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抱喜 - xp1024.com
《福星抱喜》


一、不见

三月芳菲,玉兰花枝头俏。

胜雪的花瓣落在窗台,馨香阵阵。

燕瑶睁眼凝望,熟悉的雪青帐幔令她红了眼眶。她记得,这帐幔应在她的闺房……

一睁一闭眼后,不是该到地府?

“主子醒了?”丫头的声音含糊不清,似嚼着东西。

她转眸一瞥,只见丫头赤芍的两腮快速鼓动,嘴角残留肉汁。

赤芍弯眉大眼,长得喜庆,头顶两发苞却缭绕一股淡淡的白气。

燕瑶震惊能看懂——白气呈线状,到了某个节点大起大落形同波浪。换言之其当下的生活平淡劳碌,十六岁后有血光之灾。

“主子你怎么了?婢子脸上有东西么?”赤芍一抹便抹到嘴角残留的肉汁,霎时面红耳赤。原来偷吃没有擦嘴,难怪主子像见鬼了一样……

燕瑶渐渐回神。“睡着有点糊涂,现在是哪一年?”

“今年是靖德四十二年。”

一字一句宛如雷击。燕瑶心如刀割地盯着赤芍,前世这心腹丫头重情重义,在她被诬蔑通奸时奋身护主而死。

而她不久在江家那渣滓面前穿心自杀,没想到一闭一睁眼回到及笄之年。

一刀穿心的痛犹在。

“赤芍,拿镜子来。”

赤芍不敢耽搁,拿来一面铜黄菱花镜。

握柄子的手微微发抖,镜中人秀雅娇柔,肤晶莹如玉、眉似新月;水杏般的眸子宛如山涧清泉,饱含少女的纯真,连自己也勾起保护欲。

然而她头顶缭绕着黯淡的粉红气雾——命犯桃花劫,并且是一朵巨大的烂桃花!

“主子娇滴滴能捏出水来,花婆婆说凡男子看见主子必定我见犹怜……”菱花镜遮挡了燕瑶的表情,赤芍自顾自地夸自家姑娘。

说着她顿了顿,细眉倒竖。

“主子,说起这个婢子替你不值!最近坊间流传大老爷皮肤黝黑,虎父无犬女,大老爷的千金一定人黑貌丑。真是可恶,不知道哪个小蹄子诋毁主子的名声。主子……”

赤芍探头一看,忽见自家姑娘翻白眼。“主子怎么了,不要吓婢子啊!”

燕瑶定了定神,发誓要狠狠折断这朵烂桃花!

前世她嫁入江府后过得尚好,然而那渣滓高中状元后进了翰林院,一路扶摇直上;升官后娶侧室和纳妾,理由是她蛋没有生一个。

又过几年她被诬蔑与汉子通奸,受尽江府冷眼和外面的诋毁。两心腹丫头先后死去,心灰意冷的她在渣滓面前自杀,让他掏心看清楚她心里是不是有别人。

她痛的不是渣滓薄情,而是损毁了爹爹和哥哥的名声。

兴许上天垂怜,赐给跨过鬼门关的她一份厚礼。既然能看到每人的气运,她更有信心改变将来的悲剧。

她悠然伸懒腰。

赤芍目瞪口呆。

伸懒腰?

主子素来乖巧文静温柔、所有优点集一身,怎么会做出如此随意的举动?她狠狠捏一把脸蛋,哪知疼死了。

“你做什么?”燕瑶狐疑嗔怪,“对了,你刚才偷吃了什么?”

“啊?呃……就是那个……花婆婆送来给主子的午饭剩少许……婢子只是夹了一块小小的肥肉……肥肉太油腻主子不合口味……所以呃……”

赤芍说着肚子打鼓。

燕瑶桃腮带笑。“我逗你玩的,下次你想吃就夹一些到小碗子里,吃完记得擦嘴别让花婆婆知道。”

这丫头嘴馋,她亦不责怪因为她们尽职尽责保护自己。

“吓死婢子了!”赤芍吐着舌头拍胸口。

言谈间有人敲门。

赤芍问是谁,原来是另一个心腹丫头青黛回来禀报。“主子,江府携长子上门拜访大老爷,老夫人让主子到厅子坐一会。”

燕瑶眼神转冷,淡漠地哼一声。

前世今天,那渣滓随父亲上门拜访,对自己一见钟情然后提亲。

呵呵,今生想提亲?她不乐意!

赤芍没有注意燕瑶的冷脸,问青黛:“其他姑娘也出去面客了?江府长子是不是人称汴京美男子的江大公子?”

青黛咳一声点头,用眼神提醒赤芍矜持。

可惜神经大条的赤芍满心欢喜,“主子,听说江府大公子俊美无双,婢子替你梳妆一番,把其他姑娘比下去!”

“咳!”青黛瞪眼,“赤芍你越来越没规矩。”

“婢子以事论事,尤其听不得坊间传言!敢说主子丑,婢子要把胡说八道的人揍成猪头!”

燕瑶不为所动,淡淡说一句不见。

“什么?”两丫头以为听错。江府拜访的是大老爷,作为大老爷的千金,主子怎能不见一见客人?

主子今天果然不寻常。

“主子莫不是发烧?我喊花婆婆来!”

燕瑶慢悠悠地喊住赤芍。“不见就是不见,长辈会客干小辈什么事?”

前世她很傻很天真,以为江府拜会是偶然。实则江老爷乃四品秘书监,这管理文书的职位难以再高升,只好将仕途的希望押在长子身上。

她爹是三品顺天府尹,做亲家百利无害。

她又伸个懒腰,不现身对方奈她何?

“主子,会不会不太好?若老夫人问起……”

“你就说我染了点风寒,困着呢。客人总不会为难一个病人,对吧?”

嫣然的笑容百媚生,但在两丫头看来显得毛骨悚然。

青黛不再多言,回厅子复命。

“主子真的染了风寒?”

燕瑶真想一戳赤芍的小脑瓜。“诓他们的。你帮我找两套男装来,别让其他人发现。”

“男、男装?主子肯出门了?”赤芍两眼发光,又兴奋又疑惑。

待青黛回来,燕瑶吩咐她跟踪江府大公子——那渣滓常与友人去酒馆,几天内必去一次。

“主子,婢子错了!”赤芍忽然惊呼,“婢子以为主子对江府大公子不感兴趣,原来主子打算跟江府大公子私会!”

正在喝茶的燕瑶差点喷,佯作生气斜睨。“胡说什么,快帮我把晒好的花干收回来和找男装。”

赤芍笑着出去。

燕瑶细细品茶,醇香留唇齿。

今世她要先毁渣滓的名声、断了他提亲的路。

二、亲情无价

“主子染了风寒?”

听闻此事的花婆婆风风火火赶回合香居。

“嘻嘻,花婆婆不是在厅子和大老爷会客吗?”嬉皮笑脸的赤芍双手负背后,用身体遮挡刚找到的男装。

花婆婆不理会她。主子病了她还笑得出,没心没肺!

瞅见正在磨干花的燕瑶,花婆婆饱经风霜的脸才缓和。少女握着舂桶的十指纤纤,修长白皙,她一阵心疼。

别家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家姑娘却要学习制香,手掌要磨出茧子来。

她叹气,“听说主子染了风寒,老奴在厨房拿了些姜汁糕和生姜来为主子驱寒。”

燕瑶笑了笑,齿如含贝。

磨花干为制香,她的香能救人也能杀人。祖上是天香师,擅长构建气味救人或杀人,每代单传女儿。

花甲之年的花婆婆是已故娘亲司马氏的奶娘,亲如祖母。

前世她因“通奸”,花婆婆气不过去找江老爷辩白却被管家打到气绝。

燕瑶抬头,果然看见花婆婆的气运和前世一致:劳碌却不得善终。

她攥紧舂桶,强颜笑道:“瑶儿没有感染风寒,不想会客而编造了一个借口。花婆婆会怪我吗?”

花婆婆心疼不已。“身体无恙就好。老奴拿了姜汁糕来,主子尝一尝。”

看着她干瘦、忙碌的背影,燕瑶酸涩的眼睛被不争气的泪水模糊。

花婆婆端着姜汁糕转身,惊觉少女泪水潸然。

“傻丫头,老奴不怪你。”花婆婆急忙放下姜汁糕,无措地替燕瑶拭去泪水

花婆婆的手掌很粗糙,满是厚厚的茧子,但她觉得暖心、久违。忽然她笑靥如花,任泪水落在嘴里。

“瑶儿很想念花婆婆。”

明明是一句寻常的话,可是她的语气无比心酸,花婆婆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傻丫头。”

“瑶儿有个不情之请。”燕瑶忽然带泪注视,犹如天真勾人怜惜的小白兔,惹得花婆婆心软成蜜浆。

“瑶儿这几天想出去走走,散心。”

“好啊……呃?出去?”花婆婆没来由耳背,“主子再说一遍?”

“我想出去散心,穿男装。”

赤芍合不拢嘴,藏在背后的男装摔落地上。“主、主子,不是说好不让别人知道吗?”

花婆婆同样合不拢嘴,眼前一阵晕眩。“出去?穿男装?成何体统!”

燕瑶悄悄瞪赤芍。

花婆婆最疼自己肯定不会阻止,她坦白是因为需要花婆婆的易容术帮忙,否则她这相貌穿男装也不像男人。

“正是不想节外生枝才穿男装,花婆婆的易容术一等一,到时谁看出来我是女儿家?花婆婆,瑶儿想出去透透气,在府上总想起往事……”

她攥着手帕欲擦眼,泪汪汪的眼睛朝花婆婆眨了眨。

那柔情绰态,花婆婆的心无法硬起来怎么办?

“主子……老奴……”

“当花婆婆答应了,别让爹爹知道。”

花婆婆张了张嘴,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啊!

燕瑶抹抹泪眼,手帕下抿嘴窃笑。

“等下!”花婆婆猛然想起一件事,“大老爷知道主子惹了风寒……”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门,赤芍急忙拾起男装藏着。

房门一开,人称青天大老爷的燕承天便见两张笑容明媚的脸——一老一幼。燕承天黝黑的脸更加黑沉,闺女病了她们笑什么?

“大老爷,您不是在会客么?”花婆婆极力保持自然的笑容。

燕承天却觉得刺眼,他严肃地捋胡子,“瑶儿病了见什么客,打发他们走了。瑶儿怎么了?”

“好得很。”

“呃?”他的黑脸堪比门神,又凶又肃穆。

这时房里头传来娇柔之声。“是爹爹来了吗?能陪瑶儿聊一会吗?”

燕承天瞪了瞪笑容可掬的两人,捋着如墨的长胡子进房。剪剪花香令他的担忧淡几分,端坐的消瘦人儿又令他提心几分。

“咳。”燕瑶适时轻咳,垂眸掩饰酸涩的双眼。

前世算上两丫头和花婆婆,爹爹是相信她清白的亲人之一。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偷偷摸摸的,那时爹爹白了半个头,准备贬回乡当个小知县。

她捏紧袖子哽咽。

“快喝热茶,春天时节看似暖实则残留寒气,一定要注意保暖。”燕承天边叮嘱边斟一杯温热清茶,看着闺女喝光才安心。

燕瑶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边划过的泪水,月眉似蹙非蹙。“爹爹不是在会客么?别让客人久等才好。”

“不打紧,我已经打发客人回去。江府就在隔壁街,以后要拜会机会多得很。”

提及江府,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爹爹,瑶儿有个不情之请。”

啪——燕瑶刚说完,赤芍不小心踢着小凳子。燕瑶和燕承天投去奇怪的目光,吓得赤芍呵呵傻笑。

燕承天蹙眉,这丫头除了一身好功夫,就没的优点吗?

燕瑶睨她一眼警告,然后换上欲语还休的犹豫表情。

“瑶儿但说无妨,爹爹平日案子多甚少时间陪伴你和珩儿,爹爹惭愧。”

他轻叹,越发愧对故去的妻子。

他翻过无数卷宗、检查无数遍人证物证,都查不出刺杀妻子的幕后人物。就算他在顺天府尹的位置老死,也发誓要揪出幕后主谋。

燕瑶能感受到父亲的决心,对江府更恨之入骨。

“爹爹,瑶儿想,”她故作小心翼翼,“想等风寒好了后,去书院旁听。”

前世任由风言风语助长,因她足不出户,这次她要主动扼紧谣言之喉。

啪——

父女俩再次齐齐投去视线,这次轮到花婆婆踢到小凳子。

“老奴腿不利索,无意打断呵呵……”花婆婆表面傻笑,内心已波涛汹涌。主子变了,又去男装又去书院,要不要告诉大老爷?

但一瞅弱柳扶风的姑娘,花婆婆心软了。

罢了,主子聪慧不会惹事的!

燕承天气得却吹胡子,连花婆婆也不像话了?下次要和闺女两人密谈……

“爹爹,瑶儿知道这个提议很任性。”她颔首似要垂泪。

“准了!”燕承天大喜拍桌,吓了所有人一跳。“自从你娘亲故去,你一直不敢出门,爹爹多担心你闷出病来!敢出门证明往事造成的阴影淡了,爹爹很高兴!不过——”

他转眸看着赤芍,“必须是青黛陪你去旁听。”

赤芍纳闷,自己的武功不差,为什么大老爷露出嫌弃的眼神?

“瑶儿遵从爹爹的叮嘱。”

于是燕承天满心欢喜地回前宅的衙门办公。

傍晚,青黛回合香居禀告:“江府大公子与友人在酒馆。”

三、甚是辣眼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楼上觥筹交错,酣酒笙歌。楼下的小吃摊炊烟袅袅,旁有杂玩摊喷火龙,映红围观百姓惊叹的脸庞。

楼上的文人墨客收回看热闹的视线,略不耐烦下面的吆喝叫卖。

酒馆烛光昏黄,醇厚的高粱香伴酒客的闲言碎语。其中一位俊逸的公子风度翩翩,听着友人嘴碎而捏紧白石酒杯。

这位公子就是江府大公子江文驰。

“文驰兄,听说今天你和令尊去顺天府了?是去报案还是去……嘻嘻,还是去物色未来的嫂子?”

“嘿嘿嘿,肯定是为了未来嫂子。听说燕大人的千金也长得黑,江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江文驰嘴角抽搐一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物色个鬼!要不是父亲威逼利诱他会去见传闻中的丑女?幸好她病了不能见人,不然他不知道能不能保持风度。

人说青天大老爷公明廉洁,断案如神,极受汴京的百姓爱戴。可惜他的脸又黑又凶,当门神贴也怕赶走福气,其千金能美到哪里去?

他眯眼斟酒,若真要娶那丑女他得思量纳妾之事。

“不对啊!”一位友人托腮拍脑袋,“燕大人的长子和我们同窗,他可是玉面公子,妹妹不会太差吧?”

江文驰拿酒壶的手顿了顿。

“儿子随娘、女儿随爹!没跑了,燕大人的千金肯定又黑又凶!”

友人的话令周围的公子或大汉哄堂大笑。江文驰指骨发白,一声不吭地倒酒。

对面某一桌,慵懒托腮的少年提着酒壶斜睨江文驰等人。

恰逢其时,两位相貌平平的少年结伴来到酒馆二楼。两人身穿朴素的粗布,一个气定神闲,另一个面带严肃。

听见他们聊刺耳的话题,气定神闲的少年面若冰霜,经过江文驰身边时悄然弹指。

顿时一股异香涌入江文驰的鼻腔。

此刻,对面某桌的少年饶有趣味地流转目光。

接着两位少年施施然入座,离江文驰等人不远能听见他们聊的话题,无非打趣今天江府到顺天府拜会之事。

少年握紧白石酒杯,正是易容乔装的燕瑶。

“天涯何处无芳草,江兄你可是汴京有名的美男子,勿让那丑女误了终身幸福!”

江文驰那俊逸的脸刺痛燕瑶双眼,只听他叹道:“那是家父的意思,我不得不从。也罢,吹熄了灯便当完成任务,过两年娶个妾慢慢冷落她便可。”

“嘿嘿,江兄真是性情中人!饮——”

这就是她前世夫君的嘴脸,真实得令人唾弃。

噼啪——

青黛乔装的少年怒火中烧,手里的白石酒杯出现裂纹。燕瑶微微一惊,急忙向青黛打眼色示意冷静。

她深知这是青黛的杀气,前世江渣滓娶侧室时便爆发过一次。

“莫心急,他很快得到报应。”

闻言青黛慢慢地松开酒杯,压下恼火为主子斟酒。

燕瑶悄悄松一口气。虽然青黛寡言,可是作风十分狠辣,一言不合把人打残废。

随后她不动声色地注意江文驰的变化,很快他举杯的手开始不稳。

酒杯落地之时,江文驰的友人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嘿嘿嘿……”

江文驰低着头,发出怪异的笑声。两位友人搀扶他的胳膊,忽然他抬头盯着蓝衣的。

“嘿嘿嘿……”

“咳,江兄你笑什么?”面对江文驰直勾勾的眼神,蓝衣男子心里发毛。

没想到江文驰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端详,身体异常燥热。指腹划过蓝衣男子的嘴唇,他张了张嘴。

真想一亲芳泽!

“江兄你醉了,我不是花姑娘!”蓝衣男子一阵哆嗦,那种眼神他懂!每次进青楼大家都露出这种眼神!

“嘿嘿嘿……小贱~货,今晚有没有洗干净后门等我……”江文驰如狼似虎地扑在他身上亲,嘴里念叨不堪入耳的脏话。

辣眼的行为吓坏周围的酒客,但他们不走偏要留下看热闹。

发疯似的江文驰压着蓝衣男子,迫不及待地扒开他的衣服,双手娴熟地揉着什么。旁人劝阻不及,皆面红耳赤。

“救命啊——你们都死了不赶紧推开他!”蓝衣男子气力不及他,绝望地嚎叫。

四周专门看热闹而不“救人”,不忘嗑瓜子交头接耳。“那位公子发酒疯?”

“我看是好男色吧?就算醉了哪会把大男人错看花姑娘?”

“哎哟哟,世风日下啊,那是哪家公子?”

“听说是江府的大公子。”不知何时潜入人群的燕瑶补了一句,惹得围观者比遇见皇帝还兴奋。

“江府?不就是汴京的第一美男子?原来有这种癖好!”

“写话本子的在哪?快记录下来,标题我都想好了!叫汴京第一美男春意难耐,借酒行凶偷香窃玉!”

“兄台好文采啊!”

燕瑶看着那发~情的疯狗冷峭一笑,催情香的用量再重一点会有什么后果?她后悔用量轻了。

不过见他头顶的气雾沾染青黑,她的笑容逐渐变态……不,逐渐痛快。

“我们回府吧。”她回到呆若木鸡的青黛身旁,轻轻一戳其手臂。

唉,难道出手太重吓坏丫头了?

青黛恍然回神,趁乱护着主子下楼。

没多久,某位好事的少年放下酒壶尾随——没有结账。

燕瑶的心情特别好,闲逛夜市一会儿才往顺天府走去,

发现青黛欲言又止,她适时解释:“二哥很早就讨厌江大公子,我不过替二哥出气。今晚的事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包括赤芍和花婆婆。”

青黛恍然大悟并点头。

燕瑶却有点内疚,二哥不介意自己拿当他幌子吧?

顺天府附近人烟渐少,冷冷月光倾泻黑沉沉的街道,两个单薄的身影蹑手蹑脚地靠近顺天府的后门。

她偷溜出来,必须偷溜回去。

青黛抱着燕瑶的小蛮腰让她抓着墙上的瓦片攀爬,继而自己踏风跃上瓦顶。

尾随的少年在远处看得惊奇,余光一扫府邸的牌匾,露出狡黠的笑容。

四、不安宁

月儿羞云后,庭院深深。

主仆俩摸黑回到合香居,昏黄的烛光透出窗棂。青黛轻敲三声,房门缓缓打开。

两人还没来得及脱下男装,就听见一阵委屈的呜咽声。青黛立刻护燕瑶身前大喝,哪知一张长了红肿大嘴的脸浮出昏暗的烛光。

“何方妖孽!”匕首滑出青黛的粗布衣袖。

另一张褶皱层层叠叠的老脸应声浮现,其褶皱投下一层又一层阴影,两颊宛如刀削般利落。

主仆俩吸一口凉气,妖怪一个塞一个狰狞。

“是老奴。”老脸发话,声音极是熟悉。

燕瑶和青黛顿时尴尬,原来是花婆婆,但另一张脸流着泪“呜呜”叫。认了一会两人终于认出是赤芍,为什么她的嘴变得如同腊肠?

花婆婆压下酸楚的心情,刚才她们俩是露出嫌弃和害怕的表情?她深呼吸说正事:“主子,刚才二公子来过。”

燕瑶一瞥桌面的食盒便猜到来龙去脉。

她轻轻掀开食盒盖子,迎面扑来姜和其他香料的气味,但一块最顶层的姜汁糕被咬了几口。

“二公子听闻主子染了风寒携姜汁糕到来,因为主子出去了,老奴骗二公子主子睡下了,于是二公子留下了姜汁糕,哪知这死丫头改不了偷吃的坏习惯!”

“呜呜……主……子……赤芍……知错……”赤芍哭肿了眼睛,指着腊肠嘴巴呜咽难受。

燕瑶惆怅叹气,同时哭笑不得。

不论前世今生,赤芍是她和二哥钻研药理的桥梁。

她的好二哥自小爱研毒,经常在送她的食物或其他物品撒毒粉,不过毒粉的效果只是恶作剧无关性命之忧,她每次能依靠毒粉的气味解毒。

偏偏这贪吃的赤芍好了伤疤忘了疼,明知二哥送的食物不能乱动还敢偷吃。

唉,她好忧伤。

她用竹箸夹起赤芍吃剩的姜汁糕,凑近鼻子嗅了嗅,随即嘴边含笑。“二哥这次用了鱼尾葵。赤芍,嘴巴是不是发痒?”

赤芍忙不迭点头。

花婆婆虽然不满赤芍的缺点,但也当这两丫头是孙女,忙问燕瑶能不能消肿。

燕瑶看向花婆婆点头,让她到院子采些玉兰叶子和薄荷等回来捣汁。花婆婆懂医但嗅不出二哥使用的成分,故只能等燕瑶回来处理。

曾经有一次,花婆婆替赤芍解毒,谁知越是用药赤芍的脸越肿,最后只得燕瑶出马。

这对兄妹略变态。

敷叶汁一阵赤芍的嘴巴消肿了,又叽叽喳喳地问外面好不好玩。

燕瑶细细品着没毒的姜汁糕勾唇浅笑,明天坊间会很热闹。

其实今晚江府已经很热闹。

“孽子!!!”

江大人雷霆般的吼声几乎掀翻屋顶,吓得下人往边上靠。唯有被浇冷水醒来的江文驰一头雾水,茫然看着怒发冲冠的老爹。

“这……这是哪……”多情的桃花眼写满迷惘,为什么管家的脸色铁青?为什么爹和娘亲的脸比锅底还黑?

“孽子!还敢问这是哪里?这是你家!江府!”

“哦。”

轻巧一答令下人们大气不敢出,露出一副看死人的样子。

江大人怒火攻心,橘黄的袍子也不能提亮他的黑脸。宽大的竹板在手,他二话不说往江文驰身上抽打。

火辣辣的疼令江文驰彻底清醒,他边躲边问为什么打他。

“还敢问为什么!你忘了在酒馆干了什么荒唐事?管家,告诉这孽子干了什么丑事!”竹板不留情,看得江夫人心惊肉跳。

她挡在江文驰身前。“老爷别打了,驰儿会受不了。”

“滚开,不然连你也一块打!慈母多败儿!”

混乱间,听完管家陈述的江文驰脸色铁青。他扒光男人的衣服?霸王硬上弓?满嘴粗言秽语?

不可能,他酒量甚好怎么可能发酒疯?

忽然竹板抽疼他的俊脸,堪比辣椒油撒伤口,疼得他泪水打转。“爹,冤枉啊!孩儿……孩儿没喝醉!”

刘氏心如刀割地摸他红肿的半边脸。

江大人气得五官扭曲,愈发使力抽打。“还敢辩驳?还说没喝醉?江家的脸被你丢尽了!以后为父还有什么颜面拜会燕大人?还有什么颜面向燕大人提亲!让你丢人不如为父打死你!”

提亲?

江文驰血气涌上头,猛地捉着竹板。“那个丑女娶不娶也罢,贵胄的千金不止她一个,再不济找个候府千金——”

话音未完,老脸狂风骤雨的江大人一脚踹他的胸口。“尽管燕大人的千金丑你也必须娶!燕大人深得圣上器重,他的名声有助你的仕途,其他贵胄没法比!可是你今晚闹出好男色的笑话,别说燕大人,别家也不敢要你作婿!”

江文驰咬得嘴唇出血,胸臆愤愤不平。

自己的仕途凭什么由女人左右?

女人,不如衣裳;足不出户理家事,充其量如里衣,见不得人。

刘氏护着江文驰抵抗竹板,声泪俱下:“老爷,与其你把驰儿打死不如想办法补救。驰儿的声誉万万不能就此毁了!他日后还要考功名,要不用钱堵着酒馆那些人的嘴?”

“来不及了!”江大人扔掉竹板,瞪着孽子踱来踱去想方法。他在意的只有燕承天一家的看法,突然他斜睨刘氏。

“你明天去拜访燕府。女人之间好说话,你去打探燕府的口风。”

刘氏愣了愣,“老爷,拜访要找个借口。”

“燕大人的千金染了风寒,你去慰问。”

江文驰嘴角一抽,染风寒怎么不见她病死。

“至于你。”江大人朝孽子射去凌厉的目光。“在家呆着,风头过了、你的脸消肿了才去书院。”

江文驰难受地吐出一口血沫,胸臆的愤恨无法平复。书童和下人扶他回房,看热闹的家眷陆续散去。

而江大人烦躁刘氏的哭哭啼啼,拂袖而去。

擦干泪水的刘氏命人写拜帖,明天一早送去顺天府。

五、金闪闪

翌日,刘氏携婢女和婆子登门拜访。

此刻燕瑶正蹲下料理栽种的花草。海棠枝头青绿,玉兰树却花团锦簇。白皙的花瓣落在肩头,娇柔少女轻轻拈起花瓣。

百合髻乌黑,玉兰花簪别致,雪白绢花如少女纯洁。藕紫的大袖衫襦与天青色披帛曳地,盛满柔软白瓣。

她仔细拾起地上的花瓣,肤如珍珠生晕。

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悠闲的时光,赤芍气喘吁吁。“主子,听说江大人的夫人来府上了!我还听说昨晚江大公子在酒馆闹了丑事,厨房的婆子今早去买菜听来的!”

燕瑶只在意前半句,狗皮药膏真是死心不息,看来昨晚的分量太轻。

“主子,你不好奇是什么丑事吗?”

“什么丑事?”她眨眨水灵灵的眼睛,写满好奇。

赤芍忍着顺毛的冲动,一五一十复述婆子的话。“真恶心,没想到江大公子好男色,幸好主子昨天没有现身,免得辣了眼睛。”

燕瑶适时装出不适。

“哎呀婢子该死,不该告诉主子这种污秽的事情,脏了主子的耳朵。”

在旁拾花的青黛动作僵硬。愚蠢的赤芍,如果你知道这档子事由主子造成,你会露出什么表情?

主仆言谈间,一位婆子颔首到来——正是伺候祖母颜氏的肖婆婆。

“二姑娘,老夫人有请。”

燕瑶以手帕遮掩轻咳,“肖婆婆,瑶儿的风寒未痊愈暂不能离开合香居,望肖婆婆替瑶儿向祖母赔不是。”

肖婆婆抬眼看见半遮面的燕瑶脸色苍白,不忍强求便回去复命。人走后,手帕背后的杏目堪比千尺寒冰。

还妄想提亲,必须下一剂猛药。但此前,先试探祖母。

思绪千转,两天后燕瑶出合香居,携两丫头到祖母颜氏居住的静和堂请安。

静和堂迎春花环绕,满堂明黄,偶尔飘来淡淡的檀香。颜氏虔诚,因此燕瑶一踏进静和堂率先看见一尊金灿灿的财神爷神像。

祖母对金钱很虔诚,财神爷头顶的一盘檀香未烧尽。

檀香不呛鼻,她能闻出这是上好檀香。

她向衣裳橘黄似金的老人家福身,那夺目的颜色使她有点眼花。“孙女多日没请安令祖母担心,孙女很想念祖母。”

这是肺腑之言。

前世祖母不认同她与江渣滓的婚事,最后一次见面是出阁时,祖母仍生自己的气——因为与富商相比江府不算富裕,她反对这门亲事。

祖母的理由哭笑不得,但她待自己很好。

“二丫头嘴真甜,过来陪老身说说话。”

声音慈祥,但她不太想抬头。

余光处,颜氏双手金光辉煌的镯子比衣裳晃眼,一抬眼瞧见她挂在脖子的一串金猪。

一共九只,从大至小往下排列,排至她的肚脐下面。

养尊处优的颜氏身形微胖,虽皱纹交错但眉眼风韵犹在,金器能令她容光焕发、更显贵气。

颜氏凝视燕瑶简致的玉兰花簪,总觉得没有金色不好看。“二丫头,转眼你到及笄之年,与你同年纪的几家千金已有婚约。”

很好,祖母先提。

燕瑶闪过笑意,表面不安地揉手帕。“孙女还想多陪伴祖母、爹爹几年。”

她深知祖母爱财,亲家最好是有钱人,她一定看不上江府。

颜氏摩挲青瓷茶杯沉吟。

别看江大人四品官职、俸禄可观,儿子未有一官半职,即使高中状元也不可能跻身四品,俸禄不及开布庄的老三一个月的收入。

颜氏悄悄一瞥忐忑的燕瑶。尽管二丫头生活节俭,以后能孝敬自己买金的小钱钱能有老三半个月收入多?

她的小算盘预算燕瑶嫁人后的生活开支,思前想后还是找个富商做亲家实际。

当官的买块金器都怕遭人弹劾。

颜氏的脸色变幻莫测,吓急两个丫头。

联想江府夫妇先后来访,她们揣测颜氏想撮合主子和江大公子!

她们越想越气,那个好男色的伪君子根本配不上如花似玉的主子!

赤芍握紧的拳头咯吱作响,旁边的青黛连忙用眼神警告。

燕瑶了然祖母的小算盘,泪汪汪地补一句:“孙女没用,要祖母操心,嫁为人妇后一定谨记祖母的教诲行孝。”

教诲?行孝?颜氏乌黑的眸子亮起精光。

“孙女会常回来看望祖母和爹爹。”

看望?颜氏目中精光闪闪。中了!这丫头性格如水,乖巧伶俐,要她买金绝不会不从。

江府?靠边站!

颜氏和蔼一笑,亲昵地轻拍她肤如凝脂的手背。“其实老身只是提一提,嫁人要从长计议不能马虎,老身一定会为你物色好人家!”

燕瑶嫣然微笑,忽地缩回手向祖母请罪。“孙女做错了一件事,请祖母责罚。”

“怎么了?”颜氏眼含关切。

“先前孙女任性地向爹爹提出到书院旁听,如今祖母为瑶儿操心婚事,忽觉抛头露面不太合适。”

颜氏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没事没事,你肯出门再好不过。”

她一出门,说不定能吸引富家子弟,颜氏想想就高兴。

“你因为那件事很久不出门,老身担心你闷坏,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好。”

“祖母不怪孙女任性便好。”说服了祖母和爹爹,燕瑶暗自松一口气。祖母和爹爹的眼光南辕北辙,一定会为她的婚事争执,她反而不会太快嫁人。

神清气爽。

肖婆子凝望燕瑶和两丫头远去,急急关门通知颜氏。

“快帮我脱下金猪和手镯,小心别弄矫了……记得轻轻擦干净……”

肖婆子惆怅不已,见孙女戴劳什子金器!

夜里,办公归来的燕承天到静和堂坐坐。他一见颜氏钻研的数张画像便严肃皱眉,每张画像皆是油腻腻的中、老年男子。

娘亲在挑继父?他不便开口问。

不过颜氏倒先开口:“老大来帮帮眼,为二丫头选夫婿。”

燕承天险些从凳子跌落。“瑶儿的夫婿?这些老头子?”

“他们是未来夫婿的爹,个个腰缠万贯。”

“为什么要看他们的爹?”

“他们的爹有钱!”

燕承天:“……”

他!不!同!意!

六、好姐妹

“听说昨晚老夫人和大老爷吵了一场。”

“吵什么?”

“隐约听到什么婚事……”

早早到厅子用早膳的燕瑶沿路听见下人窃窃私语,心急的赤芍揪起一个婢女问详细,可惜该婢女道听途说,说不出所以然来。

燕瑶暗自为爹爹竖起大拇指。

厅里弥漫糕点的香甜和粥水的清香,两名少女站在厅里等候。

除去外嫁的姑姑,顺天府有三房。这两名乃二房二叔之女——长女燕婉只比她小两个月,次女燕婷豆蔻之年。

燕婉一袭交领的粉襦,下裙橘红,红红火火娇俏惹眼。带金的流云簪垂落耳边,虽她貌若芳菲,但以她的年纪不能压住华贵的金器。

原来小小年纪便显露野心,燕瑶前世瞎了眼。

以为休养几天能压抑内心的怨恨,但一见燕婉这张娇艳的脸才觉自欺欺人。

前世她待燕婉和燕婷如亲妹,没想到江渣滓娶侧室后,这位燕婉表妹爬上姐夫的床,还联合侧室诬蔑她与人通奸。

不但如此,坊间“丑女”、“体弱多病”等谣言正是燕婉的手笔,前世“通奸”的风波燕婉没少推波助澜,导致爹爹降职、二哥险些杀人,顺天府的名声破碎。

死前见爹爹最后一面的情形历历在目,沧桑的老人老了十岁般。

她怨自己有眼无珠。

一扫燕婉头顶。呵呵,岁运相对平衡,命格挺富贵的呢。

不过她能令江文驰走霉运,这位三表妹同样逃不出她掌心。

燕婉看见燕瑶到来先是一喜,随之一滞。

养病多日的燕瑶反而更光彩照人,精巧的惊鹄髻宛如展翅蝴蝶,流光的珍珠步摇垂落耳鬓。

两朵镶珠的玉兰花绢点缀发髻,恰似蝴蝶采花。

燕婉感觉不真切,向来燕瑶服饰朴素,怎么没见几天打扮精致了?人靠衣装,今天的燕瑶高洁秀雅,再看看自己……

她的迟缓尽收燕瑶眼底,出来与仇人见面自然要悉心打扮把她比下去。

“三妹不认得二姐了?”燕瑶面无表情,瞧见燕婷悄悄推燕婉。

燕婉才反应过来,换上笑脸亲昵地走近。“婉儿多日不见二姐很是想念,二姐的风寒痊愈了吗?”

“死不去。”

燕婉和燕婷同时愣住,几个丫头也暗自吃惊。燕婉本想牵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接着尴尬地搭上她的手背。

“二姐说笑了。”燕婉强颜欢笑。

燕瑶飞快地缩回手,冷眼斜睨她可憎的面容。“我不爱说笑,难道三妹觉得可笑?”

燕婉一滞。

见鬼了,今天二姐换了个人似的。

“三姐只是关心二姐,二姐误会了。”相貌平庸的四妹燕婷出言解围,她可不敢戴金器。“二姐大病初愈,不知三姐担心了许多天。”

燕瑶冷冷横视,这四妹和燕婉一丘之貉。

“四妹咒我?”

燕婷霎时脸白,紧张得结结巴巴。“怎么、怎么会……婷儿没这个意思……三姐……”她看向燕婉求助,可是燕婉不想理会她。

相貌平平的次女入不了长女的眼。

“四妹说我大病初愈还不是咒我?一点风寒算什么大病?”

杏目似箭,尖锐目光穿透燕婷慌乱的双瞳。

面无血色的燕婷不敢再说话,躲在燕婉身后。

尖锐目光落在燕婉变幻不定的脸上,燕瑶漫不经心启唇:“三妹和四妹的关心我心领,以后说话过过脑子才好。”

燕婉唇角抽搐,握紧袖子边强行微笑。“二姐言重了,四妹年幼童言无忌,望二姐海涵。”

“童言?四妹早不是黄口少儿,何来童言?过两年四妹及笄,嫁人后再口无遮拦令顺天府蒙羞。”

燕婷口干舌燥,看不见长姐的表情使她着急。她万般示好就为了讨一门好亲事,经二姐一说她心里凉飕飕,生怕娘亲要她下嫁三流门户。

赤芍和青黛瞄见两位姑娘迥然的脸色,没来由暗爽。傻瓜都听出主子不喜两位姑娘,身为丫头要恨屋及乌。

主子们的舌战间,赤芍得意地瞟对面的丫头,自家主子别致的惊鹄髻出自她手哦。

“二姐。”燕婉忽然泪水打转,小嘴一扁可怜兮兮。“以前的二姐温声细语、待人温柔,为什么多日不见二姐变得针锋相对?婉儿是不是惹恼二姐?”

言下之意她不温柔、无理取闹?好一招以退为进。

燕瑶不怒反笑,懒懒地把玩垂下的乌发。“三妹该尽快适应,未来的日子长得很。”

银玲般的笑声在燕婉听来刺耳,连其身上散发的玉兰香也觉呛鼻,她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少女。

明明只比自己大两个月,却压自己一头。

那映日生晕的珍珠步摇晃得燕婉心烦,天知道自己的镶金流云簪花了多少心机向娘亲讨来。她倒好,想要什么首饰时一张嘴,大伯立刻给银子丫头去买。

同为长女,为何云泥之别。

越想越不甘心,燕婉懒得装大度,只扯动嘴角笑笑便退到一旁等长辈到来。

燕瑶仍悠然把玩乌发。

没多久三婶张氏带着最小的弟弟到来。八岁的宁哥儿一见燕瑶就屁颠屁颠跑来,张开双臂要抱抱。

燕瑶眉开眼笑,“宁哥儿长大了,二姐抱不动呢。”

宁哥儿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梳着如同橘子的小髻子,像极年画里的金童。“不抱抱了,我和二姐站一起。”

小小的人儿抓着燕瑶的手指,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看自家娘亲。

青巾裹发的张氏由着他去,和气地对燕瑶笑道:“宁哥儿就爱粘着二姑娘,这几天老是吵着去合香居找二姑娘。”

燕瑶暗叹,前世最后一次见三婶和宁哥儿是出阁前,宁哥儿得知不能再见自己哭得岔气。

而燕婉和燕婷视张氏为空气。一个村妇耍手段高嫁燕家,还掌管账房,祖母吃猪油蒙了心!

张氏对她们的无礼司空见惯,平和地与燕瑶聊天。

宁哥儿抬头望燕婉,后者一瞪吓得他抱紧燕瑶的裙子。

闲聊之际,剩下的两位长辈一前一后到来。

七、人生靠飙戏

晨曦明媚,眼前两套橘黄同样明媚。

为首的祖母颜氏身穿近似金色的对襟长襦,九只大小不一的金猪井然有序地挂在胸前。反射阳光的金簪挽霜发,金梳闪闪发亮,两腕各戴一串金镯子。

跟在身边的肖婆子默默流汗,回静和堂后又要擦金器。

身材圆润的颜氏焕发万丈光辉,但皱纹满布的脸覆盖乌云。

等候的几人心情微沉,看见随颜氏而来的人立刻明白她为何脸黑。

与颜氏同来的正是二婶金氏,乃三妹和四妹的娘亲。她风韵犹存,身形保持年轻时的曼妙。

一袭与颜氏撞色的橘黄缎衫,头一朵金菊花金钗,脖子戴金环。

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况是两个同爱金器的女人。

大家陆续入座,颜氏时而打量金氏佩戴的金器。老二不过八品小官,哪来这么多俸禄给她买金?怕不是花光了嫁妆,真是败家玩意!

压着不满和恼火,颜氏让大家起筷。

颜氏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入碗里白粥。“今天的五花肉不错,肥美肉厚才显贵气。哪像普通的瘦肉,就算镶金也毫无贵气,只有一股俗气。”

燕婉和燕婷小心翼翼地看向金氏。

金氏的竹箸停在半空一瞬,顺道一瞥自己纤细的手腕。刚才,老太婆说的瘦肉指自己?

她夹起一块剔透的桂花糕,“百里飘香、秀外慧中,容颜与贵气相辅相成,与肥瘦无关。”

“干瘦令金器失色。”

“年纪显金器俗套。”

颜氏与金氏对瞟,火药味掩盖早点的香气。燕瑶心里冷笑,前世金氏努力撮合她和江渣滓,为的是替燕婉的爬床铺路。

二叔八品芝麻小官,燕婉想高嫁简直痴人说梦。金氏觊觎江府许久,既然燕婉没资格当正妻,捞个侧室也好。

金氏没有掺合“通奸”之事?傻子才信。枉自己视她如亲娘。

燕瑶收敛心神,为颜氏夹去一块金黄色的片糕。“金器雍容华贵,孙女认为稳重之人才能驾驭。”

颜氏笑逐颜开,心里比吃了糕点更甜。“说得不错,并非任何人能驾驭金器。”

金氏一愣,这丫头平日不是亲近自己的么?怎么讨好老太婆去了?她暗暗咬牙,朝燕婉递眼色。

反应飞快的燕婉也为颜氏送去一块糕点,嘴里说着甜丝丝的话。

可是她叮叮作响的镶金流云簪刺得颜氏眼疼,与燕瑶的简致的珍珠步摇对比,她愈发看流云簪不顺眼。

怎么连小的也败家?

“二媳妇,三丫头才及笄,戴金是不是早了?”

金氏强颜欢笑。

燕婉眼含真挚,“二姐风寒痊愈,孙女觉得高兴便戴簪子添添喜庆。祖母若不喜欢,孙女下回不戴了。”

感受到祖母的视线,燕瑶云淡风轻地反问:“奇了,孙女今早才决定到厅子用膳,三妹从何得知此事戴金簪?”

冷冷一瞥,瞥见燕婉的愠怒一闪而过。

“瑶儿,不得无礼。”金氏频频蹙眉,今天的她太反常。往日她和燕婉情同姐妹,哪像现在疏离。

“侄女不过向祖母解释。祖母,孙女错了吗?”

看着她纯真的双眼,颜氏不满地瞪着金氏。“二丫头何错之有,二媳妇小题大做。倒是三丫头要多向二丫头学习,何种年纪作何种打扮,勿学了市井的俗气。”

俗气?金氏和燕婉同时低头审视自己的服饰。

发现燕瑶窃笑,燕婉恼火从心来,及时流出两行清泪。金氏一阵关心,燕婉掏手帕擦泪。

她抽抽搭搭,朦胧双目水光潋滟。“祖母教训的是,但今早孙女见二姐病愈,好意慰问却被二姐责难,还不让孙女碰二姐。”

金氏微惊,瑶儿责难婉儿?闻所未闻!

颜氏沉下脸色,虽然看金氏不顺眼,但她更不喜无理取闹之人。“二丫头,可有此事?”

这回燕瑶惊骇地凝视燕婉,潸然泪水夺眶而出,吓得在座的人呆了呆。

她任由泪水滑落脸颊,流露难以置信的眼神,谁见犹怜胜西子三分。

宁哥儿见二姐姐哭,急忙夹些好看的糕点给她。

这时燕婉萌生不好的预感。

燕瑶止不住的泪水仿佛涓涓小溪。“祖母,孙女的风寒虽然痊愈但仍调理身子,怕药味熏了姐妹自然怕她们靠近。如果这点举动算是责难,孙女委屈。”

燕婉浑身一震,居然有人比她厚脸皮!“祖母,四妹当时也在场,她亲眼所见二姐的冷言冷语。”

“没错,二姐真的责难三姐。”

燕瑶泪眼婆娑,纤弱似娇花照水。“没想到将心比心却换来误解……”

燕婉咬牙切齿,天杀的将心比心!

“呜哇!”突如其来的哭喊令所有人大惊失色,原来是哭得脸蛋通红的宁哥儿。“三姐姐凶……三姐姐很凶……”

“你别胡说!”燕婉真想用馒头塞他的嘴巴,无故添什么乱!

然而抚慰宁哥儿的张氏忽然开口:“媳妇来到的时候,确实看见三姑娘和四姑娘神色不太好,远离二姑娘站着。”

颜氏阴沉地斜睨燕婉和燕婷。

“祖母……我们……”

“安静!一顿早饭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平日老身怎么教导你们?要姐妹和睦友爱!二丫头风寒初愈不想你们沾药味,她平日待人温和怎可能责难?你们居然不懂事记恨!三丫头你平日知书达礼,怎么今天犯糊涂?”

“老夫人,媳妇嗅不出瑶儿身沾药味。”金氏慢悠悠插一句。

“瑶儿特意穿了熏香的衣衫出来,怕影响早膳。”

她朝金氏眨无辜的双眼。

颜氏满意地点头,“你们两个要向二丫头学习,心胸狭窄如何相夫教子?别再哭哭啼啼沾晦气,动筷!”

宁哥儿悄悄笑迎燕瑶。

燕婉却用力握筷,腹诽祖母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戴金。她抬眼扫过吃得香的燕瑶,思量如何报复。

金氏也暗自打量燕瑶,异常肯定这丫头转性了。

她给燕瑶夹桂花糕试探,谁知燕瑶恰好拿起饭碗去盛粥,顺道夹糕点给宁哥儿和张氏。

金氏的花容月貌一阵红一阵白。

八、看不上

大女子不与小辈计较,金氏转移话题问颜氏。“老夫人,之前江大人和江夫人先后来访,是不是有事情?”

燕婉立刻竖起耳朵。

“左邻右里拜访,能有什么事情。”颜氏的语气不咸不淡。

金氏不死心,媚眼一转。“江夫人单独来拜会有点反常,莫不是看中我们哪位姑娘?”

江大人位居四品,长子俊逸非凡,尽得汴京贵女们的青眼。上次婉儿和婷儿与江大公子见了一面,说不定江大公子看中婉儿,然后让江夫人来说亲。

金氏瞟燕瑶一眼冷笑,幸好这丫头没有现身,不然江大公子肯定看不上婉儿。

“江夫人听说瑶儿染风寒来慰问。”

颜氏话音刚落,金氏笑容凝固。“老夫人,江夫人没见过瑶儿吧?”

“难道你觉得老身说谎?”

燕婉心头一沉,那天她悉心打扮还入不了江大公子的眼?二姐甚至没有出现,为何江夫人独独慰问她?

不公平,所有好的都让她占了!

燕瑶则兴趣缺缺,思忖如何搞死江渣滓。

金氏讪笑,不死心地试探:“江夫人有没有提及嫁娶?江大公子尚未有婚约,江夫人可能在挑媳妇。”

张氏凝重地插话:“前几天江大公子在酒馆闹事,外面盛传江大公子好男色,媳妇认为江大公子并非良婿。”

金氏想撕烂这农妇的嘴巴,她没生闺女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哪知颜氏赞同,“三媳妇说得对,江大公子并非唯一选择。不急,我们慢慢挑。”

金氏想翻白眼,什么叫并非唯一?汴京好家世的屈指可数,难不成皇子、太子会看上她们?她可不能由老太婆胡来,必须抓紧江大公子这金龟婿。

颜氏不想继续此话题,“瑶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书院旁听?”

啪嗒!

竹箸落盘之声惹人侧目,不知所措的燕婉急忙拾起竹箸。

颜氏不满地训她几句。

继而燕婉换上亲昵的脸孔。“二姐,怎么没听你提起去书院旁听?”

“因为我没有出房门在养病。”燕瑶似笑非笑。

燕婉语塞,片刻才想出应对。“二姐不曾出门,突然到人多的地方怕会不习惯。”

金氏也劝阻,“女儿家抛头露脸不合适,而且你还是顺天府尹的千金,更不适合在男子扎堆的地方露面。”

“三妹不也到书院旁听吗?”

金氏哑然。

“祖母,我打算明早和二哥一起到书院,有二哥在祖母可以放心。”

“嗯,三媳妇安排好马车。”

燕婉低头盯着碗里的粥水,神色晦暗不明。各怀心事用膳完毕,燕婉打发四妹先回去,自己则跟上燕瑶。“二姐,我想到你那里坐坐。”

“合香居挤不下。”燕瑶面容冷淡。

“祖母说过姐妹要和睦友爱,二姐不记得了?”燕婉哭过的红眼睛楚楚可怜,不知情的以为燕瑶欺负她。

“祖母也曾说过向我学习明事理,三妹忘了?”

燕瑶不给她纠缠的机会,与两丫头快步离去。

可恶!燕婉一跺脚,气冲冲地去找金氏。

“娘亲,你要为我做主!”青竹环绕的西厢,尽是燕婉的哭闹声。她憋了一早上火气,在怡然居宣泄委屈。

金氏生怕被颜氏和张氏听见,急忙紧闭房门。

“死丫头哭什么!早膳的时候嫌哭不够?白瞎了我送你的步摇。”

燕婉马上摸着步摇住声,生怕金氏没收。

“娘亲,二姐欺负我!等早膳的时候二姐明明话语刻薄,还不让我碰她。四妹也受她言语责难,娘亲你要为我做主!”

金氏烦躁地把胳膊搭上茶几,燕瑶的变化她有目共睹。“就算你的话属实又能如何?你祖母把她含在嘴里,我们说什么徒劳无功。还有那江夫人撞邪了,居然慰问素未谋面的瑶儿!真是奇怪!”

“娘亲,我不甘心!”

金氏转眸端详燕婉,长女继承了自己的美貌,唯一不足的是眼光没有自己好。

“放心,娘亲会为你觅一门好亲事。明天瑶儿也去书院,你要在着装上将她比下去。我想好了,你明天穿那件朱红褙子和黄栌色罗裙。”

“朱红……配黄?”她目中闪过嫌弃,一红一黄要红柿炒蛋?“娘亲,我想穿胭脂红那件……”

“不行!朱红大方,胭脂红太小家子气。听娘亲的,穿朱红。当年娘亲的衣物亲自搭配,多少公子哥儿拜倒娘亲的裙下……”

金氏又滔滔不绝回味往事,燕婉暗暗嘲笑不止。

要真如此,何须嫁给才八品的爹?金氏的品味她不敢苟同,但要看她的脸色觅夫婿,她只好硬着头皮服从。

“娘亲,那二姐?二姐变得好刻薄、眼神很吓人,婉儿日后还要受她的气!”回忆二姐尖锐冰冷的眼神,燕婉不寒而栗。

金氏沉吟片刻。以往稍稍对燕瑶好,她就视自己为亲娘,今天却不接自己的桂花糕还与两闺女怄气,她是不是撞邪?

不过人家没好脸色,她们不必热脸贴冷屁股。

“纵然她演戏了得,迟早会露出马脚,我们逼她在你祖母前露出真面目便可。等你祖母冷落她,你就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

燕婉眼前一亮,江大公子似乎触手可及。

不过想起明天燕瑶去书院她又犯难。她好不容易散播“丑女”的谣言,燕瑶现身岂不不攻自破?看来令燕瑶失宠刻不容缓,说不定祖母不许燕瑶去书院了。

念及于此,燕婉收起哭脸,与金氏聊一会便离去。

她偏偏要去合香居。

路上,一名提着小食盒的婢女引起她注意,她问婢女拿着什么。

“回三姑娘,这是金桔干,婢子现在要送去合香居。”

她轻轻挑眉,勾起莫测的弧度。“把金桔干给我,我要了!”

“但是婢子要送去合香居,这是二姑娘的……”

霎时她忿忿不平。“怎么,二姑娘是你主子,我就不是吗?我要金桔干你敢不给?”

她就不信二姐敢找祖母告状!

“婢、婢子不敢!”婢女只好将小食盒给燕婉。

九、燕大人不开心

春风拂过合香居,玉兰树落花雨。

宁哥儿追着飘散的花瓣跑,圆圆的脸蛋浮上红云,小小的双手接落花。“二姐姐这里好美!”

挎篮子拾花的燕瑶笑意温柔。宁哥儿最爱往合香居跑,因为这里有香香的二姐姐和许多花草。

青黛一边拾花一边逗宁哥儿,一大一小咯咯直笑。

突然一人匆匆跑来,夹带的急风卷起一地落花。“主子不好了!”

这一惊一乍,她们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缓一口气,慢慢说怎么了。”燕瑶悠悠拈起她跟前的落花。

赤芍依言吐出一口浊气。“主子,大事不好了,金桔干没了!婢子揪着厨房的丫头问,她说金桔干被三姑娘拿走了!”

“何时发生?”

“半柱香前,要不是婢子亲自到厨房问,那小蹄子打算瞒多久?主子,婢子去问三姑娘拿回来!”

燕瑶嗔一眼。“喊破喉咙问?指不定她已经吃完哪会承认?”

“那怎么办……”

她转眸沉思,片刻吩咐赤芍:“派个小厮去衙门问燕大人今晚回不回来用膳,就说是二姑娘问的。”

赤芍虽然不懂她的意图,但风风火火地跑出合香居找看门小厮。

“二姐姐……”宁哥儿扁嘴拉着燕瑶的裙摆。“大伯凶,宁哥儿害怕。”

燕承天一张黑脸是他的梦魇。

燕瑶笑着抱他到腿上逗趣安抚。

晚上,来不及脱下朱红官服的燕承天急急回内宅。

今晚他很开心:菜肴满桌人美满,二弟妹和母亲一如既往金闪闪、自家闺女病愈能到大厅用膳。

除了生意繁忙的老三和个别家眷,还少了一个人。

“珩儿呢?”燕承天眉心拧紧,凶神恶煞的黑脸吓得宁哥儿往燕瑶身边靠。

张氏摸着他的脑瓜回答:“随从回来禀报,二公子今晚与人有约,不回来吃晚饭。”

燕承天沉着黑脸,宛如乌云盖顶风雨骤来。这混账,妹妹病愈居然不回来吃饭,等他回来要他去擦狗头铡!

“起筷!”

燕承天夹肥美肉厚的鸡腿给燕瑶,“鸡腿多肉够补。你养病的时候饮食清淡,要多吃点补回来!”

“谢谢爹爹。”

乖巧而脆生生的声音堪比蜜饯,燕承天心里清甜脆爽。

对面的燕婉酸溜溜地看着她碗里的鸡腿,瞟着自家清瘦的老爹——他自顾自吃饭,对娘亲不闻不问。

吃着吃着,燕瑶咳了几声;燕承天皱眉。过了一会儿她又咳几声,燕承天加深拧眉。“瑶儿,是不是鸡腿不好吃?”

颜氏白了他一眼,敢质疑她亲自挑的厨子?

“不……咳咳……兴许是咳嗽还没好全。”她用手帕掩嘴轻咳。

燕婉悄悄撇嘴,腹诽就她爱演戏。

燕承天捋胡子沉吟,“花婆婆开的药不见效?为父买的金桔干有没有吃?”

闻言,燕婉的竹箸差点跌落桌面,忐忑地瞄向轻咳的燕婉。大伯时常因为办公不回来吃饭,为什么偏偏今晚回来?

她又产生不好的预感。

燕瑶面露难色,“瑶儿每天都服用爹爹买的金桔干,可是今天的没有送来。可能今天送迟了吧。”

燕婉心头咯噔。

黑脸愈发阴沉,“为父安排下人定时送去,金桔干要早上服用效果更好。为父要查清楚此事,娘亲,把厨房的都喊来。”

“大伯,不就一盒金桔干何必大动干戈?”金氏不以为然。

啪——

拍桌如雷鸣镇宅,燕婉的饭碗差点滑出去。

“不可!家贼难防,顺天府不能纵然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燕承天厉色扫视神情各异的脸孔。

颜氏无奈地放下竹箸,吩咐肖婆子喊来厨房众人。

大家几乎没注意到神色慌乱的燕婉。

只有燕瑶时刻紧盯——还有一个办案的神人。

厨房的下人战战兢兢地跪在饭桌前,低下头不敢望家主。

燕承天在他们跟前踱步,威严胜似沉甸甸的巨石压胸口,晃得他们心慌,晃得燕婉脸色苍白。

镇定,金桔干而已,她哭几声便过去了。念及于此,燕婉缓缓挺直腰身。

“今天,是谁送金桔干到合香居?”

厨子指着某个婢女。“是、是翠红。大老爷,今天送金桔干的是翠红。”

被点名的婢女瞅燕婉的方向发抖。“婢子该死!婢子送去合香居途中遇到三姑娘,三姑娘要婢子把金桔干给她。”

数道目光射向燕婉,她强作镇定。

颜氏则半信半疑,“婉儿,翠红的话当真?”

“没错,孙女一时嘴馋拿了金桔干,回头赔给二姐一盒。”

“咳咳……”燕瑶不合时宜地咳嗽,惹得燕婉想封住她的嘴巴。

颜氏越是瞧燕婉,越是觉得心里多一根刺扎疼。她常到书院旁听该知书达礼,怎么做出无礼之事!反观二丫头没了金桔干不吵不闹,把委屈往肚子吞,谁懂事高下立判。

“三丫头你忘了老身今早的教诲?兄弟姐妹间要和睦相处,你怎能不问自取你二姐的东西?你是不是还介怀今早的误会?”

不就一盒金桔干,值得小题大做?金氏花容微恼,护着嫡女反驳:“婉儿知错了,明天赔给瑶儿一盒。”

燕瑶不作声,任由长辈们起争执。

这时燕承天愤然转身盯着燕婉,脸比炭黑。“不问自取视为偷也。如果婉儿拿的是救命药品,今天已经出一条人命!勿以恶小而为之,二弟,你认为怎么处理此事?”

燕二叔这才放下碗筷,煞有介事地看向毫无愧色的燕婉。“大哥,我们为官的要公正廉明决不能徇私枉法。婉儿除了赔一盒金桔干,还要罚她禁足思过七天。”

禁足要了燕婉的命,她立刻挤出泪水示人。“爹!婉儿知错了保证不会再犯!婉儿要去书院旁听不想禁足……”

“说一不二,你明天开始禁足。”燕二叔严肃挥袖。

金氏眼含厌恶。去你妹的公正廉明!除了装清高一无是处!

燕承天很满意这个决定,然后罚翠红两个月工钱。

不必赶出顺天府,翠红感恩戴德地磕头。

燕婉咬牙切齿地狠瞪燕瑶,哪知后者扬起光艳逼人的笑脸。

十、哥哥有毒

这顿晚饭有人吃得郁郁不乐,有人却津津有味。

翌日清早卯时未至,燕瑶在闺房吃了些早点便出发。赤芍为她戴上帷帽,露出委屈的表情。

“下个月带你去。”

赤芍一听欢呼雀跃。

青黛随主子离开合香居。

帷帽的轻纱随风扬起,她随手撩起露出肌如白雪的容颜,赤芍故意用天青色的绸带与长辫交织。

少女的交领短衫象牙白,天青色镶边,白鹤刺绣腰封,藕紫飘带垂落蓝灰的马面裙前。

一身冷然淡雅。

主仆二人款款到内宅的垂花门前,正好看见一袭茶白的燕珩负手执扇而立。少年遥遥若高山之独立,诚如其名乃剔透佩玉。

因未加冠,少年的半马尾以蓝灰缎带高束,乌发披肩,背覆蓝黛霞光;他转头望来,慵懒的眉眼透出一丝笑意。

气质懒懒夹温润,皎如玉树临风前。

燕瑶颔首放慢了步子,极力抑制夺眶的泪水。前世见二哥最后一面时,他的话刻骨铭心。

“要不要二哥杀了他?”

那个“他”自然是指江渣滓。

她一路深呼吸,那种烂人不值得二哥弄脏双手。明年春天二哥便要进行武试,然后成功进入枢密院。本来平步青云,然而五年后因自己背负“通奸”之名,二哥险些杀人断了仕途。

她的选择该由自己担当,不能再连累家人。

待走近果然看见燕珩头顶的气运,和前世一模一样。

燕珩发现她心不在焉,突然落下她帷帽的轻纱,若隐若现遮脸。“别让那些衙役和纨绔子弟看见。”

燕瑶笑着点头,“二哥说什么是什么。”

他舒颜勾唇,慵懒温和的笑容极具欺骗性。

她记得小时候和二哥去衙门找爹爹,热心的衙役帮他们带口信,谁知二哥拍了拍其手背道谢,不久该衙役的手比猪蹄肿。

二哥使坏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衙役盯着她看。

“幸好不是那蠢丫头。”燕珩满意一瞥略显忌惮的青黛。

衙门上下都清楚燕珩有毒。

“我们走吧。”燕珩摆了摆纸扇,带妹妹穿过连接衙门的二堂。还好爹上了早朝,昨晚被他唠叨怕了。

不过爹不提,他都会护二妹周全。

玉兰花香飘过大堂,早早起来锻炼的衙役情不自禁转头。当对上燕珩的视线,他们十分自然地移开目光。

来自老一辈衙役的温情提醒,他们自觉地不招惹燕二公子。

马车停在大门前,燕珩的随从小贝在梳理马鬃。燕瑶好奇地望白天的街道,天没全亮已有农妇吆喝卖菜。

“二妹,上车了。”

燕瑶收回视线,忽见燕珩伸出了手。青黛硬着头皮提醒:“二公子,由婢子扶主子上车吧。”

但他淡定斜睨,青黛马上住声。

“有劳二哥。”她搭上燕珩的手心,小心翼翼地上马车。待她钻进车里,青黛飞快地上车并拉好幕帘。

燕珩利落上马,随马车前行。

车里宽敞舒适,垫子柔软,燕瑶撩开帘子望大街。早市人声鼎沸,汗味与植物的清香混杂。买菜的妇人正为心仪的瓜菜砍价,袒胸露~乳的大汉磨刀霍霍砍猪肉。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生活景象,前世足不出户真是浪费时光。

路上同样有赶着上书院的学子,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贫富不一。她望着街景,听着青黛简单介绍顺天书院。

此乃汴京最大的书院,允许女子旁听,同时朝廷允许女子考科举。当下民风硬朗奔放,百姓状告官员屡见不鲜。

马车徐徐驶到顺天书院,贵胄的马车整齐停放一侧,步行的学子背着布包结伴进入书院。与此同时,一俊逸的青衣少年被书童搀扶下马,他遥遥望见如玉的燕珩。

“哎哟,江大公子出门了?”调侃声令江文驰微怒。他视若不见,偏偏好事者纠缠。“江大公子,还记得五天前的酒馆吗?”

“咦,江大公子脸上有点红呀!”

江文驰绷着脸,深知脸上刚消肿残留淡淡地红印。“多谢各位关心。”

话音刚落,好事者已经转移调侃的目标,正是扶伊人下马车的燕珩。“燕二公子今天带女眷来书院?”

“未婚妻?没听说燕二公子有婚约,难道是……”

丑女妹妹?

“啧啧,戴着帷帽不能见人,应该是他传闻中的妹妹。”

江文驰挑眉,紧盯燕珩身旁的少女,其清清冷冷的服饰勾起他窥探的兴趣。

只听旁人头头是道分析:“小手白皙,并非传闻的黝黑。依我品鉴,此女要么天生白皙,要么涂了厚厚的脂粉。”

“啧啧,出门见人当然得涂脂粉。”

“你们谁敢去一窥究竟?”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某位公子神色古怪,“算了吧,上次我和燕二公子打完招呼莫名其妙脸肿。”

“我也差不多。我向他打听令妹后连续打喷嚏三天,嗅觉变差许多。快上课了,我们进去吧。”

人散去,余下江文驰和书童。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外露的柔荑,吩咐书童道:“你去打探燕二公子身边的女子是谁。”

这边燕珩叮嘱燕瑶万不能脱下帷帽、不能撩开帷帽的纱巾、不能越界到男子上课的崇圣殿……

燕瑶第一次觉得二哥啰嗦。

顺天书院分文武,燕珩领她们二人绕过凸字墙、穿过大堂。甬道青竹葱葱,男子学习四书五经的崇圣殿与女子旁听的粤秀堂相通。

燕珩在一众旁听女子中鹤立鸡群,迅速得到未有婚约的千金青睐。奈何他领燕瑶二人到粤秀堂就去尚武殿,成了惊鸿一瞥的背影。

“妹妹,这边有位置。”热心的千金小姐争相请燕瑶入座,都想打听如玉的少年是哪家公子。

这些千金贵女有的戴帷帽,有的没有戴,个个悉心打扮过,醉翁之意不在旁听。

燕瑶在一位眉清目秀的千金旁边坐下。

十一、丑女?

这位千金受宠若惊,顶着周围不善的眼神。

粤秀堂的女子席地而坐,木案低矮、二人同桌,并放置两幅笔墨纸砚。燕瑶觉得这里的书卷气味很舒服,令人心情宁和。

崇圣殿与粤秀堂隔着山水屏风,能听见隔壁公子哥儿们的高谈阔论。而这边自然少不了评论男子,尤其评论刚才的惊艳少年。

“妹妹,刚才的公子是你的亲属吗?”某千金掩嘴笑,女人之间开窗说亮话。

燕瑶礼貌地点头。

千金们双眼闪亮,争先恐后地问他姓甚名谁、有否婚约。帷帽下的燕瑶似笑非笑,“那位公子是小女子二哥,他是顺天府尹长子。”

她们先是喜笑颜开,继而笑容僵固并投来异样的眼神。

燕瑶贴心地解答她们心中疑问:“小女子正是顺天府尹的小女。”

传闻中的丑女?她们不约而同注视燕瑶的手背,不约而同盯着她帷帽的轻纱。

看不到!朦朦胧胧的轻纱挡着脸,她们看不到她有多丑!

“妹妹,戴着帷帽旁听可能不方便,要不脱下?”

“其他姐姐也戴了帷帽,不打紧。”

她们吃瘪,谈笑风生地转移话题,再不理睬燕瑶。终于待她们热情退却,燕瑶的同桌迟来地介绍自己。

“姑娘幸会,小女子名唐蕴诗。”她落落大方,秀雅却带几分稚气,只戴珠花未戴簪;头顶缭绕富贵迹象的气运,一生衣食无忧。

燕瑶友好地应声,沾沾她的贵气。

唐蕴诗分神思量,既然对方已经自报家门,她不报便失礼。“家父是唐氏枢密使,小女子排行第二也是最末。”

察觉对方拘谨,燕瑶轻拍她的手背柔声低语:“既然彼此皆二姑娘,妹妹无须见外,姐姐斗胆称妹妹一句诗妹。”

唐蕴诗羞涩地点头。

旁边的千金贵女却炸开锅,原来唐唐二品枢密使的千金与自己同窗许久。她们眉开眼笑地与唐蕴诗搭话,也要沾沾贵气。

奈何唐蕴诗羞怯,不知所措地应付七嘴八舌的千金们。其中一些贵女不屑一顾,暗骂她们趋炎附势。

没多久教书先生到崇圣殿上课,吵吵嚷嚷的粤秀堂不得不肃静。唐蕴诗松一口气,身边的玉兰花香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隔壁孔孟之论使她们昏昏欲睡,唯有少数满腹诗书认真听讲。燕瑶诧异专心致志的唐蕴诗,显然她来书院并非为了觅夫婿。

她和唐蕴诗一边听讲,一边挥墨书写,字体娟秀。

一节课后两人互相交流,唐蕴诗眉飞色舞早没了之前的羞涩。其他千金插不上话,悻悻与旁人聊别的八卦。

正午,男、女学子分开用膳,两食堂遥遥相隔。

“没想到瑤姐姐对孔孟之道别有见解!平时我找不到人交流,瑶姐姐要常来书院。”到食堂的路上,唐蕴诗挽着燕瑶。“对了,瑶姐姐用哪个店的香料?闻着很舒服。”

“我自己调制的玉兰花露,如果诗妹喜欢我赠你一瓶。”她从腰封内层掏出拇指大的白玉瓶子。

唐蕴诗眼巴巴注视,犹豫一瞬便接下道谢。

她打开盖子嗅,果然和燕瑶身上的香气如出一撤。“真是瑶姐姐自己调制的?比甘露居的清香百倍!但今天我没有好的礼物回赠……”

她懊恼的样子像极没有雀食的小鸟。

燕瑶忍俊不禁,“有缘相赠,无须介怀世俗礼节,只要诗妹喜欢这瓶香露便好。”

“喜欢喜欢!”她急忙收好白玉瓶子。

这时有人从背后撞了一下燕瑶,青黛及时扶稳趔趄的二人。

燕瑶回头,隔着朦胧轻纱看见一张高傲的嘴脸。

呵呵,这张脸化了灰她也认得,不正是前世做江渣滓侧室的陈贵女吗!

她仗着自己候府出身、有几分姿色,委曲求全嫁入江府做侧室。然后和燕婉使计诬蔑自己通奸,她好做正室。

前世某天晚上这贱人说怕打雷,哀求燕瑶到她房间陪伴,哪知她暗地里送个汉子到燕瑶的床上,并故意藏起里衣让江文驰发现。

贱人陆续出现,燕瑶省了寻找的功夫。

“哎呀,没看到前面有人呢,真是抱歉。”脂粉比墙厚的陈贵女与友人走来,颇有姿色的脸煞白沾红,眉眼微微上挑煞是魅惑。

唐蕴诗面露不悦,但抿着小嘴不敢顶撞。

燕瑶却无所畏惧。“不打紧,孔曰天下大同,对于求学上进的盲人我们该给予关爱。这位姐姐,小心前路有石子。”

“噗呲——”其他千金纷纷窃笑。

陈贵女气得满脸胭脂红,指着自己瞪大的眼睛呛声:“你哪里看见我眼瞎?光天化日之下咒人,真是人丑心恶!”

燕瑶却转头看旁人,声音天真无邪。“这位姐姐,周围没有长得丑的人。其实你无须自卑,盲人照不了镜子。”

唐蕴诗咋舌,万万没料到温声细语的瑶姐姐损人不带脏字,行云流水。

隔着轻纱,燕瑶看着陈贵女的白脸变猪肝红,十分爽利。

友人拉着陈贵女劝作罢,哪知陈贵女突然扑去想掀开燕瑶的帷帽。电光火石间,青黛擒着陈贵女的手腕。

陈贵女的胳膊折断般钻心疼。

“青黛,不得无礼。”

青黛闻言松开陈贵女,面无表情地退回燕瑶身后。而其他千金默默远离燕瑶和唐蕴诗一尺,朝陈贵女投去同情的眼神。

“这位姐姐,我家丫头对疯狗比较敏~感,回去我会训导她分辨狗和人。”

“我打死你这小蹄子!”

友人拉住暴跳如雷的陈贵女。“你别胡来,她是燕大人的千金,你打她想吃牢饭吗!”

真是不懂事,候府能得罪顺天府尹?她们不悦且嫌弃,假惺惺劝说陈贵女冷静。

燕瑶留意旁边指指点点的千金,敲山震虎。“这位姐姐,下次走路时记得看路、说话时记得分场合。顺天书院主张仁义礼智信,若此事外传,别人以为书院招收的乃三教九流,污了书院圣名。各位姐姐、妹妹,你们说对吗?”

她们打哈哈附和,慌忙收起看热闹的心思。

十二、不识好歹

食堂的布置与粤秀堂相差无几,二人同桌,席地而坐。两侧青铜烛台雕琢仕女之貌,举台悬明。

饭菜清淡,一荤一素一清汤。

“瑶姐姐,为什么那位姐姐要撞你?”唐蕴诗悄声问,想提醒燕瑶拿下帷帽吃饭,但涉及别人的隐私她只好闭口不谈。

帷帽的轻纱束起尾部,半遮容貌,低头的燕瑶施施然用膳。“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位姐姐。”

实则她门儿清,因为陈贵女和燕婉相识,能合谋诬蔑她通奸,交情不浅呢。

唐蕴诗沉吟,旁听久了见过女子各种嘴脸,无理取闹的贵女多着呢。“我们别招惹她便是了。瑶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诗妹不必见外。”

她忽而低眉垂眼含羞。“我……我因为年纪尚幼,除了来书院没别的地方可去,也没有认识多少姐姐陪伴……如果我邀请瑶姐姐来府上,瑶姐姐赏面吗?”

弹指间,燕瑶掂量了一番。彼此的父亲位高权重,偏偏唐父的官职涉及兵权,尽管只是女眷来往也怕落下话柄。

“诗妹盛情当然赏面,我先知会家父明天答复你。”

唐蕴诗喜上眉梢,但品味她话里的含义惊觉自己唐突。她们的父亲不是普通小官,一举一动受百官注目。

她惊叹燕瑶谨慎。

这时不待见的人又到她们面前晃来晃去,唐蕴诗不安地抬头。

“哎呀,这里谁不清楚燕大人的千金皮黑貌丑,妹妹今天出门涂了多少斤面粉?呵呵呵……”

燕瑶无视陈贵女的挑衅,静静地吃饭。她终于晓得陈贵女为什么甘愿做侧室,凭她这般不识大体,门当户对的男子也嫌。

看她头顶的气运,一生平庸,福薄难承富贵。

见燕瑶默不作声,唐蕴诗愈发厌恶陈贵女无理取闹。她鼓起勇气为燕瑶出气:“这位姐姐,我们与你不相识,你为何处处针对?”

陈贵女倒和颜悦色“姐姐不是针对妹妹你,是看不惯一些貌丑的人出门影响别人的食欲。”

“姐姐,你处处中伤,实在有违大家闺秀的风范。”

“呵呵,此言差矣,姐姐我说的事实否则她怎么连吃饭也不脱帷帽?要不是貌丑怕什么?”陈贵女盯着燕瑶的帷帽,婢女们都去倒座房吃饭了,看这次谁能护着她!

她虽然和燕瑶毫无交集,可是听燕婉多谈,愈发不爽一个丑女顶着顺天府尹千金的头衔。

其实其他千金也想验证传闻,她们放下碗筷转头看好戏。一名面如芙蓉的锦衣少女信步走来,不咸不淡地劝阻陈贵女。

燕瑶勾唇放下竹箸,这假惺惺的声音不正是江渣滓的妹妹?前世受尽她的冷眼和讥讽,今世燕瑶来讨债。

江文凤斜睨燕瑶的帷帽,“陈姑娘何必强人所难,戴帷帽出门需要勇气,万一吓得燕二姑娘不敢再出门,我们便少一名同窗。”

其他人抿嘴窃笑。

陈贵女笑得更欢,哪看不出江文凤也想看燕瑶的丑样,于是趁机讨好江文凤。“江姑娘有所不知,听闻燕二姑娘除了皮黑貌丑还体弱多病,前不久感染风寒来着。哎呀,会不会传染给我们……”

燕瑶凛若冰霜,果真没少燕婉的功劳。

江文凤流露关心之色,“燕二姑娘要好生休养,一旦病情加重满腹诗书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唐蕴诗想起来辩驳,被燕瑶按着手腕。

“两位姑娘说完了?”燕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江文凤微微眯眼。

她慵懒地站起,束着的轻纱仍能遮掩容貌,但见缎带与乌发交织的长辫。“小女子与两位姑娘不相识,却连番遭到挑衅与诋毁甚至咒骂,论丑,两位姑娘更丑陋,散发出来的恶臭令人作呕。”

江文凤的太阳穴跳了跳,压着怒气等陈贵女开口还击。

岂料燕瑶妙语连珠堵着两人的嘴。

“两位根据无中生有的传闻就诋毁毫不相识的人,实在口无遮拦。在座戴帷帽的姑娘不止我一个,依两位所言所有戴帷帽的姑娘皆是丑女,目光浅薄。敢问两位姑娘,你们何来自信认为别人丑?家中没有镜子吗?”

“你!”江文凤忍不住出言。

燕瑶冷冷一瞥,“顺天书院并非自家后院,一言一行代表贵府,劝两位勿当披着人皮的腐臭老鼠,连隔壁崇圣殿也熏着。”

“你敢说我们是老鼠!”陈贵女揉皱的五官浮现一道道细纹,厚厚的脂粉俨然破裂的面具。

江文凤则瞪陈贵女,这蠢女人承认是臭老鼠关自己什么事?

燕瑶轻笑,“原来你们有自知之明。”

江文凤恨不得踩死陈贵女。

眼看二人又羞又恼,燕瑶朝陈贵女勾勾手指。“姐姐不是想看我的容貌吗,来呀。”

气急败坏的陈贵女双手扑去,燕瑶故意往后退令其够不着。陈贵女不假思索地奋身向前,即将撩开帷帽的轻纱之际,燕瑶嘴里叼着手指幼的竹管。

舌尖轻轻一碰机关,瞬间一阵无色无味的烟尘喷陈贵女的半张脸。

一切发生在灵犀刹那,旁人毫无察觉异常,连陈贵女也来不及看清她叼着竹管。

燕瑶轻轻推开陈贵女,借抬手掩脸快速收起竹管。“姐姐欺人太甚,居然借掀帷帽想抓花我的脸……”

“太过分了吧!”唐蕴诗话一出,其他千金纷纷附和。江文凤见势不妙早就回座位,剩下陈贵女一人跳梁。

“我……没有!你别含血喷人!”

“大家都看见你扑来,我哪有冤枉姐姐?”

面对其他千金异样的眼神,陈贵女有苦说不出。友人看不过去,强行拉走陈贵女。

燕瑶颔首冷笑。

傻丫头,等会你能体会当“丑女”的滋味,才真的有苦说不出。

午饭也不得安宁,燕瑶和唐蕴诗草草吃完便回粤秀堂。与此同时,一个小书童在倒座房前徘徊,他悄悄跟上一名丫头。

他费尽唇舌说好话,终于打听到燕珩女眷的身份。

“听主子们闲聊,那位姑娘是燕二姑娘、燕大人的千金。”

十三、春天容易过敏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隔壁传来先生的朗读,燕瑶默默计算时间,已过去半个时辰。她扫过陈贵女的背影,望见她烦躁地抓脸挠痒,指头尽染脂粉。

春天容易皮肤过敏。

陈贵女根本听不进先生讲课,右半脸老是发痒。初时轻微,逐渐加剧似有蚂蚁钻进皮肤里,她烦躁地抓。

越用力抓越舒服,她恨不得抓穿脂粉直挠皮肤。

同桌转头看来,不禁惊异。“陈姑娘你的脸很红,像起疹子,怎么了?被虫子咬吗?”

“痒而已。”陈贵女后悔没有戴镜子,不抓又难受,抓又怕妆容花掉。

不知不觉她使力抓,丝毫没有发现右脸变得凹凸。兴许掉的脂粉太厚,她没有发现指头粘粘的。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崇圣殿的先生给学子分享自己最爱的文章。“为政以德,譬如星辰……”

他念得摇头晃脑,下面部分学子心不在焉,老觉得旁边的屏风十分碍事。要说闻不到女子体香是假,但要装矜持、装柳下惠,天天如此他们容易吗!

有没有机会撤掉这些屏风?背后的曼妙剪影令人心痒!

“啊!!!!!!”

尖利的惨叫吓得他们掉书本,连先生手里的《论语》也啪嗒落地。先生不紧不慢地弯腰捡书,突然隔壁传出鬼哭狼嚎。

“监院去看看!”

各位公子顿时成了脱缰野马,趁机拉开屏风窥探粤秀堂。惨叫和嚎叫来自粤秀堂,只见众女纷纷躲避一个可怕之物。

某个坐于中排的姑娘脸如夜叉,她半张脸起了密密麻麻的脓疱,偏偏有些脓疱被抓破,流出红黄夹杂的脓液。

草!难得一次拉开屏风,居然让他们看恶心玩意!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陈贵女拼命捉着同桌贵女的衣袖,指头的脓液沾了她的袖子。

她胃里翻江倒海,不顾仪态推开陈贵女爬离。

只有陈贵女的丫头迫于无奈接近,“主子,你的脸……起脓疱……”

“脓疱?怎么会……”陈贵女用掌心轻轻碰又疼又痒的右脸,确实碰着圆鼓鼓的东西。“为什么突然长脓疱!为什么!”

她右半张嘴唇几乎扯不动。

“快送你主子回去,万一是长天花想害死我们吗!”

她们视陈贵女是瘟神,躲之不及。

“不是天花!”陈贵女甩开丫头的手,余光瞥见拉开屏风凑热闹的公子,想死的心都有。“啊!不要!不要!”

“那是谁家的?有病别来书院……”

“就是,出门不照镜子的么?长了大片脓疱还敢出门玷污别人的眼……”崇圣殿议论纷纷,每一句如刀剜割她的自尊。

“不——”她用袖子掩脸已经迟了。

监院勒令陈贵女的人将其送走,然后呵斥偷窥的公子们回去念书。粤秀堂人心惶惶,许多千金贵女提前回府。

燕瑶悠然自得,二哥送的防身暗器真好使。陈贵女抓破了的脓包会留疤,届时彻身体会何谓“丑女”。

对了,陈贵女头顶的气运已下滑,“天花”谣言恐怕伴随她出嫁——能出嫁的话。

“好可怕,为什么她突然长脓疱?难道真是天花?”唐蕴诗心有余悸,下意识摸自己的脸。“瑶姐姐,会不会传染?”

“我们没有触碰她,应该不会传染。”

崇圣殿同样人心惶惶,趁着先生朗读得入神,不听课的公子窃窃私语。“那姑娘哪府上的?千万别去提亲不然被传染天花!”

“啧啧,瞎眼才去提亲,那副尊容……别提那晦气的,你们有没有发现貌美的姑娘?别告诉全看那丑八怪去了!”

部分嘿嘿坏笑,开始讨论窥见的姑娘。

江文驰的心思亦不在课堂,一直惦念趁机窥望到的身影。戴着轻纱帷帽的少女体态娴雅,容貌若隐若现,一幅美人图在他心间描绘。

加之书童打听出身份,他愈发心痒。

燕二姑娘真如传闻是丑女?那手十指纤纤,白皙得很啊!不过下课后他自有机会窥探。

后半节课大家无心听讲,申时一到准时下课。唐蕴诗挽着燕瑶,要她答应自己明天也来书院旁听。

书院门前陆续有学子骑马或驾马车离去,燕瑶要等二哥下课。

“我先回去了,我们明天见!”唐蕴诗羞涩地钻进马车,撩开帘子望着伫立的主仆二人直到远去。

燕瑶和青黛在马车前等候,路过的公子哥儿好奇地侧目。

“咦,小娘子在等谁?”阴阳怪气的男人声忽而响起,四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搓手走近。青黛马上护着燕瑶,他们却兴奋。“小丫头长得不错,你主子也是小美人吧?”

“滚开!”青黛厉色大吼,拳头蓄势待发。

“哎哟哟好凶呀,我们好怕!嘿嘿嘿!”四个男子反而笑吟吟地大步跨来,他们一身痞气非善类。

年老的马夫壮着胆子下车护主,可是他们轻易推开马夫。

“动手吧。”燕瑶的话令他们一头雾水。

转眼,青衣身影辣手摧流氓,一脚踢中某个膝盖要其跪下。她掌含匕首,划花流氓的老脸。

须臾哀嚎遍野。

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丫头懂武功要加价!绝对要加价!四个流氓疼得滚地。

刚出书院的江文驰见此景大吃一惊,急忙慰问受惊的姑娘。“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听见他神憎鬼厌的声音,燕瑶全身一震。江文驰以为她害怕于是前去虚扶,其散发的淡淡花香令他晃神。

然而她飞快躲开。

江文驰略为尴尬,转而他挺身而出瞪着四个流氓要他们滚。

燕瑶悄然冷哼。他们之间眉来眼去打眼色,当她是瞎子?真是心机深沉,想英雄救美?她偏不!

“且慢!”

十四、没有比我更好看的流氓

“且慢!”

闻言,江文驰和四个流氓疑惑地看向帷帽少女。

青黛一夫当关,断了他们逃跑的路。

“姑、姑娘,我们知错了,放我们走吧!我们不敢了!”肥胖的流氓欲哭无泪,忙向江文驰打眼色。

“姑娘,既然你没有受伤不如放他们走。”江文驰展现俊朗的笑容。

燕瑶熟视无睹。“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少女,小女子要报官。燕大人公正廉明,会为小女子讨回公道。”

“啥,报官?别啊!我们知错了千万别报官!”四个流氓一起磕头。

现在溜来得及吗?但是他们打不过那丫头啊!

江文驰强作镇定。“姑娘,此事不至于报官。你的婢女已经打了他们一顿,两不相欠,就这么算了吧。”

“呵呵,公子为何句句偏袒他们?被流氓骚扰去报官不很正常?”

江文驰语塞,唯有讪讪地说她误会了。

“报官!”

谁又欠揍插话?四个流氓转头一看,闯入眼帘的玉面公子眼含怒火,浑身散发令他们畏惧的危险气息。

流年不利!

插话的是窝火的燕珩,他一下课就看见一堆臭男人围着妹妹,不送他们去牢房他怎么撒气?必须报官!

“二哥!”燕瑶声带委屈地躲在燕珩身后。

江文驰暗道糟糕,他偏偏这个时候下课。

燕珩差使小贝去衙门,顿时四个流氓生无可恋。这时江文驰蹲下拍他们的脸,“到了官府要讲实情,别扯有的没的。”

他们战战兢兢抿紧嘴唇,这位公子的眼神要吃人。

片刻,浩浩荡荡的一队带刀衙役赶到,气势汹汹惹来路人围观。

“谁报官?为何事?”为首的衙役少年郎马尾高束,肤如白玉光彩照人,天庭饱满轩昂,浓眉凌厉、星目澄澈如镜,嘴边含笑显坏水。

此人气势张扬,神态却似做恶作剧的孩童,坏而不惹人讨厌。

燕瑶发现两个比江渣滓俊朗的少年,一个是二哥,另一个是这个衙役少年。

少年郎的视线落在帷帽少女和青黛身上一刻,勾起意味不明的坏笑。接着燕珩指控四个流氓调戏自己妹妹,少年郎摸下巴打量他们。

“流氓中你们真又老又丑。”

四人苦瓜脸,“做流氓还要考究相貌?你见过流氓有样子好看的吗?好看的哪需要做流氓?”

“有啊!”少年郎忽地骑在肥胖流氓的水桶腰上,烂漫一指自己俊俏的脸蛋,“我就是好看的流氓,但手段没你们低劣!”

说完他一拳砸油光可鉴的肥脸。“调戏女子该打!调戏本少爷更该打!”他一拳接一拳砸去,脸上依然笑嘻嘻。

“啊……救命……公子救命……我不敢了……”

少年郎的拳头越来越快速。

燕瑶抓紧燕珩的衣袖,顺天府的衙役都这么凶猛?江文驰和另外三个流氓也看呆,萌生撒腿就跑的念头。

很快肥胖流氓被揍成猪头,少年郎不尽兴地活动手指关节,盯着另外三个。燕珩及时阻止,“阿舒,你别吓着我妹妹。”

“噢,对对对,还有苦主!”少年郎甩手站起来,嬉皮笑脸地靠近燕瑶。紧张的青黛立刻跑到燕瑶面前,警惕地拦着他。

“嘿,你的武功不错。”他的视线越过青黛,拱手作揖。“燕二姑娘有礼,在下是顺天府新来的金牌带刀衙役,名宛舒。”

燕珩不满地拉走宛舒,“快做正事,别趁机调戏我妹妹。”

“遵命!”宛舒煞有介事地昂首挺胸,命令其他衙役带走四个流氓。继而他端详一表人才的江文驰,“这位公子也是流氓?”

江文驰要喷血。

你才是流氓,你全家都是流氓!

“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他是人证,也一起到衙门吧。”她不会放过这个心机深沉的烂人。

“很好,一起带走!”

江文驰欲言又止。

燕瑶和青黛准备上马车,忽然听见一句“姑娘且慢”。燕瑶下意识回头,哪知一阵凉风吹起轻纱,狡黠的星目与她对视。

少女如受惊的小白兔,水杏圆眼饱含惊慌。玉兰绢花夹耳边,珍珠耳坠显娇俏。

她的肌肤透着午后阳光微微嫣红,脸颊与珍珠相伴微微生光晕。

宛舒笑了。伊人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是个绝色美人儿。

余光察觉江文驰接近他飞快落下轻纱,“燕二姑娘的帷帽歪了,在下斗胆扶正。”

“谢谢。”燕瑶咬牙切齿,这个流氓!

一股杀气猛然闯入二人之间,盛怒的燕珩要打死这个臭流氓!旋即宛舒潇洒转身,笑容灿如夏花。“带一干人等回顺天府!”

燕珩狠瞪他的背影扶妹妹上马车。

回车里燕瑶慢慢地平复心情。首先这个宛舒头顶有紫气,虽然不算浓郁但是龙气无疑,他应该是个皇子。

皇子来做衙役?她想到前世一个在民间风评很差的皇子,该不是他吧?

她收敛心神不想这臭流氓。江文驰今天用心良苦,证明江府没放弃提亲的念头,她得加紧赶尽杀绝。

她正想得入神,车外响起臭流氓的声音。“燕二姑娘,马车舒不舒服?会不会颠簸?”

她握紧手帕,马车舒不舒服与他何干!

“阿舒!”燕珩咬牙绕道宛舒前面,“是不是想干架一场?我随时奉陪!”

宛舒摸摸下巴,含笑问非所答。“阿珩你没义气,做朋友这么久居然不介绍你妹妹给我认识,净带她去些三教九流的地方。”

车里的燕瑶脑海空白。

二哥遇人不淑!

而此刻燕珩想立即下马揍人。

江文驰却留意他们的对话,正想向燕珩套话的时候遭宛舒搭肩搭讪。他笑似狐狸,意气风发。“这位公子,你认识燕二姑娘?”

燕珩竖起耳朵。

“不认识。”

燕珩松一口气。

宛舒又问:“公子真热心肠,遇到不认识的姑娘愿意拔刀相助。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小姓江,名文驰。”

宛舒茶色的眼眸转了转,拍大腿惊呼:“原来你是江府的大公子!听说你在酒馆非礼男子,此事当真?”

江文驰想封死他的嘴巴。

十五、说多错多

最近案件比较少,一身朱红、方心曲领官服的燕承天偷闲散步至仪门附近。

当春好时节,墙边的木香花星星点点细小,伸来几朵探春。燕承天闻到浓郁的花香就想起闺女,看天色捏算该下课了。

书院那些臭小子有没有欺负她?珩儿那臭小子有没有撇下妹妹?

燕承天心乱如麻地捋胡子,孙主簿默默跟随。

不多时一名带刀的女捕快匆匆跑来通报。“启禀大人,衙役带了四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回来受审。”

燕承天大袖一挥。“升堂。”

但女捕快还没汇报完。“苦主是令千金。”

燕承天身形一僵。“升堂!”

“威武——”

六房三班吏役齐聚大堂两侧,手执上黑下红的水火棍敲击地面。声响堪比雷雨打芭蕉,有力急促的节奏使四个流氓双腿发软。

横梁上高挂黑木牌匾,乃百姓赠予的“明镜高悬”。在四人看来那不是牌匾,而是俯瞰苍生的老天爷。

未审先威压,某个流氓的裤裆湿了。一股尿骚味弥漫公堂,燕珩极度嫌弃地拉开妹妹。

宛舒则借机踢他们,美名其曰跪好。

每次升堂,大堂外无不例外堵满看热闹的百姓。饮饱思**,老百姓的小日子太安稳,喜欢看热闹解闷。

这次老百姓也暗搓搓带来烂菜叶。

衙门唯一的女捕快和孙主簿随燕承天登堂,一抹朱红官服威慑八方,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噤若寒蝉。

“升堂!”惊堂木一拍惊人,须臾全场肃静。皮肤黝黑的燕大人目如老鹰,细细盯着四个跪地的流氓。

当扫过口青面肿的胖流氓,他皱眉一刹,飞快瞟去若无其事的少年郎衙役。

这小子留点面子呀,动用私刑他威严何存。

扫去帷帽少女和玉树少年时,他又暗道打得好。

惊堂木又拍响,燕承天让苦主诉说案情。接着燕瑶向他福身行礼,客观陈述流氓骚扰的过程。

少女的嗓音胜黄鹂,潺潺流水般清甜动听,搏得围观百姓的好感。同时如小猫的肉垫挠江文驰心尖,痒酥酥,他的视线时而落在少女的方向。

宛舒饶有趣味地观察江文驰。

燕承天摸着胡子,幸好脸黑不然暴露他气得发红的脸色。“江公子一出书院就看见四个流氓倒在小女前面?”

“小女?”

“她是燕大人的千金?”百姓一阵哗然,今天的热闹看对了!

“肃静!”燕承天见江文驰肯定回答循例道谢,虽然人家没帮上忙但总要感激对方的热心。继而他指着胖流氓,“何人将他打成这个样子?”

胖流氓立刻指着宛舒叫嚣:“大人!是这个衙役动用私刑!是他揍小人,狠狠地揍小人!”

“哇!动用私刑没王法了!”百姓又沸腾。

燕承天头痛欲裂,真想关门审案。

“回禀大人!”宛舒上前拱手,“属下赶到的时候这个老流氓意图再次调戏令千金,当属下喊他停手的时候他欲反抗,属下只好出手制服。”

“大人他说谎!”胖流氓清晰看见宛舒嘴边转眼即逝的坏笑。“大人,他——”

燕承天拍案打断,问同去的衙役是否有这回事。

衙役小队翻眼望天,昧着良心点头。和宛舒作对,下场和招惹燕珩差不多。

四个流氓面如土色,没见过睁眼说瞎话的。“大人,他们说谎!小人四个被那婢女揍得起不来,还怎么反抗官差?不信大人问江公子或令千金、令公子!”

四个大男人被一个弱质女流狠揍,围观者不厚道笑了。

江文驰犹豫要不要说实话,哪知燕瑶抢先回答:“民女可以作证,当时他确实反抗官差。”

此言一出大家反应不一,四个流氓面如死灰;而宛舒朝燕瑶闪现粲然笑脸。

“既然如此不算动用私刑,此事略过不计。本官问被告四人,你们为何出现在顺天书院门前?为何调戏小女?”

江文驰疑惑不解,这问题是不是多余?

“小人四个闲逛,在顺天书院门前看见小美人便去搭讪……”说着他们感觉不对,此时江文驰手心冒虚汗。

“哟呵,这位姑娘戴了帷帽遮脸,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小美人?”

“咳!”燕承天瞪着乱插话的宛舒,“他说得没错,你们怎么知道遮脸的姑娘是美人?燕氏,你可曾在书院门前摘下过帷帽?”

“民女不曾。”

燕承天紧盯四人剧变的表情,发现他们眼神闪躲,心中有了主意。

“顺天书院向来有女子旁听,却甚少出现被流氓调戏的事件,皆因她们大部分身份显赫。燕氏二公子,令妹是否经常去书院?是否曾露脸?”

“回禀大人,二妹今天第一次上书院,之前足不出户未曾在外露脸。”

听得入神的百姓敏锐地察觉逻辑不合之处,望四个流氓的眼神变得异样。

公堂的气氛突然安静得诡异,江文驰眼皮直跳萌发不安。

“小、小人看见这位姑娘衣着光鲜、手部嫩滑,判断她是小美人……于是……”某个流氓感受到燕珩的杀意。

江文驰藏衣袖的双手握紧拳头,偷偷用眼色示意四人闭嘴。

说多错多。

“衣着光鲜?”燕承天摸胡子看向青黛,“这位婢女,你家主子今天有戴首饰?”

“回禀大人,主子今天只戴了耳坠和绢花,都被帷帽遮挡了。”

流氓们想咬断舌头。

“那么你家主子衣物的面料是绫罗锦衣?”

“主子今天的衣物是寻常棉布,普通人家常备。”

青黛一句普通人家拉近了老百姓和燕二姑娘的距离,原来千金小姐的衣物和自己穿的差不多,他们对帷帽少女好感倍增。

看着看着,他们发现燕二公子的衣物也是棉布,顿时心悦诚服。

都说青天大老爷两袖清风,诚不欺我。

眼看四个流氓不停擦汗,燕承天咄咄逼人:“所以你们四人为何盯上小女?你们接近小女有什么目的?有没有人指使你们!”

“小人……小人……”

江文驰的手心已经湿透。

十六、招供

“我们……小人……”

“说!”

惊堂木拍案震耳欲聋,震得四人三魂不见七魄,哆哆嗦嗦地发抖。

“既然你们不肯招实情,莫怪本官没给予你们机会。来人,赏他们每人十大板然后关押牢房!”

面无血色的四人看着衙役抱又宽又扁的木板到来,心想即使扛住也皮开肉绽,那点钱看大夫就花光。

他们相互对眼色。

“行刑——”

“等会!”胖流氓斗胆打断,惹得万众瞩目。

江文驰频频瞄侧边的小门,掂量能不能逃跑。待他逃回家,难道燕大人去江府捉他不成?作为同袍兼邻居,他不信燕大人不卖父亲的面子!

念及于此,他不动声色地挪动。哪知燕瑶不紧不慢地挪莲步,护主心切的青黛也随之挪动。

他脸如死水,逃跑的路线堵了。

这时四个流氓鼓起莫大勇气招供。“回禀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四个今天中午在街上闲逛,遇到一个书童要我们在申时后调戏一名女子,那个书童给了小人四个各一银!”

某人的书童心虚低头。

“那名书童你们认得吗?”

“就是他!”四人一起指着江文驰背后的书童。霎时堂外哗然,指指点点。

燕承天心有计较,先拍案唬一下书童。“大胆刁民你可知罪!作为主使你理应受二十大板并关押牢房两天!”

书童一听腿软无骨,双膝跪下不停磕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江文驰强作镇定地斜睨没用的狗东西,十分肯定他不会供出自己。

“本官相信你知罪,可是很奇怪。”燕承天语气稍缓,刻意观察书童心虚的神态。“你一个书童每月的工钱最多二十钱,为何有五银收买流氓?道出实情!”

啪——

惊堂木使书童丢了半个魂,舌头打结语无伦次。燕承天只好再下一城,“钱是不是你身边的人给的?是不是那个人指使你收买流氓?”

六神无主的书童忙不迭点头,而后他身体僵硬。

完了,招一半了。

喘不过气的江文驰如坠冰窖,没想到燕大人的审案手段出人意料。这会他如芒在背,深知那些多事的百姓盯着自己。

燕承天眯起双眼。“那个人是不是江府上的人?是不是与你一同到书院的人?例如——”

“燕大人是什么意思!”江文驰不满,“燕大人要是有证据请直接揪出主谋,何必使用诱导?”

“哦?书童就是人证,我审问他招供有何不妥?江大公子稍安勿躁,本官很快就审出幕后主使。”

老百姓纷纷赞同。

江文驰语塞,倒是燕承天继续逼问书童。“你作为书童应该陪读,今天与你到书院的有江大公子、若干下人,能指使你的必定是同在书院的——”

“大人!”一衙役冒死冲进公堂,“江秘书监大人在府外求见!”

燕承天一瞥江文驰,斩钉截铁。“本官正在审案,不见。”

“江大人来找江大公子。”衙役面露难色。

“不见!公堂众人与本案有关,未查水落石出任何人不得离去!诸位乡亲父老,能否帮本官一个忙,让本官审完此案?”

乐于助人的老百姓霎时明白燕承天的意思,派出部分堵着顺天府的仪门。

来凑热闹的,江大人能驱赶不成?

部分留下观看结果。

江文驰的俊脸比纸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燕承天煞有介事地宣布继续审案,重复问书童刚才的问题。

“大人!请饶了小人吧!”书童的额头磕破出血。

燕承天看了宛舒一眼,后者立刻架着书童的双臂防止他再磕头。燕承天怒发冲冠,吼声如雷霆。

“大胆刁民!明知道是恶事而为之,有辱读书人的名声!知情不报包庇恶人是为不义;同流合污害忠良是为不仁;助长歪风不劝行善是为不忠!不忠不义不仁之人,本官能当场行刑不必上报三省六部!根据案情再定夺是否处罚你的家人,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道出实情!”

提到家人,书童涕泗横流。“小人知罪……小人的老母亲经不起折腾……小人招了……求大人不要降罪小人的老母亲!是公子……江大公子给小人五银收买四个流氓……调戏令千金……”

燕珩摸着腰间的剑柄,眸子阴冷似蛇。

“为何江大公子要收买流氓调戏燕氏女?”燕承天忍着发火忍得很辛苦。

书童不敢看阴沉的江文驰。“因、因为公子想……一窥令千金芳容……”

“胡说八道!”气急败坏的江文驰狠狠地踹书童的胸口。突然刀鞘顶江文驰的胸膛,他对上宛舒淡漠的双眼。

“燕大公子勿胡来,藐视公堂也是大罪。”

“来人,画押!”

话音刚落,大片绿油油菜叶扔在江文驰身上,同时衙役押着他双臂。

燕珩和青黛急忙护着燕瑶,远离众怒核心的江文驰。

“简直人面兽心!堂堂一个公子用下三滥手段调戏无知少女,呸!”

“教出这样的儿子江府不是好东西!谁知道有没有下次!”

“弹劾!弹劾!燕大人我们要弹劾江秘书监!”

江文驰耳鸣嗡嗡,没想到连累父亲……

“我不服!凭什么书童只言片语就将我定罪!我不服!”他拼命挣扎大喊,随即铁面衙役押他跪下。“你根本没有实则证据指控,我不服!”

燕承天见多这种嘴硬的。“书童和流氓是人证,银子是物证,两证俱在休得狡辩!”

老百姓扔得更起劲,“还不知错,果然不能轻易放过他,必须弹劾!江府家风不正,不配四品大官的名头!燕大人,你要秉公办理!”

“肃静!”待老百姓扔得差不多,燕承天才喊停。“本官宣判,四名流氓与书童赏十大板并关押一天;江府大公子江文驰作为主使赏二十大板,关押两天!诸位乡亲父老的弹劾之词本官负责记录,先行刑——”

“威武——”

宽大的竹板打在结实的皮肉上,凄厉的惨叫近乎掀翻屋顶。

燕瑶隔着轻纱盯着不肯吭声的江文驰。

她很开心,渣滓头顶的黑气越来越浓了。

十七、当官脸皮厚(感谢小P悠悠打赏)

六个犯人臀部开花,其中江文驰昏了过去,面无血色。衙役扛着他们去牢房,外面老百姓的闹声和江大人的怒喝不绝于耳。

一案终结,燕珩护着妹妹从侧门离开公堂。

没走多远有人喊留步。三人回头,但见一张灿如骄阳的笑脸,燕珩不假思索地遮挡妹妹。

“燕二姑娘请留步。”宛舒上前几步,接着燕瑶便后退几步,直到燕珩的手抵着宛舒的胸口。“阿珩莫紧张,我只是跟燕二姑娘道个谢。”

“不需要。”

宛舒深知无法越过燕珩,唯有遥遥向帷帽少女郑重地作揖,心里的小九九不住盘算。“在下感谢燕二姑娘相助。”

“小事不足挂齿,公子言重了。告辞。”她轻拉燕珩的衣袖暗示快走,生怕那流氓又来掀帷帽的纱巾。

走前,燕珩对宛舒留下一个眼神:回头找你算账。

另一边,身穿便服的江大人江应松领着下人气势汹汹地挤开围堵的老百姓。不知谁高喊一句“结案了”,大家都往公堂处跑。

江应松不甘落后跟上,可惜公堂之上剩下燕承天、孙主簿和若干衙役。他低头一看,发现地面残留丁点血迹。

“燕大人,请问犬儿在哪里?”燕承天的朱红官服异常扎眼,他顾不得客气,一边行礼一边质问。

哪知观看了整个审案过程的老百姓指指点点,“江大人,令公子罪有应得已经被关押!上梁不正下梁歪,江大人要好好管教!”

“没错!令公子还不知悔改,人证物证俱在还敢质疑燕大人,真该关押几天反省!”

七嘴八舌令江应松烦躁。

什么关押,什么罪有应得,他只听说儿子上了公堂毫不知详细。

“燕大人,是否该给下官一个交代?”当下江应松沉着脸挥袖,恼火压下胸口。

燕承天示意衙役驱散所有围观者,邀请江应松到内堂一谈。老百姓不愿走,生怕燕大人就此放了江文驰。

合上内堂的门,暂时耳根清净。

见孙主簿倒茶,江应松愠怒地说不用。“燕大人,下官开门见山。下官来是为了带犬儿回家,请问犬儿现在在哪里!”

“在牢房。”

听着燕承天理所当然的语气,他的怒火终于爆发。“敢问犬儿犯了何事需要关押?刚才为何不让下官听审!”

“江大人误会了,令公子犯了众怒使老百姓不愿意让你听审,与本官无关。况且才刚结案,江大人得知不迟。”

江应松闻言七窍生烟。当官几十年,哪看不出燕承天忽悠自己?他没想到这位人称公正廉明的青天大老爷,忽悠人起来不眨眼。

而且他似乎无话反驳。

燕承天递去结案陈词,“令公子的罪状都写在上面并且画押了,请江大人过目。”

画押?江应松气得发抖,夺过陈词仔细浏览,越看越硬憋着一口老血。

白纸黑字写着白日宣淫、指使流氓调戏良家妇女,触目惊心。

他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瞪着漫不经心的燕承天。“犬儿怀瑾握瑜、不矜不伐、目不窥园,品行天地可鉴,这份陈词一定是屈打成招!燕大人勿强加莫须有的罪名在犬儿身上!不然明天下官上奏朝廷,弹劾燕大人儿戏公堂、诬蔑忠良!”

燕承天冷静地摸胡子。去他妹的天地可鉴,当官的果真脸皮厚。

当然他的脸皮也厚。

“江大人此言差矣,令公子的罪行经过人证指证,证据确凿本官没有冤枉好人。在场听审的老百姓可作证,难道本官和老百姓会诬蔑令公子?”

“人证是谁!”

“令公子的书童。”

“一个书童的证词可信?”

“难道江大人的话可信?”

“下官不再绕弯子,犬儿不能留在牢房,下官要带犬儿回府,燕大人要多少尽管开声!”证词在他手,万一燕承天不答应他就手撕证词。

燕承天板着脸瞅孙主簿。“孙先生听见了?江大人想贿赂朝廷命官。劝江大人慎重,你手里的证词只是其中一份,我的吏役誊抄了几份给犯人画押。”

“你!”江应松向后踉跄,将证词揉成一团扔了。继而他掏出一锭银子用力摁在他面前的木案。“下官要带犬儿回府!”

“两天后令公子就能回府。”

“燕大人敬酒不喝,喝罚酒?”

“凡是江大人的酒,本官都不喝。请回。”

“你!你……你……”江应松火气攻天灵盖,满脸通红地收起银子,五脏六腑快要气炸裂。“下官要见犬儿!非重罪的犯人有权与亲属见面!”

“请随本官来。”

跟在昂首挺胸的燕承天身后,江应松恨不得一脚踹他的屁~股。感受到路上的衙役注视,江应松强作平静跟随。

牢房阴暗干燥,总飘着骚臭味和淡淡地血腥味,江应松很快便看见萎靡的江文驰。

江文驰虚弱地躺在牢房的稻草上,煞白的脸色吓得江应松窒息。“驰儿你怎么了?是不是遭受了用刑?”

江文驰无力一瞥父亲旁边的燕承天,后者留下二人父子情深。

谁知燕承天一走,江应松的痛心疾首变成阴沉。“愚蠢!谁让你做这种蠢事?江府的名声被你毁了!孽子!”

“爹!孩儿……不想留在这!”江文驰艰难地爬来,衣摆和裤管染红了一块。“爹,我想回家!”

“孽子!你脑里还有江府?你还有什么丑事做不出来?上次发酒疯为父只是打你一顿,现在闹上了公堂,你在百姓心中成了yin棍,以为回家就一了百了?早知如此,上次为父就该打死你!”

隔壁牢房的流氓和书童大气不敢出,听着江应松训话。

“爹,孩儿知错了!孩儿绝不再犯,求爹带孩儿回家!”

沾血的手好不容易抓着江应松的布履,却被江应松无情踢开。冷漠的话语落头顶,江文驰噙着泪光。

“为父已经尽力,但燕大人不肯放人。之前为父逼得你太紧,你呆在牢房好好反省,为父会送你二弟转去顺天书院。”

说罢江应松转身离开。

江文驰的手落在肮脏的地面,面容如枯萎的黄叶。

顺天书院是汴京最好的书院,二弟转去意味着他被放弃。

十八、有一计(感谢妖赋梦打赏!)

顺天府内宅透着怪异的气氛。

燕珩送燕瑶回到内宅便去找宛舒算账。

主仆二人经过回廊时,路过的下人一看见燕瑶,难以掩饰敬畏的表情。

燕瑶脱下帷帽,猜想顺天府和江府已交恶再无联姻可能,心头一阵轻松。

“二姑娘,老夫人有请!”肖婆子忽然跑来。

主仆二人随肖婆子到静和堂,袅袅檀香扑鼻而来。颜氏戴满晃眼的金器端坐,霜发挽髻一丝不苟。

她严肃地让燕瑶落座。“二丫头今天在书院过得如何?”

颜氏的语气听着不紧不慢并低沉,燕瑶却深知祖母在生气。或许祖母已经知道她状告江文驰,所以祖母生气她不懂事。

她莞尔,道出大实话:“过得挺好。”

果然颜氏挑眉。“挺好?那为什么闹上公堂,还状告江府的大公子?我以为小辈中你最懂事,没想到第一天出门就闹上公堂!”

闹公堂而已,她还毁了一个贵女的容貌呢。

“孙女遭受流氓骚扰,报官天经地义,若烂在心里会被人取笑顺天府无能。”

“胡说!区区几个流氓调戏怎会被人取笑?你大庭广众下告官有失身份,有没有想过会损害自己的声誉?将来怎么嫁人?夫家不怕你告夫君上公堂?”

“祖母此言差矣。”她话音微冷。“如果不告官震慑,下次可能出现第二批、第三批流氓骚扰。到时一样烂在心里?如此别人怎么看待孙女?无胆匪类?招蜂引蝶?这才真的损害孙女的名声。”

貌似很有道理,颜氏点头。

“况且老百姓并不觉得孙女的做法不妥,反而为孙女伸张正义。”

颜氏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片刻又忧心忡忡。“那你也不应该状告江府大公子,江府会认为顺天府刻意针对。江大人和你爹是同袍,日后不好相见。”

燕瑶笑意浅淡。“孙女状告的时候并不知道江大公子是主谋,怎算是针对?再说经过此案,爹爹的名声更加响当当,老百姓都赞誉爹爹不畏强权、公正严明呢。”

颜氏的脸色逐渐缓和,看来二丫头做了好事,应该高兴。

“其实即使祖母不提点,孙女也时刻维护爹爹的声誉。爹爹公务繁忙,作为女儿虽不能为其分担,但起码要令其无后顾之忧。”

颜氏一听喜笑颜开。

老大是全家的顶梁柱,万万不能倒。老二的芝麻小官可以忽略不计,而老三开布庄能赚小钱,可是不肯做大宁愿守着个小布庄。

气煞她也,就老大争气!

颜氏欣喜地轻拍她的手背。“老身就晓得二丫头最懂事,以后你想去书院便去,让你爹的同袍知道他的千金不是绣花枕头,是有学识的大家闺秀。”

至于三丫头……颜氏心想,不如省掉一个旁听的费用买金?

燕瑶乖巧地点头,早就注意到祖母的气运偏低。“祖母最近休息不好吗?”

“最近有的心神不宁,眼皮老跳,算命先生说将家宅不宁。”颜氏闭目叹气,不知为何最近易醒,睡眠不佳。

燕瑶沉吟,前世这个时候江府已经来提亲,然后自己莫名其妙病了,连花婆婆也找不到病源。她粗略计算,前世病倒的时间快到。

结合后面燕婉爬床看来,病倒的原因应该是二房着急了,想趁她病抢走江府这门亲事,可惜江府瞧不上二叔的官位。

当时她的病急坏了祖母,认为江府这门亲事克她。

这次她不会再让贱人得逞。

“回头孙女让花婆婆开宁神茶送来,花婆婆的宁神茶很厉害,上次爹爹为案件烦恼的时候喝了便能睡好觉,祖母一样也能。”

“二丫头有心了。”颜氏甚是欢喜。

离开了静和堂,燕瑶偶遇禁足的燕婉。

其戴金穿粉衣,显得肤色发黄。她摇着团扇冷笑:“二姐第一天去书院就将人告上公堂,真是彪悍呀!被祖母训话了吧。”

“三妹的消息真灵通,我确实跟祖母喝完茶回来,祖母泡的碧螺春特别香。”燕瑶眉目悠然,似在回味碧螺春的香气。

燕婉丹唇一僵,笑容凝固。“二姐别说笑了,祖母这么生气会泡碧螺春给你喝?”

“三妹不信可以去静和堂,碧螺春的香味还没散呢。”

嫣然的笑容春晓之花,燕婉觉得眼疼,她去静和堂等于找骂。她用力扇动团扇,狠瞪燕瑶离去。

待走远,她吩咐丫头去静和堂打探。

“娘亲,我不甘心!”一到金氏的房间,燕婉又发泄憋屈。

正在做女红的金氏眼也不抬,淡淡地问怎么了。

她见金氏云淡风轻更加委屈,“娘亲,祖母喊二姐去训话,但祖母却和二姐喝碧螺春!根本没有训话嘛,枉我派人散布公堂的事情!”

“是不是你二姐骗你?”

“不!我派人去静和堂打探过,祖母确实有说有笑地送二姐出房。娘亲我不甘心,凭什么我禁足,二姐却谈笑风生!”

金氏终于抬头,停下手里的针线活。“真是看走眼,以前觉得你二姐乖巧听话,没想到心机这么深。哼,你二姐一天在顺天府,有好的亲事都任她挑。”

燕婉吓得变了脸色,急忙握着金氏双手央求。“娘亲你要帮我,我不想一辈子被二姐踩在脚下!现在因为她闹上公堂,江府的金龟婿飞了,她……她真是扫把星!”

金氏冷笑连连,自家的男人没出息为女儿觅好的亲事,唯有自己出手。“只要让她失去你祖母的宠爱,你就是这个家的掌上明珠。”

金氏的话对她而言是致命吸引,踩燕瑶在脚下是当务之急。

她气不过大家都偏帮燕瑶,连带次妹她都看不顺眼!

“娘亲,我们要怎么做?”

金氏美目流转狠色。

“老奴倒是有一计。”一直沉默绣花的刘婆子忽然说。

十九、明君不好当(感谢格格MM打赏!)

月上枝头,劳累的燕承天回内宅找闺女谈心。

不过当今圣上却没有这等空闲,他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烛光辉煌,未到五十的靖明宗发鬓乌黑,头戴黑色幞头,身穿橘黄直领便服。当又送来一批奏折,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内侍,半掀开茶杯盖子。

察言观色的贴身内侍李玉马上给靖明宗换茶。

待御书房剩下自己,靖明宗抽出奏折堆下面的小报来看。

后宋的老百姓创意特别多,喜欢将当天的趣事、大事记录在纸上传阅,手里的小报正是新鲜出炉的当天趣事。

靖明宗端正身子,津津有味地阅读奏折遮挡的小报。

今天的小报很给力,两页之多。

第一页是坊间趣事,例如记述汴京开了家野味店,出售狗肉、鹿肉等等珍味,靖明宗不禁抿抿嘴唇。

饶有趣味地看完第一页,第二页的标题令他产生浓厚兴趣——《千金小姐胆识过人状告流氓,谁知主谋竟然是?》

该死的卖关子!他沉着气往下阅读,一看到眼熟的名字脸色转冷。

又是这个江文驰?靖明宗琢磨此名,想起李玉提过是江氏秘书监的大公子。上次其非礼男子的事迹被记录小报,他记忆犹新,这次居然派人调戏良家女子!

靖明宗微微蹙眉,心有不悦。

秘书监虽然是闲散文职,但乃四品大官,何以养出来的儿子这般多幺蛾子?

幸好他的儿子们都——并不,有一个幺蛾子随身。

靖明宗心中来气却面无波澜,待李玉端热茶回来煞有介事地问:“上次让你打探江氏秘书监的风评如何了?”

李玉恭敬地放好热茶,福身答道:“回皇上,听闻江大人经明行修,深得同僚赞誉。”

“他的儿子如何?”

李玉顿了顿,深知皇上意有所指。“江大公子乃顺天书院的学子,听闻品学兼优。二公子一表人才,也是优秀学子。”

靖明宗面无表情地喝茶,心里则冷哼不止。“近来老八怎么样?”

提起八皇子,李玉必须小心翼翼。“回皇上,最近澄王在顺天府做衙役。”

没有闯祸。李玉在心里补一句。

本来堂堂皇子去当衙役会被百官、百姓耻笑,但是靖明宗觉得他不闯祸已经谢天谢地。当衙役也好,让燕卿家管一管他。

靖明宗不再说话,继续批阅奏折。

李玉捏一把冷汗,证明皇上还算满意八皇子的表现。这位八皇子不但皇上头疼,连老百姓也头疼。

八皇子十二岁后就寄宿宫外,闹出许多鸡飞狗跳的事,最著名的就是他造成寄宿的唐府发生火灾,烧掉了半个小花园,他还美名其曰捉贼,自此皇上在别处租下一个小院子给他独住。

十六岁后更不得了,卖掉府上所有丫头和下人换钱买酒喝,只留下几个下人、私卫和老长史。上街遇到别人卖身去捣乱、殴打卖猪肉的大叔等等荒唐事。

奈何靖明宗虽生气,但这种芝麻小事不值得降罪,顶多一脚踹去。

李玉暗自长叹。

翌日五更天,天还没亮百官上朝。面无表情的靖明宗听着大臣们针锋相对,不觉悄悄瞥去江应松的站位。

这群家伙争个啥,完全不说重点。昨天的案件都没官员听说?没人提他不好敲打,总不能被这群家伙发现自己看小报。

接着靖明宗瞄第二排的燕承天,燕卿家别让朕失望!

眼看大臣们快禀报完准备退朝,靖明宗换了个姿势托腮。李玉晓得皇上不耐烦,高声宣布无事退朝。

还没宣布完,人群中皮肤最黝黑的燕承天上前打断。“臣有一事禀报!”

靖明宗缓缓坐直身子,而江应松紧张地盯着燕承天手里的纸张。

“臣昨天审理了一件案子,案子涉及江秘书监之子,而臣手里有弹劾江秘书监的万民书。”

一语惊四座,众臣子看向江秘书监。

靖明宗微微睁圆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地命令李玉呈上万民书。

而江应松浑身发冷,万没想到燕承天有万民书。

完了完了,每次万民书一出准没好下场。但儿子又不是杀人放火,皇上应该不至于大发雷霆……吧……

江应松忐忑地注意靖明宗的表情变化。

然而靖明宗面瘫,毫无表情变化。

燕承天简单叙述完案情。“由于江大人的大公子先前闹出过荒唐事,加上这次买流氓调戏良家女子,因此犯了众怒,老百姓弹劾江大人家风不正、教导无方,请皇上明鉴!”

“之前犯的荒唐事是什么事?”靖明宗合上万民书。

燕承天直言不讳,“回皇上,之前江大公子在酒馆非礼男子。”

“真是家风不正!堂堂四品官员的儿子做出伤风败俗之事有损朝廷声誉,万不能落下鱼烂取亡的谣言,望皇上明鉴!”有正直的大臣忍不住评论,顿时其他大臣附和。

“臣知罪!”江应松硬着头皮上前领罪。“臣确实疏于教导,但犬儿已受燕大人处罚并悔改,请皇上念在犬儿年幼从轻发落!”

有的大臣当墙头草。“皇上,江大人的公子年幼不懂事,经过这次教训想必其痛改前非!”

靖明宗待他们争论一番才缓缓开口:“各位卿家言之有理,年轻人气血方刚犯错不是稀奇事,既然燕卿家处罚了就让江卿家的公子静思己过、痛改前非。”

江应松松了一口气。

“不过——”

神来的转折又令江应松提心吊胆。

“养不教父之过,叶子是否茂盛还看树根吸收的养分,江公子犯错江卿家难辞其咎。江卿家该多费时间教育后辈,三阁图书不劳江卿家费心。”

江应松面如死灰。

“现江卿家调任天章阁待制,望众卿家引以为鉴。”

“臣……臣领旨!”

待制也是闲职,重点是降了一品。

江应松忘了自己怎么离开大殿,只记得双腿发软和同袍嘲讽的目光。该死的燕承天,都怪他!

然而江应松没想到,自己降职一事不知由哪个大嘴巴传出宫外,成为老百姓新一天的茶余饭后谈资。

二十、傻丫头

清晨寒凉干燥,退朝之时正值学子上书院。

顺天书院大门依旧水泄不通,燕瑶依旧戴帷帽上课。

“二妹,以后遇见宛舒远远绕路走,千万别让他接近、别跟他说话,打招呼也不要!”燕珩暗道那货无耻,昨天去找他算账时早没影了。

轻纱下燕瑶眼眸一转,当下适宜打听。“二哥和他很熟?”

燕珩的太阳穴突现一条青筋,他言简意赅:“熟,熟得想揍他。”

能令二哥失态,看来那流氓当真令人头疼,燕瑶抿嘴窃笑。“二哥,今天午后我想提早离开书院去采摘,有一种花需要未时去摘。”

“我陪你。”

燕瑶轻声笑了,“明年春天要进行武试,二哥加紧练习不用陪我了。有青黛在,以及昨天的事,没有流氓敢靠近。”

“不行!”他加重的语气吓了燕瑶一跳。“我答应过爹不许你独自外出,我陪你去!”

她看见二哥喉结鼓动,双手紧握。

自娘亲故去,她的二哥总伴在左右保护自己。其实她知道的,二哥每次拿来的食物沾了毒粉并不是为了相互学习,而是想她忙起来。

一忙碌,就会忘记悲伤的往事、忘记娘亲惨死的情形。

“嘻嘻,二哥。”她抬头,虽轻纱遮挡笑脸。“我顺道帮二哥采些草药好么,约定申时在书院门口等,一起回家?”

燕珩蹙眉想了想,自己研毒的材料也需要补给,昨晚用太多。

这时她抬手伸直尾指。“我们拉钩,一言为定?”

“拿你没办法。记得不要离开青黛的视线,要平安回来。”

兄妹俩拉钩约定。

随后燕珩交待她草的外貌、特性和名称,万般叮嘱她要隔着手帕采摘。在旁的青黛听得心惊,回去得警告赤芍别吃二公子送来的食物。

末了待人潮减退,兄妹俩准备进入书院。

“燕兄!”忽然有人喊住,兄妹俩闻声转头,看见一名气宇轩昂的布衣书生。书生第一次见燕珩带女眷,急忙行见面礼。

燕瑶行礼之余震惊万分,此人的气运彰显其命格——文曲星下凡,注定高中状元。

问题来了,为什么前世江渣滓能高中?她细想江文驰的气运,今生初见时他的气运是官运亨通而非文曲星之命。

亨通的外在因素很多,前世娶她便是其中之一。她忽而想起前世江渣滓某天晚上喝酒喝得高兴,吐露了什么往死里打……

她一身冷汗,为了高中江渣滓是不是干了不仁义之事?

与对待宛舒的态度不同,燕珩待书生非常友好,眉眼如常淡然慵懒。“这位是我二妹。苏兄的风寒好了?”

书生又作揖,“燕姑娘有礼!多谢燕兄关心,风寒已经痊愈能来上课。我先进去了,中午见。”

燕瑶注意到书生的衣裳比棉布粗糙,他家境应该不太好。刚才他用“我”,看来他和二哥关系很好。“二哥,那位公子是?”

燕珩挑眉眼含警惕,“他是先生最钟爱的学生,才华横溢。二妹对他有兴趣?”

燕瑶:“……”

二哥你想到哪儿去?

“好奇二哥和那位公子关系不错罢了,不知那位公子有没有遭到二哥毒手?”

燕珩懒懒一笑不回答,他最想下毒手的是那货。

到了粤秀堂,唐蕴诗已占好位置。燕瑶扫视全场,没有发现陈贵女的身影。那些脓疮起码三天后才消退,但脸部恢复需要五天左右。

她施施然在唐蕴诗身边坐下,后者迫不及待问她答复。

“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若想拜会贵府不必理会外人揣测,女儿家走访正常得很。”

唐蕴诗霎时双目璀璨,“巧了,我爹也这么说。他说朝廷命官也是人,儿女有权交友,无须在意外界猜度。瑶姐姐你是否会来?”

“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约个时间吧?眼下三月中旬,再过半个月就是寒食和清明……四月日子不好……五月如何?五月府上能赏花了!”她直觉认为燕瑶会喜欢花。

“好,就五月。”

唐蕴诗像得了糖葫芦的孩子一样欢喜。

旁边的贵女却不如二人欢喜,某位千金故意问陈贵女的状况。“怎么今天不见陈姑娘来上课?难道真得了天花?”

昔日与陈贵女相熟的贵女们不想吱声,听而不闻。

“听说陈姑娘府上请了大夫看诊,有人看见大夫不停摇头地离府。”

“哎呀,莫非无法医治所以摇头?”

粤秀堂立刻鸦雀无声,她们一致想到天花。昨天陈贵女在此发病,会不会传染给她们?昨天坐陈贵女旁边的贵女面无血色,偷偷撩起衣袖检查皮肤。

“大家别提她了,晦气!”江文凤打破沉默。

她们不慌不忙地转移话题。

燕瑶留意她们的谈天,似乎这些深闺女子尚不知道江府的丑事。不过江文凤总臭着一张脸,对哪位千金都不友好。

偶尔朝燕瑶的位置射来怨恨的目光。

风平浪静到正午,前往食堂时江文凤经过燕瑶身边低声:“贱人,看你能得逞多久!”

唐蕴诗没听见,问燕瑶江文凤说了什么。不料燕瑶轻笑,“哪有人说话,蚊子飞过罢了。”

“贱人你说什么!”江文凤回头狠瞪,惹得同行的千金们驻足。

“风大,我们赶紧进食堂。”

燕瑶视她如空气,与唐蕴诗半步跨入食堂时被江文凤拦截。燕瑶眼含霜,借轻纱遮挡掩盖寒芒。

“你别指望进去!”由于江文凤堵着门口,其他千金也进不去。

“江姑娘为何欺人太甚?”唐蕴诗气红了脸蛋。“我们没得罪你,为何你处处针对?”

“哼,没得罪?唐姑娘要带眼识人,小心身边的人心如蛇蝎。”

“你胡说八道!”

江文凤的话惹来窃窃私语,大家借皆看向一言不发的帷帽少女。昨天此女与陈姑娘起争执,今天轮到江姑娘,看来燕二姑娘是个惹事精。

面对周围看戏的视线,燕瑶拉唐蕴诗到自己身后。“江姑娘,你再不让开我就喊监院来,如果把事情闹大令堂不知有何感想?”

江文凤脸色剧变,气势弱了一半。

“我温馨提醒你,令兄还在牢房里蹲着,昨天挨了二十大板呢。”

“什么?江大公子坐牢?”

“他犯了什么事啊?”

燕瑶贴心告诉她们:“昨天江大公子买流氓调戏民女,被官府抓了并挨了二十大板坐牢,被调戏的民女就是小女子。”

各位千金咋舌。世道变得太快,她们要时间适应。

“可恶,你是故意说出来!”江文凤看着大家投来嫌弃的眼神,颜面无存的她推开众人跑出去。

燕瑶给予关爱智障的眼神。

傻丫头,何必总是自讨没趣?

“瑶姐姐,那个登徒浪子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报官把他抓了。”

众人目瞪口呆。唐蕴诗憋了片刻才想到合适称赞之词:“瑶姐姐你真是……真是女中豪杰!”

二十一、他很坏

午膳后燕瑶早退去采花,马车送主仆二人到金定河的河堤。

春来绿柳环绕,河水潺潺,不少千金、公子在河边散步,盼望一场美好的邂逅。

艳阳当空,燕瑶小心地提着裙摆到人少的下游。

河提绿草茵茵、野花锦簇;数棵粗壮的柳树伫立,低眉垂眼撩拨路人。

燕瑶脱下帷帽、背着小巧的竹萝寻花。她要的花在午时前绽开,到了正午吸收阳光存储阳毒,其香气或磨成粉能入药,也能变毒药。

仇人太多,她要做万全准备。

此花名南天星,喜生长近水之地,她很快便找到长在树下的乳黄色南天星。花香清新,但闻久了会精神亢奋,使人做出意外之举。

燕瑶掏出小刀娴熟地割下一束又一束,置入竹萝盖上盖子。

青黛帮不上忙,只好站在一边保护主子。

不久,南天星已经填满竹萝底部,她开始替二哥采摘。兄妹俩需求的花草都是常见的野花野草,燕瑶用手帕裹手割草。

“主子,让婢子帮你采吧!”抱着帷帽的青黛看不下去,心疼主子的纤纤玉手受损。

“有手帕裹着不打紧。”

周围被割得光秃秃,二人转移到另一片柳树丛。这片区域长了紫红野果,正是燕珩钟爱的野莓子。

果实长了少许倒刺,手被扎到会发痒。可是眼前有人蹲在这种野果旁端详,手指快要触碰倒刺。

“公子且慢,这种野果不能乱碰否则会发痒!”燕瑶出言提醒,继而那人转头看来。

这一刻燕瑶想逃跑。

今天他没有穿衙役的公服,一身蓝色云纹镶边的劲装,皮质腰封佩剑,并别了一块碧绿玉佩。不变的是他马尾高束,嘴边含笑。

燕瑶不停后退。

如发怒母狮的青黛挡在她前面。

“好巧啊,燕二姑娘!”他的笑容比顶头的艳阳明媚,宛如烈日降人间绽放耀眼光华,笼罩眼前的小美人。

燕瑶和青黛不得不承认,汴京的绝色不过眼前的少年郎。

可是他很坏!

