困三人不住。主持这幻土龙石阵颇耗心神真元,既然无用,便不必再白费力气。当下手上法诀一收,高声道:“燕公子聪慧过人,入耳不忘,只匆匆一闻,便能洞悉我太虚阵法秘要,当真是天纵之才,祝某佩服,佩服!”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四节 以一敌五霜华敛

祝文长既撤了法诀,数十条石龙便轰然崩散,又变成了一堆堆碎石。燕、文、叶三人死里逃生,看着满地碎石,都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看到祝文长带着手下十余人静静站在对面,连雷文雄和刘文豹也分别祭出刀剑,恶狠狠地望着三人,不再去推玉门。那大门仍是严丝合缝,没有打开半点。

燕卓然见到这幅情景,不由心下一沉。大门既然没被推开,三人闯进门去再封住大门的计划便落了空。三人虽破了这幻土龙石阵,但眼下却仍是敌众我寡之局,饶是他聪敏机变,一时却也没了主意。

叶澜大展神威,破了幻土龙石大阵,本来满心欢喜,但见到燕卓然和文峰脸色,想到眼下局面,笑容便也僵住。

祝文长依着藏宝图来到此地,本以为取了宝藏便能脱身而走,却未料到还要开山凿石。他见开山探宝颇耗时日,知文峰势必不会与自己干休,文峰只身一人,他倒也不惧,可此地距太虚门毕竟不远,若是文峰回太虚搬来救兵,他和一众手下便对付不了。因此便布下了这幻土龙石阵,盼能在众太虚弟子来袭时阻上他们一阻。谁知文峰胆大包天,居然并未回太虚搬救兵,虽然燕卓然和叶澜并未丧命,大出意料之外,可对方毕竟只有区区三人,祝文长却也不将之放在眼里,当下神定气闲地对身旁众人道:“这三位本领不小,我来给你们引见引见。”说着,指着燕卓然道:“这位燕公子是明德书院高徒,一身正一浩然气颇为了得。他手上的那毛笔是件仙器,黑玉笔杆倒还罢了,笔端白色毫毛却有些麻烦,能任意变化,伸缩自如,若是让它缠住了,祸患非小。”

燕卓然听祝文长提及黑玉白霜笔,索性将笔杆一挥,笔端忽地霜华暴涨,变作一柄拂尘一般,接着用拂尘尾在自己的左袖上掸了几掸,气态甚是闲雅。

祝文长微微一笑,又指着叶澜道:“这位叶公子的手段你们方才也见识到了,他自称是第一次来北疆的海外散修,两个月前我初识他之时,他不过是腾云境的修为,现下却已是破玉境的高手了……”

雷文雄等人听了这话,脸上都现出震惊至极的神色,有几人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祝文长指着文峰又道:“我这位文峰文师弟,你们应该早有耳闻了,齐乃谦曾赞文师弟外拙内秀,资质是他平生所收弟子之冠,别人使来平平无奇的招式,在他手中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来。你们习练太虚道术多年,今日正好可以在文师弟手下验证一下自己的功力深浅!”

文峰听他直呼齐乃谦之名,眼中涌起一抹怒色。祝文长忽地将手一挥,喝道:“一起上!速战速决,不可走脱了一个!”

祝文长手下诸人听得吩咐,齐发一声喊,纷纷出手。有的法宝脱手,分朝三人击出,有的人宝合一,奋力前冲。

祝文长手下共有十一人,众人见方才叶澜剑斩石龙,怕人少了斗他不过,倒有五人向他攻去。另外六人平分两处,分别攻向文峰和燕卓然。

叶澜见攻向自己的五人之中,三人用剑,一人执一柄金胎大弓,最后一人手持一条青藤软索,索上嫩芽错落,隐隐尚有绿意。三柄长剑之中,一柄剑碧如春水,另一柄上土黄色光芒隐隐流转,只有一柄看起来是普通长剑。那巨弓也是金光四射。叶澜瞧得这等架势,不由心往下沉:“祝文长好大的气派,这五个家伙手中倒有三件是仙器!”

三名剑士当先冲到,叶澜怕自己以一敌五无法招架,只得取了守势,惊澜剑从左到右当空一划,一道寒气有如实质,汹涌而前。

三名剑士只觉寒意侵骨,割面如刀,想起方才叶澜冰封石龙的威势,都不敢大意,分将长剑舞成一个圆圈,同时运足真元与寒气相抗。

叶澜见两名手持仙剑的剑客脸上都显出痛楚之色,二人眉间鬓角都结了一层薄薄冰霜,唯那名手持普通长剑的灰袍剑士面色如常,只略略守了一招,接着长剑一挺,直朝叶澜面门刺到。

叶澜见此情形,暗自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三名剑士修为有高有低,看来只这灰袍剑士境界与自己相当,另外两名持仙剑的剑士境界却明显比自己低了一层两层。当下举剑向来剑挑去。

两剑尚未相交,忽见那持弓人张弓如满月,一箭射来。叶澜见那人并未搭箭上弦,却听得弓箭破风声劲疾,微觉吃惊,知道这人乃是凝气成兵,威力更胜真箭,眼见无法同时格开气箭和灰袍人的长剑,当下垂下惊澜剑,运剑成弧,在自己身前划了一个半圆。

惊澜剑所过之处,忽地凭空生出一道冰墙,厚有尺许,高可齐眉。只听嘣嘣两声大响,那灰袍人的长剑斩在冰墙之上,就此卡住。那气箭却在冰墙上炸出一个大洞,余势不歇,带着从冰墙上炸出的块块碎冰直朝叶澜心口击到。

叶澜手腕一抖,倒转长剑,朝那气箭点去,长剑只行到一半,只觉手臂一偏,惊澜剑蓝色的剑刃之上已缠上了一抹青藤。那执藤人凌虚站在冰墙之上,运劲猛拉。

那青藤不知何物所制,缠在惊澜剑的剑锋之上却能丝毫不损。叶澜一时无法摆脱青藤的纠缠,便不能驱剑去阻气箭,情急之下,只得全力运转聚阳篇功力,左掌猛力击出。那气箭上所附的碎冰被他炙热的掌力一烘,登时化为蒸气,叶澜只觉左臂剧震,带得他身子也晃了两晃,才勉力将气箭挡下。

