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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蚀》


正文 主要人物表

雨村 征男:物理化学研究事业公司中央研究所研究员

土器屋贞彦:土器屋产业公司代理总经理

名取 冬子:名取龙太郎女儿,即土器屋贞彦妻子土器屋冬子

名取 一郎:名取龙太郎养子

名取龙太郎:执政党民友党要员、名取派头头

土器屋正胜:土器屋产业公司总经理

间岛久美子:即雨村征男妻子雨村久美子

中桥 正文:国防厅装备计划实施总部计划第一科科长

本田 义和:和平政经新闻社社长

松尾 俊介:和平政经新闻社情报员

三杉小百合:服装设计师、土器屋贞彦姘头、中桥正文情妇

坂本 则男:中桥正文属下干部

大町 信一:航空自卫队空军驾驶员、原名町田龙一

正文 第一章 歧路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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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九月,北部崇山峻岭的上空一片湛蓝。或许由于天空过于晴朗,反而使人觉得发暗。定睛仰望,那无限深邃的苍穹,正呈现着一种似乎难以一下辨清的神秘色彩。

眼前的山脊很宽,坡度不大。这儿眼界比较开阔,纵目四望,周围巍峨的群峰可尽收眼底。西边隔着黑部溪谷耸立着层峦叠嶂的剑立山群峰,挺拔的唐松岳和雄伟的五龙岳好象要比高低似地直插云端。由于空气清晰,那些远山就象近在眼前。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儿。近几天,在由大陆移来的较强的高气压控制之下,一直天朗气清。今年台风季节比历年过去得早,东流的高气压伸展到了这里。

雨村征男和土器屋贞彦大清早就从白马岳出发了。傍晌,他们到达了天狗头。从这儿再前走几步,就是山脊路上首屈一指的险途——不归崄一带了。

过了天狗头,平坦而又宽广的主岭山路逐渐变窄。他们一气赶到万丈深渊似的断崖近旁。面前展现出一条幽深的空谷,山脊从这儿跌宕直下,到不归崄形成一个马鞍形,最低处约下降三百公尺,人们都管这里叫作天狗大下坡。对面陡峭如削的黑褐色的山崖象要阻挡他们的去路似地耸立在眼前,令人望而生畏。

雨村和土器屋决定吃完午饭再走过这个大下坡,因为,要从轻松愉快地漫步的山野转而进入使人时刻提心吊胆的险恶峡谷,那就得首先填饱肚子。

他们想找个地方坐下。往下坡去的地方,到处扔着空罐头盒、空瓶和吃剩的食物,简直没个下脚处。苟延残喘的苍蝇,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嗡地飞了起来,待他们过后,又无精打采地落回原地。看来,沿山脊而来的人大都是在这里饱餐一顿之后,再走过险途。

眼下登山季节已经过去,山上人影日渐稀少。现在,来到这里的只有他们两人。除了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啼声外,处处是一片可怕的静寂。

“未见英名镌岩壁,但闻杜鹃啼古魂!”

雨村触景生情,两眼呆呆地凝视着远方,无限感慨地吟诵起来。

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是登山的黄金季节。那时四面八方来的游人和登山爱好者云集于此,山脊上熙来攘往,络绎不绝,汇成股股人流,景象之盛,超乎想象。可是一进九月,山上就冷清下来了。从九月里的登山者总数还不及旺季一天的人数这一点来看,就可以想象夏秋之交,游客蜂拥而至的情形了。

回顾走过的山脊沙砾道路,象条白线似地伸展到这里。在这长长的来路上,依然见不到一个人影。

“那两个人好象远远落在后面了!”土器屋牵挂似地回头望望说。

“大概是带了女伴儿的缘故吧。”雨村好容易找到了没有垃圾的地方,边卸下登山背包边回答说。

“保准是趁没人的功夫,可劲儿调情呢!”土器屋显出嫉妒的神情说。

“能吗?”

雨村讪笑着想,土器屋的嫉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昨晚在他俩投宿的白马岳山上的小旅店里,曾住了一对年轻伴侣。那男人绷着个脸,象有意躲着他们。旅店里除了他们四人而外,再没有同宿的登山客人,他俩虽没有同那男人亲切攀谈,可也寒暄了几句。

那男人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可女人那如花似玉的面容和轻盈婀娜的身姿,却使土器屋他们大为刮目。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过了登山季节的高山小旅店里会遇上这样一位摄魂夺魄的美人。

她那富有理智感,轮廓清晰而稍感尖削的脸庞,本来是属于心肠冷酷那种类型的人,不过那新月似的眼眉,有如秋水般明洁的双眸,和那高矮适度的鼻梁下的温柔红唇,却又不能不使人觉得在那冷艳之中反见炽情。

她偶尔眉头紧蹙,现出一副好似凝神远眺的神情,这大概是她想什么事情时的一种习惯吧。可这种神态映进男人的眼帘,却会产生一种特殊的魅力。

“好漂亮的姑娘啊!”

“是不是走错了路,才到这儿来的?”土器屋和雨村在窃窃私语。

在山里遇上这样漂亮的女人,引起两条光棍念念不忘,评头论足,这本是不难理解的。

他俩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随随便便地和女人搭起话来。当了解到这一对男女和他们同路,也是沿着山脊走时,两人顿觉凭添了超乎登山的莫大情趣。

“这段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得了?我们还没登过高山呢。”女人有点担心地说。

“这是最一般的路线,路修得很好,用不着担心!我俩也奔那个方向,就请你和我们一同走吧。”土器屋马上接着说。

“嗯,可是我有同伴。”她婉言谢绝了。

既然已有男伴,她当然不得不谢绝土器屋的相邀,然而她那为难的表情却使她的话增添了使人迷惑不解的色彩。

土器屋和雨村虽用登山老手的口吻邀她一同走,其实,他俩也没有多少登山经验。三千公尺高的大山不过登过一、两次,几年前的夏天登过富士山,去年夏天登过穗高山。

土器屋和雨村在高中时是要好的同班同学,毕业后两人没断来往。他们早就想登一次高山,因此一同请了假来到此地,要翻越白马岳,再登上唐松岳。

白马岳位于日本北阿尔卑斯高山地带的北端,是一座标高二千九百三十三公尺的秀峰,在同类山峰之中不仅较易登攀,而且景色超群,是有名的登山和游览胜地。白马岳山势峥嵘崚嶒,上有银光闪闪的皑皑白雪,下有琤琤欢唱的溪流。山中怪石嶙峋,奇花异草随处可见。临巅一眺,不但可以饱览大自然的神工鬼斧之妙,而且能够享受阵阵山风送来的野花馨香,使人流连忘返。夏季登山者之多,在北部群山之中,白马岳当首屈一指。

从白马岳沿黑部溪谷走向,经相邻的长野和富山县境直到针木岳一带的长大山脉叫作后立山连峰。它隔黑部溪谷与立山连峰相峙而立。这一带的山脊道路及于云端,雾潮云海,气象万千,登山者都爱称之为“梦幻之路”,无不迷恋之至。

现在虽然已错过了最佳季节,登山者很少,可是只要天气好,山路是清楚可辨的,用不着担心迷路。对于一般登山者来说,稍感难行的地方还拉上了铁丝或是安上了链条。所以土器屋敢于冒充登山老手而不怕被人看漏。

“小姐,如果能和您一块走,我们将会感到十分荣幸的。”土器屋恋恋不舍,不肯罢休。

“冬子,明天要早走,快睡吧。”冬子的男伴突然插入一句冷冰冰的话。

这显然是不满意自己的漂亮女伴跟旁的男人交谈。他瞪起眼睛睥睨着土器屋和雨村。那女人好象还想说什么,却见他上前一把将女的领走了。

“啧啧!”土器屋冲那男人的背影大声咂了咂嘴,忿忿地说:“要是那么不乐意别人跟她说话,把她锁在保险柜里不就得了吗?”

“土器屋,算了算了!”

雨村拽拽伙伴的袖子。他想,登山伊始就打架,可未免太扫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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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他俩和那一对男女差不多脚跟脚地离开了小旅馆。上路后大约三十分钟,那对伴侣就远远落在后边,而到了通往杓子岳慢坡的时候,他俩就完全从视野中消逝了。这也许是那男的不愿和土器屋他们同行而有意放慢了脚步。

“那一对,现在会在哪儿呢?”土器屋象是自言自语地说。

吃完了午饭,仍然不见那对人的影子。这一带上空还是一片湛蓝,可日本海那边却出现了几缕轻纱似的浮云。

“也许他们半道儿往枪岳温泉那边拐下去了。”

“不过,那姑娘今天要赶到唐松岳可够她呛的。”

土器屋眷恋地回首盼顾着。他蓦地想到,那美人若半道改变了路线,这次登山就太使人扫兴了。

雨村也有同感。假如她按原计划走,今晚一定会宿在唐松岳山上的小旅馆的。真想再看看那双眸明睫暗的眼睛。

虽然同那美人只是在小旅店昏暗的煤油灯下数语之交,她的倩影却萦萦不离二人脑际。

在山莽里遇上的女人,一般看来都分外美,特别是在山里呆上一段时日尔后看到的女人更仿佛都象绝代隹人。但日后若闹市重逢,同是一个女人,形象往往便大相径庭了。不过,他俩都有自信,这个女人会是例外。何况,和她相遇是进山的头一天,并非是对于异性处于饥饿状态下的错觉。尤其土器屋对女人是有相当经验的,他发现在接触过的女人当中,还没有象冬子这样迷人的。

他们俩就这样在那里磨磨蹭蹭地不愿动身,不时地回头看看来路。他们相信,那一对迟早会走过来的。他们都在希冀重瞻她的芳彩。

“咱们慢慢儿走吧。”

雨村首先站起来。开始下坡的谷口,碰上雾天很容易走错路,因为往富山方面去的支岭是由这儿分岔的,支岭上的伏松林里,有明显的山道,酷似山脊路。但那是一条迷津,一旦走上去就会迷失方向,步入危险的黑部溪谷。

真正的山脊路,稍向左拐,面对不归崄方向,那是一条陡峭的大下坡路。在开始下坡的地方有个指示方向的大路标,以防游客迷路。埋路标的土有些松动,标柱摇摇晃晃。

但是,今天天气晴朗,山里没雾,视野广阔,不用指示路标就可以辨清方向。

雨村先走下去。如果顺势而下,一气走完三百公尺大陡坡,膝关节会受到损伤的。雨村好象连小石头都怕碰掉似的,小心翼翼地移着脚步。

“喂,土器屋,你干什么哪?”

雨村又下了一会儿,仍不见土器屋跟下来,便仰头招呼。这时他忽然影影绰绰地看到土器屋在上面的大石头后面一闪,不知干什么在摆弄路标。

雨村一招呼,土器屋才慌里慌张地下来,弄得脚下的小石子纷纷滚落。

“喂,注意,别把石头弄下来!”雨村喊了一声,土器屋定定神,迈着战战兢兢的脚步走下来。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三十来分钟才到了最低处。土器屋一屁股坐下,想在这儿好好喘喘气。

“你这家伙,刚才干什么来着?”雨村突然问起土器屋下坡之前在路标旁磨磨蹐蹭的事。

“嘿嘿,干什么了你能知道吗?”土器屋露出了恶作剧的谲笑。这种笑,是他搞什么阴谋诡计的惯态。他过去就是个爱捣蛋的人,常常买来人们叫作“恶作剧”的玩具,嘲弄朋友取乐。

雨村在学生时代也时常是这种恶作剧的受害者。土器屋向别人身上甩过经过一段时间就自然褪色的钢笔水;向女孩子硬塞过形状令人厌恶的虫子模型。这虽不算什么罪过,可是把模拟人粪便的玩具放到女同学的座位上,毕竟是够恶劣的了。

“你干了什么?”对土器屋非常了解的雨村担心地问。

“猜猜看。”

土器屋故意要使对方着急似地谲笑着。干这类事,是他的一大乐趣。雨村想起刚才回头仰望时,在眼前模模糊糊一掠而过的情景。

“难道说,你……”

“嘻嘻,难道说什么呀?”

“难道说,你真的在路标上搞鬼了!?”

“露了馅啦?”土器屋搔了搔脑勺暗想着。

“喂,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雨村郑重其事地说,“你究竟搞了什么鬼名堂!?”

“没什么要紧的!”

“别支支吾吾地打马虎眼,快说!”雨村听说过最近有挪动路标方向的行为不端的登山者。这决不单单是捉弄人的胡闹,这种恶作剧会造成使人遇难的严重后果。

“土器屋,你怎么也不至于变动路标的方向吧?”雨村提心吊胆地问。

土器屋是完全能干得出来的。雨村默默地祷念着,希望自己所猜想的并非事实才好。

“变动了又怎么样?”

“你是开玩笑吧!”

“这天儿很好,即使挪动点路标方向,也不会迷路的!”

“果真你这么干了?”

“用不着担心!只是稍微变了点方向。没有明确地指向黑部溪谷。那两个家伙太爱装相,所以想耍戏他们一下。”

土器屋所说的那两个家伙,自然指的是可能随后来到的那对伴侣。

“没事儿,今天是好天。眼前就可以看到唐松岳,路标又是稍稍偏了点,不会出差儿的!”

土器屋好象要抚慰表情严肃起来的雨村,重复着同样的话。日本海方面的云层似乎向这边靠近了,可是,这里依然是丽日当头。

“你干了件愚蠢的事啊!若不改正过来……”

“改正过来,把路标吗?”

“那还用说嘛!”

“你是说再上坡回到那里去?”

“是啊,那有什么办法呢!”

“雨村,我看你才叫愚蠢呢,重新爬这么高的大陡坡,那可受不了!没事儿,别担心。就挪动了一点点。哎呀,是往哪一边来着?让我想想,嘿,就是往这边挪了那么一点儿。好容易下来的怎能再上去,我请求你别再说傻话了。”

土器屋对自己的胡闹好象有点后悔。他往上方瞧了瞧,觉得刚才走下来的大石壁简直高不可攀,凛然阻挡在有路标的下坡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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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不去,我就一个人去。”

“快别这么说啦,惹了乱子怎么能在这儿满不在乎地等着呢!”

“那就跟我一块儿来。”

“请原谅!刚才这么一趟,我的腿就打颤颤了。要让我再上下折腾一次,我可就到不了唐松岳了。”

“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不行啊!我求求你,要真想帮助我,就别再这么想啦。我干的这件事是不好,可挪动的不多,肯定不会让人迷路的,我不骗你,我发誓!就是别的路标也有不少象这样不正的。”

土器屋哭丧着脸,好象从内心里后悔刚才做的事。

“当真挪动不大,不至于害得人迷失方向吗?”

“当真!我发誓!不然出差时就叫我不得好死!”

土器屋看到雨村的态度有点儿软下来,就马上接过去说。他寻思,让自己再上下爬一次三百公尺的陡峭大石壁,那简直是要自己的命,所以拼命地反对雨村的意见。

再一次爬到下坡路口,由那儿再回来,需要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并且要消耗相当大的体力。因此雨村自己也举棋不定。不归崄的险路从这开始步步登高,需要尽量节省体力。登山者的共同心理是不愿走回头路。同时雨村也担心土器屋的膝关节会受伤。

雨村多次领教过土器屋的胡作非为,次数一多也就有点儿麻痹了。人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常常爱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想和做。

“好,我信你的话了。”

“感谢感谢!”

土器屋立刻振作起来。抬头朝前边的路上看去,黑褐色的大石壁和与之相接的嵯峨嶙峋的山脊,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土器屋有点望而生畏了,觉得人能从那里走过吗?

他们原以为陡峭石壁上那线一样时隐时现的狹窄山脊路一定非常险峻难行,但在油漆路线标志引导下身临其境之后,实际上并没感到有什么大的艰险,好在险峻处都安装了链条或梯子。特别难行的地方只有二十来公尺,照这样子就是初次登山的女人也可以安然通过的。

盛夏季节这儿常常比肩接踵,大有人满之患。通过这一段路需要花点时间,可现在除他俩而外不见人影。从光秃狭窄的山石路上几经上下之后,来到了苍松遮天的松林地带。

从这往后道宽起来,再没有崎岖难行的路了。沿着山岭一直走去就可以到达唐松岳的山顶。现在正是午后三点,薄薄的高空云层在扩展着,太阳仿佛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失去了灿烂的光芒。

“那两个人不会迷路吧?”

“怎么,还惦记着哪!”

雨村忧心忡忡地回头望着方才走过来的不归崄方向,土器屋惊愕地愣在那里看着雨村。“你也真是个爱操心的人!”

“你不胡闹不就没这事了嘛!还是返回去把路标正过来的好。”雨村后悔莫及地说。

“雨村,你也太固执了。这么说的话,你一个人从这儿回去就是啦!”

今天预定到达的地点是唐松岳的小旅店。从山顶上向下走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被主岭和八方岭环抱着的小旅社的屋顶,已遥遥在望。

土器屋现在骤然硬气起来。他知道,雨村是不会再回到天狗大下坡路标那儿去的。那样做不只是体力难支,从思想上来说也过于不上算。当登山者好容易克服艰难险阻,目的地就在眼前的时候,是不肯轻易走回头路的。

两个人在山顶上歇息一阵,起身向投宿的旅馆走去。小旅馆座落在半山腰上。他们预定明天从这儿出发,沿八方岭下山回东京。

来到旅馆不久,天突然变了,笼罩在头顶上的阴云不知不觉地降低了高度,越来越浓,越来越厚,颇有乌云压顶之势。溪谷那边也涌起了一团团的浓雾。

正如俗语所说“天变一时”,老天爷脸一翻就阴沉下来。秋天的好天是坏天的前兆,好天是不会继续很长的。

中部的山岳地带天气变化无常,刹那间就会雨雪大作。这是由于从中国大陆方面来的干燥寒冷的空气,在日本海上空遇到暧气流,很容易吸收水蒸气结成浓云。而这股云流撞上较高的中部山脉时便产生上升气流,再遇到冷空气,就变作雨雪冰雹,从天而降。

连日来的好天可以说是罕见的例外。逐渐下降的高空云层,在峡谷之间,象层层棉絮似的铺压在下面涌上来的积雾上,使人茫茫不辨西东。昨晚那对伴侣依然不见踪影。

“一定是从半道往枪岳温泉那边走下去啦!让女人走不归崄这条路,过于勉强呀!”

雨村一直绷着个脸,缄默不语地坐着,土器屋象是要讨他高兴似地说了一句。雨村一声没吭!这句话反而证明了土器屋也有点放不下那件事了。

黄昏时分,狂风卷来倾盆大雨,继而雨雪交加,气温急剧下降。

“这时候要迷了路,可就没救了吧?”雨村终于按捺不住愈来愈担忧的心情,向看管旅馆的人问了一句。

“穿得少要遭殃的,秋天的雪雨透心的凉。不过,这一带的道路很好,走的要是山脊,我想不至于迷路的吧。”老人摆出一副山主的姿态,用太平无事的神色回答。

雨村心想,可也是,不能说没到这来就是因为路标出了事,也许象土器屋说的那样,那对伴侣已经下山了。

试想,从天狗大下坡路口往下瞧,那会使女人头晕目眩,裹足不前的。看到那壁立如削的大石崖,十有九个女人要吓得后退的。

已经是这个时辰,不管雨村怎样担心,他也无可奈何了。那对伴侣没到唐松旅馆来,只好解释成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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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器屋贞彦和雨村征男是从东京S区高中一同毕业的,那是升学率很高的一所知名学校。他俩家离得很近,所以在校时,两人来往特别密切。

高中毕业后,两人各自考进了向往的大学。土器屋按照父亲的希望,进入集中了实业界子弟的名牌私立大学——东京K大。

雨村上了理工科的名牌大学——东京t工大,学的是物理系原子能专业。他讨厌被束缚在固定的科室事务上,因此走上了自己可以支配自己时间的自然科学研究家的道路,并且选择了原子能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

大学一毕业,他就在系主任的直接推荐之下,进了日本最大的科技综合开发公司——通称“物研”的物理化学研究事业公司。

物研是进行综合科技试验研究,以推广其成果为目的,最初是由政府出资创设的科研单位。

随着这个科研机构研究项目的多样化和规模的扩大,枝生出各种有关企业和办事处。经济界、金融界的私人投资渐多,加强了私人组织色彩。战后,这个组织正式改为股份有限公司,由原来的“研究所”改称为“事业公司”。

雨村被分配到搞制造浓缩铀的基础实验的中央研究所第一研究室工作。那里集结着精选出来的学者和技术人员。

在这个研究所里,雨村是个深孚众望的新堀起的科学家。虽然来公司不久,可是第一研究室的科研项目已经少不了他,没有他,几乎不能开展专题研究。

雨村和土器屋从同窗邻桌的高中时期算起,虽然已经过了将近十年的岁月,却一直没断来往,这是因为一则两家邻近,二则彼此从无对立。

雨村是个朴厚认真、学究风度十足的人。土器屋恰恰相反,他仰仗着父亲的万贯家财,从高中起就是个十足的浪荡公子。

他们这所学校,学生们之间竞争得非常激烈。近些年来,还有人以无赖为时髦,爱故意摆出一副无赖相惹人注目。不过,土器屋的无赖派头却是货真价实的。尽管学生们嘴说犯不着为升大学而拼命学习,可是很多人一到了家,就争分夺秒地刻苦用功,而土器屋却和酒吧间的女招待同居鬼混,有一段时间,他每天从那女人的高级公寓去上学。

在他们班里,就他这样的年龄来说,和女人发生过关系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他就染上了性病,虽然经过及早治疗痊愈了,但对这么年轻的人来讲,可是个大疵点。

现在,闹市中一些十几岁的高中生就已服用“受人欢迎”的安眠药成瘾,对此,他早玩膩了,连相当昂贵的进口麻药他也“玩”过了。尽管这样,他却没深陷到不能自拔的程度。总之,他是个好奇心非常强的人。仅仅为了应付考试去学习一点儿东西奈难满足他的好奇心,便向别处去寻求刺激。富裕的物质享受,优越的家庭环境助长了他的奇思劣行。他曾和某地痞与一个酒吧女郎发生过三角关系。地痞怒气冲冲找他算帐,他父亲用钱平息了这场风波,此后人们总疑惑他和这个地痞有什么勾搭。因此,那些强硬派的高中违纪学生头头也不能不高看他一眼。

土器屋在班里怎么也抬不起头来,却是因为有雨村。土器屋时常背地里用冷嘲热讽的口吻讥笑雨村是“秀才”、“英才”,可一到雨村面前,他那洋洋自得的谲笑顿时就消敛了。

其实,土器屋不只认为雨村是秀才,甚至认为他是天才。在这个为了分数而拼命啃书本的班级里,只有雨村一个人一直是从容不迫悠闲自得的。他似乎对学校的学习和升学准备没有什么兴趣。但他并不象土器屋那样去干那些不象个高中生能做得出来的事。

雨村认真地博览群书,不过这些书和学习成绩、升学考试是没有直接关系的。在上英语和数学的时候,他还是满不在乎地看《约翰·克利斯朵夫》和。就这样他的成绩还是出类拔萃,因此,老师也不苛责他。

“你回到家里肯定也是形影不离地和教科书、参考书作伴吧?”有一次土器屋这样挖苦说。

“你愿意怎么想,就随便想好啦!”雨村说完,嘴角现出淡淡的微笑,不过,这是可怜土器屋这个歪才的一种讪笑,恰似对那种品行卑劣的人不屑一顾的笑。

从此以后,土器屋在雨村的面前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另一方面,土器屋那么多的劣迹也引起了雨村的注意。作为一个人,土器屋的什么地方好象在腐烂,而那腐烂的地方却显示了他的吸引力。

哪儿腐烂了不清楚,反正什么地方确实在腐烂着。对于无处不健康的雨村来说,他闻到了那带着酸头的甜味。他感到自己的过于健康好象正是自己的不健康之所在。

就这样,他们彼此从对方的身上找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是那种东西,使两人一直奇特而密切地接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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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有一个单独登山者来到唐松岳小旅店。看来是个有相当经验的登山老手,好象是顶着雨从白马岳方面沿山脊走过来的。到小屋里的时候,他象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地坐在炉子旁,连打招呼的劲儿都没有了。

来客换了湿衣服,在店主人的提议下喝了热酱汤,好容易才暖和过来。

“您是从哪儿来的?”雨村问。

“从横滨。”

来客不加思索地回答。这是个目光极其冷漠,脸色非常难看的人。大概是个爱独来独往的怪家伙。他身边仿佛竖着一道不许任何人接近的墙。按照通常的习惯,在山里被人问到由哪儿来的时候,理应回答昨天住在何处或由什么地方进山的。

“不,我问您昨晚是住在哪儿的?”雨村苦笑着又问了一次。假如昨晚住在白马,那就应该在半道碰见那对伴侣。他再早点儿到就好了。

“昨晚是坐的夜车。”

“夜车?”

“对,夜车。今天一大早到了山麓,从枪温泉上岭,然后顺山脊来到这里。”

“今天早晨到的山麓?!”

雨村和土器屋不禁咋舌。他们俩花了两天走完的路程,他一天就跑到了。

“真厉害!而我们却费了两天时间。”

“那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不变天,本打算今天到五龙岳小旅店呢。”这人满不在乎地说。

由唐松岳小旅店到五龙岳还得三个小时。雨村用惊异的目光再次看看这个人,那强悍的体格真象是为了登山而生就的。

“那么说,您是经过枪温泉来的?”

“是的。”

“路上您没碰见一对青年伴侣吗?那姑娘长得挺好看的。”雨村赶紧问起藏在心怀的事。单行汉上来的路和那对伴侣下山的路是同一条。那一对到这时候还没来到小旅店,肯定是沿那条险路走下去了。

“一对伴侣?”

“是啊,那男的二十七、八岁,长着一副死板板、酸不溜的脸。”

雨村心想,正好象你似的。这话险些脱口而出。

“没碰到。”对方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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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碰见吗?!”雨村和土器屋同时惊疑地反问。

“不会吧!”土器屋接着忧心忡忡地说。

“没碰到就是没碰到。道上连个人影都没见过。你们要以为我说谎,那可就没法子啦!”那汉子不由得语带愠怒。

“对不住!我们揣测他们一定是往那边去啦!”

“那一对是二位的同伴吗?”那汉子看雨村谦逊和蔼的样子,多少改变了态度。

“不,只是在道上碰见过,那姑娘很漂亮,所以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不管怎么说,道上是一个人也没碰上。”那汉子带答不理地一口否定。他那副神情好象说,到山里来叫个女人迷住了真是荒谬绝伦。

“也许是那一对住进了枪温泉旅馆。”土器屋解脱般地小声跟雨村说。他们如果已经到了旅馆,自然在路上不会碰见的。

“我在枪温泉歇过一气儿,那里没有什么客人。旅馆的老头还嘟嘟哝哝地说,今年人世间的萧条风都刮到山里来了,真糟糕!”那汉子用从根本上打消土器屋设想的口气,加上这么一句。

“这么说,是出了什么岔头了?”雨村脸色陡变,对土器屋担心地说。

“出,出岔……”

土器屋也显然不安起来。如果那对伴侣去向不明,当前头一个原因,可以认为是由于他移动了路标的方向所造成的。

“也许是因为天气转坏,中途折回去了。”土器屋当然不愿联想到那一对是由于他的胡闹而误入歧途的。

“那不可能。天气真正变坏是我们来到这儿的时候,他俩走得再慢,也应该到天狗头一带了呀!”雨村说。

“那么说,在不归崄的什么地方走不动啦?”土器屋说。

“这位不是说过了,一直到这儿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嘛!”

“能不能从别的道下山了呢?”

“那对伴侣出什么岔子了吗?”这个登山者好象才觉察到他们俩很不寻常的神态。

“不不,没什么。雨村,别提这些无聊的事了,让人过多地担心!”

土器屋忙拽拽雨村的袖子,把他拉进客房。盛夏季节,这儿每天超员,登山客象蒸饺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哪能住上现在这样宽绰的客房。

“喂,土器屋,那一对若遇难了,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遇难了呀!”土器屋有气无力地回答。

“平安无事当然好,不过那个单行汉在道上没看见他们,枪温泉又没客人,而他们又不可能返回白马岳,这样就只能认为是在天狗头大下坡认错了路,往黑部方面走下去了。”

“也许还有其他的下山路线呢。”

“地图和旅行指南没标明有别的路线。并且刚才听店主人好象是说,从白马到这儿,除往枪温泉而外,再没有下山的路。其他的抄道都是只有登山行家和当地人才敢走的险路。你想,那样的路,那一对能走过去吗?”

“……”

“看起来,他俩是在白马岳和唐松岳之间失踪的。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只能认为是迷了路往黑部方向拐过去了。”

“……”

“你到底把路标挪动了多少?”

“只挪了一点点,不骗你。如果因为这个迷了路,那就怪迷路人太差劲了。”

土器屋象一头被追捕得走投无路的猎物,在拚命寻找逃路似的辩解着。但可以感觉到,高中时代那种十足的痞子作风有所收敛,他已认识到自己所干的勾当有多么卑劣。这非同一般的胡闹,是个与性命攸关的恶行。土器屋过去的胡作非为,哪一次也没有这么严重。

“不过,果真遇难的话,就是由于你的胡闹,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为什么要这样责怪我呢?他们不能因为别的原因遇难吗?比如,男的失足落山,女的身体情况突然有变或让滚下来的石头砸了等等,山里不是处处都有危险吗?”

“话虽这样说,可路标为什么改变了方向?”

“你别总以为是由于我引起的。如果说路标指错了方向,最起码那个单行汉就应该提到啊!”

土器屋现出了一副找到了逃路的神气。他想,如果确因路标指着错误的方向,单行汉必能注意到。可这事压根儿没提。若是登山老手都没发觉,那一对伴侣即使迷了路也就难说是由于路标出了问题,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果真如此,也就和自己无关了。

“不对,”雨村摇晃着脑袋冷冰冰地说,“他没发觉,不等于说路标指示的方向没问题。他是个登山老手,轻车熟路,不挨个儿看路标,也满有把握,再加上要赶路,很可能没瞧路标就走过来了。”

“你干嘛总想往我头上推哪!”土器屋有点恼怒了。

“不,我只是挂念着那一对伴侣的安全。关于路标的事,我们根本没问那个人,也许因为我们没问,他才没说。打听一下看看。”

“那,那算了吧!”土器屋猝然慌张起来。他暗自思忖:单行汉想起路标错了方向,再和那对男女去向不明联系起来的话,非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不可。

“这可是关系着两个人生命的大事啊!”

“雨村,我求求你!”

“求什么?”

“请你等到天亮好吗?现在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这种鬼天气,又这么晚了,是毫无办法的,等到天亮再想招儿总算可以吧。”

“那就为时已晚喽!”

“反正不能说一定遇了难!我们是否耽忧过度了?对!我想起来了,天狗头前边也有个山窝棚,这个事被我忘得死死的。假如那单行汉走过之后,那一对躲雨进了山窝棚的话,他们在路上没碰见也就没什么讲不通的啦!”

走投无路的猎物终于又找到了逃路。让他这一说,天狗头跟前,靠向白马岳那边真觉得象有个窝棚。临近不归崄的时候,由于精神过于紧张,没留神就马马虎虎地走过去了。从那个窝棚往白马岳方面去,大约走半个小时的地方,有个通向枪温泉去的下山岔路口。因此,单行汉从岔路口走上主脉山脊路之后,那对伴侣即使走过来,他们当然也是碰不上的。

那对伴侣说不定在那单行汉走过去之后,来到天狗头并宿在窝棚里了!也可能从岔路口下山了。

由白马岳到岔路口是一段时上时下坡度不大的山脊路。一般要走三个小时左右。从单行汉所走的路线看,若从山麓出发,途经枪温泉到岔路口,上下有一千几百公尺的高度差,得走五个小时以上。此外,还要加上坐公共汽车的时间。

不过,以那汉子的骠悍体格来讲,在那对伴侣走过山脊路到达岔路口之前,他有可能已经登上了一千多公尺的高山,踏上了主脉山脊路。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大吵大嚷,而事后又知悉那对伴侣平安无事的话,就未免太丢丑了。

“雨村,我恳求你!无论如何要等到天亮。”土器屋很敏感,他看清了雨村的踌躇,不失时机地紧忙说道。

<er h3">7</h3>

这次低气压来得急,走得也快。由傍晚下到半夜的雨雪,还没等积成厚雪,低气压中心就移到东边去了。

天亮时,雨停雪止。一块块的云彩在迅速逐驰着,云隙里露出了太阳。现在移动性高气压的力量还不象秋末那样强大,所以没有刮强劲的季节风。

天气转晴,人的心情也随之亮堂起来。

“那一对一定下山了。”

土器屋仰望着渐渐放晴的天空,符合自己心愿地解释着。今天,他们预定顺着八方山脊路下山。单行汉说是要踏遍后立山整个山脊路,一大早就出发了。

“喂,你打算上哪儿?”土器屋看到从屋里出来的雨村正要奔昨天的来路往回走,慌慌张张地问了一句。

“往哪儿去还用说吗?”

“我想,你怎么也不会找那对伴侣去吧!”

“那么说,你打算就这样下山吗?”雨村惊诧地说。

“可我们请的假已经到期啦!”

“这不是假不假的问题吧。反正你在你老子的公司,晚回去一大两天没啥关系。”

“真的,在这条路线上那一对是不会遇难的。”

“不愿意去,你就一个人先下山,我去找他们。”雨村坚定不移地说,在这种情况下谁也扭转不了他的意志。比谁都了解雨村性格的土器屋只好死了心。

“真没办法,我和你一块儿去!”

土器屋实在没话可说了。不管他怎么狡黠和懒惰,这件事毕竟是由他引起的,所以他怎么也不能让雨村一个人去办。

在雨村说来,说要自己一个人去查找,那是出于对土器屋的某种考虑。

昨天半夜在那对伴侣安危难卜的时候,若是执意恳求小旅店主人给以帮助,就会使土器屋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总之,在他的胡闹的结果还不清楚的时候,雨村想单独秘密活动。

回去弄清那对伴侣确是平安无事,也就可以放心了。雨村在良心的驱使下开始了行动。

路比昨天来的时候难走多了。虽然还不是真正下雪的季节,薄雪却已覆盖了大地。处处是碎石块的山路已结了冰。山下还没大亮。长野方面一带的地平线,茫茫一片云海,在那云天的尽头,刚刚染上微红。隐藏在云海下面的旭日喷薄欲出。

山上寒气袭人。不了解山中冬季情况的这两个人,目睹一夜之间换上银装的群峰,既精神紧张又手足无措。他们一直是当作暮夏的山来攀登的。

气候骤变是土器屋踌躇不前的原因之一。然而,雨村却是默默不语地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安昙野的天际,一轮红日跃上云海。弥漫黑部溪谷的浓雾和云团开始不安地滚动着,在华光喷射下呈现出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色。

黑魆魆的立山群峰宛如一艘废船,无精打采地漂浮在云海之上,在饱吸了晨光之后,就象刚启碇的巨舰,蓦地开始了乘风破浪的航程。眨眼间被纳入光的世界的崇山峻岭,使人产生了一种动感,在这由光明奉献出来的绚丽多姿、雄浑而又纤巧的大自然的盛宴面前,雨村却无暇欣赏,只顾向前走着。

路过不归岳第二峰与第一峰之间的不归崄隘路,远比昨天要吃力得多。

“不大离儿就行了吧?”

中途土器屋三番五次地跟雨村说。他或者认为,为弄清一无亲二无故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一对伴侣是否平安无事而冒风险,实在是不值得。

上午八点剐过,他们来到天狗头大下坡谷底。从这往上看,险恶得很。土器屋越看越怕,越想越烦,那峥嵘毕露的高大石崖,简直象一堵不可逾越的巨墙,耸立在眼前。

“我说,还爬上去吗?”土器屋哭咧咧地问。虽然明知已经到此,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上啊!”

雨村片刻不停地踏上了壁立般的上坡路。

到此为止,还没发现那对伴侣的踪迹。据內马岳旅店的人说,那一对是要去唐松岳的。

会不会半路改变了路线呢?如果是改变了路线,那又是在什么地方岔开的呢?雨村一直纳闷,他不能象土器屋那样盲目乐观。

登上天狗头大下坡已是上午十点。抢先到顶的雨村,目光冷峻地等着后上来的土器屋。土器屋不知不觉地远远落在后面。要到顶上的时候,气喘吁吁地连腿都拉不开了。

雨村停立在路标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哎呀我的老天爷,走下去的地方再爬上来,可真费劲……”土器屋面红耳赤,汗流满面地叨咕着。

“土器屋!”雨村一声冷若冰霜的呼叫打断了土器屋的话,尔后手指路标说,“看看这个嘛!你这样那样找借口不愿回来,就是为的这个吧?!”

雨村指着的那块写着“不归崄、唐松岳方面”的指路板的箭头,明显地指着往富山方面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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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章 替身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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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X年九月X日,北部高山后立连峰不归岳附近,发生了悲惨的遇难事件。报纸作了如下报道:

<small>遇难者名取一郎(二十七岁)和名取冬子(二十二岁)兄妹二人于九月X日登白马岳,当日夜宿白马岳山中旅馆。次日预定沿山脊路去唐松岳,行至不归岳附近迷路,误入黑部溪谷方面的袓父谷。</small>

<small>适值天气突变,因彻夜受雨雪袭击,兄一郎冻僵。天气开始好转,冬子为求人搭救,留下一郎,顺祖父谷上部支岭蹒跚而行,被登山者发现。</small>

<small>援救队问明冬子兄所在地点,立即赶赴现场,但一郎已不幸死亡。</small>

<small>据冬子讲,此事件系由不归岳前通称为天狗大下坡路口的路标指错方向所致,因此,该管区警察署和当地有关方面正在相继调查。此外,据说名取一郎和冬子的父亲是现任众议院议员、民友党干部名取龙太郞先生。</small>

“雨村,咱们是老朋友啦,我恳求你千万别把胡闹的事说出去呀!”土器屋死缠住雨村苦苦地央求着。土器屋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变成了名取冬子兄妹的援救队的一员。他们不知道遇难者是名取龙太郎的儿子和姑娘。

名取龙太郎是执政的民友党党内屈指可数的实力人物之一,社会上正风传他是下届党总裁候选人。当然,当上该党总裁就等于当上了下届总理。

名取龙太郎是现任总理麻生文彦的得力心腹,在党内人事方面正在施展其善于耍弄的权术,即便是视严重派系斗争为常事的党内诸枭,对他那种霸道作风也要望而却步。

对于党外,此人同样惯以威势压人闻名。人们敬而远之,不愿同他打交道。

“如果人们知道这次遇难事件是由于我的胡闹引起的,那我就要遭到舆论界的围攻。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后果,我并不是怀着恶意搞的。”

“怀着恶意整人那可不能容忍啊!”雨村毫不宽恕地瞧着土器屋说,同时也是对自己的谴责。

雨村想,如果土器屋不这样胡闹,大家都会平安无事的。不,自己若坚决制止他的胡闹,这事件也就肯定不会发生了。

从天狗大下坡下来的时候,偶然发现土器屋在上面举止鬼祟,自己早就知道他爱胡闹,曾想过他会不会在挪动路标,当时要劝阻他,名取一郎岂不健在人世了吗?!

退一步说,就是到了天狗大下坡的谷底,土器屋承认了自己的恶作剧时,当即再登上去把路标正过来也就没事了。只因吝惜体力,结果枉害了无辜。

此外还错过了另外一次好时机,在唐松小旅馆向独行汉打听情况之后,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两个好象迷路了的情景,就应该向小旅馆管理人讲明实情,马上动身搜索。只因怕追究责任,拖延了时间,终于……雨村一幕幕地回想着,他痛感不但土器屋罪责难逃,自己也有责任。

“我已经向你保证了,我没有大移动路标啊!象从白马来的那个人那样,稍加思索就能走上正确道路嘛。”

“你还强辩!现在,路标不是完全指着黑部方向吗?”

“那……那大概是风刮的。咋天夜里不是刮了大风吗?”雨村看到土器屋这时还支吾搪塞强词夺理地推卸责任,虽然愈发觉得他行迹恶劣,可是包庇老朋友的心理还是起了作用,并且觉得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

事到如今,即便弄清了土器屋和自己的责任,死者也不会复活。雨村这样一想,便把土器屋这次卑劣勾当藏到心底,不再深追了。

“谢谢,感恩不尽!”

土器屋说这话的神色,与其说是发自内心的感徵,莫如说是得以逃脱罪责的狡黠溢于言表。

警方把他们当做舍己救人的好心人,当然没有査问关于路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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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回东京大约一个月以后,名取龙太郎以感谢救命恩人的名义宴请了雨村和土器屋。

名取在东京市中心近旁刚开张的六十二层超高层饭店的空中餐厅迎接了雨村和土器屋。他满面堆笑,并不象风传的那样盛气凌人。

“今天,承蒙二位拨冗赏光,不胜感激!本想早致谢忱,只因处理儿子善后事宜和诸多琐事缠身拖延至今,实在抱歉!今晚我和女儿总算得以略表菲薄之意了。算不得什么珍馐美味,请二位开怀畅饮,共叙衷肠吧。”

名取一席寒暄,真是辞令妙品爽快利落,但却看不出作为一个父亲失去儿子应有的那种悲伤。

冬子彬彬有礼而又笑容可掬地坐在父亲身旁。雨村和土器屋为了能再次一观冬子的芳容,厚着脸皮接受了宴请。

名取不了解真相。如果知道,那肯定要控告他们的,更不要说什么宴请了。土器屋若不胡闹,名取儿子不会死,女儿也不会历此劫难。

雨村虽然受到了盛情款待和诚挚的感谢,暗地里却捏着一把冷汗。

“冬子,给二位斟酒。”大家落坐之后名取说。

“哎。”冬子深施一礼,“多亏您二位的帮助,实在感谢!”冬子明眸含羞地瞧着他们两个人,怀着感激不尽的心情代替侍者给他们斟满了酒。

到底是大资本家的阔少爷,土器屋毫无拘束之感。作为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常务董事,这种场面,他是司空么惯的。这是一桌和这幢拔地而起二百多公尺高的豪华摩天大厦相称的极尽奢侈的宴席,可土器屋就象对待家常便饭一样,淡漠而不以为然地吃着。无怪乎名取声称“没什么了不得的珍馐美味”,这话恐怕是对土器屋说的。

名取邀请他俩的时候,土器屋以一种理当如此的心情,欣然接受了。并且对犹豫不决的雨村说:“你若不去,我就一个人去!”这恰象雨村为了弄清冬子兄妹是否安然无事,而要一个人返回去那样的坚决。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热烈起来,谈得兴味盎然。不过话题几乎都是土器屋和名取龙太郎提出的,冬子偶尔恭谨地插上几句。

一天到头总是闷在研究室里,很少置身于这样场面的雨村语迟话少,渐渐成了旁听者。那二位滔滔不绝的谈锋使他赞叹不已。

土器屋和名取从政治、经济、社会、国际等等问题一直谈到了高尔夫球和钓鱼,丰富多采而又趣味横生。

雨村此时不由得感到自己是个非常渺小的存在。心想:成天蹲在研究室里,不知不觉变成了孤陋寡闻的书呆子了。他一边欣赏着他们的谈吐,一边对自己无话可插感到遗憾,精神上象承受着千斤压力。

“一提到尊姓,我就想到是不是和那名扬国内外的土器屋产业公司有关?”名取突然并不在意似地问道。

“名气是否有那么大我不知道,不过家父在公司是做总经理。”土器屋洋洋得意地回答。其实,他早就想使名取知道这一点。他的脸上泛起了老早就希望人家问而忽然间被问到那种惬意的表情。

他们之间,一方作为遇难者家属,一方作为搭救人,巳经会过一两次面,因此,今天没有重新交换名片。名取是应该知道土器屋的身世的,可是他还明知故问一番,这不免使人感到是故作姿态。这种表现也许正是政客的一种惯用伎俩。

“是嘛,到底让我猜中了!真是意想不到的缘分哪!”

“是啊,我也想这是个缘分!”土器屋也圆滑地随声附和。

“借此缘分,今后如能密切相处,那是值得庆幸的。什么时候得便,请把令尊也给我介绍一下。”

“好,我一定请他来拜访您。”名取的话正中土器屋的下怀,他正颜敛笑,赶忙一本正经地应允。他正求之不得借此机会和冬子交往。

然而,名取的真意也许是借土器屋贞彦搭桥,想接近他父亲土器屋正胜。

果真如此,今天晚上的盛宴款待就难以说是名取仅只为了感谢对女儿的救命之恩了。

政治家和大资本家,常常是一方为了获得政治活动经费,一方为了获得专利权而彼此希望接近并结合起来。

目睹此情此景,雨村心想:“这样看来,名取龙太郎真正想招待的是土器屋,我也许是这盘上的配菜。”顿时大为扫兴。

冬子虽然在听着父亲和土器屋的谈话,却不时地瞟着淳朴文雅的雨村。这时她察觉到了雨村神色的变化,关切地问道:“这个菜,不合您的口味吧?”

冬子父亲和土器屋谈笑风生,可她并没忘记照应沉默寡言的雨村。雨村从冬子的话语和亲切的神情里感到很大的安慰。

“冬子小姐,您说哪去啦,太好吃了,只顾享口福,连话都倒不出空儿说啦。”

“嘻嘻,是嘛!”冬子以手掩口,文雅地笑了。

“雨村,可真不能小瞧你呀,什么时候和冬子小姐悄悄地唠扯起来了?”土器屋插了进来,现出倾心于冬子,仿佛片刻难离的神态。

“雨村先生您可真会说话!”冬子没有介意土器屋的话,她闪动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吟吟地又说了一句:“雨村,你居然有这份儿本事,这可是新发现!”

“听说雨村先生是物研的工程师,是吧?”名取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是物研天字第一号有本事的工锃师,原子能权威哟!”

“原子能?”名取听到土器屋脱口而出的话,瞪圆了眼睛说。

“在日本,一定是他制造出头一个核武器。”

“别这么说!我研究的东西和武器没关系。那是作为新能源的原子能。”雨村稍感困惑地看看土器屋又看看名取的脸。

“简要地说,那就是核裂变能量的研究吧?”

“是的。”雨村的脸色阴沉起来。

“如此说来,那不就同核武器的研究极其相近了吗?”

“那是绝不相同的。我们最害怕的就是把研究和制造武器联系起来。我们所研究的是纯学术性的,始终是以和平利用为目的。我们……”

“何必认真!我想要说的是,你是响当当的原子能科学家!”土器屋苦笑着说。

“暂且说到这儿,改日对您的研究再详细请教。”老练的名取,看出了雨村不大愿意多谈科研情况,于是就随机应变,收回了话题。

本来,主张及早开发原子能的民友党,向顾虑这种研究跟制造核武器相关联,主张应暂缓进行这一活动的学术界退让了一步,终于以原子能公开、民主管理、独立自主迸行等三项原则作为基本方针,开始了我国的原子能开发。但是,十多年后今天的情况,和当初巳经大不相同。研究内容显见深广,其成果距离军用只隔着一层纸了。掌权者恣意废止三原则的危险性与日俱增。正因为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身为当事者的雨村,有些神经质,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冬子对我来说,可是颗掌上明珠,是无人代替的一棵独生苗苗。”

转变了话题的名取眯缝起眼睛看着女儿,全然象个溺爱女儿的慈父,这时候,半点都看不出是个盛气凌人的议员。

“没人代替?”

“独生苗苗?”

“那么,故去了的一郎呢?”

土器屋和雨村一递一句地问。这是说冬子失去哥哥一郎而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吗?

“我的家庭稍微复杂一点。冬子是我死去的妻子生的,一郎是我再婚的现在这个妻子带来的。所以,虽然叫作兄妹,可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冬子的俊俏面孔,她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听到名取的话之后,再端详她的容貌,确实没有一处象她的哥哥。

如今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白马岳山中小旅馆初次会面时,她和哥哥两人看起来象是一对情侣。就是知悉了遇难者的来历之后,土器屋和雨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俩是兄妹。因为在他俩之间有一种兄妹所没有的某种甜蜜感。

“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一对很要好的‘兄妹’,明年春天冬子大学毕业,为了作个毕业纪念,哥哥领着妹妹到山里去啦。哥哥的一番好意没想到落了个相反的结果,冬子失去了好哥哥。”

冬子那低伏的脸笼上一层阴云,本来就较为抑郁的面庞,再加上深沉的悲伤,使人总觉得仿佛隐藏着很大的谜。那也是强烈地吸引着土器屋的谜。

名取龙太郎却是一点儿不显得哀伤。没有失去他自己的亲骨肉,这点固然可以理解,但与其说名取不哀伤,倒不如说好象在轻松地谈论着这件事,他究竟是何居心呢?

雨村再次想起了名取宴前说的“处理儿子的善后”的话。那时候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现在一回味,对名取来说,也许真就不过是处理处理善后而已。

雨村甚至看出名取好象高兴一郎遇难,他又联想起好象在什么报刊上登过名取龙太郞的后妻,也就是一郎的母亲是个跟某财阀有联系的女人。

“今天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请以此为始,今后多加来往。”

雨村没有完全理解辞别时名取龙太郞所说的客套话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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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取冬子和土器屋开始了交往。由于名取龙太郎别有企图希望他俩交好,所以很容易地就过从甚密了。

土器屋每当和她接触一次,就被她更深深地吸引一步。他已陷入情网。两人还都未婚,自然要考虑婚嫁大事。土器屋觉得冬子是鼎鼎有名的名取龙太郎的小姐,作为对象也没有什么不攀配的。名取想接近土器屋父亲,自然巴不得和土器屋联姻。

名取派在民友党之中,是个少数派。众议院里有十六人,加上在参议院里的人,也不过二十来个。名取龙太郞人称“幕后军师”,凭着生就的那股子机灵劲儿和敏感性,在开展议会工作和进行派系交易之中,精明强干,大展宏才。他们这一派汇集了以他为首的具有丰富政治经历的人才。人数虽少,却占据着相当多的重要位置,所以能量很大。

在这支少而精的派阀队伍里,除了领袖名取龙太郎是从地方政客爬上来的而外,成员里再没有名门官僚出身的人。那些人都是以地方的金钱力量和企业作为靠山而飞黄腾达的。正因为这样,他们很少官僚派头,洋溢着粗犷的魄力。这既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短处。也就是说,虽富有大刀阔斧的说干就干的劲头,可缺少精通政策的人、学者或理论家。前内阁时期,他们追随了彻底对抗政府政策而在党内遭冷遇的麻生文彦。因为这一渊源,麻生入主内阁,他们也就一下子声威大振了。

名取成了长命的麻生内阁里的成员,他虽然是个有经验有才干的人,但由于他去年受到本派成员贪污事件的牵连,丢掉了内阁里的职务。

但是,麻生依旧很信任他,他作为没职务的“大人物”,在党内拥有牢固的权势。尽管他不是保守派的主流,可他一直采取着同主流合作的立场,虽然有些人在背地里骂他是趋炎附势,跟人家屁股转的“哈巴狗”,可是他的力量却在稳步地增强。

麻生表面上视他为不可多得的智囊,多有宠信,可骨子里对他并不放心。这个人追随自己这一派,是个可依仗的宿将,可是一旦跑到敌对阵营里去,就成了可怕的劲敌,所以,麻生在巧妙地驯服他。

名取派最大的弱点是没有真正可靠的政治活动经费来源。

维持派系,需要天文数字的巨款,抓不住活动经费来源的政治家,当不了一派的头子。

名取组织了政治团体“时事政经研究会”,用会费收入维持着本派的开销。在日益增大的经费需要面前,这点财源不过是杯水车薪,即使只用于扶植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这点经费也不敷使用。

对正在觊觎着下届内阁第一把交椅的名取来说,开辟获得政治活动经费的途径,已经成为燃眉之急。他和现在的妻子结婚也包藏着这个意图,后妻作为他向上爬的梯子是很重要的。最近他和妻子的感情有些冷淡下来。

再说土器屋贞彦的父亲土器屋正胜经营的土器屋产业公司,由于正胜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个人同大钢铁厂家以及现政府的特殊关系,在较短的时间里就一跃而成为一个大钢铁公司,被称作“战后钢铁业界的一颗新星”。

战后之初,刚开办时只有五十名职工,十几年以后已发展到三千名职工,资本百亿元,年销售额高达五千七百亿元的大公司。堀起之神速,是其他厂商所望尘莫及的。

为了谋求发展,没有象土器屋正胜那样不择手段的了。当时的厂商,无不用酒宴政策巴结政府要人,以图扩大商业权益,可没有哪一家达到象土器屋产业公司那样吮痈舐痔似的程度,全公司上下一致大行请客送礼之道。

正胜个人同政界进行非同寻常的特殊联系,也很见成效,在向I国和F国支付赔偿的时候,他们公司就曾大发横财。

然而,这种政商结合的经商方式没有持续很久,等到被解散的战前大财阀复活,力量逐渐积蓄起来以后,土器屋产业这类暴发厂商的独来独往就行不通了。

随着内阁的不断更迭,土器屋正胜在政界里的熟人也逐渐不起作用了。他个人的面子和活动能力的强弱关系着公司的存亡,一旦失去了效力,就不是根深树大拥有雄厚资本力量的财阀厂商的对手。

他的公司,外边遇到了巨大的竞争阻碍,内部又由于多年来的请客送礼的影响,腐败和低效率一齐暴露出来,在陷入危境的时候,好不容易和前内阁拉上了关系,可不久,前内阁又被麻生内阁取而代之了。

正胜同政界的联系,因麻生政权的建立而完全断绝了。土器屋产业公司,眼看着每况愈下,朝不保夕。但是,正胜依旧在追寻着昔日的美梦。他想重温过去任意摆布当时政府,随心所欲地捞钱牟利的好日子。他坚信,只要和政府拉上了关系,就可以实现那种梦想。因此,他正在暗中接近强而有力的派系头面人物。

土器屋贞彦和名取冬子正是结识在这样的时刻。和名取家联姻,对正胜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正胜平日一再表示,希望儿子早日解决婚姻大事。贞彦也很有自信,他认为提出和冬子结婚,双方父亲都不会反对。

但是,目前仍有一层使土器屋向冬子求婚犹豫不决的原因,那就是冬子似乎至今还没有忘记死去的“义兄”一郎。

在他们兄妹之间,即使没有明确地意识到,好象也有了男女之间的特殊的感情。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有了这种感情,也不足为怪。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土器屋和雨村又成了杀害她情人的凶手了。

土器屋和女人相处是有经验有手腕的,虽然冬子比过去相好的那些女人都更使他锺情和迷恋,他却没有明确提出求婚。这是由于自己是置名取一郞于死地的恶作剧的元凶,心中有鬼。并且,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似乎雨村也对冬子深表好感,而处在决定性地位上的冬子,又对自己和雨村采取着不偏不倚的等距离原则,同样友爱相待。

这真是个棘手的平衡。名取龙太郎毫不含糊,希望女儿倾向贞彦,和土器屋家结成亲属。这一点土器屋比雨村有利。但是,这里潜在着爆炸性的威胁,如果雨村向冬子说破使名取一郎致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土器屋的话,她那平等相待的原则就一定会崩溃,顷刻之间倒向雨村。土器屋因此才忍受着对冬子思恋之苦,没敢吐露真情。

<er h3">4</h3>

雨村同冬子悄悄地来往已有数月之久了。冬子越来越倾心于他,而雨村也越来越觉得离不开冬子,两人已经产生了真挚的爱情,不过谁也还没正式表示出来。有一天,雨村突然来到土器屋产业公司找土器屋贞彦。

“好久没见了!”

“好久没见,好久没见!”

土器屋表现出一种有所欠负的心情,他没在公司会客室接侍雨村,把他领到了附近的吃茶店。

在吃茶店的雅座里,两人对面坐下,土器屋一双怕见阳光似的眼睛惴惴不安地瞟着雨村。尽管雨村毫无恶意,他也似乎以为雨村是来恐吓他的。雨村半天没有开口,这更增添了土器屋的内心恐惧。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刮来了,有什么事吗?对你这个成天猫在研究室里的人来说,可是件稀罕事啊!”土器屋等得难耐,委婉曲折地试探雨村的来意。

“不,没什么别的事。”

“那么说,是和我个人有什么事喽!”

这时送来了咖啡,雨村一面喝着,一面点了点头。

“嗬,这可新鲜,究竟是什么事呢?”土器屋故作镇静,抑制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问道。

倘若他提出想和冬子结婚,该怎么回答好呢?土器屋心里嘀咕着。

土器屋现在比雨村有更多的有利条件。最近冬子由于父亲的压力,态度似乎已明显地倾向于他;另外,土器屋的纠缠不放,好象已经使她成了无法摆脱他的俘虏。不过,雨村手中却握着一下就能摧毁他这些有利条件的王牌。

在这上面不能让步,不能失败。土器屋暗中自我打气,竭力摆脱怯懦的状态,使自己振作起来。他的心已经被冬子占有了,他不能再考虑其他女人。不管雨村打出什么样的王牌,事到如今,决不能后退一步。

但置冬子哥哥于死地这件事,自己却无法矢口否认。这究竟如何是好呢?不过,虽说是我干的,那可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使雨村看见了,当时在附近的也只有他一个人,如果雨村揭露实情,我死不承认,或者跟他要真凭实据,说他是诬陷,他是绝无办法的。土器屋一想到这里,立即又恢复了桀骜不驯的秉性。

“我现在很忙,有事快说吧!”土器屋总觉得雨村在故意磨磨蹭蹭不讲痛快话,便催促说。

“啊,对不起,在百忙的时候打扰你,因为有点难为情,所以不好开口哇!”

“难为情?这话可叫人摸不着头脑。究竟是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这回我们就要结婚了。”

“结婚!?”

土器屋象一口痰堵住了喉咙似的哽哑着说。他的心嘭嘭地剧跳起来。他想,既然说是要结婚,那一定是最后谈妥了。

冬子虽还没向土器屋表明态度,可他却觉得自己被他俩耍弄了,自以为追求冬子比雨村遥遥领先,哪料到雨村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同冬子加深着爱情。

土器屋好容易恢复过来的桀骜不驯的劲儿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他自己也能想象得到,自己的脸色骤然变成了什么样子。

“本想很早就和你商量,可是总觉得不好意思。”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土器屋绷着脸勉勉强强地说。

“不是和你特意客气。只是这么一回事,原以为你会先谈妥的,可没想到我却走到了前头,因此很不好意思开口。”雨村听到他那突如其来的腔调,不由惊讶解释道。

“算了吧,不要奚落人啦!”

“奚落?我干嘛要奚落你哪!喂,我说,你是不是搞误会啦?”

“你明知道我喜欢冬子,干嘛故意奚落我,那么哪一天结婚呢?”

“哈哈,到底还是误会了!你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冬子结婚哪?”雨村笑着说。

“那么不是和冬子吗?”

“当然罗!我对她没什么特殊感情。虽然是个漂亮的女人,但不是我要选择的类型。”

“你这个家伙,原来是这么回事,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土器屋指点着雨村说,一下子驱散了脸上的阴云。

“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我是不向朋友热心追求的女人伸手的。何况她的家是个爱阔气讲排场的官宦人家,她父亲又是个喜爱权势的人,是不会向我这样的人伸出礼貌之手的,结果那将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哟!”

“那么,你是和哪位姑娘结婚呢?”土器屋总算大松了一口气。但在这镇静之中,仍然透露出一种自私。雨村说那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时的悲戚神情,他竟没有察觉。

“一个普通职员的女儿,我看她很温柔,就决定和她结婚了。”

“那太好了,你和我都老大不小了,好时光就要过去,也该有个伴侣了,这很自然嘛!”

“那你在这方面是怎么打算的呢?”

“嗯,我想也就要解决了。”

“对方的心意怎样?”

“大致明确了。”

“对方”当然指的是冬子。土器屋知道强有力的情敌退出了战场,对冬子的意向也就完全有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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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岛久美子和雨村都在物研事业公司工作。她是总务科的职员,主要做有关公司职工的福利卫生保健工作,因此和公司职员差不多都很熟悉。

她总是面带温柔的微笑,可同时眼神却含有忧愁的阴影,这对于男职员来说好象是个谜。迷恋着她,追求着她的大有人在。

尽管这样,可还没有确定对象,她那高雅不可轻染的正气,她那端庄稳重的品格,使那些轻浮的带着一半玩弄女性心情的男人,难以接近。她的气质形成了一道自然的防栅,使男人们无从轻举妄动。她到物研已有两年,至今还是“独身”,她安于过独身生活并非因眼光太高而找不到对象。

久美子父亲是个退休的一般官吏,靠着不多的房租和微薄的养老金过着还算是悠闲自适的晚年生活。久美子是在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里长大的。短期大学毕业以后,学校推荐她到物研公司工作。

她丝毫没有男职员那种一就职就想在那个公司工作终生的心情。象社会上的几乎所有的未婚女职员一样,她也只是为了填补从学校到结婚这段岁月的空隙。同时,她也不急于去找对象,而在极其从容不迫地等待着时机,由父母或亲戚来给自己选择合适的配偶。

久美子这种心情,并不表明她自己没有更高的愿望,只是由于自己的一切都是平凡的,出身平凡的家庭,做着平凡的女职员,自然对于自己的终身伴侣也就不抱过高的期待。久美子毫不怀疑地相信:女人的所谓幸福,不是自己可以求得的,而是别人赐给的。

具有这种观念的久美子,遇到了在一个公司里工作的工程师雨村征男的突然求婚。在这之前,两个人在内心里不过彼此有点好感而已。虽然下班后,两个人曾去过两、三次吃茶店,那也只是听听名曲,随便聊聊,还谈不上是谈情说爱,更没有发展到可以求婚的程度。

“久美子小姐,可以到吃茶店去吗?我有点事要和你谈谈。”一天午休时雨村去找久美子向她打招呼说。

“有事?好吧。”

两个人并肩来到了吃茶店,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雨村不同往常,显得有点拘谨。他没和久美子谈什么。服务员走过来,雨村征求久美子的意见,点了一些有名的小吃。

服务员走后,他俩一时沉默起来。雨村抬眼望望久美子,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他又马上把视线收了回来。久美子那双毛绒绒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含情脉脉地投来柔和可爱的目光。

“你,和我结婚吧!”没等风味小吃端上来,雨村胀红了脸,嗫嚅地突然说。

久美子听到这话,两只大眼睛陡然一闪,霎时间怔在那里,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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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和我?”

由于事情来得过于突然,久美子自然感到惊诧、迷惘、不知所措。她想,这是真的吗?可雨村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又不象是假的。他在全公司也是以“最认真的人”而闻名的。

当初雨村邀久美子去播放名曲吃茶店的时侯,曾对她说过:“被人误解了不好。”而特意回避坐到给情侣特设的雅座里去。久美子虽然对他一本正经的态度有点好感,但却认为他是个满脑子只知道学问的寡情的工程师。然而现在向自己求婚的那两只眼睛却在闪烁着炽热的光。这灼人心脾的炽热反而使久美子不能立即相信他的眼神。

雨村在人群中突然把久美子叫住的当儿,她觉得那声音仿佛是在招呼另外一个人,瞪着的眼睛也象在慌慌张张地寻觅着别人。使她不得不感到,雨村那热情的视线虽然碰到了自己,却好象透过自己射向背后的什么人。

“是的,我注意你好久了。觉得除你之外,再没有可作我妻子的女人了。”雨村就象不给她思考余地似的,急忙表白。

“可这也太突然了,所以……我难以回答。”处于目前境地的久美子,也只好这样说。

“你讨厌我吗?”雨村又紧逼一句说。

“这说到哪儿去了,怎能说讨厌呢?”

“那么说是喜欢啦!”

“喜欢”这个词包含着种种微妙的感情差别,但这样被人问到时,不讨厌就只好回答“是”。

“是喜欢吧!”雨村再次催问,久美子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就马上乘机强加于人地说,“这么说,没问题,是跟我结婚了。”

“请原谅,这实在太突然了,怎么也得给我一点考虑时间哪!”

“那么,要多久呢?”

“怎么也得和父母商量商量呀!”

“好,那么就等你三天!”

“哪能那么快,至少得缓两个星期。”

两个人就象决定还债日期似地争辩着。久美子明明对男方的强制作法不满,但依然迁就了雨村,在这点上显露出久美子的软弱。

“无论如何也不能等那么长时间!好吧,折取其中,等你七天。请你在下周此时此地来回答我,但,我不希望听到使我失望的回答。”雨村只顾按照自己的意愿叮嘱着。

七天以后,久美子接受了雨村的求婚。她没什么特殊理由拒绝他。

提起这门亲事来,久美子的父母比她更上心。

“这不是个求之不得的婚姻吗?从t工大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的尖子工程师,注定要发迹的,我们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啊!”妈妈就象自己结婚似的高兴地说。

“对象的家庭也不错,人家的门庭中出了不少优秀的人材。听说本人既诚实又文雅,一定会使你幸福的。”爸爸把话接了过去,有板有眼,津津有味地讲着。

父母对这门亲事完全赞成、积极支持,甚至达到了催逼她的地步。本来是同雨村互相研究的事,久美子现在却产生了仿佛是由父母提亲似的错觉。

久美子本想,自己的丈夫是要通过“相看”来选定的,因此,尽管先由雨村提出这件事,可她好象是以自己相看中意后的心情,向雨村作了郑重的回答。

“太感谢了!那么说是答应同我结婚了。我一定要使你幸福的!”

雨村提高了嗓门,用四座都能听到的声音率直地表露了自己的喜悦,久美子见此情景,一种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对方的实际感觉,才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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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器屋贞彦和名取冬子,雨村征男和间岛久美子的结婚典礼是在同一天举行的。土器屋家的结婚盛宴,在东京市中心的一流饭店举行,前来赴宴的政界要人、财界巨子,有一千来人,可谓极尽豪华隆重。雨村家与土器屋家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在某公立会馆,只邀请了为数不多的亲戚,非常简朴地举行了婚礼。

土器屋新婚伉俪飞往欧洲度蜜月,雨村只是领久美子到北阿尔卑斯山麓的高原走了一趟。虽然两家相差如此悬殊,不了解土器屋结婚盛况的久美子却感到十分幸福,给她心中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这时正是九月中旬,山里虽然没有夏天那么多争奇斗妍、芳香扑鼻的鲜花,和那五光十色艳丽夺目的妇人花伞,但披上秋装的山峦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座座巍峨的山峰已换上了洁白的上装,在白衣绿裙中间还系上了一条霜叶点缀的红艳艳的锦带。

久美子有生以来初次游览这样的高山,她赞美那巉岩峥嵘的山势,磅礴崔巍的气魄。两人乘空中缆车登上了山腰,脚下展现出一片黄绿色的草原。连绵不断的高锋,就象耸立在眼前,千姿百态、蔚为壮观。

“这是白马岳,那是杓子岳,”雨村给妻子指点着那些著名大山的名字。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得幸碰上了一个绝好的游山观景的天气。仿佛老天爷特为庆贺他们的新婚,赐予了晴空丽日,让他们饱览这大自然之美。

“这样的好天,在八月里也是少见的。”连当地人都这样称道。

他俩没辜负苍天美意,攀上走下地游了许多地方,大饱了眼福。当他们来到最后这座山时已近黄昏了。站在这里可以望到后立山群峰。远眺近观,景色壮美非凡。晚霞残照,群山苍黛,雪溪缠腰,山巅银光闪闪,山下金波荡荡。用不着画家敷粉描金、泼墨晕染,这景色就足够迷人的了。雨村和久美子以此为背景,拍了一张张结婚纪念照。

“冷啊!”

久美子对不停地摆弄着照相机的雨村说。上山时天不算冷,现在好象忽然变冷了,风微微地吹动起来。

太阳已经移到山岭的西侧。山顶上的新雪,逐渐失去他那耀眼的光泽,遥远而巨大的山峦正隐进苍茫的暮色之中。

“嗯,再稍等一等。”雨村安慰着久美子,继续按着快门。

“不和你一同照,没意思呀!”

久美子为了抵御冷气,她暂时停止摆姿势,靠在山石上,蓦地想起了昨夜在山中旅馆雨村初次拥抱自己的情景。在短促的时间里就同二十多年的处女生涯匆匆告别了。那是使人头迷眼花充满着羞涩的时刻。

仅仅在一起过了一夜,就能说出在火车里还不能启口的话,虽然只是一夜,对于久美子来说,雨村已是她不能失去的心上人了。

今晚他们还要在山根小旅馆那温暧的房间里住上一宿。尽管她自己没有充分意识到“冷”这个字眼里蕴含着希望赶快回到那温暧的房间里去的心愿,可她的确希望赶快回去,重温昨夜那倾诉未尽的柔情蜜意。久美子想到此,脸红了起来。当她意识到丈夫通过相机的取景镜会看到她脸上的红潮时,觉得脸更发热了。

久美子感到丈夫看到了自己这种表情,不由得有些害羞,腼腆地低下了头。从山顶上吹来的一缕冷风掠过了她那低垂的面颊,吹乱了乌黑的头发,她显得不耐烦地正要用手指向上拢一拢的时候,雨村对她说:

“你,就这样,不要动!”

“什么?”

“就这个姿势,在那儿稍稍站一会儿。”雨村对久美子的反问,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凝神注视着依照他说的那样摆着姿势的久美子,可他没有给久美子拍照,只是死盯盯地瞧着一直在冷风中站着的新婚的妻子,好象要把她贪婪地看个够似的。

“你!”

久美子这一声似有所悟。她很熟悉丈夫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那要把人贪婪地看穿了似的强烈视线,分明射向了自己,可又象是正在看着自己以外的什么人。那目光,正是他初次向自己求婚时射出的目光。

雨村在看我后边的什么人。我只不过是那个人的替身哪!当她猛然醒悟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从侧岭斜射过来的霞光已经消逝,苍茫的暮色迅速笼罩了一切,这山渐渐埋没在沉沉暮霭之中,周围的景物失去了立体感。在那幢幢黑影中,雨村瞪着眼睛,木头人似地一直竖在那里,他那阴沉沉的面孔,宛如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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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一结婚就退职了。虽然俩人可以同时工作,可是由于雨村不希望她这样做,所以就退职了。雨村从物化研究公司每月领取的工资虽不算多,但还是可以维持这对年轻夫妻的生活的。他们居住的新房是父亲送给的。

雨村婚后进一步爱上了久美子。看来那种爱情是真挚的,未经恋爱而结婚的爱情是从结婚开始的,久美子也是通过婚后生活而在加深着对丈夫的爱。

刚结婚时,久美子觉得新婚生活没什么意思,甚至使她感到痛苦,可是随着这种生活的继续,她渐渐体会到了夫妻生活的甜美。并且由一个纯真的处女变成了一个懂得了夫妻生活的成熟了的妻子。

结婚仅仅几个月,久美子已经离不开雨村,早晨刚上班就盼望他天黑快回来。她不再是个被动的物体,已是个能够主动地向雨村表示爱情,给予他温暖的十分可爱的妻子。

“你越来越可爱了!”