燕瑶别过脸,后悔脱下帷帽。“宛公子不是在衙门吗?为何有兴致来河提?”

宛舒十分认真地摸下巴思考她的问题。“今天轮到我休假。至于为什么来河提我也不知道,兴许是为了遇见燕二姑娘吧!”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令青黛和燕瑶羞红脸。

“小女子不打扰宛公子的雅兴,告辞!”就在她拉着青黛转身要走的瞬间,后面的少年郎喊等等。

这一等,两人顺势回头,哪知残影扑来之后青黛动弹不得。“点穴?”青黛咬牙切齿却又泪水打转,“主子快走!”

燕瑶捡起石头挡着青黛,警告宛舒不要胡来。

宛舒无比纳闷,他又不想干什么。

不过看着燕瑶明明很害怕,却强作有气势地堵着自己,他觉得好笑又可爱,与撒野的小白兔无疑,忍不住逗一逗她。

“我看中你的婢女了,你能怎么办?”

燕瑶一愣,随即举起手里的石头想砸去。宛舒明知道她不敢偏偏把脸凑近,两人近在咫尺。

淡淡的花香弥漫二人之间,宛舒贝齿一现笑如夏花。“你能怎么办?”

“我……我……”盯着他狡黠的茶色眸子,燕瑶高举石头迟疑。

打皇子可是大罪……

“主子不要管婢子,快走!”青黛急哭了。

燕瑶猛地扔掉石头推开宛舒,母鸡般护着青黛。“我打不过你,你再过来我就大喊救命!”

“主子……”

宛舒肆意地伸懒腰,语气淡淡:“一个婢女而已,值得么?要是换作别的痞子,你早就没了。”

“与你无关!”

“好好,不逗你玩了。我有话要对燕二姑娘说,她暂时要委屈一会别打扰我们谈话。”他又笑了,带着几分邪气。

“无话可谈,快放了青黛!”

“真的么?燕二姑娘刚才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打算以身相许呢,免费劳力不要么?”

看着他笑吟吟地步步逼近,燕瑶亮出割草的小刀,吓得宛舒马上驻足。

“请宛公子自重。”

“我很自重呀,我真心实意以身相许,燕二姑娘莫不是嫌弃?我会委屈的。”

说着他眨眨眼睛,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如同被人丢弃的小狗。

燕瑶心累,甩掉了一朵烂桃花又来一朵么?“宛公子有话直说,小女子受不起宛公子的纠缠。”

宛舒抿唇,神情正经了一刹那又恢复笑脸。“我欣赏燕二姑娘的胆识,敢和婢女扮男装混入酒馆让江文驰出丑。”

青黛闻之色变。

燕瑶则神情含霜,“没有证据的事宛公子不要胡说,小女子只去过书院和河提,没去过什么酒馆。”

“有证据。虽然你们易容了,但身形无法改变,而且你的体香也无法改变。”

燕瑶面红耳赤,恨不得一刀插去。“无耻!下流!登徒浪子!”

“哦?燕二姑娘是承认了?那家伙我也看不顺眼,燕二姑娘和青黛姑娘做得好!燕二姑娘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信他才怪!

“话谈完了,请宛公子放人。”

“还没呢,我说了要以身相许,燕二姑娘还没答应。如果燕二姑娘不答应,我就成了遇恩不报的恶人,会天打雷劈。”

“你已经是恶人!”

“不不不,我只是小流氓,离恶还很远。燕二姑娘真要看着我被雷劈,见死不救?”他忽然蹲下,抬头望身披阳光的少女,“燕二姑娘不答应我就向燕大人申请,当护送燕二姑娘去书院的护卫。”

“爹不会答应的。”

“不一定,如果我将你们的马夫打得起不来呢?”

燕瑶杏目瞪圆,和流氓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既然如此,我就差遣马夫去找二哥!昨天二哥憋着一肚气!”

宛舒撇嘴,有燕珩隔着真麻烦。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不合时宜的呼救从远处传来。

燕瑶敛神正色,“救人要紧,宛公子莫闹了。”

“好的,瑶儿说救人就救人!”

瑶儿?

燕瑶压下恼火,“先帮青黛解穴。”

宛舒乖乖地解穴,而后三人赶去落水的地方。

二十二、为男人死的都是傻丫头

下游人迹罕至,三人赶到时一位大娘在岸上无助呼救,水面扑哧扑哧作响。

大娘见有人来喜上眉梢,“有人落水了!公子、姑娘救命啊!”

宛舒一瞅河面,二话不说跳下河。

燕瑶微惊,转眼就见宛舒游向落水之人。

没多久宛舒带着一人游回河堤,青黛和大娘帮忙把人捞上来。落水的竟是一名少女,

浑身湿漉漉的宛舒用力挤压她的肺部。

河水从她嘴里吐出,转而她咳嗽着醒来。大娘忍不住一顿唠叨:“姑娘哟,来河边玩要小心,不是每一次都幸运有人救你!”

满脸水珠的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坐起来搂自己哆嗦。燕瑶脱下褙子披在她湿透的身上,“姑娘小心着凉。”

背上的暖意和人声刺激少女,不一会儿蜷缩痛哭。

宛舒不满地擦脸上的水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别人救了你一句感谢都没?”

“哎哟,人家姑娘落水受惊,当然吓哭了!”大娘嗔道。

燕瑶和大娘不停安抚少女,哪知她不满地带泪抬头:“谁让你们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搞半天原来是自杀,宛舒没好气地站起来。“那你再跳一次吧!这次没有人救你,你可以瞑目了。”

大娘和少女愣了愣,前者骂宛舒不是东西,视人命如草芥。

宛舒不以为然地笑吟吟,“要死的人我从不会拦着,既然她生无可恋活着只会浪费粮食,她这口粮不如捐赠饿肚子的穷孩子。”

“哎哟,哪有人这么说话!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呀!”

少女听不进大娘的话,盯着河面哭得更凄凉。经历过河水灌喉、肺部似撕裂的折磨,她不敢再下河。

她不敢死了。

“你为何要寻死?”燕瑶眸子冷冷。

“我……”少女搂着自己打冷颤恸哭,很快因哭得过猛而打嗝。“他……他说会娶我的!我们青梅竹马……谁知他……和别家定亲了……说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呜呜呜……”

“既然他要娶别人,你为何寻死?”

少女忽然怔了,朝燕瑶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你死了对他有影响吗?或许他会伤心几天,但转眼就和娇妻你侬我侬,你的死有什么价值?真正会为你伤心的是你的娘亲、你的爹、你的亲人。再说你尚未嫁人能有更好的选择,说不定活得比他好呢?”

“但我……我……”少女又泪流不止,“我真的很喜欢他!我觉得我……接受不了别的男子……”

宛舒撇嘴掏耳朵。

燕瑶则看见前世的自己。前世她没多喜欢江渣滓,嫁夫随夫罢了。但她和这位少女一样蠢,为了男人而死、逃避现实。

她清澈的眸子泛冷光,如同冰凉的河水。“姑娘还不明白?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却和别人定亲,证明他没放多少心思在你身上。至少他争取一下,他有吗?”

少女认真地想了想,抽抽搭搭地摇头。“我是突然得知他定亲的,找他问的时候他说我们门不当户不对!难道他真的?我不信,我不信!”

又一个傻丫头,燕瑶暗叹。“姑娘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家吧。”

提到回家,少女热泪盈眶。“我住在长胜街。姑娘能不能别告诉我娘亲我是为寻死?就说我不小心失足?”

燕瑶点头。

大娘见少女有着落,唠叨几句不要再做傻事就离去。青黛送少女去马车的停放处,仍抽抽搭搭的少女真心实意道谢。

宛舒和燕瑶走在后面。他拧干衣袖,若有所思地注视燕瑶,“燕二姑娘看事真通透。”

她沉默一瞬,异常平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和如意郎君长相厮守,一时感触罢了。”

“媒妁之言,其实是束缚我们的选择;父母之命,根本是牢笼。”

燕瑶惊讶地侧目,眼前的少年前所未有认真。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坏笑,微微上挑的眼梢含狡黠。“燕二姑娘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很有文采?”

她想翻白眼。“宛公子快回去换身衣服吧,春天容易染风寒。”

不料他笑意更欢,流光溢彩的眸子媲美脸上晶莹的水珠。他心中暖暖,嘴里却不正经:“燕二姑娘居然关心我,染风寒也值得!”

燕瑶羞愤甩袖,快步上前去。

马车徐徐离开河堤,燕瑶和发冷的少女坐在马中。“请、请问恩人叫什么名字?小女子叫卫英。”少女发紫的嘴唇颤抖。

燕瑶与她挨近,“我不算是你的恩人,那名公子才是救你的恩人,你叫我燕二姑娘便可。”

“燕二姑娘,我浑身湿乎乎的你还是……还是……”卫英看着她衣衫精致,又能乘马车出行,晓得是位有身份的千金,无措地挤在角落不想沾湿她的衣裳。

“不打紧,挨近一点能取暖。”

莞尔的燕瑶如春风,抚慰她的慌乱和惊怕。

到了长胜街,坐落绿柳旁的民宅便是卫英的居所。附近行人少,燕瑶懒得戴帷帽,扶着卫英下马车。

开门的老妪看见湿漉漉的主子,慌乱地进屋通报。

卫英握紧披着的褙子,忐忑地盯着简朴的垂花门后面。

不多时一名头发半白的中年妇人被老妪搀扶走出,她身上缭绕熟悉的檀香味,手腕缠着几圈沉香佛珠。

燕瑶抑制内心的波澜,此妇人她前世见过,正是她病倒后祖母请来的神婆。

“娘亲。”卫英小心翼翼地轻唤。

妇人箭步跨来仔细检查卫英的衣衫。“臭丫头!我算出你近日有水难要你别近水,你还敢去河边?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我心血来潮去河堤玩,不小心……是这位姑娘和她的朋友救了我。”卫英泪水打转,看向燕瑶求助。

“没错。小女子与友人在河边闲逛,遇到不小心失足的卫姑娘。”

妇人狠狠地瞪卫英,随后和颜悦色地道谢。“感谢姑娘和姑娘的朋友救了小女。若姑娘不嫌弃进屋里喝杯茶?”

燕瑶看天色,露出惋惜的模样。“申时快到,小女子有事约了兄长,不打扰了。”

“燕二姑娘喝了茶再走吧。”卫英热切挽留,有她在娘亲不会骂人。

“臭丫头,没听见姑娘说有事吗!随我进屋!”妇人转而认真盯燕瑶的脸看,赠一句:“小妇人赠姑娘一句当谢礼,近日木克姑娘,千万一定一定要提防。”

二十三、病因

兄妹俩一同回顺天府,下马车时燕珩惊讶她没有戴帷帽,并闻到她身上除了泥土、花草清香还有水的腥气。

“河堤人多吗?你下水了?”他用纸扇轻轻一敲燕瑶的额头。

燕瑶深知瞒不过他灵敏的鼻子,兄妹二人同样天赋异禀。

她乖乖地戴回帷帽,“下游的行人非常少,我们遇到一位差点落水的姑娘,幸好青黛及时拉住她。”

燕珩锐利地审视青黛的神色,后者镇定地点头。

“二哥,我回去分拣好给你送去。”她晃了晃背后的竹萝,终于令燕珩转移视线,她暗暗松一口气。

她莫名心虚,其实她该把宛舒供出来,但他肯下河救人证明不全坏。

嗯,部分坏。

回到合香居,燕瑶分拣出二哥所需的草药,然后将部分南天星铺晒在筛子上,晒干磨粉;部分摘下花瓣制花露。

她很在意妇人的话,特意回房间照镜子。

镜中人的巨大烂桃花虽然消失,可是司病疫的墨绿气雾缠绕头顶,里面隐约包裹着异物。

她对这种现象疑惑不解,因为看不透墨绿下的气运。

看来即将大病缠身。

“主子,你的脸色很苍白,是旁听累了吗?”花婆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香气由红枣、鸡肉、瑶柱和百合干构筑。“老奴听说书院的膳食以清淡为主,特意熬滋补的鸡汤。”

燕瑶的心田洋溢暖意,鸡汤的热气熏得眼睛也发热。“花婆婆亲自熬的?”

“对啊,老奴怕厨子偷工减料。”

她舀起一小勺送到嘴边,花婆婆担心烫让她慢来。她小心吹散热气,汤送入唇齿间,闪过花婆婆前世悲惨下场的回忆。

“花婆婆,瑶儿今生一定让你和青黛、赤芍衣食无忧。”

花婆婆和青黛错愕,竟手足无措。

“傻丫头说什么今生的傻话!你能平平安安、嫁个好夫婿生儿育女老奴已经很高兴!”花婆婆颔首低眉,笑中有泪。

燕瑶笑着舀鸡汤,眼睫下水色潋滟。她没有天大权力,只有倾尽全力让她们后半生安稳。

窗外的玉兰花落尽最后一些,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晚饭过后,赤芍匆匆忙忙地跑回合香居,嘴边的油渣还没擦干净。

花婆婆嫌弃地提醒她擦嘴,唠叨她别在人前丢脸。

赤芍掏出手帕胡乱擦一通,“主子要婢子监视三姑娘和二太太,今天婢子有一点发现。”

“说说看。”燕瑶懒懒地斜倚美人榻看书,烛光晕染婀娜的轮廓。

“今天婢子看见刘婆子塞给三姑娘一个小小的草人,交待她藏好。主子,那个草人是干嘛的?她们很紧张的样子。”

燕瑶缓缓放下书本,心头猛跳、手心冒汗。

与妇人的话对应了,提防木。

花婆婆嗔怪赤芍,“你真看清楚了?别随便乱说,传出去影响不好。”

“婢子清清楚楚看见三姑娘把草人藏在袖子里然后回房间。不过三姑娘初时看到草人的时候露出害怕的样子,草人到底有什么作用?”

青黛注视花婆婆和赤芍,也十分好奇。

“赤芍,你有没有看见刘婆子的草人从哪里来?”

赤芍挠脑袋苦思冥想,随即一脸歉意。“主子你只让我监视三姑娘和二太太,我没有留意刘婆子的东西。”

“主子,草人不吉利,千万别碰。”

“花婆婆知道草人的作用?”

燕瑶和两丫头目光炯炯地注视花婆婆。

“唉,这是巫咸遗族的巫术,刘婆子从哪儿找来的!老奴以前听主子的外祖母说过,巫咸有一种巫术,将对方的生辰八字和毛发藏在草人里面,然后用针扎能致对方死地。唉,总之是很可怕的邪术!”

闻言,赤芍立马抱着青黛。

原来前世的病因是这个,真是可笑。暖黄的烛光拂不去燕瑶眼中的寒霜,今生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花婆婆知道哪里会卖草人吗?”

“主子想买?万万不可!朝廷禁止巫咸遗族的一切巫术,卖这些的人会犯死罪,哪有人敢卖?老奴估计刘婆子在某处看到这种巫术然后自己扎吧?不对,三姑娘要草人干嘛?玩玩的吧?”

还能干嘛,当然想害她病,燕瑶冷笑。

“花婆婆,瑶儿近日胸口闷、老是做噩梦,梦见被一个巨大的人形追赶,不知道和草人有没有关系?”说着她抚了扶胸口。

骗花婆婆的感觉不好受,但不能说自己重生。

花婆婆慌忙关好门窗,回来时脸色发白。

“主子千万别说这种话,会杀头的!再说三姑娘虽然偷了主子的金桔干罚禁足,但没理由对主子使用草人……”

话未说完她哑然,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赤芍和青黛则瞪大眼睛。

燕瑶握着她颤抖而干瘦的手,“花婆婆,瑶儿没说三妹要害谁,不过任由一件邪物留在府上很危险,何况爹爹是朝廷命官,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夫人临终前要老奴好好照顾主子,如果主子和老爷有万一,老奴……老奴愧对夫人!”

“对啊,别让三姑娘的蠢行为连累老爷!”

花婆婆气呼呼地瞪赤芍。

燕瑶的窃笑一闪而过,换上义正辞严的语气。“我们要让三妹知道,不是所有物品都能收藏,给她一个教训。花婆婆不必担心,此事交给我们三人。”

三人?花婆婆愕然地看看燕瑶,看看两丫头。

“明天我和青黛照常去书院,赤芍出去买些物品。花婆婆能不能帮瑶儿注意刘婆子和二婶的举动?”

刘婆子是二婶的心腹下人,会偷偷帮燕婉?恐怕经过二婶授意吧。

“主子想做什么?”花婆婆摸不着头脑。

“想给无知的人一顿深刻的教训。”她勾唇浅笑。

二十四、他真是棒棒的

天还没亮,宛舒又提早来顺天府轮班。他穿着灰蓝色公服,拿着扫帚四处扫。

“舒哥,今天也这么早?”衙役甲打哈欠。“还没到当值时间,你不困吗?”

“肾虚的才犯困。”

衙役甲一激灵,狠狠拍自己的脸。“我不困,我不肾虚!我不困,我不肾虚……”

宛舒不再理会他,去内宅到大堂的必经之路扫地。他一边扫一边张望,又时而抬头望天色估算时间。

“早啊,舒哥!”衙役乙睡眼惺忪,同样拿扫帚来必经之路扫地。

“你来干什么?”宛舒警惕斜睨,这伙兔崽子今天醒得真早。衙役乙说来扫地,却被宛舒那扫帚赶走。

两人打闹之际,三个人影远远走来。其中一位倩影娉婷,帷帽下轻纱飘渺。

宛舒推一下看呆了的衙役乙,忽然心生一计。

走近的燕珩狐疑侧目,平日这条路甚少衙役,宛舒揣着什么坏水?

“阿嚏——”

响亮的喷嚏震彻安静的衙门,吓大家一跳。衙役乙热心地慰问打喷嚏的宛舒,连燕瑶也稍稍侧头。

感受到关注的目光,宛舒充满歉意地摸鼻子。“抱歉抱歉,昨天春游时追着一只可爱的小猫玩,可能受了凉。”

“舒哥,你要保重身体!”衙役乙语重心长。

宛舒淡淡一笑:本王要的才不是你的关心。

“阿舒,你要不要去看大夫?拖着不利康复。东市有位大夫医术高明,就在菜市那条路上。”对待朋友,燕珩从来一本正经。

宛舒浅笑。骗过哥哥,他真是棒棒。

他飞快一瞥旁边的燕瑶——咦,佳人今天穿裤子?他掩饰惊讶,笑容淡淡似病态。“好啊,午饭的时候我就看看。”

燕珩放心了,领着妹妹和丫头继续前行。没走多远,燕瑶的帷帽微微回首。

今天燕瑶如常旁听,但青黛在中途悄然离开书院。

转眼又到申时,宛舒在她回顺天府后才交接回去。

诺大的澄王府门庭冷清,宛舒前脚跨到前院就大喊某个名字,可惜没有人回应。转而他喊另一个:“淮阳出来!”

须臾一个健硕的身影从瓦顶跃下,他一身玄色劲装,朝宛舒抱剑屈膝:“王爷,有何吩咐?”

“墨影没回来?”

“没有。”淮阳偷瞄宛舒的衙役公服,不禁暗叹。

宛舒没有察觉他的视线,狐疑地环顾冷冷清清的王府。怪了,另一个私卫墨影总按时回来,今天却迟了。

“淮阳,随本王出去一趟。”

淮阳迟疑地提醒:“王爷,您是否该换身衣服?”

另一边,顺天府后门有两人偷溜出来,其中一个仍戴着帷帽。燕瑶在燕珩的眼皮底下回合香居,而后和青黛偷偷溜出府。

“主子,婢子打探到卫夫人一般在家里接待客人。”待混入行人,青黛向燕瑶汇报。

卫夫人就是卫英的母亲,与神鬼打交道,许多达官贵人到她府上求助,有的问卦、有的祈福等等。

前世病重时,祖母请卫夫人到她房中问鬼神查病由。她清楚记得卫夫人查出的病由是“撞邪”,当时爹爹不信把她赶走。

如今看来,卫夫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青黛敲响卫家的大门,门上的牌匾龙飞凤舞题字:祁宁斋。

开门的老妪认得两人,得知她们找卫夫人她匆匆跑进屋通报。

大厅高挂两圈幼细的檀香,白烟淡淡,檀香味并不呛鼻。正中央的佛龛供桌摆放果子,一尊白玉菩萨庄严无暇。

燕瑶脱下帷帽朝卫夫人和卫英莞尔,“小女子不请自来打扰,希望卫夫人和卫姑娘见谅。”

“不打扰不打扰。”卫英脱口而出。

卫夫人斜瞪卫英,嗔她没有规矩。随之卫夫人喊老妪斟茶,“燕二姑娘拜访陋舍是不是有要紧的事?”

“与卫夫人昨天赠予的告诫有关。”

卫夫人了然于心,带燕瑶和青黛到偏厅细谈。

燕瑶把钱袋放在桌上,开门见山。“小女子今天来是谈生意,卫夫人尽管提报酬。”

“报酬另说,先看看燕二姑娘要谈什么生意。小妇人有三不接;一不接离经叛道,二不接违反天理,三不接有违仁义。”

卫夫人扬起微笑勾起细纹,对燕瑶的“生意”很好奇。

“卫夫人放心,这门生意并非离经叛道、违天理不仁义。过两天顺天府会请卫夫人到府上,希望卫夫人答应登门。”

偏厅瞬时安静,只有燕瑶轻轻放下茶杯的清脆声响。

卫夫人沉吟片刻,细细观察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女,其胸有成竹之态不似拿自己寻开心。

“燕二姑娘为什么肯定贵府会聘请?就算聘请,燕二姑娘需要小妇人到时做些什么?”

“做卫夫人擅长之事便可。”

“小妇人擅长的有许多,如果是问卦占算,恕小妇人不便卷入贵府的漩涡。”

这种捏造问卦结果的生意她见多了,无非想陷某个亲眷不义,做这种生意会遭报应她不想蹚浑水。

“非也。”清脆的嗓音打断卫夫人的思绪,“小女子听闻卫夫人对问鬼神也在行。”

燕瑶笑盈盈,话语却意味深长。

卫夫人定睛审视,仔细琢磨。

燕瑶打开钱袋,里面满满的银子是存储许久的零花钱,这次花得不冤枉。

她看出卫夫人并非贪财之徒,于是再三保证:“顺天府的名声卫夫人应该听说过,诚信廉明,重点是可靠,小女子怎会用顺天府的名义诓骗卫夫人?”

“呵呵,燕二姑娘言重了,小妇人接下这门生意了。但如果顺天府没有来聘请,这些银子小妇人会全数归还。”

“甚好。”燕瑶嫣然一笑。

卫英眼巴巴地等她们出来,送燕瑶出门的时候趁机问谈话的内容。

燕瑶掩嘴失笑,“聊聊家常罢了。卫姑娘注意身体,落水后容易受凉。”这时她想起今早打喷嚏的某人。

“我身体硬朗没着凉,倒是救我的公子,他——”

“好得很。他好得很。”

卫英放心了,郑重抱拳道:“来日我一定要重谢燕二姑娘和那位公子!”

二十五、惹不起

晌午阳光西斜,天边初现橘黄晚霞。

主仆二人悠然地行走街上,她们的衣饰秀气简朴,乍看与普通人家无疑。燕瑶放慢脚步欣赏路边卖的小玩意,拿起一条手工编织的手链端详。

彩绳与晒干的藤编织,她凑近一嗅,淡雅的木香沁人心脾。

“老板娘,今天的费用还没上交!”

一个庞然身形投下一朵阴云笼罩主仆二人,燕瑶抬头发现此人面熟。

肥胖的大汉余光瞥见旁边有两位伊人,笑吟吟地转头想调戏,谁知下一刻笑容僵硬。

又是这顶帷帽,又是这个懂武功的婢女,他的脸好不容易消肿现在逃来得及吗?

肥胖流氓急忙藏起肿胀的手臂到背后。“燕二姑娘这么巧,出来散步吗?小人不打扰告辞!”

“且慢。”

肥胖的身躯剧震,他僵硬地回头露出似哭的笑容。“有什么事?燕二姑娘。”

“我想聘用你。”

“啥?聘、聘、聘用小人?小人受不起!”

燕瑶让青黛塞给他五十文。“废话少说,这是定金。平时能在哪里找到你?”

肥胖流氓盯着掌心的钱袋,犹豫再三才收起。“小人平日就在这条街上闲逛,来这条街准能找到小人。先声明,小人不做作奸犯科的活。”

“不至于作奸犯科。五天内你呆在这条街,哪儿都不准去。”

“嘿嘿嘿,小人领命。没别的事小人先告辞。”他避之则吉,燕二姑娘惹不起。

青黛盯着溜得贼快的背影异常不放心。“主子,要不要婢子跟着他?以防他拿了钱就离开汴京。”

“不必,后续的报酬令他心痒,他不会就此溜走。我们回去吧。”

二人渐行渐远,人群中一人停在她刚才停留的首饰摊子。

走着走着,主仆二人拐进巷子,那人迅速追上。

咻——

一支短箭猛然擦过他身侧插在墙上,接着青色人影探过他胸前。

“等等,是自己人别打!”

青色人影终于停手,戴着帷帽的少女从转角走出。

宛舒心有余悸地注视短箭,墨影那家伙怎么没说青黛藏有暗器!回去扣他的工钱!

“没想到宛公子有跟踪的怪癖。”帷帽少女声音冷冷,“不曾记得宛公子是自己人,青黛动手。”

青黛二话不说擒去,凌厉的掌风刮起宛舒的发丝。

他的藏青身影婉若游龙,一臂缠绕青黛的胳膊。“都说自己人还打?我可是燕二姑娘的人了,要我再次点穴你才记得?”

青黛面如淡金,气势弱了五分。

“不要脸,青黛继续打无须留情。”

宛舒眼眸转了转,侧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大夫说我寒毒未清,燕二姑娘忍心欺负病人?昨天燕二姑娘叫我去救人我便去救人了……”

他余音委屈,眸子亮闪闪,仿佛一只讨骨头的小狗。

燕瑶咬牙让青黛停手,念在他昨天救人姑且放他一马。“宛公子别再跟来,我们要回府了。”

“不行!正是燕二姑娘回府我才要跟着,我要保护你的安全。像刚才遇到流氓,燕二姑娘为什么要跟他交谈?流氓巧舌如簧,别信他们的话。”

“谨遵宛公子教诲,我们也不会信你的话。”

宛舒:“……”

她是不是理解错重点?

趁他哑口无言,主仆二人转身离去。

夕阳西下,街上开始飘荡令人垂涎的饭菜香。

也有人认得燕瑶的帷帽。

长青黑须根的江文驰提着酒壶盯扎眼的帷帽。长长的碎发下眉心紧皱,他恼恨的视线恨不得穿透那贱人。

能有今天拜她所赐,堕落有她垫底极好。他摔碎酒壶,酒水飞溅宛如喷薄的怒火。

就在江文驰冲入人群之际,忽然一个眼熟的男子走在帷帽一侧,遮挡他愤恨的视线。

“你……”燕瑶以为宛舒已经走了,不由得吃惊。

“江文驰在附近,快走。”不同刚才儿戏,宛舒的语气严肃带冷,高挑的身躯寸步不离。

燕瑶听见江渣滓的名字一阵反胃,立刻加快脚步。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捏紧袖子。大街人来人往,如芒在背之感毫无减弱,相反越来越像一条尾随的毒蛇。

毒蛇惦记,必须斩草除根。

可是后面毒辣的视线从未消失,宛舒不耐烦地蹙眉,他要搞死烦人的小虫子。“燕二姑娘,前面有条巷子,你们先到那里躲一躲。”

她蓦然一惊。“你想干什么?”

“交给我就好。”

“别胡来,你没穿公服不能动手,不然轮到你被爹公审。”

宛舒浮现温暖灿烂的笑容,朝阳般驱散压迫。“既然燕二姑娘担心,我暂时不跟他计较。我们赌一赌他会不会跟到顺天府?”

“不赌,流氓的话不可信。”

宛舒心里委屈。

到了顺天府后门附近,尾随的感觉终于消失但宛舒不肯走,要亲眼看她们进入顺天府。燕瑶甩不掉他,只好让他继续跟着。

后门就在眼前,燕瑶无奈地停下看着他。

他居然若无其事。

“宛公子,感谢你刚才相助,但你真的不能再跟来,被路人看见不太好。”

“好吧,我就站在原地看你进去。你把手伸出来……”

“你想干什么。”她和青黛警惕万分。

“先伸出来,不然我就随你到后门。”

燕瑶只好伸手,哪知他得寸进尺要她摊开手掌。

她无奈摊开白皙的手掌,哪知他马上放下一条简朴的手链,隐约能闻到木香。

“这是?”她看中的手链。

宛舒郑重其事地作揖,“当是赔罪,燕二姑娘请收下!”

“谢谢宛公子。”她收拢掌心离去。走了几步回头又说:“药喝多会伤身,宛公子是练武之人,练习至流汗就能祛风寒。”

说完她头也不回。

直至她的背影不见,宛舒欣喜的笑容才渐渐退去。

“墨影、淮阳。”

言毕,两个劲装男子簌簌跃下,抱剑单膝跪地。

“墨影你继续暗中保护燕二姑娘,淮阳你去监视江文驰。”

“是,王爷!”去无踪的墨影留下一阵风。

淮阳羡慕极了,“王爷,卑职也想保护姑娘……”

他不想监视男人啊!

宛舒面无表情地回头,“我将你变成姑娘更好。”

“卑职马上去。”

淮阳也留下一阵风。

二十六、府上有鬼

当晚午夜,寒凉的晚风穿过回廊,两个守夜的下人拢衣襟打哆嗦。

他们提着巴掌大的灯笼巡逻,幽幽烛光似两点鬼火飘过。

万籁俱寂,两人的下巴染上微弱的烛光,眼窝深深。

经过花园的时候,一股凉风吹得烛光摇摆不定,地面的影子忽闪忽闪。下人甲检查烛光之际,挪动之物闯入余光。

他浑身一震,犹豫再三才转头。

花园栽了一棵茂密的榕树,榕树下隐约见晃动之物。下人甲揉揉眼睛,没想到望得更加清晰。

“喂,那边榕树下是不是有人?”下人甲推了推下人乙。

“有吗,没看见啊。”

“你看清楚一点,是不是有白白的东西?”

两人定睛一望,那头忽然闪现白影。下人乙吓得腿软,下个月就是清明,最忌讳这种事发生。“下、下面的休沐日提前了?”

那抹白影静静地伫立树下,仿佛等待着他们。

“可能是贼。走,去看看!”下人甲拉着同伴靠近。

走近了,他们发现白影穿着长长的白袍,瀑布般的长发阴森森垂下。下人甲壮着胆子大喝,可是白影一动不动。

“没、没影子……”

树下黑漆漆一片,唯白袍白得显眼。当两人又走近,白影突然转身,然而面向两人的也是阴森森黑发。

这时下人乙铁青了脸指着人影上面,“有、有绳子……吊、吊死鬼……”

“啊!”

两个下人撒腿就跑,六神无主地去喊醒老管家。他们带着老管家和另外几个下人回到花园,可是榕树下的白影不见了。

老管家拍下人甲的头,“哪有人,你是不是眼花看错?幸好没有吵醒主子们,你们继续守夜,其他人回去睡觉。”

两下人有苦说不出。

翌日老管家向三婶张氏禀报此事但没有引起重视,只是派下人去榕树下检查。没想到第二天午夜,又有下人见鬼。

这次是穿着红色长袍、长发遮脸的“鬼”在荷花池边上徘徊。

人心惶惶的下人管不住嘴巴到处议论,闲言碎语传到各个主子耳中。颜氏联想到连日做噩梦以及心神不宁,便派老管家晚上去花园守着。

第三晚,老管家率领三个下人坐在花园旁边的走廊等着见鬼。

月黑风高,凉风吹刮四张昏昏欲睡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凉气贴上他们的后背,风拂过他们的后脑勺。

下人环手抱胸取暖。

某个下人觉得脸痒痒的便伸手挠,谁知抓到细细的东西。他迟疑地抬头,骤然对上一片黑漆漆的头发。

“啊——”

长长的黑发垂落两个下人面前,其中一个已经吓晕。早有准备的老管家颤抖地举起棍子,不料他脖子一紧,双脚缓缓地悬空。

慌乱间他摸到缠脖子的似乎是麻绳。

啪嗒——老管家坠地的瞬间头脑空白,眼角瞥见一抹曳地的雪白。

他同样不争气,两眼一黑晕了。

第四天顺天府内宅弥漫惶恐,昨晚见鬼的下人和老管家吓得发高烧。

心事重重的颜氏面对丰盛的早点毫无食欲,顾不上难得不去旁听而陪她用膳的燕瑶。

“二姐今天怎么不去旁听了?”一袭桃粉衣裳衬得燕婉娇俏,明天她就能回书院旁听了。她想想就暗喜,目中精光在燕瑶的辫子流转。

眼下她欠缺燕瑶的头发。

“最近府上不安宁,想陪一陪祖母。”燕瑶笑着给颜氏夹去一小块糕点,“祖母吃点吧,瞧着您的手镯松动不少。”

颜氏眉毛上挑,悄悄一瞅金灿灿的手镯——果然有点松。“唉,最近闹得府上人心惶惶,吃不下。连老李也病倒了……”

老李就是老管家。

金氏不以为然,摸着刻满花纹的手镯轻笑:“每次都是下人看见,兴许他们眼花而已。有大伯在府上镇着,魑魅魍魉哪敢来。”

燕瑶敛起笑容。

颜氏则沉着脸,这话越听越讽刺。张氏见势不妙适时打圆场:“听闻城外的灵山寺香火旺盛,不如媳妇陪老夫人去上香?”

“呵呵。上香哪用跑那么远?府上不也供奉了佛像,不过依然闹出这种事。”

张氏这农妇就爱求神拜佛,金氏不屑一顾。

颜氏吃了苦瓜般眉头紧皱,这败家玩意是讽刺她的财神爷?真是反了!

燕婉发现祖母脸色不对,学燕瑶夹糕点给祖母,笑盈盈道:“人家说拜神多自有神庇佑,祖母天天拜佛,神佛一定感受到祖母的虔诚。”

颜氏嘴角抽搐,她拜的是财神爷,和驱邪有什么关系?

等等,驱邪?

“孙女觉得当务之急先稳住下人,免得下人传出府外。”燕瑶目光炯炯。

金氏佯作惆怅地叹气,“瑶儿说得轻巧,要怎么稳住?请道士来作法?这么大阵仗会惹朝廷非议。”

“但在重大节日皇宫不也祭拜?临近清明,府上祭拜一下问题不大吧?”

张氏的疑问遭到金氏嘲笑。“三弟妹,皇宫的祭天和道士作法不是一回事。就太常卿和道士而言,别人听见你用两者比较会笑掉大牙。”

张氏顿时窘迫一笑。

而颜氏斟酌她们的话。

出门上香治标不治本,哪知大老远的神佛肯不肯来庇护顺天府?还不如找人来看为什么闹鬼。念及于此她拍大腿轻呼,“老身有主意了!”

她们惊疑侧目。

辰时刚过,一辆马车停在祈宁斋门前。

“夫人,有客人来访,是顺天府的燕老夫人。”老妪急急跑进大厅。

卫夫人暗自惊骇,表面平静地让老妪请客人进来。那丫头未卜先知?不可能,应该是她鼓吹燕老夫人来吧。

橘衣夺目的颜氏宛如移动的金砖,和肖婆子信步进入大厅,卫夫人对她艳丽的服饰司空见惯。

“燕老夫人突然来拜访,是为了买檀香?”她不动声色试探。

“不是,府上发生了些怪事,老身想请卫夫人到府上一看。”

“是什么怪事?”

颜氏不愿在此多谈,只问卫夫人愿不愿意到顺天府一趟。

“请燕老夫人稍等,容小妇人准备些物品。”

二十七、来捉鬼

衣饰简朴的卫夫人忐忑地随颜氏进入内宅,其婢女挎着一个朱红小箱子。

金氏和张氏还在大厅喝茶,她们看见卫夫人来访不由得吃惊。卫夫人赫赫有名,汴京的妇人都晓得她的能耐。

“老夫人,原来你的意思是请卫夫人来。”张氏顿时心安。

“嗯。卫夫人请坐,老身与你详谈。你们俩也留下吧,我们持家的要处理好内务事。”

金氏当然留下看热闹。

颜氏命人呈上龙井茶待客,她习惯性摸手腕但由于外出没有戴金镯子,摸到空空的手腕时很不愉快。

“事情是这样的,连续三晚府上出现怪事,下人看见花园有……阴魂……”颜氏避讳那不吉利的称呼,“昨晚阴魂攻击我们的老管家,凡见过的下人都发高烧。”

“攻击?”卫夫人洞心骇耳,不由得想起那丫头与自己的生意。“他们确认是阴魂?”

颜氏严肃地点头。“昨晚守花园的下人近距离接触它们,都说它们没有脸,头部全是头发,前后都是头发。”

此时春风灌堂,金氏和张氏打了个哆嗦,大白天的她们觉得阴风阵阵。

“它们?不止一个?”

“下人说一个白衣阴魂,另一个是红衣。”

卫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红衣乃最凶厉,最近府上有没有进行多次祭拜或者有人到过坟地?”

“不会的,清明没到去坟地干什么。”

卫夫人提出要亲临现场,去花园看看。

金氏和张氏有点害怕,前者赶紧摸自己的金镯子压惊。

听说金器辟邪,金氏认这个理。

花园位于东厢和西厢之间,回廊环绕。而荷花池位于西厢旁边,现时初春,池面光秃秃未现荷花。

她们停在回廊,左边是荷花池,右边是姹紫嫣红的花园。卫夫人四处张望,并没有感觉出阴气。

“燕老夫人,因为白天阳气重所以小妇人没有发现阴气,需等晚上。”

“晚上?”金氏脱口而出,随即掩嘴笑道:“晚上我怕吓着几个姑娘,而且犬儿和二公子明早要去书院,怕打扰他们休息。”

“小妇人明白各位的忧虑,但事情一朝不解决影响会变大,昨晚攻击谁知道下次会不会要人命?”

她们霎时脸色苍白。

这时一个身穿朱红官服的黑脸人气势汹汹走来,随行的是偷偷东张西望的宛舒。

“老大你怎么来了?不用办案吗?”颜氏一见燕承天就浮现不好的预感,怕不是来赶走卫夫人?

燕承天黝黑的脸显得他又凶又肃穆,吓得卫夫人低头。“案子少,有空。娘亲,为什么请神婆来不知会孩儿一声?”

“什么神婆,这位是卫夫人!”颜氏恨不得用力敲他的头。“老身请卫夫人来解决家中怪事,你少操心。”

“家中的事孩儿也须分担,让孩儿揪出装神弄鬼的人!”

卫夫人一听无奈至极,“燕大人,是否有人装神弄鬼今晚便知晓。如果没有鬼,小妇人自会离去,不再插手贵府的事情。”

颜氏急忙拉开燕承天去说悄悄话。“老大你别插手,让卫夫人今晚看看府上是不是真的有阴魂。”

燕承天不满地捋胡子。“妇人之仁!前天我到榕树处查看过,发现最矮的树枝有轻微的摩擦痕迹,要是有鬼哪会留下痕迹?一定有人装神弄鬼!”

“老大你不懂,卫夫人在下人面前作法一番能稳定人心,还能驱邪固然最好。总之你别插手,要是卫夫人找不出阴魂你爱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

“不行!顺天府的内务事怎么能由神婆干预?娘亲,你别被江湖骗子骗了!”

颜氏忍无可忍,用力拍他的脑袋,尽管他戴着颇具威严的幞头。这番动静惹金氏等人侧目,颜氏慌忙拉燕承天走远。

“你冥顽不灵!这事再不处理府上多少人担惊受怕!连瑶儿也不敢去旁听了,你再阻三挠四瑶儿吓出病来就怪你!”

哼哼,拿二丫头唬他准没错。

果然燕承天的神色逐渐缓和,捋着胡子思来想去暂时妥协。“孩儿先声明,过了今晚不准再找神婆、道士之流插手。”

“是卫夫人!”又一掌拍燕承天的脑袋。

瞧着远处的两人,宛舒多想趁机混入内宅,然而被三位大娘盯着看他很不爽。尤其是这个手上戴满金的大娘,眼神写着:可惜你是个衙役。

另一个大娘上下端详,略显羞涩地问:“公子可有婚配?今年多大?家中多少兄弟姐妹?”

宛舒憋着一肚子气,念在她们是瑶儿的家人他忍着不发火。“在下今年十七,未有婚配,至于兄弟姐妹,加上脚趾也数不过来。”

卫夫人嘴角抽搐,令堂真能生。

金氏瞧得眼热,除了江大公子,眼前的明媚少年是她见过最俊的。虽然是衙役,但说不定家底好?

她重现礼貌的笑脸,“公子是汴京人吗?家中可有生意?”

卫夫人和张氏顿觉尴尬,问题太直白了,等于问他家中是否富裕?

宛舒眼底藏霜,表面却笑吟吟。“土生土长的汴京人,不过家里穷得响叮当,碗不剩几个。”

金氏的笑容立刻消失,安静的空气弥漫尴尬。

张氏和蔼一笑,“公子还年轻,未来可期,跟着大伯能学习许多,说不定转眼就升职。”

“多谢大娘教诲!”他煞有介事地作揖。

那母子俩终于说完悄悄话,燕承天和卫夫人客套几句就领宛舒回衙门。宛舒心里苦,绝佳机会居然被几个大娘耽误了。

颜氏向卫夫人致歉,“老大的性格刚正不阿而且不信鬼神,希望卫夫人见谅。”

“小妇人听过燕大人的美名,谨慎乃人之常情。”

“卫夫人,今晚什么时辰开始?要准备什么?”热心的张氏问道。

“亥时开始。阴魂出现有两种情况,一是在府上横死,二是有人招惹,因此今晚召集所有人到花园。”

卫夫人的耳畔总是回荡一句话:做你最擅长的事……

燕二姑娘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二十八、招邪

天入黑,弦月如钩,冷冷月光倾泻。

花园香气幽幽。

亥时,除了受惊发高烧的下人和老管家,内宅诸众聚集花园,注视气定神闲的卫夫人。

花园几乎站满人,挤不进的下人站在回廊观望。

卫夫人的婢女打开小木箱,递给她一个铜铃。

接过瞬间,卫夫人瞟了眼燕瑶站立的方向。其站在燕承天和一位身如玉树的公子后面,淡定地看着自己作法。

问鬼神确实擅长,可是没有鬼呢?至今卫夫人还没感应出阴气。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她暗暗轻叹,摇晃铜铃试探。

铃动四方,浑厚的铃声回荡花园。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铃,年轻的姑娘们窃窃私语。

“三姐,你说是不是真有……”夜半三更,燕婷不敢提那个称呼。

燕婉舔了舔冰凉的嘴唇,心里害怕却装作不以为然。“有又怎么样,你做了亏心事吗?没做怕什么鬼。”

燕婷马上噤声,搂紧自己寻求安心。

凉风拂过众人头顶,气温似乎更低了。

“瑶儿不用怕,爹爹看出有人装神弄鬼而已。”身躯凛凛的燕承天挡在燕瑶前面,挡邪崇挡风雨。

燕瑶哑然失笑,装神弄鬼的就是她两个丫头呢。不过看着爹爹和二哥高大的背影,她心里暖洋洋。

铃声响了一会儿,四周无动静,卫夫人蹙眉收铃。此铃能招魂,摇了这么久藏暗处的鬼魂早就招来,眼下依然没半点阴气。

她只能再尝试一次,这次感应不出她无能为力。

卫夫人把铜铃放回小木箱,颜氏见状疑惑不解。“卫夫人,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

“此铃感觉不出鬼魂的阴气,小妇人打算使用另一种方法。”

此言一出四下惊疑,没有阴气代表没鬼?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卫夫人拿起一物品。此物四方且扁平,比她的手掌大,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罗盘,也能感应阴气和邪气。”说着卫夫人紧盯罗盘摇摆不定的指针。

她捧着罗盘徘徊,众人让出一条路。

燕瑶有点着急,万一还没有发现她只好使用第二个计划,但远没有卫夫人的信服力。旁边的燕婉以为她害怕,关切地问候她是不是怕鬼。

“三妹说笑了,人比鬼可怕呢。”

燕婉一愣,这话听起来含沙射影。

燕瑶不想跟她费唇舌,挤进人群随卫夫人移动。

有没有方法提醒卫夫人?她的手心尽是汗水。

卫夫人盯着罗盘走了几圈,当接近某个方向时指针的摇摆变慢。她沿着那个方向去,被金氏急急喊住。“卫夫人你要上哪儿去?”

“这个方向通往什么地方?”

众人脸色大变。金氏迟疑地回答:“是姑娘们的闺房,一共有五个小别院。”

燕承天决定不让卫夫人继续胡闹,大步上前拦截。“别院不便外人进入,既然卫夫人没有发现,今晚到此为止。”

“没错,姑娘们还没出阁,我们闯进去不太好。”

颜氏却挤开下人跑来,微胖的身形撞得两侧的下人躲开。“卫夫人是不是有发现?不然为什么去别院?”

卫夫人注视罗盘,指针总是朝别院的方向摇摆缓慢。铜铃探测不出阴气证明没鬼,但罗盘不会说谎,到底别院有什么?

燕瑶的话又在她脑海回响:“问鬼神,做你擅长的事……”

问鬼神,要她问什么?

面对气势不减的燕承天,卫夫人回头看人群。人群中的少女目光炯炯,似乎毫不动摇。忽然少女飞快地作了个口型——鬼。

鬼?没鬼啊!卫夫人不知如何自处,为什么她断定有鬼?

卫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对燕承天说:“小妇人的罗盘有发现,指向的正是别院。罗盘不但能探测阴气还能探测邪气……”

邪气!她恍然大悟。“贵府有招惹邪崇之物,因此才会屡次出现怪事。如果燕大人想证实,待小妇人一查便知。”

燕承天眉心紧皱,刚要拒绝就被颜氏抢了话:“好,卫夫人去看看吧,我派几个婢女跟随你。”

颜氏随便找离自己最近的婢女跟卫夫人。

“娘亲!”

“大哥。”燕二叔轻轻拍燕承天的肩膀,“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让她去看看以示清白。”

燕承天斜眼瞪他。

卫夫人趁这空档溜进别院,几个婢女急忙跟上。

此时燕珩终于在人群中找回妹妹,惊觉她的脸蛋白皙得不对劲。“着凉了?你的脸色不好。”

燕瑶朝他展颜,“没着凉,只是好奇卫夫人手里的罗盘。”

她紧张死了才对。

一旁燕婉撇嘴,看向自家顾着凑热闹的大哥,同时哥哥为何相差这么大。

“找到了——”

一声高呼令全场鸦雀无声,燕瑶的心几乎跳出嗓子。万众瞩目下,卫夫人和几个神色惶恐的婢女回到人前。

“找到什么?”燕承天第一个质疑。

卫夫人高举之物吓得所有人面如土色,而燕承天大发雷霆。

“哪儿来的?卫夫人你从哪儿找到的?”

“和香居。”

每一个字犹如针,接连刺痛燕婉和金氏的心脏。

卫夫人高举的赫然是手掌大的草人——土黄,扎成简简单单的人形。正是这个简单人形,足以令顺天府上下掉脑袋。

燕二叔更是面无血色,想冲到燕婉前的时候被燕承天拉住。

“经过检查此物内里写了符咒,正是此物的邪气惹来邪崇。”卫夫人的话仿佛刑具,给在场的人判了死刑。

颜氏气得捂着起伏的胸口,问她找到草人的具体位置。

“房里的枕头底下,我想各位都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金氏想捏死燕婉,有人像她这么蠢放枕头底下?

卫夫人若有所思地一瞥燕瑶,已经想明白她的用意。她应该早知道这个物品存在而装神弄鬼,引自己揭发拥有此物的主人。

心思真缜密。

“你个死丫头!”金氏冲去掌刮燕婉,“说,这东西哪来的!”

燕婉捂着火辣辣的脸,泪水不住流淌。

她难以置信地凝注面容狰狞的母亲。

母亲明明也有份商议这毒计。

二十九、你们要反了!

家丑不可外扬,颜氏客气地请卫夫人交出草人。“卫夫人,报酬我明天派人送去祁宁斋,今晚辛苦你了,我命人送你回去。”

卫夫人见好就收,把草人交给肖婆子。

颜氏借着自己微胖的身体遮挡卫夫人,并压低声线:“卫夫人,今晚的事权当一桩普通的生意。”

“小妇人不会插手贵府的家事。”她颔首。

送走了卫夫人,颜氏用力踱步到燕婉面前,这次任凭燕婉梨花带雨她也不心软。“草人是不是你的!说实话!”

燕婉捂着通红的半张脸注视两位长辈,又见下人们躲避瘟神般远离自己,脑袋似塞满浆糊无法思考。

她以为放在枕头底下够隐蔽,谁会多事进自己的闺房?偏偏闹鬼,被卫夫人找到草人,她不信眼前一切是现实!

她不信!她不想因为一个草人断送自己的前程!

“你说话!草人是不是你的!”

燕婉咬着被泪水沾湿的嘴唇,注意到躲在人群中的燕婷,没来由硬气。

“不是!那东西不是我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颜氏大口喘气,胸口绞痛得折磨。她宁愿燕婉痛快承认,亦不想燕婉满嘴谎话。燕承天和燕三叔连忙搀扶颜氏,劝她别动火。

而金氏的神情变幻不定,不停用神眼示意燕婉一力承担。眼下人赃并获,如果燕婉承认大家会因她年幼不懂事轻罚,日后金氏还有机会把她捞上来。

要是燕婉供出金氏等于二房一锅端,再没可能翻身。

蠢丫头快承认啊!金氏心急如焚。

这时燕承天拿走草人检查,果真发现草人内有一块小木片,上面用朱砂画了符咒。“这种草人只要放入生辰八字和毛发就能致人死地。婉儿,你想用草人对付谁呢?”

燕婉闻之色变,脱口而出说没想害人。

“哇……”

众下人一阵哗然,离燕婉更远了。“草人真的是三姑娘的啊!天天住一起都不知道她藏有那邪物,很可怕……”

金氏恶狠狠地瞪多嘴的下人。

“不……我……”面如死灰的燕婉软绵绵地坐在地上抽抽噎噎。“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娘亲……帮帮我……”

“闭嘴!”

恨铁不成钢的金氏又扇去一巴掌,借机揪着她的衣襟低喝:“赶紧承认,否则我也受连累的话谁能救你。”

燕婉一个激灵,哭得更凶,跪着爬到燕承天跟前哀求。“大伯我知错了!草人是我的,但我没想过害谁也不知道里面有符咒!我只是拿来玩玩,大伯我知错了!”

不远处的燕瑶暗暗冷笑,三妹太小觑爹爹了。

但见燕承天严肃地打量燕婉的表情,燕婉不由得心慌。

“三丫头,这几天你罚禁足是怎么得到草人?你年纪幼不知道草人的作用不奇怪,但给你的人一定知道。是谁给你的?”

他的话宛如冷风灌体,燕婉和金氏如身处严冬。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金氏,与燕婉接触最多的非金氏莫属。他们的眼神带着警惕和恐惧,争先恐后远离金氏。

“二媳妇是不是你!”颜氏挣脱燕三叔,扑去抓着金氏的胳膊。“你这败家玩意,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不是娘亲给的,是……是刘婆子给的!大伯,是刘婆子给我的,娘亲不知情!”

下人纷纷望一个方向,正是刘婆子站的地方。她眼神闪躲,总瞟去月亮门。

燕承天大喝抓人,及时捉住想逃走的刘婆子。

金氏心虚地后退,不敢直视旁人。

刘婆子被押到燕承天前面,完全不敢抬头。

“刘婆子,草人是你买的还是你自己做的?”燕承天语出惊人,皆因两个问题的性质天渊之别。

若是买,供出购买之地能轻判一点;若是自己做,死罪一条,而且朝廷会怀疑她是不是巫咸遗族。

昔日巫咸国乃一个弹丸小国,被后宋吞并。

“刘婆子你快回答!是买还是自己做的?二媳妇知不知情!”颜氏艰难地抚胸口。

事到如今刘婆子咬牙招供:“是老奴买的,二太太不知情。”

“在哪儿买?”

刘婆子顿了顿,“在东市的一条巷子里面,那儿有户人家。”

“什么样子的人家?几口人?为什么会卖草人?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接二连三的问题使刘婆子吞吞吐吐:“是……是户普通人家,一家三口表面上卖蓑衣,里面有很多这种草人。老身外出购置需品的时候无意中发现。”

“你说谎!”斩钉截铁的暴喝吓得刘婆子哆嗦。“汴京一切有关巫咸遗族的已经销毁,加上顺天府的衙役和捕快经常巡逻,若真有偏僻小店顺天府早就知晓,哪能坚持到你去买草人!而且——”

燕承天拿起画了符咒的小木片,“珩儿过来闻一下。”

燕珩接过小木片凑鼻子前,随即目光如冷箭斜睨刘婆子。“除了朱砂的气味还有桔子香气。”

金氏住的西厢不正有一棵桔子树?众人大气不敢出。

“如果现在去西厢检查,会不会发现那棵桔子树干缺了一片?痕迹应该很新鲜。”

刘婆子彻底萎靡。

金氏见势不妙,装作痛心地质问刘婆子。“我待你不薄,为什么你瞒着我偷偷制造这种邪物?是不是想害我女儿?是不是想害顺天府?”

当下燕瑶不适合出声,冷眼看她演戏。

“老奴对不起二太太!是老奴的错,老奴愿意一力承担!”刘婆子不停向燕承天和金氏磕头。

二太太对自己有恩,她决定揽上一切。

燕二叔慌慌张张地问燕承天,“大哥,我也不知道这些婆娘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会不会连累、连累全家?朝廷那边……”

面对一众忐忑的目光,燕承天拂袖朗声:“升堂!”

“什么?”颜氏和燕二叔大骇,“不能!家丑不可外扬,不能升!你想连官也做不了吗!”颜氏气得要吐血。

燕瑶注意着燕承天的气运变化,震惊他的官运反而平稳上升。“二哥,支持爹爹升堂。”她悄悄对燕珩说。

燕珩先是一愣,来不及细想便出言赞成升堂,使得颜氏和其他人瞠目结舌。

“反了!你们反了!”

三十、负荆请罪(感谢沁凉流如水打赏)

子时升堂,夜深人静无人观审。

寅时末,东方泛鱼肚白。宫门开启,百官依次穿过金水桥然后整队。

鸡鸣卯时至,百官在昭和殿前一跪三叩头。待官员安静地进入昭和殿后,发现一人仍跪在大殿门前,双手捧着长满倒刺的荆棘。

何人负荆请罪?

后排的官员看清那人的黑脸就悄悄告知前排,很快百官知晓顺天府尹燕大人今天要负荆请罪。

“何人跪在殿外?”靖明宗一驾临就远远望见大门有人跪着,心想今天有点新花样。

前排的左丞相禀报是燕大人捧着荆条跪在外面。李玉一听极力压下惊骇,回头注意靖明宗的表情变化。

然而靖明宗依然面无表情,只喊了句“宣”。

哪知通报的内侍单独回来跪下,“回禀皇上,燕大人请求皇上降罪才敢进入大殿!”

四下皆惊却不敢发言,有人暗道燕大人自讨苦吃。

靖明宗轻轻皱眉,抬手道:“朕降罪燕卿家,请燕卿家亲自前来解释何罪之有。”

百官转头盯着门外,只见燕承天沉着脸,捧着荆条一步一步走来。步伐稳健有力,朱红官服随步风轻扬。

“燕卿家。”靖明宗缓缓启唇,浑厚的声音令百官心头发紧。

“臣在!”

“解释。”

扑通!燕承天立刻捧着荆条跪下。“臣管教无方、有眼无珠,让巫咸遗族在顺天府起祸乱,请皇上降罪!”

“巫咸……”旁边纷纷失言,心有余悸地闭嘴。

巫咸之名在皇宫讳莫如深,曾经有一名妃子是巫咸遗族,先混入皇宫搏先帝欢心,然后下毒刺杀,最终这名妃子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此时伴君左右的李玉顶着天子的杀气,偷瞄一眼天子的神色。

靖明宗乌黑的眼眸宛如严冬中的潭水,幽深刺骨,令昭和殿风雪回流。

倒是贬了一品、后退了一排的江应松幸灾乐祸,迫不及待想看到燕承天到落魄样,他必定第一个打落水狗。

“详细说。”靖明宗冷道。

燕承天已经预料自己的下场,此时此刻反而平静。

“回禀皇上,昨晚府中搜出了巫咸的草人,乃一名伺候女眷的老仆人赠予臣的侄女。老仆人承认是草人是她亲手制作,也承认了她是巫咸遗族。现在老仆人已经收监、臣的侄女被关在闺房等候皇上处决。”

“启禀皇上,”刑部适时端着燕承天连夜送来的卷宗上前,“燕卿家已经将卷宗送来刑部,请皇上过目!”

靖明宗一瞥李玉,后者马上接过卷宗呈递。

洋洋洒洒几页,靖明宗的眉头愈发收紧。百官趁皇上专注看卷宗,在底下用眉来眼去交流。

若殿中落下一根针,绝对能打断皇上阅览卷宗。

良久,靖明宗放下卷宗盯着面无惧色的燕承天。“燕卿家,本来你可以当作家事处理,为何敢闹上朝廷?不怕朕诛你九族?”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靖明宗恨巫咸遗族,宫中谁人不知。

燕承天则正气凛凛地行礼,他深刻记得昨晚家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闺女说的话。

“臣斗胆直言。臣的闺女对臣说,第一,昨晚的事兹事体大,隐瞒则犯欺君之罪,罪上加罪;第二,若顺天府秘密处决巫咸遗族,万一其他混迹市井的巫咸遗族再度作乱,谁给朝廷警醒?第三,百姓是一面镜子,他们平日闲着没事去观审的生活状态映射皇上治国有度,试问一位治国安邦的明君怎会不分缘由问斩自己的大臣?”

句句铿锵有力,胜似将军的兵戈倒插大殿,彰显浩然正气。

大殿鸦雀无声,不少官员偷偷擦脸上的冷汗。

不要命了,燕大人不要命了!

李玉同样听得咋舌,心想燕大人摆闺女上台面脱罪太不厚道。本来他还想为燕大人求情几句,现在他自求多福吧。

看吧,皇上已经绷着脸了。

前几排的官员望得一清二楚,耳里只有自己咽唾沫的声音。

靖明宗的身体稍稍前倾,“汴京的百姓真的闲着没事经常去观审?”

“回禀皇上,几乎每次升堂门庭若市。”

靖明宗垂下眼帘,百姓这么无聊的么?审案有什么好看?不过燕卿家的千金说得很对,他的确是一位明君。

有眼光!

不过明君做事要公正,烦。

他环顾表情各异的百官,心里莫名烦躁。这些家伙要么争个面红耳赤,要么龟缩起来看自己的决定然后又争个面红耳赤,如此循环。

“燕卿家。”他一开口,百官的视线齐齐粘在他身上。“此老仆人背后可有主谋?可有与其他巫咸遗族联系?”

“回禀皇上,该老仆人招供并无主谋。她称流浪到汴京、自买入顺天府后便再没见过同族。这次因为想帮臣的侄女转运而暴露了身份。”

邪术能转运?靖明宗压着疑问又问:“燕卿家的侄女真的和巫咸遗族没联系?”

“臣的侄女年幼不懂事,对巫咸了解甚少才被贼人哄骗。臣的侄女已经知错并后悔莫及,望皇上明鉴!”

靖明宗沉吟片刻,“潜伏市井的巫咸遗族一直是心头大患,燕卿家——”

“皇上!”最多事的礼部斗胆上前提醒皇上要处罚燕承天。

果然他们就等着自己的决定。

靖明宗不动声色地坐直,“由于燕卿家作为顺天府尹没有及时发现贼人存在,有违明察秋毫之美称,因此削去燕卿家顺天府尹之职,贬回乡出任县令。”

他们张嘴正想拍马屁,靖明宗又说:“此案涉及巫咸遗族,影响重大,但尚未判决,哪位卿家愿意自荐或推荐接任顺天府尹?”

他们默默合上嘴巴,等同僚接这个烫手山芋。

顺天府尹看似官职大,实则天天要审判百姓的琐事、天天被百姓盯着生活作风,稍有不满意就写万民书弹劾,这个位置谁想接任?

简直买块玉佩都心惊胆战。

靖明宗见他们沉默,随便点某个大臣的名字。“徐卿家,你也当过知府并有断案经验,愿不愿意接任顺天府尹?”

其他人伸长脖子看好戏。

该大臣战战兢兢地上前,“臣、臣多年没有断案,唯恐耽误案子。莫大人也有断案经验……”

“臣也许多年没断案!”莫大人急忙上前推托。

靖明宗静静地等他们推托完,漫不经心道:“既然众卿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任顺天府尹,眼下只有一个合适人选。朕命燕卿家出任顺天府尹并兼御史中丞,跟进巫咸祸乱顺天府一案。”

等着痛打落水狗的江应松险些跪下。

皇上这是闹哪样?

三十一、圣旨到(感谢mcj221打赏)

“皇上!此举恐怕不妥!燕大人乃戴罪之身,不适合继任顺天府尹,望皇上三思!”

靖明宗瞥向礼部,“钟卿家有合适的人选?”

礼部语塞,回头望各位同僚,可是他们纷纷小退半步。

礼部,你别搞事!

见他支吾不出半句,靖明宗以无人适任为由,坚持燕承天继任顺天府尹。这次礼部无话可说,默默退回队伍。

顺天府风波过去后,大臣就其他事情争论不休,靖明宗面无表情听着。终于等到退朝,靖明宗要求燕承天到御书房。

大臣们向燕承天投去同情的眼神。

御书房中只有靖明宗、燕承天和李玉,靖明宗开门见山:“燕卿家,你打算怎么处决?”

“回皇上,臣打算杀鸡儆猴、立即问斩。而臣的侄女因年幼被奸人蒙骗,臣的二弟已经罚她静思己过以及誊抄心经悔过。”

靖明宗轻轻点头补充:“再加一条,凡是有关皇家的一切场合她禁止出入。”

“臣遵旨。”

李玉暗自为燕承天的侄女默哀。

莫说皇子,连五品以上的官家她也别指望能嫁入。这么蠢被奸人蒙骗,以后肯定会危害夫家。

谈完公事,靖明宗对燕承天闺女的话印象深刻,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今天燕卿家莫大的勇气乃令嫒的支持,令嫒今年多大?居然能说出这番明理的话。”

皇上在变相在赞自己?李玉心想。

燕承天则警惕万分,难道皇上要选妃?

“回皇上,小女才及笄之年,平时爱去书院旁听因此领略少许民风。”

“嗯,令嫒未来可期。”他记得小报写着是燕卿家的千金状告江文驰,心痒痒想问详细,但一国之君要矜持。“燕卿家,最近顺天府的事务是否繁忙?”

“回皇上,臣会鞠躬尽瘁!”

靖明宗闪现皱眉,手虚握拳头又松开。“人手是否充足?”

“回皇上,人手很充足。”

“……”

这不是靖明宗要的答案,他干脆直白点。“听闻顺天府新招了一个衙役?”

燕承天恍然大悟,关心儿子就直说呗。“回皇上,确有此事。澄王恪尽职守,帮了顺天府不少忙。”

老八恪尽职守?靖明宗一万个不相信。“燕卿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澄王的性子朕了解,你无须护着他。”

燕承天当然不敢说“你儿子当街揍人”这种话,但又不能过分赞誉,他只好挑寻常的实事说:“皇上,顺天府的衙役日夜轮班,而澄王每次天没亮就来值班,其他衙役都赞他勤劳。”

靖明宗稍稍安慰,叮嘱燕承天严加看管,若他做错事无须客气,严厉呵斥就对。

燕承天顶着巨大的压力答应。

与此同时,顺天府人心惶惶,一夜无法入眠的家人在大厅等燕承天归来。

颜氏托着额头闭目缓解头疼,而憔悴的金氏坐着发呆。

“主子你一夜没有合眼,不如先回房休息。”花婆婆心疼道。

燕瑶摇头,倒是要燕珩去休息。

然而燕珩也不肯,“今天不回书院了,一家人要共同进退。我常练武身体硬朗,熬夜不成问题,但二妹你不同要注意休息。”

花婆婆轻叹,兄妹俩都倔强。

“好端端的为什么出现这种祸事!”颜氏睁眼哀道,看见金氏的背影就火大。“都是你管教无方!都是你买了个贼人进府!”

金氏太阳穴一跳,刘婆子确实是她买进来的。那时她在街上遇见遭痞子抢钱的刘婆子,起了恻隐之心便买她进府。

谁知道她巫咸遗族!

边上的燕婷不敢插嘴,唯有燕瑶过去安慰颜氏。

颜氏一见她又怨了:“二丫头,你怎么和你爹一样榆木!上报朝廷可能要杀头,可能……”

“爹爹平日为民除害、作风廉明,老天爷一定会开眼,吉人自有天相。”

“呵呵。”金氏发出冷笑。

“你还敢笑!”颜氏恨不得冲过去揪金氏的头发。“都是你女儿惹的祸!扫把星!”

金氏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反驳结果两人扭打一团。

花婆婆和燕瑶急忙拉开,忽然小厮跑来通报说大老爷回来了!

燕承天一到大厅就看见众多憔悴的脸孔,无不流露询问的眼神。

头发凌乱的金氏第一个冲上前抓着燕承天,“大伯,皇上怎么说?婉儿真的知错了,她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二弟妹莫慌。”燕承天侧身指了指跟来的内侍,其手里端着尊贵的卷轴。

众人一看如坠冰窖。

完了完了,要降罪了!是掉脑袋还是罢官?

“圣旨到——”尖细的声音既出,众人各怀心思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顺天府尹燕承天,疏忽职守没有及时发现祸乱的贼人,但因勇于承担过失、刚正不阿,其公正廉明的作风深受万民爱戴,故继任顺天府尹一职并册封为御史中丞,锄奸诛恶为民请命!”

他们以为听错,不可思议地偷偷对视。

但内侍还没宣读完:“另,燕氏单字婉,由于受贼人蒙骗,年少不更,除闭门思过和誊抄心经外,禁止出入一切与皇家有关的场合,钦此!”

闺女保住了性命,金氏松了一口气。但再细细品味圣旨的内容,她吓得窒息。

皇上点明不愿意见到燕婉,以后哪位官家敢娶她入门?

她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内侍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待燕承天领旨、收点油水后便离去。

在乎燕婉下场的还有燕婷,思忖自己是否有出头之日?

颜氏虽高兴,但告诫燕婷:“你别学你三姐那样,去书院旁听不出墨水也罢,还是非不分祸害家人!快扶你娘亲回房吧。”

燕婷唯唯诺诺地照办。

“老大,皇上还有没有说别的?”颜氏担心老大给皇上落下不好的印象。

燕二叔也凑过来问。

燕承天看了看眼下泛乌青的燕瑶,心疼道:“皇上还赞许瑶儿明理。”

颜氏心花怒放,还没走远的燕婷身形稍顿。

“你们一夜未眠赶紧去休息,我还得去处置刘婆子。”燕承天特别叮嘱颜氏和儿女。

回到合香居,燕瑶匆匆找镜子确保病疫之气消失,不忘差遣青黛去找肥胖流氓。

镜中人的头顶没了青黑的病疫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火红的桃花状气雾。

燕瑶呆了,这不是烂桃花而是命中注定喜结良缘的天喜桃花。

三十二、好自为之(感谢mcj221打赏)

正午的阴云宛如五指山,沉沉地压着汴京城。

衙役押送困着刘婆子的木头车穿过市集,到达满目黄土的刑场。边上尽是跟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

孙主簿宣读刘婆子的罪行,引来片片哗声。

“斩——”

燕承天大袖一挥,火签令落地。侩子手喷酒于刀刃,寒光闪过人头滚落。

余下一滩触目的鲜血。

围观者中有人双眼通红,很快消失于人群。

正午这场处决迅速成为城中百姓的话题,不久另一个话题的势头与此旗鼓相当——听说燕氏三姑娘体质招邪,引来邪崇令顺天府遭遇厄难。

男人们一笑置之,妇人们深信不疑。

满城风雨,顺天府内也不怎么平静。

头脑胀疼的金氏来到和香居看望禁足的燕婉,一踏入狭小的别院她就想起扎眼的草人。

“娘亲!”燕婉迫不及待扑在金氏身上,眼下乌黑脸色泛黄,泪痕残留脸蛋。“娘亲我要不要坐牢?要不要杀头?我不想死!”

“哼,要是杀头你早就死了,还能呆在顺天府?”金氏掰开她的手,眉间尽是怒意和不甘。

燕婉双目亮起一丝神采,“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我不要禁足我要去书院!”

“还想出去?知不知道皇上的圣旨来了?他罚你闭门思过、誊抄心经,还禁止你出入有关皇家的场合。”金氏狠狠地戳燕婉的太阳穴,“你以后别指望高嫁,官家都不会考虑你了!”

“不!不会的!娘亲你帮帮我,要样貌我有样貌,一定能找门好亲事对不对?”

见她还这么天真,金氏火冒三丈,尤其看着这与自己相似的脸蛋。

她剩下一个次女,却相貌平平,。

“你是有相貌但你不聪明!谁会把害人的东西放在身边?就不能埋了吗?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蠢,大好前程被你的猪脑子毁了!现在老夫人不想见你,还妄想有好亲事?等风头过了我帮你找户比较富裕的人家,起码衣食无忧。”

二房已经不受家里重视,金氏看清了往后的路。若她不争取家里的地位,连次女也别想嫁得好。

起码挤掉张氏。

“我不要!”双膝跪下的燕婉哭得声嘶力竭,嫁商人不如不嫁。

“这是你最好的归宿。等会我去书院退了你的旁听名额,你安心留在家抄佛经吧。”金氏不得不推开她,留下一句好好休养。

房门重新关上,昏暗环绕燕婉孤立无援的身影。

即使不看气运,燕瑶也猜到燕婉前程尽毁。

害人终害己,活该。

此刻她正与张氏前往静和堂看望颜氏。檀香味变浓,伫立财神爷前面的颜氏,虔诚地拨动沉香佛珠。

“老夫人,二姑娘和三太太来了。”肖婆子禀报。

颜氏闻声转身,脸色黯淡。瞧见一张朴实的脸孔和像极司马氏的花容月貌,她的心情不再沉重。

还是懂事的好,令人省心。

“你们怎么来了。”

“孙女和三婶担心祖母。”

简单的一句此时听来暖暖的,颜氏展露淡淡的笑容。“顺天府能度过这个难关,二丫头有功劳,幸好你坚持要你爹上报,不然我们全家在黄泉相见。”

“祖母,事情已经过去了,该放宽心不然来之不易的福气会跑掉。”燕瑶为两位长辈泡茶,芊芊玉指娴熟地拿起茶具。

“二姑娘,你经常泡茶?泡得很熟练。”张氏无意问。

燕瑶自然地露出微笑,“花婆婆教的。”

前世为了伺候那个渣滓,不懂泡也得泡。老人说得好,新婚燕尔当是宝,日子过久了当是草。

什么天喜桃花,今世她不想嫁人。

“还是二丫头懂事。三丫头……不想提了,但愿四丫头引以为戒不要重蹈复撤。”

张氏附和点头。“老夫人,既然这次熬过难关,媳妇认为要去上香还恩。媳妇打算明天去灵山寺上香,求神保佑顺天府。”

“也好,赶一赶晦气。老身随你一起去吧,带上宁哥儿去玩。”

燕瑶忧心地插话,“祖母,不如孙女代你去。这段时间你为了操心家务事而坐立不安,应该养好身体再出行。”

“二姑娘说得对,老夫人养好身体再去上香也不迟。”

颜氏想了想,自己确实很劳累。“好吧,明天二丫头和三媳妇去上香。不过就你们两个女人去不安全,老身喊上珩儿陪你们。对了,二丫头你平时戴帷帽去旁听?”

“是的。”

“不行!咳,老身的意思是你戴帷帽去上香大不敬,明天不要戴了。”算盘落空了,颜氏以为她去旁听能吸引豪门子弟。

失算了!

颜氏又说:“从顺天府乘马车到灵山寺需要一个多时辰,如果明天人多耽误了时间就留寺过夜吧,赶夜路不安全。有珩儿和二丫头两个懂武功的婢女在,老身放心。要不要再多加两个衙役护送?”

“不用。”燕瑶脱口而出,随即语气婉转笑道:“爹爹才刚继任,被人发现我们公物私用影响不好,有二哥和两个丫头足够了。”

“也对,那你们尽量当天回来。”

燕瑶暗道好险,不知为何想到宛舒那张坏笑的脸。

为了趋吉避凶,燕瑶养成了出行前照镜子的习惯。头顶的火红桃花依在,但花下多了几丝黑气,看来此行有点凶险。

黑气不多,应该能逢凶化吉。她放下镜子吁一口气,有二哥同行她心安。

“主子,婢子明天真的能跟去?”赤芍眨着亮晶晶的双眼,两个圆圆的发髻喜庆极了。

“能,不过途中你不能乱吃东西,因为二哥也去。”

赤芍的笑容瞬间消失,片刻可怜巴巴地问:“主子你要带换的衣物吗?首饰呢?明儿想梳什么发髻出门?”

燕瑶仔细一想,决定带上具杀伤力的香粉和香露。

“不必带衣物,明天未必过夜。出门后你们俩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有预感此行不太顺利。”

两丫头胸有成竹地答应。

三十三、有美人(感谢夏天和蓝忘机打赏)

清晨阴沉,衙门内却有点欢腾。

“天啊,原来顺天府有那样的美人!”有惊喜发现的衙役奔走相告。

“在哪儿?你说燕三姑娘吗?不都见过了你们这么兴奋干嘛?”

“才不是燕三姑娘!她那招邪的体质有什么好看,我说的是另一个!我认得那股香味,非常确定是燕二姑娘!”

“二姑娘?你没搞错?她不是丑——哎哟——”

窃窃私语的两衙役忽然脑袋相撞,他们想破口大骂的时候发现是脸色阴沉的宛舒,纷纷把骂人的话咽回去。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美人。”宛舒嗓音冰冷,微微上扬的眼角写满森然。

“呃……我们说燕二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原来传言是假的。她们应该快出来了……”

衙役的话还没说完,宛舒便留下了一阵风。

二堂通往衙门大堂的甬道满是结伴窥望的衙役,宛舒用蛮力挤进去。

远远走来两大一小的人影,两个丫头在后面跟着;小的蹦蹦跳跳,年轻的风姿绰约。

玉兰花香渐近,茶白的身影清清冷冷,唯里层的衣襟和披帛石榴红。披帛和轻裾随莲步轻扬,宛如白茶花中一颗朱砂痣挠人心底。

今天的她没有戴帷帽,简约的单螺髻只有一支白玉簪点缀,胸前的长辫与石榴红的发带交织。

她低头看随行的男童时,不经意的温柔胜似春风轻抚;抬头时似笑非笑,与纯真的水杏双目相衬,总缭绕与年纪不符的韵味。

那天河堤的一番话在宛舒耳畔回响,他忽然对燕婉产生强烈的好奇,当时她的语气和眼神看透了红尘般。

“我认得这种香味,每天清晨都闻到,绝对是燕二姑娘!”周围的衙役交头接耳。

“对对,我也闻到过。看来传言是假的,我们燕二姑娘一点也不丑!”

我们?宛舒很不是滋味,感觉他们的讨论不堪入耳,尤其讨论香味的时候,仿佛他们都贴身闻过似的。

还有,平时碍眼的燕珩死哪去?

怒火没来由地冲上头脑,他挤开所有衙役走到两大一小面前,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着所有人。

他笑盈盈地向张氏和燕瑶作揖,余光斜瞪一手牵着张氏、另一手牵着燕瑶的男童。“请问燕三婶,你们今天要出门?”

他抬头便对上燕瑶冷淡和警惕的视线。

张氏记得这位俊朗的小伙子,笑呵呵地回答准备去城外的灵山寺上香。

“燕三婶缺不缺马夫?在下可以充当马夫和保护你们。”他真挚的笑脸博取张氏的好感。

这样也行?其他衙役暗叹舒哥机智,可惜他们没有他自由,根本没有机会护花。

咦,等等,舒哥看上燕二姑娘?

“不必了。”燕瑶斩钉截铁拒绝,清脆的嗓音使衙役们一阵骚动。

他笑意更甚,上扬的眼梢既魅惑又狡黠。“灵山寺路途遥远,我想燕大人很愿意派手下保护你们前去。”

张氏抱歉一笑,“宛公子有心了。我们二公子也一道去,不会有问题。”

宛舒慢慢地收敛笑容,飞快地思索其他借口。

燕瑶却婉转地催促张氏别误了时辰,刻意说明二哥和马夫在府外等候。

张氏如梦方醒,和宛舒客套几句就拉着宁哥儿和燕瑶急急远去。

“三婶,以后别跟他说这么多话,他看着很狡猾。”燕瑶真担心纯朴的三婶被宛舒套话,谁知道他打着什么鬼主意。

“但我觉得宛公子人挺好的,也有礼貌。”

燕瑶垂眸在心里冷笑,他那张脸真能骗人。“希望他真如三婶所说。”

踏出顺天府,骏马和马车已在等候。眉间淡然的燕珩一见燕瑶出来脸色剧变,绷着脸箭步走去问为什么没有戴帷帽。

跟在后面的赤芍撇嘴腹诽,戴帷帽就不能梳发髻了,二公子你懂不懂女子的爱美之心?

燕瑶流露委屈地低头解释:“祖母说不能戴帷帽进入寺庙,不然会对神佛不敬。二哥,我知错了。”

张氏连忙帮腔:“二公子,反正二姑娘一路在马车,不戴也没问题吧。”

“好吧,你们快上马车。”燕珩心软了,为她们撩开马车的帘子。尔后他骑上骏马,伴马车左右慢行。

汴京城来往的马车多,燕珩没有注意到有人骑马远远尾随。待出了城门,这人拐进路边的树林。

郊外马车也不少,多是装饰华美的马车。张氏通过帷裳张望,感叹临近清明去上香的人很多。

约一个时辰过去,坐落半山腰的灵山寺到了。周边树林环绕,寺中四层高塔指天耸立,香火的灰烟袅袅升空。

众多华贵的马车停在寺外,络绎不绝。带着香烛和供果的老百姓熙熙攘攘,燕珩护着她们慢慢地走在人后。

张氏怕走散,抓紧宁哥儿的小手。

人潮的各种气味充斥鼻腔,燕瑶和燕珩难受得喘不过气。两人前脚刚跨进灵山寺大门,不禁惊讶地对视。

在各种气味中,有微不可察的血腥味混杂。

燕瑶不敢告诉张氏,只好和二哥默默地留意周围。除了香客,脑袋光秃秃的僧人有的守在边上,有的指导香客如何上香、献供。

她的视线忽然落在围墙下的花卉,不起眼的白色小花引起她注意,它们的香味闻久了会麻痹神经。

接着她仔细分辨气味,随即盯着香炉中央最粗壮、最高的香——它的烟味有杂味,她觉得不舒服。

幸好她随身带了香露和香粉,涂了一点薄荷香露在鼻底,瞬间神清气爽。

“三婶、二哥,这里的气味很混浊,你们和宁哥儿涂点薄荷香露会舒服点。”

连两个丫头也涂了一点。

言谈间,燕瑶感到视线扎背,可是一转头并无发现。

“二哥,这里很不对劲。”她低声告诉燕珩小白花的发现。

“我们上完香马上离开。”总有视线扫来,燕珩分不清视线的目标是别人还是妹妹,毕竟妹妹的出现吸引目光无数。

“那血腥味?”

“我们没有证据不好插手。”

除非找到血腥味的源头。

三十四、危机四伏

香客摩肩接踵,围墙下的几名僧人摸着佛珠,时而扫视香客、时而朝人群里一枝独秀的燕瑶望去。

这时一个低着头的男子混入香客,手摸向腰带掏出一把匕首。

躲在树上监视的墨影发现此人接近的方向不对,忽见一抹寒光转眼即逝,他握紧剑柄紧盯。

不多时,形迹可疑的男子戴上面巾,与燕瑶相隔两个香客。

不管那人的目标是谁,敢接近他要保护的人无须留情。墨影转念一想,朝那人掷出手指长的飞镖。

咻——

急风划过的同时,机警的燕珩和两个丫头回头警惕,正好看见一名手臂受伤的男子。他马上收回匕首逃跑,正当赤芍想追,青黛拉住她。

“别离开主子身边。”青黛若有所思地望向围墙外的树木。

同一时间,墨影不动声色地借枝叶隐蔽。

燕珩也没追去,更加警备不对劲的四周。而两丫头紧跟燕瑶,暂时没跟她提男子的事。

张氏和讨论讨论先去哪里上香,恰逢其时一对母女与她们擦肩而过。

“二姑娘,现在大家都挤在香炉前,不如我们先到庙里参拜吧?”

“也好,这里人多怕宁哥儿透不过气。”

经过的少女猛然转头,她戴着轻薄的面纱遮下半张脸,她脸上残留的疤痕很难消除,今天来灵山寺求神保佑疤痕快点消失。

听见燕瑶的声音,她死也不会认错,但眼前人没有戴帷帽,一张琼姿花貌的脸暴露人前。恍若幻觉,陈贵女认为自己认错声音了。

但其身边的玉面公子和青衣婢女她绝没有认错,确实是那贱人的二哥!这么说这桃羞李让的少女就是燕大人的千金?

陈贵女呆立原地,满脑子想着不可能。燕婉不是说她二姐又黑又丑吗?怎么可能是个含苞待放的美人?

她盯着燕瑶慢慢远去的背影,不自觉抚摸脸上的轻纱。那时候燕二嘲笑自己不照镜子,如今她真的不敢再照镜子。

不,丑的该是那燕二而不是自己!

她忽地低头看着手里的香烛,将它们拿去焚烧金银纸宝的火炉点燃。妒忌的火焰在她眼里跳跃,变丑也得拉上一个垫背。

火光明艳的蜡烛逐渐靠近燕瑶的背影,火烧的疤痕肯定去不掉,尤其她皮肤白嫩疤痕格外显眼。

陈贵女勾起得逞的冷笑,装作匆忙而挤开赤芍和青黛,把蜡烛伸向燕瑶的脸颊。

“姑娘小心。”

突然燕瑶被人拉开,耳畔响起温和的男声。

行动失败的陈贵女挣脱青黛逃走,燕瑶发现她闪入人群的背影。

“姑娘没事吧?在下冒犯了。”

温和的声音又传来,燕瑶转头道谢怎料帮自己的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他的气质宛如隐世的青竹,冷却不孤傲,绝尘却眉眼温和。

更艳绝的是他额前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她错觉面前的少年从仙界下凡。

“多谢公子相助,小女子没事。”

少年莞尔一笑,脸庞透微红,忽而视线移向她的额头上。他伸手掠过燕瑶的的发髻,指间夹着一片乳黄色的花瓣。

燕瑶脸颊绯绯,竟不知道花瓣落头上了。

少年仔细端详花瓣,眉心轻轻皱起。“凶卦,蛟龙困浅水之象。”

“公子会算卦?”她好奇心起,“此卦是什么意思?”

他欲言又止,随即展颜微笑。“姑娘见笑了,在下才疏学浅只懂皮毛,姑娘权当在下献丑。”

燕瑶笑了笑,不勉强他回答。

“阿隐?你也来了?”回头找妹妹的燕珩惊讶地注视少年,因为除了聚会和入宫鲜少见他出门。

燕瑶更惊讶,“二哥你们认识?”

“二哥?”少年看看燕珩又看看燕瑶,不由得和煦一笑。“原来这位姑娘是阿珩你的妹妹,失敬失敬!在下姓风名雪隐,燕姑娘幸会。”

“小女子燕瑶,风公子幸会。”

燕珩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令他们俩相识,但他大方地介绍风雪隐:“阿隐是历代年纪最小的太常卿和司天监。”

他介绍风雪隐的时候双目熠熠生光,与对待宛舒的态度云泥之别,燕瑶暗自好奇。

她向风雪隐福身行礼,“原来是风大人,失敬。”

“在外只是个寻常百姓,燕姑娘无须多礼。在下不打扰你们上香,他日再会!”风雪隐拱手告辞。

看着他走远,她狐疑地打量燕珩。“二哥,为什么你认识司天监?你进过皇宫吗?”尽管前世,她也不知道二哥认识司天监。

燕珩漫不经心地把玩纸扇,然后用纸扇轻轻地点她的头顶。“因为你差点走散所以我不告诉你,紧跟着我别走神。”

她只好乖乖地紧跟燕珩,和留在原地的张氏和宁哥儿汇合。

庙里的香客比外面少一半,他们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眼祈祷。燕瑶的心愿很简单,一家人平安已经足够。

而此时灵山寺外,几名僧人以庙内香客太多为由拒绝刚抵达的香客进入。渐渐地只有香客离开,没有新的香客来访。

接着灵山寺大门关闭,想离开的香客问僧人为什么关门。

“施主稍安勿躁。”回答的僧人徒然绑上面巾。

庙内参拜的香客忽而发现眼前一片昏暗,回头一望门竟然关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关门?”香客们议论纷纷。

旋即燕瑶和燕珩率先闻到奇怪的气味,浓浓的烟雾随之涌入庙内。屏气已经来不及,兄妹俩和周围的香客一起软绵绵地倒下。

她吃力地摸向腰间的薄荷香露,迷糊中望见几道黑漆漆的人影走来。

最后她和燕珩坚持不住,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三十五、好东西

灵山寺大门紧闭,骑马来迟的两人疑惑地下马。

宛舒毫不客气地脚踹大门,可是大门从里面反锁根本踹不动。不对劲,他并没有遇见原路返回的燕家。

“王爷!”墨影跃下树,“庙内的香客全部昏迷,燕二姑娘被僧人抬走。”

“抬去哪个方向?”

须臾,宛舒与两私卫爬上围墙瓦顶,望见两名光脑袋的僧人扛着一名女子跑向高塔,其服饰正是茶白与石榴红。

三人如猛虎下山,朝那两僧人奔去。

宛舒没有杀死僧人,只是令他们变废人——一条胳膊滚落地,另一个刺瞎了眼睛。继而墨影与淮阳打晕两僧人。

“绑起他们,扔到花丛里。”

趁没有人发现,宛舒先背着燕瑶到偏僻的角落。无论他怎么唤燕瑶也没苏醒,无奈之下他道了句“得罪了”。

宛舒捏她的人中,下一刻她疼醒。她听见有人唤自己,转眸一看对上犹如琥珀的茶色眼眸。

“你……你不是在衙门吗?为什么在这里?血腥味变浓了?”她头痛欲裂,努力回想先前发生何事。

再看身处之地离高塔很近,她猛然想起是在庙里晕倒。

“我跟来呀,有话想单独跟你说。”他眨眨眼睛。

燕瑶才惊觉他换下了衙役的公服,顾不得品味他的话,问为什么自己在外面。

宛舒有点犹豫,“你真想知道?”

她笃定点头,异常认真的眼神让他产生想欺负的念头。

“我们赶来的时候看见你被两个僧人扛出来,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想干嘛,于是我就救了你呀。看吧,我就说让我当马夫护送。”

她的脸色变得铁青。“谢谢宛公子相救。我的二哥、三婶他们还在庙里,宛公子能不能……”

衙门离灵山寺很远,她只能求助这位少年。

他边扶起燕瑶边说:“好,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我看那些和尚不顺眼。不过僧人的数量比我们多几倍,我们不能硬闯。”

言毕他耳尖稍动,把燕瑶拉到转角后并挡在她身前。两人悄悄探头窥望,原来又有两个僧人扛着一个人到高塔。

那个人燕瑶认得,是风雪隐。

待他们走进高塔,燕瑶轻声道:“风大人是二哥的朋友,我以为他已经离开灵山寺。僧人捉他做什么?”

“你认识他?”宛舒挑眉回头,不小心碰着燕瑶的额头。霎时两人别扭地移开视线,红霞染上她的脸颊。

他不自然地瞥着墙角,“我们跟过去,看这些和尚到底想干嘛。”

两人蹑手蹑脚接近高塔,然后宛舒割破窗棂的油纸,两个脑袋凑一块窥望塔内。

塔内晕倒的香客寥寥无几,都被僧人抬到边上,而风雪隐被他们绑在椅子上并狠狠拍醒。

“你们?”他茫然地注视围着自己的四个僧人,想挣脱捆绑身体的绳子。

“别白费气力了,你逃不掉!”某个僧人的一开口就充满匪气,使窥望的两人吃惊。僧人一脚踏上椅子,“风大人,听说你的祖父曾经去过巫山,有没有带特别的东西回来?”

燕瑶和宛舒惊疑对视。

风雪隐却平静,眉心的朱砂痣仿佛定心针。“原来祖父有过这段往事。”

“呸,别装不知道!”僧人用力钳着风雪隐秀气的下巴。“巫咸国早就没了两百年,他们去巫山做什么?还有他们怎么去巫山的?”

“不知道。”

“死鸭子嘴硬!你不说我们就卖你去当龙阳,到时风大人被一群老女人玩弄别怪我们咯!”

宛舒握紧拳头,和燕瑶悄悄蹲下。“等我们冲进去后你趁机帮他松绑。”

燕瑶没有问他们打算怎么冲进去,而是给他几个小纸包。“戴了面巾再使用。”

他觉得会是好东西。

等墨影和淮阳回来,绑了面巾的三人粗暴地踢开格子门,一束光线破开昏暗的塔内。受惊的四个僧人转头攻来,忽地一阵粉末扑面。

“哇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笑声吓着宛舒三人,这时用手帕捂鼻的燕瑶趁乱混入去。

宛舒扇走朦胧的粉尘。对面的僧人面部通红、扒开自己的僧袍哈哈大笑,全然忘了攻击三人。

淮阳震惊地看向宛舒,膜拜这秘密武器。

宛舒也震惊,庆幸戴了面巾。

燕瑶埋头跑到风雪隐旁边,“风大人请屏息一会,那些粉末会令人癫狂。”

风雪隐闻言闭气。

她以手帕当面巾绑好,掏出割草药的小刀割断麻绳。重获自由的风雪隐用袖子掩鼻,和燕瑶跑出塔外。

疯疯癫癫的四个僧人很快被宛舒他们制伏,他们傻乎乎地躺在地上大笑甚至流下唾沫。

“阿隐你没事吧?”到了塔外,他们摘下面巾。

燕瑶诧异地打量宛舒和风雪隐,原来他们也认识。

“咳咳,没事。不过其他香客有事,我们去救人。”

宛舒的目光投向燕瑶,“燕二姑娘,你有没方法让阿珩和你的丫头快速醒来?”

“有。”

顿时他双眼弯弯,流露狡黠之意。

接着五人趁其他僧人没有发现,相继朝主庙跑去。偶尔有僧人经过,他们躲在转角后面。

宛舒注意到僧人步伐粗犷,毫无出家人的稳重平和。

到了主庙外,他们望见有不少僧人守着并徘徊,有的搜刮香客身上的财物。

竟是一群豺狼之徒!

“燕二姑娘,刚才的粉还有没有?”宛舒已有计策。

她掏出出仅剩的四包,不假思索放在宛舒的掌心。他顿了顿,留下一包还给燕瑶。“你留着防身。你和阿隐留在这里藏好。”

说罢,他和两私卫闪去焚烧炉后面。少年动若脱兔,绕到两个徘徊的僧人后面弹出一点粉末。

旋即两私卫也快如闪电地接近其他僧人,逐点挥洒粉末。

三道身影踏雪无痕,指间粉尘漫漫。

不一会儿,庙外接连响起疯疯癫癫的哈哈大笑,三人赶紧回燕瑶和风雪隐处躲藏。

不久主庙的大门开了。

三十六、逼供

“你们笑个屁啊!”开门的僧人暴喝,被外面的大笑声惹心烦。

怎料没有僧人理他,自顾自地哈哈大笑,甚至他们赤着上身跑来跑去。眼前的光景太辣眼,开门的僧人目瞪口呆。

发愣的瞬间,一阵疾风扑来,残影掠过他的余光。他没来得及大叫便两眼一黑,遭偷袭者踢下石阶。

“快进来!”淮阳说罢,其余四人匆匆蹿进庙里。

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地上满满躺着昏迷的香客。正在搜刮财物的僧人见有人闯入,纷纷收好金银珠宝冲来。

燕瑶和风雪隐躲在门边,趁宛舒三人牵制所有僧人,他们麻利地溜去找燕珩。

幸好二哥、三婶、宁哥儿和两丫头都在,燕瑶镇定地掏出薄荷香露,在他们的鼻子下点涂。

在风雪隐吃惊的注视下,燕珩和两丫头率先醒来。他们茫然地看着一地人还没反应过来,燕瑶指着门口处的打斗。

三人二话不说就是干。

最饱含怒火的是燕珩,他冷着脸踢某个僧人的命根子泄愤。还不够,纸扇一张一合之间露出十二片刀刃,每一片都涂了麻痹的药水。

一刀割掉对方的耳朵,对方立刻麻痹了半边身。

“阿珩你今天好狠!”宛舒本想打趣,可是遭到燕珩质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啊哈哈,不要在意这个细节,今天好好干一场!”

另一边燕瑶暂时没有弄醒其他香客,有时候人多反而碍事。她护着苏醒的张氏和宁哥儿坐在原地,掩盖宁哥儿的眼睛不让其看血腥的场面。

“风大人,看来你算的卦很准。”燕瑶无奈一笑。

风雪隐无奈失笑,“没想到我们大家都是蛟龙,真是绝好的赞誉。”

燕瑶忍俊不禁。

不一会儿,庙内的僧人全被打倒,宛舒逐个将他们点穴并露出坏笑。“淮阳你回去报官,此前我替燕大人拷问犯人。”

淮阳麻溜地离去,主子乱来的行为他一问三不知。

“你们是假和尚吧?来灵山寺干嘛?只为抢劫?”宛舒肆无忌惮地坐某个僧人的腰上,摩拳擦掌寻找下手的部位。

燕珩则简单粗暴,踩着另一个僧人结实的胸膛,眼底泛阴恻恻的冷光。“你们迷晕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说就送你去当内侍。”

他的语气慢悠悠,却吓得僧人面无血色。

宛舒诧异侧目,“原来阿珩你喜欢折磨。告诉你,这些混账对燕二姑娘打坏主意,你尽管打!”

庙内拢音,宛舒的话大家听得一清二楚,连赤芍和青黛也气得给僧人一脚。

燕瑶则无地自容,尤其旁边还有一个大男人,脸蛋如同三月桃李红绯绯。

她随手捡起落下的铜钱扔去。“宛舒你闭嘴!”

“二姑娘,他说真的?”张氏不合时宜地插嘴。

脸蛋发热的她又羞又恼,干脆双手捂脸不见人。

风雪隐生气宛舒大嘴巴,“名声对女儿家很重要,你勿胡言乱语。”

宛舒愣了愣,深知自己说错话,望见燕瑶蜷缩着埋头,忽而苦闷之气憋胸口,再无之前英雄救美的得意。

而他的话也刺激了另一个,待他回神时,面若冰霜的燕珩已经在僧人赤露的胸口雕花,每雕一道花纹,僧人的麻痹感越重。

宛舒开始慌了,知道他盛怒的时候心狠手辣。“阿珩我开玩笑的,你别闹出人命。”

纸扇抵着僧人的脸庞,眉宇结霜的燕珩冷道:“说你们的目的,否则我让你清醒看着自己的命根子糜烂!”

“啊……我……说了别动它……我们就为求财而已!”

“说谎!”宛舒用力掌刮自己坐着的僧人出气。

“是他说谎,你干嘛打我?”僧人不服。

“他是你的同党,他说谎等于你说谎,该打!”又一巴掌扇去,声响甚是悦耳。

“你怎么知道他说谎?求财是真的啊!”

“你们捉风大人又为了什么?你们塔里面的同党都被我们招呼了,说什么巫山都被我们听见了。对了你们听说过燕大人的狗头铡吗?嚓地一声刀就下来,你的脑袋——”

他在僧人的脖子作“割”的手势。

“落地了!”

顿时一股尿骚味弥漫,宛舒嫌弃地站起来。

其他僧人倒是硬气,“我们已经栽了,说不说也死路一条!你们别指望能逼供,瞎猜一辈子吧!”

燕珩踩着该僧人的嘴巴,“后宋律例有道,对于嘴硬的犯人允许用刑逼供。你们袭击朝廷命官已犯重罪,接下来我做的事是符合律例。”

“呜呜呜……”僧人拼命挣扎。

燕珩盯着他拿出一个小纸包。“这叫九天断肠散,服用后先是皮肤溃烂,然后神经崩坏致使瘫痪,最后内脏每天坏死一点……”

张氏急忙捂住宁哥儿的耳朵,从前没发觉二公子这么可怕。

燕珩强行撬开僧人的嘴巴,在他耳边低语:“在床上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呢?九天,生不如死。”

“我说了!我说了你别下毒!有人给钱我们要我们假扮和尚混入灵山寺,一旦发现眉心有红痣的风大人就把他捉起来审问。就是问他的祖父是不是去过巫山、带了什么回来。风大人来了几次我们才敢确定他的身份,至于那人的目的我们真不知道!”

“那个人是谁?”

“只知道是个男人。我们才见过一次,而且他还蒙着脸。”

线索断了,宛舒和燕珩相视一眼。

然而燕瑶心头一动,急匆匆地跑到僧人前面。“外面的折阳花是不是那个人要求栽种的?还有香炉最高那柱香,你们用了什么材料制造?”

僧人瞪大眼睛沉默。

“不说就喂毒。”燕珩漫不经心地拆开小纸包。

“是!花的种子是他给的,香的材料也是他给的,我、我们真不知道那材料是什么,到手的时候是粉状。”

“你确定他是男人?”

“非常肯定!他胸部平坦、声线粗犷,绝不是女人。”

燕瑶难以置信,因为天香师从来只传女子,除非花和制香的材料是误打误撞组合。

三十七、造化弄人

“花和供香有什么问题?”

燕瑶不看发问的宛舒,低头盯着僧人回答:“折阳花的香味闻久了会麻痹神经;而供香的气味混杂了别的材料,普通人闻不出来。”

宛舒对她更好奇了。“燕二姑娘真厉害,能闻出常人闻不到的。”

燕瑶拂袖而去,毫不理会拍马屁的他。

佳人对自己熟视无睹,宛舒狠揍僧人的光头。“我们把他们绑起等顺天府赶来,到时铿锵——狗头铡伺候!”

几名僧人抖了抖。

“主子,其他香客怎么办?喊醒吗?”赤芍手痒想捏他们的人中。

“先不喊,免得麻烦。”

虽然庙内的僧人绑好了,但外面疯疯癫癫的跑来跑去,宛舒等人好不容易将他们制伏。

担惊受怕许久的宁哥儿眼泪汪汪,忍着不哭,悄悄拉燕瑶的衣袖。“二姐,我们今天能回家吗?”

“能,等大伯来了我们就能回家。”她心不在焉地抚摸宁哥儿柔顺的发顶,一直思考折阳花和香的材料问题。

娘亲没提过男人能当天香师,除了天香师还有懂得气味构建的人吗?

待外面平静她独自走出去,两丫头急忙跟上。

宛舒见状也想跟去,忽然被燕珩拉到一边。“做什么,燕二姑娘独自出去很危险。”

“王爷,请你不要纠缠我二妹。”燕珩绷着脸并压低声线。

宛舒不悦地抿嘴,“我没有纠缠,只想就那年的事向她道歉罢了。就一句话,你们每一个有必要三番四次阻拦么?”

提及当年,燕珩垂下眼睫让步。“就一句,说完你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嗯。”

他苦笑,自己就如此不受欢迎?

燕珩不再阻拦,由得他出去找妹妹。

此时燕瑶凝视香炉中央最高、仍在燃烧的供香,夹杂的怪味挥之不散。两丫头也呆呆地抬头仰望供香,突然被燕瑶的举动吓着。

她拔掉旁边的又矮又细的,徒手拔出最高那注供香。

“主子,让婢子帮你!”

“不用!”她躲开赤芍,将燃烧的一头摁地熄灭。

“燕二姑娘你要做什么?”宛舒跑来就见她抱着一注手腕粗的香捣地。

燕瑶头也不抬地吩咐两丫头堵着宛舒,别让他靠近一寸。他立刻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燕二姑娘我知错了,你别生气。”

赤芍叉着腰堵在他面前。“有我们在,你别想靠近主子。如果你不服就拳头解决,我准打得你满地找牙!”

跟在后面的墨影当自己是空气,看不见听不见。

宛舒冷冷一瞥赤芍,想动手但又不能动手。转眼他笑了,笑得带几分邪气。“墨影,来会一会这位姑娘。”

纵然墨影万般鄙视王爷的心机,也得遵从命令。

接着剩下青黛堵着宛舒,他活动指骨。“青黛姑娘,还记得某一天……”

青黛二话不说攻去。

暂时耳根清净,燕瑶摘下白玉簪砸供香。不多时碎块和粉末崩裂,她拈起一些搓碎,小心翼翼地送去鼻子下。

霎时晕眩侵袭,她甩甩脑袋保持清醒。

“燕二姑娘你没事吧?”人影接近,看来青黛打输了。

“别过来。”她揉着太阳穴,“供香混合了曼陀罗、草乌……是蒙汗药的主要成分,能致人麻痹……”

发现她脸色不对,宛舒收起嬉笑蹲下。“这就是你们晕倒的原因?”

“不全是。室外通风,这点气味不至于晕倒但出现慢性麻痹。我记得在庙内晕倒前,出现了一些烟雾。”

宛舒摸摸下巴,“应该是迷魂烟。那么花和供香的作用是什么?”

他忽而冷笑,“我明白了。幕后主使给他们两种麻痹的材料为了捉阿隐,他们却用来麻痹香客抢劫,人性真‘有趣’。”

“或许吧。”她站起来的同时宛舒也站起来,她向左走他也向左;她只好站在原地瞪他,“宛公子还有事?”

他摸摸鼻子低声说:“燕二姑娘,刚才很抱歉。”

燕瑶一听就来气,气得脸蛋透微红。“宛公子,有些话需要慎重,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随性。”

一个皇子,哪需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冷淡的眼神令宛舒很不是滋味。

既然四下无人打扰,他快刀斩乱麻解开儿时心结。“我正好有事向燕二姑娘道歉。燕二姑娘还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

“记得。”那是娘亲故去后,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门。那年二哥好不容易哄她去庙会,可惜只剩糟糕的回忆。

“你记不记得被一个男童抢了冰糖葫芦?”

燕瑶沉默,就是这个糟糕的回忆!

难得出门居然被一个顽皮的男孩抢走冰糖葫芦,惹得她哭了一晚自从不敢再出门。幸好二哥替她出气,暴揍那男童一顿。

念及于此她不可思议地直视宛舒的琥珀眸子,“你如何得知?”

“那个男童就是我。”他小心地观察燕瑶的表情变化——脸蛋从红退回白,然后泛青。“燕二姑娘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小时候贪玩,不知道那是你——”

那是你娘亲故去后第一次出门,他暗道。

继而他郑重地鞠躬作揖。“八年前乃在下无心之举,在下诚心诚意道歉!”

然而他等来的是悲凉的笑声,对面含泪的双眼似湖泊下苍凉的宝石,经历沧海桑田。

“罢了罢了,罢了……”她转身离去,哀伤的余音留在他心间不绝。

他一时顽皮使她不敢出门,从而不知外面的流言蜚语;尔后她单纯地嫁入江府,历经人生最黑暗的时光。

罢了,一切是她的选择,造化弄人。

她释怀了么?为什么他反而觉得令她更伤心?本以为道歉了能放下他久积的愧疚,但心里并没有轻松。

罢了,就这样吧。

半个时辰后,快马加鞭的顺天府一众赶到灵山寺,无不被满地躺着的香客震惊。

死这么多人?

“爹,他们被迷晕了,假扮僧人的贼人绑在庙里面。”

燕珩的解释使燕承天放下心头大石。他一扫没有穿衙役公服的宛舒在场,暗叹王爷难管束。

三十八、黄雀在后

顺天府焦头烂额。

每一个香客醒后都问发生什么事,逐个解释的差役口干舌燥。部分香客乃达官贵人,醒后发现钱袋或首饰不见了。

“燕大人!下官的荷包不见了!”

“燕大人,民妇的首饰都没啦……”

燕承天暂时两耳不闻,进庙看见一众五花大绑的僧人。其中三个受了明显外伤——嘴巴肿大如腊肠、被揍成猪头、胸前的血痕纵横交错。

又滥用私刑?他头脑发胀。

他吩咐衙役继续唤醒昏迷的香客,后派捕快搜索灵山寺。据他所知,灵山寺十年前开始陆续有香客丢了财物,甚至在回家半路遭遇抢劫。

令人不解的是,被劫财物的香客当时浑浑噩噩或不省人事,清醒后才发现财物不见,成了上一任顺天府的悬案。

但从未发生过大量香客昏迷的案件,他的破案欲蠢蠢欲动。

“你们随我来内室。”他和孙主簿率先盘问燕珩等人。

内室位于佛像旁边,涉案的几人站在燕承天和孙主簿对面。燕承天先问宛舒为什么翘班出现在灵山寺。

“想拜神。”他无邪的星目流露真挚。

燕承天无言以对,转而让他叙述入庙后的经历。听见闺女被掳走,燕承天气得吹嘴边的胡子。

“感谢王爷救了小女。”他郑重地向宛舒道谢。

宛舒只是笑笑,悄悄瞥了燕瑶一眼,但见她神情淡然仿佛置若罔闻,他的笑意渐渐收敛,继续叙述僧人对风雪隐问的话。

“风大人可知道僧人为什么提巫山之事?提及的意图?”

风雪隐同样神情淡淡,一袭月白长袍清清冷冷。“因为祖父曾经去过巫山,而巫山正是以前巫咸国的属地,可能他们的目标是巫咸属地或之物。”

“之物?”

“没错,他们提到祖父有没有从巫咸带回什么。”

燕承天捋胡子思忖,最近的案件接二连三涉及巫咸遗族,他隐隐不安。“令祖父当年可有从巫山带回什么?”

“下官不知晓,家父没有提过。”

燕承天眉心紧锁,接着轮到燕珩叙述。燕珩毫不隐瞒自己的“雕花”行为,连僧人的香肠嘴也是自己踩的。

孙主簿惊疑地停下记录。

算了,僧人的伤势当作反抗造成吧。

燕承天则听得眉毛抽搐,原来儿子这么心狠手辣,不过能借此逼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去教育一番便是。

“咳,好了,瑶儿有没有补充?”

燕瑶细说折阳花和供香成分的发现,末了补充一句:“初入灵山寺的时候,女儿和二哥曾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们闻言心惊,这时一名衙役匆匆来报。“燕大人,宋捕头在后山挖到许多尸骨!”

一行人马上跟衙役走。

后山于高塔后面,一群黑红公服的捕快正在低矮的山腰掘地。

“燕大人,属下发现此处的泥土有翻新痕迹,于是挖出了一个尸坑。”长相英气的宋捕头是顺天府唯一女捕快,她邀燕承天去看尸坑。

尸坑直径数米,飘荡腐臭味。

白骨堆之上有一具新鲜的男子尸体,其皮肤腐烂的程度不算严重,约莫死了三天,根据衣服判断是中年的寻常百姓。

“血腥味的源头。”燕瑶蓦然开口,吓得燕承天才发现她跟来看尸体。

“瑶儿你怎么来了,快下山去,尸体长相不好也很臭!”

宋捕头忍俊不禁,转眼恢复常色。

燕瑶却捂鼻蹲下打量新鲜尸体的布鞋。“鞋底磨损很严重,沾了厚厚的泥,应该长期走山路。爹爹,下面的尸骨都没有衣服的踪影。”

“嗯?”燕承天也捂鼻蹲下望尸坑,果然坑里的白骨没有穿衣服。按常理,衣服百年内难以风化何况泥土与外界隔绝。

“只有一个可能,白骨原本是灵山寺的僧人,他们的衣服被贼人穿了。”

挖坑的捕快连连哗然。

“成白骨了至少死亡七年以上,新鲜的尸体要么是同党,要么发现了贼人的秘密被灭口。”宛舒漫不经意插话。

围观的人有点多,头疼的燕承天驱赶他们下山。“快到未时了,你们还没吃午饭吧?赶紧回去吃饭!”

看过色彩斑斓的尸体,他们哪有胃口。

苏醒的香客领回自己的财物便陆续离开灵山寺,边走边骂亵渎佛门的贼人。燕瑶他们随人流走出大门,没想到马夫也遭人迷晕。

燕珩不客气地捏马夫的人中。

张氏和肚子打鼓的宁哥儿先上马车;燕瑶和燕珩与宛舒、风雪隐拜别。

宛舒注视燕瑶欲言又止。

然而危机尚未结束。

此时附近一棵树上,一点寒光瞄准燕瑶后背。机不可失,离弦之箭笔直射去。

猝不及防的心悸攥紧她的心头,恍然重回前世一刀穿心之际。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忽然一人将她扑倒地。

一支沾血的箭插入前方土地,吃痛的低呼随之而来。她愣愣地看着扑倒自己的宛舒,闻到血腥味。“宛公子你没事吧?”

迅速回神的燕珩和两丫头来扶起两人,正当燕珩想追,宛舒阻止:“我的私卫已经追去。”

宛舒的右臂划破,燕瑶看见伤口颇深,不假思索地用另一块手帕替他临时包扎。

“偷袭的目标是你?”风雪隐凝注宛舒。

“不是。”宛舒看向脸色煞白的燕瑶。刚才他站在她对面,清楚望见一抹寒光瞄准她的后背射来。

若非望见,他无法及时推开她。

大家循着宛舒的目光移向燕瑶,忽而燕珩想起十三年前的往事。

“燕二姑娘受惊了,阿珩你快送家人回去。”

“你的伤……”包扎的手帕染红了,燕瑶极其内疚。

宛舒展颜笑道:“我皮糙肉厚很快就愈合。”

“谢谢你。”她留下婉约的微笑,转身随两丫头上马车。

燕珩拍拍他的肩膀,“回去我再找你,保重!”

马车渐行渐远,宛舒向风雪隐打趣:“阿隐,算一算我的私卫能不能捉到刺杀燕二姑娘的人呗?”

风雪隐随手捡起一片落叶,若有所思。“此卦‘困龙得水’。蛟龙久困于渊中,一日飞腾起半空,往来飞腾能变化,今日有祸不成凶。”

巧合吗,一天内得两相反的卦象。

三十九、不屈服命运

“主子。”这是赤芍第八次喊燕瑶。自从回府上到静和堂请安后,她的主子总心不在焉。

“嗯?”燕瑶终于有反应。

“主子再不喝,粥要凉了,等会花婆婆回来一定唠叨。”赤芍舔嘴唇,难得粥趁热送来,主子居然发呆到粥凉。

“哦。”燕瑶低头舀起粥。

赤芍与青黛诧异对视,主子真的很不妥!“主子归来!主子归来!”赤芍忽然手舞足蹈地喊着。

青黛觉得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喊魂呀!主子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肯定被刺杀吓着了!”果然两人看见燕瑶拿起的勺子抖了。“主子你真的丢魂了?”

燕瑶斜睨想哭的赤芍,“我三魂七魄齐全,别喊了。你们说,宛公子为什么会扑来?”

“本能反应吧,练武的人不都反应敏捷吗?”

青黛朝心直口快的赤芍翻白眼: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或许吧……”

轻声的呢喃藏着心事。

夜幕降临,燕瑶得知爹爹办完公归来,携赤芍去东厢。对于她到来,燕承天吃惊不已,忙问她为什么不早点休息。

燕瑶笑了笑,“想念爹爹了,瑶儿会打扰吗?”

“不会不会,快进来。”女儿的一句想念令燕承天烦扰俱散,头顶晴空万里。

父女俩相对而坐,燕瑶让赤芍出去等候。“爹爹,灵山寺的案子结了吗?那些僧人是不是土匪出身?”

“没错,他们是流寇,专门做抢劫的勾当。”燕承天暗自感概,因为王爷和儿子动用私刑,那伙贼人轻易招了。

曾经的悬案就此告破。

燕瑶观察燕承天的神色,缓缓启唇:“爹爹,当年刺杀娘亲的凶手找到了吗?”

此话一出燕承天怔了,表情逐渐凝滞。“瑶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你二哥跟你胡说八道?”

“为什么爹爹认为二哥对我说了某些话,难道二哥知道凶手是谁?”眼看燕承天的太阳穴胀起青筋,燕瑶话锋一转:“离开灵山寺的时候,瑶儿遭人放暗箭。而初到灵山寺时,二哥告诉我曾有可疑的人接近。”

“什么……”燕承天手里的茶杯洒出茶水,桌布沾湿一块。“捉到放箭的人没?为什么现在才告诉爹爹?”

“王爷的私卫已经追去,捉没捉到人瑶儿不知晓。所以爹爹,当年刺杀娘亲的是谁?”

燕承天别开视线,眉宇充斥深深的无力。“查不到,查不到!爹爹没用……十三年了,仅有的线索全部中断,凶手非同寻常。”

“对不起,勾起爹爹伤心的回忆。但爹爹有否想过,为什么娘亲遭刺杀?”

宛然阴云压顶,燕承天浑身被悲怆的回忆包裹,使得燕瑶愧疚。然而今生她不想被动,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娘亲是医官的千金,平日没有与人结仇,何来惹刺杀?唯一的可能是她天香师的身份吧,知道的人不多。”

“瑶儿得到娘亲的传承。”她黯然垂眸,“今天是瑶儿第一次出远门,对方却知悉顺天府的动向,显然蓄谋已久。”

燕承天沉默地盯着茶水,蓦然目光如电,黝黑的脸显得凶悍。“假设杀手冲着你娘亲‘天香师’的头号而来,那么知晓天香师后继有人的只有那名杀手或幕后主使,然则今天放暗箭的和十三年前的是一伙人!”

“若非天香师对他有威胁何须斩草除根。爹爹,娘亲有没有提过天香师能由男人当?”

燕承天仔细回忆与妻子的点点滴滴,眼神渐渐柔和。“你娘亲说每一代天香师只单传女子,没有提及男人能当天香师。怎么了?”

燕瑶凝视窗棂,目光深远。“记得瑶儿提过灵山寺栽了折阳花和供香含有曼陀罗和草乌吗?一般人使用了曼陀罗不会想到用折阳花,因为折阳花的气味和曼陀罗的气味混合,深入吸进体内能使人的神经麻痹至缺失一小段记忆。”

“会缺失记忆?”燕承天心头一震,难怪以前的卷宗记载,报案丢财物的人含糊其辞,给人浑浑噩噩的感觉。

“没错,折阳花没有药用,只有香气能起此效果,所以连大夫也不晓得这种特性。瑶儿认为,指使那伙假僧人的是一名天香师。如果他们没有说谎,这位天香师是男子。”

燕承天握紧茶杯深呼吸,案情越来越复杂。

遥遥两件案居然都与天香师有关。

“眼下的线索暂时断了,他们不知道幕后主使的身份、相貌,无从查起。”

“瑶儿在世的一天,幕后主使必定再出现。”

燕承天浑身一震,对上燕瑶坚定而决绝的双眼。“不行!为父绝不会让你以身犯险!你娘亲去了,为父不能再失去你和珩儿,不行!”

歇斯底里的低吼宣泄一名老父亲的不舍、不愿、不屈服。

“难道瑶儿一辈子不出门吗?即使不出门,对方混入顺天府暗杀呢?防得一时,防得了一辈子吗?不如引蛇出洞尽早将凶手绳之以法,给娘亲一个交代。”

燕承天默然片刻,仍然不松口。

正是她死过一次,她能豁达面对死亡。为了今生家人安好,她绝不逃避。

“爹爹,瑶儿不是盲目送死,像平常一样出门罢了,而且瑶儿多交友肯定能打听一些事。瑶儿和二哥能为你分担,我们是一家人,能共渡难关的一家人!”

燕承天偏过头去,已泪光涌动。

“再说了,今天风大人给瑶儿算了一卦,说瑶儿能长命百岁呢,还能让爹爹抱上孙子孙女。”

他扭头把凉了的茶一饮而尽,眼里的泪光倒回眼眶。

他借擦嘴而悄悄拭去眼角,“就你口齿伶俐!你要答应爹爹不许胡来,出行要丫头跟着,发现了线索一定要先汇报,不能单独行事!”

“当然,瑶儿指望断案如神的爹爹破案呢。”她笑靥如花,嗓音如同泉水灌溉燕承天的心田。

“好了时候不早,你快回房间休息。”

他笑着“赶客”。

燕瑶俏皮地福了福身,开门离去。

四十、本王很烦躁

拂晓,零散的星辰碎芒点缀夜空。

霞光未现,天地间黑沉沉。

冷清的澄王府院子,出现一个修长的人影,正是每天这个时间醒来的宛舒——他睡不着,换了深紫色便服在院子闲逛。

王府只留几个老仆人打理,院子的花草还算能看。以往这个时辰他要回衙门当值,可是今天他犹豫去不去。

因为没必要再当衙役。

和风雪隐打赌天气他必输,人家是司天监对天气变化了如指掌。不过他输了才有借口进入顺天府当衙役,才有机会跟她说对不起。

话已经说了,他没有留在顺天府的理由。

不用天天当值多自由,他伸懒腰呼吸新鲜空气。

“王爷,您今天不用当值吗?”驼背的王叔如常来院子修剪花卉。

他伸懒腰的姿势顿了顿,百无聊赖地环手抱胸。“不去了,当衙役不好玩又无聊。每天不是打扫就是升堂,一点都不自在。”

“但老奴最近看见王爷很高兴地出门,老奴以为王爷干得很开心。”

宛舒冷冷瞅王叔,见他童叟无欺的样子确定他不是调侃自己。

有多高兴,自己怎么不知道。

“王爷以后都不去衙门了吗?”

宛舒沉默,莫名烦躁。“王叔你真啰嗦,赶紧剪草,本王去厨房找东西吃。”

说是去厨房,其实他无所事事地在王府走来走去。平时这个时候他在干嘛?又想起该死的衙门,他冷着脸坐在天井旁边。

一坐便到破晓,远处接连鸡鸣传来,他惊觉夜幕已退。

燕二姑娘应该出门去书院了……他掏出藏在腰带夹层的手帕。昨晚已经洗干净,没想到早上便干了,似乎残留淡淡而熟悉的花香。

手帕茶白,材质是普通的棉布,四条边精心地用彩线镶裹。别致淡雅,和她一样。

手里触感很软,他不禁想起昨天不小心碰着她的额头。

坐在瓦顶的淮阳无语至极,王爷对着一块手帕笑成傻子,他要不要提醒一句?

还是别,遭打。

“淮阳!”

下面突如其来的呼喊吓了他一跳,他急忙敛神跃下。“王爷请吩咐。”

“墨影回来没?”

“还没。”

宛舒蹙眉,认真地端详与自己长大的淮阳。“咳,淮阳,本王有事问你。你平时不很了解姑娘家的心思吗?”

“王爷谬赞,属下算不上了解。”

宛舒真想一脚踢去,谁赞他了?“废话少说,本王问你,你有没有试过总是想起一个姑娘?”

淮阳狐疑地抬头,“王爷想看姑娘上街就有,何须想着?”

“呵。”他笑吟吟地忍着不发火,“街上这么多姑娘看到猴年马月?如果只是想着同一个呢?街上的能比?”

“属下认为,王爷怕不是动了春心?”

宛舒笑意更浓,朝淮阳勾勾手指。“过来。”

不明所以的淮阳踱步走去,徒生忐忑。

宛舒又勾手指,“转身。”

淮阳抿唇,利落地转身,

宛舒一脚踹去他肉厚的部位,吓得他捂着臀部跳开。“王爷,君子动口不动手!”

“本王不是君子。过来。”

“属下不敢。”

“过来!”

淮阳只好捂着臀部直挺挺地过去。宛舒嫌弃地瞟他捂着的地方,“你喜欢过姑娘吗?”

“属下一直很正常,喜欢的是姑娘。”他纳闷,男人不都喜欢姑娘吗?这是什么奇怪问题?

宛舒笑吟吟的脸立刻冷了,跟这家伙说话简直对牛弹琴。“去叫俞长史来!”

淮阳如释重负地跑了。

心情不爽的宛舒又走到院子,看来看去这些花都一个样,无趣得很。他习惯性地摸出手帕,还是它好看点。

“王爷找属下有何要事?”俞长史人未至声先至,灰色长袍的白头翁匆匆跑来院子。见宛舒笑眯眯地喊他坐下,他微微一惊。“王爷今天不去衙门了?”

宛舒挨着石桌托腮,嘴边含笑双眼却没有笑意。“你们都很想本王回衙门吗?”

俞长史识趣地转移话题,问王爷喊他来有何事。这是王爷第一次主动召见,平时嫌他烦,眼下他觉得没好事。

“本王有些事想请教有经验的俞长史。”

请教?俞长史眯长眼睛,敏锐地捕捉到宛舒隐藏的几分忸怩。男人出现这种状态无非有心仪之人,很好,该有人管教下王爷了!

是哪家姑娘遭祸害呢?

“王爷请说。”他毕恭毕敬颔首。

宛舒瞥向红红黄黄的花卉酝酿片刻,迟疑地开口:“俞长史,你娶妻之前会不会总想着你未过门的妻子?”

俞长史张了张嘴,这个问题尴尬了。“回王爷,成亲前下官没见过未过门的未婚妻,自然会好奇一番。”

“没趣。”

俞长史嘴角抽搐,王爷露出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呵呵王爷,没见过未婚妻正常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恰恰宛舒最讨厌这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毫不相识的两个人能过好日子?淡漠的冷光浮上茶色眸子。

“本王不想废话,就想问为什么脑里总是飘荡一位姑娘的身影?”

“简单,因为王爷把那位姑娘放在了心上。如果王爷想起她时心情愉悦,证明王爷对她有意;如果王爷对她感到憎恶,那就是孽缘。”

宛舒沉默不语。

俞长史眯眼捋胡子,乘胜追击:“属下前天在市集遇到一桩事,两个年轻人为了一位姑娘大打出手。据说其中一个年轻人是那位姑娘的青梅竹马,因为那位姑娘邂逅另一个年轻人而倾心,因此两个年轻人为争夺而斗殴。”

哦,当然是俞长史编造的,不然怎么踢王爷一脚勇往直前?

年轻真好!

果不其然宛舒开始皱眉,换了个姿势托腮,不久端直坐着然后又托腮。终于他忍不住问:“最后谁赢了?”

“自然是后来居上的年轻人。”

宛舒猛地站起来,微微上扬的眼睛严肃起来自带威严。“这里太无聊了,本王要出去喝酒!”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俞长史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皇上,你何时给光棍王爷赐婚?

四十一、情意喂狗去

阴天令人心情郁闷,燕瑶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很慢。

终于下课,她匆匆告别唐蕴诗,领着青黛到书院门口等燕珩。清风轻轻地拂过帷帽的薄纱,娉婷少女满怀心事地揣着一个小木盒。

看见燕珩摇着纸扇出来,她把小木盒递去。“二哥,今天我们自己坐马车回府,你能不能把这盒药膏送去给宛公子?”

“不行。”燕珩挑眉。

“宛公子因保护我受伤,我想略尽绵力报答。这是花婆婆研磨的药膏,能令伤口快速愈合。要不我和二哥一起去,我在宛公子家外等你?”

“也不行。”他缓了一口气,算是败给她。“我自己送去,你先回府。”

燕瑶欢快地应了一声,和青黛登上马车。

马车轱辘轱辘前行,穿过热闹的市集。她忍不住撩开帷裳望街道,忽然望见一家药店。“杨叔请停一停。”

马车应声停在路边,燕瑶扶紧下马车。“杨叔,我想去买点东西,麻烦你等一等。”

“好嘞。”马夫杨叔看好马车。

青黛急忙跟上,眼看燕瑶走进了药店。“老板,请问有没有桃胶软膏?”燕瑶扫视一众药柜。

老板转身寻找。青黛不解地问:“主子,你买桃胶软膏做什么?”

谁知燕瑶回答能祛疤,青黛更加疑惑不解。

主子有疤吗?

这时冷竹般的高挑身影走进药店,温如其玉的声音使燕瑶侧目。

“风大人?”她半撩开轻纱,朝看来的风雪隐莞尔。

“燕姑娘?好巧。”风雪隐勾起浅笑,眉心的朱砂痣暖如红玉。鹅卵青的襕衫如秀竹,温文尔雅带一点冷戚。

“风大人需要买药?”

“买些枣子给阿舒补血气,如果不提醒他,他一定不会注意补养血气。”转而风雪隐吩咐老板拾五钱红枣。

“风大人等会去探望宛公子?”燕瑶若有所思。

“没错。其实阿舒身体硬朗,伤口会很快痊愈,燕姑娘不必太挂心。”

燕瑶点头。嘴上说能不记挂,但是有人因她受伤,她深感内疚。当年娘亲正是抱着她死去,她受不得连累别人。

她揣着桃胶软膏跟着风雪隐走出药店,想拜托他一件事。“风大人能不能替我把这盒软膏交给宛公子?桃胶软膏的祛疤效果很好。”

风雪隐感觉到她忐忑不安,便答应送桃胶软膏到宛舒手上。

刚接过,一道冷淡的视线投向两人。风雪隐和燕瑶同时侧目,竟望见身穿深紫劲装的宛舒提着一个酒壶,冷然注视他们。

燕瑶暗自心惊,为什么宛舒头顶也有一朵大红桃花?

宛舒则往风雪隐手上的盒子扫了扫。

才认识一天,他们俩就交换信物了?所谓一见倾心?

苦涩染上味蕾,他吃了黄连般难受。

“宛公子你的伤好点了吗?”燕瑶看向宛舒提着的酒壶,好心提醒:“酒水不利伤口愈合,宛公子少喝为好。”

宛舒看了看酒壶,扬起漫不经心的微笑。“我身体硬朗得很,一壶酒不碍事。多谢燕二姑娘关心。”

风雪隐斜瞪宛舒打眼色,后者熟视无睹。

燕瑶自嘲一笑,自己的担心多余了。“是小女子多事,不打扰两位公子,告辞。”

她福身告别二人,颔首与青黛回马车停靠处。

虽然宛舒很不是滋味,但燕瑶远去的背影对他产生致命吸引力,使他直勾勾望着。

而风雪隐沉着脸上前,堵着了他的视线。宛舒的目光转冷,笑吟吟地揶揄:“真巧啊,阿隐恰好和燕二姑娘一起,约好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表面的意思呀。不过你们下次见面找个好看点的地方吧,市集人多眼杂,对燕二姑娘的名声不好。”

话音刚落,风雪隐一拳砸去宛舒的胸口。

宛舒愣了愣,第一次见风雪隐怒得出手,当即闷在胸臆的恼火全面爆发,狠狠地摔破酒壶惹来路人驻足围观。“阿隐你不是我对手,真要打吗?”

“我宁愿打醒你。”他如玉的脸庞气得微红,毫不畏惧宛舒的威胁。“你平时胡闹也罢,但你用姑娘的名声胡闹我必须教训你!”

“哼,我好意奉劝你而已哪是胡闹?倒是你不在乎她的名声吧!”

忍无可忍的风雪隐刮起拳风,正当宛舒准备还手的时候,一块硬物强塞怀里。宛舒狐疑低头,但见一个简陋的木盒。

“这是什么?”他记得这是燕二姑娘送给阿隐的。

风雪隐压低声线:“这是燕姑娘托我给你的桃胶软膏,能祛疤。至于这一包是我打算给你的枣子,现在我拿去喂狗。”

顿时酸甜苦辣交织的滋味涌上心头,驱散恼火,宛舒猛地抓住他的袖子。“真的是她给我的?你没骗我?你们没约一起吗?”