他体内真元震荡,再也受不住那青藤拉扯,惊澜剑几欲脱手而去,索性松开手掌,真元一催,惊澜剑带着青藤直朝那持藤人飞去。那人只觉蓝光耀眼,转眼已至面门,不由大惊,挥青藤向右力甩,同时身子向左疾侧,只觉肩头一阵冰凉,惊澜剑擦肩而过,削下了肩头一片衣衫。

那人暗松一口气,忽觉右臂僵硬,整个肩头连同上臂都已裹在冰层之中。原来他虽未中剑,剑上寒气却已侵入他上臂经脉。

惊澜剑脱了青藤束缚,在空中绕个圈子,倒折而回。叶澜伸手接住,稳住了身形。此时那灰袍人已将佩剑从冰墙中拨出,连同那两名执仙剑的剑士一起越过冰墙攻来。叶澜只守不攻,各挡了三人一剑。三人长剑与惊澜剑相交,都冻得瑟瑟发抖,遂不敢再以剑与叶澜的长剑相交,只绕着叶澜大转圈子,寻隙击刺他的空门。叶澜瞧出便宜,驭惊澜剑在周身盘旋飞舞,每觉难以抵挡之时,便运剑朝三人长剑上硬碰。三人记得苦头,见惊澜剑来,便远远躲开,一时间倒是奈何叶澜不得。

他与三人相斗,心中却一直怕那持弓人再发箭相攻。那气箭霸道凌厉,全力招架尚且为难,此时在三名剑士合围之下,若再接气箭,那便大势去矣。谁知那人一箭过后,却不再拉弓弦,而是静立良久,接着双手持弓,以弓为刀,合身劈来。

叶澜见了,大感放心,知道拉动这宝弓太耗功力,此人修为有限,不能发连珠箭。此时那执藤人也运功化去肩上寒冰,复又运藤来缠惊澜剑。叶澜打叠精神,运剑如风,一边在五人如狂风暴雨的攻势之下苦苦支撑,一边细观五人功法修为,筹思破敌之策。

燕卓然见敌众我寡,既然冲进山门夺取神器的计谋无法得授,唯今之计,自是走为上招。但叶澜和文峰分被敌人拌住,无法脱身,他自然也不能独自逃生。心想擒贼先擒王,若能将祝文长制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见三人朝自己冲来,他不退反进,黑玉白霜笔上白光暴射,竟率先向三人攻去。

合攻燕卓然这三人一个用判官笔,一个持铁扇,另一人使一柄金刚圈,圈上精光四射,显是仙器。三人见雪白毫毛一分为三,分向自己卷到,想起祝文长所言,都不敢托大。那持扇人张开铁扇,猛力一挥,风声起处,将身前白毫吹得漫天飞舞。有数条白毫绕过狂风,仍向他颈上卷到。那人大惊,急忙合扇击打,虽然将白丝避过,却弄得有些手忙脚乱。那执笔的汉子手臂一挥,判官笔如电射出,穿过层层白毫向燕卓然左眼击去。那执金刚圈的修士任由根根白丝缠在金刚圈上,接着微微一笑,手中金刚圈光芒大涨。圈上白丝着毫光一照,纷纷崩断,化为柳絮一般,四处飘散。

燕卓然见了三人手段,心中一凛,笔杆斜挑,砸开判官笔,接着大喝一声,倒持笔杆,向那持金刚圈的修士当头砸落。

那人举圈一格,身子微晃,右足向后退了一步便即站定。燕卓然当空翻个空心筋斗,也稳稳落在地上。

那使判官笔的受燕卓然笔杆一格,身子剧震,向后退了三步才勉力站定。燕卓然与三人这几招一过,已知三人根底,那执扇人和用判官笔的应当是逍遥境第三层的修为,两人合力虽有些麻烦,他却也不惧,只是这使金刚圈的却明显与自己一般乃是破玉境的修为,那金刚圈更是一件厉害仙器,只怕不输于黑玉白霜笔。燕卓然自忖与他单打独斗,尚有六成赢面,但加上另外两个瞻星境修士,自己便决计讨不了好去。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五节 太虚正宗逐影拳

叶澜和燕卓然在那边奋力御敌,这边厢文峰也陷入苦战。攻向他的三人之中,一人如他一般,也执一柄大斧,只不过文峰的青煞斧是精钢所制,这人用得却是一把石斧。除了这使石斧的,另外两人正是雷文雄和刘文豹。两人本来在合力推那玉门,见有敌人来攻,便放手不推。

那使石斧的一斧直劈而下,大声笑道:“听说太虚山上有个使斧头的文峰,我毛文海早就想找你玩玩儿,来来来!咱们比划划,看看到底谁才是太虚正宗!”

文峰听了,双目圆睁,不闪不避,也是一斧直砍而出,口中骂道:“你算哪路杂种!不知从哪儿偷学了几招本门功法,也敢当着老子的面自称太虚正宗?”

两斧相交,石斧倒飞而回,毛文海身子剧震,接连退了三步。青煞斧在半空只微微一顿,接着便向毛文海当头斩下。毛文海面色惨白,却无惊慌之色,也不举石斧抵挡,只听得金刃破空之声大作,青煞斧左摇右摆,已分别与雷文雄和刘文豹各交了一招。

雷、刘二人的法宝与青煞相交,都感手臂酸麻。抬眼见文峰也落下地来,握住斧头右手微微有些发抖。四人站在当地,一时都不再进击,忽听毛文海哇地一声,鲜血直喷而出。

文峰呸地一声,重重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暴吼道:“且看谁是太虚正宗!”