雨村爱抚着被他拥抱着的久美子,在她耳边絮絮私语,雨村在新婚实践中,也逐渐懂得了如何使爱妻感受到他的爱情。他在不停地培育着久美子这朵鲜花,使它开得更加艳美;他在精心地把久美子雕琢成为温顺文静、热情贤惠的妻子。在妻子的合作下,他们不断地开辟着爱的新领域。在这个过程中,久美子加深着对丈夫的信赖,渐渐忘却了对雨村的怀疑。心想:雨村看的人还是我呀,以为看的是我身后的哪一个人,这完全是自己的瞎想,一定是由于我过于幸福,思虑过度而产生的错觉。久美子的整个身心已经沉浸在作为妻子的充实的幸福感之中了。

“我真高兴能作你的妻子!”每逢雨村拥抱她的时候,她就在雨村的耳边情不自禁地这样倾述出发自心灵的话。

“我也是的,你是属于我的。”

“这还用说嘛!”

“过去,现在,以至于将来永远永远属于我的。”

“是的。”

“真的吗?”

“咦,为什么这样问?”

“你和我相识之前,和别的男人有过什么事吧?”

“不许你瞎说!直到我和你相识之前,我在上学呀!”

“在校有男朋友吧?”

“说几遍你才能懂呢?没有那样的朋友,更何况那是一所女子学校呀!”

“现在也只是我吗?”

“咦,你在怀疑我?这样爱你,可你还……”

“我时常想……”

“想什么?”

“如果咱们没有相逄,你会同别的男人结婚了。”

“……”

“那样的话,你一定象现在陪伴我一样地陪伴着别的男人。”雨村好象是被看不见的情敌扇起了嫉妒之火。

“不要这样,不要用假设来充当真事。”

“虽是假设,却是十分可能的。”

“若那么说,你如果不和我相逢,你要去陪伴其他女人了?这话可真叫人心寒!”

雨村遭到了反击。他们俩就这样来互相判断对方是否只是属于自己。

就这样,久美子和雨村度过了婚后平平静静的充满着与日俱增的幸福的日日夜夜。

雨村的科研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最近由于实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回家晚的时候多起来了。盼到孜孜不倦全力投身于工作的丈夫回来,这毫无疑问也是作妻子的一种幸福。

有一天,雨村忽然令人奇怪地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如同一摊烂泥。是在单位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吗?本来不能喝酒,好象是大杯大杯地狂饮了一通。同事用车把他送回来时,已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

“哎呀,你睡在这里可不行啊,要感冒的!”把倒在房门里的雨村拽到卧室,对女人来说,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久美子好不容易才把他那沉重的身体拖到床上,然后给他脱换衣服。

“哎哟。这简直象个大孩子呀!”

久美子给他脱换衣服虽然很困难,却觉得满有意思的。

“喂,你振作点!”久美子轻轻地拍打他的脸蛋儿,霎时间象是苏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她,随即又闭目睡了过去。

“若是这样的话,我可讨厌喝酒啦!”好容易给他脱下衣服换上睡衣的久美子生气似的说。她以为反正雨村也不会听到。可是,雨村却睁开眼睛说:“……子女士,对不起。”

“真烦人,自己的妻子干嘛要这样称呼!?”久美子轻轻地责怪了他之后,她蓦然一怔,陷入了凝思冥想之中。

刚才他那呓语使人感到好象是在招呼其他女人的名字。不,一定是其他女人。因为结婚以来,从没有这样称呼过久美子。

“我说,究竟你是招呼谁呢?”久美子抑制着颤抖的声音问。

“冬子女士,给你添了麻烦,请原谅!”这次完全听清了雨村的话语。他睁开眼睛,呆直的目光又向久美子射去。那同最初向久美子求婚和在北阿尔卑斯山结婚旅行,凝视沐浴在午后斜阳下的久美子时的神态是完全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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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章 激烈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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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雨村和久美子隔着饭桌相对而坐,象有什么东西刺眼似的,他眨巴着眼睛说:“昨天晚上好象醉得很厉害呀!”

“想必喝得很惬意啦!”

“我说了什么醉话了吗?”

“你一点没记住?”

“我求福田把我送到家,这我知道,可以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是嘛,于是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喽!”久美子满嘴挖苦地说。

“亲爱的,那准是看到了你,就一切放心了。”

“哼!就是说得再好听,也没人相信。连回家来都不记得,如果没人送,那就一定要躺在什么地方过夜的。”

“既然能回到自己家,就是到别人家去头脑也不会不清醒。”

冬子是谁呢?久美子把已经涌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她觉得,这时即使问他,也不会说真话,肯定要支吾搪塞蒙混过去的。再则,盘问丈夫的醉话,会使他以为自己一整夜妒火未消,她不愿意这样做。

久美子虽然没有追问下去,可雨村还在担心自己是否说了什么惹妻子疑心的话。看来他害怕酒后失言,被人窥破锁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这是忌讳妻子知道的事吗?假如是,那么那个叫作冬子的女人的名字不就不是醉话,而是藏在他心底的秘密了吗?久美子在想。

“怎么啦?为什么一下子没话了?”雨村心虚地瞧了瞧久美子的神色。然后故作镇静地做出一副同往常一样地关心妻子的和蔼表情说:“做为昨晚的补偿,今晚早点回来!”

“用不着勉强,你现在工作不是非常忙吗?”

“那种研究,怎么干都行啊!”

这是同过去截然不词的自暴自弃的口吻。他不仅这样说,而且霎时间脸上掠过了沮丧绝望的神情。

“咦,你是怎么啦?从昨晚开始,不知你为什么变了!”

久美子头一次遇到雨村这样,脸一下沉下来,忧心忡忡地锁起眉头。她到现在还没问他昨夜为什么喝酒,,并没听他说昨晚有宴会,而雨村过去又从来不独自去喝酒。久美子心想,莫非是在单位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啦?

久美子觉得自己是个“幸福夫人”,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可从此刻起,她感到了不祥之兆,自己的幸福好象行将破灭一般。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儿疲倦。”

雨村后悔不该使妻子感到不安,他随即恢复了和蔼安详的常态,轻轻地吻了一下妻子。这是为今夜的合欢送上的信号。

雨村运用完全不同常规的方法进行浓缩铀的实验,不久就取得了成功。

从此以后,他酗酒晚归的事,明显地多起来了。

“我近来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害怕!”一天,久美子怯生生战兢兢地对雨村说。

“害怕!为什么?”

“总象谁在瞪着眼睛盯着我似的。”

“哪有这种事,那么说,是被一个在什么地方一见锺情的痴情汉偷偷地看着吧!”雨村打趣地笑着说,便躺下身去。

“哪是那种眼神呀!是一种冷酷刺人的目光,从什么地方死盯盯地偷看着,盯得人浑身疼痛。”

“这纯粹是胡思乱想!”

“你不相信,可我确有感觉,叫人奇怪的是,你在家的时候比我一个人在家的感受更明显。”

“那么说,是谁在窥视着我们的家庭吗?”

“是的呀!你没感觉到吗?”

“没有特殊的感觉……”刚要这样说,突然雨村的神经紧张起来。从妻子的这番话中,他好象猜想到了什么。

“你也感到了有这种苗头吧?”久美子敏感地注意到丈夫的表情,随着问了一句。

“不,没什么特殊感觉呀!”雨村慌慌张张地遮掩说。

“扯谎!你脸的颜色都变了!你一定感觉到了什么,你说,为什么非得偷盯着我们不行呢?快告诉我,这样下去实在叫人难受。”

“真的什么也没感觉到。那是你的精神作用!就算真有那么个人,有我和你在一块儿,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照你的说法,也许是有人嫉妒我们的感情太好。”

雨村拥抱了久美子,可她却感到自己似乎在躲闪着丈夫。

经妻子这么一说,雨村明白了几天来为什么象是凶煞附体似地不安神,总觉得自己好象莫名其妙地置身于五里雾中。这种恍惚不宁的感觉,一定是被谁的视线死盯着不放才引起的。哪里想到,旁人会在监视自己呢。

雨村想,还是女人敏感,但他觉得被监视的不是久美子,而是自己。久美子说,她和自己在一起时有人监视得更凶,看来她的感觉是完全可靠的。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在监视着我们呢?闷在葫芦里更叫人受不了,现在还没感到那视线的恶意,这点还算稍感宽慰,当然也看不出善意。那眼睛就象镜头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人的感情。

不过,那种视线什么时候会现出恶意却是难以预料的,没有比总在想着谁在监视自己这件事更叫人神经吃不消的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有牢骚对谁去发泄呢?雨村逐渐焦躁起来,酒喝得越来越勤了。也许是和我的研究有关吗?

雨村突然想到这一点,随即又觉得这想法未免太荒唐,但又转而一想:如果自己发明的新方法能实际应用的话,不管怎样那是和企业的巨额利润连接着的。看来那一定是哪个企业的人在打我的主意,企图把它抓到手。假如这个揣测成立,不久就会有人来问津的。哼,来了也休想捞到什么!如此说来,不仅是日本企业,也许外国资本也在觊覦着。不过政府为了发明不致被别国盗去,恐怕也要暗中监视的吧?

雨村对自己正在进行的科研产生了疑虑,各种猜想纷至沓来。

第二天,头一个访问者,带着甘美的诱饵来到了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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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拢雨村会有那么大的好处?”松尾俊介用还没有理解的怀疑口吻问道。

“我想这不会错的。”吉原计划部长斩钉截铁地回答。报社社长本田一直沉默不语,可是在吉原说完后他点了点头,这可以看出他的态度。

“靠他一个人,就能搞到四千亿元的设备投资吗?”

“别小瞧这个人,他可不一般,是中央研究所的总工程师,在燃料铀浓缩技术研究上,除他这个重要人物之外几乎没人能搞。”

“即使是这样,那也有点夸大了他的作用吧!”松尾笑着说。好象是嗤笑社长和部长居然在为一个普通工程师大吹大擂。他这一笑使他那细长的眼睛配着阔扁的嘴唇的面庞,显露出可怕的残酷。他那阴森可怖的模样倒象是哪儿生了病的人。

“松尾,”一直保持沉默的本田社长说,“你就遵照命令行动好啦。对雨村的估计是否言过其实,这是由我们来评定的事!”

社长的语气虽然是和蔼的,松尾却象胸中堵上了一块大石头。

“希望你记住这一点,想把雨村弄到手的并不只是我们公司,菱井呀,千代田呀,中央呀这些大公司都在盯着他。差一点的土器屋产业和协立商事也都跃跃欲试。一和四千亿元的专利权联系起来,就都红了眼。这不只是四千亿元的问题,它还关系着未来产业的领导地位问题。

“现在,雨村本人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只有靠你去做他的工作了。的确很难断言把他一个人拉过来是否确实有利。不过建厂这件事的确有利可图,只要有可能,就应当全力以赴去干,这就是你的工作。”

本田和颜悦色地摆明了利害,使得松尾无言以对。“至于把雨村拉过来的条件,随后让人事部长告诉你,这可能要遇到其他公司的激烈竞争,所以不妨根据你的判断见机而行。这儿有关于雨村的一般资料。助手和费用不够时,可随时跟我讲。”

“请您稍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

“人家不愿意干,硬要去拉拢,还非叫我去做不可,这是为什么?”

“那是关系到修建四千亿元工厂的专利权的大事哟,无论如何要搞成功,不然就不好办喽!”

“那么说,不是考虑问题的难易,而是为了可靠才让我来干的吗?”

“嗯,是这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咱们公司里,办事真正可靠的没几个呀!”

“搜集五花八门情报的事我倒是没少干,可拉拢人还是头一次啊。”

“这是大同小异的。特别是象这次同其他公司搞竞争,是非常需要你的手腕的。怎么样?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本田望着他用诱惑的口吻继续说,“如果能使雨村从物研转到我们这里来,那你多年来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喽,事成之后奖给你一笔开设私立兴信所的资金。”

“当真吗?”无动于衷的松尾,突然产生了一股热情。

“不过,我说的是事成之后。”

本田冷静明确地讲明了价钱。人们传说他是信和垄断财团的幕后太上皇,据说从前当过军部的间谍,所以和他谈话时,常使人感到紧张。

“这可不同于偷一件东西,对方是个大活人哪,更何况别的公司也在用劲呢,说不定人家已经谈妥了。您是说,不管怎么拼命地干,如果失败了,最后就什么报酬都吹了吗?”一向诡诈的松尾没有轻易地随着老奸巨猾的本田的指挥捧转。他作为公司里有名的干将,想到拉拢一个人要这样煞费苦心就觉得这件事是相当棘手的。

“那样的话……”本田死盯盯地望着松尾的眼睛。平时总象目不专注的本田的眼睛,顿时射出了逼人的光芒,“那样的话嘛,至少希望他不进同行的其他公司。改换工作单位,最终还得由本人来决定,也许给他什么条件也不愿意挪动。如果他不愿意到我们这里来,也决不能让他到同行的其他公司去。只要看出雨村打算转入其他公司,你就要竭尽全力加以阻止。”

“假如只阻止了他转入其他公司,也给报酬吗?”

“具体给多少,等和吉原研究后再定,我想至少能拿出接近你所希望的数字。怎么样,这次任务比你过去做的任何工作都重要,关系着咱们原子能企业集团的生死存亡,希望你好好干哪!”

“懂了。只不过是,今天突然提出这个任务,心里还没底。我研究一下对方的情况之后就尽快接触。”

“政府让民间新事业团体来搞核燃料浓缩的打算,现在已经明确。恐怕其他公司也动起来了,所以要尽快下手。”吉田深怕其他公司抢了先,边交给他资料边叮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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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干得好吗?”松尾走后吉田问本田。

“我想他会施展出浑身解数的吧。”本田象是不耐烦地回答着。

“让他一个人干合适吗?”吉田仍有些不放心。尽管他承认松尾手段高强,但不能完全信赖他。

“当然还要用其他办法。不过若是松尾干不好,大概别的手段也未必行得通吧。这个人有点怪,别看他身为本公司职员,却对本公司毫无忠诚之心。”

“就是嘛,我所担心的恰恰是这一点。让一个毫不忠诚的人去搞关系这么大的权益的商务工作,那合适吗?”

“所以才让他搞嘛!你不会不知道迄今为止他所取得的成绩吧。咱们公司最近业务有了迅速发展,在相当程度上有赖于他的特殊才干。作为一个公司的职员,虽然拿着公司的薪水,可只是在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工作。不妨公开说,人一辈子为公司工作那是疯子的行为。相反,如果做大饱私囊的事,那就会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这就是当今靠薪金生活的人的本性!比起那些只是口唱动听的热爱公司的高调而实际在混饭吃的那号职员来,他这种人远远可靠得多。”

“他的目的是自己开办兴信所吗?”

“他是做为实现那个目的的一个步骤才来咱们公司搞搜集情报工作的。”

“公司的希望常常和他的目的一致吗?”

“不全如此,是我们尽量处理得使它一致起来。不让这种人为自己的目的奋斗是不行的。因此嘛,不如把完成这件大事的人选标准倒过来,干脆让他达到渴望已久的目的。这么一来,那个家伙就会豁出命去干的。”

“那么说这个人是可以大加利用的啦?”

“是个难得的人才哟!”

在千代田区平河街的和平政经新闻社一间僻静的内室,他们二人继续悄悄地密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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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日本国内各种商业公司在巨大化和综合化的旗帜下展开了极其激烈的竞争。他们谋求把商业范围扩大到“从面条到核能”无所不包的程度。同时随着工业结构向重工业和化学工业的转变,经营的主要商品也由纤维类转向了重工业和化学工业产品。随着新产品的研制和技术的革新,公司的商品范围一直在扩大。

不过,公司发展单靠抓新商品是不行的。还得使经营商品多样化,高度地发挥综合性大公司的机能。这种机能已经远远超过了只是流通机构的中介人作用。商业公司作为大企业集团的一个贸易窗口已经具有了调整集团机构的机能。

内田胜敏所著的《综合商社》一书中曾说:“在陆续出现任何一个企业都不能独立经营管理的产业时,企业就自动地走向集体化。例如象石油化学集闭和原子能集团那样,在加强结合的过程中,要使商业公司起作用,就必须在集团之中搞事业规划,发挥作为企业的组织者的作用。所以说商社是企业集团的核心。”

大商业公司必须具备能够适应激烈竞争的高度应变能力。时而充实资本薄弱的部门,时而作为开垦者去发展有价值的未来产业。为使集团内各公司能有国际竞争力,大商业公司要经常草拟计划。比如:各企业的结合、外资与外国技术的引进、情报搜集、海外投资、集团内部关系调整等等,的确要具备各种机能。特别是向原子能工业、联合企业、情报事业等未来生产领域发展的时候,大商业公司的作用是无可比拟的。

大商业公司如果缺乏有生气的适应力,整个集团向新领域的发展势头将会大大削弱。

在日本进行浓缩铀提炼实验,物理化学研究事业公司第一次取得成功是在一九六X年三月。

作为新时代能源的原子能发电,浓缩铀燃料是必不可少的。天然状态的铀,是铀235和铀238的混合体。使铀235裂变会产生巨大的能量,天然铀中铀235只含0.7%。把铀235的含量提高0.7%以上就叫浓缩铀。然而,浓缩铀技术和生产核武器仅有几步之差。美国有能力供给其他国家浓缩铀,他们是在作为商品而生产,生产技术是严格保密的。

至今日本所需要的浓缩铀,完全依靠美国供应。进入七十年代后,陆续建成了原子能发电站,浓缩铀燃料的需求直线上升,并且,由于出现了世界性的原子能发电热,就连美国那样的生产能力,恐怕也要供不应求的。

即使美国能够供应,一个国家的重要能源仰赖外国,那也是极其不便而又令人不安的。一旦出于某种原因,单方面切断供应,计划在八十年代中期供给需要电量四分之一的原子能发电就要断炊。花费巨款建起的电站就会一下变成庞大的废物。

人们正在渴望浓缩铀国产化的时候,传来了试验成功的好消息。

这固然是政府有关方面的佳音,可是学术界却显露出强烈的不安和警惕。他们担心这一成功会促使日本军国主义化。把浓缩铀进而用于制造核武器的技术并不太难。核爆炸这种快速聚变,由于现在不需要,所以没特别加以研究,如果想要做,利用物研的设备就完全可以做到。接着,依靠日本的化学工业和电子工业技术的现有水平,也可以大量投入生产。

浓缩铀基础实验获得成功,政府很满意并进而提出了要在七十年代末兴建浓缩铀工厂的设想。

这是个宏大的计划,要投入建厂资金四千亿元,年产量定为五千吨,如果全部投产,日本每年所需要的浓缩铀大部分可以自给。

对这件事,物研内部有人说:“浓缩铀工厂,将来会成为制造核武器的中心。”反对的呼声很强烈。不管干部如何否认,那同制造核弹头只是隔着一层纸,这一事实是骗不了人的。

事实上,兵工厂正在生产运载核弹头的火箭。再说,宇宙火箭只要装上核弹头,就成了中程弹道核导弹。

舆论之火在物研燃烧开来,已经蔓延到了政府。于是政府内部有人说:“这个时候,与其说去说服物研的反对分子,莫如叫生产设备好、技术水平高的私营厂家去干。”

如果委托给私营企业,那个企业就自然会成为日本原子能研究中心。

在这种情势下,大企业集团内的重工业和化学工业各集团,为攫取研制原子能的首创权而开始了猛烈的竞争。

有利就钻,是公司的本性。这从大公司还经营可带情妇姘居的旅馆这一点就能得到充分的证明。

和平政经新闻社是全国四大公司之一的信和商事公司作为主要股东兴办的。它是为整个信和企业集团服务的综合调查组织,是这个集团的“耳目”。

大公司之间的生存竞争极为激烈,经常要殊死拼斗,弱肉强食。为了在这种竞争中取胜,它们有时就要通过非法手段去搜集情报或离开常轨去搞商业投机。情报机构和总公司分开是比较方便的。和平政经新闻社就是这样,除公司的头头和很少几个高级职员而外,别人都不了解和平政经新闻社是信和公司出资开办的。新闻社自己拥有人事权。

松尾俊介原是信和公司职员,他自愿转到新闻社来工作,这种事颇为罕见。

本田义和是新闻社开办以来的社长,从前曾是旧军队的秘密谍报人员。战争期间,在中国大陆干了许多不可告人的勾当。据说当时在中国暗地猖狂活动的魑魅魍魉及别国间谍也是非常惧怕本田的。

战后,本田利用军队的旧关系进了国防厅。他在国防厅和信和公司拉上了关系,由国防厅退职后来到了该公司。在他提议下,信和集团创办了以报社名义出现的秘密调查组织——和平政经新闻社。

从那以来,他十分活跃,不遗余力地利用在军队的孽缘,和现政权的官僚们拉拉扯扯。他认为,不和当官的取得联系,是什么大事也办不成的。

本田利用请客、金钱和人事关系紧紧地抓住一些重要部门,把公司用正规活动不可能弄到的情报和机密弄到了手。不论同政府的交涉,同外资的接触,还是同其他企业的勾结和竞争,哪一方面都离不了以本田为代表的和平政经新闻社的暗中插手。

本田不仅有谍报活动能力,好象还有管理经营才干。乍开始,他只是信和公司的一个耳目。从当了和平政经新闻社的头头之后,新闻社虽是个伪装,也充分起了舆论宣传作用。

靠着本田,这家新闻社在舆论界有了相当的地位,已经能较容易地通过正规的采访活动得到机密情报了,并且可以利用他的名声和舆论力量显示威力和恫吓对方。但这中间,本田几度铤而走险,也曾被警察传讯过几次。

当密探是不能供出雇主姓名的,即使他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决不能说出信和公司的名宇。这本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冒险的职业,可本田却把这种差事看成是应尽的天职。信和公司得以有今日的兴隆,是和本田的暗中活动分不开的。

本田当前倾注最大热情进行工作,是为了把信和集团全力以赴搞起来的新部门——原子能事业扶植起来。

信和集团是以信和银行为核心的财阀集团,战后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一九五一年日美缔结旧金山和约之后,有关解散财阀的政令逐渐解冻,才又慢慢地重新结集起来。

信和公司抓住朝鲜战争的时机东山再起,恢复了元气并取得了飞跃发展,在景气过后转向萧条的时期,又十分巧妙地度过难关,而和菱井、千代田、中央等并驾齐驱,被称为全国四大公司之一。

最近,本田一再感到头痛的是,战前的各个大财阀集团正迅速重新结集,在日本的产业结构向重工业和化学工业加快转变的激烈变动时期,一个赛一个地集中全力向新的产业领域积极投资发展。可在这个关键时刻,信和集团内部步伐不齐,落后一步。特别是当时信和集团的领导人总是不太相信本田,不肯采纳他的建议。

还在和平政经新闻社正式成立的时候,一些领导人就有意把令人讨厌的本田从信和“驱逐”出去。

本田想:如果那时采纳自己的意见作为公司的方针的话,信和集团就能在钢铁、机械和原子能等高级工业部门进行强有力的竞争。每当想起这件事,他就觉得愤慨万分。他早在原子能部门燃烧起来的欲念,是极其强烈而又执拗的。

日本从一九五五年着手原子能的研究利用。从那时起,各旧财阀系统的企业,结成了许多个原子能开发集团,各集团都设立了本系统的研究所。

不过,以后在引进核反应堆技术时,参与和未参与引进的集团之间,出现了很大的差距。失掉参与机会的集团,只好去做部件的承包商,降低了地位。

原子能工业还有一些互相关联的重要部门,那就是核燃料循环利用服务性行业。包括从开采天然铀矿石开始,经过提炼向氟化物转变、生产浓缩铀、转化成氧化物、加工成燃料体、到冷却烧过的元件加以化学处理、回收残铀235和钚再作为燃料使用等等环节,这全部过程就叫作核燃料使用循环。构成这个循环的每个环节,就是一个原子能工业部门。各国都在努力建立核燃料循环的商业基础系统,这是提高原子能工业独立性的一项措施。

然而,由于制造浓缩铀同军事用途紧密相联,所以,这个循环系统在各国一直都由国家垄断。

日本透露出想要把这么重要的各生产环节委托给民间企业来搞,难怪惹得各财团的原子能企业集团都红了眼。

本田凭着超乎寻常的嗅觉,在政府表明意向之前就已经开始活动了。

这种规模浩大的生产,虽说委托私营企业去搞,可一家私营企业是难以独立承担的。事实上,将采取半官半民的方式,在政府干预之下,由公私两家企业合办,但以其中一家为主。这不仅是个有四千亿元专利权的大买卖,而且它将给人以掌握支配二十一世纪国家能源事业主导权,成为整个财界领袖的印象。

本田发誓说:“无论如何,也得取得这个首创权。”按照本田的筹划,由信和发动机公司合并了两年前在国内汽车行业竞争中被挤垮了的东日汽车公司,并改名为信东发动机公司。

东日早在太平洋战争时原是个有名的飞机制造公司,现在还完整地保留着优秀的航空生产技术,念念不忘飞向太空,正在稳步地研制着火箭。本田的眼睛早就盯住它了。在他的坚决建议下,信和公司的头头们决定吞并债务累累的东日公司。

现在信东发动机公司正在研制国防厅用的火箭和观测宇宙用的火箭。除火箭而外,这个工厂随时可以改成武器生产。

把核燃料工厂和火箭工厂全设在一个财团之下,这意味着置日本人民对军国主义化的批判于不顾。在政府和自卫队迟早要引进小型核武器的情况下,具备自主生产能力,就能大量吮吸正在不断升级的新防卫整备计划巨资的蜜汁。

然而这蜜汁毕竟是有限量的,竞争对手们哪个不想分享一羹呢?在这场殊死的斗争中自然是先下手为强,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手段。

物研浓缩铀基础实验取得成功后不久,该公司中研第一研究室的年轻工程师雨村又用比过去简单得多的新方法提炼浓缩铀获得成功。他的实验内容虽未公开,但据说可使浓缩铀制造技术飞跃进步。

本田想:单凭雨村一个人当然不能决定浓缩铀工厂承建权的归属问题,不过,能把他那个新技术资料弄到手也是值得的。基于这种想法,本田让松尾俊介去拉拢雨村。松尾在很短的时间里秘密地了解了有关雨村个人的所有情况。从他的历史、性格、趣味、家族关系、交游情况等等开始,直到细微的私生活,甚至把调查的目光射入了雨村夫妻的寝室,真可谓有孔就钻,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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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四章 暗中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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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外旅行,在双人床上孤枕独眠,那也太寂寞了。”土器屋贞彦瞟了一眼空军二佐中桥正文的神色之后说。

晚餐后,上来饭后水果的时候,土器屋作为闲聊的话题,从旅馆的铺盖一直扯到了双人床。

“不过,我可没产生那种心情。”中桥说完,抬起了当天打高尔夫球晒黑了的面孔。

“这话在岳父面前虽然不好讲,在老婆面前可是另一回事。可惜今天没领她来。”土器屋一面睥睨着正在用羹匙舀着白兰瓜汁的名取龙太郞,一面略带笑容说。

“这可不行哟,刚刚结婚就讲这样的话!”中桥也在观察着名取的反应。

“老婆嘛,那不过是象人的胃一样。”名取嘴里嚼着白兰瓜说。

“象胃?”

“嗯,是的,没有它不行,可你总想着它的存在也没必要。”

“说得是。可是,土器屋先生还是非常惦念着妻子的。”

“哦,怎么说好呢?一个男人总惦着妻子那是干不了大事的。我觉得没有比同老婆睡双人床再无聊的了。”名取说。听他的口吻,好象他的女儿没有嫁给土器屋似的。

“名取先生,这样说可使人有点发懵,您当着新婚不久的年轻人这样讲是什么意思?他和你这位结婚多年的老先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中桥拿起咖啡杯子说。

“我给你们讲一件在欧洲旅行时遇上的事。”土器屋用仿佛自己还没结过婚似的语调说,“有一天我从外边回来,夜已经很深了,趴到枕头上刚想睡觉,从别的房间传来了女人在用洗涤器的响动,顿时感到自己睡的床太宽了。”

“您新婚旅行不是去的欧洲吗?怎么说床宽了呢?”

“这说的是我婚前的事。”

“不错,提起这种事,我也有过相同的经验。”中桥翻着眼皮,也勾起了类似的回忆,“前几年我随同上司到美国去参观飞机制造厂,在纽约住旅馆,由于没有单人床,就让我睡双人床。”

“双人床房间住单人哪!”

“是的。这旅馆的间壁非常薄,隔壁房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搞得我一夜没安稳。”中桥好象那天晚上缺的觉至今还没补上。

“是啊,那真成灾难了!可是您大可不必受隔壁的影响而烦恼嘛,自己也找个可爱的金发女郎就好啦。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纽约之夜白瞎了!”土器屋话中有话,故意强调难得的一次海外官费旅行,如此虚度未免太令人惋惜。

国防厅官员去美国考察、出差或留学时,日本公司人员便乘机大肆拉拢。在国内怕和私营工商业者接近的表面一本正经的人,一到海外就丧失警惕。这时私营公司不仅给他们在外国逗留期间所需要的“零花钱”,有时还供应女人。对于国防厅的官员来说,被派往无人监视的美国,叫作“留美”或是“游美”,那是最轻松愉快不过的美差了。一到了美国就可以不受约束地纵情欢乐了。

出国良机难逢,中桥却在纽约的旅馆里规规矩矩地孤枕独眠,难道说他是个极其古板正经的人吗?土器屋暗自揣度着。

土器屋这时正想同国防厅拉上关系,急于找人居中搭桥,于是求到了岳父名下。名取很快就把中桥介绍给他。但土器屋一见此人大失所望,觉得中桥好象起不了大作用。

中桥本想说“那时我还不是一个私营公司必须用女人来照顾的大人物”,可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次纽约之行,给中桥留下一次屈辱的记忆。当时让他随行的上司,现已转到某私营大企业任职。那次私营公司为考察团一行曾准备了应召女郎。

但不知道是弄错了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在纽约旅馆的那天晚上少来了一个女郎。结果一行人中军衔最低的中桥,只得独守空床。

隔壁房间住着他的上司,上司同女人欢乐一番之后,把她打发到中桥房间来了。

中桥很是反感,毫无兴趣去拥抱刚同上司同过床的女人。他的上司是个旧军队特务机关出身的人,从不尊重别人的感情,对安排那种寡廉鲜耻的事满不在乎。他认为那样做还是对部下的一种照拂。

“怎么样?昨晚那个女人……”,第二天早晨,上司见到中桥无所谓地问,“真没想到在纽约和你结上这么近的缘分哟!”说完放声大笑。

这位主管自卫队装备和防卫计划要职的上司,早就和私营公司拉上了黑关系。人们议论他,甚至在官厅里散发“不让XX负责自卫队装备计划工作!”的传单。搞得乌烟瘴气的这位主管大人,对于这种非议和有组织的反对活动,却置若罔闻,一笑置之。人们传说,最后他跑到同他暗中勾结最密切的某私营大企业里去了。

几年之后,中桥升任他上司的职务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上司的处世哲学,上司的思想深深地渗进了他的脑际。

中桥直到现在还后悔不已的事,就是在那纽约之夜,没有去拥抱上司特意派给自己的异国女郎,竟然还有那种小小的纯洁感。

他知道他过这样官瘾的日子是短暂的,这对他来说,只是转眼即逝的一小段人生经历而已,因此,为了跃向未来,他要在尚在其位的时候,竭尽全力利用现有的职权。

现在私营工商业者犹如蚂蚁一般,成群地爬向中桥的宝座。他们不是单纯为了在这儿结集,而是对有权的中桥有所企求。

别看国防厅的干部当事时洋洋得意,神气十足,一旦离职退入一般社会岗位,国防厅的旧衔便一文不值。在厂商们无耻吹捧的时候,他们就利用职权,尽量抬高身价出卖自己。

中桥现年四十五岁,在一般社会来说正是少壮有为的年华,在国防厅里可就不算年轻了,因为军官五十岁就退休。中桥虽然在厅里是个大红人,并为此而自鸣得意,但再过五年就要退休,等到那时再匆忙地为自己找出路就为时晚矣。中桥早就在注视着自己周围的蚁群,物色着能给自己搬来最大诱饵的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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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累了吧?已经给您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请您舒舒服服地睡一宿吧!”土器屋对中桥说。此时酒足饭饱,那些饭后茶余的话题也已谈尽。

资本家在接近和拉拢人的各种手法之中,常常使用打高尔夫球这一招,打完高尔夫球再把对方请到酒家,开怀畅饮一番。同时叫来艺妓弹唱作陪。不过,毕竟是碍于国内,资本家一般不令艺妓陪伴过夜,在这点上他们是谨慎行事的。

在公开的场合下给对方准备女人,是碍难出口的,那是使人感到非常腐败的行为,那比馈送金银珠宝引起的反应还要强烈。因此,惯于搞贿赂的人,往往在馈赠女人之前先作一番间接的试探。

这家饭店位于箱根仙石原风景地带,是去年新建的,好象土器屋也和开设这家饭店有关。

中桥心中明白,土器屋也是靠近自己的一只蚂蚁,但究竟他需要捞到什么,暂时还没搞清。管那些呢,今后总会逐步弄清的。白天打了一阵高尔夫球,晚间又饱餐一顿山珍海味,起码这对健康甚有好处。想到这里,中桥不禁暗暗苦笑起来,应邀旅行在外住上一晚,即使没女人陪伴也是令人惬意的事。

中桥虽然没期待有美色可亲,但晚饭刚罢就让他去睡觉,未免有点蹊跷。

正如土器屋邀请时所说的:“提起日本式的烹调,山里的饭店也不错呀!”中桥觉得这儿的确另具风味,招待也一定会很周到。可是,饭后竟让他自个儿休息,使他深感意外。四围环山,没有什么娱乐场所,让我如何消磨时光?不过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能多呆。中桥只好起身随服务员走向自己的住室。这是饭店最里头的客房。

“哎呀,一个人住这么大房间!”服务员领进房间之后,中桥不觉一怔。听服务员说,半月前访日的国宾曾在这里住过。

这是一套高级房间,它除寝室外还有会客室、会议室等等。室内地毯随各室用途不同而颜色各异。寝室是使人觉得暖融融的桔黄色;会客室是具有宁静感的天蓝色;会议室类似淡茶色。室内的家具陈设十分讲究,好象都是大有来历的名牌货。洗澡间的窗户涂着粼粼发光的金粉,化妆室的旁边还安装着妇女用的洗涤器,寝室里安放着双人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中桥心里嘀咕着,为什么让他一个人住这样宽大豪华的房间呢?他实在感到迷惑不解。可既然安排了,就洗个澡,早点睡吧。他看了看表,在东京这时仅是夜生活的开始。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这么早睡觉了。

中桥脱下衣服放到沙发上,然后走进浴室。先在浴盆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温水淋浴喷头冲冲身体,好久以来浑身的疲劳好象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中桥身轻神爽地回到寝室走向床前,突然心里扑腾吓了一跳,床上有人躺在那里。

“你——,你是谁?!”中桥一时瞠目结舌,口吃地发问。

“可您是哪位?”床上的人也惊恐地反问,在床头几上的柔和的灯光映射下,看出来是个十分俊俏的女人。

“这是我住的房间。”

“咦,奇怪呀,我从昨天就住在这里的呀!”

“这是那儿的话!”

中桥想:这是服务员送我来的,怎么会错。那么,她莫非是土器屋供应的?不,这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吧。他马上又打消了随之涌现的念头。

“不,这的确是我住的房间。您看,这还有我携带的东西,如果您觉得奇怪的话,不妨用电话问问旅客登记处。”她指了指屋角放着的东西,文雅和蔼地说。

中桥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瞧,也许是方才没注意,那儿的确放着女人用的旅行皮箱。他想,这一定是饭店错把我领到这儿来了。

果真如此,误闯进来的就是中桥了。他立即感到无地自容。他那刚刚洗完澡的赤裸裸的身体只围着一条浴巾。

在饭店最里边的密室里,赤身裸体的中桥竟站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床前。倘若此时这女人愤怒地把他推出门外,那也只好忍受。好在对方是个温和的人,看样子她不认为中桥是怀着恶意闯进来的。

“不管怎样,还是问问登记处吧。”她在床上边说边伸手拿起床头几上的话筒:“喂!喂!登记处吗?现在,这儿有位先生错走进了我的住处,请查查他是多少号房间。”

中桥的行动权完全操在这女人的手里了,而且他脱下来的衣服扔在床边的沙发上,进退两难,只好挺在那里。

“啊,名字呀,那位先生的姓名是……”

“姓中桥,叫中桥正文。”中桥对突然扬起脸的女人说。

“这位姓中桥,什么?五十四号室?这可奇怪了,我住的就是五十四号室哟!我是从昨天晚上就住在这里的呀!”登记处好象在査看着。“咦,签重了?那是怎么回事?那是说搞错了房间,把同一房间安排给了两个客人?那么说是你们登记处给搞错的啦?”

中桥在旁虽然没听到登记处说的话,但在双方对话的过程中似乎弄清了差错所在。也就是说,由于饭店方面的疏忽,把中桥领进了已经住上女客的房间,简直弄成了从前日本旅馆搞的男女合房了,可这是没经两个人同意的,真令人啼笑皆非。

“这可怎么办?我还躺在床上呢!”女人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但看不出有一丝怒容。

“嘿,这可真是作梦也没想到,由于饭店的缘故,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中桥惭愧地说。

这女人一定是在自己洗淋浴时回来的,由于淋浴的水声,没有听到她进屋。可是究竟这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一个人住这么豪华的房间呢!疑问涌上了中桥的心头。不过,这些同他是根本无关的,他已经无权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没被拎着领子驱遂出去就算幸事,别说搞清她的真面目,就是略表关心也是不能允许的。

“实在对不起,小姐!”中桥平日的凛凛威风不见了,好象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低着头无精打采地拿起自己的衣物想离开这间房子。

“中桥先生!”

听见女人招呼,他停了下来。“啊?”中桥回头的当儿,那女人从床上忽地爬起来,被单从身上一下子脱落,浑身上下一丝没挂。

她对万分愕然而屏住呼吸的中桥嫣然一笑:“只要您认为可以,我不介意和您同住一个房间。”

中桥面对妩媚迷人的赤身女人,手足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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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中桥恍然大悟。原来这正是土器屋的匠心款待。怪不得晚餐时故意谈到双人床和女人用洗涤器的事,又安排了这样豪华的房间。真可谓手段高明别开生面哪!

象这种情况,一开始就送上女人来是很不便接受的。可是,若因旅馆的错误而同不相识的女人邂逅相遇并一见锺情,这就是“自由恋爱”了。实际上虽是土器屋的事先安排,但从表面看来,却是自始至终由当事人自己的意愿决定的。万一惹出什么麻烦,也可用旅馆的错误作托词而一推了之。这同当面提出用女人款待人不同,对被款待的人来说有较大的安全系数,对款待者也是大有缓冲余地的。让女人自己出面,并在这“奇遇”之中使男人产生一种新奇的好感,认为此事是天意良缘。这样再通过女人的狐媚,使男人一夜为之神魂颠倒,这真可谓用心良苦了。

“怎样,先生?只要您觉得可以的话……”她说完做了个鬼脸微微一笑。

那女人柔媚地催促着呆若木鸡的中桥。在她的流盻和有点顽皮的微笑中显露出一种中桥绝不会拒绝的自信。

中桥没有回答,却把挾在腋下的衣服又放回沙发上。

“请吧!”女人看清这是中桥同意的表示,便把身子向双人床的一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位置。

“中桥是个有多大油水的人呢?”在饭店的另一个房间里,土器屋不放心地问名取。

“作为一个渠道,还是很理想的人吧。”

“今天他给我的印象,好象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这才正是理想的哟!他作为渠道,若是个对谁都笑嘻嘻的八面玲珑的人,那可不好。国防厅对手下干部跟特别指定的企业串通一气的事是非常敏感的。象这种人,外表上越象看守日本银行金库的那种人才越好呢。”

“这时候他还没来说什么,好象是和女人抱在一起了,他不会拒绝她的。”

“嗯,现在已经斗上一个回合了。中桥这家伙,利欲熏心,胃口很大。物欲、名欲、性欲,人的所有欲望他无所不有,而且极其强烈。总之,根底太坏。”

“那么说,好象他那正人君子的外表纯属装相啦?”

“一点不差,这是他的保身策略。所以说他可以当个好渠道。表面上就象恶鬼一样狼吞虎咽的人有危险,不能利用。”

“您真有眼力,算是把他看透了。”

“我和他来往已经很久了,他到国防厅工作,还是我给说的话呢。所以嘛,我说话,他一般都是照办不误的。”名取龙太郎眯缝着眼睛,洋洋自得地奸笑着。

虽然是自己的岳父,可土器屋听他那一席话,见他那一副表情,后脊梁好象突然被泼上了一桶冷水,不禁打了几下寒战。名取龙太郎的表情,是把人只看作一种工具的冷酷无情的表情。土器屋明白,岳父之所以接近自己比接近父亲还热情,那是因为自己做为土器屋产业公司的第二代接班人,正在掌握公司的实权。

自从儿子贞彦和名取女儿结婚以后,土器屋正胜好象完全放了心,最近屡次提出告老引退。他那拚命经营曾给公司奠定稳固基础的富有棱角的性格,很快变得圆滑起来,现在常把重要业务交给贞彦来处理了。

贞彦成为公司的总经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名取龙太郎敏感地把握了这一点,不断地和贞彦加强来往。他一贯趋炎附势,从来不交走下坡路的人。

土器屋贞彦每每感到,他和岳父打交道时,自己和冬子却象是个棋子,在他的棋盘上按他的意志被摆布着。不过,土器屋所以和岳父交好,也是想捞到些好处。

土器屋贞彦想在继承土器屋王国王位的时候,贡献些礼物。礼物之一就是他要作一个国防厅指定的“御用商人”。

然而,同国防厅密切勾结,那可决非易事。就连在政界财界颇有势力的父亲都被从国防厅御用商人的行列中挤了出来。国防厅壁垒森严,如果正面进攻,那是徒劳无功的。

资本家为什么那样愿意打进国防厅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可以赚大钱。并且,国防厅的特点是,一旦签订了订货合同,就会遂年增加订货额。别听厂商嘴说“国防工业不挣钱,在为国家亏老本”,暗中各自却在为得到订货而血淋淋地拚杀着。国防工业利润是小一些,但那是不受经济形势变化影响的较为稳定的行业。什么“要建立与国力相适应的自卫力量”呀,“要具备抵制侵略的有效的防卫力量”呀,名目繁多,在国家庞大预算中不断扩充着的国防工业是不会萧条的。

作为国防厅的御用厂商,不单单有上面的好处,还有更多捞取利润的机会。只要国防厅买了主要产品,一定还会向它卖出有关的附属产品。此外,又可以垄断产品维修。根据逐步升级的新防卫力整备计划,这个领域里的各行业一直在扩大,在国家这个怪物似的消费者的巨大需要保证下可以说完全没有什么生产危机。

再则,国防厅不直接和外国厂商打交道,军事专家不便和金发碧眼的外商讨价还价,一概委托给精于此道的御用厂商去办理。

做这桩买卖的关键不在于价格,而在于质量和性能。只要这两点站住了脚,钱多少不成问题。此论并非夸张,因为后台大老板是以太阳旗为标志的国家。

对国防厅这桩买卖垂涎欲滴的厂商,就象南美洲亚马逊河里吃肉的皮拉尼亚鱼一样,见到肥得滚瓜流油的猎物,岂有不沖上去死死盯住而吃个够的道理呢?

土器屋产业公司早就把国防厅当作一个猎物。它所以没吃到嘴,是因为隔着一面牢固的墙壁。他们急得打转转,试图穿透厚壁向墙内通个管道,但是费尽心机也没有成功。爱硬干,对谁也不服输的土器屋正胜,数度碰壁后,不得不认输了。如果土器屋贞彦能用自己的力量从墙上通进管道,那将是土器屋王国二世最出色的继位礼物。土器屋贞彦素怀此志,所以早就向岳父名取龙太郎表明心意。名取当时曾对他说一那可要出大价钱哟!

经龙太郎牵针引线,今天中桥正文来到了这里。中桥现在是直接掌管航空自卫队的装备计划的长官。航空自卫队正要使其变成海洋化的空军,以完全控制东南亚空域作为目标。商人们认为,这里最有油水可捞。

土器屋贞彦明知代价高昂,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扑奔过来了。毫无疑问,他是想炫耀自己的魄力与手段,在登上土器屋王国宝座的时候,博得人们的热烈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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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桥足欲而归。他懂得,第二天土器屋先离开饭店的作法是很乖巧的。一夜消魂之后,被款待者同提供美女的人见面,难免有点尴尬。

关于女人的事,土器屋装作全然不知,他俩的“巧结良缘”压根儿与他无关。

中桥坐在土器屋为他准备好的汽车里,神魂漂荡地回味那二十几岁妙龄女郎给他留下的好象今生今世难以遗忘的美好时光。他觉得比起自己的老婆,这样的女人才不愧为女人。他心里也明白,正因为自己就任国防厅的要职,这样的尤物才能到手,否则,不论从经济方面、年龄方面还是性格方面来说,都是难以享受到的。

长时间的回味,使他不由得渴望再结良缘。其实在分别的时候,他就作过这种试探。

“以后还能有机会见面吗?”中桥一边打点行装,一边瞧着那女人,带着依依不舍的表情说。

“嗯,我,可要费钱的呀!”说完那女人象最初诱惑中桥时那样,又做了个鬼脸,然后妩媚地一笑。

“没关系,只要是和你相会,钱算得了什么。”中桥打肿了脸充胖子地说。

他想,即使说幽会,也不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虽然不知道她有多大的价码,可一个月会上一两次,靠着土器屋协助或许是能办得到的吧。

“当然可以考虑呀!”那女人手指动作优美地点上了一只香烟,然后递给中桥,“抽吗?”

“好,请你务必考虑,能把你的名字和住址告诉我吗?”

“那还为时尚早哟!要知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呀!”

“可也不是外人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那女人感到奇怪迆说。

她闪动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鼻梁又高又直,长着一幅西洋美人式的漂亮面孔。那表示惊奇的神态,使人格外地感到她象个调皮的孩子。

“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同床共枕了嘛!”

男女同床共枕,这就叫“不是外人”。她好象不了解这一点。

“别那么笼统说,那不过是皮肤和皮肤的接触。”

“皮肤接触?”

“是呀,接触一下算不了什么大事!就是接触了,外人仍然是外人,没有必要一一作自我介绍。”女人满不在乎地回答。可见她之所以认为互通姓名还不到时候,就是从这种认识出发的。

中桥这才知道,自己同她的性观念有天壤之别。令人奇怪的是,这非但没使中桥扫兴,反而越发激起他对这个女人的迷恋。

中桥觉得现在的她只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第一次幽会就没能预保第二次,这说明自己在她心上一点没有留下美好的印象,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动权的自信感消失了。

“我想再次相会,请求你告诉我,怎么和你联系?”中桥几乎要跪下了。他想,不管她是部机器或者别的什么也好,就这样分手,恐怕再不会找到如此美妙的女人了。

“不好办哪!”

“有什么困难呢?”

“还是只见这一次好啊!”

“你为什么说得那么绝对呢?可你方才却是那样热情。”

“方才是方才,我也很愉快。把旅途中偷偷摸摸的恋情藏在心坎里,不是更浪漫蒂克吗?”

“请不要说这种冷漠无情的话。我求你把联络地点告诉我。”

“……”

“你讨厌我吗?”

“谈不到喜欢和讨厌。”

“我求求你快告诉我。哎,是的,和土器屋先生联系可以吧?”

“哟,这和那位年轻的经理可没关系呀!”她被中桥逼得实在没话可搪塞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但立时自知说漏了,于是做了个鬼脸,咂了咂嘴。

“你怎么知道他是年轻的经理呢?这么说,还是土器屋先生嘱咐你来的呀!”

“随您怎么想吧!”她无可奈何地说。

“希望再相会。”

……

中桥边回忆着,边意识到自己欠了土器屋的债。那女人最后还是没告诉他联络地点。这大概是土器屋千叮万嘱的缘故。

土器屋的谋略是很出色的。他料想到中桥非迷上那女人不可,所以巧设机关,使中桥要想找那女人必须通过自己。而且,中桥每和那女人幽会一次,对土器屋的债台就加高一层。中桥想,也许是土器屋调查了自己嗜好女色之后,才给自己提供那个美人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方便了。他不禁微笑起来。

中桥认为和工商业者结合,最怕对方朝秦暮楚。象土器屋这样能想到充分保障自己安全的人,是可以信赖的。反正又不会总在国防厅工作,同土器屋产业这样的大企业的年轻头头拉上新关系,对自己来说,并不是赔本生意。

现在,和自己有关系的企业都不是头等大公司。中桥推断,当自己退休的时候,不能有更大的企业能接纳他。

土器屋贞彦是土器屋产业事实上的总经理。可是,中桥认为他毕竟年轻,不过是个第二代的少爷经理,有点瞧不起他。因此,没发觉土器屋已在暗中抓住了他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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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桥乖乖地上钩啦!”

“这全靠岳父的高招儿啊!”

“代价可高哟!”

“我有充分的准备。”

“什么,可不准含含糊糊,支吾搪塞哟!”

“岳父有点等不得啦。可中桥还没给送来很有油水的东西呀!”

“那家伙是一只好鱼鹰。这就看你的本事喽,它能叼上来多大的鱼,全看你这个养鸟人的手腕喽!”

“用的鱼饵总能让他吐出来的!”

“我有个事想求求你。”

“什么事,请您说吧。”土器屋神经有点紧张。这是岳父和女婿在自己家一间内室的密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名取微笑着说。他们两人最近接触频繁,却从未谈论过成为他们之间的媒介的一方的女儿或另一方的妻子。一边是个政治家,一边是个资本家,他们互相为了个人吸吮更多的蜜汁而在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耍着讨价还价的外交手腕。

“到底是什么事呢?”土器屋绷着脸问。

“我要提的是物研的工程师雨村哪。”

“雨村怎么啦?”

“他是你的老朋友吧?”

“嗯,可以说是老相识了,不过最近没有看到他。”

“这么说,你的话对他也许会有影响力的吧?”

“有什么事需要跟他讲吗?”在土器屋的一直警惕着的神色之中浮现出一种诧异感。

“对这个人我有点束手无策了。”

“束手无策?那究竟是什么事呢?岳父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呀。”

“和他有关系哟!最近,听说要在新潟修建发电用的原子反应堆,修建这玩艺儿首先要从技术上鉴定它的安全性。因此,必须根据原子反应堆限制法和其他法令进行严密的审查。”

新潟是名取的选区。要在那里修建原子反应堆,土器屋感到其中必有文章。

“原子反应堆同火力发电厂一样,它需要有大量的冷却用水、足够的地面抗压力,气象也得适应,这些都是必要条件。”

从名取的话语间,土器屋逐渐明白了他岳父的用意。很久以前就听说新潟的地面在下沉。至于气象条件,那比起太平洋沿岸就更差得多,就是想说几句新潟如何好的恭维话,也是难以措词的。虽然土器屋还不知道在新潟什么地方修建,可他想,那里有天然气田,那能不和修建原子反应堆互相抵触吗?

总之,连外行的土器屋都觉得新潟不是理想的地点。可从名取说话的口气来看,他确实想把原子反应堆修在新潟。这样做对名取有什么好处可不清楚,不过,从他想把原子反应堆修在他的选区内的动向来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定大有油水可捞。

“即使获准修建,在建厂过程中或开始运转前后,也还要进行定期检查的。”

“很严格呀!”

“是啊。因为搞的是放射性物质嘛,此外还有处理核废物和说服当地人的问题,建厂地点审定员之中就有雨村哪!”

“雨村嘛……”土器屋好象进一步明白了谈话的主要意图,“雨村一定是反对在那儿修建的吧。”

“就是嘛!”

“即使不是他,恐怕别人也要反对的吧,这可纯粹是我这个外行的想法。”

“反对的倒也还有。可最坚决、最恼人的是他。雨村是物研研究核燃料的圭要负责人,对审查来说,他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

“他要反对,事就不好办了,那家伙非常固执。”

“是的,对审查员中的其他一些反对人物总可以采取些办法疏通,只有他难办。若是对他搞什么怀柔恫吓,反会引出相反的效果。这人软硬不吃啊!”

“那么说,是让我去跟他说说吗?”

“就是这个意思。”

“这可是个挠头的事,那家伙是个固执己见的人,选定用地涉及到许多重要事项,恐怕不是凭两片嘴和老朋友交情就能解决的吧。”

“其实新潟那地方也不是太差,只是和其他初选的几个地方相比稍差些。”

“您这么说,不还是那么回事吗?”

“不要求他积极赞成,只要他不强烈反对就可以。他要不反对,其他问题我就自有办法。”

“新潟有个信和钢广吧。”

“嗯,是啊!”

名取象是领会了似地笑了笑。信浓川沿岸工业地带设有信和钢铁厂、信和化学厂、信和造船厂等等大工厂,那里集中了信和财团所属的重要大型企业。

土器屋联想到名取现在的夫人,即遇难死去的一郎母亲的娘家是信和财团的一个分支,土器屋看穿了名取龙太郞闷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夫人的娘家,虽然最近不大兴旺,可她娘家的本家却是越来越有势力。

名取正想顺着夫人娘家这根线,巴结其本家。作为随手携带的见面礼,他选定了原子反应堆。如果在新潟附近修原子能发电站,顺理成章当然是由信和财团掌握首创权了。

名取企图用这个礼物作交易跟信和财团挂上钩。这样既可以从财源方面保证名取的政治生命,同时也可以给信和财团带来巨大收益。

土器屋产业跟同行业的信和商事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名取如今要求土器屋去拉拢雨村,土器屋没有回绝,这是他想借此从信和身上揩油。

“试试看吧。”

“好,去干吧。”名取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但是……”

“喂喂,你不要再说那些无利不起早的话了,咱们不是岳父和女婿的关系吗?”名取非常敏感,从土器屋的神色立即察觉出他想说的是什么,微笑着摆摆手不让他讲下去。

“不行啊!拉关系、作买卖,钱使不到是不行的,岳父,这是您说的呀!”

“你为我拉雨村,应该说是我帮你拉中桥的回报吧。”

“好吧,不过信和商事比我们大得多,同行是冤家。这是让我把竞争对手跟岳父拉在一块的差事啊!代价太高了。”

“我听懂了,你要求什么,说吧。”

“假如决定原子反应堆和原子能发电站在新潟修建的话,那么建厂的主角,理所当然的就是信和了吧?”

“嗯,会是那样的吧。”

“希望让我们公司也弄个角色。”

“我想是可以作得到的。”

“请务必帮忙。信和财团有信和钢铁厂,这个厂的钢铁产量最高而且质量是第一流的。请把我们公司列为他们的指定批发商吧。”

“信和商事需要他们的钢铁呀。”

“这我知道,百分之七十的货是信和商事经销的,剩下百分之三十是其他批发商经销的。虽然是百分之三十,能钻进去,那腰也粗多了。请您给撮合一下,无论如何把土器屋产业纳进信和钢铁厂的推销系统里去。”

现在,日本产业结构正朝着重工业、化学工业化方向迅速变化,各商业公司为适应这一变化,都用尽手段同大钢铁厂结合起来。

钢铁流通渠道有三:一是大钢铁厂自销;二是附有条件的经销;三是一般商店销售。其中附有条件的经销就是大工厂通过指定的批发商销售。

起初,大厂产品是通过特别指定的批发商推销的。后来这些批发商逐渐被综合商业公司吸收,综合商业公司就变成了指定批发商的中心。

现在跟大钢铁厂有直接买卖关系的指定批发商达百家以上,可是成为中心的,是最大的四大综合商业公司,即菱井商事、中央商事、千代田通商和信和商事四大家。他们的钢铁销售额占全国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钢铁经销业的集中,现在还在进行,许多小批发商一个一个地被大综合商业公司吃掉,尽管批发商有经销钢铁的丰富经验和知识,可大商业公司凭着它的雄厚资本硬挤进制造厂里去,把批发商的经销权夺走。

土器屋产业公司曾喧嚣一时地被称为战后钢铁界的一颗新星。靠土器屋正胜的交往和手腕,挤进大户厂商行列。象这样一家公司,最近也感到经营困难,威势大衰。土器屋产业如不再次同大厂加强关系,就可能被大商业公司吞并掉。土器屋贞彦向利欲熏心的名取提出的要求,就是想打进信和钢铁厂,一口气挽回颓势。

“好,明白了。我尽力而为,你也要努力。”

“那当然,我也懂。我同雨村是老交情了,不求他赞成,只请他不要反对,这一点还是能办到的吧。”

“可能的话,最好让他积极赞成,反正是不能不出大价钱的。”

“这对岳父来说,可有点吃不消啊!”名取没有看土器屋,他正思忖着在有信和商事存在的情况下,怎么才能使土器屋产业硬挤进信和钢铁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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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桥第一次吞下的诱饵浸满了麻药,虽然感觉到那诱饵过于甜美而含有剧毒,可他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总想再度尝试一番。而当接二连三地呑进诱饵之后,想禁戒就更加痛苦难忍了。

三杉小百合这个女人是极其奢侈的。她虽免费接待,不过要想继续享受那枕上艳福,就需要中桥不断掏腰包了。

土器屋提供金钱总是不失时机的。每当推测到中桥最需要钱的时候,他就大大方方地慷慨解囊。

土器屋送给中桥的不仅是金钱,还有打高尔夫球用的各种用品、衣服直到中桥妻子和孩子们所喜欢的礼物,借他们的生日呀,结婚纪念日呀,毕业典礼呀等等机会源源送上。

中桥本来就不是个清廉的人,小官僚的保身哲学、贪婪的欲望他兼而有之。他的物欲是很大的,但危及到他的地位的事他可不干。他想尽量利用现有的职权,不担风险地积蓄一点金钱,可说是个小心翼翼又贪得无厌的人。

土器屋正在给他逐步加量地注射着贿赂麻药。他一边紧紧地跟小百合鬼混在一起,一边时常出没高级俱乐部和酒吧间。

过去,出于保身的本能,中桥警觉到麻药的危险,拒绝受用,但经不住土器屋的十分巧妙的引诱。那美色可餐的诱饵,使中桥非常敏感的保身本能也失去了作用。

土器屋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提供了什么之后,一定要求得到一点回报,虽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回报,象已经公布了的算不上是机密情报之类的东西。土器屋通过这种办法渐渐使中桥彻底解除了警戒。

如果只是向他供给而不提要求,会使他觉得将要提出什么分量吓人的事,反而会加倍提防。土器屋琢磨了这方面的心理状态,每当供给什么的时候,就向他索取既不是毒品也不是麻药之类的回报,使中桥逐步放宽了心。

中桥彻底上了土器屋的巧妙圏套。他已经把全身浸到了贿赂的甜美毒液里。说不上从什么时候起,土器屋的高尔夫会员权,带土地的房产权转到了中桥名下。

“嗬,彻底上钩了!”土器屋第一次看到中桥给他的请求信,惊叹地说。

信里还夹着酒吧间、俱乐部、高级百货公司、宝石店,还有饭店等等的账单。最近,中桥已经满不在乎地把账直接转给土器屋了。

“连星期天和家属坐包租汽车的账单都转到这来了!”土器屋说完冷冷一笑。毒液浸透到这种程度,已经到了要求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火候了吧。

“怎么样,差不多了吧。”两天后土器屋瞄准了已经完全进入射程内的猎物钩动了扳机,毫不掩饰地向中桥提出要求:“我想知道新防卫整备计划里的航空自卫队的装备计划A-1。”

土器屋提出的要求包括飞机及其有关零件、导弹、电子通讯器材等等最宝贵的资料,尤其是装备计划A-1,是机密中之机密,推销这些武器油水最大。

一听是这个,中桥大出意料之外,踌躇万分。不过,这时他已经被腐蚀到想拒绝也难以拒绝的程度了。

“新防卫整备计划列入预算,那已经是大以前的事了。”中桥好歹算是想出点敷衍的话。

“中桥先生,您还说什么迷里迷糊的梦话呀。”土器屋把中桥用尽全力勉强踢出来的球又一脚踢了回去,“各公司的竞争比拚刺刀还厉害,等正式列入计划那不就晚了?计划还在草案阶段就得紧紧跟上,这是常识,中桥先生您不是最清楚吗?”

“可是,航空自卫队的装备计划A-1是机密中的机密呀!那也是日美两国的机密。”

“所以才需要嘛!老实讲,过去您给我的资料不是半公开的就是目前不需要的。现在我要求您给我一个除您而外谁也得不到的资料。我想,就凭你我之间互相信赖的关系,是不成问题的,这关系已经牢不可破了。您说是吧,中桥先生!”土器屋包含特殊意义似地加重“互相信赖”一词的语气。

土器屋产业公司,尚未列入国防厅指定厂商名单之内。如果是指定厂商,国防厅在订货时会有意地透露点情报的。但对非指定厂商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因为完全是局外人,何况泄漏日美共同机密,要牵涉到日美防卫协定所附带的保密法。现在就有一个原航空自卫队的干部,因在杂志发表文章谈到主力战斗机的性能和装备而触犯了这个法律。

“中桥先生,您是不是和小百合一同到夏威夷去玩玩啊?请上三、四天假,在那出名的海滨尽情地鸳鸯戏水,饱览一下异国的风光,那可是别有一番滋味!”

土器屋对犹豫不决的中桥,来了个最后一击。与其说是诱劝跟美女共游异国,不如说是明目张胆地点明对他进行的那些贿赂,中桥无话可讲了。

正文 第五章 深山认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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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尾俊介到雨村家来访问时吃了闭门羹。

“我不认识这个人,让他到公司去谈。”雨村在里屋对妻子说。

松尾俊介预料到会被拒之于门外,便有意地向久美子递上一张没有工作单位和职衔的名片,可结果还是连一声都没问就被拒绝了。

“无论如何让我见一见雨村先生,有要事相告。”松尾死乞白赖地恳求着有点腼腆的久美子。

被缠得无可奈何,她进去问丈夫。出来后带着一副为难的表情说:

“实在对不起,我丈夫说,既没邀请,又不认识的人,一律不在家里会见,是不是明天请您到公司去。”

“这事在公司里是不好谈的。”

“您是想拉拢我丈夫吧!”

好象突然被人抓住了狐狸尾巴似的松尾,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久美子接着遗憾地说:

“如果是那种事,我丈夫可半点都不会考虑,即使您是专程来访,也是往返徒劳。我劝您以后不要再白跑了。”

“您怎么知道的呢?”

“和您说同样话的人,已经见到三个了。”

“懂了,今天到此为止。可我决不灰心,请转告雨村先生。”说完顺手又拿出一张有工作单位的名片交给了她。

难道自己搞这项科研是错误的吗?最近雨村一直为此烦恼着。他曾经把研究开发二十一世纪的能源定为自己的终身课题,可是随着研究的不断进展,不知为什么,反倒越来越害怕起来。

原子能发电中不可缺少的燃料,同能毁灭地球的某种能量密切相关。

雨村近来常想:自己搞的工作,是否已经超越了人所应做的范围了呢?那是不是对神的挑战?

的确,本来是一种纯科学的发明发现,后来竟背离了发明发现者的初衷,导致使人类陷进痛苦的深渊,这种事例,不胜枚举。从诺贝尔的炸药到许多的生物化学武器,都是这类典型。

生物化学武器的反人道性质,已成为舆论之的。当然不能说有什么合乎人道的武器。

有位生物化学武器专家在其著作中写道:“不能忘记作为绝对性武器的核武器。然而,依靠人的意志力量,我们可以把核武器作为不能使用的武器封存起来。”雨村对这观点是持怀疑态度的。

人类果真这样明智吗?人们明白,机械生产是人类为了丰富自己的物质生活,而使其发达起来的,而另一方面,却由于它的发达而又逐渐破坏了人类生活。尽管懂得这一点,可还是不能使自己发动起来的机械停止运转,甚至反而促使它加速转动。

雨村觉得,人们明明知道这将导致人类自身生活环境的破坏,而又不去加以制止,实在愚蠢可怕。他曾亲眼看到自己周围正在发生的非同寻常的环境破坏,因此他不能再一味地相信“人的意志”了。

雨村认识到,具有比意志更强大的东西,那就是权力。掌握了强大权力的人,不一定就具有人的理智和意志。

值得注意的是,学者和发明家不论如何强调和平利用,一旦这些发明到了掌权人手里的时候,他们就无权过问其用途了。科学家只能象只下蛋的母鸡成天去下蛋,至于用下出的蛋做什么菜,那就无权过问了,只有厨师——当权者说了算。什么“原子能三原则”,无非是厨师驱使母鸡尽量多产卵的催生素罢了!

掌权人践踏无权人的聪明才智的无数历史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雨村想,过去把无数人推到悲惨世界里去的战争,就是那一小撮愚蠢透顶的掌权者发动的。雨村自己在研究过程中真正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控制、应用自己的科研成果,更可悲的是,他的科研成果——原子能的破坏力是极其巨大的。

最近,由于他的实验获得成功,引得大资本家望着他的科研成果垂涎三尺。一帮狗腿子也纷纷蠢动起来。

“我说你……”早饭时久美子担心地招呼丈夫。

“嗯?”

雨村从沉思中醒来吃了一惊。本想往咖啡杯里加蜂蜜,拿起的竟是酱油匙。若不是妻子发现,眼看就要喝酱油咖啡了。

“公司里有什么难心事吗?”久美子盯着雨村的眼睛问。

“有点累啦。”他想,反正讲了,她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苦闷,就随便敷衍了一句。

“没别的事就好。”

久美子最近很担心丈夫。头几天,他曾穿着衬裤就进了浴盆。这阵子上班时常忘带钱包和月票,还很焦躁,动辄发火。

久美子知道有什么事苦恼着丈夫,但究竟是什么事却不了解。问吧,丈夫还不肯痛痛快快地告诉她。所以久美子近来也终日愁眉苦脸,心神不宁。难道妻子不能和丈夫同舟共济吗?久美子认为即便丈夫倾吐出肺腑之言也无济于事,丈夫的苦恼恐怕不是靠妻子的安慰能够解除的。

话虽如此,看着丈夫一个人在痛苦,心里委实难过。而这难过之中,还夹杂着被丈夫疏远的凄凉和焦急。

可是,久美子没有逼着丈夫讲出他所不愿讲的话。依她的性格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她是在拘谨礼节之中成长起来的。这种性格丈夫也许不够满意,无奈山河易改禀性难移呀!

从雨村这方面来说,最近他从久美子寝食不安,日夜关心自己的神态里,猝然感受到了动人衷肠的东西。他虽说不上自己究竟出于什么动机同她结了婚,而她却以一个妻子的无限纯洁和忠诚的心对待着丈夫。她具有男人向女人所要求的温柔善良、文静贤淑等很多美德,她人长得很美,心灵更美,作为一个妻子,实在是理想的。

若不遇到那个女人……雨村想到这里,感到内疚。妻子那令人怜爱的样子,迫使他要吐出实情。

“你说,我这个工作怎么样?”雨村喝了点咖啡说。

“我认为是个很好的工作呀。”久美子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如果我想改行的话,你会劝阻我吗?”雨村的工作不象一般职工那样可以简单地改换或者放弃,有关方面正在向他的研究项目投入巨大资本。在其背后,隐藏着除了纯学术研究目的外的各种不可告人的企图。这一点使他越想越怕,终日惴惴不安。

倘若以可怕为理由不能辞职的话,那就尤其可怕。

雨村很想听听妻子对自己要改行的反应。

“改行?是辞退现在这个工作吗?”久美子不胜惊讶,因为丈夫过去曾为他所选择的工作感到自豪。在公司里他俩虽不在一个科室供职,但却都是物研的人,丈夫在公司里声誉之高她早有耳闻。

最近,雨村的新燃料浓缩技术羸得了国际上的好评。这项研究使他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甚至闷在家里的久美子,都听到物研的重大成果,如果没有雨村参加就不能进行这样的说法。自己的丈夫是大名鼎鼎的物研的核心人物,她自然引以为荣。可现在,雨村却一反常态,急于辞退这项工作,自然不免使她心生疑窦。

“是啊!”

“公司里发生什么特别不顺心的事了吗?”

“不是,只是我讨厌这个工作。”

“可你不是说过,那是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吗?”

“对,现在仍然认为是有意义的!不过,我的研究有被用于违反我的心意的危险。”

“是同核武器有关吧。”

久美子虽然不懂高深的原子物理,但她从丈夫的研究题目就自然地联想到了原子武器。此外雨村常常象口头禅似地说:“这个研究和军事用途密切相关,所以科学家必须经常提高警惕,不能疏忽大意。”

不过,仅就这一点,不会突然使丈夫产生拋弃自己心爱事业的念头。久美子想,丈夫苦恼的原因,也许是由于这次实验的成功。

“你是担心这次发明有被滥用的危险吗?”

“是啊!”

“只要你清清白白地做人,不管到那里我都跟着你。”

“真的吗?”雨村喜出望外。他本以为说的话会引起争论,没想到妻子表示理解自己的苦衷,并决心和自己同甘共苦,他真高兴。当然,她是否真正理解自己还不得而知,不过看样子是想理解的。

“怎么,你还不信?我不是你的妻子吗?”

“谢谢,我决不会去做使你不幸的事!”一阵爱怜的柔情涌上心头,雨村不由得将久美子抱在怀里。

“要迟到的呀!”

雨村想更紧地拥抱下去,却被久美子制止了。因为丈夫已经到了必须上班的时间。

“等我回来再详详细细地告诉你。”说完,他匆忙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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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差是件大事,要多久呀?”久美子担心地问。

“不长,一周左右,马上就走。”

“对我来说可就太长了呀!”

“你好久没回娘家了,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从从容容地回去看看嘛。”

“回娘家好办,离得近,想回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的,你出门可要多加小心哪!”

“没什么,你把这事看得太重了,好象出国似的。”

“那你还要坐飞机吗?”

“哎,这说哪去啦,若是害怕坐飞机,那就哪儿也去不成喽!”

“我可不放心!”

“现在的交通事故,汽车远比飞机高。在所有交通工具中,飞机算是最安全的了。”

“可是,飞机若是掉下来一切也就完了。”

“不大出事的啊!”

“说不大出事也就够吓人的啦!你别坐飞机,好吗?”

“你说些什么呀!”

雨村抱过妻子吻了吻。他从今天开始,要出差一周。准备先去新潟,视察预定在那里修建原子反应堆的用地,然后去名古屋,参加国际原子能科学会议。他不大愿意出席这样的会议,可是有公司的指示,不得不去。

他的出差日程表是:新潟两天,在名古屋四天。由新潟到名古屋陆路交通不便,决定搭乘最近开办的空中航班。

对久美子来说,丈夫这次出差,是他们结婚以来最长的一次离别。最使她放心不下的是丈夫有一段旅途还要乘坐飞机。

久美子一点也不相信飞机。虽然它是汇集了现代科学技术的精华设计制造的,但那样巨大的金属块飘在空中,总是怪叫人提心吊胆的。

久美子一想到丈夫要坐这玩艺儿,就惶恐得了不得,更何况这是一条刚开辟的国内航线,比国际航线上的喷气客机的安全度还低。想到这里,就更加惴惴不安了。

“会开完了,坐新干线特快回来。”雨村离开妻子的嘴唇说。好象给她安慰似地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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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即七月十八日下午一点四十分前后,北阿尔卑斯山针木岳一带上空,乱云滚滚,电闪雷鸣,天气骤变。一百来名登山者纷纷跑到山中小旅馆去避雨,这时忽然听到高空一声巨响,简直要把小房震塌似的,跟雷声稍有不同,可当时大家并没有特别在意。

正值雷电交加、风雨大作的时候,针木岳山顶附近有一群东京某大学登山俱乐部的学生,为了躲避雷击向伏松林跑去。

天气变化实在太快,山上的雷也实在太凶了,大家刚要躲避,已经被雷云包围了。只见电光一闪,马上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鸣。电光横飞过去,击到岩石上冒出一股冲天的火光。

“把冰杖扔掉!”