风雪隐真想拍他的榆木脑袋。“偶遇,你别再胡说话了。”

“好好,你的枣子喂狗浪费,还是给我吧!”说着宛舒笑脸凝固,刚才自己对燕二姑娘说了啥?

可是他伸长脖子张望,马车早没了踪影。

“阿隐……”他可怜兮兮地注视余怒未退的友人,“怎么办……她一定生气了……怎么办……”

“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

“不——”他慌忙拉住风雪隐,“阿隐你不是打算探望我吗?来我府上详谈一番,我这个病人需要朋友陪伴。”

两个大男人当街拉拉扯扯,看热闹的路人指指点点。风雪隐怕了他,急忙抽出袖子答应。两人匆匆钻出人群,隐约听见路人讨论什么断袖。

“阿隐最好了,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风雪隐愤然把枣子塞给他。“都怪你在人前胡闹,本官的一世英名没了。”

“我保证没下次,阿隐帮帮我呗!”

俞长史好端端的讲什么故事,他懊恼极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到澄王府,哪知澄王府来了一位常客——燕珩拿着一个小木盒在院子负手而立,闻声回头望见归来的二人。

宛舒不禁心虚地流汗,悄声提醒风雪隐:“阿隐,刚才的事别告诉阿珩。”

不然他又遭暴揍。

“看心情。”风雪隐轻声留下一句。

四十二、真命天女

“阿珩来探望我吗?”宛舒尽量笑得自然,暗中扯着风雪隐的袖子。

燕珩转身向两人作揖,抬头之际发现那两人互对眼色,随即恢复常色,他不禁狐疑。“阿隐也来探望阿舒?”

风雪隐微笑点头。

“为何你们一起回来?阿舒喝酒了?”燕珩敏锐地闻到酒味。

“半路偶遇。”

宛舒笑眯眯地斜睨风雪隐:你要不要这么老实?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老实回答:“觉得无聊就出去喝酒了。”

“哼。”燕珩冷着脸塞小木盒给宛舒,早知道他不来探望。“这是家仆自己研磨的药膏,能令伤口愈合快——”他顿了顿,没有松开小木盒,“看来你用不着,我还是拿回去吧。”

“等会!药膏是你给我的?”狡黠藏琥珀眸子,宛舒闻到小木盒散发熟悉的香味。阿珩这家伙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药膏肯定不是他的。

会不会是……

“不是我给你还有谁?不要拉倒。”

“要!我碰过就是我的了,你拿不走。”宛舒强行夺过,果然令燕珩气急败坏。

中了,药膏不是他的。

燕珩顾忌风雪隐在不好动手,冷哼一声作罢。“昨晚你的伤口有没有上药?有没有恶化?有没有找大夫看?”

“找了,他给的草药很臭。”说罢宛舒抬手凑去燕珩的鼻子,后者嫌弃地偏过头。

“我明天再来看你,先回去了。”不知二妹回到顺天府没,燕珩记挂着无心久留,告辞便离去。

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宛舒的笑容慢慢淡了,揣着两个小木盒愧疚不已。“阿隐怎么办?我愧对燕二姑娘。”

风雪隐自个儿坐石凳上,春风轻抚他玉簪别着的抓髻,不言不语由着宛舒着急。

宛舒凝视两个满载关切的小木盒,既欣喜又愧疚。“阿隐,我怎么做燕二姑娘才会原谅我?你说说话,你的兄弟要内疚死了。”

“刚才你你怎么没想过燕二姑娘的感受?”

宛舒垂下眼睑,马尾垂在肩上。当时他心里酸酸的,几乎脱口而出,他不得不承认俞长史的故事使他害怕。

“阿隐,我从未试过这种感觉。母妃死的时候我才三岁,那时伤心欲绝的感觉快忘了,而现在的不是那种感觉。是酸,是涩,也害怕燕二姑娘不再理我。”

风雪隐没尝过,不理解这是什么滋味。

他沉思片刻,“真心道歉,相信燕姑娘能感觉到你的真诚。但我要提醒你,你的身份和处境比任何人复杂,一旦你踏出这一步可能会……”

“我知道。”他勾唇一笑,眼眸如水,清澈却又渗入淡淡的哀伤。

母妃死后,他看透人情凉薄,要是那些人对自己下手,他不再是当年软弱的孩童。

“所以阿隐,我踏出了这步便不回头。如果燕二姑娘姑娘不愿意,我不会连累她卷入漩涡,不过此前我要争取。”

“你认真的?”

宛舒笑容爽朗,“人生有几次自由选择?属于我的选择我要争取。”

风雪隐惆怅长叹,拿出一个龟壳和三枚铜钱。宛舒见状吃惊,很久没见过他私下认真算卦。

“为了王爷的未来,下官献丑了。”

言毕风雪隐娴熟地摇晃龟壳,不多时三枚铜钱并排列于石桌面。风雪隐神情复杂,异样目光在宛舒好奇的脸上流连。

“你能不能换个表情?很吓人。”宛舒宁愿他不献丑。

他又叹气。“王爷,你知道结果后千万别激动。”

“长话短说。”

“王爷的真命天女出身于衙门,成事前会经历几番波折。”

此刻阳光明媚,宛舒的笑容更加明媚,院子盛开的花卉无比灿烂。

“承你贵言!”

至于波折?让它们变成推进的波澜好了。

而当下,他最忧心的是刺杀燕瑶的人。终于入夜,墨影带着伤回来了。他伤了手臂,不过只是皮肉外伤。

“王爷,属下办事不力!属下与对方交手后跟丢了!”

宛舒没有责怪,反问:“有没有看见对方的相貌?身手特点?”

“他蒙着脸,但属下认得他的眼睛。属下伤了他以后,他暴露了奇怪的招式,路数不像中原的武功。”

晚风扬起地面的残花,凉意侵袭心房,宛舒思绪万千。杀手同在汴京城无疑,就怕其与外族有关联。

“墨影你留在我身边,淮阳去暗中保护燕二姑娘。”

淮阳心里乐开了花。

忽而宛舒尖锐一瞥淮阳,“别让她们觉察你的存在,尤其是那两个丫头。”

“属下遵命。”

“本王出去逛逛,你们不用跟来。”宛舒大步流星出门。

夜晚的市集人声鼎沸,临近寒食节,茶楼和酒楼的灯笼全部摘下,大街剩下鹅黄的烛火。宛舒漫步人潮,停在之前卖首饰的小摊位。

这次老板娘编造了新的手绳。

不知不觉他来到顺天府附近,掌心包裹着手绳停步不前。白天燕珩老在她身边,他根本没机会接近,如果是晚上呢?

他再三思忖,趁着四下无人他轻快地攀上顺天府围墙的瓦顶。

与此同时闺房中的燕瑶正斜倚美人榻看书,雪青色披帛从肩膀滑下,她百无聊赖地翻下一页。

心思总是烦乱,她放下书册凝视做针线活的两丫头。

分神间,房门响了一下。

不像敲门,倒像有人在外面扔石子。燕瑶以为是宁哥儿来玩,让赤芍去开门。

可是门外没有人,赤芍狐疑地出去查看。花凋零的玉兰树下躺着一个煞白得显眼的信封,赤芍捡起一看,上面写着“瑶亲启”。

“主子,有人给你信!”她急冲冲地跑回房间。

燕瑶接过便知道信封还有别的物品,她先抽出雪白的信纸。

纸上寥寥几句:“今天冒犯,特意送上赔罪礼物,望卿海涵。”

落款画了一个吃饭的碗。她又气又好笑地倒出赔罪的礼物,竟是一条白色小绢花点缀的手绳,垂下的乳白珠子清脆叮叮。

敢夜闯,真是一个流氓!她很气但无可奈何,那流氓估计已经溜了。

“主子,这是谁留下的?”

“不知道呢,可能是一只成精的饭碗吧。”

四十三、东施效颦

翌日破晓,薄雾夹着湿润,临近清明小雨纷纷。

青黛跟随戴上帷帽的燕瑶出门,还没出内宅,脆生生的叫唤令主仆二人驻足。

一抹浅蓝快步走来,其裙裾浅紫,别出心裁配一双黛紫的绣花鞋。

燕瑶扫去她的脸,寒意藏眸。

对方脂粉淡淡,将平庸的容貌雕琢得清秀;绢花点缀单螺髻,长辫与浅紫色的发带混织。

好眼熟的装扮,青黛不禁看向燕瑶。

“妹妹也和二姐一道去顺天书院旁听,能不能跟二姐同乘马车。”焕然一新的燕婷笑容甜丝丝,模样乖巧。

燕瑶勾起冷笑,看来金氏弃车,重点培养燕婷。她伫立轻笑,“府上还有几辆马车,四妹独乘,身体不更舒展?”

燕婷笑意不减,“妹妹想和二姐一道上学。”

“但我不想。”

斩钉截铁的拒绝使燕婷甜甜的笑容凝固,语气变得委屈:“二姐,妹妹做错了什么令你遭厌?”

哎哟,反扣自己一顶欺负小辈的帽子?

燕瑶不紧不慢道:“府上有空闲的马车,但四妹硬要三个人共乘一辆马车,毫不考虑马车大小的问题,四妹太不细心。”

三个人?燕婷算了算,一瞥燕瑶身后的青黛恍然大悟。竟然让丫头上马车?和自己平起平坐?她涂了脂粉的脸更白了。

“二姐可以让婢女和妹妹的婢女翠蓉走路。”

“不可。青黛作为贴身丫头必须寸步不离保护我,怎能走路?四妹太不懂事了。”

保持微笑的燕婷愈发难堪,一瞅经过并偷瞄的下人,再聊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她只好另乘一辆马车。

她快步跟上燕瑶到二堂外的垂花门,望见芝兰玉树的燕珩。对于这位二哥燕婷有点怕,虽他外表温润如玉,可是小时候她见过二哥将下人的手拍肿了。

一个小孩子居然能把大人的手拍肿,从那以后她绝不靠近二哥。

燕珩只是看了眼低头的燕婷没有说话,淡然笑着和燕瑶走出垂花门。跟在后面的燕婷攥紧手帕,深感自己是个外人。

通往大堂的路上多了许多“打扫”的衙役,他们望见燕二小姐又戴帷帽很是失望。

“打扫”的其中一员宛舒抬头凝视帷帽少女,悄然观察她的皓腕有没有戴手绳。

袖子挡住看不见,不爽。

透过朦胧的轻纱,宛舒不见燕瑶侧目看来,胸口闷闷的。

受到众衙役一致望来的目光,燕婷羞赧地颔首,显然妆容的效果不错。忽见一名气质鹤立鸡群的衙役,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有他没有戴衙役的硬帽,高扬的马尾意气风发,星目朗朗散发威严,鼻若悬胆唇若涂脂,作为女子她自行惭秽。

居然有比江大公子俊的人,可惜是个衙役。

她暗叹。

出了顺天府,燕珩如常扶着燕瑶上马车,没有理会跟来的燕婷。她尴尬地派丫头去调用马车,眼睁睁看着燕瑶的马车和骑马的燕珩先离去。

她异常着急。

相反,燕瑶悠然自得地先到顺天书院。

今天的书院热闹非凡,在门外便听见学子们讨论。燕瑶仔细倾听,原来他们在讨论一种新流行的作画颜料。

燕瑶兴趣缺缺,先进粤秀堂。

“瑶姐姐!”唐蕴诗喜上眉梢地拉着燕瑶,而其他千金贵女聊得热火朝天。“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燕瑶一头雾水,为何今天大家特别兴奋?

唐蕴诗按捺欣喜,尽量平静:“寒食节举办雅集,有赏花会、诗会和蹴鞠比赛,瑶姐姐参加吗?”

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热切,燕瑶有兴趣凑热闹。唐蕴诗欣喜若狂,极力掩饰以防失态。“我们约定了,到时一起参加雅集。”

一些贵女闻声掩嘴看来,即使她参加也戴帷帽吧?

在众女热烈的讨论下,燕婷及其婢女姗姗来迟。她们对即将举行的寒食节雅集更感兴趣,至于对新来旁听的贵女觉索然。

又没有人理会燕婷,她便寻找显眼的帷帽,但见燕瑶的同桌有人只好找个空位坐下。旁听很枯燥,她尽力听进去。

望见燕瑶提笔写划,她也提笔记录。

好不容熬到下课,燕婷施施然走向燕瑶的座位。

“瑶姐姐,我不太理解‘格物’的意思。先生说意为探究事物的本质,但如何探究呢?”唐蕴诗盯着笔记眉头深锁。

燕瑶隔着轻纱笑了笑,“你试着这么理解。孔夫子的弟子有官员、有富人、有穷人等等,为什么孔夫子更多是教导他们为人处世?而不侧重教官员如何制定政策、富人如何经商?反而注重君子言行、提倡以孝为先?”

唐蕴诗想了想,摇头。

“因为功成名就乃身外的假象,内修才会让一个君子走得更远。‘格物’与其说探究事物本质,不如说从内以外修心养性,性子静下来了自然领悟更多知识。”

“姑娘说得不错!”屏风另一边传来男子的声音,吓了燕瑶和唐蕴诗一跳。“抱歉,在下并非有意偷听两位姑娘讨论。”

屏风那面影影绰绰,燕瑶却认得这是未来状元夜苏兄的声音。“苏兄言重了,小女子的见解难登大雅之堂。”

“姑娘认识在下?”对方语气惊异。

“燕二公子正是小女子的二哥。”

“啊,原来是燕兄的妹妹,失敬失敬。”

唐蕴诗小声打断:“瑶姐姐你们认识?”

“嗯,苏兄是二哥的朋友。”

接着唐蕴诗津津有味地听着二人隔屏风讨论格物致知。

燕婷发现自己插不上话,悄悄离去。来日方长,她粘着燕瑶准没错,只有那傻三姐才会和二姐作对。

借着课间,燕婷向其他贵女搭话打听与燕瑶同桌的是谁。没想到对方身份显赫,竟是堂堂二品枢密使的千金。

她咋舌,怎么就让二姐捞尽好处?

不行,这位二品千金她交定了,届时对自己觅夫婿极有帮助!

下一堂课她要更留心听讲。

四十四、人在做天在看

正午,贵女们结伴穿过石径去食堂。

虽有阴雨,但到了正午风和日丽。两侧竹子苍翠,春花烂漫,她们边走边赏花。

燕婷快步追上与唐蕴诗结伴的燕瑶,正想喊住她时,忽然燕瑶转身。

“诗妹,这位是我的四妹,今天第一次来旁听。”燕瑶的声音如淙淙清泉,与怡人的春花相得益彰。

唐蕴诗友好地向燕婷行见面礼。

燕婷则愣了,没想到燕瑶会主动介绍自己。接着路过的贵女掩嘴窃窃私语:“燕四姑娘?就是那个招邪体质的三姑娘妹妹?”

“不知道招邪体质会不会传染?”

闲言传入三人耳中,燕婷脸蛋发白。

三姐招邪?那是什么时候的流言?不过三姐确实招惹了邪崇,她懒得跟其他贵女解释。

反正谈论的不是自己。

燕婷从窘迫转为淡然的神色落在燕瑶眼中。

前世这位四妹在她出阁后拿了她部分没有带走的首饰和衣物,因为二婶不会给四妹添置新的。

不但如此,燕婷还顶着“江少夫人妹妹”的名头跻身千金贵女群体,觅得一位好夫婿。

燕婷出阁后曾经到江府探望被诬蔑通奸的她,这位衣物、首饰崭新的贵妇居然是给她送还本属于她、却没有带去江府的首饰。

呵呵,燕婷戴过了才还给她,是怕沾晦气吗?

不得不承认这位四妹很聪明,在金氏不重视的前提下,利用自己的名头和旧衣饰寻觅良婿。

相比下前世的自己真蠢。

燕瑶收回思绪,静静地打量深藏不露的四妹。

单纯的唐蕴诗觉得说闲话的贵女很过分,让燕婷不要介怀。燕婷表面讪笑,内里心花怒放。

二姐果然是好桥梁,自己终于能和二品千金搭上话。

燕婷不动声色地打量唐蕴诗的服饰——轻柔的绸缎用色淡雅,连头上的绢花也有金丝点睛、绣花鞋也金线镶边,浑身上下无不精致。

活脱脱一个贵人。

燕瑶冷眼看着她闪过小人得志的笑意,提醒二人进食堂用膳。

有时候近朱者赤,但要看她有没有能耐接近。

自然而然,三人同坐一排用膳。燕婷隔着燕瑶趁机和唐蕴诗搭话,聊着一些胭脂水粉的话题。

唐蕴诗流露窘迫,难为情地打断:“抱歉燕四姑娘,我平时不用胭脂水粉,对这些不太了解。”

“那唐姑娘平时喜爱什么?女红还是赏花?我听说有一间布庄的布料很不错,唐姑娘有兴趣去看看吗?”

“我只会绣手帕,女红都交给婢女。”唐蕴诗窘迫地看向燕瑶求助,“府上用的布料都是下人与专供的布行购买,我对这些真的一窍不通。”

燕婷强颜欢笑,阶级限制了她对富贵人家的想象。

“诗妹不要见怪,因为四妹年纪比较小,所以对女红和衣饰感兴趣。”燕瑶落落大方地替燕婷解围。

“原来如此。”唐蕴诗恍然大悟的样子令燕婷想喊燕瑶闭嘴。

什么逻辑?聊布料和脂粉与年纪有什么关系?燕婷咬着牙微笑,舀起素汤入口。汤没有肉味的寡然无味,她不禁皱起眉心。

唐蕴诗见状问:“燕四姑娘,汤不好喝吗?”

“味道还不错,只是少了点肉香和油香。”

“书院每天都是提供清淡的素汤和菜色,燕四姑娘慢慢会习惯的。听说崇圣殿那边的菜色一模一样,那边能习惯我们也能习惯。”

燕婷不同意,交了这么多银子居然喝素汤吃青菜豆腐?“清淡虽好,但是吃不饱怎有气力读书?二姐你说对吗?”

闻言,唐蕴诗悻悻地低头。

“每天一顿清淡的膳食有何关系?”燕瑶舀一口素汤,汤的材料只有青菜和红萝卜。“贫寒磨砺意志,读书也是磨砺的过程。倘若在蜜罐中读书,谁识苍生苦?即使高中亦是个绣花状元。”

唐蕴诗和燕婷同时怔了。

燕瑶语重心长地补充:“虽然我们是旁听,但进了书院便是学子,能学多少是多少。”

“嗯!谨遵瑶姐姐教诲!”唐蕴诗眸若辰星,闪闪发亮,带着笑容把素汤喝完。

然而燕婷不懂了,这二品千金打了鸡血似的为哪般?谁来旁听不是为了寻觅夫婿?跟她爹一样假清高么?

燕婷保持优雅的姿态继续用膳。

“瑶姐姐,今天听了你和苏兄的讨论我获益匪浅,真羡慕燕四姑娘有个好姐姐!”天真烂漫的唐蕴诗全然不知燕婷心里的苦。

燕瑶一点唐蕴诗的鼻尖,“别取笑我了,我的浅见比不上学识渊博的苏兄。”

“我实话实说嘛。”

欢笑的两人更像亲姐妹,燕婷味蕾苦涩。

她蓦地灵机一转,笑盈盈地插话:“既然唐姑娘和二姐这般投缘,不如到顺天府作客?”

“好呀!等五月瑶姐姐来了后我去顺天府回访,就这么说定吧!”

燕婷想了片刻,才明白唐蕴诗的意思是约了二姐到唐府,待她回神时两人又开始讨论诗词歌赋,根本插不上话提出同去唐府。

焦急令她加倍食之无味。

尽管到了申时下课,燕婷跟在两人旁边也插不上嘴,直到眼巴巴看着唐蕴诗乘马车离去。

“四妹,我要二哥下课,你先回府吧。”燕瑶站在书院大门边上不动。

“二姐,你和唐姑娘很熟?”燕婷同样驻足不前。

她这点小心思瞒不过燕瑶。“三妹仍在家静思己过和抄佛经,而祖母至今还没消气。四妹,做人要循规蹈矩别越界,越界的下场就像你三姐。”

燕瑶凑近她轻声说:“赠你们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你们……燕婷心虚地低下头,难道二姐知道三姐和娘亲使用草人的真正意图?不可能,二姐不可能知道吧?

那冷丝丝的语气宛如蛇缠绕她的脖子,嘶嘶吐信舔她嫩滑的皮肤。她打了个哆嗦,想赶快回家。“二姐教训得对,婷儿会谨记于心。时候不早,婷儿先回府了。”

“嗯。”

上了马车燕婷仍觉得后背发凉。不知为何,从二姐感染风寒后就变了个人,眼神和话语极其冷漠。

她揉着衣角挣扎,不甘心就此错过二品千金。

她偏要接近,二姐又能奈她何?

四十五、看你们不顺眼

清明节前后三天,各书院闭门不上课,燕瑶留在家中陪祖母用早膳。

家里的女眷齐聚一堂,包括闭门思过的燕婉。她小心翼翼地说好话,可惜颜氏不甚搭理。

每次看二房三人的方向,颜氏被金氏夺目的金手镯吸引。败家玩意,吃个早餐满手金器,会不会花了老二的银子?

她垂眸检查自己的九只金猪——金光闪闪,没有被早点弄脏。

相比金器辉映的两位长辈,燕婉的面容憔悴得多。她的两腮微微凹陷,见祖母不理会她便低头喝粥,整个人如同一棵含羞草,一惊便畏畏缩缩。

而燕婷则意气风发,发髻精心梳,衣裳是秀雅的冷调。今天的她梳了坠马髻,绢花朵朵,又是一个眼熟的造型。

燕瑶身后的赤芍瞪着燕婷的丫头,气得咬嘴唇。

有本事原创,别玩抄袭!

席间只有宁哥儿欢声笑语,颜氏偶尔笑着逗他。燕瑶却看见宁哥儿头顶涌现淡淡的灰雾,运势不佳、不宜出门。

她想出言提醒,但贸然劝说太唐突。余光瞅坐立不安的燕婉,她差点忘了告诉燕婉一个好消息。

“祖母,明天寒食节举办雅集,孙女想去凑热闹。”燕瑶无视二房三人的神色,笑靥如花。

“明天有雅集?”燕婉的双眼蓦地亮起神采。

颜氏侧身面向燕瑶,毫不理会燕婉。“你和珩儿一起去,早去早回。至于静思己过的别想出门了,好好领悟佛法的真谛。”

“祖母,孙女已经抄了十来天,能不能准许孙女出去透气几个时辰?”燕婉流露委屈的目光,奈何颜氏并没正眼瞧她。

“你留在家抄佛经。”颜氏夹起桂花糕冷道。

燕婉当即看向金氏求助,然而后者熟视无睹,暗自叹气。

她的心凉透了,眼泪潺潺流淌,声泪俱下地注视颜氏。“祖母,孙女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孙女只是想出去逛一会,就一会?”

“不准出去!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不知道哪个多嘴的说出去,现在坊间盛传你是招邪体质,你到人前只会丢顺天府的脸!”

燕婷点头赞同颜氏,“没错,书院里也流传这种话。”

“不!我不信!”燕婉转而哀求金氏,不顾泪水涌入嘴里。“娘亲,婉儿想出去……”

“听祖母的话。”

燕婉怔了。没有人为自己说话,连亲母金氏也无比冷淡,她虚脱般挨着椅子,脸色像焚烧余下的烟灰。

看在眼里的燕瑶不介意为她雪中送霜。“对了祖母,四妹天天勤奋地跟孙女去旁听,孙女觉得听着先生讲课心情特别舒畅。”

含笑的眼梢瞥向双目睁圆的二房三人,燕瑶乖巧的笑容深藏狡黠。

有趣有趣,原来三妹不知道四妹去旁听?

而颜氏略感意外,“四丫头去旁听了?能听懂多少?”

燕婷顶着燕婉怨愤的眼神,硬着头皮回答:“孙女没有二姐聪慧,只听懂一点。”

“呵呵呵……”含着泪的燕婉忽然冷笑连连,“原来四妹也去旁听了,以前四妹不是对读书没有兴趣吗?把我给的女训垫桌子呢。”

“婉儿闭嘴!”金氏恼怒地放下碗筷,咬牙切齿地腹诽燕瑶。

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料燕婉无动于衷,妒忌和怨恨疯狂侵蚀理智。其实她早就留意四妹的衣着比以前精致少许,而且白天总不见人,竟然是去旁听!

呵呵呵,娘亲不是说去旁听浪费银子吗,让四妹去是什么意思!

燕婷咬紧牙关反驳燕婉:“小时候不懂事误用了书本,三姐何须介怀到现在?”

“两年前算小时候?四妹怕不是大头巨婴?”

“够了!”巨响随大喝震慑众人,颜氏拍桌的手引得金器相碰,叮叮作响。

大厅鸦雀无声,周围的丫头吓得哆嗦。

颜氏厉色瞪着燕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佛经白抄了?以前书白读了?有姐姐这么排挤妹妹的吗?你越来越没规矩!回去继续抄佛经,出阁前别指望出门!”

燕婉面无表情地离席。娘亲、祖母如何看待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未来还须靠自己。

颜氏见她招呼不打就离席,喘着大口粗气抚胸口。“反了反了!越来越没教养!二媳妇你有时间就管教下,别老把心思放外在的事上!”

什么叫外在的事?金氏下意识地瞄自己的金镯子,暗骂颜氏几句,脸上却不失礼地微笑。“媳妇会好好管教婉儿。”

“别再提她,吃早点!”

燕婷见机帮颜氏舀粥水哄她开心,可是燕婷此刻的笑脸在颜氏看来异常扎眼。

“四丫头,虽然三丫头不懂事,可是你作为妹妹要懂得劝诫、引姐姐入正途,作为姐妹各扫门前雪是凉薄的行为!老身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

燕婷哑然,悻悻地点头坐下。

她招谁惹谁了?三姐讨人嫌与她何干?

二房两人的嘴角似挂了千斤石,苦相比哭难看。燕瑶不忘添油加醋:“祖母教训得是,若四妹多去旁听明理,一定有所进步。”

二房一致斜瞪燕瑶。

“哼。”颜氏闭眼摸着金镯子,“最好不过,否则浪费银子,还不如早早嫁人算了!”

燕婷彻底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会辜负祖母的期望。

“不谈这些。二丫头,明天你带四丫头出去见见世面。三媳妇和宁哥儿也凑热闹吧,小孩子不该整天闷在府上。”

燕瑶含笑答应,明天该有一场好戏。

金氏暗暗打量燕瑶意味不明的微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总针对二房,明明以前喜欢粘着自己和婉儿。

对了,她还状告江大公子闹得江大人降职,再联想刘婆子做好草人不久就闹鬼……一切顺理成章得可怕,金氏开始警惕看似人畜无害的燕瑶。

吃完早点各自回房,金氏匆匆喊住燕瑶。

“瑶儿,刚才祖母生气时,为什么你不帮婷儿和婉儿说句好话?”

她要试探。

“因为看你们不顺眼。”

回眸一笑百媚生,燕瑶说完便留下目瞪口呆的金氏。

四十六、赶集去

寒食节乃清明前两天禁烟火的小节,看似冷清,但老百姓自行组织活动,给予冷冰冰的氛围添温度。

其中汴京首富将购置的地建造成最大的雅集庭院——秀岩山庄。

山庄东面是蹴鞠场地,南面院子繁花似锦;旁依偎雅致的三层茶楼供文人吟诗作对,题名星驰阁。

辰时未到,一线晨光射入顺天府内宅,落在一袭天青色的少女肩头,轻纱褙子的白兰刺绣焕发淡淡的光晕。

一朵梨花花绢别着褙子,少女翩若惊鸿。

褙子下的交领象牙白,柔荑执兰花团扇,靛青马面裙宛如湖泊。

少女不施粉黛,明眸皓齿般般入画。

她一路穿过回廊,留下玉兰花香随春风远,惹下人侧目。少女步伐轻快,下人抬头时只有飘扬的靛青发带留在眼前。

跟在后面的赤芍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地朝青黛嬉皮笑脸。一遇见迎面走来的主仆,赤芍有种吐气扬眉的感觉。

对面的燕婷浅蓝上衣,紫黛色的蝴蝶绣花裙,辫子仍是与发带交织,真不晓变通。

果然抄袭限制审美,赤芍自鸣得意。

燕婷的视线几番在燕瑶的轻纱褙子上流连。“二姐,你今天不戴帷帽出门吗?”

“不必,戴着赏花不方便。”她扫过对方精致的妆容浅笑,“四妹出落得亭亭玉立,蝴蝶与赏花相得益彰。”

“三姐说笑了,妹妹还比不上天生丽质的二姐。”

“那倒是。”

燕婷诧异地抬眼,怎有人如此厚脸皮承认。

但见燕瑶笑吟吟地摇着团扇端详自己,其一笑倾城,刚才的蠢话等同响亮的巴掌。

自己确实比不上出水芙蓉般的二姐,站在旁边永远被二姐抢了风头。燕婷挤出微笑:“时候不早了,我们出门吧。”

“好啊。”心情极佳的燕瑶摇着团扇悠然迈步。不久遇见藏蓝劲装的燕珩,她欢快地喊住。“二哥!你们的蹴鞠比赛什么时辰开始?我要去看二哥的英姿。”

“巳时开始。”燕珩本来笑容清朗,转念一想便收敛。“不可,蹴鞠场人太多,你不方便去。”

她不能错过二哥的比赛,于是眨眨清澈的眸子,“我远远地看行么?”

燕珩抿了抿唇,眉心皱了松,松了又不自觉皱起。犹豫片刻他才肯答应:“只能远观,到时鞠球难以把控可能会伤及观众。”

她乖巧地点头。

兄妹间的热络燕婷很是羡慕,大哥早早就去星驰阁会友,根本没想过带自己去。想起这位目中没有妹妹的大哥,燕婷心堵。

兄妹三人经过大堂再度引来注目,燕婷羞红了脸。

衙役们很兴奋,今天的二姑娘终于不戴帷帽了。

“阿珩!”宛舒按捺不住上前来,到底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和燕二姑娘单独说话?他很焦躁。“你们参加雅集?”

他用余光偷瞄燕珩后面的少女。

她为什么不戴帷帽?

他更焦躁。然而人家并不正眼瞧他,宁愿和两个丫头悄声谈话。他沉下目光,思绪飞转。

“没错。”燕珩睨他一眼。

“听闻今天有蹴鞠比赛……”宛舒眼眸一转随即喜笑颜开。“你们慢行,小心路上马车多,注意安全!”

燕瑶情不自禁瞄去,对上他灿如夏花的笑脸。

待他们通往仪门,宛舒收起笑容,搭上某衙役小队头头的肩膀。“大庆啊,平日我是不是常给当值的兄弟们买酒买吃的?”

“当然,舒哥对我们可好了,嘿嘿!”傻笑的大庆没注意到他狡黠的眼色,一味感叹这位王爷格外亲民。

宛舒贝齿一露,嬉皮笑脸地拍他肩膀。“那么你今天代表兄弟们报答我呗。我和你换班,我去巡逻蹴鞠赛场。就这么说定了!”

“啊?”

两辆马车已在大门外等候,张氏和宁哥儿站在其中一辆马车旁。身形圆润的宁哥儿屁颠屁颠跑来牵着燕瑶,当望向燕婷,他扁嘴。

燕婷抿唇,纳闷这小屁孩什么意思。

“叫四姐。”燕瑶逗宁哥儿白皙的脸蛋。

宁哥儿挨着她瞅燕婷,不情不愿喊燕婷四姐。

“乖!”燕瑶煞有介事地摸他头顶,“我们上车吧。”

但见张氏先上马车,然后燕瑶抱宁哥儿上去,燕婷忍不住问:“二姐,你们同坐一辆?”

“对呀。”

“三个人不挤吗?”

“不挤。”燕瑶回眸一笑。

燕婷语塞。上次她想和二姐同乘一辆被嫌挤,眼下她们仨居然不嫌挤?

接着燕珩一如既往扶燕瑶上车,嘴角僵硬的燕婷扯起干笑。眼不见为净,燕婷转身上自己的马车。

燕珩策马随行,大街车水马龙,果真多了许多华美的马车,都往同一个方向赶。

车内燕瑶凝视宁哥儿和张氏的头顶,眉间挂忧。母子俩厄运缠身,宁哥儿的情况更甚,头顶缭绕灰黑的煞气。

“二姑娘?”张氏发现她失神,“怎么了?”

燕瑶温柔地抚摸宁哥儿的抓髻。“雅集人多,鱼龙混杂,我们要看好宁哥儿别让他走丢。宁哥儿,答应二姐不要随意乱跑。”

他抬头眨眼睛,抬手伸出尾指。

燕瑶笑了笑,和他拉钩约定。“如果宁哥儿反悔就罚挑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张氏诧异瞠目,“谁教你的?”

“大哥呀,他天天念。”

燕瑶的大哥也是位“人才”,但愿他别教坏小孩子。

马车走走停停,堵在半路意料之中。近半个时辰过去,秀岩山庄近在眼前。燕瑶和张氏撩开帷裳,恰好清风送进馨香的花瓣。

两侧柳绿,胜雪的梨花树环绕山庄的围墙,许多宾客迫不及待下车,边步行到山庄边赏景。

燕珩驱马到燕瑶眼前。“先别下车,外面人太多容易走散。”

纨绔子弟也多。

他远远望见土豪气质浓郁的男子结伴而行。

四十七、这不是亲哥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山庄内的梨树一株塞一株雪白,来访的宾客踏着满地白皑皑,赏花赏人。

梨花、馨香与美人,良辰美景。

兄妹俩和张氏母子发顶沾白,燕珩替她轻轻拿掉花瓣,忽然计上心来。他摘下一朵低矮的梨花,别在她的随云髻旁。

纵然有绢花点缀,不及灿烂盛放的鲜花。

他满意地笑了,真是花因美人妹妹屏开。

“二哥你放了什么?”燕瑶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以为他又使坏,忍不住伸手摸发髻。

赤芍急忙阻止,她认为二公子这朵花乃神来之笔。

“不准摸。”纸扇轻轻点她的额头。“我先去蹴鞠场准备,你和三婶、宁哥儿到别处逛一逛。”他展开白扇离去,心情绝好。

这时燕婷赶来,匆匆下马车跟上燕瑶一行人。

男女宾客往不同的院子去,而对蹴鞠不甚有兴趣的男宾偷偷溜去女宾赏花的南院。寒食节的雅集是唯一男女宾同时出席的聚会,多少眷侣自此诞生。

南院旁便是文人聚集的星驰阁,燕瑶等人经过时发现许多女宾聚集于大门前。她们皆精心打扮过,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燕瑶隐约望见里面贴了许多对联。

“燕四姑娘?”熟悉的声音传来,她们回头望见欣喜走来的唐蕴诗。

她的衣饰和平时差不多,妃色绸缎,荷花刺绣的披帛,发梳垂下橘色流苏至额角,娇俏秀雅。

很快唐蕴诗的目光移向从未见过面的少女——花下美人灼灼其华,她忽地烟视媚行,脸蛋绯红。“这、这位姐姐是?”

燕瑶笑容嫣然,“诗妹不认得瑶姐姐了?”

她惊喜地抬头,不顾失礼地认真端详首次露面的瑶姐姐。“真的是瑶姐姐吗?对呢,声音一模一样我真是笨。瑶姐姐好生漂亮,我……我看得难为情呢……”

燕瑶说笑之余向她介绍张氏和宁哥儿。识趣的张氏不打扰两姐妹会友人,携宁哥儿先进南院赏花。

“她们围在门口做什么?”燕婷努力插话。

一提这桩唐蕴诗神采奕奕。

“顺天书院举办了一个对对子的比赛,男女宾客皆可参加。一个时辰内,监院会把每个人的对子记下并张贴,选出一对最好的获奖。男宾能获得顺天书院的镇院之宝——先帝御赐的文房四宝,女宾可获一支七盏琉璃步摇!瑶姐姐,我们去试试吧!”

燕婷没有兴趣,但唐蕴诗已经拉上燕瑶挤入人群,不得不跟上。

对对子的男女隔着一扇纱制的山水屏风,对面的男宾吃吃低笑,而女宾这方无人上前应战。

唐蕴诗疑惑不解,“各位姐姐,请问为什么没有人去对对子?”

“哼,谁愿意对那些龌蹉的对子!”脸颊微红的千金们一看唐蕴诗等人,不禁晃神。那一枝独秀的少女她们从未见过,倒是跟随的青衣丫头很眼熟。

等等,难道这少女是……

“龌蹉?我去会一会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唐蕴诗正气凛凛地坐在屏风前。“公子,请给上联!”

对面又一阵奇怪的笑声。

“姑娘幸会。”对面的声音令燕瑶和燕婷挑起眉毛。“上联:花前月下如胶似漆。”

唐蕴诗细想片刻,结合对面奇怪的笑声开始明白上联的真正意境,后面的千金们极度不齿。

“可恶,想用这种下三滥对子打败我们?”千金甲咬牙切齿。

不谙世事的唐蕴诗对不出下联,又羞又恼。

这时对面催促:“姑娘可想到下联?如想不到可以换人,呵呵呵。”

燕瑶和燕婷的脸冷了,真是丢人!

她们不想承认,对面的龌蹉男子是她们的大哥燕晟。燕婷低声劝燕瑶:“二姐,不如我们走吧。”

“瑶姐姐……”唐蕴诗却向燕瑶求助。

燕瑶不走,要会一会前世对自己流露下流目光的大哥。她清清嗓子朗声说:“天涯海角执手朝夕。”

全场顿时安静片刻,龌蹉的上联被情深的下联拔高了意境。对面似乎认得燕瑶的声音,语气尴尬:“在下甘拜下风,失陪。”

燕婷一直低头,不愿承认这是亲哥。

胜了对面一回合,千金小姐得意洋洋地怂恿燕瑶继续比赛,唐蕴诗欢快地让座。影影绰绰的对面坐下另一人,听声音又是熟人。“在下幸会姑娘。”

原来是未来状元爷,燕瑶精神抖擞。

对面给出上联:“素娥怀月广寒深。”苏兄搓着手掌等待,一听见她刚才的下联就迫不及待应战,想来见解独特的燕二妹别有一番才学。

这方女宾也屏气等待燕瑶的下联。

“后土拓荒山河秀。”她不紧不慢。

屏风两边同时起哄。苏兄紧接道:“策马扬鞭,笼盖四野。”

这次对面热烈欢呼,女宾一方却哑然。这条对子有难度,看似八个字罢了,实则意境饱含男子汉的豁达开朗,若下联小家子气便输了。

分明欺负女儿家。

大家心急如焚地看向燕瑶,时而思考如何给下联。

燕瑶轻轻蹙眉,未来状元爷果然满腹诗书,反而激起她的挑战欲。她环顾周围,看着星驰阁内部的装潢灵机一闪。

“举杯邀月,星驰神往。小女子不才,公子见笑了。”

“好句好句,结合了星驰阁之名!”对面的男宾吵吵嚷嚷,趁机问燕瑶的芳名。

同时这边的千金甲乙丙丁也问起燕瑶的身份,问她是不是到过顺天书院旁听。燕瑶笑而不语,静待苏兄再出上联。

苏兄见屏风后面的倩影没有动便解其意,立马示意各位安静。这回合他故意出难题:“冰天雪地,傲骨梅桩顶天立地。”

“哇——苏兄你太欺负人家姑娘了!太难了!”

“就是,你们太欺负人!”女宾也连片哗然抱不平。今回真的要输了,下联不仅要对景,还要对意、对风节。

“瑶姐姐,如果对不出就算了吧。”唐蕴诗想得脑仁疼。

“对呀,对面太欺负人了,那支步摇怕是谁也得不到。”千金甲叹气。

燕婷默默旁观燕瑶蹙眉,倒希望她当众出丑。

但不知为何,听到上联燕瑶突然想起宛舒灿如夏花的笑脸。

她低头看了眼木香手绳。

四十八、惊鸿一瞥

热闹的星驰阁引来众多宾客围观比赛,江文凤往里瞄了瞄,问其他千金是怎么回事。

“顺天书院举办男女对对子比赛,现在比赛的两个人很厉害呢!”

江文凤没有兴趣,转头就走。该千金尴尬一笑,继续观望留在屏风前的纤瘦背影。

屏风另一面同样挤入许多文质彬彬的学子,他们打量贴墙上的对联惊叹连连,尤其钟爱“策马扬鞭、举杯邀月”的一对。

“好句!不知是哪位兄台出的对子?”

“喏,就是屏风前面的苏兄,与他对对子的姑娘已经答了两条下联了!素娥和策马那两对就是他们作的!”

“现在他们在作什么对子?”

“唉。”学子甲叹气,告诉他们苏兄的新上联。“恐怕对面的姑娘作不出了!何等的傲气和高风亮节,女儿家哪会明白!”

闻言,新来的好奇地挤去前面围观,有的打听应战姑娘的身份。

“姑娘如果对不出可以就此作罢,姑娘的才学已是上乘。”有学子插嘴。

苏兄则期待她的回答,手掌搓得发热。

燕二妹的两条下联以天地为材,海纳百川的豁达可见一斑。

能觅旗鼓相当的不易,何况是友人的妹妹,他相当敬重。

而女宾一方虽不服气,但此对子无懈可击,她们好意劝默不作声的燕瑶:“姑娘,今日你已经为我们争一口气,无须太执着。”

其他人纷纷称是。

燕瑶莞尔,“小女子想到一句,献丑了。”

大家一听鸦雀无声,只有她婉转的话音缭绕耳畔:“骄阳似火,开颜清莲包罗乾坤。”

全场能听落地针声,众人皆回味这句下联,边上的监院赶紧提笔。

苏兄无比激动地鼓掌,俊雅的面容眉飞色舞。“好一朵开颜清莲!一笑包容人间多少事!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佩服!”

“公子言重了,小女子只是碰巧想到。”碰巧想到那个流氓,她高兴不起来。

接着对面怂恿苏兄继续出对子,两人又对了几个回合。苏兄总念念不忘她那天对于“格物”的见解,于是斗胆提一句上联:“君臣父子千古节义。”

“哇,苏兄你不厚道!居然出关于伦理的对子,这不是难为人家姑娘吗?”

连女宾也觉得为难,回答与否都不是人。

燕瑶起身朝屏风后面的苏兄福身,“小女子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如何作答,望公子见谅!”

两边觉惋惜。

最内疚的是苏兄,同时惊讶她进退有度,自己却显得急进。“是在下唐突,望姑娘见谅!”

“姑娘等等,留下芳名再走吧!”

“没错,相逢是缘分呀!”

围观的女宾也想知晓少女的芳名,她身后的青衣丫头实在眼熟。见大家热情高涨,燕瑶并不故作神秘。

“小女子小姓燕,家中排行第二。”

“原来是燕二姑娘……咦?燕二……是燕大人的千金吗?传闻皮肤黑那个……”对面议论纷纷。

赤芍恼了,这团火忍了好久!直接呛声对面:“胡说八道,我家小姐貌美如花,哪里皮肤黑了!”

“赤芍!”燕瑶低声喝道,心里却想说得好。

没想到赤芍的火气传染给唐蕴诗。“哼,瑶姐姐乃倾城美人,容不得你们诋毁!”

倾城?可惜屏风挡住,他们看不到是否真的倾城。

不对,屏风而已,他们一个接一个扑向屏风。

苏兄阻止不及,被他们连人带屏风扑倒。

瞬间,一群公子哥儿一个叠一个压着屏风,终于能目睹每个千金小姐的容貌。然而离开挑战座位的少女早已转身,余下婀娜的背影映入眼帘。

看不到正面啊!他们愈发心痒。

后面的状况燕瑶听而不闻,跟来的千金贵女都在问她是不是顺天府尹燕大人的千金。赤芍更硬气了,“我家小姐如假包换!传闻都是假的!”

千金甲乙丙丁等等讪笑不已。

“瑶姐姐,到底是谁制造这种传闻?诋毁女子的名声真是缺德!”唐蕴诗说罢,心虚的燕婷低下头。

燕瑶的余光观察燕婷的一举一动,意味深长地回答:“牡丹真国色,但冠绝会遭百花妒忌,最先妒忌的可能是牡丹边上的小花吧。”

燕婷抓紧袖子咬唇,背上似贴了寒冰。和煦的春风不觉暖,反而阴森森。

二姐怎么会知道?之前她足不出户,怎么知道是三姐造的谣?估计是二姐的猜测罢了,她悄悄地自我安慰。

唐蕴诗则若有所思。

星驰阁旁边就是南院,庭院深深另有一番风情。

霭霭四月初,新树叶成阴。初开的海棠枝头嫣红,一株杏花伸来与游人嬉戏。

赏花的女宾三五成群,或坐凉亭、或伫立花前,说说私密话,逗一逗斑斓蝴蝶。她们的衣饰缤纷多彩,人比花娇。

燕瑶和唐蕴诗停在杏花前,清香令唐蕴诗移不开脚步。

“哎哟,连你这个丑女也敢来雅集!”嘲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破坏她们赏花的兴致。

唐蕴诗不悦回头,竟见满脸嘲笑的江文凤。其衣饰颇华丽,金闪闪的步摇反射刺眼的日光。

江文凤从唐蕴诗和青衣的青黛,猜出兰花褙子的少女是燕二,看唐蕴诗的反应她暗喜猜对了。

真大胆,敢不戴帷帽来雅集,怕全城不知道她丑?

“呵呵,劝你戴回帽子好,来赏花的多是身份显赫的客人,免得你被山庄的主人赶走。”

“江姑娘,请你慎言!”唐蕴诗头疼极了,怎么个个都眼瞎?

“哟,我有说错吗?不然她怎么不敢转身呀?燕二姑娘放心,我胆子大得很,连大门贴的门神都吓不倒我呢。”

唐蕴诗急哭了,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下骂人。

赤芍则天不怕地不怕,遥遥直视面如芙蓉的江文凤失望道:“唉,我以为是谁诋毁我家小姐呢。姑娘你出门的时候有为你家门神考虑过感受吗?天天看着刁女经过它们很难受吧。”

“死丫头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神憎鬼厌咯!”

唐蕴诗破涕为笑,瑶姐姐的丫头了得呀!

四十九、脑进水

双方尖利的声音吸引四周的女宾望来。

江文凤用力摇团扇驱散恼火,压低声线嘲讽哪来的野丫头。

江府的名声不及从前,而且江大人降职一事全城皆知,跟来的千金们对江文凤没有好感。不过她们没有出言,旁观虎斗。

赤芍还想反驳,忽然燕瑶拉着她的手腕。“赤芍,对门神不尊会倒霉,小心那边的晦气会传染。”

“婢子知道了,下次看见这位姑娘一定会绕路走。”

主仆一唱一和,燕婷心惊胆战地注意到江文凤的芙蓉脸由红转白。

她恨不得转身离去装作不认识燕瑶。人家好歹是从四品千金,烂船剩三斤钉,二姐这番得罪不怕日后见面尴尬么?

二姐脑子进水了。

江文凤气冲冲地蹬来,团扇驱不散恼火。“我以为丫头没教养,原来做主子的也没教养!今天我不给你这丑女一点教训我不姓江!”

“嗬。”一直背身的少女冷笑着转来,皎如秋月的面容令江文凤煞住脚步。

她悠然摇扇,丹唇勾冷峭。“没教养的是谁呢?我与江姑娘从没见面,江姑娘却开口闭口丑女,有其兄必有其妹,江家家风不正。各位姐姐你们说对吗?”

围观的想置身事外看戏?她不乐意。

旁观的千金讪讪地笑了,找借口离开战场。

“你……你……”

燕瑶厌恶地用团扇掩嘴,“指着别人说话真失礼,江姑娘回炉学习礼仪再出门吧。”

芙蓉脸气得透红,江文凤急急快步走来,吓得青黛和赤芍拦在燕瑶前面。江文凤的丫头使力拉住她,哭丧着脸劝道:“主子,这里人多别胡来。”

“放手!我做事需要你准许?”她用力推开丫头,不顾丫头跌倒。

燕瑶眸子寒凉,前世她就烦这个娇气又无理取闹的小姑子。自入江家门,江文凤从没好脸色,自以为高人一等。

念在前世她没有实质伤害自己的行为,本不想和她计较,可现在三番四次挑衅,燕瑶忍无可忍。

所谓先撩者贱,无须对贱人客气。

她示意两丫头让开,玉指探入腰封夹层。“江姑娘,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老天爷会让你闭嘴。”

江文凤不以为然,盯着燕瑶白皙的皮肤更来气。

是哪个传言燕大人的千金皮黑貌丑?使自己大摆乌龙!

“呵呵,老天爷会如何让我闭嘴?”

燕瑶含笑走近江文凤,弹指一瞬指着头顶的青天,然后屏气后退两步。“人在做天在看,嘴巴太贱会堕入勾舌地狱。”

鬼魅般的嗓音钻入燕婷耳中。又是这句话,她搂紧双臂打哆嗦。

“我们今天意在赏花,不与江姑娘纠缠,失陪。”燕瑶潇洒转身,和唐蕴诗她们远离江文凤。

以免等会殃及池鱼。

“谁让你们走!”江文凤说完她们已经走远,顾忌周围有其他贵客她只好把气憋在肚子。下次要她好看!

江文凤恢复优雅的仪态往别处去,不久眼前出现重影。她甩甩脑袋看向丫头,居然看见三个丫头晃来晃去。

“主子怎么了?”

“我……”她说不上来,觉得晕眩和脸蛋发烫。下一刻她低着头双手执扇,一动不动,吓坏了丫头。

“主子!主子!”

她蓦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丫头。随即她扬起嘴角,发出“哈哈”的大笑声。丫头六神无主,眼看江文凤自个儿傻笑。

“她怎么了?”

“她笑什么?”

赏花的千金停留一会,待江文凤傻笑着跑来她们一边尖叫一边跑远。奈何江文凤穷追不舍,她们不得不喊救命。

“发生什么事?”楼上的公子哥儿探头俯瞰,滑稽的画面闯入视野——某个笑声惊人的女子追着几名女子奔跑,被追的狂喊救命。

接着越来越多女子被追,呼救喊声接连不断。疯女人宛如大鱼惊池追小鱼,扰了下面赏花的雅兴。

“追人的是哪家姑娘?看着发疯一样?”

江二公子从疯女人的衣服颜色隐约认出是自家姐姐,于是一声不吭地退出张望的人群。

丢脸死了!

“哈哈哈——”

笑声不绝于耳,众女宾为了躲避发疯的江文凤东奔西跑。有的跑得慢被江文凤抱着使得衣衫不整,青黛和赤芍好不容易救出可怜的受害者。

终于秀岩山庄的护卫赶来并制伏疯疯癫癫的江文凤。

遥遥望着她被护卫赶出去,燕瑶若无其事摇动团扇。小惩大诫,那药粉只是普通的幻粉,和灵山寺用的对比不值一提。

“宁哥儿有没有被吓着?”燕瑶在混乱间重遇张氏和宁哥儿,后者一夫当关挡在张氏和她身前。

“不怕!我要保护娘亲和二姐!”他鼓起胖嘟嘟的脸颊。

唐蕴诗忍俊不禁,赞叹宁哥儿很懂事。

一旁默不作声的燕婷感到凉飕飕。二姐才说完那句话不久江姑娘就发疯了,她不认为是巧合,可是没发现二姐做了什么手脚。

总而言之太可怕,她千万不能得罪二姐。

“燕四姑娘的脸色很苍白,没事吧?”

燕婷不经意对上燕瑶毫无波澜的双眼,慌忙低头,“没事。我想到别处逛一会,失陪。”

她几乎是逃离。

这时几个别家的小孩子在面前嬉戏跑过,宁哥儿也跟着去玩,急得张氏忙追上去。

燕瑶低声吩咐赤芍去保护宁哥儿。

剩下她和唐蕴诗、各自的丫头,她们到凉亭坐一会,没想到遇到熟人。

“大姐!”燕瑶喜上眉梢,很久不见大姐赵蓁蓁。她是姑姑的女儿,年芳十八还没成亲,都怪姑姑丧偶,母女俩顶着克夫的名头。

赵蓁蓁正坐在凉亭中,听见呼唤一转头,随即笑颜逐开。“二妹你愿意出门了?”

燕瑶朝唐蕴诗难为情地笑着解释:“我以前不敢出门,旁听是鼓起勇气去的。这位是我大姐,叫赵蓁蓁。”

“姑娘不必见外,叫我蓁蓁好了,你是二妹的朋友也即是我的朋友。”她爽朗的笑脸令唐蕴诗放下拘谨。

大姐一如既往开朗,燕瑶倍感亲切。

五十、奇怪的母女

既然是大姐,为什么姓赵?唐蕴诗忍着没问。

“其实大姐是我姑姑的闺女,因为发生一些事情,所以我的排行往后一位。”燕瑶当唐蕴诗是朋友,并不作隐瞒。

赵蓁蓁挽着燕瑶的胳膊开颜,并不避讳。“没错,原本我和娘亲要搬回顺天府,不过因为一些事耽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唐蕴诗理解。

赵蓁蓁和燕瑶的容貌不相似,前者是偏细长的柳叶眼并略带英气,后者眼似水杏纯真娇憨,不像一对姐妹。

在凉亭闲坐的不止她们,还有一对容貌明艳的母女。两人时而打量三位少女,目光在中间那位戴了梨花的停留。

美人花貌映玲珑。

感受到注视,赵蓁蓁率先大方地向母女俩打招呼,接着燕瑶和唐蕴诗朝她们微笑。

下一刻,燕瑶极力控制笑容自然,因为她看见母女俩的气运很奇怪。中年妇人犯七杀,二十五岁后事故、凶灾接踵而至。

而其千金的气雾更可怕,青黑色并张牙舞爪煞气重重。

她看到的皆是由先天命格与后天环境结合而生的气运,这对母女衣着光鲜,不像因为环境所迫而命途多舛。

更可怕的是,她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对面的少女明艳逼人,静静地与燕瑶对视。她乌黑的眸子古井无波,神秘莫测,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燕瑶突然心悸,想离开凉亭。

“妹妹刚才在星驰阁对对子吧?小女子叫秦霜月,经过星驰阁的时候听见妹妹的下联。”对面的少女平静地启唇。

“咦,二妹还会对对子?”赵蓁蓁出乎意料,轻笑调侃一句。

唐蕴诗献宝似的称赞燕瑶:“瑶姐姐学富五车,对对子难不倒。”

燕瑶顶着秦霜月的直视强颜微笑,“秦姑娘见笑了,小女子不才,碰巧对得上罢了。”

哪知秦霜月轻轻摇头,表情依然平静。“小女子喜欢那句‘举杯邀月,星驰神往’,觉得姑娘有一种洒脱却又浪漫的情怀。姑娘可否留下芳名?”

秦夫人看了秦霜月一眼。

燕瑶袖里的手握紧拳头,总觉涌入丝丝凉气使双手冰凉。不知为何,她害怕秦霜月。“小女子小姓燕,姑娘称小女子燕二便可。”

“原来是顺天府的姑娘。”秦夫人柔和一笑,转而打量赵蓁蓁和唐蕴诗。“另外两位是?”

燕瑶率先抢答:“右边的是小女子的大姐,左边的是唐府的姑娘。”

“唐府?可是唐枢密使?”

“正是家父。”唐蕴诗彬彬有礼地欠身。

秦夫人点点头,收回了目光。秦霜月却仍注视燕瑶,一声不吭目不转睛,使得燕瑶心里发毛。

她悄悄扯赵蓁蓁和唐蕴诗的袖子,对母女俩致歉:“小女子不打扰秦夫人和秦姑娘赏花,失陪。”

赵蓁蓁反应极快,起身附和。

三人走远后,燕瑶背上的寒意才渐渐消散,手心满是冷汗。“你们觉得秦夫人和秦姑娘有点奇怪吗?”

赵蓁蓁仰望天空想了想,“有吗,就秦姑娘冷淡了点。很正常呀,大家不熟。”

罢了,就当她多虑吧,燕瑶独自走到几棵杏花树下,花香能令她暂时心安。她伸手触碰柔软的花瓣,渐渐平复心情。

“你谁呀!来偷窥的么!”赵蓁蓁和唐蕴诗突然惊呼,吓得燕瑶缩回手。

“不、不,两位姑娘误会了!”

回话的竟是男声而且耳熟,燕瑶马上回头。惊鸿一瞥,对面的少年失神,任由赵蓁蓁捋袖子打。

“哎呀……”少年青衫朴素,面容清新俊雅,书卷气藏不住。

燕瑶急忙提裙跑去阻止赵蓁蓁打人,她拦在少年前面解释:“大姐,他是二哥的朋友不是登徒浪子!”

她愁呀,大姐把未来状元爷打傻怎么办?

少年惊讶地打量燕瑶的背影,万分确定这声音、衣衫就是她。“燕二姑娘?你是燕二姑娘?”

“是我,苏兄。”她转头抱歉笑笑。

赵蓁蓁狐疑地收起拳头,“你二哥有朋友?假冒的吧?跟你二哥做朋友要有胆量哦!”

唐蕴诗不解其意,天真地问赵蓁蓁言外之意。燕瑶轻咳打断赵蓁蓁,大姐和二哥一向不对路,万不能让大姐坏了二哥对外的印象。

“不谈这些,苏兄怎么来南院了?”

少年忽然红透了脸庞,别开视线支支吾吾。赵蓁蓁恼了,又捋起袖子举拳头。“说不出证明有鬼,一定来偷香窃玉对不对!”

顿时燕瑶和唐蕴诗也红了脸。

大姐,如此羞耻的词能不能小声说。

“不、不是……”苏兄手足无措地后退几步,郑重地鞠躬道歉:“对、对不起,在下迷路了,在下无心惊扰三位姑娘。对不起!”

说完他飞快地跑了,心脏砰砰直跳,速度比寻常快许多。

待跑回星驰阁门口他才想起去南院的目的,从袖里掏出一支流光溢彩的步摇,惋惜地叹气。

原本他想亲手给她步摇。比赛结果已出,他和燕二姑娘得了第一。

唉,他没有勇气再去南院。

无奈之下,他小心收好步摇,再找机会交给她。失魂落魄的他到墙下仰望对联,异常钟爱这句星驰神往。

“你在看什么?”

“我……”苏兄回头便吃惊,“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在衙门吗?但你穿着公服……”

嘴里叼着狗尾草的宛舒端详苏兄望的对联,搭着他的肩膀疑惑道:“上联豪迈,不过下联明显是女子作的。”

苏兄大惊,“你怎么知道?你看了比赛?”

“什么比赛。看明月星驰,男子少有的浪漫和细腻,你别告诉我是男子作的。如果是男子作,真够娘娘腔。”

苏兄挪开几步挣脱宛舒搭肩的手,面露不悦。“女子作又如何,她的胸怀和才情不输男子,阿舒你慎言。”

“你居然会生气,难道你喜欢那位姑娘?有趣有趣,你终于不做书呆子。兄弟加把劲,我到蹴鞠场巡逻了。对了半个时辰后是阿珩的蹴鞠比赛,记得来看。”

“我会的。”苏兄脸如红枣地目送宛舒离去。

五十一、仕女图

这时楼上甚是热闹,苏兄拾阶而上。

“这是八宝斋新出的颜料,色泽明艳且独特,不论画山水还是丹青皆栩栩如生。”

“燕兄,不如现在作一幅丹青看看新颜料是否真的明艳独特?”这提议深得其他公子同意,不约而同响应。

“不敢当不敢当。”说着燕晟瞄见上楼的苏兄,深知他必定没钱买新颜料。“不如苏兄一起来作丹青?一个人作无趣了些。”

明白燕晟用意的公子友好地苏兄拉过来。“如果苏兄没带颜料不要紧,我带了一副可以借你。”

搞不清状况的苏兄本无所事事,听见画丹青便答应,没留意周围藏不住的嘲笑脸。“友好”的公子借他颜料,乃寻常的颜料。

围观者纷纷后退,让出空位给两人铺展画纸。

燕晟暗自得意地打开新流行的颜料,大家迫不及待地凑去。果然与苏兄的颜料对比,色泽明艳又丰富。

却有守旧的皱眉,“颜色会不会艳丽了些?”

燕晟嘴边的笑意马上冻结。下笔见分晓,他不与那人计较。

另一边心无旁骛的苏兄已经下笔,他的脑海只有一个令人难忘的画面。

围观者两头观察,燕晟的颜料确实比传统的光彩夺目,衬得苏兄的黯然失色。两人画的同是仕女,注意力都被明艳那方吸引。

燕晟时而瞄苏兄画的,看见其画面灰扑扑他放心了。

渐渐地,两人的仕女绘出容颜后,围观者发现端倪——两幅仕女的容貌很相似,应该说除去颜料的关系,简直一模一样。

“这……”他们咋舌。

苏兄笔下的少女正是心中的惊鸿。少女衣衫淡青,裙儿宛如湖泊,简直是白鸥掠湖水,婉若游龙戏世间。

她伸手捻花,神态纯真,发髻的花儿与手上的杏花相映成趣。

原本朴素的颜料绘在少女身上并无失色,反而成为一抹淡雅的掠影闯进心头。末了,苏兄在旁题上属于她的诗:

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

“妙啊!”有人感叹,“非花非雾,似在眼前又远在天边。苏兄,不知这位姑娘在何处?”

“没错,你和燕兄画的是同一人,一定真有其人吧!”

闻言苏兄和燕晟诧异,画了同一人?

燕晟笔下的少女娴静犹如花照水,只是站立状态有点呆,缺乏苏兄的活灵活现。而且颜色对于少女而言过于艳丽,相比下俗气了。

苏兄和燕晟互看一眼,前者如梦方醒。燕兄也姓燕,自然是燕二妹的兄长,他懊恼一时手快画下。“全凭想象罢了,是否真有其人不得而知。”

他们当然不信,转而问燕晟。

但燕晟被苏兄的丹青弄得心情欠佳,含糊推搪:“同为读书人,心中的白月光相似有何奇怪?散了吧。”

“别。苏兄和燕兄下笔如有神,不如把两幅丹青挂在星驰阁供人赏阅?”

两人心里不情愿,凭什么让百人赏!

苏兄笑笑:“就挂一天吧。”

两幅丹青被裱起来,暂挂星驰阁二楼。好奇心重的窥望楼下南院,意图寻找画中人。

“咦?你们有没有觉得苏兄画中的衣裳很眼熟?今天好像见过。”画前细细品鉴的公子们有人发现线索。

“见过吗?”

那人仔细回忆,一拍大腿。“你错过了对对子比赛不知道,今天出了位才女,衣着和画中人一模一样!可惜当时我们只看到背影……如此说来画中人是燕二姑娘?”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他们回头找苏兄和燕晟求证时,两人早没影。

“人呢?赶紧找啊!”

心急的到处寻找,剩下伶仃几人留在两幅画前品味。虽然燕晟的丹青略显俗气,但颜色异常吸引。

某公子目不转睛盯着画面,不一会儿画中少女的红唇微微勾起。

他大吃一惊,急忙揉眼睛看清楚。这时画中人没笑,片刻她又勾唇莞尔甚至眨了眨眼睛。

“鬼啊!”

“你喊什么?”旁人吓了一跳。

他颤抖地指着燕晟的丹青,“动了……画……画的人动了……”

旁人纷纷凑前端详,没有看见画中人会动。“你看错了吧?还是你思念过深产生幻觉?”他们哄笑着散去。

他脸色苍白地低下头,然而明艳的画面留在脑中挥之不散。见鬼了,他抹一把脸上的冷汗急急离去。

画中少女目送他仓惶的背影。

蹴鞠比赛即将开始,前往蹴鞠场的女宾发现,南院门口徘徊多位公子哥儿。她们脸颊霞飞,羞赧地低头走过。

那位见鬼的公子也前往蹴鞠场,那儿人多阳气足。

趁着人潮涌动,一名精心打扮过的少女领着丫头混入南院。她的上衣胭脂红,下裙橘黄,金钗闪闪发亮。

赫然是偷溜出门的燕婉。

南院的女宾减半,部分去蹴鞠场一睹男子的英姿。燕婉随意看了几眼花卉,快步靠近三三两两交谈的千金。

突然一个扎眼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姿色平平的四妹正与两位千金小姐相谈甚欢。她气不打一出来,昂首挺胸上前去。

“四妹,你们聊些什么呀?”

轻柔的话音令燕婷僵顿,她压下惊疑转头,对上笑意甚浓的燕婉。“三姐?你怎么出门了?你不是……”

燕婉朝另外两位千金福身行见面礼,“小女子是她的三姐,本来一起出门,不过她忘了喊上小女子。”

毋容置疑踩场。

面对两千金礼貌而尴尬的微笑,燕婷的脸颊火烧般。

“这位姑娘是燕四姑娘的姐姐?容貌不太相似呢。”

燕婉保持嫣然的笑脸,“长女像娘亲,所以容貌较出众。两位姑娘同样貌美如花,应该晓得遭人妒忌的难处。”

燕婷狠狠地瞪着燕婉。

两千金相视一眼,看向燕婷的眼神多了几分嫌弃。她们姿色天然,和相貌平庸的做朋友有点掉价。两人找了借口离开,头也不回。

“三姐你这是什么意思!”燕婷咬牙切齿。

“呵呵,四妹自个儿游园却不喊上姐姐,说好的姐妹情深呢?我不好过你别指望好过!”

五十二、风水轮流转

“三姐,你做错事不反省还想连累别人?”

燕婉面无表情地冷笑,“四妹翅膀硬了,敢反驳你三姐了。以为娘亲让你旁听你就飞上枝头?别忘了你也知道草人的事,你是共犯,我有事你别指望能脱干系!”

燕婷注意周围有没有人经过,压低声线:“这么说三姐不肯回去、非要跟着我?”

“你怕?”

“不怕,只是三姐别后悔。”说罢,燕婷朝木桥上交谈的四位千金走去。眼看燕婉跟来,她心里冷笑。

“四位姐姐好。”燕婷认得她们,正是旁听的同窗。

四人笑吟吟地跟燕婷打招呼,当看见跟来的燕婉毫不避讳地露出厌弃的眼神。“原来燕三姑娘也来了。”

“真是晦气。”其中一个低声说,仍被燕婉听见。

“杨姑娘何出此言?”燕婉强颜欢笑。

既然挑明,四人明目张胆地后退几步。“大家都知道燕三姑娘前段时间招来邪崇,以你的体质最好少出门吧。燕四姑娘小心一点,别沾染晦气。”

燕婷低头称是,偷偷泛起冷笑。

“你们说什么招邪?”燕婉面无血色地向前,谁知四人躲避瘟神般连连后退。“你们说清楚,我什么体质!”

“谁不知道你是招邪体质?招来邪崇弄得顺天府人心惶惶,还处斩了一个奴仆。一定是你这个扫把星导致家宅不宁!”

“赶紧走吧,别沾晦气。”四人惶恐地走远。

“燕婷!”她气得青筋暴突,往燕婷的脖子掐去。幸好燕婷反应快用力推开,随即她又恶狠狠扑去,“你这小蹄子敢诋毁我!我划花你的脸!”

燕婷的丫头当即拦着燕婉。

“要不是你自己做错事哪怕别人说?诋毁你的不是我,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呸!以为我会信你?诋毁我只对你一个人有好处,你可以借此得到祖母重视,不是你是谁!我要告诉娘亲,告诉祖母!”

“你有证据吗?”燕婷反而淡定,“你去闹会让娘亲和祖母更讨厌你,尽管去。”她喊丫头过来,并冷冷地留下一句:“三姐你好自为之,我不陪你疯了。”

“燕婷你给我站住!”

然而燕婷充耳不闻,敢反了她这个姐姐。

好一个恶毒决绝的妹妹!燕婉无力地挨着木桥的护栏。桥下小河潺潺,如果跳下去能否一了百了?

但她不甘心,不报复恶毒妹妹她不甘心!

娘亲、祖母已经厌弃她,假清高的爹更不值一提。从受宠跌下厌弃的深渊,她孤立无援,眼前暗无天日。

怎么办,她不甘心。

“姑娘你没事吧?脸色很差。”温柔的声音如同冬日阳光,为燕婉阴暗潮湿的心扉射入光明。

她呆呆地侧头注视容貌明艳的贵妇人,恍然看见同样貌美的母亲,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不顾仪态地伏在妇人的肩上恸哭,一声接一声肝肠寸断。

秦夫人轻轻拍她的后背,良久又问她好点没。

燕婉双眼红肿,脸上脂粉已花。“对不起,弄脏夫人的衣裳了。”

秦夫人心疼地抚摸她娇艳的脸蛋,眉宇染上她的哀戚。“姑娘是不是有烦心事?若不介意可以诉说,说出来舒服些。”

“我……可以吗……”

“可以的。我有一个和你般大的闺女,她有烦心事都找我倾诉。姑娘喊我秦夫人吧。”

燕婉的心窝暖洋洋,手忙脚乱地擦干泪水。“小女子姓燕名婉,因家母和祖母责罚,小女子是偷偷来雅集,谁知道发现亲妹妹在外诋毁小女子。”

秦夫人黝黑的眼底闪了闪,温声安慰:“真是可怜,亲妹妹怎么能不顾姐妹情谊陷姐姐不义。唉,婉儿命苦。”

一声亲切的“婉儿”令她再度潸然泪下,曾几何时娘亲也如此温柔呼唤。想到娘亲无能为力的模样,她涌起强烈的怨恨。

秦夫人察觉她的眼神转狠,话锋一转:“别想糟心事了,婉儿与我投缘,有空来府上玩,我介绍小女给你认识。”

燕婉受宠若惊。

“婉儿到西市的秦留后府就能找我。”

“秦……留后府?”燕婉震惊不已,听娘亲说过那是当今国舅爷的府邸,可惜儿子早逝,不然成为汴京千金觅婿的目标之一。

秦夫人亲昵地替她拍拍肩头,“婉儿心里有没有舒服点?蹴鞠场的比赛快开始,不如去散散心别胡思乱想了。”

她愣愣地点头。

平白认识国舅爷的夫人,她缓不过气来。如果攀上秦夫人这枚高枝,她不愁结识更多权贵,纵然皇上禁止她出入皇家有关的场合又如何,女儿家的聚会他管得过来?

必须抓紧机会。

她甜甜地答应秦夫人,神清气爽。至于厌弃她的人无暇理会,待她翻身一朝一鸣惊人,要她们后悔当下的所作所为。

“秦夫人去看蹴鞠吗?婉儿一个人去有点无聊。”她流露楚楚可怜的模样。

秦夫人见状心要融化,与她一起去看蹴鞠比赛,正好介绍她给自家闺女认识。

经过柳树下,燕婉望见燕婷和几个千金谈笑风生,她故意提高声线欢笑,依偎着秦夫人。笑声引来燕婷侧目,随即她昂首挺胸宛如骄傲的孔雀。

巴结别人有何用,姿色平庸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燕婉不看好她能高嫁。

结伴到蹴鞠场,已是人头涌涌,既有贵人也有平民。赛场边上建了一圈三层的石阶,不拘小节的男宾坐在石阶等待。

他们自觉空留一角让女宾入座,双方相隔数十米。

看蹴鞠也是女宾为自己或为闺女寻觅夫婿的方式之一,甚至有武官借此选拔人才,因此汴京每一场蹴鞠比赛意义深远。

即便同遭家人厌弃的江文驰也千方百计来观赛,万一搭上权贵绝对翻身。

相比各怀心思的其他人,燕瑶单纯为了看二哥比赛,前世缺的今生补回来。她和赵蓁蓁、唐蕴诗坐在最高的第三层,视野开阔。

这时顺天府的带刀衙役绕场巡逻,心不在焉的宛舒伸长脖子寻找某个倩影。

五十三、蹴鞠比赛

“诶,这不是澄王爷吗?”有贵族子弟认出穿着衙役公服的宛舒。“原来传闻是真的,澄王爷真的到顺天府……”

做衙役。他可不敢说下去。

其他巡逻的衙役没有说声,纷纷朝该子弟投去“你完了”的眼神。

宛舒笑吟吟地夹下叼嘴里的狗尾草,煞是熟稔地搂他的肩膀。“兄弟你哪个府上的?不说不要紧,反正我记不住。我呢,今天是来巡逻的,尤其对身份可疑的人敏~感。噢,听说你们最近流行服用五石散?我看你的行为挺可疑呀……”

“王、王爷,我们没有带五石散。”他脸色铁青,受不了其他衙役注视窘迫低头。

“我们?原来你旁边的人都有份?”茶色眼眸狡黠地打量另外几个贵族子弟,他们无不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近乎哭了,“王爷,给点面子行不?”

宛舒十分友好地拍他的脸,边拍边劝导:“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要自己争取,知道吗。要是让我发现你们行为鬼祟,通通送去顺天府喝茶。”

“是,是!我们明白了。”该子弟展现憋屈的笑脸。

“还有——”

该子弟的心又提起。

宛舒凑近他耳边,声音宛如鬼魅。“如果你们敢勾搭姑娘,我们就例行检查将你们一个个当众剥光,就地哦。”

他拼命地摇头答应不勾搭,求生欲强烈。

宛舒笑了笑,再拍他的脸几下才起身。凡是长得像登徒浪子的,他逐一警告(威胁)。

不久,万众期待下蹴鞠比赛终于开始,乃顺天书院与南岳书院比赛。燕珩一队十二人藏蓝劲装,对手则是枣红的。

两队都戴了与队服同色的抹额,精神抖擞。

赛场中央伫立两根三丈高的竹竿,之间编织网状,网上方开了风流眼。双方隔竿站立,先礼后兵。

铜锣一响,双方队员散布赛场,围观群众伸长脖子。

一个鞠球令赛场杀气腾腾,男宾看球技,女宾看队员的英姿。燕瑶紧盯二哥的身影,前世从赤芍嘴里得知二哥一队赢了。

但二哥回家后的神色不像赢了,相反郁郁寡欢,到底为什么?

巡逻的衙役都被赛事吸引,包括唯一的女捕快宋捕头。双方队员球技超群,枣红的一员倒挂金钩进球赢得全场喝彩。

同时弥漫浓浓的火药味。

“我听哥哥说,顺天书院和南岳书院是对头,一年里有许多场文武较量,这次比赛关于书院的面子呢。”唐蕴诗比场上的队员更紧张,期望顺天书院快进一球。

赵蓁蓁倒不急,托着腮说:“才第一局,后面多的是机会追上,倒是进球那个红队员真欠打,敢向对手耀武扬威!”

进球者正用手势挑衅蓝方。

燕瑶也气,“我对二哥有信心!”

“他就那点长处吧……”赵蓁蓁遭到燕瑶的白眼回应。

第二局红方势如破竹,鞠球被他们抢回脚下。唐蕴诗急得抓紧燕瑶的袖子,害燕瑶也心急如焚。

忽然鞠球被蓝方一人卧倒铲走,腾起半空的球被己方接走。他以胸膛接球,随即球滚到其脚尖。

“传球啊!”男宾们激动地站起大嚷。

“南岳抢啊!愣着干嘛!”

狼虎般的红方冲去抢球,蓝方的争分夺秒把球瞄准风流眼踢出。然而观众席恨铁不成钢大骂:“这么远不会进!喊你传球又不传!”

“就是,你们到底会不会踢蹴鞠呀?赶紧换人!”

全场盯着鞠球越来越接近风流眼,当时是红方一人奋身跳起,若他的胸膛能接球,这一蓝方完蛋。

“天杀呀!”支持顺天书院的捶胸顿足。

千钧一发之际,鞠球即将被红方拦截,蓝方一人撞开红方。两人刚落地,一藏蓝身影踏沙跃起,带着飞溅的沙子踢鞠球进风流眼。

“二哥好棒!”燕瑶激动地站起鼓掌。

男宾也站起欢呼,唯独女宾反应淡淡,转头望着突兀站起的燕瑶。她顿时面红耳赤,乖乖地坐下来。

唐蕴诗和赵蓁蓁在旁窃笑。

“一时激动罢了。”她窘迫地解释。

远远望见的宛舒咧嘴一笑,斜睨旁边失神的贵族子弟,“再看我就例行检查。眼睛摆正点,别看不该看的方向。”

“是的。”该子弟抹一把冷汗。

双方打和,火药味却更加浓郁,好几个红方瞪着燕珩和撞人的蓝方看。再度抢球时,燕瑶发现红方针对二哥和两个蓝方队员。

这时,某个红方借抢球狠狠地踩蓝方某个成员,致使他失去抢球的先机。

接着他们盯紧燕珩,几次意图冲撞他。席上的武官眯起眼睛,忽见被两人纠缠的燕珩脚勾球,侧身闪开,衣袂不沾人。

球迅速传给早已就位的队员。

第三局,蓝方进球。武官摸摸胡子,和同僚交流几句。

接连几局红蓝双方僵持,哪一队都没有进球。男宾议论纷纷:“红队故意的吧?消耗对手的体力然后居上?”

“一旦陷入胶着容易泄气。”

“红队城府真深啊!”

燕瑶三人听见他们讨论,不由得着急。赵蓁蓁很是不齿,“有种正大光明踢,斗来斗去小肠鸡肚的,没点男子气概!”

她话音刚落,红方突然猛攻。

蓝方显然没适应红方急剧的节奏,鞠球轻易被抢走。之前倒挂金钩兄故技重施,腾空射球。

“顺天上啊!都干嘛呢?”

“你们别丢顺天书院的脸呀!”

呼喊形成巨大压力,蓝方迎难而上。某队员不顾与倒挂金钩兄相撞,奋力踢开鞠球。下一刻,燕珩腾空横身,回旋踢入风流眼。

“二哥(顺天书院)好厉害!”这次燕瑶和唐蕴诗同时站起鼓掌。

赵蓁蓁默默扶额。

这局使全场沸腾,连宋捕头也鼓掌。

“你们看,那是画中的少女吗?”忽然有人指着女宾席站起的某个倩影。

闻言星驰阁的扭头张望——阳光下,沐浴光晕的画中少女活了。

“是她!真的是她!我认得她的衣服,是燕二姑娘!”

燕二!听见此名的江文驰咬牙切齿地循着望某个方向。

五十四、傻瓜哥哥

遥望戴花少女披阳光,耀乎白日初出照赛场。

江文驰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但周围的公子断定那穿天青轻纱、靛青裙的就是燕二姑娘,此刻惊艳占据他的恼恨。

正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他更想拉她堕入深渊,原始兽~性蠢蠢欲动。

“坐好坐好!再站起来就送你们去顺天府喝茶!”宛舒堵住他们热切的视线,重点盯紧瘦了一圈的江文驰。

碍于顺天府的威名,他们悻悻地坐下,注意力已不在赛场。当他们偷偷瞄女宾席的方向,发现宛舒没有离开,依然堵住他们的视线。

“差爷,我们没有捣乱,你是不是应该……”

到别处去啊!他们内心在呐喊。

宛舒冷淡地俯视,叼嘴里的狗尾草转了转。“我爱站哪就站哪,再啰嗦就押你们进大牢,理由是捣乱蹴鞠赛场。”

他们马上噤声坐好,而江文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比赛结果和前世一样,顺天书院赢了,不过有两名队员受了轻伤。顺天书院的同窗兴奋地下赛场祝贺,据说胜出的队伍每人获得奖金。

燕瑶望着下方热闹祝贺不便过去,忽见一名中年男子走近二哥。从男子头顶的气运看出,他是一位官员。

霎时她紧张起来,提着裙子走下一层石阶。

他和二哥交谈,可惜太远她听不见。

“主子,江大公子往这边来。”

青黛的声音令她惊骇,迅速回神用余光扫视,果然一神憎鬼厌的物体借机靠近。眼下她要么转身离开,要么下去赛场。

“燕二姑娘别来无恙?”

突如其来的问好使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镇定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粲然带狡黠的笑脸。

她莫名心安,苍白之色慢慢退去,微微颔首道:“宛公子别来无恙。”

一刹那慌神捕捉于眼底,他淡淡横视停在半路的江文驰。

真是阴魂不散,此人不得不除。杀意收敛,他重现笑颜:“这里人多,我保护燕二姑娘去南院。”

“我想等二哥。”

不远处还有停步不前、皆是比赛时频频望女宾席的公子哥儿,宛舒环手抱胸杵着。“我陪燕二姑娘等,附近的登徒浪子太多。”

她纳闷,他不也是登徒浪子?

“这位公子是谁?”赵蓁蓁和唐蕴诗一同下来,前者警惕地打量高大的宛舒。“二妹,他欺负你?”

宛舒蹙眉,最烦有人打扰。“在下奉燕大人之命保护燕二姑娘。”

这语气嚣张含骄傲,赵蓁蓁出乎意料一个衙役竟然有此气焰。“二妹,他真的是大舅派来的?总觉得他不像衙役,连帽子也没戴。”

“哼,如假包换。”

面对他的不屑,赵蓁蓁气结,捋起袖子时燕瑶急忙打圆场:“他是衙役总管,能不戴帽子。”

宛舒挠挠下巴,怎么总管听起来怪怪的。

“大姐、诗妹,你们先去用午膳吧,我随后就来。”

“好吧。”临走前,赵蓁蓁瞪了宛舒一眼。

可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衙役极度可疑!

燕瑶坐在石阶上等人潮散去,有护花使者在,他们完全不敢靠近。包括苏兄远远望一会,揣着步摇遗憾离去。

发呆的她发现二哥头顶的气运逐渐变化,道不清变坏变好,摇摆不定。良久人潮终于散了,她才提着裙子下赛场。

“在下扶你。”

“不用。”

好决绝,宛舒有点受伤。

“咦,那是谁家姑娘?”留在场上收拾的几个红方队员发现绿叶丛中一点红,但见她朝藏蓝队服的走去。“可惜了,还以为是认识你们的。”

燕珩的背影他们熟悉得咬牙,许多次都被他抢球并射球。他们偏杵在原地,看姑娘找他做什么。

“二哥,那位老爷找你谈什么?”她决定开门见山问。

燕珩掩不住喜色,加之运动后畅快淋漓,他精神焕发告诉妹妹一桩喜事。“那位老爷是枢密院校阅房的武官,想招我入枢密院。”

燕瑶愣了,依照前世二哥是通过武举考入枢密院,为什么突然多了个武官青睐?

“有武官提拔前程似锦,阿珩你答应了吗?”

宛舒的话令她如遭雷击。

赛事结果没有改变,那么前世应该也有武官青睐二哥。她记得二哥回家后郁郁不乐,来看望她的时候强颜欢笑。

燕瑶忽地凝注意气风发的燕珩,泪水模糊了眼前。

她明白了,前世二哥没答应是因为自己卧病在床。

她的二哥是傻瓜。

“二妹怎么了?”燕珩见她泪眼闪烁手无足措。“如果二妹不想我去我便不去。”

“不行!”她气得跺脚,二哥是有多傻!“二哥想去就去,我才不会挂念你!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告诉爹爹你欺负我。”

燕珩哑然失笑。

“对啊,我禀告燕大人你欺负燕二姑娘。”

燕珩立刻收敛笑容,这家伙什么时候跟二妹一起的?“你不是当值吗?缠着我二妹做什么?”

“我奉燕大人之命保护令妹。”

信他有鬼!燕珩拉开自家妹妹。

“二哥你会考虑去吧?”她不放心,再三问清楚二哥的想法。

“放心,我会考虑。如果答应,秋后去报到。”面对妹妹的泪眼他终有点不舍,但既然妹妹支持自己去,他肯定认真考虑。

宛舒惬意地伸懒腰,冷冷一瞥从远处走来的红方队员。“我们去庆祝下呗,这里闲杂人多。”

燕珩应声回头,立刻挡着燕瑶与对手客套。

“燕兄是不是有开心事,不介意分享一下?”红方为首的少年陈公子瞄燕珩身后的人,细长的眼睛饱含意味不明的笑意。

燕珩正想敷衍,岂料宛舒抢话:“我们赢了比赛能不开心嘛,感谢几位兄台前来道贺。”

顿时对面的表情多姿多彩。

燕瑶悄悄戳宛舒示意适可而止,别给二哥乱拉仇恨。

对面干巴巴地笑着,宛舒话锋一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感谢各位兄台礼让。”

燕珩微微欠身,“这次实属侥幸,希望下次能再讨教。”

对面强颜欢笑地客套。

“阿珩踢完球饿了吧?走,我们去吃饭!你们一起不?”

宛舒的笑脸人畜无害,对面却憋着恼火摇头。

五十五、思之如狂

午后,秀岩山庄迎来一批离去、一批来赏花的宾客,车马盈门。

“二妹、诗妹,过后我们约去踏青吧!”赵蓁蓁与两人依依不舍。“难得二妹愿意出门,不要老憋在家里。”

唐蕴诗掩嘴窃笑,赵姐姐真有趣。

“好,我们过了清明再约吧。”燕瑶和唐蕴诗挥手道别,目送赵蓁蓁的马车远去。而后唐蕴诗也回府,她和青黛等三婶他们出来。

不一会儿燕婷、张氏和宁哥儿一起到马车停放处,母子俩脸色苍白,连跟随的赤芍露出愤然的表情。

燕婷扫视来往的宾客,没有见着燕婉。

上车后燕瑶才问张氏。

“唉,比赛结束散场后有个男子想趁乱抱走宁哥儿,幸好赤芍及时阻止。不然……”

重提此事张氏惊魂未定,紧紧地抱着不懂发生何事的宁哥儿。

“三婶你确定是抱走?难道是人贩子?”她骇然检查宁哥儿的气运——倒霉的青气淡了,她稍稍松一口气。

张氏的惊恐瞬时化作愤怒,恨不得将那个男人千刀万剐。“应该是!光天化日下拐小孩,我、我要报官!谁知道有没有下次!”

“三婶,捉不到人没有证据,爹爹很难受理。回头我让赤芍找那男子的踪迹。”她轻轻拍张氏的手背安抚。

张氏含泪注视燕瑶,真挚地道谢。

孩子是她的命,容不得别人伤害她两个孩子。

回到顺天府,燕承天正在审理一对夫妻琐碎的家务事,她们刻意绕开大堂。燕婷和母子俩先回内宅,而燕瑶留在大堂后面的甬道问路过的衙役。

“请问宛公子回来没?”

该衙役面红耳赤,低头说没有。

“如果宛公子回来,能不能告知他,大堂后有人找?”

“可、可以!”他的耳根充血般通红,低头飞快地跑了。

“主子,为什么要等宛公子?”青黛担心来往的衙役不安分,袖箭随时射出。“婢子担心主子遭人说闲话。”

“我有事要问他。这里四通八达非隐蔽处,怕什么闲话。”只要他不胡来。不过青黛的话也对,他是流氓不能以常理推断。

罢了,还是回去吧。但是她想知道他的私卫有没有追查到刺杀者的身份,矛盾极了。

犹豫不定良久,吵吵嚷嚷的几个衙役来到大堂后面的甬道,为首的赫然是孩子王似的宛舒。他一见燕瑶立刻停住,暗骂传话的衙役一万遍。

好小子,只说有人找却没有说是谁找!回头派他去擦狗头铡!

宛舒放慢脚步上前,正想装装君子行礼之际,跟来的衙役没注意他放慢了脚步,兴冲冲地将他往前推。

“哎呀——”衙役们似乎撞到了什么。

啪!踉跄的宛舒不得不扶墙站稳。

不过好香呢……

他低头一看心跳差点停止。精巧的发髻近在咫尺,乳白色的杏花芳香剪剪,娇丽的人儿似躲在他怀里。

他做梦?

怀里的脸蛋红霞霏霏,清澈的双眼似嗔非嗔,贝齿轻咬朱红小嘴。又羞又恼的表情最迷人,他耳里尽是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

“宛公子!”她咬唇轻声。少年的双臂几乎把她包围,她身后贴着墙,退无可退,被迫闯入他阳刚的气息中。

脸很热,她深知此刻自己有多丑怪。

突然一把冰寒的利器令宛舒降温,青黛握着匕首指着他。“放开主子!”

宛舒不舍地松手站直,转头找撞自己的衙役出气。“滚!你们把燕二姑娘撞伤了怎么办?快滚!”

他们两眼瞪直,急忙向燕瑶赔不是。

“我没事,你们去回去当值吧。”她用团扇半遮脸,越着急让脸降温却越发热,甚至耳朵滚烫。

很快甬道剩下三人,青黛仍然恶狠狠瞪着宛舒。

“燕二姑娘有没有受伤?”他上下打量,担心把她压坏……呃……怎么这个想法怪怪的?

“没有!”她捏着团扇遮脸转头,不敢正视宛舒。“我想向宛公子打听点事。”

他刚想回答,忽然灵机一闪。“在下知无不言,不过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他注视燕瑶半透明的团扇,目光炯炯。“在下担心刚才伤了燕二姑娘,可否让在下看一看燕二姑娘有没有受伤?”

她深呼吸,缓缓放下团扇垂眸看别处。

红霞渐退,颔首低眉,羞赧仍在,足以令人思之如狂。他收回炽热的视线,正色道:“燕二姑娘没受伤便好。燕二姑娘想问什么?”

“上次灵山寺,宛公子的私卫有没有追捕到杀手?”

“中途跟丢了。”寒霜凝结眼底,随即他勾起浅笑。“燕二姑娘不必担心,如果查出那人的身份,在下一定告知。”

“有劳宛公子。”爹爹给她看过香客捐赠香油钱的记录,细至姓名和住处,而没用捐赠的不在记录中。要揪出杀手大海捞针。

她双目黯然,郑重其事地福身致谢:“小女子未曾正式向王爷道谢,感谢王爷两次出手相救!”

致谢却带着礼貌的疏离,他不喜欢。“若燕二姑娘真心谢我,不再讨厌我便好。我还是喜欢燕二姑娘喊我宛公子。”

她的眼睫颤了颤,深知不能继续聊下去。“小女子一定会答谢王爷,希望到时王爷莫嫌弃微薄的心意。出门太久,小女子该回去,告辞。”

怅然若失是一根细细的长针,慢慢地刺入他的心脏。待感觉疼痛,长针已经穿心过,而伊人已经远去。

其实他可以借救命之恩要她以身相许,但勉强有何意义?像他父皇强行霸占姑娘一生?然后爱宠不宠、爱冷落就冷落?

他厌恶至极。

落寞的少年转身离去,马尾似颓败的旗帜。

情感是脱缰野马,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五十六、反目

“青黛,我……我的脸还红吗?”燕瑶低头问。

青黛认真端详,然后郑重其事地摇头。松一口气的燕瑶放下团扇,并用力扇风,她从未试过脸和耳朵发热,像高烧般。

“青黛,刚才的事不准告诉别人,包括赤芍和花婆婆。”

憨实的丫头笃定地答应。

燕瑶收敛心神,若无其事地迈步。还没进大厅就听见祖母训金氏,难得金氏低眉顺眼没有反驳。

旁边站立默不作声的燕婷,燕瑶惊讶又疑惑。

“二丫头回来了?”颜氏看见没有戴帷帽出门的燕瑶,皱巴巴的眉心微微缓和,尽量和蔼地问:“赏花好不好玩?”

燕瑶笑靥如花,宛如春风抚火药味浓郁的大厅。“今天很热闹,二哥的蹴鞠比赛还赢了呢!观众对他赞不绝口。”

颜氏抚着胸口扬起笑脸,看也不想看金氏。“很好,还是老大的两个孩子有出息,不像某一个老是不听话,今天还偷偷溜出去!气死老身了!”

燕瑶装作震惊,不忘焦急走去替颜氏捶捶肩膀。“发生什么事?谁偷偷溜出去惹恼祖母?”

“还有谁,不就是你不懂事的三妹!居然偷偷出门,连她娘亲也不告知真是……真是越大性子越野!”颜氏的气喘不过来,燕瑶急忙轻抚她的后背。

金氏咬着唇沉默不语,而边上的燕婷一直低头。

“你看看你怎么教女儿?先是惹邪崇、玩不祥之物,现在罔顾圣旨出门,她还要不要脸?是不是害死全家才高兴!”颜氏指着金氏大骂。

“媳妇……媳妇教女无方!”

“你当然无方!四丫头也不像话,在雅集遇见你三姐为什么不劝她回家?任由她自己乱走?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想气死老身!”

燕瑶静静地看戏。

昨天她故意在燕婉面前提雅集,预料燕婉会溜出门,看样子燕婉已经找上燕婷。

前世辱她名声、踩着她尸骨上位,今世要她们亲姐妹反目成仇不过前戏。

莫怪她铁石心肠,对方根本不当自己是姐妹。

“祖母,兴许三妹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吧。”

待燕瑶添油加醋说完,金氏侧目狠瞪。燕瑶不甘示弱,如刀目光直插其双眼。

“哼!尽管出去透气也不能不告诉家人!老身以为她抄大半个月佛经能修心养性,没想到越抄越任性,她要是有二丫头你一半乖巧老身就放心了!”

颜氏话里的嫌弃愈发明显,金氏揉皱了衣角,咬牙切齿。

不一会儿,一个走姿曼妙的身影徐徐走来,她一边摇着团扇,一边腰身扭动,俨然骄傲的孔雀。

她淡定扫视五官扭曲的金氏和颜氏,不咸不淡地行礼请安。

金氏突然冲出去摘掉她的金钗,声色俱厉大喝:“死丫头,你今天去哪了!谁准许你出门的!”

燕婉淡漠地斜睨她抢走的金钗,压下恼火,声音娇滴滴:“娘亲,婉儿出去散心没有闯祸,相反如果婉儿不出去永远不知道是谁多嘴泄露邪崇之事。”

“你什么意思?”

这时燕婷猛地抬头。

“是谁多嘴!”颜氏使力拍桌,巨响震彻大厅。

燕婉似是而非地瞟某个方向,眼泪说来就来。“婉儿不出去都想不到,泄露的人居然是亲密的好妹妹,还多嘴散布婉儿体质招邪的谣言。娘亲、祖母,婉儿苦啊!”

金氏顿感不妙。

颜氏的额头突现青筋,一手扶着桌子、一手发抖地指着燕婷。

“祖母,一切是三姐无凭无据的胡乱猜测,孙女没有做过这等不义之事。相反三姐明知道谣言对自己不利,还逗留雅集到现在,以致于众多千金都听说了三姐的传闻。祖母,孙女指天发誓,如有散布三姐的谣言不得好死!”

鱼死网破吧。燕婷镇定自若地跪下指天。

颜氏和金氏一愣一愣,火气消弭大半,不知该信燕婉还是敢发毒誓的燕婷。

燕瑶扶着颜氏,目光落在临危不乱的燕婷身上,高看她一眼。

而察言观色的燕婉见机不妙,流露委屈的眼神。“四妹就不对了,若千金贵胄听信传闻,秦留后府的夫人怎么会对婉儿一见如故?”

“秦留后府?”颜氏和金氏皆惊。

燕婉嘴边结霜,要不是背靠顺天府的名誉与秦夫人交往,她才懒得做戏。一个个所谓的家人见自己的名声臭了恨不得没她这个人!

人情冷暖,亲情比纸薄。

“婉儿你说清楚点,是西市国舅爷的秦留后府吗?”金氏双眼忽明忽暗,始终顾虑圣旨的警告。

秦国舅是当今最得宠的娴妃胞弟,兼任天章阁大夫,虽然无子但中层的官员和妇人前仆后继地巴结秦氏夫妇俩。

“正是。”她笑意冷冷,残留的泪水掩盖冷漠。“秦夫人与婉儿一见如故,还邀请婉儿到秦留后府作客。”

掷地有声的话回荡大厅。

燕婷不晓得秦留后府的名头;燕瑶同样不晓得,但记得凶事连连的秦夫人。是福是祸,她保持观望。

“不准去,秦国舅和皇家有关系,你想逆旨?”

金氏暗骂颜氏老顽固,嘴上却笑道:“老夫人,话不是这么说。如果婉儿能和秦夫人打好关系,让秦贵妃吹吹枕边风,说不定皇上会收回圣意。”

颜氏权衡几番。“还是不行。三丫头别再想有的没的,乖乖回去抄佛经,以后出门必须经过老身同意。”

谁听不出颜氏偏心。在她眼里保全顺天府更重要,当青天大老爷的娘亲享受美名、两个小儿子老老实实给她送金器,人生不要太写意。

金氏算是看透她的算盘。

她向燕婉打眼色,故作严厉训导:“听祖母的话回房抄佛经,以后再偷偷溜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燕婉明面上收到金氏的眼色,实则心冷。

莫非连母亲也是榨干价值一类人?

燕瑶继续替颜氏捶肩膀,瞥见金氏头顶的雾气转凶——看来顺天府不得安宁。

心烦意乱的颜氏闭目养神,千叮万嘱燕婷别走燕婉的旧路、要安分守己。

离去时,燕婷神色晦暗不明。

五十七、你们有那种癖好?(一更)

入夜,汴京店肆林立灯如昼,少了炊烟,多了文人聚会的热闹。

凡食肆一律上凉食,男儿送酒暖胃。

酒馆高朋满座,燕珩腰间夹纸扇,迈上人声鼎沸的二楼。今天的他春风满面,温润的眉眼显露喜色,浑身与日月齐辉。

他的几名好友已经围着酒桌:小酌几杯便脸庞透红的风雪隐、揽着苏兄肩膀灌酒的宛舒,还有一手托腮、一手提酒壶的唐初旭——唐枢密使的长子,唐蕴诗的长兄。

“迟到的自罚一杯!”宛舒笑脸狡黠。

燕珩爽快地一饮而尽。

“可惜还有两个要当值,不然人齐了。”

“下次七人齐聚!”

笑吟吟的宛舒搭上燕珩的肩膀,对风雪隐和唐初旭炫耀:“你们俩没眼福,今天阿珩赢了蹴鞠比赛,可谓精彩至极!”

风雪隐扼腕叹息,今天要主持宫里的祭祀错过了。不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的清明祭祀,他深深叹气。

唐初旭打了个酒嗝,“原来有蹴鞠比赛?我以为只有吟诗作对,早知道我也去看了!对手是谁?老对手南岳?”

燕珩含笑点头。“苏兄也很厉害,对对子赢得顺天书院的镇院之宝。”

“先帝御赐的文房四宝?”风雪隐和唐初旭异口同声,眼里尽是羡慕和佩服。

唐初旭拍大腿,“行啊,今年的状元非你莫属!文、武状元都在这了,不罚你们喝罚谁?来来!”

他借机替两人斟满酒杯。“杯子太小了,拿碗来——”

除了宛舒,另外三人阻止小二去拿碗。

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燕兄。”苏兄递出用蓝灰布包裹之物,他思前想后认为托燕珩转交最合适。“这是对子比赛另一件奖品,能否劳烦你……”

“里面是什么?也是文房四宝?”唐初旭好奇地打断。

“文房四宝你自己用,给阿珩做什么?”

苏兄涨红了脸否认,“不是。这是……是步摇……”

此言一出,另外四人的目光意味深长。宛舒僵硬地拿开搭其肩上的胳膊,“阿瑜,原来你有这种癖好,还是你不知道送发簪给男人是什么意思?”

“咳。”唐初旭则大义凛然,“人各有志,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我唐初旭不会因此挤兑你。倒是阿珩你是不是也有那种癖好……”

“不是!我……”苏兄整张脸火辣辣。

“你们今天都去星驰阁了没?不去可惜啊!”隔壁几桌的议论声掩盖苏兄的解释。“顺天书院举办的对对子比赛听说没?”

宛舒几人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窥听苏兄当时的战绩。

然而那人话锋一转:“没想到出现了一位才女!惊才艳绝、美貌无双,与男子对对子不落下风!”随后他念叨才女所作的几条对子。

听着听着,宛舒觉得耳熟。

“才子的策马草原对上才女的邀月星驰,简直绝配!你们想不想知道才女的身份?”

苏兄突然涌起堵住那人嘴巴的冲动,想归想始终不敢。

“是谁是谁?”

宛舒他们同样好奇,除了当朝的女官,从未听说汴京出才女。

那人故意先喝一杯,摇着扇子抑扬顿挫地说:“说来你们肯定不信,那位才女居然是燕二姑娘,传闻青天大老爷的千金!”

顿时,宛舒和燕珩的脑袋嗡嗡作响,晕眩且空白。

原来二妹(燕二姑娘)如此才貌双绝?两人同时暗叹。

“你吹牛吧!传闻燕大人的千金皮肤黑貌丑,有才我们可能信,但美貌无双就吹过了!罚酒罚酒!”

燕珩的额头青筋暴突,幸得风雪隐及时按着他的手腕。

噼啪——四人闻声转头,宛舒手里的酒杯碎了,酒水溢出桌面。正当他想过去教训人的时候,那人又说:

“此言差矣!凡在星驰阁或蹴鞠场的都有幸一睹燕二姑娘的芳容,例如我。真是一见难忘,倾国倾城!”

“我赞同,我也有幸见了一面。”另一桌隔空搭话。“当时有两位兄台画了燕二姑娘的丹青,可惜只挂今天。丹青中人宛如仙落凡尘,犹记得那位才子配的诗: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

见燕珩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风雪隐低声问苏兄:“他们口中的才子是指你吗?”

苏兄硬着头皮点头致歉:“对不起燕兄,我没想到造成的影响如此大,丹青已经撤下来了。这支步摇正是对子比赛另一项奖品,给令妹的。”

轮到宛舒的脸色不好看。丹青供人赏已经不能忍,为何步摇要经过男人的手?不就相当于苏兄送?

不对,重点不是这。

“阿瑜,你见过燕二姑娘?”宛舒笑吟吟地目射冷光。

闻言燕珩也盯着苏兄。

“匆、匆忙见过……”他心虚地低下头。

只有唐初旭大大咧咧给燕珩倒酒。“阿珩你别气,既然令妹才貌双绝,芳名远播不是坏事,这不澄清了皮肤黑的传闻吗?”

说完,他觉得气温有点儿下降。

风雪隐摇头叹气,“有利有弊,会招惹许多狂蜂浪蝶,怕日后顺天府的门被提亲的人踩破。”

他刚说完,席间沉默得可怕。差点忘了,第一个想提亲的在这呢。这不,风雪隐看出还有第二个想提亲的。

“哈哈哈!也是好事啊,证明燕二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有不怕死的唐初旭无视燕珩和宛舒阴沉的脸。

忽而宛舒灵机一闪,顺着风雪隐的话套燕珩。“阿珩,燕大人有没有提过选婿的条件?那边那些人可以排除了吧?”

燕珩刚想回答,蓦地警惕一瞥宛舒。“就算有选婿条件也不会告诉我,爹的想法谁知道。好了,你们再议论我二妹就绝交。喝酒!”

宛舒暗叹,果然阿隐的算卦无比准确,真是波折重重。

五人碰杯之际,注意他们许久的一桌人缓步走来。他们阴阳怪气地揶揄:“我看着眼熟呢,原来是传闻燕二姑娘的哥哥燕兄呀!”

声音之响亮惹来其他客人注目。

燕珩等人回望,挑衅的竟是南岳书院的红方队员。

来得正好,宛舒和燕珩正憋着的火气想宣泄。

五十八、碰瓷(二更)

“燕二姑娘的哥哥在这?”

“真的吗?哪个是啊?”周围吵吵嚷嚷,见过燕二姑娘芳容的公子伸长脖子张望。

五人中只有一个弱冠,看他的眉眼与燕二不像便排除。第二个文文弱弱,不就是画丹青的才子?

接着排除,剩下三位芝兰玉树的公子。

紫衣的亦正亦邪朗然照人、青衣的谪仙般出尘、白衣的温润如玉,说谁是燕二姑娘的哥哥都不为过。

南岳书院的见过宛舒和燕珩,却没见过霞姿月韵的风雪隐,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脸庞。

突然唐初旭有力地握着其欲调戏的手指,“兄台,你们醉了。”

宛舒和燕珩同时站起来,前者笑吟吟。“你们来道贺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输了蹴鞠比赛不要紧,下次再接再厉!”

狗屁的再接再厉!南岳的急红了脸。

“原来是南岳书院,我说这么眼熟,都是参加蹴鞠比赛的公子!”

“他们输了比赛来撒野吗?顺天书院和南岳书院冤家路窄咯!”旁人哄笑着看戏。

南岳为首的文兄瞠目切齿,对方摆明故意提起南岳书院输掉比赛要他们难堪!他们不甘落后,回敬对方一番。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下次必定赢回来。但每天面对丑八怪妹妹就不同,无法改变的事实,真替燕兄悲哀!”

“对啊,今天来燕兄的姑娘皮肤比烧焦的柴更黑,瘦得呀脸颊都凹陷了。想起来就害怕,不说以为是哪个老太婆找来呢!哈哈哈……”

砸地的酒壶打断南岳刺耳的嘲笑,燕珩杀气腾腾地冲过去。

蓦然站起的风雪隐堵着燕珩,冷冷地蔑视南岳一众。“诋毁姑娘就是南岳的作风?你们念的书还不如胎教。”

“噗——”周围笑得人仰马翻。“公子说得好!三流的南岳瞎眼睛诋毁姑娘,凡是到过蹴鞠场的谁没有一窥芳容?堂堂男子汉诋毁弱质女流,令人不齿!唾弃!”

霎时一阵喝倒彩传来。

南岳众人醉脸发臭,指着围观者呛声:“闭嘴!喝你们的酒去,我们聊天与你们何干!”

宛舒笑吟吟地逼近南岳,“哎呀呀好臭呀,不是酒气臭,而是像死老鼠的臭味。”他煞有介事地凑近文兄,然后一脸嫌弃。“咦,原来从你嘴里发出,你家院子的花有没有被你熏死?”

“呵呵,怕是花没开就熏死了。”燕珩冷笑。

唐初旭则掏耳朵,“什么?你们真没眼力,凭他平平无奇的衣着就猜到他家修不起院子。兄台,清明时节小心家中漏雨。”

“混账!我们跟你们拼了!”

南岳众人摔破酒壶,气冲冲地扑来想揍人。

宛舒见状不妙,阿珩是准备当武官的人、阿隐是三品官员、阿瑜文文弱弱,只有自己和阿旭无所谓殴斗。

但不能牵涉他们仨。

念头一闪而过,宛舒猛地撞开冲过去的燕珩,突然捂着胸口倒地并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

南岳一众呆了,燕珩他们也呆了。

“阿舒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他们伤了?”

南岳急忙反驳:“你别胡说,我们没碰他!”

宛舒瞄了瞄慌神的南岳,凄厉地嚎叫:“好疼啊,他们一伙人打我!大家都看见了吧?好疼啊——”

唐初旭扬起嘴角站起,高大的身躯给南岳形成压力。“糟了糟了,你们闯祸了,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当今八皇子澄王,你们居然敢打王爷!”

“报官!我们请燕大人出面处理!”燕珩有默契地帮腔。

“一派胡言!我们根本没碰他,何况你们说他是八皇子我们就信?冒认皇子等着掉脑袋吧!”

“哎呀呀,我好疼呀……”宛舒边喊边摘下王爷的令牌,自己在他们前面晃这么久竟然没看见令牌?果然瞎眼睛。

铜制的令牌雕刻虎头,南岳多不识货也晓得令牌不简单。

这次玩大了,认怂来得及吗。

“还需求证吗?可以让燕大人来。”

“不用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王爷放过!”他们不停鞠躬认错,腹诽堂堂王爷为什么跟平民一起喝酒。

宛舒眯起双眼,一手托脑袋,一手抚着胸口。“本王可以不计较你们莽撞,但你们口无遮拦诋毁燕二姑娘的名声又怎算?”

“小、小人……”

“自打嘴巴如何?”他笑眼狡黠,“一边向燕二姑娘道歉,一边自打嘴巴,否则本王请燕大人来评理。”

南岳咬破嘴唇不语。

“哎,本王的胸口好疼,该请御医检查没有致命伤……”

“我们不应该诋毁燕二姑娘,我们知错了!”响亮的巴掌扇在文兄脸上,其他南岳的学子接连认错和自打嘴巴。

一声塞一声悦耳,看热闹的观众拍手称快。

看着他们的脸肿胀似柿子,宛舒适时喊停。

燕珩轻轻地拍文兄的左脸,“以后说话小心,再有下次就是全身肿了。”

文兄莫名觉得他极具危险。

接着宛舒起身拍拍衣摆喊继续喝酒,袖子拂在他们的脸上。五人旁若无人地回到座位,苏兄看着南岳苦着脸下楼。

看热闹的嬉笑着散去。

“今晚的事不会传去燕二姑娘耳中吧?”苏兄忽而低声。

拿起酒杯的燕珩顿了顿,虽然不爽其他人打量妹妹的眼光,但细想还是不戴帷帽出门好。

长得好看的妹妹凭什么被诋毁!

他气恼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水的冷光反射宛舒的眼底,粼粼冷光寒闪闪。

不久,回家途中的文兄觉得左脸很痒,于是不停挠。很快他摸到左脸肿了一个大包,半个手掌大,他吓坏了慌乱地狂奔回家。

散席时,宛舒悄悄喊住苏兄走在后面。“阿瑜,你画的丹青在哪?”

“我放舍里了。”

“鉴于你的丹青惹出祸,我替阿珩没收你的丹青,明天我去你那里拿。”

“我把丹青烧了!”

“呃?你刚刚说放家里。”

“你听错了,我说我烧了。”

宛舒意味深长地端详苏兄略慌的神色,笑吟吟地搭着苏兄的肩膀,没再提丹青的事。

大不了他半夜去偷。

五十九、好怂的皇子(一更)

夜幕深沉,宫外逍遥自在,宫内缺少烟火更显冷清。

忙着批阅奏折的靖明宗忽而停笔。“今天是寒食节,民间可太平?”

李玉深知皇上言下之意,不紧不慢回答:“回皇上,今天民间举行大型雅集,有赏花、蹴鞠比赛和对对子比赛。”

他淡淡地应一声,继续书写。这两天宫里忙着繁琐的祭祀,宫外却多姿多彩,所为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表示郁闷和异常好奇。

“可有不寻常事?”他漫不经心问。

李玉是个通透之人,早早安排人潜入雅集打探,对于精彩的事了如指掌。“回皇上,今天顺天书院举行了男女宾对对子比赛。男方获胜可得先帝御赐的文房四宝,女方获胜可得独特的七盏琉璃步摇。”

靖明宗来了兴趣,鲜有男女对对子比赛,显然顺天书院的院长满怀情趣。

不过李玉先不提比赛结果,而是挑一些优秀的对子告诉靖明宗。果然靖明宗摸胡子,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当真女子所作?”

“回皇上,下联正是姑娘所作。其实这些都不算拔尖,有两副对子才出类拔萃,提上联的获得先帝御赐的文房四宝,提下联的获得七盏琉璃步摇。”

靖明宗沉静的眸子顿时一亮,嘴上不催促李玉,实则心痒痒。

拿捏好分寸的李玉再度开口:“其中一副是‘策马扬鞭,笼盖四野;举杯邀月,星驰神往’。第二副是‘冰天雪地,傲骨梅桩顶天立地;骄阳似火,开颜清莲包罗乾坤’。”

靖明宗细细品味,眸子亮晶晶,丝毫不觉两副对子由男女所作,好奇心更加强烈。“是何人所作?”

“上联由顺天书院一名学生题,而下联则是燕大人的千金燕二所接。”

他的捻着胡子换姿势端坐,上次听说燕二,是她状告江文驰和燕卿家负荆请罪时;没想到燕卿家的千金不但勇猛还是位胸襟广阔的才女。

这两位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玉补充:“皇上,其实还有半副,上联是君臣父子千古节义,可惜燕二姑娘没有接下联。”

靖明宗暗自深深叹气,确实惋惜,他真想知道燕二会怎么接。一段佳话,他是不是该打赏点什么?但太唐突,岂不是表明他八卦民间事?

罢了,以后找机会补吧。

“蹴鞠比赛呢?”

“回皇上,乃顺天书院与南岳书院比赛,胜方是顺天书院。比赛期间,顺天书院几名队员表现亮眼,全靠他们力挽狂澜。”

靖明宗沉吟一瞬。人才如此多,他必须好好记着。“都有谁?”

李玉提了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吸引靖明宗注意。“这个燕珩和燕卿家有何关系?”

“回皇上,燕珩正是燕大人的长子。”

这回靖明宗勾起唇角摸胡子。不得了不得了,燕卿家的儿女文武双全必须招揽,人才不可浪费。可是不能明目张胆,怎么办?

“皇上,听闻枢密院的检阅房看中了燕公子。”李玉适时插话。

“哦?甚好甚好,检阅房有眼光!”尔后他又想,才子和燕二会不会参加科举?才子是顺天书院的学子肯定参加,而燕二……貌似有几位皇子尚未婚配。

说起皇子,他那个不省心的今天干嘛去?

靖明宗收敛嘴边的微笑,“今天老八有没有闯祸?”

李玉颔首遮掩凝固的表情。刚才他出去换茶的时候手下来报,他一直纠结要不要告诉皇上,真是怕什么皇上就问什么。

“回皇上,”他顿了顿,硬着头皮开口:“一个时辰前,澄王在酒馆与人发生口角,然后被人打……”

龙躯霎时震了震,靖明宗连忙坐好。“老八被人打?”

老八不打人谢天谢地,居然反过来被人打?怎么这么怂!还有谁胆大包天敢打他儿子?

接着龙颜一黑,大袖一挥,“传澄王进宫!”

两刻钟后,衣衫得体的宛舒出现在靖明宗面前,他未加冠的抓髻以玉簪别着。

咦,父皇今晚的脸很黑,不再面瘫。他视若不见地朗声问好:“参见父皇!”

靖明宗沉着脸瞪这个混账儿子,扫了眼他腰间的虎头令牌。“你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宛舒认真想了想,微微一笑点亮肃穆的御书房。“儿臣今天当值,巡逻并维护蹴鞠赛场的秩序。当值完与同窗小酌几杯。”

“没了?”

混账儿子,以为糗事能遮掩?

宛舒又想了想,如梦方醒。“小酌时和别人发生口角,不小心挨了一拳。”

他说得轻巧,李玉却冷汗直流。

澄王啊,你没注意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黑吗?

终于坐不住的靖明宗离开座位,负手到混账儿子跟前走来走去。尤其宛舒这张霞明玉映的脸露出无辜的表情,他又气又心疼。

老八是唯一与母妃生离死别的皇子,每次面对老八他总有愧疚感。

“你小酌的时候没有戴令牌?”

“有,但坐下来的时候不显眼。”

靖明宗气得吹胡子,一脚踹他的臀部。“混账!你学的武艺哪去了?小时候哭着求朕让你学武不受欺负,你学成了去欺负别人,今天却被人打?究竟怎么回事!”

宛舒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儿臣听见有人拿姑娘的名声说笑,气不过便去理论,谁知道猝不及防挨了一拳。”

靖明宗定定地凝视,这混账挺有良心的。“你有没有还手?”

“还手不就影响皇室声誉?”

靖明宗点点头,随即狠瞪宛舒。“你挨打不也影响皇室声誉?混账混账混账!”

他儿子好怂怎么办!

“父皇,儿臣意在争公道不在殴斗,何况儿臣已经惩罚口没遮拦的人。”

“怎么惩罚?”

“儿臣亮出了令牌,让他们自打嘴巴和道歉。”

听着挺拉风,但要亮出令牌才具震慑还是很怂!真是个傻儿子!靖明宗扯着胡子缓解心疼。“有没有受伤?”

“没有。”

“嗯,回府吧,别再惹事。”

“儿臣告退!”

离开宫门后,骑上骏马的宛舒退去天真无辜的表情,渐渐冷若冰霜。

将来可能有求父皇,他无须再夹着尾巴做皇子。

六十、霸王餐(二更)

清明节当天,老百姓白天拜祖,晚上闹夜市。

一个敏捷的人影鬼鬼祟祟潜行人流中,看准一对衣着素色的主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伸手想偷钱袋时被仆从擒着手腕。

“主子,有人想偷钱袋!”

穿男装并易容了的燕瑶冷眼转头,盯着想逃走的小伙子。“带他到小巷。”

竟是悦耳的女声,震惊的小伙子被男装的赤芍拖进小巷。

幽暗的小巷传出狠揍的声响,小伙子惨叫连连。别看赤芍身形单薄,实则一身蛮力而且吃得多,存积已久的洪荒之力终于有机会爆发。

“女侠……饶命……小人不敢了……”小伙子面青口肿,掉了一颗牙导致说话漏风。

“住手。”

赤芍听话地停止殴打,恶狠狠地瞪着小伙子。

他面前相貌平平的“男子”眼波冷冷,犹如锋利的刀尖。“我们的打扮很寻常,你为什么一路跟着?”

小伙子蜷缩角落擦拭伤口,圆圆的大眼睛写满惊恐却语出惊人:“你们的打扮不寻常。”

“何以见得?”

他战战兢兢地伸出胳膊,使得赤芍以为他要非礼主子于是又一顿暴打。他万般求饶,解释自己没有歹意,想让她们看袖子。

燕瑶阻止赤芍揍人,蹲下来端详他伸出的衣袖。

袖子说不出是褐色还是泛黄,甚至磨损褪色。燕瑶恍然大悟,对比她这身男装的布料,颜色经过染、细密纺织,和平民粗糙的纺织截然不同。

虽说素色,但他能从颜色和工艺判断猎物,观察力很强。

“起来吧,我们不打算为难你。”

揍人不算为难吗?小伙子欲哭无泪地靠墙站起。他想走,赤芍马上拦住。他哽咽:“姑娘,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你平时除了偷窃还会干什么?”

“飞檐走壁偷窃。”

主仆两人无语,即是说他除了偷一无是处?燕瑶再问:“你还有什么长处?”

“我偷东西很厉害啊!”他带血的脸无比自豪,“除了你们,没有人发现过我偷东西。哪些路人有钱没钱我都能看出来,算不算长处?”

燕瑶扯动嘴角,“你今年多大?叫什么名字?”

“十八!我的外号叫飞毛腿。”

她直勾勾地盯着小伙子深思熟虑片刻,认为此人的能力日后可能有用。她递给小伙子几个铜板,“这些钱给你去买药酒,如果你肯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我给你更多报酬。”

顿时他两眼发光,说了一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废话。

打发完飞毛腿,主仆二人朝汴京最红火的青楼去。根据青黛回来汇报,江渣滓今晚如常去了青楼寻欢。

没错,如常。

前世她嫁入江府后慢慢发现,江渣滓有些时候晚归,回来时衣服带着酒味和脂粉味。她闹过,谁知江渣滓不以为然还怪她多事。

之后经小姑子奚落才晓得,成亲前江渣滓便经常流连青楼找花姑娘。从那以后她排斥和肮脏的江渣滓同房,谁知道会不会惹一身病?

呸!她现在想来依然觉得恶心。

不过今晚,百嫣楼成了她废掉江渣滓的武器。

“主子,那座楼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地方,我们真要去?”赤芍看不惯楼上朝路人抛媚眼的姑娘。

个个庸脂俗粉,不知廉耻!

燕瑶只有报复的兴奋。“去,反正没有人看见我们进去。”

两人绕到百嫣楼后门偷偷爬进去,穿过小花园便是烛光昏暗的主楼,隐约听见莺莺燕燕的娇声。

赤芍往上数第三层、第四扇窗户,然后轻轻一跃爬上二楼。

暗中保护的淮阳大惊失色,一边纠结回不回去通知王爷,一边好奇两个女子到青楼做什么。

很快赤芍爬到三楼第四扇窗户,她轻轻打开一条缝隙,房里寻欢的声音令人不齿,她毫不客气地放迷香薰这对狗男女。

随即她关窗,接连听见里面传出两声扑通。

继而赤芍顺利地带燕瑶爬上三楼,蒙面的两人蹑手蹑脚地翻进房间。交欢的气味透过面巾涌入鼻子,燕瑶凛若冰霜地走近床前。

晕倒的两人东倒西歪、衣衫不整,伺候江渣滓的花姑娘姿色平庸,她恨前世无知的自己。

至于江渣滓须根青黑,脸色是放纵过度的青白。难怪前世无子,原来是他掏空了身体。

呵呵,无子更好,这种人渣不配有后。

燕瑶果敢地把江渣滓翻过来,瞬时不堪入目的部位吓得赤芍急急捂住燕瑶的眼睛。“主子别脏了眼睛!”

她冷静地移开赤芍的手,“我们赶紧做正事。”

言毕,她先狠狠地踢江渣滓几脚出气。一旁的赤芍不问缘由,跟着狠踢几脚。

接着燕瑶掏出白玉小瓶,拔掉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下。芳香却危险的液体淋在江文驰的命根子,燕瑶纯净的眸子亮起痛快的光彩。

一朝堕入沼泽,要他越陷越深永远爬不上来。

洒完了,燕瑶翻找江渣滓的衣服拿走饱满的钱袋。为了不让他们醒后生疑,她和赤芍忍着恶心的感觉拖他们回床上摆放。

赤芍发誓一辈子不碰男人!

迷香的效果逐渐过去,醒来的二人想不起什么时候睡去。花姑娘扑向江文驰,忽然江文驰脸色巨变。

“江公子怎么了?”

他捏着花姑娘的下巴要她取悦自己,可是过了很久他用力推开花姑娘。

“江公子你……”她露出嘲讽和嫌弃。

“敢说出去我就打死你!”

花姑娘不以为然地坐起,“行吧,你先把账结了。”

他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翻遍全身都找不到钱袋。花姑娘感觉他身形僵直,冷漠地质问:“江公子,你想吃霸王餐?”

江文驰握紧袖子。

不久,街上又多了一个俊脸揍成猪头、血迹斑斑的男子游荡。

翌日,一段啼笑皆非的话流传酒桌:

“昨晚江府的大公子和五个花姑娘大战数百回合,到最后不但吃霸王餐被揍而且……哈哈哈,年纪轻轻就不行,幸好他没有娶妻不然祸害别家姑娘……”

“快报!江大人气晕了没有上朝!”

六十一、凶煞(一更)

满城风言风语。

三辆马车悠然穿过吵吵嚷嚷的街道。

清明节第二天风和日丽,燕瑶、赵蓁蓁和唐蕴诗如约到郊外踏青。

汴京西边的郊野是踏青的绝佳之地——苍翠的小山丘连绵,金色油菜花田为群山添锦绣。

一望无际。

天际澄澈胜湖泊,白云宛如少女的披帛,轻轻淡淡,缥缈无踪。

三五成群的少女或妇人漫步花田,头饰闪亮堪比金黄的油菜花。

“附近有一条厨艺极好的村子,去年清明他们办了洛阳水席,我和娘亲有幸尝过简直回味无穷!”赵蓁蓁不由自主地舔唇。

“他们允许外人入席?”唐蕴诗跟着舔唇。

“允许!你们看周围踏青的人很多,说不定她们也为洛阳水席而来。”

燕瑶环顾四周,的确听见其他游人讨论洛阳水席。而身后某个丫头肚子打鼓,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赤芍嘴馋。

忽然骑马的白衣女子吸引燕瑶注意,她的马尾随马步轻扬,腰间佩戴宝剑,英姿勃勃。

“宋捕头!”燕瑶提裙走去,骑马的女子闻声转头,赫然是身穿便服的宋捕头。她在灵山寺和宋捕头打过一次交道,踏青遇见实在意外。

宋捕头友好一笑,利落地下马。“真巧,燕二姑娘。”

“宋捕头今天休假?”

“正是,休假没事做便来郊外散步。燕二姑娘不必见外,叫我锦如便好。”

燕瑶盈盈一笑。

这时赵蓁蓁和唐蕴诗过来打量宋捕头,第一次看见眉宇英气的女子。燕瑶为她们介绍宋捕头,说着感觉旁边射来视线。

敏锐的燕瑶和宋锦如同时侧目,原来是一位与人结伴的大娘。大娘笑了笑,目光重回友人身上。

宋锦如发现燕瑶的脸色有点苍白,慰问一句。

她轻轻摇头说没事。

大白天见鬼,她居然看见大娘的头部被黑气笼罩,几乎看不清大娘的容貌。她第一次遇上这种诡异状况,涌现不好的预感。

“锦如一起去吃洛阳水席吧!”赵蓁蓁热情邀请,因为人多热闹。“就在不远的村子,村民每年清明都会大摆筵席,很欢迎踏青的游人去品尝。”

看着三人热切的小眼神,宋锦如答应了。

她们散步到村子的方向,从赵蓁蓁口中简单得知村子的来历。

村子叫岐水村,村民来自五湖四海,其中洛阳人较多。他们因思念家乡便选一个节日做洛阳水席,没想到吸引踏青的游人。

久而久之摆洛阳水席成了岐水村的传统。

午时前一刻,许多游人往别处同一个方向去,远远望见直指天际的炊烟。人群中,燕瑶望见脑袋笼黑气的大娘也去岐水村,不由得留一个心眼。

村子依山傍水,蜿蜒河流映着碧空白云。村头的田野种植稻苗和菜苗,村尾紧接密林,俨然与世无争的桃源。

才迈进村口,长长的酒席摆在石子泥路中央,村民和先到的游人已经入座。上酒上菜的大汉望村口吆喝,喊客人入座吃饭。

“我去帮你们占个好位置!”赵蓁蓁率先跑去较人少的一桌。

燕瑶也让赤芍和青黛去占座,但唐蕴诗的丫头不敢动。

“你们听瑶姐姐的话找位置坐下吧,别饿着肚子。”

唐蕴诗说完丫头才一起去找空位置坐。

赵蓁蓁娴熟地帮三人摆好碗筷,呼唤她们快来。“每一道菜都有汤水,撤了一道再上一道,准保你们撑饱!”

唐蕴诗满眼期盼,第一次到郊外用膳尤其兴奋。燕瑶和宋锦如则注意到来蹭吃的游人非常多,赶上衣着朴素的村民一半。

村民搭了露天灶台,五名大汉赤着上身、大汗淋漓地做菜,负责洗、切的是两位戴头巾的大娘。

春风送来饭菜香味、游人的脂粉味和汗味,还隐隐夹杂别的异味。燕瑶蹙眉仔细闻,活宰家禽的血腥味太浓,掩盖其他气味。

“你们有没有发现?除了游玩的,村里的女子很少?”唐蕴诗忽然问。

她们定睛细望,确实农村装扮的妇人较少。

“或许她们忙着干农活?去年来的时候我没注意。”

热情的大汉端来一大盘汤水,笑嘻嘻地对她们说:“难得有这么俊的姑娘来村里,一定要尝尝我们的手艺!”

“当然,我们专程为这个来呢!”赵蓁蓁笑得露出贝齿。

午时开席,吵吵嚷嚷的交谈顿时换成碗筷碰撞声。燕瑶呷了一口汤水——清甜不油腻,厨艺确实了得。

得意洋洋的赵蓁蓁等待夸奖:“怎么样,是不是味道不错?”

“很不错!”宋锦如用盛着汤的碗碰一碰赵蓁蓁的。

席间,燕瑶感到背后有人注视,于是回头望却没有找到视线源头,倒是发现黑气罩头的大娘不见人影,她扫视几圈皆没找着。

心头的不祥愈发浓郁。

菜撤了一道又上一道,源源不断,吃饱喝足的游人向村民道谢后,闲聊几句便离去。就在大家陆续离席的时候,一声尖叫吓得他们顿住脚步。

“死、死、死人啦——”负责生火的大汉指着暂时放柴的屋里。

服饰朴素的村民全脸色巨变,炒菜的汉子第一个大步进屋。待反应过来,蹭吃的游人堵在屋外围观。

“让开!我是捕头,谁敢破坏命案现场就捉谁去大牢!”宋锦如举剑发话,吵闹的人群鸦雀无声。

燕瑶跟着她挤进人群,看到死不瞑目的死者。

怎么会是她?

黑气罩头的大娘眼睁睁死在柴堆旁边,菜刀卡在脖子一侧,血流一地。此时此刻她头顶的黑气尽散,脸部皮肤青白。

“死了一段时间,血已经凝固。”

宋锦如和屋里两个大汉蓦然一惊,说话的竟是娇滴滴的少女。

“燕二姑娘,这里不适合你进来,鞋子沾到血就不好了……”

燕瑶打断宋锦如,“出了命案要马上报官,你们的村长在哪里?”

两个大汉阴晴不定,低沉的声线宛如闷雷。“我们不会报官。她是村里的人,死了就按村里的规矩埋了。”

“不行,这不是自杀必须报官!”宋锦如握紧剑柄。

六十二、地府无门闯进来(二更)

“没错,该报官!”屋外围观的游人赞同。

两个大汉面露愠色,“这是本村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各位请回!”