雷文雄的挥金刀往地上一插,骂道:“这小子忒也猖狂!且吃老雷一拳。”说着双拳左起右落,右起左落,连环击出,他嘴里说“吃我一拳”,一出手却是三拳连发,正是照虚神拳中的“三阳开泰”。

文峰斧头交到左手,哈哈笑道:“三阳开泰!你这小子的照虚神拳偷学得倒还像点样子,不似这姓毛的一般,把我太虚斧法使成这般孬种样,没地丢了我太虚门的脸面!”口中说话,手上也不闲着,略一运气,右拳直击而出,拳到中途,手臂忽地化为一道残影,一个拳头变得影影绰绰,也看不清化作了几个拳头,接着拳影一分,分别与雷文雄的三股拳力撞在一处。

但听得砰砰砰三声大响,六股拳力相交,直激得地上碎石纷飞。文峰身子微微一晃,雷文雄却是退了半步,已然输了半招。他对自己这套照虚神拳一向颇为自负,此时竟然不敌文峰,心中不怒反喜,哈哈笑道:“好一招追风逐影!照虚神拳似你小子这般使,才叫痛快!”

当下更不拾起金刀,挥拳又上。文峰与他一拳对过,青煞斧挥击而出,已和刘文豹的长剑斗在一处。毛文海只是肺腑微微受了震荡,受伤不重,略一调息,复又执斧加入战团。雷文雄和刘文豹都是破玉境的修为,毛文海虽是瞻星境,石斧上威力却也不容小觑。文峰虽比三人的修为都高出一筹,但在三人合围之下,却也极是吃力。只凭着一股悍勇,猛砍猛杀。

祝文长对敌我双方的修为都知根知底,本以为诸手下三招两式便能将三人诛杀,没想到竟成僵持之局,不由眉头大皱。又见雷文雄放着金刀不用,却只使一双拳头对敌,不由怒喊道:“文雄!这个时候还逞个屁能!快抄家伙!”

雷文雄双拳横扫一记,听得祝文长叫喊,不敢违命,屈指成抓,将金刀握在手中,反扫而出。文峰飞身避过,青煞斧幻作一片青光,朝毛文海当头斩落。

毛文海不敢格挡,向旁闪避,猛见青光一偏,将他去路封住。毛文海未料到他如此刚猛的一斧居然还能中途转向,不由大惊。冷不防刘文豹一剑破空,将青煞斧挑了开去。

文峰接住青煞斧,闪开长剑,与雷文雄硬拼一记,朝祝文长大声叫道:“姓祝的!太虚门对你恩重如山,你这般吃里爬外,算个什么东西!”

祝文长面不改色,淡淡地道:“太虚待我如何暂且不提,我至始至终都无愧太虚,吃里爬外四字,却按不到我的头上。”

文峰怒道:“你太虚山下一弃婴,若不是太虚门,你早在襁褓里便喂了畜生,你不但不知报恩,还残杀同门,更将本门秘法传于外人,这还算无愧太虚?文某自小看着你长大,却是今天才知道,你脸皮竟是这般厚法!”

祝文长哼了一声,高声道:“外传?这些人的功夫不是我传的。不过,若是按资排辈,这些人可比你更有资格自称一声太虚正宗。”

刘文豹等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出声附和,雷文雄金刀斜挥,一刀斩向文峰肋下,同时大声笑道:“老子才是如假包换的太虚弟子,你们这帮窃居太虚山上的才是叛徒!”

文峰剧斗之中,来不及细思祝文长话中含义,听雷文雄称自己为叛徒,只觉怒火中烧,左手食指一点,使一招玄虚指将金刀荡开,持斧便欲向祝文长冲去。刘文豹和毛文海见状,分从左右拦住去路,雷文雄刀旋如风,复朝他背后砍落。

祝文长不去理会文峰,转头向燕卓然看去。只见燕卓然将黑玉白霜笔运成一团黑光白雾,护住周身,显是在全力施为。自己三名部属虽然一时伤他不得,却明显已将他压在了下风。祝文长见状,微微点了点头,又向叶澜看去。只见叶澜运剑越来越是自如,初时还是运剑在周身狂舞不休,只守不攻,现在却能偶尔刺出几剑。每当他出剑攻敌,自己几名下属便都远远避开,不敢直撄其锋。

祝文长见状,禁不住眉头大皱,高声叫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怎么五人联手,竟联一个姓叶的都收拾不下?”

围攻叶澜的五人听掌门斥责,都是暗暗叫苦。五人初战叶澜之时,将他围在中心,五件兵器一起朝他招呼,逼得这小子只能招架,无法还手。本以为三招两式便能将他毙了。无奈叶澜手中长剑实在邪乎,剑上寒气越来越盛,初时只是法宝与这蓝色光剑相交时才寒气迫人,到得后来,寒气渐渐展开,使得叶澜周身数丈之间尽如冰窟一般。五人中以那灰袍剑士修为最高,勉力还能抵挡寒气,行动如常。余人修为不及,都被冻得手脚发抖,牙齿打战,连手中法宝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祝文长见五人不答,仍是远远避开叶澜的长剑, 心头更加恼怒,骂道:“没用的东西!”

那持碧色仙剑的剑士颤声说道:“掌……,掌门!这小子的剑太也古怪,咱们冷……,冷得紧!”

叶澜见他分心说话,手上真元一吐,长剑脱手,朝他咽喉刺去。那人见撩削已然不及,只得持剑如香,举剑立在身前,盼能挡开这飞剑穿喉之祸。怎奈他手臂发抖,致使这一下举剑格挡矮了数分。惊澜剑发出嚓地一声响,正撞在碧色仙剑的剑尖之上。

碧色仙剑着惊澜剑一撞,剑身微微弯曲,两柄仙剑的剑尖同时点在他咽喉,刺破了他喉头肌肤。

叶澜闪身避开持弓人一记斜砸,双掌与那灰袍人和持土黄仙剑的剑士各对了一掌,纵身后退,伸手一招,唤回惊澜剑,将卷到颈边的青藤撩开,接着身子一晃,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他方才一剑之出,将大半真元都注入了惊澜剑中,与两名剑士对掌之时真元已然不纯,那灰袍人真元雄浑,叶澜抵受不住,经络震荡之下,已受了一些轻伤。

与叶澜对掌的那两名剑客也不好受,各自吐出一口浊气,正欲抽身再上,忽见那使碧色仙剑的汉子举剑在喉,身子一动不动。另外两人也看出异样,都停下手来,朝那人看去。只见他喉头破了一个寸许长的小孔,其中却无鲜血流出,伤口处只有小小一片血红冰晶,将伤口堵住了。那灰袍人轻声叫道:“李师弟,你觉得怎么样?”