一群学生没等领队人落音,就扔掉了所有带金属的东西,钻进了伏松林。

“喂,你们看,那是什么!?”

雷声稍减,躲在伏松林里的一个人突然指向空中喊了起来。另一个学生提心吊胆地抬眼望去,黑云滚滚的空中有一股灰蒙蒙的烟气。

“什么也没有呀?”

“我总觉得好象有人从天上掉下来了。”

“人?是雷公没踩牢云头掉下来了吧!”伙伴们正在打趣,金属碎片呀,还有些别的莫明其妙的东西纷纷落到了他们的周围。

“咦,这是什么东西?”

在雷电袭击下,惊魂未定,又遇到了从天而降的离奇古怪的东西。他们战战兢兢地爬出临时避难所——伏松林。这座山附近的上空还在落着一块块奇怪的东西,这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本来爱登山的人就有好奇心。

有个胆大的学生,翻过来倒过去地端详着捡来的象个红泥块似的东西,突然象女人似的“哎呀”一声尖叫,把那东西扔掉了。

“怎么的啦?”伙伴们惊愕地问。

“是不是作了恶梦?那,那是人的脑袋呀!已经烂得一塌糊涂。”

“你说什么!?”

就在大家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的时候,另一个人踩上了一个软囊囊的东西,仔细一瞧,那是一只断下来的手腕子。这时再一看从山上流下来的雨水,明显地泛着血色。

这群登山健儿万万没想到,在他们顶空的云层里竟然发生了惊人的惨剧。他们被突然纷纷落下的碎尸惊得目瞪口呆。

学生们发现尸体片刻之后,一对脸色煞白的情侣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针木岭的小旅店,被雨淋得象两个落汤鸡,哆哆嗦嗦,嘴唇发紫,几乎连话都说不出了。“唉呀,遇险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小旅店里的人看他俩这副样子急着喊问。

“啊……全是……尸体!”那男人断断续续地说。旅店管理人没能马上理解他说的意思。

“尸体,七零八落的……不是一两个人。”

旅店管理人一听很不高兴。认为那男人在胡言乱语。不论北阿尔卑斯山最近怎样失去了清静高雅,变得多么鄙俗不堪,可山上也不至于到处是尸体呀!

“是真的!”

“客人,请不要开这样荒唐的玩笑吧,这会搅扰其他客人的。”

旅店管理人决意不再理睬他。可是,这时又来了几个登山人,他们和那对伴侣一样,也是神色惊恐,脸色苍白。

“老大爷,不好啦,这儿变成了死尸山啦!”这次旅店管理人大惊失色。先来到的其他客人也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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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十三点零五分,由新潟飞往名古屋的国内YS11A-300型班机能登号准时起飞。按航图计划经R17航线向西,再由丝鱼川进入14航线南下。

当时西风,风速每小时约四十海里,机外气温零下三十度,能见度约十公里。根据航空气象预报,北阿尔卑斯山方面出现了积雨云。

由新潟到名古屋的飞行时间约五十分钟,比火车快得多。

机组人员有机长、副机长和三名航空小姐,乘客五十五人,几乎座无空席。

飞机爬升到巡航高度,机内指示绑安全带的电铃声停了,乘客们各随己意,都釆取了自己觉得舒适的乘坐姿式。

不到二十分钟,飞临内陆上空,也许是气流不正常,机身开始波动。不久钻进了云层,团团云雾不时掠过机窗,机翼上下颠颤,乘客们觉得很不舒服。女服务员再次请大家系上安全带。

“这一带离山近,总是这样摇晃。”在这条航线上来往过几次的旅客习以为常地说。

从机窗俯瞰右下方,浓密的云层空隙中,偶尔闪出一座座峰顶积雪的崇山峻岭,逶迤重叠,连绵不断。

“这是北阿尔卑斯山。”一位旅客给在旅途中结识的邻座介绍说。

他们观赏着下面时隐时现的风光,好象看到山中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从云缝中一闪而过。

许多乘客都把脸贴近机窗,想居空饱览群山风光,遗憾的是浓云遮断了他们的视线。突然,他们感到身体受到了猛烈冲击,正在来回走着为乘客服务的空中小姐,全都飞了起来。没绑安全带的乘客象是被椅子猛力弹射出去。乘客们随身携带的没有固定起来的物件象炮弹似地横飞竖射。婴儿象小石块似的,从绑着安全带的母亲的大腿上一下蹦跑了。

大多数旅客当即神志昏迷过去,只有绑着安全带的少数乘客,在混乱模糊的意识中,感到机窗外面象旋涡似地打转转。天空、云雾和地面都在猛烈地旋转着。

机身出了个窟窿,它象个什么都想吞进的贪婪的大嘴,霎时间把人和机舱里的一些东西吞掉了。人的惨叫声,咯吱咯吱的磨擦声,随着一次巨大的闪光和爆炸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刹那间,人们失去了知觉。

当天十三点零二分,航空自卫队第六航空团小松基地二〇五飞行队所属的F104J喷气战斗机两架,编成攻击队形进行训练,从小松基地起飞。编队代号叫做“极光——A”,町田龙一中尉驾驶长机,寺井弘二上士驾驶僚机,他们穿过能登半岛向东飞去。在高度约四千三百公尺的空中进行训练,由寺井的飞机来掩护町田攻击。十三点二十分他们在直江津海面上空航向转右,穿过定期班机航线R17,进入内陆上空。町田机高度约五千一百公尺,寺井机高度约五千五百公尺,两机距离约一点八公里。

十三点三十分从长野市上空向右转,朝北阿尔卑斯山脉方向飞去。

十三点三十五分,飞到信浓大町市西面的北阿尔卑斯山上空时,两架飞机都穿进了积雨云。

十三点三十七分,町田机向寺井机发出了“天气恶劣迅速返航”的指示。正在这一瞬间,町田机遭了雷击,尖尖的机首突然发出一道强光和巨响,町田眼前的速度表立即降到了零,所有仪表盘上的灯都熄灭了,电气系统完全失灵。发动机马力功率连续下降。这种飞机功率若降到百分之八十,就要因失速而降落。

町田大惊失色。他想增加马力,打开开关,可是已经不起作用了。

町田想,只好降落了,但无论如何也要离市区远一点。于是去拉操纵杆,可操纵杆也完全失灵。

町田无法弄清飞机现在的方向。高度在迅速下降,下面是三千公尺高的北阿尔卑斯山,不早点脱离飞机,会有撞山之忧。不觉一阵恐惧袭来。事不宜迟,他顺手拉开弹离装置。离开座舱之后,飞机滑向右方,钻进浓云之中。

几秒钟后,町田看到浓云中闪出一道火光,接着传来一声重物冲撞的震耳巨响。

当天十三点四十分左右,全日本航空公司的由东京飞往富山的142次YS11型班机机长马宁格斯,在离事故现场六十公里以北的丝鱼川海面上空以三千三百公尺高度飞行时,收到了能登号的紧急电讯,听到了的嘶哑的紧急呼救信号,一阵杂音之后,刚听清“操纵失灵”一句,通讯嘎然而止。

除了这架客机,还有几架在附近飞行的民间飞机也收到了紧急讯号。跟踪“极光-A”的航空自卫队的雷达荧光屏上,在十三点四十分出现了能登号的机影,但转眼就消失了。

十三点五十分,航空自卫队向入间基地的中部空军部队发出了飞赴关东中部、近畿地方的第三抢救区域进行抢救的指令。

十四点,东京警察管区总部向机动队下达指示:“自卫队喷气战斗机与客机在空中相撞。准备赴现场查证,待命出动。”根据不断送来的情报推断,碰撞现场位于长野县境内信浓大町市的针木岳上空。

此时,这件事已经在大町市的市民中间吵吵嚷嚷地传遍了。

出事前后,大町市上空黑云滚滚。由于电光闪闪,雷声隆隆,人们没有注意到碰撞的轰鸣和闪光。当时在大町市的西边曾出现了一次大闪光和一声巨响,把居民窗户的玻璃都震得哗哗直响。许多市民也只是说“今天的雷真凶呀”,没再去想其他的事。

头一个报告这件事的是针木岭小旅店的管理人员,他说在这一带陆续发现断成一节节的人的尸体。从电话里传来的语无伦次变了调的声音,可以想象得到他那惊恐万状的神态。可是接电话的大町市警察局起初并没相信。

“老大爷,你是不是总蹲在山沟里有点蹲胡涂啦!”警察开玩笑说。

“无论如何请您快来一趟,雪溪都让血给染红了!”小旅店管理人再这么一说,警察也觉得象是真事了。这时候县警察总部来了指示:在大町市西面上空有飞机相撞。飞机机组人员和乘客的尸体可能坠落在针木岳一带,立即前往搜索救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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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无意中打开了电视,这时正值播放新闻节目:

今日下午一点四十分左右,在长野、富山县内的北阿尔卑斯山针木岳上空,正在进行训练的航空自卫队飞机同由新潟飞往名古屋的日本空运761次班机能登号在空中相撞。

自卫队飞机在能登号附近遭到雷击,操纵失灵,驾驶员町田龙一跳伞脱离后,这架飞机撞上了能登号客机。能登号机组人员和全部乘客可能全体遇难。

町田驾驶员降落在针水岳扇泽附近,后被送进当地医院,现已平安无恙。

交通部航空局认为这次事件是由于自卫队飞机遇雷击之前,不仔细观察周围空域,随意侵入民用班机航线所引起的。县警察总部认为这是由于业务上的过失造成的死亡事故,违犯了航空法,决定逮捕应负法律责任者。现在正在医院对町田进行调查。

新闻报告员态度严肃,语调低沉。久美子如遭晴天霹雳,脸色变得苍白。

“由新潟到名古屋,日本国内空运……”久美子自言自语。她想,丈夫就预定今天由新潟去名古屋的呀,而且预约的也正是日本国内空运公司的飞机!

“如果他坐了这架飞机……”她喃喃自语,心里不禁一阵瑟缩。

她没有问雨村预定乘坐哪一次班机。只约略听他讲过,这是一条最近才开辟的新航线。由新潟到名古屋之间的地方航线不会有多次班机吧?想到这里,久美子觉得雨村搭乘这架遇难飞机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电视开始宣布搭乘该机的人名了。荧光屏上出现了用字母写的遇难者的人名。久美子仿佛在祈祷神佛保祐似地屏息凝神地盯着荧光屏上流动着的字幕。到底还是出现了“雨村征男,东京,杉并区”的字样。

“有他啊!”久美子不禁失声,头嗡的一下,险些晕倒。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眼前一片漆黑。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电视报道说,由于遗体散落在北阿尔卑斯山的广大地区,搜寻工作极其困难。

尽管如此,在自卫队、警察、消防队和当地山区工作人员组成的搜索队的积极努力下,据说仍在不断地发现尸体。从高空摔到陡峭山石上的人体已经支离破碎,因此认尸工作进展缓慢。

“不管怎么说也得亲自去看看。”久美子心里说着,咬着煞白的嘴唇站了起来。可是针木岳山在哪里呢?怎么去呢?这一切她都一无所知。

她想先到日本国内空运公司办事处,那里一定有一些遇难者家属,可以同他们一起行动。心乱如麻的久美子只想到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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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县的大町市,是座落在北阿尔卑斯山麓的只有三万多人口的小城市。该市市内街道虽然不大,可它的管辖范围却不小,在它的行政区域里有枪岳山等北阿尔卑斯山脉的许多高山。这些山峰直通到富山县,以分水岭与富山县为界。

大町市位于松本盆地的北端,它和南面的松本市都是北阿尔卑斯山闻名的登山口。来到松本市的人多是游山玩水的一般游客,而来到大町市的人则多是想攀登高峰的登山者。松本已经变成了一般城市,可大町市却仍然保持着“山城”的纯朴特色。

不过,自从筑起黑四拦河坝,圈起黑部人工湖,在后立山群峰中间凿通五千四百公尺长的关电大町隧道以后,到大町市来游山逛景的人也日渐增多了。

散落着飞机残骸和遇难者遗体的针木岳,是由白马岳开始的后立山连峰中最南面的一座山。标高两千八百二十一公尺,在它的山腰上有一条很长的雪溪。堵住这条雪溪的就是二千五百四十一公尺高的针木岭,隧道凿通以前,往黑部溪、谷方面去定要翻越这道岭。

从白马岳径直南下的后立山连峰,从爷岳附近向西经过鸣泽岳、赤泽岳、针木岳等等山峰直接莲花岳。西边的峡谷离黑部方面的河流很近,由于断层陡陷,那峡谷十分险峻,特别是赤泽岳以西,山高谷深,状若锯齿,延续不断,无路可通。飞机残骸和尸体就散落在这广大的山间。

时当夏令,梅雨已过。山里汇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人骚客,还有自卫队和警察大队的搜索队,所以显得格外喧闹。

搜索于第二天正式开始。遇难者家属从东京乘坐航空公司准备的汽车也都陆续来到大町市。又从大町市一直坐到汽车能开进来的扇泽。身体好的人爬过大雪溪上了山。让家属上山,不仅危险而且会妨碍搜索队工作,可是考虑到家属们都希望尽早亲赴现场看看遇难实情,凡是想到山里去的人,搜索队都尽量领上了山。

久美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坐第一趟汽车来到扇泽。雨村的父母住在别的地方,将晚到一些。已经找到的尸体都装进了白色棺材,在国民宿舍大厅里安放着。一走进这里,气味熏人,不少死者家属正倚着已被认领的尸棺号啕大哭。虽然大厅内放着香料,点着线香,尸体的臭味还是很刺鼻的。

尸体没有被认出的棺材上有的用墨笔字标着“男,三十左右岁,作过阑尾炎手术”或者“女,六十岁左右,脸右侧有黑痣”等等特征。什么也没有写的棺材可能尸体残缺到连年龄、性别都已无法辨别的地步。

“遗体损坏过重,希望尽量由男人来辨认。”飞机公司的职员向赶来的家属说。

“久美子,你还是不看为好。”父亲劝阻要执意亲自过目的女儿说。

“因为遗体要和遗属见面,一般都作了临时整形处置,请……”工作人员对靠近棺材的久美子为难地说。所谓临时处置,就是把摔得稀烂变形的头盖骨或者身体的其他部位,填充一些什么东西,尽量使他象个人体的模样。

“劳您驾,请打开。”

“这里也有只发现遗体一部分的。”工作人员生怕吓坏了她,不肯爽快地开棺。

“请打开吧,我不要紧的。”久美子看出了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

久美子看完了所有尸体,最后悲伤地摇了摇头。不管哪个尸体说是人体都难以置信,死得真是惨不忍睹。

久美子认雨村很有自信,觉得不论尸体受到多么严重的损坏都能认出。棺材里也有只装着手脚等躯体的一部分的。但这些都不是雨村的。为了不至于看错,久美子看完之后,父亲又看了二遍,也摇了摇头。

“你休息一会吧。”母亲抽抽噎噎地对面无血色、站了好久的女儿说。她对女儿的健康比对极可能遇难的女婿还担心。

航空公司给家属们准备了旅馆,虽然久美子昨晚一夜没合眼,又在汽车上颠簸了很长时间,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困倦。她想,丈夫一定还在山里的什么地方。久美子走到窗前,凭窗远眺,只见骄阳熠熠,碧空如洗,山峦苍翠,草木郁郁葱葱,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久美子触景生情,不由得一阵心酸。

“真残酷啊!”久美子喃喃自语,两眼饱含着泪花。她从那朗朗的晴空想到了无情地夺走了新婚丈夫的滚滚乌云。

下边是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边是充满着活力和生机的夏日晴空。久美子觉得这种鲜明的对比过于残酷。

“太太,这里还有在现场发现的遗物,请您过过目。”工作人员把她领到大厅的一角。这里有摔碎镜头的照相机,刮断了带的手提包,血染的礼品等等,不管哪一件都烙上了凄惨的印记。

“我到山上去看看。”久美子说。

“那怎么行!”父亲慌忙阻止。

这些物品之中没有平日熟悉的东西,当然,若是雨村旅行中途买的土产品,久美子是无法辨认的。——说不定这里还有给自己买的东西呢。她看到那些沾着泥土、血迹斑斑的新潟糕点和其他土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禁不住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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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登过山,不要去了。”母亲也紧跟着说。这时,一些男性家属穿上登山鞋,拿起冰杖,煞有介事似地都打扮成登山者和搜索队的样子。从他们的装束可以判断,所要去的遇难现场山高路险。久美子只是新婚旅行跟丈夫来过北阿尔卑斯山,上过八方山脊,但那并不是自己登上去的,而是坐升降机和缆车上去的,她那双脚本来就不善于走路,更不用说攀登高山了。

“不要紧,其他家属也有许多人去嘛,再说……”久美子说到这儿停住了。她本想说,亲自去看看丈夫遇难的现场,又一想丈夫还生死不明,那样说未免过早,所以话到舌尖又留了半句。

听说机上人员全部遇难了,连千分之一生还的希望都没有。可久美子仍没完全放弃希望,不停地为雨村祈祷着。进山来的家属们也都在为亲人祈祷着。他们恨不得一步就走到现场,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人死了。

久美子坚决要去,父母也就不再阻拦了。不过让她一个人去,太不放心,父亲决定自己也跟去。

“笆爸,您可不能去。”久美子反劝爸爸说。为女儿着想,父亲没有退缩,他想这样一来女儿也许就不去了。然而久美子现在挂念凶多吉少的丈夫胜于关心父亲。这里存在着做妻子的对丈夫的偏爱。此刻父亲理解女儿的心情和悲哀,自己虽已年近花甲,还是决定豁上这把老骨头去爬那座生平首次攀登的三千公尺的高山。

有关方面为了照顾家属登山,给他们分派了熟悉山里情况的当地人同行。

“陆续发现遗体的地点是从这上边的针木岭雪溪开始直到针木岳、窄岳、赤泽岳一带的山脊和山腰。正好是关电隧道上边一带。”搜索总部的负责人说道。看来那一带是很难走的。再说遗体散落的范围较大,当天走不完,要在山上过一夜。

久美子母亲信乃上不了山,决定让她留下,好给后来的雨村父母介绍情况。

“久美子,你要多加小心哪,不要勉强!”信乃到登山路口送行。好象自己若有体力也要跟去似的望着他们,直到看不见父女二人了,她才回去。

这一队人向上走去。他们穿过桦树林来到山中小旅馆附近,然后走进一人多高的竹林,从那里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湍流不息的雪溪就在面前。他们从这向右侧的山腰又攀登了三十来分钟,快到雪溪了。这儿有数不尽的高山植物,盛开着争奇斗艳的不知名的野花。林中小鸟试着婉转的歌喉。五颜六色的帐篷形成了临时的村落。登山者犹如一队队蚂蚁络绎不绝地向雪溪上边爬去。

雪溪在夏天的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水光粼粼。登山人的服装就象涂上各种颜色的围棋子,点缀在溪畔林间,山野呈现出盛大节日似的景象。

然而纵然有令人赏心悦目的盛夏美景,也不能稍减遗属们的哀痛心情。

山脊上空不断增加着积云,山体蒸发出来的热气流正在上空奔腾着。久美子目睹着这一切,深感大自然的喜怒无常和它的残酷。

“这条路就要到雪溪了。各位紧紧跟着我们走就没危险。有墨镜和登山鞋的请戴好换上,没有的请到这里来借。”护送队的队长说完,便劝告家属中不能走路的人返回去。有几个看到眼前危岩高耸,雪溪倒挂的情景,就自动接受了劝告。

“要一步一步地慢些走。”

大家在雪溪末端休息片刻之后向上爬去。久美子霍然感到一股凉气直透髓骨。这个山谷较宽敞,坡度不大,比较易行,可是走不远,两边的石壁越来越陡,路也越来越窄了。

“头一个遗体就是在上边不远的地方发现的。”久美子听到领队人说完,好象觉得这山势倍加险恶了。眼看就走到现场的中心地带,家属们的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路向左转了个大弯,雪溪分成了两股。在这里他们同从右边雪溪下来的搜索队的一个分队相遇了。搜索队拉着一个船形雪橇。家属们看见雪橇,便吵嚷起来。

“又发现了吗?”护送队领队人向一个熟识的队员问。

“发现两个,在赤泽山西边。”

领队人一边瞟着家属,一边压低声音问是男是女。搜索队员摇了摇头,损伤过重辨认不出性别。在家属们的要求下,当即让大家辩认,但看过的人都摇摇头。

“您想看看吗?”一个队员问久美子。这群人之中,只有她一个女的。

“是的。我想看看。”久美子睁大了眼晴,走近雪橇。队员把胶皮苫布卷了起来。映入她眼帘的竟象是一块黑红色的土块……久美子晃晃摇摇地眼看要倒下去的时候,她听到父亲象是在背后好远的地方喊了一声“久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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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脸色象贫血似的苍白。遗体损伤惨重,超出了她的想象。在山根看的那些都是多少经过修整的,眼下看的却是遇难时原样未动的尸体。

“那一个没这样严重,”被父亲抱住的久美子恢复镇静以后,那个队员紧跟着说,“请看看吧。”久美子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来到这里不敢认尸岂不是白来了吗?她振作精神,咬了咬牙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觉得都不象雨村。

家属们认完尸之后,和下山的搜索队告别,又向上走去。他们在雪溪的各处看到了白楂的木头墓牌,前面供着花束。不用问,那一定是发现过遗体的地方。

从山巅上一直倒挂着湍急如注的细长雪溪。由于出发晚、路难行,又没有登山经验,所以这伙家属来到岭顶的时候已近黄昏了。

针木岭仅次于南阿尔卑斯山的三伏岭,被称为日本第二高岭,标高二千五百四十一公尺。此时久美子已筋疲力尽了。雪溪上边的路非常难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脚脖子好象折断了似地疼痛。

若说是登山,久美子至多登过奥多摩山,那还是主要靠坐缆车上去的。现在居然能登上针木岭,这完全是由于丈夫遇难,心情异常悲恸所赋予的力量。

在针木岭小旅店里已停放着三具尸体。走到这里来的家属已经认出了其中一具。

晚霞渐渐消失,高大的北阿尔卑斯群峰涂上了一层灰色。这一带从白天的喧嚣中又恢复了平静。从沉沉暮霭笼罩着的山中小屋里,传出了令人心碎的痛哭声。

第二天大清早,久美子就向针木岳走去。多数家属留在小旅馆里,等待着运到这里来的尸体,只有体力强的人继续登上山脊。久美子仰望又陡又高的山峰,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能否登上去。但实际一走,却较为顺利。她一心只想着往上登攀,一时忘却了悲痛。这比在旅馆里心急火燎地等尸体要好得多哩!

从小旅馆开始往上走时,坡度很大,较为吃力,可是走过一段之后,坡度就小了。不久来到了高山植物地带。这里盛开着高山花朵。右侧,可以看到一线残雪。

“那是昨天上山时往右边去的那条雪溪。从山脊到那条雪溪,掉下来的尸体好象最多。”领队人说。

“到那条雪溪去吗?”一个家属问。

“不,落到那一带的尸体几乎搜遍了。一般的人登那个雪溪很危险。”

“那么说是沿着这条山脊再往里去吗?”

“针木岳前边还有昴岳和赤泽岳。在那一带搜索到一些遗体,好象昨天还没来得及运到下边,暂时都集中在针木山顶了。先领你们到那儿看看去。”

这时从山上下来几个登山人。他们的脸都晒得通红,有的人鼻子尖和脖子被晒得一块一块地爆了皮,这些人好象是从大北边沿山脊过来的。

“真惨啊!”

“那是人吗?”

“简直象脏水沟里的黑泥块儿。”

“本想在山顶上吃点早饭,可一点食欲都没了。”

“肚子饿了还不想吃,这是少有的事。”他们似乎没有发觉这一群人是遇难者的家属,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过去。听他们的话语,山顶上好象存放着不少的遗体。

久美子由于过分劳累,一时忘掉了登山目的。这时突然一腔苦水涌上心头,仿佛身披灿烂霞光显得格外神清气爽的山峦,也蓦地现出了凄怆的愁容。

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来到了针木山顶,那里垒了一个很大的石堆作为标识。在离苍天最近的地点停放着遗体,那里散发出阵阵扑鼻的尸臭。

久美子本是为了认尸才登到山顶上来的,可她走到这里却好象有意地避开尸体把视线转向了远方。她看到了两边山夹着的一面湖,刹那间,她似乎觉得丈夫的遗体就沉在那湖底。这也许是她想尽快地确认丈夫遗体的愿望和又不想看到七零五散惨不忍睹的尸体所产生的矛盾心理。

“现在请各位认一认吧。”搜索队员满怀同情地招呼家属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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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久美子没有找到她丈夫的遗体,确切说来,没辨认出来。保持着一定原形的尸体可以认一认,可是象肉片、肉泥似的尸体,纵然是妻子也无法辨认。

在这山顶上放着的尸体中,连部分保持身体原形的都没有,在山麓看到的尸体比起这里的要算完整得多了。人体从高空加速摔到高山的光秃岩石上,就象熟透的水果由空中落到地面一样摔得粉碎。曾听搜索队员未加思索地说,这些尸体活象伯劳鸟叼来的肉。久美子当时还没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到现场一看就恍然大悟了。

收在这里的尸体,准确地说只是人体的一部分,有的还插在尖刃似的飞机碎片上。由于收尸工作太忙,或是为了做为某种证明,人的肉片还照样挂在金属碎片上,很象被伯劳鸟叼来挂在树枝上的食物一样。黑压压的苍蝇在人肉上叮着。有个家属觉得这太惨不忍睹而提出了抗议。

“我们也想把它拿下来,可是肉粘贴得很紧,拿不下来呀!”一个搜索队员辩解说。

久美子不敢想粘在飞机碎片上的肉是丈夫身上的,她呆呆站在那里,不时闻到扑鼻的尸臭。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它好象不知道人间的悲哀和苦楚,从遥远的太空,把它那灿烂的光芒洒向大地。

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几乎所有遇难者的遗体都找到了。最后认定只有两个人的遗体还没找到。飞机坠落地点虽是北阿尔卑斯山的险峻地带,但由于山路修得较好,又时值登山季节,易于进山,所以搜索进行得很顺利。当地的全力协助也起了很大作用。

搜索队为了进一步寻找那两个遗体,扩大了搜索范围,往北一直到鹿岛枪岳,南边到乌帽子岳,西面到黑部湖周围一带。可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没找到遗体的两个人中就有雨村征男。在认尸过程中,久美子就有预感,总觉得她丈夫的遗体不在这里。

“从遗体和飞机碎片落下的地点来看,可以认为其中一部分坠落到黑部湖里了。”搜索总部提出了这种看法,飞机残骸复原情况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到黑部湖去搜索,就要旷日持久了。久美子带着矛盾的心情回到了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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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组成了飞机空中碰撞事故调査委员会。委员会由航空专家和权威组成,下设运输飞行、机械材料和管理制度三个部,决定分头査明事故原因。

事故发生后立即着手调查的长野县警察特别搜索总部,到七月二十三日夜为止,调査结论认为发生事故主要原因有三:1、飞行训练计划不周密。2、自卫队飞机侵入了定期航线。3、町田驾驶员对气象判断有误。同时认为肇事驾驶员町田龙一中尉不能避免刑事责任。因此,当夜就以业务过失造成死亡为由逮捕了町田中尉和飞行队长奧野弘二空军少校。

七月二十四日,县特别搜查总部在警察厅派来的法令专员井关正久和该厅搜查第一科科长的参加下,召开了搜查会议。结果,多数人认为自卫队飞机违犯了航空法第八十三条(冲撞预防义务),从而决定了进一步追查的方针。

航空法第八十三条规定:为了预防同其他飞机碰撞,确保安全,飞机必须遵照运输部所定的飞行航线、速度及其他规定飞行。

国防厅的事故对策委员会发表意见说,町田飞机的直接坠落原因是由于雷击和气象判断错误。

发生事故当日,航空气象台报告北阿尔卑斯山一带出现了积云,并预报积云之中含有雷云。事故发生前小松基地向町田进行联系说:“北阿尔卑斯山北部方面出现雷云要注意”。不过,这个联系不是警告,只是估计性质的劝告。町田根据基地介绍的情况判断,这种程度的积云可以飞行。在遭雷击后,町田中尉跳出飞机,飞机在坠落途中撞上了能登号客机。

根据国防厅发表的情况来看,町田飞机是由于人力无可挽回的原因而坠落的,但在顶着坏天气,硬要进行训练这一点,町田中尉是有过错的。

在调查町田中尉的时候,全日本国内空运公司弄清了在定期航线14附近自卫队飞机进行过战斗训练这一重大事实。在这以前,社会舆论曾一致指责自卫队飞机冲撞民航机的犯法行为以及防卫厅以雷击为借口进行缓冲的企图。可是当揭露出空军飞机有意地在定期航线附近进行战斗训练的时候,国防厅的缓冲努力也就不起作用了。报界及其他宣传與论界也开始用强硬的语调加以抨击。

有的报纸谴责说“那和被自卫队飞机击落没什么两样”,还有的报纸说“自卫队飞机把民间飞机作为攻击目标开了火”等等。

这些谴责,使自卫队惊慌失措。这个没有得到国民同意的“见不得太阳的军队”,是由于对宪法进行曲解而诞生的。它虽然被国民骂作“偷税的小偷”啦,“白吃饱的大肚子汉”啦什么的,可它却在不加声张地暗中积蓄和扩大着力量。

自卫队如果发生了伤害国民的事,就要痛遭抨击。因为本来应该保护国民生命的军队,反而伤害了国民。

自卫队还没有得到整个国民的承认。在出了事故受到谴责时好象才承认它的存在,这可真是个讽刺。

在此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故。不过,同民用客机空中相撞,而使机中人员全部丧生这样的大事故还是第一次。

现在,正处于国防厅制订新防卫计划,想要取得飞跃发展的重要时刻,当局本想避免一切刺激国民的事态出现。所以当国防厅干部接到出事的消息时,与其说是他们对事故之大感到惊愕,对遭难者及其家属表示哀悼与同情,莫如说他们在捶胸顿足,懊悔莫及地埋怨“在不适当的时候,惹出了不适当的乱子”。

不过,他们觉得还算不幸中之万幸的是,坠落的直接原因是由于雷击。自卫队正想千方百计地用“自然现象不可抗拒”来缓冲沸腾起来的舆论。可是驾驶员却讲了不合自卫队心意的话。町田中尉说“他一直忠实地执行飞行训练计划”。如果起初就预定在这个空中范围进行训练,那么自卫队的飞行计划本身就成了发生事故的直接原因。对自卫队来说是个绝妙的缓冲垫和隐身草的“雷击”,只是促进了事故的发生。这就是说,自卫队飞机如果不侵入民用航线,不管怎么遭雷击也和民间飞机牵连不上。

现在自卫队想制止町田不要“瞎说”已为时过晚。对这次飞行训练计划的严格调查已开始进行。自卫队借口自己的特殊性也无济于事,在强烈的社会舆论面前,不得不勉勉强强地同调查组合作。

不仅对于飞行计划,就连雷达位置记录及其他所有记录、飞行报告等都进行了审查。经过周密的调查,了解到町田飞机虽然知道14航线,可他还是侵入了这条民用航线。这就更加重了以民间飞机作为目标而进行训练的嫌疑。但町田中尉否认这一点。他说:“我知道14航线,但我不知道能登号正在飞行。”

根据町田的申述,他是在航线附近训练时遭雷击的。这不象是在自卫队压力下讲的。

町田并非没有受到上司的压力,他在被拘留前,上司就曾告诉他“不要乱讲”。他为什么还敢于讲不利于自卫队的真话呢?这是因为他本人除了是事故的当事人而外,他还想当个正直的证人。航空自卫队干部感到町田的态度是个严重威胁,因为町田在重要时刻惹出乱子,还讲了些大不利于自卫队的证词。恨得他们简直想把町田杀掉。

憎恨町田的不仅有自卫队里的人,还有把自卫队看做是最好主顾的军火制造商。他们也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插足其间,使事态复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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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六章 杀人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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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定在名古屋召开的国际原子能科学会议的筹备委员会,接到雨村征男乘能登号客机遇难的报告之后,陷于混乱状态。

雨村是日本方面出席这次国际会议的首席代表。出席这次国际会议的各国学者,多数是为了听取雨村的科研报告而来的。

国际会议,每年多在夏季举行。因为出席的学者们在暑假期内易于旅行,比其他季节也容易安排会场和住处。

这个国际会议过去一直在总部所在地日内瓦召开,在总部所在地以外的地点召开,这还是第一次。

这次国际会议共有九十四国参加,参加人员共约五百人。人数之多是空前的。讨论的中心问题是研究修改防止核物质转移的制度。根据这次修正方案要调查十万千瓦以上的大型反应堆,以防止原子反应堆生产出来的铀和钚被用于军事。

但是,学者们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修正方案,而是日本年轻学者雨村预定在会上发表的使铀浓缩的新技术。虽然预想不会在会上把新技术的要点全盘端出,但一说是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发明,各国学者也是很感兴趣的。

当会议主持人宣布雨村遇难的消息时,各国学者非常失望。其中有人怀疑说:“这是不是日本政府不肯让他发言而临时搞出来的骗人把戏呀!”,甚至有人说:“恐怕那种方法根本就没有,是日本为了把国际会议拉到日本来开的一种策略吧!”总之,日本由于会议主角雨村遇难而信誉扫地。在雨村尸体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外国学者这样胡乱推测又有什么办法?有关人士还特意从名古屋赶到飞机失事地点,参加搜索活动。尽管他们全力以赴地寻找,雨村的尸体仍然踪迹皆无。警察、自卫队和消防队组成的搜索队排成一列横队由山上到山下,再由山下往山上,然后又变成一列纵队进行了全面反复地搜查。即使采用人海战术彻底搜查,也没有发现雨村尸体。

没有搜查的地区只有黑部湖了。黑部湖湖底有潜流和漏水的地方,尸体如果落到那里是漂不上来的。

在搜索队反复搜索的同时,家属们仍在辨认尸体。有几个损伤过重难以辨明的尸体没人认领,已经放上了干冰。

其中有一个尸体,对策总部根据所携带的物品判定他的身份,交给了家属,家属看过以后说是弄错了。遇难者是名古屋的一个叫山本的职员,尸体被别人领去。对策总部慌忙地同错认尸体的家属联系,回信说尸体已经火化。另外认错尸体的也许还有。

雨村征男的尸体也许尚未发现,也可能被别人错认了去,总之,他是连同划时代的研究成果一起消失在阿尔卑斯山上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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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太太,雨村出差之前有没有把文件之类的东西存放在你手里?”物部满夫硬邦邦地说。

物部满夫的两只近视眼在有一层层光圈的眼镜片后边贼溜溜地转动着。他是物研中央研究所第一研究室主任工程师,是雨村的顶头上司。

“与公司有关系的东西,什么也没让我保存。”

“真槽糕!”

物部用怀疑的目光在室内扫射了一圏。他那两只隐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使久美子觉得很冷酷。虽然他是雨村的上司,久美子却很讨厌他。

物部那猜疑的目光仿佛在说,是久美子把雨村交给她的东西藏到了什么地方。

“丈夫没有让我保存什么东西呀!”久美子对物部的猜疑抗议似地说。

的确,人家尚未找到遇难丈夫的遗体,正在受着悲痛煎熬,你就象凶恶的债主逼债似地来要什么遇难者寄放的东西,这种事,心肠不特别冷酷是干不出来的。

“唉呀,太太,这件事我们不便讲,其实是这么回事、这次雨村研究的主要部分,几乎都是他个人进行的。我虽然是他的领导,可是详细情况他一点也没告诉过我,不仅我不知道,就是我们的所有研究员都不了解。根据他的理论所作的基础实验,非常简单,不需要助手,所以,他自己秘密地进行了多次。按照他的方法,不但可以很容易地得到便宜的浓缩铀,还可以在至今尚未取得成功的浓缩同位素的技术革新上起作用。所以嘛,太太,请您……”物部一变强硬的语气而为柔和的说服,无非是希望久美子如果藏了雨村的科研资料,就给痛痛快快地拿出来。

“我丈夫为什么没跟你们讲呢?”

“这对太太您难以解释,我想,这是功名心在作祟吧。”

“功名心?”

“是啊,在名古屋国际大会上一发表,那不就马上成为国际上的名流而身价百倍了嘛!”

“雨村可不是那种人!”

久美子不由提高了嗓音,把物部的话给压下去了。她那声音高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雨村自从发现新的理论那天开始,心里就产生了巨大的负担。他最怕把自己的研究同军事用途联结起来。他曾吐露过要改行。一个男人要改变自己以饱满的热情和精力所从事的工作,如果没有相当新的认识是不可能的。

他曾经说过,要把他的工作情况向久美子讲讲,可是还没来得及就消失在阿尔卑斯山上空了。

领导上让他出席这次国际会议,他一直犹豫不决。如果他有功名心,对研究室成员保密,那么这次出席国际会议总不该踌躇的吧。这说明严加保密是另有原因。久美子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

“您想起什么了吗?太太。”在物部的视线和久美子的视线相遇时,物部跟着问了一句。

“不,没有。我今天太疲倦了,是不是就谈到这里?”久美子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唉呀,没有想到太太的心情,对不起。不管怎么说这是件有关物研公司命运的大事,您原来也是物研公司的职员,希望您多多予以协助。如果从雨村遗物里发现了什么,请您立即和我们联系。”

物部说完带有强制味道的话之后,好不容易算是欠起了身。如果久美子不采取断然的态度,说不定他还会进雨村的书房去搜查哩!

物部走后,久美子陷入沉思之中。这时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物部所给的一个启示。

物部是来问有没有雨村预定要在名古屋国际科学会议上发表的研究论文副本之类的东西。久美子感到吃惊的是物部不了解雨村研究的内容。她觉得丈夫的研究项目没有很多人协作是不可能进行的,可是连他的顶头上司都不了解详细情况,这说明他彻头彻尾地保了密。在同一工作单位,对同事们如此讳莫如深,必定招引大家厌恶。头几天公司方面来参加追悼会的那两个人就没给好颜色看,这是做为物研的希望之星的雨村在生前怎么也意识不到的。

“到了这种程度,丈夫为什么还要保守秘密呢?”

“那可不是功名心哪!”久美子自问自答着。

身为妻子的久美子已经十分清楚,在原子能科学上有了重大发现的人,要是受功名心驱使是不会考虑改行的,也不会为是否去参加那个隆重的可以崭露头角的国际会议而犹豫不决。那么他究竟考虑的是什么,苦恼的又是什么呢?

久美子在沉思中似有所悟:雨村一定是忧虑研究成果发表后被用在军事上,才迟迟不想发表自己的论文和出席会议的呀!所以,他一直把那新的发明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久美子想到这儿,觉得闷在心坎里的疑团一下子解开了,她明白了雨村的本意是不想去名古屋的。霎时间她感到雨村还活在人间。

再从没找到雨村尸体来说,也许他真的没有死。在已发现的尸体中经过自己详细辨认,没有找到丈夫的尸体。被摔零碎的尸身可能混到其他尸体之中,但主要部分自己却没有认错,这是确信不疑的。她想,只要丈夫遗体主要部分没发现,就不能认定丈夫已经死亡。

丈夫若是去了名古屋,即使他自己内心不愿意,也得发表研究的内容。当然不能说发表了马上就会被用于军事,但丈夫的忧虑是可以理解的。那么他会不会越来越不想去,二心不定地误了飞机呢?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遇难者名簿中有他的名字呢?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头一个疑问,只要一问航空公司就可以弄明白,可久美子却觉得好象那是预约了飞机票,而实际并没有乘坐飞机,所以名字照样在名单上。

国内航线的地方班机起飞前不照名单详细查对乘客和人数,雨村没有搭乘,而名字还留在名单上的可能性很大。第二个疑问,一半可以解释,另一半还是个谜。我们假定雨村因为某种理由没有乘飞机,并且知道那架飞机在空中发生碰撞,人员全员死亡。在震惊和庆幸自己侥幸活命之后会不会这样想:如果人们认为我就这样死了,研究成果不也就跟着我一起葬送了吗?

雨村曾经想过他的研究是对神明的挑战,并为此而烦恼,那么,他会不会利用这一偶发事件,把自己和研究成果一笔勾销呢?为了埋葬足以破坏地球的能源,也许这样作是最彻底的。

当然,雨村一个人是不能阻止进行这种需要量越来越大的核能研究工作的。不过,具有强烈正义感的神经质的雨村,害怕自己的研究同军事用途密切结合而把自己隐藏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和我暗中取得联系呢?”久美子想着想着喃喃自语起来,但是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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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航空公司之后,证明了久美子的想法大致是正确的。就是说,国内航线,特别是地方航线班机,不象国际和国内主要航线班机那样,按乘客名单和座位图严加核对。乘务员只用在检票处撕下来的机票数和乘客人数核对一番就算了事。因此,假如A乘客在就要上飞机之前把票转让给B乘客,B乘客没有向航空公司说明情况就上了飞机的时候,从名义上来说,乘客仍是A,如果这个实际情况除A、B两人外没人知晓,飞机又坠毁了,A要不出面说明情况,人们就会认为A已经离开了人世。

雨村莫非是把飞机票转让给了别人?会不会检票后,他没有上飞机呢?久美子还在推测着,认为丈夫没有死。她觉得至少存在着这种可能性。丈夫的遗体至今没找到,也许并没坠落到黑部湖里。

久美子心中萌发出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这是做为妻子的一种带有希望的猜测,也是做为妻子的一种本能的直感。久美子相信自己的直感,并且想自己去寻找丈夫的下落。

寻找丈夫首先必须去的地方就是新潟市。她从来还没有去过。父亲对未婚女儿的旅行管教得很严,所以她在婚前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不要说到新潟,就连东京市外都没去过。她作职员的时候,公司集体旅行也很少参加。如果能叫作旅行的话,也只不过是新婚旅行而已。提起新潟,她只知道在去佐渡岛的渡口有个面对日本海的贫寒小镇。久美子孑然一身去那个人地两生的城市是需要勇气的。可是,为了探寻丈夫的下落又不得不去。

雨村应该是从新潟飞往名古屋的,如果他没坐那次班机,他就是去了别处。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不管怎么说在新潟会留下他的足迹的。久美子买了本列车时间表,查明去新潟的路线和车次。坐飞机用不了一个小时,坐火车至多也不过四、五个小时就可到达,但这对久美子来说,却是个远途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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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头一天,久美子到百货商店买旅行用品,回来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门锁被人打开了。

久美子惊呆了,锁被撬坏了,这是谁干的?久美子的脸色陡变。她想,这一定是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闯进来的。于是慌忙跑进屋里。

能登号飞机出事以来,她就把母亲请到家来作伴。母亲看她寂寞,劝她回娘家暂住一时,可女儿没有同意。她自己勉励自己,要习惯于过孤独的生活,两三天前便让母亲自己回去了。

跑进屋里一看简直把她吓傻了。她“啊”的一声,刹那间象个木头人直挺挺地靠在里屋门框上一动不动。

这房子是父亲做为给女儿的陪嫁品赠送他们的,本是个三间一套的还算不错的小平房。现在屋内被弄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他们扒开了草席,拽下了墙上挂的装饰品,地毯被撕破,花瓶摆设东倒西歪,箱柜被翻了个底朝上,写字台的抽屉全被拉了出来,连厨房的冰箱都没放过。

这是趁家里没人闯入抄家的,而且十分彻底,大概是几个专于斯道的家伙干的。看来,门锁对他们来说不起任何作用。

最使人不能容忍的是,小书房被搞得一塌糊涂,所有的书好象都被翻过。原来摞得很高的书架上的书也被扔得满地都是,简直无处下脚。雨村曾告诉过妻子,如果家里发生火灾时一定要设法首先把那些文件资料抢救出来。

由室内被破坏的情况可以看出,査抄的目标是雨村的书房。他们是否达到了目的不得而知。不过,从又把其他屋子翻得乱七八糟来看,似乎在雨村的书房里没有找到所需要的东西。

“究竟谁干出这么卑鄙可恶的事呢?”久美子一时忘了愤怒,只顾呆呆地想着。

这哪里是几个小时之前自己出去时的家呢?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而来的呢?她猝然想起最近到她家来过的那个研究室主任工程师物部满夫,这次抄家是否就是为了那个资料呢?也许就是他干出来的。这时久美子忆起了物部那贼溜溜的猜疑的眼神,觉得十分厌恶。

久美子随后又一想,上次当面赤裸裸地索取那东西之后再来抄家,不就会马上被人怀疑到吗?那样一个优秀工程师,干这种趁人不在偷偷抄家的事不太可能。然而,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久美子这时突然打了个冷战。方才只顾惊愕而忘却了的恐怖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她想到那人搜完了家未必回去。天已经黑了,屋里更是漆黑一片。久美子越想越害怕。正当她想到他们会不会躲在哪个角落里屏着呼吸窥视着自己的时候,忽听吧嗒一声,吓得她“啊”地向后闪了几步。她定定神再仔细一听,没有什么动静。原来是被扔在茶几边上的书掉到了地板上。

久美子把电灯打开,有了灯光,多少算是壮了点胆。看来抄家的人早就走了。久美子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事,立即向电话机走去,操起话筒拨了号。她想,自己离开这里那本是易如反掌,可是抄家真象还没了解就一走了之,实在说不下去。

“喂喂,是妈妈吗?”

“是我,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妈妈,请你赶快来,出事啦!”

“好吧,就去。”

妈妈没有进一步细问就放下了话筒。

久美子想,妈妈需要三十分钟才能来到,抄家的人是否会再回来呢?房门锁已经坏了,即使没坏那也不再管用了。这时她想起给警察署打电话,当她拨动号盘时又住了手,觉得应该好好想想再打。

她想:看来,在我不在家时来搜家,至少没有杀害自己的意思。可这个人不是物部会是谁呢?丈夫说过,他担心他的研究成果被用在武器上,会给大公司带来巨额利润。他的研究获得成功的消息刚一发表,某个大公司马上就派人来拉他。现在即或丈夫死了,他那研究成果还是和大公司的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他们肯定都想抢到手而决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会是哪个公司干的呢?

这时,久美子抬起凝滞失神的眼睛,看了看被破坏得如此零乱不堪、好象不能再住下去的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切和哀伤。突然,一个令人恐惧的念头闪现在她的脑际:雨村是不是被杀了?

雨村尽管是自己亲手研究成功的,却对这种能够破坏地球的能源恶魔感到十分恐怖。他不但不想发表,甚至想再把它毁掉。

这项研究关系着大公司亿万元的高额利润。那么,他会不会因违背大资本家的意愿而被杀害了呢?不过,据说只有在雨村的参加之下才能进行有效的研究,若杀了他,不是把那个研究也毁于一旦了吗?也许只要懂得基础理论,其他人也能搞。如果是这样,还来搜查干什么呢?搜查是说明他们所要的资料还没拿到手。资料还没弄到手,就把发明人杀掉,这是不大可能的。其次,会不会是有的企业抢先一步把资料弄到手,怕留下后患而把他杀害了?来搜家的也许是下手晚了的企业,或者是只以为雨村遇难了的某企业,来搜他的科研“遗物”。

久美子左思右想怎么也得不出个结论来。她很想否定丈夫被杀,可越想越觉得被杀的可能性越大。她还想到,雨村可能是在上飞机前被杀的,尸体被藏起来,所以在飞机乘客预约名单上还有他的名字。

“雨村,你到底在哪儿呀!”久美子面对沉寂而凄凉的书房呼叫着。

她看着丈夫经常埋头工作的写字台上扔着的乱糟糟的文件和书本,还有那个躺在地板上的丈夫常用的椅子,心就象刀绞一般疼痛。

久美子想,丈夫若是看到这种情景会说些什么呢?不管怎么说,先把丈夫的书房整理一下吧。她强打精神刚要收拾屋里东西,有人进了房门。

“哎呀,这究竟是怎么的啦?”是妈妈吃惊的声音。

“妈妈!”

久美子的紧张心情立刻消失了,一下子扑到妈妈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是没在家的时候被人家偷了,还是……”妈妈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用惊恐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她。妈妈以为这是强盗干的,担心女儿受了什么别的委屈。

久美子恢复了镇静,向妈妈说明了情况,但没有讲关于雨村可能已死的想法。

“是这样,那就快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妈妈认为,一般的盗窃也常有把屋子搞得乱七八糟的。的确,如果是只把什么值钱的东西偷走了,也就没必要想得那么多了。

久美子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检查了比较值钱的东西。从不多的股票开始,现款、储蓄本、戒指、宝石直到衣服都看了一下,结果一无所失。

刚结婚不久,没有多少财物值得一偷,从检查结果来看,仍然是冲着雨村的科研资料来的。

这时,在久美子的头脑里,霎时间出现了一个无头人挥舞着凶器向丈夫打去的魔影。久美子打算外出调查。除了解雨村的行踪而外,也许同时还能查明凶手是个什么人。

正文 第七章 重温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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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愈加认为雨村是被杀了。不过,这毕竟是她的想象和推测而已,因为至今还没发现他的尸体。

作为被杀案件,必须有尸体或者充分的材料足以证明是被杀。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报警才能予以调查。引起久美子产生被杀推想的依据,还不能成为被杀的真凭实据。

现在留下来的明显的犯罪行迹,只是非法侵入无人在家的住宅而进行的搜査。这次被抄只是把室内搞乱了,损坏了地毯和一些家具,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被盗。

把这个情况报告警察,警察也许能来,可是,把这种受害拉到杀人案件上去那就显得过于牵强附会了。光凭家属的猜测是不能使警察当局采取行动的。

可是,久美子坚信自己的推测,她把精神完全集中到这件突发的事件上来,急于搞清凶手会是什么样人。由于抄家,她推迟了预定第二天的外出,决定暂时回娘家,再弄清丈夫可能被杀的真相。

雨村是个老老实实搞学问的人。不能凭空认为由于女人而被杀,再说雨村跟自己结婚时也没有情敌。婚前虽有对自己表示好感的人,可那些人里没有为着想得到自己而把雨村除掉的那种痴情得发狂的人。即或有那种人,也不会在我们结婚后而应该在结婚前来干这种事。

那么,也许这和我所不了解的女人有关系?不过,她觉得虽然和雨村过夫妻生活时间不长,可是他不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他对自己的爱情是真挚的。直到去向不明,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埋头于科研,似乎没有另外的女人能挤进来的空隙。

这时,她头脑中突然闪现出丈夫的一副表情,不觉陡然一惊。她想起了丈夫向她求婚和新婚旅行在阿尔卑斯山上时,好象在看她背后什么人的那个眼神。

久美子的万千思绪纷至沓来。她想到那次雨村莫名其妙地喝得人事不省,到家后曾把自己当作别的女人口喊冬子的事。于是她又觉得雨村可能另有所欢。

雨村和久美子结婚,有把她作为替身的情况,也许在他狂热地爱着她的时候,冬子的面影也常常和久美子的面影重合着。作为妻子来说,这是莫大的耻辱。久美子难以否定雨村对她所表示的爱是“代用”的爱。不过,即便这样,这和杀人也没关系。纵然过去他和冬子两人相爱,可他终于和久美子结了婚,这说明雨村已改变了态度。婚后也从来没和久美子翻过脸或者表示过不满。作为一个丈夫,他觉得妻子非常温柔,感到十分满意。只有那一次喝醉时呼唤了冬子的名字,那也许是由于酒精的作用,在妻子面前失去了控制,思念初恋时的情人才脱口而出的。

久美子觉得冬子和雨村之间没有藕断丝连的关系,至多也不过是初恋时的情人而已。想到此,她觉得硬把冬子拉到她的推测中来似乎有些勉强。

那么,除了女人而外和雨村个人有积怨的人有没有呢?雨村在物研是优秀工程师,由于他发明了提炼浓缩铀的最新方法,现在已经成了出类拔萃的工程师,是物研的王牌。就这点来说,可能使很多人嫉贤妒才。头几天,突然来访,问有没有雨村留下的“遗物”的物部,就实在有点嫉妒的样子。一个做上司的,有比自己能力还强、水平还高的部下,心情总是不大舒服的吧!

雨村怕自己的研究被用在军事上,他竭尽全力保守机密。物部妄加推测说是什么“抢功名”,也许是他把对上司都保密的这种人,看作是对自己的威胁。

久美子由于婚前在物研作过几年工作,曾见识过那里职员的嫉妒心理和那些极其无聊的保身哲学。雨村一成为物研的第一张王牌,顶头上司物部的位置便立即动摇了。但这就能导致杀人吗?那些职员虽然为了个人的发迹在暗地里勾心斗角,从保自己出发,在那个小天地里争高低,却不会干杀人犯法的勾当。他们清楚地懂得不能犯法,并且也没有那种勇气。不管从哪一点考虑,物部都不能干出那种事。久美子认为可能性最大的不是个人,而是更大的集团干的。

关注着雨村研究成果的厂商很多。不只是本国资本家和政府部门想弄到手,外国人士也很感兴趣。他那提炼浓缩铀的新方法,将使过去所有的方法进博物馆,各国自然不能漠不关心。参加今年会议的国家比历年都多就说明了这一点。

现在,政府和各大私营公司都急于得到他的科研成果,而雨村却想按自己的心愿使它化为乌有,这自然要受到阻止。

那些公司都有各自的巨大组织,他们采取阻止的手段要厉害得多。

雨村是否被那些大企业中的哪个组织杀了呢?久美子越想越毛骨悚然。

雨村搞的研究太重要了,久美子想,也许是那个科研题目本身把他吃掉了。事到如今她还在替丈夫后悔,不该和原子能科学这个怪物打交道。她想起了丈夫为自己的科研所苦恼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我所做的工作是不是超越了人应该做的范围了呢?我是不是侵犯了神的领域了呢?”当时她曾为自己在帮助丈夫解脱苦恼上无能为力而生气。

不管怎么说,雨村去向不明肯定是跟原子能这个妖怪有关系的!在这一点上她已经坚信不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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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想回娘家去,但觉得不能这样放下就走,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去警察署报了案。这种事警察已经司空见惯,但还是来仔细地査看了被搞得一塌糊涂的屋子。

指纹鉴别员想取指纹,但没有找到,也没有发现作案人失落的东西。除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而外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被盗,警察也感到束手无策。

警察走后,久美子在妈妈的帮助下开始收拾屋子。屋里乱得几乎不知从何处下手。母女二人耐着性子拾掇,好歹算是又象个人家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哪?”

收拾得有了眉目之后,母女坐下来休息。久美子给妈妈泡了茶。妈妈一边喝着茶;一边没头没脑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办?妈妈,您是指的什么呢?”久美子反问着妈妈,手在翻看影集。

那是一本雨村的旧影集,保留着结婚前的照片。那些生活情况久美子已经了解。在婚前不长的来往期间,雨村曾给她看过。但是,她现在重新看这个影集,是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相片里所没有反映出来的雨村的生活。她觉得照片反映的生活,归根结底只是雨村生活中的表面现象,并未反映出他的真实生活。那就象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她很想知道它那水下情况。

久美子本想在今后的共同生活中逐步了解他的过去情况,没料到他竟突然失踪,现在只好依靠这本影集来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了。在这种情况下再来看雨村的照片,好象张张照片后面都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也许是做妻子的胡乱猜测。

“当然是指你的事呀,你该认真想想喽,孩子!”妈妈对着好象置若罔闻,只顾呆呆看着影集的女儿诧异地说。

“我的事?”

“是呀!虽然雨村的遗体还没发现,我看,恐怕已经无望了吧?你还年轻呀!”

“妈妈!”久美子懂得妈妈说的意思以后大声说,“您劝我再嫁吗?”

“难道说,你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下去吗?”

“妈妈您想得也太冷酷无情了,简直叫人吃惊!”久美子瞪圆了眼睛说。

的确,丈夫去向不明还没几天,妈妈竟想到了女儿再嫁的问题,这虽然是着眼于女儿的幸福,却不免使人感到过于心急而寡情了。

“你虽那样说,我看要想再嫁还是早点好。你和雨村结婚还不到一年,不了解的人看来,还象是个大姑娘呀!象你这样品格和模样,还会找到个可心人的。现在没孩子,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别说了,妈妈!”女儿实在听不下去,放下影集蹙起了眉头。

的确,新婚妻子失去丈夫那会痛断肝肠的。但是,不论多大的悲伤,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慢慢变得淡薄的。婚后生活时间短,就会忘却得更快些。但久美子还在留恋着新婚的甜美的梦,妈妈那种实用主义的人生经验还说服不了女儿。

“我,不想再婚!”久美子加强了语气。

“你的心情我理解。”

“不,妈妈您还不理解。”

“女人是不能总在思念丈夫中生活的哟!”

“可我是雨村的妻子呀!”

“你丈夫不是死了吗?”

“现在还不能说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已经没有指望了。出事这么多天,还没找到他的尸体。如果他还活着;早就和你联系了。”妈妈的话触到了女儿的最痛处。

“不管怎么说,雨村的消息不搞清,我就不想考虑这种事。”

“如果有了准信你就考虑吗?”

“妈妈!我不愿意听这样的话。太无情了!”

妈妈被女儿说得有点发窘,暂时闭上了嘴,可是旋即又以心疼女儿的口吻说:

“妈妈不是要使你受苦才说这些的,你和雨村在一起生活还不到一年,今后你还要生活几十年,不能总在回忆之中度过岁月吧?”

久美子表示不愿再听下去,顺手又把影集拿起来。哪一张照片都有雨村的特征。有的怒气冲冲,有的笑眯咪的和蔼可亲,也有的装模作样一本正经。那都是久美子熟悉的面孔,那些表情她记忆犹新。

照片引起了她的回忆。她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和雨村在一起的往日欢乐幸福的情景又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多日来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安谧的笑容。她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重温着婚后美满的夫妻生活。她觉得丈夫正在拥抱着自己、爱抚着自己,好象真的感受到了丈夫的体贴和温暖。

“雨村!”她在朦胧的意识中,刚要喊出声来的时候清醒过来。

“雨村,你究竟到哪里去啦?回来吧,快回到我身边来!”她抑制着自己的激动感情,要不是妈妈在眼前,简直要喊出声来。

强烈的悲哀和痛苦又占据了她的心房。心中的苦水化做了一滴滴的泪珠,从忧伤的面頰簌簌落下。

她又重新拿起影集,从隔着泪花看到的照片里,她仿佛感到雨村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睛在闪动着。她多么想亲亲这个脸呀!要不是妈妈在眼前,她真想把自己的面颊紧贴到照片上。

久美子从遐想中回来,又去翻看影集。

“咦,这是什么?”她说着,赶忙俯身拾起从影集里掉出来的东西。她看着那个东西,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

正文 第八章 美貌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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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啦,久美子?”

妈妈从旁偷看了一眼,那是张明信片。收信人是雨村,大概是接到后顺手夹到影集里的。

那张明信片通知了结婚日期和新居的地址,不是请帖。久美子不仅感到只通知婚期而不邀请有些蹊跷,而更引她注目的是寄信人的名字。那上面写着土器屋贞彦和名取冬子。

“冬子!”久美子若有所思地不觉喊出了声。她觉得这里定有文章。

土器屋贞彦作为雨村的亲密朋友曾到雨村家来访问过几次,久美子已经见过。雨村失踪之后,他也曾来到雨村家,从各方面对久美子表示关心。可还从来没有见过冬子的面,难道冬子做为土器屋的妻子,这里边还有什么奥秘不成?

土器屋的妻子虽然和丈夫很熟识,但久美子未曾一见,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久美子没想过要去访问土器屋的妻子,也不晓得为什么丈夫也不想让自己和她见面。当然雨村也没和她一块儿去访问过土器屋夫妻。久美子觉得这张结婚通知明信片大概是雨村为了不让她看到而立刻夹在影集里的,准备以后把它再放到更稳妥的地方或是把它毁掉。也许以后忘记了这件事。

雨村本来知道久美子不了解这个冬子,觉得即使久美子看到这个名字也无关紧要。尽管这样,雨村还是把冬子的名字隐匿起来了。雨村所喜欢的名取冬子就是现在的土器屋冬子。

雨村和土器屋在同一天结婚,可以说这是彼此有意的安排。这样,两人虽是过从甚密,彼此也就不能参加对方的婚礼了。他们结婚以后,双方都没有各自带着妻子去访问对方,表面看来,似乎都是由于新婚不便前去拜访,其实却是因为暗中纠缠着冬子的问题。

久美子从结婚通知上知道土器屋冬子原是名取冬子,这才恍然大悟。雨村把自己作为冬子的替身和自己结了婚,大概是由于自己什么地方象冬子。如果让冬子和自己见面就会彼此发现这一秘密。结婚典礼日期故意选在同一天,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一定是漂亮的冬子的容貌一直离不开他的脑海。为了不使自己察觉到是“代用”妻子,他不让自己和冬子接近。

久美子现在已经醒悟,土器屋冬子就是雨村的心上人。雨村时常向自己背后凝视追求的那个人就是土器屋的妻子冬子。

“久美子,你到底是怎么的啦?看你那副可怕的眼神!”

久美子凝神思索着,没有回答妈妈的话。最后她决定去新潟之前,先去找土器屋冬子了解一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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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器屋冬子接受了久美子的来访。这是久美子事先用电活约好了的。

雨村这名字,冬子是难以忘怀的。这不单是因为他和丈夫土器屋都是她从前登北阿尔卑斯山险些遇难时的救命恩人,同时也由于雨村曾占据过她的心。

在冬子看来,土器屋和雨村是两种类型的人。丈夫土器屋办事强硬、任性,雨村则是温文尔雅,事事谨慎。婚前,土器屋向冬子猛烈进攻的时候,雨村在土器屋背后,也用他那特有的目光频频传情。当冬子想到土器屋和雨村围绕着自己要成为情敌的时候,雨村却急流勇退,迅速地同别的女人订了婚。这件事曾使冬子感到十分惆怅,每当想起那件事,还觉得不胜遗憾。

冬子从电话里听到久美子约会来访的时侯,虽然由于摸不着头脑而惊讶,却不好意思问清理由,因为那有失礼貌,而久美子也有意地没有说清。

冬子想,雨村是土器屋的朋友,如果作为雨村的妻子来找土器屋这没什么说的,可是单单要求和自己会面,未免有些蹊跷。冬子不由得害怕起来,可又没有理由加以拒绝。

“哦,雨村太太!?”土器屋听说久美子要来访时也一愣说,“有什么事?”

“那还不知道。”

“正好,我也见见她。”

“她说想要见的是我呀!”

“说是见你,可你不是觉得为难吗?”

“可是人家说就会见我呀!”

“奇怪!”

“我要拒绝了就更奇怪了。”

“是啊,她是雨村的老婆呀!”

土器屋曾经受名取龙太郎之托,去跟雨村讲私情,所以和雨村进行过接触,还到他家去过。当土器屋头一次看到久美子和自己的妻子长得十分相似的时候,便吃了一惊。容貌虽然不完全一样,可从总体来看是非常相似的。稳重的举止、多愁善感的眼睛,都酷似冬子。甚至使人觉得久美子是原型,冬子宛如一个复制品。当雨村第一次把久美子介绍给土器屋的时候,土器屋简直要产生妒嫉的心情,他想,怪不得雨村订婚不久就结婚了。

土器屋想起了雨村来告诉他和久美子订婚的事。土器屋原以为雨村要把冬子夺走,当他听说雨村要和另外的去人结婚的时候,才为强大的情敌退出战场而放了心。可是,现在想起来,雨村并没有从战场败退,而是炫耀自己找到了比冬子还称心如意的人。

“她没说也想会见我吗?”

“没有。”

“嗯,看来只是跟你有什么事啦。”

“什么事呢?”

“嗨,那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停了一会又说,“好,她跟你的事谈完了,你招呼我一声,我也出来见见她。”

两个人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过了五分钟的时候,土器屋家的门铃才响。到别人家里访问稍稍晚到一点,这是社交场上的一种习惯,久美子也遵守了这一惯例。

土器屋的住宅和久美子的家迥然不同。这是一幢非常豪华的北欧式建筑。这幢洋房设计得和土器屋产业公司第二代最高负责人的身份是十分相称的。它不象古老建筑那样给人以气势凌人的感觉,而是反映了主人的现代化意识。这房十分讲究采光和效果,现代化设备应有尽有。亮堂堂的大玻璃窗,两面坡的屋顶,还有花草树木栽植得十分得体的宽敞的庭院,一看就给人一种舒适的慼觉。

铃响之后,屋里人没从窗口往外看就把门打开了,这大概是主人知道约好的客人来了吧。约好来访,主人再先从窗口看看,会使客人感到不够尊敬的。

“您好,我是雨村久美子。”

“您好,欢迎欢迎,正在恭候您!”冬子故作笑脸相迎。

这两个女人头一次见了面。虽然是瞬间的彼此一警,两个人的目光锋芒都十分锐利。在两人笑脸的背后,彼此都感到是在交锋。自然久美子在进攻,冬子在防守。疑心生暗鬼,冬子也许是由于自己做了人妻还留恋雨村而有些内疚,在她领久美子去客厅的时候,觉得好象要被久美子从背后剌上一刀似的一阵不安和紫张。

冬子把久美子让进了客厅。

“我是雨村征男的妻子久美子。”

“我是土器屋冬子。”

两人又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冬子让了坐。

“这就是雨村时常凝视的那个冬子呀!”久美子在想。

“真是个美人呀!”冬子也在想着。这时用人端来了茶点。

“请您不必麻烦。”

“哪里,难得您特意光临。”

茶多少缓和了两个人的紧张。久美子犹如深入敌境,由于不安和紧张嗓子渴得冒了烟。

“请用茶!”冬子让茶同时自己也拿起了茶杯。这杯茶缓冲了一触即发的紧张的火花。

“真是没想到会发生那件不幸的事情。”冬子喝口茶,开了个话头。

“是啊!”久美子看看茶杯回答。

“雨村先生还没找到吗?”

“是的。”久美子慢条斯理地简单作答。

冬子煞费苦心地开了个话头,可是久美子就是不顺着她的话题说。冬子本想在同久美子闲聊之中探明她的来意,她却不搭腔,这使冬子逐渐焦急起来。究竟她来干什么呢?冬子听不到久美子痛痛快快的话。

“这个……?”冬子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久美子扬起脸终于开了腔。一对眸子在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放着光芒,象把利剑刺向了冬子的脸。冬子紧张起来,本能地投以抵御的目光。

“太太,您七月十六前后旅行去了吗?”久美子猝然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冬子象是突然挨了瞄准要害的一炮。似乎久美子为了给对方致命一击仍在伺机而动。

“七月十六日……这个嘛……”遭到突如其来的一击,冬子一时张口结舌。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冷丁一抖。这是非常明显的反应。这种反应,久美子的两只象摄象镜头一样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冬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对冬子来说,初次见面,连点寒暄话都没有,突然就来这样一问,确实有些唐突。

其实,冬子本来用不着那样惊慌,她即使七月间出外旅行了,也丝毫无妨。七月十六日不过是雨村出差的日子,并且,从此就杳无音信了。冬子不会一直掌握雨村的情况。话虽如此,如果久美子从冬子的反应来推测她和雨村有某种关系,那也并不奇怪。

“您为什么要问这个事呢!?”

冬子好容易从震惊之中平静下来,可经她这样一问越发显得被动,本来她没必要那样认真反问。

久美子想:她如果和雨村的旅行无关,为什么要这样呢?久美子不了解冬子是责怪她话问得不礼貌呢,还是和雨村旅行有关而故意正颜厉色地加以反问?正要追下去的时候,土器屋从屋里笑容可掬地走了出来。

“噢,是您来了,欢迎,欢迎!”土器屋的出场,使久美子失去了试探下去的机会;冬子却流露出可算解了围的轻松神情,不过,这更使久美子感到疑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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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告辞,从土器屋家出来以后,觉得事情越发复杂,值得怀疑的人更多了。她向冬子提出的问题,不是事前准备好的,而是见到冬子灵机一动想到的。可是,她没料到冬子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她清楚看到安适而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上流社会里的夫人,身体冷丁一抖的神态。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呢?这说明她和雨村,更确切地说,同雨村的旅行有某种关系吧?

难道丈夫朋友的妻子知道雨村的旅程吗?不,这不大可能,如果是她自己的朋友这还好说,连她丈夫的朋友的旅程都了解得那么一清二楚,这不大可能。

会不会因为发生了那样一个大事故,才记住了那个日子呢?

不过,自己只是问了“七月十六日前后去旅行了吗?”而飞机失事是在十八日。听了那么句话就能有那样反应,这说明还是想到了雨村的旅程呀。

如果冬子和雨村有关系,那又会是怎么回事呢?久美子在自问自答之中感到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久美子已经把冬子同雨村的旅行放到一起加以考虑了。如果冬子在雨村旅行期间不在家,那么,再结合今天冬子的反应来判断,即使说冬子和雨村曾在旅行地点相会,那也不能说是捕风捉影吧。如果是和雨村事先约好相会,那么自然就要使人联想到男女关系的问题。

如果知道了真有那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久美子不必说,土器屋也不会安静下来的。

土器屋和雨村之间的感情,曾经由于冬子发生过微妙的波动。雨村同“代理妻子”久美子结了婚,才得以避免了情场上的正面激烈冲突。假如,冬子和土器屋结婚后,土器屋发现冬子与雨村关系暖眛,他将会怒不可遏的吧。

如果雨村有那种关系,那他既是背弃了妻子也对不起朋友。他明里同久美子结婚是为了使土器屋放心,以便他暗里和冬子私通,也许婚前两人早已有了不正当的关系了。

久美子一直以为,雨村下落不明同想要得到他的研究成果的有关组织或大企业有关,没有考虑其他个人因素。

这样分析,冬子就成了一个关键性人物。她没回答久美子的话,也许是不能回答。如果冬子先和雨村约好在雨村旅途中某处相会,这时她当然就不会在家。倘若土器屋已知道了那个情况,他也许偷偷尾随其后,这样,土器屋当时也不可能在家。

久美子想到这里,下决心要对土器屋贞彦和冬子七月十六日以后的行踪进行一番彻底的调査。久美子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热衷于行动的神情。迄今为止,她一直在怀念着丈夫,寻找着他的行踪,然而今后,她也许要踏上揭露丈夫不体面的风流艳事的旅程。

那将是一次不愉快的旅行。对于一个信任丈夫的新婚不久的妻子来说,那会是个非常揪心的事情,但是,一想到丈夫的尸体还在什么地方没人认领而腐烂着的时候,即使这次旅行非常揪心,也不能半途而废。

久美子就要走上旅途,不论丈大是死是活,她都想亲自把他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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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当前的工作是调查土器屋贞彦七月十六日以后的行动。如果这期间他的行踪不明,也可以认为他和雨村的下落不明有某种关系。

说要侦查,谈何容易!久美子不知道如何着手才好。这事是不能向本人打听的,也不是可以直接向别人询问的。对冬子,在一时冲动之下就直截了当地问了,那样可也取得了那样做的收获。不过,对待土器屋则是万万不行的,决不可打草惊蛇,轻举妄动。

久美子忽然想起了兴信所。可兴信所是否能接受调查委托呢?久美子决定不管怎样去试试看。

听说兴信所这个私人侦查组织,有过背叛委托人,暗中和被调査人通气而从双方赚钱的事。归根结底,它是个用钱来使其活动的组织,所以,也许是既作侦探又作间谍的吧。

久美子想,所要侦查的事就算很可能让对方知道,那也得做下去。因为除了委托兴信所而外,别无良策。

久美子找了一个好象最有信用的兴信所,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把委托的事告诉了他们。兴信所说定以两周为限。这是以个人行动为调査对象,而且是在很短时间内的行动,似乎困难很多。能否调查清楚,兴信所也没把握,他们答应不管怎样做做看。

久美子委托兴信所时,不只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还讲明不要使对方知道有人在调查他的行踪。久美子怕他们不可靠,特意跟他们把话说死。同时言定,到期自己前来听信。

两周时间到了,久美子来到兴信所,找了负责人。

“哎呀,这调查可没少费劲哪!”对方说着,把装着调查报告书的信封递给了久美子。

“那么,搞清楚了吧?”久美子想先听听,然后再详细看报告。

“您看看报告书就明白了,被调査人当时正在旅行啊!”