“出了命案就是公家事,我要还死者一个公道!你们想私了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宋锦如无视逐客令咄咄逼人,经验显示两人心里有鬼。

燕瑶趁三人争锋检视现场,可惜地面的尘土乱糟糟,脚印已遭破坏。死者凝固的血从脖子染至胸口下,因为倒地,导致地面出现血泊。

当她想走近检查尸体时被其中一个大汉捉住手腕,其力度大如牛近乎捏碎她的腕骨。

“你放手!”宋锦如拔剑大喝。

剑一出杀气漫漫,银白霜刃映照两个大汉晦暗不明的脸孔。

屋外噤若寒蝉却亦杀气腾腾,村民的双目隐含寒光。

与此同时赤芍和青黛悄悄摸袖里的短剑。

游人感觉气氛不对萌生退意,有些退到人群外围的发现村民堵住去路。他们岩石般伫立,万钧不动。

“请你放手。”燕瑶眼下生寒,面对横眉倒竖的大汉镇定自若。“两位兄台若不想报官,请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以硬碰硬两败俱伤。”

佳人的请求令大汉的眉心稍松动,犹豫一瞬松开她的手腕。她面不改色回到宋锦如身旁,手心冒着冷汗。

“按照村里的规矩,人死了直接埋土里无须外人过问!”

“他杀的尸体也直接埋?”

大汉顿了顿,“只要死了都直接埋。”

“你们张口闭口埋尸,是不是对凶手的身份心照不宣,打算若无其事?外面围观已久却没有人认领尸体,你们如何证明死者就是村中人?”

两名大汉恶狠狠地瞪着燕瑶,想不到看似娇滴滴的少女心如明镜。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挤进屋里认领尸体,说大娘是他的妻子。他的眼球充血,肩膀微微颤抖,颇有如丧考妣的模样。

燕瑶和宋锦如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冷笑。“真巧,发现尸体之初不认领,逼你们报官才出现,如此寡情。”

“废话少说,已经证明她是本村人,我们要按本村规矩办事!你们再敢啰嗦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明显心里有鬼!燕瑶飞快地寻找屋外的丫头,朝青黛抛去眼色。

青黛灵敏地挤到人群外围,惊觉外围都被面若寒冰的村民堵住。她暗中射出袖箭伤村民,趁其“哎呀”一声惊呼,转移村民的注意,然后火速挤出人群。

追去的村民都不是青黛的对手,转眼她策马逃出村外。

游人趁乱想逃,哪知一些村民抄起砧板的菜刀逼近。

“你们想干什么?杀人灭口?”

游人又回到放柴的屋子外,眼前尽是寒森森的菜刀。赵蓁蓁和唐蕴诗抱作一团发抖,丫头们抖着护在她们身前。

“既然你们派人报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要委屈你们一阵了!”说罢屋里的两大汉踢起干柴袭击宋锦如和燕瑶。

赤芍一个箭步刺去,两把霜剑绞杀大汉。

“住手,不然她们得死!”

闻言赤芍和宋锦如转头,竟望见几个村民用菜刀挟持来踏青的贵妇人。“卑鄙无耻!居然挟持弱质女流!”

“乖乖听话,否则多增几具尸体!”

被菜刀架着脖子的贵妇人双腿发软,颤声喊其他人配合。纵然咬牙切齿,但赤芍和宋锦如不得不收剑。

接着所有游人被村民赶去路中央坐下,受挟持的三个贵妇人五花大绑,脖子架着寒气逼人的菜刀。

“都怪你们报什么官,让他们直接埋了不就得了!”他们抱怨连连,责怪燕瑶和宋锦如多事。

这些恶心的嘴脸只愿记得自己是受害者,把责任全推给别人。赵蓁蓁气不过,“你们没份喊报官吗?吃饱看热闹的是谁?起哄的是谁?你们别想置身事外!”

“臭丫头你小心说话,知不知道本官是谁?”

“管你是什么官,牵扯命案谁也逃不了干系!”

“你!”豆子眼的官员七窍生烟。

其他人惊魂未定,懒得跟赵蓁蓁辩驳。

“主子。”赤芍凑近燕瑶低声,“我找到想抱走四公子的男子,就是拿着菜刀的灰衣大汉。”

她蓦然一惊,扫视提菜刀的村民。其中一个身穿灰衣,身形魁梧,手持菜刀看守人质。

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找到想拐走宁哥儿的人贩子。

“燕二姑娘你觉不觉得奇怪?”宋锦如盯着村民。“他们不去处理尸体,反而派人去别的屋。而且村里的女人、孩童真的很少。”

提起孩童燕瑶才察觉从开席到现在,没有一个村里的孩子出来凑热闹。

“这条村子不妥。”

“我总觉得命案发生的时机有点凑巧,那位大娘是随我们进村的……”

“我们去检查尸体。”

燕瑶喊其中一个看守众人的村民,他看起来年轻一点、身形瘦弱。“这位大哥,我们想去看下尸体行吗?只是看不会乱走。”

该村民审视燕瑶的脸,流转别有意味的目光。“可以,不过我只带你一个去。”

“不行!我要跟着主子!”赤芍紧贴燕瑶,恨不得挖他猥琐的眼睛。

“你不可以跟去。”

“我和她一起去,我把剑放在这里。”宋锦如掷地有声。“怎么,我剑都放这了还怕我一个女子不成?”

“哼,就你们两个来,其他人不许跟来!”男子喊来灰衣大汉跟随,正是欲拐宁哥儿的人贩子。

赤芍用力捉着燕瑶的袖子不让她去,闻声,赵蓁蓁和唐蕴诗拼命摇头。

燕瑶轻拍赤芍的手背低语:“我身上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但是……”

“有锦如在,放心。”言毕,她和宋锦如义无反顾地走出人群,深信死者有话要“说”。

两人毫不客气地推燕瑶和宋锦如,借机摸她们的肩膀。

她们咬牙忍。

暂放柴的屋子血腥味弥漫,与屋外家禽的血混杂令燕瑶想吐。宋锦如见过大场面,暂无不适。

她们蹲下查看尸体,而守着的两个男子端看她们秀丽的背影。

眼神出卖了他们是禽兽。

六十三、越美丽越致命(一更)

燕瑶捂着鼻子观察死者的衣着,宋锦如则观察凶器。

死者衣饰整齐简朴,棉麻袖子磨损甚至打了几个补丁,而裤腿的颜色有点泛白,穿了许多年所致。

她抬起死者冷冰冰的手,其十指显黄,指甲缝没有杂质,右手虎口有血迹。她又翻了翻死者的衣物,认为没有搏斗痕迹。

奇怪,被人用菜刀劈前为什么不挣扎?不呼救?还是席间太吵掩盖呼救?

“锦如,你有没有发现线索?”她凑去看凶器,劈下的角度有点奇怪——横劈。

宋锦如拧眉摇头。“从血迹和明显的凶器看来,她确实被砍死,有没有其他外伤要脱掉衣服检查。”

听见脱衣服两男子关上门,屋子瞬间昏暗。

“你们为什么关门!”

面对宋锦如愠怒的质问,他们]摩拳擦掌逼近。“嘿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为什么,怪你们执意要来看尸体咯。”

“嗬,妄想!”

疾风刮起,宋锦如无剑也成锋,横踢魁梧大汉的胸口。趁这时另一个瘦弱男子扑向燕瑶,宋锦如心急如焚。

只有她一人懂武功,一对二些许应接不暇。

瘦弱男子色迷迷地追着跑往柴堆的燕瑶,“逃不了哦,小娘子从了我吧!我把你的脚砍了好乖乖留在我身边!”

忽然燕瑶不跑了,气定神闲地停在他前面。

“嘿嘿,真听话!”

宋锦如焦急地转头望去,一边狠辣地扭断大汉的胳膊,一边捂着其嘴巴不让大喊大叫。“燕二姑娘支持一会!”

“锦如不用急,我能应付。”

喜笑盈腮的脸令瘦弱男子更加眼馋,然而下一刻芳香扑鼻的液体泼他脸上。对面的少女双眼弯弯,看着他四肢无力地跪下。

“提醒你,水仙花有毒。越是美丽的东西越致命。”

晕眩侵袭,瘦肉男子已听不清燕瑶的话慢慢晕倒。燕瑶冷着脸踢他几脚,确认他没有知觉才放心。

“锦如等等,我有话问他。”她大步前去,不顾宋锦如诧异地眼神。

如此轻易放倒一个男人,燕二肯定不是简单的官家小姐。

宋锦如对她有了新的认知。

魁梧大汉两条臂骨折断,满头冷汗地跪地。正当他想呼救,宋锦如塞去一根粗壮的干柴堵嘴。

“敢喊就阉了你。”此话经燕瑶说出,大汉和宋锦如刮目相看。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么?

燕瑶拿出割花草的小刀,展开白如霜的刀刃。“我问你,在寒食节的雅集,你是不是打算抱走一个男童?”

闻言他的双眼闪烁不定。

“回答我,不然先割下你一块肉!”

刀刃逼近大汉的脸庞,他虚脱地躲开哪知被宋锦如扶正身体,寒凉的刀刃即刻紧贴皮肤。“我……我说……是……我想抱走一个男童……”

“你是不是人贩子?”

他目露凶光,不情愿地点头。

宋锦如当即用力地踩他的小腿。“人渣!汴京多起失踪案就是因你们而起!四肢健全去找工作做,为什么要拐卖人口!”

燕瑶微惊,这事未曾听闻,暗骂自己井底之蛙。

“有……有头发……谁想做和尚……”他咬着干柴吃力说话,嘴角流着哈喇。“卖出一个人……起码半锭银子……能吃几年……”

宋锦如毫不犹豫掌剐,英气的平直眉犹如出鞘的剑。

燕瑶继续逼问:“为什么对顺天府的四公子下手?你早有观察还是临时起意?”

他全身一震,颤声问燕瑶是不是顺天府的人。刀尖微微刺入他的脸,燕瑶一字一顿:“回答我,否则你断子绝孙。”

“我……我是临时起意……”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往右瞥。

他说谎,二女心照不宣。

“想清楚再回答我。”小刀慢慢下移,蓦然割破他的裤头。

“饶命!两位女侠饶命!我招,我什么都招!给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拐顺天府的人,有人给钱指使我的……饶命……”

“是谁指使!”

“我……”他一阵泄气,“我……他是掮客……听说上家大概十五、六岁……丫鬟打扮……”

“你不认识上家?”

“怎么可能认识,这是行业的规矩。”

燕瑶狐疑地收回小刀,示意宋锦如可以打晕他了。

最毒妇人心啊,指使拐卖的竟然是一个丫鬟!她的双手气得发抖,小刀险些掉落。

宋锦如关切问一句,“没事吧?你猜到指使他的人是谁了?”

“没猜到。锦如,此事不要跟别人提起。”毕竟这事既不光彩也没有实质证据,同时打草惊蛇。

“人贩子不是人证吗?”

她无奈一笑,“除非有铁证,不然很难扳倒指使他的人。我会暗中跟进,坏人终遭报应。”

“好。如果燕二姑娘需要帮忙,宋某义不容辞!”

燕瑶很是感激。“先解决眼下的困境。我的丫头即使快马加鞭通知顺天府,来回至少一个时辰,我们如何拖延时间好?”

“外面的人暂时不知道屋里的情况,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两人一合计,决定继续从尸体寻找线索。

尸体死不瞑目,宋锦如沿着她的目光往上望,望见横梁露出一角白色。“横梁有东西,燕二姑娘你帮我望风,我爬上去。”

她们分工合作,宋锦如麻利地踩着干柴抱柱子,一寸一寸往上挪动。

接近横梁,她伸直胳膊摸索,好不容易拈到那物,手感软软脆脆像纸张。

两人展开纸张细看,不禁瞠目咋舌。

这是一张打了指印的交易单据,写着将十四岁的某某姑娘以三十两卖给某某人。

“十四岁的姑娘做人口交易?禽兽不如!可惜没有写甲方是谁!”

燕瑶沉吟片刻,“如果这张纸由死者放上横梁,那么她必然是在放好才遭杀害。如果是凶手放的,他没必要多此一举放在横梁,藏在身上不更好?死者因为这张单据遭杀害吗?”

她的目光落在凶器,“锦如,菜刀劈在脖子上会造成什么样的效果?”

宋锦如回忆接触过的案子,迟疑地比划菜刀劈的手势。“用力劈的话会溅出大量鲜血,凶手身上肯定沾血!”

六十四、群殴(二更)

酒席剩残羹冷炙,村口以木栅栏封闭。提菜刀的村民看守人质,而举着锄头或镰刀的看守扎堆而坐的游人。

“村长,商品已经送上木头车,随时可以出发。”一个村民匆匆跑来,跟满脸虬髯的中年男子悄声说。

村长举着锋利的镰刀,黑且浓密的虬髯显凶悍。“其他人收拾好没?”

“一部分收拾好,但是她们……带着她们走很麻烦!”

“那就留下她们!反正她们没什么价值了。重要的是孩子,都带他们去村尾。”

村民应声远去,目露阴狠的村长瞟着临时放柴的屋子。

他们进去挺久了……

屋里的两个男子仍晕厥不醒,燕瑶翻找柴堆。宋锦如不解,“你找什么?”

她拿起一根柴凑近鼻子,“这些柴都在死者周围但没有血腥味,证明没有染血。如果用力一劈造成血溅,墙壁、柴堆没道理不沾血。”

尸体靠近半人高的柴堆,离墙壁五步近。宋锦如再度仔细检查死者的伤口,发现致命伤旁边还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凶手劈了两刀!拔刀时必然血溅,可是除了她的衣服和地面别无血迹,要么是凶手站在前面挡下血迹。”

“今天宰家禽的村民有几个,如果我能靠近闻,能分辨是动物的血还是人血。”

宋锦如惊讶地注视燕瑶。

接着两人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借狭小缝隙窥望屋外。宋锦如忧心忡忡,“凭我和你的丫头很难杀出重围,如果再有一个人帮忙就好了。”

“我们尽力拖延时间吧。”

说着,两人望见远处有一些背着包袱的村民往村尾去。“他们要潜逃!这条村果然有问题,我们要阻止!”

宋锦如习惯性摸腰间,后悔留佩剑在外面。“可恶,罪恶就在面前发生却无能为力!”

燕瑶正想回话,对面的窗户忽然发出声响。眼看对面的木窗缓缓打开,两人蹲下来探出半个脑袋窥望。

昏暗的对面,一朵乌黑慢慢地升起,圆圆的像脑袋?

两人大气不敢出,看着乌黑头颅升起却看不见脸,寒意袭背。

光天化日下见鬼?燕瑶抓着一根柴壮胆。

不多时,一只苍白的手颤抖地伸向窗台,似要伸过来捏她们的脖子。

“……救……命……”对面说完就滑下去,隐约传出坠落的声音。

“她是人,我要救她!”宋锦如激动万分,势如破竹地冲去门口。

“等等,你这么出去村民肯定知道同伴遇害。你还没拿回剑就遭到攻击,我们胜算就更低!”

“那怎么办!”

燕婷扫了眼昏迷的两男子,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装。“我们镇定地走出去,若无其事,你争取时间拿剑。”

闻言宋锦如深呼吸,拖两男子到柴堆后面,然后学燕瑶整理衣襟。片刻,两人推门而出,泰然往扎堆的游人走去,此刻宋锦如的剑在赤芍手上。

一众武装村民狐疑盯着两人,有的望去她们身后的屋子。

“他们呢?”村长大步流星去质问。

燕瑶悄然拉着想出手的宋锦如,淡淡道:“没看见吗,他们在里面。”

趁着村长探头望,两人平静地加快脚步。两个村民匆匆跑过她们身旁,随即喊声如雷惊动所有村民。

“给我剑!”

话音刚落,佩剑抛在半空。同一刹那,燕瑶给村长泼去火辣辣的香露;风驰电掣间,宋锦如接住自己的佩剑。

就在村长连滚带爬的一刻,看守的村民群起攻之。

一直藏匿树上的淮阳心焦难耐,犹豫要不要出手。一旦出手他必然暴露,亦暴露自己跟踪她们。

怎么办,暴露后王爷会不会打死我?

此时此刻刀光剑影,越来越多拿着利器的村民逼近她们。淮阳把心一横,轻轻跳下树靠近。

“再敢还击我们就杀了她们!”村民的菜刀贴近人质的脖子,其中一位脖子渗出血丝。

宋锦如和赤芍犹豫之际,游人趁乱跑去村口。他们哪管人质死活,一心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快拦住他们!”村长面目狰狞,不惜挥刀砍伤跑过的贵妇人。旋即,村民们彻底暴露兽~性大开杀戒,谁跑去村口就砍谁。

喷溅的鲜血漫天洒,惨叫伴随喊杀,村子成了屠宰场。

宋锦如急红了眼,石破天惊的一剑刺穿某个村民的胸膛。“你们别乱跑,否则白白送命!都回来!”

然而那些贵妇人、小官爷等等根本听不进,狂奔去栅栏封闭的村口。

而第一次杀伐的赤芍手执短剑,割破村民的手筋。

杀人,她还不敢。

边上的燕瑶没闲着,她忍着对杀戮的惊恐往村民泼香露。她带出来的才几瓶,很快就泼完。

满脸红疙瘩的村民挥着镰刀扑来,她只能拿出小刀应敌。

“让开!我来打死这个混账!”

一个酒壶砸他脑袋,砸的人竟是浑身发抖的赵蓁蓁。面无血色的唐蕴诗拉开燕瑶,“瑶、瑶姐姐……没事吧……”

泪花在唐蕴诗眼眶打转。

“没事……”她攀着唐蕴诗胳膊的手忍不住发抖。眼看脑袋开红花的村民又扑来,她回头抄起盘子砸去。“我们砸!姐妹们,我们砸死他!”

碗、盘子、酒壶成了三个少女的武器。

混乱一发不可收拾,村民决定砍死人质杀鸡儆猴。正当他们挥菜刀,一道闪电般的影子袭来,按着两人的脑袋互撞。

反抗强烈的,淮阳迫不得已先伤后打晕,继而砍断麻绳放走人质。

村民部分是武夫,遭围攻的赤芍和宋锦如渐渐力不从心。二敌五,两人自顾不暇,突然另一把寒剑加入混战。

“是你?”赤芍又惊又喜。“我们有胜算了!”

眉目凛然的淮阳应了一声,反手刺一剑伤了村长的肩膀。

“你是何人!”村长眼皮狂跳,看淮阳的衣着像剑客一类,席间没有见过他。

冰冷的剑刃削去他一缕虬髯,收剑一刻剑刃映照淮阳杀气四溢的面容。

“我是擒拿你们的人!”

杀几个村民不在话下,淮阳用余光寻找燕瑶的身影,只见三个少女狠狠砸人,气势不输狼虎村民。

女人狠起来连自己也怕。

六十五、人间罗刹

有淮阳加入战局,村民落于下风。

不多时,大部分村民重伤,有的被燕瑶她们砸晕。

骚乱得到镇压,村口的栅栏被求生的游人推倒,他们迫不及待逃离地狱村庄。可惜砍伤的游人也很多,倒地惨叫着。

顺天府赶来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主子有没有受伤?”打斗结束,脸色铁青的赤芍第一时间找燕瑶,嘴唇也发白了。

燕瑶满怀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去看尸体,不会造成如斯境况。“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

此话对赤芍说,也对赵蓁蓁和唐蕴诗说。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我们都没有受伤,倒是你和锦如有没有查出凶手?是不是这群混账的其中一个杀害?”

经赵蓁蓁提起,燕瑶和宋锦如才想起求救的女人。

燕瑶不追问淮阳为什么会出现,匆匆向他道谢完,和宋锦如奔去求救女人的屋子。

宋锦如粗暴地踢开门,顿时一股臭味扑面而来,仿佛有某些东西坏掉并腐烂。嗅觉比常人灵敏几倍的燕瑶马上捂鼻,头晕得想吐。

她们面前趴着一个瘦弱的身躯,薄薄的被子落在旁边——落在形状奇怪的双腿旁。

跟来的几人堵着门口射入的光线,淮阳冲进屋扶起女子。

这一刻,所有人看清楚女子的双腿:没有脚掌,断口缠满泛黄的布条,甚至流出脓水。作为男子,淮阳也触目惊心。

“……救命……”女子气游若丝。

淮阳迟疑地拨开她遮脸的乌发,入目的竟是眉清目秀的面容。可是她面如死灰,无神的眼睛看向来人,露出一丝亮光。

这是重见天日的曙光。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的脚……”燕瑶哽咽。

岂料女子笑了,微微一笑。“太好了……终于有人来……他们终于……遭到报应……”

“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村民对你做了什么?”淮阳感觉手里捧着骨头,女子的背近乎皮包骨。

没想到泪水模糊她稍有光彩的双眼,她变得激动。“姑娘?我早不是姑娘!这群人渣……毁了我清白……还砍了我的脚……我早已经不是姑娘……”

绝望的哭泣令在场的女子动容,燕瑶泪水潸然。

女子抓着淮阳的衣领哭诉,脸因激动通红。“这群人渣!他们,他们捉了我……为了不让我逃走就砍脚……要我生孩子!孩子断奶后我再没见过,他在哪里?在哪里!把孩子还给我!”

“他们渣丧尽天良!过了好久我才知道……不止我……还有好多捉来的姑娘……她们有的和我一样……我想死但死不了你们懂这种绝望吗!但为了找回孩子我不能死,我要看着这群人渣遭报应!”

“各位侠士,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回孩子?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淮阳咬着牙回答尽力而为。

怒火冲天的宋锦如踢墙壁出气,恨不得冲出去将重伤的村民凌迟。

如鲠在喉的燕瑶拭去泪水。“我们已经报官,会尽力找你的孩子。和你一样下场的姑娘在哪里?别的屋子里吗?”

“应该是吧……苍天有眼……呵呵呵……”

悲凉的笑声使燕瑶心头一震,零碎的线索宛如珍珠,被女子的哀叹串联。

为什么尸体的致命伤有两刀?为什么菜刀劈的角度很奇怪?为什么现场没有多少血迹?

悲凉油然而生,无力从头灌脚底。

她扶着墙边的案几,“我们到别的屋子看看,争取救更多人。”

淮阳二话不说抱女子出屋,拜托赤芍看着她。热心的赵蓁蓁自告奋勇看守,燕瑶却劝唐蕴诗不要跟去。

唐蕴诗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甚至脸蛋湿乎乎,不能再让她承受惊吓。

于是燕瑶、赤芍、宋锦如和淮阳四人逐个屋子搜寻。搜到第三个屋子,又扑来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次三女心如刀割,燕瑶再度泪如泉涌。

又一名砍了脚掌的女子,她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凝望横梁。

“这群人渣!”一拳砸墙,裂纹从宋锦如的拳头延伸。

听见骂声,女子吃力地转头。憔悴之色掩不住她曾经秀丽的容貌,第一次见外人来的她也笑了。

“我,是不是能离开这里了?”

赤芍顿时泣不成声。

“官兵很快会赶来。”燕瑶展露带泪的笑容。

为什么罪恶总埋藏在美丽的事物下?如果没有命案,这些女子永远困在炼狱。她愤怒又无力,自己前世的遭遇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会留下长得好看的姑娘,”女子缓缓开口,“留下我们生儿育女,继承他们人贩子的衣钵。”

“难道村里没有别的女人?”宋锦如大喝。

“有,但很少。我千方百计从他们嘴里打听,原来所有村民都以贩卖人口为生,不论女子、孩童、少年。你们知道我怎么被盯上的吗?”

她顿了顿,“我前年来踏青,被他们的洛阳水席吸引。”

宋锦如和燕瑶如坠冰窖。

“我出身寒微,不是官家小姐无权无势,被捉了也没有人管,他们看中这点吧……和我一起被捉的姑娘也不是富贵之人……”

人心最丑恶,乃人间罗刹鬼。

“我不明白,难道顺天府没有接到失踪报案?”

宋锦如哽咽,“岐水村及其他乡镇属耆长管辖,他们没有上报失踪人口顺天府不会追查。就算他们爹娘报了失踪案,耆长嫌麻烦不上报一样无人知晓。”

燕瑶气得握紧拳头。

由于女子身怀六甲,淮阳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

越来越多失去脚掌的女子被发现,甚至有几个刚砍不久,伤口异常新鲜。她们的胸口撕裂般疼痛,然而苦的是受害女子的家人。

奇怪的是,她们没有找到提及的孩童和少年。

“对了,刚才我们望见村民潜逃,他们会不会带着拐来的人口逃走?”

淮阳和宋锦如脸色巨变。

人手有限,能救多少?

“这样吧,半个时辰快过去,顺天府该快赶到。我和这位侠士去追捕村民,燕二姑娘你们留守村子接应。”

六十六、得以见青天

西面群山,蔚然深秀,金黄的油菜花遥望绝尘经过的马队。

一马当先的青衫丫头快马加鞭,途中遇见慌乱奔跑的游人。游人一见燕承天的官服大喊救命,马队不得不暂时停下。

可惜惊魂未定的游人语无伦次,指着某个方向喊“杀人”。

马队再度赶路。

一刻钟后,破败的村口展现眼前,遭受踩踏的栅栏四分五裂。青黛喊着“主子”奔进村子,蓦然被遍地暗红吓得驻足。

后面跑来的队伍也大惊失色,多少血迹斑斑的人倒地。乍看尸横遍野,要不是几名少女正帮部分包扎,他们以为全村覆灭。

“瑶儿!”燕承天大步跨去,一碰熟悉的背影,其立刻颤抖。

闺女的眼睛又红又肿,脸色却胜雪。她没有哭闹,反而冷静地看着一众衙役和捕快,使得燕承天心如刀割。

他怕闺女吓坏,宁愿她闹着撒娇。

“二妹,你们有没有受伤?”燕珩和宛舒上前。

燕瑶看了宛舒一眼,告诉燕承天:“这条村子是人贩子村,部分村民可能带着捉来的人潜逃,宋捕头和……已经去村尾追捕。”

“好好,爹爹马上派捕快去追。”说完他吩咐所有捕快去村尾。

燕瑶突然拉住燕承天,哀怜尽在眉间。“这里发生了命案,还有受害的姑娘,你们跟我来。”

她毅然带着他们到酒席后方,一排散发异味的姑娘躺在地上,有的大肚子,有的憔悴瘦弱,无一例外她们没有脚掌。

一共十来名,连宛舒也触目惊心。

“她们……怎么了?”

有些女子听说过黑脸的青天大老爷,她们凝望燕承天声泪俱下诉说噩梦。“大人,请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被村民掳走,他们见民女长得秀丽就……砍下民女双脚囚禁还供他们……大人,救救我们!”

其他女子哭哭啼啼。

“村民砍了你们的脚?”

洞心骇耳,顺天府众人难以置信人间有恶鬼。燕承天沉痛地吩咐衙役寻找木头车之类,运载她们到城里看大夫。

“将村民通通抓起!”

愤怒的衙役粗暴地对待倒地的村民,恨不得把他们打残废。然而居然有村民厚脸皮喊冤枉,说她们的话不可信。

“我们好心救了她们,大人别听她们片面之词!”

赤芍一脚踢某个村民。“混账东西!你们用菜刀威胁我们怎么说?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要困着我们!”

“我们没有威胁你们!村里办酒席我们拿菜刀不很正常?倒是你们吃完就想趁火打劫,对我们行凶!冤枉啊大人!”

赤芍气得想掐死他。

“我呸!明明是你们用菜刀挟持人质逼我们就范,还敢恶人先告状!”受伤的贵妇人气愤反驳,抄起散落的饭碗扔去。

其他受伤的游人也大骂厚颜无耻的村民。

宛舒愠怒地揪起某村民,“你说说穷乡僻野的村子有什么值得打劫?他们的衣饰比你们光鲜,会对你们的破村子感兴趣?”

该村民语塞。

“我有证据。”一声惊雷令众村民错愕,燕瑶冷着脸拿出一张纸。“这是死者身上发现的人口贩卖交易单据,你们已经证实死者是本村人,这单据和你们脱不了关系。”

“我看看!”燕承天接过单据一看,怒发冲冠。“岂有此理!贩卖十四岁的姑娘,你们泯灭人性!死者在哪里,带我去!”

几人随燕瑶进入柴屋,除了菜刀卡脖子的死者,还有昏迷的瘦弱男子和双臂似棉花的大汉。

燕承天压抑恼火检查尸体,其朴素的衣着与外面的村民相似。“身上没有别的外伤,脖子处有两道刀痕。”

他摸向死者的后脑勺,没有发现血迹或凹处。继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柴堆。

“女儿检查过,柴没有沾血。”

燕瑶说时,燕珩也在嗅旁边的干柴。

燕承天凝眉端详凶器——菜刀的横劈,第一道伤口不算深,周边沾染的血迹不多。而第二刀靠近喉咙,必死无疑。

忽然死者的虎口吸引他注意。

右手虎口有血迹,左手没有,他顿时了然。

“死者是自杀。”

燕瑶垂眸,果然是自杀。

孙主簿不解,“会有人用菜刀自杀?为什么不用匕首?”

燕承天叹气。“第一刀力度太浅补第二刀,血溅去右手虎口证明她双手握刀柄。若遭人劈死无须补刀,而且菜刀的角度是斜劈。”

他以手为刀劈自己的脖子示范。自己劈脖子“刀”会不自觉横向,而他劈孙先生的时候“刀”却是顺势斜向。

孙主簿恍然大悟。

“许多人先入为主,看见凶器是菜刀就以为他杀,如果匕首太容易偏向自杀。”

燕瑶不知是悲还是敬佩死者的勇气。“当初死者也在村外踏青,我与宋捕头谈话的时候她刚好在旁,兴许是听见宋捕头的身份。”

以死换来肮脏的秘密见青天,他们感到唏嘘却不同情,哪知道她是不是共犯。

“禀告燕大人!”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村里找不到一辆木头车,没有工具运载受害的姑娘们!”

燕承天递给衙役一块顺天府尹的令牌,“你快马回城找刑部求助,告诉闵大人具体情况,快!”

衙役领命离去。

接着燕承天想了想,派人找管辖此地的耆长来。

已经真相大白,燕瑶疲惫地回到赵蓁蓁和唐蕴诗身边,失神地坐着。天下之大,悲剧无数,她感到深深无力。

唐蕴诗不住哭泣,这次是劫后余生的哭泣,也为悲惨的姑娘们哭泣。

养尊处优的她从不知世间险恶。

望见宛舒扛着屋里的大汉出来,燕瑶急急走去。“宛公子,谢谢你的私卫及时相助。”

宛舒蹙眉一瞬,能逼淮阳现身可见当时多么凶险。不过她似乎没有生气淮阳跟着,他暗自松一口气。

“燕二姑娘没事便好。”

她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而去。

宛舒欲言又止,本来心里众多关心的话语出口竟成一句话。凝视她疲倦的背影,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六十七、贪得无厌

另一边,宋锦如和淮阳追到三里外的荒野小路。

躲在草丛里的两人发现留在凉亭的村民。

他们身穿灰蓝色的衙役装束,手持大刀;五名女村民则是常服,坐在凉亭。亭外停放五架黑布盖着的木头车,时而传出呜呜声。

凡有路人经过,他们摆出官差的威严。路人以为官差押犯,退避三舍。

“可恶,他们居然假扮官差,难怪今天才东窗事发!”

淮阳数对方的人数,掂量二对二十三太勉强,如果墨影在倒是能一战。“他们貌似在等剩余的村民汇合,别急,顺天府的人应该快到了。”

宋锦如暂时压着恼火。

盖黑布的木头车不停晃动,呜呜声响惹人烦躁,几名村民粗暴地踢木头车。

岂料木头车越晃越剧烈,有东西在黑布下撞击。村民忍无可忍,掀开黑布一角并举刀恐吓。

这一刻,宋锦如和淮阳望见青天下的罪恶。

其中两个囚笼,困着手脚被绑、蓬头垢脸的姑娘,她们嘴里塞着布,呜呜声正是她们所发。

其余四车肯定也是运载拐来的人!宋锦如咬牙切齿地拔野草。

这时淮阳的耳尖动了动,“有人往这边来了。你去看下,我继续监视他们。”

随即宋锦如果敢退身,没跑多远望见黑红装束的捕快往这边来。她诧异淮阳的武功造诣,悄声喊一众捕快停下。

当她回到潜伏的草丛,淮阳不见踪影。

她拨开草丛窥望,村民和木头车仍在。机不可失,她带领所有捕快冲去救人。厮杀一触即发,吓坏五架木头车运载的人。

刀光寒闪生死灭,浩然正气戮恶人,青天白日见血洒。

“别杀死,留活口!”

宋锦如一声令下,备好绳索的众捕快专门朝村民的双手套。

女村民同样狠辣,拔出匕首偷袭捕快。

刀尖即将落下,一颗石子从暗处弹出,击中女村民的手腕神经。麻痹使她停滞,声响惊得捕快回头。

麻绳速套,女村民的匕首被捕快扔掉。

宋锦如长剑霍霍,破开五副黑布——木制囚笼中不但有年轻的姑娘,还有孩童和十二、三岁少年,他们无不手脚绑紧、口塞麻布。

他们惊恐地看着厮杀的双方。

“不用害怕,我们是顺天府的人,特意来救你们!”

他们纷纷用身体撞击囚笼。

“我们会带你们回家,不要乱动!”

“回家”两字直击心房,他们开始咬着布团呜咽不再乱动。见状,宋锦如放心地打倒恶人。

直到申时末,浩浩荡荡的木头车队才回到村中。此刻村中剩余的村民已遭衙役制伏,一个个双手被绑跪在地上。

看见燕承天黝黑的脸庞,宋锦如顿觉亲切,朗声汇报战果:“启禀燕大人,逃走的二十三名村民全数抓获,并带回五车被拐的人!”

五车……在场的倒吸一口凉气。

燕承天等人走到木头车旁边,眼看一张张稚气又惊惶的脸心如刀割。

车里的孩童三至六岁,有的身上有伤。少年们更可怜,脸上残留鞭痕破了相。燕瑶注视其中一个,同时他也眼睁睁看着燕瑶。

这名少年小麦肤色,瘦削,头顶的气雾正在改变——从一世劳碌的寡命逐渐变成命中遇贵人,命运向福禄靠。

少年双眼虽惊慌,但神色超乎同龄人沉静。

“你是孤儿?”她忽而问。

少年惊骇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同、同伴叫我……阿牛……因为我力气大……”

“二妹,他有问题?”燕珩射去警惕的目光,吓得阿牛不做声地移开视线。

燕瑶摇头,走近跪地的村长质问:“被砍双脚的姑娘有些生了孩子,孩子们在哪里?也被你们卖了?”

村长一言不发。

“回答她!”宛舒扯着村长的虬髯,“否则我一根一根拔掉,然后撒盐。”

村长脸色铁青,转眼第一根胡子被他用力扯掉,疼得仿佛撕了一层皮。咧嘴之际,宛舒又拔一根。

“我说我说!他们不在村里!”

“去哪了?”

“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出去玩耍,我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他们知不知道亲母是谁?”

村长沉默片刻,胡子又被拔掉一根。他龇牙咧嘴,“我们不会让他们知道生母是谁,只教导他们如何猎物和告知村里有重病的女人。”

燕瑶狠狠地抽他一巴掌。“丧尽天良!你们不但玷污无辜的姑娘,还要她们骨肉分离,你们死不足惜!”

“哼,就算他们知道就会接受?姑娘你太天真,谁愿解释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谁愿意接受这样的身世?我们是为他们好!”

这次轮到宛舒抽他几巴掌,茶色眸子如九重寒冰。“如果你们不干这些龌蹉事,他们哪会出生?哪会有恶毒的爹?哪用背负人贩子后代的恶名?勿以你们的罪恶当作亲情的枷锁强逼他们走你们的老路!”

“没错,他们不能选择爹娘,但你们能选择善恶,为什么要干这些勾当?”

村长冷笑,“卖一个人起码十两,无本生利的买卖谁不爱?养尊处优的千金哪懂人间疾苦?你挨饿过吗?”

燕瑶刚抬手,宛舒抢先抽他耳光。“我替燕二姑娘打,别脏了你的手。”

她放下手,一针见血道出村长的真实想法。“四肢健全找工作不容易?说到底因为贪/欲,打工的工钱比不上卖一个人的银子,你们尝过甜头后贪/欲无穷放大,蝇头小利再也不能满足你们的胃口。贪会反噬,看来你们还没明悟。”

村长下颌紧绷,沉默不语。

可怜的姑娘们成为他们贪/欲下的牺牲品,毁了身体,毁了一生。

申时过后刑部闵大人带官兵赶到。望见乌泱泱、跪下的犯人,闵大人险些晕倒。

又是大案,未来一段时间他不得安生。

“燕大人,他们就是人贩子?受伤的人怎么回事?木头车上的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女子……脚呢?”

燕承天深深地呼吸一口,不疾不徐道明来龙去脉。

闵大人听完两眼一黑。

六十八、焦头烂额

傍晚,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进城,路上的老百姓不得不停留围观。

经审判,丧尽天良的案件轰动全城。

晚上,皇宫传召燕承天、刑部、吏部和户部。

御书房沉寂,圣上盘着文玩核桃不语,四位大人渗出冷汗。他们瞄李玉,后者恭恭敬敬地候在圣上身边。

通常李玉如此表现,证明龙颜大怒。

汴京城郊外的乡村属地方官管辖,这次是他们失职,该怪罪不到刑部、吏部和户部头上。

三人自觉离远燕承天一尺。

硬邦邦的文玩核桃在靖明宗掌心转动,他的脸庞也硬邦邦。他看完卷宗终于沉声开口:“燕卿家,被拐的百姓身份查明没有?”

“回皇上,大部分已经查明。他们家境贫寒或出自一般的从商人家,甚至有的住偏远乡村。”

靖明宗缓缓地深呼吸,低沉的声线蕴含怒火。“他们的家人没有报失踪案?为何大量失踪人口无人知晓!若非发生在汴京附近,难道惨案埋藏百年?”

说着他觉得不对,案子发生在天子眼皮底下,他们更有罪!

“臣已经审问过方圆十里的里正、户长和耆长,他们确实接过几宗失踪人口报案,可是为了一件不痛不痒的案子而奔走,他们嫌麻烦。”

其余三位大人咋舌,与圣上谈话要不要这么耿直?已经预见狂风骤雨到来。

果然靖明宗拍案怒吼:“混账,枉为父母官!遇案不上报,他们白拿俸禄享受日子?吏部,方圆十里的地方官都有哪些!”

吏部硬着头皮汇报一串名字。

“混账东西!这群人就没有人上报失踪案?”见四人不语,靖明宗又点名燕承天回答。

“回皇上,被拐的都是普通人家,地方官不受理乃因为……”他稍顿,决定道出残酷现实。“因为失踪者微不足道,无权无势,自然懒得上报。其实类似的失踪案举国有之,臣斗胆请求彻查!”

靖明宗抓皱了卷宗。残酷的答案不得不接受,他想骂却无从下口。山高皇帝远,他的手哪能伸去全国各地。

“燕卿家,查清楚人贩子的交易对象没?”

燕承天呈递村长藏起的账本。

靖明宗紧皱眉心翻阅,听见燕承天答曰部分交易对象是官吏,账本均有注明大概。“张卿家,认不认识这些名字!”

账本扔在四人面前,户部张大人战战兢兢地捡起查看。

“回、回皇上,臣需要些时间调查。”

接着靖明宗瞟刑部,“人贩子如何处置?”

“回皇上,按照律例,贩卖人口者充军塞外。”

靖明宗尚算满意,但是想到被砍双脚的姑娘不由得心堵。“燕卿家,那些姑娘如何安置?”

“臣已经派人联络她们的家人,而被拐来的孩子陆续送回家。”

“朕补偿她们一笔银子,希望她们安稳度过下半生。明天一早将犯人发配充军,朕不要见到他们留在汴京。李玉,传朕旨意,限各大县城一个月内呈递所有失踪案件,交由顺天府审理,如有隐瞒立刻罢官;刑部、户部协助燕卿家。”

闵大人和张大人头痛欲裂,接下来忙死了。

燕承天则心情沉重。

回到顺天府,衙门上下焦头烂额。一些还没认领的孩子留在衙门,而砍足的姑娘暂时在衙门的赋役房安顿。

燕瑶、张氏、花婆婆和几个丫头好不容易哄孩子们睡下,身心疲惫。

大夫为姑娘们诊断过,她们的伤口不同程度感染,有的生育时没有处理好坏了身子,以后可能无法再生育。

燕瑶在门外听着她们的哭声,她的泪水无声潸然。

她们年纪轻轻最大的不过二十四,生活不能自理甚至无法生育,家里贫穷的根本养不起她们。

“夜里小心着凉。”

暖意笼罩肩膀,她错愕转头。

泪水残留脸颊,似雨碎梨花,娇柔惹人怜。宛舒为她披好外衣,轻轻拭去她眼下的泪珠。

泪落在指尖,恍然落在他心尖。

燕瑶惊讶地躲开,想把外衣还他却发现是自己的衣服。

“花婆婆四处找你,我便帮她拿来。”

“谢谢。”

“不要哭了,明天你的眼睛会像兔子的眼睛。相信我,经验之谈。”

燕瑶破涕为笑,其实眼睛早就肿了。“按照律例,人贩子会怎么处罚?”

“到塞外充军吧,男女都一样。说是充军,实则做苦役,搬运石头建造城门之类。你放心,不会便宜他们。”

燕瑶点头。也好,一死了之便宜他们。

“谁?”忽然宛舒厉声大喝,接着一名少年怯生生地走出来。宛舒眼底阴寒,“你躲在暗处干嘛?偷听?”

他记得这小子,老是偷偷盯着燕二姑娘看。

“阿牛?”她急忙转头擦干泪水。

“我不是偷听!”阿牛颔首,“大部分人还没接回家,我来看看能帮什么忙。”

宛舒却无情地戳穿他的谎言。“里面全是大姑娘,你能帮什么?还是你想找谁?”

“宛公子,阿牛无亲无故,回不了家。”她小声提醒,转而劝慰阿牛,“暂时不需要帮忙,你早点休息吧。”

阿牛有点失落地离去,与沉重归来的燕承天擦肩而过。

“瑶儿还没休息?”

“皇上怎么说?”

“唉——”他低头走进赋役房,燕瑶和宛舒跟进去。

苦累的姑娘们睡着了,大夫仍忙着清洗她们的伤口。燕承天向大夫了解情况,得知有些姑娘无法再生育他更加沉重。

“爹爹,是不是遇到难题?”赋役房外,燕瑶问燕承天。

燕承天笑了笑,“总有方法解决的。瑶儿,你累了一整天回去休息吧,爹爹会解决的。”

他越是这般说,燕瑶越不放心,显然遇到莫大难题。

眼下她不好多问,只好先回内宅。

“天黑路滑,我送燕二姑娘一段。”宛舒见机跟上。燕承天顾着烦恼,没有注意听他的话。

燕瑶狐疑回头,“你跟来做什么?”

“燕二姑娘不想知道燕大人烦恼什么?”

“你知道?”

宛舒神秘一笑,“我猜燕大人不知如何安置那些姑娘。”

燕瑶细细琢磨他的话,恍然大悟。“如果有地方安置她们,不至于让她们灰心绝望。”

六十九、拨开云雾

翌日,燕承天心不在焉地审阅卷宗。外面的小孩子跑来跑去,衙役的呼声不断,他心烦。

他放下卷宗到内堂,换上便服出去逛逛。

今早他遇到端着药的花婆婆,马上问是不是闺女累病了。花婆婆说:“主子整晚做噩梦睡不好,老奴熬了一剂宁神茶。”

他懊恼地拍额头,差点忘了女儿和儿子不同。女儿心思敏~感,何况受了极大惊吓,睡得安稳才怪!

这不,燕珩神色如常地去书院。他唠叨儿子几句,叮嘱儿子多关心妹妹。

燕承天顶着这张黑脸走到哪都有老百姓前来问好,他回应的笑脸快要僵硬。有好事的来问昨天的贩卖案子,他打官腔忽悠。

他一路被围观,直到进入卖小吃的店子。“老板,你们最好卖的小吃是什么?”

“哎哟,这不是燕大人吗?”老板笑容可掬,“上次的金桔干,令嫒喜欢吗?”

燕承天瞬时沉下脸,一提金桔干就来气,最后被三侄女偷吃了。“有别的介绍吗?这次换个口味,吃了心情会变好的。”

“有!来买的姑娘都爱甜食。蜜饯如何?雪山梅呢?还有小豆糕、冰糖核桃、糯米凉糕……”

燕承天听着并无食欲,“还有别的么?例如小小的,方便携带和入口的。”

“有嘞!燕大人眼光高啊,小店新进货一批新的小吃,叫作蜜饯玫瑰干。是玫瑰花瓣蘸蜂蜜制成,甜而不腻,准保令嫒喜欢!”

燕承天摸胡子沉吟。闺女爱花,应该会喜欢。

很好,就它了。

他小心拿好油纸包,顶着路人的目光快步回顺天府。心情稍稍顺畅,对于老百姓的问好他应得爽快。

“你小心一点。”

刚踏过大门,耳熟的声音令他加快脚步。

须臾另一把声音响起,“哼,再乱跑就不放你下来,看你一直在上面怕不怕!”

燕承天猛地拐去赋役房,忽见一个孩童骑着宛舒的肩膀,他的闺女正忧心地扶着孩童。

恍惚间,他看见一家三口在玩耍。不,一定是太累产生幻觉。

太惊吓了!

“爹爹你外出了?”燕瑶察觉燕承天脸色不对,以为他累坏了。“爹爹虽然公务繁忙,但要适度放松。”

“没事没事,瑶儿怎么来衙门了?花婆婆说你睡不好,你应该多补眠。”

宛舒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听着,眸子转动,不知打什么主意。

燕瑶笑了笑,“衙门的孩子和姑娘太多了,你们都是大男人哪管得来。我和三婶轮流来照顾,顺道我有事找爹爹。”

燕承天瞄一眼宛舒,后者若无其事地逗肩上的孩童。

“我们到内堂聊。王爷,有劳你暂时照看赋役房。”

“你们尽管聊。”他目送父女俩离去,抬头问孩童,“知不知道怎么哄姐姐开心?平时你爹娘怎么哄你的?”

父女俩来到内堂,燕承天略不自然地给她一个油纸包。“这是小吃店新出的甜食,我经过的时候看见就买了。”

燕瑶忍俊不禁,喜笑颜开地收下。

“爹爹,姑娘们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燕承天的笑容逐渐收敛。“唉,不瞒你说,没有一家人肯来接回去。她们无法走路、清白也没了,接回去只能养着,对于穷困人家而言的负担。何况她们都不是独女,家中有兄弟姐妹,她们的家人……当没了一个女儿……”

燕瑶双眼通红。

“那些孩子、少年和双脚完好的姑娘好说,他们的家人正在路上。唯独……”

“爹爹,少年当中有一个叫阿牛的孤儿,你听过吗?”

“我知道他,他才十一岁,没有家人来接,我也愁怎么安置。”

燕瑶用手帕轻轻擦眼,“女儿想聘用他当马夫,顺道让他跟二哥去学武。待他十六岁可以到衙门当衙役。”

她看中阿牛性子沉静又有蛮力,如果学武将来必有些成就。而且多一个人手应付暗处的刺客,她认为可行。

她有预感,将来面对的敌人非同寻常,必须开始布局。

首先散布眼线,招纳人才。

燕承天也考虑阿牛学武的好处。“既然瑶儿信得过阿牛,就聘用他吧。当不当衙役以后再说,等会去问下他的意愿。”

“还有一事。女儿想到如何安置那些姑娘。”

他眼前一亮,静待燕瑶接着说。

“我们可以建造一个善堂,让姑娘们住进去,也能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她们可以做女红、织布甚至女儿可以教她们制作香露卖,她们能自力更生便不会生无可恋。”

“好主意!她们确实需要慰藉,忙碌起来能暂时忘记伤心事。如果用顺天府的名义需要上报户部,爹爹现在就拟书。”

燕承天坐言起行,恰逢其时一衙役来通报。“燕大人,外面有一位妇人求见!”

“身份?”

“她自称是惊鸿斋的老板娘,求见大人有事相谈!”

“请她来内堂。”燕承天疑惑。他没去过惊鸿斋,惊鸿斋做什么的?

燕瑶倒是听过。“四妹说过惊鸿斋的胭脂水粉很受妇人欢迎,惊鸿斋卖胭脂水粉。女儿不打扰爹爹会客,先回赋役房。”

出去时,她与老板娘打照面。老板娘年约四十有几,保养甚好,珠润如玉。

燕瑶朝她点头莞尔。

老板娘也微笑回应,回望她的背影露出赞赏的目光。

果然是个知书达礼的小美人。

她敛神进入内堂,给燕承天行礼。“民妇参见燕大人。”

“不必多礼。老板娘如何称呼?”

她抬头不禁愣一刹,青天大老爷的皮肤是真黝黑,闺女却白皙,乃汴京未解之谜。“民妇小姓穆,听闻被拐的姑娘生活凄惨,想为她们略尽绵力。”

“实不相瞒,皇上已经赏她们一笔银子度过余生,穆夫人的心意本官代她们心领。”

穆夫人不疾不徐,“钱财乃身外物,容身之所才最要紧。民妇打算为她们开一家小店,让她们做些买卖生活下去。”

这么巧?她的打算和闺女的不谋而合,燕承天错愕地捋胡子。

七十、长风破浪会有时

赋役房弥漫浓重药味,内宅的丫头轮流来照看。

姑娘们精神欠佳、眼睛红肿,郁郁寡欢。

燕瑶暗叹,送她们每人一个香包有助宁神安睡。

“燕姑娘,谢谢你和燕大人收留我们。”她们勉强欢笑,眉心千千结。

“不用客气,你们养好身体是首要。”

她们沉默片刻,露出苦笑。“其他姑娘和孩子陆续回家了吧?就剩我们……家人在路上了吗?”

见燕瑶不语,她们心中有数。“姑娘不用瞒我们,我们明白的,毕竟我们已不是完璧之身,而且行走不便,家里负担不起。”

有的姑娘低声抽抽搭搭。

“燕大人肯暂时收留我们、你们肯照看我们,我们感激不尽,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深知不能久留,她们反而淡然。

能离开魔窟便是恩赐。

“你们不用悲观,我们初步拟好了计划,你们负责养好身体便好。不用想太多,天无绝人之路。”

她们的眉心仍没有舒展。

不久,阔步到来的两人打破悲怆的气氛,正是燕承天和穆夫人。穆夫人看见一排坐起的姑娘都没有脚掌,震惊不已。

听说没有亲眼目睹震撼。

真是作孽的人贩子!

尤其每位姑娘眉清目秀,原本能嫁个好夫君却被人贩子摧毁人生,穆夫人愈发气愤。

燕承天向她们介绍:“这位是惊鸿斋的穆夫人,她愿意和顺天府合作为你们开一家小店,让你们安稳过下半生。”

小店?不但姑娘们停止哭泣,燕瑶也惊愕。

穆夫人点头,“没错,小妇人会为你们物色适合的店铺,卖你们想卖的物品,也能收留和你们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我们……我们无法走路……怕浪费穆夫人的好意。”

“这点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你们安心等待便可。”

“可是我们不知道能卖什么……我们……我们……”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们尚未从悲伤抽离,手足无措。

燕瑶笑了,“刺绣、布艺等等,你们会什么卖什么。”

姑娘们一去悲伤,开始交头接耳。

“燕大人、燕姑娘、穆夫人,民妇感激不尽!望来日有机会报答恩人!”她们齐声。三人相视而笑。

燕承天和燕瑶送别穆夫人,不日算好双方负责内容的花费。店铺由穆夫人出面买下,顺天府就不必等户部通过,只需上报其他费用。

不过燕承天还须草拟计划呈递,官府插手须知会皇上。

“穆夫人慷慨相助乃及时雨,小女子和燕大人正苦恼此事。”

穆夫人细细端详燕瑶,含笑道:“燕姑娘言重,能为她们略尽绵力是民妇的心愿,只盼她们远离人间丑恶,安稳度过下半生。”

送走穆夫人后,父女俩暂时放下心头大石。

事不宜迟,燕承天去草拟,燕瑶则再去赋役房一看。

从门边看见姑娘们眉飞色舞讨论各自的手艺,燕瑶感到安慰。

她悄然转身离去,碰见迎面走来的阿牛

。四目相对,阿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不知道爹爹向他提了没?燕瑶心想,蓦然开口怕唐突。

“燕、燕姑娘。”阿牛握着拳头,脸憋得通红。“我、我、我……燕大人跟我说了……我……”

“明天我会去书院,需要一个马夫,如果你愿意就跟我到内宅。”

“我愿意。”他冲口而出,随即又红着脸低头。“我、我很能干的,一定不会辜负燕姑娘的好意!”

“好,晌午我介绍你给二哥认识,以后他会带你去学武。”

“学、学武?”他能有容身之所就满足,没想到还能学武,顿时他热泪盈眶地跪下。“燕姑娘的大恩大德阿牛没齿难忘!阿牛愿意做牛做马报答!”

“你快起来,无须你做牛做马,你护我安全就行了。”

“会的会的,阿牛一定会的!”

他暗下决心,要刻苦学武保护燕姑娘。然后他跟随燕瑶进入内宅,安排住在倒座房。

烦事暂了,燕瑶能安心补眠。

月上枝头,闺房的桂花熏香淡而清香,燕瑶倚着美人榻看书沉淀思绪。两丫头安静地在旁做刺绣手帕,半开的窗棂送进幽香的清风。

院子的海棠花团锦簇,夜里格外殷红。

这时一道黑影闯进院子,神不知鬼不觉。石子敲门,黑影随即跳上房檐窥望。

开门的依然是赤芍,她左右张望,急得房檐的人后悔放太远。幸好赤芍走出来东张西望,她狐疑地又到玉兰花树下。

果真看到一封信和一个油纸包,她气呼呼地环顾四周,没发现可疑人影才不甘地回房。

房门合上,屋檐上的人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声。

“主子,那个怪人又来了!这次还放了一个大包。”

燕瑶接过先看信封,字迹和上次一模一样。信中写道:闻卿不宁,愿献上小小心意博卿一笑。

落款画了个饭碗。

又是那个臭流氓!她咬咬牙,拆开油纸包。不多时香甜扑鼻,她哭笑不得,莫非男人的眼光都是一样?

包里正是暗红染蜜的蜜饯玫瑰干。

“主子,怕不是有毒?”赤芍嘴上如此说,实则舔着嘴唇,眼巴巴盯着蜜饯玫瑰干。

她无奈叹气,要好好跟流氓讲道理了。

两包甜食与两丫头分享,赤芍吃得津津有味。“主子,会是谁送来?二公子不会这么鬼祟吧?哎呀,我的嘴巴会不会又肿?青黛帮我看看!”

青黛一瞥,“没事,嘴依然馋。”

“哼!”

燕瑶拈一片入口,清甜留齿,心意流入心扉。但眼底渐冷,经历过前世的悲剧,她赌不起情感。

尤其贵为王爷,妻妾成群,谁知道他儿戏与否?

她的神色愈发冷淡。

同样的错不能再犯第二次。

此时屋檐的人心猿意马,蹑手蹑脚到屋顶掀开一块瓦片。下面烛光鹅黄,偶尔欢声笑语,三个少女围坐吃零食。

偷窥之人喜笑颜开。

她开心就好。

七十一、自然要招摇(上架通知)

天还没亮,燕瑶和青黛如常出门。

到花园时偶遇闲逛的金氏和大哥燕晟,金氏烦躁地扇扇子。“每到半夜就听见孩童的闹声,两晚都难以入睡。衙门什么时候处理好那些……”

看见燕瑶和青黛,她马上住声。

“瑶儿见过二婶和大哥。”

无须再戴帷帽的燕瑶露出杏脸桃腮,颔首瞬间引得燕晟目不转睛。待她抬头,燕晟神色如初淡然。

金氏不咸不淡地回声,转而旁若无人地向燕晟抱怨:“衙门多了好些染病的姑娘,丫头都忙着照顾她们了。晟儿你没事就别去衙门,免得沾惹病或者晦气。”

“娘亲,她们是可怜人,我们能帮就帮。要不是儿子是男儿身不方便,儿子也会去照看她们。”

燕瑶暗笑,大哥和二叔的假惺惺一脉相承。

“嗬,我们去帮忙功劳都在顺天府尹——”余音刻意拉长,金氏斜睨燕瑶,“说是一家人,功劳却自己揽,格外生分。”

青黛心里抱不平,别人听了以为她也尽心尽力照顾姑娘们呢。

“二婶说得没错,一家人应该和睦友爱,不该生分。说起来寒食节那天,宁哥儿差点被人贩子拐了,幸好已经破案,人贩子全被发配。”

燕瑶笑吟吟直视金氏,其一刹那的慌乱尽收眼底。“三姐不能出门真是庆幸,那些人贩子连十四岁的大姑娘也拐呢。”

难道那个找掮客的丫头是……

“够了!你什么意思,诅咒你三妹吗?”

她眨眨眸子,疑惑又无辜。“瑶儿刚刚说庆幸,哪是诅咒?二婶如此生气,难道不高兴人贩子全部落网吗?因为他们招供,爹爹查到许多线索。”

啪嗒。

金氏的扇子掉落地面,她面不改色地捡起来,手有点发抖。

燕瑶朝她笑,笑里嘲讽。

而燕晟哪壶不开提哪壶,关心地问大伯查到什么。金氏握紧扇柄,扶着丫头站起。

她掩嘴笑,“大哥是考妹妹了,妹妹怎么知道详细线索?天快亮了,瑶儿该去书院,二婶、大哥告辞!”

死丫头!金氏瞪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暗骂。

至远去,燕瑶的笑脸逐渐冷却。本来她认为心里的猜测不切实际,但经过三言两语试探,金氏心虚了。

她从不信巧合。

金氏做初一,莫怪她做十五。

她慢慢平复心情,快步到内宅的垂花门。燕婷和燕珩已在等候,两人相隔甚远并且无话。

“抱歉,我来迟了!路上遇到二婶,聊了几句,二婶对人贩子之案很激动。”她的到来打破沉默,睨一眼燕婷。

四妹知不知道二婶的勾当?

燕婷讪笑,娘亲肯定被气着。

燕珩对金氏的话题兴趣不大,问妹妹晚上有没有睡好。兄妹俩边走边聊,又落下燕婷在后面。

两辆马车和一匹骏马停在府外,燕婷发现其中一个马夫换了年纪小的少年。“二姐,你换了马夫?”

阿牛立刻下马向三人问好。

燕珩挑眉打量,十分不满他瘦弱的身板。爹向他提过妹妹的打算,但这般瘦弱如何耐打?离秋天还有半年不到,他希望阿牛能在半年内蜕变。

看着脸色阴沉的二公子,阿牛站直不敢动弹。

“你,到书院停好马车后,去尚武殿找我。如果你熬不过练习的刻苦,我绝对辞退你。”

“是的,二公子!”

燕婷听得一头雾水,二哥要收徒?

两辆马车徐徐行驶,眉心不展的燕珩骑马随行。

清明过后各大书院恢复上课,街道频频驶过马车。阿牛不敢乱望,专心策马,背负燕姑娘的安危。

粤秀堂的千金贵女一如既往地小声交谈,脂粉、香露混杂满堂芳香。燕瑶一迈进门口,迎来众多视线。

“就是她,经常戴帷帽旁听的就是她。”

“在雅集见过呀,原来她真的是燕大人的千金?”

燕瑶无视议论入座,一些千金小姐揶揄她为什么不戴帷帽旁听了。她微笑,“既然各位同窗在雅集见过小女子,没必要再戴帷帽。”

长得貌美,自然要招摇。

她们干笑着聊别的话题。

“瑶姐姐,这两晚有做噩梦吗?我梦见她们在地上爬,没有脚,往我这边边哭边爬。”

燕瑶惊觉唐蕴诗眼下呈现淡淡的乌青,轻抚她手背。“我也做噩梦。不过得知姑娘们拥有了容身之所便不做,她们很快能自力更生。”

“真的吗?她们如何自力更生?她们的脚……”

“靠双手呀。惊鸿斋的老板娘愿意为她们买下店铺供她们做买卖,顺道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但我们确实苦恼如何方便她们行走。”

唐蕴诗想了想,眼前一亮。“府上的管家认识一些木匠,手艺很好。之前修葺院子就请他们,如果让他们做有助行走的工具呢?”

“这个主意不错。”

“瑶姐姐,我也想帮助她们,让我也出一份力呗。”唐蕴诗挨着她的肩膀撒娇。

“好吧,她们行动的问题拜托唐府。”

唐蕴诗顿时精神奕奕。

隔壁崇圣殿比粤秀堂吵闹,听见他们讨论作画、新的颜料,貌似有人带来自己的佳作供人欣赏。

前面的千金咯咯笑道:“最近总在讨论八宝斋的新颜料,听说用作画丹青栩栩如生。如果能让他们画一幅……嘻嘻……”

另一位千金搭话:“确实栩栩如生!我听哥哥说有位公子画完丹青后爱不释手,把丹青当作宝贝,真想见识一下。”

有大胆的喊话隔壁:“既然你们说新颜料余霞成绮,给我们画幅丹青如何?你们有颜料却没有美人,多可惜!”

千金们掩嘴窃笑。

隔壁调笑声连连。“可以啊,如果你们貌若天仙,我们倒是能偷闲画一幅。如果不是,哈哈哈……恕不能奉陪……哈哈哈……”

她们气得瞪圆眼睛。“不见一见怎么知道我们是否美若天仙?”

隔壁笑声更狂。“除非你们能媲美燕大人的千金燕二姑娘,不然见不见也罢。”

她们鸦雀无声,朝燕瑶射来尖锐的眼神。

燕瑶熟视无睹,继续和唐蕴诗讨论怎么帮姑娘们。

一一二、有鬼啊

翌日清早,一些游客起来吃早点。

明媚的晨曦驱散天边的青霞,客栈内一片亮堂。宛舒边下楼边伸懒腰,辗转反侧一晚,拟订了显示自己真心实意的计划。

一楼的谈话声寥寥,只有几桌人在吃早点。他扫了眼,不见朝思暮想的身影,顿时懒懒地到燕珩和唐初旭一桌。

“龙舟赛是什么时辰?”

“辰时。”说罢,燕珩忽然凑近宛舒,随即眼神转冷。“为什么你身上有熟悉的香味?”

直勾勾的眼神使宛舒心虚和发毛,这狗鼻子了不得。

碍于唐初旭在,他半真半假解释:“用了你上次给的药膏涂伤口,是不是比草药香?”

他明明换了一身衣服,应该没有留下她的香气吧?

燕珩目不转睛盯着他双眼,“还有别的气味,不止药膏。”

宛舒瞥了瞥发呆的唐初旭,隐晦表明救人的时候难免沾到些。燕珩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吃白馒头。

宛舒悄然松一口气,看来阿珩才是第一道难关。

“阿旭,你自从下楼就没说过话,在想什么?还没酒醒?”燕珩抓起一块花生扔到唐初旭面前。

哪知唐初旭拨开花生,脸色有点苍白。

宛舒高抛一颗花生进嘴里。“昨晚真去看花旦青衣?不会去一晚上吧?太劳累不好。”

“去你的,你才劳累一晚上!”唐初旭没好气地玩燕珩扔来的花生。“我昨晚,还有一位大叔一起见鬼了!邪门!”

“你喝大看错了吧?”

唐初旭眼下带乌青,异常笃定。“我们俩都看见,绝对没有看错!而且还留下一地湿漉漉的水,说明它真的出现过!”

“你在哪里看见?什么时辰?”

“就在三楼的楼梯,丑时吧。”

唐初旭刚说完,隔壁桌有人附和。“我昨晚起夜的时候,听到楼下有声音于是我开窗看看。然后看到一个人影徘徊,披头散发的,全身湿答答,是不是水鬼啊?”

“对,就是披头散发的!衣服、头发也湿,看不出是男是女。”唐初旭和隔壁桌聊起来。

燕珩和宛舒相视,不信鬼神之说。

言谈间,两个白衣红褂的少年信步下楼,与燕珩的白衣蓝褂相对。他们是南岳书院派出的龙舟队队员,恰好也是上次踢蹴鞠的对手。

冤家路窄。

燕珩自顾自吃馒头,视而不见。宛舒则斜眼瞄去,对方其中一人不正是在蹴鞠赛后挑衅阿珩的陈公子?

还顺便调戏燕二姑娘呢。

另一个南岳队员却见了三人就怕,因为闹酒馆那次,带头挑衅的文兄莫名脸红肿,可怕得很。

但不知情的陈公子不怕死,走到燕珩身边似对队友说,又似对燕珩说:“虽然南岳和顺天的龙舟队一起对抗枢密院的,可是南岳不会让任何队伍。”

燕珩置若罔闻,喝茶。

只有队友附和陈公子,他斜睨燕珩冷哼。“到时别怪我们南岳不客气。”

民间队伍与枢密院的侍卫比赛,表面是为了庆端午的友谊比赛,实则也是枢密院挑人才的一种途径。

燕珩因上次蹴鞠比赛受青睐,这次陈公子不甘落后,要赢过顺天书院引起枢密院注意。

“天气热了,蚊子特别多。”唐初旭摆手扇动空气。

南岳二人听出暗讽,憋着闷气,一声不吭地走开。

宛舒和唐初旭有默契地对掌。

没多久,楼梯上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莺歌燕语般,吸引吃早点的人抬头。豆蔻少女笑靥如花,款款而来。

她们的衣着悉心配搭。赵蓁蓁和卫英,前者嫣红配黛色,后者丁香紫配藏蓝,明**人。其余三人则冷色调,素雅清逸。

赤芍悄悄瞅燕婷,其白褙子、雪青裙,似曾相识的配色。

她就不信四姑娘的衣物够多,能抄尽自己的配搭。

而宛舒眼里只有淡青纱衣飘逸的燕瑶。纱衣白茶花刺绣、轻纱蟹壳青,透出黛蓝里层的裙摆,如同烟雨朦胧中的女子,如同清晨的青霞,遥远却近。

可惜她没有戴上玉兰发簪。

淡青的发带垂两耳边,柳叶眉蓉一笑开。

“二哥。”她仿佛没看见宛舒,笑盈盈地信步到燕珩旁边。“这是我昨天在庙里求的平安符,能保你平安和顺利。”

她递出蓝色的小香囊,里面既有平安符也有提神的香料。

旁边的宛舒眼巴巴地盯着小香囊。

燕珩眉开眼笑,温润的眉目似春风拂来,令卫英看呆了。“谢谢瑶儿,今天我会加倍努力拿个第一送你。”

宛舒听得想抢走他的小香囊。

这时唐蕴诗走到唐初旭身边,嫌弃地捏鼻子。“大哥你又喝酒了?娘亲吩咐过你要少喝。”

唐初旭很是受伤。人家的妹妹求平安符,他的妹妹嫌自己酒臭,不公平!

“娘亲说少喝而不是不能喝,我小酌几口罢了。”他托着腮把玩茶杯。

赵蓁蓁拉走唐蕴诗,也嫌弃地皱鼻子。唐初旭飞快瞟她,高傲地冷哼一声,暗自后悔没有换衣服。

被这婆娘嫌弃了,丢脸。

见同伴到另一桌就坐,燕瑶斜睨总是漫不经心瞟来的宛舒,轻声告诉燕珩去和大姐等人吃早点。

直到她落座,她感到一道视线从未转移。

正是眯长眼睛的陈公子。

“诗妹,为什么你大哥二十了还没娶妻?”赵蓁蓁悄声聊八卦。

唐蕴诗偷瞄一脸无聊的唐初旭,无奈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娘亲找媒婆说过几门亲事,但没有千金小姐答允。”

怕不是有暗疾?赵蓁蓁横眼看隔壁桌。

卫英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我听娘亲说,有些人的姻缘遭受重重阻隔,也有可能是祖坟风水的问题,有些事不信不行。”

“啊?可是我爹十八就娶娘亲,不像是风水问题。”

“只能说是他自己的原因咯,一身酒臭哪个姑娘会喜欢?”

赵蓁蓁话音刚落,隔壁桌的唐初旭狠狠地打喷嚏,她们适时噤声。

待空气安静,卫英又说:“反正缘分该来的时候会来,把握不住会遗憾错过,你们千万别步我的后尘。”

燕瑶夹馒头的动作顿了顿,敛神后再度夹起。

一一三、水下有什么

龙舟赛日亦是休沐日。民间队伍与枢密院队伍对抗,许多官员穿便服观赛。

纵使天气渐炎热,大街依旧熙熙攘攘。五名少女摇着团扇往河神庙去,观赛的地点是之前观祭祀的楼宇。

“你们猜今年民间队能不能赢枢密院?去年是枢密院赢了!”走在前头的赵蓁蓁回头问四人。

“我觉得民间队能赢,因为有二哥在。”燕瑶甜甜一笑。

“也是,二弟的优点就是一身武力。”

说着,赵蓁蓁没有注意前方,撞上迎面走来的人。她连忙道歉,忽然舒服的麝香扑鼻而来,她错愕抬头。

男子眉眼如画,俊逸偏阴柔,淡淡道不打紧。

燕瑶和卫英上前推失神的赵蓁蓁,后者趁机搭讪。“公子,小女子有没有撞伤你?”

卫英极力忍笑,哪有人这么搭讪。

男子淡淡看向她们,彬彬有礼地回答没事然后离去。赵蓁蓁欲言又止,最后没有借口留住他。

燕瑶的目光停留他的头顶,惊觉他的气运缠绕病龙之气——紫带黑,要么久处厄境,要么腾升为王。

她猜他可能是当朝某个皇子,但又和宛舒的稀淡紫气不同,宛舒的更纯正与正气。

而他的带邪气。

“蓁蓁,回魂啦!”卫英在赵蓁蓁耳边大喊,吓了赵蓁蓁一跳。“虽然他长得好看,可是你一直盯着很失态呀。”

赵蓁蓁面红耳赤,同时懊恼没有问他的名字。“二妹,上次我不是求了签吗?你说签文指的姻缘是不是他?刚好他就在身边。”

燕瑶稍缓和凝重的心情,故作轻松调侃:“这么说,你身边还有许多行人经过,他们也是你的姻缘?我们快去占位置吧,不然迟了。”

眼看赵蓁蓁有点失落,她硬着心肠催促,不想大姐和奇怪的人扯上关系。

两座观赛楼人山人海,五人占了视野最好的四楼。

穿便服的官员则准许在岸边观赛,顺道做裁判。

其中混入一些宦官,他们气质阴柔,皮肤苍白。

龙舟赛的起点和终点是祭坛下,绕河神庙划一圈大约半个时辰。

四条队服颜色各异的队伍在岸上准备。

身穿便服的燕承天万般叮嘱燕珩:“安全第一,比赛第二。能赢枢密院自然好,但切勿为了赢比赛而急躁和罔顾安全。”

“孩儿知道。”

爹好啰嗦啊!

转眼燕承天向同样穿便服的唐宇德笑道:“唐大人,犬儿不会因为对手是枢密院而怯场。”

唐宇德挑眉,早闻燕二公子球技了得,不知划龙舟是否也了得。“拭目而待,但愿枢密队会手下留情。”

长辈间的火药味四射,燕珩赶紧找借口溜。

“珩哥!”队友甲嬉皮笑脸地走来说悄悄话。“等会我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我想靠前一点。”

“没问题。”他了然于胸,大家都想引起枢密使的注意。

“谢谢珩哥,结束后我请你去喝酒!”

临近辰时,四队陆续上龙舟。四艘龙舟长而窄,宛如扁豆;船头各束一朵大红花球,船两侧架着木桨。

辰时一到,四艘龙舟同时解下栓绳。

铜锣敲响,四艘龙舟登时鸿鹄展翅。整齐划动的木桨掀起浪花,四队的吆喝震耳欲聋。

烈日炎炎,队员的汗水和溅起的水花一同挥洒。

南岳书院队在顺天书院队旁,两队暗自较劲,距离很近。不巧,燕珩对面是陈公子,其木桨故意撞击燕珩的木桨。

两艘龙舟总是挨近,隔壁两枢密院队伍已经超前。

“你们顾着内斗会输给枢密院,今年还想枢密院赢吗!”顺天书院队窝火不已。

枢密院的龙舟只看到船尾,南岳不得不先放弃攻击顺天。两艘龙舟拼命追上,双方咬牙切齿。

水波反射刺眼阳光,晃得四队眼花。这时,某艘龙舟响起嘎吱之声。初时他们没有注意,没多久燕珩前面的队友甲听清声响。

“船有点不对劲!”吆喝和水浪几乎掩盖他的声音。

话说完不久,他感觉脚底湿乎乎。弹指间,他的一只木桨蓦然松动,随即身侧灌入大量河水。

“船破了!”

大喊的不止他一个,船尾某队员同时大嚷。

河水猛然灌满龙舟,一队十人迅速下沉。慌乱之际,燕珩瞄见其余三艘也下沉。呼救声四起,燕珩率先抓住最近的一人。

“别慌,游到岸上!”

枢密院队最冷静,指挥众人往河岸游。队长浮着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个,他刻不容缓带队员潜下救人。

水下的人拼命挣扎,有人的脚被水草缠着并快速下坠。队长急忙游过去,当机立断地拔掉水草。

水中吃力数倍,队长往河床去拔水草。拔掉的一瞬间,水草丛露出白惨惨的物体。

闻讯赶来的官员望见湿漉漉的队员躺在岸上,有的把船底朝天的龙舟推回岸。

四艘龙舟无一幸免,官员们惊异。

“为何都沉船?”唐宇德先问枢密院的队员。

“回唐大人,卑职不清楚,划着划着船进水了,然后整条船沉了。”

四艘同时沉,明显被人做手脚,燕承天仔细查看推回来的龙舟。他发现船身破了两个大口,破损处较整齐。

“有人事先割船身,木桨以此为支撑划动必然产生更深的裂纹,一旦入水缺口必冲破。”

唐宇德深思燕承天的话。昨天抓获意图用爆竹捣乱的歹徒,今天龙舟赛失败,对谁有好处?

“两位大人,奴婢要向留下并协助查清来龙去脉。”几位內侍对二人说,要将沉船的原因上报圣上。

唐宇德和燕承天表示理解,让他们在旁静静看着。

“燕大人!”队长架着被水草缠的队员游来,他气喘吁吁地带人上岸。“燕大人,水下,水下有一副白骨!”

一言惊四座,所有队员和官员大惊失色。

“是人的白骨,卑职清楚看见五根手指。”

“捞尸骨!”燕承天的破案欲蠢蠢欲动。

唐宇德忧心忡忡,“竟然如此巧合,沉船就遇到尸骨。”

“下官从来不相信巧合。唐大人,有劳封锁河神庙和碧云山庄,幕后黑手兴许仍在。”

一一四、是谁破坏

厢军和衙役把守河神庙和碧云山庄,禁止任何人出入。

骄阳似火,暴晒岸上孤零零的骸骨。

衙役要求围观的官员和老百姓后退,他们按着刀柄围成一圈。骸骨因长年在水中,某些骨头已丢失,勉强能拼成一副。

“肩窄、盆骨大,其他骨头较幼,这是女子的骸骨。”

此言一出,老百姓窃窃私语

。忽然有人失声说:“昨、昨晚草民看见水鬼,一定是她!”

“昨晚草民也看到!披头散发、湿漉漉的,一定是水鬼上来申冤!”

人群中的唐初旭面无血色。

“水鬼?”燕承天示意他们肃静。“宋捕头,请代本官请仵作过来。”

宋锦如领命离去。

唐宇德不解,“仵作能检验骸骨?”

“仵作的本事捉摸不透,尸骨之事等仵作来再查明,先查龙舟沉船之谜。龙舟赛前放置何处?”

“回燕大人,四艘龙舟一直放在祭坛下。”队长秉道。

燕承天摸胡子思考。

祭典过后,任何人都能潜入祭坛,他首先排除白天犯案。白天老百姓挤在河神庙求签祈福,有人接近祭坛会遭人怀疑。

至于昨晚,有庆典有唱戏,河神庙冷冷清清乃作案好时机。念及于此,他吩咐衙役带所有老百姓和官员去河神庙等候。

到来参加祭典的老百姓成百上千,他头疼该如何盘问。

“燕大人,下官等人也要待在河神庙?”小部分官员质疑。

唐宇德义正辞严:“一旦查清真相就会放行,此前希望各位同袍合作。”

二品大人发话,他们不好辩驳,不情不愿地跟衙役走。部分衙役留下看守尸骨,为她盖上凉席。

两座观赛楼摩肩接踵,挤不进的官员站在楼下。燕瑶和浑身湿透的燕珩也在楼下,她抱怨平安符没有用。

“当然有用,没有它我怎能顺利上岸,可能被水草缠着。”

她知道二哥安慰自己便不再抱怨,轻轻推他到太阳底下晒干衣物。

本来她打算通过观察所有人的气运锁定破坏龙舟的犯人,但大家因官兵围困而产生灰蒙蒙的霉运,淡淡的连成一片。

她看不出谁比较可疑。

接着燕承天等人到来,他们先到对面的祭坛底下。

祭坛由木材和竹子搭建,底部镂空作库房,放置祭祀用的大鼓、铜锣和唢呐。

唐宇德点燃蜡烛照明,一团鹅黄烛光破昏黑。

燕承天在空地蹲下,找到许多木屑。“果然有人在此破坏龙舟。知道龙舟放此地的还有谁?”

“庙里的僧侣、参加赛龙舟的队伍和多次来观赛的人都知道龙舟放在祭坛底下。”

两位大人头疼不已,范围不但没有缩小反而扩大。

燕承天再度检查地面,想起没带儿子来,说不定他能闻到可疑气味。不多时,他发现鞋印。

进来的只有燕承天和唐宇德,其他人停留库房边缘,因此燕承天肯定鞋印不属于他们。他借唐宇德的烛光寻找相同的鞋印,经过对比鞋印小自己少许。

忽而他坐下,烛光凑近自己的黑靴鞋底。

其他人不明所以,心想燕大人办案的方法真特别。

“唐大人,请容许下官看一看你的鞋底。”

唐宇德略忸怩地抬脚。

“下官明白了,回对面吧。”

楼上楼下望着他们回来,议论纷纷。恰逢其时,宛舒和捕快带着河神庙的所有僧侣到来。

燕承天扫视僧侣的鞋,而燕瑶愣了一刹那。

“请楼上各位下来,本官有要事询问。”

话毕,成百上千老百姓下楼,重重围住众官员。

燕承天高声道:“请所有官员都本官的左手边。”

他们面面相觑,宛舒率先到燕承天左边。尔后,官员陆陆续续照办。燕承天走进官员人群低头扫视,末了说他们与破坏龙舟无关。

“现在请所有姑娘和妇人到本官的右手边。”

燕瑶快速到燕承天身边耳语几句,后者面不改色地点头。

闺女太优秀,他抑制欣喜之心,不动声色观察众女子的鞋子。

最后剩下平民男子、僧侣和公子哥儿。燕承天指着农民打扮的男子,“你们出来。”

顿时他们惴惴不安,顶着官兵锐利的逼视,硬着头皮站出来。

官兵随时抓捕,只等燕承天一句命令。

然而燕承天话锋一转,“你们也和破坏龙舟无关。剩下你们,涉嫌破坏龙舟。”

某些官员脸色剧变,因为儿子就在嫌疑人群中。“燕大人,你有何证据证明他们有嫌疑?”

公子哥儿脸色铁青,只有燕珩和唐初旭淡定。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燕承天不紧不慢地解释:“因为鞋印。本官发现放置龙舟处的位置有许多木屑和一对可疑的鞋印。鞋印是一圈又一圈的缝线组成,大小比本官小半个指头,率先排除女子作案。”

“而官员规定穿黑靴,靴底乃布裹木板制成,无密密麻麻的缝线痕迹,亦排除。至于农民穿草鞋,鞋印不符。最后剩下常见的布鞋,鞋底皆慢慢是缝线。不信让他们抬脚。”

官员哑口无言。

燕承天逐个嫌疑人检查鞋底,可惜没有人鞋底沾木屑。案情看似陷入死胡同,但燕承天依旧镇定。

“现在请伸出你们的双手。”

为了赶紧洗脱嫌疑,嫌疑人纷纷伸手。有人犹豫,燕承天尽收眼底。

燕承天慢悠悠地检查,当走到一名年轻的僧侣前面,他将其手掌翻过来。“小师傅,为何你的虎口又红又有损伤?”

旁人一同侧目,眼光怪异。

“因为昨天扫了一天地,虎口磨损了。”

“原来如此,辛苦小师傅了。”燕承天接着检查别人。旁人一头雾水,以为年轻的僧侣是犯人。

待检查完,燕承天又回到年轻的僧侣跟前。“小师傅,你为何要破坏龙舟?”

“什么?真是他破坏的?”

旁人议论同时,官兵带刀走近。

年轻的僧侣略慌神。“燕大人,贫僧说了虎口是扫地时磨损,与破坏龙舟毫无关系。”

燕承天蹲下,从他灰蓝长袍的下摆拔出一根指甲粗的木屑。

“扫地为何扫出木屑?本官能命人比较两者的木质。”

年轻的僧侣一怔。

一一五、蒸骨验尸(感谢书呆子打赏!)

其实燕瑶首先注意僧侣的气运,当中几个的气运带凶,然后她刻意观察他们的举止、衣着。

小师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庙里处处有木材,蹭到不足为奇。”

“请问小师傅从昨天到现在一直穿这双鞋吗?”

他抿唇,点头称是。

“奇怪了,既然小师傅昨天打扫一天,为何鞋头一尘不染?倒是鞋底灰扑扑,貌似去了灰尘多的地方。”

其余僧侣神情复杂,纷纷盯着小师傅的鞋头看。

另一个年轻的僧侣为小师傅辩驳:“六土师兄为人勤劳善良,不可能破坏龙舟!”

燕承天不再废话,命人搜身和搜六土的房间。衙役搜身无果,只能等搜房间的出来汇报。期间,仵作到了。

宋锦如带着风尘仆仆的仵作到来。

来前宋锦如已经简单交待来龙去脉,早有准备的仵作请求借一些工具和把尸骨带来。大家异常好奇,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

以防有人靠太近,捕快围成一个大圈把无关人等拦在外。衙役陆续端来工具,很快抬尸骨的捕快回来了。

仵作和衙役分工合作,前者用清水洗净尸骨,后者就地挖坑。

等待期间,搜房间的衙役提着一把镰刀回来禀报。“大人,在六土师傅的房间发现一把沾满木屑的镰刀,请大人过目。”

燕承天接过审视。

镰刀的刀刃崩了几处,缺口铮亮锋利。而表面覆盖一层粉状木屑,凭他自己也能闻出木头气味。

“六土师傅,最近庙里要锯木?”

六土抿唇不语。其他僧侣则否认锯木之事,庙里要割一棵草也要主持批准。

胡子霜白的主持哀声道佛号。

证据确凿,六土也无话反驳,唐宇德厉声质问他为什么破坏龙舟。

六土神情冰冷地指着仵作手里的尸骨,道了三个字:“因为她。”

“尸骨和你有何关系?”

六土再度一言不发。这时燕瑶发现几名年老的僧侣神色不自然,从没正眼看过尸骨。

仵作洗净完尸骨,从自己的工具袋拿出细麻绳将骨头串联,接着放在凉席上。衙役依照他的要求,挖出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的坑。

坑内堆放柴炭将四壁烧红,继而拿走柴炭,泼酒二升、醋五升。趁着坑里升起热气,衙役将尸骨抬放至坑里。

盖上草垫等一个时辰。

整个过程大家合不拢嘴却不敢吭声,听着仵作解释此等做法。“此乃蒸骨验尸之法,能检验死者死前、死后受的创伤。”

“哇,如此神奇!”围观者议论纷纷。

燕承天自豪地捋胡子,他的仵作当然本事大。随后他盯着河神庙一众僧侣,“尸骨在河神庙范围内发现,请问各位师傅对此起命案有否印象?”

主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不曾听说。”

六土则眼里闪过仇恨。

燕承天早有预料其否认。“尸骨在水里腐**陆地慢,估计死去很长时间,主持没听说不奇怪,兴许是失足的女子掉河,兴许尸体从别处飘来恰好被这里的水草缠着。”

“不,她就是在河神庙死去的!”六土红眼瞪着主持,“瞒了几十年,主持你还想继续瞒下去?”

“一派胡言!六土,你有何证据证明她在庙里死去?”

“四十年前某一晚,你们不记得了?”

你们?燕承天坐山观虎斗。

“六土,你又如何得知水下有尸骨?莫不是你杀了人想嫁祸别人?大家都知道,尸体落水里会遭鱼虾撕咬,并不能证明尸骨属于几十年。”一个脑袋尖尖的老年僧侣反驳六土。

“含血喷人!”

血气方刚的六土想冲过去,被衙役抓住。

仵作忽然问:“打捞尸体的时候,你们有找到死者的衣物吗?”

连燕承天也愣住,都忽略这一点。打捞的衙役回答没有,尸骨附近只有水草、石头,不见衣物首饰。

“鱼虾咬食尸体的时候多为钻进衣服里,很少咬衣服因为咬不动。如果衣物是在水里腐烂,需几个月以上。”

燕承天暂且判定死者死了一年以上,根据清明河流动的情况,尸体除非被人绑了石头或恰好被水草缠着,不然会沿着水流飘向别处并浮出水面。

他排除了尸体从别处飘来的可能。

他不着急,等验尸结果出来再盘问不迟。期间,他向主持询问河神庙和各位僧侣的概况。

一个时辰后仵作掀开草垫,浓浓的酒和醋味涌出,大家不适地捂鼻子。

尸骨被抬出放在太阳底下,仵作举着红色的油纸伞为尸骨遮挡阳光。这时尸骨不再白惨惨,相反布满淡红的痕迹如同伤痕。

围观者啧啧称奇。

仵作也称奇,因为第一次见布满红晕的尸骨。“此女生前遭受虐打,上身的红晕细长而深色、密密麻麻,像是鞭子挤压血液渗入骨质。”

说完仵作检查头骨,发现后脑勺有血晕色并且凹陷。“致命伤应该是后脑重创而亡,并非溺死。而死者的左脚踝有暗紫瘀痕,曾经绑过某些东西。”

“绑石头沉河!”人群中有人惊呼,惹得阵阵哗然。

“那就是谋杀了?恰好沉在河神庙旁边的河……”

众僧侣神情异样。

“什么样的女子生前会遭虐打?”唐宇德颇同情死者。

“犯事的女奴可能遭人软禁虐打,还有一种就是严刑逼供的囚犯。”

“能不能推断死亡时间?”燕承天问。

仵作回头检查尸体的牙齿,他轻易剥离一颗。“唉,牙齿表面呈现棕红色、变脆容易剥离,死了二十年至五十年。”

一语惊八方,燕承天耐人寻味地盯着上了年纪的僧侣和主持。“庙里曾经有不明人士寄宿吗?或者来过强盗?但死者是女子,死后无人知晓,恐怕她是独自来河神庙吧?”

年老的僧侣面如土色。

“燕大人,此女曾经生育过。”仵作语出惊人,“其盆骨有损处并有扩张痕迹,生育过。”

此时此刻,所有人盯着六土。

“六土小师傅,你如何得知水下有尸骨?你和死者有何关系?”

“她是我的祖母。”

一一六、罪孽重见天日

六土看起来十八左右,说是死者的孙子符合年龄。

“六土师兄,你不是孤儿吗?”和六土感情最好的师弟八空诧异不已。

“贫僧几年前得知自己不是孤儿,而且祖母惨死在所谓六根清净的僧人手下。”六土狠瞪几个年老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四十年前的事终于重见天日!”

“六土你慎言!”主持捏着佛珠大喝打断,眼里透出一丝阴鸷。“谁人告诉你是她的孙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的死和河神庙有关?”

闻言,六土愤慨地指着一个年老的僧侣。“青水师兄的房间藏了一副铁镣,请问青水师兄铁镣从何而来?”

年近六十的青水支支吾吾。

燕承天二话不说,派人去搜所有僧侣的房间。

六土继续申诉:“有一晚白慧师兄偷偷派我去买酒,我趁机灌醉他。他酒后吐真言,说出当年的暴行,说出他们四个如何对待我的祖母!”

“和尚买酒喝?不是六根清净吗?”周围连连嘲讽。

主持面如淡金,大庭广众下不好呵斥,唯有质疑六土。“你襁褓的时候就被人遗弃在庙门口,哪有祖母之说?你到底受了什么蛊惑污蔑同门?”

“呵呵,祖母死前抱着一个襁褓婴儿,你们又如何处置那个婴儿?若非那个婴儿命大随水流飘走然后被好心人收养,这起命案永远封尘。爹送我来河神庙就是要祖母的尸骨重见天日!”

“你爹是?”

“碧云山庄的庄主,去年病逝。”

众僧侣包括主持大吃一惊。“这、这是庄主告诉你的?”

“不是,是庄主的养子告诉我。初时我不信,后来他用庄主的血和我滴血认亲,结果两血相融。”

“为何庄主不亲自认你?”

“因为祖母是带罪之身,他不能连累我。”

燕承天沉吟思索,一切合情合理。接着衙役真搜出一副生锈的铁镣,以及六土房中一些物品。

燕承天让仵作去检查铁镣有否血迹,随后拿起搜来的其中一个木雕。

木雕是盘起的蛇,木料似曾相识。其他木雕都是动物,蛇居多。“六土小师傅,都是你雕刻的?”

“没错,闲来无事雕着玩。”

唐宇德和老年的官员神情怪异。

“为何用槐木?”

“听说家乡多种槐木,便用槐木纪念。”

“为何多刻蛇?”

“因为家乡有供奉蛇的习俗。”

话音刚落,官员中一名老年内侍险些晕倒。恰逢其时,仵作证实铁镣的铁锈含有血液。

“青水师傅,带血的铁镣从何而来?莫非你是逃犯?”

“不,小人不是逃犯!”他蓦地跪下磕头。“小人当年一时意气,无意的!”

“青水你别胡说,别扰乱燕大人办案!”白慧和另外两个老僧侣喝止不及,青水已经道出命案的真相。

“四十年前一个晚上,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囚犯突然闯进河神庙想避难,小人、白慧、红竺和蓝元四人见她虽然全身是伤,但貌美于是起了色心。当时她的双手戴着铁镣,反抗却有力,我们不经意把她杀了。”

“杀人后我们把她沉于河底,然后烧了她的囚服和藏好铁镣。至于她带来的婴儿,我们用竹篮盛着放在河上。”

隐藏了四十年的秘密一口气说出来,青水顿时萎靡又轻松。

“燕大人别听他一派胡言,我们没干过这种事!”

见白慧死不承认,青水恼恨交加。“过了四十年,你们的良心不会疼吗?你们不会在夜里担心事情败露吗?上天有意让她的尸骨重见天日,你们还嘴硬不怕佛祖降罪?”

“呸,你自己做坏事别拖我们下水,我们没做过!”

狗咬狗一嘴毛,年轻和中年的僧侣对四人和主持极其失望。

“主持,这事你帮忙隐瞒了吧?”燕承天斜睨脸庞阴沉的主持。“知情不报足以剥夺你的支持之位甚至发配。”

主持拨弄佛珠,不置可否。

奈何群众反应激烈,纷纷责骂泯灭人性的涉案僧侣。

继而燕承天瞅搜出的长假发、还没全干的白色长袍,猜到昨晚装水鬼的就是六土。

“燕大人、唐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老内侍颤颤巍巍走来,要年轻的内侍搀扶。

三人到边上私语,老内侍脸色惨白。“奴婢开门见山直说,先帝宠幸巫咸奸妃险遭刺杀,两位大人肯定听说,奸妃正是四十年前被打入冷宫后由奸细宫人救出。”

燕承天和唐宇德面面相看,不禁流露惧色。“兹事体大,刘中官慎言!”

“正是兹事体大奴婢才要告诉两位大人!当年奸妃穿着囚服和戴铁镣越狱,逃往河神庙方向,追兵追到这一带找不到人。他们曾上山来询问,可是僧人说没见过。两位大人,你们该知道蛇和槐木代表什么。”

“那婴儿……”

“是先帝的血脉。本来襁褓的婴儿准备处死,奈何被奸细宫人带走,没想到竟成了碧云山庄的庄主。”

燕承天一阵晕眩。

“六土小师傅岂不是……”

“他一定要死。”老内侍阴恻恻。“当年知道奸妃逃离的都是老人,他们、包括追捕奸妃的官兵都被先帝威胁闭口。”

当年先帝宣称奸妃已死,宫外并不知道其有遗腹子,燕承天和唐宇德肩头沉重,回宫一定面临龙颜大怒。

“燕大人,赶紧疏散人群吧,他们不能知晓。”

燕承天深深地呼吸,回到人前。“既然破坏龙舟和沉尸之案已破,本官将所有犯人押回顺天府。各位可以离开河神庙了。”

捕快依旧围着尸骨不让群众靠近。他们得知真相满足了好奇心,不让燕大人为难,自觉散去。

“爹爹,你的脸色很差。”燕瑶发现他到边上谈话完异常凝重。

燕承天挤出笑脸。“爹爹的脸无时无刻都黑,哪看出差不差?你跟二哥、大姐一起回去,别再沾尸骨的晦气。”

“爹爹记得保重身体。”

人群散尽,捕快将主持、四名老僧侣和六土抓起来。

“六土小师傅,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一一七、皇帝挖的坑,跳不跳

未时,御书房。

原本是悠闲的休沐日,御书房内却比外面酷热,以官服面圣的燕承天和唐宇德不敢发言。

涉及案子的一干犯人准备移去天牢,秋后处斩。

靖明宗沉着死鱼脸盯两人。

平民和官员能观看祭典、龙舟赛够他羡慕妒忌恨,如今搬出件涉及先帝隐秘的大案,为何他的子民如此优秀?

底下两位爱卿忐忑不安,他无法迁怒,只好让燕承天复述案子一遍。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当听到仵作蒸骨验尸,他的双眼重现神采一刹那,随即按捺好奇继续绷着脸。

“确定尸骨是……那个女人的?”奸妃的名讳在宫里讳莫如深,靖明宗不想提那个名字。

事发那年他五岁,那段时间宫里人心惶惶,父皇喜怒无常,简直是黑暗日子。若非今日重提,他不愿回首。

燕承天实话实说:“不确定,只能凭尸骨的骨龄、铁镣和犯人的供词猜测。仵作推算出死者死前大概年龄,介于二十至二十五岁。”

靖明宗心算一番,如果那个女人还活着今年六十多岁,和尸骨的年龄吻合。不管尸骨是否属于那个女人,涉案者必须死。

“皇上,其实翻查四十年前有没有女子在汴京越狱便能窥探一二。”

“燕卿家你暗地里调查越狱之事,唐卿家私下去询问当年由谁带领追兵追捕那个女人。那名和尚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两人沉默一息,知道与不知道天渊之别。

“臣曾经在途中旁击侧敲盘问,六土小师傅只知道父亲是碧云山庄的庄主、尸骨是囚犯,具体身世并不清楚。”

靖明宗摩挲扶手,眼神晦暗不明。

燕承天见状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才说:“皇上,臣派人搜遍碧云山庄,没找到六土小师傅口中的庄主养子。根据他的描述,臣找人绘了一幅画像。”

李玉呈上画像。

画卷展开,画中男子温文尔雅,眉目如画偏阴柔。靖明宗盯好一会儿,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据闻这名养子晓得六土小师傅和庄主的身世。”

靖明宗手中的画像抖了抖,然后甩到两人跟前。“没找到?用画像做通缉令!全城,不,全国通缉!找到即杀不用审!”

“臣遵旨!”

“围观的官员和老百姓清不清楚内情?”

“回皇上,他们不清楚,臣会为死者安排一个重犯身份。”

靖明宗揉太阳穴,“上次各地县官上报的失踪名单,燕卿家调查的进展如何?”

“除去老年人走失,失踪的都是孩童和年轻男女。臣粗略统计,去年各地的失踪案平均二十起,全是寻人无果。”

靖明宗终于坐不住,在书桌旁边踱来踱去。半年不够已发生多起大案,他预感接下来大半年不得安生。

“唐卿家,各地的厢军由谁集中管理?”

“回皇上,由兵部统一管理杂役兵等。”

靖明宗捋清头绪,兵部受枢密院管理,说到底仍是隶属枢密院管辖。“唐卿家你传令下去,各地厢军新建一支杂役队,专门暗查人贩子。”

“皇上,如此调动会大费周章。”

“后宋乃一棵树,百姓是根,失了根基谈何开枝散叶,偌大的树冠终会枯萎。三个月组建,够不够?”

“臣遵旨!”唐宇德的回应掷地有声,胸口涌起一团火。

“还有,为何其中两起案子都涉及僧人?难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都是假?河神庙乃皇家扶持,这些年都养了什么僧人!他们还有没有犯别的事?”

他很烦躁,说好出家人的真善美呢?

“回皇上,他们只供认四十年前一案。”

他悄悄地踢龙椅一脚撒气,脚尖疼痛不已。

李玉装作眼瞎,转头看着两位大人。

靖明宗见没有人留意自己的愚蠢举动,施施然回到座位。“朕决定,凡是进入官寺当和尚、尼姑者必受主持考核,即是考试。”

燕承天和唐宇德面面相觑。

“皇上,许多僧人半路出家,对佛法不甚了解。他们大多为了逃避现实、看破红尘、家里拮据才出家,真正研读佛法才出家的少之又少。”

“朕知道。就让想出家的人先带发修行,为期一个月。一个月后主持考核,不合格者不得出家。”

官寺有食禄援助,他不想养佛口蛇心之人。

“全国的官寺屈指可数,实行起来不难。还有私寺的主持、僧人要向官府上报名单,新增、减少某个僧人都要上报,官兵最好抽时间到寺里巡逻,避免灵山寺的惨剧再次发生。”

两人哑口无言,觉得皇上的想法既胡来又无法反驳。

话已至此,唐宇德提醒皇上:“河神庙缺了五名僧人和一名主持,该如何增补?”

靖明宗沉默思索,选主持都要烦到他头上来。突然他想起两位太常卿,马上甩给他们俩。

当风雪隐的父亲风予安赶到御书房,看到两位同袍闪过同情之色。他不解,略忐忑地行礼。

风予安入宫前占了一卦——琐事缠身。

“风卿家,听闻平日你常出入寺庙。”

他一愣,谁说的?

没等他回答,靖明宗乘胜追击。“如此就好办,你常与僧人打交道,为河神庙增补五名僧人和一名主持不难吧。”

他还有选择的余地?

“不难。”风予安硬着头皮。

“甚好甚好。风卿家,一个月内能增补完吗?河神庙乃皇家官寺,平日许多百姓前去祭拜,没了主持会坏了秩序。”

风予安当然只能答应。

继而靖明宗说出僧人考核、私寺上报僧人名单的打算,听得风予安心头紧皱。

难怪这两人流露同情。

“皇上,私寺上报的的名单由哪位官员管理?”刚说完他就后悔,太常寺掌管礼乐和祭祀,非他们莫属。

果然靖明宗眼前一亮,钦点太常寺接受这光荣艰巨的任务。

燕承天和唐宇德继续同情。

离开了御书房,风予安急急回去准备,顾不上和两人嘘寒问暖。

剩下燕承天和唐宇德走到宫门,唐宇德问:“燕大人,当时为何提起庄主的养子?”

“下官有些猜测罢了。”

这时有人从后喊住。“燕大人请留步!”

两人回头,来人竟是告知隐秘的那位老内侍。

一一八、替死鬼

“刘中官?”

老内侍刘中官向二人行礼,他的腰带挂着一个白色荷包。“皇上吩咐奴婢随燕大人回顺天府。”

两人霎时了然。

燕承天轻叹。“请容许本官回府后,先到牢房一趟。”

刘中官点头。

顺天府忙得不可开交。赋役房的姑娘们准备搬出去,库卒到处收拾;衙役忙着整理案子的物证;狱卒安排平民囚犯转移牢房……

燕承天带刘中官到牢房前。

“燕大人去忙吧,奴婢自便即可。”

燕承天顿足,告诉刘中官衙门的膳房所在。继而,他负手走进牢房。

几缕阳光射入,不足以驱散牢房的昏暗。平民和重犯已经区分安置,经过时他看见神情呆滞的赵老爷。

对其没有好感,他不停留继续往内走。

最里一间,六土单独囚禁。其仍穿蓝灰色长袍,神情平静。

燕承天命狱卒打开牢房。

从河神庙回顺天府途中,他反复思考案情,其中漏洞百出而且进展顺利得诡异。若不是刘中官要求尽快结案,他铁定深查。

六土诧异他到来。“燕大人还有事?”

他蹲下来,与六土面对面。“还有些疑问,希望六土小师傅解答。”

“莫再叫小师傅,小人愧对佛祖,也预料有此后果。燕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小人尽所能解答。”六土苦笑。

“你提过曾与庄主滴血认亲,过程是如何?你当面见着庄主滴血?”

六土仔细回想,与眼下处境相比那段时光弥足珍贵。

“因为哥哥,即是庄主的养子经常来庙里,我们天南地北聊,小人的身世由他告知。初时小人不信,哥哥就带小人到山庄。看到庄主回来,哥哥让小人躲着,他想办法要庄主的血。”

“没多久他端着一个碗回来,碗里有清水和一滴血。小人半信半疑地割破指头滴血入碗,两滴血居然融和!燕大人,小人第一次见识神奇之事!你笑小人轻信也好,那一刻有亲人的感觉一生难忘。”

闻言,燕承天愁眉不展。

其实滴血认亲不能做准,因为水加明矾,没有血缘的血也能融和。他不忍心道出残酷的现实,问另外一个问题。

“你总是提你哥哥,你们的关系很好?”

六土微笑点头。“哥哥经常来庙里找小人,有时带些小玩意,有时带些工具教小人雕刻。我们情同手足,无话不谈。”

“你哥哥教你雕刻?是他教你用槐木?”

“没错,哥哥雕的手艺比小人好百倍。他告诉小人很多家乡的事,用槐木和雕蛇就是受到哥哥影响。”

燕承天沉声,“你知道槐木和蛇在你家乡的寓意吗?”

“听说用于祭祀?家乡尊敬蛇,常常祭拜女娲像。”

当下,燕承天的心房何其悲凉。

槐木,是巫咸遗族施咒法的载体;蛇,是巫咸遗族的图腾!

看着六土天真的眼神,他欲言又止。他看向牢房门外,一人正在门口等待,最终他没告诉六土槐木和蛇的真相。“当真是你哥哥告诉你?”

“对呀。”

兴许他不是巫咸遗族的后代,兴许那具尸骨不是刺杀先帝的奸妃,燕承天安慰自己。“你哥哥是怎么样的人?”

六土嘴边流露笑意。“哥哥很温柔,不厌其烦地教我雕刻、识字。”

“庙里年轻的和尚不止你一个,为什么你哥哥认准你就是庄主的儿子?”

“哥哥说庄主的儿子自襁褓就放在庙门口,左臂有一块小胎记。”说罢六土撩起左袖,其左臂真有一快褐色的小胎记。“哥哥无意中看到这块胎记,于是告知小人身世。”

“我们搜遍碧云山庄,没找到你描述的养子。”

六土愣了愣,开始慌张。“哥哥和案子无关,为什么要抓他?”

“只是想证实你的供词,你莫紧张。对了,庄主知不知道你的存在?他得什么病离世?”

“庄主……应该知道吧。哥哥说他是重犯后人所以不敢认小人,一直派哥哥来照顾小人。去年,庄主因为肺疾病逝,小人才决定让祖母的尸骨重见天日!燕大人,祖母犯了什么罪?”

每每对上六土纯真的双眼,燕承天总想起自己一对儿女,心头更加绞痛。“此事本官还没查明。”

六土有点失落。

“小师傅,既然庄主不敢认你,为何你哥哥要告知你身世?难道不怕你泄露秘密遭杀身之祸?”

“哥哥说,庄主遗弃小人的用意就是调查祖母身亡的原因,以及找到祖母的尸骨。小人在水下游了很久才找到白骨,当时没有马上捞起而是想方法揭发青水师兄他们。”

“为何庄主自己不调查,要遗弃亲生骨肉、让亲生骨肉调查?”

这是极大的漏洞,谎言必存在漏洞。

六土语塞,无言以对。

“庄主又从何得知自己的身世?你哥哥因为看见胎记认你,而庄主不敢认,父子俩的行为不矛盾?如果庄主派养子偷偷照顾说得过去,但正大光明认亲逻辑不通。”

六土脸色发白。“燕大人想说什么?如果小人不是庄主儿子,哥哥何必告诉小人祖母的惨案?”

“你哥哥怎么知道四十年前的惨案?”

“应……应该是庄主告诉他吧……”

“庄主为何告诉他?”

“想小人……告发……”六土越说越没有底气,他也圆不回来了。“不会的,哥哥不会骗我!”

燕承天深沉叹气,余下六土一人自言自语。真相呼之欲出,整件案的关键人物是庄主的养子,六土充其量是……

尸骨曝光对养子有何好处?燕承天想不通。

牢房门口,刘中官和端着饭菜的狱卒等待他出来。“燕大人的事情办完了?”刘中官问。

“办完了。”燕承天的声音沙哑低沉。

“轮到奴婢办事了。”

刘中官朝狱卒打眼色,狱卒看向燕承天。待燕承天沉沉点头,狱卒和刘中官走进牢房。

不论真相如何,六土难逃一死。

燕承天抬头仰望青天。

冤假错案何时了?他这位“青天大老爷”不及苍天悬明。

一一九、出资做掉他

仲夏夜清风伴月,河神祭后的汴京夜市依旧熙攘。不拘小节的汉子穿着短袖单衣;农妇穿清爽的麻衣,人手一把蒲扇。

摩肩接踵的街道,一个矮小的人影尾随一名妇人,其腰间可见钱袋。

飞毛腿静静靠近妇人,准备伸手摸钱袋。忽然如芒在背,他打了个哆嗦然后缩手。

凭着老道的经验,他深知自己被盯上,于是转身往别的方向去,弹指间被两个人夹在中间。

“跟我们走。”声音有点耳熟。

有人按着他的肩膀,力大无穷,他不得不跟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瞧见两个眼熟的背影,也快速跟上。

拐入冷清的巷子,飞毛腿哭丧脸。“两位好汉,今晚我没有偷钱袋,请放小人一条生路!”

他终于看清两人的脸,一个是派他散布江大公子谣言的,另一个是暴揍自己的。狗屎运,又被她们找到了。

乔装易容成男子的主仆二人,找飞毛腿再干一票。

“乖乖听话,不然打断你的手!”赤芍揪着他的衣领,声如雷鸣。

“听!听!小人很听话的,两位有事尽管吩咐。”

燕瑶易容成相貌平平的男子,但声音没有改变。飞毛腿早知道两人是女子,不敢道破罢了。

“上次不是给你碎银了吗,为什么还要偷钱袋?”

“呃……手痒……”

狗改不了吃屎。

早知道给他几个铜板算了,她心疼极了。“有活你干不干?但前提是你不能再去行窃,因为你将没时间重操旧业。”

飞毛腿愣了愣。“那……那个……”

“报酬是五百文钱。”燕瑶已经找到赚钱大计——制香露、驱虫粉和熏香,供货予姑娘们卖。她们的新店已经开业,她等收货款即可。

“干!不过公子要小人干什么?”

“我要你每天晚上去监视秦留后府,每天汇报你看到的。第二天早上将你的汇报放在信封内拿去花翎坊的善春堂,你说交给赤芍就行了。”

飞毛腿目瞪口呆。秦留后府他知道,这是他饿死也不敢去偷的区域之一。“小、小人怕被发现……”

“你不是说你从没被捉吗?区区监视比行窃的风险小多了。如果你不敢,我找别人。”

五百文钱能吃许久但怕被捉,飞毛腿急得抓耳挠腮、犹豫不决。

燕瑶见状,和赤芍转身离去。

“等会!”他跑到两人面前。“小人愿意干这份差事!但是小人不识字。”

“你会画什么?”

飞毛腿马上低头找石子,在地面画着歪歪扭扭的东西。燕瑶没看出他的画什么,暗叹一口气。

“不用画了。如果府上没异状,你放一朵花进信封。如果你看到任何奇怪的情况,放一片树叶然后继续监视。”

“要监视多少天?”

燕瑶没底,告诉他不超两个月。两个月没有异状,证明唐初旭说的只是坊间传闻。只是她格外在意秦夫人和秦霜月的气运,实在太诡异。

“明晚开始,今晚你回去准备一番。”

飞毛腿战战兢兢地离去。

主仆二人随之走向巷口,忽然一个修长、背光的人影堵住。两人如临大敌,揣摩对方有没有听见任何话。

人影走近,外面的光芒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尤其是那标志性的高扬马尾。

怎么会是他?

“你们居然对秦留后府有兴趣。”宛舒好奇地摸下巴。

赤芍凝眸紧盯,懊恼没有发现被他跟踪,蠢死了!

燕瑶刚想开口,猛然想起自己已乔装易容,干脆当不认识他。她朝赤芍打眼色,继而主仆二人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

宛舒挑眉。

当不认识自己?

“燕二姑娘,你的钱袋在我这哦。”

燕瑶不动声色地摸腰间,果然钱袋不见了。她咬牙切齿地回头,看见宛舒手里抛着她的钱袋玩。

谁能摁死这个臭流氓!

“嘻嘻,承认了?”他的笑容堪比艳阳灿烂。

她压低声线装粗嗓子,“请公子还在下钱袋。”

宛舒忍俊不禁,吊着钱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燕瑶伸手抓去,岂料他嬉皮笑脸地收起。

赤芍忍无可忍,沉默地横踢宛舒。腿风逼近,他额前的发丝轻轻扬起。

然而他弯腰躲过,并躲在燕瑶身后,逼得赤芍住手。

“对嘛,别伤了你的主子。”

羞愤交加的燕瑶转身揪着他的衣领,懒得伪装声音。“把钱袋还我,臭流氓!卑鄙无耻!”

宛舒笑盈盈地由她摇晃。这次她掩盖了体香,是否证明她把他的话听进去。“我只认一个人,你承认你是燕二姑娘,我就还你。”

“我就是你认识的燕二,满意没?还我钱袋!”

完好无损的钱袋稳当当地放在她掌心。

她拿好,立刻远离宛舒数尺。

“燕二姑娘为什么对秦留后府有兴趣?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监视?”

“与你无关。”

宛舒眼眸一转含狡黠。“既然有兴趣,亲自去看不更好玩?我可以带你潜进去,你不想窥探秦留后府的秘密?”

燕瑶略心动,但怕这家伙卖了自己。

“婢子也能带主子潜入,不必劳烦你!”赤芍吐舌头。

宛舒不屑。“手下败将。你的功夫不及我,没走两步就被发现,到时别连累你主子。”

“你!婢子……”

“不用劳烦宛公子,我没兴趣窥探。赤芍,我们走。”

没走两步,宛舒又说:“你不想知道秦留后府为何夜半有哭声吗?”

燕瑶驻足。

“你不想知道为何秦夫人多次找你妹妹?”

她诧异回头。

宛舒勾唇,“我神通广大,什么都知晓。”

燕瑶心动了,掂量有赤芍在,尽管他扔下自己也能逃离。“好,宛公子诚意拳拳,我们承你的好意。”

“多谢赏面,这边请——”

秦留后府在西市,步行穿过几个街口便到。府邸坐落闹市外,大门宏伟,门前的石狮子甚至比顺天府的大两倍。

此刻戌时,府内仍有烛光。

宛舒带二人到围墙外,趁着四下无人低声嘱咐:“我和燕二姑娘潜入,丫头留在外面。”

燕瑶大惊,“不行,赤芍也要跟去,否则我们马上走。”

一二零、乃是人妖啊

宛舒头头是道地分析利弊:“第一,丫头留在外面能望风和接应;第二,太多人潜入容易暴露。”

“那你留在外面。”赤芍对他充满敌意。

“你的武功不如我,你留在外面。”

燕瑶抬头望围墙的瓦片,差一步之遥。忽然她朝宛舒摊开掌心,“把你的钱袋暂时给我,我们成功离开就还你。”

宛舒盯着她白皙的掌心片刻,“你怕我扔下你?”

“没错。”

他沉默地拿出钱袋放她的掌心。

燕瑶放心了,留下赤芍在原地望风。

“主子,他信不过。不如我们回去吧。”赤芍极度不放心。

燕瑶打开宛舒的钱袋瞄一眼,里面的铜板和碎银颇多。“他敢扔下我就落下他的钱袋,谎称是他派我潜入秦留后府。”

宛舒眉心一跳。

说服了赤芍,宛舒先用轻功爬上围墙的瓦顶。待院内无人经过,他示意燕瑶上来。

赤芍蹲下让燕瑶踩肩膀,然后咬牙站起来。燕瑶踩着围墙的小花窗攀爬,瓦上的宛舒伸手拉她。

幸好她穿男装,裤子比裙子方便太多。

围墙的瓦顶属于悬山顶,一条笔直的正脊足以遮挡二人的身影。院内有下人经过,二人俯身藏正脊后。

脚步窸窣不断,燕瑶百无聊赖地看向宛舒头顶。许久没有注意过,这才发现他头顶的紫气变浓两分。

她不解变浓是何意。和病龙相比,他的紫气颜色纯净、浩然正气蓬勃,给人神清气爽的感觉。

她忍住没问宛舒,他的兄弟中有没有长相阴柔的。

宛舒则忸怩地摸鼻子。“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不过燕二姑娘爱看我还是很高兴。”

“厚颜无耻。”

院子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宛舒探头窥望一会,先轻轻跃下,继而在墙下招手要燕瑶跳下来。

她咬唇一跃,一双手牢牢抱着她的柳腰。

莫名心如鹿撞,她不自然地推开宛舒。哪知宛舒牵着她的手,小跑到假山后窥望院子的布局。

燕瑶想抽出手,不料他愈发紧抓。

“这样不会走散。”他轻语。

院子烛光甚微,黑压压一片,唯有荷花池的水波映着月光。四周花香幽幽,游廊蜿蜒冷清。

透过假山的窟窿窥望,宛舒大致清楚布局。

行动前,他低声告诉燕瑶:“燕二姑娘,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扔下你。”

说罢,他牵着她快步穿过游廊。

厢房透出烛光,偶尔有婢女经过。两人躲在转角,望见婢女的嘴角和眼角淤青大片,手背呈现红红的伤痕。

不止一个如此,连续经过的三个皆口青面肿。燕瑶猜想所谓夜半哭声,可能是下人遭殴打发出。

她们身上带淡淡的血腥气,燕瑶心头发紧。

接着两人继续前行,忽地房门推响,他们急忙回到转角处。步伐愈发接近,两人退至黑暗,宛舒挡在燕瑶前面。

脚步偏沉,经过黑暗的转角。对方的脚步与燕瑶清晰的心跳并存,眼前高大的背影紧紧护着自己。

一刹那,她险些将心交出去。

宛舒利用余光扫经过之人,原来是一位戴着丝巾的年轻小姐,她目不斜视前行丝毫没有发现异样。脚步声远去,两人悄悄探出头。

“是秦姑娘。她没有带婢女,我们跟上去吧。”

宛舒听她的。

秦霜月的气运比秦夫人诡异,燕瑶一直想弄明白。

不知不觉偏离厢房,秦霜月去的地方竟是茅房。尾随的二人神色各异,燕瑶发现宛舒仍盯着望。

“臭流氓,女儿家上茅房你偷看什么。”

“不,她……”

见他满脸震惊,燕瑶也探头望去。茅房的门高至肩膀,燕瑶清楚望见门上露出秦霜月的后脑勺的肩膀。

“她站在茅房里做什么?”

宛舒咽了咽,回答还是不回答。如果不回答,她继续深入地问怎么办?最终他面红耳赤地隐晦回答:“燕二姑娘,男子上茅房是站着的。”

燕瑶噤若寒蝉,随即脸蛋通红。“秦姑娘不是女子吗……”

“兴许她在解裙子吧。”

然而秦霜月一直站至离开茅房,使偷窥的两人在夜色中凌乱。

宛舒把心一横,决定继续跟去一探究竟。要未雨绸缪,万一那家伙真是男人,借穿女装接近燕二姑娘怎么办!

当然是打死他。

回到秦霜月的卧室外,两人蹲在昏暗的墙角戳破窗户的油纸。“你不准看,万一秦姑娘是女子岂不毁人清白。”

她瞪着宛舒。

宛舒欲言又止。万一是男人,岂不瞎了她眼睛。

房中人面无表情地更衣,婢女娴熟地为她脱下褙子。燕瑶时而瞄宛舒,检查他有否偷窥。

衣服宛如洋葱,脱了一层又一层。秦霜月的身段和女子一样婀娜,该有的部位都有。这时婢女低头出去,剩下身穿单衣的秦霜月。

以为秦霜月要就寝,怎料她脱下单衣。很快她连最后一层也脱了,随意挂在屏风上。

燕瑶红着脸并目瞪口呆地挨着墙根,手无助地抓紧宛舒的袖子。“她……塞了布……都是假的……”

宛舒听不懂,透过破洞窥看房里,奈何里面已经吹熄蜡烛,黑灯瞎火。

“燕二姑娘,她到底是?”

“男人。”

宛舒的拳头咯吱作响。

此后两人到别处,再无任何发现。他忐忑不安,“燕二姑娘,他……就是秦姑娘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他心里打算找淮阳暗中揍秦霜月一顿,先把他那里废了。

“没有,说过几句话而已。他穿女装有什么目的?”

“当然内心不正常,你别见秦留后府的人了,他们没一个正常。”

“嗯。”

等等,什么时候轮到他管自己。

再没有收获,两人回到院子准备逃离。忽然宛舒搂着她的腰际,叮嘱她抓紧。

转眼风拂脸,两人已经稳稳地站在围墙的瓦顶。又一晃眼,两人落在望风的赤芍前。

“主子你没事吧?你的脸很苍白。”

燕瑶心有余悸地瞪视宛舒。“下次你能不能提前说声,我好心里准备?”

“原来还有下次?没问题。”

“没有下次!”

一二一、老父亲的心

这天风和日丽,燕瑶早早跟燕珩去书院。

而多日不见闺女的燕承天公事繁忙,各地失踪案和通缉碧云庄主养子的事交叠,他焦头烂额。

他已经连续几晚在衙门的书房过夜。

今天燕姑姑提着炖汤到衙门,惹得当值的窥望。他们悄声议论:一家子,为什么就燕大人皮肤黑如炭?

燕姑姑敲门而入,看见弟弟埋首于一摞卷宗,无暇招呼自己。她说明来意,哪知燕承天只“哦”了一声。

燕姑姑回头望书房外,没有人经过甚好。她捋起袖子走近,揪着燕承天到右耳赶他出书桌。

“疼……大姐留点面子……”

“给我好好喝汤,不喝完不准回书桌!这是娘亲千叮万嘱要你喝,别浪费她老人家一番苦心!”

“好好,我喝。”他瞄门外,幸好没有人。

姐弟二人坐四仙桌旁,燕承天捧着碗想马上喝完,然而烫得很。

瞧见他心急,燕姑姑叹道:“公事要紧,身体也要紧。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万不能倒下,你想珩儿和瑶儿担心吗?”

提到一双儿女,他的愁眉稍稍舒缓。

儿女没了娘亲不能再没了爹。

转而燕姑姑责怪他这个爹不称职。“你老是窝在衙门,多久没关心子女了?瑶儿已经及笄却没有戴发簪,到时嫁人了会被男方看低。”

“呃?瑶儿不是有一支发簪吗?”

“我问过,她说丢了。你看你,顾着忙公事都没注意到女儿的发簪丢了。她天天去书院,若被人笑话哪个男子愿意娶过门?娘亲这两天为蓁蓁物色夫婿,蓁蓁十八了不能再等,瑶儿还能等一会,迟下也会她物色。”

燕承天拍大腿,顺天府并不是寒酸的门户,闺女怎能被人看低!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大姐,莫非娘亲又找那些腰缠万贯的暴发户?”

“呵呵,你说呢?”

“不可!不管是蓁蓁还是瑶儿,万不能嫁那些暴发户!以前我就不同意你嫁去赵家,这次我们要坚决反对。”

燕姑姑无奈叹声。“嫁娶从来身不由己,蓁蓁不小了,一直没有男方同意亲事。都怪我,顶着克夫的名头害蓁蓁至今未嫁。”

“大姐,姐夫故去不是你的错。正是你深有体会娘亲决策的后果,才不能让蓁蓁步你的后尘。”

燕承天庆幸当年坚决娶司马氏,三弟也坚决选择张氏;唯有二弟听从娘亲的决定,迎娶商人之后的金氏,这对夫妻面和心不和,他心知肚明。

“明天娘亲约了男方见面。”

“这么快?”他怔了,还好上次及时发现娘亲为瑶儿挑夫婿。“明天我也把把关,绝不能耽误蓁蓁一辈子。”

燕姑姑暗自攥紧袖口,她作为母亲也须强硬起来。“二弟你呀,赶紧抽空替瑶儿买支新的发簪,被人笑话并非小事。到哪天相亲,让男方家人看低会误了瑶儿。”

燕承天恍然如梦,原来闺女已经长大。

“行,我喝完汤就去……好烫!”

换了便服他才出门,因皮肤黝黑,别人看不出他的嘴巴烫红了。路人热情地向他问好,他微笑点头作回应。

忽然他不知道该去哪个店铺。

他不常逛街,不清楚哪家店的发簪好看更不会挑。那支玉兰发簪是花婆婆买的,后悔没有问花婆婆在哪儿买。

他一瞅路人,问路太丢脸。

对了,姑娘们的店铺新开张,貌似有发簪卖。

接着他兴冲冲地去善春堂。

路上,他听见许多人讨论河神庙发现的尸骨,甚至有说书先生以此编造故事。他停下说一会,先生越编越扯。

“听说那具尸骨生前是囚犯,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女子会变阶下囚,犯的一定是重罪!”听书的人群窃窃私语。

“唉,虽然死者生前犯重罪,可是杀人的四个和尚不能饶恕!枉他们是出家人,简直有辱佛门!”

“最惨的是死者的孙子咯,不知道官府怎么判?”

燕承天静静地退出人群。此案街知巷闻,各种揣测层出不穷。街上人头涌涌,川流不息。他望了望街头,又望街尾,身处人潮之中。

众口铄金,尸骨暴露为市井增添闲言碎语。

对庄主的养子有何好处?继承山庄?可是他已经潜逃。

他来到张贴告示处,盯着通缉令看。

“案子不是破了吗?为什么要通缉碧云庄主的养子?”路人对通缉令指指点点。

“莫非养子是帮凶?不对呀,画上是个年轻人,不可能和四个和尚一起行凶吧?”

燕承天转头侧目,思考路人的对话突然茅塞顿开。

养子利用六土当替死鬼,实则他才是尸骨的孙子、才是先帝的血脉。如此说来,六土死了能瞒过朝廷,潜逃的养子暗地里干的别的勾当。

这是其次。

案子众所周知,巫咸的奸细一定也知晓,如果他们和养子联合……

这个想法吓得他一身冷汗。明明阳光毒辣,却寒气灌顶,背后犹如千百条毒蛇虎视眈眈。

他到树下站一会冷静,擦掉额头的虚汗。纵然内心不安且着急,他依然去善春堂买发簪。

生意极好,留在店面的几位姑娘拄着木拐杖招待客人。她们走路尚算熟练,但不稳,需要拐杖辅助。

“燕大人?欢迎欢迎!”

他一大老爷们挤在女宾客中难为情,不过脸黑看不出脸红。他装作浏览各样商品,停在发簪的展柜前。“咳,有没有适合年轻姑娘的发簪?”

王氏善解人意,了然他给女儿买,于是挑了一支符合燕瑶气质的发簪。“这是点翠发簪,花瓣由翠羽镶嵌而成,目前店里只造了一支。”

燕承天仔细端详。簪头是两朵兰花,镶嵌的翠羽洗得淡蓝,与四周金丝相衬并不艳俗,反而清冷。

店里只有一支,燕承天赶紧买下。

王氏笑了笑,“这是送给燕二姑娘,燕大人的钱我们不能收。”

“不可,这是买卖要给钱。”

“真不能收,就当是答谢燕大人的帮助。”

燕承天坚决把钱推到王氏面前,“这是两码事,必须要付账。”

你推我让几回合,王氏拗不过固执的燕承天只好收下。

他喜滋滋地走出善春堂,闺女不会遭人看低了。

一二二、听说有人要相亲

翌日,顺天府迎来不寻常的客人。

心宽体胖的中年妇人携十八岁之子到顺天府作客。本来相亲,男方不必来,但听闻燕二姑娘倾城之貌,他心痒痒要跟来一睹芳容。

由于内宅的大厅还残留木料气味,因此他们在衙门的二堂会客。

中年妇人脖子戴金链,身穿绸缎褙子,脚踏昂贵的丝织鞋。跟随的少年锦衣玉簪,两人一看就是土豪人家,令朴实庄严的顺天府蓬荜生辉。

衙役目不斜视地用余光打量。

燕大人如此客气,两人肯定不是来报案。

待燕大人和客人走远,好事的他们悄悄跟上,而宛舒隐约闻到一股情敌的气味。他们跟到二堂外面挤成一团偷窥,没想到燕大人的姐姐和娘亲也在二堂。

“没跑了,这阵仗一定是相亲。我那会就是这种阵势,不过没到过女方家里。”捕快甲煞有经验。

宛舒用眼神杀死里面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府上有几位小姐,是哪一位相亲?”

“难道是燕二姑娘?千万别啊,以后见不着燕二姑娘了!”某哭丧的衙役,得到许多人响应。

宛舒酸溜溜地浇冷水,“就算不是燕二姑娘,你们也配不上她。”

“饱眼福也好嘛。新搬来的小姐也很好看,可惜不常出来走动。我们走近一点听他们说什么。”

众人蹑手蹑脚绕去二堂的墙角,透过窗户的缝隙,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颜氏介绍双方认识,原来中年妇女来自卖陶瓷的富商郑家,少年就是郑家嫡子。宛舒听在耳里,愈发想知道是哪个姑娘相亲。

这时旁人发出嫌弃的轻叹。“这位公子配不上顺天府的姑娘呀,一坐下来就抖腿,抖得我想进去按着他的腿。”

“就是,比我还粗鄙呢。”

燕承天和燕姑姑当然察觉,唯有颜氏熟视无睹。燕姑姑朝燕承天递去不满的眼色,根本不想和对方多谈。

燕承天无奈,不好打断满脸欢喜的娘亲。

外面偷窥的开始下注:“我见燕大人绷着脸,一定不满意男方,我赌一文钱谈不成。”

“倒不一定,老夫人这么欢喜,可能会谈成。我下两文钱能谈成。”

宛舒没有心思下注,心里拟了两个方案。没有谈成固然好,若谈成并且相中燕二姑娘,他要么派人废了男方,要么求父皇赐婚。

第二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路过的宋锦如发现一堆人听墙角,气冲冲地走来准备责问,几个捕快及时要她噤声。“今天有人相亲,有好戏看。”

宋锦如蹙眉,和他们一样蹲下偷窥。“是二公子相亲?”

众人霎时投去奇异的目光。为什么她会想到二公子,莫非……

“看什么,再看我进去告诉燕大人你们偷窥。”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咳,宋捕头貌美如花,属下忍不住多看几眼——”捕快丁还没说完,被宋锦如用力揪耳朵。

里面的人终于聊正题。颜氏对郑家少年赞不绝口,“令公子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和老身的孙女天作之合。”

合个鬼。外面偷窥的不约而同翻白眼。

郑夫人点头赞同,满脸春风。

眼看谈成的可能性很高,心里焦急的燕姑姑决定开门见山。“不知郑公子以后有何打算?有没想过纳妾?”

如此直白,颜氏和郑夫人面露尴尬。

燕承天乘胜追击:“听闻郑老爷有两个侧室和四个小妾,燕某不希望侄女刚过门就卷入郑家的纠纷。”

反正不想谈成,他实话实说。

“你们在干嘛?”孙主簿突然出现吓了偷窥众人一跳,幸好里面没有听见。

衙役甲示意他快蹲下来,“里面在相亲,正说到高~潮呢!”

孙主簿糊里糊涂和他们一起偷窥。

郑夫人正想替儿子说好话,郑公子忽然质疑:“等等,嫁入郑家的不是燕大人的千金燕二姑娘吗?什么侄女?”

郑夫人顿时反应过来。“对啊,为什么是侄女?”

燕承天和燕姑姑齐刷刷看向擦汗的颜氏。

燕承天压制恼火,“娘亲,什么时候成了瑶儿相亲?”