那李师弟有若不闻,仍是一动不动,那灰袍人走上前去细看,只见那李师弟面容僵硬,眼瞳中布满细细冰霜,显已被活活冻死。那灰袍人大骇,倒退一步,指着叶澜颤声道:“你……,你手段好不狠毒!”

叶澜伸衣袖抹去嘴角血迹,冷冷地道:“你们五个打我一个,居然还说我狠毒?呸!不要脸!”

那灰袍人怒极,手臂一挥,喊道:“大伙齐上,为李师弟报仇!”

叶澜挥剑招架,四人见惊澜剑击来,纷纷闪避。口中兀自臭小子、毒小子的叫骂不休。

祝文长见手下惨死,眼中凶光暴射,踏上一步,手中青玉灵华尺光芒撒下一片清光。文峰见状,怕祝文长上前亲自动手,则叶澜必然无幸,当下仰天打个哈哈,大叫道:“不愧是我的好三弟!杀得好!姓祝的!倚多为胜算个屁本事?有种过来和老子单挑!”

雷文雄听了文峰之言,不等祝文长回答,举刀猛斩而下,大声道:“凭你这两下子,还值得咱们掌门亲自出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刘文豹也一剑当胸击到,讥道:“自不量力,凭你也配!”

文峰举斧将两人兵刃格开,被震得连退两步,口中却仍大笑道:“姓祝的!你手下这些狗倒也忠心,怪不得你可以安心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六节 同门恩义一朝断

雷文雄等人听文峰出言辱及掌门,尽皆大怒,出手更加狠辣。祝文长却是不动声色,淡淡说道:“文雄、文豹、文海,你们三个退下,去帮着收拾姓燕的和姓叶的那两个小子。让我和文师弟过上两招!”

雷、毛、刘三人听了,都答应一声,毫不犹豫的停下手来,退后几步,朝祝文长拱了拱手。雷文雄和毛文海齐喝一声,挺刀斧砍向叶澜,刘文豹长剑一引,剑光化为一道青虹,疾向燕卓然攻去。

文峰被三人围住,本来已处下风,见三人听得祝文长一声吩咐,说退便退,更无一丝迟疑,他心中即感惊佩,又觉疑惑:“这帮人修为并不低于祝文长,却对他言听计从,忠心无比。祝文长久居太虚,并无时间去笼络如此多的忠心下属,此事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祝文长见雷文雄等人退下,微微点了点头,向文峰轻声说道:“文师弟,太虚山中金丹境以下弟子,公认以你我二人资质最佳,其实我早就有心与你较量一番,一直不得其便,今天你我是敌非友,正好可以趁机分个高下!”

文峰听罢,哼了一声,面带不屑之色,说道:“我太虚人才济济,你却将自己和文某看得高了。莫说是那个天虚峰上的莫瑶小师妹,便是文琪丫头,不出数年,也能强过你我二人。”

祝文长听到罗文琪的名字,脸上现出一丝温柔神色,喃喃道:“罗师妹资质自是极佳,假以时日,必有大成。至于那个叫莫瑶的……,我迟早要领教一番!”

文峰平举青煞斧,朝祝文长一指,高声道:“你还有脸叫文琪师妹!看你这幅熊样,应当是真心喜欢文琪的吧?以你的才华相貌,与文琪也算般配,你留在太虚,尽心讨好于她,未必没有希望得偿所愿,却为何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来?你这般行事,日后如何再有脸面去见文琪?”

“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罗师妹。我怎会没脸见她?我杀了你们三个,取了赤玄的宝藏,随便挑几件神器回到太虚,便是给太虚立了大功。到时候我仍是风风光光地做我的太虚娇子,何愁罗师妹不加青眼?”

文峰认定祝文长是紫阳宫的奸细,本以为他取了宝藏之后便会携宝回归紫阳宫,没料到他竟会将神器带回太虚,不由满面愕然,问道:“你要将神器带回太虚?紫阳宫的人怎会允你如此?”

“呸!紫阳宫算什么东西?也能管得了我!”

文峰听雷文雄等人称祝文长为掌门,本就疑心祝文长不是紫阳宫的人,此时听他辱骂紫阳宫,心知自己所料不错,不由皱眉问道:“这些人为什么叫你掌门?你到底是谁?”

祝文长道:“这些人皆是太虚弟子,既然称我为掌门,那我自然更是堂堂太虚掌门了。”

文峰听他自称太虚掌门,不怒反笑,直笑得弯下了腰去,过了良久,才抚着肚子说道:“笑死我了!你小子得了失心疯不成?”

祝文长微微摇了摇头,淡然道:“你死在顷刻,我又何必骗你!”

文峰止住笑声,直起来,将青煞斧在手中一旋,傲然道:“要杀我?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祝文长瞥了一眼青煞斧泛着青光的刃锋,微微一笑,挥手祭出青玉灵华尺。文峰正要挥斧砍杀,却见祝文长将玉尺随手一丢,抛在了地上。

文峰一愣,住手不攻,问道:“你搞什么名堂?”

祝文长道:“你我功力相若,你手中青煞斧却不及青玉灵华尺远甚,我若以玉尺攻你,则你必败无疑。我身为太虚掌门,出手清理门户,却也不愿占本门弟子法宝上的便宜。你我丢下兵刃,公平一战,空手决个生死如何?”