“旅行!去哪儿?”久美子瞪圆了眼睛紧跟着问。

“是出差。为公司办事去了九州和关西。详情报告书里有。没有取出差地点的证明,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派人去追踪侦查。不过,费用可贵啊!”

“请给调查一下吧。”

久美子没计较费用,一听到土器屋在丈夫出差时他也出差了,很想弄清是否和丈夫有关联。

冬子那方面的问题尚待搞清。现在看来,土器屋夫妻围绕雨村都有活动的迹象,这恐怕不是偶然现象。久美子首先要把土器屋的行踪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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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土器屋贞彦行动情况的调查报告如下:

<small>土器屋贞彦七月十六日为了公司商务去关西、九州。根据记录记载,十六、十七两日住在大阪,同大阪工商业者进行磋商。十八日至二十日在北九州市又同钢铁厂进行了商谈。二十日下午返回东京。</small>

这是个十分简单的报告,只能使人了解土器屋由七月十六日至二十日不在东京。他出差会见的工商业者的姓名和下榻的旅馆名称一概没有。

当然,就是了解到这点情况,对久美子来说,也是个收获。何况,委托书上也只是标明查明土器屋从七月十六日起是否在东京,并未要求查清具体情况。仅调查这一情况,好象兴信所就费了相当的事,这从调查费用就可以推测出来。这个兴信所是个老调查所了,决不会随便收取费用。

久美子进一步要求“追踪调查”,对七月十八日能登号飞机失事当时,土器屋在什么地方进行逐时逐刻的调查。

“象警察调查被告当时是否在场那样调查吧?”对方笑了笑,答应按要求去做。

这次调查看样子更要费时间,对方要求比第一次调查给更多一点时间。

到了日期,久美子给兴信所打了电话,对方说希望再等两三天。看来调査好象触了礁。

过了几天,好容易才写出了调查报告。这次费用比上次贵了三倍,另外还得加上调查员的实际出差费。

如果丈夫一直下落不明,她就得永远这样孤身一人生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从仅有的一点积蓄中拿出这笔钱,对久美子来说,如同从身上抽血一般。但这又是不能不出的血。

笫二次调查报告的内容是这样:

<small>七月十六日上午十点,由羽田机场乘日航307次班机去大阪。从中午开始约两小时,同大信精密机械公司经理和田谦一郎叛大阪广场饭店餐厅共进午餐并商谈。</small>

<small>该日下午三点,访问了市内东区博劳街阪和工厂,同该厂常务董事尾岛达之助商谈约一小时。当日四点半左右,在当日投宿的北区玉江街大阪皇家饭店办理住宿手续,然后休息约两小时。下午七点开始,在该饭店小宴会厅宴请了北区宗是街东洋铁工厂厂长秋本太平和大正区南恩加岛街中部钢材厂副厂长岸井正明。当天夜宿皇家饭店438号室。</small>

<small>七月十七日上午十一点,访问了住吉区加美神明街大丸钢材厂,同厂长增岛荣一商谈,并共进午餐。下午两点,访问了东区平野街日本金属工业,同副厂长美杉伸一商谈一小时,之后去伊丹机场。</small>

<small>此外,十七日在博多帝国饭店订了房间并预付房费,但无投宿迹象。十八与十九两日日程表预定同该市同行商谈,但同行姓名不详。</small>

这是报告书的概要。报告书表明,土器屋到七月十七日下午三时左右,去伊丹机场前那一段行动已经清楚,但以后情况突然不明。最重要的七月十八日,土器屋的足迹完全不清。

十七日下午三点以后土器屋行踪消失,二十日下午,不知从何处突然回京。这就是说,这中间的三整天他的去向毫无所知。

“这三天土器屋到哪里去了呢?”久美子百思不解。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查调查材料也无济于事。她心乱如麻,象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但不管怎样也得了解这个情况。

最后,她决心硬着头皮直接去问土器屋本人。

久美子懂得直接问土器屋,他是不会老实回答的。但她觉得,就象一时冲动直接问冬子那样,虽不能得到真实回答却能得到真实的神态反应。他若当面扯谎,那会更加暴露出他的可疑之处。

可是,疑团再多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久美子进一步想。

这没有什么办法,久美子又不是警察。就是警察,也没理由去打听或者责怪人家过去一段秘密的私生活。

久美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道道来了。

“啊,这时候若有丈夫在一块研究研究该多好啊!”久美子不由得喃喃自语。这个调查本来就起因于丈夫的失踪,丈夫自然不会在她身边,尽管这样,她还想让丈夫帮助自己来一同研究,这说明她还在深深地怀念着丈夫。

正文 第九章 夜半枪声

石原说完,大家沉闷一会之后,石原班的最老的大川组长站了起来。他外号叫“秃老头”,头发从尖尖的头顶往下禿,象个炮弹似的使人觉得滑稽,但他是位非常严肃而使对方感到可敬可畏的人。

坂本则男被电话铃声惊醒了,他慌忙拿起话筒。

和守卫简短谈了几句以后,刑警把脸转向了坂本。

“这儿有人被杀,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呀!”守卫象刑警看着犯人似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中桥和坂本的工作多属机密,有些工作不便在厅内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进行,所以常常利用这个旅馆。有时由于工作太多忙不完也到这里来,关上门,闷在屋里搞上三天五日。在这里不必特别防备周围的耳目,在密室之中可以充分讨论有关机密事项。虽说是国防厅,那里也布满了私营工商业者和各种政客派阀的情报网。即使是在自己的部里,也不能粗心大意随便说话。

她仿佛听到雨村在雾海之底呼叫着。然而,那不是活人的声音,而是死者为了让自己的亲人能够尽快地把自己那正在腐烂着的尸体抱走而发出的极其悲惨的嘶喊声。

在吵嚷的人群中,有人很明显地用看凶手的目光睥聣着坂本。他自然很生气,可没有提出抗议。他想,警察一到事情也就清楚了,反正和那些人一无关系二不认识,不理也就算了。他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石原警部自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他另有所思。由于对坂本进行了硝烟反应检验,其结果一下就否定了对他的怀疑。

<er h3">6</h3>

“太太,您丈夫生前和土器屋很亲密吗?”

从这些情况判断,杀人凶手是从B栋走廊向面向A栋的被害人的后背开的枪。

当然,一个人被杀会有种种可能,这本来是应由警察去想的事,可是久美子的脑子里却偏偏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

中桥住的是二人用房间。普通的单人房间过窄,不能在里面工作。为了两个人都睡得好,中桥给坡本在另一层楼订了一个单人房间。

“这个枪声听起来比一般枪声发闷,但是放枪的地点接近楼的交叉点,所以哪一方面都能听到。太平楼梯虽然隔着B栋走廊头上的太平门,但在夜深人静,全楼人都睡熟了的时候也是可以清楚听到的。因为听出枪声在五楼,就赶紧跑上来,其间也不过是二、三分钟,根本就没有看到有人从五楼B栋太平门出来。

“这样的话,恐怕雨村被杀了吧?”她面带无限忧伤和迷惘独自嘟囔了一句。

“这很好啊……”

根据久美子的推测,由于土器屋被杀,雨村还活在人间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一个人为了飞黄腾达而表示愿为上司竭尽忠心,即使毁灭了自己也在所不辞,这种超出寻常的奇怪做法,虽然令人感到滑稽可笑,然而在上下级人事关系中,不但不是矛盾现象,甚至被视为司空见惯的事。因此,坂本在凌晨三点被中桥叫去,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中桥早就有言在先了。

这些天使坂本突出地感到他和中桥不只是一般职员的上下级关系,更鲜明地感到这是“军队”的上下级关系。

“也许是土器屋害死了我的丈夫。”正在她这样怀疑的时候,土器屋却突然被害了。

“如果说被害人是来找谁,我看可能是找A栋旅客。”番匠刑警插了一句。

“凶手不知道跑了没有?”

死亡时间是十月十一日上午三时左右,解剖时,至多离死亡时有一小时。这证明被害者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被杀后,用某种方法运进旅馆的。

坂本从房间出来刚走几步,看见走廊头上有个人影。也就是横楼和竖楼相连的地方,好象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他想:这么晚,是不是想往女人屋里钻?想起自己孤身一人住在光棍房,还有点羡慕哩!

“不能是在C栋杀了之后,坡本把他拖到A栋来的吗?”大川仍坚持着坂本是同案犯的主张。

坂本戴上了眼镜向前走去,离人影越来越近。他看清了这是一个穿黑西服的大高个男人,但由于走廊光较暗没有看清脸型。那人正在横楼走廊面向左站着。

土器屋贞彦是土器屋产业公司大老板的少爷,又是即将继任的总经理。他的死会和盘根错节的工商业界有关吧。他的被杀是由于资本家之间的互相倾轧呢,还是由于为女人争风吃醋而引起的呢?

坂本看到那人应声倒地,好象被冷枪打中?刚要逃跑就踉踉跄跄地倒向前方。从倒的方向看,似乎从走廊右侧向他后背开的枪。

但是,他没有看见人影。一个人被杀了,可是没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每个房间简直就象牢牢合上了的贝壳,关得严严实实。难道是夜深都睡熟了吗?坂本从来也没象现在这样,感到这些房客十分冷酷。

“土器屋是来干什么的呢?”

鹬原较具体地介绍了情况。他强调了从B栋没有任何人逃走,从他的口吻里可以感受到他难以排除对坂本的怀疑。

这一个来月专搞这个草案,特别是近几天,几乎没睡过充足的觉。不仅中桥的得力助手如此,中桥本人尤其橾劳。

土器屋究竟为了什么事,在那样的深夜里来到旅馆的呢?

在审议会上要基本确定空军装备计划。所以象他们这样直接草拟计划的人,必须做好在质询时要受到炮火集中袭击的思想准备。这份计划是三个月前着手准备的,今天一清早就闷在旅馆里,对这份草案进行了彻底的研究讨论。这次审议会的结论,将作为国防问题最高决定机关的“防卫会议”的讨论基础。

“我听到一声象是枪响之后,就跑到这里来,一看这个男人已经倒下去,他在旁边站着。一看被害的人已经不行了,就让服务员去找你们。现场照原样保护着。”

“太太,今天一时想不起来,改日也可以。谢谢您今天介绍的情况,这对我们今后的侦查破案工作很有帮助。”

白木一不留神说走了嘴,紧眨巴两下眼睛觉得不好意思。他这种态度不象搜查一科的刑警,他那天真朴实的作风给了久美子很好的印象。

久美子在白木的启发下,渐渐恢复了淡薄的记忆。当时久美子没留心这个事,现在回忆起来,土器屋把新潟原子能发电站作为话题这是个重大问题。

“您没稍微听到点儿有关您丈夫工作方面的谈话吗?比如说在送茶或由于其他什么事进屋去的时侯。”

“你,不要怀疑我。我是住在562号房间的坂本。我有事,正在走廊走的时候,看到这个人被打倒了。我只是离他近,比你早到一步。”

搜查总部长即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科长致开会词并做了指示。站在搜查第一线进行直接指挥的石原警部一开口便说“这个案件很棘手”。

“如果坂本和被害人有什么联系的话,这个秘密杀人案就会一举侦破。”

“有没有人从太平楼梯逃跑?”坂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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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本能地瞧了瞧走廊的右侧,他想做案的人也许在那边。因为受害者倒向左方,子弹理应是由右边打来的。

“也许是凶手!”

大川沉默起来,似乎有点不大偸快,可暂时还拿不出反驳的材料。

她蓦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好象什么东西从她的视线中一掠而过。

另外查明,现场拾到的凶器是特别侦查用的三八口径的左轮自动手枪。从死者体内取出的子弹和这个手枪子弹是相同的。子弹的磨擦痕迹和这种手枪子弹磨擦痕迹也是一致的,对现场走廊检査,也有火药反应。

“我再好好看看草案,如果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那对不起了,我也许还要叫你。”

<hr />

大概白木的话很符合石原的想法,石原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是您丈夫让您回避的,还是……”

今天为了讨论机密事项又住到这里。他们反复讨论A-1空军装备计划一直到夜里一点。这个计划是下期防卫力量整备计划的核心。在预定几天之后召开的审议会之前,必须拟就计划草案。

“这究竟是谁干的?”

不论怎么说,这个案件似乎给正在无计可施的久美子打开了一条新思路。不过,虽说是个新思路,在自己的视野里并没看见什么具体的新东西,并且失去了土器屋这个唯一的目标。她从思考的死胡同里走出,又进入了烟波浩淼的雾海。

“双方都有。我在场的时候,土器屋不开口,丈夫也好象受窘似的不吭一声。”

处理这个案件的人,是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第三调查室专搞杀人案件的石原以下十员猛将。此外,赤坂警察署也派了刑警和鉴别科员。参加这次会议的有二十多人。

守卫好象听到枪声就立即跑来的。他看到尸体和呆若木鸡似地停立在那里的坂本,与其说是吃惊莫如说是更加怀疑起坂本来。

不过,这些天来还没白费时间,一个可以大致满意的计划总算拟就了。

“哎呀,真可怕!”

对土器屋的尸体很快进行了解剖,了解了一些情况。子弹是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打进去的,从后背右侧射进,穿过肋间动脉,到了左胸部,停留在乳房皮肤下。他由于动脉的血大量流进胸腔,机能失调而丧命。

刑警来到了现场。

“或许是土器屋突然间需要丈夫研究的成果而来接近的。那时有许多工商业者来找他。”

根据资料对B、C两栋旅客又重新进行了一次仔细检查,除了C栋562号房间的坂本则男而外,没发现有人跟被害人有关系。

“莫非是……”她把下巴紧紧贴到衣领上,呆滞的眼神象在凝视着什么。忽然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出这样一种念头:是不是土器屋因为和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而被杀的呢?会不会是除土器屋而外还有一个与雨村下落不明有关的人?那个人为了隐瞒自己与雨村失踪的关系,彻底封住了解底细的土器屋的嘴,不让他泄露实情而将他杀掉了呢?她的想象在迅速扩展着。

“嗬,高中时期的同学到自己家来访问,夫人还得回避吗!?”

“哎,老鹬,这是你发现的吗?”先赶来的一个刑警,好象和守卫很熟似的招呼说。

夜班经理赶到了。他和守卫要求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屋里去,可是没一人照办。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卫牢牢地抓住了坂本的手腕子,好象怕坂本借着乱哄哄的时节逃跑。这对房客来说虽是失礼,但做为一个守卫来说却是忠于职守的。

这是久美子生平第一次来到警察署,她竭力抑制着那里的环境和严肃气氛使她产生的郁悒心情,介绍了自己委托兴信所秘密调查的结果和自己的推测。

“不好!”坂本没等喊出声,抬腿就跑上前去。

久美子想:把雨村的失踪同土器屋之死可能有关的情况向警察谈谈,恐怕没什么特别妨碍吧,何况自己还掌握着谁也不能了解的情况呢!对土器屋的想法,自己是从分析这些情况得来的,土器屋现在已不在人世了,把自己的想法讲给警察是不会伤害谁的。

“哎呀!”

久美子听到这个消息,与其说是失望,莫如说是惊愕。久美子正在猜疑土器屋,同时又觉得无可奈何,仅据她所了解的那点情况又是不足以报警的。

土器屋出差日期碰巧和雨村去新潟是同一天。土器屋在旅途中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这很可能和他的私生活有关,他是一个公司的董事,暗中和一两个女人有来往,这也并不奇怪。他借出差之机,或以出差为名,在出差地点同女人鬼混,这是完全可能的。这是他的私生活,警察也是无权过问的。

被害人倒下的位置是在t型楼的横楼和竖楼的中央交叉处偏左的地方。饭店把交叉点的左侧叫作A栋,右侧叫作B栋,从交叉点支出去的竖楼叫作C栋。也就是说,被害人脸朝下倒在了A栋靠近B栋和C栋的地方。在被害者的后边,即B栋靠近交叉点的地方,发现了行凶时使用的手枪和一个弹壳。守卫在混乱的人群中完好地保护了现场。

“这个方案哪一方面都不会提出大问题的吧。”中桥瞧着这个草案笑吟吟地说。几天来他的面颊突然瘦得象刀削似的。

这一案件的头一个发现者是住在同一层楼的562号房间的住宿人坂本则男。第二个发现者是这个饭店的守卫鹬原源造。鹬原以前是警视厅的刑警,退休后,来到这个饭店担任保安股长。当夜正碰上他值班。他听到枪声是在三点左右,那时,他正在B栋侧门外的太平楼梯定时巡逻,从三楼走上四楼。

倘若只是雨村下落不明,那没必要杀人灭口,不管作案人事前如何考虑万全之策,杀人也总是个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的危险的赌博。

“没人逃跑,可你在这干什么呢?”守卫摆出了坂本一动就会采取行动的架势。

守卫坚持着,态度严肃,语言强硬。这时值班的服务员听到有人吵嚷,才从值班室跑来。周围的房间里有了动静,象有人起来。

“干什么,你把我当凶手对待吗!太不尊重人啦!”

“是,马上就到。”

坂本被洗清了。可能成为逃出口的B栋的太平楼梯被鹬原堵住了,那么凶手除了躲进B栋的某个房间而外,再无处可逃。

这个计划必须搞得仔细周密,无懈可击。在存在着意见尖锐对立和各式各样复杂利害关系的国防厅内,要搞成一个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计划,可实非易举,往往是喜了东邻恼了西舍,顾此失彼,难遂人愿。

从身上携带的物品立刻就查明了死者的身份,他是东京的大商业公司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常务董事土器屋贞彦。搜査人知道被害者的身份之后都紧张起来。大家预料到,大名鼎鼎的土器屋产业公司现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少爷在东京都中心的旅馆被杀,这决不是由于一般的打架斗殴引起的,其中必有复杂的起因。

这时从走廊右侧头上急匆匆走来了守卫。各个走廊堵头都被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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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我们这就搜查,但不管怎么说,你要跟我来一趟。”

“被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到饭店里来的呢?”最年轻的白木刑警从另个角度提出了疑问。他是石原班里的第一个美男子。

坂本接到电话,披上上衣就走出了卧室。深夜的走廊宛如海底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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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B栋平面图

“真是不太平的旅馆呀!”

白木直截了当地发问的时候,久美子的眸子里出现了冬子那深深镂刻着的悲哀的面容,看来冬子是在哀悼被魔爪夺走的丈夫,但仔细琢磨总使人觉得她不是哀悼丈夫,倒象是在哀悼雨村。

“你马上把警察叫来,并且通知夜班经理马上到场,我在这里保护现场。”守卫吩咐服务员,眼睛还盯着坂本。坂本缄口不语,他已经晓得,自己已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脱身了。即使不会真把自己当凶手对待,可作为案件的第一个目睹者,免不了要受到警察的反复询问。眼看就要召开审定会议了,这可真倒霉。

番匠是个短粗胖,性善是个细高挑儿,脸庞也不一样,可人们常常把他俩搞混,也许是名字的语感或他们的言谈举止有某些相象之处。

设在赤坂警察署的搜査总部召开了第一次搜查会议,大家都坦率地讲了自己的想法。

当坂本刚要从中桥房间走出去的时候,中桥好象不好意思地说:

然而,如果他是同案犯,为什么要在走廊上杀人呢?即便是深夜,在市中心的这样的大旅馆走廊作案也是极容易犯事的。谁要耳闻目睹了这次杀人,好象谁都不会包庇的。把坂本看做是同案犯,有不合情理的地方。

雨村去新潟后失去了消息,土器屋谈过新潟的事,两人也许就修建原子能电站的具体事项作为重点进行了交谈。

向警察谈出自己的想法,他们会不会采纳呢?管它呢,任凭他们去判断好了。自从丈夫断绝消息之后,久美子的眼神里第一次显现出坚定的光芒。

坂本看到上司这样客气,反而感到有些奇怪。中桥和坂本在国防厅里都是有名的尖子。中桥是一步步由空军装备计划的股长、计划研究室长、防卫部基地防空地面警戒系统室长升到防卫科长的。他一直走着一条尖子路线。他能这样一帆风顺地晋升,是由于他紧跟了现在已经到私营大企业去的那位上司,受到了他的栽培提拔。现在坂本和中桥的关系就同从前中桥和他上司的关系一样。中桥一提升,坂本也一定跟着提升。现在一个是国防厅装备计划实施总部计划第一科科长,一个是科长助理,两个人依旧是筋肉相连的关系。说坂本为了中桥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决非夸张。

坂本埋怨中桥不该在这个时候招呼自己,给自己带来麻烦,同时想到,中桥决不会想到自己已经卷进了杀人事件,恐怕还在焦急地等着哩!

这个人在干什么呢?坂本惊奇地想:假如他是从竖楼某个房间出来走向横楼,应该背冲着我,可是我现在看到的是他的侧脸,这是怎么回事?这也可能是从竖楼刚往横楼拐吧。他要进横楼哪个房间吗?可他又没动,象站在那里看着什么。是不是现在要外出,正等着谁呢?为啥不到电梯门口等呢?能在夜里三点钟外出吗?坂本一边向那个人走去,一边想着。突然他听到象是一声枪响,象从什么东西里边放出来的,枪声很闷。

或许这个守卫过去当过刑警。他使群众看到他的作法很高明,他不仅一直没有离开坂本,而且在群众涌来的情况下很好地保护了现场。

不过,他若是个包庇凶手的同案犯,那么,杀人犯就能从C栋找到逃路。C栋中间有电梯,楼头也有太平楼梯,从这两个地方都可以跑掉。

这人看来好象反应迟钝!可有时又会突然提出尖锐的意见。B栋的旅客都经过了调查,都和被害人无关,那么和被害人有事的就应该是A栋房间里的人,这从被害人倒下的位置也可以推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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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样还铤而走险,这说明了被土器屋抓住了重大的把柄。那么,这个把柄可能是什么呢?是不是他和土器屋合谋杀死了雨村呢?也就是说他们是同案犯。为了隐瞒严重罪行而把同案犯杀掉的例子是屡见不鲜的。

白木热心地听取了久美子的话,特别是当他听到久美子讲到土器屋被杀事件和雨村下落不明事件可能有某种关系时,他表现出好象眼前出现了新的展望似的神态。

名片、印章、乘车月票,甚至笔记本、产妇科诊察券等等,凡是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搜来了。能把五楼旅客这些东西全收来,这得说是他们真有本事。

“别说蠢话,那也许逃到左近的屋子里去了呢!把发现的人当凶手,太叫人心里不安啦!”坂本愤激地说。

“现场处于被封锁的状态。凶手从B栋向被害人后背开的枪。B栋走廊头上的太平楼梯已被守卫堵住,B栋旅客全部被排除了嫌疑,结果凶手一溜烟似的逃之夭夭了。在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出现这种怪事的。那么,凶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请大家都好好地动动脑筋。”

“如果能了解土器屋产业公司和您丈夫的发明有什么利害关系那就好了。我们马上查查看。那么,请您把您丈夫生前的……啊,恕我失礼!”

坂本放下话筒,看看放在床头桌上的闹表,已经快三点了,这么晚打电话来真令人奇怪。

五楼的旅客经过严格的身份审査之后乡一个个都被排除了。会不会躲进空房间这一怀疑也弄清了,因为空房间都上了锁,钥匙都在登记处保管着,当夜饭店服务员没人拿过钥匙。

大家不仅同意了番匠的意见,而且认为有必要对五楼旅客全部清査一下。从旅客那里收验可以作为身份证明的东西时,多数旅客都积极地表示协助,少数表示不悦,经过说明之后也都采取了合作的态度。其中个别人为了隐瞒男女关系的事,登记卡上填写了假姓名假职业,他们怕暴露真正身份,表现犹疑不决。但听说保证给他们保守秘密时,也都勉强地同意了。

“可说得是呢,东京的旅馆怎么也象纽约一样啦?”

土器屋贞彦被杀的消息使久美子大为震惊。她觉得土器屋是能够给她的丈夫行踪不明作出回答的最值得怀疑的一个人。

这时他突然想到:凶手是从右侧开的枪,等自己跑到,凶手已经不见,而这个时候太平楼梯已被守卫卡住,凶手逃脱的地方只能是右侧走廊两边的房间。房间关得严严实实,里边没有一点动静,这不见得是不关心,也许凶手就躲在里边。

坂本跑到跟前,那人好象已经咽了气,看来是击中了背部,西服的后背满是紫黑的血。

“受累了,回去休息吧。”中桥说。

房客们七嘴八舌地纷纷谈论着。他们听到走廊上有人吵嚷,才从屋里走了出来。起初他们战战兢兢,然后象瞧热闹似地一阵乱乱哄哄,越吵嚷人聚得越多。

白木的话把久美子从遐想之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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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把自己想到的事告诉给白木。

“不过什么?”白木竖起耳朵向前探了探身子催促着。

原来坂本回自己房间就作了中桥随叫随到的待令准备。他想,反正马上就要开审定会议了,克服几天也就过去了。他只脱去上衣就躺到床上。由于这些天过于疲倦,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咦,被守卫拽着手腕子的那个人是谁呀?”

这枪声虽然象用消音器什么的弄小了,但也划破了旅馆深夜的寂静。坂本觉得即使夜阑人静,至少也应该有一两个人听到啊。

“在工作上有联系吗?”

“我想好象没什么特殊关系,不过……”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总觉得第一个发现者坂本可疑。在第一次搜查阶段还不大了解他,他是国防厅的人。另一方面,被害人经营的土器屋产业是屈指可数的经营钢铁的大公司。国防厅和这个公司之间,暗中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坂本因为住在竖楼尽头的房间,所以到电梯要走一段较长的走廊。

“那我觉得不大可能。据说守卫鹬原听到枪声从太平楼梯跑到五楼B栋只用了二三分钟,而这时坂本已站在尸体旁边,从C栋背着尸体到A栋比鹬原还早到,这可太难了。经过检验已证明坂本身上没有火药味和血迹。再说从C栋把尸体背到A栋也一点好处都没有,走廊中间还有电梯,只能招来危险。鹬原一看到他就怀疑上了,这就是明摆着的例子。”

“对,还是到警察那里去看看。”她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也许是丈夫不断呼叫的声音给她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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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不该说的话实在对不起!”白木挠挠头接着说,“您可否把您还记得的接近您丈夫的那些工商业者的名字写个名单给我呢?这虽然也是不礼貌的问法,请您同时把好象怨恨您丈夫的人一个不漏地告诉给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遭到旁人的怨恨。这个……在雨村太太面前实难开口,您丈夫有瞒着您的要好的女人吗?”

久美子再次讲了一下雨村的发明概要和工商业者不断涌到家来的情况。说不定土器屋也是那些人里的一个。

被害现场是在赤坂新建的最新式的大型旅馆“赤坂大饭店”的第五层楼走廊。被害人后背被枪击中,右背部有射入的弹孔。经过细致检查,査明开枪距离裉近,但没有发现子弹穿出口,可见子弹还留在体内。

“好象有人被枪杀了。”

这是一个t字形的建筑,坂本住的房间在竖楼的末端。中桥住的房间在三楼。电梯在竖楼的中间。因为t字形的横楼短,竖楼较长,所以电梯被安在竖楼中间。这是最近在东京市中心建成的一幢高层大廈,一层就有近百个房间。

“科长,请不用客气,咱们是来工作的嘛。”

检査时也考虑到来找女旅客的可能性,但是,住在五楼双人房间的所有女客都有丈夫或伴侣。单人房间的女客也没人和他有关联。

“是谁把土器屋杀了呢?”久美子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中清醒之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旅客登记卡片是客人住宿时自己填写的。对卡片上登记的地址、联系单位一一进行核对的结果,发现假报的只有521号房间。但最后查明,这是一个公司董事和他的公司女职员在旅馆乱搞男女关系,故意隐瞒了真实身份。他作揖磕头似地一再恳求说:“无论如何希望各位对我的妻子和公司给予保密。”搜查人员一面冷笑着,一面不得不把他从怀疑对象中排除出去。因为没有发现他同被害者有任何牵涉。

“对啦,他们谈过新潟原子能发电站什么的。我一进屋,他们马上就又谈起别的来。”

“在我丈夫消息断绝之前不久常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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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没想到土器屋又突然一命呜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久美乎的思想里又掀起了新的浪花。

“我跑到B栋,看到土器屋先生已经倒在地上,坂本象个木头人似地站在旁边。手枪离土器屋先生约有三四公尺。”

赤坂警察署搜查总部的白木刑警接待了她。稳重而略带愁容的久美子,走进犹如小学校勤杂人员室一般阴森的搜査总部室,觉得心情更加凄怆沉重。

“好象我在场谈话不方便,所以我总是回避了。”

“咦,出什么事啦?”

如果是一般的话题,妻子也参加那没什么不合适的。是丈夫的老朋友,夫妻一道招待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一般的礼节。并且,那样大家会谈得更起劲,可以活跃气氛。

石原警部的眼里充满了血丝。这是睡眠不足过于疲劳的表现。昨夜刚一发生这个案件就被叫起来,从那时开始,他一直东跑西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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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楼B栋走廊两侧各有八个房间。当夜旅客不多,有旅客的只有514、516、517、519、521、523、526七个房间。

注释:

搜查人员一下把思路转向B栋,认为凶手在B栋客房之中。他们让旅馆立刻把住宿登记簿拿来,对各房间住客逐个进行身份核对。

“是在您府上吗?”

514号房间住着一对年过七十的老夫妻,516号房间住着美国某大公司的商人。517和519号房间都住着一对女客。521号住的是一家公司董事和本公司的未婚女职员。523号房间是一对新婚夫妻,最后的526号房间住的是一位著名的外国老作家,他为了搜集创作题材,在日本已经住了三个月。

久美子想:冬子不会怨恨雨村,若说怨恨的话,是我怨恨冬子。在白木面前,她心底里涌出一股激情,满腔愤怒的火焰喷射而出。并且,这件事使她追悔莫及。嫉妒也好,苛责丈夫也好,那又有什么用呢?丈夫已经不在了。

“有必要再彻底检查一下A栋旅客呀!”番匠的同事性善刑警眼光一闪说。

“可是,没人从这走廊逃走啊!”守卫仍然没有放松对他的鳘惕。

石原的绰号叫“总务”,他那安详的风度很象快要到了退休年龄的总务科长,由此而得名。谁也看不出他是位专处理杀人案件的稳健而精干的警部。

“没什么,先生,请不要介意!我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是的,他们是老相识,是高中时的同学。”

“据旅馆方面说,被害人当夜没有订房间,也没住在那里。这样的话,可以认为他是访问谁来了。坂本说,他不认识被害者,这话有多大的可靠性暂且不提,假若被害人是来访问坂本的话,而那倒下的位置就有些奇怪了。坂本住的房间在C栋靠近末端,电梯在C栋走廍中间,如果被害人是来找坂本,那么他就可能倒在坂本住的C栋的某个地方。可是,被害人却是倒在A栋离B栋不远的地方,那么,他会不会是来访问A栋和B栋的房间呢?”

搜查官也有同样的怀疑。不过,随后对坂本进行的火药味检验是阴性反应,这就悱除了他作案的可能。因此,他们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坂本的怀疑。

“是的。在那大以前可没大见过他。”

那么,自己在雨村的心中究竟占着什么样的地位呢?始终是冬子的代用品呢,还是有自己的独立位置呢?就独立地位而论,冬子和自己究竟谁占得多些呢?在这一切还都是谜的时候,雨村的踪影消失了,我永远也不会胜过冬子了。

其实,哪是没大见到,而是根本就没见到。而且,每次土器屋走后,雨村都非常扫兴。

“是坂本吗?对不起,夜这么深了还打搅你,你能到我屋来一趟吗?”这是上司中桥的略带慌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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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弱肉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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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接班人土器屋贞彦被害后,土器屋产业公司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这就是土器屋产业公司被信和商事公司吞并了。这一消息是突然间发表的。

土器屋产业素有“钢铁界新星”之称。它到处利用和政界拉上的不寻常的关系,在极短时间里就迅猛发展成为第一流的经营钢铁的商业公司。但旧财阀大公司陆续复活之后,随着大公司的复兴和力量日益扩大,土器屋产业公司便不能再独往独来了。

为了挽回颓势,即将接任总经理的土器屋贞彦,积极地展开了打进国防厅和通过名取龙太郞的牵针引线,同信和钢铁公司挂钩。这是为了使公司继续存在下去的权宜之计。眼看这个活动就要奏效的时候,他突然被害。

把实权交给了儿子的土器屋正胜,好象因此而完全失去了继续经营的信心。

这时,信和钢铁公司好象乘人之危,前来劝说土器屋产业公司同信和商事公司合并。这一举动表面看来是好意劝说,其实却是一种强迫,给了土器屋以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

在钢铁业界常常是经销钢铁的专业公司在经营过程中被大综合商业公司吃掉。具有雄厚资本的综合商业公司,一旦在钢铁公司和其指定批发商之间插进一脚,那个专门经销钢铁的专业公司往往就要逐步被挤垮或被吞并。

经销专门商品的公司被有关商品制造公司拒之门外,是无法生存的。土器屋产业公司是钢铁制造界极右翼指定的批发商。不久前私营企业当中刮起了合并集中的风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土器屋产业,眼看就要遭到灭顶之灾,这时,信和钢铁公司就曾劝告土器屋产业公司和自己同系统的信和商事公司合并。这可以说是致命一击。这个劝告实质上就是“你若不听劝告,就取消你一切商业权利”的露骨的恫吓。

信和钢铁公司在同行之中的影响力非常大。土器屋产业公司虽然还没同它有直接商业关系,但有业务来往,如果那些公司采取不理睬政策,土器屋产业公司是无法生存的。土器屋正胜最近体力显著衰弱,正在这时儿子又突然被害,因此,他在双重打击下,完全失去了经营的热情。所以在信和钢铁公司恫吓面前一下子就屈服了。土器屋贞彦死前对信和钢铁公司所作的工作反而成了信和商事采取合并行动的诱因。有信贷关系的银行也赞成这一合并,而且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日本的商业公司的资本所占的比率很小,常常靠借款来经营。银行根据公司的销售额予以贷款,支持公司营业。公司也就依靠这种力量扩大营业范围。因此说,和银行联系越密切的公司,财力也越大,经营的面也就越广。

从银行来看,商业公司跟自己犹如共同体,因为在那里集中投放了自己的资金,自然会有生死与共的感觉。和土器屋产业有贷款关系的银行,对它早就不抱什么指望了,所以信和商事一提起合并的问题,立刻就表示同意。

再从土器屋正胜来说,即便他还有以前那样干劲儿,若用自己那点有限的资本去同大财团的垄断资本竞争,那也无异于在鲸鱼嘴前争食,注定连自己都要被呑掉的。这颗钢铁界的新星,倾刻间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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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取先生,没想到进行得这么快呀!”本田义和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白兰地酒杯说。他最近有点糖尿反应,人家都说喝洋酒好,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喝白兰地。

“是的,时机也好。”名取龙太郞喷口雪茄烟说。

“您说时机?”本田瞪大了牛眼注视着名取。

“我说的是土器屋恰好死得其时啊!”名取毫不在意地说。

“不过,土器屋不是您的女婿吗?”

“是啊,女儿是很可怜的。不过,她还年轻,要找什么对象还可以找到什么对象的。若土器屋贞彦还活着,事情可就不会这样顺当解决的吧!”

“嗯,那倒是啊……”

本田略现惊讶。提起他那心肠的冷酷并不亚于任何人,可是连他听到名取对自己女婿的死满不在乎地说是死得其时,都不由得有点冒汗。

“土器屋贞彦死得固然可怜,不过,对他来说也许死得正是时候。他活着,无论如何拼命挣扎,也免不了被信和商事合并过去,被吞掉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听您讲土器屋想要接近信和钢铁公司的时候,就连我都感到吃惊哟!”

“是啊,作为替我向雨村说情的酬谢,要求我那样做的时候,我简直是瞠目结舌了。信和钢铁公司已经有了指定的财力雄厚的信和商事作经销。他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想见缝就钻,讲出那样的话,足见他也够厚脸皮的了。”

“您比他来得更快,从他要求跟信和钢铁挂钩一下就想到了吸收合并,真了不起哟!这还得说名取先生的手腕高明啊!”

“过奖,过奖,对土器屋产业公司来说,与其总在为追逐已经失去的美梦而挣扎,莫如钻进信和这棵大树底下更好一些。可是,土器屋贞彦象他父亲一样,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不论怎样劝说,他也不会点头的。土器屋产业虽然失去了实力,可还是个不大好对付的对手啊。正在暗中琢磨怎么合并的时候,贞彦就被害了。这对我来说,不能不说是天赐良机。”

“不过,这话若被警察听到,说不定怀疑我们是杀人凶犯呢,哈哈!”

“说得是,我也得谨言慎行,要对女婿不测之死表示深切哀悼啊,这样会平安无事哟!嘿嘿!”

两个人笑脸相对。他们那副笑脸跟电视演员给观众看的那副受过特殊训练的皮笑肉不笑的笑脸一样,从表情上看确实满脸堆笑,可是从那阴冷的目光里却使人感到是笑里藏刀。

名取龙太郞和本田义和在信和商事公司和土器屋产业公司合并签字完了的夜里,秘密地在赤坂一家酒馆相会。他们俩才是两个公司合并的幕后主角。

名取为了把原子能电站修建在自己选区的新澙,委托土器屋去说服雨村。土器屋答应了名取的要求,作为酬谢,土器屋要求名取同信和钢铁公司斡旋,把土器屋产业公司列入信和钢铁公司的指定经销商。

名取表面答应了土器屋去给他说情。其实是一面操纵他,一面在同信和集团的秘密情报机关和平政经新闻社社长本田义和狼狈为奸,暗中进行着吞掉土器屋的活动。

修建原子能电站,会得到很大的利益,土器屋产业公司也不含糊,也想借机捞些油水。它虽然实力有所削弱,但作为名震一时的钢铁界新星总还是有活动能力的。

但是,随着产业结构的重工业化和化学工业化,大商业公司正重新改组,如果听之任之,土器屋产业总有一天要成为某个大资本吞噬的猎物。名取想,与其被别人吞掉,莫如自己先把它吞掉。弱肉强食,谁吃到它谁就能增强体力,在生存竞争之中就会更强而有力。

土器屋贞彦象是自己跳进老虎嘴里的牺牲品。即使睡着的猛兽也会被走近的猎物吵醒而重新产生食欲的。

土器屋蒙在鼓里,不知道被自己的岳父和信和商事公司暗算着。他为了使土器屋产业公司能和信和挂上钩,好象相当热心地为名取作了雨村的工作,但在其成果还不清楚的时候,雨村乘坐的飞机坠毁,下落不明,如今恐怕已不在人世。

从结果来说,名取请求土器屋干的事,等于如愿以偿了。这并不是土器屋积极活动的结果,而是偶发事件起了作用。

不过,雨村失踪之后,土器屋曾对名取龙太郎说过,雨村早已答应不反对在新潟建电站。土器屋并且强请名取践约,说服信和钢铁公司,把土器屋产业公司列入该公司的指定经销商之中。

雨村是否真被土器屋说服,没有佐证,但从现在的结果来说,等于他说服了雨村。

假如土器屋那时知道了名取不但没给他办事,反而在背地里拆他的台,策划吞掉土器屋产业公司勾当的话,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使目中无人的名取恐怕也要惧怕他三分。土器屋虽是他的女婿,可他觉得还有不摸底的地方。土器屋同冬子结婚就不只是从纯真的爱情出发的,他想通过名取龙太郎同政界搭上关系,肯定暗含着这种目的。而名取龙太郎迫使女儿嫁给土器屋也有他的如意算盘,他企图通过土器屋产业公司来确保自己政治活动经费的来源。所以,可以说他们是一丘之貉,彼此彼此。

土器屋贞彦虽是即将继任的第二代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年轻的总经理,但他并不是个只顾吃喝玩乐的不谙世故的阔少爷。他顽强地支撑了眼看就要倒塌的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屋架。如果他还活着,他大概不会无条件投降的。可能是由于他拼命地进行绝望的抵抗才招致了不幸。

土器屋被害的噩耗传来,名取龙太郎与其说是为女儿而悲伤,莫如说是暗暗为自己而庆幸。当时他想到吞并土器屋公司的障碍已经清除,不禁笑逐颜开。事隔不久,信和商事公司张开它那贪婪的大嘴,一口就将土器屋产业吞掉了。

今天夜里,两个幕后主角为了庆贺交易成功,特意偷偷地来到这里举杯相祝。他们一边悠然自得地频频举杯,一边各自品尝着猎物的美味并衡量着它的重量。

名取龙太郎用这只猎物作为见面礼,与信和财团彻底挂上了钩。能得到日本四大财阀之一的信和作为后盾,名取派今后会成为一股左右政界的力量。

名取对自己在政界中的领导实力和资历很自负。他认为迄今为止,他之所以一直采取同党内主流派进行所谓“合作”而实际上是寄人篱下的立场,主要是由于没有足够的政治活动经费而不得不这样做。

名取想:“这回该我出马啦!”他现在的心情跟德州家康当时静待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寿终正寝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本田义和十分佩服名取作为政治家的能力。他从这次暗中进行的吞并活动中,充分看到了这个“幕后军师”的干练手腕。

本田心里明白,名取龙太郎正在暗暗窥视着下一代政治领导人的第一把交掎和首相的宝痤。他认为名取也具备那种实力。即使从今开始向他输送资金培植他,他掌握大权以后也会一下本利还清并能带来更大的好处。现在成功地把原子能电站引到新潟来修建,就多赖名取的活动。目前信和集团的当务之急是建立、发展原子能部门和修建核燃料工厂,今后在这些方面名取都会大显身手的。

名取在计算着现在所捞到的好处,而本田则在掂量着名取将来会给他带来多大益处。

“可是……”他们各自打了一会自己的算盘之后几乎同时又开了腔。

“哎,您说,您说。”

“不,先生请,先生请。”

两人互相谦让一番之后,名取说:“究竟土器屋是被谁杀害的呢?”

“哦,这个嘛——”本田歪着头说,“先生您,还没有猜到个大概吗?嘿嘿。”他冷笑着,目光直盯着名取。

“我是心中无数啊,本田先生您……”名取把投过来的球又拋了回去。

“我也一点不知道。究竟是谁,出于什么动机,怎样杀害的呢?对,还听说凶手象一股烟似的从现场消失了。真见鬼啦!”

“我想那还是什么地方有漏洞。就是我也希望把杀害女婿的罪犯早点逮捕归案。”

“您不是说天赐良机吗?”

“那是从工作上来说的,但是就个人感情来讲,还是憎恨凶手的啊!”

“哎,真不该说这句有嘴无心的话,请原谅!”

本田虽然是在道歉,可他在名取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憎恨凶手的表露。名取的目光仿佛使人觉得他正把成为寡妇的女儿,重新当作他的政治策略的工具,并为她物色着新的买主。

这时传来了鸾声燕语般的娇滴滴的声音,随之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艺妓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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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一章 填补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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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还是去新潟看看吧。”久美子下了决心。

新潟是雨村有消息的最后一个地方。她曾经准备去那里,没想到刚要启程的时候,家被谁给抄了,又遇到了土器屋突然饮弹而死,这就打乱了她的计划。

待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过去之后,她再次想去新潟。

得到土器屋被害的消息之后,她向警察讲了雨村去向不明可能和土器屋之死有关联的想法,警察热心地听了她的陈述。从警察的反应来看,好象他们受到了什么启发,也许开始了新的调査。不过,警察的调查一定始终是以土器屋之死为中心的。

雨村的尸体至今尚未发现,因而还不能断定他是由于被谋害而断了消息。雨村下落不明只能作为警察侦破土器屋案件的参考。

久美子认为,坐等警察的调查,是不会迅速找到丈夫下落的。与其单靠警察,在令人焦躁的等待中度过时光,莫如迈开自己的双脚去寻找,起码还可以排解一下胸中的郁闷。

她翻来覆去地思考之后,踏上了使她心神不宁的旅途,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去人地两生的地方旅行。

久美子计划先到雨村在新潟市住过的旅馆,然后,再去找雨村在该地有过接触的人,探听一下他断绝消息之前的情况。

雨村为了视察原子能发电站用地去了新潟市。以前他不同意在那里修建原子能电站,但在赞成派的强烈要求下,借去名古屋参加国际会议的机会,中途去了那里。所以他这次视察是非正式的,只是为了在审议会上阐明意见时能提出可靠的依据。

为什么雨村不主张在那里修建,他没跟久美子详谈过。关于这件事,如果打听雨村的上司物部,是会了解到较详细的情况的,但是久美子不想去问。上次,物部到雨村家访问的时候,他由头到脚上下打量久美子,久美子对这号人根本没有好印象。

物部曾诽谤说,雨村为了沽名钓誉而垄断了科研成果,并且似乎把久美子看成了同伙。久美子觉得向那号人去打听消息寻找线索,无疑是自投罗网。因为,如果物部把久美子去寻找丈夫下落误认为去同丈夫秘密联系,他都可能进行跟踪。这种人是完全能干得出来的。这本来就是一次令人心慌意乱的外出,再受到物部之类的纠缠,那可真令人惶惶不安。

久美子知道雨村在新潟的住处,那是雨村临走之前告诉她的。她又通过她工作过的物研的总务科的同事,了解到丈夫可能在新潟要会见的几个人。总务科负责安徘公司职员出差的事,比较了解这些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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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十月末了,久美子动身去了新潟。这是一次没有明确目标的旅行,动身之前觉得心里没底。她想,反正总会比在家要好些,于是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经过几个小时的旅程,火车把她送到了面临日本海的人地两生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火车站是大地震之后新建的。她走出车站叫了一辆汽车,直接来到丈夫住过的那家旅馆,它座落在信浓川左岸的繁华街中间。

这是一座八层大厦,纯洋式的旅馆。楼顶上有几个耀眼的大字:新潟皇家饭店。街上车辆不太多,从火车站到旅馆只用十来分钟就到了。从车窗看到,这里和东京工商业者居住区的风光差不多。这也许是由于她不是来游览的缘故吧,不曾注意到这座海港城市的许多鲜明特色。

旅馆的旅客登记处在一楼的正厅。一走进这旅馆,渐渐又失去了来到新潟的感觉。旅馆内部构造,和东京市中心的中型旅馆一模一样,所以就象到了常去的地方,使久美子的恐慌心情一扫而光。

“您住宿吗?”登记处办事员问道。

“我叫雨村久美子,我已经预约了单人房间。”需要详细调查,当天怎么也完不了,于是就在丈夫住过的旅馆订了个房间。她想住在丈夫最后留下足迹的地方,仔细寻找他的下落。

久美子被领到她的房间,随即又下了楼来到登记处。

“房间有些不合适吗?小姐。”方才给她办理登记的办事员奇怪似地问。

“不,不是房间的问题。我是想向您打听一下,不久前在这儿住过的旅客的事。”

“是什么事呢?”办事员有点担心似地问。

“我想问一下,今年七月十六和十七两天曾住在这里的旅客雨村征男的事。”

雨村出差临走前告诉久美子他住在这家旅馆,如果他真住在这里,就该在这留下住宿记录。

“这个,旅馆规定,除对警察外,是不能随便讲旅客情况的。”办事员照章行事地回答说。

“雨村征男是我的丈夫,他住到这里之后就断绝了消息,我到这来是为了打听一下他的去向。”

“噢,是您的丈夫!?”久美子的话引起了办事员的好奇心。随之低下头看了看刚才久美子填写的登记卡。的确她的姓和她所要找的人的姓是相同的。

“我丈夫预定在这住两宿之后坐飞机去名古屋,但是,客机和军用飞机发生了碰撞,飞机坠毁了。”

“啊,就是那次事件哪!”办事员好象想起了能登号飞机失事的惨剧。

“那架飞机上的乘客和机组人员的尸体差不多都找到了,只有我丈夫的遗体至今还没下落。这就产生了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坐这架飞机的疑问。所以到这来,想了解一下他住在这里的有关情况。”

“请……请稍候一下。”

办事员慌慌张张地说完就到里边去了,好象个人不能决定如何是好而去请示领导。不大功夫,他领着一个长得胖胖的年长的男人从登记处内室走出来,看样子一定是个负责人。

“情况他已经告诉我了。我们这里原则上规定,调查住在这里的旅客情况是一律不告诉的,但是原则终归是原则,根据情况在可能范围内还是可以回答的。其实,关于这位旅客的情况,两个月前就有人来调查过了。”登记处负责人说出了使久美子感到意外的事。

“那是警察吗?”

“起初,以为是警察或与警察有关的人,但在交谈过程中使人感到有些可疑,因此请他把警察证件拿出来看看,可他偷偷摸摸地溜走了。我们倒不是对您有什么特别怀疑的地方,为了慎重起见,如果您能拿出可以证明您是雨村先生的夫人的证件,我们是非常感谢的。”

“明白了,我就去拿。”

她回房间去找可作证明的东西,幸而找到一个随身带来的健康保险证。

“这就可以了,太太。让我们谈谈吧。不过,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找资料得费点时间。”排除了怀疑的登记处负责人谦恭地说。

“给您多添麻烦了!”久美子好象过了一关似地深深施了一礼。

她在前厅休息室等着的时候,想起了在她之前来旅馆调查的那个人。她认为既然他不是警察方面的人,那很可能是她不在家时去搜家的那个人。她想借此机会,问问到旅馆来调查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久美子在休息室等了十来分钟,先前那个办事员走了过来。

“太太,找到了登记卡片,您丈夫七月十六日的确住在这里。”

办事员把她领到登记处里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大概是个资料室,里边摆着整整齐齐的一排带锁的铁柜。登记处负责人和一个好象资料员的人,在查找着堆在桌上的一大堆卡片。

“好不容易算是翻到了。这要在平时,知道住宿日期很快就可以查到,最近正在由装订登记卡改成用微型胶卷保存,所以费点时间。这儿有雨村先生的卡片。”登记处负责人说着把一张登记卡递给了久美子。

“正是这个,一点不错。”久美子直盯盯地看着卡片上的笔迹点着头说。

那上面留着丈夫写的字。那每个字都向右上角抬高一点的规规矩矩的字体,那几乎把纸都要截破了似的苍劲有力的笔锋,正是想忘都忘不掉的使人怀念的丈夫的字迹。登记卡上的日期是七月十六日。到旅馆时间,打印的是下午六点四十二分。他从东京家里出发的时间大约是上午七点。去掉坐火车的时间,好象是到新潟后办了些事才来到旅馆的。

雨村十六日住在这里,但问题是从旅馆走后又到哪里去了。果真按原计划继飞机走了吗?还是到久美子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去了呢?卡片上没有说明他的去向,可是雨村填写这张卡片时,肯定已经决定了自己所要去的地方。

“根据这个登记卡片记载,您丈夫七月十六日只在这儿住了一宿。”登记处负责人看着卡片说。

“应该是在这儿住两宿的呀!”久美子奇怪地说。

雨村预定在新潟呆两天。十八日乘十三点零五分由机场起飞的国内班机能登号去名古屋。这样应该在新潟住两宿,而且他在临走时也是这样告诉久美子的。

“不,他确实在这儿只住了一宿!结帐时会计要在卡片上打印上时间的。您看,这不是有离开的时间吗?”

登记处负责人把卡片翻过来给她看。他所指的地方的确打印着“七月十七日上午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字样。

久美子心里又产生了新的疑团:雨村提前一天离开了旅馆,可他预定坐的飞机是十八日班机,那么他这一天是在哪儿度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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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雨村的住宿手续是哪位给办理的呢?”久美子慌乱的心绪镇定之后问。

“嗯,这是吉叶签的字。他今天是夜班,五点钟到。再有半个小时就会到登记处的。”登记处负责人看看手表说。

会见当天给雨村办理住宿的办事员,也许会提供点新情况。不过,三个月以前的―个旅客的事,还能留下记忆的可能性恐怕是很小的。久美子在一筹莫展的时刻,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决不会放弃。她抱着这种心情等待着办事员的到来。久美子正在冥思苦想时,吉叶走了进来。他是个痩高个子缺乏表情的人。

大概是登记处负责人已经跟他说明了情况,吉叶看到久美子马上就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太太,听我们负责人说了,那是大以前的事啦,已经记不清了。”

久美子为了引起他的回忆,把带来的雨村的照片递给了他,恳求说:“这是我丈夫最近的照片,您哪怕是想起一件事也好。”

“是啊,您的心意我懂,不过每天要接待三四十位旅客……”

尽管吉叶似乎同情久美子,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在他同情的口吻里,可以体会到他也很为难。

“当时谁管他的房间您还记得吗?”

“这可真不凑巧,太太,”登记处负责人插嘴说,“您丈夫住在516号房间,也就是五楼十六号房间,五楼房间的管理员在一个月前全换了呀!我们也为常换人而感到头疼呢!”

“那么说,当时的五楼管理员一位也不在了吗?”

“是的,实在抱歉!”负责人用肯定的口吻说。

久美子煞费苦心地找到的丈夫的一点足迹,这一下又无影无踪了。她的身子一下子瘫软得象一摊泥。

可是久美子并没死心,她又提出了问题:“旅馆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接触过他呢?比如说,饭厅服务员、话务员什么的。”

但是,她这种想法一下就被登记处负责人给打消了。他说,一则他在饭厅是否用过饭这难以査考,二则即便在饭厅吃过饭,那些服务员也不会注意。而电话是直通外线的,根本用不着话务员。

看来,从旅馆这条线来追查雨村的足迹似乎不可能了。久美子无限怅惘。她向登记处人员道谢之后正要离去的时候,进来一对新旅客。他们好象是在度蜜月。丈夫去办理登记手续,妻子在丈夫背后几歩远的地方羞羞答答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这对新婚夫妻的出现,一下拨动了久美子的心弦。她想,自己在不久之前也经历过这么一段,可现在却没有在登记卡片上填写“妻久美子”的丈夫了。她顿觉凄风苦雨一齐袭来。今夜要在丈夫最后住过的旅馆独守空房,她越想越觉得冷清凄惨,噙在眼角的晶莹泪珠,不觉簌簌滚落下来。她想,即使捱到天明,丈夫也不会回来。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结果也只是留下了被遗弃的寂寥与愁苦。

“服务员,请带客人!”

登记处办事员按柜台上的电铃招呼服务员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人们面前正流着泪。她尽量抑制着自己,紧忙转过身,拿出手帕擦擦泪水。

服务员走了过来,久美子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噢,服务员!我到的时候是服务员领到房间的,当时也一定有服务员领过雨村哪!”

她想,说不定服务员还记住点什么,这是仅有的一线希望了。于是,她立即问了吉叶。

“从到旅馆的时间来看,我想带领您丈夫的大概是夜班服务员。夜班服务员不大变动,我给您问问看。”吉叶不大感兴趣,他那样子好象是说,登记处的人没记清,服务员就更不会记住什么。可是服务员们看了雨村照片以后,有个服务员有了反应。

“啊,这位客人跟我借过火车时间表,因为是一位很大方而有气派的客人,所以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服务员说完挠了挠头。看样子是给了他不少小费,因此他还记得。

“火车时间表?”久美子反问了一句。雨村预定七月十八日十三点零五分乘飞机去名古屋,他不乘坐火车,为什么要借火车时间表呢?

“是的,是火车时间表。我还记得是我把时间表送到他的房间的。”

“那本时间表现在还有吗?”

“如果客人送回来了,我想登记处还能保存着。”

“火车时间表每月要换新的,旧的保存半年左右。”负责人插话说,“那七月份的火车时间表还有吧。”

吉叶说着从书架上找出已经过时的时间表。

“这本时间表可以借给我拿回房间看看吗?”久美子抱着或许能从这个时间表里找到点雨村行踪的渺茫希望,借来了那本时间表。丈夫到哪里去了,这本时间表知道。被丈夫抛开不管的妻子这夜总算是有事干了,她如获至宝似的拿着那本已被翻脏了的旧时间表匆匆忙忙地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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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潟作为起点的火车线,有信越线、越后线和白新线。此外还有去白根、燕方面的私营铁路线。雨村借火车时间表,看来他是翻看了国营铁路火车的发车和到站时间。

久美子首先翻看了出入新潟的大动脉信越本线那页。雨村是看火车由新潟站开出的时间还是看到站的时间呢?久美子看完了各车次到站的时间之后,又翻到了由新潟发车的各车次时间。久美子的视线一下子被这页的一个地方吸引住了。

她发现上午八点二十五分由新潟到大阪的快车“越后”号的上边被人画了一个圆圈。这个圆圈的标记她很眼熟,用钢笔漫不经心地画的这个圆圈,线的两头交叉着,很象英文字母手写体的e字。这显然是丈夫怕遗忘而作的记号。

“这钢笔水的颜色也正是雨村用的自来水笔的颜色呀!”她惊喜得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久美子在留下的这个小小的记号上找到了雨村的行踪。为了慎重起见,她再次下楼到登记处,又借了雨村填写的登记卡,同火车登记表上的钢笔记号的颜色进行了对照,结果发现两者钢笔水的颜色完全一样。

这个记号说明,雨村和八点二十五分新潟发车的快车有关联。这样,在他登记卡后面打上的上午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时间就有重大意义了。

由旅馆到新潟火车站,坐汽车至多用不了十分钟。是不是雨村为了坐“越后”号那趟快车而在八点零三分离开旅馆的呢?

雨村本来预定七月十八日乘十三点零五分的飞机,可他头一天就离开了旅馆,那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久美子觉得好象他坐十七日“越后”号快车到什么地方去了。“越后”号的终点站是大阪,难道他去了大阪?不,不局限于大阪,新潟和大阪之间的所有的站,都可能是他的去处。

她决定按着“越后”号的去处追踪下去。“越后”号由新潟到直江津走信越线,然后经北陆线到米原,再走东海道线去大阪。

雨村会不会中途下车再改乘到别的地方去的车呢?在换乘站也说不定会画着记号,但她仔细查阅之后没有发现。

雨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推测他七月十七日坐了“越后”号快车这大概是正确的。但是,以后又杳如黄鹤了。久美子并不死心,她总觉得这本时间表知道他的去向。

她又随便地翻了起来。突然,她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瞪着眼睛注视着最后一页的旅馆介绍。她发现在长野县一页被人折过,这是谁折的呢?是登记处的人,还是借车表的人折叠的呢?

久美子愣住了,她又发现了一个地方画了一个她所熟悉的记号。在“黑部游览饭店”上边画的圆圈和在“越后”号上画的那个圆圈的形状一模一样。她屏住呼息瞠目而视,惊诧万分。

这个记号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不太熟悉,可是结合“越后”号来想,总觉得是有什么关系。

黑部游览饭店的所在地是在长野县信浓大町市。久美子对那里有较深的记忆,因为雨村预定乘坐的那架飞机就是在大町市所管辖的山岳地带失事的。久美子参加过搜索尸体的活动,上过那里的山。她清楚地记得在那放散着尸体臭味的山顶上眺望到的黑部湖。丈夫就在这个地方的黑部游览饭店的名字上面又画了记号,这不会是偶然的吧。

久美子又查了一下火车时间表的索引,翻到了通往大町市的大丝线那一页。从丝鱼川到松本是沿着又高又长的北阿尔卑斯连峰修的。久美子还记得丝鱼川这个地名,是方才查看“越后”号去向时看到的。于是她再次翻阅了“越后”号的路线图。

丝鱼川站就在北陆线上。由新潟开始的信越线在直津江向长野方面岔过去。北陆线就象沿着日本海走向的信越线的延长线似的,继续向西。北陆线快车头一站就是丝鱼川站,“越后”号就在这站停车。

“对,雨村从丝鱼川去大町市了!”看来一下消失了的雨村足迹,又被她找到了。“越后”号十一点零二分到达丝鱼川站。十一点零六分从这站有开往大町方面去的普通列车,到达大町的时间是十三点十五分。若等到十二点还有由金泽方面开来的“白马二号”快车也在丝鱼川停车,它到达大町的时间是十三点五十三分。由此看来,雨村坐普通列车的可能性大。

雨村很可能先坐“越后”号快车去丝鱼川,然后再换乘大丝线火车去大町,下车后住在黑部游览饭店。

“去大町市黑部饭店干什么呢?”久美子开始了新的推想。

这是个意想之外的情况,事情更加复杂了。有什么事丈夫要到北阿尔卑斯山麓这个小城市呢?虽然这一切都是个谜,但她所要去的方向却明确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久美子用电话一一打听了雨村预定在当地会见的那几个与原子能有关的人。她从他们那里只了解到,七月十六日下午雨村曾拜访过他们,雨村同他预定会面的人都见了面。用电话不便了解丈夫的具体情况,久美子决定去找他们谈谈。

她现在心里十分焦燥,有些坐卧不宁,她想找那几个人了解一下丈夫当时的精神状态,她更急于去大町。她的心早已飞到那里的黑部饭店。她觉得,那里一定有丈夫留下的踪迹,她恨不得立刻把丈夫的下落弄清。

雨村原定在新潟住两天,可他却匆匆忙忙地在一天之内就把事情处理完了,这说明他的心早已不在这里。

看来雨村挤出时间,是想尽快去大町。那里一定有什么事,可又是些什么事呢?

雨村在新潟会见的那几个人都是官厅职员,他们九点钟上班,所以久美子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候。她虽然花了很多时间,却一无所获。

久美子本想尽量坐丈夫所坐的“越后”号去大町。可是由于去拜访丈夫所接触的那些人耽误了时间,没有赶上“越后”号车。她最后坐了十一点由新潟始发的信越线快车,匆匆忙忙地去了直江津。从那里转乘北陆线列车去了丝鱼川。

久美子到达大町市的时候,天色已晚,太阳早已下山了。前次寻找丈夫遗体来到大町是坐的航空公司准备的大客车,那车一直开到了山根底下的扇泽。一想起那时,似乎现在鼻子里还残留着尸臭混杂着线香味的特殊气味,耳朵里还象响着搜山者的喧闹和遇难者家属令人心碎的哭叫声。久美子想起当时情景,心如刀绞一般。

几个月前曾经来过的这座山麓小城离山里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它已躲进暮霭之中。

久美子虽说来过一次,那时没有心思观赏风光,因此,这次来也仍然和陌生城市一样。毕竟是山麓小城市,电灯疏疏落落。夜幕开始笼罩大地,黑暗给她带来了不安。这时,她突然感到似乎有谁在尾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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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走出车站,上了出租轿车,说声“去黑部游览饭店”,汽车司机就象完全心领神会了似的立即踏油门向山里驶去。顷刻之间车就穿出了不大的市街,来到一片苍茫夜色的郊外。

前面的高山宛如一扇又高又大的屏风矗立在眼前,显得格外的黑。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十分钟以后,穿过了一座桥,然后驶上了沿河路。据司机说,黑部公路建成以后,黑部饭店就修建在新命名的大町温泉乡里。

“小姐,这可是个相当时髦的饭店哟!”司机夸耀似地说。

由于外边太黑,看不清楚,只影影绰绰地看到河边的落叶松林里好象有个旅馆似的楼。这是一幢充分利用了大自然之美的建筑。

现在正值秋末,旅馆里可能很拥挤,如果住不上,久美子便想返回大町市。在旅游旺季里,孤单单的一个女人没有预约,恐怕是不会顺顺当当住上的。

可是,没想到半句话没费,服务员就把她领到房间去了。这是当地人愿意照顾异乡人的良风美俗呢,还是来得巧正赶上腾出了空房呢?不管怎样总算首先把住处解决了。

久美子被领进房间,她看过之后又回到前厅登记处。同在新潟旅馆的做法一样,首先同登记处办事员打听关于雨村的情况。雨村是七月十七日乘“越后”号由新潟出发的,照理说当夜应该住在这个旅馆里。

“您说是七月十七日吗?”

办事员迅速地拿出了旅客登记簿查找七月十七日那页。他没提有人来调査过,看来去新潟旅馆调查的那个人没到这儿来,说明他们在那儿没了解到雨村以后的行踪。

“七月十七日沒有叫雨村征男的旅客住在这里呀!”办事员用肯定的语气对久美子说。

“也许是十八日。”

“十八日也没有,让我再往后查查看。”办事员聚精会神地翻阅着。

“这登记簿是旅客自己填的吗?”久美子看看登记簿问道。

“不是的。是按照旅客自己填写的登记卡由我们抄写的,只是简要地登上了旅客的姓名、住址和住宿时间。”

“会不会有漏记的时候呢?”

“不会漏记的,因为要和登记卡的人数核对。况且,那个季节旅客不多,更不会搞错。”办事员稍稍提高了嗓门,也许久美子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不是说您会记马虎,是说旅客之中是不是有爱隐瞒真名实姓的。”久美子担心惹翻了办事员,那就更难查明了,便慌忙改变了话意讨好似地说。

“那种事是有的。偷偷来这里的人多数爱匿名。”和蔼可亲的办事员没有拒绝回答。

“爱报假名的客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办事员有点难以出口似地,“比如说,领着太太以外的女人……”

“噢,是嘛!”她好象被办事员的话打开了新的思路。雨村是不是在这个旅馆跟土器屋冬子幽会了呢?他压缩了呆在新潟的时间,挤出一天同土器屋冬子在这里幽会,这是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名古屋的国际会议是从七月十九日开始,雨村预定发表研究成果的时间是从二十日下午开始。

如此说来,他二十日下午到达名古屋即可,看来,他在日程上打了一、二天的折扣。大町市正好界于名古屋与新潟市中间。

久美子由此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她觉得雨村同她新婚旅行时,那个女人仿佛也跟着来到了北阿尔卑斯山的八方山脊,在山上落日余晖的壮丽景色中,那个女人似乎闯进了丈夫的镜头。丈夫表面上看着自己而实际上在看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定就是土器屋冬子。雨村想从有久美子镜头的风景里,看到他真想看到的心上人——冬子。

雨村在这个旅馆里幽会的一定是土器屋冬子。这种推测在久美子的心中已是难以动摇的了。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同冬子偷偷摸摸地幽会,这不论从哪一方来说都是不道德的行为。恐怕两个人都要为此隐瞒自己真实的身份。

“这儿有男方的照片,请您看看。”久美子把雨村的照片递给了他。

“这位是您的……”办事员这时才有点醒过腔来。

“他是我丈夫,七月十七日夜晚在此同一个女人住一宿以后就断绝了消息。”

“肯定是住在这里吗?”

办事员的疑惑一下变成了很大的好奇心,一位被丈夫遗弃的可怜的妻子的憔悴面容映进了他的眼帘。这么一位出水芙蓉般艳丽的年轻女人怎么会被遗弃了呢?

“七月十七日我丈夫住在这儿确实有人看见过。”

“登记处还有几个人,我问问他们是否看见过。”

“我丈夫领来的女人大概是和我的年龄相仿的已婚妇女。”长得和自己非常相似这一点她没讲。

“好,太太,请您稍侯一会。”办事员说完走进里边的办公室。

正在这时,久美子感到是谁在侧面盯着自己,而且目光是那样的锐利。她突然转过身看看休息室,只见三、四个旅客在看电视,其中没有熟人。

“会是谁在窥视我呢?”在大町市不会有熟人,她想这也许是自己的精神作用。可是她又觉得确实有强烈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在大町车站站台的时候好象也有人在盯着自己,莫非都是一个人吗?她正在思索的时候,办事员领着另一人回来了。

“啊,清楚了。他想起来了,是他给办过手续的客人。夫人是……不,好象女伴是先到这儿的,您丈夫是后到的。”办事员感到说走了嘴,赶快改了口。从旅馆这方面来说,凡是成双成对来的男女,一般都是按夫妻对待的。可是,被丈夫遗弃的妻子来打听丈夫行踪的时候,那就必须格外慎重了。

“这位旅客说是姓土器屋。您看,这登记簿上记的是土屋雅夫,正是照片这位客人。”方才来的办事员边指着登记簿边说。久美子想,这姓名正是由土器屋改成土屋,由征男联想到雅夫的。

“那个女伴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记得吗?”久美子问。

“这个嘛,”办事员盯着久美子的脸说,“没有照片,不大好说,我觉得和太太您的模样非常相象。”

“象我?”

久美子一下就明由了。她想,雨村和冬子在这儿幽会是肯定无疑的了。他把自己做为冬子的替身和自己结了婚,可婚后一直没有忘了冬子,直至借口公出,在旅馆偷偷相会。他既然同久美子结了婚,想必是也曾想尽量忘却冬子。但是,现在这个结果说明,他的努力终成泡影。一旦难以控制的感情变成不正当的男女之恋,那就如同干柴遇到烈火势必熊熊地燃烧起来。

“对不起,土屋雅夫的登记卡还有吗?”久美子提心吊胆地问。

“我想可能还有,我给您找找看。”办事员同情地说。任何有道德观念的男人看到被遗弃的妻子的可怜相都会产生这种同情心的。他们了解到久美子的目的之后,对她都很亲切。但是,这种同情却在久美子的心灵上打上了耻辱的烙印。

不多时,办事员拿来一张登记卡,那上面清清楚楚地留下雨村的笔迹。

“您知道我丈夫从这儿到哪儿去了吗?”

“十七日夜晚在这里住一宿,第二天早晨说是要去黑部湖,然后就离开这了。”

“去黑部湖?”

“是的,在我们这儿住的旅客,几乎都要到黑部湖游览的。我们这个旅馆主要就是为了观赏黑部名胜而修建的。”办事员似乎完全回忆起来了,用肯定的口气说。

“和女伴一块去黑部的吗?”

“是的,一同去的。”

“是坐汽车去的吗?”

“我问过,是否叫汽车,您丈夫说要在饭店附近先散散步。大概是在去黑部途中的什么地方坐的公共汽车或轿车。那天在这儿上空发生了飞机相撞事件,所以还清楚地记得。”

雨村本来是预定乘坐这架飞机的,他正是在记录上还留有他那名字的这架坠毁了的飞机下面,同有夫之妇偷偷相会的。

他们到黑部湖去,恰巧是飞机失事的同时。这可真是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巧合,人们认为他的尸体至今还在黑部湖底尚未打捞上来。

这时久美子还不知道,后立山一带是雨村和冬子有缘相遇的地方,他们正是在这一带初次邂逅的。

久美子只推想到他们会在新潟与名古屋中间的大町市幽会,其实,他们早已选定黑部湖这个地方了。

七月十八日雨村和冬子去了黑部湖,然后雨村消息断绝,只冬子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回来了。难道雨村出了什么事吗?他们在黑部湖干了什么呢?