颜氏不得不说对郑家母子实话。“今天相亲的是大姑娘,老身何时说过是二姑娘?”

“媒婆说是你的孙女……”郑夫人发现自己被坑,恼羞成怒。“大姑娘?我听说过,不就是克夫那位大姑娘吗?燕老夫人,你的做法太不厚道了。既然你们没诚意,今天就此作罢。轩儿,我们回家!”

“等等,大姑娘长得明**人,性子端庄贤淑,会是一位好媳妇。要不你们先对一对八字?”

燕姑姑气恼地打断颜氏,“娘亲,人家不愿意何必低声下气。还有,我女儿并不克夫,如果你们再乱说我就状告你们散播谣言!”

“你们!”郑夫人瞪红眼睛,二话不说带儿子离去。

“郑夫人等等!”

母子俩毫不理会颜氏。

颜氏回头瞪燕承天和燕姑姑,气得捶胸口。“你们是不是想气死老身?差点谈成,你们俩却破坏,如此下去蓁蓁嫁不出了!”

“嫁不出也罢,比嫁去没有教养、三妻四妾的人家好多了。”

“你个死丫头!她嫁不出难道一辈子呆顺天府吗?谁养她?你养她?”

“养就养,我们母女俩搬出去卖针线活也能过日子!”

“别吵了,谁都不准搬出去!”声如雷霆的燕承天震慑两妇人,同样震慑偷窥的众人。

孙主簿好意提醒:“不想扣工钱就赶紧散去。”

转眼,二堂外面空无人影。

燕承天的黑脸宛如乌云覆盖。“就算蓁蓁嫁不出,顺天府养她一辈子!娘亲,你用瑶儿的名头骗人家来是你不对,以后蓁蓁和瑶儿不用娘亲操心,孩儿帮她们觅夫婿。”

“你反了,竟敢忤逆娘亲!”

“孩儿实话实说,并没忤逆。娘亲,男方的家世虽重要,但人品更加重要。在众长辈面前抖腿成何体统,证明郑家的家风不怎么样,蓁蓁怎能嫁去这种人家?”

颜氏气不打一出来。“外面都知道蓁蓁克夫,有人要就不错了你们还挑三拣四?你公事繁忙哪有时间帮她们找?”

“总之娘亲不用操心。”

颜氏眼眸一转,他不试过不知道说亲的艰难,肯定很快要她帮忙。念及于此她不怒反笑,“好,且看看你能找什么人肯要蓁蓁。娘亲拭目以待!”

燕姑姑听了忧心忡忡。

到了申时,归来的燕珩和燕瑶发现路过的差役有意无意看来,衙门气氛怪异。

一二三、桃花运自来

“他居然是通缉犯?”

通缉告示前,是戴着帷帽的燕瑶和赵蓁蓁。燕瑶得知昨天之事——大姐的相亲不但黄了,燕姑姑、爹爹还跟祖母吵架,她特意陪大姐出来散心。

散着散着,不小心看到通缉令。赵蓁蓁更加低落,自嘲眼光太差。

“说不定你真正的姻缘在前头,我们该往前看。”

燕瑶暗喜通缉令出现得及时,彻底断了大姐的情丝。她不喜欢通缉犯的病龙之气,病怏怏却凶厉,肯定不是好人或者当朝皇子。

同时她忧心大姐的桃花运,一直如浮萍并非正缘,她质疑月老庙的签文不准。

两人收拾心情闲逛,赵蓁蓁仍闷闷不乐。“二妹,你说我会不会孤独终老?”

“不会的,还有我、燕姑姑、爹爹他们陪你。何况汴京这么大,肯定有一家能说成。”

赵蓁蓁苦笑,“将来你要嫁人,怎么能陪我?我不能把我的霉运传染给你。或许我真的嫁不出去,就算我向前看,前面只有不相干的路人。”

燕瑶循着她的视线朝前望,人海茫茫,寻觅缘分等同大海捞针。

忽然她眯起杏目,人海中还有一个醉醺醺的身影。“那不是唐公子吗?看他的样子是喝醉了。”

那背影左右摇摆,顾不得烈日当头。

“呵呵,大白天就喝醉,一个大男人就这点出息。”赵蓁蓁翻白眼冷笑。

燕瑶发现唐初旭头顶暗红之气缭绕,霉运中带血光乃大凶。不一会儿,她望见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尾随唐初旭。

“不对劲,恐怕唐公子有危险,我们快跟上!”

“啊?有危险?”赵蓁蓁还没回神,就被燕瑶拉走。

燕瑶带着她快步挤进人群,忽见尾随唐初旭的两人手中有物体反光。她心惊胆战,猜他们带刀了。

唐初旭脚步轻浮,右手仍提着一个酒壶,丝毫没有察觉危机接近。他腰间的钱袋异常醒目,如同诱人的果实。

酒上头,他鬼使神差地拐进巷子,晕乎乎地扶墙行走。尾随的歹徒相视一眼,加快脚步接近。

巷子人迹罕至,一阵凉风蓦然贴近唐初旭的后背,他不禁打冷颤。下一刻小跑声袭来,他晕头转向,刺眼的寒光闯入视野。

两个歹徒提刀冲过来。

“你们……干嘛……”酒壶挡前,奈何另一把小刀割破他的衣袖,刺疼令他酒醒大半。

“干嘛?打劫!把你身上全部值钱的拿出来!”

歹徒率先抢他显眼的钱袋,他抡起酒壶砸去并扯住钱袋。然而头晕脑胀的他踉跄几步,歹徒恼羞成怒地将其踹翻。

另一个气冲冲地捅去一刀。

正当歹徒想继续捅刀,一个竹篓罩着他的头,继而一道蛮力将其踢开。而青黛甩出软鞭勒紧另一名歹徒,粗暴地押他撞墙。

“好多血!”赵蓁蓁被衣服染血的唐初旭吓着,慌忙跑去拍醒他。“喂,你别睡啊!”

唐初旭浑浑噩噩地应声,腹部血流不止。赵蓁蓁急得撩起帷帽的轻纱,问燕瑶怎么办?

“你用手使力按着他腹部的伤口,不停和他说话别让他睡去。”燕瑶翻全身找止血的药。

两丫头已经把歹徒打晕,合力五花大绑。

赵蓁蓁听燕瑶的话按着他的腹部,又急又慌几乎要哭。“喂,你别睡过去,虽然我讨厌你但不想你就此长眠。醒醒,跟我说句话!”

唐初旭微微睁开眼睛,意识模糊。

无计可施的她干脆扇唐初旭一巴掌,恰恰把他打醒。他半睁眼,视野模糊。“你……谁啊……”

“还能是谁,你的冤家呗!逛个街都遇到可怕的事,你不是我的冤家是谁!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你!”

“……钱袋呢……好冷……”

“还在。喂,你为什么大白天出来喝酒?”赵蓁蓁努力找话题,幸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燕瑶吩咐青黛去唐府找人来,然后塞给唐初旭一颗药丸。“只能暂时止血,但不及时包扎依然血流不止。”

“那怎么办?我们还能做什么?”

燕瑶提手想割掉帷帽的轻纱,忽然盯着赵蓁蓁和唐初旭看——两人的头顶盛放粉红桃花,花开正好。

于是她改变主意,割掉赵蓁蓁帷帽的轻纱。

“你干什么?”赵蓁蓁诧异其举动。

“借你的布帮他包扎。你用力按着伤口,继续和他说话。”

说罢,燕瑶接驳几缕轻纱,紧紧地缠绕他的腰部。期间唐初旭疼得龇牙咧嘴,赵蓁蓁与其聊天转移注意力。

“二妹,他、他不会有事吧?”

“及时就医就没事。你问他还发冷不。”

赵蓁蓁带血的手拍他的脸,用力七分,连带看到通缉令的失落一起发泄。“别睡了,你还觉得冷不?再睡你就没酒喝了!”

“呃……冷……”

“怎么办,带他去太阳底下晒?”

燕瑶哭笑不得,“没用,他的失血过多发冷。我们不能随意移动他,只能等唐府的人来接应。别让他合眼,不然醒不来了。”

赵蓁蓁蓦然一惊,不想唐蕴诗伤心,于是用手撑开他的眼皮,胡言乱语聊一通。

燕瑶在旁观察唐初旭的气运变化,尚生气勃勃,应该能逢凶化吉。而赵蓁蓁的姻缘运转变巨大,骤现曙光。

她有了计较。

终于等来唐府的家丁,他们推着木头车来,看到血淋淋的场景大惊失色。“大少爷他……”

“简单作了包扎,你们快送他回府并请大夫。”燕瑶又道:“回去的路上你们跟他说话,别让他睡着。”

六神无主的家丁依言照办,小心翼翼地抬唐初旭上木头车。“两位姑娘,他们怎么办?”

家丁指晕倒的歹徒。

“我们送去顺天府,你们回去后请唐大人到顺天府一趟。”

唐初旭被风风火火送回去,惊魂未定的赵蓁蓁看着满手鲜血,才问:“结束了?”

“没呢,青黛去喊衙役来,不能饶恕这两个凶徒。”

待青黛离去,燕瑶郑重其事地叮嘱赵蓁蓁:“大姐,等会上公堂你什么都不必说,负责点头就是。”

“啊?哦……”

一二四、始料未及的姻缘

唐初旭一苏醒,就看见娘亲、二弟和妹妹泪水潸然的脸。他吃惊地环顾四周,发现身处自己的房间。

脑袋晕胀又疼,他完全想不起发生何事。想坐起来,哪知腹部撕裂般疼痛。

“旭儿,大夫说你不能动,要躺着养伤。”憔悴的唐夫人老了几岁般。

他更一头雾水,摸腹部时摸到一圈厚厚的布。“伤?孩儿什么时候受伤?到底发生什么事?”

“还问发生什么事!”猝不及防的咆哮吓得众人转头,竟是怒气冲冲的唐宇德闯进房间。他的脸比乌云黑,紧皱的眉心似箭弦,怒火一触即发。

唐初旭心里凉飕飕,每次老爹发火他别指望好过。

“不肖子!还有脸问发生什么事!这次你大难不死乃祖上积德、乃两位燕姑娘见义勇为,否则你早就去阎罗王处报到,还有脸问什么事?”

唐夫人声音沙哑,手帕湿透一半。“老爷,旭儿捡回一条命你就别说晦气话了。”

“不告诉他哪知道凶险?你们都出去,我要骂醒这个不肖子!”

“老爷——”

“出去!东儿、诗儿,你们带娘亲出去!”

娘亲和妹妹的哭声揪疼唐初旭心头,觉得自己异常混蛋。他不敢直视老爹,顶着其滔天的怒火攥着被子。

唐宇德负手而立,瞪视不肖子。“今天你去哪了,从实招来!”

唐初旭细细回想,难以启齿说去了酒馆。他依稀记得自己酩酊大醉,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依稀记得腹部很疼,有人不停跟自己说话。

那是谁呢,那张脸似曾相识。

“大白天去喝酒你越来越不像话!后来呢,不记得?不记得你喝醉后遭人打劫?不记得遭人捅刀?要不是两位燕姑娘经过救下你,要不是燕大姑娘帮你包扎,你还有命回来?”

唐宇德气得揪他耳朵。“你一个大男人被两个姑娘救,丢不丢人!”

“好疼……爹……手下留情……”

唐初旭想起来,当时朦胧之间看见那粗鲁女拍醒自己、不停和自己说话,现在想想真的很丢人。

“真是不肖子!”唐宇德恨铁不成钢地松手。两个歹徒已经入狱,两位燕姑娘也交待了事情经过。

生气之余他无比侥幸,侥幸没有中年丧子。

末了,他臭着脸问唐初旭伤口有没有裂开。

“没有。爹,真的是两位燕姑娘救了孩儿?”

唐宇德狠狠瞪他。“当然,多亏燕二姑娘两个身手好的丫头出手。你的伤口是燕大姑娘及时包扎,家丁赶到的时候你浑身发冷、面无血色。好了后你和爹登门拜访感谢两位燕姑娘。”

唐初旭点头,这是一定的。

“还有,好了后给我去检阅房报道,安排你守宫门!”

“啥?守宫门?”那不是日夜倒班的守卫吗?他脸色发青。

就知道不肖子不愿意,唐宇德又揪他的耳朵。“这次必须去,如果不去就赶你出唐府,不能再让你呆在家里混吃等死!”

唐初旭自知理亏,连疼也不敢喊。

教训完不肖子,唐宇德走出房间便见抽抽搭搭的妻子候着,他暗叹一声。“夫人放心,我只是骂他没有打他。”

唐夫人双眼红肿,扑到唐宇德胸前哭泣。“苍天垂怜,旭儿捡回一条命。”

“唉,顺天府真是我们的恩人,三番四次化解唐府的危机。”

唐夫人连忙擦掉眼泪,一本正经地问:“相公,你和燕大人的交情如何?”

“君子之交,怎么了?”

唐夫人计上心来,决定要把握时机。“其实我一直想找媒婆到顺天府说亲,出了这档事,我更加看好顺天府做亲家。燕大姑娘和燕二姑娘都好,相公认为呢?”

他沉吟片刻,谈成这门亲事再好不过,这不肖子该有人来管束。“夫人作主吧,你看好哪个姑娘就哪个。”

“但我怕顺天府嫌弃旭儿游手好闲,以前许多次就因为这个黄了。”

“夫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他去守宫门磨练性子。虽然职位低微,但燕大人并非势利之人,不会因为职位高地嫌弃。”

唐夫人放心了,不过纠结相哪位燕姑娘。

她的首选是燕二姑娘,其知书识礼、清丽脱俗,又能与燕大人做亲家,绝妙之选。而燕大姑娘同样姿色出众,活泼开朗,并且果敢地帮旭儿包扎,也是儿媳妇的好人选。

她头疼。

“冬嬷嬷,你认为两位燕姑娘哪位更适合旭儿?”她不得不问贴身伺候的老人,老人的眼光比较精准。

“老奴认为以大少爷的性格,需要以静互补。不过今天看来,能做到冷静并不怕脏地为大少爷止血救命,才更适合做长媳妇。”

冬嬷嬷点到即止。

唐夫人如梦方醒。长媳妇责任更重,需要独当一面,她心里有了计较。

翌日,唐夫人亲自上门向两位燕姑娘道谢。她仔细打量燕姑姑——美艳,举止大方,想必令嫒一脉相承。

她开门见山道明真实的来意。“小妇人除了向两位燕姑娘道谢,还为了旭儿的亲事来。”

在场的长辈同时挑眉。颜氏不太愿意与官家做亲家,但金氏非常乐意,尤其对方是二品高官的夫人。

燕婉也竖起耳朵。

“小妇人听闻旭儿和燕二公子交情颇好,而燕大姑娘和二姑娘与小女也是相识,如果多添一层关系岂不美哉?”

赵蓁蓁忽然紧张地揉裙摆,希望唐夫人看不上自己,那家伙大白天醉酒哪是好夫婿。

颜氏礼貌笑道:“不知唐夫人相中哪一位燕姑娘?”

唐夫人掩嘴笑,要她直接说出来难为情。她看向燕姑姑,“赵夫人,请问令嫒有婚配否?”

全场哑然失声,金氏和燕婉笑容僵硬。

居然相中克夫的?

燕姑姑受宠若惊,第一次遭人问闺女婚配没。她大大方方承认没有,在旁听着的赵蓁蓁想出声反对。

不料燕瑶紧握她的手。

赵蓁蓁没懂燕瑶的意思,忽然一根珠钗落在自己的发髻。

送珠钗代表亲事成。

唐夫人心花怒放,“虽然以前犬儿游手好闲,但他经过这次教训洗心革面,决定到宫里干份差事。职位不高,但犬儿有上进心。”

燕姑姑哪介意职位高低,“年轻人有上进心就好,小妇人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女婿待女儿好。”

始料未及的亲事令赵蓁蓁一脸茫然。

一二五、暗流汹涌

直到会客结束,赵蓁蓁仍茫然。“二妹,为什么你刚才不让我出声?为什么在公堂上,你说是我包扎?包扎的明明是你!”

两人走在花园,一路丁香和海棠紫红争艳。燕瑶莞尔,“因为我觉得唐公子当姐夫挺不错。”

赵蓁蓁霎时红霞扑面,轻轻捶燕瑶。“什么姐夫,他这个人只会喝酒哪里好?这回还差点喝死了呢!一点也不好!”

“唐夫人适才说唐公子到宫里当差,不正是幡然醒悟了吗?大姐,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你尝试找找唐公子的优点。”

“他……貌似没什么优点。我们每次见面都吵架,说不定第二天他就悔婚了呢?我岂不是多负一个退婚的名头?哼,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故意整我?”

燕瑶觉得她太多虑,哑然失笑。“他要是敢退婚,唐大人第一个训他。既来之则安之,大姐你如常过日子便是。”

赵蓁蓁环手抱胸,两腮红艳艳。

燕瑶不担心唐府悔婚,因为赵蓁蓁头顶的桃花灿烂绽放,一切向好的方面发展。倒是会客时有人的嘴脸显得丑陋,她特意观察的呢。

说的正是金氏和燕婉。

此刻西厢,燕婉在金氏的房间谈论赵蓁蓁的亲事。论美貌,她自认为不亚于赵蓁蓁,而且年纪比赵蓁蓁小,她想不通为什么唐夫人会选赵蓁蓁。

她的二姐够难对付,现在却多了个大姐抢亲事。

“娘亲,女儿不明白。就算女儿禁止出入皇家场合,可是风头已过大家渐渐淡忘,为什么唐夫人不选女儿?”

金氏叹气。“你大姐和二姐救了唐公子一命,唐夫人当然首先考虑她们。不过娘亲也没想到,唐夫人会选个没爹的。”

自古丧偶视为不祥,很少人愿意找孤儿寡母的当亲家,怕没有福气。何况她们母女俩顶着克夫的名头,实在想不通。

兴许唐夫人过后查赵蓁蓁的家底会后悔?一切说不准,今天只是相亲尚未正式送聘礼定亲,存在不稳定的变数。

金氏蓦然勾唇冷笑。

“娘亲?”燕婉心里发毛,娘亲的笑容淡漠带狠。

“呵呵。就算唐夫人选不上你,我们也不能让你大姐好过。若你大姐真嫁入唐府,无疑嫁的门第最高,你大姑姑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到时真没我们的位置了。”

燕婉不甘地咬唇,眼下她的地位已经不及燕婷,千万不能再降低。

“唐夫人已经送了珠钗,我们还能做什么?除非大姐自己悔婚。”

“呵呵,不一定。要唐府悔婚不更好?这样你大姐当一辈子黄花闺女。”除去赵蓁蓁,她第二个目标自然是燕瑶。

燕瑶顶着顺天府尹千金的名号,宛如一颗巨大的明珠,光华遮挡旁边的珠宝,衬得它们黯然失色。

金氏觉得眼疼。

“婉儿不用忧虑,等你两个姐姐名声毁了、嫁不到好人家,府上自然把希望寄托予你。到时夫婿任你慢慢挑选。”

“婉儿知道。”她温声细语应着,心里却掂量娘亲有什么方法对付她们。

金氏打开首饰盒,拿出一支烧蓝发钗。钗头是银丝镶边的蓝色蝴蝶,流苏碧绿剔透,燕婉看得两眼发直。

烧蓝发钗填色釉后高温烘烧,然后反复填色釉、烘烧,工艺繁复价格较贵,但颜色绚丽独特,极受女子青睐。

金氏给燕婉戴上发钗,后者受宠若惊。

“戴着它为娘亲争面子,把你二姐的点翠发簪比下去。日后多和秦留后府联系,秦夫人人脉广,你要好好利用并多在聚会上露面,到时不愁没有公子哥儿上门提亲。”

燕婉抚~摸发钗,心花怒放。“女儿一定会为娘亲争面子。但女儿怕四妹见了会不高兴。”

“哼,她敢不高兴?她花老娘的钱去书院旁听已是给她机会,能不能争取好的亲事看她造化。”说起燕婷,金氏来气。

姐妹俩同一娘胎出生,为何相貌差天共地?

燕婉暗喜,暂时不担心燕婷在娘亲心里的地位越过自己。“那么娘亲打算怎么破坏大姐的亲事?”

金氏笑了笑,卖关子。

与此同时,静和堂的颜氏给财神爷上香压惊。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前一天她还琢磨将来如何数落说亲失败的长女长子呢。

“肖婆婆,快告诉老身今天不是做梦!”

小心翼翼为她解下金猪的肖婆婆附和,“老夫人,大姑娘能嫁入唐府是祖先保佑、三生有幸。”

“不不不,还没正式定亲,老身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似的。”颜氏两手虚汗。“明天去月老庙上香,保佑蓁蓁顺利嫁入唐府。”

她不求长孙女嫁有钱人家,嫁得出便好。

“肖婆婆,相亲后多久定亲来着?”

“老夫人,首先要互换庚贴对八字,然后男方提亲才轮到定亲。”肖婆婆暗道,老夫人紧张得老糊涂了。

“这样啊,还远着哩。不行,老身还是现在去月老庙上香顺道求签,不然老身不踏实。你说唐大人乃二品官员,怎么会同意大姑娘做长媳妇?孤儿寡母的……难道他们没听说克夫之事?糟了,他们一打听肯定反悔!”

“老夫人别急,克夫乃坊间传言,对了八字才见分晓,说不定大姑娘旺夫呢?老夫人别太慌,不然会把福气吓走。”

颜氏张了张嘴,不敢再胡言。

官位越高越注重媳妇的名声,毕竟蓁蓁今年十八还没婚配,难保不惹闲言闲语。

万一唐府的下人暗地里传言……

她坐立不安,马上换件衣服去月老庙上香。

颜氏乘马车出门后没多久,金氏也乘马车出门,不同的是有人悄然尾随。

近傍晚,赤芍匆匆回到合香居与燕瑶耳语。

“你确定没有听错?”

“绝无听错!主子,我们该怎么办?那个毒妇一而再、再而三出手,这次事关大姑娘呢!主子,要不要婢子暗中把人打了?”

燕瑶的眼底如冰潭,让赤芍和青黛别冲动。

“既然那毒妇钟爱用同一招,我们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一二六、眼红是病,得治

风和日丽,百无聊赖的赵蓁蓁携丫头出门。定亲乃至成亲前,燕姑姑不准她乱跑,她只能去善春堂看看首饰、找姑娘们叙旧。

唉,二妹去了书院她更孤单。

她顾着叹气,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丫头不见了。接着一双手从转角伸出,捂紧赵蓁蓁的嘴巴拖她进巷子。

遮挡巷子的油纸伞适时拿开,满脸横肉的歹徒收伞走进巷子。

然而歹徒还没来得及检查猎物,一阵带香气的粉末扑鼻而来。朦胧的粉尘中,一红一青身影迅捷,宛如鬼魅无踪。

转眼,歹徒的心脏骤疼,他面无血色地跪下。待烟尘散尽,他的两名同伙昏迷在地,巷子多了四个戴面巾的人。

他们摘下面巾,其中一人如姑射下凡,神情冷漠。她捏赵蓁蓁的人中,不久赵蓁蓁苏醒。

赵蓁蓁满脸茫然环顾,看见燕瑶又惊又疑惑。“二妹你不是去书院了吗?”

燕瑶凛若冰霜地捡起捂赵蓁蓁口鼻的白布,嗅到迷香气味。“阿牛、赤芍、青黛,喊其余两个醒来,看着他们。”

三人得令,不客气地打醒两个歹徒。

心脏剧疼的歹徒深知行动败露,质问燕瑶撒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脏撕咬般疼痛。

燕瑶反而冷笑,“嗬,你们干坏事在先还敢质问?说,为什么要捉这位姑娘,谁指使你们?”

“什么,他们要捉我?”赵蓁蓁如遭雷击,立马紧贴燕瑶身侧。

三个歹徒犹豫不语,眼神晦暗不明。燕瑶抛给阿牛一个小纸包,后者强行撬开某个歹徒的嘴巴,倒纸包里的粉末进嘴。

“姑娘你!要宰要杀悉随尊便,没必要折磨我们!”

赵蓁蓁被狰狞的歹徒瞪怕,“二妹,我们去报官吧,大舅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报官用处不大。”燕瑶肆无忌惮地走近歹徒,嘴边笑意冷冷。“这粉末是毒药,每天你们的心脏会更疼一分,直到心脏无法承受折磨而衰竭,那时你们成一具发臭的尸体。表面上你们因心脏衰竭而亡,病逝。”

何止三个歹徒毛骨悚然,连赵蓁蓁也打冷颤。

二妹平日柔弱温柔,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研制剧毒,一定是二弟把她带坏。

言谈间,两歹徒的心脏似乎更疼,针穿过似的。

“如果你们肯说出谁指使并且听我的命令,我会给出解药。再犹豫,你们等着病逝。阿牛,灌最后一个。”

话音刚落,阿牛接着另一包毒药。

还没中毒的歹徒战战兢兢回答:“我说!是、是一个丫头指使我们,我们不知道她是谁!”

“你说谎,你们明明知道那个丫头是谁的人,你们其中一个是掮客,不是第一次受那人指使!”

赤芍的话令三歹徒惊骇,既然她知道真相为什么还要问!

赵蓁蓁没听懂,鼓起勇气踢其中一个。“不想死就赶紧说!”

“是一个美艳妇人的丫头,我们真不知道妇人的身份,不过我能描述她的样子,我记得她戴的金钗很像菊花……”

赵蓁蓁越听越骇然,她曾经暗地里嘲笑那金菊发钗,又大又俗气。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燕瑶,后者波澜不惊仿佛早已知晓。

“二妹,他说真的?真的是二婶指使他们?”

“我迟下跟你解释。”燕瑶转而盯着三个歹徒咄咄逼人,“你们帮我做一件事就给你们解药。要生要死你们选择。”

三人沉默对视,皆看出同伙怕死的眼神。良久,某个歹徒沉沉开口问:“姑娘要我们做什么?”

燕瑶冷漠地道出。

赵蓁蓁吓得不敢说话。

“我们怎么确定你会给解药?又怎么确定你有解药?万一官府查到,我们怎么脱身?横竖都是死。”

“如果你们按我的计划行事,官府捉不到你们。至于解药,你们没资格讨价还价,死的是你们与我们无关。”

歹徒握紧拳头,进退维谷。不答应他们等死,甚至不能报官;答应相当于多干一票,她肯定不想他们被捉受连累。

“好,我们答应。事成之后你怎么给解药?”

“事成的第二天,我会派人去城外送解药。阿牛——”

心领神会的阿牛撬开没中毒的,把药粉灌他嘴里。燕瑶不紧不慢解释:“以防他独自逃走,我只好出此下策。”

其他两个歹徒反应不大,有难该同当。

打发三人走,赵蓁蓁腿软,靠着墙壁蹲下。“二、二妹,这样做真的好?”

“大姐想永远被毒蛇觊觎?二婶不是第一次用此计,上次是我这次是你,下一次呢?若非上次有两丫头在,你便少一个妹妹。”

赵蓁蓁环抱双腿发抖,“二婶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她有好处吗?我不明白。”

“人心难测,妒忌使人疯狂。试问今天你被掳走会产生什么后果?”

她唇色发白,浑身发冷。“肯、肯定嫁不进唐府,被掳走的姑娘哪能要……难道二婶想三妹嫁去?如果我嫁不进去,她怎么保证三妹能?”

燕瑶蹲下来搂紧她,“二婶无须三妹嫁进唐府,只须保证三妹嫁得比我们好就行了。有些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大姐要小心提防。这次过后二婶没机会使坏了,我不会让人破坏你的亲事。”

赵蓁蓁蓦地痛哭,燕瑶轻抚她后背安慰。

末了,赵蓁蓁喊醒一直昏迷的丫头回府。

马厩处,燕瑶目送无精打采的赵蓁蓁回内宅。不多时,她回头问阿牛:“有吓着你吗?有没有觉得我心狠手辣?”

阿牛愣了愣,摇头。“燕二姑娘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姐姐,坏的是那些匪徒,燕二姑娘没错。”

赤芍打断这个马屁精。“主子当然没错,主子做的事都是对的!”

青黛对第二个马屁精翻白眼。

燕瑶忍俊不禁。

继而赤芍低声问:“主子,你真的会给解药他们?他们十恶不赦,不是第一次拐人!”

“给不给看心情。”

赤芍三人面面相觑。

不远处,一个暗中窥望的人很不甘心。为什么燕二姑娘对下人露出笑脸,对自己则似一块寒冰?

他不服。

一二七、败家玩意

万里无云的第二天,某个花枝招展的人影经过荷花池。

映日荷花别样红,桥上的少女比荷花艳。她朝水中倒影看,十分满意招摇的烧蓝发钗。

今天燕婉约了秦夫人一同去贵妇人的聚会,她特意敷粉、画眉,身穿紫色窄袖短衣,外套一件淡粉的半臂褙子,朱红长裙寓意吉祥。

整一身,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她抬眼望对面,勾起几分嘲弄笑意。

二姐和大姐的衣裳不及她的多彩,寡淡无味;再看二姐的发髻没有戴簪,她得意洋洋地抚摸自己的烧蓝发钗。

很快,下一个嫁好人家的一定是自己。

团扇掩嘴,她没有跟两位姐姐打招呼就昂首离去。

莲步生风,意气风发。

“她得意什么?”赵蓁蓁皱眉瞅她的背影,对二婶的女儿也没了好感。“穿得过年似的,一定是要出门了。”

燕瑶不理会无礼的燕婉,抬头望天色。

每到午后,金氏总会出门和女伴到茶馆唠嗑。终于等到午饭后,金氏乘马车出门。

等待煎熬,燕瑶却心无旁骛地磨花干,而赵蓁蓁焦躁地在旁翻书。约申时后,外面一阵骚动。

“不好了不好了!马夫回来说二太太不见了!”赤芍的语气是焦急,脸上却乐开花。

燕瑶嗔她一眼,“我们出去看看,记得守住表情。”

赵蓁蓁手里的书跌地,感觉不真切。“他们真动手了?真的,真的捉人了?”

燕瑶笑盈盈地牵她的手走出房间,去大厅凑热闹。

此时大厅乱成一锅粥。马夫瑟瑟发抖地跪着、女眷聚于大厅七嘴八舌、燕承天和燕三叔踱来踱去。

“王伯,你再说一遍事情经过。”

马夫颤声:“小、小人在茶馆的马厩等二太太,一向如此。今天申时到了二太太还没出来,小人等了好久就、就斗胆进茶馆找二太太,可是二太太的友人说二太太早就走了。小人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二太太,小人该死!”

燕承天沉吟踱步思考。

燕三叔气极拍桌,声如雷霆。“又是哪个王八蛋捉顺天府的人!大哥,我们马上去找二嫂,然后揍匪徒一顿!”

“不可冲动。事关二弟妹和二弟的名声,不可声张。”燕承天让家里的男丁都出去找,再派两队衙役低调搜寻。

赵蓁蓁紧张地握紧燕瑶,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这时燕二叔匆匆归来,看见这么大阵势脸都白了。“怎么回事?门子说得不清不楚的。”

“二弟,二弟妹可能遭人绑架,未时去茶馆至现在未回。”

“什么?”燕二叔凝视燕承天,“绑架?绑架!夫人被绑架?”

他眼里并非关切而是嫌弃。

燕承天简单安慰他几句,然后带上燕珩等男丁出门寻找。燕二叔耷拉地坐在天井,神情复杂。

“最近倒什么霉,接二连三绑架!你们几个丫头以后别单独出门——咦,三丫头呢?”颜氏发现少了燕婉。

燕瑶火上浇油。“今早见三妹打扮了一番,应该是出门了。”

“混账!”颜氏沉痛地抚胸口。

说人,人就回来了。摇着团扇的燕婉走姿婀娜,不解大家为什么聚集大厅,还没到晚饭时间呢。

“你去哪了!”拍桌声震耳欲聋。

燕婉吓得团扇掉地,对面不但火药味浓,一众目光足以杀人。“去了秦夫人的聚会,孙女今天约了秦夫人。”

以为搬出秦夫人便是免死金牌,哪知颜氏盛怒厉声:“你娘亲被人绑架你还有心情聚会?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娘亲?”

霎时,燕婉嘴唇发抖,“绑架”二字不停回荡脑海。

太诡异,前天娘亲说搅黄大姐的亲事,今天却遭绑架?

她下意识看向赵蓁蓁,嘴里委屈地回答颜氏。“孙女并不知道娘亲出事……”

燕二叔一个箭步跨来夺走她的烧蓝发钗。

“你戴的什么东西、穿的什么东西?我们顺天府一向节俭廉明,你勿坏了顺天府的名声!还有你去的什么聚会?是不是三教九流?”

燕婉的眼神愈发冷漠,别开视线克制着。“发钗是娘亲送女儿的。女儿去的是贵族妇人的聚会何来三教九流之说。况且女儿回来才得知此事,娘亲失踪女儿也很伤心,爹何必大动肝火责怪?”

燕瑶瞥见颜氏的脸色像苦瓜。

她的三妹学会指槐骂桑反驳了呢。

恼羞成怒的燕二叔见她不认错反而驳嘴,颜面扫地,扬起手要扇去一巴掌。燕婉却仰着脸瞪他,誓不低头。

燕姑姑赶紧前来劝阻,“二弟,婉儿并没做错事你别动怒。现在找人要紧,你和二弟妹朝夕相处,应该熟悉二弟妹常去哪些地方。”

燕二叔一滞,随即严肃道:“大姐教训得是,弟弟现在出去找。”

燕婉冷冷斜睨他的背影,暗骂伪君子。

她大红大紫的衣裳刺痛颜氏双眼,仿佛庆祝其娘亲失踪般。“三丫头你赶紧换掉这套衣服,不吉利。”

“是,祖母。”她咬着下唇回房间。

可惜到了晚饭时间没有任何消息送回府。一桌菜肴无人碰,留守家里的女眷愁眉苦脸。

“娘亲你吃一些吧,吃饱有气力等。”燕姑姑夹菜给颜氏。

“唉,吃不下。真是家门不幸,为什么顺天府这么倒霉,哪个胆子发毛的敢绑架顺天府的人!难道顺天府的人额头上贴了金?”

提起金,颜氏灵机一闪。“等会,二媳妇出门的时候有谁看见?”

女眷摇头,唯有两个丫头怯怯地举手。

“你们可有看见二媳妇戴了金器出门?”

“婢、婢子看见二太太戴着一支大金钗出门。”

那朵大金菊?颜氏脸黑沉沉,彻底没有胃口。“败家玩意,戴这么显眼的金钗出门不绑架她绑架谁?败家,败家!”

燕姑姑和张氏叹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子大喊着跑来。

“回来了!大老爷他们回来了!”

“二媳妇呢?”

“也回来了!”

说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绕过影壁,来到大厅前的天井。

衙役和金氏也在其中。

一二八、鸡犬不宁

为什么那家伙混了进来。

燕瑶移开视线,躲避宛舒的目光。

一群人归来,使大厅的女眷全部站起来,一致盯着走在人群前面的金氏。

她的大金钗不见了,发髻凌乱;褙子也没了,她发抖搂着双臂。腰间空空如也,没了饰品。

张氏脱下自己的褙子为她披上,可是她推开。

而燕二叔沉着脸,看也不看一眼妻子。

“在哪里找到?”

燕承天沉重地回答颜氏:“在荒野的破庙。我们赶到时,二弟妹和她的丫头被绑和蒙眼,身上的财物都不见了。”

燕三叔沉沉地搭燕二叔的肩膀。“二哥,一旦查到是哪伙人,三弟替你暴打他们一顿!”

燕二叔心不在焉地谢他的好意。

颜氏不忍打量衣衫不整的金氏,先要燕承天驱散衙役。

宛舒悄然望向燕瑶,但对方没有望来,他依依不舍地随其他衙役离去。

当剩下自己人,颜氏才问匪徒对金氏做了什么。为何有此一问大家心知肚明,金氏全身一震,不甘又酸楚。

“媳妇有知觉后动不了也看不到东西,他们抢了值钱的东西就跑了,任由媳妇和丫头被绑。”

“有知觉?”燕二叔听出深意。“你昏迷过?就是不知道昏迷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

“相公你的话是何意?我清清白白,没做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顺天府的事情!”

燕瑶和赵蓁蓁听得想笑。

燕二叔毫不掩饰嫌弃,直指其痛处:“你昏迷后哪知道匪徒做了什么?是不是清白老天爷知道。”

“你什么意思!”发狂似的金氏伸手抓他的脸,三道指甲痕嫣红,幸好燕承天和燕三叔及时拉开金氏。

大庭广众下,燕二叔只好忍怒不发。

燕姑姑瞪着燕二叔,“好了,二弟妹受惊一天,二弟别再刺激她。来人,送二弟妹回房间。”

言毕,丫头们送走金氏。燕瑶刻意注意金氏和燕二叔的气运,看来好戏在后头。

夜浓,梳洗一番的金氏穿着白色里衣,黑发披肩,对着菱花镜发呆。燕二叔一进房间就看见吓人的背影,以为女鬼对镜梳妆。

“晦气!”他低骂一句,收拾枕头和被子。

“你去哪?”金氏冷冷回头。

“去大哥的书房睡。”

“不准去。”

燕二叔置若罔闻,抱着枕头和被子往门口去。突然,握紧一支发簪的金氏冲过去,狠狠刺向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燕二叔及时用枕头挡下,不客气地踹开发疯的金氏。“你想弑夫?来人呀,有人要刺杀我!”

“你喊呀,让全家都知道这丑事,让全家看清你虚伪的嘴脸!做了三十多年夫妻,你哪一刻有想过我、有向着我?”

身段单薄的金氏扶着茶几,清泪湿了灰败的脸庞。

嫁入燕家三十多年,大嫂有大伯疼,连三弟妹那农门出身的也有三叔护着。想当年张氏初入燕家,颜氏不喜欢,要不是三叔护着和坚持颜氏哪会改观?

而她呢,唯独她的夫君自私自利。年轻时贪图她的美色,人老珠黄后为了面子,人前装恩爱人后态度冷淡,还嫌她俗气因此不带她去雅集。

她忍了这死男人三十多年,不想再忍。

“你搬去书房睡等于向别人承认你嫌弃我,你去呀,去了后,你伪装几十年的君子毁于一旦,丑的是你不是我。”

她连番冷笑,下坠也要拉一个垫背。

燕二叔气冲冲地扔掉枕头和被子,冲去捏金氏的脖子。

“死女人,你别想毁我名声!你身子干不干净你自己知道,我休了你合情合理!”

金氏眼含泪光和寒芒,心如死灰地掐他的脖子。

这时外面的敲门变成撞门,闯进来的燕承天和燕三叔拉开互掐的两人。“二弟你疯了?你想杀人不成?”

“这疯女人拿发簪刺我,她要弑夫!我正当防卫罢了!”燕二叔指着枕头上的发簪。

忽而金氏泪流满脸地跪下,声嘶力竭地抱着燕承天的脚踝。“大伯救救弟妹,这个疯子冲来掐我,我才拿起簪子反抗。老夫老妻三十多年,他居然怀疑我的清白而想杀我!”

“疯女人含血喷人!大哥,是她用簪子刺我在先!”

燕承天一瞥扎枕头的簪子,了然谁是谁非。两难之际,颜氏和燕姑姑闻声赶来。

金氏重复控诉,颜氏听了掌剐燕二叔。

“不肖子,你要杀妻坐牢?二媳妇是你的妻子,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怎么能嫌弃!”

“娘亲,是她刺孩儿在先,你别信这疯女人的话!她刺一回必定有第二回,孩儿要休妻!”

在场的洞心骇耳,颜氏攥紧胸口的衣物。“不准休!她没有犯七出之条,不准休!”

“她意图杀孩儿、被绑匪玷污了身子,足够孩儿休妻。”

“不!媳妇没有被玷污!”金氏连忙紧抓颜氏的裙摆。“媳妇指天发誓,绑匪没有玷污媳妇,清清白白!”

“呸!你昏迷了能知道?回来的时候你的褙子在哪?为何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金氏想撕烂丈夫的嘴巴。

“别吵了!”颜氏吃力地喘气。“老二不准休妻,暂时搬去老大的书房睡吧,让二媳妇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二媳妇别再出门,三丫头那里有心经,你有空抄一抄。”

呵呵。

金氏无力冷笑,颓然地松开颜氏的裙摆。

分居不分家,还不如直接休了她。此时此刻,她萌生绝望。但想到燕婉又重燃一丝希望,她还不能垮掉。

“媳妇明白,媳妇会静养。”

颜氏慢慢地缓一口气。“散了散了,今晚的事谁也不准泄露。尤其是下人,如果外面有一点风声唯下人是问!”

在场的婆子、丫头噤若寒蝉。

闹剧过去,夜阑人静。打听得一清二楚的燕瑶安心入睡,接下来轮到燕婉。若她敢搞鬼,燕瑶要二房永不翻身。

翌日午时,汴京城门外三里。

杂草丛生之地中,躺着三具大汉的尸体。他们脸色铁青死不瞑目,身上没有外伤。

穷困的路人翻找他们的衣物,没有找到任何值钱的物品。

而金氏的大金钗和饰物,永远沉于河底。

一二九、哥哥的操心

这天,一个束双髻的丫头闪闪躲躲地走进善春堂。

善春堂客似云来,妇人之间的胭脂味有点呛鼻。丫头站在边上装作看发簪,待柜台前客人减少,她低着头走近。

“请、请问……”

负责算账的李珠儿抬头,打量婢女装扮的她善意一笑:“姑娘想买什么?”

丫头咬着嘴唇,左瞟右瞟旁边的客人低声回答:“其实我……想找燕大人的千金……我有紧要事……”

李珠儿先是一愣,然后仔细打量。此女的脖子、手背皆缠了布条,受了伤似的。“燕二姑娘住在顺天府,你可以到顺天府找她。”

丫头忽然惊恐地摇头。“不可!算了,掌柜当我没有来过吧!”

说罢她落荒而逃,李珠儿喊住她让她留下名字,可是人已经跑到店门口。这时来交信封的飞毛腿看了看丫头,随后给李珠儿信封。

“那个丫头……”

“你认识她?”

飞毛腿欲语还休,改成寒暄几句。

他的信封落在赤芍手里,赤芍给正在更衣的燕瑶递去。“主子,刚才李姑娘说有一个婢女要找主子。”

“婢女?哪家的?”燕瑶伸手进窄袖穿衣,继而打开信封——今天收到的是一片绿叶。她轻蹙眉头,隐隐不安。

“李姑娘问的时候那个婢女已经跑了。咦,为什么今天的是叶子?难道情况有变?”

“你等会去善春堂给飞毛腿留口讯,让他明天到善春堂的后门。”

更衣完毕,燕瑶背着竹篓和青黛出门。内宅的垂花门处,同样背着竹篓的燕珩在等候。

今天,这对有毒的兄妹一起去采药。

又到金定河河堤,两岸苍翠树成荫,河面迎风泛涟漪。比起春天,两岸多了不同品种的野花野草。

“为什么二哥今天不去书院?”她好奇,乃二哥主动提出一起去采药。

低头寻找毒草的燕珩抿唇,端正地蹲下来背向燕瑶。“反正秋天就去报道,不去一两天问题不大。”

“嘻,这话要是被爹爹听见一定责骂。二哥,你今天要采哪些草药?”

燕珩正要回答,却皱眉改口:“我采的乃毒物,和你要采的南辕北辙。别跑太远,最近不太平。”

燕瑶偷师失败。

不过期间她偷偷瞄燕珩采的野草,大部分毒性不强,多是令皮肤发痒、臭草之类,她寻思二哥是否有秘方。

提起秘方,她要找个机会去司马府问外祖母。

燕珩察觉她的视线转头看来,对上他的目光后她立刻憨笑。

燕珩狐疑地用后背挡着,“女儿家用香,别惦记用毒。”

“为什么男子就能用毒?外祖父说的?”

燕珩割草的动作停下,回头瞪窃笑的妹妹。小时候他在司马府住过一段时间,外祖父热情地教他医术,哪知他学了医后竟然自学用毒,天之骄子!

这个秘密只有燕瑶知道,兄妹俩一个用毒、一个用香互相切磋。

“二哥,你不怕未来二嫂知道你爱用毒么?”

“什么未来二嫂,你别调皮。”看着笑靥如花的妹妹,燕珩想起大姐的亲事。他万万想不到不靠谱的唐初旭会成他的姐夫,太可怕。

“二妹,你可有心仪之人?”

燕瑶割野花的双手顿了顿,有些心虚不敢看燕珩。“二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难道二哥想我嫁人了?”

“不是。只是……”只是他要把关妹夫人选。咦,阿隐还没有婚配,不如……

他细察燕瑶的表情,可惜女人心海底针,他看不出端倪。

阿隐是不错的妹夫人选,下次问问他心仪哪类型的姑娘。

他带着淡淡的笑意试探:“二哥交友广泛,如果二妹有意思,二哥可以介绍一二。”

燕瑶越听越心虚,二哥突然提婚假难道察觉那家伙胡来?不知为何,她不期待二哥责难那家伙,反而心慌。

她勉强挤出微笑,“二哥你今天很奇怪,似乎催促我嫁人一样。”

“当然不是!”一想象妹妹被草包子糟蹋,他不由得火大。尤其不敢想象唐初旭和宛舒那种不靠谱的男子,他宁愿妹妹不嫁人。

“虽然父母之命,但是对方的家世和人品很重要,马虎不得。二妹放心,二哥会帮你把关。如果对方不合格,二哥一定找爹理论。”

她哭笑不得,想问合格的标准。

燕珩手肘枕腿,托腮思索。除了阿隐,其他人都配不上妹妹,他怕一转眼,阿隐有了婚配。

得先下手为强。

他顾着思索如何撮合,没心思提防妹妹偷看自己割什么毒草。如此,燕瑶如愿以偿偷师。

蹲累了,两人到河边散步,青黛静静地跟随。

阳光洒肩头,玉面公子焕发光晕,形同白玉;眼睫落浮金,少女眸子覆上橘黄的光晕,剔透灵秀。

路过的公子哥儿侧目,目不转睛端详沐浴阳光的少女,其两腮因阳光照射微微透红。

忽然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射去,吓得他们加快脚步。

燕珩收回目光,重归柔和的神色。

平静总被变化惊扰,河面逐渐浮现一具不明物体。钓鱼的大叔揉眼睛眺望,合力甩鱼钩勾那物体。

风推波助澜,推那物靠岸。白惨惨的,像人形但又太短。

飘近了,钓鱼的大叔们失声叫喊:“救命啊!河里有浮尸,有浮尸!”

路人听见呼喊都跑过去,包括燕瑶和燕珩。燕珩诧异妹妹不害怕,相反拉他跑近。“二妹,浮尸不好看,我们别凑热闹吧。”

她振振有词,“我们要帮爹爹守住现场,否则人多混乱,爹爹赶来的时候不好办案。”

很有道理,燕珩无言以对。

钓鱼的大叔利用鱼钩拉浮尸上岸,果不其然围观的皆凑近,丝毫不害怕。

兄妹俩自报身份维持秩序,喊围观的路人后退数尺。听见“顺天府”,他们一脸敬仰,乖乖让出一块空地。

“事关重大,希望有人去顺天府报案,在下与妹妹要看守现场。”

“我去报案!”两名热心的大叔匆匆离开。

浮尸上岸后,众人震惊不已,燕珩急忙伸手遮挡燕瑶的双眼。

这具浮尸非比寻常,皮肤肿胀惨白、轻度腐烂并遭啃咬,并且没了四肢。

一三零、可怕的浮尸

燕承天一行人赶来的时候,烈日当空,人群中散发腥臭味。

“顺天府办案,各位让开——”宛舒高声喊,忽然刹住。燕承天也忽然呆住,盯着浮尸旁边的儿女看。

“你们怎么在这?”

“二哥陪女儿采草药,无意中遇到浮尸。”燕瑶抢先回答,催促爹爹赶快办案。

燕承天放下的心又悬起,因看到可怖的尸体。“你们两个快到边上去,不准看尸体。快去快去!”

兄妹俩听话地退回人群中。

“相公啊——”

凄厉的哭喊吓得所有人险些停止心跳,宛舒不满地撇嘴。“大娘,清明节过了,别随意哭丧会吓死人。”

突然冲出来的大娘泪眼婆娑,看看宛舒又看看燕承天,“哇”地一声痛哭。“民妇的相公!他是民妇的相公!”

众人顺着她的指向瞅,原来她指着肿胀的尸体,顿时议论纷纷。

这位大娘随顺天府来的,起因是她与一名大叔一同报失踪案。听见河里出现男子浮尸,她死缠烂打要跟来。

不料歪打正着,她认出死者是失踪的相公。

“大娘,尸体面目全非,你怎么认得他是你相公?”燕承天不太相信她的指认。

尸体的脸部如泡水的馒头,肥肿惨白,五官挤在一块难想象生前的容貌。并且没了四肢,身上剩下一件褴褛单衣。

单衣的款式随处可见,没有特别之处。

其实大娘心里没有底,只是凭直觉辨认。“呃,相公的衣物全是由民妇缝制,民妇喜欢在衣襟处缝双线。”

燕承天立刻借来鱼钩,翻看尸体的衣襟。大娘眼巴巴地等待,既期待又害怕。

“唉,衣襟确实是双线缝制。”

大娘呆呆地跌坐地面,从无声落泪转为撕心裂肺痛哭。燕承天不得不命人带她到远处,尔后捂鼻观察尸体。

尸体的腰部绑了一圈麻绳,衙役用水火棍反转尸体,麻绳背后断了一截。断口参差不齐,似被咬断。

而后脑勺有一个大坑,显然这是谋杀案。

“谁这么残忍砍了他的手脚又沉尸?”人**头接耳。

“会不会是他妻子杀的,然后喊贼捉贼?不然这么巧来河边认尸?”

“我觉得不是,女流之辈砍不动一个大男人,更别说扛尸体到河边沉下。我认为凶手是男人!”

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燕承天无奈打断。“各位,凶手尚未查明请勿胡乱猜测,若查明顺天府会还死者一个公道!来人,包裹尸体送去义庄。”

大娘又冲过来,“大人,相公不能入土为安吗?”

“死者能告诉我们真相,他暂时不能下葬。大娘,你先随衙役回顺天府,本官要向你了解些情况。”

人群跟着衙役走要去听审,燕瑶也拉上燕珩。他发现妹妹的好奇心很重,像极爹。

远处,在树下坐了很久的一个贵公子问随从,“他们在看什么?”

“回王爷,听说发现了一具浮尸。”

他皱眉,浮尸有什么好看?不如看美人。“晦气,回府!还有,打听下刚才的美人是哪家的。”

“小人遵命。”

另一边燕承天和验尸官跟去义庄,和仵作一起验尸。

仵作小心剪掉单衣,四肢的伤口暴露无遗,可怕的是命根子也没了。捂着口鼻的验尸官看得裤裆凉飕飕,“那里被鱼吃了?”

仵作仔细检查下体的伤口,摇头否定:“伤口边缘的皮肤遭到啃食,但是断骨处却利落,是被人砍掉的。死者四肢的断骨虽有些参差,但确实由利器砍。”

“本官赞同,鱼虾无法咬断骨头,恐怕死者下水前便没了四肢和命根子。”燕承天拧紧眉心,一切看来属于仇杀。

“死者后脑勺遭钝器袭击。唉,里面都藏鱼卵了。”

闻言,验尸官和燕承天一阵不适。

“仵作,能否推断死者死了多久?”

轮到仵作愁眉苦脸。“尸体经过水泡会令死亡时间产生偏差,而尸体在水中的腐烂速度比陆地慢几倍。由于尸体绑了重物沉河底,浮上水面的时间也作不了准,小人只能大致推测死者死了个把月。”

燕承天捂着口鼻叹气,符合大娘说的失踪一个月。

椭圆形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木板上,灰白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横梁,诉说冤屈。

“咦?”仵作忽而轻呼,他指着死者肚皮曾擦伤的皮肤,磨损程度严重。“大人,死者生前有过挣扎,皮肤磨损粗糙,像是与地面摩擦。”

“肚子摩擦?”验尸官感到不可思议,脑海呈现一个没有四肢的男人,在地面艰难爬行的画面。

“人被砍了四肢未必立刻死去,其失血的过程中会抽搐或挣扎。”

可见凶手的仇恨多深,活生生折磨死者甚至砍命根子。可惜他们无法根据尸体看出凶杀地点,线索就此断裂。

燕承天回去升堂,意图挖掘更多线索。

今天的案子异常奇怪,同时来报案的大娘和大叔互不相识。大娘的夫君失踪,而大叔则是女儿失踪,奇了。

老百姓早就围在公堂外面等待,得知大娘的丈夫死去,报案的大叔流泪满面,担心女儿也死去了。

公堂上的两人哭哭啼啼。

燕珩总担心妹妹会不会做噩梦,劝她一起回内宅。

“要么二哥先回去,我听一会。”

燕珩:“……”

他还是留下来陪妹妹好了。

相反宛舒极度希望燕珩回内宅,不然他没机会接近燕二姑娘。他很忧伤,阿旭转眼将要娶燕二姑娘的大姐,自己却情路坎坷。

阿旭那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

燕承天终于回来升堂,问大娘其丈夫生前有没有仇家、失踪当天的情形。

“相公失踪当天照常去市集卖菜,巳时回家。午后到菜田干活,晚饭后他和朋友去喝酒,谁知一夜未归。民妇问过与相公喝酒的朋友,他们没有跟人发生口角,戌时末就各自回家。”

“那平日可有仇人?”

“平日卖菜的时候确实与旁边的摊位争吵过,但都是小事,第二天大家就忘了。大人,菜贩之间争吵很常见,其他菜贩也吵过。”

线索又断了,燕承天只能从死者曾去的酒馆入手。

一三一、送你小红花,好么

此案蹊跷。

尽管带来酒馆掌柜和死者的友人审问,他们的供词和大娘的相差无几。

围观的老百姓窃窃私语,有人竟猜测大娘与人通/奸,是奸夫杀了死者。燕瑶静静听着,看向站在边上垂泪的大叔。

看样子他也是来报案。

燕瑶向旁人打听大叔是何许人,一直呆在公堂外听审的告诉她:“她女儿失踪了几天来报案,在哪不见来着?好像在西市。”

她心头一跳,想问详细奈何顾忌二哥在旁,装作漫不经心地点头。

案子陷入胶着,又着实诡异。没有明显杀机的嫌疑人,没有目击者,仿佛凶手是空气。燕承天沉思一会决定亲自走访,眼下唯有退堂。

看着两位报案人失望离去,燕瑶忍着跟上去的冲动。太唐突惹人怀疑,她向衙役打听好了。

“二哥,我有些事交待阿牛,你先回内宅吧。”

燕珩环顾四周,不见某家伙的身影稍稍放心。“我在二堂等你,把你的竹篓给我。”

“不用了,竹篓不重,我去找阿牛了!”她笑吟吟地快步离开,万不能让二哥发现竹篓有毒草。

马厩处,阿牛正在梳理马匹的鬃毛。见燕瑶走来,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出臭哄哄的马鹏。

“燕二姑娘,这里臭,你怎么来了。”他双手擦裤管,离燕瑶五步之遥。

“不打紧,前两天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阿牛霎时严肃。“小人去了西市打听,两个月前秦夫人确实和一名姑娘交往密切,她们经常结伴外出。秦留后府附近的小贩说,那位姑娘曾住在秦留后府几天。”

“有没有问出那位姑娘的身份?”

竟然在府上住过,出乎她的意料。

阿牛面露难色。“小人问过几个小贩,他们都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只说面生。对不起,燕二姑娘……”

“不怪你,兴许那位姑娘从外地来。然后那位姑娘去哪了,还有出现吗?”

“小贩说自从某一天就没看见那位姑娘出秦留后府,都是秦夫人和秦姑娘结伴出门。小贩觉得很奇怪,觉得那位姑娘人间蒸发了般。”

大热天,阿牛却打冷颤。“燕二姑娘,你说奇不奇怪?”

燕瑶亦心底发寒。“可能她离开府邸的时候小贩没看见吧。你有问那位姑娘的外貌吗?”

“有!小贩说她容貌清秀,衣着很普通看不出是哪大户人家的姑娘。由于面生,小贩刻意多看几眼。对了,这位姑娘之前,秦夫人还跟的姑娘交好,但过两、三个月便换女伴。”

她忽而头皮发麻。

估计秦夫人的女伴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大户人家的千金突然人间蒸发肯定会闹,如果秦留后府有问题必然不会找大户人家的。

她惴惴不安,恨不得马上去找飞毛腿了解。

阿牛想安慰愁眉苦脸的她,怎料看见后面一个衙役鬼鬼祟祟的,出言提醒:“燕二姑娘,后面是不是有人找?”

燕瑶回头,后面的人仿佛做错事被逮住,立刻正了身形,信步踱来。

她飞快交待阿牛几句,然后无视走近的人离去。

宛舒瞪了瞪阿牛,急忙跟上燕瑶。“燕二姑娘且慢——”

她置若罔闻,逮住一名经过的衙役打听女儿失踪的大叔。该衙役受宠若惊,正要开口回答忽见她背后的人脸色阴沉。

衙役陷入两难。

回答燕二姑娘好还是不得罪舒哥好?最后他向后者屈服,抱歉笑道:“燕二姑娘,小人有事要忙。哎?小人听见孙先生喊,再会!”

转眼,他留下一阵风。

燕瑶满眼茫然,不得不问找第二个衙役问。衙役乙同样受宠若惊,可是态度急剧转变,找借口溜之大吉。

风刮起她的发丝,她终于反应过来,气恼地转身瞪视厚颜无耻之人。“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我恰好同路。”无辜的眼睛眨又眨,他纯真的笑容使燕瑶愈发气恼。

“我回内宅你也同路?”

“真巧,我能送你回去,也能顺便告诉你想知道的。是不是很划算?”他不知从何摘来一朵小红花递去,可是燕瑶气鼓鼓地后退。

他收起小红花,眼底掩落寞。“你想知道关于那位大叔的,我可以告诉你。”他低声添了一句:“你可以问我的。”

燕瑶担心有诈,不敢走近。“请宛公子告知一二。”

“你是问我?”他喜上眉梢。

“没错。”

他立马精神焕发,指尖转动小红花。“那大叔的女儿在西市失踪,据说出门去买胭脂后再没有回家。燕大人审问过胭脂店的老板,大叔的女儿确实去过买胭脂。”

“有没有那位姑娘的画像?”

“还没画好。”

其实论失踪时间,大叔的女儿和人间蒸发的姑娘对不上号,她有些草木皆兵了。“宛公子,你听说过有人到秦留后府闹事吗?”

宛舒一本正经地回忆。

秦国舅作为外戚,御史们最爱盯,一旦他穷奢极侈或者有人闹事,御史们第一时间弹劾。

“倒是没有听说闹大事,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清楚。不过燕二姑娘想知道,我可以去查。”

他双眼弯弯似新月。

“不必了,我好奇问问罢了。”她不想再欠他人情,说完便转身。

“且慢!”

他堵在燕瑶前面;燕瑶急忙向左走,他也向左走。

她无可奈何又生气,“宛公子还有何事?”

“呃,那个,咳。明天燕二姑娘有空吗?”

“没有!”

如此斩钉截铁,宛舒语塞。他欲语还休之际,燕瑶已经走了。剩下他一人伫立屋檐下,低头注视指尖的小红花。

燕瑶忽然走回来,看见他低落的模样。随即他来了精神,展现堪比头顶夏日的粲然笑脸。

阳光染笑,适才他低落的样子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像烙印,烙在心头隐隐作痛。

她不可大意,不可被他骗了。

“多谢宛公子告知,小女子失陪。”

她又走了,这次他凝固的笑容送她离去。他走到一棵树下仰头,把小红花放在树杈上。孤独的苍绿与嫣红,惺惺相惜。

“你们有伴,不寂寞了。”

说罢他回去当值。

一三二、击鼓鸣冤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才鸡鸣就有人击鼓鸣冤。

雷霆鼓声不但惊扰整个顺天府,还惹来居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出来围观。击鼓人乃华发霜白的老妪,干皱的眼角残留泪痕。

由于燕承天还在早朝,衙役只好请老妪进府等候。

围观的老百姓回家匆匆吃早饭,然后到公堂外占好位置看热闹。

昨天有失踪案和浮尸案,今天有人击鼓鸣冤,看热闹的老百姓表示很忙。

颜氏亲自到大堂的侧门窥看,而燕瑶绕到大堂外的人群后面。幸好青黛顺了个热鸡蛋,剥了壳给主子充饥。

卯时末,回府的燕承天一脸惊愕。

这么大阵势,难道又出命案?他的眼皮狂跳。

公堂之上只有一位老妪跪着,燕承天二话不说升堂。当得知老妪击鼓,他震惊不已。非莫大冤情不可击鼓,否则杖刑。

惊堂木拍下,四座鸦雀无声。“堂下何人击鼓鸣冤,速速诉说你的冤情!”

老妪一语惊人:“民妇要状告秦留后府!”

四下哗然,燕瑶悄悄挤进人群倾听。

燕承天凝眉捋胡子,气沉丹田声音浑厚:“为何状告秦留后府,你可知道秦留后府是什么人家?”

“民妇当然知道!就是秦国舅嘛,民妇就是要状告秦国舅!民妇的孙女在秦留后府做丫头,每个月有一天休假回家。可是从三个月前到现在,民妇的孙女没有休假也没有回家。民妇亲自到秦留后府问,哪知他们用钱打发民妇!”

卖身做丫头能否休假,主人家说了算,外人不好评论。尤其涉及外戚,更不好插手。

燕承天握紧惊堂木,“他们打发你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老妪眼睛通红,泪水夺眶而出。“他们说这是孙女的工钱,她不方便回家只好托人转交给民妇。民妇提出要见孙女一面,他们却马上关门!大人,民妇担心孙女已经遭遇不测,求大人帮帮民妇!”

“老夫人,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孙女遭遇不测?”

老妪愣了,手足无措地搓裤子。“没有,民妇连孙女都不曾见哪来证据……”

围观的老百姓唉声叹气,这类事件他们司空见惯。当侍从乃低贱的工作,说糙点就是卖了身,主人家命令灌粪不得不灌。

高大的围墙之内,死了多少侍从无人知。

燕承天无奈至极。“如果你没有证据,本官不能带你去找人。”

“大人,民妇没有说谎!民妇的孙女真的好几个月没有回家,难道大人要等出命案才肯去找人吗?怕到时是找孙女的尸体……”

她边哭边用力地磕头乞求。

闻者流泪,燕瑶鼻子酸楚。

青黛一言不发,眼眶泛红。

燕承天犯难之际,孙主簿与他耳语。末了,燕承天眼前一亮,有力地拍惊堂木。

“鉴于你的孙女三个月没有踪影,本官按照失踪案处理,即时带你去秦留后府找人!来人,去秦留后府!”

老妪以为做梦,还没反应过来。

“燕大人英明!”围观的老百姓欢天喜地,当然要跟去看热闹。

燕瑶也想跟去,可是辰时到了她要去善春堂会飞毛腿。无奈之下,她与青黛离开围观人群。

罢了,回来后再打听。

主仆二人步行到善春堂后门,飞毛腿准时恭候。可是来人是两位少女,其中一位绝世而独立,他看呆了。

“你、你们找谁……我很久没有偷钱了……”

“再看就挖你的眼!”青黛挡在燕瑶身前。

“这声音……”飞毛腿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你们,失敬失敬。小人能在比花娇的小姐手下办事,简直三生有幸!”

“好了,废话少说,汇报你看到的。”

“是,是!”他亲自把信封交给燕瑶,里面是一片绿叶。

“又是绿叶?有何情况?”

飞毛腿想想从何说起。

他激动地理清思绪,“小人连续几晚看见秦老爷到同一个房间过夜,小人肯定那个房间不是秦老爷的房间!”

见两人懵然,他急忙解释:“那个房间位于幽静的院子里,白天很少人去。这几晚只有秦老爷和一些丫头去过夜。对了,秦老爷进房后丫头才进去。”

“她们是不是通房丫头?大户人家养通房丫头不奇怪。”

飞毛腿张嘴语塞,有钱人还能这么玩?

“呃,有时候进去两个,有时候进去三个……”他红着脸不敢看燕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里面传出哭声,天亮后进去的丫头缠满布条。”

“哦,对了,小人还见过几个大肚子的丫头干活。呸,真没人性!”

“怀孕?”燕瑶和青黛相视,心底发寒。但想到通房丫头的可能,似乎不足为奇。“你还发现其他奇怪的情况吗?”

飞毛腿挠了挠抓髻。“小人见过晚上秦姑娘和一名家丁从后门出去,是男的家丁,不过只有秦姑娘一个人回府。燕二姑娘,莫非他们出去幽会?”

“家丁再无回府?”

“没有!小人睁大眼睛盯一整夜,绝不会看漏!”

“如果你没有看漏,他们一定不是幽会,哪有家丁不回府干活的。”想到秦霜月的秘密,她一阵恶寒。“你继续监视,再有异样就汇报。”

“好嘞。”

燕瑶到善春堂坐一会探望姑娘们,然后满怀心事地回顺天府。此刻燕承天还没回来,她在公堂的侧厅等候。

约午时,燕承天与一群衙役回府。老妪不在,众人的神情复杂得怪异。

她不能直接问爹爹,待衙役散去便逮住一个问。

“燕二姑娘,这事不好说,不好说。”衙役甲讪讪地走开。

她又逮住一个,该衙役支支吾吾地溜走。她疑惑不解,难道真要问他?

“哟呵,燕二姑娘这么巧?”宛舒嘴边叼着一棵草。

“是不是你要他们不告诉我?”

“啥?燕二姑娘又想打听?这次打听什么?”

“无耻,卑鄙!”

宛舒笑颜逐开,贝齿尽露。“此言差矣,在下诚心诚意何来卑鄙无耻。”他忽而凑近燕瑶的耳边低语,“如果你想知道到秦留后府的事,今晚戌时……”

她听得耳朵微红,忿忿地瞪圆杏目。“我自己去问爹爹。”

“好吧,燕大人有权知道你夜闯秦留后府。”

“好,我去!”她咬牙切齿,“如果你敢骗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调皮地一点她的鼻尖。

一三三、星月伴情人

海棠花环绕合香居,夜里艳红得妖异。

烛光伴美人,燕瑶懒懒地坐在榻上看书,时而瞟窗外的天色。戌时一到,石子敲门,她猛地放下书册。

“一定又是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这次婢子要抓到他!”赤芍捋起袖子去开门。

“且慢。你们留在房间,我出去。”

赤芍和青黛同时侧目,难以置信。“主子,万一那家伙是采花贼岂不是危险?婢子陪主子出去!”

燕瑶已经披上石榴红的披帛。“无妨,是一位熟人。你们留在房间,有人来找就说我睡下了。”

熟人?两丫头面面相觑。

她暗自咬牙地推开房门,望见玉兰树下半掩的人影。她关好房门,在屋檐下等他走来。

他换下衙役的公服,身穿深紫色的圆领劲装,祥云暗纹;护腕、腰带和靴子皆黑,而腰间的虎头令牌异常显眼。

昔日的马尾束成整齐的发髻,以银簪别;其天庭饱满,浓眉斜飞气势凌人。但视线移向旁边的花草,双拳紧握。

第一次整装出现她面前,他有点期待有点不安。

显然燕瑶惊讶他的打扮如此正式,缓了缓神才试探地唤一声宛公子。

他不自然地上前,摸摸鼻子说:“今晚月色尚好,感谢燕二姑娘赏面。”

“走吧,别让人撞见。”她先行一步,脸蛋浮现红晕。

屋檐下,宛舒勾着她的柳腰踏风上屋顶。清风迎来,燕瑶两鬓的青丝挠他的脸庞,挠进他心房。

刚站稳,依偎他身侧的燕瑶马上远离。脚下的瓦片有些滑,她踉踉跄跄,宛舒急忙牵着她的手。

手软若无骨般,他失神叮嘱小心。她回头嗔视,想缩手却站不稳,只好由他牵着。

澄明月下,两人挨着屋顶的正脊而坐,夜来幽香缭绕。

繁星伴月,星月伴情人。

宛舒托腮仰望群星惊叹:“燕二姑娘,你觉不觉得天上的星星比珠宝璀璨?为什么黑色的夜空会有星星和月亮?”

他伸手想触摸,繁星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燕瑶凝望银白月牙,不禁想起身边之人的笑眼。“总有一缕曙光照亮黑暗,不会有永无止境的黑夜。”

“那燕二姑娘就是我的星星和月亮。”

她一愣,忸怩地别过头去。“宛公子你又胡说话了。”

“我说的实话,燕二姑娘像星月,明明近在眼前实际上遥不可及。我就像夜空,每次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你。”

“你哪有静静?每次都……”

耍~流氓,她暗道。

“因为你不知道我是用心看你呀。”他托着腮注视羞涩的少女,眸子因月光照耀愈发明亮。

燕瑶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害怕看见情愫,害怕看见谎言。经历过一次伤害,她变得极度胆小谨慎。

“宛公子,别忘了你的承诺。”

宛舒垂眸笑道:“只要是燕二姑娘想知道的,我都会说。今天我们顺利进了秦留后府,找到老妪的孙女。她有了五个月身孕,所以一直避而不见自己的祖母。”

“有身孕?”她联想起飞毛腿的汇报。

“但秦老爷说她怀的是野种,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勾搭上。要不是她哭闹乞求,秦老爷早就赶她走。”

“不对吧,秦老爷要赶她走很容易,何须顾忌她哭闹?”

“对呀,我们都这么想,可是整个询问过程那丫头哭哭啼啼,说不到三句话,燕大人没有问出任何事。最后我们不得不打道回府,那丫头就继续留在秦留后府。”

燕瑶抱紧双腿,体会到当时的无奈。

气氛不知不觉压抑,宛舒故作轻松转移话题。“今天我第一次见秦国舅,还以为是粗俗的老男人,没想到挺年轻的,看上去四十不到。而且脸白唇红,蛮俊的,不过没我俊。”

他笑嘻嘻地注视燕瑶。

“就你厚颜无耻。之前我远远见过一面,倒没看清容貌只听见声音,嗓子和你描述的外貌不相符。”

“对,他的嗓子像老男人般沙哑低沉,脸却阴柔,着实诡异。燕二姑娘,你要离秦留后府远点,我觉得他们一家子怪怪的。儿子穿女装,若非提前知道今天真看不出来。”

燕瑶回忆一息,前世没听说秦留后府任何事。

他悄悄靠近,邀功似的道出查到之事。“我派人查出其中一名与秦夫人交好的女子。”

她立刻竖耳细听。

“燕二姑娘想不想听?”

“你快说!”她转头险些碰到他的鼻尖,登时羞愤地挪远。“你再不正经我就下去。”

他委屈地摸鼻子。“我哪有不正经,我可是正经八儿问。”

“总之你快说。”

“我查到的是偏远地区乡绅的千金,秦夫人郊游时与她结识。不久秦夫人邀请她到府上作客,她去了以后回家自缢了。这户人家对女儿自杀绝口不提,仿佛是奇耻大辱。”

燕瑶隐隐捕捉到头绪。

“你的妹妹和秦夫人交往甚密,要她小心提防。”

她苦笑。

燕婉是生是死她不想理会,唯一插手的理由是,一旦秦留后府藏污纳垢,她不允许这家子再祸害无辜的女子。

“手上毫无证据,不然我早就让爹爹调查秦留后府,需要千方百计暗查?只能静观其变,希望我们的猜测都是错的。”

宛舒认真地思索片刻,“燕大人管不管女装癖?”

“女装癖触犯王法吗?”

“好像没有。”

无计可施,确实须按兵不动。他瞄着愁雾漫漫的燕瑶,犹豫再三才开口:“燕二姑娘,今晚你能不能送我一份礼物?”

唐突的请求令她不知所措,身上只带了毒粉和香露。“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包驱虫粉。”

他忍俊不禁,随即低声大笑。

她两颊绯红,嗔他笑什么。

“哈哈,突然觉得燕二姑娘很可爱。不打紧,燕二姑娘的礼物我可以自己取。”

她愣了愣,没听懂。

只见他飞速凑近,轻轻亲她的脸颊。

她目瞪口呆,片刻回神,揪着他的领口低吼:“你,你这个臭流氓!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他反而展颜欢笑。“谢谢燕二姑娘的礼物。”

直到一年以后,燕瑶才知道今天是他十八岁生辰。

一三四、羊入虎口

这两天,燕瑶经过衙门的时候对他视而不见,气仍堵在心头。

申时,从书院回府的三人发现女眷齐聚大厅,火药味弥漫。燕珩挡在燕瑶前面,准备迎接暴风雨。

幸而触发火药味的不是他们仨。

“我说不准去!”颜氏不知从何顺来一根拐杖,笃定地敲打地面以示威严。

金氏坐在其对面。

经历过一遭,她脸颊消瘦憔悴,等同残花步入枯萎期。她戴着细小的金钿,金闪闪,可惜无法令她如昔日容光焕发。

她慢条斯理地反驳:“老夫人,婉儿只是应邀作客两天,这是件体面事。”

桌面放了一张请帖,燕瑶瞟两眼,明白始末——秦留后府邀请燕婉明天去作客,家人有的赞同有的反对。

燕婉紧紧贴着金氏,神情带傲瞥向燕瑶和燕婷,颇耀武扬威。

“祖母,秦夫人请孙女去是看得起孙女、看得起顺天府,这是别的千金小姐梦寐以求的。如果拒绝,恐怕顺天府会得罪当今国舅爷。”

颜氏拧眉,不满她搬出官威压自己。

燕姑姑也不赞同燕婉去。“秦留后府的丫头有孕一事遭非议,显然秦留后府的作风不太纯良。你只身作客不妥,不如不去。”

“对呀,秦留后府有不好的传闻,三妹别去了。”赵蓁蓁讨厌金氏,但还当燕婉是妹妹。

然而燕婉没有理会她。“姑姑,那个丫头勾搭野男人才怀孕,关秦留后府什么事?何况人家只请侄女一个,没道理要他们多请几个,太失礼了。”

说这话时,燕婉刻意看向三位姐妹,眼梢尽是得意。

金氏自然坚持燕婉去,这个女儿和儿子是她的颜面。儿子须等秋闱,女儿若能飞上枝头简直锦上添花。

经过绑架,连下人也暗地里嘲笑她。如此下去,她的日子无法过。

“婉儿说得对,不检点的丫头还能留下,秦留后府善心才对。再说顺天府的地位汴京城里无人不知,秦留后府哪敢刁难顺天府的人,你们无须太紧张。”

燕婉趁机哄颜氏:“如果我们得罪秦留后府,孙女被人在皇上耳边挑唆事小,令大伯树敌事大。祖母,不过去两天哪有事。”

燕瑶冷笑,她的脸真大。看她头顶,乌云罩顶含血光,气运直线下滑并出现转折。

她要作死,燕瑶不会拦着。

母女俩一唱一和,宛如两只苍蝇在颜氏耳边嗡嗡飞。这时燕二叔回来,得知来龙去脉两眼发光,欣然同意燕婉赴约。

“娘亲,能结识秦国舅是绝好机会,多一个朋友不是坏事。”

多一位贵人助他晋升也不是坏事。

颜氏被他们一家三口气炸,最后撒手不管任由他们作主。燕姑姑不便多嘴,叮嘱燕婉注意礼节。

“知道了,姑姑。”燕婉笑颜明艳。

翌日,收拾好的燕婉早早出发,马车送她至秦留后府。秦夫人热情迎客,恰好秦老爷在府上便介绍一番。

燕婉偷偷打量彬彬有礼的秦老爷,暗叹好生俊俏。

秦夫人带她到去留宿的厢房,一路上喜笑颜开。“一直盼你来作客,今天终于盼到。等会府上的丫头你挑几个用,秦留后府从不怠慢客人。”

她如此看重,燕婉很受用。

厢房位于幽静雅致的院子,秦夫人温声解释:“府上特意留幽静的地方给客人住,生怕客人休息不好。”

“贵府太周到,小女子反而惭愧。”

“哪里。你可是贵客,周到是应该的。你先收拾一下,我喊来丫头让你挑选。”

燕婉喜滋滋地住进厢房,一关上房门便喜不胜收。房间偌大,厅子和床榻以屏风相隔。她走近妆奁拉开梳妆匣,里面居然备有饰物,实在贴心。

她拿起金钗银簪对镜把玩,别哪一支都配得上自己的花容月貌。她叹惜秦留后府长子早夭,不然嫁过来不失一件美事。

她把衣物放进宽阔的衣箱,忽然想认秦夫人作干娘添一层关系。

秦夫人待自己这般好,应该会答应,到时她的姐妹一定妒忌得脸歪。

“哼,风水轮流转,让她们之前嘚瑟!”

放好衣物后准备合上衣箱,她发现衣箱盖内有划痕。借着外面投射的日光,划痕呈现两个字:快逃。

“逃什么呀。这里的丫头办事不力,居然不知道衣箱花了。”

尔后秦夫人带着十个丫头到来让她挑选,燕婉大喜过望。不过丫头都缠了布条,她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秦夫人笑盈盈,“家风严,老爷不允许丫头的衣着太暴露,因此在外露的部位缠布条。”

“原来如此。”她仔细打量面无表情的丫头们,挑选三个合眼缘的。

秦夫人怕三个会怠慢,替她多选两个。

晚上,燕婉与他们一家三口一同用餐。燕婉觉得奇怪,吃饭时秦霜月并未看自己一眼,秦夫人和秦老爷倒是热情。

不要紧,这两天她会和秦姑娘好好相处。

饭后秦夫人为她准备好浴桶沐浴。热气腾腾,花瓣满布水面,她由两个丫头搀扶,踩着小杌子入浴。

一个丫头替她擦身,另一个替她按摩,她惬意地闭眼。

末了,第三个丫头送来轻盈的寝衣。燕婉一穿上便觉难为情,因为寝衣薄得半透,自己的身体若隐若现。

“能不能换一件?”

丫头为难,“这是夫人准备的。夫人说寝衣由蚕丝所制,轻盈清凉,最适合夏天穿着。夫人特意吩咐婢子选最轻最好的一件送给燕姑娘。”

“送?你说秦夫人送我的?”

“是的,是夫人送给燕姑娘的。”

她心花怒放,丝毫不介意寝衣轻薄。“你替我感谢秦夫人。”

“嗳。”

待夜深人静,两丫头留在房间,另外三个在外面守夜。

寝衣清凉,转身之际紧贴肌肤,她舒适地入睡,嘴边挂笑。

回去后她要吹嘘一番,迫不及待想看她们妒忌的嘴脸。

二姐啊二姐,终于有一天我把你踩在脚下。

她轻笑几声翻身。

夜阑人静,燕婉熟睡,床下却发出轻微的动静。床的另一半,蓦然被人从下掀开,有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来,盯着曼妙、若隐若现的胴体舔~唇。

此刻房门外电闪雷鸣,三条粗大的铁链紧锁门。

一三五、跷蹊的男尸

经过午夜暴雨冲刷,夏天的酷热消几分。

天没全亮,一声尖叫划破清晨。

燕承天下了早朝回顺天府,眼皮一直跳。果然,孙主簿告诉他有人报案,发现一句埋土的男尸,捕快和衙役已经先去挖尸。

于是,燕承天匆匆离府。

发现男尸的地点是郊外的树林,因昨晚下了暴雨泥土潮湿,沿路看见许多凌乱的脚印。

挖掘和谈论之声传来,泥土的腥气夹杂腐臭味。

男尸被抬出地面,仵作蹲在旁边检查。

报案人是一名菜农,他每天挑菜经过此地到市集贩卖,想不到今天发现一具男尸。燕承天简单了解后,去看男尸。

一看,他震惊如其他人。

年轻的男尸没有四肢、赤条条没有穿衣物,命根子也没了。燕承天马上传召大娘和浮尸的友人,调查浮尸与男尸有否关系。

“有没有挖出他的四肢?”

刚呕吐完的衙役有气无力,“回禀大人,只挖出尸体不见有四肢!”

男尸不比浮尸好看多少,其表面已经长虫卵和腐烂,尸斑满布。他们最不忍看下体,感觉自己那里隐隐作痛。

燕承天捂住口鼻忍受胃部不适,吩咐他们挖周围的泥地。按理说,凶手砍下四肢不会随身携带,一定就近处理。

除非这里不是杀人的现场。

趁仵作验尸,他四处检查泥地和草丛,默默祈祷这是第一凶杀现场。凭着他火眼金睛,终于在几撮野草的根部发现暗褐色的污迹。

他摘掉闻一闻根部,似血腥味。为了确定,他拿去给仵作闻。

“虽然稀释了,但是血的气味无疑。唉,成也暴雨败也暴雨,不然能根据血迹的形状推断这里是不是砍四肢的现场。”

燕承天也叹气,有得必有失。

“仵作,死者的死亡时间是?”

“超过五天,致命伤暂时没有找到。死者牙齿和舌头发黑,应该死前中了毒。他的肚皮有严重擦伤,未能判断是死前挣扎还是死后被凶手拖拽。”

“浮尸的肚皮也严重擦伤,两者是否有关联?”

他头痛欲裂。尽管他爱破案,可是尸体连环出现使他心情沉重。

连环?他想到一个可能性。

“大人!死者的四肢找到了!”脸色煞白的宛舒前来禀报。

跟着燕大人办案需要强大的心脏。

燕承天和仵作一同走去,一对胳膊、腿部和命根子陈列地面,腐烂程度和男尸一样。

部分捕快和衙役又远远扶着树木呕吐,一个月内不想吃肉。

唯有仵作司空见惯,捂鼻子凑去检查。断肢的伤口锋利而参差,好几处出现重复劈砍的痕迹,他推断是此利器是斧头。

“咦?”仵作忽而惊呼,使得他们大气不敢出。“大人,四肢的擦伤有蹊跷。”

“什么蹊跷?”

仵作指着一条腿上的擦痕。“这条左腿的擦伤最轻,右腿稍严重。而两条胳膊擦伤的程度不一,却都比腿部严重。”

燕承天如梦方醒,“意思是凶手先砍死者左腿,因为伤口最轻。其次是右腿,然后是左手、右手。如此看来,死者被砍四肢的时候还没死。”

其他人不寒而栗,活生生折磨不如一刀痛快。

“那么中毒……”

“估计是哑药,否则死者惨叫会引人注意。”

如此费煞苦心砍足折磨,凶手对死者异常仇恨。燕承天命令一队人搜寻附近的住户,通通带来盘问。

“大人,属下有一个推测。”宛舒凝重地走来。

“你说。”

“倘若凶手是同一人,这名死者身上没有衣物而浮尸有,显然这名死者的身份有些特别,衣服会暴露死者身份甚至暴露凶手。”

燕承天心头一动,严肃地凝眉点头。“浮尸的衣物很寻常,只是凶手不知道浮尸的衣襟有点玄机。而凶手特意处理这名死者的衣物,换言之凶手有可能认识他?本官派人画死者的画像张贴认尸告示,死者的身份不难获悉。”

宛舒适时赞扬未来岳父大人。“大人英明!大人,你认为凶手为什么要砍掉命根子?”

他仔细揣摩凶手的心理。“命根子乃男子的象征,凶手痛恨男子之余可能亲身遭受或亲人遭受男子奸yin。当然仇杀也有可能,就看死者和浮尸有否关联。”

不久,衙役带浮尸的妻子和友人来认尸,然而她不认识今天的死者。“民妇没有见过他。”

燕承天又问浮尸的友人,他们也不认识死者。

奇了,莫非是无差别连环凶案?如此难办,两名死者唯一的共同点是男子,别无其他。

而后衙役带来附近的住户,燕承天一一盘问。可惜他们夜里不会来树林,根本没注意五天以前树林里的情况。

“哪怕是一点声响,你们也没听见?”

“大人,小人家里离这里起码一里远,就算有声响我们也不奇怪,林里常有风吹和野兽吼叫,我们都不敢摸黑进树林。”

盘问无果,燕承天绕着尸体踱来踱去。

“大人,属下又想到一个问题。”

他催宛舒快说。

“依照仵作的推断,死者乃生前砍掉四肢,那么死者为什么跟凶手来树林?或者说死者来树林干什么遇上凶手?盘问的几名住户都是菜农,他们家里有镰刀和锄头。”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人撒谎?来人,去搜查那几名住户家里任何利器。”

待他吩咐完,宛舒继续说:“推断之一罢了,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不会在家附近作案。”

燕承天嘴角抽搐,王爷耍他玩?

“大人请听属下说完。根据浮尸的发现地点,可看出凶杀故意不让尸体被人发现。而这次是埋尸,更能证明凶手不胜其烦隐藏尸体,那么凶手肯定不会在家附近作案惹火上身,因此属下倾向于死者随凶手来树林。”

“为什么不是凶手扛晕倒的死者来然后弄醒他呢?”

宛舒笑了笑,“大人的推断也有可能,不过扛着一个人走一旦遇到路人必引人生疑。何况凶手还要带上凶器,除非凶器一早藏在树林。”

“也是,死者怎么来树林是疑点。那么凶器在哪呢?凶手带走了?”

宛舒蹙眉。

一三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燕承天在外焦头烂额查案,内宅亦不安分。

早上,门子送来一封请帖——来自秦留后府。

“秦留后府邀请三位姑娘明天去作客?”燕姑姑凝重地放下请帖,看向颜氏和三名少女。“为何先后邀请?做法真是奇怪。”

赵蓁蓁仔细看请帖的每一个字,话语之诚恳令人动心。但她对秦留后府没有好感,兴趣缺缺。

金氏不以为然,“兴许是怕婉儿寂寞,让她们三个去陪伴。难得国舅爷邀请,是你们有幸。”

别人诚意邀请还腹诽,金氏悄然鄙夷燕姑姑。

燕姑姑有理有据反驳:“作为国戚,先后邀请同一家人作客的做法不妥,容易遭受非议,可见秦留后府做事毫无顾虑,目中无人。”

金氏把反唇相讥的话吞回肚子,如今她不甚有话语权,何况她们去不去与自己无关。至于平庸的次女,她不指望有何出息。

“等会老身写回绝函。大丫头对好了八字待嫁,二丫头和四丫头要去书院,没空赴会。”自从老妪击鼓鸣冤,颜氏就对秦留后府没有好感。

“孙女想去秦留后府见识一番。”燕瑶忽然出声,一语惊人。

“二妹,秦留后府有不好的传闻你还想去!”赵蓁蓁拉着她的袖子。

然而她坚持说想去。

今早照镜子,她看见自己的气运蒙上一层青黑的霉运,同时原本平稳的气运出现转折。她睁大眼睛细看,勉强能见转折之后现曙光。

请帖一来她便明白气运变化的含义,乃凶中带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预感去了秦留后府,一切疑点迎刃而解。

“孙女想去看看,而且三妹一人在秦留后府小住一定不太心安,孙女去陪伴两天是应该的。”

燕瑶勾唇浅笑,十分真诚。

燕婷和金氏却吃惊,打死不相信她会关心燕婉。金氏更是暗自嘲讽,燕瑶想跟秦留后府攀关系才装姐妹情深。

表面与世无争,实则趋炎附势,金氏带笑吃果子。

“孙女也要去!”

喊话的是赵蓁蓁,燕姑姑诧异侧目。“唐府准备送聘礼,眼下你不能出差池,不准去。瑶儿也不准去。”

“娘亲,既然对方邀请女儿和妹妹三人,如果二妹一人去,顺天府的作风和秦留后府的有何区别?外人以为我们姐妹不和呢。再说,女儿身为大姐哪有不照顾妹妹的道理?女儿不能让二妹一人去。”

“你……”燕姑姑无话反驳她的大道理。

颜氏则感到欣慰。“好,你们都学会姐妹之间互相包容、和睦相处,你们三个都去吧。到时你们四个一起有照应,比一个人去更放心。”

“老夫人,媳妇认为告诉大伯和二叔一声好。”

张氏的提议深得颜氏心。

燕姑姑拗不过她们,万般叮嘱三人:“你们是姐妹,在外你们要团结。还要带眼识人,别因为表面的客套而蒙蔽双眼。”

燕瑶忽然发觉燕姑姑看得透彻。

得到准许,赵蓁蓁却高兴不起来。二人走在游廊,趁长辈不在她急忙问:“二妹,当初那家伙的话你也听见,为什么还去秦留后府?而且你不觉得三妹去了后才邀请我们很奇怪?”

“当然觉得奇怪,正因如此我才要去一探究竟。”

赵蓁蓁愣了,顿时认为她胆子长毛。但她的两个丫头身手了得,似乎无须太担心。

燕瑶轻拍她的手背,温声低语:“大姐你留在府中吧,成亲前你不能胡乱走动。我和四妹去便够了,秦留后府会谅解。”

“不,不行!我说了,我是你们的大姐,万不能任由你们冒险不顾。总之我要跟去!”

“好吧,到时我们谁也不能单独行动。”

回合香居后,燕瑶让赤芍到善春堂给飞毛腿留口讯。

“主子,你打算带两个丫头去吗?”花婆婆大致知道燕瑶暗查秦留后府,不由得担心此行。

燕瑶摇头苦笑,“我只带青黛去。带两个太扎眼……”

她没有底气,顾忌秦姑娘是男儿身,担心全府上下都有问题。

花婆婆想跟去但于礼不合,终究没有说出这个提议。不知为何,她的眼皮总跳动,心里不踏实。

“主子和大老爷说一声吧,万一……如果有万一,大老爷好作反应。”

燕瑶转头就见花婆婆泪光闪闪,急忙用袖子为她拭眼角。“花婆婆,瑶儿没有万全之策不会冒险,请花婆婆相信瑶儿。”

花婆婆略窘迫地躲开,“会弄脏主子的衣服。”

转而她叮嘱青黛掩饰窘迫,“你要保护主子,寸步不离知道吗?”

“婢子知道!”

入夜,燕瑶等燕承天回来。大约戌时中,赤芍才回合香居禀报大老爷回东厢了。

燕瑶马上和青黛前去。

为了查案劳累几天的燕承天还没脱下官服,先斟茶润润嗓子。当下人通报,他胡乱灌几杯,然后让闺女进来。

“瑶儿还没休息?”他借摸胡子擦嘴角的茶水。

她开门见山。“瑶儿明天和大姐、四妹去秦留后府住两天。”

“啥?”他抬眼就见闺女愁眉苦脸,毫无高兴的样子。“怎么这么突然?昨天不是婉儿去秦留后府吗?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瑶儿想去。”

“但你并不开心。先前爹爹没有告诉你,秦留后府里有个丫头怀孕,秦老爷说她勾搭别人但爹爹不信,可是那丫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爹爹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深查。这个秦国舅一定好色成性,爹爹不同意你们去。”

她扬起微笑撒娇:“爹爹乃顺天府尹,秦国舅敢冒犯我们不成?他不怕爹爹弹劾么?何况有大姐、四妹在,哪担心他们欺负我们?”

“瑶儿你涉世未深,不知道有些外戚仗着后宫有人撑腰,根本不怕弹劾。爹爹怕你们吃亏。”

“但是瑶儿想去见识……”她委屈地扁嘴。

燕承天立马心软,“要是那个秦国舅敢冒犯你们,爹爹用狗头铡剁了他!”

“嘻嘻,所以瑶儿有危险爹爹会来的对不对?”

“当然!”

等燕瑶走了,他才回味这句玩笑话的含义。

一三七、鸡皮疙瘩

阴云压城,天灰蒙蒙。三名少女各带一个丫头赴会,并肩穿过衙门甬道。

丫头们背着包袱,引来衙役吃惊侧目。宛舒无法上前问燕瑶,悄然退出大堂派私卫跟去。

一辆马车在大门前等候,这次燕珩亲自驾车。经过顺天府一闹,关于秦留后府的闲言闲语颇多,他有耳闻甚至派人到西市打听。

打听的结果不外乎午夜传出哭声这类奇闻。

看见她们走出大门,燕珩立刻下马迎去。燕婷和赵蓁蓁先后上车,而燕瑶停在燕珩面前。

“二妹……”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叮嘱,只能道万事小心。

今天全府上下颇为压抑,她展颜莞尔,让他不用担心。

燕珩瞅周围,偷偷塞给她几个小纸包。“这是二哥调制的软骨散,如果遇到危险就撒。管他是不是皇亲国戚,照撒不误。”

她掩嘴笑,收下小纸包。

燕珩扶她上马车,不由得再啰嗦叮嘱一句。

马车徐行,终于抵达秦留后府。燕珩目送府上的人接她们进去,深深看一眼府邸的牌匾才驾车离去。

老管家带她们绕过影壁,宽敞的前院垂绿荫,秦夫人和秦霜月前来迎接。她们衣着华美,特意隆重待客。

秦霜月的脖子依然缠丝巾。

双方客套几句,燕瑶极力保持平静。

秦夫人头顶的黑气似浓墨,而秦霜月逞凶的气运黑里透红,她从未见过这种。自河神庙一别,这母女俩的气运变化惊人,她不安地攥紧里袖。

“你们定然累了,先到大厅歇一歇。”秦夫人和蔼笑道。

作为大姐的赵蓁蓁朗声应答,挽着燕瑶和燕婷的胳膊跟她们走。哪知,她感觉燕瑶的胳膊微微颤抖。

碍于有外人她不敢问燕瑶,便紧紧地挽着。

察觉燕瑶寡言,秦霜月友好地走到她身边。“燕二姑娘的点翠发钗很好看,在哪家店买的?”

面对秦霜月优雅的微笑,燕瑶险些忘了她是男儿身。不论声音、体态,秦霜月毫无男子特征,不过丝巾下遮掩的是喉结吗。

她镇定地回答是父亲送的,并不知道在哪家店买。

秦霜月的目光在她的发髻和脸上流连,嫣然一笑。“燕大人很疼爱燕二姑娘,离府来小住几天燕大人一定不放心。你不必拘谨,当这里是自己家便是。”

“月儿说得对,你们不必拘谨。”

一刹那,燕瑶产生秦霜月抚慰自己的错觉。

大厅还有一人候着,就是穿着高衣领的燕婉。她的衣领几乎掩脖子,脸色有点苍白,整个人透露些许疲态。

三女心感奇怪,夏天穿高衣领她不热?

“三妹似乎没什么精神?”

赵蓁蓁的关心令燕婉眼睫颤动。

瞬间她勾唇欢笑,一扫疲态。“有点不习惯陌生的床铺,所以没睡好。你们来得正好,多几人一起聊天热闹。”

燕瑶扫视其气运,冰霜藏眼底。

下人为她们斟茶,桌面备了精致的糕点。

秦夫人让她们尝尝秦留后府厨子的手艺,热心地作安排:“府上丫头多,等会你们尽管挑选几个使唤。”

燕瑶不动声色地嗅一嗅糕点才入口;燕婷向秦夫人道谢,而赵蓁蓁不置可否。

燕婉看向燕瑶和赵蓁蓁,落落大方道:“秦夫人管教有方,府上的丫头心灵手巧,我的灵蛇髻便是府上的丫头编的,好看吗?”

燕婷拍马屁说好看。

“燕二姑娘和赵姑娘喜欢什么类型的丫头,我和娘亲等会送去。”

燕婉流露一瞬不可思议的眼神。她来的当天秦霜月不瞅不睬,今天却对她们热情,心冷却成冰块。

莫怪她这么做。

赵蓁蓁没有回答,瞅向燕瑶。

后者用手帕轻轻拭嘴角,彬彬有礼地致歉:“有劳秦夫人和秦姑娘操心。我们都携丫头来拜会,一个丫头伺候足矣,无须贵府劳师动众。”

赵蓁蓁马上附和:“二妹说得对,我们的丫头来伺候足够了。谢谢秦夫人和秦姑娘的好意。”

“大姐、二姐,府上的丫头更轻车驾熟呀!”

燕瑶看也不看燕婉,“出门从简,我们姐妹实在不敢令贵府操心。如果到时有需要,我们才向贵府借丫头。”

秦夫人笑着点头,“丫头随叫随到,你们有需要尽管使唤。”

燕婉悄悄狠瞪燕瑶。

聊了一会儿,秦夫人和秦霜月带三女到空置的厢房。她们边漫步走廊,秦夫人边介绍路过的院子。

秦留后府等同顺天府的内宅加上衙门大,没有丫头领路容易迷路。燕瑶强行记着,表面上漫不经心。

燕婉跟在后面,阴狠在眸中翻涌。

秦夫人带她们到某处别院,院中夏花芬芳,花前是几间紧挨的房间。

“这里离月儿和燕三姑娘的厢房近,方便你们走动。你们进去看看房间合适不,如果不喜欢可以换。”

“秦夫人太客气了。”燕婷略无措,她以为上层贵族都比较傲慢,没想到秦夫人如此热情。

“傻丫头,你们是客人,我们自然好好招待。进去看看吧,丫头们都打扫干净了。”

燕婷红着脸进第三个房间。

燕瑶挑了中间的,和青黛跨过门槛。她淡淡地扫视,房间都那个样子,没有心思对比。青黛打开包袱收拾衣物,路过妆奁时被桌面的饰物吓着。

“主子这里……”

她闻声走去,看见桌面备了玉镯子、珠花和胭脂等等。青黛抱着装了几件首饰的锦盒,犹豫要不要放桌面。

她却不假思索地把秦留后府的饰物放回梳妆匣。

“燕二姑娘不喜欢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她一大跳,她一转身便撞到秦霜月。“抱歉……”

刚才近距离一碰,她鸡皮疙瘩。

“是我抱歉才对,吓着燕二姑娘了。”秦霜月好奇瞥梳妆匣,“府上习惯为女宾准备饰物,燕二姑娘不喜欢那些款式吗?”

燕瑶迅速回神,拿过青黛抱着的锦盒。“惭愧,小女子带了常用的饰物和配搭好的衣物,不好意思用贵府的。”

“不要紧,都是身外之物用不用也罢,希望燕二姑娘别介怀,住得开心。”秦霜月笑了笑,退出房间。

一三八、臭得想吐

待秦夫人和秦姑娘暂时离开,赵蓁蓁来找燕瑶。她环顾燕瑶的房间,感叹国戚的府邸格外宽敞华美。

燕婷也过来瞅一眼,与燕婉进来聊几句。

“你们啊,秦夫人热情招待乃赏脸给顺天府,一般人她们不愿意邀请呢。别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客气一点。”燕婉在房间四处走动,俨然女主人检查。

继而她斜睨燕瑶,“送丫头给你们使唤还嫌弃,真不怕惹恼秦留后府。”

燕婷不敢做声。

赵蓁蓁狐疑,“三妹,为什么你总帮她们说话?使唤丫头而已,用不着也要强求?”

“哼,我是怕你们丢了顺天府的面子。”

看着傲气的燕婉,燕瑶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味顺从,外人以为我们顺天府的没有腰骨。再说我们本不愿意来,来是因为不想两府交恶。”

“没腰骨?二姐意有所指呢。”

联想到自己先前的想法,燕婉一阵羞耻。此话听来何其刺耳,说话的人高高在上般,她愤恨地摸向衣领。

赵蓁蓁连忙打圆场:“好了,我们担心三妹才来。大家好好处两天,到时一同回家。”

燕婉才不信二姐和四妹会担心自己。

“三姐,为什么你要穿高衣领的?不热吗?”

燕婷关心的一句使她闪过厌恶。她合紧衣领,“昨晚经过花园的时候有蚊子咬,脖子留了红点不好看。”

燕瑶轻嗅,空气中总混有淡淡的腥气,经过花园时更甚。

“你们放好行装就跟我到花园,午饭前秦夫人和我们逛逛园子。”燕婉说罢快步走出房间,手一直攥着领口。

赵蓁蓁挠挠额头,“前晚不是下了暴雨吗,花园没有花草看了吧。”

尔后她们随燕婉去花园,青黛等丫头跟在后面。路上燕婉叮嘱她们要客气点,特别是在秦老爷面前,切勿令顺天府蒙羞。

燕瑶却偏偏要问为什么秦留后府先后送来请帖。

“二姐哪来这么多问题?人家爱请谁就请谁,别在秦夫人他们面前提这个,失礼!”

花园确实没有花草看,都被暴雨打落,枝头剩下残蕾。秦夫人招呼她们到凉亭,轻摇团扇消暑。

凉亭下是锦鲤穿梭的荷塘,燕瑶却闻到水腥发臭,对嗅觉灵敏的她而言很呛鼻。但其他人似乎没有闻到,如常谈笑。

“抱歉,因下了暴雨园子不甚好光景,只能坐在凉亭看鲤鱼。”秦夫人含笑致歉。

“哪里话,坐下来聊天也是极好。”赵蓁蓁轻呷一口茶水,余光瞄见燕瑶的茶杯没动过。她投去眼神询问,后者用手帕沾沾鼻底。

再不涂一点薄荷提神,燕瑶要熏晕。

她故意流露难色,主动解释:“小女子对某些花粉敏~感,鼻子有点不适,希望各位见谅。”

秦夫人和秦霜月诧异。“燕二姑娘应该早早提出,我们可以留在大厅。”

“小女子不想扰了大家的雅兴,缓一缓便好。”她娴静弱柳的模样勾人怜惜,使得秦夫人连声抱歉。

燕婉觉得好笑,合香居栽了那么多花怎么不见她敏~感!显然搏同情,真是不要脸的心机女!

任燕婉心里如何咒骂,表面该慰问的要慰问。“二姐注意身体,万不能逞强。”

燕瑶笑而不语,懒得开口吸入腥臭的空气。

她们的谈话燕瑶甚少插嘴,她不动声色观察荷塘。虽天阴,但闷热,水面映着光线一晃一晃,而腥臭宛如禁锢在蒸笼,挥之不散。

她愈感晕眩。

秦霜月忽然站起,“女儿送燕二姑娘回房歇息吧。”

其他人愣了愣,燕瑶猛地摇头说不用。开玩笑,她不想和女装癖的单独相处。

然而秦霜月不容她拒绝,强行扶起她。机警的青黛隔开秦霜月搀扶燕瑶,装作怯怯地说:“让婢子来吧。”

“我送你们回房。”

燕瑶无法拒绝,只能跟她走。她斜睨荷塘,惊奇手腕长的锦鲤在腥臭的水中还能畅游生存。“鱼儿倒是活泼,小女子惭愧。”

秦霜月与她并肩走。“身子重要,你无须介怀败雅兴。”

她无力一笑,“府上的锦鲤很大一条,小女子第一次见此品种。”

每一条鲤鱼比她的手臂还粗,条条肥美。秦霜月淡然看向荷塘,“只是寻常鲤鱼,养了多年便肥了。”

在臭的水里吃得肥美,她无言以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燕瑶与她保持距离。经过某个别院,隐隐传来女子的叫喊声。声音尖锐凄厉,仿佛遭受极大痛苦。

燕瑶和青黛飞速对视。

“秦姑娘,这是?”

秦霜月转头望别院,主仆二人看不见她的神情。“是府上的下人临盘,是不是吓着燕二姑娘?我早就提议安排她远离主院,免得吓着客人。”

“原来如此,是小女子大惊小怪了。”

沿路燕瑶看见干活的丫头脖子缠布条,有的连手背也缠上。一个正在剪草的丫头感到注视,抬眼便怔了,拿着剪刀的手发抖。

她张嘴,想说什么。

燕瑶狐疑,有意无意问:“为何丫头的脖子会缠布?莫非蚊虫多?”

对上秦霜月的视线,那丫头马上埋头剪草。

秦霜月冷冷收回视线,“曾经试过丫头勾引我爹,于是下令所有丫头不得衣着暴露。”

燕瑶半信半疑,琢磨那丫头奇怪的举动。

回到房间门前,秦霜月驻足。“午饭的时候我差丫头来喊你。”

话音刚落,她蓦然抬手探燕瑶的额头,吓得燕瑶脸色铁青,极力忍着不躲开。

秦霜月见她脸色不好眉宇挂忧,“我听说有些过敏的病会引起高烧,要不要请大夫来诊断?”

“多谢秦姑娘关心。只要远离那种花粉,小女子歇一歇就好。”

“好。”她为燕瑶推开房门,顿住身形又说:“燕二姑娘叫我霜月吧,总是姑娘前姑娘后太见外。”

燕瑶强颜欢笑说好。

她和青黛进房间后,等秦霜月的脚步远去就紧闭房门。她挨着单薄的房门,身体发抖。

“主子,不如我们现在回府吧。”青黛浓浓不安。

她握紧拳头镇定。

这是调查的好机会,还不能走。

一三九、不止一具……

燕瑶慌忙涂几滴薄荷香露,靠着桌子闭目一会。

青黛拉开门缝窥望,随即轻轻合上。“主子,外面有两个丫头候着。”

“让她们去打水和拿面巾来。”

青黛依言照办,支开两丫头。

蓦地,燕瑶站起来。“这里闷,我们出去透气。”

主仆二人开门走出,房外空空如也。燕瑶快步离去别院,想去下人临盘的别院看看。她感到惊奇,莫名想起飞毛腿的汇报。

两人凭着记忆摸索,遇到下人便躲一旁。但还没到该别院,两人望见一个家丁抱着一团灰布出现。

灰布染血,上方缭绕若隐若现的气运。燕瑶震惊不已,蹑手蹑脚尾随。

家丁的行迹比她们鬼祟,不走大路而走小径,东张西望似要躲避何人。她们一路跟,青黛一路辨认周遭。

“主子,这儿像花园附近。”

燕瑶微惊,岂不会遇上秦夫人她们?

幸好家丁不往荷塘去,改到一些老树下面。老树的树干佝偻,数不清的须下垂;老树成群,阴森森。

趁家丁背向她们停下,她们急忙蹿去另一棵老树后面。恰逢几个丫头经过,两人紧贴树干隐藏。

奇怪的是家丁并不急遮掩,丫头望见家丁后视而不见地走过。

他放下布团在泥地就离去,出乎二人所料。她们犹豫一息,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团染血的灰布。

灰布上的气运近乎消失,燕瑶心疼地想要救人。

突然,急匆匆的脚步传来,青黛飞速拉燕瑶回老树后。

家丁竟然折返,并且带来锄头。燕瑶一身冷汗,原来他不是离去而是找工具埋。她们拨开老树密集的须,屏息窥望。

他果真掘地,嘴里念叨奇怪的话。“……你做了厉鬼别回来找我。要找就找黑心的秦老爷,是他不要你的……别找我别找我……”

提及秦老爷,她仍不能确定那团布与其有关。这时布里发出微弱的哭声,吓得家丁的锄头不稳,砸中灰布。

一瞬间当场血溅,家丁的衣服沾狰狞的血迹。

灰布的气运彻底消失,燕瑶含泪捂着嘴巴。

她的指甲抓树干抓出划痕。

家丁也吓坏,哆哆嗦嗦地拔出锄头。哪知尸体太轻,一拔就把灰布里的尸体提起来。一具紫红色的死婴与家丁打照面,血从细小的身体滴落于土。

燕瑶和青黛捂紧嘴巴,那具死婴左脚扭曲且拇指般幼,畸形得很。

脸色惨白的家丁立马扔掉锄头和死婴,下跪磕头。“救命……想、想你死的不是我是秦老爷……和我无关……下、下辈子你投胎到别处别来秦留后府了……”

大概磕了几十响头,家丁咬着牙捡起锄头,用脚踹开死婴。可怜的小尸体滚到一边,残留纯真的双眼看向窥望的两人。

燕瑶肩膀颤抖。

然而上天捉弄家丁似的,掘着掘着,锄头碰到土里的硬物。他生无可恋,手忙脚乱地擦汗。“娘的,居然忘了这里埋过……算了,你们挤在一块吧!”

末了,家丁提着锄头离去,头也不回。

正当燕瑶寻思要不要过去查看的时候,那名举动奇怪的丫头忽然出现。她提着另一把锄头来,停在家丁埋尸的位置。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静观其变。

丫头盯着泥土片刻,毅然举起锄头挖掘。她沉默着掘,望得主仆二人发寒。

待挖了一个坑,她看坑里几眼就走了。

燕瑶等了一会儿不见丫头和家丁折回,决定上前查看。

“主子不要……”

她回头注视惶恐的青黛。“既然有心进来调查,就要查个究竟。你望风,我过去看。”

“主子……”

燕瑶鼓起勇气跑去,坑里散发恶臭。她捂鼻探头,霎时杏目瞪圆——坑里不止一具尸体,除了新埋的畸形死婴,还有一个头颅。

那是成人的头颅。

寒气窜上后背,仲夏比三九寒冷。双腿发软的她咬紧牙关,伸出哆哆嗦嗦的脚把头颅翻过来。

猛然间,一双灰白的眼睛朝向燕瑶,左眼钻出一条白蛆。她忍着呕吐的冲动踢土填坑,好不容易填平了,满头大汗地回到青黛身边,脸蛋比纸苍白。

“回、回房……我们快回房……不,我们去找那个丫头……”

青黛二话不说搀扶她离去。

这次二人不再躲躲藏藏,相反大摇大摆地闲逛。燕瑶脸色不好,任路过的下人都以为她是出来透气。

没走多远,两人找到挖坑的丫头,她正给花草施肥。燕瑶努力平复情绪,不紧不慢地走近。

她思索如何开口,眼眸一转,干脆演戏到底。“这位姑娘,请问翠翎院怎么走?我们主仆二人迷路了。”

丫头吃惊地回头,对上讪笑的燕瑶。

丫头眼里千言万语,可是开口只回答翠翎院怎么走。

燕瑶意识到她谨慎和害怕,瞅她手里的肥料问:“贵府用的是什么肥料?顺天府栽的花花期总不长。”

“在、在市集就有卖,寻常得很。”丫头的双手细不可察地抖动,她留意附近出没的下人。

燕瑶点头,“泥土肥沃是关键,正如荷塘里的锦鲤,水质好便条条肥美。”

啪沙——丫头手里的肥料撒出不少,她慌慌张张地致歉自己笨手笨脚。

燕瑶见状心里有数,不再打扰她施肥。按照丫头说的路线,主仆二人顺利回到翠翎院。

打水和拿面巾的丫头正四处寻找她们,燕瑶扶额解释:“房里闷,我们出去逛了一会儿。给你们造成困扰,着实抱歉。”

“不敢当,下次燕二姑娘出去告知婢子二人便好。”

燕瑶有气无力地笑着称是。

待青黛合上房门,燕瑶的淡笑消失无踪。察觉青黛欲言又止,她深知青黛想问什么。

“和死婴埋一块的还有一个女人头颅。”

“什么……”青黛捂袖子,摸到暗藏的匕首才心安。“主子,我们想方法通知燕大人?”

“暂时不行。爹爹没有理由闯进秦留后府办案,必须有正当理由过来。”

“那怎么办?岂不是白来一趟?”

“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四零、诡异的一家人

秦老爷晚饭的时候才回府,母女俩和四名客人在饭桌前迎接他回来。

一身暗紫色长袍的秦老爷跨过大厅的门槛,彬彬有礼地展露笑容。

赵蓁蓁和燕婷呆了呆,万没想到秦老爷如此年轻。

博粉何郎,脸白唇红,桃花眼多情;他身形高瘦,文质彬彬,与她们想象中的满肚肥肠天渊之别。

可惜他的嗓音粗得像公鸭。

他头顶的气运和母女俩相似,福禄运缠绕张牙舞爪的黑气,甚至透出妖异的红光。同样,燕瑶看不透他的命运。

她无比震惊,第一次遇见气运诡异的一家人。

对于客人的惊艳,秦老爷司空见惯,微笑让大家起筷。燕瑶飞快地瞟在座之人,疑惑秦老爷有否纳妾。

始终只有秦夫人迎客,她好奇。

秦老爷扫过新来的三名女宾,桃花眼潋滟。“顺天府的几位千金赏脸作客,府上蓬荜生辉,鄙人先饮为敬!”

他们举杯,燕瑶只轻轻用酒水抿唇。“先前两府有过误会,秦老爷不计前嫌邀请小女子四人作客,乃顺天府惭愧才对。”

秦老爷朝燕瑶莞尔一笑,“燕二姑娘言重了,小小的误会不足挂齿。鄙人理解担心亲人的心情,能令燕老夫人安心,小小误会算得了什么。”

“秦老爷所言极是。三妹和贵府交情匪浅,如今看来确实如此,秦老爷已经能分清小女子姐妹四人。”燕瑶掩嘴笑装作难为情,垂眸深藏寒芒。

秦夫人还没介绍,他就晓得谁排行第几,真是上心。

被点名的燕婉不得不笑着附和确实经常提起几个姐妹。

秦夫人打圆场:“你们别顾着谈话,菜要凉了。老爷,空腹喝酒伤身,吃点菜下肚吧。”

“好好,起筷!”

秦霜月的视线越过燕婉和赵蓁蓁,落在燕瑶身上。“燕二姑娘,多吃点牛腩能补气血虚。”

秦老爷和燕婉同时一愣,前者诧异:“燕二姑娘不舒服吗?”

她笑了笑,“今天某些花粉过敏,现在好多了。”

燕婉则微笑僵硬。

她来的当晚秦霜月不闻不问,今晚竟然热情好客,显然是看不上自己。她用力嚼嘴里的鸡肉,劝自己释怀。

秦夫人看向赵蓁蓁,“听说唐府已经和赵姑娘对庚帖了?是不是好事近。”

“应该是吧。”

秦夫人和秦老爷若有所思。

这晚,秦夫人也为三人各准备了浴桶沐浴。三个房间的丫头忙里忙外,燕瑶却慵懒地坐在妆奁旁看她们忙。

“燕三姑娘来的时候也这般招待吗?”她问秦留后府的丫头。

“回燕二姑娘,府上都这般待客。”

她对镜冷笑,这群丫头信不过。凭热气散发的香味,她没有闻出可疑的成分,但喊秦留后府的丫头出去。

她们紧张了。“燕二姑娘,婢子奉命伺候您沐浴,这使不得。”

“水太热了,我今天气虚容易晕眩,想等一会再入浴,你们要留在这里等吗?”

“这……”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小憩一会。”

丫头们只能退出房间。片刻,燕瑶从锦盒的夹层拿出一根银针,探入水中试毒。不多时她抽出银针,针没有变黑。

她仍不敢大意,等过一刻钟就和青黛用面巾搅动水面制造水声。

丫头进来收拾时,燕瑶已经换了寝衣,坐在床边擦拭发簪。“有劳各位了。”她朝丫头们莞尔。

夜深,有人敲房门。

“是谁?”青黛警惕万分。

“是我,大姐!”

燕瑶松了一口气,让赵蓁蓁进来。她一进来先是赞秦夫人招呼周到,“为客人准备沐浴事宜真是贴心,今天刚好出汗了。”

“你洗了?”

“对呀,挺舒服的。”

“万一水有毒呢?”

“……”赵蓁蓁顿时花容失色。“不会吧,二妹你发现了?糟了怎么办,我洗了、四妹估计也洗了!”

“没有发现,提防而已。”她不会告诉赵蓁蓁死婴和女人头颅之事,以免吓得她马上回顺天府。忽然,她眼尖发现赵蓁蓁的寝衣有些特别。“大姐,你的寝衣是丝质?”

“对呀,秦夫人准备的。虽然是丝质却不会太薄,也不显热,回头我要买一件。”

燕瑶无语,羡慕她粗枝大叶的快乐。“大姐来有什么事?”

赵蓁蓁颔首笑,飞快地在她身旁坐下。“人生地不熟,知道二妹你不习惯所以来和你一块睡。”

她不揭穿赵蓁蓁,欣然赞同一块睡。“大姐,你快要嫁人了,过门后言行要三思。”

“知道了,你和娘亲一样啰嗦。”

“不啰嗦怕你不重视。你没想过为什么秦夫人邀请我们?晚饭时候三妹明显话少,你不觉得奇怪?”

“是奇怪,她今天穿高领口已经很奇怪了。对了,今天在凉亭聊天时,秦夫人问你和四妹有婚约没,难道她想做媒人?”

燕瑶忍不住嗔她,“无亲无故、交情不深,何会做媒人?你们怎么回答?”

“说你们俩没有婚约……我没说错话吧?”

“没有,这是事实。”

“然后秦夫人很高兴的样子,我真以为她要做媒人。二妹你白天回房后有到处转转吗,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留在房间小憩了。”

燕瑶感觉不对,秦夫人高兴?她该关心的不是交情好的三妹吗?为什么关心自己和四妹来。她猜不透秦夫人的心思。

根据家丁自言自语,畸形婴儿一事秦老爷肯定知道,主母秦夫人必然也知道,更何况女尸头颅。

头颅会是属于与秦夫人交好的千金吗?她打了个冷颤。

“二妹你怎么了?过敏没好?”

“觉得困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此时东厢,沐浴更衣了的秦老爷推门进房,正在绣花的秦夫人马上站起来。

“她们安排得如何?”桃花眼写满阴郁。

“都沐浴更衣了。”秦夫人咬了咬朱唇,鼓起莫大勇气。“你、你不能碰燕二,那是月儿看中了!还有赵姑娘,她和唐府有婚约……”

“区区婚约,又不是已经过门,唐府敢惹秦留后府?”秦老爷拿起镜子孤芳自赏,“月儿好眼光,就留燕二给他。但其他人……”

一四一、床下有人

夜阑人静,乌云遮月,翠翎院黑沉沉。

第一个房间里空荡荡,床静悄悄地从下被人掀开。

一个脑袋探出来张望,接着他爬出来确认,随即难以置信。

第二个房间里的人呼吸均匀,不多时床下响起一丝动静。因为环境陌生,赵蓁蓁睡得不安稳,隐约的振动令她惊醒。

继而床下又传出轻微声响。

赵蓁蓁猛然清醒,万籁俱寂下声响异常清晰。她贴耳细听,奈何再无动静。她伸手想推燕瑶起来,可是犹豫该不该吵醒她。

恰逢其时,燕瑶转身来,双眼睁圆。她食指抵唇中央示意噤声,坐起来指着床板。

赵蓁蓁会意地下床。

燕瑶从枕头底下拿出匕首,惊着赵蓁蓁。

刀尖对准床板,燕瑶轻轻一磕——声音空洞洞,下面是空的。

她二话不说掀开床铺,发现床板中间多了条细小的缝隙,可惜她掀不起床板。

赵蓁蓁伸长脖子望,忽然听见她轻声说床下有暗道,吓得搂着双臂哆嗦。“怎么办?啊,四妹……”

“到隔壁去。”

浅眠的青黛和赵蓁蓁的丫头也醒了,两人先拉开门缝窥望外面。望见外面没有丫头看守,四人蹑手蹑脚地出房间。

燕瑶推了推房门,发现里面反锁,不得不轻轻敲门。等待时她们晾在夜色中,背后凉飕飕,心里呼唤燕婷赶快开门。

尽管轻轻敲门,声音仍格外明显,燕瑶也急了。

幸而不多时,燕婷的丫头开门了。不等丫头询问,四人急急入内查看。

此时燕婷揉眼睛坐在床边,茫然看夜闯的四人。燕瑶扫视她的床铺,急中生智搬一张凳子倒放在她床上。

“二姐?”燕婷大吃一惊。

“这是民间的习俗,一个人在陌生环境睡,要搬一重物压床,这样就不怕鬼压床了。”

霎时燕婷睡意全无,脸色铁青地盯着床上的凳子。

“你继续睡吧,我们该回房间了。”

见燕婷无恙,她们不必说出真相吓她。回房不过几步之遥,可是青黛惊骇地指着第一个房间——

房门缠绕上锁的铁链。

燕瑶瞬时了然于心,急忙拉上她们回自己的房间。

房门紧闭,但危机并未过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房间上锁了?”赵蓁蓁急得要哭,无措地踱来踱去硬是不敢靠近床。

“显然这是个陷阱。”昏黑中,燕瑶的嗓音冷冷如北风。

赵蓁蓁似乎想明白大概。“难怪他们先后发请帖,这么说三妹……我不太明白,如果三妹发现不妥,今天该向我们求救。”

“呵呵,大姐没发现府上的丫头都缠着脖子和手背?”

“啊?好像是。”说着赵蓁蓁蓦然一惊,弹到燕瑶身侧发抖。“三妹她……她穿着高领……是不是有关联?今天她处处维护秦留后府,没发现不对还是……”

“大姐,燕姑姑一直告诫我们要带眼识人,你还不懂其中含义么?秦留后府第二次发请帖来,不就说明一切?我们入住第一天就有动静,何况住了三天的三妹?”

赵蓁蓁及其丫头瑟瑟发抖,前者眼含泪光。

“为什么……我以为只有二婶歹毒……没想到……”她以为双胞胎势利眼已是人性丑恶,原来只是寻常。

“画虎画皮难画骨,有些阴暗的人喜欢拉着别人和她一起死。我们不能再被动,要掩人耳目通知顺天府。青黛——”

青黛领会燕瑶的眼神,冷着脸离开房间。

“她去哪里?”

“青黛去办点事,很快会回来。不谈这个,我们就此回顺天府一定遭秦夫人劝阻,必须引顺天府进来。”

“怎么引?我们偷偷派人送信回去?”

燕瑶摸进寝衣的腰带,翻出其中一个小纸包。“我们的人别指望能离开秦留后府,况且所有不义之人要遭报应。”

她凝视小纸包,“如果我病倒,爹爹一定来接我回去。”

“病?”赵蓁蓁冲过来,“你要服毒药吗,上次那种心绞痛的?我不准你胡来,要不我们演戏吧,别拿身体开玩笑。”

“演戏能骗过大夫吗?若不来真的秦夫人他们会信?这不是心绞痛的毒药,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大姐相信我。”

赵蓁蓁盯着她手里的小纸包抽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

赵蓁蓁泣不成声。

燕瑶展开小纸包嗅了嗅成分,用锦盒里的黛螺写下解药。

终于盼到鸡鸣,伤心的哭泣撕裂清晨。府上的丫头早早起来干活,来翠翎院伺候的听见哭喊却已麻木。

但哭声是从第二个房间传出。

她们惊异之际,双眼红肿的赵蓁蓁冲出第二个房间,她趁机斜睨第一个房间的门锁。

没了,门锁不见了。

而府上丫头的不可置信尽收她眼底,毛骨悚然的她哭得更凄厉,宣泄憋了一晚的恐惧。

“喊大夫!快喊大夫!我二妹病了下不了床,快去喊大夫!”

丫头们还愣着,隔壁燕婷及丫头闻声出门。

赵蓁蓁又恼又恨地冲她们大叫“你们耳聋了?我二妹病了还不去请大夫,都盼着我二妹死吗!”

“婢、婢子不敢!”她们匆匆散了。

燕婷又惊又疑,昨晚半夜还好好的。她和丫头进去,望见燕瑶卧床不起。再走近,奄奄一息的燕瑶吓坏燕婷。

其面如白纸,双眼迷离半睁,有气无力地躺着。青黛沾湿面巾为她擦额头的冷汗,泪流不止。

“二姐你怎么了?”燕婷不担心是假。明明两个时辰前还见她搬起凳子,转眼气幽若死,不禁往鬼压床方向想。

片刻,闻讯赶来的燕婉、秦夫人和秦霜月也震惊得重病似的燕瑶。

“一定是昨天的过敏还没好,病情加重了!秦夫人,能不能请大夫和通知我们家人?”赵蓁蓁梨花带雨哀求。

“先请大夫吧。”

秦夫人的反应尽在意料之中。

可怕的是燕婉,赵蓁蓁察觉她毫不担忧反而露出败兴。

人心都是恶?

大夫来了,把脉诊断后结果惊人。“这位姑娘的身体很虚弱,手脚冰冷,气虚血虚邪风入体,要及时救治。”

“秦夫人,能不能让我们的家人来送二妹回去?”

秦夫人犹豫。



一四二、爹来救你

顺天府的屋檐上,心神不宁的宛舒抛着石子缓解不安。

屋下正在审案,惹得他心烦意乱。

忽然街上往顺天府跑来的人影引起他注意,那人穿着眼熟的家丁服装。家丁跑进顺天府,来到大堂外找衙役。

宛舒立刻跳下屋檐,咻地出现在家丁面前。“找谁?你谁家的?”

家丁见鬼似的脸色铁青,颤声回答“小、小人来自秦留后府。贵客燕二姑娘卧病不起,府上派小人来通知顺天府。”

“你确定是燕二姑娘?”

家丁瞠目盯着他揪自己衣襟的手,忙不迭点头。“是燕二姑娘,燕大人的千金!”

“她的病情如何?”

“不知道,小人负责传话而已!”

宛舒凝眉转眸,找衙役看着家丁,自己则从侧门闯入公堂通知孙主簿。闻言,孙主簿脸色大变,与燕承天耳语。

“暂时退堂改日再审!”本就是审鸡毛蒜皮的家事,他刻不容缓退堂。

老百姓以为突然出大案,不敢妨碍燕大人办公陆续散去。燕承天来不及换官服,派人到内宅喊来花婆婆,安排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准备出发。

谁知,宛舒带着宋锦如、一队捕快和一队衙役跟来。

燕承天惊了,“你们干什么?又不是去办案。”

宛舒振振有词“只要与顺天府有关,属下等人该竭尽全力!况且这阵势不输于秦留后府,以示顺天府重视!”

在这节骨眼生病,他猜到燕瑶一定身陷险境才出此下策求救。

燕承天没空计较,由他们跟着,策马与马车齐驱。

于是,浩浩荡荡的两队人犹如虎鲨惊池,跑过市集留下煞气,惊得老百姓忘了手头上的活儿。

不但老百姓吃惊,秦留后府也吃惊,秦夫人和秦老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闯入府中。

燕承天才想起衙役和捕快跟来,顾不上责备他们,焦急问闺女在哪。

只是来接千金,夫妻俩顿时悄悄松一口气。秦夫人带他们去翠翎院,虽说陌生男子不便入内院,但宛舒偏要跟着。

看见他腰间的虎头令牌,秦夫人只好哑忍。

全府上下皆关注顺天府一众,没有人注意到一名低头的家丁悄然走开。

众衙役、捕快止步翠翎院外,除了我行我素的宛舒。他们还没进房间就听见哭声,霎时心房揪紧。

“大伯!”赵蓁蓁看见救星,有多伤心便多伤心地哭。“二妹今早一直有气无力,虚弱得很!”

花婆婆、燕承天和宛舒大步流星入内,后者一瞥守在旁边的秦霜月生警惕。

这个人妖为什么也在!

“爹……”

气若游丝的轻唤使两个男人提心吊胆,床上的少女仿佛随时死去,连抬手也没有气力。

花婆婆急忙为她把脉,诊断结果和大夫的说法一样。

“怎么过一天就这样?”燕承天不敢相信面无血色的少女是自己的闺女。前晚向自己撒娇,一天不见就……

“爹爹马上带你回去!”他亲自背起闺女,接着青黛为她披上几件衣物。

虚弱的燕瑶伏在父亲的背上,扫过其他人神情不一的脸孔,忽然瞥宛舒。

尔后她乏力地伏着,二哥的软骨散真不是浪得虚名。

秦夫人巴不得顺天府赶快离去,带他们走出翠翎院毫不阻拦。

丫头和家丁在旁窥望,眼巴巴目送燕大人远去的背影,深藏千言万语。

经过花园旁边时,一阵恶臭熏得众人捂鼻。秦夫人和秦霜月脸色发白,呵斥下人去清洁。

“爹爹……这像是腐臭……”声音有气无力,却格外清晰。

秦夫人不慌不忙地解释“应该是死老鼠,夏天偷吃的老鼠多,下人打死好几只了。”

“巧了,”宛舒冷漠斜睨母女俩,“前两天我们闻过腐尸气味,与这气味甚似。腐尸和死老鼠的气味有区别,秦夫人不介意我们查看吧?”

恶臭浓郁,燕承天警备地打量这对母女。“夏天的死老鼠特别臭,但如此浓烈恐怕不止一只。”

秦夫人干笑,“夏天老鼠多,一连死几只不奇怪。令千金的病不能拖,别因为几只老鼠耽搁治疗。”

“一时三刻不会耽搁。”燕瑶直视秦夫人。

宛舒懒得废话,自己去找恶臭的源头,急得秦夫人派下人阻拦,其他衙役煞有默契地擒着阻拦的下人。

很巧,月亮门边上放了一个脏兮兮的麻袋。

他不客气地踢倒,瞬间滚出之物吓得所有人面如土色,赵蓁蓁她们甚至失声尖叫。

一个畸形的死婴、两个带着长发的腐烂头颅。头颅轱辘轱辘滚来,恶臭随着它们移动,捕快们迅速拔剑。

“封锁秦留后府,谁也不准离开!”

燕承天的雷霆怒吼震慑全府,秦夫人腿软地跌坐。秦霜月面无惧色,静静伫立等待下文。

“秦夫人你如何解释?”