文峰略一沉默,脸上难得现出肃穆神色,将青煞斧用力一掷,斧头轰然落下,砍入一块大石之中。他双掌一拍,朗声道:“你现下的气派,倒还有些文峰一直认识的那个祝文长的样子,不似现在这个背叛师门的无耻小人!”

祝文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声道:“哪有什么原来现在,我便一直是我罢了……”

文峰不待他说完,双拳一扬,身如猛虎出山,合身向祝文长扑去。祝文长见状,轻哼一声道:“开闸出虎!你与我相斗,竟然还用照虚神拳这等功法,却是有些小瞧我了!”说着左掌挥出,运劲内收,以虚御实,用六合虚空道法吸住文峰右拳的力道,接着右掌直拍而出,将文峰的拳力尽数击回。

这一掌借敌人来力以攻敌,正是太虚绝学大虚无掌中的一招“海纳百川”。文峰对这一招熟悉无比,知道若是以拳力硬碰,便如自己左拳右拳全力相击,震荡之下,必然露出空门为祝文长所乘,当下想也不想,左拳一错,避开祝文长掌力,右手食指伸出,一招玄虚指点在祝文长掌缘,将他掌上劲力化去大半,同时身子向左闪出。

祝文长手臂一晃,撮指为剑,食中两指一点,噗地一声,一缕剑气朝文峰心窝点到。文峰不闪不让,使一招“直捣黄龙”将剑气撞散,大声笑道:“姓祝的,你这招太虚散影剑太也脓包,可比燕兄弟的春秋剑气差得远了!”

祝文长喝道:“春秋剑气有什么了不起!”双手十指轮转,如拨琴弦,接连发出二十余道剑气,织成一道剑网,朝文峰当头罩去。

文峰见了这等声势,忍不住赞一声:“好一招刀山剑林!这一招使得漂亮!大长我太虚绝学的脸面!”说着双拳连发,一双拳头二变四,四变八,转眼间在身前布下一片拳影,每道拳影击向一道剑气,将祝文长这一招刀山剑林尽数接下。

祝文长也点头夸道:“文雄方才说得不错,这一招追风逐影要如你这般使,才叫痛快!”

两人拳来掌往,剑去指来,将照虚神拳、大虚无掌、玄虚指、太虚散影剑等太虚绝学轮番使用,一时斗得难分难解。文峰向知祝文长了得,但半年来皆是见他以青玉灵华尺对敌,极少见他与人空手过招。文峰没有仙器护身,平日里精研拳法,以弥补法宝上的不足,本来自忖能在拳掌之上胜过祝文长一筹,可两人数十招一过,他竟然占不到祝文长半点便宜。文峰心中虽恨极了这杀死长孙文全的太虚叛徒,此时却也不禁对他暗生敬佩之意:“这厮擅使大虚无掌、玄虚指等功倒也罢了,没想到他以照虚神拳和我硬拼,竟然也能不落下风,怪不得连老爷子平日也对姓祝的赞不绝口……,哎,可惜这等人才,却非要去当叛徒!”

转眼间两人又过二十余招,文峰性子悍勇无匹,对手越是难斗,他打得越是兴发。他平时虽常与师兄们对手练招,但同门较艺毕竟不同于性命相搏。此次和祝文长相斗,是他平生第一次和同使太虚绝学的人做生死之争,剧斗之下,于太虚功法的种种精妙之处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掌指变换之间,竟生出一些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变化,无形之中,让他对太虚诸般功法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祝文长见文峰不但拳掌之上的劲力越来越强,招数之上也生微妙变化,竟使他有些应付为难。他急于开启宝藏,不耐久战,见用太虚拳法无法胜得文峰,当下眉头一皱,左掌一立,当空划了个圆圈。他这么随手一划,掌上便生出一个浑圆光圈,发出耀目精光朝文峰当头照下。接着右掌斜斩,径取文峰左肩。

文峰但觉光芒耀眼,刺得双目生痛,眼中一片迷蒙,他知若任由这精光照耀双目,眼睛立时便瞎,急忙低头垂目,不去看祝文长左掌光圈。同时左掌一抬,身子倒飞而出,口中大骂道:“凌目刀法!祝文长!你说以太虚功法与我公平一战,却使紫阳宫的道法突施偷袭,到底要不要脸?”

祝文长笑道:“我身为太虚掌门,自然要化别派功法而为本门绝学,以光大本派法术。再说了,许他紫阳宫偷学本门道术,咱们便不能也向他们借鉴几手么?”

文峰怒道:“强词夺理!”右臂斜斩而出,却是一路太合刀。

祝文长以玄虚指将刀势化开,反手还了一招凌目刀。文峰方才一时不防,被他忽施一招紫阳刀法,险些着了他的道。但太虚紫阳世代为仇,两派弟子对敌方各路功法均知之甚详,此时祝文长再使紫阳宫法便没了出其不意之效。两人又过十余招,祝文长将紫阳太虚两派的功法交替使用,精妙招数层出不穷。文峰初时见招拆招,尚能应付自如,但祝文长所习太虚、紫阳两派功法皆是正宗嫡传,竟能将两派功法融会贯通。两派种种截然不同的道术在他手中随意使出,居然浑然一体,找不到半点斧凿痕迹。两派功法相杂,更生出一股莫名威力,文峰渐感应付为难,慢慢落在了下风。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七节 命如浮萍悬一线

祝文长将文峰压在下风,得以分心旁顾。用眼角余光微微一扫,见燕卓然在刘文豹等人的围攻之下,只守不攻,将黑玉白霜笔在身周绕成了一个蚕茧一般护住周身,居然仍能支撑。

祝文长见状,心中恼怒,向刘文豹叫道“文豹!难道咱们太虚门四个逍遥境高手还比不上一个明德书院的破玉境弟子吗!”