同冬子一块去黑部湖的雨村一定亲眼看到了空中发生的撞机事故。当他从新闻中知道那架飞机正是自己预定要坐的那架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预约飞机票一定是想证明他十八日不在大町市。这说明他很担心和有夫之妇幽会的后果,尽管他知道久美子不是个会随便怀疑他的人,但他为了防备万一,还是利用了这一手段来遮人耳目。可他万万不会想到正是这架飞机发生了惨祸。

在连续不断的新闻广播中,雨村可能知道遇难者名单里有自己的名字。然后想到与其去名古屋非得发表研究成果,莫如利用这个天赐良机从此销声匿迹,用这种办法毁掉本来就不想发表的恶魔般的能源研究成果。他很可能为此同土器屋冬子反复研究之后,才下定决心抱着研究成果钻进了地下。

果真如此,那么冬子是知道雨村去向的,而且唯有她才知道。

雨村还活着,也许正和冬子秘密进行联系。久美子想到这才略见端倪,总算摸到了丈夫的一点行踪,然而,她所得到的并非是慰藉,而是更加难言的痛苦。

久美子如梦初醒:原来一个是瞒着自己的丈夫,另一个是欺骗了自己的妻子,偷偷来到这里如痴如狂地寻欢作乐。怪不得丈夫没和自己联系。现在才明白,原以为只要丈夫还活着就一定会找自己,这想法不过是善良妻子的痴心妄想罢了。在雨村的心坎上哪有自己的地位呢,替身终究是替身,不会改变的呀!

她感到对于一个被遗弃的妻子来说,没必要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丈夫,即使千辛万苦找到了丈夫的下落,丈夫也会认为那是多此一举,甚至厌恶异常。

久美子认为,雨村现在虽生犹死,他潜入地下,正在一心一意地做着和冬子结合的黄粱美梦。这时在久美子的思路里,一种可怕的想象突然一闪,土器屋会不会是雨村杀害的呢?

人们认为雨村已死,法律是不追究死人的;死人也不负杀人责任。由于土器屋贞彦已经去见上帝,冬子自然也就是个自由之身了。这样看来,根本没有可能结合在一块儿的这两个人,将来也许是能够结合在一起的。——难道他能为了冬子而去杀人吗?―冬子如果希望他那样做的话,那也是可能的。

在压抑状态中恋爱,那种感情该是多么强烈呀!久美子现在有了切身的体会。这是因为她深知被冬子夺去了的雨村在自己心中占着多么重要的位置。尽管她在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可她仍在炽热眷恋着丈夫。

“不论遇到刀山还是碰上火海,我也要把你夺回来!”正在喃喃自语的时候,她再次觉得似乎谁在侧面死盯盯地窥视着她。

正文 第十二章 湖畔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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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回到自己房间的久美子忽然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

“你是雨村久美子吗?”这是个故意压低话音的男人的声音。如果是这个饭店的工作人员打来的,可能是怕人听见,口气简慢。当久美子回答之后他马上便说:“你不要再找你丈夫的下落了,找也是徒劳啊!”

“您是哪位?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久美子实感意外,于是反问了一句。

久美子觉得这一定是方才在侧面窥视着她的那个人打来的,并且是从大町车站一直跟踪而来的,甚至可能是从新潟或东京就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为什么他要盯稍呢?

“总之,你不要找了,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那男人带着强硬的口吻说。好象是从内线打来的,声音大而清晰。

“这是为什么呢?雨村是我丈夫,妻子找丈夫为什么不行?”

“现在不能讲。我只能告诉你,这不仅仅是警告。应马上返回东京!这是为了你,对你有好处。”话说完不等久美子再回话就把话筒放下了。

她立刻査了交换台,询问刚才的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回答说各个房间互相打的内线电话是无从查对的。

这究竟是谁打来的呢?只有一点是听清楚了,就是告诉她找丈夫会惹出麻烦。

为什么找丈夫竟会惹麻烦呢?最简单的分折,那就是雨村让别的男人给她打的,让她死心塌地不要再找。如果是这样,说明雨村还活着,并且因为某种原因,他不愿和久美子见面。

久美子觉得自己被丈夫彻底拋弃了,不由产生了一种绝望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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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久美子决定去黑部湖看看。昨晚是天黑后到旅馆的,没有看清周围的景色。一觉醒来,晨曦已驱散了黑暗。外面的景物映入眼帘,顿觉焕然一新,神清气爽。

眼前一片苍翠的松林,旅馆那条红屋脊在青松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一座高大山峰,宛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松林后边戴着刚刚换上的银帽,雄伟地挺立在碧空之中,默默地观察着人间的一切。山后射出了万道霞光,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山中清晨的空气象过滤了似的清沏,如果不是有山阻隔真可一望百里吧。这山国晨景的壮丽,纵然是美术大师的妙笔也是难以完全勾画点染出来的。

久美子从旅馆出来先在附近转了转,由近及远地看了看周围的景物。她想,雨村和冬子大概也在这附近饱赏过大自然的风光吧。可现在,她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使有赏心悦目的美色,雄伟壮丽的奇景,也难以排遣人间的嫉妒、忧伤和憎恨。

久美子想,正是在这里有人间的悲哀。也正是这种悲哀使自己为追寻丈夫的踪迹来到此地。这次旅行的目的是要把丈夫的心夺回到自己这儿来。当然,自己也知道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次旅行也许是没有尽头的,即使有,那也要在很久很久以后。

久美子现在勿宁说为自己受嫉妒心所支配反而感到快慰。因为如果没有这种炽热的情感,她也许不会自己一个人继续着这样艰苦旅行的。这虽然是可悲而又可怜的,可是为了把雨村夺回来,她正在把嫉妒化为力量,象阿修罗神一样去追踪保护自己的丈夫。只有在嫉妒消失的时候,她才肯罢休。

久美子好象用挑战似的心情望着眼前的山峦。朝阳照耀着山峰。山外是一望无际的碧空。在天空和山峦相接的地方,白云微微浦起,仔细一看,那不是白云,好象是烟雪在翻滚。山顶上一定在刮着强劲的狂风。

——如果丈夫在那高山之巅,我也要登上去!久美子把这句话做为自己坚定不移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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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饭店登记处给叫了车,久美子去了黑部湖。

车一开动就上了大町市收费公路。路很直,车几乎一个弯没拐地开到了黑部水库大坝的入口扇泽。她由这儿换上了无轨电车。无轨穿过关电隧道,一气儿就到了黑部湖瞭望台。

今年夏天,久美子曾来过扇泽,不过,那时她没有钻过山洞,而是经过针木雪溪一直登上针木岳的。

那一次来是寻找尸体,而这次来是寻找也许还活着的人。寻找活着的雨村比登针木岳寻找遗体的心情还要难受。她的心情象山乡里空荡荡的碧天一样苍茫而空虚。

无轨电车乘客不多,这也许是一半由于登山季节接近尾声,一半由于不是假日的缘故。从后立山连峰山腰穿过去的大遂道,坐无轨电车很快就通过了。十分钟就到了水坝旁的车站,从这儿下车,登上瞭望台的台阶,走不远就会突然感到前面豁然开朗,后立山西面的高大的立山连峰就象在头上一般。大町市上空虽然晴朗,可是一穿过遂道就不同了,山腰上有云朵在蠕动着。这里气温下降许多。

从无轨电车下来的乘客们争先恐后地纷纷走向瞭望台。久美子在人群之后,不慌不忙地攀登着。站在瞭望台上可以看到夹在立山和后立山之间的黑部湖的碧绿水面!两山之间有个大坝,那下边象是无底洞,湖水从坝上倾泻而下,流进深渊。

群峰的山巅积着耀眼的白雪,巍然屹立在湖畔。这给黑部湖增添了幽邃的情趣。莽汉似的山峦,粗糙的男性皮肤般的山表倒映在平静的蓝色湖面上显得斯文柔和得多了。

那些认为雨村尸体沉进了这个湖底的人们,曾神奇地传说着这个湖可以把人吸进深不可测的水底。

“雨村和冬子是一同来到这里的呀!”自言自语的久美子认为雨村他们肯定来到了这里,尽管她并不知道他们来到这里都做了些什么。

这对见不得人的情侣偷偷摸摸出来幽会,一定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是短暂的,什么时候再相会也很难说。他们俩一定是互相偎倚着只顾沿着湖畔向死一般沉寂的深处一个劲儿地走去。

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久美子顾不得欣赏这山水之美,只顾寻找着丈夫和那女人为躲避人们耳目而去的那个地方。

久美子决定到湖边去。从瞭望台走下来的游山逛景的人络绎不绝地走向了堰堤。那里似乎不会留下雨村的足迹。他们去的地方一定是人迹罕至的幽静的湖边。

从瞭望台纵目眺望,湖水的尽头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林,那儿十分幽静。

从瞭望台去堰堤有台阶,性急的游客都已走下台阶,最后只剩下了久美子一个人。

久美子也从台阶走了下来。她明明知道雨村和冬子现在不会在湖边,可她还是被湖边深深地吸引着。

离开东京只有两天,可她却有巳隔三秋之感。这是由于两天来她接触了许多事的缘故。在追踪雨村的足迹当中,虽然中途几经失去了线索,可她还是坚持不懈地追踪到了这里。

台阶很陡,又是曲曲弯弯的,下边通向哪里,她不清楚。但是,往下走时确实感到越来越离水面近了。久美子小心翼翼地缓步走下来。她觉得后边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在悄悄地接近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谁呢?”她正要回头看时,突然是谁推了她肩膀一下,还没等喊出声,她的身子已经失去了平衡,从陡峭的台阶上滚落下去。

久美子觉得天空和湖在旋转着,象掉进了旋涡。她想拼命地抓住什么,可是在半空中能抓住什么呢?

“危险!”

她听见下边有人喊了一声,然后是一阵急忙跑过来的脚步声。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谁紧紧地抱住了。

“可真危险!再滚几下就可能滚到栏杆外边掉进山涧。伤了哪儿没有?”一个结实的年轻男人看着她说,“得留神脚底下,这儿是个危险的地方。”

久美子看到他的笑脸,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会不会是他把自己推下来然后又假惺惺地相助呢?她突然闪现出这个念头。不过,她确实听到了从下边跑过来的脚步声。而推她的那阵脚步声是从上边来的。于是她觉得怀疑救自己的人实在太不应当了。

“谢谢!全靠您才算得救了!”

“哎呀,就这样不行,膝盖胳膊都擦伤了,大坝办公室一定有药,快到那儿请他们给上点药吧!”

“不用,就擦破点皮,不要紧的,谁会干出这种损事呢?”

她回头看看上面的台阶。这时正好云彩裂开个缝,磨得通亮的铁台阶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没有半点人影。

“损事儿?难道是谁把您推下来的吗?”那男人惊异地问。

“是的,走到台阶中间的时候,不知是谁突然从后边使劲推了一下。”

“这可太卑鄙了。赶快到办公室报告一下吧,正赶上我从这里经过,不然真说不定会出大事的!”男人气愤地说。

这男人也许是来附近登山的,穿的是登山服,身后背着个旅行袋。好象是到山里来有些日子了,脸晒得黑红。

久美子还在想着是谁推了自己。她想起了昨夜那个不明身份的人给她打的威胁她的电话。

那人曾说“不仅是警告”。是不是那个男人真的这样下手了呢?他这样干,是想迫使我停止找丈夫吗?再从最坏处去想,如果在这个男人的背后有雨村,是他指示干的,那就说明他宁可害死我也不肯见我了。

“也许是丈夫想杀死我。”

“您说什么?”那男人听到久美子的自言自语后问道。

“啊,没什么。准是谁故意开玩笑。算了,不去想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久美子谢过男人,转过身去抓着台阶上的扶手慢慢向回走去。她已经完全打消了去黑部湖的念头。她不仅伤了身体,更伤了心。

“如果不妨事的话,可以把您的姓名告诉我吗?”久美子没走上两步又转过身来,再次看了看救了自己的人。此人仪表堂堂,浓眉大眼,长着一副纯男人式的面庞。

从晒黑了的面孔看,有点憔悴。再从衣服已经脏了的情况看,他好象已经在山里呆了恨长时间。他不象是个普通的登山人,倒象个以巡山为职业的人。

“我的名字说不说没什么,太太,不,对不起,也许是小姐吧,您没有伴儿吗?”那男人问道,他不知如何称呼是好。

“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伴儿。”

“那么说还是小姐啦?”

“您是来登山的吗?”久美子对那男人的疑问报以暧昧的微笑反问一句,把话岔了过去。被人认为是未婚的姑娘,可真叫人啼笑皆非。

“是的,到山里来已经半个月出头了。”

“是啊,在山里有什么工作吗?”

“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义务。有点疲倦了。”那男人露出一点寂寞的神情。久美子觉得他那面庞确实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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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无意中并肩走去。久美子的手撒开扶手的时候,感到脚脖子一阵巨痛。她皱起眉头打个趔趄,一下倒在男人身上。那男人的汗水味冲进了她的鼻子。那是几天没洗澡的男人身体的味道。这味道并没使她不偷快。

久美子觉得很不好意思,瞬间,她想起了丈夫皮肤的味道。那味道正和丈夫夜夜爱抚她时发出的味道一样。久美子从陌生男人身上想到了夫妻间的私生活,不觉面颊泛起了红晕。

“看样子还是挫了脚脖子呀,可不能硬挺着走。”那男人扶着久美子看着她脸说。她以为那男人明白了她心里的不适当的联想,两颊变得绯红。

“您住在哪儿?如果您同意的话,我送您回去。”男人象没察觉她的思绪似地随随便便地说。

“不,怎么好意思给您添那么大麻烦呢!”

“这算不了什么,反正就我一个人,既没有等我的人,也没有缠身的工作。”

听这话象是个独身汉,也不象是个职员。久美子想,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连姓名也不公开。虽然不了解他的身世,可是久美子不知为什么很喜欢他。这个人很威武、朴实,举止言谈潇洒自然、落落大方,富有男人的豪放气概,年龄和雨村相仿。

雨村是个悒郁的学究式的人,而这男人从筋肉骨骼来看却很有男人特征,性格也很爽朗。

这男人的举止解除了她的戒心。她现在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需要有男人来保护。她很希望那男人用健壮的胳膊来架着她走。

久美子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是不是丈夫指使谁来加害于自己的,再就是也可能是自己丈夫干的。

心里没底的年轻妻子孤身一人出来寻找丈夫的下落,突然遇到这种害人的罪恶举动,这事本身就足以使人悚成一团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本应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丈夫,反而可能是害自己的凶手。这虽然是推测,可又不能不进行这样的推测。在这种情况下向谁求救好呢?周围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她茫然不知所措了。

由于发生了这件事,附近突兀的山岩也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她不敢再向那里走去了,不偎倚在这个男人身上又有什么办法呢?

久美子越想方才发生的这件事越毛骨悚然。对方不只是恫吓她,看来,真想害死她。由于她没听鳘告,就向她下了毒手,也难说不会再加害于她。

当然,就此停步,不再去查找丈夫的行踪,是可能不再遭到危害的,不过,她不想就此罢休。在是否是丈夫要杀害自己的疑团还没解开的情况下,那就更想査明他的去向和真情了。自然继续追下去,要有敢冒风险的恒心。方才发生的事已经证明对方不只是恫吓。

久美子心乱如麻。她一面眷恋着丈夫,一面又在畏惧着丈夫,心里处于矛盾之中。

“我住在黑部游览饭店。”她对那男人说。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她期待着陌生人把她送回旅馆,并想再住上一晚。今天早晨她离开旅馆时交出了房间,再回去住一宿,管理人员不会不讲情面地加以拒绝吧。再说,脚脖子这样疼也回不了东京。久美子很想回到那温暧的房间养养受了伤的身心。

“噢,是黑部游览饭店哪,正好今晚我也想住在那儿,准备到那附近的山去走走。如果那里有空房间我也住在那里。”若在平时,会使人觉得他话里有话,另有所图,可久美子现在却一点没有反感,反而觉得他说得坦率。

他们俩一块儿坐上往回走的无轨电车。

“方才那究竟是谁推的呢?若是开玩笑可太过火了,小姐,您会想到那可能是谁吗?”男人似乎把那件事挂在了心上。

“完全猜想不到。”久美子想,把自己的疑惑照实地讲给那男人也没用,两个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

“竟有干这种损事的人!小姐,我看您还是报告给警察好啊!”

“算了吧。报警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她把头低下踌躇一会说,“我,其实已经结了婚。”

“哦,是嘛,我还以为您是位小姐呢,失礼啦!”

“没什么,被别人看得年轻些是使人高兴的。如果您不觉得我冒昧的话,您能把尊姓大名告诉我吗?敝姓雨村。”久美子说出了方才挂在心上的事。不问问救自己的人的姓名那是有失礼貌的,再说谈起话来也不够方便。

“噢,贵姓雨村,是云雨的雨,乡村的村吗?”

“是的。”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可能使您感到突然的事,在今年七月民航机和自卫队空军飞机相撞失事的时候,太太您的亲属中有没有遇难的?”他突然提出个使久美子感到意外的话题。

“我的丈夫就遇难了,他坐的正是那架飞机,至今遗体还没找到呢。您……”

那男人突然一愣,随后又控制了自己的神情。“那么说,您是来了解您丈夫遇难现场情况的啦?”

“是的,是为了这个来的。来了徒增烦恼和悲伤,没得到什么好消息,真想就此回去。可是,您认识我丈夫吗?”

“不,不认识,这个……”他显得慌张地说,“是因为报上登过雨村先生的遗体还没发现的消息,所以还记得。噢,您就是那位雨村先生的太太!”他颇有感慨似地说。

“可是先生,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哪!”久美子客气地说。

“敝姓大町,就是大町市的大町,名叫信一,就是信用第一的信一。因为在公司里工作干腻了,所以才象现在这样以山为家,在山里无目标的信步游逛。”他冷笑着说道,面孔上露出自暴自弃的神色。

他们来到饭店,幸亏还有房间。

“多亏您的帮助,算是得救了!也许有点越份了,做为我的一点谢意,今天晚上请允许我来给您安排房间。”久美子非常客气地提出了这一想法。这表面看来表示谢意,其实是希望大町住在自己的身边。她想,说不定昨夜打电话威胁她,今天想把她推下山去的那个坏蛋今天夜里也住在这个旅馆。

久美子想到跟要杀害自己的人住在一个旅馆里,恐惧心情油然而生。她想大町住在自己的身旁胆就会壮起来,希望他来做自己的护卫。

“不,那可不行。我只干了点微不足道的事,算不了什么,您别放在心上。”大町用坚决的口吻谢绝了。

“您说是小事?可对我来说,您是救命恩人哪!不论怎么感谢都不能说是过份的。”

“您的好意我领了。”大町斩钉截铁地说。

久美子只好作罢。随后她提出请大町吃晚饭,大町犹豫一会算是同意了。其实,大町在山里已经转了好多天,也很想和这样漂亮的太太共进晚餐。

大町表现出愿意和久美子接近的样子,可他却不愿意过多地谈论自己的事。一谈到和自己有关的话题,他总是巧妙地加以回避。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要不断加以遮掩似的。

久美子知道了他不愿意涉及他的过去,也就有意地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方面。

久美子从谈话中只了解到他最近从公司退了职,用退职金随心所欲地去游逛自己所喜欢的山峰。他以前在什么公司做什么工作一概没提,也不了解为什么要辞职。

看来责任感很强的大町,不象是个毫无理由就拋弃自己工作的人,一定是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必须改变生活环境的大事件。但是,久美子和他认识的时间太短,还不便寻根问底。

久美子暗暗思忖:他在山里究竟干什么呢?如果只是喜欢登山来到这里,那表情可有点不对呀!从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来看,一定是连续拼命爬了许多山,走了许多山路。

久美子感到他跟一般登山者不同,好象迫不得已而为之,觉得其中定有隐情。她很想知道大町在山里究竟是在干什么。她试探地问下去,大町躲躲闪闪不愿回答,好象他最不愿谈到这个问题。

大町不愿意谈自己,却很想了解久美子的情况。他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很善于言谈,并没使久美子感到厌烦。大町的发问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出之于对丈夫下落不明的一位妻子的同情与担心。

久美子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大町,并让他回东京时务必用电话取得联系。

“真可以用电话和您联系吗?”大町一本正经地反问一句。

“嗯,我高兴地等着您的电话。”

“到那时,能找到您丈夫就好啦!”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使您伤心的事。”大町看久美子低下头去赶忙道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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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平安无事。没有接到威胁电话,脚也减轻了疼痛,在浴盆里按摩一阵之后,几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可久美子一睡下总是恶梦缠身,象是胸上压上了大石头,而且越压越重,喘不上气来;或象是在黑洞洞的隧道里,明明看到了出口,走啊走啊就是走不出去。这正象童年发高烧时做的那些恶梦一样。

这些梦是可怕的,惊醒之后尤其感到可怕。所谓醒来,也是处在似醒似睡、似现实又似梦幻的朦胧境界之中。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一时都搞不清了。在黑暗之中当自己意识到是在陌生的床上独守空房的时候,觉得那黑暗笼罩下的死一般的沉寂使人心惊肉跳。

——啊,真希望他在我身边呀!

这时久美子想紧紧偎依着的不是自己怀恋的丈夫而是就在附近房间住着的大町。仅仅才认识一天,这是多么巨大的感情变化啊!这是由于丈夫遗弃了她,并非她对雨村的眷恋有了改变。她现在虽然还思念着丈夫,但更想念着正在热心庇护着她的那位素不相识的人。

现在,久美子的心情里正交织着做为妻子和做为一个孤独女人的不安以及难以说清的复杂的矛盾。

第二天,久美子决定回东京。已经没必要再呆在这里了。这虽然只是个三宿四天的旅行,可她却觉得犹如周游了世界一般的疲劳。

雨村由此去向不明,他的足迹绝于黑部湖。看来土器屋冬子会知道他的下落,不过去问她,恐怕徒劳无益,她大概不会痛痛快快告诉的。不管怎么说,知道有人了解雨村下落总比亳无消息是前进了一步。

在这次调査中还有一个进展和收获,那就是她在令人可怕的体验中了解到还有不喜欢探听雨村消息的人。

久美子决定回东京以后去接触冬子。她想,在山里遭到的暗害也难说不是冬子指挥干的。久美子意识到土器屋冬子是自己的敌人。她不仅是夺走雨村的情敌,而且还可能在暗算着自己的生命。

久美子不想掩饰自己的敌意,她下了决心要向冬子展开进攻。她知道那将是一场激烈的妇女之战,可她不想回避,决心冲上前去。

久美子坐在车厢里,咬紧了牙关,瞪圆了眼睛,横眉冷对前方。好象土器屋冬子就在眼前似的。这时她觉得只有送她到车站来的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大町才是自己的知己。

正文 第十三章 二次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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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回到东京有些心灰意濑。她觉得四肢瘫软无力,为了恢复旅途劳顿,想暂时休息一下。虽然出门时间不长,却抓住了雨村负心的决定性证据,这是一大收获。不过,这个收获也使她进一步感到了失望,说是失望,勿宁说是绝望。

她到东京回到了杉并区自己的家,一看这冷冷清清的家就不想住下去了。她认为在这里住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不论怎样等下去,雨村根本不会再回来,她准备在这休息两天就回娘家去。

回来的第二天夜里,大约十一点,她刚刚昏昏入睡的时候,突然有人把她狠狠地晃醒。吓呆了的久美子瞪眼一看,面前好象有两个黑影。她不觉抽了一口冷气,心惊肉跳起来。她刚要开口喊叫,那个带着口罩只露着眼睛的男人故意压低声音说:“不许喊,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话!否则要你的命!懂吗?”

久美子看不到这男人的真面目,从语音上也搞不清他的年岁。她穿着睡衣,吓得六神无主,挺在床上,完全忘记了羞臊。

“这几天你到什么地方去啦?要老实回答!”

“你们是谁呀?”她战战兢兢地反问一句。

“是我问你!”

“旅行去了。”

“什么地方?”

“……”

“回答!”

“新潟那边。”

“……”

“去那干什么?”

“……”

“是会雨村去的吧?”

“不是,去找雨村的下落。”

“为什么?”

“我是雨村的妻子。”

“雨村还活着吧?”

“那正是我想了解的事。”

“见到雨村,他给你什么了?”

“雨村在哪里我不知道,我是去找他。”

“我们不是强盗,希望你和我们谈话礼貌一些。不过,不讲真话,可别怪我们手黑!”

深夜闯进别人家里,还叫人文明对话、礼貌待人,真是岂有此理!从问话的情况看,他们似乎不是以金银财宝为目的的强盗。久美子多少镇静一些。

“那么说,以前趁家中无人破门而入,抄我家的是您二位了?干这种事,究竟是为什么呢?”久美子对他们的真面目开始进行探测。

看来,他们是想拿到雨村研究成果的哪一个公司里的人。他们以为久美子这几天出门是和雨村暗中相会去了。

久美子从床上坐起来拽拽睡衣把胸口盖上。她不那么害怕了却又害起羞来。

“抄家?这么说是有谁先抄过你家啦?看样子他们没有拿到那东西。我们早就认为不会放在家里,雨村不会把那东西留在家里而自己隐蔽起来的。因此,我们在寻找他的下落。我们没紧跟在太太后边这是个失算,稍一马虎就让你溜掉了。我们在找雨村,你把他的住处告诉我们就可以啦。”

“我不骗二位,我也是寻找雨村去的,但是没有找到。”从他们的话中,久美子想到这两个人是另一伙人,他们既不是以前闯进屋来的同伙,也不是和在黑部湖暗害自己的人是同伙。如果和黑部湖那个人是一伙,他们就该知道自己的行踪。

从头一次抄家算起,久美子已经惨遭三次不测了。看来,这三次是三伙人干的。他们也都没相信雨村真死。即使死了,他们也不会轻易忘记雨村,因为他掌握着令人眼红的企业的巨大权益。

“你怎么想去找他呢?那么说飞机失事他没死?”这是套久美子的话,想让她不知不觉地说出丈夫没死,因为确实死了也就没必要去找了。

“我总觉得没死,因为还没发现他的遗体,所以想亲自再去找找看。”

“新潟我们也去调查了。在时间上雨村打了一天埋伏,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看,雨村也不象坐了那天的飞机。太太,你知道他从新潟到哪儿去了吧?”

久美子这才知道在她之前到新潟调查丈夫行踪的正是这伙人。他们不知道那火车时间表里藏着的秘密,所以没能追踪下去。

只要他们不危害她的身休安全,她就想把雨村这个去向秘密隐瞒下去。黑部饭店还留着雨村和冬子见不得人的桃色逸闻。久美子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尽量使人少知道那件事,就是尽量使自己少受羞辱。

“你们经过调査都不了解,我怎么会知道呢?”

“那就没办法啦,我们也不想这样做,那就把你旅行带回来的东西给我们看看吧。”

“我想你们二位懂得,你们要做的事意味着什么!”

“当然懂。这只有问你才能知道、你不要以为我们对你说话和气,你就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要知道,一个人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人露出了凶相,眼睛射出了贼溜溜的刺人的目光。看来,以为他们是企业里的人而解除思想戒备可就错了。

他们比强盗还凶恶,久美子的心脏更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时,另一个黑影从后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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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久美子极度紧张的时刻,从雨村书房传来了震耳的电话铃声。是谁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眼前的这两个人也吃了一惊,愣了神。

“怎么办?”一个人问另一个人。

“太太!”那个人问久美子,“有人知道你今晚在这住吗?”

“你们二位闯进来不就知道我在这儿吗?”久美子听到铃声,好象多少有点依靠似地回答。

“如果是知道太太今晚在这住的人打来的电话那可不妙。”那男人自言自语似地嘟嚷着。

“太太,去接电话。听着,说话要沉着。你若不想皮肉受苦,你就这样讲:今天晚了,请明天再来电话吧。其他什么都不要讲!”

这个人把久美子拉到雨村书房。电话铃还在一个劲儿地响着。

“听明白了吧,话筒稍离开点说,要沉着。”那男人再次叮嘱之后把话筒拿起递给了久美子。她把话筒拿到耳边的时候,那人也把耳朵贴了过来。他在旁边监听着,留心彼此说些什么。

“喂喂,是雨村先生家吗?”这是口齿清晰的男人的声音。久美子做了回答。

“啊,是太太吗?夜里突然给您打电话请原谅!我是在黑部见过面的大町。现在来到了东京,想念您,给您打了电话虽然相隔时间不长,可是……”

大町最后的话说得有点犹豫。那话音里使人感觉,好象三更半夜突然给有夫之妇打电话很不好意思,可这对久美子来说,却求之不得,简直把这声音当作了福音。

“哎呀,是大町先生!”久美子不胜惊喜,但说到这儿声音一下憋了回去。

“喂喂,是给您添麻烦了吧?”听到久美子的话突然中断,大町似乎担心地问。当然大町不会知道久美子现在的处境。

在旁听话的男人捅了一下久美子的腰,暗示她回答点什么。

“不不,没什么麻烦……”

久美子的声音突然嘶哑了,想求救而不能讲。两个人相隔又那么远,她又绝望又焦急,声音发出了颤抖。她盼望着大町能从她的声调中感到异变,赶快跑来。

那男人又捅了她一下,一张纸条放在她的眼前,上面用圆珠笔七扭八歪地潦草地写着:告诉他,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谈。

久美子无奈只得照条回了话。

“实在对不起,我本想等明天早晨再给您打电话,因为想念,终于就拿起了话筒,请多原谅!”大町仿佛非常过意不去似地说。

“不,这说哪儿去了……”久美子刚想说下去,话筒一把被那男人夺去。电话被切断了。

“打电话这个人是谁?”

“和你们没关系的人。”

“希望回答我们的话。”

“是刚认识的一个人。”

“听得出来是在黑部什么地方相会的,那么说是在旅行的目的地认识的吗?”

久美子不得不点点头。

“他不象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还是回到咱们的话题上来吧。你的旅行提包放在哪里啦?”

“在那个屋子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随便去看好啦。”

“跟我一块儿来吧。”

那人拽着久美子的胳膊,向邻屋走去。两个男人脸上都蒙着毛巾似的东西看不出长相,那冷酷的眼神一直盯着久美子,却没有挑逗她的意思,在这点上她算是稍稍放宽了心。这天夜里,久美子穿了一件雨村最喜欢的薄绣花睡衣。这是件完全可以看出妇女身体线条,富有肉感性的衣服。男人现在虽然没有产生邪念,可是一旦看清女人穿着这件衣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点起欲火。

久美子最初的惊恐虽然有些消失,却又出现了另一种恐惧心情。

“旅行带的东西就这些吗?”那男人把小型旅行提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地板上说。

洗脸用具、化妆用品、两三本书、换下来的裤衩等等,乱七槽八地扔在那里。

那男人的手触摸到裤衩的时候,久美子觉得象触到了自己的裸体一样。若不是因丈夫不在而精神懈怠,怎么也不至于懶散得把换下来的裤衩放在那儿不管。

自从雨村失去消息之后直到现在,由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才使她又想到自己是个女人。

“只出去两三天,没带那么多东西。”久美子回答时两颊有点微红,是羞耻心一时掩盖了恐惧。

他们翻来复去地检查了旅行提包,可是没有找到使他们满意的东西。

“太太,旅行回来就拿这一点东西吗?”那男人又转向久美子说。

“不骗你,反正屋也不大,不相信就请你们搜查一下好啦。”

“这不用你说,有必要自然要搜。不过,你方才说了一件叫我放心不下的事呀!”

“放心不下?”

“是啊,方才在电话里说的哟!说是在黑部会过面,这没错吧?这么说,太太去黑部啦?”

“……”

“到黑部去干什么?是从新潟去的吧?回答我为什么要去黑部?”

“我丈夫坐的那架飞机坠落在黑部湖附近,所以从新舄回来顺便到那里看看。”久美子灵机一动做了这样的回答。

发现雨村由新潟去了黑部,这是这次外出调查的一大收获。但对于雨村为什么在大町饭店同土器屋冬子幽会以后要去黑部湖这一点还不清楚。要想搞清这一问题得问土器屋冬子。

冬子应该知道雨村到黑部湖以后的去向。可久美子认为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能不说便不说。他们要查明了雨村的下落,肯定会对雨村不利。

这群家伙和妻子寻夫的目的根本不同。他们是为了公司的巨大超额利润,或者是政治上的需要而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雨村。久美子想,如果雨村正因为讨厌这群家伙而隐蔽了自己,那么,至少不能让他们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线索而继续追寻下去。

“那么说,是在寻找丈夫时认识的男人啦?那一定是一次很愉快的旅行喽!”男人话带嘲讽。

“他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轻浮的人,请您不要胡猜乱想。”久美子瞋怒地说。她曾以为那男人这样奚落她,不至于有什么下流无礼的举动。可是她立刻就感到了那是过于天真的估计。

“太太!”

这是一种使她觉得可怕的声音。久美子凭女人本能的感觉,懂得他那声音里所包含着的另种企图。

“把睡衣给我脱下来吧太太,文明的谈话过去了。看来只有问问你的身体,再没别的办法啦!”

“请你不要那样无理,那样做你们也不会得到什么。”那人不容分说,一把将久美子拽住,嬉皮笑脸地来扒她的衣服。她拼命反抗也抵挡不住。这伙强盗究竟要干什么!

那狼一般的眼睛令人畏惧。那狼爪似的手撕开了薄薄的睡衣,一对丰满的乳房露了出来。

“来人哪!”久美子双手捂住了前胸,恐怖和羞耻使她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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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正在恐惧万分喊人求救的时候,突然门外嘎吱一声,汽车刹车声传进她的耳膜。随后听到汽车门响,有人走下来顺手带上了车门。

“是不是谁来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

他俩不安地面面相覷。多亏出现了这个声音,他们拽着久美子的手松了劲儿。脚步声越来越近,电铃响了。

“不行,来人啦!”

“怎办?”

“不妙。”

“快走吧!”

他们一商量,拔腿就从后门仓皇逃跑了。看来,他们事先看好了后门。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雨村太太在家吗?请给开下门好吗?”随着敲门声久美子听到了好象是大町的声音。似乎他是在电话交谈中感到情况有些异常而赶来的。久美子象得救了似地跑到门口,急忙打开门锁,一看果然是大町。门锁着,看来那两个家伙是从后门进来的。

“怎么这个样子,太太,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大町看到久美子的惨相,吃惊地问。

“强,强盗进来了!”

话没说完,她一下子就贴到大町身上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得了救,精神从极端紧张之中一下子松弛下来。久美子只顾靠在他的身上哭泣起来。

“强盗?受伤了没有?”连大町都吓了一跳。他再次看了看久美子的可怜相。他所说的“受伤”,包含着女人特有的被害。

“可真差一点呀!如果大町先生再晚来一步的话……”久美子说到这里才察觉到自己这副寒伧相,不能就这样暴露在这位年轻人的面前,尤其他还是个旅行中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室内平静下来了。久美子感到羞臊万分,无地自容。给大町看到了被暴徒吓得魂不附体的这副狼狈相比被暴徒污辱还要羞耻。

“我在电话里总觉得出了什么问题。您说不算什么麻烦,可又说夜深了明天再谈。我感到这话矛盾,语调也不正常,虽然觉得跑来失礼,可还是一下子跑来了,看来,是来对了。您没受到什么伤害,这比什么都好。要不要去报告警察?”

“什么也没抢去不必找警察了。大町先生您来的正是时侯,他们还没来得及抢就跑了。”

“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来的呀!”

“我不在这儿住了。娘家离这很近,搬娘家去。对不起,请您稍候一下,我去换换衣服。”

久美子让大町等在门口,自己走进里屋更换衣服。她想,要好好招待两次搭救自己的恩人,首先得整整自己的服饰。

片刻之后,她换了装回来,把大町让到了内室。这可真是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再次相会。两个人对面坐下,互相不知说什么是好。

“您能猜到这强盗是谁吗?”大町知道这是久美子不愿意接触的话题,可当前也只有谈谈这个。

久美子说她没受到任何伤害,这话大町不大相信,因为刚进屋时所看到的久美子那副状态委实可怕,披头散发,两眼惊惧,好端端的绣花睡衣领襟被撕裂开来,两个乳房袒露在外。这和旅行时所看到的衣衫整洁、态度稳重的久美子判若两人。从外表推测,他觉得受害并不一般。但本人既已否定,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弄清它了。何况,不抓住强盗也是无法弄清的。

“没有什么线索。”

“从长相和体形想一想呢?”

“他们蒙上了脸。就是不蒙脸,在惊恐万分的时候,也难有意识地去注意他们的特征。”

久美子故意不涉及强盗来的真正目的。大町好象也只考虑那两个人是贪图金钱的强盗。久美子并非不信任大町,而是觉得这事和他无关。即使把各种资本家和抱着各种欲望的人纠缠在雨村科研之中的事告诉给他也无济于事。何况他还是个旅途中偶尔相识的陌生人呢!

“和大町真是偶然相遇的吗?”这时久美子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第一次相会在黑部湖!正在被来历不明的人险些推下山涧的时候,他救了自己,而这次正在被暴徒逼得惊慌失措,处于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又是他救了自己。就每一个相遇来看没什么不自然。可是连续两次他都在危急时刻出现,就未免太巧了。

“大町先生,”久美子改变了口吻说,“这儿您很熟啊!”

“是的,那,那是……”大町语带慌张。

“我只告诉了您电话号,可住址……”

“那是我从电话局打听到的。”

“电话局还告诉住址吗?”

知道姓名和住址查问电话号码时,电话局是告诉号码的。反之,知道姓名和电话号码而查问住址是否能告诉呢?

大町给久美子打电话时没有问她住址,如果问电话局也不告诉的话,那么他究竟是从哪里得知雨村家的住址呢?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久美子越发打了个问号。

正文 第十四章 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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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磨硬缠,总算把地址打听到啦!”大町说话的语气越发显得粗鲁、生硬了。

“不管怎么说,来得还是很快的啊。这块儿很难找,光查门牌号就要转老半天。”

“好在司机对这一带地理很熟,一下子就找到了。”久美子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满足。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便细问了。

大町好象老早就知道雨村家的住处。所以他才能及时赶到,久美子也才能因此而得救。他的这一绝非徒劳的举动,若不是轻车熟路是办不到的。

怀疑解除了,不安却涌上了心头。这是因为在大町的面部表情里浮现着设身处地为久美子着想的真挚的情感。她没有理由对这位恩人抱以哪怕是些许的怀疑的念头。实际上,如果没有大町,天晓得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来得这么快,只能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

“总之,在这个家里,只您一个人住着,那太危险了。还是早一点回娘家好。”

“大町先生,您着我该怎么办呢?今天晚上那个強盗说不定还会来的。”

久美子想起刚才的恐惧,不由得面如土色。强盗们可能是意识到大町赶到了才跑掉的。他们的目的既然不是为了金钱,那么在达到其目的之前,就有屡屡进犯的可能。说不定会佯装逃跑的样子,而实际上却躲藏在附近的黑暗角落里,等着大町离开这里。

“大町先生,求求您,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久美子怀着恐惧的心情深切地恳求着大町。

“住下?就在这儿?”大町显然是惊呆了。是头一次登门拜访,而且又是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女子在急切地要求他在这里住下。

“可,可是……”

“现在搬家已经太晚了。只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呆下去的。只要不是给您增添麻烦,就请住下吧!我求求您!”

正当犹豫不决的时候,大町触及到久美子那含情脉脉的目光,说道:

“有什么麻烦呢,我连想都没想过。不过,我是个男人,住下来,反倒会给太太带来麻烦的吧!”

“这是绝对不会的。我在附近根本没有熟人,再说,我又不打算在这儿常住下去。”

“懂啦,那就住下吧!您这样信任我,真叫人高兴。”大町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从笑脸看,是一个无比爽朗的男子。

久美子为大町温了洗澡水,做了夜宵。她一再劝惶恐不安的大町入浴和就餐。好久没有给男人做各种各样的活儿了,眼下不由得产生类似雨村回到家来的错觉。这是一种美滋滋的错觉。大町洗完澡,穿上挺合身的雨村的浴衣,就更加深了她的这一错觉。

大町的确饿了。久美子用现成的饭菜给他做了一顿晚餐。他香甜地吃了个够。

“噢,太香啦。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吃得饱饱的大町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您真能挖苦人。只不过是些现成的饭菜罢了。”

“不,不是挖苦话。是真的。整天在外面吃,难得吃到这么实惠的家常饭。真是好久没吃了。”

“夜已经深了,请休息吧!床铺也准备好了。”久美子无意似地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在无意之中劝大町入睡,不料竟至产生了跟他同床共枕的错觉。这是刚才出现过的错觉的延伸。

细细想来,这是一种没有止境的错觉。如果大町注意到了这一点该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想到,刚刚失去了丈夫(确切些说,是否失去还不得而知)的年轻妻子因不堪独守空房,才向一个毫无地位的、萍水相逢的男人请求做“代用丈夫”的呢?可是久美子不愿意承认这是她的一种错觉。

她但愿这会成为事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再也浮现不出雨村的映象了。丈夫的身影隐藏在大町的背后。她由此而感到内疚,同时也为刚刚相识不久大町居然能在自己心目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而感到诧异。

久美子不知不觉地把雨村和大町相提并论。而且近在咫尺的大町已经从久美子身上把她对雨村的回忆无情地驱逐殆尽了。因此,这已经不是什么错觉的问题了,而是在她的心底里形成的潜在的倾向。

“那我就睡了!”大町好象有意避开久美子的诱惑似的说道。

“对啦,在睡下之前,让我把门窗再检查一下,可别再叫强盗弄得不安宁。”

经大町一提醒,久美子才注意到还未曾检查过强盗是打哪儿闯进来的。查了一下门窗严不严,这才发现里屋后门的锁头被撬开了。

“哎呀,是从这儿钻进来的。好象是用什么工具给弄坏的。先插上一根铁棍再说吧,总不会再闯进第二次来的。请放心睡吧!”

大町正采取应急措施,久美子也紧凑到跟前探着头看。大町猛一回身,脸差点碰上久美子的脸,弄得局促不安,很不好意思。

两个人顿时慌了手脚,彼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在了一起。虽然只是暂短的一瞬间,却感到时间很长,很长。

“请睡吧!”

大町从久美子的眼睛里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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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在耀眼的晨光里,他俩打了个照面。说它耀眼不光是因为有一轮明亮的朝阳,而且是在互相问候早安时,互相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彼此都在想,与其说昨夜就寝的,倒不如说是快天亮时才睡着的,以致睡眠不足。大町的眼充血固然与睡眠不足有关,而久美子则另有缘由。

在同一个屋檐下,跟丈夫以外的男人住在一起,尽管她的身子十分劳顿了,却又兴奋得睡不着。夜里她曾胡思乱想过大町闯入自己寝室的情景。

如果他突然闯进来,向自己求爱,能拒绝吗?她缺乏这种自信。

她现在还只知道大町的姓,至于地位、职业却一概不知。跟这样的男人在一个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小房间里,如果他以男人的暴力向她袭来,凭体力是无法抵挡得住的。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又放心大胆地让他住下,这表明久美子对他的信赖与默许。不消说,正潜伏着期待男人进犯的心理状态。久美子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里这样倾心于大町。

她意识到,说是为了防备万一恳求大町住下来时就已经负心于丈夫了。竟至这样平安无事地挨到了天明,不由得使她松了一口气。

从昨晚深夜就寝那时候起,大町也许一直在耐着性子,整夜一动未动,而伪装睡着了的久美子却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

“三点钟才入睡,真困,还是想睡啊!”

大町伸了伸懒腰,现出困倦的样子。他把久美子眼睛充血归之于睡眠不足,这就使得久美子得以摆脱窘态。从表面看,他跟久美子失眠的原因是相同的,但久美子却忖度不出对方的心情。

“今天还是赶快搬走的好。东西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回娘家去只带些随时用的就行了。即便是一个晚上,只一个人住在这儿也是危险的。因为强盗明明知道只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啊。”

“那就这么办吧。大町先生您呢?您不是为了要办自己的事情才进京的吗?”

“也没啥大不了的事要办。只不过为了筹集点军需款才回来的。”

“军需款?”

“说着好听罢了。是想弄点生活费,退职金已经快花光了。”

“那么,还得找个新的工作?”

“不,不,不想再找工作了,已经干够了。只要弄到最低限度的生活费,还是要登山的。”

“看来您是很爱山的了?”

“并不喜爱。”

“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登山呢?”

“如果说‘山在向我召唤’,那是知名的登山家们该说的话。而我所以非登不可,是因为有一种义务感在支配着我。”

说这话时,大町的表情是灰暗的。为什么一提到山,他就会有这样的表情呢?在黑部初次相逢的时候,他背向阿尔卑斯山的高峰站立着,显得异常憔悴。那时给人的感觉只不过是由于长时期登山过于疲惫造成的。而现在想起来,那恰恰是他表情灰暗的表征。仿佛是山里的什么事情给他投下了阴影。然而那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即使是喜爱山水,一个堂堂男子汉辞去工作不干,钴进山里去,也是不多见的,何况大町说他并不爱山呢?

其实,他在山上的时候,那心情也依然是寂寞的,阴郁的。为了筹集上山的费用而跑到这里来找工作干,只能说明他把登山仅仅看做是生活中的一个目的。

大町把这种目的叫做义务。然而那又是怎样的义务呢?大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

“好在多少有些积蓄,一两天还不至于生活没有着落。现在是一叶孤舟,漂浮不定。不说这些了,搬家或是其他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忙。”大町转换了话题说。

“怎好意思劳驾您呢?”

“不,不必客气。把您转送到安全地带,这是我的责任。在办完这些事以前,我哪儿也不去。”

“真怪叫人不好意思的。对于两次都在危难之际救了我的人,怎好再让帮着搬家呢?”

“这不是帮忙,而是我主动要求做的。就让我来做吧!”

“那就请到我娘家作客吧!我娘家就在这儿附近。”

“那好吧,我送您回去。”大町高兴地说。久美子匆忙地收拾着必须随身携带的东西。这时,大町正在另一间屋子里拘谨地等候着。在雨村这所偏僻住宅里所看到的大町决不是个心怀歹意私闯民宅的人。

“那就走吧!”

当久美子开口的时候,不知道大町正在沉思着什么,当久美子再一次打招呼时他才注意到。

“是勾起您什么心事了吗?”久美子揶揄般地说着,而大町却依然陷于沉思之中。“您怎么了?”

“不该提起使您伤心的事,真对不住。听说因总也找不到您丈夫的遗体,航空公司方面也中止搜查了。”

大町突然引出了新的话题。久美子对于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感到愕然,便说道:

“就是航空公司中止搜查,我也决不罢休。做为妻子,是不会甘心的。即使没有生还的希望,只要见不到遗体,那也总觉得他好象还活在人世。”

“太太,有一件事想求求您。”大町想要问个究竟。

“什么事,干嘛这么一本正经的?”久美子好象惧怕大町那求真的样子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件事并不难办。”

“什么事呢?”

“那架飞机失事的确是在针木岳附近吧?”

“是啊!”

“那一带山区是我常去的地方。这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如果太太您愿意的话,可不可以利用这个偶然的因素,叫我帮着搜索您丈夫的遗体呢?”

“什,什么?”

突然听到这意外的请求,久美子全然不知所措了。

“开发这个山区,是我一生的课题。就让我在这个课题之外再加上一个课题吧!课题越多就越有干头。”

“那您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也并没有别的什么理由。人生在世本来就常常会有说不出理由的事。我只不过是想为太太效力而已。”

“我们刚刚认识不久,这……”

“刚刚认识就不可以了吗?有的相处很久但互不信任,我们只见了一次面却一见如故了。请相信我吧!请把寻找您丈夫下落的任务交给我吧!”大町用恳切哀求的语调说道。

“您为我操心,这太谢谢了。只要不是给您格外添麻烦,就拜托您帮着寻找吧!”

“绝不是什么添麻烦。我愿意尽力而为。咱们一块儿去找您的丈夫好吗?”

大町有意识地伸出了手,久美子也随着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她毫不怀疑大町为什么会把贴心话讲给她听,她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大町的手增强了握力。久美子一面慌乱地握着他那粗大的手,一面为在寻找丈夫的名义下跟另一个男人紧密合作而感到内疚。

久美子已经意识到,在这个名义下,对大町的倾心只能会愈来愈发展。面对这种可怕的倾心,她不但无力阻挠它,反而只能听其自然,受到它的任意摆布。

正文 第十五章 意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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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坂大饭店杀人事件”的搜查正处于胶着状态,搜查总部的工作陷于停滞。现场之谜既未解开,搜查的所有线索也都中断了。

被害者是在t字形走廊的交叉处,被从右侧走廊打来的枪击中的。因考虑到作为犯人逃跑的去路除了右侧走廊而外不会有别的地方,便派人在那里把守着。从南北走向的走廊也就是C栋那方面走过来的第一个发现者就是国防厅的坂本则男。从被害者土器屋多次试探着接近国防厅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同坂本之间的关系;后来坂本虽千方百计想要摆脱掉,已不可能了。

当了解到坂本的顶头上司、国防厅装备计划第一科科长中桥正文跟被害者土器屋之间近来接触频繁的时候,搜查总部顿时紧张起来了。而且得知中桥在事件发生的当天夜里正呆在同一个大厦的三楼房间。

“如果中桥是罪犯,那么第一个发现者坂本的证言将是不可信的。”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自然会使人想到,坂本明明目睹自己顶头上司的犯罪行为却有意进行包庇,再加上他们还有在旧军队时期的那层上下级关系。按照上司的命令杀人,这本属于部队中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总而言之,命令这种东西在等级森严的组织制度下,较之所有的价值观都处于优先的地位。

可以充分地料到,坂本会毫无保留地庇护中桥。由于中桥的出现,大川刑警所主张的坂本同案犯说又重新抬头了。

坂本对此的回答是,因中桥打电话找他,所以才向电梯的方向奔去。电梯门在C栋的走廊,坂本的房间位于C栋的末端。他是在从自己房间向电梯方向走去的途中目睹这一事件的。

根据坂本的口述,刑警向交换台的话务员作过查询。她们当中的一个人证实说,的确在当天夜里三时前后,从中桥的房间往坂本的房间接通过内线电话。这跟坂本所说的时间是符合的。同时,跟门卫的鹬原跑到现场的时间也是一致的。

从三楼给坂本打电话的中桥,不可能早于坂本跑到现场干出杀人的事。这就证明中桥当时不在现场。

“由这个房间通另一个房间的内线电话,本来是可以直接通话的,为什么要经过交换台呢?”当向中桥提出质疑时,他回答说:我不知道内线电话的挂法,所以才请话务员代转的。

这么一来,坂本与中桥之间的线索中断了。弄不清罪犯逃跑的方向,现场的疑团仍未解开,用刑事术语来说,叫做“存疑”。于是开始了对与被害者有牵连的人的调查。

被害者作为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当然继承人,他的人事关系是复杂的。最近,被害者的父亲、产业公司的总经理土器屋正胜已经把实权交给被害者了,因此以被害者为中心的营业上的人事关系更是犬牙交错。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被害者的岳父、民友党的得力议员名取龙太郎与和平政经新闻社社长本田义和两个人。

名取被人们在暗地里叫做“幕后军师”,是在政界里有种种传闻的风云人物。

至于本田则是个善于搞阴谋诡计的人,是和平政经新闻社的社长。这个新闻社是日本四大财团之一的信和财团作为综合调查情报机关而创办的。

土器屋贞彦一方面试图通过名取牵线搭桥,跟中桥接近;另一方面又想跟信和财团的核心信和钢铁公司迸行接触。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被人杀害了。

土器屋产业公司被信和商事公司吞并是在这不久以后的事。在接收工作中,跑前跑后,出力最多的是名取龙太郞和本田义和。

搜查总部注意到,这一合并接收可能跟事件本身有什么微妙的关系。综合一下财界的反映便会发现,土器屋产业公司因受财团商社的排挤,业已奄奄一息;不过,只要土器屋贞彦还活着,他就不会轻易地拱手让人。

当然不妨认为,土器屋贞彦是作为吞并的唯一最大障害而被干掉的。在贪得无厌的大资本的巧取豪夺面前,一个人的生命犹如草芥一般,本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这就不能不使人考虑到,巨大的企业权益一旦和投机心理联结起来,那就会跟通常所说的憎恨、痴情、复仇等等动机截然不同,在它的背后定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杀人动机。然而,这只不过是从被害者的人事关系上产生出来的一种猜想。至于把它跟具体的杀人犯罪联系起来却又过于渺茫。不能仅凭土器屋贞彦是吞并工作的一大障碍这一点就立即断定名取和本田两人是嫌疑犯。因为虽觉得他俩周围有许多可疑之处,但作为杀人行为的具体证据却一个也抓不到。

很久以来,在名取和本田的周围就已飘动着层层黑雾,对此决不可掉以轻心。

对营业上的人事关系方面的查证核实毫无进展,搜查只得转向个人的私生活方面。眼下想到的是姘头关系。就被害者的身份、地位而论,想必是有一位相当漂亮的情妇。但调查的结果,虽然同几个女人都有关系,但只是偶而欢悦一下而已,没有固定的姘妇。调査来调查去,大家的注意力却意外地集中在最后剩下的一位女性也就是被害者的妻子土器屋冬子的身上了。

冬子是名取龙太郎的女儿,跟被害者结婚仅一年有余。同她父亲的形象相反,她是个多愁善感的美貌女子。刑警们老早就感到在她身上有不可捉摸的地方。

虽然不曾发现她有背着丈夫沉溺奸情这类丑事,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心事重重,神魂不定,面部表情上好象镂刻着不可名状的忧郁。这就使人想到,围绕冬子发生的冲突不是没有导致杀人事件的可能。如果有,那杀人的动机不外乎主要是痴情,憎恨、报复等属于个人因素的东西。

当其他搜查线索都已中断的时候,唯有对冬子的秘密盯梢还在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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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木刑警发现在视野的尽头有什么东西飞掠而过。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楚。那东西总是在视线里盘旋着,使得他不能视而不见。

搜查已经完全进行不下去了。搜查总部几乎处于被迫解散的前夕。

象明明知道空无所获而还眼睁睁地盯着鱼网的渔夫似的,白木来到了土器屋冬子家的附近。当视线漠然转向土器屋宅邸的时候,发现在视野的尽头有一件东西悬挂在那里。刑警的知觉中枢即使处于昏睡状态,也会对猎物作出敏说的反应的。霎时间,他觉察到,那飞掠而过的东西正是他想要捕捉的猎物。这猎物就是土器屋冬子。

她穿着外套,竭力想避开过珞人的目光。从她那身影里,白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心想:这决不是单纯的外出。丈夫去世后,她深居简出,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状态。

她只跟两个用人住在一起,过着新寡孤寂的生活。她外出不是头一次!但每次都只是买点零用物品,或者是探望一下贴心的朋友。

今天这次外出所以引起了白木的注意,那是凭着刑警的多年经验和敏锐的直觉。他很快发现冬子象是暗中戒备有谁盯梢的样子。如果是普誉通通的外出,是无此必要的。

白木确信自己的眼力。冬子来到车站附近雇了车。白木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当即叫了另一辆车跟在后面。

“盯住前面的那台车。千万不要被发现我们在跟着它。我在搜査一件重大案件,说不定会在中途下车的。”白木出示警察身份证。司机按照白木的吩咐,急起直追。

“如果不是在十字路口上遇到麻烦,就决不会让它跑掉。不是我自夸海口,类似这样的事我经历得多啦!”

跟踪固然是艰巨的,但正象司机所说的,他不愧是行家里手,一直紧紧跟在后面,没有被它甩掉。

所幸冬子中途没有换车。她下车的地点是涩谷百货大楼门前。

白木不由得咋了一下舌头。他看穿了冬子的用意。她很可能是想借着乘坐百货大楼电梯的机会,几上几下,虚晃一招,好使他的跟踪归于失败。

白木总算没有坐失良机。约摸过了十分钟,在他暗中监视着的出口处,冬子露面了。从空着手这一点来看,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要买东西。

冬子好象因甩掉了跟踪者而放宽了心。她已不再担心身后有人,泰然自若地上了车。她去的地方是新宿最近建成的高层旅馆。

仿佛预约在先,她在登记处填好卡片,领了一把钥匙,就向电梯方向走去。不巧,电梯里只有冬子一个人,白木不便跟着进去。因为一旦冬子对白木引起疑心,在这之前的盯梢活动不仅要功亏一篑,好容易接上了头的一根线又将被切断了。

白木强行抑制住想要当场捉奸的内心冲动。电梯的指示针在二十二层停了下来。

冬子要去的房间很可能在二十二层楼的什么地方。白木转身来到登记处,找了给冬子办理登记手续的服务员,向他出示了警察身份证。

“请把刚才进来的那位穿黑灰色西服的年轻妇女的房号告诉给我。”

那人见他突然出示警察身份证明,不觉犹豫了一下。当确认白木的身份后,才勉强告诉他是2011号。

按理说,在旅馆里,对连客人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是不能告诉房间号码的,唯有警察例外。然而这种协助也是消极被动的。

“2011号?这么说是在第二十层了?”可是,冬子明明是在第二十二层走下电梯的。

“是的。”服务员回答说。

白木对冬子如此巧妙戒备感到惊讶。她在二十二层楼上走出电梯后需要再从楼梯下到目的地的二十层来。存着如此戒心去私会想必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冬子已是寡妇了,没有必要再偷偷摸摸地背着自己的丈夫。即使因为丈夫死去的日子还很浅,想把这种幽会的不安心情隐藏起来,如此小心戒备也属多此一举。

“这回可捞了一个大家伙。”白木为顺利获取囊中之物而激动万分。

“那么,2011号跟她要好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要好的男人?”服务员不觉一怔。

“就是到这个房间去的那个女人的相好的。”

“不会有什么要好的男人。名取进去的房间是个单人房间哟。”

这回发愣的是白木刑警。冬子在登记册上根本没有用假姓而是用了旧姓名取。

然而,跟男人在单人房间里幽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么,不能领着男人住单人房间吗?”即使房间是供一个人使用的,对于情事来说,一张床也就足够了。

“这是办不到的。在单人房间里住两个人是违章的。”

“只要把门关上,又怎么能知道进去几个人呢?”

“在我们的旅馆里,从各层的服务台都可以看到各个房间。单人房间超过定员便可以立刻知道。”

“服务台也不可能总有值班人员在场的吧!”

“尽管这样,或进或出,根据屋里的动静是大体上可以判断出来的。”

“动静”这两个字有着微妙的含义。冬子既然早有防范,是不会轻意使用单人房间的。旅馆方面即便放过一两次,被发现违章的危险性还是很大的。她要确保密室的内幕就绝对不会使用这类危险的房间。

白木从服务员那里进一步得知冬子利用这个旅馆尚属头一次。是几天前,用名取冬子的名义,由她本人亲自预约的。白木说明来意后,那位服务员回答说,这可能是旅馆里常说的“分别进驻”。

所谓“分别进驻”,就是指不愿公开关系的男女,为了在旅馆里约会,男女双方各自以自己的名义预约房间,分别到达后再在某一个房间里鬼混。

“多半是女的到男人房间里幽会。用这个办法,两个人秘密地搞到一起,也就不会被察觉了。”似乎为白木的真诚所感动,服务员的态度也就更加和蔼了。

“不过,一旦在单人房间里搞到一起,那将会由于房间的气氛不同,在服务台的监视下迟早会被发现的吧!”

“不会那么愚蠢。多半都是有一方另找一个双人房间再幽会的。”

冬子的房间是个单人房间。看样子,她预约的2011号房间根本没有使用,而是直奔男人早就准备好了的双人房间。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在二十二层楼上走下电梯显然不是为了对付跟踪的人,而是很可能那个男人的房间就在这一层楼。

“第二十二层一共有多少个房间呢?”

“大约八十个房间,都是双人房间。”白木认定冬子一定是走进了二十二层的某个房间里。

“劳驾,能不能把第二十二层楼已经住下的客人的卡片给我看一下呢?”

恰恰跟白木的意愿相反,二十二层楼的住客全是美国团体的包间。象这类团体当中不会有冬子的朋友。由此看来,在第二十二层下电梯是为了对付跟踪者。

“这个旅馆一共有多少个房间?”

“大约两千个房间。”服务员毫无表情地回答说。冬子混进拥有两千个房间的大旅馆的某个房间里,现在也许正在如醉如痴,陶醉于官能上的欢悦,并嘲笑刑警的无能的吧!白木忽然觉得一种疲倦感在袭击着他,使他难以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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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想要查明跟土器屋冬子鬼混的那个男人是谁,结果是以失败而告终。尽管白木一直聚精会神地守在那里,等待着冬子从旅馆里走出来,但冬子没有干那种跟男人一起搭伴儿走出旅馆的蠢事。

冬子在旅馆里呆了三个钟头,就象不曾发生过什么事儿似的,心情平静地走了出来。旅馆的出口有好几处,每个出口处都按照白木的布置,由刑警们分兵把口,而冬子仍然得以堂堂正正地从原先进去的正门走了出来。充当她的情夫角色的男人想必是对几个小时的欢悦感到称心如意,从别的出口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以致没有留下把冬子和那个男人拴在一起的任何蛛丝马迹来。

为慎重起见,事先曾派一名刑警到第二十层楼的服务台进行监视,结果也没有见到冬子。当她办理注销手续以后,曾检查过2011室,正如预先料到的那样,根本没有使用过这个房间。

旅馆方面提供了那天留宿人员(包括临时歇息客人在内)名单的抄件。虽经过周密的调查,然而仅凭这个名单是无法推断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不用说,那个男人显然用的是假姓名。

不过,了解到冬子有一位情夫,这也是很大的收获。既然在冬子的身边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对于杀害土器屋一事就决不会袖手旁观。再从他俩异乎寻常的防范来看,也足以断定他们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

“一定要继续盯住冬子,不要被她发觉了。”沉寂下来的搜查总部顿时充满了生气。剩下来的这唯一的小小的线索,不料竟至使大家沸腾起来。总部把注意力集中到冬子身边。他们认定,采取这般精心准备和小心防范措施的约会,决不会是例行的情事。她一定还会再去会见那个男人。如果这次再采取分兵把口的办法,还有导致同样失败的危险。只要继续耐心跟踪冬子,总会碰上那个男人的。为了这个缘故,绝对不能让冬子发觉有人在后面跟着她。

时已进入冬季,对跟踪来说是最严酷的季节。番匠刑警发现冬子第二次外出,是转年一月中旬前后的事。上次相遇在十一月末,这中间隔了约一个半月。

即便是有意避开人们耳目的约会,间隔也未免过长了些。相互追逐的情人决不肯这么长时间才见上一面。

番匠刑警在继续跟踪的同时,与跟他同编在一个组里的性善刑警取得联系,展开了人海战术般的跟踪活动。同上次一样,在涩谷的百货大楼门前下车,而且照例是利用电梯进行跟踪活动。安排在商店各出口处的特勤人员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冬子。

她直奔赤坂的蔓摩斯大旅社。它跟土器屋被杀害的赤坂大饭店近在咫尺。冬子在办事处办理登记手续时,刑警们已经分别走进了停在大厅的所有电梯。

在新安装的电梯里,走进一位新来的刑警。由于人手多,冬子无论乘那个电梯都有埋下的伏兵。

冬子办完手续,只领了一把钥匙就来到了电梯门口。她似乎有意拒绝服务员作她的向导。番匠刑警也跟进她乘坐的电梯里。所幸那个电梯里挤满了人,跟她一块下电梯不会引起疑心。

冬子在十六层走下了电梯。一块走出来的只有三个人。番匠也混在里面。当客人们向各自的房间走去时,只见冬子一个人站在电梯门口。

看来,在这一层停下来,是纯系有意躲过跟踪者的骗术。番匠为了不致引起她的疑心,信步向走廊走去。中途发现了通往楼梯口的地方,便在那里用对话器跟同事们取得联系:

“冬子在十六层停下来了。在电梯大厅里一动没动。看样子那个男人的房间不象是在这层楼上。”

旅社的客用电梯一共有六个。除了冬子和番匠刑警乘坐的电梯而外,其他各电梯都有搜查人员埋伏着。

另一方面,石原警部直接跟旅社办事处接洽,得知冬子的房间是1642号。果然不出所料是个单人房间。

接替番匠刑警跟踪冬子的是性善刑警。冬子乘坐性善刑警设下埋伏的电梯直奔第二十层楼上。在第二十层上有几位客人同下。她这次没再逗留就向走廊走去。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在所有的电梯里都埋下了伏兵。她现出放心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朝走廊里走去了。冬子走进了2032房间。

石原警部接到了性善的回话,马上向办事处询问了那个房间客人的来历。

“2032室住着名叫野中英次的客人。是当天办理预约手续的,还交了一万元钱的押金呢!”

所谓“当天预约”是指当天办理住宿手续,押金则是因客人来历可疑或者是不便轻易信任时,做为一种保证金,支付相当于租房费的预交款。

索取押金,便是服务员对那个客人不相信的佐证。

“这位客人是自己主动支付押金的。”服务员补充说道。石原警部预感到这将是一个棘手的问题。2032房间的房钱包括税金和小费在内,有九千块钱就足够了。野中如果存心放弃押金的余款,临走时不必跟服务员打招呼就可以随时溜出旅社。

在野中英次的登记卡上,还煞有介事地填写了住址。职业是记者。也许是他知道这种职业易于引起服务员的敬畏,才有意冒充的。

石原尽管已估计到住址是有意胡乱填写的,也还是决定查访一番。

“要对2032房间彻底进行监视。要紧紧盯住从这个房间里走出来的人。”石原警部把大部分人员布置在2032房间的附近。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冬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刑警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盯住她了。冬子离去后,他们继续监视着这个房间。

那个象影子一样跟着冬子的人,也许仍躺在留有女人芳香的床上,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处于搜查队的包围之中。他可能因贪恋情事之后过于疲惫,正安然地酣睡着哩!

刑警们抑制着终于捕捉到猎物的紧张与兴奋,聚精会神地等待那男人的出场。

冬子走后一个小时左右,房门打开了。一位约摸三十岁上下、身材细长的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几乎没有防备有人在盯梢。自以为是“分别进驻”万无一失,看样子甚是放心。他走进了电梯。不用说,里面早已埋下了伏兵。

那男人改变了在一楼下电梯的主意,在第八层停下了。埋伏下来的刑警眼看被人家牵住了鼻子,也只得跟着走下了电梯,但未引起那个男人的疑心。

那男人走进了八层楼的一个房间里。刑警看准了房号,是814号。立即按此房号到办事处进行查询。

这样,终于露出了“第三者”的真面目。——和平政经新闻社职员松尾俊介。

搜查人员得知这个男人的来历,不免大吃一惊。和平政经新闻社是由跟土器屋贞彦有牵连的人物本田义和所把持的。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新闻社的职员居然跟土器屋冬子能够鬼混在一起!

在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出现了新的情况。在营业关系上,本田义和是个对土器屋居心叵测的可疑人物。

正是在此背景下,新闻社的职员同被害者的妻子竟发生了两性关系。也就是说,个人的动机和营业上的动机扭在一块了。搜查总部认为有可能是本田义和唆使松尾把土器屋干掉的。

即使这样,松尾和冬子为幽会所玩弄的骗术委实是复杂而又巧妙的。松尾在旅社里重新定下了一个单人房间,冬子也接着另找了一个单人房间,于是各自“分别进驻”。

然后再预约一个双人房间,用前面提到的那笔押金开销房费。

这么一来,临走时就没有必要再跟办事处打交道了。最容易识破这桩丑事是在进出旅社的时候。他们分别住下后,再到另外准备好的房间里寻欢作乐,然后女的先走,男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男女任何一方在双人房间里等候相会,就可以把奸情掩饰过去。两个人“分别进驻”的房间都是单人房间,而第三个房间则是双人房间,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两性关系完全隐匿下来。

后来问到旅社的人,他们介绍说,这种办法近来常被艺妓使用,把这种办法叫傲“迂回作战”。艺妓为了把丑事绝对隐匿下来,挖空心思发明了这种手段。这种幽会是很破费的。

虽然已经断定冬子的情夫就是松尾俊介,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能马上把他逮捕起来。乱搞两性关系固然要受到道义上的谴责,但毕竟构不成犯罪。况且冬子是个寡妇,不能跟一个活人妻与他人通奸相提并论。问题是,他们这种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并延续至今的。

若是在土器屋死后才结成这种关系的话,那么对松尾的怀疑就多少可以减轻。但是,如果是老早以前就勾搭在一起了,那他就一定会怀着更为隐蔽的不良动机。

松尾俊介不知道当局正在监视着他,在第二天便离去了。他起初就决定在814号房间住下来。果然不出所料,2032房间押金的零头自动放弃了。

由于“迂回作战”的时间,和跟值班人员打交道的时间,不是同一个时间,如果不是警察密切监视,三个房间的连带关系是无法败露的。

“松尾俊介这个人的名字,我的确是记得的。”在第二天的搜查人员会议上,白木刑警说出了这番意外的话。

“怎么记得的?”另一个成员探着身子问道。

“土器屋被杀不久,他朋友的老婆,一个叫做雨村久美子的女人到总部来过一次。她的丈夫因民航飞机同自卫队飞机相撞失事而死去了。”

“噢,是个物理研究方面的原子能学者,很能干,有很出色的发明。”大川想起之后说道,“对啦,那个人的太太曾经来过一趟。”

白木把那时和雨村久美子的接触情况大致叙说了一遍。接着又说道:

“在雨村征男下落不明之前,有想要夺取他的发明权的人在跟他接近。为了留作参考,我请太太写下了名单,其中就有松尾俊介的名字。”

“是真的吗?”不知是谁吃惊地插嘴问道。的确,那份名单曾由白木向搜查人员会议提交过。只因那时侯是头一回提起跟雨村靠近的一些人的名单,又似乎跟土器屋事件无直接关联,自然未能引起搜查人员们的兴趣。再加上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人的姓名,在他们的记忆里全没留下什么印象。就是后来和平政经新闻社的本田义和出场了,也没有人把他同松尾俊介联系起来加以考虑。这与其说把他忘了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留心过。

“松尾和雨村接近又意味着什么呢?”石原警部发出了疑问。

“那就要看这件事跟土器屋被杀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听他的口气,有松尾夹在他俩中间,就可以把雨村跟土器屋的事件联结起来,那将是轻率的。这顶多是雨村久美子的一种推测。把雨村下落不明跟土器屋被杀一事扭在一块儿,的确是危险的想法。

依据久美子的推测,造成雨村下落不明的,和杀死土器屋贞彦的,同是一个罪犯,但是足以证明的具体实例却一个也拿不出来。

“然而,在土器屋与雨村两人之间连着一个松尾却是事实。而且这两个人都从世上消失了。这一事实是抹杀不了的。”白木刑警反驳说。

石原警部和白木刑警的论点是针锋相对的。石原不太主张因松尾偶而跟这两个人有来往就可以把这两个事件联系在一起。

而在曾经亲自听过久美子前来陈述情况的白木看来,对这次重新露面的松尾俊介切不可粗心大意。他对土器屋冬子的奸夫松尾,在不知不觉中采取了挑战的姿态。这是由于被丈夫拋弃了的久美子无论遭受多大挫折也要决心寻找丈夫的下落,这种不屈不挠的性格在白木刑警的心上打上了深刻的烙印。

正文 第十六章 一份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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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受到陌生人的“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感到处境危险,便搬回娘家去住了。跟雨村同住的“新房”原本是雨村父亲的家产,所以只单身一人搬开了事。同时考虑到,雨村的“遗物”如果保存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象上次那样遭受歹徒的袭击,便一古脑儿把所有东西都送到婆家去了。久美子本想把这些东西一直存放到得到丈夫的确切消息时为止,不过那样做,婆家很可能误解为是一刀两断。

事实上,他俩结婚不到一年,两家都还缺乏联姻的实感。同时,也都认为雨村的生死早已成为定局,都希望久美子早点把雨村忘掉,寻求新的幸福。

夫妇间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久美子这么想,再婚的机会是很多的。

时仅十个月的婚后生活没有使她外形发生任何变化。在不知情者心中,久美子仍保持着姑娘们那种忸怩的、情窦未开的风彩。

因此,久美子的双亲对她回到娘家来感到很高兴,尤其是母亲更是喜出望外。母亲已经给她物色了好几个人家。随着久美子生活逐渐安顿下来,母亲才开始慢慢地向她透露了这件事。

雨村的事恐怕早已在母亲信乃的心里无影无踪了。然而这回久美子没有触犯母亲的尊严。尽管跟她母亲相比有程度上的不同,雨村的身影在久美子的心目中也急剧地淡薄下来了。确切些说,不是单纯地淡薄了,而是因另一个轮廓更加清晰的身影渐渐地占据了她的心房。

“我看天底下的男子汉数雨村没有男子的气概。别老是怀恋过去,也该替你未来的幸福着想一下了。”母亲见她对此事一直不感兴趣,便一再进行规劝。

“是啊,雨村的确缺乏男子的气概。”母亲的这番话委实产生了应有的效果。不过细细想来,她所以对双亲张罗好久的亲事不感兴趣是另有原因:一个印象更强烈的男人早把它给冲淡了。

久美子在想:那个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连两次救人之危,走后却又连个地址也没有留下来。

久美子想起了跟大町商定的前约。他曾亲口说过:一块儿去寻找雨村!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却自愿帮助找人,多么好的心肠啊!他没有明确说出要自愿帮助的理由,也不是对久美子心怀歹意。如果是心怀歹意,到目前为止,只要他看准时机满可以把久美子据为己有。他说过,踏破针木山区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课题,并愿意把它同寻找雨村结合起来。

然而,大町在跟久美子相遇之前就已经登过山了,而且为此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山,果真有使人为它牺牲职业的魅力吗?