“我……我不知道……不关我事……别找我别找我……”

“来人,带秦老爷过来!”

燕瑶偏偏赶尽杀绝,“爹爹,昨天女儿闻到荷塘很腥臭……”

“你!”碍于四周刀光寒闪,秦夫人不敢扑过去,只能恶狠狠地瞪燕瑶,美艳的容貌狰狞。

人群中的燕婉死死地扣手指,扣破了皮肤出血。

燕承天阴沉地大喝搜荷塘,转而柔声让青黛背闺女。

“你们赶紧拦着!”秦夫人声嘶力竭命令下人,“快拦着,他们没有资格搜秦留后府!我们是娴妃的亲眷,他们没有资格撒野!”

然而丫头和家丁置若罔闻,任由捕快走近荷塘。

“你们,你们反了!反了!月儿,快拦着他们!”

秦霜月冷若冰霜地伫立。

深知大势已去,秦夫人颓败地坐在地上,直到秦老爷到来也没有反应。秦老爷瞅地上的人头,竟皱眉怒斥“是何人敢在府上杀人!”

“秦老爷心里没数?”宛舒瞪着这小白脸。

“此话何意?”秦老爷注意到他的虎头令牌,眼神变了变。

燕承天沉着脸接话,“府上埋了尸体秦老爷不清楚?而且这名死婴的生母是谁?死婴只现尸斑未腐烂,显然是新埋。”

“一定是丫头乱勾搭,此事我一概不知。”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名丫头捏紧双拳。



一四三、白骨见青天

燕承天盘问之际,捕快到了荷塘边上。凭常人的嗅觉,他们只闻到水的腥气。

水面的荷花硕大而嫣红,荷叶下鱼儿戏水。

他们的倒影投在水面,这时塘里的锦鲤成群结队游过来,它们争先恐后地张开嘴巴露出细细的尖牙。

肥美的鲤鱼密集地聚在荷塘边缘,他们骤然产生待食的恶感。“宋捕头,属下认为不要下水为好,这些鱼比寻常的凶猛。”

宋锦如萌发一丝心悸,直觉排斥触碰鱼群。“我们造桔槔抽水,不要下塘。”

一声令下,他们分头寻工具造桔槔。

另一边,燕承天见惯了狡辩的疑犯,但又着急闺女的病情,一时间想不出说辞盘问。宛舒也急,没有直接证据指明凶手,对方可找替罪羔羊。

他余光瞄家丁,灵机一闪。“燕大人,那则认尸告示……”

燕承天眼前一亮,还好随身带了那则告示。本来他想审完今早的纠纷就传召秦留后府,眼下时机正好。

他展开告示指着上面的男子画像,“你们府上有这个人吗?”

秦老爷喊老管家来看。

老管家凑近告示细看,目光落在“认尸告示”四个字上,他自然而然摇头。

“你不记得不要紧,让其他下人看看。”燕承天传告示给周围的下人,此举出乎老管家意料。

“小人认得……”家丁甲一说话,遭到老管家和秦老爷侧目。

宛舒挡在家丁甲面前,阻隔他们的视线。“不用怕,好好回答燕大人,若知情不报要挨棍子。”

家丁甲满头大汗,“他、他是府上的家丁,八天前失踪。”

“为何不报案?”

他瞅老管家的方向不敢言。

老管家适时解释“府上曾经派人找寻,可是没有找到,通常会作下人潜逃处理然后找他的家人索赔,这种例子屡见不鲜。”

“两天前有人报案,发现这名家丁埋尸在树林,他的四肢和命根子被砍,身上没有衣物。后他的家人看了告示来认尸。”燕承天观察老管家和秦老爷的表情。

“死了?”两人惊愕不已。

青黛背上的燕瑶却发抖,她想起飞毛腿的话“秦姑娘曾经与一名家丁夜里外出,回来时只有秦姑娘一个……”

她该如何提示父亲?

燕承天觉得他们俩的表情不似作假,先低声问虚弱的闺女“瑶儿,爹爹先派人送你回府就医。”

她猛地摇头,软骨散只是令身体发软并不是病,迟一点解毒没关系。她要亲眼看见真相,亲眼看着恶人遭报应。

“女儿可以等,而且有花婆婆在,爹爹专心办案吧。”

“不行,你的病情不能拖。”

她心里急,唯有转移话题。“爹爹,家丁为什么会去树林?有谁见过他外出?又是谁吩咐他外出?”

燕承天略思索,沉醉在推理中忘了催促闺女回府。他询问谁见过此家丁最后一面,可是回想八天前的事颇难。

“管家,这名家丁在谁手下干活?”

“他在刘叔手下干活,和我们一起料理花园的草木。其实,他是第三个失踪的家丁!”家丁甲不再顾虑能否保住饭碗,秦留后府能否保住难说呢。

“居然是第三个!”燕承天痛心疾首,如果今天不来,如果没有人认尸,真相随死者永埋土下。

老管家冷汗涔涔。“确实,确实是第三个失踪。”

而被点名的刘叔战战兢兢回应“小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傍晚,吩咐他修剪好花卉,第二天就没看见他了。”

其他家丁纷纷发言,有人曾在夜里见过死者在游廊走动。但仅此而已,他们提供的线索作用不大。

此刻燕瑶留意秦霜月身边的丫头,发现其眼神闪躲。

“大人,荷塘有发现!”

遥遥的呼唤令秦老爷色变,他才知道燕承天派人搜荷塘。大家匆匆赶去,燕瑶要青黛放自己下来,她要接近荷塘。

心疼不已的花婆婆劝阻无果,便为她撑伞。宛舒顿了顿脚步想到她身边,但见婢女、姐妹都在她身边,于是握紧拳头赶去荷塘。

他不能让她的努力白费。

荷塘的景象十分壮观,秦夫人再次腿软地跪了。

而秦老爷气急败坏地怒喝“谁……谁让你们动荷塘!停手,全部停手!”

没有人听他的话。

荷塘边上多了五个临时制造的桔槔,其横在木架子上,一端挂着水桶舀河水,捕快在另一端操控一起一落,抽荷塘的水。

锦鲤随着水桶里的水倒在地上,它啪嗒啪嗒地挣扎;另一处桔槔倒出一个白骨头颅,全场哗然。

化了白骨,起码死亡一个月以上。燕承天注视脸色铁青的秦老爷。

“继续舀……水如此腥臭肯定不止一具……”走近荷塘的燕瑶提醒停了动作的捕快。

“继续,把水抽干!”

秦夫人和秦老爷同时剜视,恨不得把她推下荷塘。秦霜月则始终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衙役和捕快一起卖力地操纵桔槔。

荷塘不大,水约深至腰,他们合力抽掉一半水。为了加快速度,家丁和丫头自告奋勇拿来木桶,帮忙舀水。

“你们反了!”

没有人理会暴怒的秦老爷,他们熬到今天就是为了等正义来临。

抽了大半个时辰,塘底的泥土若隐若现。与塘底一起见青天的还有半塘头颅化了白骨、半啃烂的。

放眼望去,交织的黑发似污浊的塘水。

燕婷和赵蓁蓁不禁哭出声,惹得塘边的丫头也泣不成声。

“秦老爷,这一池头颅你不可能不知道,她们的尸身去哪了!”

“不知道!府上有人杀人藏尸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有证据就指认,没有证据别含血喷人!”

燕瑶服了,事到如今秦老爷还推脱。

要不是碍于王法,宋锦如想把这畜牲剁了。

从一些半啃烂的头颅辨认,都是女子,女子!

“所有死者在秦留后府发现,和整个秦留后府脱不了干系!本官一定找到证据指证!”激动的燕承天脸变黑红。

“爹爹,昨晚女儿与大姐听见床下有声响。”燕瑶冷道。



一四四、黑心黑肺

床下有动静?

各人神情异样,燕承天和宛舒怒视秦留后府一干人。

“一派胡言!”秦夫人胸口起伏不知是气还是怕,气喘吁吁。“府上的床乃上等梨花木,何等结实,哪会有你说的声响?”

燕瑶卯足气辩驳“是上等梨花木不假,可惜床下有鬼。”

“没错!昨晚半夜侄女听见床下异动并轻微振了振,经过查看,侄女和二妹发现床板有细缝,兴许床下有暗道呢!”

赵蓁蓁挺身护着燕瑶,不遗余力揭穿丑恶。

燕婷一听抓紧丫头,唇色发白。

难怪她们夜闯自己房间,难怪二姐搬凳子压床,她越想下去越惊悚。

燕承天斜眼找寻燕婉的身影,似慰问似质问“婉儿,你来的这几晚可有听见床下有声响?”

燕瑶等三姐妹转头注视角落处的燕婉。

说不清的目光聚集燕婉身上,如万箭穿身,千疮百孔。她不停抠着虎口,流血不自知。

她支支吾吾说不清一句,无论如何回答皆不是人。

“三妹和秦夫人一样热情好客,没提过床的异样。”燕瑶猜到她想蒙混过关,偏要当众挖出她发黑的心肺。

赵蓁蓁有默契地附和“大伯,昨晚侄女到二妹的房间共寝,听见床下异动便到隔壁看四妹,谁知看见侄女的房间上了锁头。这种怪事不知三妹有没有遇上?”

燕婉面如死灰,下意识否认遭遇怪事。

“爹爹,三妹的脖子貌似受伤了,在查看暗道前先看一看她的伤口,别让伤人的人逃过法网。”她远远朝燕婉冷笑。

“不用了,侄女没有受伤,不用看。”

“有劳花婆婆。”

燕承天的话令燕婉流露惊恐。

接着花婆婆递伞给青黛,走到燕婉面前道声老奴得罪了。

“不,不用看!”燕婉揪紧领口后退,逼得燕承天命她的丫头抓紧她。

高高的衣领被扯下,距离最近的人能见一个结咖的牙印。花婆婆脸色巨变,立刻用她的衣领遮挡。

花婆婆只得与燕承天耳语,随即燕承天的脸乌云密布。末了,他留部分捕快看守荷塘和下人,带剩余的部下去看暗道。

燕瑶惋惜自己看不到燕婉的伤口。

秦老爷一家三口押在前头,与他们回到翠翎院。燕承天一翻开床铺,果真看见床板中央有细缝,将床板一分为二。

他试着抠起,徒劳无功。

“让属下来。”憋了一肚子火的宛舒直接举起一张凳子砸烂床板,看得秦夫人无比心疼。

砸的过程中声音空洞洞,衙役们面面相看,皆流露惊异。

片刻,床下露出幽暗狭窄的通道,仅容纳一人通过。

此时此刻秦老爷的白脸犹如死人。

“真的有暗道!”赵蓁蓁失声惊呼,身侧紧挨着面无血色的燕婷。

燕承天回头扫视众人,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包括面容扭曲的燕婉。他留下几名衙役保护闺女和几位侄女,自己带这一家三口和手下进入暗道。

有宋锦如跟去,宛舒留下保护燕瑶。他们陆续下暗道,闹哄哄的房间余下几名少女、丫头和衙役。

“燕二姑娘,你坐下休息吧。”见她的额头越来越多冷汗,宛舒的胸口很不舒服,仿佛也得了病。

燕瑶无力说话,搂紧披身的衣物挨着桌子坐下。

赵蓁蓁和燕婷离燕婉很远,两人心里多了一根刺。

与此同时燕承天等人到了地下。眼前是一个异常宽敞的地下室,点点昏黄烛光照亮,但他们宁愿摸黑。

眼前,灶台、砧板菜刀、干柴、铁锅等一应俱全,根本是个地下厨房。可怕的是,边上的铁架悬挂不明肉块。

由于地下阴凉干燥,肉块并无散发异味。

走近了,捕快和衙役同时呕吐,连燕承天也忍不住,顿时明白悬挂的肉块是什么肉。

“搜!将证物全部带出去!”转而燕承天质问秦老爷“地下厨房没有你的意思不可能修葺,你还想抵赖?”

秦老爷紧绷下颌,一言不发。

突然秦夫人声泪俱下,指着秦老爷破口大骂“他是个没人性的畜牲!这些年我受够了,燕大人你要处死我们便处死,但一切与月儿无关,都是我们夫妻俩作案,求燕大人网开一面放过月儿!”

燕承天横视一直面无表情的秦霜月,不寒而栗。什么人看见这种场面会无动于衷,是麻木了还是铁石心肠?

“本官自有定夺。秦夫人,这些肉由谁处理?”

“府上的厨子。”

秦夫人刚说完,秦老爷一巴掌抽去。“贱人,你敢吃里扒外?荣华富贵你享尽,今天竟然帮外人!”

“呸!谁稀罕你给的荣华富贵!我当初瞎了眼才进你们秦家的门,天天饱受你的毒打、你的威逼,我受够了!”秦夫人捋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布满牙印的皓腕。“燕大人你看,都是他咬的!这畜牲茹毛饮血,府上所有女人都被他摧残过!”

“贱人!”

衙役刚想抱住踹开秦夫人的秦老爷,岂料秦老爷冲去砧板处拿起菜刀。

“我死也要拉你们陪葬——”

提刀冲来的秦老爷杀气腾腾,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尖牙。毛骨悚然的衙役拔刀架着菜刀,趁此空隙,宋锦如横踢他的脖子。

倒地的秦老爷被捕快制伏。

燕承天屏着呼吸撬开秦老爷的嘴,看见两排磨尖的牙齿。

“这畜牲隔一段时间就磨牙,喜欢行房的时候咬破女人的皮肤舔血!”秦夫人激动得发抖。

“嘻嘻嘻,嘻嘻嘻……你侄女的皮肤真嫩……嘻嘻嘻……”

秦老爷对着燕承天癫狂阴笑。

四下无外人,燕承天狠狠掌剐这畜牲,为闺女和侄女出气。

“满载而归”的众人贴心地不让几位姑娘看见证物,但散发的血腥味瞒不过。

由于要搜全府留守,顺天府的差役全部出动,好事的老百姓在秦留后府门外张望。

燕承天盘问厨子之际,余光瞄见柴堆旁边的斧头招惹苍蝇。

“你们用过那把斧头处理尸体吗?”

“没有!处理尸体的刀具都在地下,那把斧头只是砍柴用。”



一四五、丧尽天良

案子轰动全城并涉及权贵,当天三司听审。

刑部尚书闵大人、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正襟危坐于公堂一侧。

威严的三人和燕承天使堂外听审的老百姓规规矩矩,不敢吵闹。

此案证人和帮凶太多,公堂几乎挤不下。有史以来,燕承天的审案桌下人数最多一次。

惊堂木一拍,他开始概述案件。“今早辰时,顺天府一众在西市的秦留后府发现死婴、半个荷塘的女人头骨,又发现秦留后府建造地下厨房处理受害者的尸身。经盘问和调查,涉案的嫌疑人有秦氏先德、秦氏刘茹云……”

三司频频蹙眉,感觉公堂阴风阵阵。而老百姓铁青着脸咽口水,不想吃肉。

“秦氏刘茹云,你可认罪是帮凶?从实招来!”

秦夫人低着头愧对青天,额前乱发垂下。“民妇认罪。自嫁入秦家,这个畜牲总在行房的时候咬民妇,时间久了他开始不满足,对民妇身边的丫头下手,然后便是府上其他丫头……无一幸免……”

跪在公堂的丫头年龄不一,最小的看似十三岁,脖子同样残留牙印。她们已经解开缠绕的布条,原来隐藏的就是秦老爷留下的牙印。

压抑的哭泣传遍公堂,在偏厅听审的赵蓁蓁和燕婷难受哽咽,并且恐惧。

要不是赵蓁蓁和燕瑶共寝,她的下场和那些丫头一样。

秦夫人继续坦白“很快有几名丫头怀孕,最初这畜牲要求打掉孩子,后来竟起了恶毒的歹念,看中更加娇嫩的……”

“今早发现的死婴也是他的孩子?”

“没错,然而是个畸形,只能打死埋了,他要健康的。”

“畜牲!”堂外的老百姓破口大骂,忍着不扔烂菜叶。

“后来他发现生过孩子的丫头羸弱,于是胁迫民妇物色外面的年轻女子。遇到刚烈的女子他干脆杀了,反正这些年轻的姑娘要不没有生育就死,要么生育后被杀。”

三司听得胃部不适,无法直视阴沉的秦老爷。

燕承天闭眼深呼吸,“秦氏刘茹云,你如何物色年轻女子?”

她自嘲一笑,“借着秦国舅的名头,找到贪污虚荣的女子很容易。她们都想借助秦留后府攀高枝,稍稍用饰物示好她们就上钩。”

赵蓁蓁和燕婷大骇,难怪客房准备了各种饰物。

燕承天觉得极度讽刺,他的三侄女不正如此上钩。“本官问你,你们为何先后送请帖到顺天府?”

即便如此一问对闺女和侄女造成影响,但敞亮真相比世人揣测要好。

秦夫人顿了顿,“燕三姑娘来府上作客当晚,这畜牲潜入了她的厢房。具体情形民妇不清楚,那时民妇在自己的房间,天亮后这畜牲就让民妇写请帖送去顺天府。”

“哇,那岂不是……”

老百姓和三司同时看向肃穆的燕承天。

燕承天面不改色地质问秦老爷。

他阴恻恻地抬头,咧嘴一笑,满口尖牙令三司鸡皮疙瘩。“那小蹄子不肯乖乖留在府上,求我放她回家。可笑,她已经是我的人怎么可能放回去。谁知那小蹄子提起燕大人的千金和侄女,我便引她们来。”

守在旁的宛舒涌起杀气,恰逢发现赶回来的燕珩站在老百姓中。

燕珩恰恰听到这一句,迸发的杀气使周围的老百姓禁不住手抖。

“传燕婉!”

愤怒的惊堂木震慑两人的杀气,不多时面如土色的燕婉带到公堂。她听见老百姓指指点点,心凉透,深知那晚的遭遇已经广为人知。

“燕婉,你可有跟秦老爷提过三位姐妹!”

审案的燕承天和平时判若两人,再不是她的大伯。

她按捺恨意战战兢兢回答“回大人,民女当时遭秦老爷毒打,说了句想回家后他就问民女家中是否有一位貌美的姐姐。民女当时害怕又慌乱,说姐妹多不知道他问哪一个。”

“你说谎!”秦老爷急红了眼睛。“明明是你先提家中有貌美的姐姐,你说大家一起留在秦留后府不记得了?”

“没有!民女没有这样说过!秦老爷,如今你的恶行东窗事发还想污蔑别人?大人,民女是受害者,而且姐妹情深怎么会拉姐妹进火坑?”

然而偏厅的二人眼神冰冷,并不信她的说辞。

泪水潸然的受害者和犯人各执一词,老百姓不知道该信谁。

不过当晚有第三个人证在场,燕承天改为审问燕婉的丫头柳月。

柳月的说法和燕婉一样,是秦老爷先问起三姑娘家中的姐妹。

“你!你们串通一气!”秦老爷气得牙齿咯吱咯吱摩擦。“大人,事已至此我根本没必要污蔑她,是她主动说要拉她们一起进火坑!”

“嘤嘤……你别污蔑我……你已经害我够惨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

“你个贱人!”秦老爷扑去掐她脖子,衙役急忙将他拉开。

“肃静!”燕承天无法治罪燕婉,因为人证的话能为她佐证。为了让顺天府的姑娘的声誉损害最低,他速速召闺女和侄女上公堂。

解了软骨散的燕瑶依然脸色苍白,与赵蓁蓁、燕婷一同跪下。燕珩和宛舒紧紧盯着那单薄的身影,生怕一眨眼她就倒下。

“燕瑶,你与姐妹到秦留后府作客时,燕婉有否向你们求救?”

“回大人,没有。”

燕婉咬牙揉衣袖急道“大人,当时秦留后府的丫头在身边,民女不敢求救!”

燕承天抬手示意她噤声。“由于本官到秦留后府接女儿回家才发现凶案,因此本官须问清楚,本官发现尸体是偶然还是必然?”

在场所有人看向燕瑶。

燕承天期盼闺女的答案。

“回大人,是必然。”她镇定自若地抬头,“昨天民女不适先回房间,期间觉得房间闷热便和丫头到花园透气,遇到一名抱着血布的家丁于是偷偷跟去。谁知民女看见他埋婴孩,趁他走后民女用树枝掘出婴孩,竟然还发现一个女子头颅。”

“民女不敢声张,只能先埋回去想方法通知顺天府。到了晚上,民女的大姐来跟民女共寝,半夜听见床下异响就起身检查,然后到隔壁房间找妹妹。幸而歹徒没有再现身,让民女争取到时间通知顺天府。”

“你通知的方法是?”

“装病。”



一四六、龙头铡伺候

全场一片哗然,三司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名弱女子。

“赵蓁蓁,燕瑶的话是否属实?”

“回大人,二妹的话属实,当时她与民女一起商讨对策。”

秦夫人暗自惊骇,因为大夫诊断过,装病不可能骗过大夫。

其实是否装病燕承天心里有数,他不问细节而是质疑“难道当时你不害怕?为什么有精力想对策?”

“民女自然害怕,但比起害怕保命要紧。何况坏人一天在世就会继续出现受害者,民女深信大人一定能令真相水落石出,提心吊胆一晚又何妨。”

“燕姑娘颇是勇敢。”大理寺卿赞赏有加,此话引起堂外的老百姓赞同。

燕承天不可察地点头。“秦老爷,昨晚你是否想潜入她们的房间?”

“没错,发现赵姑娘不在房间就去燕二姑娘的,谁知道床板掀不起来。当时就知道她们俩在一块,人多不好行事我只好忍耐,打算今晚再度下手……”

他阴沉又饥~渴的目光使三女不自在。

燕婷第一次意识到相貌平庸的好处。

真相大白,四位少女先行退下。

然而燕婉身负的耻辱甩不掉,跟随一辈子。她心如死灰,恼恨自己身缠丑闻,燕瑶却得到赞赏。

帮凶已经画押认罪,主犯秦老爷却不肯。“我姐姐可是当朝的宠妃,你们敢治罪?她一句话能你们降职,你们等着!”

“哼,今天三司会审,就算你姐姐亲自到来也改变不了审判结果!来人,要他画押!”

衙役毫不客气地拿着他的手在罪状上按指印。

但案子未完结燕承天命人呈上一个水盆,盆中放了一把斧头。三司仔细查看,发现水混有暗红的颜色。

“这是在秦留后府找到,经泡水发现斧头残留血液。厨子,本官问你们,你们处理尸体的刀具都放置哪里?”

“回大人,小人都在地下厨房处理,从不会在别的地方处理,因此刀具都放在地下厨房。”

“为何砍柴的斧头有血?”

“小人不知道……小人想起来,有一晚小人追老鼠到柴房,没看见斧头在。”

“谁人能拿到斧头?具体是哪一晚?”

“柴房不上锁……谁拿都可以……”厨子越说越小声。“几天前吧,具体那一晚小人记不清。”

几天前与家丁失踪的时间大致吻合,而斧头的刃崩了几处,缺口并不陈旧。燕承天循例再问一遍他们有否见过死者最后一面,这时一个瘦弱的看门人举起手。

“小人,在某一天晚上见过死者和……”

“和什么,快说!”

看门人匍匐磕头,颤声回答“和……大小姐一起出门!从后门出去,小人恰好小解完回后门望见!”

燕承天注视一直置身事外的秦霜月。

“不可能!月儿怎么会和家丁一起出去,你撒谎!”秦夫人扑去抓看门人。

“小人说真的,大小姐和他一起从后门出去,回来的时候只有大小姐一个。噢,大小姐回来的时候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

霎时,秦霜月周围的丫头纷纷远离。

“不可能!你撒谎,我们待你不薄为什么你要污蔑月儿!”

燕承天命令堵住秦夫人的嘴巴。“看门人,秦霜月拿着的东西像不像这把斧头?”

看门人不敢确切回答。那时天黑,他看不清。

要知道他是否说谎很简单,审问秦霜月的贴身丫头便知。丫头的供词令秦夫人绝望,那晚秦霜月确实外出过。

但和谁外出,丫头不知道。

“秦霜月,那晚你是否和死者一起从后门外出?”

面容冷淡的秦霜月平静地注视燕承天,继而斜睨爹娘。“回大人,民女确实和死者一起外出。”

“出去干什么?”

“把他杀了。”

一刹那,秦夫人和众下人面如淡金。秦夫人呜呜叫着,泪流满脸地摇头。

简单粗暴的认罪令四位大人吃惊,大理寺卿不禁再问一遍“你承认你杀人?”

秦霜月露出烦厌之色,“对,我把他杀了。不止是他,还有很多,包括失踪的家丁。”

“那具没了四肢的浮尸也是你杀的?为什么你要砍掉他们的四肢和命根子?”

她冷笑,斜睨自己的父亲。“都是我杀的,男人肮脏又恶心,看见女人就成了禽兽,他们该死。”

明嘲暗讽使秦老爷气急败坏,他一脚踹秦霜月的大腿怒骂“逆子!你装女装就算了还敢杀人!我踢死你这逆子!”

“什么?等等,她是男的?”除了秦夫人和秦老爷,其他人震惊结舌。

秦霜月也不客气地踹秦老爷,“最该死是你!就是你这个衣冠禽兽害死妹妹,连亲女儿都不放过!你下地狱吧!”

信息量太巨大,大家一愣一愣。

“啊,夫人晕倒了!”丫头蓦然惊呼。

奈何宛舒一拿走秦夫人嘴里的布,发现她已经没气了。“大人,秦夫人气绝了。”

“娘亲……”秦霜月喃喃,旋即失魂落魄地大笑。“一起陪妹妹……好啊……”

两件凶案的结尾成了悲剧,燕承天宣布帮凶发配边疆、秦霜月秋后处斩,而秦老爷……

“秦氏先德奸y良家妇女、杀人烹饪且烹饪自己的亲骨肉,有违人道和伦理,罪大恶极;根据后宋法例,罪大恶极者顺天府有权当场处斩。三位大人有没有异议?”

三司流下冷汗,他们四人切切实实罪娴妃。

“你敢!皇上一定会过问,你们四个狗官等着问罪!”

燕承天不理会秦老爷狗吠,用眼神询问三司。

刑部看向御史,御史看向大理寺卿,最后大理寺卿咬牙说没有异议。

“来人,龙头铡伺候!”

秦老爷终于知道害怕,瑟瑟发抖地后退。一座铜黄的龙头刑具置于面前,如万岁亲临,衙役拖着他走近龙头铡。

“大人,小人知错了!求大人饶命!”

龙头铡开刀,涕泗横流的秦老爷伏在案板上,并不锋利的刀刃悬在他上方。

燕承天扔下令牌,喊一声开铡。

铡刀落下,秦老爷血溅却没有立刻死去。龙头铡铡皇亲国戚、凤子龙孙,一旦犯事以儆效尤,让他们慢慢失血死去。

对于枉死的冤魂而言,不足以抚慰。



一四七、宛如一团垃圾

内宅不得安宁。

颜氏举起拐杖打燕婉,任凭金氏哭得撕心裂肺也不住手。

“哭什么哭!老身早就说不准她去秦留后府,现在好了,失了清白还连累其他姐妹,这回你们四个都嫁不出了!顺天府成怨女屋了!”

燕婉摸着伤口瞪眼。

“老夫人,婉儿也是受害者,她也不想遭遇这种事……别打了,求求您别打了!”

燕瑶三人冷眼旁观。

燕姑姑抓着颜氏的拐杖,“娘亲,别把婉儿打死了,女儿有话要问她!”

“问,你问完老身再打!”

燕姑姑投下的影子笼罩燕婉,后者抬头,晦暗的双眼流露恼恨。

公堂之事燕姑姑大概听说,她要亲自确定燕婉是不是故意引三位姐妹去秦留后府。

“婉儿,事发当晚秦老爷对你说了什么?”

金氏一听就火大,“你这不是在婉儿的伤口撒盐吗?三番四次要婉儿回忆噩梦般的夜晚,你们铁石心肠!”

“二弟妹,既然同住一屋檐下,有些事必须打开窗说亮话。婉儿,你回答姑姑,当晚秦老爷对你说了什么?”

燕婉搂紧双臂流泪,“秦老爷毒打侄女的时候,问家中是否有年轻貌美的姐妹。侄女装傻,说不知道他问哪一个。”

反正她咬定这个说辞,别人奈她不何。

金氏听见“毒打”心如刀割。

燕姑姑稍顿,她的话似乎没有任何破绽。“这么说,秦夫人写请帖的时候你并不知情?”

“侄女不知情!如果侄女知道,一定拼死阻止秦夫人!”

赵蓁蓁紧握双拳,看不过眼她装可怜。“三妹,我们到秦留后府时你并不吃惊,反而和秦夫人一样好客招待我们。”

颜氏和燕姑姑审视泪流满脸的燕婉。

燕瑶淡然插话“挑选房间的时候,三妹私下并无求救,也没有向我们预警,真是奇怪。”

“因为我害怕。秦留后府的下人无处不在,我怎么敢胡说话?否则我们四人早死了!”

“是么,当时在房间中,只有我们四个和各自的丫头,连三妹的丫头也是从顺天府带去,何来秦留后府的下人?”

金氏瞪着燕瑶大喝“你是什么意思?尽管你平日和婉儿相处不快,也不该此时落井下石。”

“二婶言重了,我们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说实情。”赵蓁蓁揶揄,“那时三妹还私下告诫我们要听从秦夫人的吩咐,别丢了顺天府的面子。现在想来,别有一番含义。”

金氏难以置信地瞪着赵蓁蓁,怎么连大丫头也针对婉儿?她转而质问燕婷“你说,蓁蓁和瑶儿的话是不是真的?”

她肯定燕婷不会吃里扒外。

大家的目光聚集,燕婷有点紧张。她一瞥阴影下的亲姐,背后泛起寒意。

“大姐和二姐的话是真的。”她帮不帮亲姐,娘亲也不会重视自己,不如向大姐、二姐示好,说不定能沾一沾光。

说实话,她们俩肯第一时间到她房间看,她十分感动。

想着,金氏的巴掌落在她脸上。“死丫头胡说什么!居然学会撒谎!”

燕婷马上躲在赵蓁蓁身后哭泣。“我没有说谎,我亲耳听见三姐要我们听秦夫人的话多选几个丫头使唤。二姐坚决不肯,不然我们三个都被秦留后府监视着。”

“死丫头你——”

赵蓁蓁挡着燕婷,仰头面对金氏抬起的手掌。

燕姑姑指着金氏的鼻子大喝“二弟妹你敢打我女儿试试?她们三个要不是说真话,难道联合说谎?事已至此她们说谎有什么好处?落井下石有什么好处?逼得她们说这些话,你怎么不想想你的长女干了什么!”

张氏见势不妙,立马拉开金氏。

“我婉儿干了什么?她是受害者!怎么在你们嘴里成了加害者?”

“好,我就问婉儿一个问题。就算你不敢求救,为什么没有警示姐妹?哪怕一句暗示?”

“我……”燕婉眼眸数转。

轮到燕瑶泪眼婆娑,痛心地补充“当时我们私下问三妹,为什么秦留后府先后发来请帖,她告诫我们别多问,免得失礼。如此看来,三妹不像不知情请帖之事。”

“是因为我事后才知道,我……”

“够了!”颜氏痛心疾首地敲打拐杖,“谁是谁非还有何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姑娘家的声誉!唐府准备送聘礼来,现在肯定悔婚了!”

燕瑶悄然瞄赵蓁蓁的头顶——桃花不败,婚事不变。

燕姑姑叹气,“罢了,若蓁蓁没这福分也无法强求,见步行步吧。”

“家门不幸!”燕婉入颜氏的眼,颜氏就眼疼。“三丫头清白已毁,只能下嫁做填房或者搬去乡下静养。”

“不行,婉儿不能做填房和去乡下!”

“不然呢?家世好的哪会要她?能找个家底能过日子的做填房算不错了。”颜氏瞪金氏。

燕婉抓地的指甲崩了,却疼不入心。她这副花容月貌做填房、下嫁穷人?不如死了算。

她孤零零一人坐在地上,宛如一团垃圾。而对面三人清清白白,真是高贵的莲花!

她思来想去,涌现一个荒谬的念头。

“祖母,孙女想留在府上静养,孙女不舍得娘亲。”燕婉脸颊湿润,眼睛通红,声音沙哑。

金氏忍不住又泪流。

颜氏心软了,同意她留在府上静养。

燕瑶盯着她头顶变化的气运似笑非笑,烂人该成双成对。

“散了散了,你们三个一夜没睡好,赶紧回房间歇息。唉,我们家作了什么孽!”

燕瑶三人福身告退,燕姑姑送她们回别院。在合香居久等的花婆婆和赤芍见主仆二人归来,小跑迎上来。

“主子的身体有没好点?大老爷有没有为难?”

“爹爹怎么会为难我,不过我有点困了。”折腾了一天半她身心疲惫,仿佛再度服了软骨散,乏力不想动弹。

赤芍和花婆婆急忙扶她进房间。

她下意识地先敲敲床板,结实的声音令人心安。

她倒头就睡着,还是自己的床舒适。

对了,飞毛腿立了功,她要加一点赏钱。



一四八、你爹不怕得罪人

晌午,从宫里回顺天府的燕承天提着一个竹篮到合香居。“瑶儿醒了没?”

“刚醒来。”花婆婆领他进房间。

燕瑶正在擦脸,看见爹爹来就起身迎接。

“坐着坐着。爹爹知道你颗米未进,带了些糕点来。坐着吃,身体怎么样了?”燕承天掀开竹篮,拿出几碟不同的糕点。

有红豆糕、云片糕、桂花糕……燕瑶哭笑不得,要分些给丫头才能吃完。

“瑶儿感觉精神多了。案子结束了?”她先给燕承天斟茶,后者心里甜丝丝。

“结束了。”他叹气,“主犯、帮凶在去大理寺的路上,秋后处斩。”

“那杀死的家丁凶手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是秦姑娘……不,是秦公子!居然有穿女装的怪癖,瑶儿,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有没有毛手毛脚?”

燕瑶微惊,原来他的男儿身已经公诸于众。“没有,瑶儿觉得他很阴沉,不喜欢靠近他。他也送去大理寺了?”

想起那天秦霜月奇怪的举动,她不禁打寒颤。

燕承天稍稍松一口气。“没错,然而秦夫人在公堂上离世了。唉,他们一家的悲剧源自秦老爷。原本秦夫人还有一女,尚幼时就被秦老爷糟蹋,她受不了屈辱就自缢。自此秦公子痛恨秦老爷,也痛恨男子于是穿起女装。”

父女俩唏嘘又觉恶寒。赤芍更是搓手臂,鸡皮疙瘩掉一地。

“秦留后府怎么办?受害的丫头怎么办?”

“朝廷抄家了,部分财物给了无辜的下人作遣散。好几个丫头身怀六甲,真是孽障!”

忧伤弥漫燕瑶的眉宇,要不是某个丫头挖出头颅,她根本没有证据替冤魂申冤。

每家大宅有四面墙,墙内发生惨剧无人知晓。

苦命的下人无法反抗,卖了身等于卖了命。

“爹爹,秦老爷是秦国舅,他的姐姐会不会怪罪顺天府?”

燕承天抿唇,严肃地捋胡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尽管秦老爷是国戚,该罚的得罚,他姐姐是宠妃也改变不了结果。坐了顺天府尹的位置,爹爹早就预料要得罪很多人。”

她嫣然笑了,万分赞同他的观点。

坏人就该得到惩罚。

转而燕承天忧心忡忡。“瑶儿,爹爹怕这次会对你们姐妹的声誉造成影响。尤其是婉儿……唉,怎么就……”

“大姐说,在河神祭那晚劝慰过三妹不要接近秦夫人,可惜三妹不听。她不听,我们没有办法,只能以她为鉴日后带眼识人。”

他深深注视闺女欲言又止。

凭他多年探案的经验,看穿一个人的表情很容易。当时燕婉扭曲的面容充满不甘和恼恨,他心里发寒。

“瑶儿,蓁蓁待嫁、婉儿静养,如果你觉得闷可以去书院或者和唐姑娘多走动,再不然回司马府玩玩。对了就这么办,这段时日你到司马府休养,让外祖父帮你调理身体。”

“这么突然?”她正打算提出去司马府,心里暗喜。

燕承天挠挠胡子。只要远离三侄女,去哪都行。“你许久没回去探望外祖父、外祖母,是时候去探望。”

“好,花婆婆、赤芍和青黛也一起去吧。”

他拍腿叫好,懂武功的多多益善。

“主子、大老爷,二公子来了。”花婆婆忽然来报。

燕承天大喜望外,让燕珩进来,后者见老爹在顿时拘束。“珩儿你来得正好,你妹妹要去司马府休养一段时间,你送妹妹去。”

“司马府?”燕珩无比诧异。

“对。瑶儿先前身体不适,去司马府静养最好。加之最近晦气事多,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爹,二妹留在家不更好吗?谁知道出去会不会又遇到凶案?”

“乌鸦嘴!”燕承天忍不住拍他的头顶。“你嫌爹不够忙、妹妹不够倒霉?”

“儿子担心外面不安全!”

“你外祖父家怎么会不安全!”

燕瑶适时打圆场。“爹爹、二哥,有青黛和赤芍保护,瑶儿很安全。而且外祖父一家是医官,府上有守卫更加安全,你们不用太担心。”

燕珩不想妹妹离自己太远。“去几天?”

“静养当然是十来天。”

“十来天?太久了,要不找外祖父抓几包药回来煎吧。”

燕瑶掩嘴窃笑,燕承天则又拍他的头顶。“能一样吗?你外祖父要时刻关注脉象变化,哪是抓几包药就能调理的!说定了,就十来天,你送妹妹去。”

燕珩说服不了老爹,不得不就范。

燕承天心头轻松不少,留下兄妹二人聊天,大袖一挥回衙门处理案子后续。

终于等他走了,燕珩马上说服妹妹不要去司马府。

“二哥,司马府迟早要去的。”燕瑶让花婆婆三人退出房间,余下她和燕珩。“河神祭那晚,疑似太真国的奸细挟持赤芍,问我秘方的下落,因此我必须要去司马府问外祖母。”

“难道是问天香师的秘方?”

“没错。”

燕珩惆怅地坐下,该来的始终要来。长大后,他猜测母亲被刺杀与天香师身份有关,所以才选择练武保护妹妹。

不得不去,他试着释怀。“也不用去十来天,去几天也可。”

“嘻嘻,就算是让爹爹心安。最近爹爹烦着处理凶案,我们尽量听他的话让他安心呗。”

燕珩蹙眉注视燕瑶,“你又何曾让二哥心安?我听到你突然病倒,又听到你在公堂说装病引顺天府去,就想到你是不是服了软骨散。”

燕瑶语塞,不敢回答。

见她这反应,燕珩晓得猜对了。“万一软骨散有致命的成分,万一二哥错拿毒药,那么二哥是不是会失去亲妹妹?”

她低头哽咽。

“二哥不是怪你,是害怕又失去一个至亲,害怕重回十一年前以泪洗脸的日子。二哥就你一个胞妹……”

他哽咽说不下去,看向窗外的海棠花——花如他的双眼通红。

“对不起二哥。”她悄悄擦拭滑落的泪珠。“不会再有下次,对不起。”

他仰头,随即展颜笑起。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一四九、御赐牌匾

与此同时,御书房。

提神的熏香反而令靖明宗烦躁。

在位以来第二宗惨无人道的案件,还是国戚及其儿子所为,他能想象民怨沸腾之景象。

明君不好当。

燕承天入宫禀报完留下一摞卷宗,拍个屁~股走人,而他要对着卷宗头疼。卷宗不止有本案相关的材料,还有抄家抄出来的账本。

对面的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和左右丞相不敢发言,静静等待靖明宗开口。

账本涉及人口买卖的数目,此买卖非普通的卖身契,而是通过人贩子买来的拐卖人口。账本显示,自秦先德成家立室后,从不明渠道一共买了二十余人当奴仆,其中七成是年轻女子。

联系案子本身,他猜到买这些年轻女子真正意图。

他压着怒火把账本交给户部,“尽快查明秦先德与人贩子交易用的伪名!”

“臣遵命!”户部接过账本的双手微微颤抖。

“闵卿家。”靖明宗抬眼盯着刑部,“秦先德之子秦厚懿有没有招供一共杀了多少人?尸体埋在哪里?”

这玩意穿女装,他心里发毛。

刑部闵大人的手心全是汗水。“回皇上,犯人供曰十五岁开始杀人,杀了三个年头记不清一共杀了多少男子,而埋尸地点零散,他只记得最近的。”

余光瞄见圣上的脸越来越黑,闵大人话锋一转。“臣已经派人到他招供的地点挖掘,让惨死者重见天日!”

李玉发现圣上的太阳穴突起青筋,连忙跟四位大人打眼色。

然而这时,外面的内侍硬着头皮进来通报“启禀皇上,娴妃娘娘在外求见。”

四位大人彼此对视,佩服娴妃有勇气迎接天子的盛怒。

靖明宗则眉毛跳,那女人有脸来?

“传!”

四位大人识趣地离开御书房。到了门外,偷偷一瞥趾高气扬的娴妃,报以同情。

娴妃乃圣上的宠妃,在前任宠妃死后获得艳绝后宫的美名。其秀靥艳比花娇,头戴圣上御赐的镶金点翠步摇,每走一步叮叮作响。

但在今天看来,扎靖明宗的眼睛。

娴妃优雅地行礼,在圣上面前稍稍收敛傲气。靖明宗驱散娴妃的宫女,只留下李玉。

“爱妃到御书房找朕有何事?”

又是面无表情,娴妃猜不透他的想法。“妾身听说秦国舅犯事特意前来。秦国舅秉性纯良,应该是一时冲动犯错,望皇上开恩。”

娴妃要完,李玉暗道。

靖明宗手压卷宗,端坐并直视振振有词的娴妃。“娴妃可看见这些卷宗?”

她点头,注意到皇上换了称谓。

“甚好。这些卷宗半尺厚,全部记录了你弟弟一家人的罪行,时跨十二年有余,这是一时冲动?”

“妾身……”她把心一横,卯足底气理论“人谁无过,如果有机会他一定改过自新!妾身只有一个弟弟,皇上忍心要妾身姐弟分离?”

他翻开卷宗读“秦先德以伪名向人贩子买拐卖人口二十余人,奸y府上所有年轻的婢女包括亲生女儿,并嗜血成性,要她们生下婴儿烹饪;后胁迫秦氏刘茹云诱骗年轻女子入府,供秦先德奸y、食用,府上的尸骨上百,具体数目仍在核实。”

娴妃脸色惨白。

“秦厚懿,穿女装癖好,自十五岁开始残杀男子,将男子的四肢和命根子砍下然后埋尸,至今杀人的数目不明。”

娴妃身体发抖。

“如此,娴妃认为犯人能改过自新?”

傲气已经吓散,她硬着头皮颤声“妾身认为应该给一次机会……”

话未说完,啪沙的巨响吓得她语无伦次,飞散的卷宗落在她面前。

靖明宗横眉怒对,额头青筋突显。

“诚如你所说,他们杀死的人还有没有机会重活?死者的家人是否该忍受生离死别之痛?这些纸记录的罪行是皇室的污点,倘若你弟弟活过来能不能抹去?”

“妾、妾身……”她听着不对,猛然攥紧胸口。“先德死了?不是要经过三司审核才能处决吗?为什么就死了?”

“今天三司会审。”

“但是……但是……”

“秦先德当场被龙头铡处斩。”

娴妃后跌几步,头晕目眩。“怎么能当场处斩……”

靖明宗冷眼,“龙头铡铡皇亲国戚、凤子龙孙,罪大恶极者当场处斩无须经过三司。还有,你的弟妹在公堂暴毙。”

她两眼冒金星,险些跌倒。

“你的侄子和帮凶秋后处斩。他们一家子丧尽天良,典型上梁不正下梁歪,朕突然担心后宫也会出现伤风败俗之事。”

娴妃四肢发软,忙说不会有此类事件发生。

“朕还有批阅奏折,你退下吧。”

娴妃被宫女扶出御书房,双腿忘了如何行走。

靖明宗收回厌恶的目光,不自觉拿娴妃和心里的她对比同是宠妃,天渊之别。

李玉捡回卷宗,看着白纸黑字突然想到。“皇上,其实此案还涉及三位待字闺中的姑娘,没有她们真相难大白。”

“朕已听说。”

“皇上,她们曾在秦留后府作客,案件反而造成流言中伤。”

靖明宗一听就明白,冤魂够多,不能再出现无辜的人。对了,上回因为对联想御赐燕卿家的千金,眼下有机会了。

“传朕旨意……”

一个时辰后,顺天府的小厮跑进内宅通报“宫中来人了!宫中来人了!”

一呼百应,燕承天领着全家跪在宣读圣旨的宦官前。

“皇帝敕曰德馨之家,亲者儿女均也。赵氏名蓁蓁、燕氏名瑶、燕氏名婷遇险从容不迫、机智过人,昭昭之明令无辜枉死之人重见青天。兹特赠尔金字牌匾慧心毓秀,作女中典范,钦哉!”

三女愣愣不知反应,燕承天替她们接旨。

后方的燕婉血气上涌。她落破鞋的名头,她们却得到赏赐?!

这是什么道理!

宦官走后颜氏笑得合不拢嘴,细细端详牌匾中龙飞凤舞的金色四字。“快装起来,要放在衙门给外面的人瞻仰!”

“当然!”抱着牌匾的燕承天要亲力亲为。

赵蓁蓁狠狠地捏自己的脸,“二妹、四妹,我不是做梦吧?”



一五零、要自力更生

去司马府的前一天,燕瑶约了飞毛腿见面,她戴上帷帽和赤芍外出。

今天衙门的人特别多,都堵在仪门仰望皇上御赐的金字牌匾。赤芍远远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主子,我们走后门吧。”

“只能如此。”两人不得不折返。

从后门出大街,燕瑶一身轻松。穿过市集,她听见卖菜的大娘和卖猪肉的大汉交谈“陈先生今天在漱玉楼说书,赶快收摊去听。”

“今天讲什么故事?”

“讲最近的大案呗!”

燕瑶忽然来了兴趣,和赤芍去漱玉楼听一会。楼里高朋满座,茶香袅袅,说书的陈先生坐在大厅中央侃侃而谈。

“……当晚月黑风高,府上灯火黯然,燕二和婢女因为白天看见婴孩尸体,所以偷偷溜出房间回花园。如何引起顺天府注意呢?燕二首先想到让尸体暴露……”

人群外听故事的燕瑶抿嘴一笑,说书先生的想象力真丰富。

“咦?燕二姑娘不是装病吗?”有人疑惑提问。

陈先生不满地瞅他,“那是后面,还没说到!说故事的时候不要打断,谢谢!我们继续讲……”

老百姓边听边窃窃私语“今早你去衙门看了吗?皇上御赐的牌匾很漂亮,虽然我看不懂上面写什么。”

“我也不识字。不过那是皇上赐给顺天府的姑娘,一定是赞美。”

有人抿嘴,“但那个三姑娘不是被……御赐的没她份吧?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以后咋办哦!”

“谁知道呢。之前那个三姑娘私藏邪物和招邪,皇上亲自怪罪呢!这次丢了清白,怎么跟顺天府其他姑娘相差这么远,不是亲生的吧?”

“莫不是瘟神降世?”

燕瑶眼波冷冷,和赤芍离去。

江渣滓和燕婉彻底废了,剩下金氏和陈贵女只废了一半。她倒不急,等她们自己作死再助一臂之力。

善春堂依然客似云来。燕瑶佩服穆夫人的经商头脑,居然让善春堂集卖首饰、刺绣、化妆、制衣一身,服务一条龙。

不过,为什么店里多了名男子?

燕瑶挤进店里一看,赫然是搬搬抬抬的飞毛腿。她撩开轻纱,惊奇地问管账的李珠儿“你们招了男工吗?”

“他呀,昨天刚招来做工。燕二姑娘也知道,姐妹们行动不便,招一个做重活的男工也是需要的。恰好他来问我们招不招人,于是就招了。”

“他主动来问?”燕瑶更加惊奇。

“是呀,很巧对吧?兴许就是缘分。”

只要他不是想来偷钱就好。燕瑶等飞毛腿空闲些,让赤芍去叫他到后门。

满身汗水的飞毛腿离燕瑶远远的,生怕汗味熏着她。

“你到善春堂打工?”她绕着飞毛腿审视,眼神充满怀疑。

“是呀,小人来打工。”被盯着,他不甚有底气。“想着她们行走不便,应该缺干粗重活的工人。”

“你,真心来打工?不干老本行了?”

他笃定点头。“总是偷钱不是办法,想找份正当的差事做。”

从他半夜挖掘死婴一刻起,感悟到人生无常,摸不透死亡什么时候来临,正如摸不透他偷的钱袋有多少钱。

患得患失,变化无常。

而当他假扮家丁混入的时候,被半池白骨震撼。烈日炎炎,他初次感到自己活着,正在晒太阳。

见证死亡的心悸他毕生难忘。

他不想再偷钱了。

善春堂的姑娘都能自力更生,四肢健全的他为何不能!

燕瑶狐疑地观察他的表情,半信半疑。“如果我知道你敢偷善春堂的钱,我亲自把你的双手剁了。”

他立刻藏双手在背后,战战兢兢说不敢。

“好了,你任务结束了,这是你的酬劳。”

飞毛腿欢喜地接过,但钱袋一上手他马上察觉重了。打开一看,果然不只五百文钱,多了两百文钱。“这……”

“另外两百文钱是赏给你的。没有你里应外合,案子未必能告破,这是你应得的。”

他掂量钱袋片刻,挠挠耳鬓,倒出两百文钱还给燕瑶。“五百文就够了,之前说多少是多少。”

她诧异有人嫌钱多。“你不要后悔,我收起来就不会再给。”

“你拿走吧!为民伸张正义是小人该做的,出自小人的良心。”

燕瑶高看他一眼。

随即他又说“下次燕二姑娘有活儿记得找小人,小人什么都能干。”

“好。既然你洗心革面就别再碰老本行,踏踏实实过日子。”

与之道别,主仆二人回到顺天府仪门前。瞻仰的老百姓少了些,她和赤芍从人少的一侧挤进去。

“咦,她们是顺天府的姑娘!”

“是哪一位姑娘?大姑娘还是二姑娘?”

眼看他们想跟进来,主仆二人赶快溜。“主子,明天早点出发免得又被堵门口。”

燕瑶撩开轻纱透气,忽然一声呼唤传来。

两人转头,赤芍瞬时护在燕瑶身前。“你又想干嘛!”

宛舒的目光越过赤芍与燕瑶对视,“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她移开目光,说好点了。继而她看着地面补充道“昨天谢谢你协助。”

“无须客气。”他本来想问许多话,可是那婢女碍眼,使他想不到怎么接话。他怕燕瑶就此离开,硬生生挤出一句“燕二姑娘……”

她等他说下去。

他竟憋得脸红,头脑一片空白。

可恶,平日头脑活络现在就闭塞了。

见他不说话,她先开口“明天开始我会去司马府小住。”

“小住?”他不禁上前一步,奈何对面的赤芍凶着脸瞪他。“案子刚结束你就出门,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惹人寻仇?可能司马府也有坏人,还是别去吧。”

她哑然失笑。“那是我外祖父家,怎么会有坏人。”

“住多久?”

“不知道。”她忽然想戏弄他。“兴许个把月,静养需要久一点。”

“静养……”宛舒的眉心能夹死蚊子。

“宛公子,我们要回去收拾,告辞。”

他欲言又止,想不出借口留人。无奈,他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然后他认真一想,觉得司马府听着耳熟。



一五一、这是你们的大表哥

天朗气清。

早膳后,燕珩送燕瑶去司马府。这次两丫头和花婆婆跟去,燕瑶让她们一起上马车。

花婆婆诧异又局促,表示自己身壮力健,走路便好。

兄妹俩坚持她上马车。燕珩劝道“走路要走半个时辰,而且天气热容易中暑,花婆婆一道上车吧。”

“但老奴是下人……不合规矩的……”

“瑶儿说合规矩就合规矩,若花婆婆病了谁来照顾瑶儿?”言毕,燕瑶朝两丫头打眼色。心领神会的两人架起花婆婆上马车。

“等等……你们……”花婆婆措手不及。

继而燕珩扶妹妹上马车,与阿牛一同驾车离去。

司马府位于官吏府邸聚集的虹秀坊,乘马车约半个时辰。

到了虹秀坊,一路是气派的府邸,威严如猛虎镇压大街。

阿牛与马车在司马府门外等候,按礼节,燕珩要和她们一起进府拜会。

许久没有来外祖父家,花婆婆和兄妹俩感慨万千。上次来是娘亲故去后,燕承天带他们来小住缓解悲伤,一晃眼十年过去。

老管家带五人到前院天井,突然一个黑影随着暴喝袭来。

“看球——”

老管家呆若木鸡,眼疾手快的燕珩推开老管家,徒手接住势如破竹的黑影——原来是一个鞠球。

“厉害,竟然能接住我的射球!”一少年欢喜跑来,全然没注意到老管家的黑脸。

他上上下下打量英姿勃勃的燕珩,随即发现惊愕注视自己的少女。

他蓦地面红耳赤,跟接球人说话掩饰慌乱。“你的身手不错啊,和我踢一场怎么样?”

燕珩沉着脸皱眉。

“哎哟,就踢一场嘛,难得遇上身手相当的,这府上懂蹴鞠的一个都没有!”他偷偷瞄一眼燕瑶。

“大公子!”难堪的老管家忙跟少年打眼色。

他不明所以,忽然臀部一阵剧痛,老爷子的怒骂犹如暴风雨拍打。

“踢踢踢,我先踢死你这个不肖孙子!”老爷子司马远又抬起一脚踢少年,这回身手敏捷的少年抢先躲过。“躲?你敢躲?过来!”

“爷爷,有外人在,不要了吧?”

“过来!”

少年羞耻地捂着臀部走去,脸像个红柿子。

“拿开手!”

少年硬着头皮拿开手。老爷子当真一脚踹去,疼得少年哇哇叫。

燕瑶情不自禁掩嘴,爷孙俩的闹剧冲散她的紧张。

“给我过来!老爷子拎着少年到燕珩等人面前,指着窘迫的少年介绍“他就是你们的大表哥,司马景明。天天就知道踢蹴鞠,让他学医不肯学,硬是要加入什么书院的蹴鞠队!”

“哪有爷爷在客人面前数落孙子的?”司马景明不满地嘟囔,不敢看向客人。

老爷子暴跳如雷地拧他的耳朵,“你也知道他们是客人?明知道有客人来还在前院踢球,你学的礼节去哪了?他们是你的表弟、表妹,快叫人!”

司马景明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今天是他人生中最丢脸的。

“表弟、表妹好!哦,我记得了,你们是姑母的孩子!很久前来过!表弟是顺天书院的吧?我看过寒食节那场蹴鞠,精彩绝伦力挽狂澜,什么时候和我较量一番?”

花甲之年的老爷子皱纹纵横,眼下被孙子气得沟壑万千。

燕珩怕外祖父气坏身子,急忙回答“表弟今天只是送妹妹来府上,等会就回去,请大表哥包涵。”

司马景明失望又欣喜,欣喜长得好看的表妹到府上住。

然而老爷子不乐意了。“不可。珩儿难得来一趟,老夫要考一考你有没有偷懒,忘了当年老夫对你的教导。说定了,你明早再回去。”

司马景明更加欣喜,心情如阳光灿烂。

燕珩却抽动嘴角,流下一行汗珠。

外祖父一旦开始授课就没完没了,能从天亮说到午夜,当年他只有就寝的时候是自由。

他迟疑,“外孙要回书院。”

岂料老爷子潇洒摆手,“不去一两天不碍事,就当你留下陪瑶儿一晚。”

司马景明报以同情的眼神。

忽而老爷子话锋一转,“景明也来听,别只顾着你那破球。司马家的医术不能在你这一代失传,否则你就是不孝!”

“不是还有二弟吗。”

耳尖的老爷子听见他喃喃,又用力拧他耳朵。他一瞄窃笑的燕瑶,低声央求老爷子“表妹在,爷爷能不能给点面子?”

老爷子哼声松手。“两位外孙见笑了,快进来坐。你们的三个舅舅在翰林医官院、二表哥去了书院傍晚会回来。”

转而他看向花婆婆叹气,想起故去女儿的点滴。“白驹过隙,你们长大成人了啊!”

一声道尽思念。

没来由的伤感令司马景明无所适从,他热情地搭上燕珩的肩膀笑。“表弟、表妹,你们当作自己家就行了,不要拘束。昨儿奶奶特意让人打扫好厢房,她知道你们来高兴得不得了。”

老爷子回头瞪他,“难道老夫不高兴?”

“咳,爷爷也高兴得不得了。”

燕瑶展露甜丝丝的笑容。“外孙女和哥哥也很高兴,怀念当年住在府上的日子。”

老爷子和颜悦色,外孙女和故去的女儿容貌相似,犹见女儿在世。他转过头去,黑溜溜的眼眸充盈泪光。

“瑶儿到了?”欢喜的声音由远至近,圆月般的身影出现眼前,正是笑眯眯的外祖母梁氏。她一笑双下巴层叠,富态似喜庆的招财猫。

她身后还有家中女眷,皆容貌秀丽。

花婆婆瞧见老夫人热泪盈眶,当年她是梁氏的贴身丫头。梁氏诞下女儿后,怕女儿嫁人后无人照顾,便让花婆婆学习医术和当乳母。

梁氏小跑过来,别发髻的鲜花红艳艳,格外夺目。“瑶儿一路赶来可累了?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坐!大媳妇你们也快坐!”

一家子共聚大厅,下人忙着倒茶。

“瑶儿、珩儿,你们吃过早点没?来人,上水果和糕点!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到,糕点一直热着呢。”

燕珩过意不去,“有劳外祖父、外祖母操心,外孙和妹妹已经用过早膳。”

“客气什么,老身一直盼你们来,没想到一盼就是十年。”

兄妹俩愧疚不已。



一五二、别人家的孩子

“奶奶这么一说就变伤感了,要表哥和表妹如何适从?”二舅舅的女儿司马慧娇嗔,水灵灵的眸子含笑看向兄妹俩。

燕瑶记得这位慧表姐,只比自己大三个月,小时候相处过一段日子。

司马慧多瞅眉目温润的燕珩几眼,转而问燕瑶“瑶表妹,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慧表姐。”

“记得,我们一起捣过蜂窝。”

司马慧和燕瑶相视一笑,其他人却诧异。

燕珩急了,“二妹,怎么没听你提过?几岁的事情?”

司马慧咯咯笑着,笑声宛如银铃。“珩表哥莫紧张,那是五岁的事情了。当时我见瑶表妹天天哭,就带她出去玩谁知看到一棵树上有蜂窝。我们觉得好奇便找长棍戳了,幸好瑶表妹看到蜜蜂飞出来就拉我跑了……”

她和燕瑶掩嘴低声笑。

燕珩今天才知道妹妹这般调皮。

“难怪有一天你们俩被蛰包子,原来被蜜蜂追。”二舅母又是嗔怪又是心疼。

“小时候胡闹,长大了可不行。瑶儿有婚配没?”梁氏和老爷子最关心这个问题,唯一的外孙女不能随便找户人家嫁了。

燕瑶两靥泛红,羞赧地摇头。

“及笄还没有婚配吗?莫不是因为最近的秦留后府案?”似质疑似嘲讽的话令大厅突然安静,说话的是瓜子脸、尖下巴的三舅母。

老爷子不悦,“案子和婚配有什么关系?三媳妇别胡说。”

“老爷,话不是这么说。全城都知道案子能破,乃顺天府的姑娘们到秦留后府作客,而且三姑娘……”

燕珩冷脸打断“正因为外甥的大姐和几个妹妹令案情曝光,皇上才会赏赐金字牌匾赞扬,全城有目共睹。”

“对呀,皇上亲自赞扬还怕嫁不出?而且谁说及笄就要嫁人呢。”试着打圆场的司马景明却遭老爷子和自己娘亲瞪眼。

三舅母讪笑,拿起茶杯呷一口掩饰尴尬。

司马慧掩嘴娇嗔,“大哥就不会说好话。我也到了及笄还没有婚配,正好我和瑶表妹凑一对耍。”

“别像你大哥一样胡闹。”老爷子拍大腿,寻思女婿有没有花心思为外孙女觅夫婿。“珩儿、瑶儿,你们的爹整天忙着办案?”

燕珩刚想回答,燕瑶抢先开口“最近确实公务缠身,不过爹平时很关心外孙女和哥哥。”

老爷子稍微满意。“离秋闱不到三个月,珩儿有何打算?切勿像你大表哥这样天天想着个破球不干正事。”

司马景明异常憋屈。

进皇家踢蹴鞠是伟大的梦想,凡人们不懂。

燕珩淡淡一笑,“外孙秋天会去枢密院找一份差事做。”

“枢密院?可是已经分配好了?”老爷子激动不已。

“暂时还没分配。”

女眷没听懂检阅房,但听懂枢密院的大名。三舅母略羡慕,扼腕叹息自己生的都是女儿。

燕珩谦虚地浅笑,看向妹妹。没有妹妹坚持,他不那么快下决心去报道,毕竟他最放心不下妹妹。

老爷子和梁氏眉开眼笑,感叹是件好差事。

梁氏提醒老爷子“别光顾聊天,他们赶路兴许累了,让人带他们到房间放下行囊。”

老爷子如梦方醒。司马慧主动提出带燕瑶去厢房,顺道几个姐妹去逛逛花园。

而司马景明则带燕珩,想在路上打听一些事。

“你们俩巳时来老夫房间。”

燕珩和司马景明心里苦。

“表弟,姑父有没有相中哪家门户?兴许表哥听说过,能参谋参谋。”他搭着燕珩的肩膀。

燕珩顿生警惕,决定诓他“算是有,听说是风府。”

得抓紧时间向老爹提,不然狂蜂浪蝶赶也赶不完。

“风府挺好的。”司马景明甚是失落,突然惊讶地注视燕珩。“嗯?风府?”

女眷一边结伴而行,燕瑶很是排斥二表妹司马莹打量的眼神。其盯着自己的发髻看,眼神流露不屑。

“瑶表姐不是及笄了吗?为何没戴发簪?”

司马莹乃三舅母的长女,比燕瑶小两个月、于年头出生。

三表妹司马晴勾唇嘲笑“路途遥远,怕丢了没有戴吧?”

“来省亲,戴不戴有什么关系?”司马慧睨二人,继而对燕瑶笑道“瑶表妹别介怀,她们好奇罢了。”

“不打紧,恰好两位表妹提醒我了。因为顾及顺天府的声誉,习惯出门从简。赤芍——”

闻言,赤芍从衣襟内掏出一个小锦盒,里面放置了贵重的点翠发簪。在三位表姐妹的惊愕下,赤芍小心翼翼为燕瑶戴上发簪。

燕瑶轻扶发簪,“好了,如此便不失礼了。”

她露出一脸“好看吗”的表情。

司马莹收回视线,眉间尽是高傲。“我要回房研读医书,不陪大姐和瑶表姐了,自便吧。”

三表妹司马晴站呆在原地一会,笑盈盈地解释“二姐正在学习医术,比较忙碌,让表妹陪瑶表姐吧。”

燕瑶无所谓谁跟来,只是惊讶司马府的医术开始传女子。

“瑶表姐,这支点翠发簪在哪买的呀,好好看!”司马晴目不转睛,惋惜自己两年后才能戴发簪。

“坊间的饰物店罢了。”

司马晴还想继续问,被司马慧打断“先带瑶表妹到房间,等会我们慢慢聊。”

司马晴悻悻点头。

这时一名中年侍女跟上来,燕瑶认得她是二舅妈身边的人。她朝三位少女屈膝行礼,“二太太派婢子来帮忙。”

“好,荟娘你一起来吧。”司马慧为首带路。

燕瑶的厢房就在表姐妹们隔壁,厢房边上是宅子的围墙。四周嫣红草木深,雅致幽静。

“我们的房间就在旁边,瑶表妹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推门而进,房间明亮并散发沁人心脾的熏香。此乃沉香,有行气止痛、纳气平喘的功效,应该是外祖母准备。

荟娘和赤芍她们一起收拾。忙碌间,荟娘趁机静静走近妆奁旁的司马慧。

“二姑娘,还记得婢子曾经的话吗?”

司马慧瞅向窗边的燕瑶,低声呵斥荟娘。“莫说了,别让客人听见。”

荟娘含笑走开。



一五三、谁窃听

午后,老爷子热情洋溢地给燕珩和司马景明授课,两人不指望能逃出书房。

而燕瑶被迫不及待的梁氏拉去考核,验收这些年她的学习成果。从闻香、辨香、识香、制香到调香,每一项都要考核。

燕瑶面前放了一列小白瓶,她逐个打开塞子然后凑鼻底。嗅一嗅,说出香气的成分。

“此香气清凉甘甜,乃清远香。成分有檀香、沉香、茴香、藿香和甘松。”

梁氏展颜微笑。

她接着拿起下一个小白瓶嗅,合目享受一般。“此香有安眠功效,乃白芷和茴香混合,香气比较独特适合作女子的香料。”

“不错不错,没有枉费老身当年的教导。可惜你娘亲去得早,你娘亲青出于蓝,由她教导更……”

燕瑶马上放下小白瓶安慰哽咽的梁氏。

她趁机打探“外祖母,我们这一脉天香师都是单传女子吗?”

梁氏擦拭眼角,双眼似弯月笑眯眯。“当然。祖先是天赋极高的女子,制香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男人。后来传人制香经商,但都只单传。为了巩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同胞竞争。”

“曾经有没有人偷偷传了男子?或者另收徒弟?”

“怎么会。祖先明令规定传女不传男,若有人违反终身剥离天香师的身份并且禁止用香,老身没有听说祖上有人违反。”

燕瑶沉吟不语,没有听说不代表没有。灵山寺一难她肯定幕后黑手懂调香,折阳花和供香的气味相互构织,先是致迷幻后昏迷,并且麻痹神经任人摆布。

并非普通的毒。

她的凝重的神色令梁氏担忧。“怎么了?你遇见男子天香师?”

燕瑶不打算隐瞒,实说灵山寺的发现。“折阳花不常见,而且外表平平无奇,非药师和特意关注的人会种,所以外孙女认为那人懂香或者用毒。”

“其实香与毒没有界限,关键在成分。那个人懂得气味构建,不止用毒这么简单。如果用毒何须多此一举,直接撒迷香了事。”

“没错,确实多此一举。”燕瑶突然不懂那人的用意,处心积虑种花多年就为一个风雪隐?

梁氏轻轻抚平燕瑶紧皱的眉心,“外祖母没有嫁给你的外祖父时,常跟着家人走南闯北做生意,去过很多地方。世上除了天香师还有毒师,外祖母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我们的香与毒相对,能救人。”

燕瑶顿时惭愧,她已经用香和毒做过坏事。

不过那些人活该。

“外祖母,既然你曾走南闯北,有没有去过巫山?”

她本是无意一问,岂料梁氏微笑凝固,随即恢复常色。“为什么突然提起巫山?那里算是朝廷的禁地。”

燕瑶心头一动,乘胜追击问外祖母秘方之事。

“什么秘方,每一个天香师皆由母亲手把手教导,哪有秘方?瑶儿从哪听说的?”

她目光炯炯注视梁氏,深知她隐瞒实情。“河神祭那晚,外孙女的丫头被敌国内奸挟持,要求外孙女交出天香师的秘方。”

来了司马府,燕瑶不允许空手而归。

梁氏扶额的手微微发抖。

“外祖母,不就一张秘方,为什么他们如此看重?”

梁氏欲言又止。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赤芍的大喝打断二人。

燕瑶暗道不合时宜,快步走出房间查看。只见赤芍和梁氏的陈婆子拍打周围的枝叶,她问怎么回事。

“主子,刚才婢子听见‘嘎吱’的声响就大喝,一定有人偷偷来过!”

有人偷听,燕瑶眼底寒凉。

“喵——”突然一只橘黄的猫从草丛窜出,擦过陈婆子的裤管,吓得她惊呼。

赤芍利落地揪起小猫端详,其又大又圆的眼睛流露惊恐。“原来刚才是你!哪来的猫?不脏不臭,有人养?”

陈婆子讪笑,“这是大姑娘养的猫,叫如意。它经常窜到别的院子耍,大姑娘应该正在找它。”

燕瑶抱起小猫,有意无意一嗅。“我去还给慧表姐。”

小猫不安地在她怀里乱动,前爪紧紧抓住燕瑶的袖子。她轻抚小猫毛茸茸的背,进房间向梁氏行告退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须给外祖母些时间。

赤芍不满地敲小猫头顶,吓得它耳朵耷拉。“香喷喷的主子抱你还敢乱动,别的小猫毫无机会呢!”

燕瑶哑然失笑。“你呀,到了别的府上要循规蹈矩,别惹事。”

“婢子没有惹事,婢子教训一下这只猫而已。”

“刚才你们听见的声音像如意闹出的?”

赤芍认真回想,头上犹如花苞的两个发髻随着脑袋摇啊摇。“像吧又不像,那声‘嘎吱’想树枝断了。”

“兴许就是如意踩断,待会在慧表姐面前别乱说话。”

“好嘞!”

主仆二人和一猫回到后罩别院,恰好司马慧和丫头在院子散步。燕瑶笑着打趣“天气炎热,衬得慧表姐的两颊分外醉人。”

本就两颊泛红的司马慧,脸蛋更红润。她娇嗔“瑶表妹真会说笑,若你是男子还得了。”

“嘻嘻。刚才在外祖母的院子发现如意,特意给慧表姐带回来。”

司马慧看着她怀里的小橘猫愣了愣,继而过来抱起。“原来你跑到奶奶那里去,有没有打扰奶奶?”

“喵——”

看着一人一猫,燕瑶掩嘴笑。“慧表姐午后不歇息吗?午后散步容易中暑。”

司马慧笑了笑,“正是刚午睡完起来散步。”

“原来如此,见慧表姐脸色红润,以为慧表姐散步许久了呢。”

“哪有。天气热,晒红的。”

燕瑶扫过她额头细微的汗珠,丹唇微扬。“表妹不打扰慧表姐散步,先回房间歇息一会。”

司马慧点头莞尔。

回房顿清凉,燕瑶冷眼注视镜中的自己,注意气运的变化。此行一波三折,她小心为妙。

“主子,外头阳光猛烈,为什么司马姑娘选这个时候散步?”赤芍边整理床铺边问。

旁边的青黛嗔道“作为客人,别随意嚼舌根。”

“哦。”

燕瑶倒是乐意解答“可能散步能让她有收获吧。”



一五四、邻居是你呀

晌午,花婆婆送来一碗苦药给燕瑶。

赤芍现苦瓜脸,“主子要喝到什么时候?闻起来就知道难喝。”

花婆婆瞪她,“这是调理身子的药,老爷亲自开的,跟寻常治病的药不一样。”

燕瑶闻得出药里加了参,甚补。她捏着鼻子喝下,苦涩留在喉中,幸好花婆婆早有准备蜜饯。

见主子即使吃了蜜饯也眉心紧皱,赤芍灵机一动。“主子,不如去放纸鸾吧!今天天气好,飞得高!”

花婆婆不同意。“外头太阳大,容易得暑病。”

“已经过申时,太阳准备下山了。”一老一少意见相左。

燕瑶闲来无事,认为放纸鸾不错。花婆婆快气死,觉得主子跟赤芍学坏了。

“纸鸾哪里有呢?”

片刻,司马慧到燕瑶的院子和她们一起放纸鸾。

碧空下,七彩斑斓的蝴蝶纸鸾乘风高飞。突然风变强,司马慧和燕瑶拉不住,结果纸鸾断线了。

很不巧,纸鸾掉落府邸的围墙外。

“婢子爬出去捡!”

眼看赤芍撸起袖子准备助跑,吓着的司马慧急忙阻止。“别胡来!隔壁是人家的院子,贸然爬过去会被人当贼!”

主仆四人懵了,“我们和邻居一墙之隔?”

司马慧脸颊微红地点头。“虹秀坊的官宅大多一墙之隔,听说为了节省土地。爬过去有伤风化,纸鸾不要了吧,再造一个便是。”

可是赤芍很喜欢那个好看的蝴蝶纸鸾,就此抛弃不舍得。碍于身份她不敢表达,低头揉着衣摆。

燕瑶了解她的心情。“表妹着实那个纸鸾,觉得扔了可惜。要么我们让邻居扔回来然后我们赔不是,他们会理解的。”

司马慧愣了,不就一个纸鸾,为何要大费周章。她迟疑之际,燕瑶和赤芍已经走到墙根下轻呼邻居。

司马慧急得双手无措。“瑶表妹,这样不妥,要是被下人撞见他们以为我们私通男子!”

“我们再唤几声,如果再没有回应就作罢。麻烦慧表姐帮我们望风。”燕瑶回眸一笑,期待又纯真的眼神令司马慧不忍拒绝。

司马慧叹了一口气,和丫头紧盯别院入口。

唤了几声后隔壁没有回应,兴许是没有人,燕瑶和赤芍不得不放弃。就在这时,墙后的回应使司马慧面红耳赤——是男子的声音。

“是男子!瑶表妹别要纸鸾了!”

燕瑶却欣喜不已,彬彬有礼地请求“公子,可否将纸鸾还给小女子?小女子一时贪玩,无意打扰贵府,实在抱歉。”

司马慧暗道完了,万一对面是嘴碎的下人一定将此事传遍虹秀坊。

岂料对面语气惊讶,“这声音……燕二姑娘?”

完了完了,对面竟然知道瑶表妹的身份……司马慧手脚冰凉。

燕瑶认得墙后的声音,喜上眉梢。“是风大人?”

“没错,是在下。燕二姑娘怎么来了虹秀坊?”

“来休养一段时间。二哥也来了,不过被外祖父监督学习医术,没法嬉戏。他明天就回顺天府,估计现在在苦恼怎么逃出五指山。”

一墙之隔的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看着聊得起劲的他们,司马慧和丫头傻眼。“瑶表妹,你们认识?”

“沾了二哥的光认识风大人。”

司马慧点点头,想着想着不对。珩表哥怎么会认识太常卿?

燕瑶接着跟风雪隐说“风大人,能不能把纸鸾扔过来?”

“在下乐意效劳。”风雪隐低头看了看蝴蝶纸鸾,明艳的颜色赏心悦目。忽地他脸泛红,抓紧纸鸾往上抛。

围墙两人高,纸鸾才碰到瓦片就掉下来,风雪隐急忙接着。他左看右看,庆幸纸鸾没有撞坏。

他红着脸,尽量平静地解释围墙太高,难以抛过去。

赤芍又撸起袖子,“主子,让婢子爬到顶上接着纸鸾吧!不算爬过去,不会打扰风大人的。”

燕瑶凝视围墙犹豫。

听见“爬”字眼的风雪隐莫名紧张,他抓紧纸鸾望向瓦顶。

但司马慧不同意,“爬到高处更容易被下人撞见。算了吧,过两天表姐送一个纸鸾给瑶表妹?”

她向花婆婆打眼色,希望花婆婆阻止燕瑶。

花婆婆见对着一堵墙为难的燕瑶,心软得一塌糊涂,于是没有多嘴任由燕瑶作主。

燕瑶思前想后终于开口。“风大人,能否替小女子暂时保管纸鸾,有机会再还?”

失落的赤芍欲言又止。

对面听出她的意思,答应暂时保管。

司马慧松了一口气,“表姐是为瑶表妹好,女儿家最注重名声,尤其是出阁前。下次表姐送个更好看的纸鸾给表妹。”

“表妹明白慧表姐的用意。”

“好。天快黑了,瑶表妹准备一下用晚膳。”司马慧叮嘱完就回自己的房间。

转眼,燕瑶悄悄对风雪隐说了一句话。

毕竟寄人篱下,人前要给足主人面子;人后不一定了。

月上枝头,夜幕降临。早早回院子的燕瑶和两丫头坐在石凳等候,待围墙另一面有人敲响,燕瑶和赤芍急急走近,而青黛望风。

“风大人?”

“是在下。”

“风大人那边有其他人吗?”

一会儿,风雪隐才回答没有。赤芍霎时欢喜,撸起袖子跃上瓦顶。墙下的风雪隐措手不及,吃惊望着瓦顶的婢女。

“有劳风大人。”赤芍笑得喜庆。

他愣愣地上抛纸鸾,稳稳接着的婢女眉开眼笑,眨眼间没了人影。

燕瑶叮嘱乐得宛如孩童的赤芍收好纸鸾,继而想起赤芍有没有吓着风大人。她急忙解释“小女子的婢女自小习武,因此身手敏捷。若冒犯了风大人,望海涵。”

回忆灵山寺刺杀一幕,他表示理解。“燕二姑娘,你会留在司马府多久?咳,在下的意思是燕大人会惦记燕二姑娘。”

“不会太久。风大人放心,小女子下次不会再如此冒失。”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他扶着围墙,颔首平复情绪。“燕二姑娘喜欢放纸鸾尽管放,这边平常甚少下人来。”

因为是他的别院,他的耳朵莫名发热。

对面顿了顿,忽然语气急促。“她们回来了,小女子失陪。”

风雪隐抬头凝视围墙。



一五五、惊不惊喜?

连续两天,风雪隐在桂花树下看书。

树冠苍翠,交错的枝丫漏阳光,斑驳的树影投在他月白的长袍。

公子清冷如月,走近才发现他总看向围墙。

“大公子,外面炎热,为何不在室内看书?”端来清茶的随从关心一句。

“有树遮顶,不打紧。”

随从自觉退下不打扰。

风雪隐时而抬眼,没看见飞起的纸鸾便低头看书。他甚少翻页,没注意到看同一页看了一刻钟。

不多时随从折回来禀报“大公子,门子通报澄王来找大公子。”

风雪隐拿书的手僵了僵,合上书本放下,跟随从到大厅。府上都知道澄王和风雪隐是多年好友,对于他拜访习以为常。

大厅中,深紫劲装的宛舒负手而立,看见风雪隐才展露笑脸。下人放好茶水便退下,留下二人谈话。

“阿隐,你二弟呢?”

“在书院。你今天不用当值吗?”风雪隐摩挲茶杯,凝视杯中茶水。

“休假。难得休假,我们别坐着,你带我走走呗。”

风雪隐想了想,“我们到花园走走吧。”

宛舒的浅褐眼眸转了转,贝齿尽露。“去你的院子,我想看你那棵树开花没?”

“……”

风雪隐无奈至极,“桂花秋天才开。你想赏花我带你去花园,那里的荷花都开了。”

“我不想看荷花,想看桂花。”

说来说去他的目的就是自己的别院,风雪隐不好拒绝,只好带他去。一路上,风雪隐琢磨他知不知道燕二姑娘在司马府。

“阿隐。”宛舒忽然开口,“这两天你有没有听见传来女子的声音?”

“府上没有闹鬼。”

“我不是指闹鬼,是指……例如邻居!”宛舒指着别院的围墙,“墙很薄,怕邻居打扰你休息。”

风雪隐深深看他一眼,果真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休息得很好,有劳操心。墙看完了、树也看完了,我带你别处逛。”

岂料宛舒马上跃起,双手攀着最矮的树枝悬挂身体。“突然想活动筋骨。你看书吧,我静静地活动筋骨。”

风雪隐信他才怪,他这点心思风雪隐一看就透。

“磕磕——”这时,隐约的敲击声打断二人。他们寻声时又响起,发现来自围墙另一面,风雪隐神色微变。

宛舒狐疑的目光投来,风雪隐恢复常色解释“兴许邻居在修葺。”

然而不按常理出牌的宛舒到墙根咳了一声,听见对面欢欣的声音。“是风大人吗?”

这声音……

他兴奋地朝风雪隐招手。

风雪隐暗自咬牙,硬着头皮过去回应。

“风大人,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想买贵府的一些桂树枝叶。”

两人同时抬头望被点名的桂树,不解她要桂树的枝叶做什么。但佳人的请求他不会拒绝,何况宛舒手打手势要他答应。

风雪隐温声道“在下送给燕二姑娘,无须燕二姑娘破费。”

笑吟吟宛舒送他一个大拇指。

“不行。”燕瑶斩钉截铁。她觊觎隔壁的桂树两天,桂树绿油油长得正好。

她犹豫许久才鼓起勇气提出。桂树枝叶也能作香料或香露,气味比桂花清新,送去善春堂限量出售一定受欢迎。

她要存钱以防不时之需。

“无功不受禄,小女子不能白要贵府的。”

“怎么会白要。燕二姑娘是阿珩的妹妹,在下当燕二姑娘是朋友,送理所当然。”

墙后沉默,两人忐忑。宛舒生怕风雪隐说错话,“阿隐,你会不会吓着燕二姑娘?你们没见过几次面就说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

“这就是你还没有婚配的原因吗?和姑娘谈君子之交?”

风雪隐语塞。

这时墙后的人又说话,两人急忙闭嘴。

“风大人愿意认小女子作朋友,是小女子的荣幸。不过这是两码事,实不相瞒,小女子打算用桂树枝叶制香料售卖,若无本生利小女子有愧。”

轮到两人沉默。

宛舒心头泛酸。他今天才知道燕二姑娘懂得制香料,却是告诉风雪隐。

“一文钱。”风雪隐同样斩钉截铁,“一文钱卖给燕二姑娘。”

“多谢风大人!小女子买一捆便够。”

“好,在下命人砍落。”

宛舒眼前一亮,笑靥如骄阳。

另一面,燕瑶提心吊胆等好一阵,担心青黛和花婆婆突然通报有人来。她已经想好,枝叶到手就差青黛出府,谎称买些材料回来。

如此,她就能光明正大制香。

想法很丰满,可当一个人影带着枝叶翻过来的时候,她和赤芍傻眼了。

“怎么是你!”

赤芍立马挡着燕瑶,怒视不速之客。

“我为你送树枝来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宛舒放下一捆束好的桂树枝叶,清新的木香夹杂些许桂花香弥漫。

燕瑶的头脑一片空白,且不管他为何在风府,要是被司马府的人撞见她跳黄河也洗不清。“你快爬回去,被人碰见对你和我都不好!”

“我和你怎么了?”他双眼弯弯。

她抱起一捆枝叶,恼得脸蛋白里透红。“你不回去,我就把枝叶还你!”

“好好,我放下一个东西就走。你别抱着,有些枝头很尖会伤了你。”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进腰间的锦囊,拿出一朵嫣红的大树杜鹃花。

他忐忑地递给燕瑶,“来时在路上看见,觉得好看就摘下来,虽然有点压扁。”

燕瑶凝视大树杜鹃。

花儿赤红,情浓。

“谢谢。”她接过并放下枝叶,掏出一文钱。“麻烦宛公子交给风大人。”

见她肯收下,宛舒的不安、担忧一泻千里。旋即,他拿着一文钱利落地翻过围墙。

燕瑶低头嗅花儿。杜鹃没有香味,她嗅的是送之人的心意。

焦急的风雪隐终于等到宛舒归来,确认他有没有遇上司马府的人。

“放心,没有外人撞见。喏,你的一文钱。”

风雪隐没好气地收下。“这里不是王府,你要顾及女子的名声不得胡来。”

“阿隐你放心,我每次都很规矩。”

“……”

他能揍王爷吗?每次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领略何谓“每次”。



一五六、你喜欢吗?

第二天,一身便服的宛舒又来风府,这次他拿着一捆土黄色的油纸来。

风雪隐左瞄右瞄,瞄不见神秘的油纸包了是什么。“你休假两天?不是偷溜出来的吧?”

“非也非也,这段时日我调去晚上当值。白天嘛……”他笑吟吟地注视风雪隐。“貌似最近宫里没有祭祀?”

风雪隐猜到他的意图,无奈奉劝“燕二姑娘并非不回顺天府,你何须这般着急。”

宛舒不同意,把油纸抱在胸口坐下,桂树为两人遮阳。

“你没听说秦留后府案吗?父皇因此御赐金字牌匾。燕二姑娘她们名扬在外,惹来多少登徒浪子青睐,我不着急不行。万一某天有人来提亲,而燕大人答应……”

茶色眼眸渐冷。

“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除非她是自愿的。”

风雪隐心头一突,莫名其妙发虚。

宛舒转头侧目,眼里重现笑意。“阿隐你说过会帮我,不会食言的对吧?”

“自然不会食言。”风雪隐笑着坐下,喝下一杯茶水遮掩不自然的微笑。这个兄弟他太了解,真到那时候会做出抢亲的疯狂举动。

他收敛心神,“不知道燕二姑娘什么时候在隔壁,你若冒失翻过去遇到司马府的人,必当你是贼。听我一句,别胡来。”

宛舒却笑颜逐开,“山人自有妙计,我保证不让司马府的人发现!”

风雪隐无言以对,且看他有什么妙计。

约巳时,不知从何来的小石子射中树干,“啪嗒”一声落地。宛舒猛然抱着油纸站起,“我失陪一会。”

言毕,他留下一阵风刮面。待风雪隐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爬上围墙接着跳下隔壁院子。

风风火火之举不但吓着风雪隐,还吓着围墙另一面的主仆四人。花婆婆面容失色,要大喊之际被燕瑶捂住嘴巴。

“他不是贼!”

“我不是贼!”

她和宛舒异口同声,蓦地她脸蛋微红。

花婆婆乌黑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打量主子和来路不明的少年,愣愣地点头。燕瑶才松手,解释宛舒是顺天府的衙役。

“他怎么来了?不该在衙门当值吗?”

宛舒刚想回答,燕瑶瞪着他先开口“我和他有些事要谈,花婆婆你们能把风一会吗?”

“婢子不走!”赤芍昂首挺胸,一派警恶惩奸的气势。

青黛也杵着不动,表明了决心。

宛舒眯眼,这两丫头皮痒了。

“你们两个也要去把风!”燕瑶不得不加重语气。“你们想司马府的人撞见吗?”

两丫头委屈地瞪视宛舒,不情不愿地和花婆婆去把风。人走后,宛舒粲然一笑,忽而被石桌上的苦药吸引。

燕瑶不理会他,再度坐下端起苦药。

“等会!”他盯着气味苦涩的碗,“这是什么药?很难闻,不要喝了会喝坏身子。”

燕瑶无奈斜睨,“这是补血气的药不会对身体有坏处,必须按时喝下。”

“每天都要喝?”

“嗯,一天喝三次。”说完,她一手端起碗,一手捏鼻子喝下去。

宛舒直勾勾看着她喝完,懊恼应该带甜食来。他暗暗记下喝药的时辰,思忖带哪种甜食好。

燕瑶皱着眉擦拭嘴角,拈起一颗蜜饯入口。末了,她没好气地瞪宛舒,“你不用当值吗?”

“我……燕二姑娘你的身体好点没?药有没有效果?”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宛舒摸鼻子,实话实说“因为我想看望燕二姑娘,因为我想燕二姑娘。”

看着她的脸蛋从白转红,又羞又恼,他赶紧递出一捆土黄色的油纸。“这是送给燕二姑娘的,望笑纳!”

她没接过就知道包着的是什么。

果然油纸里馨香四溢,不同种类、颜色各异的鲜花现眼前。虽然皆常见的野花,但他小心包好,甚至用红绳系着。

金玉其中,花儿没有压扁、没有散乱。

“你摘的?”

忐忑的宛舒见她眉宇柔和,不禁喜笑颜开。双眼似藏了暖阳,流转炽热的目光。

“我看见好看的就摘,可惜红色的花太少了。”

昨天的大树杜鹃是他在别人的院子摘,这事不能说出来否则遭骂。

他不知道燕二姑娘喜欢什么花,凡是颜色艳丽他就摘,总有一种她喜欢。

“白色也好看,纯洁无暇。”

“燕二姑娘喜欢白色的?但白色太多不吉利。”

不好不好,像诅咒一样,他还是多色混杂好了。

她失笑抬头,忽然笑容凝固——宛舒头顶的天喜桃花下,紫气又变浓两分,一条拇指长的紫龙在其头顶盘旋。

她第一次见识紫气成龙。

“怎么了?”宛舒发现她脸色铁青,不由得急了。“身体不舒服?我把你的下人喊回来。”

“不,我没事。”她收回目光,心乱如麻。紫气成龙意味着他离“天子”近了些,“天子”,终究离她遥远。

前世嫁入官家她已经够呛,何况皇家。

她低头凝视花束,心头又涩又疼,决定把它还给宛舒。“宛公子,小女子最近会花粉过敏,花你拿回去。”

她突如其来的疏离令他难受。

“我不明白。”

“小女子说了因为过敏,有何不明白。”她把心一横,花束狠狠地砸在他胸膛。“宛公子请回,以后别再来了。”

他握紧花束,砸得胸口很疼很疼。“我不明白前一刻好好的,为什么下一刻你如此决绝?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

燕瑶别过脸去冷道“因为不喜欢。”

“我不信!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为什么你要说谎。”宛舒顿了顿,“因为我的身份吗?”

“我明说吧,你贵为皇子身边从不缺一切,想要女人呼之则来。我不过是出身衙门的普通女子,受不起皇子的玩弄,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你如何知道我不缺一切。”

他放下花束,拱手并淡淡笑道“今日打扰了。”

眼看他翻墙离去,泪珠滑下她的脸颊。

离开了风府,他冷若冰霜地走在大街。耳尖一动,他拐入小巷。

“何事?”

一跃而下的淮阳忐忑禀报“刚才烨王府的人带着媒婆到顺天府,然后被燕大人赶走。”

宛舒握紧双拳,目中阴沉如黑夜深渊。

“查清来龙去脉。”



一五七、几个草包王爷

这天宛舒没有去风府,而是留在锦鲤坊闲逛。逛着逛着,“不经意”逛到烨王府附近。

“哟,这不是八弟吗?”

宛舒闻声回头,冷面瞬间变成笑脸。“三皇兄、五皇兄、六皇兄好!”

迎面走来三个草包王爷,他们都提着几坛酒。为首的身形高大,长袍深紫镶金线,暗纹流金溢彩,黑屡鞋头云纹亦暗金。

最显眼的是他挂腰间、白里透青的和田玉。

他排行第三,封号廉王,讽刺极了。

廉王煞是友好地揽着宛舒的肩膀,含笑打量其一身。如此中庸的服装,连长袍都没有,真是穷酸王爷。

他轻摇脑袋,头顶的玉冠剔透无暇。“八弟怎么梳马尾?对了,忘了八弟还没到加冠的年龄。”

另外一个已经加冠的轻笑出声。

宛舒不怒反笑吟吟,“老人家才戴发冠,因为头发白了要藏发。”

两位皇兄笑容僵硬,顿觉他乌黑发亮的马尾刺眼。

廉王继续笑道“听说八弟在顺天府当衙役,每个月够工钱用吗?怕是攒一辈子都买不起和田玉哩!”

“三皇兄说得对,八弟怕娶王妃也成问题。”五皇子端王调侃附和。

“这样吧,今天本王带你去烨王府喝酒,乃上等女儿红,让准备娶侧夫人的四弟为你参谋参谋!”

宛舒狡黠勾唇,“恭敬不如从命。”

四人一同到烨王府作客,毫无准备的烨王穿着上等的冰蓝丝绸长袍迎客。其戴羊脂玉冠,桃花眼含秋水,眉宇显风流。

看见四人带酒来,烨王不解“今天有何好事,难得四位皇兄皇弟赏面来寒舍。”

廉王爽朗大笑,呈上带来的上等女儿红。“四弟健忘还是故意低调,整个锦鲤坊都知道四弟准备迎娶侧夫人,今日本王和皇弟们前来庆贺!”

“整个锦鲤坊都知道?”烨王极力保持笑容,却心里凉飕飕。“坊间如何传说?”

“说四皇弟准备迎娶侧夫人,好事将近!”

“就这样?”

“不然呢?”

烨王悄悄松一口气,强颜欢笑地让兄弟们入座。天刀杀的,哪个混账传言这件事?肯定是多嘴的媒婆,幸好没有传言完整……

“不知四皇兄看中哪家千金?”端王笑眯眯地为烨王斟酒。见廉王面露不悦,他又笑眯眯地给廉王斟酒。

至于六皇子康王和宛舒,低调得如同空气。

烨王闻言蹙眉一瞬间,随即自傲而笑。“别的不谈,小王在一众兄弟中相貌最出众、品味最高雅,看中的千金自然天姿绝色。”

他们心里呵呵直笑哪来的自信?

“所以四皇兄看中的是?”

烨王斜睨不依不挠的端王,咬着牙回答“乃顺天府燕大人的千金。”

除了宛舒,其他人两眼生光。

端王再三确认“真是燕大人的千金?而不是那个被前国舅玷污的燕三?”

烨王压制恼火横视端王,“以小王的聪明才智当然不会搞错。”

“燕二姑娘啊!”廉王举杯感叹,“本王听闻燕二姑娘才貌双绝,并得到父皇御赐的金字牌匾,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四弟见过燕二姑娘?”

端王侧耳倾听。

笑吟吟的宛舒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烨王府。

烨王含笑点头,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奈何廉王和端王对燕二姑娘的容貌大感兴趣,要他形容一二。

烨王暗自切齿,寻思如何下逐客令。

宛舒轻晃酒杯,似笑非笑直视两难的烨王。“弟弟不才,恰好在顺天府当差。昨儿看见燕大人大发雷霆,前去的媒婆等人扫地出门,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四皇兄的人。”

烨王捏酒杯的指骨惨白,空气突然安静。

“燕大人甚少大发雷霆,那一句‘滚’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吓坏顺天府的人。对了,四皇嫂知道此事吗?”

其余三位王爷看向烨王,坐等看热闹。按理说王爷娶侧夫人无须经过王妃同意,不过烨王妃性格刚烈……

烨王灌下一口酒,脸庞白如纸。“小王身体不适,改日再聚。”

廉王却不放过雪中送霜的机会,豪气万丈地搂着烨王的肩膀。“今日兄弟们畅饮一番忘记不快!四皇弟无须挫败,再接再厉越挫越勇,总有一天能感动燕大人!”

去你的再接再厉!烨王怒瞪暗骂,推开廉王的劝酒。

端王立马附和廉王,“三皇兄说得对。四皇兄相貌出众不愁娶不到侧夫人,兴许聘礼贵重些,燕大人能看出四皇兄的诚意。”

“五皇弟言之有理。届时四皇弟成婚,本王送四皇弟一对红玉如意,寓意成双成对、琴瑟和鸣!”

“诶,应该送三枝才够。”

“对对,三枝红玉如意!”

一唱一和的两人使烨王脸色发绿,他忍无可忍下逐客令。

“哎呀四皇弟,何须动怒?美人难求,一点挫折算不了什么,兴许是未来老丈人的考验,你要沉得住气。”

烨王青筋暴突,真相只有他自己清楚。

昨天媒婆回来传达燕承天的原话“哪怕得罪烨王府,本官的千金绝不做侧室!就算皇上赐婚,本官誓死不从!”

然后媒婆退回说媒的红包。

宛舒眼里没有笑意,冷冷地观察烨王的表情变化。锦鲤坊乃皇城司重点监视之地,皇城司知晓风言风语等于皇宫知晓。

谁让这个脑子被驴踢的四皇兄,为他的提亲之路增设了难度,他只好下重手咯。

“王爷——”看门小厮连滚带爬跑来大厅,手忙脚乱地整理帽子通报“宫里、宫里来人!说要找王爷!”

烨王霎时色变。

不多时,宦官领着侍卫到来。他环顾大厅,不甚惊讶其他几位王爷同在。“皇上请烨王爷进宫,包括另外几位王爷。”

廉王大惊失色,“本王和皇弟们只是来作客,父皇要见的是四皇弟,本王和皇弟们不必进宫了吧?”

宦官摇头。“皇上吩咐,带烨王府的王爷进宫,自然包括几位。请——”

廉王等人心里苦,他们来喝酒而已!

无奈之下,五位王爷随通传的宦官进宫面圣。



一五八、拉个垫背的

五位王爷没来得及换衣服面圣,惴惴不安地站在靖明宗面前。

靖明宗把玩着文玩核桃,面无表情打量无五个儿子。当扫视廉王腰间的和田玉以及烨王的上等丝绸长袍,当下他觉得格外扎眼。

而站在最末的两个儿子还没加冠,一个束髻,另一个……一如既往随性,束马尾?

他不禁多看宛舒的衣衫几眼,虽说布料不俗,可是和廉王、烨王对比显寒酸。

连老六的衣着都比他讲究。

靖明宗莫名火起,明明他们俸禄一样,老三那昂贵的和田玉如何得来?

“你们聚在烨王府做什么?”

几人不答,一致看向廉王。辈分最大的廉王硬着头皮开口“回父皇,儿臣听说四皇弟好事近,便携皇弟们到烨王府庆贺。”

烨王的衣袖被自己抓皱,心凉了半截。

“好事近?”靖明宗冷冷的目光停留烨王身上。“朕听说,老四意欲娶侧夫人,是哪家千金?”

他破罐破摔,干脆装痴情。“回父皇,儿臣对燕大人的千金一见钟情。”

宛舒察觉父皇的面容更冷了。

靖明宗停下把玩文玩核桃,紧紧捏着似要捏碎。“朕早几日赐予顺天府的姑娘‘慧心毓秀’之美名,老四却相中燕卿家的千金作侧夫人,眼光不错。”

一行冷汗滑下烨王的额头,他听不出此话褒贬。

“啪——”

白玉镇纸拍案的巨响回荡御书房,吓得五人心惊肉跳,低头不敢直视靖明宗。

“朕问你,前国舅的案子和连环杀人案才过去多久?眼下民心惶惶、怨声四起,你居然花心思娶侧夫人?你告诉朕,你成婚多久了!”

“一、一年半……”烨王生无可恋。

“成婚一年半就想立侧夫人,你置烨王妃何地?”

烨王扑通跪下,“儿臣知罪!”

他暗暗斜瞪廉王的方向,要不是他带人到府上庆贺,事情未必闹大。他一定有意让自己出丑,不能让他只看戏。

“儿臣确实考虑不周!本来儿臣只是想跟燕大人谈一谈,但三皇兄不知从哪听到这个消息突然拜会。”

廉王急忙扑通下跪。“儿臣听坊间传言以为四皇弟好事近,于是带上五皇弟、六皇弟和八皇弟去祝贺,万没想到燕大人回绝了四皇弟的说亲。”

要死一起死,廉王不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默默在旁的李玉暗叹,三、四王爷都是草包,致力于惹恼圣上。

其实到兄弟府上祝贺很寻常,但偏偏发生在多事之秋,靖明宗愈发看他们不顺眼。但相反,除去太子,老二、老七不去祝贺似乎有点冷情。

“老三,为何不找老二和老七?”

廉王道出大实话“儿臣去过他们府上找,门子说二皇兄去了狩猎、七皇弟在国子监。”

狩猎?靖明宗血气上涌,发生这么多事他去狩猎?儿子当中就太子和老七靠谱?

他沉着脸扫去宛舒的方向,“老八,你不是在衙门当差吗?为何跟老三他们去拜会烨王府?”

宛舒毕恭毕敬地回答“回父皇,最近轮到儿臣晚上当值。昨天听闻燕大人大发雷霆回绝四皇兄,于是今天想去慰问四皇兄,途中遇到三皇兄、五皇兄和六皇兄。”

“你详说燕卿家为何大发雷霆?”

烨王急了。

宛舒星目纯良,老老实实道出详细。“昨晚儿臣回顺天府当值,儿臣的手下告诉儿臣,白天燕大人赶走媒婆和四皇兄的人,并说他的千金绝不做侧室,喊媒婆等人滚。”

廉王和端王苦忍不笑。

靖明宗瞅颜面扫地的烨王,顿觉他的举动玷污了自己亲题的“慧心毓秀”四字。

好歹是他赞扬的姑娘,做侧室确实委屈。

嗯,燕卿家是有骨气的人。

“你说途中遇到他们?”

“回父皇,正是。”

靖明宗瞅廉王,后者慌忙解释“因为八皇弟常在顺天府当差,所以儿臣没有去澄王府找。”

李玉又暗叹猪脑袋。

果然靖明宗又拍白玉镇纸,拍完他偷瞄镇纸有没有出现裂纹——没有,他放心了。

“朕不希望你们兄弟八人落下其中一个。”说着,他余光处瞄到最末的老八。别的兄弟锦衣玉食,唯独他辛苦当差,霎时心里不是滋味。

尤其老三,硕大的和田玉仿佛在叫嚣富贵。

“老三,你腰间的白玉可是和田玉?”

廉王低头看腰间,竟忘了藏好和田玉。原本为了在兄弟面前炫耀,进宫时忘了收起,他战战兢兢地点头称是。

“皇室一向提倡节俭,你们作为皇子应当以身作则。然而你们穷奢极侈,不知疾苦,朕决定派老三到大理寺协助一个月,老四到翰林医官院协助一个月,每天书写一份心得。下个月轮到老二和老五,下下个月轮到老六和老七。”

“另外,谁要立侧夫人先经过朕同意。”

四人结舌,体会祸从天降的滋味。

“老八!”

宛舒腰身笔直。“儿臣在!”

靖明宗想了想,“好好当差,好好协助燕卿家。”

“儿臣遵命!”

末了,训儿子要训全。除了狩猎的老二,太子和老七都召去御书房挨训。老七听见要去当差,眼冒金星。

出了御书房,廉王等人手脚发软。老七静王没搞懂发生何事,一问,廉王怒发冲冠。

“问你的好四哥,要不是他无端端想立侧夫人,我们就不用挨训也不用去当差!现在好了,断了兄弟们立侧夫人之路。”

六、七、八皇子没成婚,完全不担心。

烨王不服,“要不是三皇兄你带人来祝贺,哪会闹大?要不是你佩戴和田玉,我们何须去当差!”

“听闻你立侧夫人我们才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

宛舒默默看他们吵架,看得正爽快被太子打断。

“别吵了,一旦父皇知道又召我们回去责备。赶紧散了吧,三皇弟、四皇弟明天要出发,你们快回府上收拾。”

廉王和烨王在心里翻白眼。他不用去当差当然轻松!

抹掉一个情敌,宛舒惬意地伸懒腰。“臣弟先回去了,各位皇兄再见!”

当晚,廉王他们辗转反侧,发现除太子,老八根本没有因挨训受影响。



一五九、邪崇缠身

月上中天,夜如墨。

睡梦中的燕瑶冷汗涔涔,她轻呼着睁开眼,坐起来擦汗。自入住司马府,她总是半夜做噩梦,梦见秦留后府半池白骨。

她在顺天府时并没做噩梦,来到司马府却噩梦连连。

动静惊醒赤芍,她和守夜的青黛绕过屏风来。“主子又做噩梦了?是不是床不舒服所致?”

燕瑶沉吟片刻,起身到妆奁前。她没有点蜡烛,而是吩咐青黛打开窗户。

如水月光射进闺房,铜镜半明半暗,映照她苍白的脸。镜中人杏目瞪圆,头顶的天喜桃花被暗紫色的邪气缠绕。

邪崇缠身。

她惊了,昼夜留在司马府从未外出,何处惹邪崇?白天照镜子时毫无邪气,她唯独今晚起来照镜子。

噩梦……她蓦然一惊,思考其中玄妙。

“主子怎么了?”她沉默又凝重的模样吓怕两丫头。半夜对镜够恐怖,她沉默盯着镜中更诡异。

“你们记不记得草人一事?”她忽然幽幽地问。

两丫头脸色发白,飞速地点头。

燕瑶猛然站起,快步到床边。“你们帮忙找,找可疑的物品。”

说罢她先拿起枕头仔细查看,见没有异样边放在一边。青黛二话不说也翻找床铺,背脊寒凉的赤芍问要不要点灯找。

“不可,我们的举动不能让人知晓。”

赤芍立刻噤声,帮忙翻找。她们把被子、凉席和帐幔翻个遍皆无发现,剩下床板、顶部和四周的雕花。

接着她们拆掉帐幔,燕瑶踏上床板检查顶部——空空如也。初时她以为床上藏了草人,眼下她质疑此想法。

木偶显眼,除非藏隐蔽的地方。念及于此,她低头看床板。

她的床是四脚架子床,底部悬空。找床底需点灯,当机立断的她让赤芍点灯。

夜深人静,谁注意她的房间,谁的问题大。

赤芍小心翼翼地拿来烛台,手护着昏黄的烛光。三人的影子投在四壁,乌黑狰狞犹如鬼影。

燕瑶接过烛台蹲下,准备爬进床底。

“主子,让婢子来吧!地上脏!”

“不打紧……”还没说完,她拿着烛台爬进床底。底部的高度恰好能容一人爬进,她放烛台到边上,艰难地转头查看。

这一看,她心惊胆战。

床板底部的正中央,被人画上一个暗红的圆形符咒,并散发残余的腥味。她颤抖地碰一碰符咒,其已经干涸。

她闻出,符咒由鸡血画成。

待她拿着烛台爬出来,面无血色。两丫头急忙为她拍寝衣的灰尘,期间她竭力冷静理清思绪。

符咒指向善用巫术的巫咸遗族或坊间的邪魔外道,但她倾向前者,因为有前车之鉴。

那么府上谁是巫咸遗族?

“主子看到什么?床底下有东西吗?”

燕瑶凝视铁青着脸的两丫头,缓缓启唇“现在我说的话你们半字不能泄露,否则有性命之忧。”

她们忙不迭点头。

“府上有内鬼,我猜来自巫咸。”

“什么?”赤芍忍不住惊呼,瞬时捂住嘴巴。“要不要告诉花婆婆?”

“先不告诉她,太多人知道不好。但你们其中一人要伴在花婆婆身边,找任何借口也好,不能让人瞧出端倪。今晚的事我们当作没有发生,把床恢复原样。”

她不能再睡床,抱着被子到美人榻上合眼。

半睡半醒熬到鸡鸣,赤芍为她梳发,而青黛先去倒座房找花婆婆。

早膳时她有意无意观察其他人。

他们一如既往老爷子训司马景明、梁氏和三个媳妇闲聊、司马慧和司马晴与她搭话,司马莹则早早吃完回房看医书。

看似一切如常,毫无破绽。

但她看的是气运,气运无法伪装。

巳时,花婆婆又端来苦药。她嗅了嗅,漫不经心问“花婆婆,这几天的药都是谁煎?”

“老奴亲自煎的,绝对不会煎错、也不会让人乱碰。”

“有劳花婆婆。”她看了看赤芍和青黛,端起苦药喝下。

奇怪,这次她无须捏鼻子喝,因为并不觉苦。

她愣愣地放下碗,转头望围墙。他两天没来,兴许他死心了。

苦药仿佛漫进心房,她的心头又涩又疼。前天他忽然哀伤的神情深深烙进她的脑海,她觉得自己说了不应当说的话。

不过和自己有何关系,尽快一刀两断才好。

手帕被她揉皱而不知,赤芍迟疑地提醒“主子不吃蜜饯吗?”

燕瑶猛然回神,嘴里的苦比不过心里的苦。她凝视蜜饯发呆,不多时响起一阵呼哧之声,一只浑身翠绿的小鸟飞来石桌。

大家惊愕之际,小鸟飞快地啄了一口蜜饯吃。

“坏鸟,敢吃主子的蜜饯!”气恼的赤芍一巴掌呼来,就在巴掌即将触碰小鸟时,它莫名其妙倒下。

“你出手太重了。”青黛嗔怪赤芍。

“没有啊,婢子的手没有碰到它,它自己倒了!真的!”

“你们看!”燕瑶指着倒下的小鸟,发现它轻微抽搐然后一动不动。她摸着小鸟的胸脯,感受不到它体内跳动。“死了?”

“老奴看一下。”花婆婆凑近小鸟并张开鸟喙,然后按着它的胸脯。“嘴里有少许体液,应该是胃部抽搐反刍所致。”

燕瑶拈起小鸟啄过的蜜饯送去鼻底,却没有闻出异味。恐惧油然而生,若吃蜜饯的是她,她已经归西。

阴冷之气贴背,她在太阳底下打哆嗦。

无色无味的毒药防不胜防,下毒的人晓得她嗅觉敏锐。

“花婆婆,蜜饯由谁准备?”

事已至此,花婆婆哪里不明白有人要害死主子。她又惊又气愤,“厨房准备的,老奴让她们每天准备一碟蜜饯。莫非是她们下毒?”

“未必,进过厨房的都能下毒。除了厨子,今天谁进过厨房?”

“太多了。每到煎药的时候就是她们准备午饭的时候,忙得很。其他房的丫头、家丁时而进来拿茶叶、糕点什么的。人来人往,老奴没有仔细看。”

燕瑶注视蜜饯,是昨晚的烛光惊动内鬼?看来内鬼等不及了。

“包好小鸟的尸体和蜜饯,我们去找外祖母。”



一六零、毒杀

她们带着食盒到梁氏的院子,通报后燕瑶提着食盒进房。

梁氏正在调香粉打发时间,点缀发髻的鸡蛋鲜花散发幽香。“瑶儿快坐,老身调了一种新的香味,你来闻一下。”

燕瑶笑着放下食盒,接过粉末嗅,一股辣辣的气味涌入鼻腔。

“是辛夷?还有一两丁香、一两藿香、一两甘松、半两丁皮……”她说出所有成分和份量,“闻起来鼻腔通畅,甚是舒适。”

梁氏眉开眼笑,棋逢对手般痛快。“没错,此香能令呼吸顺畅,乃梅花香。老头子的鼻子不好总是打喷嚏,老身特意为他调。”

看着不亦乐乎的外祖母,燕瑶羡慕他们夫妻俩恩爱如初。

“对了,瑶儿找老身何事?”

燕瑶瞅房中的婆子和丫头不语。

梁氏心领神会,遣她们退下。继而燕瑶打开食盒,搬出一碟蜜饯和一个手帕裹着的东西。

她翻开手帕,露出小鸟的尸体。

“这是?”梁氏不敢碰一动不动的小鸟,骇然注视外孙女。

“每天外孙女喝完药会吃蜜饯。今天这只可怜的小鸟比外孙女先一步啄食蜜饯,然后它就死了。”燕瑶叹惜。

“它死了?”梁氏看看小鸟尸体,又看看蜜饯,终于明白燕瑶话里的含义。

她拈起一颗蜜饯嗅,也嗅不出异味。

梁氏珠圆玉润的脸庞惨白无比。“蜜饯是谁准备?”

“花婆婆说是厨房准备。她煎药的时候许多下人进进出出,无法确定谁再碰过蜜饯。”

“你甚少来司马府,不可能与人结仇……”梁氏浑身发软地坐下,脑袋一片混乱。

燕瑶重新包好小鸟尸体,安放在食盒内。“外孙女对外祖母隐瞒了一件事。在灵山寺时,外孙女遭人行刺。”

“什么?行刺?”梁氏抓紧她的手腕,“你说清楚一点!”

“那次有惊无险,刺客行刺失败。自打那次,外孙女就想娘亲的死是否和她是天香师有关。外孙女第一次离家较远,没与人结怨,那人为何要刺杀外孙女?”

梁氏想起女儿的死便泪水潸然。

燕瑶继续冲破梁氏的心理防线“之后敌国奸细威胁外孙女交出天香师的秘方,今日遭人下毒,外孙女不想步娘亲的后尘。”

手帕被梁氏的泪水浸湿。

“难道外祖母认为一切是偶然?”

“不……不……兰儿就留下你和珩儿,你不能也出事!老身会彻查谁下毒,瑶儿不要怕……”

“外祖母还不明白么?司马府有内鬼,这个内鬼针对秘方而来。即便外孙女被毒死,谁保证内鬼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外祖母?天香师一脉死绝,秘方必定失传,这就是内鬼最终目的。”

经过昨晚梳理,燕瑶想通了。

敌人分两批,一批要得到秘方,另一批要天香师死绝。

梁氏抽抽搭搭,“若如你所言,内鬼为何不一早杀了老身?反而先对你下手?”

“因为先杀外孙女能令天香师后继无人,兴许秘方只有天香师能看懂,所以……还有一事,为何外孙女断定府上有内鬼,还因为外孙女的床底下有巫咸遗族的符咒!外孙女连续几晚做噩梦拜它所赐!”

梁氏全身一震,流露不可思议的目光。“巫咸遗族?你确定?”

“外祖母要是不信,可以跟外孙女回房间一看。”

梁氏胸口剧烈起伏,险些喘不过气。燕瑶急忙抚她后背,并倒一杯茶。

梁氏盯着茶水不敢喝。“不必看了,老身相信你。当务之急要揪出这个内鬼,瑶儿可有怀疑的人?”

“有。但外孙女想问清楚秘方之事。”

“秘方会惹来杀身之祸,你不知道为好。”

她苦笑,“外孙女已身陷杀机四伏的境地,不如主动掌控大局逆转乾坤。”

她说完,梁氏一直沉默地流泪。

她不催促,等待外祖母开口。

良久,梁氏长叹“时也命也,身为天香师总身陷险境。祖上确实存在一张秘方,一代传一代,凡看过的不得外传,这是祖训。”

“老身已经将秘方传给你娘亲,可惜她在你四岁时故去,她把秘方放在哪里老身不知道。”

“娘亲没有提过。”燕瑶决定回去翻找娘亲的遗物。“外祖母,为什么敌国奸细要秘方?天香师的秘方和他们有关系?”

梁氏凝眉沉吟,注视容貌极似闺女的燕瑶。“数十年前,朝廷派人到巫山,老身有幸跟去。因为朝廷听闻巫山一带瘴气严重,于是寻找几个能化解瘴气的医师。老身与你外祖父青梅竹马,成婚后不久一跟你外祖父去巫山。”

“到了巫山后发现瘴气比想象中严重,医师束手无策。正要折返时,尾随的太真国突袭。回来后过了几年,你的外曾祖母临终前把秘方传给老身,老身那时才知道秘方能借巫山的瘴气。”

燕瑶洞心骇耳,联想到风雪隐被捉时的盘问,千丝万缕逐渐形成明朗的线索。

“巫山里有什么,足以让朝廷重视?”她的声音颤抖,迫切想知道答案。

可惜梁氏不清楚。“老身和所有医师都不知道巫山里有什么,随行的官员闭口不谈。”

随后燕瑶发现漏洞。“既然看过秘方不能外传,为什么敌国奸细抢秘方?他们知道秘方能解瘴气?”

梁氏哑然。“这件事老身只对兰儿和你说过,兰儿绝对不会透露给外人。”

“外孙女也相信娘亲不会随意透露。这些疑点暂时放下,要尽快揪出潜伏的内鬼。既然内鬼想天香师后继无人,偏不让其如愿。”

“你打算怎么做?”

燕瑶与她耳语几句。

“不行!”梁氏又气又怕,这个计划太危险。“兰儿没了,老身不能再失去外孙女!老身不同意这么做!”

燕瑶紧握梁氏,目光坚定有神。

“外孙女有把握才会实行此计。我们一味逃避,杀机如影随形一生,娘亲就是例子。这次外孙女不想被动,要主动出击。”

“但是你会很危险。”

“险中求胜,外孙女保证不会让奸人得逞。”



一六一、坦诚相待

计划还欠一个关键人物。

燕瑶一行人回到别院,瞅见司马慧和荟娘在隔壁别院交谈。

荟娘见她们回来就告退。

燕瑶收回目光,命赤芍找来铲子。她们围着树根蹲下,好奇的司马慧带丫头走来凑热闹。

“你们在干什么?”司马慧看见她们在挖掘泥土。

“埋尸呀。”燕瑶回眸一笑,眨眨双眼,纯真无邪。

司马慧却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几步。“埋、埋尸?瑶表妹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们真的在埋尸。今早有一只小鸟吃了表妹的蜜饯后死了,表妹觉得它可怜便将它埋了。”

司马慧的丫头一脸惊恐,仿佛燕瑶几人是恶鬼。

旋即燕瑶让两丫头散开,露出半个身体埋土的小鸟。燕瑶的表情十分无辜,“瞧,表妹没有说谎吧?”

脸色惨白的司马慧一阵晕眩,扶着石桌坐下。

她的丫头不停扇团扇,凉风却令她鸡皮疙瘩。“瑶表妹,话不能乱说,什么叫吃了你的蜜饯而死……”

燕瑶吩咐赤芍和青黛下去。司马慧犹豫一会,也吩咐自己的丫头下去。

“刚才表妹找外祖母就是谈这件事——有人下毒。”

司马慧浑身一震。“瑶表妹,你来府上后并没有与人争执,怎么会有人害你?”

“下毒不一定因为仇恨。”她似笑非笑凝注司马慧,“慧表姐不好奇,外祖母为什么经常找表妹谈话吗?”

司马慧愣了愣,自然而然移开视线。“拉拉家常吧,没什么好奇。”

“是吗。表妹第一次进外祖母的房间谈话时,慧表姐的如意在房间外面偷听呢。”

“嗬,猫儿哪懂偷听,瑶表妹多虑了。”

燕瑶瞅着她几近撕开手帕的双手,勾唇浅笑。“猫儿听不懂,人却听懂。那天表妹在如意身上闻到慧表姐使用的熏香,是沉香对吧?”

司马慧侧目瞪视,秀丽的容颜充斥恼火。“瑶表妹是何意?如意是我养的当然会沾上我的熏香,难道你想说我带着如意偷听?”

“表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疑惑为何每次表妹跟外祖母结伴离去,慧表姐会露出奇怪的眼神。”

面对燕瑶冷冷的直视,司马慧下意识躲避目光。“瑶表妹看错了。”

燕瑶不想再拐弯抹角。司马慧本性善良且聪慧,误入歧途就可惜了。

她单刀直入“不知道外祖母有否跟慧表姐提过,我娘亲是外祖母的传人——天香师。”

司马慧怔片刻。

她继续说“每代天香师单传女子,娘亲之后便是传给我。天香师的名头看似特殊又威风,可是我娘亲却因这个名头而死。”

“瑶表妹……”司马慧没想到她话锋一转提伤心事。

“不止如此,我也因这个名头三番四次遭人刺杀,甚至今天遭人下毒,能活到此时此刻乃天官赐福。”

燕瑶注视攥紧胸口的司马慧,“慧表姐,外祖母不是偏心,若她预先知道娘亲因‘天香师’的身份而死她绝对不会传授。如今,表妹反而羡慕慧表姐父母双全。”

司马慧攥紧手帕垂泪,难受得几乎窒息。

燕瑶轻抚她背后,同为长女她明白渴望受长辈关注的感受。“其实天香师并非秘密,外祖母不提怕你们误解。表妹没少被外祖母训话,外祖母对每个孙子一视同仁。”

司马慧惭愧不已。“对不起,瑶表妹。”

“表妹说出来因为不想慧表姐误会。所以慧表姐明白为何有人要下毒了吧?若表妹吃了蜜饯死后,你猜幕后元凶会不会就此收手?”

司马慧顿时头皮发麻,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

“怎么办?”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躲暗处偷听。“瑶表妹,我们换个地方谈话?”

接着她随燕瑶进入房间。

午时,大家齐聚大厅用午膳。老爷子循例问司马景明有没有看医书,然而司马景明支支吾吾。

“你又去踢那破球?”不由分说,老子揍了才吃饭。

梁氏嗔怪完爱动手的老头子,宣布一件重要的大事。“难得瑶儿来一趟司马府,老身觉得今晚举行祖上的大礼。”

“什么大礼?”不但家眷,候在旁边的下人也吃惊。

“关乎传承的大礼。午饭后,陈管家按照老身的吩咐准备一下。”

老管家点头称是。

司马晴好奇问梁氏“传承什么?为什么孙女没听说这个大礼?孙女和两个姐姐有没有份?”

“这是老身娘家的习俗,每一代只传承一个女儿。但兰儿已经去了,老身便传承唯一的外孙女瑶儿。”

燕瑶嫣然莞尔,“外孙女承蒙外祖母的厚爱。”

梁氏乐呵呵。

其他女眷瞅向司马慧,三舅母皮笑肉不笑“那长孙女呢?”

大舅母和二舅母面露不悦,腹诽三弟妹不识时务。司马慧则沉默地夹菜,脸上没有笑容。

“每代单传女子,瑶儿是兰儿的闺女,只能传承于瑶儿。”

梁氏的直白令气氛尴尬又凝重。老爷子不干涉妻子娘家的规矩,和长孙安静吃饭。

三舅母莫名同情司马慧,低声喃喃自语“长孙女就不是亲骨肉吗……”

席间安静,她的自言自语大家听见了。

二舅母含沙射影“老夫人既然有传承的规矩,作为晚辈不必过问太多,照办便是免得伤和气。”

三舅母悻悻闭嘴。

大舅母打圆场“老夫人需要准备什么尽管吩咐,媳妇和陈管家好好准备。”

“媳妇也帮忙。”

二舅母表态完,三舅母立刻附和。

梁氏喜笑颜开,赞扬三个媳妇懂事。

而司马莹两姐妹朝司马慧投去隐含嘲笑的眼神,后者一言不发。

饭后司马慧独自离去,闷闷不乐地拍打走廊的青竹。“她的话都是骗人的!”

这时一人急匆匆跟来,喊住司马慧。

“何事?”她看了荟娘一眼。

“二太太知道大姑娘不开心,派婢子前来陪伴。”

“娘亲为何不亲自来?”

荟娘迟疑道“二太太帮忙准备今晚的大礼事宜。”

司马慧哼了一声,扔掉手里的竹叶转身离去。

荟娘速速跟上。



一六二、黄雀在后

司马慧一路拍打边上的竹叶撒气。到了闺房,丫头为闷闷不乐的她倒茶。

荟娘差遣丫头出去,然后关紧房门。“大姑娘,只不过一个表面的形式,不值得生气。”

“哼,表面?你不知道正是表面的礼仪才让人重视。长孙女得不到传承,反而外孙女得到,别说外人,二妹和三妹已经给我眼色看!”

她愁眉苦脸地托腮,喃喃地埋怨。“她的话都是骗人的,奶奶根本不会一视同仁!”

荟娘的眼眸转了转,略为不解。“大姑娘说的谁?谁敢骗大姑娘?”

司马慧抿唇不语,低头摩挲着茶杯。

荟娘见状在她身旁坐下,心疼地搂着她的肩膀。“婢子自小看着大姑娘长大,看不得大姑娘受半点委屈。大姑娘要是憋着难受,婢子愿意倾听。”

“我……”司马慧哽咽。“今天瑶表妹跟我聊了一会,她说奶奶祖上是什么天香师,每代单传女子,这一代传的是她。她说奶奶会一视同仁,现在看来她知道有这个仪式才找我聊!亏我这段时日待她如亲妹,她居然……”

荟娘温柔地轻抚她额前的碎发。“燕二姑娘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解释为何单传女子?”

“没有。荟娘,天香师是什么?你听说过吗?”

“婢子第一次听说,还想问大姑娘是什么哩!”

司马慧略感失望。

“唉。婢子就说过老夫人最疼她唯一的女儿,选择外孙女传承意料之中,大姑娘别气了。”

“我能不气吗?外孙女外孙女的,哪够孙女亲?奶奶天天喊她到房间去,她来之前哪会这样?”

荟娘再度叹气。“大姑娘当初不信婢子的话,现在信了吧。大姑娘要是不想燕二姑娘得到传承,婢子倒是有个方法。”

“什么方法?”司马慧狐疑地侧目。

接着荟娘掏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似笑非笑解释“这个是泻药,大姑娘偷偷下在燕二姑娘的茶水,保证她今晚无法出席。”

司马慧盯着小纸包,口干舌燥。“泻药?会不会有什么怪味让人闻出来?瑶表妹发现怎么办?”

“大姑娘放心,这种泻药没有气味,只需要放一点点就能令人腹泻不止,晚上她一定无法现身。到时候老夫人只能传承给大姑娘。”

司马慧接过小纸包的双手微微发抖。

荟娘有力地握紧她的双手,“放心,燕二姑娘不会察觉。”

司马慧盯着泻药片刻,咬牙收好。

黄昏,前院的天井已经布置好——挂上祖师的画像,供果供茶、鲜花、香炉包括祖训一应俱全。

下人来来往往忙碌,谁也顾不了谁。

晚饭时,三个舅舅和二表哥回府用膳,唯独燕瑶及其丫头没有出现。司马景明疑惑问道“瑶表妹不来吃晚饭吗?”

“举行大礼前,瑶儿要准备一番。”梁氏云淡风轻。

“大礼?”一头雾水的三个舅舅和二表哥面面相觑。

司马慧则埋头吃白饭。

夜幕降临,今晚星月黯淡。天井烛火跳跃,映着全府半明半暗的脸。家眷站在前排,所有下人围在后面观望。

人群中,一张掩在暗影的脸紧盯厢房的方向。

如果那药真的下了,她一定来不了,因为那不是泻药。

过了一阵,燕瑶还没出现,家眷开始窃窃私语。司马慧坐立不安,同样紧盯厢房的方向。

人群中,某人勾起毒辣的笑容。

梁氏不得不派下人去喊燕瑶。

“来了来了!燕二姑娘来了!”婆子急匆匆大喊,梁氏松了一口气。

只见两个丫头簇拥一倩影姗姗来迟。倩影纱衣飘逸,象牙白的纱裙随莲步轻扬。她神情冷冷地扫视一众,眼神微惊。

来人宛如清冷的月娥下凡,两位表哥目不转睛。

燕瑶向梁氏福身,“外孙女因打扮来迟,望外祖母见谅!”

打扮?荟娘阴沉地瞅司马慧的方向。

“不迟不迟,吉时还没过,现在开始吧!”梁氏给燕瑶递供香,“首先向祖师上香,然后三跪九叩!”

燕瑶依言照办。

仪式十分简单,梁氏念完祖训后燕瑶敬茶;最后梁氏递交一物给燕瑶作为传承。

那是由红色锦布包裹的东西,梁氏郑重其事交待“此乃祖传之宝、代代传承,作为传人你必须誓死保护,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荟娘看得眼热,死死盯着红色锦布。

“外孙女誓死保护祖传之宝。”说着,燕瑶没来由心悸。

婆孙俩拿着红色锦布之际,一道寒芒射出人群。眼疾手快的青黛踢开寒芒,下一刻袖箭插地。

霎时人群骚乱,一抹人影趁乱冲出来抢红色锦布。

赤芍袖里出剑,银蛇般的软剑缠绕来人的胳膊。她勒紧,对方吃疼惊呼。转眼,青黛的软剑架着其脖子。

二舅母难以置信地看这一幕。“荟娘?你在做什么?”

被两丫头挟持之人正是荟娘,燕瑶冷冷地站起来替她回答。“能做什么,自然是行刺和破坏仪式。”

荟娘诧异地打量燕瑶,其神情并不吃惊?

再看梁氏和司马慧,两人冷眼相看,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引蛇出洞。

燕瑶咄咄逼人“你的身份是什么,混入司马府的目的又是什么?”

荟娘没有回答,反而问司马慧“大姑娘你甘心屈于人下吗?我对你说的每一句都为你好,我不忍心看见一个外人把你踩在脚下!”

“呵呵,事到如今还想挑拨离间。”燕瑶掏出一个眼熟的小纸包,“这就是你教唆他人行凶的证据,你活罪难逃!”

荟娘面如淡金,不会傻到叫燕瑶验证是否有毒。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老爷子厉声大喝。

荟娘眼神闪躲。

突然,一阵凉意贴上燕瑶的后背,冰冷的利器抵着她的玉颈。“燕二姑娘别动,我并不想杀你。”

阴柔的女声在耳畔轻轻响起,燕瑶不敢转头。

“主子!”两丫头急了。

而梁氏震惊地盯着挟持燕瑶之人。“刘娘子你做什么,快放开瑶儿!”

刘娘子,乃梁氏针线房的大丫头。

荟娘冷笑,原来内鬼不止自己。



一六三、交出秘方

潜伏屋顶的墨影发想出暗器杀刘娘子时,刘娘子忽而挟持着燕瑶转身。她们背向影壁而面朝墨影,他不得不按捺杀意。

然而,两侧的屋顶人头攒动,他惊讶地发现数名黑衣人爬上屋顶。

墨影只能按兵不动。

“放我出大门,不然我杀了她!”刘娘子扫视逼近的人。

燕瑶悄悄地探腰间,可是她稍有异动刘娘子立刻发现。“燕二姑娘,我劝你别乱动,否则刀剑无眼。”

“你们最好也放了我,不然你们的主子一命呜呼。”

刘娘子对荟娘的话不屑一顾。“别拿我和你混为一谈,失手被捕证明你废物!”