围攻燕卓然的四人听了,都觉羞愧。那使判官笔的见掌门斥责,情急拼命,用尽全身力气运判官笔向蚕茧疾刺,果然判官笔入茧一半,在茧上刺破了一个小孔。

那人见一击得手,更不迟疑,直扑而上,两手十指如十根铁杵插入蚕茧之上,用力向两旁猛撕。猛觉眼前白光消散,蚕茧碎裂,化为漫天丝线,沿着他手臂直缠而上。

那人运劲于臂,想要将丝线崩断,怎奈丝线看似细细地毫不受力,可在燕卓然正一浩然气的运转之下,竟是坚如金铁。那人只觉双臂骨骼欲碎,便似被蟒蛇缠身,正欲张口大呼,猛觉脖间一痛,咽喉已被一股丝线贯穿而过。

燕卓然以黑玉白霜笔杀死一人,护在周身的蚕茧便也破了,余下三人各运法宝,分朝他头、心、丹田三处要害招呼。燕卓然运白丝弹开铁扇,以笔杆和金刚圈硬拼一记,接着一指点出,发出一道春秋剑气,正撞在刘文豹的剑尖之上。

那使金刚圈的功力与燕卓然相当,两人一记对拼,各自内息剧震,因此燕卓然这一招春秋剑气准头虽不差毫厘,劲力却不免大打折扣,只是将刘文豹的长剑撞偏,却未能全然阻住这一剑。刘文豹剑锋一侧,已在燕卓然腰间划出一道口子。

叶澜见燕卓然受伤,关心之下,不顾自己安然,挥剑一扫,便想冲过去救助燕卓然。毛文海等人抵不住他剑上寒气,纷纷躲避。那灰袍人和雷文雄却和叶澜一样乃是破玉境的修为,虽觉惊澜剑上寒气侵骨,却也勉强抵受得住。两人见叶澜剑势如潮,只是身子一侧,躲开惊澜剑的剑锋,却并未如毛文海等人一般远避。雷文雄一金刀倒挂而上,径取叶澜大腿,口中笑骂道:“臭小子,自顾不暇,居然还想去救人!”

叶澜侧身滑步,让开金刀,见雷文雄法宝脱手,便也真元一吐,惊澜剑脱手飞出,向雷文雄当胸点到。雷文雄来不及如回金刀格档,只得咒骂一声,矮身相避。惊澜剑贴着他头顶飞过,将他一团乱发冻成了一个黑球。雷文雄只觉头顶冰寒一片,直似将脑子也冻住了,怕惊澜剑倒折而回击刺自己背心,忙将金刀召回,护在身后。猛听得身后一声惨呼,回身看时,那使青藤的已被惊澜剑对穿而过,在他心口留下一个大洞,洞口却无鲜血流出,那人青藤垂地,直楞楞地站在那里,便如一座空心冰雕一般。

叶澜一剑逼开雷文雄,却只能空手对付那灰袍人的长剑,当下拇指扣住中指,在灰袍人剑尖下一弹,接着化指为掌,向那灰袍人面门拍到。

那灰袍人举掌招架,但觉叶澜掌力如火山喷发一般,刚猛炙热,势不可挡。不由闷哼一声,倒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叶澜与他一掌对过,也喷出一口鲜血,忽觉手背剧痛,低头一看,右手从手背至小臂,已被长剑划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鲜血如泉涌出。

祝文长见转瞬之间,己方又折了两人,脸上显出一丝焦急之色。随手化开文峰的拳招,向刘文豹吼道:“吕文召他们怎地还不来?”

刘文豹见燕卓然受伤,得理不饶人,正一剑剑的向燕卓然猛刺,听得祝文长发问,分心答道:“小的接了掌门令旨,立时便向文召他们传了讯息,掐指算来,现下也应该到了……”

祝文长怒道:“他们如若晚来,误了大事,本座决不轻饶!”

刘文豹见掌门发怒,心下一慌,手上慢了半招,猛见白光耀眼,一缕丝线织成一柄长剑,疾向他喉头点头。刘文豹大骇,忙举剑格挡。只觉颈边微微一痛,已被划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燕卓然和叶澜各展神威,都杀了一人。两人虽因此负伤,却都激起了心中豪气,对身上伤处理也不理,提气又战。那使判官笔的虽被燕卓然杀死,但刘文豹剑法高超,战力只比那持金刚圈的汉子稍弱,燕卓然无法,只得又取守势。

围攻叶澜的五人见那持青藤的死得如此惨法,对叶澜的惊澜剑惧意更增,都不敢再靠近他剑锋三尺之内。叶澜与那灰袍人对过一掌之后,只觉气血翻腾,极不好受,本怕几人趁机猛攻。却见对方都是舞兵器自保,并不进击,心下一喜,慢慢调匀气息,运起惊澜剑,一剑剑朝众人要害刺去,以一敌五,一时竟占了上风。

祝文长见叶澜的剑法破绽百出,肤浅以极,明明是不入流的剑法,自己却有两名属于接连死于他剑下,此时更逼得雷文雄、毛文海等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如此下去,有输无赢。若是让叶澜将雷文雄等人打败,这小子再去相助燕卓然,那自己这一帮人说不定还要在三人手下一败涂地。

祝文长想到此处,心下焦躁,出手失了法度,文峰瞧出端倪,猛攻数招,两人又成持平之势。忽听得远处一声号炮声响,有一道焰火直冲上天,在空中炸成座铜鼎形状,凝而不散。

祝文长见了那焰火烧成的小鼎只在百余里之外,心中大喜,大叫道:“文召他们来了,快施放信号,给他们指路!”