在对于山几乎一无所知的久美子看来,这是不好理解的事。

不过,大町的登山决非单纯以游山为目的。他曾说过“针木岳是个课题之山”的话。但是,这个课题又是指的什么呢?大町在针木岳附近又都干了些什么呢?

大町一面在探索自己的课题,一面又真诚地把寻找雨村做为自己的课题。

久美子接受了这个请求。比寻找雨村更为使她欣喜的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跟大町保持接触。

大町说在短时间内一定跟她取得联系,然后就不知去向了。那背影是孤独的,象是有往事的阴影在钳制着他。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来找她。

仔细一想,大町实在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久美子除了他的姓名而外,一无所知。就是姓名,是真名还是假名,也不清楚。关于他的情况可以说等于零。

由于不知道大町的住处,不可能跟他取得联系,只得等他找上门来。若是他单方面毁约,一切就全完了。

按照惯例,毁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甚或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又没有深交的人,居然肯把个人生计丢在一边,心甘情愿地帮着找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然而,久美子信任他。定约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大町凝视她的那双眼睛是真诚的。跟雨村把她作为冬子的替身凝视着的那副眼神相比,是根本不同的。那是一双凝视久美子本身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隐藏男人的歹意。在那里只有无私的憧憬。

久美子用女性的本能悟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完全信任了这个等于陌生的人。在实践前约以前,对新提的亲事表示关心,那就意味着对他那凝视自己的眼神的背叛。如今山里已是冬天了。

山用人们难以靠近的威严给自己披上了白色铠甲。在它未卸却铠甲之前,大町想必是在什么地方为筹集生活费用而四处奔波。

久美子确信:到了可以进山的时候,大町一定会跟她打招呼的。

话虽这么说,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呢?不久以前,她牵挂的对象还是雨村。而现在则转移到了大町的身上。这是一个女人的心在微妙地移动。这移动既是微妙的,同时对雨村来说又是残酷的。

“久美子,久美子,你在听着吗?”经母亲这么一问,她才一下子清醒过来。母亲唠叨个没完没了,而她却不知不觉地沉浸在遐想之中。母亲带着几分惊愕的样子,说道:“真是个犟孩子,为了你的事把心都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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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接受白木刑警的来访,是在一月的月末。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她第一次到赤坂警察署的搜查总部陈述关于土器屋被害是否与雨村下落不明有关这一想法时,能始终耐心细听的就是这位白木。

“好久不见了!”

当久美子走进会客室时,白木用刑警少有的温和态度向她笑了笑。那笑脸更唤起了她对白木的清晰回忆。他笑起来宛如天真的孩子。

说完分别后的寒暄话,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白木说:“这是太太去年送给我的那份名单。”说着把名单放在桌子上。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受白木之托,由她亲自写下来的,上面是雨村失踪前夕常跟他打交道的一些人的名单。

“您拿这份名单干什么呢?”

把由她填写的、连她自己都忘了的一份旧名单拿出来,久美子不觉一怔。刑警特地拿着来找她,显然是因为它对搜査有用。

“蒙您帮忙,这份名单对搜查很有参考价值。”白木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说实在话,是为了名单上的松尾俊介才来找您的。”

“噢,松尾先生。”

她按照白木提出的这个名字极力搜索自己的记忆,但是没有马上回忆起来。

“这个人出了什么事了吗?”

“在别的线索里也出现过这个人。”

“别的线索?”

“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追査的土器尾事件。想了好久,觉得这个名字好象在哪儿见过。结果在太太交给的这份名单上找到了。”

久美子默默地听着白木的解释。松尾跟土器屋事件有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一面听白木讲话,一面思考着。

在这两个事件里都出现了他的名字,在这当中,有没有久美子曾经推理过的那种关联呢?

“想请您仔细回忆一下松尾拜访您丈夫时的情况。”

“没有什么可以细说的。我丈夫根本就没有见他。”

“噢,您丈夫没有见他吗?”

“是的。他事先既没有打过招呼,又没有经谁介绍,就贸然来访的。我丈夫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里接待既没约定过又没见过面的人,便婉言谢绝了!”

“松尾只到您家去过一次吗?”

“不,在那以后,又来过好几次。来这么多次都没见面,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跟丈夫说还是见上一面为好。我丈夫明明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便说见了反倒只能引起不愉快,终于没有见他。”

说着说着,久美子的记忆鲜明起来了。松尾那单眼皮,薄嘴唇,带着某种病态的面容浮现在她的眼前。

“您丈夫连见都没有见,又怎么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呢?”

“那时候,有好几个人都为着同一件事来找他。看样子他已猜透了八九分。况且那个人也到公司里找过他好多次。我丈夫在公司里没能满足他的要求,只好找上门来了。”

“不错。松尾跟被杀害的土器屋没有在您家里相遇过吗?”

“是啊,我想没有过这样的事。”

回答完了,她吓了一跳。警察在怀疑松尾是土器屋事件的凶手。土器屋和松尾在围绕雨村发明的问题上是敌对的双方。难道因土器屋处于有利地位,松尾才把土器屋杀害了?

可是想夺取雨村发明成果的大有人在。只把土器屋一个人干掉了,并不能把发明据为己有,独占鳌头。再者,雨村对松尾是很嫌恶的。就是想把发明委托给哪一个人,也轮不到松尾头上。

松尾总是吃闭门羹,却又缠住不放。他那没皮没脸的样儿,伤害了雨村的感情。

“您丈夫平时没有在话里话外流露过土器屋与松尾过往甚密的事吗?”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我丈夫把松尾这号人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本来是想说,把他当做最讨厌的苍蝇来对待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觉得雨村这样对待松尾也太不礼貌了。

“看来,还是跟冬子有牵连喽!”白木喃喃地说。虽是自言自语,声音也很微弱,久美子却很敏感地听见了。如果他没有提到“冬子”的名字也许会放过去的。看来久美子对冬子的名字是极其敏感的,白木无意中说出的话立刻得到了反应。

“冬子?是土器屋冬子吧?”

“不,是……”

因问得突然,白木结巴起来了。久美子不禁后悔当时竟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可惜,现在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

“莫非是说,土器屋冬子和松尾先生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在久美子追问下,白木无言以对。这是他的失言。冬子和松尾的关系涉及到搜査机密。

刑警还没有把他确认为作案人。作为警察官,必须把搜查的情报限定在最小限度的范围内,严防扩散出去。

白木来找久美子,本来是为了给越来越露出马脚的松尾补充一些有力的证据,调查一下在雨村问题上,他跟土器屋有没有什么纷争。当冒冒失失地泄露出冬子的事情时,白木万万没有想到心情本来平静的久美子居然有如此敏感的反应。

“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白木立即改口,佯装不知道。而在久美子看来,仅止于此也就足够了。从他的不自然的表情里,巳经可以看出冬子与松尾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她想:这件事对雨村的失踪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木此番前来,一定是搜集有关土器屋事件的证据的吧!他自始至终把土器屋之死放在核心位置上。搜查总部就是干这个的,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在他们看来,雨村始终不过是一个“配角”。

但是,对久美子说来,雨村却是个“主角”。她是把雨村放在中心地位来观察一切事物的。在这一点上,跟刑警的看法和设想是大不相同的。

白木告辞后,她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继续思考着。久美子心想:警察把松尾看做杀害土器屋的可疑分子。然而,他们是否已经注意到,这种观点不是照样可以适用于雨村吗?(在松尾促使雨村下落不明这一点上!)雨村曾经爱过冬子。那种爱的强烈程度,从把我当做她的替身这一点也可看得出来。何况警察暗示冬子和松尾之间也有关系呢?虽然没有明确说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警察已经把这当做问题,不妨先把它看成男女关系吧!

不妨认为,雨村和松尾把冬子夹在中间,构成了对立关系。所以,松尾为了独占冬子,才导致雨村下落不明。

不仅如此。雨村如果不在人世了,从营利角度看,松尾也是可以捞到好处的。

象突然来了灵感似的,一连串的猜想在久美子的脑海里闪现了。

“也应该把松尾的行踪搞清楚。”她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是指什么行踪呢?不用说,是雨村外出旅行当时松尾的行踪。如果松尾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那么松尾在七月十八日前后必定不在家里。他不会哪儿也不去。

“莫非那件事也是……”如同打开了闸门,继一个猜想之后又紧接着引出了下一个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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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来抄家的不正是松尾吗?”

久美子回忆起从新潟到黑部追踪雨村足迹的时候,就总有一道贴得很紧的视线紧盯在自己的脊背上。

有各式各样的视线。好意的视线给人以无限的温暖,恶意的视线既冷酷而又刺痛人心。久美子感受到的那个视线既不冷酷也不温暖。

那视线冷静得好比在目不转睛地观察豚鼠,甚至可以说是属于冷冰冰一类,但决无刺痛人心的恶意。

那视线连身体的细微部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却又是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就象松尾那小而细长的眼睛射出的视线一样。

“当自己在黑部旅行时,松尾都干了些什么呢?这也有必要调查清楚啊!”

但是,久美子不知道该怎样进行调査才好。

上次调查土器屋和冬子的旁证材料的时候,曾找过兴信所。而松尾则是个很难对付的搞调查的专家,对他的情况很不好了解。

久美子想起了松尾初次登门拜访时名片上印的头衔。正面印着“和平政经新闻社”,背面上印的业务项目里就有“综合调查”字样。她还记得雨村说过松尾是个“间谍式的人物”。

如果委托兴信所进行调查,弄不好就有可能陷入对手的圏套。松尾不象土器屋和冬子那样外行。

“那么求助于警察呢?”

目前他们正在就土器屋事件进行调查。他们对于跟土器屋关系不大的“雨村下落不明期间的松尾去向”问题,怎么也不会热心的。

再说连雨村的尸体都还没有找到。没有发现尸体就构不成杀人罪。

久美子想:这时候如果有大町在,那该多好啊!她怀恋起不知在何处的大町。

此刻,久美子产生了一个念头:可否在报纸上登广告找找他呢?也不知大町能不能看广告。再说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呢?可是除此而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联系办法了。何况只一两行字的广告也花不了多少钱。

“大町先生望速联系,久美。”

两天后,写着上述几个字的广告登在全国发行的报纸广告栏里。如果大町看到了,只这句话就足以沟通信息。大町知道她正在娘家住着。

而今久美子的动态似乎正被几个集团注视着。他们正想从久美子的行动里查明雨村的去向。因此,他们一旦发现登广告的人是雨村久美子,便有给大町带来麻烦的危险。

正因为这样,从久美子角度来说,虽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亦可见用心之良苦了。

“大町先生,请您看看报纸吧!”久美子好比向神佛祈祷似的,盼着广告能起作用。也许是由于她的祈祷奏效了吧,广告见报的当天早上,大町便打来了电话。

“是大町先生打来的电话。”母亲刚拿起话筒,久美子就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大町先生您好,您在哪儿?我有事想见您。请您马上就来好吗?”她完全象在跟恋人倾诉衷肠。

“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吗?”大町那沉着的声调,简直叫人受不了。

“不便在电话里明谈。您今天不能来吗?我了解到一个新的情况。”

“新的情况?我也正想要找您。那我马上就去。我现在正在千叶县的一个工人宿舍里。那么,今天就饿肚子吧!”

“饿肚子?”

“力工中间管歇工叫‘饿肚子’。好,我估计有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您那儿。”

久美子约他在新宿的一家咖啡店会面后放下了话筒。

“看你高兴得什么似的。”母亲信乃对顿时眉飞色舞的久美子说道。

“刚才打来电活的人是谁啊?”母亲似乎从久美子的神态里发现了可疑之处。

“啥都不是。是刚刚才认识的。”

信乃见女儿满不在乎的样子,规劝说:“你现在既然还没有跟雨村先生正式离婚,就该自尊自重。这里虽然是你的养育之家,但是我总认为你是从雨村家来这儿暂住一时的。”

久美子不只是生气,更为母亲的自相矛盾而感到好笑。本来,自从女儿从婆家回来寄居后,一再劝她改嫁的正是母亲。现在,当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打来电话的时候,却突然厚着脸皮强调什么“自尊自重”来了。这也太与情理不合了啊!

久美子强行抑制自己内心的欢喜。这也许是因为隔了好久之后马上要跟大町相会才使她如此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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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好的时间,一分不差地来到咖啡店时,大町已经早到了。大街上阳光耀眼,即使眯缝着眼睛朝灰暗的室内看上一眼,也会感到很不适应。她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只见大町从里面象要使周围的人都吓一跳似地提高了嗓门喊道:“雨村太太,我在这儿!”也许是因为当上了筑路工,比在黑部见面时,晒得更黑了。穿的不是登山服而是一身普通的西服。

“哎呀,大町先生!”

久美子亲昵地跑了过去。周围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她的身上。然而,见到大町后的喜悦却使得她无暇顾及这些了。

“就是登了广告,我也没敢抱多大的希望。”两个人握了一会儿手,才开始意识到众人的目光。离别反倒使他俩在精神上的距离更加缩短了。

“我在这儿几乎每天不看报纸。只是今天早上无意之中看了一下。读到广告的时候真吓了一跳。”

“看来咱俩的心还是相通的,是吧?”

“我也这么想。分别以后,我总是在想着您的事儿。”

“我也……”没等把话说完,久美子已经意识到,这正是爱情的告白。在尚未相互表露这些之前,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有真正接近起来。

尽管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却还没有踱过一个必须跨越的爱情的阶梯。

在分手之后积聚在心中的好感以及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爱慕之情,从久别重逢后的无限欢喜里不知不觉地表露出来了。

久美子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是在踏上爱情的阶梯之前反映出来的内心的羞臊。

大町没有错过这个良机。

“刚才说的话,可以相信吗?”

“……”

“是真的吧,可以这么认为吧!”经大町一追问,久美子觉得很难为情。这里因为她竟至向丈夫以外的男人说出了内心思慕的话。

婚后生活尽管是暂短的,但她的身躯已被雨村占有了。她已经懂得男女之间的具体关系是什么,性爱在男女爱情之间具有怎样重要的意义。

一旦答复大町的问话,那就不会止于未婚处女那样的“精神恋爱”了。在跟他进入真正的爱情领域这个问题上决不可轻率从事。

然而,在这一刹那间,在她的心上残留着的生死不明的雨村的映象宛如电影里的特写镜头,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依然是“雨村的妻子”。

丈夫消息不明,结婚的实体已不复存在,这也就是说,顶多只是法律上的形式上的结婚而已,但却依然生效。在法律上,配偶者的生死不明只要不超过三年就不能解除关系。尽管是徒具形式的却又是有效的。

她并不打算拘于面子或者形式之类。可是,置消息不明于不顾,总觉得自己的心情难于平稳下来。记得当她知道雨村把自己当做冬子的替身才结婚时,曾被嫉妒与悔恨折磨过。假若雨村还在什么地方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从冬子的手里夺回来。正是在这股热情支配下,才促使久美子只身一人到黑部去寻找他。

然而,自从大町在她面前出现后,这种热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喽,即使在现在,也还是要千方百计地查明雨村的去向,不过,那已不是为了夺回自己所锺爱的丈夫的身体和心,而是为了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写上一个终止符。

换言之,她现在希望查明丈夫的下落,正是为了清楚地表明:从仅仅把自己当做“替身”来爱的男人的桎梏下解脱出来,投入到不再把自己当做“代用品”而是当做心上人来爱的男人的怀抱里。

在这之前,如果把身子献给大町,却又免不了带着丈夫留下的余韵,那无疑等于玷污了大町那纯洁的爱情。

久美子心里说着:哎呀,我已经以跟大町相爱作为前提来考虑问题了。

与大町相识只不过两三个月。在感情倾斜的过程中,久美子不禁为倾斜速度之快而感到惊讶。

这个速度是任何力量都休想阻挡得住的。她恨不得一下子把雨村残留在自己身上的余韵彻底清除干净。

“大町先生,等把雨村消息打听明白了再……”从久美子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思路正集中到这一点上。雨村的生存几乎没有指望了。她的这番话实际上意味着她已接受了大町的爱情,只不过要把它保留到确认雨村已死时为止。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雨村。是为了自己,为了使作为替身的爱情打上一个终止符。

大町似乎跟她的想法是相通的。

“到了弄清您丈夫消息的时候,我也许要成为一匹饥饿的野兽了。尽管我没有这个资格。”

在大町那充满热情的视线的脸上,似乎镂刻着无可挽回的绝望的阴影。

“所谓资格究竟指什么呢?”这回该轮到久美子发问了。

“不,没有什么。打那以后,又出了什么事吗?”当两个人久别重逢后的兴奋平静下来,才好容易谈到了正题。

久美子把冬子与松尾的男女关系问题告诉给他。

“这么说,您丈夫不是死于飞机失事,而是卷入到以土器屋冬子为中心的相互倾轧之中,有被松尾害死的嫌疑喽!”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即便是没有被他谋害,我也总觉得松尾好象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就赶快把它弄个水落石出吧!如果把您丈夫失踪前后以及太太您到黑部旅行期间有关松尾的活动情况搞清楚,就可知道是否说对了。”

“真对不住,拿这类烦人的事来麻烦您。也实在是再找不到更可靠的人了。”

“哪儿的话。太太,咱们不是已经商定好一块去寻找您的丈夫吗?只要对您有帮助,我就会感到高兴的。”

“请您多加小心。尽管没有见过几次面,我对松尾这个人总有说不出来的怕。如果这件事被他看破了,说不定会加害于您的。”久美子在真诚地为他的人身安全着想。

“哈哈,不要紧的。多大的危险我都见识过。太太倒是应该多加小心才好。以前的那个强盗说不定还在暗中盯着您呢!”

“住在娘家,我想是不必担心的。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恳求大町先生。”

“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请您不要再叫我太太好吗?”

“那么该怎样称呼呢?”

“叫我名字好啦,不叫姓,光叫名。”

“叫名字?真的可以吗?”

在男女之间,特别是叫别人妻子的名字,只此一端,就足以表示由衷的默许了。大町的脸顿时闪现出少有的光辉。

“可以叫您久美子吗?”他好象有意验证一下似的,怯怯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久美子深深地点了点头。她决计先从名字上把雨村的余韵一笔勾销。

两个人走出了咖啡店。并肩走在马路上,好象热恋着的一对情人。

“大町先生!”久美子改变了腔调说道。

“嗯?”

“您不能把您的情况跟我仔细谈谈吗?我所知道的仅仅是您的名字。如果不妨事的话,您能不能告诉我,在黑部见面的时候,您都在山里干些什么呢?您好象不是只为了登山,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您甚至放弃工作也要……”

在久美子寻问的时候,大町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苦涩的表情。那表情就象是触到了自己最疼痛的伤口。为此,她几乎在中途缄住了口。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无谓的事。我的问话好象伤害了您的心。”久美子停了口,致了歉意。

“不,倒是我应该向您道歉。现在就约定下来吧!在发现您丈夫遗体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给您。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只是在这之前说出来太可怕了。”

“说出来可怕?”

“如果说出来,我担心就不能再跟您见面了。”

“为什么?我现在需要您的力量。不能再见面,有那么严重?”

只要大町不回绝,自己就难以想象不再见他。从现在的久美子说来,需要的不是大町的力量而是大町本身。

“总之,还是早一天找到您的丈夫吧!到了五月就可以进山了。在这之前,可以把松尾是否当时在现场一事调查一下。今后就定期联系吧!”

“如果我这边有事急于跟您取得联系的话……”

“是啊!那就象今天这样登个广告吧。其实这个必要性也不大。我会常给您打电话的。”

“那就说定吧!”久美子在不知不觉中现出恳求的表情。

约定下次再会之后,久美子目送着急速走进人群中去的大町的背影,蓦地在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淡淡的回忆。

久美子心想:跟大町在黑部相遇之前,确实在哪儿见到过他,那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把记忆中的点滴印象回忆了一下。正在这时,大町的背影已被潮水股的人群给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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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七章 幻想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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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町说要定期取得联系,不料却断绝了消息。久美子有好几次想要在报上登广告。其实只不过想见上一面而已,此外再也找不出叫他来的具体理由。

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仅这一条,相会的理由就满够了,可是,在他俩来说,关系毕竟还是暧昧的。

彼此都抱以真挚的超乎寻常的好感却也是事实。如果把各自的感情剖析一下,可以说是正在炽烈地相爱着。

然而在他们之间的爱情还没有疏通。久美子因为有丈夫的余韵在,大町呢,由于过去的某种灰暗的投影在起作用,都使相互的倾心受到抑制。

由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属于成人之间的感情,在男的方面,还由于有一种曲折的心理上的抑制作用,所以才没能得到及时的疏通与密切结合。

从大町那方面进行联系,恰好是在一个月以后。两个人仍然是在新宿的同一家咖啡店里会面的。

大町不象上次那样晒得那么黑了。这也许是由于他按照久美子的请求正进行调査活动的缘故。

“过去有位老朋友干着有关搜集情报的工作,由他代为调查了一下。松尾这家伙真难对付。警察方面也在严格地监视着他。不过那是关系到土器屋事件……”大町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看样子,他为了抓到使久美子满意的情报费了好多心思。

“把这样挠头的事拜托给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您老是这么见外。我们不是有约在先,一块儿去寻找您的丈夫吗?”在大町那亲切的责备语气的背后,隐藏着一种焦躁的情绪。这原本是他作茧自缚。

其实,凭借大町的力量,满可以轻易攻破爱情的关口的,即使久美子想要抵挡也不会抵挡得住的,更何况在这以前久美子早已倾心于他了呢。

在大町那凝视久美子的目光里,分明饱含着对久美子的这一默许的恐惧神色。对于这一点,她近来已经注意到了。前些天在新宿目送大町走进人群时,留在她记忆里的正是这样的眼神。

大町每当憧憬未来的时候就禁不住流露出类似的心情。把一颗恐惧的心捧献给憧憬着的异性,这是幼稚的精神恋爱者常有的事,而大町早已超过了这个美好的年华。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着他呢?”久美子既纳闷又不便说出口来。一说出口将会成为女人对男人的有意挑逗。可是,她现在最怕的却又是大町向她发起进攻。眼下,她一面跟雨村的余韵搏斗着,一面又在控制着自己来接受大町的爱。

“看样子您多少有些憔悴了,您不必为这些事感到为难。”久美子用妻子体贴丈夫似的语气说道。

“反正象我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有人可怜的。”大町自甘暴弃地说。他那被阴云笼罩着的脸显得格外空虚。

“看您把问题说得这么严重!”久美子埋怨似地抬起了头,“您如果需要的话,我该给您一些什么支持呢?”

“太太,不,久美子!”阴云从大町的脸上顿时消失了,“真的可以这么指望吗?”

“不这么想倒是不对的,您可真是……”因发觉过于客套,便把话语打住了。

为了从他们身上去掉一切客套话,还必须“保留”必要的“礼节”。至少要到确认雨村死时为止。到那时就不单单是默许的问题了,因为在他俩默默无言之中,这种“礼节”已经发展成为对未来的海誓山盟了。

这使得他俩连这回为什么要见面的事也给丢在脑后了。

“那么,关于松尾的事……”

“到底还是象您猜测的那样,至今情况不明。”大町皱着眉头说。

“竟是这样。”

“您丈夫外出是七月十六日。松尾就象有意配合行动似的,从那天起到十八日夜里,也不知是到哪儿去了。十八日晚九点左右,在银座一个叫做‘牧’的酒吧间里露了一次面,在这以前的三天里,哪儿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他简直象跟在雨村的屁股后面转。”

至此当时不在东京的人又多了一个。雨村外出时,冬子和土器屋以及松尾三个人同时不知去向。这其中有什么奥秘呢?

“一点儿也不差。有迹象说明,您旅行黑部时松尾就曾经尾随过。”

“那,这方面的证明材料也没有弄到手吗?”

“您到新潟去是十月二十八日。当天住在新潟,二十九、三十两天住在黑部,三十一日回京。可是松尾恰好是在这四天里,不知去向的。谁都不知道,哪儿都没有他的足迹。这以后的情况虽然跟我们的调査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松尾在土器屋被害的那天晚上同样是去向不明。警察正在对他进行密切监视。”

“松尾看样子是罪犯了?”

“还不清楚。既然犯人是靠查清现场才能挖掘出来的,这就必须在揪出松尾以前,把现场之谜彻底解开。更重要的是,这将可以弄明白:在土器屋被害之前,松尾跟土器屋的夫人是否已经发生了关系。听说警察所以要对松尾跟踪盯梢,就是因为发现他俩在市内的旅馆有过幽会。”

“照你这么说,两个人很早就有关系了?”久美子从白木警察的话里曾进行过这种推测,不过她没有想到这种关系发生得那么早。

“这样一来,雨村的位置该怎么个摆法呢?”久美子越深究就越感到情况错综复杂,疑团重重。在涉及到雨村失踪的背景问题上,很可能是巨大的企业权益之争跟复杂的男女关系交织在一起。

关于企业权益之争暂放在一边不去谈它。雨村跟土器屋早在他们结婚之前就已经在争夺冬子的爱情。结果是冬子跟土器屋结婚了。在那以后,冬子仍有与雨村保持秘密关系的迹象。而后是松尾从旁插了进来。

如果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就是冬子同时跟三个男人有关系。

这时,久美子想起了美丽动人而又多愁善感的冬子的容貌。看上去她怎么也不象是一个那样的女人。

屈服于土器屋的压力而结婚,同时又与难忘的雨村保持着秘密的关系。这一点只要看一看现在的久美子,她把丈夫的余韵和对大町的倾心集于一身,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同时勾引三个男人,从伦理角度看,却是久美子难以理解的。

“据我所知,冬子和松尾之间发生关系,是在雨村先生消息隔绝之后不久的事。”大町好象着透了久美子的想法,顺口提供了一个新的情况。果真如此,在同一个时期里跟三个男人发生关系这一点就可以排除了。然而,在雨村失踪以后,冬子跟松尾继续保持关系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她把松尾当做雨村的替身了吗?

难道因为冬子心向雨村,就可以认为冬子的目的仅仅是要立即找一个替身吗?

“替身?”

久美子猛然间想到了这一层,便不由得回忆起一桩心事:雨村所以要把自己做为冬子的替身而结婚,原来是出自他对冬子的一片炽烈的爱。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说明在冬子与久美子之间在外貌上有不少相象的地方。

然而,雨村跟松尾无论在外貌或性格上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冬子如果把松尾看做雨村的替身,那就不再是为了爱情,而是其中另有隐情。

“替身又怎么样呢?”

大町反问了一句。久美子把内心的疑虑向大町细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大町听完后,沉思片刻,仰起脸说,“冬子会不会因为受到松尾的威胁而迫不得已呢?”

“威胁?”久美子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推测。比如说,松尾闯进了雨村先生跟冬子私会的地方。以此为因由,威胁冬子,步步进逼。那时如果土器屋还活着,冬子必定要把她同雨村的关系极力隐瞒下来。这样她就不得不接受松尾的要求。”

“不过在这之前,松尾就好象要取代雨村的位置似的,雨村的消息一下子断绝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我也说不清楚。让我先好好想一想看。”大町好象在追索自己脑海里突然闪现的一个念头,“在黑部把您推倒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松尾呢?”

“啊?”久美子一下子惊叫了起来。由于发现有可疑的地方才对松尾产生了疑心,并进而想把松尾当时的行踪查清楚。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在黑部进犯她的人会是松尾。这是因为,在她看来,松尾没有理由对她心怀不测。松尾所以要跟踪她,照久美子的解释,那是为了想要知道雨村的去向。从松尾的眼神里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恶意。

松尾所关心的,始终是雨村。即使是从企业竞争角度看,就算是有害雨村之心,也没有必要进犯久美子。

后来,把冬子夹在中间,跟雨村发生了另一场爱的角遂,但这一切都跟久美子毫不相干。

如果进犯久美子的人就是松尾,那么,头一天夜里,在电话里威胁说“不要再查雨村下落”的那个人一定是松尾了。

“那为什么把我……”久美子目不转睛地瞧着大町,百感交集,百思不解。

“松尾跟在后边寻找雨村先生的下落,这期间想必是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我总觉得这件不顺心的事情跟雨村先生下落不明很有关系。”

仿佛有一件什么东西从迷雾中隐隐约约地呈现出来:松尾所以要跟踪久美子,不是为了阻挠她去查明雨村的下落,而是为了把他的下落掩盖起来。

“难道是松尾害死了雨村?”久美子把这个可怕的想象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在跟大町一起进行推理的过程中,雨村做为丈夫的实体已不复存在,而是象侦探在进行案情分析,以冷静的态度对待丈夫的下落。

“还不能把问题看得那么简单。要知道是松尾在威胁冬子,如果说松尾害死了雨村先生,那岂不是失去了他威胁冬子的借口了吗?”

大町为久美子那冷静态度所左右,也开始在这个做妻子的面前露骨地推测人家丈夫之死的问题了。说话间,他已不知不觉地不再把雨村称呼为“您的丈夫”了。他直呼雨村的名字,就如同跟久美子谈论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随着跟久美子距离的缩短,在无意之中已把久美子的丈夫给否定了。

“哎呀!”久美子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想象出一件可怕的事情。”

久美子在大町触动之下,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连嘴唇都白了。

“您看会不会是冬子没有受松尾的威胁而是跟松尾狼狈为奸一起杀害雨村呢?”

“您在说什么?”

“冬子已经觉得雨村的存在是个累赘,因此跟松尾勾结起来杀死了雨村。”

“这是您的过虑。冬子是有夫之妇。如果说因为另有新欢而把丈夫当做累赘,那倒又当别论。”

“可是,土器屋先生已经死了。”

“您是说,为了得到一个男人而害死两个男人吗?”

久美子也没有回答出来。既认为有这个可能,又觉得缺乏现实性。更何况冬子不象是真正爱着松尾。

这虽是来自久美子有限的婚后生活的经验,不过,已婚女子考虑问题是很务实际的。

冬子跟雨村在黑部的旅馆里幽会,不也是出自对丈夫的惧怕吗?既不想忘却婚前的恋人又不想丢掉安定的家庭,这种脚踏两只船的违反伦理道德的情事,偏巧被松尾给碰见了,因此才受到他的威胁,这么想问题似乎要稳妥一些。久美子心想:这也许是想得太多了。可是,照这样看来,雨村的失踪又该怎么解释呢?他的失踪和土器屋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松尾就是进犯您的那个人,我想他一定会以某种方式跟雨村的失踪联结在一起,因此他才对您查访雨村下落十分恼火。您还记得他在黑部旅馆打电话威胁您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吗?”

听大町这么一说,久美子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使用的好象是内部电话,那声音就象面对面地说话一样,十分清晰。

“如果再听一遍也许能回忆起来的。声音象是多少压低了一些,那腔调却没有变。”

“那声音不是松尾的说话声吗?”大町说。久美子在细心地思索着。她仿佛记得那声音既象松尾本人的声音,又象别人的声音。

“一下子弄不太清楚。我只是在松尾到家里找雨村的时候听他说过简短的几句话。”久美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试验一下好吗?”

“试验?怎么试验?”

“当然是用给松尾挂个电话来辨认一下了。因为人的声音一通过话筒,声调就要改变的。”

如果那声音跟在黑部进行恫吓时电话里的声音是一致的,那么,松尾跟雨村的下落不明有关这一点就差不多可以确定下来。

这是一个非常带有诱惑性的试验。

“这也太可怕了!”

对方是个现实存在的随时都可以加害于久美子的可疑人物。如果知道试验者就是她的话,说不定会采取更加残暴的手段来对付她。

“不要紧,由我来保护您。”

“怎么给他打电话呢?”

“松尾他在自己的报社里。我先给他挂电话,随便说几句,在对方搭话的时候,就由您来接着听。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想到是您挂电话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能进行得很顺利吗?”

“试试看吧。请到我邻近的席位上来。并排坐着更便当一些。”

经大町这么一说,久美子从对面的席位来到他邻近的位置上。在咖啡店里,每个茶几上都安放着电话机。

“请把耳朵挨话筒近一点。在对方说话的时候,您得亲自听。把录音机带来就好了,事情太急来不及了。好在说话时间不长,好好听听就行了。”

照着大町的话做去,就仿佛是脸贴着脸的一对情侣正谈情说爱。可是,大町却象没有把这种甜蜜旳气氛放在心上似的,掏出了小本子,拨了电话号码。动作敏捷,很富于行动性。

久美子看着大町拨动号码的手指头,不免想到,这种行动跟他已经放弃了的职业是并非没有关系的。

“喂,喂,是和平政经新闻社吗?我找调査部的松尾先生。”

人好象找到了。话务员正在跟对方接头。这些情况都清楚地送进了跟大町靠得很近、几乎脸颊都贴在一起的久美子的耳朵里。

久美子的胸口在激烈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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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我是松尾。”要找的人搭话了。

“啊,是松尾先生吗?”

“是的。”

“恕我贸然打听一下,您是不是北海道K市的K商业专科学校第三十八期毕业生呢?”

“北海道的K商专?没听说过。我的家乡是……您是谁呀?”

“太失礼了。我是K商专的毕业生,这次在京的校友们准备开个同窗会,听说有位叫松尾俊介的在……”

“您恐怕弄错人了。”松尾态度冷淡,马上撂下了话筒。

“真想再多说几句话,可惜对手不上钩。怎么样,对刚才的声音没有印象吗?”

听完大町的话,久美子才一下子恢复常态,离开了他的身边。刚才通完电话的时候,还在脸颊挨着脸颊呢。

“因为过于简短还不能一下子判断出来,不过,那压低了的声调还是挺相象的。”

在久美子的耳朵里还残存着刚才松尾的只言片语。的确有点象在黑部旅馆的电话里听到的那种声音。可是要想断定是同一个人,又嫌话语过于简短。

“用压低了的声音说话,这是象松尾这样的调查专家的怪癖。以后有机会再把他的声音给录下来吧。上一次进犯您的可能就是他,这一条总算弄明白了。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大町好象完成了一项使命的忠实的卒子在等待主人的下一道命令似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如果雨村还活着的话……”久美子一面感觉到大町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移动着,一面窒息般地说道,“我想他一定会跟冬子取得联系的吧!”

确认自己的丈夫会拋开妻子跟另外的女人先取得联系,对久美子来说,这是个屈辱。而当着大町的面把这种屈辱的心情坦率地揭示出来,就足以说明她跟大町在感情上已经更加接近了。

“明白了。下一步不妨监视一下冬子的活动。”大町立刻体察到久美子的心意。

“这件事就不必再麻烦您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跟丈夫之间的问题。”

“久美子!”在一刹那间,大町的灼热的视线好比闪着光亮的利剑,“有一件事我想在这里问问您。”

久美子看到顷刻间大町态度上的变化,打了一个寒噤。

“我说的是假设。假设雨村先生真的活着的话,您打算怎么办呢?”

久美子仿佛产生了被锋利的刀尖剌破了喉咙似的感觉。

“我不认为雨村还活着。”

“所以才要来一个假设。是您刚才说过,如果他活着就会跟冬子取得联系。这就是说,在您思想的深处,在思考着雨村先生活着的可能性。”

“那是对有很小的可能性的一种假设。”

“所以我才要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听听您的想法。万一雨村还活着的话,您打算怎么办呢?”

“丈夫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请不要打岔。他还活着的话您怎么办?”

“……”

“请一定回答我。”

想回避而又无法回避的追问,直截了当地集中在这个问题上。久美子低下了头。所幸刚才给松尾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把座位移到了大町的旁边,这就使得她得以避开大町直接窥视自己的面部表情。

而另一方面,两个人的身子却几乎紧贴在一处了。如果大町想把她搂抱在自己的怀里,那就差不多会处在无法低抗的位置上。

“那就更具体地问一下吧。假如真的知道了雨村先生还活着,还会象以前那样生活下去吗?”

“……”

“就是明明知道雨村先生没有把您放在心上,也还想继续维持形式上的夫妻生活吗?”

“这也未免太残酷了!”久美子耐着性子听完大町的咄咄逼人的追问后,回答说。

“残酷?”

“看您质问的……”

“连答都不答一声才是更残酷的!”

“大町先生,我求求您!请您等到雨村有了准确消息的时候,我再告诉您好吗?因为在这之前我很难下决心。只有到雨村有了准信的时候才能……”

“我明白了。这不是我这个没有资格的人所该打听的。请原谅我吧。”

“这资格指的是什么?”

这回是久美子在发问。大町的面部表情是痛苦的。每当谈起这件事,他的脸上就时常被苦恼所笼罩着。

大叮总想拼命卸掉既往的沉重包袱,轻装走向美好的未来。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把手伸向久美子,尽管他自愧没有这个资格。至于久美子,由于了解到大町不愿轻易放下过去的包袱,所以才毫不犹豫地不再寻根问底,转而认真回答大町的提问。久美子信任大町,唯其如此,她才认真地思考了在弄清雨村生死之后,跟这个来历几乎不清的男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就是万一雨村还活着,我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去的吧!

——不回到雨村那儿去,到底要去哪儿呢?

——那还用问吗?

久美子正在自问自答的当儿,肩膀冷不防被紧紧地搂住了。还未来得及提防,手又挨近了下颏,脸被抬了起来,久美子的嘴唇被吸吮住了。

正文 第十八章 盘根错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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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查明土器屋冬子与松尾俊介之间的暧昧关系为止,下一步的搜查毫无进展。

在三月初,冬子恢复了原姓,自称名取冬子,由土器屋家搬到住在成城的父亲名取龙太郎的家里。从此就算自由了。

这是名取龙太郞为年纪尚轻的冬子的将来着想把她接回家里来的。冬子与松尾的关系也如同结清了一笔债务,从此中断了,再也没有发现他俩有过什么接触。后来,名取有意要把女儿改嫁给信和财团的一个大人物。

他俩的关系既已断绝,作为杀害土器屋动机的情杀这条线必然要显得无足轻重了。

如果说松尾为了把冬子弄到手才杀害土器屋的话,那么,一旦占有她,兴致也就很快随着消失。这固然可以使人联想到一个孩子把心爱的玩具弄到手之后很快就玩腻了一样。不过,仅仅为了一时的欢乐能否杀人,还是很可怀疑的。

如果说冬子为了攫取土器屋的财产,才勾引了松尾,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是没有,然而,她既已放弃了这个垂手可得的权利,匆匆回到自己的娘家,这条线也就跟着断了。

“杀害土器屋的导火线决不会是男女情杀。”这是搜查总部的一致看法。这就又重新回到了最早的看法上。

从被害者土器屋贞彦的身份是土器屋产业公司代理总经理这一点出发,交易场上的角逐可能成为谋杀的导火线,这一点已越发鲜明突出了。这中间由于暴露出冬子和松尾的隐私,搜查方针才一下子趋向于两性关系上面。

更重要的是,偏巧这时总部发现了松尾这个唯一可疑的人物。这就又把注意力重新转到原来的出发点。松尾的确是个可疑人物。然而止于可疑而已,还没有抓到任何确凿的证据。

松尾在杀害土器屋的问题上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呢?更具体的东西却一概不知。

由杀人凶器这条线进行的搜査也毫无结果。从现场得到的手枪来看,是特别侦察用的一种回转式连发手枪,是暴力团爱用的最时兴的新式手枪。这种手枪与暴力团关系密切,又是不断从国外大量走私进来的,用象往常那样取缔枪炮刀剑的办法严加控制也无济于事。因此,从数也数不清的隐瞒不报的手枪入手进行追查是根本做不到的。

正在屡受挫折的时候,只有一位刑警按照独自的想法毫不松劲地继续进行追查。这就是大川巡査部长。

土器屋贞彦在深夜旅馆的走廊里是怎么倒下去的?大川一直被这个疑问缠绕着。土器屋没有在旅馆里包房间,却在走廊上发现了他的尸体,这就难免在搜查的开始阶段产生如下的推测:土器屋会不会是到旅馆来访问什么人呢?

尸体不是被抬到走廊里来的,这已被目击者坂本证实了。当天夜里曾对五楼客人严加调查,没有发现一个跟被害者有直接关系的人。

大川最初也主张过“坂本同犯说”。后来,这个想法被推翻了。这个想法最早是由白木刑警提出来的,但他根据久美子介绍的情况,逐渐把重心转移到土器屋冬子和松尾俊介的关系上面,从而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可是,“土器屋来这里可能是访问什么人吧!”白木最初提出的这个疑问却深深地印在大川的心里。其实,在搜查进行期间,象这样改变自己的意见或方针的不乏其例,一反搜查初期看法的也不足为奇。

“土器屋不会亳无目的地在旅馆的走廊里闲逛。他确实是在访问什么人。他访问的那个人无疑是个罪犯或者是个窝藏凶手的同案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川对这个推测越发地坚信不移了。他想:当天夜里五楼上一定有谁跟土器屋在某个地方有过接触。在这个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即使没有直接的瓜葛,也会由此及彼地环环相扣,盘根错节,搅在一处。被害者土器屋正是这个链条上的一个环子。然而,这种环环相扣又是无限的。事实上,不可能对五楼上的旅客一一进行盘查。只能从被害者倒下的位置上进行推断,这就首先涉及到A栋和B栋靠被害者最近的房间。

在早期搜查过程中已被搁浅了的线索,仅由一个人继续进行追查,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然而这种努力并非徒劳无益。大川发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说是可疑却又抓不到具体的证据。

大川根据既往的经验做出判断,决计把着重点转移到这个人物的身上。他对此充满自信。假若旗开得胜,那整个搜查就会胜利在握。把大网撒到这个人身上,是唯有他才肯承担的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据大川的判断,犯人一定是逃进了五楼的某个房间,否则就不合乎情理。一个活生生的人决不会象烟雾那样可以升腾而去。证人没有扯谎。在可资信赖的证言里都一致说犯人决不可能从现场一下子溜掉。可是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犯人又没有躲进五楼的任何一个房间里。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犯人是在B栋的走廊上,也就是守卫人员跑过来的那个走廊上,击中被害者的后背的,这一情况早已一清二楚,勿庸置疑。问题是,根据大川的补充搜查证实,在B栋的旅客中间一直没有发现跟被害者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

据此,大川生出了一个新的设想:所谓被害者背向B栋站着,实际上是目击者的一种错觉。事情可能正相反,会不会是背向A栋站着的呢?

倘若这个设想是正确的,犯人就可以从A栋堵头的太平门逃走,或者是钻进了A栋的某一个房间里。

这个煞费苦心的设想被目击者坂本给推翻了。坂本证实说:土器屋朝向A栋、背向B栋站着这一点绝对没有错。

大川既然没在现场,听到这种充满自信的话,自然是无法否定的。

坂本的证言也有事实上的根据,那就是:A栋旅客的身份皆已查清,没有发现同被害者有联系的可疑人物。守卫人员在各太平门新贴过的封条包括A栋堵头的封条在内都没有被破坏。为防备客人们在观赏夜景时因粗心大意被关在太平门外,守卫人员每天都要检查一下太平门上的封条,看一看是否有人出去后没有回来,然后再把门上的暗锁锁好。如果贴的封条被弄断了就要重新贴上个新的。

五层A栋堵头的封条没被弄坏,这就证明约在三个小时以前封好后谁都没有打这儿出去过。

总之,犯人既没有从A栋跑出去,也没有从B栋跑出去。当然被坂本挡住去路的C栋又当别论。在目击者的证言可以相信、情况犬牙交错而又相互制约的情况下,大川越发感到棘手了。

他在这种相互制约中发现了一个仅有的空白点。这个空白点对于暗杀之谜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无法知道。但肯定地说,它对收拢搜查网口会大有帮助。

……在大川眼前浮现出一个可疑人物来。按照他的经验,此刻已非搜査初期可比,只有当所有被怀疑的对象一个个被合情合理地给否定了,才能够对新浮现出来的人物认真进行侦察。

于是,终于在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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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乘车行驶在伊势原通往秦野的246号公路上,就会忽然发现在两市交界的善波岭一带有一座不夜城。这就是被人们称做“旅游胜地”的旅馆群。

仅从“旅游胜地”这个称呼便可看出,为了竞相招徕到这里来的游客,业主们在搞名目繁多的新花样上,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首先是建筑物的外观,就好象进入了“天方夜谭”里的幻想世界,足以诱使来访者渴望追求隐藏在内部的欢悦,并为之神魂颠倒,流连忘返。

看了这个“旅游胜地”的确会使人感觉到性的文化之花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四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在善波岭紧靠伊势原的名叫“银波”的旅游旅馆门前,一位女人走下汽车,慌里慌张地钻进屋去。

这个旅馆四下不靠,也许正因为位于最恬静的旅游区的缘故,上了年纪的旅客似乎比青年男女更愿意到这里来。外观也是日本风格的,显得分外雅致。

女人走进第三号房间。这个旅馆与其说是旅游旅馆倒不如说是具有出租别墅风味的平房。

过了两个钟头,女人度过卖弄风情的时光之后,从三号房间走了出来。她跟来时一样,钻进刚好开来的出租汽车。

那女人走后约三十分钟光景,从旅馆附设的车库里开出一辆汽车,一位中年男子手持手杖走进车厢,车厢里空无一人。

虽只是暂短的一瞬间,在旅馆门灯的照射下,那男人的侧脸被轮廓清晰地突现出来了。他立即被躲藏在庭院花木丛中的一个人给认出来了。

与汽车车灯完全消失在黑暗里以后,一个人影从花木丛中走出来,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好容易把他抓到了!”然后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这个人就是刑警大川。长时间的苦心追踪宣告成功,终于当场抓到了这个难得的时机。

大川的脸上,在流露出跟踪、监视之后的疲惫的同时,洋溢着纯朴的喜悦。

“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跟中桥搞在一起,过去也太粗心大意了!”大川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在手册上记下了刚才驶去的汽车的号码。

大川最近正在执拗地盯住一个人,那就是在土器屋被害的当天夜里住在五层楼上的叫做三杉小百合的女人。她的职业是服装设计师,在银座的一家高级洋服店里供职。

做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手艺是否高超尚不得而知,不过却天生讨男人喜欢,魅力可以打满分。

这个小百合在土器屋被害的当天夜里住在赤坂大饭店的五层510房间。它位于A栋的顶端,也就是以A、B两栋为横轴、C栋为纵轴,三栋房形成t字形,它正好处在交差点附近比较微妙的地方。它的邻室511号房间则属于B栋。

大川最初要对她进行盯梢是出自一个简单的理由,那就是因为土器屋曾经倒在她的房门前。虽说是倒在她的房门前却也不能就此得出结论:土器屋曾经拜访过她。

然而,也不能不使人推想到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搜查总部当然要怀疑到小百合与土器屋的关系问题并要把它加以澄清。结果并未发现其中有何隐情。那天夜里小百合因忙于工作,睡得很迟。

三杉小百合是头一回利用这个旅馆。这家旅馆是以城市人为服务对象的,只打过一个照面的客人很多,当天夜里住在五楼客人中间就有好几个人是头一次投宿的,何况这件事本身并无可疑之处。大川百思不解的是,小百合住的世田谷的公寓本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为啥偏偏非住到这里呢?对于大川坦率的发问,旅馆方面回答说:“在市里居住的人当中,最近常有做买卖的人利用这个地方做他们的办事处或者分号,没啥可奇怪的。”

这种看法仍然说服不了大川。他总觉得一个女人偏偏住在这个旅社里,其中一定有鬼。

小百合住的房间虽说是个单人房间,但是看样子是可以两用的。这种房间的沙发可以代替床。外行人被单人房间这个名称所欺骗,却不知它是一个可供两个人同住的房间。

从501号到510号都是由这种可供两人使用的房间构成的,在旅馆方面则根据进入房间的人数来把它看做单人房间或双人房间。

如果三杉小百合住在双人房间里,那当然要引起怀疑的,但由于她是一个人住在510号这个单人房间的,因此在当时并未引起疑心。

大川想:这里面没有漏洞吗?小百合果真不是为了幽会才住下的吗?那遮人耳目的沙发不是有可能转做后来秘密来访的“情侣”使用的睡床吗?

这情侣莫非就是土器屋贞彦吗?或者干脆是另外一个人?

根据后来的搜査,由于在小百合与土器屋之间没有出现其他情况,她做为与本案毫不相干的人被一笔勾销了,但唯有大川对此却执拗地抓住不放。他想到的是:如果一个人住下来,应该住在普通的单人房间。

大川已经向旅社方面查明,本来当晚有空着的普通单人房间。论房费小百合住的房间约为普通单人房间的一点七倍。收入微薄的大川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小百合这种毫无意义的浪费。

然而,搜查总部的多数人却把注意力放在土器屋冬子和松尾俊介这条线索上。在他们看来,大川的怀疑毕竟是主观的,以致未能使总部的方针有所改变。

在市内居住的人,一个人住在可供两个人使用的单人房间本不足为奇。事实上这样的客人多得很。象东京这样魔鬼般的大城市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如果用这种固定眼光观察事物,那将会铸成大错。

大川坚持上述看法力排众议,一个人悄悄地在三杉小百合的周围投下了监视的目光。他在暗中所作的努力终于在一天夜里取得了成果。

“三杉小百合跟中桥正文勾搭上了?”两个人有勾搭这件事对于一筹莫展的搜查工作来说,无疑会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想到这里,喜悦重新涌上了大川的心头。

起初,就国防厅同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关系而言,中桥曾是一个受过怀疑的人物,即使现在这个怀疑也并未完全排除。甚至还有这样的猜测:土器屋会不会是中桥杀害的,而第一个目击者坂本把他有意包庇下来了?只是由于断定中桥当时不在现场才把这个嫌疑解除了。

然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了解到他跟离土器屋被害现场最近的房间里住的女人有关系,这就不能认为事出偶然了。

把小百合的510号房间当做双人房间使用的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中桥。不能不把这种可能性充分估计到。

中桥当真跟杀人一事有牵连吗?如果有,他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510号房间跟杀人现场近在咫尺又意味着什么呢?是纯属偶然吗?或者是理当如此呢?

在大川的脑海里象滚雪球似的,产生出一连串的疑问。不过到得出结论还需要花费好多好多的时间。

“总之,今天夜里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在明天开会时汇拫完了再说吧!”大川信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跟前有一辆时兴的运动牌汽车停下来,一对风流男女手挽着手走下汽车,兴冲冲地走进了旅游旅馆。

这时大川才觉得肚子巳经空得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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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川提出的报告,在总部受到了少有的攻击。

“你们认为中桥正文跟三杉小百合的关系会对案情有多大的影响呢?”石原警部听完大川的汇报后,在早晨的会议上向大家征求意见。

“不是早已查清中桥当时不在现场吗?”说这话的是番匠刑警。中桥在发生杀人事件之前,在电话里跟坂本谈过话,这一点早已由旅馆里交换台的话务员证实过了。坂本是被电话叫走,在去中桥房间的半道上目睹这一事件的。在三楼的中桥不可能比坂本还要早跑到五搂的现场。

“照这么说,被中桥叫去的坂本偏巧头一个看到了杀人事件,这也未免太巧合了。”性善刑警发了言。

“事实正是这样。”石原点了点头,好象在说正合己意,“中桥不正是为了让坂本能够目睹这一事件才叫他的吗?”

“这么说,中桥到底是罪犯了?”望着目光炯炯的白木,石原接着说道:“还不能这么一口断定。不过,可不可以设想一下:中桥为了制造一个自己绝对没在那个时间里在场的假象,才用电话叫坂本的呢?他把坂本叫来不正是为他不在现场找到借口吗?”

“照你这么说,中桥不在现场之说是编造的了!”番匠刑警问道。

“我总觉得中桥打电话叫坂本这里面一定有鬼。土器屋是在中桥的情妇门前被杀死的,这情景又偏巧被中桥叫去的部下给发现了,你不觉得这过于巧合吗?”

性善刑警说完后,石原警部分析了他提出的问题,接着说道:

“中桥为什么要在夜里三点钟啥事都不能干的时候叫自己的部下呢?我觉得他以为自己是在保险圈里才叫坂本的,更确切些说,正是由于叫了坂本才得以躲进安全圈的吧!”

“不过,从中桥不在现场这一点来看,不象设下了什么圏套。”

说这话的是番匠。他曾对旅馆交换台作过调査。中桥确实从三楼自己的房间里给五楼的坂本打过电话。客人操起内线电话的话筒,电话接线器上的指示灯就会马上熄灭,不可能搞鬼。也就是说,从A室打的电话怎么也无法伪造成B室的。

“事实很清楚,中桥打电话是为了表明当时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因为如此,本来明明可以直接拨号,却特地通过交换台的吧?当询问中桥的时候,他回答说不知道内线电话的挂法,其实,他住赤坂大饭店并不是头一次。做为国防厅的要员,时常到国外去,对旅馆生活十分熟悉,不会连内线电话的用法都不懂。无论哪个地方的旅馆电话设备都是一样的,而又偏偏要去麻烦交换台,实在是个怪事,看来中桥无非是想方设法要证明一下自己不在现场。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不可以认为他跟案件有更大的牵连呢?”

“中桥跟三杉小百合的关系是从事件发生当时开始的吗?”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木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疑问。

的确,事件发生当时如果他俩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对中桥举止行为的怀疑就会大为减少。此前,他一方面被视为行迹可疑的人物,另一方面却又没被列入当时搜查对象之内,那是因为他跟小百合的关系还没有暴露出来。

“可以断言,不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才认识的。”石原警部就这一点说得十分肯定。

“不管怎么分析,只要中桥觉得无所顾忌,跟小百合约会就不至于怕这怕那。根据大川报告的情况来看,他们俩特别是中桥似乎格外有所戒备。这不仅使人想到,一个国防厅的干部跟女人鬼混,最怕的就是被人当场碰见。大川老早就留神三杉小百合了。如果他俩是在土器屋事件发生后才认识的,虽说是性的解放的时代,爱情总要有个发展过程,刚认识不几天就去住旅游旅馆,那也未免太快了。还是认为他俩相处时间要比这长更合适一些吧!”

“那么松尾和冬子这条线该怎么办呢?”白木又提了一个问题。现在搜查的着重点正放在松尾和冬子的身上。及至出现了中桥——小百合的新线索,总部中的多数人便开始发生了的动摇。

至于总部该如何行动,主要看怎样才把犯人揭发检举出来。可是,在白木看来,自己既已在新发现的线索上倾注了心血,就决舍不得中途放弃它。

中桥本来是总部老早进行监视的人物。后来松尾和冬子取代了中桥,现在由于中桥的再次登台又使搜查方针动摇了。在遇到棘手案件时,类似这样中途改变搜査方针是常有的事。

“当然喽,冬子这条线索也还要继续追下去。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跟中桥这条线连接在一起。”

石原明白地表示要两面作战。至于究竟把主力投入到哪一个方面,这自然要取决于从中桥和小百合这条线上发掘出什么样的新材料。

正文 第十九章 杀人协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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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在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的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中桥突然从国防厅辞职了。他好象完全猜透了搜查总部的动向,敏感地做出了反应。退职时的头衔是一佐,本来按规定年限还有几年的任期。

退职后当然是在信和商事公司重新任职,职衔是顾问,没有特定的职权范围。为之从中斡旋的是名取龙太郎。

信和商事所以欢迎他去,不用说一来是为了酬谢他在任职期间为信和立下的汗马功劳,二来也是为了而后在国防厅与公司之间起纽带作用。

“恐怕还不止于此吧!他是由于敏感地觉察到我们的目光在盯着他,才急于溜掉的。如果他继续留在国防厅的岗位上,就容易露出马脚来。投靠信和,既往难以摆脱的关系就会成为过去。其实中桥完全没有必要正在红得发紫的时候匆忙辞去国防厅职务的。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石原警部气愤地说道。

“不过,当我们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投靠信和反倒会引起怀疑。”

大川说完后,石原接着道:

“那他一定是给信和送了见面礼。如果我们犹豫不定,就会在这条线索上扑空。可不能错过时机啊!”

经他这么一说,大川不禁想起了从前的一个案例:有一个快到年头的自卫队干部企图另谋新职,上了御用商社的圈套,向他们泄露了大量的机密资料,被告发,还没等走马上任就被逮捕归案了。

“他到底是拿什么做见面礼呢?”

“那,我也不清楚。二科和公安方面似乎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具体的东西却没抓到。”

“名取龙太郎似乎提到过这件事。”

“这个人总爱施放烟幕弹。”

“怪不得他有个幕后军师的绰号哩!”

“名取在信和吞并土器屋产业时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就跟信和勾结上了。”

“警部先生!”大川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怎么?”

“我们最初监视中桥是在土器屋被害之前,也就是从他们频繁接触时开始的呀!”

“大概是吧!”石原望着部下的脸,仿佛在说:那又怎么样呢?

“土器屋跟中桥进行接触,不正是为了千方百计把中桥拉过来,让他为土器屋产业效劳吗?当然他所需要的不是中桥本人,而是中桥随身带来的那份见面礼。”

“嗯……”

受到大川发言的启发,石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扩展开来,但一时还没有形成清晰的轮廓。

“这就是说,由于土器屋死了,才又把见面礼转送到信和的名下。”

“不可以把这个想法倒过来看吗?”

“倒过来看?”

“就是说,不是因为土器屋死了才改变户头,而是为了改变户头才杀死了……”

“什么,什么?”

新的视野很快使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中桥做为投靠的条件,答应把厚厚的礼物带到土器屋产业去。这是跟土器屋贞彦之间订立的密约,旁人无从知道。可是密约缔结后,信和也从中插了一腿。说不定信和提出的条件要比土器屋优厚得多。于是中桥觉得,与其投靠日暮途穷的土器屋,远不如投靠更有吸引力的威震天下的信和。”

“不错。这就是拋弃了慢牛骑上了快马呀!”

“不!话虽如此,但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既然已经跟土器屋紧紧勾搭上了,土器屋当然不能保持沉默。由于已经了解到中桥的意图,土器屋难免要猛烈地质问中桥,或者说不定会对他进行威胁。”

“威胁?”

“尽管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我想在他们中间一定要有行贿受贿的事。如果土器屋一旦醒过腔来,很可能跟中桥摊牌,对他进行威胁。”

“不过那样做,土器屋也不会安全无恙的。”

“受致命伤的,只能是在职的中桥。”

“不错。看样子关于中桥的动机是多少有些具体的眉目了。”

作为中桥的杀人动机,虽然也可能有暗中勾结方面的各种纠葛问题,可是,在投靠谁这个问题上产生的想法更值得考虑。

如果土器屋贞彦得到了中桥的见面礼而使濒于破产的企业起死回生的话,他是决不会容许中桥中途换马的吧!

“在你的设想里有发人深思的地方!”

“深思?这是指何而言?”

“在土器屋被害不久,土器屋产业就被信和吞并了吧?”

“那简直就象在等待土器屋咽气儿似的。”

“是啊!在呑并活动上,其中最卖气力的就是名取龙太郎。名取难道不可能给中桥下了命令,叫他把土器屋这个障碍除掉,为呑并扫清道路吗?”

“啊?”这回轮到大川吃了一惊。“名取如果是下了指示,当然不会留下证据。他毕竟是政界里的一个头面人物。不论靠杀人获取的利益有多么大,都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事情一旦败露,得到的东西就会付诸东流。中桥也许正在被迫地防止出现这种情况。”

“警部先生,请您停一下。要知道名取龙太郎是土器屋的岳父啊!他能唆使别人杀害自己的门婿吗?”

“这又不是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婿可以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政治活动经费却不是可以轻易弄到手的。”

“一个所谓政治家竟能冷酷到这种地步?”

“政客把女儿当做政治策略的工具,这在历史上并不罕见。”

“不过……”大川没有继续说下去。对这种冷酷的心肠进行推测,只能叫人感到很不是滋味。

“这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还可以考虑到,中桥原来就想把土器屋干掉,只是在得到了名取赞同的暗示后才下了狠心。”

“警部先生,您认为中桥的这个动机也是在名取龙太郎的暗示下产生的吗?您是这么看吗?”

“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性。这大概有点想过头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名取想把曾经是他政治活动经费来源的土器屋产业做为诱饵,去攫取远比这大得多的经费来源喽!”

“那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对名取有进行监视的必要吗?”

“嗯。不过,无论怎么盯着他,恐怕也不会发现什么的吧!我想政界里的大人物不会在杀人问题上表现出直接的关系。”

“能一点儿也不露声色吗?”

“眼下只能从中桥下手。我觉得一定是他在杀人问题上搞了什么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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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石原和大川对话的时候,有人给石原打来了外线电话。似乎是谁打来的紧急报告。

石原拿起话筒,脸上逐渐现出紧张的表情。“……这么说,是特意预约那个位置的房间啦?”石原向通话的对方盯问了一句,“好,明白了。谢谢。请再辛苦一下,顺便到银座的西服店走一趟,直接问一下本人:为什么要预约那个位置的房间?嗯,没关系。只要不涉及我们已经掌握的她和中桥的关系就行。拜托了。”

“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吗?”石原刚撂下话筒,大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是番匠打来的报告。三杉小百合在事件发生一周之前,曾经指定要预约410或者是510号房间。”

“……”

“这两个房间分别位于四楼和五楼,都是普通的单人房间,在各层的位置也相同。就是说都在A栋靠近B栋的地方。”

“房间是提前预约的?”

“是的。这就是说,除了房间的格局而外,重要的是它的位置在A栋接近A、B、C栋楼交叉点的特设单人房间,旅馆里只有这两个房号。如果仅仅是为了要一个特设单人房间,四楼五楼从1号到10号要哪一个房间都可以嘛!”

“那为什么非要那个位置上的房间不可呢?”

“还不清楚。肯定是因为那个位置在杀害土器屋上起了重要作用吧!真是把问题弄得越来越离奇了。”

“坂本的房间也在五楼吧?”

“是的。这一点过去被我们忽略了。也许是……”

“他的房间起初也许是预约五楼,更确切些说,是有小百合房间的那层楼上。”

“坂本跟事件似乎没有直接关系。如果说要预约的话,那应该是中桥。”

“在这当中,说不定小百合跟中桥又接上头了。”

“现在番匠也许还在旅馆里,应该赶紧跟他取得联系。”

石原又重新拿起了话筒。所幸番匠还在老地方,电话接通了。不多时得到了回音。从中了解到,预约坂本住的房间跟小百合预约房间是脚前脚后。坂本住的房间是由中桥统一预约和办理手续的。预约当时,中桥指定要二楼或三楼挨近电梯的双人房间,坂本的房间则指定要五楼C栋堵头的房间。

中桥是在小百合按照指定位置订妥房间后,才在同一层楼上安排坂本的房间的。

中桥和小百合除了情事之外还另有其他什么事情需要联系。土器屋倒下的地方紧挨着三杉小百合的房间,第一个发现者从C栋的尾部走过来,这也都是事先预谋的。换句话说,已经安排好了要使土器屋在那个地方死去,土器屋是在一切都已部署好了的环境中被谋杀的。

这是一首为杀人而演奏的管弦乐曲。特设单人房间的格局、510号房间的位置、这个房间里的房客三杉小百合、从C栋尾部走过来的坂本,这一切如果说都是管弦乐队里各自承担重要角色的乐器。那么,中桥就是这个乐队的指挥,而指挥棒则是打给坂本的那个电话。

尽管眼下还没有明确掌握演奏的主旋律是什么,但是可以断定,那些看起来彼此毫不相干的各个局部却都是在统一指挥下协同动作的。

正文 第二十章 雾夜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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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对中桥和小百合进行调查了解的时候,又出现了更为复杂的新情况。在秘密监视之下,他俩又幽会了。无论是在一般旅社或是旅游旅馆,他们都采取分别到约好地点的办法,而且使用过的地方决不再用第二次。从这一点也足看出他们是怎样的小心戒备了。土器屋死后,他俩暂时没再相会也是出自这种戒备之心。在善波岭的那次幽会,似乎是事件发生后的头一次。那次宛如大旱之盼甘霖,急切之心可以想见。打那以后,接触的次数就逐渐频繁起来了。

此外,还对三杉小百合的身世作了彻底的调查。她是柳桥艺妓出身,后被实业界的一个大人物赎了身,把她送进服装设计学校学习,随着操起了现在的职业。赎她身子的那个大人物的庐山真面目如何,至今查不出来。从赎身之日起,就把她安置在不致走露风声的地方,后来在生活上照料小百合的那家女房东患子宫癌死去,就再也没有知道内情的人了。

那个大人物好象是给女房东一大笔钱,让她保守秘密。目前跟小百合打得火热的除了中桥而外似乎再没有别的男人。

“赎身钱不会是个小数字。小百合跟那个大人物一定还会有来往的。”石原确信这一点,但眼下在小百合周围还没有发现中桥以外别的男人。总部也曾对那个大人物的真面目作过种种猜测,却怎么也落实不到具体的人头上。

在搞清小百合的出身以后,才推测出她跟中桥发生关系的来龙去脉。石原的疑惑也因此而更加深了。

“中桥跟小百合正在新宿的P电影院里相会,看那神情总觉着有点特别。”当天晚上八点钟左右,性善刑警声音急促地跟总部取得了联系。

“哦,怎么个特别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原警部从性善的声调里已经引起了某种预感,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把话筒紧握了一下。心想:他们大概从来都没有在那种地方相会过。

“他俩在距离不远的两个地方分别坐着,就象一对陌生人一样。这样已经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了。中桥戴着帽子还戴上了墨镜,显然是化装。小百合似乎也躲躲闪闪。”

新宿的这家电影院原先属于t电影系统的首轮电影院。由于发现前景不妙,为了摆脱困境,另找出路,跟这个系统脱了钩,改为专门上映春宫片的通宵营业的电影院,生意十分兴隆。

有些人为着消遣来看这种电影时,化装是常有的事。不过领着情人来看电影却又分开坐着,装着互不相识的样子,却属罕见。

平常两个人很少见面,现在又偷偷摸摸相约来看春宫片,仅这一点就很令人生疑。石原也感到迷惑不解。

“这里头一定有鬼。要继续对他俩进行监视。番匠也跟你在一起吗?如果感到人手不够就派人支援你们。”

由于总部根据性善提供的情报得知中桥和小百合又在开始活动,便决定当天夜里留下几个人准备待机行动。

“眼下只我们几个人就行了。麻烦您给空出一台电话,好随时取得联系。”性善说道。

石原预感到确实要发生什么事情。不,实际情况已在变化。多年来磨炼出来的一套本领使他确信这一点。

石原认为,还是在性善他们未提出请求以前派人增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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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总部汇报完了,性善回到了番匠的身旁监视着中桥和小百合。

“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吗?”性善压低了声音问番匠。

“没有什么情况。两个人都在若无其事地看电影。”

“这两个家伙真是来看电影的吗?”

“要看就该坐在一起看,没有必要离得那么远,假装着彼此不认识的样子。况且他俩又不可能知道我们正在监视着他们。”

“……时间未免太长,进来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你瞧,小百合老是在看手表。”

“说的是呢!哎呀!”性善突然嗓门大了一点,惹得周围的人都朝他看了一眼。他生怕中桥他们会注意到自己,赶忙缩起了身子,后悔刚才不该那么莽撞。

“怎么了?”番匠也向他投以惊讶的目光。

“小百合也许是跟另外的人有约会的吧?”

“约会?在电影院里?”

“为了躲避人们的耳目,电影院不是秘密约会的最好场所吗?里面很黑,只要事先订好座位,用不着临时现找。”

“说得是。怪不得小百合旁边的座位一直在空着呢!”

“你看她在空座上放着一件东西,好象有意不让别人坐。”

“你说中桥在干什么呢?”

“是啊,我也不清楚。”

“中桥也许是在喑中盯着小百合的吧!”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回是性善在发问。

从小百合与中桥的动态来看,他俩尽管都佯装不认识,却在心照不宣地采取统一行动。不时地递着眼神,暗示彼此都还坐在那里。若不是警察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第三者是无法看得出来的。他们之间的暗号是既微妙而又巧妙的。

“这大概是小百合觉得单独跟那个人会面心里不踏实,怕对方加害于她,为防备万一才让中桥暗中保护的吧!”

“加害小百合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只不过提个假设。请再留心观察一下他们的动静。对啦,趁着这个时间不如先向总部请求派人支援,若是小百合真的正等着谁的话……”

“我懂了!”性善一下子醒悟过来,刚要站起身子又被番匠拽住了。

“瞧,那个人来啦!”番匠喃喃地说了一句。性善的视线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小百合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

“他就是要等着的那个人吗?”

“决不会错。你看,小百合已经把占座用的手提包拿开了。”

“哦,他俩要走!”刚并排坐下不久,小百合就跟那个男人站起身来,向过道走去。

“果然是有约在先啊!”

正在由过道往门口走的时候,男人的脸忽然在黑暗处较为清晰地闪现出来。这是多亏一位观众不遵守场内规定点燃了一枝香烟。

那男人慌忙躲开火光,把脸背了过去。但顷刻间闪现出来的面孔早已被刑警锐敏的眼睛给捕捉到了。

“啊?!”

“原来是他!”

两个人同时低声叫了起来。那个人虽然戴了一副墨镜,但是那么小的一个掩盖物是无法掩饰其面部特征的。他俩都认识这个人。

“是松尾呀!”