见荟娘气得狰狞,燕瑶猜想她们不是一伙的。

两奸细谈话间,花婆婆已经静悄悄地跑去大门。

“准备一匹马在门外。”刘娘子的刀尖微微刺入燕瑶的皮肤,骤现一点红。

梁氏他们忙喊别冲动,吩咐下人备马。

刘娘子甚是满意,特意警告赤芍和青黛“你们别轻举妄动,我的人在上面监视着。”

他们蓦然一惊,抬头果真望见屋顶的黑衣人露出半个脑袋。燕瑶飞速寻思对策,之前没见过刘娘子因此没有发现其气运异样。

直到刚才,她才望见人群中有异样的气运。

真没想到有两个内鬼潜伏司马府。

荟娘眼珠数转,思忖如何逃出生天时,听见燕瑶提醒其他人堵住自己嘴巴。荟娘没来得及惊讶,嘴里被人强塞一团布。

“以防她咬舌自尽。”

冷冷的话音使荟娘骇然。对面的少女被人挟持却镇定自若地指挥,仿佛挟持她的下人是演戏。

马已经备好,刘娘子带着燕瑶缓缓后退。焦急的梁氏和老爷子跟上前,刘娘子的刀尖深入半分。

燕瑶吃疼蹙眉,艳红的伤口扩大一圈。

“刘娘子你,你别胡来……”老爷子挽着梁氏,阻止她继续上前去。

司马景明和司马慧则绞尽脑汁想救人,奈何屋顶的黑衣人十分显眼,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离影壁越来越近,刘娘子带燕瑶背贴影壁。她抬眼望同伙的信号,随即飞快地带人质绕过影壁。

老爷子和司马景明大步流星跟上,出了大门仍见刘娘子挟持燕瑶。“你说过会放人!”

刘娘子赶燕瑶上马,随后她自己利落地骑在燕瑶身后,匕首架着其脖子不放。“等我们安全走远自然会放了她!驾——”

马绝尘而去。

“追啊!还有报官啊——”

余音未绝,两名黑衣人落地,剑指老爷子和司马景明。爷孙俩只能噤声站在原地,直到出现巡逻的厢军踪影,黑衣人才撤退。

老爷子想跑去找厢军之际,司马景明立刻拉住他。“爷爷,一旦动静过大,全城都知道表妹被捉,她的清白就毁了!”

老爷子瞠目结舌。“怎么办?”

“找顺天府!”

其实花婆婆比他们早一步找门子去顺天府,黑衣人没有注意另一匹马先离府罢了。

刘娘子对城内的路了如指掌,专门拐进小路躲开巡逻的厢军。燕瑶好几次想惊马,奈何两侧屋顶有敏捷的黑衣人随行。

眼下她反而要好好保护这匹马。

“我们要去哪里?”她试探。

“不想死就别问太多。”

燕瑶目光下移,袖里有梁氏交给自己的红色锦布,他们的目标是秘方吧?拿了秘方不杀自己才怪!

刘娘子策马到某个坊边上的山脚,要求燕瑶下马。燕瑶没来过这一带,不知道这是何地,只知道他们要出城须等天亮。

七个黑衣人跟在后面,刘娘子架着燕瑶的脖子上山。

到了山腰处,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休息。燕瑶借机望山下,几许火光若隐若现。

这时刘娘子走近,燕瑶连连后退。刘娘子不屑地冷笑“把秘方交出来。”

“若交出秘方我恐怕没命活了,你们放我走我就交出来。”

“不能放你走,你知道了我们藏身之地。”

“那不能交给你们。”她拿出荟娘的毒药,“谁敢过来我就撒,用你们的胆子验证这是不是毒药。”

几个黑衣人提剑动了,燕瑶飞快地拆开小纸包露出白色的粉末。

刘娘子阻止同伙接近。“我一直监视荟娘,她下毒的时候我亲眼见,那确实是毒药。这样吧,四更一刻我们放你走,而你交出秘方。”

四更一刻乃开城门的时间,他们果然在等出城。

燕瑶答应,但不准他们靠近自己。

刘娘子留下看守燕瑶,其他黑衣人去换上便服。燕瑶挨着树干瞪着她,沉思到时利用何种毒物逃走。

希望马儿还在山脚。

刘娘子和同伙轮流看守。

一同伙与她到林间谈话。“为什么不立刻杀了她,直接在她身上找秘方?”

“她是人质,万一官府找来还能用她挡着。不过这里荒山野岭,官府不可能找到,等她交秘方的一刻再杀不迟。”

同伙听着,忽然流露猥琐的笑容。“既然如此,我们享用一番再杀。”

“哼,你别小觑天香师,怕你们还没接近已经受罪。上次碧云山庄那伙人就因为她奇怪的臭丸迟缓了一点,就被官府捉了,谁知道她现在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同伙咽了咽,打消猥琐的念头。

不过他们异样的目光令燕瑶不自在,她捡起一块手掌大的石头防身。

良久,刘娘子忽而站起来。“燕二姑娘,可否让我们看一眼秘方,确定秘方真的在你身上。”

燕瑶淡然轻笑,“你们怎么保证,我拿出秘方的时候你们乖乖留在原地不会来抢?你们拿剑的要杀我很容易。”

刘娘子转头打量同伙,“就我一个人过去看,可以吧?”

同伙们颇有微词。“你不会想独自邀功吧?”

“愚蠢!我一个人能逃出城外?我去看一眼好确保我们并非徒劳无功。”

他们勉为其难答应。

刘娘子走近,离燕瑶一尺时被燕瑶喊停步。

燕瑶盯着刘娘子找袖里,拿出红色锦布。后面的同伙眼热,纷纷站起来张望。

她展开红色锦布,一张折叠的纸现于眼前。



一六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顺天府接到通报后一半人出动。到了司马府附近,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司马府,另一路跟着宛舒走。

因为淮阳发现墨影留下了记号。

离通报过去了两刻,但门子赶到顺天府通报也花了两刻,费时近半个时辰,宛舒一行人心急如焚。

淮阳带他们来到僻静的丹桂坊,此处估摸位于汴京城边缘,他们愈发不安。

山脚下,一匹马儿安静地吃草,宛舒和燕珩预感燕瑶就在山上。他们抬头望,山上黑压压没有亮光,两人同时心悸。

“且慢。”燕珩喊住下马的队伍。“如果二妹和歹徒仍在山上,我们闯入会惊动他们,二妹的处境更加危险。”

宋锦如庆幸他们没有带火把。“现在该怎么办?”

“四人一小队静悄悄上山,发现可疑人物就动手,其他小队听见声响马上赶去。”

他们赞同宛舒的计划,由宋锦如分组。燕珩、宛舒和淮阳一队,各队蹑手蹑脚上山。不多时他们潜伏于黑暗,山林平静。

淮阳仔细辨别树干,意图再次找到墨影的记号。转了几圈,淮阳只找到一个尖角符号——尖角指向东北方。

三人根据指示去,途中燕珩发现草丛挂着一块黑布。他抽出来查看并嗅了嗅——没有香味只有汗臭,肯定不是二妹的。

宛舒指了指黑布,又指着自己的腰。

燕珩了然,这是一条腰带,看来那群黑衣人在附近。

三人继续前行,兜兜转转几圈然后下了土坡。

领头的淮阳专门看树干,丝毫没有注意旁边的野草丛升起一个人头。

心脏突然猛跳的淮阳转身出鞘,然而剑鞘被对方顶回去套剑。正当淮阳再出招,宛舒及时阻止。

“墨影?”

淮阳定睛一看,原来是面容肃穆的墨影。“原来是你,早说嘛浪费我体力。”

墨影阴沉地瞪淮阳。

“燕二姑娘呢?”宛舒打断淮阳的调侃。

墨影低头,随即他旁边迟疑地露出半个脑袋。她先是望他们两眼,然后蓦地站起来,双眼饱含水光。

“二哥!”

“二妹!”

激动的兄妹俩抱作一团,看得宛舒不是滋味。“等会再叙旧,那些黑衣人呢?”

燕瑶躲开宛舒的目光。“黑衣人和刘娘子四处找我们,墨影大哥说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你们赶到。”

其实墨影护送她下山很容易,但她下山了,刘娘子一伙可能逃别处去,要抓捕他们更难。所以她赌一赌,赌他们能发现墨影的记号。

起初梁氏写了一张假秘方以防万一,她给刘娘子看一眼后,刘娘子没有怀疑。然而刘娘子竟然注意到纸张崭新,从而断定是假秘方。

燕瑶见骗不过撒腿就跑,幸得墨影及时出手相救,并带她躲起来。

如果没有墨影,如果没有宛舒命令墨影留在司马府,恐怕她再也见不到他们。

总觉得多次亏欠他。

而燕珩若有所思地注视墨影。“我们赶紧和宋捕头汇合。二妹,对方有多少人?”

“一共八人。”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刀剑酣战之声,他们二话不说赶去。

战场位于高地势,坡度陡峭。

酣战惹来敌我双方,寒闪闪的刀光剑影割裂黑夜。刘娘子和五名同伙发现敌不寡众,萌生逃走之意,哪知料敌先机的宛舒指挥捕快将他们包围。

刘娘子一众虽人少,可是他们各执一双大弯刀杀敌凶悍,捕快一时无法近身。

“弯刀不像中原的武器。你们是太真国的人还是巫咸遗族?”

“哼,你们猜。”

敌方弯刀霍霍,黑夜中残留一道道圆弧银光。燕珩留下保护妹妹,让墨影去支援。

双方斗得难分难解,宛舒感觉不对劲。眼下对方只有六人,另外两人呢?他越想越不对劲,一刀插敌人的胸膛回到战圈外围。

不料预感成真,暗藏的一个中年男子偷袭燕珩和燕瑶。

疾风袭来,燕珩挡着妹妹展开白扇,立现九片刀刃划伤中年男子。燕瑶后退几步,忽然脚跟悬空。

她回头,下面竟是黑洞洞的峭壁,目测约高三丈。

趁着对方愣神,燕珩收扇拔剑。银剑骤出喋血,须臾一双弯刀架着他的长剑。剑比弯刀敏捷,燕珩轻易破解其锁攻之招。

就在这时,燕瑶旁边的树木簌簌作响,一利落人影跃下朝燕瑶扑去。

她反应极快,弯身躲过之余拆开小纸包,撒出荟娘的毒粉。然而对方蒙了脸,早早防范她撒毒。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掏出割草药的小刀划破他的面巾,其鲜血渗出黑布。

“死丫头我杀了你!”暴怒的蒙面人拔出一把弯刀追杀,燕瑶见状四处逃窜。

“二妹!”眼看那人快抓到妹妹,燕珩焦急地踹开中年男子。

奈何双弯刀又攻至,燕珩的眼神转狠绝,剑柄朝敌并打开机关。

咻——

猝不及防的粉末撒其双眼,顷刻中年男子捂着眼睛嚎叫。当燕珩以为能借机去救妹妹,谁知中年男子恼羞成怒不死不休,双刀呼呼乱挥。

他中门大开,燕珩毫不客气地剑穿心脏。

与此同时那人已抓到燕瑶的衣袖,霎时马尾闪过,一刀劈落那人的手掌。

血溅四方,燕瑶心惊胆战地看着宛舒和敌人缠斗。

燕珩急忙加入战局。

二对一,蒙脸人目中流转狠辣。他大袖一挥露寒芒,一枚飞镖射向两人身后的燕瑶。

两人随之色变。燕珩跃起挡飞镖,宛舒则退至燕瑶身前。

没想到蒙面人现出流星锤,飞速逼近宛舒和燕瑶。

后面的峭壁,两人退无可退。恰逢其时整个流星锤掷来,宛舒提刀的瞬间瞄见蒙面人从旁跑近。

此刻左右夹击,他把心一横,转身抱着燕瑶滚下峭壁。

一刹那,流星锤砸中宛舒的肩膀。

蒙面人被他们的意外之举震惊,下一刻喉咙一凉,炽痛贯彻全身。他颔首一看,剑尖穿过自己的喉咙滴血。

燕珩愤怒地踢开成尸体的蒙面人。

他到峭壁边缘俯瞰,下面簌簌的声响越来越远。“二妹?阿舒?”

下面没有回应。



一六五、别错过彼此

宛舒抱着燕瑶滚下倾斜的峭壁,恰好底下有厚厚的野草接着他们。

他的肩胛火辣辣,深知受了伤,这时怀里的人动了动。“燕二姑娘有没有受伤?情况危急我情非得已……”

头发挂了野草的燕瑶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抬头望峭壁,才知道真的滚了下来。

宛舒不敢说话,生怕她生气,却心痒想帮她拿掉头发的野草。

燕瑶继而看向宛舒,他的头发也挂了野草,狼狈不堪。忽然她蹙眉皱鼻子,“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呃……没有……”

她当然不信,先抬起他的手臂仔细检查。

黑夜,为他绯红的脸庞遮掩。

轮到检查右手,他皱了皱眉头。但手臂和右胸膛没有伤,她敏锐地要他转身。他支支吾吾“真的没有受伤……不用看了……”

燕瑶用手触摸他的肩胛——湿乎乎,她满手是血。

“转过身去!”

她突然厉声吓着宛舒,后者乖乖地转身。其肩胛渗血、公服破了几个洞,伤口颇深。

她哽咽着掏出小盒药膏,指尖抹药为他涂伤口。

熟悉的清凉使他一震,“燕二姑娘,你不是说清洗伤口了才能上药吗?”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继续仔细地涂药。宛舒颔首忍着疼,肩胛疼、心房也疼。不多时,身后传出低声啜泣。

“燕二姑娘?”

“别动!”

她的声音几许颤抖,宛舒难受地坐直,笨拙地安慰“燕二姑娘,不要哭……”

“谁说我哭。”说完她抽了下鼻子。“我笑你傻瓜。那天我说了那种话你生气才对,你生气了就不用保护我、不用受伤;有宋捕头和二哥他们,你来做什么……”

“我……”

“我什么我?你说,为什么每到关键时刻你就出现?为什么你总要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我无法摆脱你?你是王爷,为什么要来顺天府当衙役?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宛舒静静听完,与其说是骂他不如说是发泄。

尔后,剩下断断续续的啜泣。

他知道今晚再不道明白,误解将越来越深。“当初我来顺天府是为了跟你说声对不起,后来发现每天习惯了看着你去书院、看着你回府,习惯真是可怕,改不掉了。”

“如果燕二姑娘真不想看见我,我保证今晚过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他仰望夜空凄然一笑,“还是‘王爷’比较适合我。”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他更苦涩的笑容无人见。

突然他后脑勺作疼,马尾被人用力扯着。“燕二姑娘饶命啊!在下要是说错话马上赔不是!”

燕瑶气炸,不扯他马尾不能发泄。“你说错很多话!难道你不听出来我说反话吗?女人口是心非你不知道吗?”

“不……不知道……在下府上没有女人……”

她破涕为笑,扯着马尾不放手。

“咦,燕二姑娘的意思是?”他如梦方醒,转头看见她水色潋滟的眸子。“你的意思是,想看见我?”

她恼红了脸,终于松开他的马尾。“如果我发现你刚才说的都是假话,我身上有一百种毒药对付你。”

宛舒想起灵山寺那种令人疯疯癫癫的药粉,不由得胆寒。他一本正经地指天发誓“我宛舒要是对燕二姑娘说半句假话就不得……”

“行了,没有人要你发誓。”

他咧嘴一笑,贼兮兮地靠过去打探“那燕二姑娘对我有没有……”

燕瑶起身躲开,害他一趔趄倒在野草堆里。“不能让二哥他们担心,我们回去找他们吧。”

奈何某个流氓在草里喊“燕二姑娘,我肩疼起不来,能不能帮我一把?”

她哼了一声,双手拉他起来。哪知这一拉,他不但顺势起来而且紧紧抱住她。

燕瑶无法挣脱,他的双臂就像焊铁牢牢箍着。“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不放,我要报复,报复你扯我的马尾。”笑嘻嘻的他牢牢抱着怀里的人,“如果燕二姑娘肯说出心里话我就放开。”

“什么心里话?”

宛舒默了默,嬉皮笑脸渐变温柔又期待的笑颜。“我想知道,燕二姑娘对我有没有好感?”

如此直白的问题令她的脸蛋火热,她声若蚊蝇地道有。

“我听不见,燕二姑娘再说一遍呗。”

“有!”她羞得咬牙切齿。“可以放开我没!”

宛舒如愿以偿放开。

活了十八年,今晚他最开心。“燕二姑娘头上有草,我不介意代劳。”说完他喜滋滋地拔掉她发上的野草。

她颔首看别处,近在咫尺的接触能感受对方的温度。

末了,她朝他勾勾手指。他不解地俯身,只见她帮自己拿掉头上的野草。

“你也有。”她嗔道。

宛舒目不转睛凝注含羞的她,心底涌起亲近的冲动,他迟疑又渴望地凑近。

异常的举动让她心如鹿撞,她没有躲开,只是不敢直视他炽热的眼神。

咫尺之遥,远处急匆匆的脚步打断二人间的柔情蜜意。宛舒挡在燕瑶身前,提防来人是刘娘子同伙。

人群越来越近,原来是燕珩领人到来。看见燕珩,两人心虚得很。

“你们有没有受伤?”

两人不约而同摇头。

但燕珩也是狗鼻子,立马闻到宛舒身上血腥味和药膏味。他绕到宛舒身后,发现肩胛的伤口。

“刘娘子和她的一名同伙已经被制伏,我们先回司马府和爹汇合。”

两人不约而同点头。

燕珩收回视线,拉妹妹到自己身边回峭壁上方。

刘娘子一伙五花大绑、口塞布团防止咬舌,其他同伙曝尸荒野。刘娘子恶狠狠地瞪视燕瑶,至今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丫头耍着玩。

下山颇轻松,不过燕瑶和宛舒没有机会靠近。

捕快将两个犯人横扛上马背,他们咿咿呀呀地挣扎。沉着脸的燕珩打晕两人,瞬时耳根清净。

“宋捕头,有劳你和二妹共乘一匹。”

宋锦如抱拳,然后扶燕瑶上马。

燕珩上马前瞅宛舒,郑重地道谢。“感谢你来营救二妹,但一码归一码。”

后半句轻语传至宛舒耳畔。



一六六、两位老丈人

顺天府的动静惹得邻里出门窥望打听,队伍回到司马府时,厢军正驱赶邻里的门子小厮回府。

匆匆一瞥,他们都没看清回来的队伍有什么人。

燕珩护着妹妹进司马府,门子见状连滚带爬去通报。

“瑶儿!”梁氏被司马慧扶着跑来,“你有没有受伤?那些坏人有没有为难你?”

青黛和赤芍泪潸潸地回到燕瑶身边。

燕瑶含糊解释“二哥和捕快及时赶到。”

后面老爷子和司马景明松了一口气。司马慧则眼眶红红,蓦地抱住燕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自己答应她演戏,如果她因此遭难,司马慧难辞其咎并愧疚一生。

大步流星的燕承天忍住抱闺女的冲动,转为沉沉地搭着燕珩的肩膀。“人平安就好,后面的事交给顺天府!”

“爹,这是荟娘下毒的罪证。”燕瑶掏出的小纸包剩下一点毒粉。

燕珩和燕承天眼神骤变。

继而宋捕头等人押着刘娘子及其同伙来,宋捕头汇报战绩——二人生擒,六人死亡,并且搜出的物件都带了回来。

“好,你们先押三个犯人回顺天府,本官还得留下一会。”

宛舒依依不舍地随同僚离去。

燕承天本想留下慰问和叮嘱闺女,没想到反被老爷子唠叨。梁氏驱散下人和家眷,留下两人交谈。

“燕大人,虽说你是顺天府尹公务繁忙,可是得抽空关心儿女。你看看,瑶儿来这么多天,不出事你不来,说不过去啊!”

得,这是怪他不来探望两位老人家。燕承天只点头不做声,凡老丈人训话,只管点头和附和就行。

说多错多。

“老夫就一闺女,还去得早!兰儿在世时两个外孙常来司马府,她走后,老夫和内人一面也见不着两外孙,如果兰儿还在世就不会这样了……”

用亡妻打压,燕承天心里苦。

“还有啊,两外孙长大了,你想过他们的婚事没?”

“呃……不急……他们还小……”

“不急?”老爷子拍桌。“珩儿十七了,瑶儿十五了,都到了婚配年龄你说不急?婚配要趁早,万一汴京的公子千金被人挑光了怎么办?”

燕承天没有想过这个危机,儿女如此优秀怎么会找不到良配呢?

“珩儿秋天到枢密院报道,等他在枢密院稳定后再谈婚配不迟。而瑶儿的夫婿,小婿一定精挑细选绝不马虎!”

见燕承天信誓坦坦,老爷子稍稍放心,转而唠叨其他事情。

燕承天默默想借口脱身。

另一边燕珩随燕瑶和司马慧到后罩房。司马慧羞赧地回头提醒燕珩“这是女儿家的房间,珩表哥你……”

“我有话要对二妹说。”

燕瑶笑了笑,“慧表姐你先回房吧,表妹和二哥在院子里走走。”

司马慧含羞点头。

花婆婆和两丫头守着院子的月亮门,谁来就提前通报。

兄妹俩站在院子的树下,晚风轻拂两人的发丝。燕珩斟酌片刻,第一句先问她滚下峭壁时有没有受伤。

“没有,多亏宛公子护着,还连累他受伤。”

燕珩蹙眉,愧疚朋友受伤但又警惕。“回头二哥会答谢他。他……二哥与他结识十来年,晓得他爱胡来但本性不坏,当朋友重情重义。不过他贵为王爷,和我们终究云泥之别。”

“我明白。”她垂眸,早有预料二哥反对。她心里也矛盾,选择宛舒意味要卷入皇室纷争。

但感情是脱缰之马,拉不回头。

其实也难怪二哥,谁让那流氓小时候欺负过自己。

见她低落,燕珩改口“二哥并非责备,只是……”

“我明白的。”她莞尔,“二哥关心我才说这些话。”

燕珩很感动,妹妹太善解人意了!

“珩儿、瑶儿!爹终于找到你们了!”好不容易脱身的燕承天匆匆到来。“来来,爹有话要问。瑶儿,听你外祖母说内鬼为了夺取一物,那是?”

燕瑶扫视幽静的别院,低声说“两方内鬼想夺取天香师的祖传秘方。”

父子俩闻之色变。“等等,两方内鬼?”

“其中一方是巫咸遗族,她在女儿的床底下画了符咒。”

父子俩霎时脸色铁青,巫咸遗族阴魂不散!燕珩上下打量妹妹,“符咒对身体有没有害?你有没有不舒服?”

“连续做噩梦罢了。当时刘娘子出现时,荟娘表情震惊,女儿猜想荟娘不知道刘娘子也是奸细。而且刘娘子一伙不打算救荟娘,所以认为她们不是同一伙人。”

燕承天捋胡子沉吟。“如果不是同一伙人,爹只想到巫咸遗族和太真国。这些接下来查证,秘方在不在司马府。”

燕瑶摇头。“秘方牵涉朝廷的秘密,女儿找到前不能透露。”

父子俩凝重万分,难怪引来多方争夺。

燕承天难办了,“此事牵扯巫咸遗族和太真国,皇上必定重视,但秘方一事还不能让朝廷知晓,否则惹祸上身。”

“爹,能不能暂时隐瞒?”燕珩眉头深锁。

“当然要隐瞒,秘方没到手前不能泄露。内鬼更不会松口,只要你们二人小心保密,隐瞒不难。”

兄妹俩郑重点头。

“唉,爹在想要不要接瑶儿回顺天府……”他怕老丈人责骂,不敢提。

燕珩一万个赞同,但燕瑶不赞成。

“女儿入住数天就离去,外祖父和外祖母不但有意见还不高兴,其他家眷也会颇有微词,女儿认为应该再留几天。”

“但出了这档事,不安全。谁知道还有没有内鬼余党?”

燕珩担心的正是燕承天所担心。

但老丈人那关过不去啊……

“唉,就再留几天。爹明天安排阿牛驾马车来司马府,他也住几天,有个照应。”

燕珩闻言灵机一闪。

“夜深了,爹和你二哥不打扰你休息,该回顺天府了!”燕承天瞪了瞪杵着不动的燕珩,“走了,你要妹妹站着等天亮不成?”

燕珩只好言听计从。

出了司马府,燕珩喊住准备上马的燕承天。

他支吾一息,迟疑道“爹,孩儿有一事商量。”



一六七、哥哥才是最大的敌人

洗掉符咒后燕瑶不再做噩梦,翌日神清气爽地梳洗。她仔细照镜子,看见头顶的邪气终于消失。

一枝独秀的天喜桃花愈发红艳,不过长了一根分枝,枝头有一颗小花蕾。

她不懂代表什么意思。

这次花婆婆不拿蜜饯来,而是亲自调一碗甜水。她听花婆婆说,今天起外祖母禁止闲杂人出入厨房。

她端起苦药,忽见两丫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你们俩有事?”

赤芍低头搓衣角,“婢子二人昨晚没有保护好主子。”

“婢子该罚。”青黛补充。

燕瑶想了想,“没错,你们俩该罚。就罚赤芍拿制好的桂枝香露到善春堂,顺道监督飞毛腿有没有偷窃;至于青黛……”

青黛紧张地瞪圆双眼。

“罚你洗干净昨晚的衣服。”

两丫头忽然痛哭流涕,花婆婆嗔她们哭什么。

赤芍边抽泣边说“主子……对婢子太好了……婢子受之有愧……”

花婆婆拍赤芍的脑袋。“受之有愧就好好伺候主子,别哭哭啼啼。如果有人撞见以为主子欺负你们!”

赤芍立马止住哭声和擦眼泪。“青黛别哭了,越哭越丑。”

“你自己不也哭。”两丫头你一言我一句地擦眼泪。

不多时,围墙上发出声响。

花婆婆转头一望大骂“又是你?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宛舒“咻”地跃下,纳闷她们怎么还在。燕瑶让花婆婆三人把风,三人万分警惕地回瞪宛舒才肯离去。

“你受了伤还乱跑?”燕瑶瞥他的肩膀,“有没有上药?”

宛舒笑盈盈地盯着她的发髻看,戴上了他找人打造的玉兰花簪。“我以为你不会戴这支发簪了。”

燕瑶羞赧地端起苦药喝下。

“又是苦药?药有三分毒,不要喝太多。”他直勾勾看着她喝完,碗里黑乎乎的药渣子使他排斥。

燕瑶没有理会他,喝甜水去苦味。“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乱跑?”

托着腮的他粲然笑道“正因为受伤,未来岳父大人放我两天假,我去哪里都行。”

“脸皮厚,谁是你未来岳父。”

“当然是你爹,我认定了。”

燕瑶好笑又好气,说得像是他跟爹爹成亲似的。“宛公子,小女子貌似没有提过相关的话吧?你哪里来的底气?”

“就凭燕二姑娘昨晚的坦白。”

他的笑容自负又灿烂,气得燕瑶想扯他马尾。接着他抽出别腰间的一束油纸,诚心诚意地递给燕瑶。

颜色缤纷的花束映入眼帘,红的、白的、黄的和紫的,每一朵如他的笑颜灿烂。燕瑶紧紧抓着,泪光打转时她赶紧别过头去。

“这次又在哪里摘?”

“说了就没有神秘感。这次我特意多放白色的花,然后发现只是花有点单调,于是放了些草装饰。”他忐忑地注视低下头的燕瑶,“你喜欢吗?”

她点头没有说话。

“你不喜欢吗?下次我换别的花……”

“我喜欢,谢谢你。”燕瑶悄悄地眨眼睛,把泪水眨回去。“你贵为王爷,其实无须做这些。”

他不以为然。“王爷和送花有冲突吗?哪条律例规定王爷不能送花给心仪的女子?”

他的四哥一摞风流韵事,父皇没拿他怎么样,何况他这个送花的小透明。想起四哥,他不确定燕瑶是否知道那件事。

“燕二姑娘,燕大人有跟你谈什么吗?”

她斜睨,“例如哪方面?”

“呃,亲事方面?”

“没有。倒是二哥告诫我不要接近你。”她饶有趣味地端详宛舒,漫不经心试探“兴许二哥说得对,我们身份悬殊,皇上未必同意。”

难得严肃的宛舒挺直胸膛。“只要燕二姑娘愿意和我一起,宫里的事情不必忧心,交给我。”

燕瑶抬眼瞄他的头顶,除了紫气凝聚成小龙,还有一朵红艳艳的天喜桃花。在见过的气运中,唯有她和宛舒拥有天喜桃花。

当真命中注定?

前世的遭遇使她犹豫。

忽而她笑吟吟地掏出一个又一个小瓶子,然后小纸包一个接一个,它们陈列于石桌。

宛舒隐隐产生不好的感觉。

“宛公子搞错了,应该说是宛公子愿意和小女子一起。皇家有纳妃的传统,但小女子应付不来妻妾成群的后院,指不定小女子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来。”

她双眼弯弯,“例如宛公子会莫名其妙疯跑?”

冷汗渗出额头,宛舒看着瓶瓶罐罐胆寒。有其兄必有其妹,原来燕二姑娘也是个狠人。

“所以,该是宛公子想清楚终生大事。”

片刻,宛舒笑声爽朗。

燕瑶以为他先被这些香露吓疯,哪知他说“甚好甚好!原来我和燕二姑娘志同道合,真是天生一对!”

“宛公子,我还没打开药瓶。”

“嘿嘿嘿,实不相瞒,王府穷得剩下我最值钱,除了王妃之位纳不起妾。燕二姑娘放心,王府是个幽静、适合养老的地方。”

燕瑶面无表情地收起瓶瓶罐罐。“打扰了,宛公子应该找个管家才对。”

宛舒抓着她的手腕不放。“我已经卖身给你,燕二姑娘不能反悔。”

她无言以对,无形中给自己挖了坑。“你过得了二哥和爹爹那关再说。”

那是默认了?宛舒心花怒放。

偏偏这时,赤芍跑来破坏气氛。“不好了,二公子正往这边来!”

“二哥?你确定是二哥?”

“对呀主子,就是二公子!”

燕瑶急忙催宛舒爬墙。“二哥看见你在一定气得动手,你赶紧翻过去。还有记得按时上药、别再乱跑!”

宛舒心头暖洋洋,爬墙前飞快亲燕瑶的额头。

待她和赤芍回神,燕珩已经来到。

“二妹刚喝完药?”燕珩发现桌上的花束。“这是?”

燕瑶淡定地吩咐赤芍准备蒸花的器皿。“这是我让赤芍采来,想着蒸香露用。但这丫头玩心大发,包好花束送来,想弥补昨晚的失误。”

燕珩信了,因为赤芍就没点规矩。

“二哥,你今天不上书院吗?”她发现燕珩背着包袱来,不得不强颜欢笑。

“这几天不去了,来司马府小住几天然后和你一同回家。”

墙后的宛舒对着风雪隐欲哭无泪。



一六八、女儿家的心思

烈日当空,刚过午膳司马景明就拉燕珩溜去练习蹴鞠。

老爷子找不到两孙子,气得骂骂咧咧。

司马慧今天总和燕瑶挨一块,一起回到后罩房别院。“瑶表妹,今天风和日丽不如我们放纸鸾?”

燕瑶抬头望烈日,今天风不大。

“两位姐姐放纸鸾?妹妹能一起吗?”司马晴不合时宜地插话,她恰好也回到别院。

司马慧不太愿意,但没理由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上次的纸鸾丢了,我特意让人买了新的。春桃,回房间拿新的纸鸾来。”

她的丫头应声回房。

司马晴忽而眸子闪亮,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瑶表姐,昨晚顺天府在哪里找到你?”

居然想打听?燕瑶友善地笑了笑。“天太黑,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刘娘子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她的同伙多吗?”

“够了。”司马慧及时打断,“昨晚的事已经过去,再提有何意义。况且兹事体大,乱说话会掉脑袋。”

“妹妹好奇而已嘛。”司马晴撇嘴,露出怯色。“原本相安无事,举行那个什么大礼之后就……大姐不觉得奇怪吗?”

全府都知道,两个内鬼因梁氏举行的传承大礼才露出真面目,不引人遐想才怪。司马晴自然按捺不住好奇,趁人少问一问罢了。

她的大姐就爱说教。

“其实简单说说无妨。”燕瑶的话令二人惊愕侧目。

“瑶表妹……”司马慧想打断。

“当时我恰好带了荟娘想要下毒的毒粉,我以此吓唬刘娘子一众,然后趁机逃跑。当然跑不过他们,我就躲在暗处等顺天府赶来。”

“毒、毒粉?荟娘想下毒?”司马晴看了眼司马慧。“她要毒死谁?”

“想毒死谁不重要了,她已经被捕,无法作恶。”

司马晴顿觉背后阴凉,谁知道府上还有没有内鬼。

言谈间,春桃拿着燕子状的纸鸾回来。司马晴打哈欠,“突然好困,妹妹想先睡一会,两位姐姐先去放纸鸾吧。”

司马慧巴不得她赶快走。

“瑶表妹总是出人意料,与小时候变化颇大。”司马慧顿了顿,“为什么要告诉三妹?引起风言风语对你的伤害最深。”

“有时候隐瞒更惹人想入非非,倒不如告诉她想知道的,断了那份心。”

司马慧深深凝注燕瑶,分不清自己是她的姐姐还是妹妹。“瑶表妹真的长大了,和爱哭的小时候完全不同,能保护自己。反而是表姐,差点误信奸人实在惭愧!”

“悬崖勒马来得及。”

“嗬。荟娘来了司马府八年有余,可以说看着我长大。她不知道从哪打听出奶奶有独门秘技,总给我灌输奶奶偏爱外孙女、将独门秘技传授外孙女的说法。我确实不高兴,亲口问奶奶的时候还被奶奶骂……”

“你知道吗,奶奶从没骂过我们三姐妹,那是第一次骂我也是唯一次……”

燕瑶安抚肩膀颤抖的司马慧。“荟娘没有说错,天香师一脉确实单传。古往今来造就多少误解,其中误解最深的就是家人吧。”

“对不起!”司马慧眼含泪水,“昨天听了你的话后我才知道自己多么蠢!眼睛有多瞎!居然妒忌你学会能惹杀身之祸的秘技,我是多蠢!”

燕瑶轻叹。“已经过去了,我们来放纸鸾吧。”

“瑶表妹不怪表姐?”司马慧诧异。

“你再提此事表妹就要怪你了。趁现在有风,我们快放线。”她拿起燕子纸鸾,把线轴塞给司马慧。

司马慧手忙脚乱地擦眼角。

颜色明艳的燕子纸鸾随风升起,潇洒高飞放下烦忧。

司马慧一边放线一边靠近燕瑶,鼓起勇气打听“瑶表妹,你二哥……就是珩表哥很爱踢蹴鞠吗?听说大哥说他踢得很厉害?”

“二哥是很厉害,寒食节的比赛赢了南岳书院。”哥哥的厉害她不吝分享,恨不得全汴京知道。

她顾着望纸鸾,没注意到司马慧脸颊绯红。

“珩表哥一定受不少千金青睐。他有没有……有没有心仪哪一位千金?”

燕瑶察觉这问题内有玄机,刚想回答就盯着月亮门改口“二哥?你不是跟大表哥去踢蹴鞠吗?”

司马慧一个激灵,马上挨着她身侧望向月亮门。然而根本没有燕珩的身影,她才意识被骗。

“瑶表妹你好狡猾!”

“嘻嘻,不然怎么知道慧表姐的心思?”她饶有趣味地端详司马慧的脸蛋,红彤彤似熟透的李子。

“我哪有……”

“你们在放纸鸾?”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她们一大跳,这次正主真的来了。燕珩穿过月亮门,望着呆若木鸡的二女。

“他他他他真的来了?”

燕瑶揉揉眼睛,确定是货真价实的燕珩。“二哥,你不是和大表哥踢蹴鞠吗?”

燕珩的无奈一闪而过。

他教了司马景明一个技巧,趁他专注练习的时候溜回来。“大表哥想独自练习,于是我就回来。”

“如果二哥没别的事,一起来放纸鸾吧!”

司马慧抓紧她的袖子。“不好吧,这是女儿家的别院。”

“有什么关系,就一会。”燕瑶纯真的笑容让司马慧难以拒绝。

燕珩接过司马慧的线轴,后者低眉垂眼不敢抬头。燕珩不太自然地控制线轴,本想找妹妹,没想到司马慧也在。

燕瑶笑盈盈地打量司马慧和燕珩。

郎才女貌,真配!

三人心不在焉,不知不觉风变大,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啪”一声响,惊醒分神的三人。

纸鸾第二次掉在隔壁,不知情的燕珩一脸愧疚。

“我问风大人要回纸鸾,这次不能再丢一只。”

面红耳赤的司马慧偷瞄燕珩,然后低声阻止燕瑶“算了吧,我们不要麻烦邻居。”

“风大人?”燕珩的愧疚一扫而光。“哪位风大人?”

“就是太常卿风大人,二哥你的朋友。”

燕珩蓦地眼前一亮,原来阿隐住隔壁,天助他也!“二哥去帮你们要回纸鸾,你们等一下!”

“珩表哥!”司马慧眼前只剩下远去的残影。



一六九、为妹妹操碎了心

风雪隐对燕珩突然来访感到惊讶又忐忑。

难道他已经发现阿舒胡来?

各怀心思的两人坐在大厅,风雪隐悠然轻晃茶杯。“貌似是你第一次来寒舍。”

“唐突拜访,望阿隐海涵。如果打扰,我速速离去。”燕珩摩挲茶杯,琢磨如何利用这次机会。

事关妹妹的终生幸福,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阿珩赏面来拜会,当然不打扰。”

风雪隐呷一口清茶舒缓紧张,庆幸早早喊阿舒回王府。万一阿珩发现他翻墙的荒唐行径,不拔剑打一场才怪。

不过自己也是帮凶。

唉,阿珩一定连带生自己的气。

两人沉默一会,燕珩瞄了瞄留在大厅的下人,不方便开口谈那种事,于是道明来意。“阿隐,其实我前来是想帮妹妹捡纸鸾,它落在你家院子。”

风雪隐恍然大悟,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捡纸鸾,他竟莫名高兴。

“阿隐你笑什么?”

他立刻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燕二姑娘有你这位兄长是她的福气,随我来吧。”

下人没有跟去,游廊幽静无外人。趁这时,风雪隐先问“昨晚司马府闹出很大动静,发生什么事?”

“和灵山寺一事差不多,有内鬼。”秘方之事不能暴露,燕珩含糊解释。

风雪隐却凝重。“上次是顺天府和唐府,这次是司马府,恐怕他们专门选择位高权重的官员府邸潜伏。如此看来,他们通过窃听掌握后宋的政况。”

燕珩洞心骇耳。他们一直往巫山和秘方的方向想,忽略了奸细窃取情报的可能。

“位高权重的官员太多,逐一排查非常耗时并且打草惊蛇。风府有没有排查过?”

风雪隐停下脚步,低声说“因为家传玄术,所以风府的下人几乎是家生子,以防外人混入府中偷师。府上许久不招外人进府当奴仆,要不然何出灵山寺一事。”

“如此甚好。”燕珩若有所思。

“现在司马府一切安好?”

“安好,小妹生龙活虎地和姐妹放纸鸾呢。”

风雪隐忍俊不禁,清冷的脸庞如抚春风。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风雪隐居住的院子,地面躺着颜色明艳的燕子纸鸾。

“这是令妹的纸鸾?”风雪隐捡起来多看几眼,怎么不是上次的蝴蝶纸鸾?

燕珩眼看纸鸾和友人,忽而狐疑地打量后者。

风雪隐心里毛毛的,悄然扫视四周,生怕宛舒遗落什么引起他注意。

“怎么了?”

“阿隐你……怎么知道纸鸾落在这里?”

风雪隐语塞,顾着聊天忘记假装第一次捡纸鸾。他忐忑地盯着燕珩腰间的佩剑。如果自己回答这不是第一次捡,阿珩会不会拔剑?

“对了,小妹似乎提过纸鸾丢过一次,也是落在这里吧。”

风雪隐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不对,小妹找过你?”

“呃……当时令妹请求捡纸鸾,所以……”

“难怪她知道你住在隔壁,原来之前丢过一次,真是缘分!”

“缘分?”

“没什么,小妹给你添麻烦了。”燕珩不小心说漏嘴,接过纸鸾时发现风雪隐没有松手。“阿隐?”

回神的风雪隐急忙松手。

而燕珩端着纸鸾思索,万不能浪费大好机会。

可是怎么开口?单刀直入太唐突,万一阿隐不喜欢妹妹岂不尴尬?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旁击侧敲,风雪隐则心不在焉。

如此,两大男人在太阳底下相对而立。

经过的书童瞄几眼,目光落在燕珩手上的纸鸾。

原来大公子有这种癖好?

察觉书童偷看,风雪隐连忙吩咐书童去端茶水,然后带燕珩到桂树底下,清新的桂木香沁人心脾。

“如果令妹不着急,你可以坐一会才回去。”

正合燕珩心意!

他把纸鸾放在石桌上,“小妹估计午睡去了,我打扰一会便回去。最近爹老提婚配之事,烦得我溜来司马府小住一段时间。阿隐你刚当太常卿不久,令堂应该不着急你的婚事。”

风雪隐自嘲一笑,“何来婚事。爹不着急,但娘亲着急,一着急就觉得哪一家都不合适,天天唠叨我们兄弟俩。”

找不到好啊!

燕珩压下欣喜,装作慰问“此事急不来。阿隐可有青睐的女子?”

“我……”他的视线移向纸鸾,似有似无地叹气。“没有。”

燕珩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其实爹也烦忧小妹的婚事。爹不求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小妹嫁之人待她好。我赞同爹的想法,纨绔子弟不可靠,想亲自为小妹觅如意郎君。阿隐,你认为如何?”

书童端来茶具,继而风雪隐差遣他下去。

“什么如何?你觉得合适令妹的便是合适。”他为燕珩倒的茶一下子满了,溢出桌面。“抱歉,我给你换一杯。”

“不打紧。你知道我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就认识你们六个。小妹对于我和爹乃掌上明珠,我不能把小妹交给不可靠的夫婿。”

风雪隐心头猛跳,他的意思是?

“阿隐,你曾见过小妹一面,你认为小妹如何?”聊到这份上,燕珩豁出去了。若风雪隐拒绝,他便当开了个玩笑。

作为兄长,真是为妹妹操碎了心。

风雪隐拿茶杯的手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回答“令妹才貌双全,不可多得,我也希望令妹能寻一如意郎君。”

话太笼统,燕珩抿唇。不过点到即止,他相信风雪隐明白自己的意思。尔后他岔开话题,聊了一刻钟才告辞。

送走燕珩后,风雪隐的肩膀沉甸甸似负重担。

他回到桂树下,接着一片飘来的落叶。

落叶问卦,卦象乃山水蒙之卦,意为把握时机,行动切合事宜。

他疲惫地坐下,细细斟酌燕珩的话。良久,隔壁院子再度升起燕子纸鸾、传来隐约的欢笑。

纸鸾乘风迎白云,因顾忌再断线而不敢高飞。

他静静地仰望纸鸾,觉得自己像它,被无形的羁绊束缚。

燕子的尾部绑了一张纸条,他走近围墙仔细望,望见上面写着扰矣。

风雪隐展颜浅笑。



一七零、一哭二闹三上吊

三个奸细在运送去大理寺途中,遭刺客射杀。顺天府不得不出告示,谎称三个歹徒暴毙牢中。

除了涉案的司马府、主审官员和皇帝,其他人全然不知三个歹徒乃敌国奸细。

正因如此,老百姓关注甚少。告示贴出后,讨论的寥寥无几,唯有知情的仍惶惶不安。

今天司马府要赶走部分奴仆,他们要么与荟娘、刘娘子同期买进来,要么和二人关系不错。

“每人分发两倍工钱和返还卖身契,离开司马府后你们再不是司马府的人。来人,分发工钱和卖身契!”

前院的天井,大舅母站在即将开除的奴仆前。

一名老妪哭哭啼啼地跪地。“大太太,老奴在司马府四十年了,生是司马府的人、死是司马府的鬼,求大太太让老奴留下吧!”

“大太太,让婢子(奴才)留下吧!”

霎时间,天井尽是哀求的哭喊声,闻者伤感。

这次赶走的有十余人,或许更多。老管家正领人检查所有下人的房间,一旦发现可疑之物立刻抓去见官或赶走。

跪地的老妪叫苏婆子,约六十,负责管理梁氏的针线房,刘娘子是她手下。出了这档事,老妪难辞其咎。

纵然大舅母不忍,也要保障全府上下的安危。

大舅母暗暗叹气。“苏婆子,刘娘子在你手下办事,你却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这是失职行为!甚至我们怀疑你包庇!”

“没有啊!大太太,老奴真不知道刘娘子不干净,老奴绝没有包庇!如果大太太要罚,老奴愿意不要工钱,求大太太让老奴留在司马府!”

苏婆子老泪纵横,顶着炎阳俯首磕头。

其他奴仆见状也磕头,哭泣和砰砰之声回荡天井。

“你们全部起来!”

奈何他们不听大舅母的话,欲以诚恳磕头换取留下的机会。

动静惹来家眷,为首的梁氏头戴两朵橘黄茼蒿,眉眼略显憔悴。“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在磕头?”

听见梁氏的声音,苏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爬过来。她知道老夫人脾气好,一定心软让自己留下。

但伺候梁氏的老仆率先拦住苏婆子大喝,见势不妙的苏婆子声泪俱下“老夫人!老奴在司马府四十年从没行差踏错,而且刘娘子一事与老奴无关,为什么要老奴走!为什么要不相关的奴仆走!”

大舅母来气,不顾情面指责“刘娘子是你的手下,当初她进针线房后由你亲自教导,你不但没有发现她可疑,还不承认失职,你要害死整个司马府才甘心?如今付双倍工钱要你离府已是念了旧情,不然拉你去见官控告你包庇内鬼!”

苏婆子哆哆嗦嗦,见官了她别指望能出狱。她六十了,很难再找一份差事养活自己,何况是被赶走,哪户人家敢要她!

她拼死要留在司马府。

她试图越过伺候梁氏的老仆,爬去梁氏脚下,然而她的衣领被老仆提着,前进不得。

“老夫人,刘娘子把老奴骗了,老奴才没发现她的身份。求老夫人开恩!求老夫人开恩!”

看着年迈的老人家痛哭乞求,司马景明和司马慧于心不忍。

司马景明悄悄对大舅母低声说“娘亲,不如就让她留下吧,她年纪大了。”

大舅母怒瞪儿子,“你懂什么!如果她和刘娘子勾结,下次司马府就没了!你别插手,这是女子处理的事情!”

司马景明悻悻闭嘴。

这时,家眷身后的一名丫头跪下为苏婆子求情。“老夫人,苏婆子对针线房的下人很好、并且尽心尽力,求老夫人网开一面让苏婆子留下!”

又有两个丫头跪下求梁氏。

梁氏眉心紧锁,“失职就是失职,而且这次的重大过失足以令司马府掉脑袋。苏婆子,念在你为司马府劳心劳力四十年,老身为你安排一份新差事,算是报答你多年奉献。”

“不——老奴愿意继续留在司马府!老奴一定尽心尽力,求老夫人不要赶老奴走!”

与此同时,其他待赶走的下人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二舅母呵斥求情的三个丫头“你们起来,再为苏婆子求情把你们也赶走!”

闻言,三个丫头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苏婆子晓得求情无望,眼眸数转,阴晴不定。围观的燕瑶发现她头顶黑气笼罩,甚至遮挡脸部看不清五官。

燕瑶猛然扯了扯燕珩的袖子。

下一刻,苏婆子突然挣脱提自己衣领的老仆,冲向边上结实的墙壁。所有人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蜻蜓点水般的燕珩闪身到苏婆子跟前,推开要撞墙的她。

苏婆子四脚朝天仰望碧空,头脑一片空白。

家眷这才反应过来,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爷子怒喝“珩儿拖她过来!竟然敢在司马府作乱,马上赶她走!”

原本哭哭啼啼的下人不敢做声,看着愠怒的燕珩拖着苏婆子回来。

老爷子的拐杖狠狠笃地。

“大媳妇,要分发什么赶紧分发!而你们,拿了该拿的就赶紧走,若不要就净身出户!谁再敢帮他们求情一并赶走!还有想死在司马府的,别敬酒不喝喝罚酒,老夫有一百种方法令你们在汴京无立足之地!好聚好散,等会你们在后门离开!”

从后门走不张扬,这是司马府最后的仁慈。

苏婆子两眼被泪水模糊。

大舅母命人给他们分发双倍工钱和卖身契,这次没人敢哀求留下。末了,一干人背着包袱,抽泣着到后门。

他们陆续离去,与司马府再无瓜葛。

尔后,剩下的下人召集至天井,老爷子愤概陈词。

“司马府发生何种大事大家都清楚,这次乃老天爷保佑,司马府才不用掉脑袋。今天起,任何人不得再谈论与内鬼有关的事宜,一旦发现或有人外传必然逐出司马府!”

一众下人提心吊胆,忙不迭地点头。

训完下人,老爷子跟梁氏低声商量“夫人,暂时不要招纳新的奴仆,多事之秋啊!”

梁氏深有同感。



一七一、这是亲爷爷吗?

驱逐风波渐渐平息,司马府回归平静。

才怪。

“站着!”大舅母气冲冲地快步到司马景明身旁。“你穿的什么衣服?想被爷爷骂一顿?”

司马景明委屈。

今天是四大书院的蹴鞠比赛,只争第一。他依靠挥洒热汗的努力进入南岳书院的蹴鞠队,今天他非参加不可。

南岳书院的队服是枣红褂子和枣红抹额,他自问穿起来英姿飒爽,但遇上爷爷立马蔫了,因为爷爷肯定不让他去。

“娘亲,孩儿今天不吃早膳了,现在要出发到赛场!”

“站住!”眼疾手快的大舅母拉着他的后衣领。“你不吃饱怎么踢球?不吃早膳不准去!”

“但是爷爷看见不会让孩儿出门。娘亲!求你行行好放孩儿出去!”

司马景明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宛如可怜巴巴的小狗。大舅母咬牙,狠下心来揪他去大厅用早膳。

完了完了,他心如死灰。

大厅里同样穿队服的还有燕珩,不过他穿的是藏蓝——乃南岳书院的死对头,顺天书院也。

燕瑶和三个表姐妹打量英气勃勃的二人,流露崇拜之色。

司马慧笑盈盈地打趣司马景明“大哥今天格外英明神武。”

司马景明讪笑,高兴不起来。“可能早膳过后就要脱了。”

话音刚落,怒喝令全场鸦雀无声。“不肖孙子,你穿的是什么!给老夫脱下来!”

居然熬不过早膳,司马景明鼓起勇气解释“爷爷,今天是四大书院的蹴鞠比赛,孙子是队员要到场。”

头戴木槿花的梁氏和老爷子一同到来,红、蓝两身队服扎老爷子的眼睛。外孙他管不了,孙子必须管!

“别人踢球干你什么事?今天不准出去,留在府上抄医书。”

司马慧三姐妹面面相看,发怒的爷爷很吓人。

梁氏不忍看向委屈巴巴的司马景明,尝试劝道“老爷子,让景明去一次吧,偶尔踢一下无伤大雅。”

“不行!踢一次就有第二次,久了他反了不成?不行!”拐杖敲地,声响锤击司马景明的胸口。

他看向大舅母和燕珩求助,热切的眼神写满渴望。

燕珩斗胆开口“外祖父,其实午后就完成比赛,外孙和大表哥回来后再抄医书?”

好兄弟!司马景明热泪盈眶。

老爷子回头瞅燕珩,继而瞅收敛神色的司马景明。“珩儿可以去,景明不准去。”

“为什么?”

老爷子瞪司马景明,“你有没有踢球天分心里没数?去了只会浪费时间,不如留在府上抄医书。”

司马景明顿时萎靡,一言不发地坐下。

“大表哥第一次参加比赛吗?”燕瑶柔声打破僵持的气氛。

他闷闷不乐地点头。“第一次参加,第一次加入蹴鞠队。”

燕瑶莞尔。“既然第一次参加,大表哥怎么晓得自己有没有天分?以前二哥练习得浑身是泥才有今天的身手,兴许大表哥多练习也能媲美二哥。”

燕珩挑眉,怎么能拿他和蹴鞠新手的大表哥比!

妹妹偏心。

司马慧担心爷爷也一顿训燕瑶,急忙拉她袖子示意别说了。

看着老爷子的两腮愈发紧绷,燕瑶不慌不忙继续说“外孙女认为作为医者要沉得住气,否则容易断错症。而大表哥生性好动,要他学医哪里能静下心?不如让他去蹴鞠场吃苦,磨练心性?”

“瑶儿说得有道理。”梁氏打铁趁热。

司马景明抬眼注视燕瑶,眼里饱含感激。

司马慧机灵地乘胜追击“大哥的努力就等今天,若他了却心愿一定好好学习医术。”

而老爷子摸着胡子沉吟不语。

燕瑶朝燕珩打眼色,后者再下一城“其实踢蹴鞠除了专注还需冷静,大表哥性子比较冲动,是他技巧欠缺的原因。如果大表哥能改改心性,别说踢蹴鞠,就算学医也能全神贯注学有所成。”

司马景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缺乏冷静。

老爷子紧皱眉心,不置可否的态度急坏所有人。大舅母悄然拿起一颗花生米扔司马景明,示意他表态。

“爷爷!”司马景明蓦然跪下,吓了老爷子一跳。“请您批准孙子去一次,若孙子真技不如人就潜心学医!”

老爷子瞪大双眼。“不肖孙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什么跪!赶紧起来!”

“您不批准,孙子不起来!”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来,不客气地一脚踹他的臀部。“还吃不吃早膳了?耽误了比赛怎么办?”

大家吃惊侧目,以为听错。

司马景明呆呆地仰视老爷子,想让他再说一遍。

“哼。瑶儿说得对,你现在学医会害死人,心智不成熟又冲动,开错药怎么办?毁了司马府的英明,你是不折不扣的不肖孙子了!”

“谢谢爷爷!”司马景明几近痛哭流涕,喜滋滋地回到座位。

燕瑶喜笑颜开,趁机提议“如此难得,外孙女想去看二哥和大表哥的比赛。慧表姐你们去看吗?”

司马慧一瞄满脸期待的司马景明,用力点头。“孙女也想去看。”

其实她想看珩表哥。

司马晴附和,而司马莹不想去。

梁氏不等老爷子回话,笑眯眯地抢先答应“你们四姐妹一起去吧,去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外面炎热……”司马莹只想留在家里看医书。

“帷帽能挡太阳。”燕珩笑意温润。

帷帽还能挡脸呢,一举两得。

见大家热情洋溢,老爷子欣然同意她们去观赛。他瞪眼叮嘱司马景明“比赛完回来抄医书,别丢司马府的脸!”

然后他叮嘱燕珩“珩儿,比赛无兄弟,你无须客气对待你的大表哥。”

司马景明欲哭无泪,这是亲爷爷吗?

戴上帷帽的四女兴致盎然出发,燕珩拉过燕瑶说悄悄话。

“怎么了二哥?”她撩起前面的轻纱。

燕珩支支吾吾数息,“二妹真觉得大表哥能赶上你二哥?”

燕瑶掩嘴窃笑,原来哥哥吃醋了。“虽然大表哥很努力,不过妹妹依然认为二哥最厉害。”

燕珩听了展颜欢笑。



一七二、都是不懂事的

蹴鞠比赛仍是在秀岩山庄举办。

晨曦柔和,夏日梨树翠绿,少了花香。四大书院的蹴鞠队伍陆续到来,队服颜色各异,一眼认出所属书院。

观赛的宾客大多是富贵人家;其中一些气质凛冽、步伐稳八方,乃武官。

每逢大型的蹴鞠比赛,厢军和顺天府一并守卫。

燕瑶她们一下马车就望见煞气浓烈的巡逻队伍,略局促。

“二哥、大表哥,你们先去赛场,我们散步走过去。”

面对燕瑶的微笑,燕珩环顾人群犹豫。倒是司马景明爽朗地搭上他肩膀,“那我们先过去了。比赛辰时开始,你们要赶来!”

燕珩还没来得及拒绝已经被司马景明拉走。

两人一蓝一红,惹来不少注视。司马景明洋洋得意,“队服只有正式队员才能穿,不瞒你说,我等这天好久了!”

燕珩无心听他闲聊,惦记妹妹会不会遭人调戏。

“你说,第一场哪两个书院对上?我们有没有机会比一比呢?”

“抽签就知道。”

赛事一共三场,前两场胜出的一方于第三场争冠。四大书院比赛一年两次,去年的冠军乃蒿阳书院。

蹴鞠赛场旁已有宾客落座,四支队伍零散分布热身。

“喂,这不是顺天书院的吗?”三个穿枣红队服的少年走来,不满地打量司马景明。“你为什么和对手混一块?”

“梁兄,这位是我的表弟。”司马景明礼貌地介绍。

“啧,管他是谁,比赛前和对手勾肩搭背成何体统!你要是这么喜欢顺天的就过去,我们不阻拦。”

话刺耳,燕珩和司马景明闪过不悦。

“我们只是聊两句。”

“聊?不清楚状况的以为你泄露南岳的战术给顺天,要是南岳因此输了你难辞其咎!”

司马景明握紧拳头。

冷笑蓦然响起,对方侧视眉间冷凝的燕珩,问他笑什么。

燕珩语气懒懒,漫不经心般。“笑南岳自卑呀。还没比赛就迫不及待找借口认输,呵呵,说得每次南岳有战术似的。”

梁兄三人脸涨红,正想反驳,又走来三个少年。但来人身穿藏蓝队服,不是自己人。

“燕兄,南岳又来挑事?”蓝方三人瞪对面。“上次你们输了不服气?要吵架挽回面子?”

“放屁!上次的小比赛南岳根本不放在眼里,是虎是猫看今天!今天过后你们就知道南岳靠实力胜出,而不是靠侥幸。”

红方放声大笑,窘迫的司马景明想变成空气。

蓝方咬牙切齿地握拳,还没比赛就眼睛喷火。燕珩及时堵在己方前面劝慰“别跟他们计较,猫也傲气不是?”

“混账,你说谁是猫!”

“谁应谁就是。”

梁兄瞪着泛血丝的双眼。“是不是想我们帮你们赛前热身?我们乐意奉陪!”

司马景明生怕造成停赛,急忙蹿入双方之间调和。“别吵了,今天由宫里的武官作裁判,被他看见我们吵架要罚的呀!”

“你让开,没你的事!”梁兄不客气地推开他。

“干嘛呢你们!”枣红队服的文兄来插话,原本不屑的目光瞄到燕珩时,瞬间流露惊恐。

此文兄,正是闹酒馆那晚被燕珩拍得脸肿的。

他迅速收敛惊恐,拉开不懂事的梁兄。“别跟他们吵,比赛见真章。回去热身,等会队长和老师商议战术。”

话音刚落,又来一个不懂事的。

南岳队长陈公子斜睨蓝方,冷哼一声。“以为是谁,原来是顺天来挑事。怎么,怕输所以来打击我们的士气?”

“一派胡言!”

燕珩把气冲冲的队友拉回来。

陈公子似笑非笑地逼近燕珩,轻轻拍一下燕珩的肩膀。“这就是你们的战术,赛前挑衅?原来你们之前胜出依赖这样的战术,真是——”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闯入数名藏蓝队服的少年。

“你搞错了。”燕珩拍了拍脏了的胸口,“对付南岳不需要战术。”

陈公子的太阳穴霎时突现青筋。

忽然一颗小石子扔中陈公子的头顶,他恼怒地转头,但见一名环手抱胸的衙役少年嘴叼狗尾草。

“干嘛!”

“打呀,你们动手打呀。”宛舒扬起嘴角。“你们打起来就能少两支队伍比赛,我们可以提前回顺天府吃午饭,好极了!”

陈公子嘴角抽搐,憋着恼火指着燕珩。“赛场上见!”

说罢,他领着红方离去。司马景明不得不跟上,回头对燕珩抱歉一笑。

宛舒把玩嘴边的狗尾草走来,“那群草包子不知好歹,等会你们别客气。”

燕珩朝他抱拳,“我们先去热身,赛后再聊!”

“去吧去吧。”

四支队伍各占一角热身或讨论,不多时魁梧的裁判拿着签筒走到赛场中央。“请各队伍派一名代表来抽签!”

四队推推搡搡,各派一人到赛场中央。

签筒只有四根竹签,他们随意抽取一根。其中两根的底部涂红,乃顺天书院和南岳书院抽到。

真是冤家路窄。

“抽取相同竹签的为对手,第一场由底部有红颜料的队伍比赛!”

第一场就对上死对头,红蓝双方热血澎湃。

“陈兄,这次我负责哪个位置?”司马景明待陈公子回来,按捺兴奋问道。

陈公子看也没看他一眼,“你替补。”

“替补?”司马景明以为自己听错。“我不是有份上场吗?”

“呵呵。”他抬眼,“怎么不是上场。你现在脚踩黄沙不就是上场了吗?看,加上你替补有三个,足以应付两场比赛。等谁受伤你或许有机会。”

司马景明口干舌燥,无言以对。

罢了,替补能近距离观赛,相当于近距离学习,他如此安慰自己。

观赛的宾客越来越多,戴帷帽的燕瑶等人到观众席时发现女宾甚少。

“燕二姑娘?”

燕瑶闻声回头,竟是文质彬彬的苏兄和脸庞微红的风雪隐。司马慧和司马晴羞赧地退后一步,悄悄端详清冷绝尘的风雪隐。

其眉间砂诱人,束抓髻的发带垂下,清冷夹带些许温柔。

“苏公子、风大人,你们也来看比赛?”她又惊又喜。

司马慧微惊,连客套也不必,瑶表妹和他们很熟?

风雪隐微笑点头。

苏兄扫视观众席,由于女宾少几乎没有女宾专用席,他红着脸斗胆提议“燕、燕二姑娘若不介意,在下和风兄可以……守着女宾席……”

闻言风雪隐也红了脸。



一七三、你们才活该

第一场乃顺天书院对南岳书院。辰时一到,比赛开始。

“为什么大哥不上场?”司马慧远远望见司马景明坐在赛场边上。她不懂蹴鞠的规则,不明白为什么双方有队员坐着。

燕瑶之前恶补了蹴鞠规则,迟疑回答“大表哥可能作替补。”

除了低头看医书的司马莹,司马慧和司马晴大惊失色。“替补是何意?不能上场吗?”

“队友踢累了大表哥就有机会上场。”

两人松了一口气。本来红蓝双方皆有自己人,但司马景明不上场,她们一边倒,支持顺天书院。

初时双方战术保守,估计想保留体力。看得入神之际,几名摇着扇子的公子笑着接近,位于她们一侧的苏兄和风雪隐马上警惕。

“几位公子……”

他们无视出言的苏兄,直径朝四女走去。“日光猛烈,四位姑娘不如随在下到阴凉的地方?”

风雪隐站起来拦着他们,对衣襟敞开的几人毫无好感。

“这位公子,我跟四位姑娘说话与你何干?让开!”

“恕难从命。”

风雪隐和苏兄的阻拦惹怒他们,使得司马慧和司马晴有点害怕。这时一个英姿飒爽的黑红背影插入双方,她摩挲刀柄警告。

“想过去先问过我的刀,凡扰乱赛场者驱逐。”

他们打量捕快装扮的宋锦如,马上怂了。

恰逢其时两名衙役过来按着他们的肩膀,“我们怀疑你们身上带了五石散,跟我们来!”

“什么?冤枉啊——”

烦人的虫子被拖走。

燕瑶朝宋锦如感激一笑,随后转头望远处——叼着狗尾草的宛舒笑着向她招手。

“我会派人重点巡逻这边,四位姑娘放心观赛。”说罢,宋锦如去调派手下。

司马晴凝视她的背影感叹好威风。而司马慧的视线随着宋锦如移动,望见她时而伫立,认真观看比赛。

开场至今双方未进一球,急坏了观众。

阳光逐渐猛烈,赛场上的燕珩凝重地与队友对视。双方已挥汗如雨,不能继续耗下去。

猛然间南岳加强攻势,顺天显得有些无措。陈公子扬起嘴角,趁对手慌神杀个措手不及——

鞠球凌空传递,当一蓝方跃起拦截之际,一名红方脚扫蓝方的脸,把鞠球踢进风流眼。

挨踢的蓝方队员捂脸倒地。

“杨兄有没有事?”蓝方扶起他,并狠瞪做鬼脸的南岳。

“没事……我能坚持……”话虽如此,但杨兄的半张脸肿了,惹得对面哄堂大笑。

“你们犯规!”

陈公子冷哼,“他自己把脸凑过来干我们什么事?没有实力活该受伤!”

气急败坏的蓝方望向裁判,然而裁判断定南岳书院没有犯规。蓝方愤愤不平,燕珩紧急召集队员讨论。

南岳书院进了第一球,观众席有喝彩也有不满,蓝方顶着不满之声再度开始比赛。

这一次,蓝方不再保守转为人盯人。

燕珩紧贴陈公子,害得后者无法接球。

“跟屁虫!你要跟到什么时候?”陈公子故意气他。

见燕珩沉默应对,他又嚷嚷“以为跟着我就能抢到鞠球?看来我太强悍要你们派人盯着。”

这回燕珩冷峭“我们不止盯你一个,我跟着你是因为你最弱。”

“你说什么!”

“先铲除最弱——”

还没说完,陈公子的身侧留下一阵凉风。旋即一抹阴影将陈公子笼罩,他眼睁睁看着燕珩拦截了鞠球。

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传球!

下一刻其他蓝方队员接住鞠球,异常默契的队友又紧贴着红方南岳。

于是顺天书院顺利进球。

“陈兄你怎么回事?”红方纷纷埋怨。“燕珩就在你旁边,为什么你不阻止他接球?本来我们是给你传球的!”

陈公子面红耳赤,难道回答说他顾着聊天!

同一种战术只能用一次,蓝方不盯人了,出尽全力猛攻。进一球后队伍气势如虹,每一个队员犹如猛虎下山。

真正的较量现在开始。

燕珩看似满场跑,实则他紧盯着陈公子。烈日下又一次凌空传球,如无意外陈公子能接住。

但燕珩要报复,哪让他简单接球。

就在陈公子跃起,准备以头部传球的一刹那,一抹阴影再次将其笼罩。只见余光闪过黑色,右脸和牙床突然剧痛。

他眼冒金星地捂脸倒下,眼睁睁看着鞠球被某个蓝方队员接过并踢进风流眼。

发生什么事情?

周围的红方扶陈公子起来,好心问候他的伤势。

“有人技不如人,活该受伤。需要换替补上场吗?”燕珩在他面前悠然经过。

“换个屁!我能继续踢!”五官扭曲的陈公子怒喝,右脸鼓起一个通红的包。

肿了左脸的杨兄痛快大笑。

“南岳书院搞什么鬼?”观众席强烈不满。“老子买了你们赢,而且是两倍赌注,你们却像过家家似的!”

“凭你们这种球技怎么踢第三场?”

尽是质疑缭绕耳畔,南岳望向去年获胜的蒿阳书院,人家正眼不瞧来。

陈公子吐了一口血沫。“可恶,你们要使劲踢!别对顺天书院客气!”

比赛至白热化阶段,比起紧张地揪手帕的姐妹,燕瑶气定神闲。暴躁令南岳一队运气变差,失去冷静迟早之事。

念及于此,红方一人与鞠球擦脚而过,错失接球的良机。

敏捷的燕珩横铲抢球,不偏不倚绊倒跑动的文兄。当燕珩阴沉一瞥,文兄慌忙爬起来,生怕脸又莫名其妙肿大。

“文兄接球啊!”

回神的文兄刚看到鞠球射来,球就被对手拦截。周围骂声不断,文兄无地自容。

不知不觉红方弥漫一股怨气,与士气高昂的蓝方截然不同。加之酷热,脚下黄沙犹如热水滚烫,红方愈发激进。

反而蓝方稳住局势并全神贯注。

不甘心的陈公子学蓝方曾经的战术——盯人,他紧贴燕珩身边。

燕珩故意带他到风流眼旁。待蓝方射球,陈公子当即跳起拦截。然而燕珩抢先一步,把球踢回给队友。

陈公子懵了。

他懵的一瞬间,鞠球掠过他的头顶。

“顺天书院进了三球!”

观众席沸腾,燕瑶站起来用力鼓掌。

她的二哥最棒了!



一七四、践踏尊严

南岳书院无缘决赛,红方每个队员愤恨地回边上坐着。

“顺天书院很厉害。”司马慧眼里饱含星辰,闪亮又充满敬仰。

“自然。寒食节那场比赛,二哥和队友力挽狂澜赢了南岳书院。二哥的身手用在蹴鞠上,所向披靡!”

司马慧替燕瑶脸红。“哪有人黄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你呀,不知害臊。”

“表妹不是自夸,而是以事论事。二哥这么厉害,一定让更多人知道才行。”燕瑶喜笑颜开。

前世没看过二哥一场比赛,今世补回来。

一侧的风雪隐听了忍俊不禁。

司马慧还想调侃,忽然感觉有人站在后面。她回头一望,原来是那名女捕快。

宋锦如发现她盯着自己看,笑了笑便走开。

司马慧没有在意,跟姐妹惋惜说大哥没有机会上场。不过她多虑了,司马景明没有低落,反而兴奋地走去顺天书院的休息区域。

南岳一众见状,面容扭曲。

正在喝水的蓝方瞄见枣红队服纷纷警惕,“你想干嘛?输了比赛不服气,想挑事?”

“不是,我找人……”

头疼的燕珩招呼他过来,跟队友解释他是自己的表哥。

队友们难以置信,对司马景明露出一脸“你进错队伍”的表情。

“这位表哥,你怎么想不开加入南岳书院?他们队长出了名的专横,和他关系不好的很难加入。”

司马景明摸头讪笑。“之前在南岳书院念过书,所以申请加入他们的蹴鞠队伍。这位兄台,你的脸还好吧?”

杨兄摇头,“过两天消肿,不碍事。”

其他队员贼兮兮地搭上司马景明肩膀,“你们队长的脸还好吗?看,他瞪着这边呢!哎哟,可惜他那张还能看得过去的脸。”

燕珩驱散看热闹的队友,提醒自家表哥“你回去南岳那边吧,免得姓陈的连你也气。”

“好吧。”司马景明回去了,他本想来讨教球技。

他走后,队友又贼兮兮靠近燕珩打听“燕兄,你表哥的球技怎么样?他以后有没有机会上场?”

燕珩沉吟,“他虽然天赋不高,但专注力惊人,多练习和多上场吸取经验应该会成为厉害的人物。”

专注力惊人得他溜走也不知晓,回家吃饭时才问他什么时候先回来的。

队友一阵哗然。

与此同时,对面南岳书院的休息之地出了点状况。燕珩等人望见陈公子恼怒地摘掉司马景明的抹额,然后扒掉他的枣红褂子。

由于第二场比赛尚未开始,观众席都注意到那一角落。

“他为什么要脱掉大哥的衣服!”气不过的司马慧站起来,想望清楚情况。“太过分了,他们把大哥当什么了!”

燕瑶也生气,当众扒衣服等同践踏尊严。

“应该是剔除他吧……”苏兄弱弱地插话。“阿珩说,正式队员才有资格穿队服。”

“凭什么剔除大哥!他没有做错事还辛苦练习,我、我要找他理论!”戴着帷帽,司马慧不甚顾忌被认出。

风雪隐让她别冲动。

“风大人说得对,慧表姐别冲动。你下去理论只会闹大,大表哥更加丢脸。让二哥处理吧,我们不好插手。”

燕瑶咬唇,她相信二哥不会袖手旁观。

司马慧气得噙泪。

大哥辛辛苦苦练习,难得爷爷批准他参加比赛,他不但没有机会上场还当众被扒衣服,她咽不下这口气,替大哥不值。

观众席传出阵阵耻笑,司马慧委屈得哭出声来。

不一会儿,剩下白色直裰的司马景明灰溜溜地回来顺天书院的休息区域。

蓝方队员对陈公子的做法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安慰。

司马景明低头坐在燕珩旁边。“我被赶出队伍了。唉,可能因为我的球技比不上他们。”

一些队员替他不值。

“哪是呢!明明是他们把气撒在你身上,拿你出气来报复!他们的球技不咋样,你别伤心了。”

“对呀,早说他们队长专横,一定不是因为你的球技才赶你走。”

司马景明感谢他们安慰自己。

燕珩始终沉着脸,忽地二话不说拉着司马景明的手腕。

“诶?带我去哪?”

燕珩带他到顺天书院的队长面前,正在擦汗的队长小眼瞪大眼。

队长年方十九,带了顺天书院队两年,队员称“年纪最大”的队长,因南岳、蒿阳和白鹿书院的队长不出十八。

“莫兄,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的大表哥,天赋一般但肯努力练习,专注力高不容易受外界干扰,是棵愿意吃苦耐劳的好苗子。”

司马景明诧异地瞅燕珩。

莫队长有点为难,“我们暂时不缺人。”

“我知道。但我秋天要离队去报道,他能顶替我的位置。”

“呃?你……”

燕珩立马踩司马景明的脚要其闭嘴。

莫队长更加为难。“燕兄,你的位置不好顶替,非技巧熟练的不可。这位兄台上过场吗?经验丰富吗?”

“他没有上过场,没有经验。”

“……”

燕兄你闹哪样?莫队长很纳闷。

“我还有两个月左右离队,期间可以让他来练习,到时候他的技术仍不过关就剔除,如此对队伍毫无影响。”

燕珩斜睨司马景明大表哥,我只能帮你到这。

莫队长深深地叹气,这个提议确实对队伍无害。“好吧,让他试一试。每天午时和申时来顺天书院后面的空地练习。”

司马景明郑重鞠躬感谢。

莫队长拉走燕珩说悄悄话。“咳,燕兄,今天你的家人有来看比赛吗?”

“有。”说完他就警惕,“大表哥就是家人。”

“呵呵呵,也是也是。”等会是蒿阳和白鹿书院比赛,他决定到观众席游荡一番。比赛时他瞄见有女宾,说不定燕二姑娘也来了……

寒食节一瞥,他苦于没有机会接近。

燕珩赶紧和司马景明离去。

“珩表弟,我担心爷爷不准许。”

燕珩瞪他,“想办法求他答应,再不济你一边学医一边练习。机会难得,你得好好把握。”

司马景明咬牙点头。

第二场比赛开始,趁机到观众席的莫队长发现,衙役与捕快守着女宾四周。

他苦恰恰地折回。



一七五、猪队友

第二场蒿阳书院胜出,意料之中。

已到午时,秀岩山庄提供午膳。男宾结伴到星驰阁;女宾则派下人用食盒盛饭菜,到星驰阁旁边的南院用膳。

燕珩和司马景明并肩上楼,前面的队友滔滔不绝谈论第二场比赛。刚到二楼,司马景明的肩膀被人撞一下。

他转头,是陈公子撞肩而过。

“你为什么撞人?”

陈公子头也不回,不作回应。

司马景明拉着他的衣袖,旁边南岳的队员纷纷围上来呵斥“你干什么呢!要动手吗?”

司马景明不怕他们,挺起胸膛理论。“是他撞我在先,一句道歉没有,你们反而恶人先告状!”

蓝方插入人群,红蓝顿时剑拔弩张。

陈公子这才回头,一脸嫌弃。“谁撞你?有谁看见?你对我没收队服怀恨、存心污蔑才对,快放手不然我不客气!”

“没错,我们没看见。”附和的是红方,他们环手抱胸看热闹。

瞠目的司马景明握紧拳头。

对方扒自己的队服,忍了;但无理取闹不能忍!

“你们眼瞎当然看不见。与其和手下败将计较,不如早早吃完饭去热身。”燕珩搭着司马景明的肩膀上前一步,似笑非笑戏谑。

手下败将四字扎痛了南岳一众,陈公子朝队友打眼色。红方心领神会地推搡人群中的蓝方,腾升的燥火弥漫屋内。

只要顺天书院赛前动手,必取消资格,陈公子的坏笑扭曲脸部。

“原来南岳书院就这点能耐,难怪屡次输。”冷冷的声音宛如凉水,浇醒被怒火蒙蔽的蓝方。

来人乃紫色队服的蒿阳书院,他不屑瞅南岳一众。“花心思设计对手却不好好练习,活该一败涂地。”

陈公子脸色阴沉,“姓何的,你别信口雌黄。明明是顺天书院污蔑我们,难道容不得我们申辩?”

臭不要脸!司马景明不齿。

“呵呵。”燕珩冷笑,“谁看见我们污蔑南岳了?”

“没看见!”

神一般的队友。

南岳急忙辩驳“我们看见了!”

燕珩无奈耸肩,“听见了吧,南岳书院输不起无理取闹,还不让我们去吃饭,居心叵测。”

蒿阳的队员意味深长地审视南岳。

陈公子面红耳赤,只能驱散队员放行。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反正顺天书院赢不了蒿阳,到时他痛打落水狗不迟。

念及于此,他暂且放过顺天书院。

未时,万众瞩目的第三场比赛开始。南岳占个好位置观赛,看蒿阳书院如何打败顺天书院。

“队长,依我看顺天书院一定赢不了!去年两场皆蒿阳书院获胜,顺天书院想赢门儿也没有!”文兄和梁兄赔笑拍马屁。

陈公子臭着一张脸,“我当然知道。以后那个司马再来南岳,你们就赶他走!”

“队长,我看司马景明很喜欢踢蹴鞠,被扒队服他一定不甘心,可能会回来求我们。嘿嘿,到时不刁难一番说不过去。”

陈公子咧嘴笑,双眼闪烁算计的精光。“比如要他钻过胯下……”

“嘿嘿,好主意!”

此时比赛的双方还没进球,不过蒿阳的攻势暂时压倒顺天。

文兄头头是道分析“蒿阳一贯作风,攻势猛烈令对手失去方寸,顺天现在该不知所措。”

说完不久,赛况有点微妙。蒿阳猛攻,顺天却防守得当,正如一刚一柔,显得顺天温吞。文兄摸不着头脑,顺天想干嘛?

他硬着头皮继续分析“顺天估计支持不了多久,要扛住蒿阳的猛攻很难。”

说完紫方射球,临近风流眼却被蓝方拦截,失去进球的机会。陈公子脸色发臭,狠狠瞪着胡说八道的文兄。

“碰巧,一定是碰巧。”

第二局顺天书院开球,他们再度遭蒿阳穷追猛打。

文兄眼前一亮,“这次蒿阳一定得手!顺天书院不得不转守为攻,然而硬碰硬还是蒿阳胜一筹。”

他对自己的推断胸有成竹。

转眼,顺天带球满场跑,而蒿阳穷追不舍,不见哪一方进球。每逢顺天打算射球,蒿阳必定派人阻拦。

“哈哈哈,我就说顺天被蒿阳压制!他们活该啊!”

“文兄眼力真好!”

陈公子脸色稍缓和,也看出顺天的气数尽了。

比赛结束后如何挖苦顺天好?

接着鞠球被紫方抢走,紫方着急要进球。眼看鞠球在半空划出美丽的弧线,南岳一众准备用力鼓掌。

“进!一定要进!”

鞠球还没穿过风流眼,一双黑履毫不留情地将其踢开。紫方乘胜追击用头顶球,突然蓝方一人在他面前跳起,用头把鞠球撞回去。

别指望能进球。

南岳鼓掌的动作尴尬地停顿,皆悻悻地坐下来。

文兄看着脸色发臭的陈公子,咽了咽道“队长……”

“闭嘴!”

第三局紫方带鞠球跑,蓝方依然防守。梁兄看不懂,“顺天这么窝囊?老是防守怎么赢,真是丢人现眼。”

同时观众席响起质疑顺天书院之声。

只有离赛场最近的南岳和白鹿书院知道,紫方队伍开始气喘吁吁,蓝方却游刃有余。

坐在边上观赛的宛舒翘腿仰卧,笑脸比烈日耀眼。

“不急不急。”

第三局,紫方仍没有进球,陈公子脸色恶臭。

第四局,紫方还是没有进球,双方吃鸭蛋,陈公子脸色剧臭。

渐渐地,文兄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之前穷追猛打的紫方变得力不从心。他产生不好的预感。

比赛时间剩下两盏茶,谁先进第一球谁就夺冠。

然而蓝方毫无紧迫的样子,依然在防守。

“顺天书院想零比零结束比赛?真是狡猾!”文兄咬牙切齿,“踢不过人家就使下流手段,如此一来输了不丢脸,无赖!”

陈公子狠狠地摔水囊在地。

分神之际,观众席响起热烈的欢呼。陈公子猛地抬头,只见鞠球在风流眼另一边滚动。

“进了?”他喜上眉梢,“谁进了?蒿阳书院吗?我就说顺天书院不自量力!哈哈哈,我们去安慰顺天书院去!”

奈何南岳队员的脸扭曲得古怪。

“队长,是顺天书院进球了。”



一七六、那些人没眼光

“骗人!!!!”

“真的,最后一刻顺天书院突然猛攻,抢走鞠球踢进了……队长?你怎么了?”

陈公子头晕目眩,两眼一黑。

当裁判郑重其事地宣布顺天书院第一名,蒿阳一队呆呆地凝视鞠球。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输掉。

队长何兄叹一口气,走向对方最后进球之人。“燕兄,你们的怀柔战术出人意料,消磨了我们的斗志和体力,请问这个战术是哪位高人想出来?”

燕珩笑了笑,看向观众席某个位置——可惜他已经走了。

“并非高人,是在下一位友人罢了。”

何兄敬佩不已,一句道贺后回到队友身边鼓励。

观众席迫不及待跑下来,顺天书院的学子围着蓝方队伍喝彩。蹴鞠比赛与科举同为头等大事,已有部分武官走来招揽人才。

还没正式入队的司马景明热泪盈眶,感动得一塌糊涂。

“你还没上场,哭什么呢?”队友甲打趣。

“我、我为顺天书院感到自豪!”

赛场挤满男宾,燕瑶等人不方便下去,一直等到人潮散去。燕珩领着司马景明跨步上来,两人意气风发。

“这是什么?”风雪隐注意到燕珩手里的布袋。

“这是赢了比赛的奖金,队伍平分。申时还没到,我们去买吃的再回去,我请客!”

听到吃,后面的赤芍舔一舔嘴唇。

回到司马府已是申时三刻,他们连同丫头们喜滋滋地吃着冰糖葫芦。

一到天井,他们瞅见异常严肃的老爷子坐在大厅,梁氏在他旁边闭目养神。

司马景明飞快地吃掉剩下的两个冰糖葫芦。

老爷子没有拄拐杖,负手走来端视笑容渐渐消失的后辈们。

气氛不妥,司马慧率先解释“珩表哥赢了比赛,带孙女等人买零食所以迟了回府。”

老爷子的神色微微缓和。“珩儿赢了?好好!那南岳书院呢?景明你穿的什么回来?衣服哪去了?”

司马景明扑通跪下,真挚地认错“孙子没用,孙子被南岳书院逐出队伍!”

“爷爷,大哥根本没有犯错,南岳书院就赶大哥走而且不让他上场,他们欺人太甚!”司马慧泪光闪闪。

突然,老爷子转身回大厅,他抄起拐杖的动静吓坏梁氏。

完了,要挨打了,司马景明面无血色。

老爷子气势汹汹地提着拐杖走来,燕珩和两个妹妹拦在司马景明前面。“外祖父,这次不是大表哥的错。”

然而脸比锅底黑的老爷子走过他们面前,他们面面相觑。

不是打孙子么?

梁氏及时拦住老爷子,“老头子你要去哪里?”

“老夫要去南岳书院!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嫌弃司马家的长孙!岂有此理,一点眼色都没有!”

众人愣住,这时司马景明哀嚎一声“爷爷,他们的队长乃翰林院侍讲陈大人的儿子,你打不过的!”

侍讲就是在国子监为皇亲讲课,谁敢打皇亲的老师?

老爷子干瘦的背影震了震,无力地放下拐杖,身影颓然。

“爷爷……”司马景明小心翼翼,“其实珩表弟推荐孙子去顺天书院,他们肯让孙子和队伍一起练习。”

二话不说,老爷子又抄起拐杖。

真的完了,他做好禁足家里学医的准备。

“不肖孙子!”吼声震荡心神,老爷子转而拄着拐杖,淡定地摸胡子。“顺天书院眼光不错,看出你这不肖孙子的资质。”

“爷爷,你同意大哥去顺天书院踢蹴鞠?”司马晴难以置信,她以为会鸡飞狗跳。

“不去不就让顺天书院看不起?但老夫有条件,你去练习的同时不能落下学医,否则老夫打断你的腿不让你出门!”

司马景明痛哭流涕,“谢谢爷爷!爷爷英明!”

老爷子一本正经地摸胡子。

这次孙子一定非常感激自己,从而发奋图强,他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还躲在妹妹后面像什么话?男子汉要敢作敢为、一夫当关。不准哭,挺起胸膛站起来!”

他用袖子擦干眼泪和鼻涕,挺直腰身站起来。哪知一站,头顶遭到拐杖敲打。

“老夫打死你这个不肖孙子!有说不说完,真想老夫这副老骨头去找人算账?打死你这不肖孙子!”

“别……孙子知错了……”

爷孙俩你追我赶,又一番鸡飞狗跳。

傍晚,三位舅舅回家时面如菜色。、饭桌的气氛蕴含火药味,大舅母迟疑地问他们怎么了。

大舅舅瞪着司马景明说“今天整个翰林院都在传蹴鞠比赛时有人当众脱衣服,那个人是不是你,景明?”

司马景明勇敢地点头。“但我的衣服是南岳书院的人脱。”

“有什么区别!丑事街知巷闻,你、你要气死为父吗!整个翰林院都知道司马家的长子当众脱衣服,你要挨家挨户解释吗?”

尽管燕珩替司马景明道出真相,三个舅舅也气难消。

“岂有此理,陈家的欺人太甚!你呀,为什么乖乖让人脱?不会反抗?”

“人家是队长……”

“那又怎么样,你男子汉的尊严哪去了?爹,您也骂他几句吧。”

老爷子气定神闲,“下次拿第一回来不就好了,尊严在比赛上夺回来。”

三个舅舅愣了。大舅舅特意揉耳朵。“爹,您不是反对景明踢蹴鞠吗?为何怂恿他再去比赛,那不是丢人吗?”

老爷子斜睨,一副“没眼光”的嫌弃表情。

“慕文啊,枉你是景明的爹,你没看出景明的潜质吗?顺天书院收留他证明他有潜质,你作爹的怎能不支持?”

三位舅母惊了,早上他不是这么说!

大舅舅开始怀疑人生,“爹您之前……”

“之前的事过去了,你们比老人家还顽固,居然执着以前的事。景明肯努力就该支持,不用管那些没眼光的人说法。”

三位舅舅和三位舅母凌乱。

大舅舅哭笑不得。爹啊,您不用去翰林医官院当然不在意!

“吃饭!动筷!”

大舅舅败下阵来,他得出结论千万不要和老人家理论。



一七七、养不教,父之过

月朗风清,市集人声鼎沸。

酒醇人自醉。酒馆的客人两腮酡红,举坛谈笑风生。

二楼某一桌的六个客人只是小酌,温文尔雅。能赶上一次聚会的唐初旭畅快痛饮,半个月来他一直守宫门。

“阿舒,你笑什么?”他发现托腮的宛舒嘴角扬起。

“高兴啊!难得阿萧有空来,今晚当作庆贺你定亲!”

宛舒眼眸一转看燕珩。燕二姑娘终于回顺天府,他自然心花怒放。“可惜少了那家伙,不然人齐了。阿旭,你成亲是哪天?”

唐初旭扫视五张友人的脸孔,人未醉脸先泛红。“你们都来?”

“嗯。”郑子萧吐出一个字。

风雪隐勾唇浅笑,七人曾私下约定要出席每一人的婚宴。想起来,七人相识皆因为宛舒。他不禁端视这位混迹市井的王爷。

“你终于成亲了,我们能不去?”

唐初旭瞪宛舒一眼。“六月中旬。新、新娘子你们都知道吧……”

他的伤势好了后娘亲才告知定亲,不知为何他不太抗拒,兴许是没有事情比生死重要。捡回一条命,他反而要感谢她们俩。

燕珩抬眼,声音冷了两分。“警告你,对大姐好一些。”

“放心,我唐初旭一定会待她好!”他举杯一饮而尽。

其他人悄然对视,不约而同质疑。

这时小二给他们呈上一坛女儿红,忽然一男声拦截。“小二,那坛女儿红本公子要了!”

他们闻声转头,宛舒和燕珩当即沉下脸色。

阴魂不散,聚个会也遇上草包陈公子,包括南岳书院部分队员。

小二为难,“公子,这坛女儿红是他们先要了,小的等会给公子拿一坛。”

陈公子笑意戏谑,掏出一锭白银。“本公子不但要这一坛,还包了全店的女儿红,快给本公子拿来!”

周围的酒客议论纷纷。小二对宛舒等人道声抱歉,然后朝陈公子走去。

六人不与陈公子怄气,跟他比银子简直傻瓜行为,没有女儿红他们就叫高粱酒。

“全店的高粱酒本公子也包了!”陈公子听后露出挑衅的眼神。

燕珩和郑子萧紧握酒杯,唐初旭则端起一个酒壶。宛舒让他们别生气,他自有方法对付。

“小二,没有高粱酒可有竹叶青?”宛舒轻晃酒杯,斜睨某一桌的客人。

陈公子不甘落后,“竹叶青也包下。”

窘迫的小二夹在两桌之间,手足无措。

宛舒注视杯中酒,不慌不忙又问“菊花酒也可,先来两坛。”

小二转身欲拿酒之际,陈公子又喊“本公子今晚将酒馆包下,所有酒没有本公子同意不得售卖。”

“欺人太甚。”燕珩低喝,想起陈公子强扒大表哥队服的一幕,怒火更盛。

“稍安勿躁。”宛舒依然莞尔,转而问陈公子“公子,你以为那锭白银够包下酒馆?”

“小事一桩。”陈公子又掏出一锭白银,周围响起不满之声,甚至有酒客愤然放下酒杯准备离去。

“各位客人稍等!”陈公子喊住想离去的酒客。“虽然本公子包下酒馆,不过想请你们喝酒,除了那一桌。”

他遥遥指着宛舒等人。

郑子萧蓦地站起,杀气腾腾,腰间佩剑叮当作响。风雪隐连忙按着他的肩膀坐下,低声告诫别冲动。

然则宛舒明知故问“公子的意思是要我们走?”

“正是。”

宛舒肆意地伸懒腰,对五位友人展颜。“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去另一家酒馆,还能省下这一桌酒钱真是极好!”

陈公子差点噎着,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他们会气得大吵大闹,从而告状他们打人。

看着六人平静地离去,他极度不甘心。

出了酒馆,唐初旭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这口气难以下咽!他哪门子的公子,专门针对我们!”

燕珩过意不去。“他是南岳书院蹴鞠队的队长,因为输给顺天书院而故意找茬。抱歉,我连累你们。”

唐初旭和郑子萧恍然大悟。

“莫谈连累,他那德行我替他爹教训。你们别低落,明天他没好果子吃。我们去另一家,听说有一家新开的酒馆……”

宛舒卖关子使他们好奇。

翌日清早,刚下早朝的陈大人大发雷霆,拦住准备去书院的陈公子。“这段时间你哪儿不能去,乖乖留在府中!”

“为什么?”

陈大人暴跳如雷,狠狠地拍一下他的头顶。“还问为什么?昨晚你做了什么好事你心里没数?”

“昨晚?孩儿昨晚和朋友喝酒,没干不好的事。”

陈大人燥热得吹胡子,不客气地揪他耳朵。“昨晚你用两锭白银包下酒馆,不记得了?还请全酒馆的人喝酒不记得了?还赶走澄王爷等人,不记得了?”

“疼疼疼……爹,什么王爷?孩儿没听懂。”

陈大人不揪耳朵,每说一句就拍一下他头顶,想知道他脑里装什么。

“昨晚,你知不知道林御史也在酒馆?你的两锭白银害为父遭他弹劾,现在皇上怀疑陈府贪赃枉法,要派人彻查陈府的账簿!还有,你知不知道被你赶走的是什么人?”

“什、什么人……其中一个不就是燕大人儿子嘛……”

陈大人想骂他祖宗十八代,但等于骂自己,他忍住口没忍住拍头顶的手。

“除了燕大人的长子,还有八王爷澄王、神卫厢都指挥使郑大人、太常卿兼司天监风大人、枢密使唐大人的长子,还有一个不认识。你看看,你得罪了一票人!要为父日后怎么做人!”

陈公子双腿发软,终于意识自己闯大祸。为什么自己眼瞎,没看出他们的身份!

“爹,皇、皇上很生气?”

面无表情的皇上令人捉摸不透,陈大人不敢下定论,唯一肯定的是他得罪了几位大官。

这时,下人通报宫里来人。两父子一个激灵,恭恭敬敬迎接来客。

来人乃内侍和户部侍郎,他们来调查陈府的账簿。

内侍给陈大人带来一道口谕“皇上有令,由于令公子穷奢极侈,担心给朝廷营造不良的奢靡之风,因此取消令公子考科举的资格。”

两父子如遭雷击。

皇上这是报复!一定是!



一七八、别有用意

宛舒发现,今天顺天府的差役有点奇怪。他们总有意无意地走去二堂,要么扫地,要么巡逻。

反常必为妖,他逮住大庆问。

大庆吞吞吐吐,瞅向其他装模作样经过的差役。

宛舒沉声吓唬“再不说就派你去擦龙头铡,上面可能残留秦国舅的血污。”

“别……”大庆一听,双腿打哆嗦。自从秦国舅死在公堂,晚上当值的都不敢在公堂逗留太久,更别谈擦龙头铡。

“舒哥,我招还不成,千万别让我去擦龙头铡。是这样的,燕二姑娘不是刚回府吗,她也许还不知道那件事……兄弟们在想要不要跟燕二姑娘提个醒……”

“那件事?”

“就是四皇子提亲……”

宛舒立刻打断。“你们这群兔崽子想提醒还是想搭话?告诉燕二姑娘不令她添堵吗?事情过去别重提,你们谁也不准提!”

大庆紧闭嘴巴。

“你们当值的时候聊天?”环手抱胸的宋锦如严肃走来,并不忌惮宛舒的身份。

宛舒提着大庆的后衣领,眼似弯月。“我正训斥大庆来着。大庆,跟我去巡逻。”

话音刚落,这群兔崽子出卖了心思。他们望着二堂低声呼喊“燕二姑娘出来了,各就各位!”

附近的差役装作经过,想跟燕瑶打招呼时,发现其身边还有老夫人及其他女眷,他们悻悻地转身巡逻去。

经过之际,燕瑶和宛舒对视一刹那。

燕二姑娘要出门?宛舒很快否定此想法,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出门。他快步跟去,怕他偷懒的宋锦如也跟上。

原来今天有客人拜访,燕瑶出来迎接拜访的司马慧和司马晴,好奇的衙役捕快在旁偷瞄。

司马慧第一次见识衙门,又见许多男子往这边看,不由得羞赧地躲紧紧贴着燕瑶走。

宛舒和宋锦如对客人有印象,记得在司马府见过。不多时,听见司马慧悄声问燕瑶“珩表哥今天在府上吗?”

“二哥去书院了。”

宋锦如霎时明白她们造访的用意。

人潮散去,宛舒瞧愣在原地的宋锦如。“宋捕头,回魂了!”

她敛神,心不在焉地离去。

一整天,与她共事的捕快最先发现不对劲,私下议论宋捕头是不是病了,抓贼的时候错抓女童。

到了申时五刻燕珩回府,宋锦如愣愣地站在二堂外面目送他的背影。

终于客人离去,宋锦如喊住送客归来的燕瑶。

其他女眷先进内宅,燕瑶留下和她交谈。

宋锦如扫视经过的衙役,思忖片刻才想到如何开口“燕二姑娘,那晚后司马府的人还好吗?”

“谢谢宋捕头关心,他们很好。自那晚,再没有出现贼人。”燕瑶目光上移,瞧见宋锦如的头顶绽放桃红的光彩。

由于只露苗头,燕瑶不确定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那就好。”宋锦如笑得不太自然。“我以为司马府的人来因为那件事,看来我多虑了。”

“寻常作客,那事对她们影响不深。”

宋锦如很想直白地问,可是顾虑唐突并暴露自己的想法。她心急如焚,表面强作平静。

“宋捕头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燕瑶莞尔,“我先回内宅了,告辞。”

凝视她远去的背影,宋锦如懊恼又烦恼。转身发现宛舒在后面挨柱子,她一言不发走远。

听闻一醉解千愁,宋锦如换回便服到酒馆,晚上酒客更多。她挑一楼近窗户的位置,用碗畅饮。

女儿家能看出女儿家的心思,她看出司马慧是为燕珩拜访顺天府。

其实他们挺般配,女的秀慧,男的温润,天作之合。

宋锦如望窗外,经过的姑娘皆乌发挽髻,步摇叮叮摇晃,柳腰婀娜身姿曼妙。她看看自己的衣裳——酷似男式的劲装,腰间佩剑,没有发髻只有马尾。

怎么看她都不像女子。

她闷闷不乐地干完一碗又一碗,毫无醉意。忽然一个壮汉提着酒壶过来,他走路踉跄,敞开的衣襟露出青紫伤痕。

“姑娘怎么喝闷酒?本大爷陪你喝呗!”

宋锦如面无表情地把佩剑放桌面,寒闪闪的冷光使壮汉驻足。

旁边的好事者善意提醒壮汉“劝你别招惹她,她是顺天府的捕头,一不高兴把你废了就……哈哈哈!”

哄堂大笑使壮汉恼羞成怒,一个姑娘能把自己怎么样!

他偏要在宋锦如旁边坐下,酒壶沉沉地压桌上。“姑娘,本大爷好心陪你喝酒,你不领情是你不对了。”

宋锦如不看他一眼,“你死皮赖脸大家有目共睹,再不走我就以滋扰为由带你回衙门!”

“哼,本大爷好端端地喝酒你能奈何?就不信你敢诬告本大爷!”

宋锦如当即抡起酒壶,当壮汉以为她想砸自己的时候,她提酒壶和佩剑走开。

“哟,有人不敢喝要走,顺天府的捕头是无胆匪类呀。”面目可憎的壮汉放声长笑。

周围的酒客不敢起哄,忌惮她的佩剑。

宋锦如静静地放下酒壶,转身一脚踢壮汉的胸膛。

在场的呆了,大气不敢出。

“居然敢打本大爷……”壮汉还没爬起来,又遭到一脚踢倒。他酒气和火气攻心,脸和脖子涨红。“本大爷要告官!告你动手打人!”

她不以为然,“告吧,在场的都是人证,证明你挑衅和滋扰在先,看顺天府如何判决。”

旁边的酒客好意拦住壮汉,“你别闹了,告官前怕她把你内脏踢烂了!”

“滚开!本大爷今晚教训她不可!”

“别啊……”大家竭力阻拦,“宋捕头你快走吧,别跟醉汉计较。”

宋锦如识时务,权当那两脚是出气。她提起酒壶结账,带着一腔怒火走出酒馆。

越喝越不是滋味,她把酒送给路边的乞丐,然后直接回家。

第二天清晨,赶集的菜农经过某巷子的时候,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他循着酒味翻开叠起的箩筐,率先发现打开的酒壶。

他提起来闻了闻,惊喜酒还能喝。

接着,某个箩筐下露出一双腿,他狐疑地掀开。



一七九、成了嫌疑犯

又死人了,尸体暂时停放义庄由仵作验尸。

几番盘问终于查明死者的身份,并找到死者生前接触过的人。

公堂之上,跪着发现尸体的菜农和酒馆老板。

死者是一名壮汉,认识他的认为其地痞,终日无所事事、欺凌弱小。

“菜农,再说一遍你发现尸体的经过。”燕承天尝试听出新线索。

“回禀大人,草民挑着菜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闻到很浓的酒味,以为有人把酒丢弃,于是就停下来找找看。然后草民搬开放在墙根下的箩筐,找到一坛开封了的酒和尸体。”

菜农悄然回头瞅围观的百姓,担心他们把自己错当杀人凶手。

“除了酒坛,你有没有发现别的物品?”

他用力摇头。

燕承天蹙眉沉吟,回想尸体的模样。

尸体皮肤灰白,呈现青紫尸斑。

他衣襟敞开,两眼睁开死不瞑目,嘴巴残留血污。而胃部区域的皮肤有几片深紫色瘀痕,除此之外四肢有擦伤,估计挣扎时留下。

显然死者被殴打致死。

以他地痞的身份,与人结怨导致挨打,合情合理。

燕承天看向忐忑的酒馆掌柜,“酒坛的背面写着贵酒馆的名字,死者生前是否去过你的酒馆喝酒?”

掌柜恭恭敬敬地拱手,双手禁不住发抖。

“回禀大人,死者昨晚确实来过酒馆喝酒。当时他喝醉了,sao扰……”他犹豫一会,不安地抓着袖子。

“sao扰谁,快说!”

惊堂木一响,掌柜哆哆嗦嗦开口。“他喝醉后去骚扰顺天府的女捕头,两人发生口角,然后……然后女捕头踢了他两脚。”

众人霎时望向审案桌边上的宋锦如,她是顺天府唯一的女捕头。

公堂安静得诡异,围观的百姓大气不敢出。

不但燕承天,其他衙役和捕快亦难以置信,他们甚少听说宋捕头会去酒馆。

面无血色的宋锦如呆若木鸡,深知自己成了嫌疑人。

燕承天迅速敛神,指着宋锦如问掌柜,“你看见的女捕头是不是她?仔细辨认,莫说谎!”

掌柜打着哆嗦走近宋锦如的方向,目不转睛打量身穿黑红公服的宋锦如。“回、回禀大人,昨晚的女捕头就是她。”

“哇,捕头杀人!”

老百姓震惊不已。捕头是个女人,力大无穷能杀死一个男人?

在老百姓心中,顺天府的捕快和衙役是正义的公差,他们不会想到正义的公差竟然杀罪犯以外之人。

“宋锦如!”惊堂木与燕承天的大喝同时响起。

脑海一片空白的她跪在审案桌前,后悔昨晚去酒馆喝酒。她的手下心急如焚,插嘴说宋捕头不会杀人。

“安静,宋锦如是否凶手本官会查明!宋锦如,把昨晚的情形细细说来。”

闻言,她事无巨细复述,特别强调离去的时候死者还活着,并生龙活虎地骂人,她说掌柜可以作证。

守公堂的宛舒摸下巴沉思,关键不在于踢几脚,在于力度。如果力度过猛足以内脏破裂,不过内脏破裂存在时间差,未必当场死亡。

燕承天同样想到这一点,眼下难以洗清宋锦如的嫌疑。何况,折回殴打也是可能。

只是他不相信宋锦如是凶手。

“宋锦如,当时你踢他哪个位置?”

“胸膛,民女两次踢的都是胸膛位置。”

这时,远远传来的哭啼打破肃穆的气氛,是衙役把死者的娘子带到。肥胖的中年妇人一到公堂就大哭大闹,指着跪地的三人大骂他们是凶手。

“一定是你们杀死我相公!人没了你们要赔偿,要赔银子!”

赔偿?众人的表情微妙。

见同僚愣着,宛舒伸脚踢中年妇人的腘窝要其跪下。

“大胆刁妇!在公堂上不但不跪还吵吵嚷嚷,想扰乱公堂还是想扰乱燕大人办案,有意包庇凶手?”

中年妇人被盛气凌人的宛舒吓着,连连说不敢。

燕承天悄悄给他打眼色。他见好就收,乖乖退回自己的位置。

“钟氏,你可知道你刚才的言论足以令本官怀疑,你蓄意杀害夫君并嫁祸他人,以谋取银子?”

“民、民妇没有做过!民妇一时太悲伤出言不逊,望大人原谅!”她怕燕承天不信,磕头以示清白。

太悲伤?宛舒一脸嘲讽。

燕承天眯眼观察中年妇人,知道她怕了。“你夫君平日有否与人结怨?昨天跟谁起过争执?”

中年妇人擦着冷汗回忆,语气透着怨念。“回大人,那死鬼游手好闲欺凌弱小,得罪的人多了去,一天能和好几个人争吵。昨天中午他跌跌撞撞地回来,胸口和肚子有伤,说什么遇到练家子的,倒霉!”

老百姓再次望宋锦如,她也练过家子。

“钟氏,死者提过是男是女吗?”

“没有,他就自言自语了一句。民妇细问后他不肯说,催促民妇去做饭。”

“你可知道死者中午以前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她想了想,摇头。“那死鬼平日爱在市集游荡,民妇不知道他具体去过什么地方。”

宋锦如心如死灰,目前只有自己踢的两脚接近死者的死亡时间。“大人,民女离开酒馆后把酒送给路边的乞丐,他能作证民女并没有折回。”

中年妇人听着能猜出宋锦如和丈夫的死有关,马上指着她破口大骂“原来是你杀了我相公!他和你有什么怨仇使你要杀他?简直丧尽天良,你要赔偿我们一家!”

衙役和捕快恨不得堵住她的嘴巴。

突然震耳欲聋的响声吓得中年妇人魂飞魄散,她脸色铁青地闭嘴。

燕承天怒发冲冠。

“刁妇,你再敢扰乱公堂就赏你十大板!案子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胡乱指责疑犯是凶手,否则以污蔑之罪收监!”

中年妇人全身一震,“民、民妇知错。”

燕承天吹着胡子泄气,一瞥宋锦如就犯难。线索中断,她具重大嫌疑不得不暂时收监。

“由于本案未破,且目前宋锦如的嫌疑最大,本官决定暂时将宋锦如收监,等候仵作的验尸结果,退堂!”

见衙役和捕快迟迟没有行动,燕承天又拍惊堂木。“来人,押疑犯到牢房!”

两名衙役硬着头皮拉起浑身无力的宋锦如。



一八零、查个水落石出

“主子,不好了!”赤芍边喊边飞奔到合香居。

燕瑶和青黛正在晒花朵,前者没有回头,让赤芍别着急慢慢说。

气喘吁吁的赤芍深呼吸,缓了几口气才说“主子,婢子听说宋捕头成了杀人的疑犯,进了牢房!”

燕瑶停下晃笸箩。昨天见宋锦如时,她的气运没有犯邢反而有桃花迹象,莫非成了桃花劫?

“是进了顺天府的牢房吗?”

赤芍笃定地点头。

“我们去牢房看看宋捕头。”她放下笸箩,回屋披上褙子。“青黛继续晒花,赤芍随我来。”

主仆二人匆匆出二堂,找到路过的库卒想他带路去牢房。

“呃,牢房不是好地方,在下不方便带燕二姑娘去。”库卒不敢,万一燕大人怪罪怎么办,他想保住饭碗。

燕瑶看出他的顾虑,“你告诉我牢房怎么走,没有人知道是你告诉我,不然我的丫头会死缠烂打。”

库卒马上说出路线。

赤芍暗暗吃惊,主子这招数不错呢!

接着主仆二人根据他的话前去,路上忙碌的差役来来往往,自觉绕开她而行。燕瑶心感奇怪,他们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燕二姑娘去哪里?”

主仆二人回头,原来是略紧张的宛舒。“前面是牢房,专门关押凶神恶煞的犯人,燕二姑娘莫再前行。”

“小女子正是要去牢房看望宋捕头。”

宛舒瞟经过的同僚,一本正经道“在下带燕二姑娘进去,怕里面的狱卒冒犯燕二姑娘。”

赤芍纳闷地跟上,敢冒犯主子的只有他吧。

原本围坐剥花生的狱卒看见有人来,急忙撒掉花生壳,板着脸审视来人。见宛舒后面带有姑娘,不禁多看两眼。

“她是燕大人的千金,燕二姑娘。”

冷冷的语气使他们老实,不敢乱瞟。

她可能是替燕大人来视察牢房,念及于此他们毕恭毕敬地点头行礼。

宛舒快速带走燕瑶,来到某一个铁牢前。

挨着墙根坐的宋锦如还没换下公服,周身阴暗环绕,英气尽失的她如同折翅雏鹰。

牢房弥漫难闻的骚臭,燕瑶在鼻子底下涂薄荷香露。

“宋捕头。”她轻轻一唤,里面的人震了震然后抬头。

借着黯淡的光线,宋锦如艰难地辨认来人的容貌,但听声音她认了出来。“是燕二姑娘吗?”

“没错。”

宋锦如马上走近铁栏,“是不是燕大人让你来?”

“我因谁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宋捕头的清白。宋捕头,你真的杀了人?”

“没有!”她迟疑片刻,颓然地抓着铁栏。“其实我不知道。我踢了他两脚,离开时他还好端端甚至骂人骂得厉害。怎么会就死了呢!”

宛舒在旁释疑“仵作的验尸结果还没出来,不确定是不是宋捕头的两脚致死。但能肯定,死者的内脏已经破裂。如果宋捕头的两脚加剧内脏破裂,那么脱不了干系。”

燕瑶和宋锦如沉默相对。

赤芍疑惑不解,“为什么宛公子确实死者的内脏破裂了?”

“你也练武的,还不知道?力度过大的殴打能让人内脏受损。今早我见过尸体,尸体胸膛以下至肚子有极深的紫色瘀痕,那是内出血造成。”

三女诧异,顿觉王爷优秀。

“我想起来了。”宋锦如忽然补充,“死者来骚扰我的时候步伐不稳,胸膛以下已有瘀痕。可惜当时我没有在意,以为他喝醉才踉跄。”

“瘀痕颜色如何?”

“青中带紫,不及今早深。”

宛舒眉宇凝重,“你确定你只是踢他的胸膛?”

“确定!我记得很清楚,踢到的部位是胸膛并且偏向左肩,绝没有碰他的肚子。”

“会不会是酗酒加剧死者的伤势?既然宋捕头并没踢中他的伤处,可能因为酗酒和内脏破裂导致暴毙?因为酗酒也令内脏受损。”

如果宋锦如没有说谎,燕瑶的猜测也合理,但需证明死者有酗酒习惯。

“死者的妻子说,昨天死者曾与人斗殴造成肚子的瘀痕。从死者的语言透露那人练武,我认为那个人是关键。”

练武之人才掌握人体要害,尸体的瘀痕聚集肚子并不散乱,起码脸部没有伤痕。

若两个普通人打架,通常第一拳先打脸。

燕瑶问两人尸体的具体模样,听完她问“地面和箩筐有没有血迹?衣服上有没有?”

两人仔细回想,“他的嘴巴、下巴和胸脯有血迹,乃递减越来越少。地面没有血迹,箩筐没有仔细检查。”

“什么情况下会吐血?”

“即时受了内伤,或者经过一段时间内脏完全破裂,血气上涌也会造成吐血。”

燕瑶若有所思,想到发现尸体的地点一看。“如果宋捕头是清白,爹爹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我也会尽绵力还宋捕头清白。”

宛舒和宋锦如惊愕,后者则忧心忡忡。“燕二姑娘肯相信我已经足够,你无须趟这浑水,我不想连累你。”

“谈何连累,我不想爹爹失去一个得力的下属。”她双眼弯弯,是时候还岐水村的人情。“这么说定,我要帮宋捕头。”

“在下也是燕大人的得力下属。”宛舒急忙插话。

“所以呢?”

“所以在下能协助燕二姑娘呀。”他也眉开眼笑。

宋锦如目光炯炯,郑重地抱拳。“如果能出去,小女子做牛做马报答两位!”

“宋捕头言重了。当务之急是洗清你的嫌疑,你能给我说说当晚的细况吗?越仔细越好。”

宋锦如不厌其烦地重复。

良久,三人才离开牢房。

宛舒担心那练武之人会对燕瑶不利,“其实我认为那个人武功颇高,因为他能掌控力度令死者没有立即死去。让顺天府去查吧,你不要插手了。”

燕瑶笑了笑,“我和顺天府的调查方式不一样,一明一暗不正合适。”

“那好,我和你一起调查。”

“你穿着衙役的公服太招惹,不行。”

“我不穿就好了。”

燕瑶斜瞪厚颜无耻的他,真不怕其他衙役听见?

“好,若爹爹同意我没有异议。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找燕大人?”



一八一、莫名的恶意

燕承天和孙主簿几乎愁白了头。“孙先生,你怎么看?”

孙主簿愁眉不展,沉沉地叹气。“目前为止宋捕头没有杀人动机,但错手杀人的可能性很大。依宋捕头的性子,不会下手太重才对。”

“我们找到的证人有多少?”

“数名当晚在一楼喝酒的酒客、酒馆掌柜、死者的朋友。”

线索和证据太少。

“燕大人!”衙役忽然进书房通报,“燕二姑娘和舒哥……澄王爷求见!”

燕承天挑眉,两人一起求见好像不太对。孙主簿和通报的衙役识趣地退出书房,迎来燕瑶和宛舒。

“你们有何事?”由于他脸黑,两人没看出他不爽的表情。

燕瑶福身,“爹,女儿和王爷前来是为请求一事。”

燕承天心脏猛跳,眼皮也猛跳,生怕这个请求令自己暴跳如雷。

不行!瑶儿还小,不可以!而且这小子绝对不可以!

“爹?”燕瑶疑惑他为何两眼瞪直,“有没有听见女儿的请求?女儿认为两人一起事半功倍。”

“什么两人一起!”燕承天拍桌站起,中气十足的怒吼吓得两人一愣一愣。“瑶儿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

他瞥宛舒,尽量含沙射影。

这一刻,宛舒感到深深的恶意,莫名肩头沉重。

燕瑶则一头雾水,“爹,这与人心险恶有何关系?我们想助顺天府一臂之力,拖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

“拖?拖什么下去?你们……难道……”燕承天一身冷汗,脑子恍若被霹雳烧糊无法思考。

他对不起亡妻!他没有尽爹的本分,没有看好闺女!

看着燕承天呆若木鸡不松口,两人心急如焚。宛舒忍不住插嘴“燕大人,此事迫在眉睫请尽早定夺。”

火上浇油熊熊燃烧,燕承天气急败坏地拍宛舒的头顶。

不管了,就算杀头也要教训这混账!

“急?本官也知道急!但急就能草草了事吗?急就能先斩后奏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官?还有没有瑶儿?”

宛舒白白挨了几下,一脸茫然。

燕瑶急忙拉开燕承天,“爹您干什么!我们只是想帮宋捕头而已,您至于动怒么?您打王爷想被皇上治罪么?”

说完她急急关上书房的门。

“为父……”燕承天顿了顿,怒火烟消云散,脸羞得黑红。原来说另一码事,他顿时难以面对两人。

“都坐下来细谈。请王爷见谅,下官一时冲动手不自控。”他埋首倒茶,无地自容。

宛舒不敢坐,怕又被他打,直到燕瑶拉他的袖子他才敢坐下。

燕承天把茶双手递宛舒面前,“茶当时赔罪,希望王爷大人有大量!”

“燕大人言重,属下没有放心上。”

开玩笑,未来老丈人的茶他敢喝?

燕瑶转入正题,“爹,女儿和王爷想暗中协助调查宋捕头一案。顺天府办案的方式朝廷和老百姓盯着,总有不便。女儿认为暗中协助兴许找到新的线索。”

燕承天连连点头,只要不是那个请求都好办。“但是王爷穿着衙役的公服同样招摇,能查出什么?”

“燕大人,这点容易解决,属下穿便服便可,到时方便出入酒馆和市井。”宛舒毕恭毕敬,语气谦虚。

“但你们俩一块调查也招摇。”

男女授受不亲!

燕瑶抿唇莞尔。“既然是暗中调查,自然不会招摇过市,女儿有办法。”

燕承天依然犹豫。“不如让珩儿陪你,顺道他可以保护你。”

宛舒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不由得着急。

“二哥准备去枢密院报道,女儿不想二哥卷入无谓的纷争。况且有赤芍和青黛在,女儿不会有危险。”

“哼,上次那两丫头失职。”

宛舒见机插话“燕大人放心,危险的活儿和脏累的活儿由属下包办,属下保证燕二姑娘不会遭遇危险。”

燕承天瞅他你用什么保证?

宛舒勇敢直视属下人头担保!

燕承天淡然收回视线,道出现今掌握的线索。“暂时还没查出昨天中午与死者斗殴的人、地点和目击证人,而仵作还没验完尸。”

“死者的朋友昨天没有和他一起?”

“有,但是晌午和死者一起去赌坊赌几把,他们并不知道死者与谁斗殴。死者有赌瘾,不排除赌坊的人和案子有关。”

燕瑶若有所思,“死者欠下赌债?”

“有归有,衙役没盘问出赌坊的人对死者动手。”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宋锦如的两脚始终最接近死者的死亡时间。

“燕大人,仵作来了!”书房外有人兴奋地大喊。

三人眼前一亮,立刻走出书房。

此时仵作和孙先生正在大堂等候,燕承天单刀直入问结果。

“回大人,死者因内脏破裂而暴毙,死亡时间推断在子夜。老夫检查过瘀痕,其深入皮肤乃极深内伤所致。”

“能不能分辨内伤由几人所致?内脏是快速破裂还是缓慢破裂?”

仵作惭愧,“老夫能力有限,看不出死者内脏破裂费了多长时间。有可能几个时辰,有可能立即。”

燕瑶心里拔凉,验尸结果反而对宋捕头不利。

谁能证明她踢的是胸膛?谁能证明她当时的力度?

他们凝重地沉默,除非找到与死者斗殴的武夫。

“燕大人,现在怎么办?”孙先生愁雾漫漫。“一旦再次升堂,众所周知死者因斗殴内脏破裂而死。偏偏宋捕头被许多人瞧见踢了他两脚……”

宛舒把心一横提议道“不升堂拖延时间,等属下和燕二姑娘找到新线索。如此一来燕大人不便露面,装在府上等待验尸结果。”

孙先生犯难。“拖不了太久,否则外面生疑。”

燕承天深深地叹气,“两天,最多拖延两天!你们俩找到的线索通通汇报,不能被人察觉你们暗中调查。”

燕瑶和宛舒郑重地点头。

宛舒回赋役房换便服,途中燕瑶将其喊住。“你的身份不便出入赌坊,不如我找别人混进去?”

他贝齿一露,指着上方。“你忘了我们有行家?”



一八二、丫头也是戏精

宛舒和燕瑶兵分两路,燕瑶先去发现尸体的地点查看。

在娘亲的遗物中找不到秘方令她忧心,宋捕头涉案更令她忧心。大姐婚事在即,她要扫除所有障碍。

申时阳光依旧毒辣,燕瑶戴着帷帽遮阳、遮容貌。

尸体在市集某条巷子发现,她特地留意酒馆与巷子的距离——相隔两个街口,中途遇到别人并斗殴同样有可能。

又或者武夫令其重伤,他喝酒导致内脏加速损坏暴毙?

脑子一团糟的燕瑶和两丫头来到小巷。巷子冷冷清清,因为死过人大家都不敢踏足,使得现场保持衙役翻动后的模样。

箩筐散落一地,燕瑶吩咐两丫头检查所有箩筐有没有血迹。

接着青黛和赤芍拿起每一个箩筐端视,燕瑶则细细检查地面。

果然地面没有血迹。

“主子,这个箩筐沾了血。”青黛递给燕瑶一个箩筐,指着内壁少量血迹。

“只有一处?”燕瑶惊疑,忽然灵机一闪。“别的箩筐有没有血迹?”

“没有,只有这个沾了一些。”

“你们把箩筐随意叠起来,这么多应该会分几列叠成,记得要挨着墙壁。”

两丫头雷厉风行,迅速把箩筐叠起。

燕瑶模拟死者的醉态,踉踉跄跄地朝箩筐方向行走。突然她捂着肚子装作吐血,倒在箩筐前一刻,青黛飞快地扶着她。

“做什么?”她诧异青黛的举动。

“主子不是不舒服吗?”

“……”

她的丫头好单纯。“并不是不舒服,我模仿死者如何跌在箩筐上罢了。”

“让婢子来!”赤芍撸起袖子,“婢子练过武功,摔了不怕疼!”

青黛撇嘴,“只有你练过吗?婢子也能模仿。”

燕瑶喊她们别争,让赤芍模仿死者死前的状态。赤芍根据指示歪歪扭扭地走近箩筐堆,然后“噗”的一声喷沫代替喷血。

“……”

旁边两人无语。

赤芍要不要演得这么逼真……青黛极度嫌弃她喷唾沫。

屋檐上的淮阳不忍直视。

“好了,赤芍你带着剧痛的身体倒在箩筐上,小心点。”

赤芍马上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睡下箩筐堆。一瞬间,箩筐瘪的瘪,散开的散开,其中两只落在她身上。

燕瑶盯着箩筐眼神一紧。“起来吧,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不过后脑勺有点疼。”赤芍摸摸脑袋,“婢子会不会撞傻?”

燕瑶绕过她身后看后脑勺,登时背脊发凉。“回去让花婆婆给你涂些药膏,除此之外有没有擦伤?”

赤芍认真地看双掌,“刚才扶了下墙壁,擦伤少许不过没有血,不打紧!主子,有没有看出什么了?”

“有,因为你的帮忙看出许多。”

赤芍听了乐呵呵。

接着燕瑶凑近围墙细看,没多久发现淡淡的暗红痕迹。她嗅了嗅,其残留一丝血腥味。

“你们认为,内脏完全破裂然后血气上涌,出血量会是多少?”她回头问赤芍和青黛。

两丫头认真思索,估计的血量不尽相同。

赤芍认为“肯定大量吐血!加上喝酒,说不定和胃里的东西一起吐。”

“但地面没有血迹和呕吐物。”

“呃……这个……”

青黛则认为“可能沿路先吐出一些,然后来到这里就吐出更多但不至于喷血,因为并非即时挨打。”

燕瑶沉吟,“根据宋捕头描述,发现尸体时,嘴巴、下巴和脖子有血,证明不是少量出血。既然箩筐倒在他身上,不可能只沾到一处。”

她走近围墙,“这里有一点血迹,估计是死者扶墙时擦伤。”

“主子,为什么是擦伤?也可以是死者抹嘴巴的血沾到墙呀!”

“你们会用手掌抹嘴巴的血吗?”

两丫头低头端详手掌与手背。“那擦伤代表什么?”

“力度猛。”燕瑶指着一地箩筐,“如果衙役没细心整理过箩筐,证明遮盖死者的箩筐个个完好。你们看赤芍压过的都瘪了,而且仵作没说死者后脑勺有伤。”

赤芍仰望碧空思考。

青黛晓得她智商感人,给她解释“主子的意思是死者并未在此地死去,这里可能是凶手藏尸的地方。”

赤芍总算明白了。

“另一个可能是,死者在此遇到别人,被那人打死。墙上的擦痕是证据,能留有血迹证明受力猛。”

此重大发现她先回顺天府汇报,仵作兴许还在,她要问他几个问题。

“此话当真!?”

燕承天、孙主簿和仵作震惊不已。燕承天确实忽略了箩筐形状,难怪他觉得现场的状况别扭。

仵作连连擦汗。“死者后脑勺确实没有受伤,伤痕全都在肚子,并且胸膛有浅浅的瘀痕。”

“仵作先生,死者的手掌和手背有没有沾血?手掌有没有擦伤?”

仵作愧不敢当她口中的“先生”。“老夫惭愧,没发现死者双手带血,不过死者的左手确实有暗红的擦痕。”

“手有否血迹能证明什么?”孙主簿疑惑。

“说明死者的手没有擦嘴巴的血,抑或说来不及擦。”

燕承天和孙主簿如遭雷击。

什么情况导致如此?袭击。

燕承天激动地摸胡子踱来踱去。“证据啊,我们要找到证据证明死者死前遇到别人。极有可能是中午的武夫回来寻仇,不然瘀痕怎么会集中……”

仵作点头赞同,“没错,出自同一人可能性大,因为出手的习惯不容易改变,并且殴打同一个部位更容易造成内脏破裂。”

“找武夫的事交给小女子和王爷,顺天府继续查问与死者相关之人。”

燕承天大袖一挥,破案指日可待。

眼下,燕瑶先等宛舒那边调查如何。

黄昏,残阳似血,血红霞光铺洒大街。一位伸懒腰的劲装公子百无聊赖地闲逛,看到卖香囊的走去嗅一嗅。

香囊的香味太普通,他到旁边卖小玩意的看。

不久,他经过一家飘香的酒馆,里面的客人零零散散,尚未到客满的时候。

这时掌柜点头哈腰出来迎客,然而他一看客人的俊脸便愣着。

“掌柜,你家有没有女儿红?”他粲然笑问。



一八三、死胡同

掌柜愣了一会儿。

眼前的客人不正是顺天府的衙役?他踢死者娘子的情景历历在目,掌柜不由得猜测他光顾的企图。

“你家有没有女儿红?”宛舒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

掌柜猛然回神,笃定地点头并自卖自夸。

宛舒却狐疑地打量店内,“你家的客人有点少,是不是你家的酒不好喝?人家胜酒坊的酒十里飘香,怎么你家飘散的酒味这么淡?”

提起竞争对手胜酒坊,掌柜霎时打消对宛舒的疑虑,滔滔不绝赞赏自己的酒来。

宛舒不动声色瞄店内,眼下天没黑,客人零星。

介绍得起劲掌柜拉他进店里尝酒,于是他半推半就进店找个位置坐下,顺道点几个小菜。

待小二上菜,宛舒漫不经心地问小二“平时你们店里的客人都这么少?”

小二哈腰卖笑“哪里哪里,天黑后店里的客人可多了!连白鹿书院的先生、官府的干事都来光顾,热闹着呢!”

“哦?你记性很好,能记得如此多客人。”

小二难为情地笑了笑,“每天要记每个客人点的菜和酒水,记性不好干不来。”

宛舒笑着掏出一块碎银给小二,“你应该记得昨晚哪些客人来过吧,如果记得银子就是你的。”

小二瞪大眼睛盯碎银,飞快地咬一口辨别真伪。确定银子是真的,他说出一串名字,其中包括宋锦如和死者张贵达。

“那你记得宋捕头离开后,张贵达有跟谁也发生冲突吗?”

小二仔细回想,然后摇头。

“宋捕头离开后,张贵达自个儿骂骂咧咧,旁人不想理他由他自言自语。后来张贵达喝醉趴着睡,店要打烊才喊他起来。”

宛舒神色微变,原来死者伏着睡到打烊,如此一来宋捕头更难洗清嫌疑。

“期间没有人接近睡着的他?”

“有,小人几次去喊他起来,但他没有反应,睡得像死猪一样还打呼噜。”

“他离开酒馆时是什么状态?”

“哎哟,他跟别的的醉汉一样,歪歪扭扭地走出去,几乎站不稳,是小人送他出门口呢。”

“然后张贵达有遇见谁吗?”

“小人没有注意,转身就回去帮忙打烊。”

宛舒让小二收好碎银并打发走,默默牢记其提及的客人。

夜幕降临,大街华灯初上。愈发多客人进酒馆,宛舒吃着小菜,扫过每一个进店的人。

有身份和地位的客人皆选二楼雅座,而一楼均是底层百姓。他们不计较礼节,高声谈论奇闻异事。

顺天府的捕头被怀疑杀人一事尤甚,宛舒静静地听他们聊天。

“那个死掉在小巷的是什么人呐?是不是喝醉了遇贼然后被杀死?”

“哼,我知道那个张贵达,是个游手好闲的混账!看见哪个摊位生意不错就去敲诈老板,老板不给钱他就捣乱;给钱了不满足,天天来收!这种人死不足惜!”

“地痞也看他不顺眼,他们常常打架……”

宛舒摩挲酒杯沉思,练过家子的地痞不多,如果有一问就知道。

“哪是地痞杀的,”一个稍有醉意的酒客插话,“是捕头杀的,昨晚我就在这里……捕头踢张贵达呢……”

宛舒瞟插话的酒客。

顿时其他酒客要他说昨晚的情况。宛舒一边小酌一边听,可惜说法和小二、宋锦如的供词相差无几。

乒乓——

猝不及防的碗碟碰撞之声打断众人谈论,他们纷纷转头看来。

“抱歉抱歉,我无意打扰各位,你们继续!”宛舒展颜一笑。

有的酒客不在意,有的酒客却认出宛舒。“诶,这不是顺天府的差爷吗?我今天去观审,见过这位差爷!”

“真的吗?他一定知道凶手是谁咯?”