那使金弓的答应一声,跳出战团,从怀中摸出一枝火箭,满拉弓弦向天上射去。火箭直上千余丈,高过群山之巅,在空中炸将开来,也烧成一个铜鼎模样。

叶澜见那人举弓射天,便御惊澜剑虚击四剑,分将雷文雄、毛文海、灰袍人和那使碧色仙剑的剑士迫开,接着飞身而前,挥剑全力朝那持弓人斩下。那人射出火箭之后,尚未来得及收回金弓,见蓝光扑面,只得举弓挡在头顶,盼能挡下叶澜这开山裂石的一剑。

那金弓坚固异常,以惊澜剑之利也无法将之斩断。叶澜身在半空,持剑压住弓身,全力催动真元。那持弓人只觉一道寒气越过弓身,直侵自己经脉,竟是无可抵御,想要弃弓逃走,却发觉手脚僵硬,全身已被冻在冰块之中。

他不似那李师弟和持藤人一般被惊澜剑直接刺中,惊澜剑上的冰寒之气被金弓挡下大半,因此并未致命。只是惊澜剑上寒气太过霸道,竟将他连弓带人都封在了冰块之中。他体内真元虽未完全封冻,却也有些运转不灵,无法运劲破开冰层,身子就此被定在冰中,动弹不得。

叶澜翻身落下地来,正要在眼前的冰雕之上补上一剑,听得背后风声劲疾,只得回剑格档,复与雷文雄等人战在一处。

文峰见叶澜又将那持弓人封在冰中,忍不住赞道:“好三弟,真有你的!”说着双拳一错,击向祝文长腰间。祝文长不招不架,飞身疾退。文峰微一疑惑,正要追击,忽见祝文长伸手一招,地上青玉灵华尺豪光大作,猛朝文峰面门击到。

文峰一惊,知道空手招架不住,也朝地上猛一挥手,要召回青煞斧格挡,谁知青煞斧深嵌在巨石之中,微一摇晃,竟然没有飞起。文峰见青玉灵华尺转眼已至面门,心中一寒,暗道:“我也死在祝文长手里!可惜不能为文全报仇!”

谁知青玉灵华尺只点到文峰鼻尖便即停住,接着尺子下坠,轰地一声击在青煞斧下的大石之上,将大石一分为二。

文峰死里逃生,伸手一挥,召回青煞斧,指着祝文长大声道:“祝文长!谁要你卖好!姓文的可不领你这个情!”

祝文长手握青玉灵华尺,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虽惜你是太虚门难得的人才,不忍杀却,但我既然已杀死长孙文全,便和你结下了生死大仇,有你无我。我大援已到,不想再斗,方才手下留情,并不是起了什么妇人之仁,只是我有言在先,要和你空手决个胜负,不愿言而无信而已。”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呼呼声响,有数人在对面山峰间现出身形,穿过湖面,落下地来。场中诸人见状,都停手不斗,各自跃开。

来者共有八人,他们在场中扫视一周,见祝文长手持玉尺,昂然而立,都走上前去,跪倒在地,当先一人见同门已死了三人,还有那持弓人被封在冰中,不知生死如何,当下向祝文长叩首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掌门恕罪!”

燕卓然和文峰见了这八人的身法,便知来者修为高深,不在雷文雄、刘文豹等人之下。叶澜与两人对视一眼,三人同时点了点头,心中都起了退走之意。

第四章 赤玄宝库 第十八血节 敌众我寡血满面

雷文雄、刘文豹等人以多打少,居然险些落败,心中只觉老大不是滋味儿。此时见大援来到,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那灰袍人和那使金刚圈的汉子甚为机警,怕叶澜等人逃走,便走上几步,阻住三人去路。

新来的八人见祝文长沉默不语,都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祝文长略一沉默,向当先那人问道:“你是景文轩吧?”

那人见掌门人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脸上现出大喜过望的神色,回道:“小的正是景文轩!”

祝文长点了点头,说道:“都起来吧,怎么只来了你们八个人?

景文轩站起身来,沉声道:“小的们接到掌门令旨,知事态紧急,怕修为低的弟子赶路太慢,耽搁时辰,误了掌门大事,因此这次来的全是门中修为最高的弟子,便是我们这破玉境的八人。”

文峰和燕卓然见了这八人身法,虽早已料到他们的修为,但听景文轩亲口说出八人全是破玉境,心中还是不自禁地打了个突。

祝文长听了,脸上反而显出一丝失望之色,问道:“怎地这许多年中本门竟无一人突破金丹境界吗?”

景文轩面露惭愧之色,低声道:“是小的们无能!”

祝文长向八人扫视一眼,指着其中一名白衣青年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你?想来是我上太虚山之后才入本门的吧?”

那人一怔,尚未回答,他身旁一名蓝衫汉子忽地躬身说道:“启禀掌门,这人名叫向青锋,是小人的徒弟。”

祝文长点了点头,问向青锋道:“你入本门多久了?”

向青锋恭恭敬敬地道:“启禀掌门,小的拜在恩师门下,至今已有七十二年。”

祝文长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上前一步,伸手在向青峰肩头轻轻一拍,赞道:“不错!能在短短七十二年之中而达破玉境界,你这份资质却也罕有,可比我这做掌门的强多了!”

向青锋脸上现出惶恐之色,扑通跪倒,大声道:“掌门谬赞!小的愧不敢当!掌门人天纵奇才,小的怎及您老人家万一!只是掌门人在太虚山上不得不藏拙,要迷惑众叛徒而已。”

祝文长微微一笑,向那蓝衫汉子说道:“吕文召,你这徒弟倒是会说话。”

他不等吕文召回话,又问向青锋道:“青锋,你用什么法宝?”

向青锋微一挥手,掌中已多出一柄松青色仙剑,祝文长见状,点了点头,忽地伸臂指着叶澜说道:“这位叶公子手中那蓝色仙剑法宝十分厉害,文召,你也用剑,便与你徒弟一起向叶公子讨教几招……”说着又朝吕文召身旁一个黑袍汉子一指,续道:“罗文飞,你的法宝还是那把烈火扇吧?不如也与文召师徒一起去湊个热闹。”

那叫罗文飞的黑袍汉子躬身说道:“弟子领命!”,说着转过身去,面向叶澜。他见那持金弓的汉子仍被封在冰中,动弹不得,便挥手祭出一把火红色的扇子,对着那持弓汉子扇动了几下。扇风过出,一道火光凭空生出,烧在冰雕之上。但见水汽升腾,那持弓人身上的玄冰迅即融化,身上升起浓浓水汽,转眼间身上冰霜已然去尽。

那持弓人身子一晃,勉力站住,弯腰吐出一口淤血,向罗文飞道:“多谢罗师兄出手相救!”