“松尾俊介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眼下可不是冥思苦想的时候。过了一会儿,只见中桥也离开了座位。

“你继续盯住他们,我现在马上就跟总部取得联系。”性善对番匠说。

他俩都预感到将要抓住一个“大猎物”。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采取如此诡秘的方式会面呢?而且小百合由中桥暗中进行保护。中桥的化装也是不自然的。其中必有隐情。特别是从中桥和小百合提前来到这里等候松尾这一点来看,更明显地另有企图。

性善已经没有再向总部求援的必要。大川和由分署派到总部来的名叫畠山的两个人正佯装若无其事地站在小卖店的后身。大川照例在秃头上戴一顶鸭舌帽。

“畠山和我去追中桥,你和番匠一块儿去追他俩。巡逻车在电影院旁边等着呢!”

大川挨近性善耳边说了些什么。性善为总部的灵活部署感到欣慰。石原警部果然自有神机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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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百合的车停放在电影院专用的停车场上。把松尾让进了她的汽车,车马上就开了。紧跟着又有一台车开动了,握着方向盘的是中桥。他的车也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前面的是花冠牌,后面的是日光牌车。

又隔了一段距离,有两辆车追了上去。前后共有四辆车各自保持一定的间隔开到了甲州路。接着从樱上水开到水道路,在千岁船桥又奔向环八大街,然后朝南驶去。

“是要往东名开的吧!”番匠在追捕车里说道。

“要是往东名开,那一定想出远门的喽!”性善搭话说。

已经随时向总部报告了他们的行动。

前面的两辆车果然不出所料,正朝着东名高速公路驶去。

“喂,开花冠牌车的那个人好象是松尾。正是他。”

路过收费站的时候,因为车的距离缩短了,可以看清驾驶人员的模样。

“这么说,松尾的车是花冠牌了。那辆车不是小百合开来的,而是松尾开来的自用车。”

驶过汽车收费站以后,最前面的车加快了速度,后面的车也跟着开足了马力。路上车辆少,这就容易发现后面有车在跟踪。

所幸准备了两辆巡逻车,车辆可以相互错前错后,把对方蒙骗过去。

松尾的车开得比较慎重,时速最高也不超过一百二十哩。

从高速公路立体交叉路口开始向厚木——小田原公路方向驶去。没多久,就离小田原很近了。

“他们是想去箱根吧!”

“说不定想在汤本或者是塔之泽附近躲藏起来。”

“松尾好象不知道中桥在跟着他。”

“那小百合为什么要跟松尾一块儿出来呢?”

“是不是她也不知道中桥在后面跟踪呢?”

总之,都是在假定小百合跟中桥私通的前提下提出问题的。

“不会的。小百合跟中桥是心照不宣的啊!他俩在电影院里不就几次互相有过暗示吗?”

“是啊!”

番匠和性善正在小声说话的时候,最前头的车驶过登山铁路和公路一号线的空中铁桥后向左拐了,而要到汤本或塔之泽方面去必须往右拐才行。花冠牌车朝着小田原跑了一阵又立即向右拐去。

“这是箱根高速公路。”番匠望着逐渐爬上山坡的车身,喃喃地说。

这条公路铺设在坡度较小的山脊上,路过大观山和一片山茶林带,便是汤河原了。

花冠牌车在起伏不大的山脊路上轻快地跑着,钻进了大观山的隧道,又往左边拐去。这是经由山茶林带奔向汤河原的路线。从这里往汤河原去就全都是半山腰上的急转直下的盘山路了。

“他们是想去汤河原吗?”性善看了一下手表。从东京开出来已经有三个小时了。

“你看,不知什么时候由小百合换着开车了。”

“松尾恐怕是睡着了吧?”

“情况真有些反常啊!”两个人相互递了一下眼神。

前面是一片雾海。如果是晴天,从相模湾朝着伊豆方向临高眺望,在广阔的视野里,渔火和沿着海岸线的灯光相互辉映煞是好看。而如今只能在划破黑暗的火箭般的车灯幅射下看到飘动着的乳白色的雾。

刑警们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眼看要来到兜风的目的地汤河原温泉了,男的却奇怪地睡着了。前边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又是在夜雾里行车,更令人担心。

进入山茶林带后,已看不见车的踪影了,跟踪越发感到困难。中桥也许是因松尾熟睡而放宽了心,车与车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这样就可以用不着因同时盯着两辆车而分散精力了。

番匠用无线通话器跟坐在后车里的大川通话说:“他们的情况很反常。要多加注意。”

“怎么反常?”大川反问了一句。

“现在是由小百合在开车。松尾好象巳经睡着了。”

“这又有啥反常呢?”

“象是突然睡着的,不觉得太突然吗?”

“小百合是在什么地方换开车的呢?”

“似乎是在没有开进山茶林带以前。”大川略微思忖了一下,接着说道,“前边有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吗?”

头一次路过这里的番匠向驾驶巡逻车的司机问道:“你知道前面有常出危险事故的地方吗?”

“再往前开,有一段很长的急转弯山路,听说那儿常出事故。”

“对,对!”听了他俩的这番话,坐在后车的大川说道。

“叫人担心的是,松尾好象睡着了。他们在急转弯的地方说不定会搞什么名堂的。”

“这么说是给松尾灌了药……”

“有这个可能啊!跟女人一块儿兜风,眼看快要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却睡着了,这不是怪事吗?会有这样的男人吗?”

“这么说,松尾有危险。”番匠的声音是急迫的,车里的气氛为之一变。中桥他们的企图可以朦胧地感觉出来,甚至不妨说已经清晰可见。

值得注意的是,中桥是在唯有小百合明了其企图的情况下尾随在小百合的车后的。番匠等人看透了这一点才顿感紧张起来。

“有小百合坐在车里就不会出什么事,就怕她下车后才危险呢!”

“可以立即逮捕吗?”

“不,先不要急。要继续监视他们。不要叫他们觉察出来。也许会当场抓住现行犯的。”

“这要冒很大的风险。”

“明白。由我来负责好了。会有困难的,但一定要成功。”

大川略有难色。中桥等人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尽管还不清楚松尾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小百合鬼混的,但这回却是小百合先用甜言蜜语把他诱骗出来,再给他灌了掺着安眠药的酒,让他睡着了。一旦在绝无人烟的山路上把只有松尾一个人坐的车推下山坡,就可以制造一起因醉酒开车致死的假事故。

中桥的车跟到这儿来,是要在车毁人亡之后独占小百合呢,还是另有预谋呢?

为了要把中桥等人做为现行犯加以逮捕,就不能不在事前采取防范措施,否则被他们发现有车在跟踪,他们就不会采取行动了。这就要求必须保持相当的距离。

然而,当他们采取行动时,距离这么远,能一下子就赶到现场吗?哪怕只迟一步,松尾就会被害死。眼看着可以救人一命,却又因热衷于逮捕现行犯而误事,人命关天,责任不轻啊!

然而,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计策来。虽说中桥杀害土器屋的嫌疑有增无减,但那只不过是些间接证明而已。跟小百合的私通也不足以定什么罪。

松尾跟这两件事都有牵连,若能当场把杀害松尾的凶手抓住,就可以一下子触及到土器屋案件的核心。这尽管要冒极大的风险,但对专职搜査人员来说,却是个难以摆脱的诱惑。

“请做好随时行动的一切准备。要继续盯准他们。要掌握好可以逮捕他们的时机和距离。”番匠向司机提出了过难的要求。

几乎见不到前面车身的影子,也没有从对面开来的车。

尽管跟踪比较容易一些,可是前车的情况却一点儿也摸不准。一旦离得太近,他们就将会停止作案。

“你关了车灯也能开车吗?”番匠又出了个难题。

“试试看吧!”

不愧是开巡逻车的老手,不慌不忙地熄了车灯。坐没有灯光的车就好比在夜里乘坐漂荡海洋上的一只小船,令人提心吊胆。

眼前漆黑一片。在晴天的黑夜里行车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前方,而在这雾天里却完全失去了距离感,就好比被装进一个黑箱子里。

车只能在黑暗中缓慢地摸索着行进。什么都看不见,可山雾的浓度却可以感觉出来。

“快要来到山茶林了。”这是司机根据行驶的距离和时间推断出来的。

“危险!谁下车给引一下路吧!”司机话音刚落,性善就下了车。

中桥他们要想动手只能是在山茶林一带。不知是进入视野的死角了呢,还是距离拉大了呢?前车的尾灯看不见了。

“番匠,稍快一点,好象离山茶林不远了。”后车的话筒在呼叫。

“明白!”番匠只能答话却不能点起车灯。在雾幕的彼方,也许已经动手杀人了。

番匠和性善此刻嗓子眼里象冒烟了似的,感到一阵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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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能开快一些吗?”番匠焦躁地说。

“再快开有危险。这已经是作最大努力了。”司机的额角渗出了汗珠。因雾气弥漫,肉眼看不太真切,有一侧好象是悬崖。没有灯光引路,稍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

“先停下来看一看再说。”性善凝视着前方,说道。

“怎么啦?”

“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动。”

“有东西在动?”

司机停住了车。视好又被浓雾遮断了。车的马达一停,车的前后灯也都跟着一齐熄灭。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车的响声。

“他们也把车灯熄了。”性善小声说道。

“说不定马上就要动手。”原来跟这边一样,前面的两辆车都熄了灯。

“该怎么办呢?”性善正发愁的时候,听见无线传话机的呼出信号,就说:

“他们就在这附近。他们熄完车灯后正在干着什么。后面的车不要向前靠了。哎呀,他们的车又灭火了。为了不让他们听见,我暂时把线路切断,除非我这边喊话,你不要再叫我。”

死一般的寂静。从脚下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潺潺流水的声音。由于前面车的马达声也停下来了,水的响声使这里显得格外寂静。

浓雾笼罩着的前方,象有人在活动。这时无论多少微弱的响动都有可能被察觉出来。

这边如果晚一步才停下马达,就会被对方识破。真是千钧一发,不可有半点粗心。

大川等人也煞住了车,正屏住呼吸注意这边的动静。在夜雾里,紧张的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为探听虚实而打开了的车门也不能再关上了。雾气浸入车厢内,打湿了衣裳。

“快!赶快!”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声音好象是中桥,“抓紧时间,上我这个车。”

“总觉得怪可怜的。”回话的女人想必是小百合。她没有想到会有人躲在近处,所以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

“事到如今,说这话也没有用。仔细看看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看好几遍了,没事儿。”

“好吧,那就赶快上我这个车。只要用手一捅就全报销了。”

“真痛快!”

“刚才是谁说怪可怜来着?”

“哎呀,我说过这话?”

女的笑出了声。男的“嘘”的一声立即加以制止。马达声又响了。他们似乎要把松尾睡着的那辆花冠牌车从悬崖上开下去。这是个陡坡,只要加大油门,就会顷刻之间滚进山涧。

前面一下子亮了。看来是中桥点起了车灯。

“不行!要出事!”

“赶紧!快!”

司机不等番匠下命令就把车开动了。

“中桥!你们的阴谋被识破了,别再装胡涂了!”当性善朝着前方怒斥时,巡逻车的车灯亮了,警笛大叫。在划破黑暗的光亮里,模糊地露出了两辆车的车身,只见后面的一辆突然疯狂般地急驰而去,转眼间消失在黑暗里。

“咦,他们想要逃跑?”

“能逃得了吗?”

巡逻车急起直追。小小的日光牌车休想甩掉有高性能发动机的巡逻车。想要就此跑掉,只能说明他们十分惊慌。

“中桥和小百合想要逃跑,赶快追!”番匠在跟后车的大川取得联系。

“松尾不要紧吧?”

“好象是没事儿,还没来得及査清楚。”

“好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吧!可别叫他们跑掉了。”

“明白。”

巡逻车一面用高超的技术巧妙地驶过了几个急转弯,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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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在山茶林带的山路上做为杀人未遂现行犯被逮捕了。松尾因喝了掺着大量安眠药的酒,仍处于昏睡状态,只得先对他进行护理。

中桥和小百合被分别拘留在赤坂署和警视厅里,受到严厉的审讯。他们因杀人未遂嫌疑而被捕,总部认为他们与杀害土器屋的案件有关。

在杀害土器屋这件事上,松尾似乎掌握了对中桥他们不利的事实。松尾活着会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安危所以才不惜杀人灭口,这是总部的一个推测。

起初曾认为坦白交待只是个时间问题,不料他俩却拒不招供。就连看来感情脆弱的小百合也对审讯人的诱导置若罔闻。

“他们当场逃跑就是为了在途中订立攻守同盟,统一口径。”负责审讯的大川感到懊恼。他渐渐开始明白:他们溜之大吉作绝望的挣扎,目的不是隐蔽行踪,而是为了借此机会统一口径,以便对付审讯。

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被巡逻车追赶着的时候,中桥想必是嬴得了时间,向小百合仔细交代对付审讯的办法和态度,足见中桥是个少有的头脑冷静的罪犯。

审讯者曾经乐观地认为,不论他俩多么狡猾,只要松尾一个人说出事实经过,他们就会一败涂地。然而总部的这一乐观估计很快就落空了。第二天午后,松尾从昏睡中醒来,跟中桥一样,面对调查一言不发。刑警对松尾说:

“你差一点没被他俩害死。如果我们不及时赶到现场,恐怕你早就滚下悬崖粉身碎骨了。对这号人还有什么可包庇的呢?”

松尾仍然无动于衷,这使石原警部也不免感到惊讶。包庇图谋杀害自己的人实属少见。虽然偶而也会遇到在亲属或恋人犯罪的问题上,有被害者包庇加害者的,不过找不出松尾必须包庇他俩的理由。

“我也没想包庇谁呀!”松尾的天生冷酷无情的脸上泛着微笑。看上去药物的作用好象没有完全消失,不时地痛得他直皱盾头。太阳穴附近也在颤抖着,可见什么地方还在喼隐作痛,脸色显得十分憔悴。

“既然不是有意包庇,那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没啥好说的,为什么非叫我说不可呢?”

连老练的石原也沉不住气了。好比是跟一个言语不通的外国人谈话一样,跟松尾一点儿也谈不拢。警方问他的话全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

“这就等于说,你明明被害却又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吗?”石原用稳重的语调追问了一句。从这一追问里可以看出石原阅历之深和经验的丰富。若是年轻的刑警,在这种场合一定要动肝火的。在一旁作笔录的白木早已按捺不住了。

“您说他们想害我,可我并没那么想。您大概是弄错了吧!”

“照你这么说,被人家灌了安眠药,差点儿把你从悬崖上推到深谷里去,还不算是要杀害你吗?”

“说句老实话,安眠药是我自己喝的。我和三杉小百合到箱根去兜风,在路上想要睡一会儿,就把安眠药掺进威士忌酒里喝了!”

“怎么?”老练的石原吃了一惊。如果松尾硬是说药是自己喝下去的,那事情就麻烦啦。

中桥和小百合因谋杀罪而被捕。依据的法律条文是:“现在尚未结束犯罪行为者”。在企图杀人的情况下,即使属于未遂也要受到惩处,所以叫做杀人未遂犯。但法律学说对于未遂犯的解释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

所谓未遂是指“已着手犯罪活动尚未达到目的”而言。就中桥等人的罪行来说,让松尾吃下安眠药的当时便是犯罪活动的起点。

吃下的安眠药虽不够致死量,但跟后来紧接着要把人带车滚到山涧去这一点联系起来看,开始服药便是犯罪的起点。

如果松尾坚持说药是按照个人的意志服用的,那么,构成犯罪行为的时限就要顺延到坠车的时候。这样一来,只有连车带人一齐坠毁的时候才算得上是典型的犯罪行为。

警察当局在判定这一罪行时却感到很挠头。记得番匠等人在夜雾之中曾经听到过中桥和小百合之间的对话:

——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看好几遍了,没事儿。

——赶紧上我这个车。只要用手一捅就全报销了!

刑警听了这番对话,立即跑上前去:

——你们的阴谋早已被识破了,别再装胡涂了!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当即作出判断并采取行动是恰当的。因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稍一迟疑,松尾就肯定会被他们杀害。

然而,番匠等人认为构成杀人行为起点的所谓“只要用手一捅就报销了”这句话又是模棱两可的,怎么理解都行。

当然,中桥等人让松尾服药的事一旦得到证实,仅凭这一句话,就足以判定是谋杀的起点。反之,如果松尾矢口否认,那么连杀人行为本身也将变得真假难分。

从法律上讲,“因遭到盘问而畏罪潜逃”是现行犯必备条件之一。中桥等人行为理应与这一条相吻合。然而,如果本人一口咬定这是因冷不防被喊了一声,在惊吓之余仓惶逃跑的,那就连这条罪状也无法成立了。

退一步说,一旦审讯不力,中桥等人以现行犯名义被捕的理由也将变得极不充分。石原越发感到事情趋于复杂化。他强作镇静,不动声色地追问下去。

“我想问一下,你吃的是什么安眠药啊?”

如果是松尾自己服用的,这一点他当能清楚。

“记不清了。我没有记下安眠药的药名。”

“买药时是怎么跟药店说的?”

“我说要买药效最好的安眠药。”

“现在买这种药,药店是要问明住址和姓名的。”

“没有问。可能是镇静剂一类的药物吧!”由于服用的剂量没有达到危及性命的程度,所以没有对松尾做洗胃肠处置,因此也就无法查明服的是什么药。

洗过胃肠就可以检定出药物的种类和成分,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谁也无法事先估计到松尾会说出这些意料之外的话。

“在哪家药店买的?”石原想从松尾嘴里发现破绽,便不厌其烦地继续追问下去。

“是在新宿的超级商场买的,店名忘记了。”站在“敌对”立场上的石原也不得不钦佩松尾回答的巧妙。假若是超级商场,因店员人数少到最低限度,不必跟店员打交道就可以买到东西。

“地点总该记得吧!”

“这个……”

“多少价钱?”

“请不要寻根刨底好吗?我买安眠药一买就是好几瓶,没有细心去记这些事。可能是五百元左右,也可能是上千块钱。”

“你跟三杉小百合是什么关系呢?”石原改变了讯问的目标。

“这您已经看见了,论交情只达到一块儿出去兜风的程度。”松尾又是一阵冷笑。

“跟小百合是怎样开始认识的?”

“这太过份了!连这样的事也非说不可吗?这不是有点干涉人家的秘密吗?”

“你应该协助我们。这跟杀人案件的调查有关联,它涉及到土器屋贞彦被杀的事。”

“哦,是土器屋产业公司代总经理被杀的事件吗?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在问你。你说说跟小百合是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要好的?”

“还够不上有什么过密的交往。不久以前,我俩在游艺场的小卖部相遇,就一见锺情了。是我昨天邀她一起出去兜风的。”

“她陪你一起去,中桥又为什么要在后面跟着呢?”

“那你直接去问中桥好啦。这跟我没有关系。”

“你不认识中桥正文吗?”

“只在公司的集会上跟他见过一两次面,谁都没有搭过话。他可能是被小百合给迷住了,或者是由于在金钱上资助过她,心怀嫉妒才在后面跟着的吧!”

“小百合断定你已睡熟,跟中桥合谋要把你连车带人一块儿从悬崖推下去,这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难以相信啊!所以我刚才提出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照此继续调查下去,只能是来回兜圈子,毫无进展。末了,松尾说道:

“我可以回去了吧!至于中桥和小百合干了什么事我不清楚,反正我什么坏事也没干。如果小百合能无罪获释,我可以找机会问问她。即使我不认为她会把我从悬崖推下去,但趁着我熟睡的时候,把我丢开不管,坐上别人的车,总该是事实吧?真是个狠心肠的女人!我从来没遭受过这么大的冷遇。我不认为我要遭谋杀,因此也就不便再说感谢你们搭救一类的客套话了。”

没有理由再把松尾扣留下去。搜查总部只得下决心把他释放了。

“暂时不要放过他。他好象隐瞒了什么。一面险些被害,一面又包庇坏人,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石原冷笑地望着松尾俊介的背影。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新的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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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久美子!”

久美子刚上床,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母亲叫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什么事?妈妈。”

她看看表,时间已快要到夜里一点钟了。

“电话!还是那个男的打来的。”

“怎么不能?理由呢?”

电话果然是大町打来的。“喂,是久美子吗?这么晚了,真对不起。”

久美子站在大厅的盆花后面,向大町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穿着一身女式轻便西服的冬子付完款后正向门口走去。她右手提着小型旅行皮包,脚上穿着运动短靴。

心上人说话的声音,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是舒服的。不过使人扫兴的是,为了防备隔壁的母亲听到,不得不把声音压低。

不轻易受外界影响的大町,这时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身子。就在这时,列车又开动了。

“怎么?冬子可疑……”

“她今天晚上从成城的家里出来,是一身去外地旅行的打扮。”

“那她要往哪儿去?”

“正住在新宿的旅馆里。没有搭伴儿,只她自己。”

“冬子要等候的人是……”

说着说着久美子的心怦怦直跳。从租双人房间这一点来看,对方似乎是个男的。

阿尔卑斯1号准时抵达松本车站。旅客的一大半在此下车。冬子没有一点要下车的意思,看样子她是想往更远的地方去。

“我也去不好吗?”

“是到这里来吗?”

“嗯。”现在与其说她关心冬子的动向,莫如说更关心大町。为了能见上一面,这是再也没有的借口。

“冬子在今天夜里哪儿都不会去,要行动也是在明天早上。如果您也想走出家门,最好是做三、四天的旅行准备,您看这样行吗?”

“肯定是被跟踪来的那个人把他的嘴巴给封住了。我们的对手一定也住在这个旅馆里,只要盯准冬子就会搞清楚的。”

“我住在新宿的帝急大旅社的1528号房间。冬子她就在同一层楼的1514号。您要来的话,我替您在附近订个房间。”

“拜托您啦。我尽可能快点去。”

久美子撂下话筒,马上动手准备行装。母亲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看你啊,三更半夜的,要上哪儿去呀?”

“他好象打听到了雨村的去向。我得马上就去。”

雨村这两个字对母亲产生了魔法般的效力。若是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无论是什么借口,在这个时间里出门都将是困难的。而对于已嫁人的女儿,做父母的则似乎失去了这个权威。

“真的?雨村不会还活着吧?”

“现在还不完全清楚。不然的话,就不必非去不可了。”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航空公司的吧?”就跟父亲到朋友家里去下棋,住下不回来也不深究一样,好心的母亲也来热情地帮助久美子准备行装。

这时,久美子似乎觉得这次旅行将是一次以身相许的旅行。如果大町要求的话,今晚也许就该应允的。贴身衣服是睡觉前换过的,现在她又重新换了一件。

“那……”

“哪儿的话。有什么情况吗?”

当久美子来到时,大町正在旅馆的前厅等候着。他穿着一身在黑部第一次见面时穿的登山服。比起西服打扮,更给人以剽悍的印象。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找冬子。我在前厅里看着,您请到我房间去睡吧!”

“有必要监视一下冬子的房间吗?”久美子觉得如果只在前厅等着恐怕不会看清要找冬子的那个人的脸。

“不巧,没在可以监视冬子的位置上找到房间。守卫人员来回巡逻,在走廊里监视又不太方便。夜里除了正门而外,其他的门都要关起来的,那个人要进也只能打这儿进去。再说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进进出出的人不会太多。”

“不要紧的。冬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身的。一个晚上不睡觉算不了什么,我是早有锻炼的。况且帐房就在跟前,她必须经过这里,休想乘机溜掉。”

这就不能不使人想到,陪伴冬子的那个人肯定是雨村。冬子到这里来决不是偶然的,显然是奉雨村之命而来。除了雨村之外,不可能有谁组织这种名副其实的旅行。

“万一提前结了帐,就不会再来找会计了。”

“刚才我假装弄错房号曾去问过,她还没有结帐呢!在临走的时候肯定会找会计的。”

“不过……”

“后边的车厢是自由入座的吧!”他们乘坐的是5号车厢。从1号到4号车厢都是对号入座。其中,3号和4号是新出库的车厢。5号车厢的一半是餐车。6号车厢往后都是散座。

“冬子在同一层楼的1514房间,请加点小心,不要被她发觉了。她可能已经睡下了。噢,也许不必我多说,希望您也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久美子点了点头,然后坐上了电梯。她在十五层楼走下了电梯。

一过神城便可望见长长的八方山脊。新婚旅行时,久美子曾跟雨村一起登上这个山脊的第一个石标。那儿附近正被云霭包围着。

当久美子从1514号房间门前路过的时候,她一眼看见了房门上的的金色号码,突然心里一动,真想推开房门看个究竟。她仿佛看到雨村正睡在冬子的床上。久美子并不是想要闯进去跟丈夫会面,只是想观察一下丈夫的心情,同时也想要掂量一下丈夫在她心里的位置。为了接受大町的爱情,不仅要在过去的生活上,而且要在丈夫播种的爱情上打个终止符。

在车厢里还是没有发现类似冬子旅伴的人。

这是个单人房间。久美子心想,既已被自己占用了,大町就不便再走进这个房间了吧。大町说不定认为反正自己整宿都不能睡觉才特地在登记簿上改成久美子的名字的吧。大町在今天夜里真的不会再走进这个单人房间吗?

久美子有些心灰意冷,并为刚才产生的这种卑贱想法而感到脸红。大町正在前厅进行监视,自己怎好一个人上床入睡呢?她想偎倚在沙发上,一直等到天亮。

此刻,她不由得想起了在过去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时间虽短,比起以前的二十二年的岁月来,却更充满不可名状的波澜。

久美子这样一个在平凡的家庭里长大,并且度过平凡的职员生活的妇女,被无情地卷进生活的漩涡中去,直到现在这个漩涡仍不肯放慢旋转速度,摆布着她的命运。否则,一个有夫之妇(雨村尚属生死不明),决不会仅凭着一个“没有深交的男人”的一个电话就在深夜里跑出来的。

本来没有必要一听冬子要动身,自己也跟着一起行动。把雨村的事置于脑后,象母亲所规劝的那样去探求另一种生活,也是无可非议的。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跳出这个漩涡,而且可以获得母亲所说的“幸福”。然而,这是办不到的。唯其办不到才更说明命运的支配力量有多么强大。

一旦卷入这个漩涡里,就只好听天由命。不管那会怎样影响到一个女人的幸福,该走的路还是得走下去,因为不这样就不能开辟出一条新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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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听到了电话的铃声,久美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刚才在沉思的当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久美子吗?请马上下楼来。冬子就要走了,现在她正在结帐呢!您不嫌脏的话,请把我的东西一块儿带下来好吗?我来不及去取了。”

话筒里传来了大町急促的声音。拿起帆布背包嗅到了大町的汗泥味,使她产生了被他抱在怀里的错觉。时间不容许她沉醉在这种错觉里。她赶忙走出房间,来到了前厅。

大町正站在电梯门口。从久美子手里接过东西,说:“哎呀,这背包一定很重吧!冬子刚刚付完钱,那不,在柜台前面的就是她。因为她认识您,留神别叫她觉察出来。”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在冬子的房间里露面呢?”

时间刚过早晨六点钟,前厅里还没有一个人影,如果稍一粗心就有可能被对方发现。

“好象只她自己,没有伴儿。”

“既然没有谁进冬子的房间,那她为什么非要订一个双人房间不可呢?”

大町依然把视线集中在站台上,密切注视着冬子的动静。他随时都在做着下车的准备。

“有什么新情况吗?”

叫人忐忑不安的是,好心的当地司机谢绝了大町的委托,一味地回答说不能讲出来。

冬子没有坐车,直奔车站走去。这儿离新宿车站很近,也用不着坐车。

“看来她要到新宿车站去。”久美子紧盯着快要消失了的冬子的背影,说道。

“刚才说要边走边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大町挪动了一下背上的背包,催促着说。

“哦,是这么回事。我心想冬子是不是接到了谁的指示才行动的呢?”

“指示?这么说是谁往冬子的房间打电话啦?”

“不然的话,她就没有任何必要住旅馆了。从时间看,在这段时间里是满可以从成城赶到的。”

“到后边车厢去看一看好吗?”

“起初大概是想要来的,这可以从让冬子住双人房间这一点看得出来。但后来感到情况不妙才没有来。”

“情况?是什么情况呢?”

“大概是发现有谁监视了吧!”

“象我这么小心谨慎,不至于被她发觉的吧?”

“不,我不是指您啊。可能是冬子的旅伴也被其他什么人监视着。”

“那样的话……”大町好象从久美子的话里领悟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正在这时,冬子走进了新宿车站的候车室。

“光是他们认识咱俩,那就不好识别了。”

冬子在远途售票口买了车票。

“她想上哪儿去呢?”久美子转过身来对大町说。

“先买好站台票再说!”大町从自动售票口买了两张站台票。

冬子穿过检票口,走进了地下中央通道,然后登上了去一,二线路站台东边的台阶。这是中央线和总武线的站台。

“她是想去长野的吧?”久美子所以想到这一层,是因为新宿是中央线的始发站。

“冬子的情况看来挺可疑的。”

开往松本的阿尔卑斯1号快车已经进站。冬子毫不迟疑地走进绿色车厢。

“果然是中央线啊!”大町喃喃地说。

“他们可能要在车厢里会面的吧!”

如果是对号入座,那的确是约会的好办法。看来尽管家住成城,头一天晚上就在新宿住下未免有点破费,但决不是多此一举。

为了绝对保证不误开车时间,在车站附近找个地方过夜也并不罕见。这样做虽是留下了赁用双人房间的不解之谜,但是,既然对方没有到旅馆里来,就只好把见面的地点改在列车上了。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就在离绿色车厢近的地方找个座位吧!”

冬子坐的是4号车厢。5号车厢有一半是普通旅客的散座,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刚好有空位置。五月的旅行旺季刚过,车厢里不算太拥挤。

阿尔卑斯1号的发车时间到了。冬子坐在4号车厢尾部紧靠右边窗子的位置上,而靠过道的邻座仍在空着。

发车的铃声刚响,车门就关上了。开车时冬子的邻座仍空无一人。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一定在本列车的什么地方。真是费尽了心机啊!”大町神色有些紧张。

“那也说不定在今天早上买了两张座位紧挨着的车票。”

“是啊,看来还是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上了这趟车的。这么说,在冬子身旁坐着的那个人未必就是她的同伴了。”

大町答应说:“是我。”

“哎呀!”久美子突然神色慌张起来。

“怎么啦?”

“一边走一边唠吧,可不要把冬子放过去啊!”久美子一面说着,一面紧盯着走出正门口的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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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监视?那会是谁呢?”听久美子这么一说,大町也慌恐不安起来。所幸他没有立即给人以东张西望的感觉。

“从旅馆出来我就感觉到了。总好象有什么东西紧贴在自己的背后。”

“这么说,那一定是谁的视线喽!我可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来,看来还是女性敏感哟!可那到底是什么人在监视我们呢?”

“有人在监视我们!”

“怎么样,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你我暂时都别动好吗?”

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冬子现在也在这个旅馆赁了个双人房间。她肯定是在等候着谁。如果她是按照什么人的旨意到这里来的,那么选择这个地方的也必定是那个人了。

“好象不在这个车厢里。是在列车刚刚开动的时候偶而有过这个感觉。是啊,发车时曾经有几个男人从过道往后边的车厢走过去,可能就在那伙人当中。”

“这么说,快要开车的时候有位旅客抢着登上了车,只是没太在意,面孔记不得了。”

“没错,绝对没有错。我对人的视线是比较敏感的。那视线就在那伙人当中。”

久美子充满自信地说着。视线这种东西颇为抽象,不是可以随便感觉出来的。久美子在这方面有过痛苦的体验。在黑部旅行时,松尾(可能是他)投来的视线,雨村把她当做冬子的替身凝视着的视线,当女职员时期在通勤车里碰到的痴汉的视线,她都曾敏感地领教过了。

夜深人静,走廊里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行走间,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声被地毯吸去了,如同走在海底一般。

“那个男人会是冬子的情人吗?”

“说不清楚。不过他们认识我们却是事实。”

“如果再看他一眼,能认得出来吗?”

“恐怕不行。仅仅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没有看到他的脸啊。如果是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也许能认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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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去的好。对方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注意到他,如果我们继续假装没看见,他一定还会活动的。”

“可也是。”

大町刚欠起身子又坐下了。列车以舒适的速度,载着各怀心事的旅客们,继续朝着信浓山路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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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请给安排两个房间好了。”

到达大町车站的时间是差几分钟十二点。对久美子说来,这是一个勾起怀念与悲伤的地方。寻找雨村的足迹,查明雨村有无伤风败俗的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同大町的初次相遇也是在这条街上。

“冬子今天早上不是买了车票了吗?”久美子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她买的那张车票不是对号入座的车票了?”

“冬子还没有下车啊!”

“久美子!我需要你!”

“那么,冬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是久美子一直在思索着的一个问题。这里是雨村跟自己新婚旅行的地方,而且这个旅馆是他俩初夜的下榻处。

“大町先生的名字是假的吧?”

“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为了掩饰内心的矛盾,本想有意识地抑制一下自己的情感,不料却口吃起来了。

“我只是在无意之中想到的。这没有什么。不管您叫什么名字,在我的心目中,大町先生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久美子向高山的方向扫视了一下。天气晴朗,可以清晰地看到山峦起伏的后立山。山巅上积着残雪,高耸入云,极为壮观。为寻找丈夫遗体曾经登过的针木岳也清晰可见,但久美子却没有兴致看它一眼。

至少可以断定雨村不曾乘坐业已坠毁的那班飞机。而是在同一个时间里,正在山麓的一家旅馆里跟冬子寻欢作乐。至于他后来为什么下落不明,一时虽弄不清楚,不过,久美子为寻找丈夫遗体登上针木岳却是徒劳往返,白白辛苦了一回。一个当时跟女人在山下旅馆过夜的人,不可能跟遇难的其他乘客一起暴尸于阿尔卑斯山一带的。

随着列车的奔驰,前面的低山越发逼近眼前,后面的高山只露出山巅,躲在低山的背后。列车左边已经可以望见湖泊。先是木崎湖,接着是虽称做湖却颇象个池子的中纲湖。当第三个湖泊青木湖出现时,后立山连峰北部诸山便映入眼帘。白云缠绕山腰,更加显得巍峨壮观。

“您来了,我很高兴。”

在车开到大町之前,万里晴空早已乌云密布了。

“冬子正准备下车呢。”正在密切注意4号车厢动静的大町说道。

大町朝久美子身边走去。久美子象早就等待这一刹那似的,熄了灯,亲昵地叫了一声:“大町!”

冬子在白马车站下了火车。她完全象事先商定了目的地似的,坦然自若地走出了检票口,乘上停在站前的汽车。

“千万不要立刻就去撵她。到这儿来,去的地方是有限的,在这里等着她的车开回来好了。”大町拦住了想要租车的久美子。仔细想来,他的话是对的。这里跟东京市区不同,如果有车跟在后面是会立即被发觉的。

她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大町先生!”久美子喊了一声。

“看来,在新宿您感觉到视线在盯着您的那个人说不定也来了,咱俩都多留神吧!”

阿尔单斯1号的终点站是下一站的森上,可是大部分旅客在这白马车站下车了。在松本站大多数旅客已下了车,因此在这里下车的人并不很多。

在这些人当中,没有发现行迹可疑的人。看样子从东京来的旅客多半是登山者。其他旅客有的是在松本下车,有的是在中途下车的当地人。

“难道那个人赶到我们前面去了?”大町歪了歪脑袋,心想:那个人一定早跟冬子一块儿下车了。

当地只有一个紧靠白马岳和八方山脊的“观光立村”,和一个近代化的车站候车室。由于现在不是登山的旺季,旅客稀少,如果有行迹可疑的人是不难发现的。莫非冬子是“单人旅行”吗?

走出站台的旅客们各奔西东,只剩下久美子和大町两个人。无所事事的汽车司机打着哈欠,用惊异的眼光望着他俩。

城里来的旅客多半是急性人,一下火车便争先恐后地竞相乘上公共汽车或者是租辆轿车到目的地去。因此,见到他俩下车后站了老半天,既不叫车又不想到哪儿去,只是在站前踌躇不定,难免会使人生出疑心来。况且他俩的服装极不协调:久美子是一身西装,穿着高跟鞋,从打扮上看就是个从大城市来的人,而大町则是全副登山装束。司机们不便跟他们打招呼。

不多时,冬子乘坐过的那辆车返回来了。大町立即跑上前去,向司机讯问刚才那位女客人到过什么地方。

“啊,是刚才那位漂亮女人吗?她在白马帝急旅社下的车。”司机立刻回答道。他象是当地人,说话十分和气。

“把我们也送到那个旅社去吧!”

车开出了站前。在乌云散去的地方露出了高耸入云的白马岳的尖顶。久美子熟知这些山的名字,连在一起的三个山峰从北边起是白马主峰、杓子峰和枪峰。

突然,她哎呀一声,往背后看了一眼。

“怎么了?”大町吃惊地问道。

“到底是有人啊。现在他正躲藏在房子的后面,监视着我们呢。”

“再返回去找一找好吗?”

“不,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

“可也是。司机,拜托您一件事可以吗?”大町跟司机说道。

“什么事啊?”

“这辆车返回车站以后,估计一定会有人打听我们的去向。我俩都是报社的,她的一位亲人失踪了,我们正在到处寻找。总觉得有私人侦探在后面盯梢。盯梢倒也没有什么,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一下盯梢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如果有人问到我们,请您费心仔细打量他一下,把情况告诉给我们。我叫大町,就住在帝急旅社。”

“刚才那位女人是怎么回事啊?”

“她好象是知道失踪人的下落。”

“好吧,我一定尽量帮忙。”理由虽不充分,但司机却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了。

白马帝急旅社是昨天夜里他们住的新宿大旅社的一个分号。座落在叠峰环抱的高岗上的白桦树林里。涂着红色的瑞士风格的屋脊背后衬托着被残雪覆盖的银白色的峭壁,宛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其实,久美子来到这个旅社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个旅社是她和雨村度过初夜的地方。而现在却是为了查访跟雨村私通的人,第二次来到这里。久美子又一次想到了个人遭遇的不幸。

“今晚对我来说,也许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初夜,不,是一个真正的初夜啊!”

当她在内心里说给自己听的时候,车已经开进了旅社的前庭。大町一面走下车一面把除车费而外的一千元钞票塞给再三推让的汽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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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町不露声色地记下了冬子乘坐的车的牌号,然后说道:

“你们认识吗?”

大町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不,有点象我熟识的人,不过只是面貌有些相似。麻烦您,能不能在名取的房间附近安排一下这位太太的房间呢?都是女同胞,住得近一些好,凑巧可以在一起聊一聊天。”

“你们二位不是一家的吗?”

“好,我马上就准备。”

账房并未因此感到奇怪。他们总算在跟冬子隔一个房号的地方弄了个房间。久美子没有提出住在一个房间里的要求。她想:不管怎么说,白天总可以呆在一个房间里的吧!

大町来到久美子的房间,苦笑着说:“到底还是来啦!”那表情好象在说:真没想到会出这么远的门。

“也许是在等候雨村的吧!我想今天晚上先在离冬子房间近一点的地方租个房间观察一下动静再说。冬子可能是要出远门的!”

“咱们快点儿走。”大町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加快了脚步。到底是紧靠东京都繁华市区的一个终点站,一大早候车室就挤满了人。街上晃动着的人群潮水般地涌向这里,稍一疏忽,冬子就会躲进人群里。

那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呢?假定那个人就是雨村……又为什么非把“本人”领到曾经跟“替身”妻子一起新婚旅行过的地方呢?

“不会的!”久美子旋即否定了这个看法。转而又有一个思念严酷地刺痛着久美子的心:上次来到这里新婚旅行,表面上看是雨村跟做为冬子替身的久美子,其实按雨村的本意是在想跟冬子一起来度新婚之夜的。如今终于领着“本人”来到这里新婚旅行了。

“若真是那样,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露面呢?”

“看来雨村还活着!”久美子对这一点较之在黑部旅馆发现雨村的足迹时更加坚信不疑。

正在久美子陷于沉思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她想:又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大町从容不迫地走到电话机旁,向正在发愣的久美子说道:“一定是刚才那位司机吧!”

电话的铃声把久美子吓了一跳,心脏的跳动也随着加剧了。心想:司机一定是把那个视线的主人给找到了。

“喂,喂,是大町先生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位司机。也许是因为他是在附近打来电话的,或者是由于电话的感应度强,连在电话机旁边的人都可清晰地听到话筒里传出的声音。

大町的这身打扮在旅馆时显得很不雅观,可在这儿却十分得体。

“刚才您托付给我的那件事……”

“真的有人问你了?”

“问倒是有人问过,不过……”司机吞吞吐吐的,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请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办不到啊!”

久美子还在犹豫不决。大町一再催她走,还把房间钥匙递给了她。这时,时间已将近下半夜三点钟了。

“那个人不让我说出来啊!”

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地并徘坐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所幸前面座没有人,不致被别人听见。

“不是钱的问题。”司机多少有点生气地说,“我反正是不能说!”

“是有人威胁你吗?”

“不是。我已经把您给我的钱交给旅馆的帐房了。请您多多原谅!”这最后一句话是用当地土话讲的,讲完就撂下了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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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为什么拒绝了呢?”

“他说没有谁威胁他。”

“还说不是因为钱!”

“或许是……”

久美子摇了摇头,强行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向走廊的那边走去。她走进了大町订妥的房间。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旧的帆布背包和瑞士制的登山用冰杖。

“我有些怕!”久美子畏缩着身子。她虽然一直没有看到对手的面孔,却总觉得那个人的身影在徐徐增大,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您在说些什么啊,我不是在您的身旁吗?”

“大町先生,求求您!”

“嗯?”

“您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好吗?”

今天夜里就以身相委吧!一这个决心自从来到这儿以后更加坚定了。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过去的心灵上的阴影老在折磨着大町。这在多大程度上将会影响到久美子献给他的爱呢?

“我恳求您,只一个人我害怕!”

大町感到为难,但却没感到有难为情的地方。

冬子一步也没离开自己的房间。冬子的房间虽近在咫尺,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寂静无声,反倒有一种这边被人监视的感觉。

墙壁厚厚的,中间又隔着一间屋子,说话声是决不会被听见的,但他们还是倍加小心,低声细语。隔壁的房间似乎还没有人住。在山区寂静的旅馆里,即使中间隔着一个房间也要有所戒备,不可粗心大意。

到了晚上,冬子也没有去饭厅用餐。午后六点左右,在冬子房间附近有人在走动。大町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大失所望地说道:

“原来是送饭的!没太看准,好象她只买了一个人的份饭。哎呀,我的肚子也在叫哩!”

大町煞有介事地按着肚子。今天一整天只在火车上吃了一顿简易盒饭。

“我们也买个份饭吧!”

“行!到饭厅去吃饭不安全啊!”

他俩面对面地共进晚餐。久美子跟大町在一起用饭已不止一次了。头一次是在黑部遇难时,为了答谢他搭救之恩,请他吃了一顿晚饭,第二次是暴徒侵入家里的那天夜晚,以后又见过几次面,在一起吃过饭……

久美子每回跟大町一起吃饭,都的确有跟大町缩短距离的感觉,而今天的晚餐尤其如此。

久美子恳请大町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在入夜之前面对面地在一起用饭,这是她“体贴”大町的表示。这一点,大町是一清二楚的。

自从在黑部相识以来,彼此之间都很倾心却又没能把最后的距离缩短。唯有今天夜晚必须对既往的暧昧关系做出结论,在这个结论尚未做出之前,两个人都在默不作声地吃着饭。山乡的夜晚死一般地寂静,这就使得他俩之间的气氛更趋紧张了。

“我正是为了得出这个结论,才追随冬子到这里来的。”久美子心想,冬子大概正在邻近的房间里等待着雨村的吧!雨村在隔壁拥抱着冬子,而我则被大町拥抱着。不是唯有这样才算是打下一个真正完整的终止符吗?

“我来监视她,请你先休息吧!”大町吃完饭说道。

隔壁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问过正在拾掇餐具的女服务员,她说冬子好象在写什么东西。看样子即使今天夜晚等候的那个人不露面,她也未必能从这里动身。

“那么,我可以先入浴吗?”久美子的心弦微妙地拔动了一下。既已跟大町一起用完了“最后的晚餐”,关于冬子情侣的事已经不在她的脑海里占据位置了。

久美子仿佛觉得,来到旅馆之后,雨村的爱的“余韵”巳被清除殆尽。至于他的生与死已没有必要去判明了。丈夫确已死了,他死在久美子的心中。在丈夫的心中,久美子也无疑是死去了。雨村把冬子引诱到这个旅馆里来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明。

久美子心想:今天夜晚对我来说才是个真正的初夜,是头一次不是做为“替身”而是做为“本人”许给求爱的男人的真正的初夜。为了这个,也必须把长途旅行中弄脏了的身体洗得干干净净。

“我太失礼了!您是不是也洗一洗呢?真爽快!”久美子走出浴池向大町说。

“不用啦,说不定那家伙会出其不意赶到的。”大町不时地把耳朵贴在墙上,细心听冬子那边的动静。

“总搞得那么紧张,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听我的,去洗洗吧!”

经久美子百般劝说后,大叮说:“那就冼一洗淋浴吧!好在冬子房间不象有谁来的样子。电话铃也没有响,看样子他们一半时不会接上头的。不过今天夜里那个人肯定会露面的,他让冬子先到旅馆里来,可能是临时有别的事情。”

“熳慢洗好啦,不必过分担心。”

“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请马上叫我!”大町叮咛了一句才走进了浴室。

“嫌钱少可以再给你嘛!”大町以为司机所以不肯谈,是因为他拿到了别人给他的更多的小费。

在大町洗澡的当儿,久美子换上了浴衣。

她对大町的爱充满了自信。大町需要她,她更需要大町。曾经被丈夫熄灭了的爱的欲火,如今只向大町一个人迸发出来。这不能怪她变了心,而是因为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唯一能填充丈夫留下的空白的人。她为此而感到无限欣喜。

“您一点儿也不睡吗?”

当久美子正陷于沉思的时候,大町走出了浴室。按照久美子的关照,他也换上了浴衣。

“办不到?”

两个身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

“我需要你。久美子,把你的一切都给予我吧!”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久美子的嘴挨近大町的耳根轻声说道。

……然而,正当彼此难以抑制自己感情冲动的时候,这爱的弓弦突然极不自然地中断了。

“您这是怎么了?”

久美子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深感不安。

“不能啊!我不能这样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久美子,请你原谅我!现在不能啊!我无论如何不能容许自己这样做。”

因为是淡季,旅客很少。随便问了一下服务处,得知冬子在登记住宿时用的仍然是本名。

“当雨村先生有了消息的时侯,再告诉给你。我现在不能讲。”

“把雨村的事忘了吧!我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就是雨村还活着,也决不回到他的身边去,要去只能去您那儿。”

久美子蓦地下了床。心想一定是大町打来的。三更半夜打电话来,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久美子就好象大町站在眼前似的,整理了一下睡衣,也没听母亲在继续叨咕些什么就直奔电话机旁。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可是我无法做到。我跟普通人不同。不能象一般人那样去爱自己心爱的人。至少是在赎回我最低限度的罪过以前……”

“赎罪?您到底干了什么事?”如久美子所惧怕的那样,过去的影子仍在折磨着大町。他莫非是一个罪犯吗?

“我不管您过去都干了些什么。罪犯也好,杀人也罢,我都在爱着您。”

“可是我怎么也做不到。这是我向自己提出的课题。我是下了决心的,在没实现它以前,我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我需要你……可是我做不到。”

大町强行抑制住自己沸腾了的欲望。在这种极不自然的抑制状态下,他那面部表情好象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走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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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被突然叫醒了。

“久美子快起来,冬子很可能在今天早上出发了。”大町一面后悔般地说着,一面背起了旅行袋。

“可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四处打过电话,听说刚刚坐缆车往上边走了,想必是要登山吧!”

大町发现冬子已经走了,便趁着久美子还在熟睡的时候打听到了这些情况。

“只她一个人?”

“好象有一个男的跟她一块儿走的。”

“果然是这样……那个人会不会是雨村?”

“不,从特征来看,不象是雨村。估计那个人是昨天夜里赶来的。”

“可是,昨天冬子的房间谁也没有来过呀!至少是在我们睡下之前没有人来过。”

莫非是天亮之后,当久美子、大町他俩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那个人来了?

“不,那个人没有到隔壁来,是冬子到男的房间里去了。”

“男的房间?”

“我们受骗了,我们被冬子租了个双人房间给蒙混过去了。男的住着另外一个房间,大概是让冬子先要一个房间,等入静之后才把她叫到自己房间去的。我们只一味地想着会在冬子这边相会,所以才受骗上当了。”

所谓入静,当然也包括久美子的房间在内了。

“那个男的是谁?”

“不知道。旅客登记薄上用的是假名。他这样煞费苦心,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先在他们身后跟踪再说。好在刚走不远,一定会追得上的。请您在这里等我。”

“我也去。”

“要登山啊,山上还有积雪呢!”

“冬子不是也上去了吗?不要紧的,不会拖累您的。”久美子也想看一看跟冬子一块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说是不象雨村,也可能是雨村化了装。

“好吧,能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吧。对方也领着一个女人,估计也不会走到太难走的地方。那就请快准备动身吧!吃的东西我已经预备好了。对不起得很,早饭等上去之后再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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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马岳山麓车站乘坐升降车和缆车,就以一口气儿到达八方山脊的黑菱一带。

在中途的缆车车站和升降车的兔平车站都打听过了,据说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冬子跟一个男人朝上边走去了。

“说不定要去第一石标吧!”大町一面朝上方望去,一面喃喃地说。

他俩刚离开山麓的时候,天还阴着。从兔平开始,乌云逐渐散开,及至到了黑菱,走下升降车时,天就放晴了。透过云海,可以从云隙里望见脚下盆景般的美丽的山麓风光。不多时,脚下的云团也渐渐散开了。

久美子曾跟随雨村登过第一石标。想要陪伴冬子登上石标的那个男人不也是雨村吗?雨村曾经在那个地方给久美子摄下了各种姿态的镜头。那次,雨村透过照相机的取景镜把久美子端详个没完没了,以致弄得她不得不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而雨村则叫她“不要动,不要动”,贪婪地瞧着。

可这一次,雨村是为了给“本人”拍照才来到同一个地方的吧!眼前马上就可得出结论,只要登上第一石标的话……

朝着第一石标的方向走去,就会在斜坡上发现一个锯齿形的用石头砌的登山道,只是由于积雪覆盖,已经无法辨认了。

在积雪未消的山谷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慢斜坡的雪面不算难走,但由于没有穿登山靴,走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您先在升降车的车站等我,只我一个人追他们好了。”大町委实不忍心看久美子再这样走下去了,融雪透过鞋子已经把她的脚弄湿了。雪水冰冷剌骨,怎受得了啊。

“求求您,把我也带到第一石标吧!”久美子苦苦哀求着。如果白白地呆在这里,就无法弄清真相了。

“真没办法!”大町苦笑着点了点头。大町为了照顾久美子,特地踏着积雪中易于行走的道路走。跨过了一片雪海,道路呈Z字形,前面又是一个斜坡。

在残雪尽头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在不停地揉搓着脚。他显然已经注意到大町他们正向他靠近,抬起了头。

在看到他的脸的一刹那间,久美子情不自禁地哎呀一声,愣住了。

“到底碰上啦,我还在想最好别朝面呢!”那个男人苦笑了一下,说道。他是白木刑警。

“是熟人吗?”

在大町吃惊般地问过之后,久美子点了点头说:“他是刑警,为着土器屋先生的事,跟我见过几回面。”

“那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大町没有失去警戒之心。白木穿着一般的西服和鞋袜,看样子不象是来登山的。

两个男人彼此都在投以警惕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也为雨村的事来到这个地方?”

久美子赶忙站在他俩中间,介绍说,大町是帮助自己寻找雨村下落的一位远亲。

“我也是来追赶冬子的。不料追着追着中途又插进来一个人。”

“插进来一个人?”

“冬子跟松尾事先约好在白马的旅馆相会。”

“跟松尾……”

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么说,藏在冬子背后的那个男人就是松尾了?本来满以为她跟松尾相处是出于被迫,而且在冬子回娘家之后关系就断了。万万没有想到,把冬子勾引到雨村和久美子新婚旅行时来过的地方的男人竟会是松尾。久美子的疏忽妨碍着她生出这一联想来。

“这么说,跟在我们后面的就是您了?”这是大町的一个新的猜测。

“我并不是想要跟着你们。我生怕一旦被你们察觉了,我份内的跟踪任务就不好进行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让司机保密的。那位正直的司机受警察的委托,一直不肯说真话。

刑警一路尾随冬子,肯定由于他对冬子的一举一动抱着很大的疑心。

“刑警先生,您怎么呆在这儿?松尾和冬子他们呢?”在大町再三追问下,白木皱着眉头说:“我不习惯登山,在下面的山谷里跌了一跤,把脚挫了,勉强支撑着来到这里就再也走不动了。劳您驾,能不能在升降车的车站给叫一个人来呢?弄成这个样子是没法再跟踪了。哎呀,好疼……”

看来脚疼事小,令人沮丧的是,好容易追到这里,不料想把脚给挫了。

“依我看往下去倒不如往上去,离这儿不远有家旅馆,到那里再叫人吧!”

“谢谢您了。您二位打算往哪儿去呢?”

“去追松尾和冬子。不知怎么的,好象有不祥的兆头。”

“请千万多加小心。松尾这个人很可疑。跟您实话实讲吧,我把他看做是土器屋事件的一个重要见证人,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大前天,松尾忽然失踪了。我本来一直都在留心冬子的动向,跟在冬子的身后,不料想竟在这里找到了松尾。”

“为什么不逮捕松尾呢?”

“不能就这么简单地逮捕一个人,现在还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明。再说,对见证人的调查只能采取非正规的方式。”

“不是已经跟踪到这儿了吗?”

“顶多是暗中观察,并没有想要真的动手。我想求您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呢?”

“我知道雨村太太是把松尾做为对您丈夫怀有恶意的人进行怀疑的。土器屋冬子到这里来也许是由于受到了松尾的胁迫。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松尾有可能要加害冬子。”

“明白了。我多多注意就是了。松尾真的要对冬子采取什么行动的话,我会想法搭救她的。”

“属于现行犯,任何人都可以当场逮捕,不需要逮捕证的。”

既然白木刑警提到了现行犯,那就等于暗示松尾是个很坏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拒捕肇事的危险也将会是很大的。

“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呀!”久美子在白木面前毫不掩饰地叮嘱着大町。她脱口而出的这个“你”字里包含着无限的深情。白木怎能知道在昨天夜里他俩发生过的事情呢?

在久美子说出口来的这句话里,包含着至今尚未得出最终结论的情侣间那种难以割舍的纯真而炽烈的感情。

“我先去追追看。刑警先生,久美子太太就托付给您了。我马上就去叫人来。”

大町留下久美子和白木,一个人走了。

山路右侧悬崖陡峭,小溪在峡谷中蜿蜒流去。隔着山谷,便是挺拔耸立的白马三山的东峰。

山腰上云烟缭绕,有如白色的火焰不停地喷向晴朗的上空。刚刚有点放晴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变幻莫测了。

隔着八方山脊和白马岳东峰的南谷川山谷也是山雾弥漫,云烟腾起。正在山脊小道上攀登的大町的身影,跟高耸入云的山峦一起,一下子消失了。

久美子原地不动地伫立张望,等待着云雾散去。可是,以她站立的地方越往上去就越被厚厚的云雾所封闭,视线被遮断了。

顷刻间,久美子仿佛预感到大自然正在策划着降临一场灾难。

大町从国民旅馆请来的援救人员帮助白木和久美子两个人下了山。因为眼下还不十分清楚松尾的意图是什么,两个人只好住在山麓的旅馆里耐心等候大町的消息。

从当天夜里开始,天气骤变,狂风大作。在小笠原高气压的影响下,梅雨前锋北上,整个山域遭到了强风冷雨的袭击。

因牵挂着山上的大町,久美子一夜没有合眼。如果大町和冬子等人能在唐松山庄或者是山脊上的一个小旅店里躲避一时,那就不必担心了。倘若在山脊上碰到这样的坏天气,那一定要大吃苦头的。

不巧,这几天来由于线路出了毛病,跟唐松山庄之间的电话一直不通。其他小旅店因季节关系还没有开业。凡是能打通电话的地方都联系过了,都说没有遇见类似大町和冬子模样的人。

象是有意让久美子更加不安似的,天气越来越恶化起来了。

“不要紧的,现在不同于严冬,再说大町先生又是个登山老手。”

白木安慰着她,但他的话并不足以使人信服。即使大町是个老练的人,也要看到他所追赶的是松尾这样狡黠的人啊!

只要冬子和松尾遇难,大町就有被卷进去的危险。

当然,在尚未断定遇难的情况下,不便请求援救。久美子和白木只能就此耐心等待。

这时,忽然听到山里一阵阵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久美子仿佛隐约地听到了大町拼死呼救的喊声。

“但愿大町先生平安无事!”久美子面向苍天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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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方海面伸展过来的小笠原高气压,跟鄂霍次克海的冷高气压正面相撞,形成了梅雨前锋。

天气恶化的迹象早在两天前就已显露出来了。可是,处于本土南方海面的梅雨前锋,不料在来势迅猛的小笠原高气压冲击下突然向北移动了。

乌云密集,南风越刮越凶。偏巧这几天连续多日的晴天周期已过,从大陆方面靠拢来的高气压更加猛烈地剌激着这个梅雨前锋。本来位于唐松以北的后立山连峰对于来自太平洋方面的气象变化是无所谓的,可是对日本海的低气压和梅雨前锋却反应敏锐,即使是很弱的低气压也要马上降雨。

因此,每逢遇到坏的天气,山脊上便会有瘴气从日本海方面袭来,而信州这边则因地势关系,晴时居多。所以站在信州山麓往上看去仿佛天朗气晴,但千万不要信以为真。这就是说,当层层乌云从山脊不断涌现出来并在东方的天空里飘动的时候,那就恰好意味着山脊上正受到强风冷雨的袭击。

大町对这一点不会毫无察觉。不过,他眼下正在集中精力追赶冬子和松尾,因此,有可能一开始就忽略了气象变化的征兆。

整个中部山岳地带被低垂的云雨笼罩着。平均风速十五米,有时甚至要超过三十米。特别是位于北阿尔卑斯山北侧的白马岳一带因直接受到这种坏天气的影响,从八方山脊等地越往上走天气就越坏,常常是强风伴着冷雨一并袭来。

而冬子和松尾却是穿着在城市马路散步的轻装向那里进发。

大町以及冬子他们到了第二天依然杳无音信。久美子曾向冒着恶劣天气下山的登山队打听过,得到的答复是,山脊上一直平均风速达二十米左右,因风雨交加,登山队员曾在唐松山庄躲避一时,但没有见过和大町他们相似的人。

一向乐观的白木刑警也难以掩饰内心的焦躁不安。

“如果他们没有在唐松山庄停下来,依您看,他们会到哪儿去了呢?”

白木问久美子,但她无从作答。八方山脊是朝后立山连峰走的一个登山要道。从第一石标往上去虽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但对有志登上后立山的试探者来说却是个理想的路线。而且由于没有森林挡住视线,堪称屈指可数的眺望地点,可以在山脊两侧尽情饱赏白马三山和鹿岛枪、五龙等蔚为壮观的奇峰异景。不过,一旦遇到天气作祟,这个长处又会变成短处,成了最使登山者伤脑筋的地方。在这残雪覆盖的季节里,如判断有误便会迷失方向。这一带没有可避风雨的地方,越往上走情况就越糟。

正当三个人继续攀登而上的时候,天气恶化的征兆开始显露出来,而整个群山被恶劣的天气紧紧抱住却是在夜幕降临之后。

假若他们用普通速度登山的话,此时恐怕早已登上八方山脊了。在跟主峰山脊搭界的地方,不远便是唐松山庄。

如果不去山庄而往右走,越过唐松岳山顶,可通往白马岳;往左走南下可到五龙岳和鹿岛枪一带。

松尾带着体弱的冬子没有投奔唐松山庄,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银装素裹、遍地覆盖着残雪的季节里,加上又碰上最坏的天气,穿着一身轻装,没带任何一件登山备品,无论往主脉的哪一个方向走,都是强人所难,令人担心的。紧跟在后面的大町也只有仅供自己用的少量登山装备。但在这变幻莫测、凶相毕露的高峰上,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抵挡得住恶劣的天气呢?

“看样子,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情。”白木刑警鉴于过了两天仍没有得到三个人的任何消息,终于不得不向当地请求援救。跟单纯的山中遇难不同,它涉及到警视厅方面十分关注的土器屋案件的重要见证人问题,因此当地警察署也积极行动,密切配合,当即组成了救护队。

这时,白木的脚也已基本痊愈,决定尽力而行,跟救护队一起进山。久美子也跟大家一起登上了第一石标。她原打算再跟着往上走,后来考虑到这样会拖累救护队,只好作罢。

救护队动身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天气稍微缓和下来,但梅雨前锋仍无减弱迹象。救护队知道这种缓和是暂时的。

为了利用有限的时机,他们争分夺秒,朝着密云低垂的高山快速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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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上走,天气越来越恶化。从第二石标开始,瘴气浓度愈益加重,几乎达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八方山脊那令人神往的景色已被层层瘴气所笼罩,再也看不到了。直奔前方的冬子和松尾的身影也被瘴气遮断,时隐时现,似有若无。

这里跟市区里的追踪不同,在山脊路上没有横七竖八的岔道,这一点倒是怪轻松的。刚路过第三石标,天就下起雨来,冷气袭人,整个山谷也好象在无情的天幕里旋转。

大町的心情依然是平静的。他认为冬子他们的去向必然要以天气为转移,或是回去,或是暂时在唐松山庄住下,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即使他们的身影因瘴气而完全在大町的视野里消失了,他照例是那样的镇定,沉着。

狂风在山脊上猛烈地旋转。它把瘴气和冰雹搅在一起,使得人体上仅有的一点体温无法保持下去。大町赶忙跑进唐松山庄,满以为可以在那里碰见冬子和松尾,不料大失所望。他问过山庄的管理人员,回答说最近以来根本没有女性来过这里。

大町断定他们肯定是绕道走了。那么,冒着这样的坏天气,究竟要到哪儿去呢?朝南北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高达三千公尺的连峰山脊,况且又不是登山季节,山路荒芜,小旅店也空无一人。

大町猜不透他俩要于什么。正当他在山庄门口苦思苦想的时候,有一位登山者沿白马岳山脊走过来,说他在唐松山的下坡上遇见了一对男女。

“他们在小旅店里存放了物品,看来象是登上山顶之后还会返回的样子。不过,象他们那样一身装束又怎好再往前走下去呢?”那位登山者漫不经心地说。

从小旅店轻装登上唐松岳山顶又返回来的人不在少数。往上爬到岩石和伏松林中间的羊肠小道,顶多有二十分钟就足够了。不过,大町并不认为他俩真的会从唐松岳往北走下去,因为再往前走就是号称后立山天险的“不归崄”了。从白马岳到唐松岳是顺道,相反地,沿着山脊路继续往前走就会寸步难行。

大町认为,冬子他们不在唐松山庄停留就直奔山顶,是个不祥之兆。冒险走完长长的山路之后,好不容易来到山庄,就算是没有要存放的东西吧,照理说也该进去歇歇脚的。可是他俩尽管明明知道象这样恶劣的天气登高眺望是得不偿失的,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向山顶了。他们这样做,勿宁说是有意避开山庄。

“您把东西放在这儿,走起路来轻快些。”

大町婉言谢绝了管理人员的这番好意,没有卸下行装就追赶他们去了。他所以没有卸下行装,就是因为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在提醒着他。

果然不出大町所料,在山顶上没有遇见他们。山顶上狂风旋转,几乎使人难以站立。顷刻风速竟然达到了三十米左右。气温在急剧下降。据说在山里风速每增加一米,人的体温就会随着下降一度。有人亲眼看到,由于不带任何防风防雨工具,任凭风吹雨打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突然,从刚才走过来的东边山脊脚下传来了钟声。这大概是唐松山庄的值班人员为了提醒在此恶劣天气里沿山脊路走的登山者多加小心才撞钟的。或许是专门为了大町才撞钟的。

“松尾先生!”大町终于暴露了自己跟踪的身份,呼喊着。

越过山顶再往前走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除非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否则,遇难将是不可避免的。

“土器屋太太,名取冬子小姐,您在哪儿呀?赶快往回走吧,前面有危险!请回到小旅店来吧!”大町把冬子娘家的姓和婚后的姓都叫到了。

从瘴气的漩涡里没有听到任何回声。因为来自黑部溪谷的狂风暴雨和由此形成的山洪声,立即把大町微弱的喊声给吞没了。

冬子和松尾到哪儿去了呢?大町只在山庄眈搁了七、八分钟,发现他俩不在,就一口气登上了唐松岳的山顶。冬子走得慢,大町走得快,是满可以把眈误了的时间补上去的。

如果他俩真的象在山庄里碰见的那位登山者所说的那样,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两者的距离就不会相差太远。大町估量他们就在自己的近旁。如果是这样,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朝着“不归崄”的方向走下去了;要么是朝着祖母谷的方向往下走了。二者必居其一。

“松尾俊介,能听见吗?”大町再一次向瘴气那边喊去。前后朝着天险方面和裙母谷方面各喊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回声。

在这段时间里,彼此的距离正在继续扩大。这是个生死攸关的距离。大町明明知道这个倒霉的天气决非一时变化无常。

大町不清楚松尾是何居心,是不是要跟冬子一起登山自杀呢?眼下把他们这一绝望的行动制止住,是大町最大的义务。

该往那个方向走呢?大町犹豫了片刻,刚要顺着山脊路北上,瘴气里忽然露出了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位是女人。他俩正朝着黑部溪谷方向走下去。

大町心想:他们朝黑部走去,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那里是参差不齐的、宛如天然屏障般的悬崖峭壁,再走下去,便是阴森可怕的山涧了。

习惯于登山的大町,放开脚步,很快撵了上去。他朝着山雾中露出的两个人影喊了一声:

“前面那两位是不是松尾俊介先生和名取冬子小姐呢?”

矇胧出现的人影已有明显反应。只见他俩在云雾中停立了一会儿,好象在窥探这边的动静。

“是松尾先生和名取小姐吧!”大町又喊了一回。

“你是谁?”人影里的一个人反问道。这是松尾的声音。

“请快往回走,前边有危险!”

“你是警察吗?”从云雾那边照旧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

“不是!”

“到底是谁?”

“这你不用管。再往前走就要遇难的!”

“你多余操这份儿心!能不能遇难,不亲自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松尾的话毫无妥协让步的意思。

“是想自杀吗?”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请你不要妨碍我们!”这声音是无比冷酷的,决不象是儿戏的话。

“你说什么?”

“请你不要靠近我们!要知道任何人都有选择死的权利和自由!”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是为了想要死。别人的事不要你来管。”

“名取小姐,您的打算呢?”大町又问了问另一个人影。

还未等她回话,松尾就代替她回答说:

“她的心情和想法跟我一样,是想死在她心爱的哥哥死去的地方。我们的想法不会改变。我们的心灵早已枯萎,我们的肉体也早已失去生命了,就是活在世上,那也跟行尸走肉没啥两样。”

“别胡闹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非死不可,但是死总是不好的。还是跟我回到小旅店去吧,咱们好好唠一唠,就会想开了!”

“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可以那么简单解决的话,还会到这个深山里来吗?往回走的应该是你!我再次警告你,不要妨碍我们。”

“这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再说我还没有直接听到名取小姐的意见。”

大町一面说着,一面紧往前走,极力缩短被云雾隔开的距离。

“不要靠近我们!不许你再往前走一步!如果你不愿意受伤的话。”

“受伤?”

“我们准备了可以简单致死的凶器。不怕有谁敢上来干涉我们。”

在松尾的语气里包含着险恶的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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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因瘴气弥漫看得不太真切,松尾手里确实挥动着类似手枪的凶器。

“名取小姐,冬子太太,这不会是您自己的意思,您一定是受到威胁才这么做的。”大町想,冬子是在松尾手持凶器的威胁下,被拉到这里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非设法搭救她不可。

“是我自己的意思。”不料冬子做出了意外的回答。

“干吗那么固执呢?赶快丢掉胡思乱想,回到小旅店吧,现在还为时不晚!”大町想使女人回心转意,拚命呼唤着。

“请赶快回去,不要管我们。这件事我们早就想好了。”

“不怕给当地人带来麻烦吗?”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跟谁都没说要到这里来。我们不知道您是谁,也不知道您怎么会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不过应该告诉您,这是我们一起下的决心。我们自己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冬子的声音也是那么坚定,毫无妥协的余地。

“事情总该弄明白了吧?现在没有功夫跟你唠唠叨叨,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死。快点回去,犹豫不决只能对你不利。”松尾步步进逼似地说道。

风雨越来越凶,身上的体温也随着急剧下降。他俩跟预先做了登山准备的大町不同,在暴风雨里跟赤身露体差不多,那景况无疑是十分凄惨的。

无论大町怎么劝说,对方都无动于衷。他想:那怕只剩下冬子一个人也好,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救出去。

大町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子弹冲出云雾,他脚下的一块岩石随即嗖的飞上天空。

“凶器可不比玩具,不是闹着玩的。再往前走一步试试,那可就不是岩石上天的问题啦!”

“求求您,不要再管我们!”在松尾进行恫吓的同时,冬子用恳求的口气说。

“走,没必要跟这家伙费话。”

松尾催促冬子,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大町继续追赶着,并且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个奇妙的追踪。大町不相信冬子的话,那明明是她在松尾的威胁下违心说出来的。如果他们死了,雨村征男的去向将会永远搞不清楚。

他俩知道雨村的下落。查明雨村的下落,是大町给自己确定的义务。不尽此义务就没有久美子和自己的未来。

大町在思索着。前边那两个人如果想到的是死,而他则想到的是生。使他俩活下来,正关系到大町的命运。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死去。

虽已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实际上走过的路程并不算太远。天气这么坏,登上了长长的八方山脊,又跨越了唐松岳,他们已被过度的疲劳给压垮了。现在所以还能依靠仅有的一点体力进行挣扎,全凭着一心想要死的那股反常的狂热劲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也就等于接近死亡的边缘了。

体温一旦下降到三十度左右就不可能再恢复正常。照此下去只能是体温越降越低,直到最后冻死。那样一来就一切都晚了。

山里人所谓劳累冻死,就是指一个人剩下最后一口气,一旦扑通倒下去就再也不能动了。从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有的人在背包里装满了食物,手搭在背包上还没等打开就死去了。

起初松尾还不停地向大町喊着“回去!回去!”可是体力的消耗使得他渐渐地地说不出话来,神志也不那么清醒了。

大町心想不能再等待了。原来是想等他们体力消耗殆尽之后找机会搭救他们,而现在情况紧急,已不容再迟疑了。

等他们在自杀时上前营救,松尾有可能动用凶器,而如果不肯冒此风险又难以救出他们。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面目猙狞的悬崖。从山顶往祖母谷温泉去是下坡路,越往下走越是岩石迭起,一步更比一步艰险万分。即使瘴气散开了,这里仍然是一个被断崖绝壁所环抱的山涧。眼下的瘴气只能更增添阴森可怕的气氛。

当瘴气密聚,不断向身边袭来的时候,大町终于下决心赶上前去,缩短了距离。

“好家伙!”松尾发现大町突然跟到自己的背后,赶忙举起手枪。还没来得及射击,两个人已经扭在一处,一块儿倒在瘴气里了。

硝烟随着枪声弥漫在瘴气之中。不知是谁痛苦地呻吟起来。

隔了一会儿,倒在地下的那个人好容易爬起来,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只听一声惨叫,由近而远,消失在瘴气里了。原来是他两脚腾空,跟岩石块一起从悬崖跌落下去了。

冬子好象被眼前突然发生的激烈格斗场面吓呆了,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见到有人在那里呻吟着,才大梦方醒,向他身边跑去。

“哎呀,这么多的血!”