罗文飞微一点头,转头看向叶澜,脸上微露得意之色。叶澜知他是在向自己炫示手中烈火扇的威力,心中不禁生出不屑之感:“这种破扇子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我若有玄冰离火扇在手,直接将你这厮连人带扇烧作飞灰!”

那持弓人望着叶澜,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忽听祝文长说道:“文玄,你且退下疗伤,不必再与这小子纠缠。”

那叫文玄的持弓人听了,答应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又听祝文长说道:“所有修为不到破玉境的弟子全都退下,在一旁掠阵即可。”

毛文海等人听了,都答应一声,毫不迟疑地向后退去,场中只留了雷文雄、刘文豹、灰袍人和那使金刚圈的汉子。祝文长朝那灰袍人一指,说道:“史文达,你和文雄一起,再加上文召、文飞、青锋三人,五个破玉境打这姓叶的一个,应该不会再出岔子了吧?”

那叫史文达的灰袍人方才和叶澜对了一掌,被叶澜的灼热真元炙伤了经脉,直时胸口仍隐隐生疼。但听得祝文长如此发问,不由长剑一摆,傲然道:“咱们五个若再拾掇不下这小子,也就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祝文长点了点头,指着那使金刚圈的汉子道:“苗文龙,这位燕公子手段如何?”

苗文龙金刚圈一晃,朝祝文长拱手道:“启禀掌门,这小子功力倒还罢了,只是他手上这只玉笔颇为难斗,小的无能,一时杀他不得。”

祝文长哼了一声,说道:“他明德书院有上乘仙器,难道我太虚门便没有么?”说着朝身前两人说道:“于文辉、宋文礼,你们两个去帮一下文豹和文龙,会一会这位燕公子。”

于文辉和宋文礼躬身答应一声,转过身去,于文辉祭出一根尺许长的短棒,棒身乌沉沉地,不绝发出黑光。宋文礼手中却是一柄玉如意,玉质雪白,莹然生光。

燕卓然前看了于、宋二人一眼,又瞥了瞥苗文龙手中的金刚圈,握着黑玉白霜笔的手掌不自禁的紧了一紧。这四人之中,只刘文豹手中长剑是普通法宝,其余三人所用竟都是仙器。他方才在刘文豹、苗文龙等人的围攻之下,本已处于下风,只得靠黑玉白霜笔苦苦支撑,此时那使铁扇的瞻星境修士退了下去,又换上两个持仙器的破玉境修士,燕卓然知道自己纵然全力施为,也抵不住四人攻势,更何况方才腰间着刘文豹长剑一割,受伤已然不轻。他心知此回必死,忍不住暗叹一声,将全身真元运于玉笔之上。

祝文长瞧了文峰一眼,向余下三人道:“这位文峰师弟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得了,他精通本门道法,方才我与他一场大战,本座还险些败在他的手下……,文师弟实在是本门了不起的人才。景文轩、戚文方、白文年,你们三人去和咱们文师弟亲近亲近。”

三人听了,齐声领命,戚文方两手一拉,祭出一根铁杖,白文年单手一挥,祭出一柄大锤,锤头金光闪动,有如黄金铸就。景文轩手中却是一柄普通长剑,剑上青光隐隐,虽非仙器,品相却也非凡。

文峰将青煞斧一摇,向祝文长笑道:“祝文长,你手下高手不少啊!大家都是破玉境,怎地你让五人去战我叶三弟,四人去斗燕公子,却只派三人来对付我,这不是太小瞧咱太虚门人的手段了么?”

祝文长笑道:“死到临头,亏你还笑得出来。文轩,咱们这位文师弟豪气过人,让本座很是钦佩,你们最好能给他个痛快。”

景文轩长剑一引,指着文峰笑道:“掌门人放心,景某剑锋到处,人头落地,最是痛快不过!”

白文年金锤向空中一抛,大笑道:“让我一锤砸成肉泥,岂不更加痛快,姓文的,且吃我一锤。”

文峰见头顶金光一片,大锤如山压下,也不敢托大以青煞斧硬架,足下一点,飘身而退。金锤砸在地上,登时石屑纷飞。此时戚文方与景文轩已分从左右攻到。文峰举斧在棍上一斩,两人身子都是一晃,文峰赞一声:“好大力气!”左手一招太虚散影剑点向景文轩长剑。景文轩长剑一偏,从文峰肩旁擦过,左手也是一招太虚散影剑点出,嗤地一声,正中文峰右肩。

文峰肩膀被这一股剑气贯穿而过,鲜血从前后两个孔中喷涌而出,瞬间便染红了前后衣襟。他右臂酸软,再也拿不住青煞斧,只得左手一抄,握住斧柄,此时白文年的金锤又从地上飞起,直朝他大腿砸到,文峰无法,只得以斧硬架,只听铮地一声巨响,震得他耳鼓鸣响,只觉臂骨欲断,忽地眼前一花,胸口已结结实实地挨了戚文方一掌。文峰身不由己,被这一掌打得倒飞而出,同时口中鲜血狂喷。

他落下地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方要站起,忽觉头顶一黑,戚文方的铁杖已然击到头顶。文峰凄然一笑,不再举斧抵挡,闭目待死。忽觉臂上一紧,身子被拉得贴地飞出,戚文方一杖击在地上,打得沙石飞散。

文峰睁开眼来,见臂上缠着一道白丝,燕卓然一手支地,一手握黑玉白霜笔,周身浴血,一张脸便如白纸一般,更无半分血色。

文峰见燕卓然伤得明明比自己还重,实不明白他怎能有余力相救自己,转头一看,只见叶澜护在两人身前,将惊澜剑舞作一团蓝影,在身前布下一道道冰墙,将十二名破玉境高手尽数挡在了冰层之外。

文峰见叶澜腿上,臂上,身上无处不是鲜血,连一张俊脸之上也被划了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鲜血直流,漫过嘴唇,和他受内伤震荡吐出的鲜血混成了一股,情状之惨,目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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