躺在地上的是大町。在相互格斗时,松尾射出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右腿胯骨。

“在我的背包里有救急药和三角巾。”大町忍着疼痛向冬子说。

冬子用颤动的手好容易从大町身上卸下了背包,解开了兜盖儿。她在寒冷之外又添加了恐怖与不安,因为她还不知道大町究竟是个什么人。这个人一路上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又反复劝自己回去,对同伴松尾搞突然袭击,自身也身受重伤,而从悬崖跌落下去的松尾又生死不明。

冬子对大町怀着说不出来的恐惧。他伤后流血过多,容貌更变得怕人,雨水混着血污,滴淌在岩石上。

“请不要害怕。找到三角巾了吗?请把伤口给紧紧包扎好。子弹可能打在动脉上了……好,尽可能扎得再紧一些……”大町一面安慰着她,一再指点注意事项。

子弹贴着大町的大腿骨不停地搅动。因是近距离射击、子弹发挥了很大的威力,不但大腿骨被击碎,肌肉组织也遭到极大的破坏。右腿完全失去机能,不由自主地朝下耷拉着。

夜幕降临大地。大町已经意识到情况越来越糟。他万万没有想到,为了把他俩从死亡线上泣回来,自己竟死难临头了。

当时他未免过于急躁,没料到松尾还会有那么大的劲儿。这是大町的失算。本以为可以易于反掌地把松尾手里的凶器夺下来,不想遇到反抗,被松尾一下子甩在一边,躲闪不及,在胯骨上中了一颗子弹。

大町明明知道,照现在这样子是不能再回山庄了,只能就此等待天明。退一步说,就是回不了山庄,如果能爬上山脊路,偏巧遇上个登山的人,那就好办了。可是,现在迫切需要先找一个多少能避风雨的地方,尽量把出血控制住,保持一下业已消耗殆尽的体力。

“名取小姐,请让我扶一下您的肩膀好吗?再往下走两步就是一片矮竹林了,先在那里躲避一时,等天亮吧!”大町忍着剧痛说。

残暴无比的凶器毁坏了大町的身体,他已经支撑不住了,应该马上着手治疗才行,可是现在他必须先找个能够躲避风雨的地方。

冬子看着眼前这位瀕于死亡的人,仿佛忘记了自己决心一死的念头,温顺地听从大町的吩咐。

冬子搀扶着大町,来到风势较弱、地势低洼的矮竹林里。大町被风雨无情地摧残着,体温下降,出血不止。

在势不可挡的风雨袭击面前,矮竹林自然算不得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此刻,死亡的预感涌上了大町的心头。这一次远比他经历过的哪一次危险都要严重得多。在恶劣天气下,身负重伤,还要照料冬子,就是今天夜里可以无事地度过去,凭这样受伤的身体能否回到唐松山庄,连大町自己也是没有信心的。

在这登山的淡季,更休想指望有人打这高山险路走过。

“冬子小姐,请把我背包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摊开背包就是可睡一个人的睡袋。它可以防水。只要钻进去,就能够勉强坚持到天亮的。”大町忍受着阵痛说。疼痛从伤口扩及全身,脚的末梢几乎失去了知觉。

冬子按照大町的吩咐,铺好了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当睡袋用的背包。

“在塑料袋里装着干净衣服,快把湿衣服换下来,钻进睡袋里休息吧!”

“那……”一直在顺从地听大町指挥的冬子不免犹豫了一下。

“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快!不然要冻死的!”

“那么您呢?”

“不用管我。快点照我说的做!”

“要知道您是受了伤的人啊!我用睡袋,那您……”

“您不必为我担心。两条性命能留下一条就比什么都强。”大町申斥着。他神志逐渐不清,已觉察到自己没有救了。冬子的情况固然也很惨,但只要今天夜里能闯过去,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然而对自己来说,这种可能已不复存在了。如今迫切需要的是,设法使有一线希望的人能够活着回去。

大町的血继续从伤口往外流着,这同时也就是生命在流逝着。他一面意识到这一点,一面强行振作精神,对冬子说:

“请您听我说一句话好吗?……我也许不行了。到了明天早上,如果我死了,那您就一个人……往上边走去……虽然很危险,只要多加小心就一定上得去的。要一步一步往上走,千万别退下来。这样就一定会找到山脊路的……到了山脊就往右边走,走不多远就是唐松山庄……您明白了吗?……明白啦?”

“明白啦。那么,您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在后面跟着我们?为什么要救我?”冬子问正在急剧虚弱下去的大町。

这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为了阻拦他俩上山自杀而跟松尾搏斗起来,被松尾击中一枪,倒在血泊之中。如今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她总觉得大町是个不可理解的怪人。

他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却一心想要救出冬子。虽不了解其中的奥秘,但她还是很受感动。在感动之余,她不知不觉地抛弃了绝望的念头,把自作自受造成的危险状态也置之度外了。

“那,您究竟是谁啊?”

当冬子再一次问他的时候,只听大町突然喊了一声:“久美子!”

“您刚才在说什么?”冬子听她喊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以为附近有谁在场,便看了一下周围。“久美子……”

大町清清楚楚地在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已经神志不清。如同雨村征男在久美子的背后看见了冬子的面容一样,大町在朦胧之中,从冬子脸上看到了重叠着的久美子的面容。

“久美子,请等一等我。明天我就要下山了……您能原谅我吗?……是我杀害了您的丈夫。我感到内疚……能原谅我这样一个人吗?……我们没有可能了……我需要您……却没有资格……请原谅我。”

大町精神恍惚,陷于休克状态。他对冬子谈话实际是在讲给久美子听。

“请您坚强一些!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呆在深山里啊,听我说呀……”

冬子紧紧抱着大町的身子摇晃着。从他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正常人的体温了。

山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风雨毫未减弱,无情地抽打着这个一息尚存的男子和全靠他给予帮助才幸免一死的女人。在这险恶的环境里,为能留下一条性命,两个人正在进行一场心意难通的对话。

无论是救人的人,还是被救的人,都已感到越来越陷入朦胧的状态之中。

揭开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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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取冬子在唐松岳南面山腰上冻得死去活来。救护队发现她,是六月八日午后四时左右的事。

南方的小笠原高气压突然加强了势头,把梅雨前锋推向了日本海北部。气温开始回升,回到了往常的平稳状态。得助于天气好转,一息尚存的冬子才侥幸地脱离了险境。如果坏天气再延续一天,不,哪怕是五、六个小时,恐怕就完全没救了。

被救护队救起时,冬子神志不清,问她什么都说不上来,只好暂时先把她送进唐松山庄就地诊治。由于一时没有找到跟冬子一起上山的松尾和大町,救护队的主力便从唐松岳南西两面的半山腰下到黑部溪谷一带继续寻找。同一天午后六时左右,在唐松岳以西的矮竹林下边先发现了大町尸体,大约三十分钟后,又在往下走八十米左右的地方,也就是袓母谷上部支岔一块湿漉漉的岩石上发现了已经摔死的松尾尸体。由于时间已晚,加上刚见好转的天气又重新恶化起来,救护队只得改变当天收尸的主意。为了免于被雨水冲走,以及不至于蒙受鸟兽之害,救护队员把尸体装进睡袋里,妥放在安全地方之后,便返回唐松山庄。

第二天,在收大町和松尾尸体的同时,救护队员把冬子背下山,送进了山麓医院。由于哪块儿都没有受伤,身体恢复很快,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为此,警察当局决定一天以后再向她作口头调查。

久美子是在山麓旅馆里得知大町遇难的消息的。最初透露这一消息的是为了向上级报告先行下山的救护队员。

“大町先生遇难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久美子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只觉得眼前昏天暗地,甚至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时间,都分辨不清了。她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包围着,完全丧失了抵御的能力。

记得当大町跟冬子、松尾的消息一起断绝的时候,久美子并没有产生不祥的预感,更没有跟遇难直接联系起来。她曾确信大町既然是带着必要的装备上山的,又有丰富的登山经验,这一回一定会逢凶化吉,战胜恶劣天气,带着冬子和松尾一齐下山的。

因此,当这个消息(大町确确实实象蜡烛熄灭般地死去了)传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立即相信这是真的。

当雨村的余韵在经历了那么长的时日依然没有完全消逝的时候,正是大町填补了这个空白。那虽是短暂的,却是充实的。那火一般的热情至今还在久美子的心房里燃烧着。她一直在热烈地期待着大町回来之后,追补上极不自然的中断了的爱情。只有走完爱的全程,新的未来才能展现在他俩的面前。久美子没有当即相信大町已死,不是毫无理由的。

尽管久美子一再追问“为什么?怎么搞的?”救护队员们还是默不作声。这是他们无法回答的,因为知道内情的只有还活着的名取冬子一个人。

第二天,冬子被救护队员背下了山,与此同时大町和松尾之死也得到了证实。他俩的尸体先停放在唐松山庄,一天之后被抬到山麓的。

呆然若失的久美子禁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大町死了!他的死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好容易在久美子面前打开的新的未来的大门,由于大町的死而关闭了。记得在黑部跟他第一次相逢是去年十月。打那以后,在不到八个月的时间里,他和她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然而不幸的是,还没有等看到最后的结局,大町就如同第一次匆匆相见时那样飘然离去了。这时,久美子才觉察到自己对于大町的一切竟毫无所知。

回想起来,大町对于他自己的事什么都没有跟久美子说过。从对他倾心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盼着有一天能把他和未来结合在一起时为止,久美子什么也没有问过,只是打心眼里信任他。

大町在久美子的身心上留下了难以消失的印记,便无声无息地逝去了。

“大町先生,您是谁?您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了呢?”久美子凭靠着旅馆临山的窗子不住地叹息着,却没有谁能够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在雨村先生的生死得到完全证实时,我就全都告诉给您!”大町曾经这样许诺过,不料却成了一位有毁前约的人。

早知今日,当初对大町的过去即便有个片断的了解也好啊!——这,巳经是后悔莫及了。深深地怀恋往日之情,使这一悔恨更加深深地刺痛着久美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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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的身体刚一好转,调查马上就开始了。名取龙太郎听说冬子遇难也立即赶到。他的出现虽然有许多风传,但警察当局对这些全不加以理睬。

在龙太郎看来,冬子一旦说出事实真相就将导致不良的后果。而对于警方说来,冬子则是幸存下来的唯一宝贵的证人。

调查是在医院的一间屋子里进行的。

当地警察署得知冬子就开始议论纷纷,她是土器屋产业代总经理被害事件的见证人,而且又是被害者的遗孀,感到十分震惊,便把调查的主持权全部转让给东京方面。

调查的负责人是石原警部和大川刑警。冬子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身体却好象业已恢复。对待调查的态度也是老老实实的。

当石原警部把大町和松尾已死的消息告诉给她的时候,她颤抖着嘴唇,低下了头。她竭力控制自己翻腾着的内心的哀痛。调查者猜不出此刻的冬子是在为松尾的死而悲痛,还是为大町之死而叹息,抑或是为他俩的死而共同哀悼?!

“您是出于被迫才跟松尾俊介一起登山的吗?”

石原警部首先问她登山的理由。大町受白木的委托,在后面追赶他们二人,这早已从白木的汇报里听说了。在松尾尸体附近发现了手枪,大町右大腿骨有枪伤,从这两点来判断,松尾是向大町开了枪的。子弹打碎了大町的大腿骨,动脉流血不止,构成了大町的直接死因。加上风雨和低温,就更加速了他的死亡。

警察当局也曾推测过,大町是为了从死死抱住不放的松尾的手里夺回冬子,才被松尾击中的,然而推测终归是推测,详细情况只有去问冬子。

必须向冬子询问的事情堆积如山。首先要弄清楚的是,松尾俊介跟冬子的接触到底是基于何种机缘?他们之间的接触跟土器屋的被害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其次就是松尾与中桥正文、三杉小百合之间的纠葛。土器屋被害现场的不可解之谜也必须揭开。除此之外,冬子和至今消息不明的雨村征男之间似乎也有某种微妙的关系。雨村死于飞机失事,至今没有找到尸体,可不妨认为另有原因。

从雨村的妻子以及最近跟她一道频繁活动的大町来看,他们对雨村的飞机遇难是并不真正相信的。

关于雨村的去向,由于不属于直接负责处理的案件范围,搜查总部并未怎么关心,而冬子说不定会知道他的去向。如果雨村和冬子之间有什么牵扯的话,那将会给土器屋被害一案带来微妙的关系。

揭开这一事实真相的钥匙有可能握在冬子的手里。无论如何要从唯一幸存的宝贵的证人口中把事实真相搞清楚,这就需要从冬子易于回答的问题入手,循循善诱,舍此无他。对此,石原不得不慎重对待。

跟这一调查齐头并进,还调查了大町的身世。久美子自称是她的远亲,其实连久美子本人也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世。这就非进行调查不可了。

“登山完全出于我的自愿。”按照石原提问的顺序,冬子从容不迫地回答说。

“您的自愿?这就是说,您是情愿跟松尾一起自杀的了?”

在那么恶劣的天气里,奋力奔向高山深处只能是抱着自杀的目的。

“是的。我是情愿跟松尾一块儿自杀的。”

“能把理由说给我们听吗?”

石原把视线停留在冬子忧郁的脸上。如果是出自被迫,那么就可以断定松尾俊介不是冬子的心上人,即使是她的心上人,那也是松尾强加于她的。松尾为什么决意自杀,这一点冬子当能清楚。

“就是活下来了也是无路可走。”在冬子那灰暗的目光里掠过了自甘暴弃的阴影。

“为什么无路可走呢?”

“我是一个只能给男人带来不幸的女人。”

“给男人带来不幸?”

“我曾经爱过好几个男人,其中包括我真心爱过的人。但是,所有跟我亲近过的男人都无一例外地不幸死去了!”

“莫非这就是导致您想要自杀的诱因吗?这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吧?”

“我不认为是事出偶然。偶然性重复多次就会导致必然。当我对一个男人寄托着女性的新的梦幻的时候,这个人就必然要遭到不幸。我已经为追求这个必定破灭的梦而弄得筋疲力尽了。”

“那么,跟松尾一块自杀的理由呢?”

“偏巧他也想到要死,才诱我一起上山。我丝毫也不爱他。由于他也是一个刚跟我接触不久就遭到不幸的人,所以才决定跟他一块去死。”

“您知道松尾为什么想死吗?他不象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自杀的人。”

“那是因为他得了不治之症。肠癌转移到肝脏,没有治好的指望了。他所以偏偏要诱我一道自杀,恐怕也有对我父亲复仇的因素在内。”

“您父亲?是指名取龙太郎先生吗?松尾为什么非要对名取先生复仇不可呢?”

“他已经被我父亲利用够了。不仅是我父亲,公司方面也把他象工具一样地利用过。一旦用完了就卸磨杀驴。为此他决计带着我去实现他那梦幻般的复仇。其实这样做,对我父亲不起任何作用。松尾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以下是冬子断断续续提供的证词:

三年前的九月中旬,名取冬子跟义兄名取一郎一起登上了白马岳。虽说是哥哥,其实是父亲龙太郎的后妻带来的男孩子,跟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冬子对继母,一郎对龙太郎,都没有把两位老人当做生身父母看待。不知从何时起在他们兄妹之间萌发了异性的感情。奇怪的是,他俩都对双亲的感情格格不入,彼此爱慕之情更加深了。

名取夫妇知道了这种情况甚为震惊,千方百计想把他俩拆散开。在他们看来,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如果“兄妹”成亲,那在感情上也是通不过的。至于在法律上,同旁系血统联姻本是可以容许的,而名取夫妇则百般阻挠,坚决反对。冬子和一郎碰了钉子之后,决定走出这个家庭。年轻、不曾走出家门的这对情侶没有抗婚的勇气,恣意沉醉在但愿来世再结良缘的甜蜜幻想之中。

他俩是为了寻找殉情的地点才登上白马岳的。在那里偏巧遇上了土器屋贞彦和雨村征男。不,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个男人,他就是松尾俊介。

松尾对什么都引不起浓厚的兴趣,唯有高山峻岭是个例外。他觉得它可以使女人和工作都无法填补的空虚得到充填,或者是可以借此把空虚再向深处掘进一步。总之,没有比在登山淡季里,独自一人在山里饱尝孤寂之感更使他心旷神怡的了。他认为,避开人群,选好登山的时间和地点,便可以真正体验到这种孤独感的妙趣。他喜欢在杳无人烟的地方,沉浸在自己所设想的憧憬之中。他不能让天地间除自己而外有任何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否则,将会使他苦心设计的宏伟图画归于破灭。

不料,中途有一对青年男女闯进他所设计的画面中来。他们就是名取一郎和冬子。只见他俩亲昵地偎依在一起,抢先来到松尾要到的地方,无情地破坏了他的画面。松尾对他俩产生了近于杀机般的憎恶心情。他真想一下子把这对青年从自己前进的路线上排除掉。

松尾走的路线是从猿仓经过枪温泉,走上后立山连峰的山脊小路。这是去往唐松岳、五龙岳的方向。

这一对青年从白马岳顺着山脊路走过来,在山坳处同松尾相遇。跟松尾的想法相反,在名取兄妹看来,恰恰是在自己前进的路上,这个陌生人无端地从旁闯了进来。对于想要寻找殉情地点的人说来,松尾只能是个障碍物。

就这样,这两伙人一面互相在心里诅咒着,一面沿着同一个山脊路往南走去。

轻装而又单人行走的松尾自然要抢先走在他俩的前面。虽已遥遥领先,松尾还是容不得这对紧跟在后面的情侣。他为甩掉他们,加快了脚步。

松尾抢先来到了插立着路标的天狗头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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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坳向前伸展开去,是平坦而又宽阔的山脊路,但一过天狗岳,道路又立刻变窄。从天狗大陡坡到不归崄的底部有个三百米左右的急坡。

松尾来到下坡口的路标面前停了一会儿。原因是路标的指示方向不明确。以前他曾打这儿路过,知道通往不归崄须往左拐,沿悬岩而下。可是从陡坡上看,由于右侧的伏松林一带有一条明显的小道,却好象是一条正路。如果不加思索地走下去,就会走进无比险恶的黑部山涧。

当云雾袭来的时候,初到此地就会迷路。正是为了防备这一点,在这下坡的起点上立了路标,指示去向。

可是,眼下路标指示的方向正好是下坡路口和往黑部方向去的岔道的中央,从后边看去倒象是应该往黑部方向走。

松尾仔细一看,地面已经干裂,路标正在随风左右摇晃。不悉是由于登山者恶作剧的缘故,还是自然形成的呢,路标指示的方位模棱两可,难以辨认。

“若是有人存心捣乱,那品质可就太坏了!”松尾一面嘟囔着,一面想把路标按照原来的方向纠正过来。正在这时猛地从刚才的自言自语里生出一个联想来。

松尾心想:“如果不把路标的方位改正过来而把它照样立稳的话,后面赶来的那对情侣定会误入黑部山涧的。”看起来,他俩对登山完全是个外行。在这个季节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富有经验的,决不会因路标指示错误而上当受骗。上当受骗的只能是从后边赶来的那对青年男女。

“这不是摆脱这两个碍眼的家伙最好的工具吗?”松尾一面自问自答,一面把指示方位不明确的路标挪动了一下,明确指向黑部方向。

这样一来,紧接在土器屋贞彦之后松尾又搞了第二次鬼。说来凑巧,名取兄妹二人果然上了松尾的圈套,在不怀好意的路标指引下,一步步地朝着黑部山涧走下去了。

可是松尾万万没有料到,一郎和冬子本是为了寻找自杀的场所才登上此山的。松尾不怀好意改变了路标,恰恰正是他们想要去的方向。

路标被搞了两次鬼这件事,是冬子后来从雨村和松尾那里听说的。正因为这样,一郎才如愿以偿,而冬子却免于一死。

两个人都服用了致死剂量的安眠药。因身体条件不同,安眠药在冬子身上没有充分发挥效用。结果,冬子被土器屋贞彦和雨村征男救了过来,以此为机缘,冬子跟土器屋结了婚。

冬子继续供述如下:

“跟土器屋结婚以后,我很快地认识到这是我的失策。我悔不该屈服于土器屋和我父亲的压力,接受他的求婚。那时我真正爱的人是雨村征男。雨村从土器屋背后远远向我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等待我的应允。他在我跟土器屋结婚的同时也结婚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了尽快把我忘掉。

“我曾责怪过他:为什么不早一些跟我说呢?这时,雨村也第一次直率地说出了拿路标开玩笑的事,并且说是他干的。我明明知道那是土器屋搞的鬼,责任不在雨村身上。同时我也知道土器屋并不爱我,而是抱着一定要把所需要的玩具弄到手的心情跟我结婚的。这个纵欲者跟我父亲的策略不谋而合。我做为土器屋的玩具和我父亲的工具,如同买卖一件物品一样拍扳成交了。那正是趁着我无力抵抗因失去一郎而承受沉重打击的时候。

“打那以后,在我的思想深处悄悄地淤积起对土器屋的无比憎恨。但无论我怎样憎恶他,他都执意不肯跟我离婚。我几次提起离婚的事,他只是一哼了事。

“由于我跟他结了婚,我父亲也增加了额外收入。好容易用高价买到手的玩具,在没有玩够之前是不肯轻易舍弃的。我决不会忘记,在土器屋强制下,我做为用金钱赎买的抵柙品,一直处于屈辱的地位。能把我重新唤回来的唯有爱情,而土器屋却继续用金钱占有了它。每当我跟他在一起过着虛伪的夫妻生活的时候,这种屈辱感就更加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屈辱积淤心底,只暂时保持了岌岌可危的平衡。打破这一平衡的唯一转机是跟雨村的约会。雨村利用到新潟和名古屋公出的机会把我带到了黑部。偏巧那时正赶上土器屋也公出在外,这就决定了我后来的命运。

“我俩约定在黑部的旅馆相会,这是我俩的第一次结合。我忘了家庭,忘了丈夫,也忘了我自己,尽情地倒在雨村的怀抱里。可以说是命运有意开玩笑吧,就在那第二天,雨村本该乘坐的那架飞机,在离我们相爱的地方很近的山里坠毁了。得知这个消息是在去黑部湖的途中。当时雷声大作,我俩正在堰堤上的眺望台里避雨。听了飞机失事的消息,雨村自嘲般地说自己已成过世之人了。

“这时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那就不如死就死在一起吧!不料雨村对我这番话却当真了。

“反正活着我俩也不可能在一起,倒不如干脆死在一块儿的好。雨村除了在跟我的爱情上受到挫折而外,好象在工作上有更大的烦恼在折磨着他。一块去死的想法就在这一瞬间确定下来了。

“我俩好象都在担心会改变主意似的,径直地朝着云雨密布、空无一人的湖畔走去。雨村随身带着安眠药。

“我俩走过堰堤,在对岸的湖畔人行道那边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地方。面前的湖水象一面镜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堰堤眺望台的喧闹声再也昕不到了。我俩在那里又一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事先准备好了的水果汁服下了安眠药。”

说到这里,冬子仿佛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似的,闭上了眼睛。石原警部猜不出下文究竟怎样。他想:为什么同是打算一块儿自杀的两个人,只冬子自己活着回来,而雨村却下落不明呢?他希望从冬子的嘴里找到答案。在石原看来,这个谜对于他直接负责的土器屋案件虽无直接关联,但是做为它的延长线,说不定会与该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石原硬着头皮启发冬子继续说下去。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冬子睁开了眼睛,继续说道,“我已经躺在堰堤的办公室里了。”

“雨村怎么样了?”石原简短地插嘴问。

“不知道。”

象畅行无阻的流水一般的答话嘎然中止了。

“嗯?”

“我真的不知道。”

“不是一起服了药的吗?”石原面带疑惑,接着追问了一句。

“我真的不知道。我刚苏醒过来,就发现只我一个人被背回来了。”

“是谁背的?”

“是松尾。松尾在无意之中赶到现场,发现我正在昏睡,就把我背到了办公室。这是在大以后从松尾那里听到的。当时在场的人只是说,有一位旅行者把我背了回来,正在慌忙抢救当中,那个人就悄悄走掉了。”

“松尾没有提雨村到哪儿去吗?”

“松尾也好象并不知道。他说他发现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您是相信他的话了?”

“不由得我不信啊。况且又是在我失去知觉时发生的事情。”

“您不感到松尾的突然出现是件怪事吗?他也许是一直跟在你们的身后,对雨村……”

“不错……”

冬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松尾是趁着休假到那儿去的。那时正值直达黑部山顶的线路通车不久,是北阿尔卑斯山脉中最吸引人的地区,因此他利用休假到那儿去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如果说他是有意尾随的话,那恐怕也是在堰堤附近偶然看到我们,才悄悄跟在后面的。”

“比这更为要紧的,他理应知道雨村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松尾是在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追赶上来的。这期间也许是雨村因药效没有发挥作用而醒了过来,发现我在一旁昏睡着,立即产生了对于死的恐怖,才去找人求救的。正在他去找人的时候,松尾赶来把我背到了办公室,雨村也就从此失去了露面的机会。事情的经过恐怕就是这样的吧?”

“那么雨村到哪里去了?他一直躲在什么地方呢?”

“这也是我正想恳求您告诉给我的。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相信他一定会找我的。若不然……不,他一定是自杀啦!”

冬子忽然呜咽起来了,而石原并不相信她的这种感情变化是真实的。看来她的供述一涉及到雨村的下落,就都推到松尾的身上。而松尾明明已经死了。

这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冬子在雨村行踪的问题上有不便开口的地方,所以才有意把一切推在死了的松尾身上。

“关于雨村的下落暂时就谈到这里吧!”石原改变了质询的矛头,因为关于雨村的下落并不是他最想知道的。

“松尾在山里死去之前,对于您丈夫被害的事件,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吗?”

“是我叫松尾杀死土器屋的!”

冬子突然说出了没头没脑的话。做为杀死土器屋的重点怀疑对象,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早已逮捕在案。

松尾固然以某种形式跟土器屋案件牵连在一起,但由于中桥从正面暴露出来,因此位于侧面的松尾自然就显得不突出了。不料现在冬子冷不防说出松尾就是杀人犯,并且自称唆使松尾杀掉土器屋的就是她自己,假如这是真的,这跟中桥和三杉小百合又有什么关系呢?

“您说是您唆使松尾干的?”

石原用吃惊的目光望着冬子。从她那并不躲闪的表情里看不出她是有意说谎,而且也找不出编造如此重大谎言的理由。

“那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呢?”石原不动声色地追问着。

“我是为了向土器屋复仇,是向把我当做玩具的,和把名取一郎害死的土器屋复仇。所幸我跟雨村到黑部旅行的事没有被土器屋察觉出来。土器屋好象在那次公出期间嫖了女人。因为没有直接抓到证据,当然我不能提出离婚,尽管是我丈夫在把我当做玩具的同时又在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从黑部回来不久,松尾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且有意威胁我,说是要把我跟雨村在黑部幽会的事告诉给土器屋。否则就要我的肉体作为酬谢。其实即使跟我丈夫说了,我也毫不在乎。只是出于对丈夫复仇的心理,我把身子许给了松尾。

“一旦以身相许,松尾就得寸进尺,以致提出要我跟土器屋离婚而跟他结婚。我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你把土器屋杀死后我就答应跟你结婚,结果松尾把这话当真了。当然我也是希望这样干的。从事态发展来考虑,只要土器屋在,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大概跟松尾的不正当关系,真使冬子产生了杀害丈夫之心的缘故吧,在她心灵深处淤积起来的对土器屋的憎恶好比一堆干草,一旦被火点燃起来,便会以不可遏止的燎原之势、越烧越旺。

“说到您刚才提起的不顺心的事,松尾都跟您说了些什么呢?”

“虽是只言片语,却时常谈到过。”

石原心想:那一定是杀害土器屋之心已定,两个人怀着同一的犯罪意识,一面同床共枕,一面寻找借口,商讨对策,好把罪行掩盖起来。

冬子的供述在继续下去:

“那时信和商事公司正在秘密推行吞并土器屋产业的计划,而成为其中最大障碍的就是土器屋贞彦。话虽这么说,但并未跟杀害土器屋的理由直接挂在一起。而是在这个背景下,松尾受我的唆使,坚决要害死我的丈夫。”

“不过,松尾尽管对土器屋怀有个人的动机,但他毕竟不是直接插手吞并土器屋产业的人吧!”

“土器屋和国防厅的中桥勾搭上了。这也是我后来从松尾嘴里听到的。中桥有个情妇叫三杉小百合,这个女人从前也是土器屋的姘头,后来为了讨中桥的欢心转让给他了。把女性象物品一样互相转让、赠送,我觉得这是做女人的奇耻大辱。但土器屋这种人却可以满不在乎地干这种事。

“中桥最初是跟土器屋拉得很紧的,后来信和商事公司向他靠近了,他就逐渐倒向信和一边。不过关系既已愈陷愈深,中桥就不好把土器屋轻易甩掉了。

“中桥想踢开土器屋产业转而投靠信和,土器屋贞彦当然不会因此善罢甘休。如果土器屋翻脸不认人,把过去互相勾结的情况公布于众,就将构成对中桥的严重威胁。

“这一点被松尾看到了。这时候,中桥已经被土器屋缠得没有办法。在信和方面来看,如果不是土器屋贞彦作梗,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口把土器屋产业吞掉。松尾看透了这一点,为了把我完全据为己有,决意把土器屋干掉,并叫中桥他们暗中进行协助。”

“那么,中桥和三杉是采取什么方式进行协助的呢?”石原认为,只有把他俩之间的关系搞清楚,才能把杀害土器屋的现场之谜弄个水落石出。石原的讯问已经触及到案件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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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听石原警部问起中桥和三杉跟土器屋案件有什么联系,只觉得话儿不知从何说起,现出为难的表情。

“这,我也说不清楚。我只发现松尾好象看出在这背后有信和财团进行操纵,显得十分得意。我想他一定是为了实现个人野心,才把中桥也拉进这一犯罪案件当中,并且感到自鸣得意的吧!至于中桥是为了保自己呢,还是因为背后有信和支持他呢,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促使松尾杀害土器屋的最初的起因在我身上,则是不会错的。

“我最初跟松尾说的时候,不过是句玩笑话,并没有明确的杀意。不料松尾认真接受了,他的这种心情反转过来又影响了我。土器屋一向把我看做他手中的玩具,根本不承认我是个有独立人格的人。而在这一点上,松尾却把我看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一点也不爱松尾,并且较之土器屋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土器屋死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好了。我就是抱着这种豁出去的态度,看着松尾执行原来的计划。

“这不仅是对土器屋的复仇,也是对把我看做政治活动工具的父亲的复仇,同时也是对玩偶一样的我的自我反叛。父亲所以要反对我跟名取一郎相恋,并非出于道义上的考虑,而是因为那么一来就再也不能利用自己的女儿了。

“一方面眼看着土器屋象虫子一样被杀死,一方面看着跟我亲近的男人一一遇到不幸,我感到自虐般的喜悦。

“不仅是名取一郎、雨村和土器屋贞彦,甚至为了把我弄到手而不惜杀死土器屋的松尾,都不免遭到中桥的暗算。这显然给松尾以巨大的沖击。现在还无法证明在中桥的背后是不是有信和财团在搞鬼。这一切都在说明着:过去的好友,以后都变成敌人了。但是,当我提到中桥等人是杀人的帮凶的时候,我不能不首先指出我是这一罪行的首犯。

“松尾要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包庇中桥,不久他又得了癌症,这就使他完全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他诱我跟他一块上山,问我愿不愿意到我义兄一郎死过的地方去,我就立即看穿了他的用意。

“正在这时候,家里提起了我跟信和钢铁公司总经理再婚的事。这是我父亲为了跟信和加紧勾结提出来的。对方也是再婚,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膝下还有跟我年龄相仿的三个孙子。我想与其做父亲的牺性品,倒不如跟松尾一道去更好一些。

“由于我们两个人都已受到监视,只好用电话秘密联络,约好在白马旅馆相会。如今松尾已经死了,在途中追赶上来的名叫大町的人也为救我而死去了。

“为了我,有五个男人死去或者下落不明,只剩我还活着。我真痛恨我自己啊!”

冬子长长的供述结束了。然而仅凭这个还不足以揭开土器屋被害现场之谜。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严密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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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总部得到了冬子的供词,决定把中桥正文和三杉小百合做为杀害土器屋的同案犯重新进行严格追査。

中桥和三杉早已被拘留审查多日,下一步则由搜查总部进行传讯。调查的焦点不是做为逮捕理由的谋杀松尾未遂事件,而是专门放在土器屋事件上。

中桥他们得知松尾已死,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似乎觉得对己不利的人已经死去,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认为冬子提供的情况只是传闻而已,就是那件受到怀疑的杀人未遂事件也没啥了不起,他们都可以矢口抵赖说:那纯系无稽之谈。然而中桥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当中出现了“伏兵”,那就是把他捧为天之骄子的信和商事公司突然把他解雇了。

按理说,干掉土器屋,这本是中桥为信和立下的一份汗马功劳。因此,中桥曾做了乐观的估计,认为即使真的怀疑到自己头上,信和商事也将竭力包庇自己,名取龙太郎也无疑会暗中掩护撒退的。

信和财团也分明知道,参与杀害土器屋的松尾俊介就算是出于个人的动机,也是跟信和财团所属各企业的利益相一致的。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觉得这个事件对和平政经新闻社和信和财团整体来说都是十分不利的,如果不当机立断,采取措施,任其张扬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就导致中桥非把松尾干掉不可。这样一来,中桥对信和与名取就尽了双倍的义务。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在效尽犬马之劳以后,竟象破草鞋一样被抛弃了。

在他们看来,中桥无论是对信和还是名取都已经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了。油水既已被榨干,白白豢养一个担着凶杀嫌疑的人,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不上算的。

想要把土器屋和松尾干掉,这的确符合信和及名取的企业上和政治上的利益,但并非是他们给中桥下达了任何指示。这都是中桥恣意干的。

然而在中桥看来,这却又是信和财团他们巧妙地迫使他不得不去干这种事,尽管是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中桥已经觉悟到,他在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较量中彻底败北了。在失败的同时,最大的靠山出卖了他,更确切地说,如果不出卖他,也许不至于一败涂地。他们所要攫取的利益本身就是不惜冒风险而下的一个赌注。中桥在被拋弃之后才看透了资本家和政治家是何等残酷无情。

在这期间,还暴露出三杉小百合原本是土器屋的情妇。这使得中桥利用国防厅的地位跟土器屋暗中勾结的事也难以再掩盖下去了。

石原警部打破沙锅问到底,终于在陷入绝望深渊的中桥身上掀开了一直被捂着的现场的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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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匠刑警在重新检查三杉小百合住过的510号房间时,无意之中留心到一个重要的事实。

事件发生不久,510号房间跟其他房间一样曾在旅客们的协助下全面检查过。当时因检查疏忽还没有暴露出三杉小百合跟被害者土器屋贞彦的关系。按照惯例,如认为与本案无关,就不能随便闯进屋里进行细致的搜查。那时所以做了搜查,只不过考虑到土器屋倒在510号房间门前,并不等于说房间内部就是杀人的现场。

后来中桥和三杉小百合的关系露出破绽来了,才把510号房间做为可疑的地方,草草作了检查,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因为土器屋是先到510号房间去过,而后倒在门前的,所以屋内没有留下他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令人生疑的地方。

番匠所以执意要到510号房间重新检查一下,那不仅仅是由于土器屋曾来过这个房间,而是总觉得在作案上它可能起到了某种特殊作用。

“如果仅仅是为了叫土器屋来,就没有必要在房间跟前杀死他,这么做岂不是太冒险了吗?”这是番匠的疑问。

对犯罪者来说,值得庆幸的是警察在事件发生后没有马上注意到三杉小百合和土器屋的关系。

“这里是不是会有什么名堂呢?”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疑问日益占了上风。然而番匠对此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从事件发生时算起,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继三杉小百合之后已经有好多客人在这个房间里住过。象这样的房间休想保留下什么重要证据。

只是“现场不厌搜百遍”的刑警习性促使番匠不愿轻意放弃它。

一天,番匠趁着510号房间空着的时候,进里面看了一下,发现有一些变化。起初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在刚迈出门槛时,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来。这个念头是由房间里的地毯换了个颜色而引起的。

走廊似乎没有变动,只是屋里的地毯被撤换了。过去室内外铺的都是蓝色地毯,而现在屋里却换上了明快的米色地毯。

这新地毯的颜色刺激了番匠的神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马上去问服务处是什么时侯换上了新地毯。

“是在一个星期以前换的。因为A栋510号房间在阴面,屋里光线不好,换上色调明快的地毯可以使屋里光线好一些。”

“把旧地毯送到哪儿去了呢?”

“有的贱卖给服务员,剩下的准备处理给旧物商店,可能是送进仓库了。”

“您知道510号房间的地毯放到什么地方了吗?”番匠急切地问道。

那个人犹豫了一下,见番匠很着急,就说声等一等进屋里去了。

不多时,出来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人。他穿了一身黑色制服,象是个负责人。

“暂时把510号房间的地毯送进仓库去了,想要把它处理掉,您的意思是……”

“我无论如何要看一下那个地毯。能不能给找一找呢?”番匠一再恳求说。

“那就找一找吧!”穿黑制服的那个人答应帮助给找。

这类一流旅馆跟那些可以带情妇的旅馆和旅游旅馆不同,对警方愿意采取协助的态度。在服务员的头脑里有一个明确的观念:一旦什么时候出了事,警察就会来要求帮忙的。

在穿黑制服的负责人和几个服务人员的大力帮助下,510号房间的地毯在仓库一角找到了。这个旅馆的房间虽然都外是有统一的标准规格,但各个房间又各有其特点。经对照核实,证明确系510号房间铺过的地毯。

番匠道谢后,带上地毯,委托科检部门作科学鉴定。结果从地毯表面的纤维里得到了少量的火药粒残渣反应。

这一发现使搜査总部大为震惊。过去一直断定作案人射击的地方是B栋走廊,根据是在512号房间前的走廊上曾发现火药粉末的残渣。

在B栋走廊开枪,火药不可能侵入510号房间。从510号室内检验出来的火药成分尽管是极其少量的,经鉴定证明却是跟B栋走廊的成份同属一类。

那么,510号室内的火药残渣将意味着什么呢?它至少将推翻过去对射击位置的判断。由于过去只考虑到是从B栋走廊发射的(目击者的证词和火药反应试验的结果都是如此),因而没有对510号房间进行火药检査。

这回在510号室内发现了火药反应,受害者在那里被枪击中的可能性也随之出现了。这就是说,对一个死体有两个射击位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接着,搜查总部再次进行现场观察,提出了下列假设:站在B栋走廊向被害者开枪射击的罪犯,由于发现从C栋和B栋末端走过来两个人,于是这个罪犯就一溜烟似地跑掉了。

经过长时期的调查了解,总部终于掌握了解开现场之谜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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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受到严厉审讯的中桥终于屈服了。总部利用他被信和出卖所受到的冲击,穷追到底,摆出新的证据,使得中桥无言以对,只得认罪。

中桥供认在杀害土器屋贞彦时,松尾跟三杉小百合都曾参与其事。

按照中桥的供述,他曾凭借当时在国防厅的职务,把堪称为新防卫力量整备计划核心的有关加强航空自卫队的“A―1计划”弄到手,并打算做为“礼物”交给土器屋产业。而信和商事则用更大的诱饵引中桥上钩。中桥转而要投靠信和,而土器屋却百般阻挠,不肯应允。事实上,中桥跟土器屋的关系已经无法简单切断了。尤其难办的是,中桥跟三杉小百合起初不过是单纯的“皮肤接触”,到如今两人已经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

小百合本来是土器屋的情妇。就是在跟中桥鬼混之后,只要土器屋需要也必须随时应酬。不过自从小百合倾心中桥以后,对土器屋的需求似乎感到厌烦了。

土器屋觉察到这一点,便威胁中桥说,如果你要完全占有小百合就必须交出“A-1计划”。与此同时,信和也在向中桥进逼。小百合也催中桥早点对土器屋下手。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松尾提出了要干掉土器屋的计划。松尾说“主角”由自己承担,只要中桥他们能帮助他安排好逃跑去路就行了。

小百合听了这番话首先表示赞同。

“又不是你直接动手,怕什么?”她把尚在犹豫不决的中桥一下子拉进这个罪恶的计划。中桥继续交代说:

“那天夜里,是我诱使土器屋到旅馆里来的。我跟他说,请到赤坂大饭店510号房间里来,我要亲自交出A-1计划,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土器屋按照我说的那样,当即赶到。他没在门前停车,加上进去时又是从地下室宴会大厅乘电梯直接上到五楼,所以没被正门的服务员看见。于是在小百合的房间里,土器屋被一直等到夜里两点半钟的松尾开枪打死了。为了使子弹穿身而过,小百合故意敞开窗子,用花言巧语引诱他,让他靠窗子站着。为了掩盖枪声原打算关起窗子,后来考虑到这样做子弹穿身后会留下弹痕,那就难以实现我下边还要提到的计策了。而开窗射击可以使子弹穿身后飞出窗外。

“当时为了尽可能减弱枪的响声,在三英寸的枪身上安了消音器,同时又多少放大了收音机的音量。此外,为了使火药的粉末不致飞出去,还特地把手枪用围巾紧紧地包裹起来。不料想火药残渣还是和子弹一起散落了。

“幸而子弹没有穿出去。断定土器屋已死,松尾便用内线直通电话跟我取得联系。我马上通过交换台接通电话,通知跟三杉小百合在同一层楼上的坂本到我房间里来。这就使得我不在现场的旁证成立了。坂本的房间和小百合的房间都是按照预先的计划位置安排的。

“坂本来到现场之前,松尾穿上了跟土器屋一摸一样的衣服,朝着跟C栋搭界的A栋的方向站立着。事先调查好了土器屋常穿的服装,每种都准备了一套。如果偏巧土器屋没有穿过去常穿的衣服,那就暂时穿上松尾给他准备的。所幸土器屋那天穿的是常穿的淡黑色西服,这就省去了换装的时间。

“松尾站在走廊里,等候从C栋那边走过来的坂本。不大一会儿,松尾按照我的吩咐,几乎是在坂本于C栋走廊露面的同时,用藏在右手里的打死土器屋的那只手枪打了一发空弹。空弹也罢,实弹也罢,那音响都是一样的。仅从弹壳上是无法辨认清楚的。

“就这样,松尾一面自己开枪,朝着A栋的方向倒下去,一面从510号房间抬出土器屋的尸体。

“由于是事先把尸体运到了离门不远的地方,又是由三杉小百合协助进行的,因此只几秒钟的功夫就把尸体换完了。510号房间紧挨着C栋的走廊,从站在C栋走廊里的坂本的位置来看,形成一个死角,因此坂本看不到换尸的事,满以为倒在地上的土器屋就是刚才自己看到的当场被打死的人了。

“C栋的走廊很长。坂本的视力又不怎么好。哪儿的旅馆走廊都一样,灯光暗淡,站在远处的坂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刚刚调换好的两个人认出来。何况松尾和土器屋的外形又十分相似呢。

“松尾在倒下去之前,顺手把手枪向B栋的走廊掷去,因此把土器屋尸体的位置和受伤的部位结合起来考虑,就会认为罪犯是从B栋走廊开的枪。这就正中松尾的诡计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由松尾周密计划的。我和小百合只不过是按照他的意见行动罢了。”

话说回来,即使这一切都是由中桥策划的,到了如今也无可查证。把招供的种种情况结合起来考虑,首先就要想到松尾是主犯。

“松尾是怎样跑出三杉小百合房间的呢?”正在聚精会神听中桥口述的石原插问了一句。

“我的房间在三楼,正好是五楼小百合房间底下的那一间。这一点您不是早就留心了吗?松尾他马上就利用登山用的缆绳从五楼窗外下到我的房间。夜深人静,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挂上了窗帘,这就用不着担心被谁看见。”

石原问道:“松尾为什么要选择旅馆做为作案的场所呢?而且替换死者的地点又是在走廊里,说不定会在什么时间有客人从走廊里走过。完全可以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找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岂不更好?”

“这是因为松尾也想让我们跟他一起分担危险啊!在510号房间杀掉他,最引人产生怀疑的莫过于小百合。为了使坂本充当目击者,让我打电话叫他,这就又把我牵扯在里边了。如果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杀掉他,那就无法证明是三人作案。小百合租了510号房间,由我来打电话,这些事实跟松尾的所作所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杀死土器屋的全过程。这就是说,没有另外更好的地方可以使我和小百合以这种方式来共同承担风险了。三个人一旦共同承担风险,就可以在警察面前相互包庇。

“对于犯罪者来说,有了合伙人常常是危险的,但对松尾来说却恰恰相反。他以为把我们紧紧控制在手里,跟他一起分担罪行,便可以得到信和财团和名取龙太郎的支持。一旦受到要挟,三个人总比单枪匹马威力要大得多。”

“你们为什么要干掉松尾呢?他既然是首犯,总不至于推卸责任,堵住别人的嘴巴的吧?”

“松尾明明是自己直接动手干的,却反过来对我俩进行恫吓。在这种场合下,只能是先下手为强。除了金钱和贵重物品之外,松尾还想乘机把小百合弄到手。他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中桥的供述到此为止。土器屋产业代理总经理被杀事件终于真相大白。

中桥和小百合补办了拘留手续。至于名取冬子,早已因杀人教唆嫌疑犯而逮捕归案。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走向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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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町的尸体在当地的池田町火葬场火化了。在那儿,久美子从白木的谈话里了解到有关大町的身世。

大町信一的本名叫町田龙一,是原航空自卫队喷气式战斗机驾驶员。他驾驶的喷气式战斗机在针木岳上空遇雷坠落,在半空中与能登号相撞。

町田感到内疚,辞去了职务,后来单独一个人进行能登号遇难者遗体的搜索工作。

町田因业务上过失和违反航空法罪而被起诉。对他的审判至今虽然仍在进行着,但法院认为他不至于非法逃跑,遂准予保释。他时常离家,孤单单一个人外出搜索,行踪每每不定。

“大町先生是那个喷气式飞机的……”久美子呆然若失,陷于无限悲痛之中。就是知道了大町的真名,她也决不变心。町田将做为“大町”永远活在她的心中。

继暂短的茫然自失之后,久美子一一忆起大町生前的声容笑貌。她头一回跟大町相遇,就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面。原来那是报纸上的照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所以要进山,是为了寻找剩下的最后一个遗体——雨村的遗体。后来国家和航空公司全都认为搜索无望了,他还要继续找下去,因为那是由于自己判断错误而引起的一场事故啊!他把这一举动看做是自己应尽的义务。贴附在他身上的阴影就是这种孤独的义务感。自从在黑部跟久美子邂逅相爱之后,这种义务感更加强烈地苦恼着他。

久美子是被害者的妻子,她爱上了“加害者”大町。大町正是为了这个缘故,一方面向久美子倾注着爱慕之情,一方面却又老是在说:“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他在山里死去的前夕,在久美子身上留下的那个未完成的激烈的爱的印记,就是他这种苦恼的具体反映。

在跟久美子一道寻找雨村下落的过程中,有迹象表明雨村好象没有乘坐能登号飞机。假若这是真的,就没有大町的那一份责任了,由此跟久美子终身相恋的可能性就会增加。然而,在大町来说,在未确认这点之前,就不能从对久美子的自我抑制状态下解脱出来。为了实现自己和久美子憧憬着的未来,他才毅然尾随冬子和松尾进了山。

“雨村的事有什么必要非搞清楚不可呢?”久美子泪流满面,朝着山的方向望去。山上阴雨连绵,乌云密布,眼前一片黑暗。

雨村走后留下的空白由大町给填补上了。但是久美子深深知道,大町走后填补这一空白的人不会再出现了。即使有,要久美子去耐心等待,那将是过于残酷的。

火化大町遗体的烟雾从火葬场的烟筒里升上天空。伴随着烟雾的腾起,久美子那颗诚朴的心也仿佛跳出了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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町田龙一的遗骨和遗物,由来自家乡的父母领回去了。久美子不想留下任何一件遗物作为纪念,尽管心地善良的双亲也许乐于送给她一些什么东西。

“我不需要任何遗物,我需要的是活着的大町。我不愿意在虚无缥缈的回忆中生活。我只需要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发誓跟我地久天长的大町本人!”

久美子面对青山倾述衷肠。山,照旧被阴沉沉的密云笼罩着,没有应声。

大町火化完毕,冬子被解送到东京,久美子也没有理由再呆下去。拖着几乎不是自己的疲惫不堪的身躯,收拾完随身携带的物品,她忽然接到写给她的一封长信。翻过信封一看,她吃了一惊。原来发信人是名取冬子。

冬子到底写了一些什么呢?她急不可耐地打开了信封。在字迹清秀的信笺上面写着:

<small>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应该首先向您赔礼道歉。我从您的手里夺走了您的丈夫。我跟雨村先生深深地相爱着。我俩彼此都有妻子或丈夫,却又难舍难分。在黑部相会之后,我俩为什么要决意自杀,这一点我已经全跟警察当局讲过了,您想必也已听说了吧!</small>

<small>雨村先生唯有一死,才能把我、把他自己研究的成果完全归于自己。至于雨村先生如何为此项研究而苦恼,做为他的妻子的您,想必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small>

<small>他把因飞机失事造成的一场灾难看做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并决计把他那危险的研究成果葬进黑暗的深渊。要想把它化为乌有,除了采取这个手段之外别无良策……</small>

久美子一面读着,一面紧缩着身子。冬子这封信分明是要把雨村的一切秘密全透露给她,而这个秘密却连警察都没有告诉过。

久美子继续把信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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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的信继续写道:

<small>雨村先生服用安眠药之前,把原定在国际会议上发表的关于原子能研究方面的资料全都付之一炬。烧完后,他如释重负,顿觉轻松愉快。而过去这些研究成果都一直在残醅地折磨着他自己。</small>

<small>听说利令智昏的土器屋、松尾和受我父亲指使的人,还进了您的住处抄了家。雨村要竭力把这威胁世界和平的危险品毁掉,而被欲望驱使的人们却在巧取豪夺,真是太卑鄙无耻了!</small>

<small>把资料处理完毕,我俩服用了安眠药。没有多久,便失去知觉。也不知睡了多长的时间,只觉得好象被关进了冷冻库似的,浑身一阵发冷,我被冻醒了。</small>

<small>雨村先生睡在我的身旁。我由于药力所致,脑袋昏沉沉的,为了想一想我都在什么地方干了一些什么,不知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当我想起我是跟雨村先生怀着“活时无缘分,死后结良缘”的想法一起吃了安眠药的,头脑才清醒了许多。</small>

<small>这时,雨村先生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湖上的冷气使得药力没能发挥其应有的效用。这时忽听到远处有谁向这边走过来了。</small>

<small>当时我曾以为是您来接雨村先生回去的。顷刻间,我的整个身心都在抖动,产生出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击力量。</small>

<small>不能把雨村先生交给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他的妻子也不行!想了一会,我打算把一息尚存的雨村拖到湖边,然后把他沉溺到湖水里去。记得我在旅游手册上读过,黑部湖底有一股潜流,尸体落下去就不会再漂上来。我想一旦被潜流卷进去,雨村先生就再也不能被任何人夺走,完全成为我一个人的了。</small>

<small>我拖着雨村先生的身体向湖水最深的地方走去。我要跟他拥抱在一起,一块儿沉到湖里去。</small>

<small>冰冷的湖水和药力使我再一次失去知觉。忽而朦胧觉得有谁跑来了。</small>

<small>当再一次恢复知觉时,我已躺在堰提的医务室里。据说是被路过的旅行者搭救上岸的。那个旅行者原来就是松尾。是他把我托付给医务室,连个名字也没留下就走了。</small>

<small>我发现雨村先生没在我身边,便意识到那一定只我自己得救了,但没有吭声。尽管我如今被救过来了,仍可以随时去死。我不愿任何人把他弄走。我想只要他安静地躺在湖底下,那就将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small>

<small>被冰冷的湖水浸泡后,药效很快失去效用。因岸近水浅,我嘴里没有灌进多少水。医生听我说误溺水中,信以为真,便没再深究。</small>

<small>然而,在同一个地方不能再去死第二次。我抱着迟早要跟雨村去死的念头,又回到东京。土器屋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或者是明明注意到了却佯作不知。</small>

<small>不久,松尾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以窥见我“杀人”相威胁,要我以身体为代价换取他对此事保守机密。</small>

<small>我顺从了他。我倒不怕丈夫知道此事,只怕他把雨村先生还躺在湖底的事公布于世。</small>

<small>同意跟松尾一起自杀,是为了想再一次跟雨村先生伴随在一起。但遗憾的是,我又没能死去。死,固然是极简单的事,然而一旦良机错过就难再找到第二次机会。</small>

<small>当决定跟松尾一起自杀之后,他也许是过于粗心,把不该说的话都照实对我讲了。原来松尾为了拉拢雨村投靠信和财团,才从新潟一直尾随我们。在这以前,松尾曾多次执拗地提起此事,但遭到雨村先生严厉拒绝。明明知道根本不会应允却又偏偏缠住不放,足见他有多么的固执。</small>

<small>我和雨村先生在黑部湖畔约会以后突然想到要一起自杀。这是松尾所万万没有料到的。他撵到黑部湖时,正赶上我拽着雨村先生往湖水里走去。</small>

<small>松尾慌忙下水营救。这时,他忽然产生一个罪恶的念头。上级曾经指示过他,如果不能把雨村拉过来,也决不让竞争的敌手把他拉过去。不消说雨村先生是决不能答应松尾的请求的。趁此机会只把雨村一个人溺进湖底,无疑是等于消极地执行了这一指示。松尾顿时计上心来,把雨村先生投进水深的地方,而只把我救出水面。</small>

<small>之后,松尾嫁祸于人,对我进行要挟。他也恫吓您,百般阻挠您寻找雨村的下落,那也是为了怕雨村的尸体被人发现。</small>

<small>如今,松尾已经死去。从某种意义上说,贪得无厌的松尾因受到癌毒侵蚀而决意自杀固然是绝妙的自我讽刺,但他所以要跟我一起自杀,更是基于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可告人的想法:通过这一举动对父亲名取龙太郎以及信和财团发泄不满。——本来支配他采取这一罪恶行动的真正元凶就是信和财团这一伙人,可惜无法得到证实。</small>

<small>如果我不应允,松尾说他也会用暴力手段对付我的。其实,松尾也是个牺牲品。他带我一块儿自杀说是为了复仇,而我却只不过是把他看做雨村的替身。谁料想只他一个人死掉了。</small>

<small>松尾死后,我觉察到一个重要的事实(正因如此,我才提起笔来给您写这封信。)那就是:雨村先生其实也是个替身。我真正爱过的人是义兄名取一郎。</small>

<small>女人的爱是有限的吗?当我在后立山失去一郎的时候,我的爱的定量早已全部流尽了。</small>

<small>我跟土器屋结婚,跟雨村相爱,应允了松尾的要求,所有这些人都不过是一郎的替身罢了。我要在此说明的是,我仅仅是为了使您丈夫充当“替身”角色才把他从您手中夺过来的。这一点是我刚刚才意识到的,所以还未来得及向警察当局说明。公审后我可能被押送监狱,那么一来我就再也不能自由写信了。考虑到这一层,做为忏悔的记录写下这封信,委托医护人员转送给您。</small>

<small>雨村久美子太太,请您原谅我吧!我是一个只给男人带来不幸的女人。结果却使得同性的您也一并陷入了不幸。</small>

<small>您寻找雨村先生下落的时候,曾找过我一次。那时,您那凝视着我的目光曾刺痛过我的心,而那时的余痛至今犹在折磨着我。我这封信,如果能被看做是我赎罪的象征,那我将感到无比的幸运。</sm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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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在信中说过,伴随名取一郎的死,她那爱的有限的“定量”也流尽了。久美子则觉得自己的“实体”也已亡佚。是的,在大町死去的同时,她的“实体”已经离开人世。看了冬子的这封信只不过是使她对此更确信无疑罢了。

对冬子来说,雨村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替身吗?久美子放下信,暗自想道:土器屋、松尾也都仅仅是“替身”吗?那么,为搭救“替身”而献身的大町又将是什么呢?

大町——町田龙一对久美子来说,可决不是雨村的替身。他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唯一的存在。虽只是暂短的一次,在她身心上打下的印记却是永远不可泯灭的。

那次,他因受到一种义务感的束缚而极不自然地抑制住了自己对久美子所表示的爱。他所留下的空白是任何人都无法填充的。对久美子来说,大町的这一亳无意义的自我抑制,是多余的,不必要的。

对雨村下落不明一事,大町根本不负任何责任。大町为了补偿所犯过失于万一,主动寻找雨村而不幸身亡,却又丝毫没有达到补偿其过失的目的。他的死,只把久美子投入了孤寂的黑暗之中。

“残酷啊,太残酷了!”

久美子仰空长叹一声。记得当她为寻找雨村遗体去针木岳的时节,曾发出过同样的哀叹。那时,登山者们谈笑自若地从形体模糊、无法辨认的死难者遗体旁跨越而过。在那种极其鲜明、强烈的生与死的对比之下,久美子触景生情,仰望乱云飞渡的夏空,不由得脱口喊出“残酷!”如今,包围着久美子的却只有死亡。花费那么长的时间寻找过的雨村确已死了,心爱的大町也离开了人世。

眼下映入久美子空虚的眼帘里的,是被密集着的乌云呑噬了的青山。在乌云深处,大町丧失了生命。他是为了搭救沉沦堕落的人们而白白地献出生命的。

名取冬子曾为夺走雨村而向她谢罪。然而她哪里知道从久美子身边硬夺走的是更为宝贵的人呢。对久美子说来,只有大町才是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她的一切。

久美子还不清楚大町是怎样死去的。冬子都向警察说了些什么,她只是有些耳闻罢了。在冬子的心目中,大町连个替身都不是,只是个名副其实的偶而巧遇的旅行者。那证据就是关于大町以身救冬子的细节,根本在信里只字未提。

“残酷啊!太残酷了!”

久美子仰望青山,不住地发出感叹。山的那一边越来越黑沉沉的,连一点预示希望的光也看不到。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

“太太,出发的时间到啦!”为了及早把房间给腾出来,服务员正催她赶路。

“这就走!”

久美子心情沉重地站起身来。车已在旅馆门口等候多时了。

“请开到车站!”久美子话音刚落,车就开了。

在来的时候,是久美子跟大町两个人,或者说是跟冬子、松尾再加上白木刑警,一共是五个人,可是,现在却只剩下她只身一人走回去,朝着那大城市可怕的孤独空寞之中走去……

车开到车站附近,久美子蓦地回过头来朝着高山望去。这是依依不舍的最后一瞥。虽只是暂短的瞬间,从云隙里可以望见连峰中高耸入云、挺拔屹立的奇峰。

久美子忽然觉得那是心爱的大町在热烈地呼唤着她。

“请您把车开到缆车车站去好吗?”久美子向司机说。

“不是要去火车站吗?”

“临时改变主意了!”

久美子想要登上刚才一晃儿望见的那个顶峰。凭自己的腿脚也许很难登上去,但她还是要奋力攀登,走到哪儿算哪儿。

大町正在那里焦急地等着哩!久美子渐渐地发现了这个终极的目的。

“象这样的天气,就是登上去,也不会看到什么的。”

“那没关系!”久美子回答说。这不是单纯为了登山,而是要去跟大町相会的啊!司机赶紧调转了车头。

无论是缆车和升降车都空无一人。从黑菱平地到第一石标这段路程,久美子从前来过,再往前走,道路就生疏了。刚才从山麓瞧见的那块云隙,待来到此处时已再也看不见了。伴随梅雨前锋蜂拥而至的层层云雾把她的视线给遮断了。

久美子转过身子向刚刚离开的山麓望去,那里是一片混沌的雾的世界。

那不是雾,而是什么东西正在那里发霉,腐烂下去。回想起来,这两年来消逝了的岁月不正是在腐蚀中度过的吗?这个社会正在不断地腐蚀下去。不是我把你腐蚀掉,就是你把我腐蚀掉。土器屋、松尾也罢,还是雨村和冬子、名取和中桥也罢,都无不是这个腐蚀的结构中的一分子。他们互相倾轧着,腐蚀着,毁灭着,却又盘根错节地联结在一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间啊!

在久美子看来,原子能科学也好,企业的权益之争也好,“替身”之恋也好,到了如今,都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败的臭气。

她只希望得到真实、纯真的爱。倾吐给自己这种爱的唯有大町一个人。大町不是被卷进这腐蚀之中去的,而是为了想要补偿自己的过失作出自我牺牲的。在久美子的周围,只有大町一个人断然抵制了腐蚀的侵袭。他白玉无瑕,光彩照人。他坚强而富于理智。他甚至不惜为履行自己确定的义务而献出生命。

久美子仰望上方,在思索着:

——再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穿过这腐蚀的云雾,就可以通向大町等待着的湛蓝色的太空了!

久美子仿佛觉得大町正在把自己领进一望无际的清澈的苍空中去。

在她的视野里,展现出一条绢丝彩带般的路,它环绕着山腰向云雾的彼方伸展开去。那是连接云天的通往苍穹之路。

久美子从来就没有想下山,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高处攀登。一团浓雾涌了过来,顷刻间呑没了她的全身。至此,她那走向苍穹的身影由近而远,再也看不见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也就是昭和四十X年七月十二日,物研中央研究所第一研究室总工程师物部满夫进行的浓缩铀生产革新实验获得巨大成功。这是继他同行雨村征男在一年前取得成功之后的又一新的突破,是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要研究成果。

在核燃料的不断需求面前,雨村所作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正文 剖《》剖析

原名为《腐蚀的结构》,是当代日本新社会派推理小说著名作家森村诚一的代表作品之一。1971年至1972年发表后受到文坛内外的重视并获得了推理作家协会奖。1974年作为单行本问世,至1978年5月成为连续发行二十五版的脍炙人口的畅销书。这部作品不仅使六十年代末期开始蜚声文坛的作者一跃成为新社会派的“旗手”,而且成为该派代表作品之一。具有现实意义的重大主题,精湛新颖的艺术构思,跌宕奇特的故事情节,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画,引人入胜的景物描写,饶有兴趣的逻辑推理,使这部作品羸得了广大读者的赞誉。

六十年代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随着工业结构和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化,工商业界的竞争、垄断财团对中小企业的吞并活动空前激烈,政界要人、政府官员与财界勾结,贪污受贿、营私舞弊时有所闻。在“经济繁荣”之中出现了种种矛盾。真实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日本社会问题。

是一部兵有深刻思想意义的作品。它之所以深刻,是因为这篇作品揭示出日本的社会结构是个“腐蚀的结构”这一关系着日本亿万人民生活命运的重大问题。作者在这部作品中刻画了三种类型人物,它的中心主题是通过这三种类型人物的思想行为和遭遇展示出来的。

第一类人物是由大政客名取龙太郎、资本家土器屋贞彦和垄断财团大资本家代理人本田义和这类社会上层人物构成的。名取龙太郎是作者揭露得最彻底的一个腐蚀者的形象。

名取龙太郎是个按照升官图往上爬的官迷心窍、野心勃勃的政客,他已经爬上了国会议员、执政党党阀和派系头头的地位,正想爬上下届总裁的宝座,当上当朝一品总理大臣。他从官场中得出个结论,也是他的信条:要想升官,就得有钱作支柱。因此,他不择手段地去抓钱。

作者通过娶妻、嫁女、杀婿等情节和一系列幕后活动的绘影绘声的描写,淋漓尽致地暴露了这类野心政客的丑恶嘴脸。

腐蚀者中具有代表性的另一个人物是土器屋贞彦。他虽是个自负而有干劲的人,想用一手伸进国防厅作御用军火商,一手伸进信和钢铁公司作经销商的办法来迅速扭转土器屋产业公司的危机,结果是危机不但没有避免,反而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而土器屋产业公司同信和公司的竞争,则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成千上万个中小企业同又恢复了元气的垄断财团竞争的一个缩影。它形象地说明了,土器屋公司这类中等企业同实力雄厚的垄断资本竞争,无异于小鱼在鲸鱼嘴前争食,注定了连自己也要被一口吞噬的命运。

国防厅官员中桥与和平政经新闻社职员松尾是两个被腐蚀而又是腐蚀者的工具的典型形象,他们是作品中的第二类人物。

我们从这些人清楚看到资本主义社会上层人物之间根本没有友情、爱情和亲子之情,而是阴险、冷酷、凶残、尔虞我诈、唯利是图,互相把对方当做达到自己目的的一个工具。名取龙太郞反对亲生女儿和义子恋爱,并非出于伦理道德,而是把亲生女儿当做高价才能出售的商品;土器屋贞彦和冬子结婚,并非出于真正爱情,而是为了充分利用“老泰山”这个有权势的政客;土器屋之所以不惜血本去贿赂中桥,是想叫中桥给他打开一条作国防厅御用商人之路。当然,任何商品的使用价值都是有限的。松尾、中桥这两个奴仆、爪牙杀害了土器屋、雨村,为吞并土器屋产业公司立下汗马功劳后失去了使用价值,就被“象一双旧草鞋似的”一脚踢开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如同一块巨大磁铁吸引着人们,腐蚀着人们的灵魂,支配着人们的行动,成为人们衡量行为价值的准绳。的确,在他们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关系了”(《共产党宣言》)。

另一方面,作者以同情和赞美的心情着重描绘了三个拒腐蚀者的形象。

正直、年轻有为的原子能科学家雨村征男是个埋头于科研,一心想用科学造福人类的人。他不愿用自己的巨大科研成果作为商品和资本家交易,更反对制造杀人武器。他洁身自好,抗拒腐蚀。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正直的科学家不过是“下蛋的鸡”只能下蛋,而“无权过问用下出的蛋做什么菜”。没有自由,不能自主。他们的理想同这个社会现实存在着深刻的矛盾,既不能与这个龌龊社会同流合污,但又无法摆脱,这就导致了他的悲剧结局。

雨村之死说明,由野心的大政客和唯利是图的大资本家勾结起来支配一切的社会制度是容不得一个正直的科学家生存下去并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的。雨村的悲剧绝不只是他个人的悲剧,而是一个社会悲剧。

作者笔下的久美子和大町是一对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作者通过他们俩在寻找雨村的过程中的相遇及其种种遭遇,更加突出地展示了作品的中心主题。

久美子是个典型的日本普通妇女的形象。她长得很美而心灵更美。她从结婚那天起就把一颗圣洁的心捧给了丈夫。她积极支持丈夫埋头钻研科研事业,想同丈夫在平静之中度过幸福的一生。可是丈夫的失踪如同一声晴天霹雳,使她从幸福的梦幻中惊醒,那安静的生活突然卷起了狂涛巨浪。丈夫失踪后,政客、资本家明争暗夺雨村科研成果的魔掌又向她伸来。她在这悲惨遭遇中看到了这个社会的黑暗与残酷。同时在寻找丈夫的过程中,可悲地了解到自己竟是冬子的“替身”。这使她又一次受到打击,不免在人生道路上心灰意冷。

久美子和空军驾驶员大町在寻找雨村的下落中相遇了。大町品德高尚,助人为乐。两人心心相印,终于萌生了真挚纯洁的爱情,并带着美好幸福的生活憧憬约定了终身——在搞清雨村下落后结婚。可久美子哪料到,正当雨村失踪和土器屋被杀案件的真相即将大白的时刻,大町为了拯救冬子和松尾,自己却中弹身亡。这对久美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沉重一击。使她终于觉悟到,夺去她命根子的就是这个“雾的世界”。其实“那不是雾,而是什么东西在那里发霉腐烂着”。纯洁而善良的久美子正是在这“腐蚀的结构”中度过的。“雨村与冬子也罢,土器屋与松尾也罢,都是这腐蚀的结构中的一员,盘根错节地连在一起”,他们互相倾轧着、腐蚀着、毁灭着。这是什么世界,是什么人间啊!纯洁的久美子不得不怀着悲愤离开了这万恶的社会。

雨村被害了,土器屋贞彦被杀了,松尾和久美子自杀了,大町中弹身亡了,中桥和冬子被关进了监狱。作者通过这些人的悲剧性结局告诉人们,在这个社会里,不仅那些心地善良、诚实而富有正义感的下层人民难以生存,就是中小资本家、中小官僚,正义而富有美好理想的科学家也不免成为大政客大资本家升官发财的垫脚石、牺性品。它说明,这个社会对名取龙太郎和本田义和之类的统治阶级上层人物来说是天堂,而对被统治阶级的人民来说却是地狱。作为工具的冬子和中桥以杀人凶手名义逮捕归案,而策划杀人的真正元凶却逍遥法外。

这部作品告诉读者由野心政客和大资本家结合起来支配一切的这个社会结构是黑暗的、腐败的,正是它在腐蚀着人们的灵魂,给人们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和数不清的悲剧。作者运用逻辑推理的艺术手法,层层揭开了高度物质文明社会的种种黑幕,最后使读者深刻认识到自由社会并不自由、高度物质文明社会的精神并不文明。

这部作品在情节安排上曲折多变,繁而不乱。由土器屋和雨村一同登山开始,分成两条线索展开,一头写雨村的科研理想与社会现实的矛盾,失踪和寻找过程;一头写土器屋大搞美人计,和信和财团明争暗斗,被谋杀和破案经过。两条线又用冬子“替身”之恋的爱情纠葛连接起来。最后又回到故事开头的云雾迷漫的深山老峪,以案情真相大白,久美子殉情身亡作为结局,巧妙地铸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这部作品善于刻画人物形象。有时用工笔画的手法,精描细绘;有时用写意手法,抓住特征几笔勾成。心理刻画和行动描写,交替并用。各种人物的鲜明形象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而且尤善于通过对话来刻画人物。比如“幕后军师”名取龙太郞和“幕后太上皇”本田义和躲进酒楼,举杯祝贺“杀婿夺产”的胜利时,仅用三言两语就把他们那玩弄权术、阴险毒辣的谲诈嘴险,维妙维肖地勾画出来了。

作者本人是一位登山爱好者,对山景四季变化观察入微,所描写的日本阿尔卑斯山岳风光,婆娑多姿,真实动人,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总之,不论就其思想性或艺术性来看,都是一部具有鲜明特色的作品。它摆脱了为推理而推理,单纯“解迷”、“斗智”,追求惊险神奇的老框框,重视了小说题材的社会性和现实性。通过典型事件,运用推理手法,层层深入地剖析各个阶层的思想行为,抨击社会的黑暗现象,鞭挞丑恶灵魂,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的精神。。

这部作品所展示的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时期的生活场景,时代气息十分浓厚。有助于广大读者了解当代日本社会情况。

这作品也存在某些不足之处。作者虽然在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里、提出“腐蚀的结构”这一关键性问题,但没有指出解决社会矛盾的途经,展现出解决社会矛盾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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