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宛舒站起来作揖。“在下不才,正是顺天府当差的。”

须臾他们更起劲,争相打听是谁杀了张贵达。

宛舒有意无意卖关子。“惭愧,目前还没查明凶手,倒是大概摸出点脉络。”

他们目光炯炯,竖起耳朵等他继续说。

“死者的妻子提过,死者昨天中午与人斗殴,你们说那个人昨晚会不会也在酒馆?等死者离开然后……当然只是猜测做不了准。”

他再次粲然笑。

“有可能!出了酒馆谁知道谁?跟踪到小巷杀人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认真讨论,声称昨晚在场的酒客不认同宛舒的话。

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朝宛舒喊道“昨晚我在……除了捕头踢张贵达,其他人没有招惹他……”

“请问这位兄台,昨晚你什么时候离开酒馆?你保证你离开后死者不与人发生冲突?”

酒客语塞,悻悻地坐下来喝酒。

宛舒见状晓得他没有可提供的有用线索,不免失望。对于其他酒客发问,他不再回答。

不多时宛舒结账离开酒馆,从酒馆步行至发现尸体之地。

期间他经过三家酒馆,却排除死者再遇酒客斗殴的可能。

两个醉汉打起来,伤痕绝不会过分集中,他倾向于与之斗殴的武夫怀恨在心,尾随死者。

到了事发的小巷,他耳尖一动。“墨影,你那边查得如何?”

归来的墨影抱剑跪下。“属下去了赌坊,找到张贵达的欠条。张贵达一共欠赌坊三两四十钱,欠条写明如果张贵达不还钱就砍手和卖掉他妻子。”

宛舒冷笑一声,没有用的男人才会卖妻儿苟活。

“赌坊的人怎么说?”

“他们不承认昨天派人找张贵达麻烦。属下监视了赌坊的护卫并与他们交手,发现他们只是练过浅显的基本功,单人不足以重伤一个大汉。”

宛舒蹙眉蹲下,凝视凌乱的箩筐。“有没有审问过赌坊的护卫?”

“属下审问过,他们能彼此作证没有找过张贵达。”

“他们能一起做伪证,信不过。你继续监视赌坊,有发现就汇报。”

“属下领命!”墨影重回黑暗中。

宛舒初次感到头疼。他调查的方向进入死胡同,看来方向不对。

他就不相信,这案子一个目击凶手的人都没有!



一八四、新线索

“燕大人今天没有升堂吗?”

“我去仪门瞄了一眼,没看见升堂。”

辰时未到,一些老百姓在顺天府门前徘徊,探头伸脖子窥望。他们以为今天会升堂,宣布仵作的验尸结果。

躲在仪门后的孙主簿忧心忡忡。

与之相反,戴着帷帽的燕瑶悠然携两丫头从后门离府。她们时而停在摊位前,时而经过胭脂店。

三人七拐八拐到某大街,瞧见远处一肥胖身躯伫立摊位前大喝。

“今天的钱呢?赶紧交出来,否则大爷我砸烂你的摊位!”肥胖流氓轻易捏碎贩卖的一块白糖糕。

老板有苦难言,战战兢兢地拿出今天上交的费用。就在肥胖流氓伸手接过之际,有人戳他后背。

“谁啊?没看见大爷我在做正事吗……”他回头就见一张清秀的脸孔,对他而言却是梦魇。“女、女侠,什么风把你吹来?”

见青黛指着旁边的巷子,肥胖流氓乖巧地把“保护费”还给老板,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青黛走。

小巷中的帷帽少女亭亭玉立,这次多了一位双髻丫头。

肥胖流氓看人很准,那双髻丫头肯定也是一位身手了得的女侠。

“哎哟,难得燕二姑娘到来,小人有失远迎!”他谄笑着作揖,动作不伦不类。

“不必客套了,今天来是有事情向你打听。”燕瑶朝青黛点头示意,后者不太情愿地给肥胖流氓一百文钱。

他飞快地收下,并扎紧钱袋的袋口。“呵呵呵,燕二姑娘请问,小人知无不言!”

“你认识张贵达吗?”

“那个草包子,当然认识!他经常来小人的地盘收费用……咳,小人的意思是他常常跟小人抢饭碗。小人怎么骂他,脸皮厚的他下次依然来抢碗饭。”

“只是骂,没有动手打吗?”燕瑶嗓音冷冷,宛如雪霜覆盖他外露的皮肤。

他打了个哆嗦。“没有,小人君子动手不动口,绝对没打过他!”

燕瑶不和他闲扯了,开门见山“前天中午,你知道张贵达跟谁动手吗?”

“前天?”肥胖流氓认真地回忆,挨墙挠着头顶。“想起了,那混蛋活该,惹了一个不好惹的!小人全程看戏,保证没有插手!”

“那个人是谁?”

“他嘛……”肥胖流氓装作为难,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擦。“如果燕二姑娘真想知道……”

他直觉此情报对她极度重要,不趁机加价枉为流氓。

燕瑶心领神会,朝赤芍点头。

真的愿意加价?他喜上眉梢,心里预估情报的价值。一百文钱?还是五百文钱好?这生意不常有啊!

环手抱胸的赤芍傲气地走到他面前。

“嘿嘿女侠,小人并不贪心,这个数就够了。”他伸出五个手指。

愠怒的青黛欲拔剑。

“嘿嘿,燕二姑娘有所不知,其实小人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嘛当然讲求利益。这个数对大家有好处,相信燕二姑娘……”

他还没说完,赤芍一拳砸他的左眼。没等他反应过来,赤芍横扫其下盘使其趴地。

她一脚踩着肥胖流氓的背。“你胆子长毛了?敢和主子讨价还价?信不信我们举报你搜刮别人的钱财!”

“啊……饶命……”他艰难地抬头,“小人不敢了!小人开玩笑的,天气这么热,开个玩笑清凉下嘛……脚下留情……”

赤芍不吃他这一套,加大力度踩背。“回答主子的问题!”

“是!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小人不知道,但小人知道他一定练过武,他出手成招!”

“他是不是流氓或地痞?”燕瑶停在他跟前俯视,背着刺眼的日光。

“不是,他穿着灰蓝色的直裰看着像武夫又像书院的先生,看不过张贵达欺凌就见义勇为。”

原来前天中午,张贵达欺负一对卖豆腐花的母女,那人看不过去就打张贵达一顿。

“他的身手挺不错的,两三招就使张贵达倒下。围观的痞子害怕了,当天没敢出来捣乱。”

“他专门打张贵达的腹部吗?”

肥胖流氓露出“你怎么知道”的眼神。“对呀,小人看到他每一拳都落在张贵达的肚子,当时张贵达把早饭吐出来了呢!”

燕瑶蹙起秀眉,看来那时张贵达受伤颇深。但作为练武的,那人应该掌控好力度不让张贵达死去才对。

“然后呢,那人打完张贵达做了什么?”

“哪有做什么哦,他警告张贵达后就走了。倒是张贵达骂骂咧咧,扬言要杀人全家。”忽然他闪过灵光,“小人想起,围观的人说那人是教武功的,叫张贵达别再招惹他。”

终于出现明朗的线索,燕瑶眼前一亮。

“他在哪里教武功?”

肥胖流氓苦恰恰地笑了,“小人见没热闹看就走了,没听见后面的话。”

青黛趁机踩他的手指出气。

赤芍骂他活该。

燕瑶也生气,偏偏最重要的没听见。“你说说那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显眼的特征。”

于是肥胖流氓尽可能详细地描述武夫的模样,甚至描述白头发有多少、分布在哪。

末了,燕瑶问他张贵达有没有别的仇家。

“多得是了。他这个人不务正业、处处得罪人,又不看地盘做事,地痞恨死他了。”

“恨到要杀死他?”

肥胖流氓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注视她的帷帽。“张贵达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难怪昨天和今天没看见他。”

燕瑶同样愣了,“你不知道他死了?”

“这街上没人传啊,小人不知道!”

她恍然大悟。这条街近西市,而案发地点和顺天府位于东市,两市相隔甚远,消息暂时还没传过来。

顿时她灵机一动,用凶恶的语气警告肥胖流氓“今天我们的对话不能泄露,否则我让你在大牢里减掉一身膘!”

肥胖流氓抿紧嘴唇点头。

尔后赤芍得令松脚,恶狠狠地瞪着他警告。

他忍着疼痛,恭恭敬敬地告辞。

午时,烈日当空,某个少年捏准时间拜访。

他抬头打量头顶的牌匾,不多时小厮带他入内。

牌匾四字映着日光白鹿书院。



一八五、又一名嫌疑人

正午酷热,白鹿书院的先生在庐舍歇息。小厮前来向某位先生通报,说有人找。

该先生随小厮到庭院,烤得炽热的甬道腾升热浪,穿透两人的布鞋底。先生用袖子擦汗,纳闷谁挑最热之时来找。

到了凉亭,一修长身影负手而立,马尾高扬。

先生擦着汗走去,“是阁下找鄙人?”

小厮识趣地离去,留下二人谈话。

少年转身看来,微微上挑的眼梢透出狡黠。“正是在下找先生。”

先生狐疑打量宛舒,射出犀利目光。“阁下也是习武之人吧,气势稳健并带少年的盛气,看出劲装与护腕是阁下平常的装束。”

“先生说得对,顺天府第一英勇的衙役正是在下!”他臭不要脸地微笑。“先生请坐,我们的谈话可能持续很长时间。”

宛舒自顾自坐树荫下的石凳。

一听见他自报身份,先生表情微妙,却镇定自若地与他相对而坐。“鄙人没有触犯律例,差爷有何要事?”

宛舒托着下巴,双眼眯长如同狐狸,似乎斟酌他的话。继而他看向先生的头发——两鬓斑白,其余乌黑。

是他没错。

“先生何以断定自己没有触犯律例?”

“哼。鄙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差爷若因此事找鄙人,恐怕白走一趟!”

先生斩钉截铁,正气凛然地端坐。

宛舒勾唇,“前天的殴打不算触犯律例?街上有一堆人目击,先生不会抵赖吧?”

他握紧拳头,手背突现青筋。

“在下不卖关子了,张贵达到顺天府状告先生殴打他,在下奉命来盘问。”

他挑起眉毛,爽快地承认打人。“那个混账当街欺凌女子,鄙人见义勇为救人,若算是触犯律例就请阁下带鄙人去见官!”

打了人还正气凛凛的样子,宛舒学到一招。

他紧盯先生的表情变化,似笑非笑地话锋一转“张贵达被打死,还是不是触犯律例?”

闻言先生全身一震,先是震惊,接着难以置信地直视宛舒。“阁下勿以人命开玩笑。”

“你大可去东市问,东市街知巷闻。”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张贵达死了,宛舒暗想,不过他仍可能无意中打死张贵达。

先生的双拳嘎吱作响,片刻缓缓松开。“他是怎么死的?”

“内脏破裂而死,胃部至小腹呈现深紫色瘀痕。据闻前天中午先生殴打张贵达,过程中力度过猛导致……”

“不可能!”先生的大吼使得脖子通红,双拳再度握紧。“不可能!鄙人虽殴打他,但力度不至于令其内脏破裂。鄙人只想小惩大诫,没想过杀他。”

宛舒逐渐沉下脸色,琥珀眸子现冷光。

“大多杀人者事后都不承认杀人,不过托辞罢了。你敢保证殴打的过程能保持理智、能准确掌握力度?”

宛舒身体前倾逼向先生,盛气凌人之势压倒这半百中年人。“张贵达身上的伤痕集中于腹部,要不是你用力过猛怎么会死!”

然而意志坚定的先生毫不被他的气势吓倒,依然冷静地否认。

“鄙人的力度不至于内脏破裂,最多令他经脉受损!如果差爷强迫鄙人承认,干脆押鄙人见官好了!”

两人沉着脸对视,目光交汇火花四溅。

良久,宛舒收敛凌厉的气势,端正身子危坐。“张贵达的尸体充满酒气,死在巷子,仵作推断他在昨晚子夜死去。”

“子夜?”先生恍然大悟,原来他给自己设了陷阱。“前天晚上鄙人不曾出门。”

“哼,如果你利用绵力令张贵达的内脏慢慢破裂呢?毕竟这种恶人死不足惜。”宛舒眼波冷冷。

先生横眉怒对,义正辞严地反驳“取他人性命和恶人有何区别?他做了坏事,但不该由我们取他的性命。差爷说这么多,可有证据证明鄙人将他打死?”

宛舒沉默以对。

以案发现场看来,张贵达死前遇到别人袭击。假设两次击打张贵达的腹部,其内脏必然破裂。

受了重伤地面和箩筐居然没有血迹,要么他死在别处,要么当时血喷溅凶手身上。

他阴沉地盯着先生,“谁能证明先生前晚没有外出?”

“鄙人的妻儿。”

“他们是你的家人,供词不可信。”

先生瞪他一眼,“还有邻居,前晚我跟他下棋,亥时初才回家。”

“回家后没有外出过?”

“没有。再说鄙人怎么知道张贵达当时在哪里?鄙人并不认识他,见义勇为乃突发情况。”

宛舒不甘心,“先生可否让在下到家中一看?”

先生爽快地答应。

他的家位于西市某条街上,距离案发地点约半个时辰脚程。

恰好邻居在家,宛舒求证下棋的说法。哪知真有其事,邻居甚至亲眼看着他进屋锁门。

宛舒检查先生家里的门锁,发现锁头乃铁造,每次开锁和上锁发出明显的声响。

“如果夜里鄙人再出去,邻居和妻儿肯定听见开锁声。”先生解释道。

宛舒不肯放弃,进屋检查先生的衣衫。他的阵仗吓坏小孩,先生只好让妻子带儿子出去玩。

先生看着他仔细检查衣服每一处,疑惑不解。“差爷,衣服有什么不对?”

“前晚你穿的哪件?”

先生翻出一件灰蓝色长袍。顿时宛舒又是闻又是细看,腰带和鞋子也不放过。末了,无果。

莫非已经洗干净?要不要带给燕二姑娘闻一下?

他极度排斥这个念头。

“等等。差爷你说张贵达的小腹也有瘀痕?”先生突然问。

“没错,胃部至小腹皆有。”

先生神情古怪。“差爷,当时鄙人专门打张贵达的胃部,目的想他吐出东西吓唬他以此警告。兴许肚子也伤及,但小腹绝对没有碰过!”

宛舒手中的长袍霎时掉落。“你确定?”

“确定。看张贵达小腹瘀痕的颜色就知道,如果比较浅就是新伤,因为鄙人没有伤他的小腹。”

先生的话等同晴天霹雳。

宛舒定了定神,语气夹杂歉意。“由于案子未破,先生属于嫌疑犯,可否暂时委屈先生呆在牢房?一旦查明真相马上放人。”

“鄙人理解。”



一八六、转机

仵作风风火火赶回义庄,带着惊人的结果归来死者小腹的瘀痕颜色比肚子、胃部浅,颜色最深的是胃部。

他们不禁疑问,难道先生没有说谎?

还有一件烦心事是,宋锦如的家人来顺天府求情,燕承天头痛欲裂。

夜里,在屋顶看星星的两人流露淡淡的颓然。两人初次感觉束手无策,徒劳无功。

“连东市打更的也问了,他没有听见打斗声、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这案子真奇怪,仿佛是鬼杀了张贵达。”

宛舒托腮仰望星空。

燕瑶双手揉太阳穴,眉心不展。“我不信凶手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我们一定遗漏了什么。”

他轻轻叹气,手慢慢地移动,然后趁机握着燕瑶的手背。“我们一定能为宋捕头洗脱冤情。”

燕瑶拍打他不安分的手,然后想抽离自己的手,哪知他越握越紧。“别玩了,明天是最后限期,我们却一无所获。”

“我没有玩,我在安慰你。”他一本正经。

“谢谢安慰,你放不放手?”

“不想放怎么办。”

燕瑶瞪着嬉皮笑脸的他,任由他握着了。“当下的线索没有用处,我们调查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宛舒沉思片刻,“从发现尸体开始,我们重新梳理一遍案情。案发地点没有血迹、箩筐完好、墙上有一点血迹,还有一个开封的酒坛。”

“酒坛?”燕瑶疑惑不解,“酒坛也完好无损?”

“没错,发现尸体的菜农翻开箩筐后,首先发现酒坛。”

“奇怪,如果发生打斗,酒坛居然完好无损,而且凶手为什么留下酒坛?张贵达一身酒气,不必放酒坛我们也知道他喝了酒。”

宛舒仔细梳理案发现场的疑点,“其实我们不能确定酒坛属于死者,小二并没有说张贵达离开时拿着酒坛。”

两人凝重对视,晚风轻拂他们却感寒凉。

“你的意思是,凶手故意留下酒坛?有何用意?”燕瑶抱着膝盖。

“如果酒坛属于凶手,第一证明他买过酒甚至去过酒馆,第二……”他稍顿,道出不可思议的猜测,“故意让人发现尸体。”

燕瑶全身一震,“会有这样的凶手吗?”

“酒坛被箩筐笼罩,酒味的散发变缓慢,否则凶手为什么不把酒坛放在箩筐外面,让人捡走就算?杀人者的心态千万以常人的猜度。”

“依照你的说法,凶手买酒不是偶然,他一定知道张贵达当晚喝了酒,他就在酒馆!”

宛舒赞同她的说法,可是当晚酒客太多,逐个寻访太费时间。

“要不我们先证明宋捕头离开酒馆后就回家,洗脱她的嫌疑然后再拖延时间?”

燕瑶眼前一亮,“那个乞丐!宋捕头说她把酒给了乞丐,他能证明宋捕头有没有折回!我们现在去找乞丐吧。”

“我们?你也去?”他诧异。

燕瑶莞尔,双眼亮晶晶。“没错,偷偷溜出去不会被家人发现的。”

他的燕二姑娘学坏了。

“可是我不知道宋捕头住哪,上哪找乞丐。”

她没好气,“随便找个捕快问!我在后门等你。”

不久,鬼鬼祟祟的二人出发。此时非深夜,街道仍热闹,燕瑶不得不戴帷帽。

他们沿着宋锦如家里的方向走,巧合的是此方向和案发地点的方向一致,两人顿生不好的预感。

走着走着,燕瑶忽然拉着宛舒的袖子。“你看他的碗。”

宛舒依言转头——某个巷口旁边,衣衫褴褛的老头子向路过的人行乞。行乞的工具非碗,而是一块碎片。

两人迟疑地走近,宛舒给了老头子几个铜板然后抓着碎片,猛然一翻,碎片底部乃深褐色。

燕瑶见机闻了下,“残留高粱的香甜气味。”

老头子呆呆看着行为诡异的两人,怕得口齿不清。“你、你们干什么……我没钱……别打乞丐主意!”

“老人家你放心,我们不是打劫,想找你打听些事。”说完宛舒又给他几个铜板,老头子紧张的神色才缓和。“这碎片是来自酒壶的吗?”

老头子闻言翻找身边破破烂烂的布袋,找出几块大碎片给两人看。

常去酒馆的宛舒一眼认出这是酒壶的碎片,他按捺激动问“酒壶你哪来的?是不是前晚有一个女子给你的?”

“你、你怎么知道?”

二人激动不已。宛舒继续问“那个女子是不是和我一样梳了马尾?看上去英气十足?”

“是呀,她把酒给我就走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找对人了!

燕瑶注视酒壶的碎片,不解地问“为什么酒壶碎了?那个女子走后有再次出现吗?”

老头子狐疑注视两人。“没见过她了。说起酒壶就来气,酒壶里的酒我还没喝完,就遇到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来抢。我不肯给他,他就硬抢最后把酒壶打碎了!”

两人心头一动,“那是什么时辰?你记得那个男子的外貌吗?”

“那时深夜,大概子时?我只记得那个男人的肚子有显眼的瘀痕。”

“当时那个男子手里没有提着酒壶,所以来抢你的?”

“我记得他两手空空,他有酒就不用抢我的呀。”

没想到猜测成立,案发现场的酒壶不属于死者。宛舒乘胜追击“之后还发生什么事?”

“之后我气不过啊,等他走没多远我就捡起石头跟着他,谁知道还有另一个男人跟踪他,然后他们拐进一条巷子。”

“另一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后来发生什么事?”

老头子搂紧褴褛的衣裳蜷缩,仿佛想起可怕的情景。

“那个人挺高挺瘦挺年轻,腰挂了一块铜牌,我对值钱的东西很敏~感,记得特别清楚。后来那个人轻易把他打倒在地上,我吓得逃了。”

“那个人手里有酒壶吗?”

老头子回忆片刻,“他确实拿着圆圆的东西,我不确定是不是酒壶。”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燕瑶和宛舒震撼又欣喜。

“老人家,麻烦你现在跟我们到顺天府一趟。别怕,顺天府管吃管住管穿!”



一八七、来报复的?

顺天府一行人气势汹汹到某府邸的大门,为首的宛舒和来帮忙的燕珩敲响大门。

门子开门就见一张凶神恶煞的黑脸和这大阵势,吓得双腿哆嗦忘了问话。

“本官要找陈大人!”

“老、老爷在国子监上课……”

接到通报,匆匆忙忙回来的陈大人看见夫人和一群顺天府的人在天井对峙,忙问发生什么事。

“老爷,你回来正好!”陈夫人率先告状,“顺天府强硬闯入说要捉拿杀人犯,老爷要主持公道!”

陈大人看着燕承天的黑脸顿觉面热,猜想他是不是怀恨儿子欺负其外甥和儿子,借机来捣乱。

表面上他彬彬有礼问道“请问燕大人有何证据指明寒舍有杀人犯?”

“人证!”

燕承天沉声一喝,宛舒带着乞丐老头子上前。“回陈大人,这位就是人证。”

他扫过宛舒腰间的虎头令牌,强颜欢笑。王爷如此低声下气,折煞他也。

这群人是不是来报复的!

“陈大人,听闻你家的护院都会佩戴一块铜牌?”

“正是。”他轻轻擦掉下巴的汗水。

“人证亲眼所见,一名佩戴铜牌的武者打死一名男子,烦请陈大人把所有护院喊来天井。”

陈大人终于意识事态严重,铁青着脸吩咐带来所有护院。等待时,他试探问道“燕大人,死者是何人?会不会连累整个陈府?”

如果死的是达官贵人,他身上的官服要换颜色了。

燕承天瞟他一眼,偏不透露。

赤果果的报复令陈大人面如枯树,脸黑皮皱。

所有护院到来,他们站成一列,共十二人。燕承天让矮的到一边去,剩下七个较高和高个子站一块。

“老人家,请指认。”

换了崭新布衣的老头子站在他们面前审视,小心翼翼地离他们一丈远。

首先太高的也排除,剩下五个身高相仿的护院。

紧张兮兮的陈大人盯着老头子,多希望他弄错,多希望杀人犯不在陈府。而宛舒和燕珩紧盯五个护院的神色,看谁眼神飘忽。

其实老头子当晚没看清凶手的样貌,他只记得身高和铜牌,要他指认心里没底。

老头子急得满头大汗,一一扫过五张紧绷的脸。

“你到底记不记得凶手的样子?”陈夫人等得不耐烦,认为顺天府虚张声势。

宛舒横她一眼,“别打扰人证,不然他随便一指,指着夫人,顺天府也会秉公办理。”

“你……”陈夫人气得发抖,“燕大人,你的下属恐吓民妇!”

陈大人向她打眼色要她闭嘴。

燕承天则听而不闻,气得陈夫人花容扭曲。

老头子把心一横,上前两步靠近五个护院,然后死死盯五人。这时,燕珩和宛舒瞧见某一个一直紧握拳头。

忽然老头子打了个寒颤,瑟瑟发抖地指着左边第二个护院,赫然是紧握拳头那个。

那晚他偷窥之际,没来由打寒颤,今天心悸重现,他绝不会认错。

老头子自然不知道这叫作杀气。

下一刻所有人看向被指认的护院,燕珩和宛舒立马逼近。岂料护院发出冷笑,闪身往内宅逃窜。

反应最快的两人穷追不舍,宛舒脚踏旁边的柱子跃起,拔刀斩在护院面前。护院急忙停下,徒手与两人打斗。

其拳法虎虎生威,身法却有点怪异。燕珩和宛舒飞快对视,将护院的招数与刘娘子一伙的重叠。

“你不是中原人!”

护院闻言冷笑,“你们不算蠢。”

奇怪的念头浮现,两人不由得胆寒,似跌落编织成网的陷阱。

宛舒继续试探“为什么你要杀张贵达?”

铮亮刀刃擦过护院的肩膀,殷红霎时染刀刃。他冷笑连连“你们继续猜。”

又一个想法浮现,宛舒想否认但觉得异常合理,只是为什么。

护院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猜到,猝不及防地手握他的刀刃自刎。

“不——”燕珩拉开自刎的护院,可惜为时已晚,刀刃割破了喉咙,他没气了。

赶来的顺天府一众见状气愤不已,如此无法由凶手说出真相,还宋捕头一个清白。

“带他的尸体回顺天府升堂!”

“燕大人,那下官……”

燕承天打了个手势,接着衙役也押陈大人去升堂。

老百姓第一次见识审死尸,耐人寻味的目光在陈大人的背影流连。衙役当众搜尸体的衣物,找出一张羊皮纸呈上。

燕承天一打开羊皮纸,登时神情巨变,审案的过程中绝口不提羊皮纸,使得围观的老百姓心痒痒。

而陈大人倒霉透了,当众详尽地禀告何时何地聘请凶手,是否晓得凶手的所作所为。

最后有了人证老头子的供词,宋锦如和先生洗脱嫌疑,无罪释放。

退堂后,燕承天匆匆离开顺天府入宫。

在偏厅旁听的燕瑶等老百姓散去才现身,看着衙役抬起凶手的尸体。

“二妹,你来大堂做什么?”燕珩挡着尸体不让她看。

“结束了?”她觉得不真实,心里并无结束的轻松。

宛舒偷偷朝燕瑶指着偏厅,示意到里面谈。

她装作头晕,跟燕珩说先回内宅歇息——骗二哥的感觉真糟糕。

折返的燕瑶回到偏厅,等候的宛舒注意外面有没有人窃听。

“是不是查到别的事?”她悄声问。

“算不上,只是凶手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记得我说凶手故意留下酒壶吗?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人发现尸体。”

燕瑶安静地听他说。

“今天我和阿珩捉他的时候,他主动把脖子凑来自刎,到后来搜尸身找到羊皮纸顺理成章。”

“羊皮纸上是什么内容?”

宛舒摇头。

燕瑶听明白了。“凶手费心布置、牵连宋捕头就想让顺天府重视并找到他,从而找到他身上的羊皮纸。那么他的身份是什么?”

“敌国奸细。他不是中原人,身法和刘娘子一伙相似。”

“等等,让我们找到羊皮纸会不会也是一个局?爹看到羊皮纸的时候神情凝重,如果和朝廷有关那么……”

那么会牵连两国。

宛舒抿唇不语。



一八八、婚事从天降

御书房的重臣不敢做声,每次皇上面露凝重必有大事。

靖明宗仔细审视燕承天上交的羊皮纸,已沉默良久。

龙书桌前,燕承天等重臣安静等候靖明宗发话,时而交换眼色。除了立太子的时候,他们再没见过靖明宗如此凝重谨慎。

靖明宗知道羊皮纸共五张,一张本被太真国抢去,另外四张由先帝暗中指派大臣藏起。谁手里有羊皮纸,只有皇帝知晓。

前有巫咸奸细作乱、刘娘子一伙遭刺杀,今有完整地图集齐,时机微妙。

靖明宗悄然叹气,太平盛世将终结了么?

“燕卿家,这张当真在陈卿家的护院身上找到?他的身份查明了吗?”其实护院的真正身份大家心里有数,他求证罢了。

“回禀皇上,澄王看出护院的武功不像中原的,因此猜测护院来自塞外。”

靖明宗揉眉心,这老八每次都掺合。“各位卿家应该都知道羊皮纸上内容吧?”

面前的重臣有左、右宰相,燕承天、盐铁司、兵部尚书和唐宇德,他们都知道五张羊皮纸的存在。

其中盐铁司最为激动。“皇上,地图已齐,是否可以……可以出发了!”

“请皇上三思!”唐宇德和花甲之年的左宰相打断盐铁司。“根据燕大人叙述,护院自刎的行为十分可疑,有故意寻死、让我们发现羊皮纸的可能!甚至可能是太真国的诡计!请皇上三思!”

盐铁司不甘落后地反驳“皇上!还不容易地图集齐,万一全部落在太真国手里,他们肯定大军压境来抢!”

“皇上,太真国想坐收渔翁之利啊!”

“唐大人说得没错,太真国一定有阴谋!”兵部尚书附和。

重臣争得面红耳赤,而靖明宗心里烦躁得很。无论他作什么决定一定有大臣反对,就没有一个能出谋划策的?

他盯着羊皮纸上的路线,暗骂巫咸遗族不是东西。

五张羊皮纸能拼成一张巫山周边的地图,而巫咸遗族的铁矿山位置就画在地图上。偏偏过去的巫咸国介于后宋和太真国之间,两国觊觎这座铁矿山许久。

铁矿,乃兵器锻造的巨大资源。谁得铁矿,谁能发展成军事强国。

太真国乃草原游牧民族,若得铁矿,他们的骑兵如虎添翼。虽然太真国还不敢来犯后宋,但战争是迟早之事。

靖明宗不允许后宋太平盛世毁在自己这一代。

“燕卿家,你有何对策?”他抬眼,眼神坚定。

他们一听,有人欢喜有人愁。

燕承天眉心紧皱,深知皇上主意已决,再反对会触怒龙颜。

他暗自叹气。“回皇上,臣认为先派人鉴别地图的真伪。”

盐铁司马上自告奋勇“皇上,臣可以派下属前去观察!”

唐宇德和左宰相微微不悦。就算真有铁矿,这盐铁司太莽撞,毫不考虑外面有奸细监视朝廷的一举一动。

“辨别真伪可以,但不可声张。”靖明宗瞅唐宇德,“唐卿家,你有何建议?”

唐宇德想了想,“臣认为要秘密出发。汴京派两名文官和两名武官出发,到了最近的丰源县派一支军队接应,然后乔装百姓上路。”

燕承天接话“臣认为汴京的四位官员深夜出城较好,以免敌国奸细尾随。”

靖明宗轻轻点头,采纳两人的建议。“此事各位卿家不可声张。”

“皇上,微臣还有一个建议。”左宰相忽然插话,“此时可向太真国提议和亲。”

一言激起千层浪,其他大臣诧异不已。

靖明宗示意左宰相继续说。

“此时和亲不过牵制太真国的幌子,能令他们为难以及无法出兵,届时取铁矿之时就可看到太真国的立场。”

此计甚妙!燕承天暗叹,此计让太真国里外不是人,甚妙!

“好!只有老六、老七和老八没成婚,各位卿家认为哪位皇子适合与太真国议亲?”

“应当选一位德厚流光的皇子,以显两国敦睦邦交之意。”

众大臣点头赞同,首先排除胡作非为的八皇子澄王。而六皇子没啥优点也没啥缺点,太平庸,唯有七皇子犹如一块璞玉。

他们意见一致“皇上,七皇子乃最适合的人选!”

“各位卿家慧眼识珠,就老七!”靖明宗提笔一挥,决定了七皇子的终生大事。

“不——”

婚事从天降的七皇子静王不敢去后宫找母妃,只好回王府找奶娘哭诉。“为什么本王要娶太真国的公主?为什么!”

他要江南的温柔女子!他要知书达礼的千金!他不要粗犷的草原骑马女子!

奶娘不知如何安慰,“王爷不必苦恼,兴许太真国不同意呢。就算和亲,王爷以后也能娶一位心仪的侧夫人。”

“父皇说了,娶侧夫人要经过他同意!”他生无可恋状。

“王爷,赵王、廉王、烨王、端王、康王求见!”小厮匆匆来报。

静王咬紧牙,恨不得通通不见!这群来看笑话的!

宛舒傍晚回府才知道和亲这件事,暗道庆幸。

不过自己是不是该去庆贺七哥?于是他梳了个抓髻、整理衣衫,去静王府串门。

哪知静王一脸怨气地迎客,看来他是最后一个来。

“七哥,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不定太真国的公主就是你的芳草。”

静王幽怨地瞪着宛舒,“你已经祝贺过,可以回去了。”

宛舒识趣地告辞。

夜深,他坐在花草尚可观的院子望星空。不一会儿,鲜少露面的第三个私卫夜羽回来禀报。

“王爷,今天皇宫有动静。”夜羽负责紧盯皇宫的动向。“燕大人进宫后,皇上突然下令和亲。”

“这事本王已经知道。”他把玩茶白色的手帕,舍不得还给燕瑶。

夜羽顿了顿,继续禀报“宫里的内侍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太尉府,第二个是观察使王信的府邸。刚才,属下望见有四人骑马出城,两个禁军武官以及王信,剩下一个应该是太尉府的人。”

“深夜出城?”目光深邃的宛舒凝视手帕。“还涉及太尉府和禁军,看来准备变天。”

他苦苦等待的机会是否要来了。



一八九、老顽固

五月的纷扰过去。

六月初,顺天府忙着筹备赵蓁蓁的婚事。而家乡的宗亲闻讯,派了七个亲戚赶来汴京。

鲜有女子出嫁宗族如此重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燕承天、燕二叔,和只戴了金钗的颜氏在大门迎接眉开眼笑的亲戚。

为首的老妪是堂姑奶奶,霜发束髻,黑溜溜的小眼睛打量顺天府的牌匾。

步入仪门又见一块牌匾,写着“慧心毓秀”四个金字。他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就问燕承天。

他自豪地解释那是皇上御赐给蓁蓁、瑶儿和婷儿的金言玉语,勉励破了大案的她们。

燕二叔的表情略扭曲,又想起长女的丑事。

哪知堂姑奶奶霎时沉着脸,用拐杖敲地训诫燕承天三人“简直伤风败德!女子就该待字闺中学习琴棋书画和女诫,学男人去查案像什么话?还闹得满城皆知,一点深闺贵女的样子都没!”

燕承天和燕二叔黑着脸腹诽她的愚见,而颜氏气不过,摆出主人家的威风反驳。

“堂姑嫂,你这话等于反对皇上的金言玉语,如果皇上听见,顺天府上下遭人头落地。再说皇上圣贤,允许女子考科举、为国家出一份力,证明女子无才便是德已经过去,当今的女子无才便是绣花枕头空有皮囊。”

堂姑奶奶气得一窒,避讳谈及皇上。“女子才华横溢有什么用处?出了阁只为传宗接代,学到的才华还不是烂在肚子里?”

“那要看夫家的能耐,若是官家皇亲,满腹诗书造就一位内贤助。”

“你……”

“好了,堂兄他们第一次来,先带他们参观衙门。”燕承天朝颜氏打眼色,后者才收敛气势。

充满煞气的公堂熄灭堂姑奶奶的恼火,“明镜高悬”之美誉令她老泪纵横念叨“祖宗保佑,终于有子孙能够光耀门楣,乃祖上积德……”

其他人睁大眼睛环顾,连经过的差役也不放过。

两位堂嫂眼里精光四射,既羡慕又怨自己的夫君不争气。“平时就在这里办案审犯人?”

燕承天捋胡子回答“没错,案子不论大小都在这里审。曾经审过前国舅案子,他当场被龙头铡砍头。噢,就在你们站的位置死去。”

一言既出,他们面如土色纷纷挪位。

胡子遮挡燕承天勾起的嘴角。

堂姑奶奶稳住心神,“公堂看完了,宅子在哪儿?”

接着颜氏带他们前往内宅。

路过之地尽见忙碌的衙役和捕快,悠然经过的少年衙役迅速吸引他们的目光。

阳光下少年耀眼生光,他淡淡斜睨一行人,彬彬有礼地向燕承天三人行礼。

他抬头见一位衣着朴素并土气的少女盯着自己看,他轻蹙眉头感觉不对,鞋底抹油般溜得飞快。

“堂弟,那位是衙门的公差?”大堂嫂戴娇花精打细算的眼神令燕承天很不舒服。

“正是。他……”罢了,那小子的身份燕承天不提也罢。“衙门的差役有上百,而且设了一处较大的牢房,你们没有要事少来衙门。”

戴娇花含笑应着,心里惦记刚才惊艳的少年衙役。她看看自己的女儿,默默盘算着。

大女儿嫁来汴京是她最大的心愿。

没走多远,迎面走来几名捕快与燕承天谈话。堂姑奶奶敏锐地察觉一名捕快身形苗条,顿时她沉脸等捕快们谈话完毕。

“顺天府居然有女捕快?”她不悦地瞟宋锦如几眼。

燕承天知道她又要提迂腐的愚见,立马称赞宋锦如办事得力、身手了得。

“哼。”果然,她将排斥和不满摆上嘴脸。“伤风败俗!女儿家学男子练武和抛头露脸,成何体统!一副男子的服饰,哪个男人肯……”

燕承天不客气地打断她“天色不早,你们赶路几天风尘仆仆,快到宅子歇息。尤其是年纪大的堂姑母,一定非常劳累。”

堂姑奶奶撇嘴,不满他打断自己教训后辈。

颜氏朝几名捕快递眼色,他们识趣地和忍而不发的宋锦如离去。

燕承天暗自头疼,离蓁蓁出阁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未必好过。

顺天府的家眷在内宅的大厅恭候已久,笑容满脸的家眷发现燕承天一行人神色怪怪的,隐约弥漫一股火药味。

燕姑姑和张氏落落大方地招待七位客人,岂料堂姑奶奶投去审视的视线。

颜氏一一介绍双方,原来客人是两个一家三口加上一位辈分最高的堂姑奶奶。

燕瑶不太喜欢对面的眼神,似要剥开自己的衣服看个透。

“姑娘们如花似玉,长得不错。”堂姑奶奶对四位少女的举手投足甚是满意。“准新娘子是哪位姑娘?”

燕姑姑闻言笑盈盈地牵着赵蓁蓁上前。“堂姑母,这位是蓁蓁,半个月后出阁。”转而她对赵蓁蓁解释“她是你们的堂姑奶奶,你出嫁那天由堂姑奶奶为你梳头。”

家乡的习俗是找辈分高或德高望重的老人为新娘子梳头,意为祝福。

赵蓁蓁乖巧地向堂姑奶奶福身。

紧接着堂姑奶奶从袖里抬出一个木盒,盒内乃一支铜制的发簪。“难得来一趟,这是族长找人锻造送给准新娘子,寓意情比金坚。”

旁边的燕婷颇羡慕,燕婉却不屑一顾。

不是金,她没兴趣。

赵蓁蓁欢喜地收下,并甜甜地道谢。

颜氏见了铜簪,脸色稍稍缓和。“府上为你们准备了房间,你们先到房间放下行囊吧。四个丫头,你们带怀香去别院。晟儿、珩儿,你们负责带海荣。”

“嗳。”燕瑶她们齐齐应声。

一位羞赧朴素的少女跟着燕瑶她们走。

待后辈离去,堂姑奶奶坐着没动,道出来汴京的真正目的。“族长派老身来,是为了春华与族谱之事。”

燕姑姑心头一突,始终要面对此事。

女子只能纳入夫姓族谱,偏偏她已经和夫家义绝。

气氛愈发沉重,憔悴得脸色蜡黄的金氏留下看热闹。

燕姑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改嫁,二是死后没有名字,为后人不晓。

她幸灾乐祸地等待这家子露出为难之色。



一九零、食古不化

“老二、二媳妇、三媳妇,你们带堂侄、堂侄媳妇去房间。”颜氏要支开无关人士。

金氏不情不愿地离开座位。

大厅剩下颜氏、燕姑姑、燕承天和堂姑奶奶,甚至下人也遭驱走。他们就知道家乡来人不同寻常,果然来梳头是借口。

堂姑奶奶见他们一言不发,率先表明族长的立场“自古女子只能入夫姓族谱,无一例外,族长不会因为后人是官家就破例。”

黄灿灿的衣裳衬得颜氏脸庞发黑,却无法反驳。这是自古的习俗,无可厚非。

同时又心疼唯一的女儿,她的胸口胀得难受。“族长还有何交待?”

“哼。”堂姑奶奶拄着拐杖坐直身子。“族长很不满春华与夫家义绝,这事使我们在村里颜面尽失,族长要老身好好教导你们!”

“嫁鸡随鸡,就算丈夫死了春华也没有理由和夫家义绝,这不是有妇德的妇人做出的事!还有你们两个,怎能容忍春华这么做?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

“大姐义绝,侄子赞成。”燕承天沉脸沉声。

堂姑奶奶难以置信地注视燕承天,纵横的皱纹深刻几分。

“胡闹!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不明事理!自古哪有女子与夫家义绝的道理!即使和离也不受世人接受,哪个男人肯要改嫁的女人?除非做填房做侧室!”

颜氏按捺不住恼火,因为她愈发含沙射影骂自己一家没有教养。

“堂姑嫂,”颜氏尽量心平气和,“义绝已是过去的事情,再提无益。”

“当然要提!上梁不正下梁歪,后辈被你们教坏怎么办!”

颜氏三人瞠目。堂姑奶奶是诅咒姑娘们婚姻不幸吗?绝对是诅咒吧?

燕姑姑忍不住出声“义绝是侄女的主意,娘亲和弟弟事后才知道,堂姑母请责骂侄女一人,和娘亲、弟弟无关。”

“大姐义绝得好!赵家的人品败坏、道德沦丧,不配当大姐的夫家!”

堂姑奶奶猛地提起拐杖指着燕承天,“你还大言不惭!女子在家要对丈夫敬顺、对舅姑曲从、对叔妹和顺。卑弱第一,忍辱含垢,春华入了赵家门,死就是赵家的鬼!你们的所作所为害了春华一辈子!”

这话显得大姐何其卑贱,燕承天怒发冲冠,想拍下堂姑奶奶对拐杖时,被颜氏抢先拍开。

“堂姑嫂,义绝已成过去无法挽回,你们受村人非议老身感到抱歉。不过事已至此,你们不接受也得接受。”

“哼,导致的后果就是春华无名,入不了任何族谱!”

燕姑姑蓦然站起来,朝颜氏和堂姑奶奶屈身行礼,语气却坚定带傲。“春华不孝,给家人和宗族蒙羞。但春华不后悔义绝,纵使寂寂无名也不后悔当初。”

“春华,别说这种胡话!”颜氏痛心疾首,内疚当初有眼无珠看上赵家。

“娘亲,女儿不孝。”

眼看大姐和娘亲落泪,燕承天心疼不已。“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大姐改嫁便可。”

“老身认为要从一而终。破镜能重圆,何况是人?”堂姑奶奶中气十足地说完,三人不可思议地侧目。

“堂姑嫂,你要春华重回赵家?”

他们听错了,他们一定是听错了……

然而堂姑奶奶气定神闲地点头。“汴京和乡下不一样吧,有头有面的人家愿意娶义绝寡妇的有多少?何况春华三十好几,生育是个问题,不如和赵家和好。”

“不!春华宁愿死也不回赵家!”

她敲着拐杖起来瞪视燕姑姑,“女子的面子值多少钱?向赵家低声道歉一句有多难!”

“非值钱与否的问题!”燕姑姑花容盛怒。“堂姑母从来没问春华为何狠心义绝,一味指责。堂姑母何曾知道赵家的禽兽深夜闯入蓁蓁和瑶儿的房间?那可是她们的爷爷!如此道德败坏的人家,春华宁死不回!”

“你!你,你不守妇道而且没有教女无方!要不是她们不检点,赵家的怎么会夜闯闺房?”

燕姑姑两眼瞪直,酸楚的泪水夺眶而出。“不检点的是谁,你说不检点的是谁!”

她的好女儿,她的好侄女居然被说不检点!

此刻作为母亲,她想掌掴那个迂腐的老东西。

燕承天扶稳踉跄的她。是可忍,侮辱闺女不可忍,他挡在燕姑姑身前喝道“义绝之后,赵家老爷因当街y母猪,本官已审判。两家交恶,再无和好的可能!”

轮到堂姑奶奶踉跄。“什么?审判?判了什么?”

“杖刑以及关押十天。”

她捂着胸口坐下,用力过猛臀部生疼。

颜氏愠怒地补充“春华的嫁妆已经搬回来,两家恩断义绝。”

“什么?居然搬回嫁妆?”堂姑奶奶觉得胸口堵了石头,“你们还有没有廉耻?嫁了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嫁妆?全汴京不耻笑你们才怪!”

要不是堂姑奶奶是族长派来,要不是蓁蓁成婚在即,他们真想赶走这食古不化的老东西。

颜氏深呼吸顺气,郑重其事道“族长的意思老身明白了,至于其他事族长无须插手,老身自会解决。堂姑嫂赶路累了,老身带你去休息。”

“等会,老身还没谈完!”

“谈完了,请——”

堂姑奶奶气呼呼地敲拐杖,不情不愿地跟颜氏离去。

剩下低声抽泣的燕姑姑和燕承天,两人同时沉沉地叹气。

“自古女子受父母之命盲婚哑嫁,夫家是什么德行只能苦忍。弟弟,瑶儿是你唯一的闺女,你要好好为她觅良婿,勿步大姐后尘。”

燕承天自然有此打算,否则司马府两个老人家亦不会放过他。

“大姐别介意堂姑母的话,她年纪大了脑子不灵活,说了什么话自己不知道。别和她怄气,当是敬老。”

燕姑姑破涕为笑,用手帕擦拭眼角。

“其实大姐不在乎入不入族谱,只要蓁蓁嫁得好就心满意足。族谱是给后人看的,但女儿的终身幸福自己看到老。”

燕承天万般认同。

为人父母,要为儿女操心一辈子。



一九一、各怀心思

全然不知大厅风波的后辈正闲逛院子。燕怀香比燕瑶大一年,头饰是布绢,衣衫颜色浅淡,和衣物精致的她们格格不入。

燕瑶趁机看她的头顶——一生平庸但能吃饱喝足,只要不作奸犯科她便愿真诚待这位堂姐。

“天气热,我先回房间。”燕婉漫不经心地告辞,不等她们作回应。

燕怀香更加局促,以为燕婉不想理会自己才离去。

“她就是这样子,对谁都爱理不理,堂妹不用介意。”赵蓁蓁贴心地解释。“你的房间在我们的旁边,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们。”

“嗯,嗯。”燕怀香低着头。

燕瑶莞尔一笑,轻轻抚她的手背。“堂姐初来乍到一定不适应,我们为堂姐准备了一个丫头,堂姐有事可以请教或者拜托她。”

“丫头?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她抱紧自己的包袱。

“那堂姐记得从这里怎么去大厅吗?”

“呃……”燕怀香看着错综复杂的走廊犯难,怎么每一条走廊都长一个样子。

燕瑶笑道“丫头可以带路,到时堂姐想去院子逛还是大厅都不成问题。”

“好吧,谢谢你们费心。”她拘谨地一笑。“我爹和娘亲住哪儿?”

“他们住在西厢的客房,就在院子另一边。等你放下行囊,我们带你去西厢逛逛。堂妹是不是第一次来汴京?想不想出去逛?”

赵蓁蓁在家闷坏了,总被告诫定亲后不能随意外出,要深闺待嫁。恰逢燕瑶前段时间去司马府休养,而燕婷要去书院,剩下她对着糟心的燕婉。

不闷坏才怪!

燕怀香眼前一亮,露出期盼的眼神,但随即黯然。“姑奶奶不会允许的,何况堂姐你待嫁,姑奶奶更加不准你外出。”

“嗳,这里是顺天府,她说不准就不准?难得来一次汴京,不去逛街多可惜!”赵蓁蓁不停向燕瑶和燕婷打眼色。

燕瑶回敬笑脸好啊,如果你能说服祖母。

赵蓁蓁瞬时败兴。

这时院子的另一边,两对夫妻十分满意属于自己诺大的客房。

燕二叔安排完客房,不想多看金氏一眼就走了。戴娇花及其丈夫感觉气氛微妙,于是盛赞他们有心岔开话题。

金氏心里气恼燕二叔当众甩脸色,脸上强颜欢笑“如果有其他吩咐可以找下人,这几个是派来伺候你们的。我和三弟妹不打扰了,你们自便。”

等金氏和张氏走了,戴娇花找借口遣四个下人出去。当房间剩下夫妻俩,戴娇花拿起剔透的茶杯端详。

“这是玉还是陶瓷?好生漂亮!”转眼,她竟然把茶杯往自己兜里塞。

“你干什么?”大堂伯急忙阻止妻子。“我们要住半个月,你入住第一天就拿往后我们拿什么喝茶?快放回去!”

戴娇花觉得有道理,马上放好茶杯。“行,走那天再拿。”

她放下行囊,边折叠衣物边盘算“相公,我看堂弟的长子长得很好看,如果咱闺女能留在顺天府也不错!”

大堂伯立马摇头,“堂弟肯定看不上咱闺女做媳妇,不能过于好高骛远,找到个踏实人家就不错。”

戴娇花想了想,“刚才那个衙役长得也好看,算是踏实人家吧?改天找堂弟说媒去?”

大堂伯一拍大腿,认为可行。

隔壁房间谈论着相似的事情,二堂伯和妻子陈桂芳也遣下人说私房话。

“相公,堂弟和二堂弟的闺女长得水灵灵,你说和咱们儿子多配。要是能娶其中一个,儿子就能顺势而上,做个小官不错。”

二堂伯摸了摸嘴边的山羊胡子,压低声线“堂弟的闺女可以考虑,但二堂弟的就算了。我偷听到族长和姑母说话,说二堂弟的长女未嫁人便没了清白,要不得。”

陈桂芳一窒,连说好几声呸。

她下巴尖,嘴小,话语却不客气。

“我当是什么大家闺秀呢,人前知书达礼,人后却是个浪荡的。幸好你偷听了,不然可糟蹋咱们儿子!大堂弟的闺女呢?没有丑事吧?”

二堂伯狡黠一笑。“我沿路打听过,大堂弟的闺女不但如花似玉还是有才气的,连买菜的大娘都赞不绝口,名声好着呢,跟咱们儿子郎才女貌。”

陈桂芳很满意。“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儿子多在大堂弟面前卖乖,说媒不难。”

她环顾房间,小心翼翼抚摸床上的帐幔。等儿子当了官,她也买得起这种柔软的帐幔而不是家里的蚊帐。

这时有人敲门,夫妻俩瞬时收敛贪婪之色去开门。原来是自己儿子,他们忙拉儿子进房然后紧闭房门。

陈桂芳十分满意地审视身穿布衣的儿子,认为其一表人才,虽然皮肤黑了点。“海荣,你觉得顺天府怎么样?”

“很好,很大,很有气派。”外袍顺着他的溜肩滑下。

二堂伯贼兮兮地再问“你觉得你的二堂妹怎么样?”

燕海荣愣了愣,旋即面红耳赤地低头。“二堂妹?是二堂叔的女儿吗?”

夫妻俩见他羞涩的模样知道有戏。“没错,就是刚才穿着蓝色和紫色衣衫那个二堂妹。”

他的头垂得更低。“她……她……很美……”

自进入大厅,他一直悄悄盯她看,名字都记下了。

瑶堂妹。

“嘿嘿,你想不想她当你娘子?那么你就能留在汴京当个小官,又有漂亮的娘子……”

他心动极了,但面对美人却不自信。“孩儿可以吗?二堂妹会看上孩儿?”

二堂伯摸翘起的胡子笑道“儿子,村里多少姑娘想与你相好。你要相信自己,你配得起你的二堂妹。你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燕海荣听了信心倍增。

七个远房亲戚入住顺天府,扰乱了一池静水。

金氏和张氏漫步回廊,金氏有意无意提起“大姐改嫁是件好事,女人不可无家。”

张氏却说“其实大姐住在家里挺好,她改不改嫁关系不大。”

金氏恨铁不成钢,悄然送她嘲讽的眼色。

“关系大着了。别说二嫂不提点你,虽说府上的账由你看着,但大姐不改嫁一直住家里,你手上的账要移交给她呢。”

“但老夫人没提过。”

“她没提过不代表心里没想过,毕竟你不是她亲女儿。”

张氏若有所思。



一九二、火气冲天

夕阳西下,橘红余晖染云锦。

天井的灰白地砖铺盖一层橘红。

饭菜的香味,与天边西下的咸蛋黄更配。

由于人多,要分男女各一桌用晚膳。有燕三叔的地方就有爽朗的笑声和劝酒声,但燕承天紧绷着黑脸。

他没告诉三弟堂姑母对大姐发难,不然三弟肯定赶走客人。

另一桌,女眷敏锐地意识到颜氏和白发苍苍的堂姑奶奶不瞅不睬。大家的谈话不咸不淡,戴娇花寻找别的话题。

“蓁蓁的嫁衣准备好了吗?还有嫁妆等等,置办好了吗?”

燕姑姑和颜悦色地看向赵蓁蓁,“准备好了,这几天仔细检查防止遗漏。蓁蓁,抓紧时间试一试嫁衣。”

赵蓁蓁的脸蛋艳若桃李。“女儿亲手缝制的,一定合身。”

嫁衣乃女子自小开始缝制,一直到婚前才完工。不过她的嫁衣早在两年前该完工,碍于说媒失败所以推延至今。

她终于有穿嫁衣的一天,燕瑶替她高兴。

“可喜可贺!”戴娇花惋惜女眷不能参加酒席,不然能带闺女见世面,见一见汴京的贵公子。

陈桂芳倒比她直肠直肚,问赵蓁蓁的未来夫家是哪的。

燕姑姑大方地介绍唐府,“未来亲家是枢密院的,蓁蓁的未来夫君是唐府的长子。”

她们的脑海对枢密院印象模糊,反正知道是官家足矣。哪知陈桂芳又问“对方多大?毕竟蓁蓁十八了,对方总不能比蓁蓁小。”

堂姑奶奶对唐初旭的情况不清楚,也对这个问题产生好奇。

“唐大公子已经加冠,二十了。”

燕姑姑刚说完,堂姑奶奶和两个堂伯母神色有异。席间沉默一会,颜氏不悦地瞟三人。

“堂姑嫂,有何不妥?”

堂姑奶奶勉强地扬起嘴角笑道“男子二十还没成婚很少见,村里的小伙子最晚十八成婚,哪会加冠还没成家,对方怕不是有隐疾?”

金氏忍着没笑出声。

燕婉则添油加醋“估计唐大公子之前找过不少人家说亲吧?要不是没戏也不会找上大姐……”

“三丫头!不得无礼!”颜氏一拍桌,桌上的碗碟哐哐振动,吓得隔壁桌一跳。

“娘亲怎么了?”燕三叔的声音最大。

“没事,吃饭!”

燕婉无视颜氏的怒目,悠然夹菜吃饭。

席间剑拔弩张,燕瑶适时化解隐隐要迸发的火气。

“不瞒堂姑奶奶说,二哥和唐大公子是好友,二哥告诉堂侄孙女,唐大公子因为之前游手好闲所以屡遭拒亲。自大姐救了唐大公子一命后,唐大公子洗心革面到宫里找份差事做,然后便好事近了。”

燕瑶掩嘴莞尔,“堂姑奶奶若不放心可以找二哥求证,他和唐大公子最熟了。”

燕姑姑朝燕瑶投去感激的眼神。而燕婉用力咀嚼嘴里的肉,嘲讽和怨恨深藏眼底。

就她最爱演戏!

颜氏和堂姑奶奶脸色缓和,后者说“无谓求不求证,老身担心蓁蓁所托非人而已,弄清楚就安心了。”

颜氏心里呵呵冷笑,这个老东西会担心?还不是怕宗族蒙羞,不好和族长交待?

现在颜氏觉得,半个月很漫长!

陈桂芳眼眸一转,精光连闪。“蓁蓁是好事近了,那其他姑娘呢?有着落没?”

“着落”一说使其他人笑脸僵硬,听起来姑娘们没有人要似的。

颜氏摩挲自己的金镯子,语气含霜“目前蓁蓁已有婚配,其他还小,不急。”

“话不是这么说。现在看着小,但过两年就不同了,是她们被男方挑。老夫人,你现在不打算为她们物色么?”

闻言,颜氏和金氏眉毛连跳,听起来姑娘们跟市集卖的白菜没两样。

金氏皮笑肉不笑道“有劳堂二嫂关心,小女天天去书院旁听,满腹诗书,倒不愁日后找不到好人家。”

冷笑的燕婉斜睨燕婷。

然而轮到堂姑奶奶拍桌,又引来隔壁张望。

“成何体统!大的没规矩连小的也没规矩!自古女子不能踏足书院,你却让女儿去书院旁听?你们有没有将女训、女诫放在眼内?”

金氏和燕婷懵了,不解为何堂姑奶奶突然大发雷霆。

眼里含笑的燕婉不但看戏,还添了一句“二姐也常去书院旁听”。

果不其然,堂姑奶奶怒目瞪燕瑶和燕婷。“你们!你们视教条何物?视三从四德何物?”

“够了!”颜氏摔下竹箸。“这里是顺天府,老身愿意让她们去!”

“你真是……”堂姑奶奶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颜氏,“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她们缺乏教养!”

这话令所有女眷不高兴,连男眷也忍无可忍。

正当燕珩想开口反驳,燕承天逼近女眷一桌,暗沉的影子笼罩瘦小的堂姑奶奶。

她霎时紧抓拐杖,以为燕承天想对自己出手。

“堂姑母,去书院旁听与三从四德背道而驰吗?口口声声指责后辈没有教养的长辈就有教养?堂姑母,眼下你的辈分最高却没有以身作则,到底缺乏教养的是谁?”

堂姑奶奶瞠目结舌。

她最老、辈分最高,区区一个后辈敢教训自己?

她指着颜氏的鼻子呛声“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女和孙女?不敬老不重孝道,要是族长知道非踢你们出族谱不可!”

“胡说!我们明明有孝敬娘亲!”燕三叔虽然不太了解他们吵什么,但他大哥永远是对的。

“对呀,老身的春华和三个儿子很敬重老身,何来不孝?”

颜氏理所当然地反驳,气得堂姑奶奶不停敲拐杖。

大堂伯不得已劝她坐下别动气。“姑母,汴京城的习俗和家乡不一样,你何必计较太多。快吃饭,菜要凉了。”

“你懂什么!老身为小辈好,不希望未来夫家嫌她们无德。”

“不劳堂姑嫂费心。”颜氏不瞅她的老脸。

“哼!要是老身的儿女……”

“大家吃饭!”

两个老人家互不相让、火药味从未减淡,这顿晚膳大家食之无味。

最气恼的是金氏,那句“没教养”仿佛特指她,她一瞥自顾自吃饭的燕婉更加火大。

凭什么丑事全出在二房!?



一九三、面生的伙计

“好无聊好无聊!”快憋疯的赵蓁蓁仰天长叹,旁边的燕瑶和燕怀香静静地刺绣手帕。

赵蓁蓁看着两个姐妹计上心来,“今天风和日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堂妹初次来汴京,不到处看看没意思!”

哪知燕怀香用力摇头。“姑奶奶会骂我们的,我不去无所谓。”

“平时你很听她的话?这里是顺天府,她敢过分管束么?就出去一会,她不会发现的。二妹你说对吧?”

燕瑶放下手帕盈盈笑道“大姐忘了昨晚祖母和堂姑奶奶争吵吗?”

因为昨晚两位老人家吵架,她和燕婷暂时不能去书院。

赵蓁蓁心感无力,索然无味地再度拿起红色手帕刺绣。这种日子没有尽头,等她嫁去唐府更是笼中鸟。

不行,出阁前她要做想做的事情!

她又放下新婚用的手帕,“我们从后门溜出去她们不会发现,今天我一定要出去走走!”

于是她强行拉起燕瑶和燕怀香。

不多时,两个戴着帷帽的少女牵着燕怀香从后门溜出去,三个丫头紧跟其后。

她们没有注意到,有人撞见她们溜出去。她盯着蹑手蹑脚关后门的她们,勾起唇角。

白天的汴京城炎热喧闹,她们远远听见吆喝叫卖。燕怀香睁大乌溜溜的双眼张望,城与村落的布局云泥之别。

城内的石砖大街笔直、纵横有序,四通八达;楼宇府邸相对而立、栉次鳞比,一砖一瓦仿佛也经过严谨修整。

临近市集行人越来越多,时而从转角驶出一辆精美的马车,绝尘而去。

路边,马夫赶着负重累累的骡子去叫卖;三两挎着满载菜篮的妇人欢声交谈;满脸好奇的稚子结伴去街巷听说书。

茶楼门庭若市,饮食间杯盏碰撞;酒馆香甜四溢,谈笑间举杯小酌。

燕怀香目不转睛,被市集的盛况震撼。忽然她产生错觉,四四方方的城池等同俨然的田野,忙碌的行人就是耕耘田野的农民。

原来不论身处何地,人们的目的都是一样——为饱腹。

拘谨的她渐渐放松,不再觉得没有尽头的城池可怕。

“我们去善春堂看有没有新货,也为堂姐挑选一些作嫁妆。”燕瑶绑起面前的轻纱。

赵蓁蓁万分同意,唯燕怀香受宠若惊。“不、不用了,我的够用。”

两人不容她拒绝,带她到善春堂。路上燕瑶给她说善春堂的来历,听完后她震惊又伤感。

“这些姑娘毁了一辈子,真是可怜。”她虽天天干农活,但比那些姑娘幸福多了。

燕瑶却摇头,“她们的遭遇虽悲惨,但是同情并非尊重。等会你就能见识到她们如何自力更生。”

燕怀香听了满怀好奇。

善春堂一如既往客似云来,客人珠翠罗绮,燕怀香眼花缭乱。等店里的客人少了,她们才挤得进去。

燕怀香悄然看她们的脚,发现她们如常穿布鞋,有两个则拄着拐杖,她压下好奇转而看店里的商品。

“请问三位想买饰品、香露还是衣裳?小店也能为三位施面妆。”招呼她们的是一位陌生的姑娘。

燕瑶看了她的头顶顿生警惕。她的气运很奇怪孤儿遇贵人,一生奉献却孤独。重点是她的奉献异常吓人——为国捐躯。

难不成这姑娘日后会成为将军之类?燕瑶被自己的想法吓着,太离奇。

趁赵蓁蓁和她搭话,燕瑶不动声色观察。其眉眼秀丽,肤色小麦,衣衫是粗布麻衣。燕瑶觉得她长得不错,甚至气质有点特别。

乃别样风情的特别。

“姑娘很面生,是善春堂的新伙计?”燕瑶打断她和赵蓁蓁谈话。

陌生姑娘笑了笑,“没错,小女子刚到善春堂不久,名月梦。看来三位姑娘是熟客,如小女子招呼不周望三位海涵。”

“月梦姑娘言重,我们许久不来算不上熟客。”

经过试探,燕瑶诧异她素养不错,应该与有身份的人生活过。

“麻烦月梦姑娘带我们去看首饰,最近店里有没有新款式?”燕瑶收敛锋芒,莞尔一笑。

“有的。”月梦依言带她们到卖首饰处,期间燕瑶张望飞毛腿在哪。

首饰满目琳琅,燕怀香咽了咽。且不看熠熠生辉的发簪发钗,就连绢花珠翠也手工精致,售价一定很贵。

燕瑶扫视一圈,玉指停留在一款绢花上。“我想看看这款。”

月梦小心翼翼地拿出锦盒,红布上一双绢花精巧俏丽。

燕瑶拿起绢花,在燕怀香的发髻前比了比,甚是满意。“我和大姐送这对绢花给堂姐。”

“什么,送给我?”燕怀香以为她为她自己挑选。

赵蓁蓁斩钉截铁,“这对很适合堂妹,包起它吧。”

“啊,等等……不用了……”

她们说服燕怀香时,月梦认真端详这对绢花。绢花是梅花状,乃淡淡的水绿,大方秀雅,合适皮肤偏黄的姑娘。

而绢花的花蕊由彩线穿剔透的石榴子石制成,既大方也不失活泼,适合年轻女子佩戴。

其实这对绢花不贵,但做工和款式不会失礼人前。

月梦看出她们要送的姑娘门第不高,若送华美的首饰她的衣着和气质压不住;若挑做工简单的更显其土气。

而这对不卑不亢,犹如梅花盛开香气自来。

月梦对燕瑶颇感兴趣。

燕怀香说不过两人,只好接受她们的好意。接着赵蓁蓁带她去看衣物和围观施面妆,燕瑶则找到李珠儿。

“店里来了新伙计?”她趁月梦去包起绢花,赶紧打听。

李珠儿对月梦赞不绝口“对呀。月梦姑娘家道中落来找工作,我们见她合适就聘用了。她和我们住一块,还热心地照顾一些姑娘。”

燕瑶没想到月梦和她们一起住。“她搬来住,她的父母怎么办?”

提起这事李姑娘略伤感。“月梦姑娘的父母遭强盗杀害,她孑然一身。唉,世间的苦命人太多了!”

燕瑶心不在焉地附和她几句就走开。

杀害?怎么月梦的气运没有显示此血光之灾?

得让飞毛腿紧盯她。

思忖间,门口进来一夺目人影。



一九四、来踩场

紫棠色的圆领襕衫惹眼又艳丽,其堵在门口一会儿,引来店里的女子注目。

由于背光,他容貌模糊。不多时他似乎确定是这家店,于是缓步走近柜台,容貌渐渐明朗——

身颀而长,玉冠束发,长眉若柳美目扬兮。艳绝的是那丹唇如新蕊,面胜皎月,若非他身穿男子的襴衫,第一眼以为他是美艳的女子。

店里的女宾自行惭秽。

燕瑶却对他高傲的眼神反感,纵使他的腰间佩戴了官员的令牌。

招待他的李珠儿面红耳赤,鼓起勇气问他想买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扫视盛装香露的瓶瓶罐罐。每个瓶子外贴着香露名称,顾客一目了然。

忽地他蹙眉凝目,打断滔滔不绝介绍的李珠儿。“据闻贵店的香露深受汴京妇人欢喜,但在下看来不过廉价货色,名不副实。”

李珠儿茫然不知所措,头一次听见这种评价。

周围的客人议论纷纷,有的议论男子的身份,有的为善春堂的香露正名。

李珠儿毫无处理客人刁难的经验,期期艾艾地反驳男子。

“掌柜,全店的香露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公子。”李姑娘发现燕瑶挤入围观的人群,悄悄打眼色求助。

闻言男子的嫌弃毫不掩饰,“不但种类少,连材料也及其廉价,这种货色能得到美誉简直夸夸其谈!”

“廉价?”四周的女宾神色各异,“我们真金白银买,难道买了次货?”

“不会吧,我用着闻起来觉得很舒服。”

一些挑了香露并准备结账的女子犹豫了。任店伙计说尽好话,她们的意志左右摇摆。

男子说完嫌色不减,甩袖欲离去。

“公子请留步。”

他闻声回头,但见戴帷帽的少女款款上前。他眯起双眼,犀利打量少女的容颜和衣饰。

尚算有身份,和她交谈自己不至于掉价。

燕瑶极反感他看人低的眼神,不卑不亢地问李姑娘拿来一瓶桂木香露。“请问公子,你如何判断一瓶香露廉价?”

男子还没说话,其身后的随从率先施压“华大人是宫里的大司乐,以他的眼光看廉价就廉价!”

呵呵,大司乐很了不起?她心里冷笑。

这名头对于四周的女宾却受用,宫里的人眼光怎么会差?她们开始交头接耳。

燕瑶冷若冰霜地启唇“华大人,请管教好你的手下,现在不是他们插嘴的时候。”

“你……”

男子不悦地扬手打断两随从。“姑娘说得对,在下确实管教无方。至于姑娘问的问题,乃材料廉价,一看就知道是随处可卖的香露。”

“哦?请问公子,什么材料才算昂贵?牡丹?蔷薇?龟甲香还是沉香?”

男主再度眯长双眼打量燕瑶。

她无视他失礼的眼神继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香露是否廉价不在于材料是否寻常,而在于香气。小女子恰好买过这款香露,其香气不亚于蔷薇香露。”

他挑眉并扬下巴,审视她手里的白瓶,依然语含傲气。“愿闻其详。”

燕瑶笑了笑,直接拔开白瓶的塞子。刹那异样的清香四溢,惊得四周的女子两眼放光。

他长眉颦蹙,拿过白瓶放鼻子底下细嗅。须臾他闪过愠色,“似桂香非桂香,这是什么香露?”

“上面写了,是桂木。”

他窒了窒,定睛一看,果然瓶外写着桂木香。桂木的香气比桂花淡,并带着木的清香,但气味久久不散。

鲜少有人用木作香露。

“海上说蔷薇,何似桂华风度。”

她般般入画的笑容使男子深感讽刺。

她竟敢嘲笑自己?男子把白瓶还给燕瑶,要求李珠儿拿出剩下的香露。

桂木独特罢了,他不信其他花露也香气独特。

他随手拿起一瓶,瓶外写着红梅。他嗤之以鼻,拔开塞子闻。

凡在凑近的女子皆闻到一股幽香和凉意,俨然梅花凌寒独自开,暗香满堂。

“不止有梅花,里面还有什么材料?”他略激动地问李姑娘。

李姑娘不经意地瞟燕瑶,颔首致歉“抱歉公子,香露不是本店所制,本店不晓得具体材料。”

男子斜睨似笑非笑的燕瑶,火从心来。“店家居然不晓得里面的材料,就不怕这些香气有毒害人?”

“华大人勿信口雌黄,是否有毒用银针一试便知。”

他盯着面容冷淡的燕瑶,丹唇不屑地扬笑。“姑娘何以紧张?不过姑娘的提议可行,掌柜拿银针来!”

要不是他佩戴官家令牌,燕瑶真认为他是行家派来捣乱的,不明白他为何不依不挠。

这男子的气度真小。

大家看着他用银针伸进白瓶,不一会儿抽出银针查看。

银针铮亮如初,证明香露无毒。

他轻咬下唇,既颜面扫地又不甘。若传出去他有何立足之地,颜面何存!

“华大人,闻了几款有没有钟意的?”李珠儿忐忑地问,不知为何她直觉这人很难伺候,希望他赶紧走人。

男子纠结如何回答。

买吧,等于承认善春堂的香露;不买,自己像来捣乱。

他堂堂四品大司乐,捣乱一家小店有份!

两难之际,纤纤素手拿过一个白瓶子递给他。“沉香也适合男子使用,华大人可以闻一闻。”

他转头侧目,果然又是戴帷帽的少女。

为了不再丢人现眼,他接过白瓶子并结账,然后怒气冲冲地带人离开。

待冷静几分他才想起出门的目的,很不是滋味地端视手里的白瓶。他拔开塞子,香气心旷神怡,烦躁烟消云散。

他收敛心神去汴京最大、卖香露的店。

同样,他逐一闻,而掌柜忐忑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黑。

“掌柜,你们的香露混了杂质?为什么桂花露的香味这么浓甚至呛鼻?”他咬牙一字一顿。

平日他是这店的常客,今天才闻出不妥!

“没、没啊,华大人!不然你闻下蔷薇香露,和你之前买的没变化!”

他压着恼火闻蔷薇香露,确实香味如昔,可是不及桂木香清雅,甚至香味有点俗。

一怒之下他拂袖而去,马上派没有露面的手下去善春堂买下所有桂木香露。



一九五、真不客气

“多亏那位挑事的公子,善春堂的香露抢光了!”赵蓁蓁难以忘记她们疯抢的盛况。“好可怕,她们的指甲差点划伤我。”

“你可是准新娘子,千万别受伤。”早知道燕瑶不陪她出门。

“没事,我躲得快!”

“谢谢你们送绢花给我。”燕怀香终于插上话。

“不客气,当是姐妹间的见面礼!”

这时两名随从打扮的男子拦住她们,“三位姑娘打扰了,能否借一步说话?”

赵蓁蓁当即挺身挡着燕瑶和燕怀香。“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两男子拱手作揖,“小人奉华大人之命邀请三位姑娘,希望三位姑娘赏面!”见她们疑惑不解,他们解释“华大人就是刚才去善春堂的公子。”

“原来是他,他找我们何事?”

“小人只负责传话,不清楚详细情形。”

“如果我们不去呢?”

两男子对视一眼,又道“只好得罪了!”

燕瑶拉住赵蓁蓁,“不宜在市集闹事,我们且去一看。”

三人领着丫头跟他们到一茶楼,岂料他们对赵蓁蓁和燕怀香说“华大人已经为两位姑娘叫了茶点,请两位姑娘留在此处等候。”

赵蓁蓁不乐意了,怎能让燕瑶单独去见他,于是出言反对。但两男子不让步,等待燕瑶的回答。

“我的丫头也要跟去。华大人该不想小女子以他的名义大闹市集吧?”

两人瞥过燕瑶欲言又止,硬着头皮带燕瑶和青黛上二楼的雅座。上楼时燕瑶惊觉茶楼没有别的客人,已经被人包下。

这个华大人的考虑还算周到。

两人止步包间门前,燕瑶携青黛入内,果然又见那紫棠色的艳丽身影。

他的随从全部出包间守候,这次他的傲气淡了七分,变得客气七分。“姑娘请坐,在下有要事找姑娘才如此唐突。”

“华大人知道自己唐突就好。”她施施然入座,拿起面前温热的茶杯嗅了嗅。“龙井茶,难道是华大人为小女子准备?”

华宁唇角轻轻抽动,傲艳群芳的容颜略不自然。“正是特意为姑娘准备,显在下的诚意。”

这女人真不客气。

燕瑶一口没喝就放下茶杯,“小女子何德何能接受华大人的好意。华大人有事直说,小女子赶着回家。”

果真不客气!

华宁强颜莞尔,与她相对而坐。“明人不说暗话,姑娘应该认识供善春堂香露的高人吧?或者姑娘就是那位高人?”

“何以见得?”

“就凭这瓶沉香露。”他似笑非笑地高举燕瑶为他挑的香露。“此沉香露里还有别的成分,和一般的沉香气味不一样。再者,若姑娘没有买过或闻过,怎么知道这款香露适合男子?”

燕瑶处变不惊地与之对视,“小女子给哥哥买过。”

“哦?为何在下说善春堂的香露有毒时,姑娘万般紧张?”

“因为看不过眼华大人信口雌黄,所以见义勇为。”

华宁嘴角抽搐,换作平日他肯定扔她出去。

接着他拿出一贯铜钱摆在桌上,“姑娘是识香之人,在下想买善春堂那种桂木香露!若姑娘帮上忙,这一千铜板就是姑娘的。”

“华大人该去善春堂买,找小女子有何用?”她以袖子掩嘴笑。

“卖光了!”

他咬牙切齿瞪着燕瑶,不想承认自己比那些妇人慢了一步。不但桂木香露,其他香露也售罄,他险些吐血。

“呵呵,卖光就找善春堂,小女子无能为力。”

她才不想接他的生意,虽然对一千铜板挺心动。算起来,她私房钱已经存了不少。

他不甘地瞥一千个铜板,咬牙再拿出五百个铜板。他深信自己的眼光,绝不看漏,眼前的姑娘一定能帮自己。

燕瑶盯着一千五百个铜板沉思,和钱过不去不合理,她回头看青黛。

青黛心领神会地虚掩包间的门。

华宁霎时紧张,紧盯少女的一举一动。

“如果华大人肯保密此事,小女子愿意帮忙。否则免谈。”

“一言为定!”

她先收下沉甸甸的铜板,但接下来的话令华宁更想吐血。“桂木香露不能做,野外的桂木不常见。”

她舍不得也不好意思再砍风大人的桂树,偏偏野生的桂树很难寻。

“那……”他忽而眼前一亮,“原来你是制香……”

“华大人,小女子只能帮你弄来别的香露。”

华宁正了正心神,“红梅香露呢?”

“季节不对。”

他顿了顿,“蔷薇的香露太艳俗,茉莉的花香太浓难登大雅之堂……”

大雅之堂?她隐约猜到华宁使用的场合,心中已有适合的配方。“时值六月,栀子花开。”

“栀子花?”他蹙眉思忖一阵,“香气清淡怡人,倒不会显得她们媚俗。试着用栀子花,姑娘若弄来一瓶可否先让在下一嗅?”

“当然可以。华大人到时需要多少瓶?时间?”

“十瓶,一个月内做好。”

“请华大人三天后在善春堂恭候第一瓶。”

他眉毛一挑,忍!

“还有,感谢华大人慷慨,小女子为两位姐妹感谢华大人。”她盈盈一笑。

钱袋异常充实,她欣喜地和好奇的赵蓁蓁、燕怀香走在回府的路上。

“那个华大人找你做什么?”

“道歉呗。”

回到后门,她们发现后门遭人锁上。燕瑶吩咐青黛翻墙进去开门,看见身轻如燕的青黛,燕怀香目瞪口呆。

傍晚,燕婉见三人从庭院方向来大厅,吃惊又百思不得其解。

后门明明锁了,她们应该从正门回来碰见堂姑奶奶才对,亏她守株待兔半天。

夜里,墨影回王府向闲得修花草的宛舒汇报“王爷,白天华大人的手下请燕大姑娘、燕二姑娘和燕二姑娘的堂姐妹去茶楼。”

“茶楼?”他不小心剪掉一个花蕾。“请她们去茶楼做什么?”

“属下不清楚,只见燕二姑娘和青黛进了一个包间,包间内华大人也在。”

啪嗒!宛舒冷冷地捡起剪刀审视一番。

“继续跟着燕二姑娘,若他们再见面设法听他们谈什么。”

宛舒活动剪刀。



一九六、接二连三的提亲

月儿掩云后,满怀心事般。

燕瑶第五次翻找娘亲的遗物,还有一部分在爹那里。她找过那部分,无果。

衣物、书籍翻个遍,甚至她想拆了些首饰看是否有机关,奈何舍不得。这些书籍与医术、调香相关,她自小看大,如今她重新、认真读一遍。

“主子,你要找什么?”花婆婆端着脸盆进来,盆里热气腾腾。

“花婆婆,除了这些物件,娘亲有给瑶儿留下别的吗?例如很重要的物件?”

遗物令花婆婆触景生情。“夫人的物品都在这,连出阁前的衣物也带来了。”

燕瑶一阵颓然,娘亲到底把秘方藏在哪儿?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房间外面突然响起赤芍的怒骂,燕瑶和花婆婆急忙出去查看。

只见叉腰的赤芍拦着一个布衣少年,燕瑶瞧着少年觉得眼熟。

噢,不正是她的堂兄吗?

“赤芍,发生何事?”

衣带飘飘的燕瑶宛如姑射,燕海荣看呆了。花婆婆也堵在他面前,不满道“堂公子,夜深人静你来女儿家的别院有何事?”

燕海荣才回神,脸庞火烧般。“我……我逛花园然后逛到这里来了,我不知道这个方向是别院,如有冒犯请各位见谅。”

“哼,你现在知道了,以后别乱闯!”

燕海荣不敢看凶巴巴的赤芍,悄悄瞄一眼燕瑶。

燕瑶不喜他的视线,别过脸让他回去早点休息。从他的气运看,他居然会入赘,心里产生排斥感。

“是,堂妹说得对,我这就回去。”他红着脸转身离去。

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此刻他的爹娘正打扰燕承天,着急为儿子定下亲事。

二堂伯先是旁击侧敲“堂弟,蓁蓁成婚后你有什么打算?珩儿和瑶儿都到了婚假年纪,他们有婚约没?这事族长也关心。”

搬出族长堂弟一定重视。

燕承天却拧眉,族长有空操这份闲心?他以为族长想逼自己续弦呢。他敛神道“顺其自然,有好的人家弟弟自然争取。”

陈桂芳挑眉,偷偷戳二堂伯的手肘。

二堂伯抚嘴边的山羊胡子狡笑“在汴京确实多选择,不过堂弟有没有想过远邻不如亲上加亲?”

燕承天登时警惕,身体不禁微微后仰。

见鬼的亲上加亲。

“弟弟不明白二堂兄的意思。”

陈桂芳迫不及待插嘴“相公的意思是咱们海荣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和瑶儿天造地设一对,他们亲上加亲宗族喜闻乐见。”

听错了吧,堂侄子和他的闺女?他一定听错了……

二堂伯转动黑溜溜的小眼睛帮腔“夫人说得没错,咱们海荣是村里最有才华的书生,前途无量,和瑶儿郎才女貌。”

发愁的燕承天酝酿婉拒的话语。

陈桂芳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考虑,于是乘胜追击“堂弟,瑶儿是女儿家,尽早定下亲事好,鲜花再过两年也凋谢,到时遭男方和亲家嫌了。”

燕承天面露不悦。

“就拿村里的翠花说,她十五岁的时候挑三挑四,挑到十八岁还瞧不上村里的小伙子成老姑娘。最后小伙子都选年轻姑娘去,翠红只能嫁给三十好几的穷酸秀才。你说,姑娘再过两年和豆腐渣没区别。”

陈桂芳自顾自说,没注意到燕承天的脸黑炭似的。

他终于想到婉拒的借口。“嫁回家乡太远,弟弟想瑶儿留在汴京。”

哪知面前的夫妇俩两眼放光、心花怒放,“这就好办,咱们海荣不介意入赘,到时瑶儿还是住在顺天府,一举两得!”

燕承天没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原来他们一心想儿子入赘,真是不愁吃穿的好主意。

他无名火起,差点不顾亲戚的情面臭骂他们一顿。转念一想他苦苦抑制,尽量客气地拒绝。

“珩儿金秋要去报道找差事做,此前瑶儿暂时不想婚假之事,想珩儿一心一意为报道准备。”

“珩儿去报道关瑶儿什么事?相反要喜上加喜,蓁蓁出嫁后轮到瑶儿,不正好吗?咱们海荣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堂弟还犹豫什么?”

燕承天的恼火几乎喷薄而出,听起来闺女除了他们儿子没有别的选择似的。

他不想急着为闺女谋亲事,因为一着急就会疏忽,疏忽可能影响闺女终身。

他不许闺女步大姐的后尘。

“弟弟已经为瑶儿相中几个人家准备洽谈。堂兄、堂嫂,时候不早请回!”

“不是,堂弟……”

“请回!”

自讨没趣的夫妻俩只好不甘心地离开。

出了门,陈桂芳死心不息“明天我们去找老夫人聊,不信堂弟不听老夫人的话。”

两人走远,某柱子后浮现燕珩阴沉的脸。他们找父亲谈的话他都听见,此刻怒火攻心。

是时候跟父亲提风府。

正当他打算现身时,又有一对夫妻找燕承天,他不得不继续躲柱子后。

燕承天一见大堂兄和戴娇花险些坐不稳,莫非他们打珩儿的主意?

“大堂兄、大堂嫂,怎么还没睡下?”

大堂伯笑呵呵,“其实我们想找堂弟打听一件事。”

“何事?”他涌现不好的预感。

大堂伯略羞赧,唯有戴娇花开口“是这样,怀香到了婚假年纪,我们为她相中了一位公子。”

“是、是谁?”燕承天冷汗涔涔。

“就是你们衙门长得很好看的差爷。”

“很、很好看的?”他的冷汗如泉涌,祈祷不是那小子。

“对呀,就是扎着马尾、很高的……”

形象异常清晰,燕承天感觉脖子凉凉的。

“大堂兄、大堂嫂,那公差不可能适合怀香,你们断了这念头吧。”

“为什么不适合?我们不求怀香大富大贵,只求安稳。我们瞧那差爷不错,和怀香很般配!”

燕承天手忙脚乱地擦冷汗。说出宛舒的身份嘛,万一他们问堂堂王爷为什么当衙役怎么回答?他们相信吗?

“总之那小子你们勿念。汴京的好小伙多得是,若你真想怀香嫁来汴京,弟弟可以多加留意。天色晚了,大堂兄、大堂嫂早点休息!”

“等……”

不由分说的燕承天强行送他们出去。

今晚惊吓连连。



一九七、何来的自信

早膳也要分两桌,男、女各一桌。燕瑶发现大家都心不在焉,两位堂伯娘如是,连三婶张氏也如是。

隔壁桌只有燕二叔和燕三叔说话,大家安静得奇怪。

等人散去,燕瑶带青黛从后门溜去采栀子花。

无所事事的陈桂芳和二堂伯到静和堂找颜氏。一进门就烟雾袅袅,佛桌上金灿灿的财神爷佛像震慑二人。

他们慌忙合十拜了拜。

颜氏请他们坐下,吩咐下人斟茶。陈桂芳的目光在颜氏的金镯子上打转,愈发想儿子入赘顺天府。

想想自己也能戴上金镯子,她低头掩饰窃喜。

“二堂侄子和二堂侄媳妇在顺天府住得习惯吗?”

“习惯!老夫人的招待真周到!”二堂伯摸着山羊胡子谄笑。“堂侄子和内子来想商量一件事。”

颜氏漫不经心地问是何事。

夫妻俩互看一眼,随即笑眯眯。

二堂伯故技重施旁击侧敲“咱们海荣今年也考科举,如果他能留在汴京考试更好了,不用舟车劳顿。”

颜氏颦蹙眉头,“乡试需按户籍所在报名,怎么能留在汴京,不合规矩。”

“话不是这么说,如果海荣在汴京成亲就能留在汴京。他今年十七,到了婚嫁年纪,咱们做父母的希望他前程似锦。”

“老身可以帮忙看哪家姑娘适合。”

陈桂芳认为成功了一半,急忙补充“咱们已经为海荣相中未来媳妇,如果老夫人肯帮忙说媒再好不过。”

颜氏拿起茶杯的动作顿了顿。“是哪家姑娘?”

“嘿嘿嘿,海荣和瑶儿才子佳人,将来一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颜氏的微笑瞬时消失,杯中茶振荡起波澜。她放下茶杯细细审视这对夫妻,突然对他们不怀好意的笑脸生厌。

所谓留在汴京,其实他们打着入赘的主意吧?饱经风霜大半辈子,他们的心思如何瞒得过她双眼!

她试着平复恼火,直挑不足之处“海荣在汴京无居所也无事业,离秋闱还剩两个月,谈婚论嫁太急太早了。”

“不会不会,海荣能住在顺天府。一来瑶儿不必远嫁,二来海荣能和晟儿、珩儿一起学习,一举两得啊!”

颜氏斜睨算盘打得响亮的二人,喉咙似吞了苍蝇。

既没钱也没功名却想入赘,她看准这夫妻俩是蛀米大虫,好高骛远想不劳而获。

哼,考科举是借口,等真入赘的时候他们一定哄老大为海荣谋一官半职。

自私自利的亲戚她年轻时见多了。

陈桂芳嘴巴抹蜂蜜,说尽儿子的好话“海荣勤奋好学,孝敬恭顺,成亲后准会孝敬老夫人和堂弟,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

“对呀,咱们海荣很孝顺,将来会是好丈夫好女婿,瑶儿简直捡了宝!”

颜氏越听越反感,不明白他们何来的自信。但直截了当拒绝,他们回家乡后肯定到处污蔑顺天府狗眼看人低。

她斟酌片刻,气定神闲地拿起茶杯。

“临近秋闱,老身认为海荣应该专心读书考科举,婚事稍后谈不迟。你们作父母的不该打扰儿子读书,要知道一朝落榜再等三年,年轻人的黄金时光稍纵即逝,要好好把握当下才对。”

夫妻俩的笑脸垮了,“但是老夫人,所谓成家立业不正是要先成家么?海荣先成家再考功名没错呀。”

呷了一口茶的颜氏咬牙吞下,干脆把锅扔给儿子。

“说到瑶儿的婚事,老身和老大约好不过问,由老大为瑶儿挑夫婿。所以此事该由老大作主,老身爱莫能助。”

颜氏的表情适当地流露一丝惋惜。

夫妻俩像吃了黄连,满嘴的苦涩流心里,憋屈无比。颜氏已如是说,他们还能怎么办?继续说服燕承天?

夫妻俩挫败地离开静和堂。

可怜天下父母心,另一对夫妻直接到衙门找未来贤婿。

衙门很大,戴娇花和大堂伯绕了几圈都没找到人。而且他们不知道未来贤婿的名字,无法问路过的衙役。

就在两人手足无措的时候,高挑的身影逼近两人。“你们来衙门做什么?”

两人吓了一跳,闻声回头却心花怒放。

得来全不费工夫,未来贤婿就在眼前!

宛舒敏锐察觉他们的欢喜并审视自己的眼神,不禁警惕。尤其在屋顶望见他们绕来绕去,他怀疑两人想偷窃。

“衙门是办公重地,内宅在反方向,请两位回去。”

戴娇花宛如欣赏一块上等猪肉般打量宛舒,完全没听进他的话。“不错不错,腰身挺直长得又好看。差爷,你成亲没?”

单刀直入的问题使宛舒心跳加快,但燕大人和燕二姑娘都知道自己光棍,他们问这个目的不纯!

“你们来衙门有什么企图?”

戴娇花不愿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问一连串问题“差爷有没有婚约?家是不是在汴京?家中有多少人?父母是不是健在?差爷打算一直留在汴京吗?”

宛舒看向憨笑的大堂伯,心感不妙。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尤记得某个妇人问过自己家中有多少兄弟……

他转眸蹙眉,想起随他们来的还有一个衣着土气的少女,难道……

他笑嘻嘻地后退一步,“家中有兄弟八人,每天削尖脑袋寻找谋生机会。我这份差事打算干到老,因为顺天府包吃。”

夫妻俩的笑容逐渐凝固。戴娇花数着指头,八个兄弟加父母吃饭,女儿嫁过去不自找苦吃?

“差、差爷,你的兄弟成亲了吗?”

宛舒无奈地耸肩,“正是他们成亲了我才不能回家吃饭,少一个人就多一份粮。对了,大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呵呵……呵呵……我就随便问问……在内宅无聊我们就散步到这了……呵呵……无聊找人聊天嘛。”

宛舒恍然大悟。“那你们慢走,我回去当值了!”

“好,好的。”

两人强颜欢笑地目送他英挺的背影。

“难怪堂弟说他不合适,果然不适合!家里穷、吃饭的人又多,幸好我们自己来问了。”

戴娇花颓然叹气。“男人光有皮囊不行呢!我们回去吧。”



一九八、树下密谋

绿树阴浓,林间啭黄鹂。

燕瑶和青黛特意穿裤子爬栀子树,枝叶间的花香心旷神怡。

燕瑶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

象牙白的花瓣溢出芬芳,一片复一片,花儿碗口大,素淡清雅。

阳光漏入枝叶间,调戏花与美人。

可惜愉悦的时光短暂,树下传来熟悉又让人生厌的声音。燕瑶望向上方瞪圆眼睛的青黛,示意噤声。

不多时树下走来两名少女,一名戴面纱,另一名摇着团扇。

赫然是陈贵女和燕婉。

燕瑶静静地待在树上听她们谈话,貌似她们只是偶遇,果然她们之前的关系颇近。

“为什么入春后不见你来书院了?倒是你的姐姐和妹妹到书院旁听。”陈贵女揭开燕婉的伤疤。

燕婉轻哼一声,语气饱含怨恨。“没什么,她们爱去就去。你呢?为什么戴面纱出门?”

树上的燕瑶觉得好笑。她们互勾伤心事倒不是惺惺相惜,而是想找比自己过得悲惨的人罢了。

陈贵女下意识地摸纱巾,别过头去。“某天上课脸突然痒,然后就这样了。对了,前阵子的传言是真的吗,你被秦国舅……”

闻言,燕婉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的话如同海盐撒伤口。

那是最晦暗的回忆,偏偏人尽皆知,偏偏天下耻笑。

终究是自己太蠢!

强烈的不甘充斥胸臆,尤其看见陈贵女略有姿色却遭毁容的脸。自己美若天仙又如何,敌不过一滴处zi血。

团扇遮掩燕婉微扬的嘴唇,“子霞,你有婚约了吗?”

陈贵女愣了愣,握紧拳头说没有。

凡提起陈氏候府,男方率先想到长天花的传言而拒绝,毕竟那天崇圣殿的公子哥儿全看见她的丑态,之后一传十,十传百……

她一度想过上吊自尽。

燕婉并不意外,凭陈贵女这副尊荣只能招上门女婿。

“既然你我难出阁,有否想过退而求次?名门望族已经无法指望,但中层的官吏之家未必没希望。”

“你的意思是?”

燕婉嗓音偏冷。“米已成炊,他们不得不认栽。如何?你我合作,能分别嫁去七品官家。”

“七品……”陈贵女呢喃。以前未必瞧上,如今有人家要便感恩戴德。她咬牙,“如何合作?你有目标吗?”

“曾听我大哥提过,翰林院侍讲的陈大人的儿子常和朋友去酒馆,只要我们将其中两个……”

两人在树下密谈,树上的燕瑶和青黛听得一清二楚。这种手段颠覆了青黛的认知,她觉得树下两个女人心思可怕。

“真可行?”陈贵女犹豫不决。“晚上我怎么出门?家里不许。”

“想办法找借口。机会只有一次,你想当一辈子的黄花闺女吗?你不丑,你家人却被谣言淹死。你自己想清楚。”

“我……如果失败怎么办?还有那种药哪里买?”

燕婉有点后悔找她合作,畏首畏尾不如自己干。“药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就说一句合不合作?”

陈贵女咬紧下唇挣扎,最后把心一横答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什么时候行动?”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

燕婉算好了,大姐的婚事在即、家里来了宗亲,出了这档事祖母一定设法大事化小,她反而能轻松嫁人。

“这么赶?他们今晚一定去酒馆吗?”

燕婉默了默,“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总要撞上他们去酒馆不是?再不济就派心腹下人监视陈府。”

“好吧,就今晚,希望他们会去酒馆。”

接着燕婉交待陈贵女几句,两人各自回府准备今晚的计划。

坐在树枝上的燕瑶轻晃双腿,凝视栀子花思考她们的计划。

计划不错,不过她认为烂人就该烂得彻底,打算助她们一臂之力。

为了准备充足,她和青黛速速采摘完回府。但只有她自己回府,青黛到另一个地方去。

放下竹篓,她穿过衙门去马厩找阿牛。她忽然有点过意不去,总找阿牛帮忙干坏事,会不会影响他成长。

叹气之际,迎面走来无精打采的戴娇花和大堂伯。两人无力地跟她点头打照面便走了,她一头雾水。

大堂伯母和大堂伯来衙门做什么?

“燕二姑娘来找我的吗?”眉开眼笑的宛舒大步上前。“我们心有灵犀,我刚刚遇到不好的事燕二姑娘就来找我。”

她笑吟吟,“宛公子误会了,我要去马厩。”

随即她想到刚刚遇见的大堂伯和大堂伯娘,很快否定心中的念头。

他口中不好的事应该和他们没关系。

宛舒瞬时失落,转眼又打起精神。“燕二姑娘要去哪里?最近坏人多,不要出门。”

他还没查到那家伙找燕二姑娘何事呢,也不能直接问她,很烦恼。

燕瑶瞅他,“你不也是坏人?”

他忽而煞有介事地鞠躬,“既然燕二姑娘执意出门,在下愿意护送。坏人打坏人,肯定是最坏那个胜出。”

“不必,我找好人护送。”她说完就绕开宛舒。

“且慢!”宛舒刮起一阵凉风,拦在她面前。“如果燕二姑娘不许在下护送,在下只能厚颜跟着!”

他急,忐忑不安的滋味不好受。

燕瑶不得不板着脸认真起来,“别闹,我要去做正事。”

“我护送你也是正事。”

他迫切又真挚的眼神令她不忍狠心拒绝,无奈之下她叹气问道“我要去干坏事,你确定跟来?”

哪知他眼前一亮,“我喜欢干坏事,我跟定了。”

燕瑶心累,为何他没一丁点王爷的风范。“好吧,天黑后在后门等。”

他心花怒放,似得了糖葫芦的孩童。片刻他敛去笑容,小心翼翼试探“你最近甚少出门,家里是不是有事?”

“大姐准备出阁,是有喜事。”她笑了笑。

他想不出怎么把话题引向华宁,心里干着急。“那……有没有偷偷溜出门?待在家里一定闷坏。”

岂料她眯眼打量宛舒,似笑非笑“我有没有出门你不清楚?即使你不清楚你派来的人也清楚。”

他豁然开朗,单刀直入地问华宁找她有什么事。

“生意来往。”

“真的?”

“骗你做甚。”

他笑逐颜开,天空云开月明,趁四下无人飞快捏一下她的鼻尖。



一九九、不作不会死

天入黑,后门走出三个裤装少女。家里来了太多亲戚,燕瑶不方便易容,只好穿行动方便的裤装。

早在后门等候的宛舒已换下公服,他诧异地打量只编辫子的她。

她略羞赧颔首,“为了方便行动所以没束发髻。”

“燕二姑娘作何种打扮皆清丽脱俗。”见赤芍不屑地撇嘴,宛舒敛神问道“燕二姑娘,我们准备干什么坏事?”

燕瑶与他耳语几句。听完他屏息,“这么刺激?行,包在我身上!”

四人分头行动。

汴京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空星芒璀璨,街上的烛火如珠悬。

天地相映成辉,香车宝马穿梭。

酒馆玉壶流光,两个衣着普通的丫头站在酒馆门口张望。她们借买酒上二楼环顾一圈,听见某桌酒客喊着“陈公子”。

两个丫头互打眼色,买了酒就匆匆往附近某条小巷去。她们没有注意到,后面多了三个人尾随。

幽暗的小巷中,忐忑不安又焦急的燕婉和陈贵女等候丫头回来通报。若见陈公子就守株待兔,然后……

见两丫头终于回来,她们迫不及待问。

“主子,德胜酒馆二楼确实有位叫陈公子的,他看起来十七左右,和同龄的公子一起喝酒。”

燕婉胸有成竹,“是他没错。我派人暗中跟踪他一段时日,他最常去德胜酒馆。”

“不会认错人?”陈贵女再三询问。

燕婉不耐烦地说不会。“你们两个去酒馆旁边的小巷蹲着,我们随后就来。”

两个丫头唯唯诺诺地离去。

她给陈贵女一人一包药粉,“用不用在你自己,反正他们醉醺醺的哪记得做过什么事。只是事后我们必然受委屈,你要作好准备承受。”

陈贵女握紧药粉,“总比被人耻笑老姑娘好。”

两人收好药粉,转身离开之际忽然太阳穴生疼,朦胧间看见身上有石子落地。她们来不及思考,两眼一黑倒地。

暗处的三人稍等片刻才现身,赤芍和青黛麻利地扛起两人。夜的掩盖下,她们沿着小巷扛人深入。

七拐八拐到偏僻的街巷,这里楼宇陈旧,人影伶仃。一个已经闭门的小作坊后面,林木茂密,赤芍和青黛把人放在草地上。

燕瑶翻找燕婉收好的药粉,抹了一点到两人的鼻腔。

“主子,这是什么粉?有没有毒?”赤芍警惕地盯着白色药粉。

“这是令她们身败名裂的药粉。”

话音刚落,燕婉和陈贵女发出轻声呢喃,含糊不清地喃喃好热,身体如蛇扭来扭去。

“她们怎么了,不舒服?”

燕瑶嗤之以鼻,吩咐两丫头捂着她们的嘴巴。不多时,急促而有力的步伐传来,三人机警回头。

原来是扛着一人来汇合的宛舒。

肩上人散发浓烈的酒臭,他嫌弃地将其放下。“这家伙肯定天天卖醉,酒味已经深入骨髓,臭得不行。”

燕瑶一瞥烂醉如泥的男子,从最初厌恶变为淡然。“他醉得很厉害?”

宛舒摸摸鼻子。“算不上,我打晕他罢了。”接着他蹲下瞅扭来扭去的燕婉和陈贵女,“她们怎么了?”

“明天你就知道了。等会你捏他的人中。”

宛舒一惊,“他岂不是会醒来?不行。”

“没事的。”燕瑶抹了厚厚的药粉进男子的鼻子。不一会儿男子脸庞潮红,宛舒明白那是什么药粉。

“别误会,药粉是我这位三妹自己准备的。”

宛舒更加吃惊,随即了然,看来女子对自己狠起来比男子更甚。

不过燕婉包庇秦国舅行凶一事,让宛舒早已厌恶,对于她即将面对的遭遇无法表示同情。

“好了,你捏他的人中。”

宛舒依言照办。不久男子迷迷糊糊地喊好热,然后随意搭在旁边的人身上。

宛舒马上拉走燕瑶。“我们赶紧回府,不堪入目的场景会污了眼睛。”

赤芍和青黛也不忍直视,急急远离这片林木。

“燕二姑娘。”宛舒忽而目光炯炯注视燕瑶,神色难得认真。

她一愣,以为他要训诫自己别再干这种事,说不定他已经对自己刮目相看。

“燕二姑娘,下次再干坏事的时候喊上我,肮脏的事情我来做比较合适。”

燕瑶“……”

她缓神,哭笑不得。“你到底是不是王爷?为何做这种事能面不改色甚至主动请缨?你不怕被人发现有辱身份吗?”

“王爷就不能干坏事吗?”

她语塞,这王爷确实坏得很。

宛舒眼含狡黠,“说定了,以后不准你自己偷偷去干坏事。再说你两丫头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武功高隐藏更容易。”

赤芍和青黛跟在后面不满地哼声。

燕瑶幽幽叹气,恐怕甩不掉他了。

见她默认,宛舒喜滋滋地牵过她的手,后面两丫头急得瞪眼。

主子为什么不反抗!

谁知宛舒侧头扫视赤芍和青黛,勾起得逞、嘲讽并挑衅的微笑。

两丫头气疯了。

宛舒收回目光,紧紧牵着燕瑶并肩漫步。

今夜春风来。

破晓,薄曦耀满堂春,早起的人望见林间有一角白花花。他壮着胆子走近,不料被眼前的荒唐景象吓得大叫。

叫声吵醒疲惫的一男二女,他们迷糊地揉眼睛,忽觉身上凉飕飕而且——

身边有人!

花容失色的燕婉和陈贵女僵硬地转头,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映入眼帘。

“啊!!!”

她们绝望地发现男子并不是相中的目标,而是丑事缠身、俊俏不再的江文驰。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丢了面纱的陈贵女扇江文驰一巴掌,然后捡起身边的衣物遮挡。

面对磕磕巴巴、疤痕浅褐的烂脸,江文驰不留情地扇掌掴陈贵女。“是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才对!”

他明明已经不行,怎么可能……

“别吵了!”花容扭曲的燕婉声嘶力竭,“已经被人撞见,还不穿好衣服逃!”

“逃什么呀,这禽兽毁了我的清白,他别指望逃!”

江文驰不理会她们,匆匆穿衣。二女见状也套上衣衫,此时远处走来一群人。

“快逃!”



二百、就该成双成对

今天江府很热闹。

坊间也热闹,传闻不知哪两家千金和公子在树林荒唐,被人发现时光溜溜。义愤填膺的老百姓惋惜那三人溜得快,不然要他们侵猪笼。

如此,头痛欲裂的燕承天领着金氏、燕二叔和陈贵女的爹娘悄悄找上江府说理。

江应松将狼狈的江文驰晾在边上,与夫人刘氏舌战群儒。

“诸位,实不相瞒,犬儿身患暗疾,根本不可能碰令爱。”此刻的江应松强作镇定,喝一口茶压惊。

边上的江文驰尊严扫地,所谓暗疾就是坐实了他不行,证明他与阉人无疑。

“少用暗疾敷衍我们!”陈贵女的父亲陈鸿怒拍桌子,浓密的眉毛显腾腾杀气。“丑事已经发生,今天你们无论如何要给出一个交待!”

“没错,能私下解决更好,否则以后宋律例,他们三人要浸猪笼。”燕承天适时插话。

江应松托茶杯的手抖了抖。

为什么每一次江府的丑事都跟顺天府有关?江家的祖宗挖了燕家的祖坟吗!

刘氏的泪水夺眶而出,拉着江应松的袖子哭哭啼啼“老爷,文驰不能够浸猪笼!不能啊……”

“可笑,就你们儿子性命宝贵?我们子霞昨天还是黄花闺女,一夜间被你们儿子糟蹋,子霞就该为此事丢性命吗!”

“没错!现在不是我们求江公子娶小女,而是要求江公子必须娶小女!”陈夫人斩钉截铁。

燕二叔急忙帮腔“还有小女婉儿,江公子必须负责!”

金氏没有搭话,因为底气不足。若燕婉还是黄花闺女当然能理直气壮,但燕婉失了身子,江家拒绝她入门似乎无可厚非。

心里的恨意宛如洪荒爆发,她恨不得回去捏死燕婉算了,为什么生出这么蠢的女儿!

燕二叔言毕,江家和陈家投去嫌弃的目光,就连江文驰也面露厌恶。

凭什么江府要接纳一个破身子。

江应松沉着脸放下茶杯,阴阳怪气地揶揄“燕三姑娘先前深陷秦国舅一案,已不是完璧之身,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勾引犬儿?”

“江大人是什么意思?”燕二叔气得五官扭曲一团,脸皮薄得通红,他不忘向燕承天打眼色。

“呵呵,就是表面的意思。”

而陈鸿直截了当表达嫌弃“他们女儿不能和子霞一起入门,更不能平起平坐。”

“你的意思是要婉儿做小妾?”金氏彻底迸发怒火,自己的脸皮早没了不如撕烂陈家高高在上的脸。“汴京谁不知道你们女儿传言得天花而毁容?说不定昨晚是你们女儿勾引江公子好容易过门?”

陈夫人当即站起来呛声“小女原本清清白白何须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倒是你女儿非完璧,是她急着嫁人才对吧!”

两个女人喷沫舌战,加之刘氏哭哭啼啼,几个男人烦死了。

燕承天喝止争吵的金氏和陈夫人,提出两全其美的方法“两家的闺女皆是受害者,只娶其一不妥。本官认为陈氏女作正妻、燕氏女作侧室,一起过门。”

这是他为侄女最大限度的争取。

“爹!孩儿不娶她们!”江文驰一做声火上浇油,令陈鸿和燕二叔想扑去掐死他。

“闭嘴!”江应松饱含怒火的大吼震彻大厅,“现在轮不到你说话,闭嘴!”

如鲠在喉的江文驰握紧拳头。她们一个毁容,一个破鞋,他后半生躲在家里得了。

尽管不情愿,江府骑虎难下。肝肠寸断的刘氏拉着江应松的手,“老爷,到时全汴京会笑话江府,千万别答应啊。”

“你们敢不答应我们就天天闹,并且状告你们儿子强bao小女!”

江应松气血上涌,当场吐出一口血染红衣领。

“老爷!”

“爹!”

江应松扬手阻止刘氏和江文驰靠近。“就按燕大人的意思,两个一起娶,但昨晚的丑事不得声张。”

“既然你们愿意私下解决,本官就不会声张此事。”燕承天看向陈家和燕二叔,“你们也不能闹大。”

他们羞愤地点头,而江文驰和刘氏面如死灰。

陈夫人仍旧嫌弃燕三。“事先声明,作为侧室不能进正门、不能穿大红嫁衣,总之小女不能和燕三平起平坐。”

燕二叔和金氏只能哑忍答应。

“还有一件事。”燕承天郑重其事地提醒,“还有十天就是本官大侄女成婚之日,他们的婚期不能冲撞。”

陈家勉强同意,办婚事始终需要时间准备。他们只有一个女儿,不能草草了事。

江应松艰难地坐直,本想将婚期定在下个月,但陈家不同意,生怕夜长梦多。

“就本月下旬。”

接下来两家谈聘礼,燕二叔和金氏局外人似的无法插嘴,与他们无关似的。燕二叔恶狠狠地瞪金氏,都怪她生了个蠢女儿。

一旁听他们商讨的江文驰满脸晦暗。

三个月前他还是受人人巴结的汴京第一美男子,如今沦落成收破烂的无能男子,他已经看到黑暗的前景。

“孽子!跪下!”客人走后,江应松要他跪下,要老管家拿来木棍抽打。

“老爷不要打!”刘氏抱着江文驰,使举棍的老管家无法下手。“事情已经发生,打文驰有何用?”

“爹,孩儿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处树林、她们为何睡在孩儿旁边!孩儿昨晚去酒馆,根本没见过她们!”

任江文驰极力申辩,江应松咽不下这口恶气,亲自夺过木棍喊刘氏让开。

刘氏铁了心护儿子,视死如归地瞪着木棍。

“你……你们!”

啪嗒——

江应松气急败坏地扔掉木棍,又吐鲜血。“今天起,你不能踏出江府半步,包括成婚以后。”

说完他走出大厅,不看母子俩一眼。

然而他发现江文凤和次子江宇扬在大厅旁偷听,他无气力训话,视线停留次子的脸上。

“宇扬,爹就剩下你一个希望,你千万不能让爹失望。”江应松走近江宇扬的耳边低声“这届科举你必须考中前三甲,不管使用何种手段。”

江宇扬硬着头皮答应。



二零一、烂泥扶不上墙

顺天府的内宅亦不平静,暴风雨压境。

事不关己的燕瑶留在合香居专心制花露赚钱。

在亲眷的注视下,燕婉面无表情地跪在大厅,衣领尚凌乱。她的发髻整理得匆忙,发间插着绿油油的草。

颜氏完全不想正眼瞧她,面如寒霜。

边上看热闹的戴娇花等人神情各异,等着堂姑奶奶责罚燕婉。

燕婉则无神地凝视前方的桌椅,视堂姑奶奶的怒容为空气。至于她训了什么,燕婉左耳进右耳出。

昨晚燕婉的丫头等不到主子到巷子找遍大街小巷,最后不得不回府先是找一遍,找不到才通报主子失踪。

昨晚,顺天府暗自派人找,岂料今早衣衫不整的燕婉自己回来了,颜氏要她跪到现在。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老身的话!”堂姑奶奶训了好久,却察觉她一直面无表情,不由得怒火攻心。

燕婉一言不发,气得颜氏强迫她开口说话。她死气沉沉地瞟皱纹横贯的堂姑奶奶,淡淡道听见了。

如自己所愿米已成炊,她还能怎么办。反正她不是完璧之身了,多一桩丑事不痛不痒。倒是陈贵女,估计现在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没想到拉着别人堕落如此爽快,不禁勾起唇角嗤笑。

“你还笑得出来?没救了,真是没救了!祖上做错了什么,燕家居然出了你这样的子孙。作孽啊!”堂姑奶奶敲着拐杖哀嚎。

陈桂芳“无心”插嘴“姑母别气了。别人都说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谁知道会半夜与男人苟且,真是比不上我们村的廉洁风俗。”

她没看错这燕三就是个浪荡的,幸好相公偷听了族长的话,不然儿子喜当爹无处说理。

老夫人没眼光,居然拒绝他们海荣,真是活该。

颜氏和燕姑姑面露不悦,却无可反驳。苟且是事实,而且燕婉的态度冷冷淡淡,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不值得替她辩解。

颜氏气匆匆地走到燕婉跟前大喝“昨晚你怎么勾搭江大公子?是你情我愿还是他强来?说!”

她不耐烦地回答“孙女说了醒来的时候就在树林,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去树林、江公子为什么在旁边。”

“哎哟这话谁信?”陈桂芳故意低声,装作与旁人讨论。“两条腿走去树林还能说不知道,难道两条腿能自己做主?”

燕婉恨不得把陈桂芳尖刻的嘴巴割下来。

唯有好心的张氏为她申辩“三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三姑娘真不知道事情怎么发生。”

燕婉垂下眼睫,居然只有自己平日看不起的三婶为自己说话。

陈桂芳却不以为然,“难道江公子用刀子威胁她到树林不成?难道江公子强迫她夜里出门不成?”

“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少在胡说八道歪曲事实!”燕婉不客气地呛陈桂芳,她还没弱到被远亲欺负头上来。“汴京没有宵禁,我爱夜里出去散步与你何干?”

“你一个后辈敢对长辈造次?”陈桂芳的黄脸涨红并揉皱。

“你们住嘴!”堂姑奶奶和颜氏异口同声。

接着两个老人家彼此对视,燕姑姑打圆场“光责怪婉儿于事无补,眼下只能等二弟和二弟妹回来,看江府肯不肯承担。”

“哼,什么于事无补,以后家中的女子禁止夜里外出!不,白天也不准出去。”

颜氏不满堂姑奶奶擅作主张,她才是管家的好嘛。

但碍于她辈分高,颜氏不好明着作对。“蓁蓁大婚在即,女眷避免外出节外生枝。”

陈桂芳和戴娇花倒没有所谓。外出要花钱,不如留在府上吃喝。

没多久,燕二叔和金氏一前一后回来,大家最关心江府的态度。只见两人一个怒发冲冠,另一个羞愤交加,不见得带回好消息。

“江府如何说?”

燕二叔甩袖怒哼,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大家看向金氏,静待她开口。

“江府肯让婉儿过门。”

颜氏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金氏又说“婉儿只能作侧室,不可正门嫁入。”

“也好也好,有个着落就不错了。”颜氏只愿燕婉嫁得出去。“什么时候成婚?聘礼什么时候到?”

金氏紧握双拳,指甲入肉。“这个月下旬成婚,聘礼却没有提。”

当时江应松顾着和陈家商量聘礼,燕承天提醒他们才想起要多送一份聘礼。江应松以细琢为由,提出择日再谈。

于是燕二叔和金氏没有机会提聘礼。

侧室的地位次于正妻,大于妾,理应能收聘礼,但代价是女方嫁妆要丰厚,不然遭男方家人白眼。

嫁妆几乎是赔家底。

晟儿未娶、燕婷未嫁,金氏想为他们留下一点,毕竟燕婷肯定不会嫁得比燕婉差。

颜氏脸上乌云密布,显然江府不放顺天府在眼内。“择日是哪天?万不能让江府推搪过去,你们夫妻俩一定要提醒江府。”

“如何提醒?天天拜访吗?江府如何想我们?”金氏抹不开面子,也暗自希望江府不过聘礼。

“其实江府送聘礼来岂不遭人猜测?此事不声张对婉儿较好。”

颜氏和堂姑奶奶沉默片刻,后者赞同金氏的话。

“婉儿不能再遭人非议,否则男方借此拒绝怎么办?能低调就低调吧。”

“好吧,只能这样了。”

燕婉静静地听她们讨论,毫无波澜。

她至今想不通为什么是江文驰中招,不过无所谓了,嫁去江府比做工商的填房强。

事情的结果由赤芍传话给燕瑶。“主子,白天也不能出门,花露怎么送去?怎么去摘栀子花?”

“没禁止丫头外出呀。”燕瑶眨眨眼睛。

“对哦,让婢子送去吧,嘿嘿嘿。主子,婢子不明白为什么要帮三姑娘嫁去江府?她差点害主子和大姑娘她们被秦国舅那个……为什么还要帮她?”

“帮?你认为是帮她?”

“不然呢?”赤芍摸不着头脑。

燕瑶冷然浅笑,“你忘了江公子的暗疾?”

赤芍愣了,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一半。“但是有很多关系吗?”

“你认为做活寡妇痛苦还是做别家的填房的痛苦?”

只有前世嫁去江府的她才懂,嫁给江渣滓那种烂人才是最大的折磨。



二零二、有好戏?

燕婉躲在房间用膳,似乎没脸见人。席间大家各怀心思,一顿饭味同嚼蜡。

天气闷热使人更加烦躁,张氏等两儿子午睡后到花园的凉亭坐。荷塘偶来凉风,烦忧吹不散,理还乱。

她很在意金氏的话。

其实家里的账簿落在燕姑姑手里无可厚非,她深知媳妇的地位比不上亲女儿,她烦恼的是颜氏的看法。

初过门的时候,颜氏看不起她出身农门,总用言语暗讽她出身低微,奈何夫君并不看重门第,坚持己见娶她。

她既感动又忌惮因此加深颜氏的成见。

结果确实如此,颜氏责怪儿子眼里有妻子没娘,处处刁难她,直到第一个儿子出生颜氏才有所收敛脾气。

她管账是想向颜氏证明自己的能力。

“唉——”张氏幽幽叹气,婆媳关系是天大的难题。

“三弟妹为何唉声叹气?”婉转之音如黄鹂,缓解张氏的烦忧。

张氏转头一看,暗道不凑巧,强颜欢笑道“叹这天气太炎热,大姐不午睡吗?”

燕姑姑含笑坐下,摇着团扇起凉风。“正是炎热睡不着。远远望见三弟妹愁眉苦脸,于是过来搭个话。”

“让大姐笑话了。”

燕姑姑看向一池盛开的荷花,满目桃粉映日,并环绕淡淡的光晕。水波粼粼,荷花轻轻荡漾。

“看这些荷花,烈日下恣意盛开,骄纵却自得,并无天气炎热的烦恼,它们一生在池塘盛开、枯萎、结莲藕,反复循环。我们像它们,不管在家还是出阁,终日在宅子里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但我们比它们烦恼。”

燕姑姑笑了笑,继续说“我们何不学它们敞开心胸的花瓣?烦恼多是自扰,三弟妹何不试着敞开心扉?”

张氏盯着满池荷花欲言又止,转而一瞥燕姑姑,把心一横。

“大姐,弟妹是个粗人不懂转弯抹角,就直说了。其实弟妹很珍惜老夫人给予弟妹机会管账,弟妹一直努力不让老夫人失望。如果老夫人要把账给大姐的话,弟妹会接受的。”

闻言,燕姑姑先是一愣,随后明白她的烦忧。

“原来三弟妹烦恼这个。”燕姑姑嫣然一笑,“好端端的,账簿怎么会给我?若我中途接手必然出纰漏,当然还是三弟妹管理最好。”

“但老夫人……老夫人会给大姐吧……”张氏毫无底气,她在家中的地位只是比金氏好一丁点。

银铃般的笑声充满释然,燕姑姑轻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娘亲根本没有提过此事,三弟妹有此烦恼是把自己当外人了?”

张氏怔了,红着脸否认。

“既然不是外人,账簿由你管理和由我管理有何区别?生手不如熟手,说实话我在赵家的时候不曾管账,现在娘亲怎么放心让我管账呢?”

张氏羞愧地咬着下唇,懊恼把金氏的话放心上。“是弟妹庸人自扰,让大姐见笑了。”

“你愿意诉说反而好,憋心里的事多了容易生病。一家人就该坦诚相见,家是温馨的避风港,不是勾心斗角的战场。”

张氏彻底释然,神清气爽舒心莞尔。

不过藏在后方月亮门的金氏却失望并恨铁不成钢,她知道张氏蠢,但没想到这么蠢,居然直接告诉大姐烦恼。

要是在别的宅子,张氏绝对被吃了不吐骨。

如此一来金氏的算盘落空,她愤然回西厢。不料遇见燕海荣走进二堂伯夫妻的房间,她心血来潮躲在墙角,偷听他们谈论。

“海荣快坐!”陈桂芳催促燕海荣坐下,边倒茶边问“海荣,你和二堂妹的进展怎么样了?”

燕海荣顿时尴尬,“见面打招呼。”

“没了?”夫妻俩大吃一惊,同一屋檐下居然毫无进展?经过燕承天和颜氏拒绝,夫妻俩决定先攻陷燕瑶,等燕瑶爱上自己儿子,那母子俩不答应不成。

“对,就这样。”他心虚地喝茶。

“太慢了!还有十天蓁蓁就出嫁,过后我们就要回去,以后没机会来汴京了!不行,这是绝好的平步青云机会,不能错失!”

“但是儿子和二堂妹一天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见面,根本没机会接近。”

二堂伯拍他的脑袋,“傻儿子,你自己创造机会啊!”

“对呀,你看看这里的茶杯、床、桌椅还有大花园,哪一样不比家里的好?你错失了机会这些就跟你无缘,你愿意娶村里又黑又壮的姑娘吗?”

燕海荣猛地摇头。见过大家闺秀后,他对村里的姑娘索然。

她们天天下田干农活,要么说话嚷嚷粗鄙,和大家闺秀没法比。

以前他认为娶一个贤惠的很不错了,如今他鄙夷以前的想法。

有更好的自然要得到。

忽而陈桂芳眼含精光,“你们说像婉儿那样行得通么?米已成炊,瑶儿不得不嫁给海荣了!”

“好主意!”二堂伯摸着嘴边的胡子。“比日久生情快多了!只要海荣能留在汴京,任何方法得试!”

“没错,到时海荣提议我们搬进来,那么这房间、那花园、金银首饰等等都是我们的了!”陈桂芳擦擦嘴边的哈喇。

“要怎么做?”燕海荣有点害怕,同时心痒痒,眼前浮现白皙的肌肤和曼妙的身段,他恨不得伸手摸一摸。

“灌醉?”

“行不通,女儿家不会喝酒。海荣贸然提酒去不就说明有诈?”

夫妻俩苦思冥想,最后只想到一个老套的方法。“只能下迷药了,这样才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儿子不可能去她的闺房,而且有丫头跟着。”

二堂伯沉沉地摁着燕海荣的肩膀,鼓励他勇敢别退缩。“干脆在闺房放迷药,连丫头也放倒不怕有人坏事了。”

陈桂芳咧嘴一笑,表示行得通。“不过海荣最好抬她到自己房间,显得是她注定找海荣,嘿嘿嘿。我们两个负责望风!”

二堂伯激动地拍掌。“十全十美,就这么办!等会我出去买迷药……”

屋外的金氏听得一清二楚,尔后她勾起冷笑悄然离去。

坐等一场好戏上演。



二零三、居心叵测

不得了,对镜的燕瑶发现头顶新长出一朵烂桃花。今早照镜时没有,突然长出来着实可怕,她要严密防范才行。

趁着晚饭,她多注意旁人的表情。

啪嗒——

熟悉的石子敲房门,燕瑶警惕开门张望,望见玉兰树下的人影,她松了一口气。

月朗星稀,天边的碎芒朝着屋顶二人一闪一闪。高处凉风习习,宛舒侧目注视撩耳边碎发的燕瑶,察觉她眉宇挂忧。

“你三妹的事令你烦忧?”

低语绕耳畔,她轻轻摇头。“姐妹们禁足府内,确实值得烦恼。”

“小事,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偷偷带你出去,保证无人知晓。”

她一瞥笑靥灿烂的宛舒,“无需你,青黛和赤芍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出去,谁知道你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他不服地摸摸鼻子,“我一点也不坏,上次我不是遵守诺言带你潜入秦留后府了么?你过河拆桥,太令我伤心……”

“正好可以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我的心黑不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我心里有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她措手不及,略慌乱地挪动位置。

哪知宛舒属蛇,老缠着她坐近,她每一转头就对上他弯月般的双眼,又羞又窘迫。

“燕二姑娘害羞了。”

“闭嘴,你再说我就喊青黛带我下去。”她的脸蛋能与二月桃花媲美。

“好好,乳娘说过不能惹女子生气,那我就哄燕二姑娘开心!”

燕瑶心头一动,初次听他提家人。她瞅其头顶的小紫龙,故作轻松地问“你甚少提自己的事情,你来顺天府皇上不反对吗?”

宛舒却尽显欣喜。“燕二姑娘是想了解我么?”

她想了想,发现他并非忌讳而是充满期盼,仿佛等自己这句很久。

突然她意识到,是否除了她,关心他的人很少?

“没错,我多了解你一些不过分吧?”她干脆坦言,果然见他更加欣喜。然而他越是欣喜,她的心越疼。

与宫里的斗争相比,她跟燕婉、金氏的斗争简直小巫见大巫。

正当宛舒开口想回答,他忽而目光凛冽,斜睨不远处闯入的人。“有人来了,下次我再告诉燕二姑娘。”

燕瑶一听马上张望,竟然望见眼熟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闯入合香居。待他走近,她认了出来。

“是我的远房堂兄,他来合香居做什么?”

宛舒眼底幽深,“夜闯女子闺房还能做什么,一定不怀好意,且看看他有什么目的。”

只见燕海荣蹑手蹑脚走到二人所在的屋檐下,屋檐遮挡他们的视线。燕瑶想下去,但宛舒示意稍安勿躁。

没多久,二人听见屋内响起一声又一声“扑通”,神情冰寒的宛舒搂着燕瑶跃下地面。两人身轻如燕落地无声,顾着窥望房间的燕海荣毫无察觉。

他扭着身体对窗,怒火中烧的宛舒狠狠地给他一脚。

踉跄跌倒的燕海荣惊慌地回头,岂料鼻子火辣辣疼,还没看清袭击之人已脖子剧痛,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燕瑶匆匆跑去房间,一推门迎面扑来令人晕眩的烟雾。她及时捂着口鼻,跌跌撞撞地远离房间。

“怎么了?”宛舒扶稳她。

“房间……有迷烟……赤芍她们……”

宛舒瞪着晕倒的燕海荣腾升杀气,扑面的晚风成了刀锋,刺骨的错觉恰好刮醒燕瑶。

她强作镇定地用薄荷香露擦拭鼻底,瞬间头脑清醒。“我要带赤芍她们出来!”

言毕两人捂着口鼻,一个扛、一个背,带两个迷晕的丫头出房间。燕瑶替她们擦薄荷香露,然后宛舒捏她们的人中。

下一刻,燕瑶和宛舒的脸一起映入眼帘。

“你为什么在这里!”赤芍一苏醒就指着宛舒的鼻子,“你居心叵测!”

青黛直接滑下袖里剑。

宛舒冷道“你们看清楚是谁居心叵测。”

两丫头循着他的目光看旁边,惊觉燕海荣倒地。“堂公子怎么在这?咦?他晕倒了?”

宛舒拿起一个竹筒,两丫头不解其意。

“这是迷烟。堂兄鬼鬼祟祟地闯入合香居,然后偷偷往房间放迷烟。如果不是宛公子今晚来找,我们三人被他迷晕也不知。”

两丫头霎时惊慌,忙问燕瑶有没有受伤。“堂公子为什么要迷烟?难道他想……偷窃?”

宛舒和青黛服了赤芍的智力。

“偷窃是对的,但未必是偷窃财物。”

听了宛舒的提醒,赤芍后脊发凉,趁机补几脚踢燕海荣。“不知好歹,枉老夫人和大老爷盛情招待,他居然敢打坏主意!现在怎么办?告诉大老爷?”

燕瑶犹豫,“万一他否认,我们没有太多证据证明他打合香居的主意。”

“但是他带了迷烟!”

“但是你们醒了。他要是聪明反咬我们迷晕他,我们反而洗不清。”

“呃……”赤芍看向青黛和宛舒求助。

“燕二姑娘说得对,牵扯你们三人反而不好,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难保多嘴的下人乱说,如此有损你们的名声。”

“那怎么办?主子不能吃哑巴亏!”

宛舒当然不能让燕瑶吃哑巴亏,也不能就此放过燕海荣。有了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他要杜绝后患。

“燕二姑娘,将他交给我,我有办法处置。”

燕瑶蓦然一惊,“你别闹太大,大姐快出嫁了不能节外生枝。”

“放心,我有分寸。”

待燕瑶点头,宛舒不客气地扛起燕海荣并拿着竹筒跃上屋檐。

望着他轻松地跃去别的屋檐,她在心里默默叮嘱小心。

“主子,现在我们该做什么?”青黛的话令燕瑶回神。

“开窗等房间的迷烟散了,然后我们当没事发生,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三人从外打开房间的窗户,继而坐在玉兰树下等候。

此时在花园望风并等候的陈桂芳和二堂伯久久不见儿子带人出来,开始忐忑不安。“难道海荣被发现了?”

“没听见动静,应该没被发现。”二堂伯焦急地踮脚左顾右盼。

“要不我们偷偷去看一眼,怕海荣忍不住在房间行事了。”

两人一合计,趁四下无人潜入别院。

远远望见合香居烛光通明、屋前无人,他们犹豫再三才折回去。

可能行完事了,儿子走别的路回西厢吧。



二零四、你才是庸脂俗粉!

燕瑶没想到宛舒下手这么狠。

一大早下人的尖叫震彻内宅,燕珩顾不得去书院,和燕晟等人去尖叫的源头,只见院子的大榕树下躺着一个白花花的人形。

一走近,瞎了众人的眼睛,女眷纷纷回避。

不久,胡乱穿一身的燕海荣跪在大厅,听颜氏和堂姑奶奶训话。

旁边的陈桂芳和二堂伯用痛哭掩饰心虚,险些哭晕。

燕海荣根本不记得放迷烟后发生什么事,但隐约感到自己赤身睡树下是放迷烟的惩罚……

他打寒颤。

由于他什么都不记得,两个老人家断定他是梦游。可是眼尖的燕珩发现燕海荣嘴边有白色粉末,认为他服用了五石散。

一瞬间大家的眼神剧变,谁都猜到他赤身树下的原因。

结果颜氏勒令其禁止踏出房门,直到离府。

偷鸡不成蚀把米,陈桂芳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闹剧结束,吃过早饭后赤芍提着一个盖了布的竹篮离开顺天府,美名其曰外出买东西。

清早的善春堂客人较少,飞毛腿正打扫门前的尘土。赤芍借着监督,悄悄问他月梦的情况“主子吩咐的事情,你有没有偷懒?”

飞毛腿眸子一转,咧嘴笑道“赤芍姑娘放心,小人办事从不会让你们失望。她目前没有奇怪的举动,多是照顾姑娘们。”

“她有没有说奇怪的话?”

“没有,她们聊着女儿家的话题,什么刺绣、纺织之类。哦,那天你们离开店后她对抢一空的香露很感兴趣。”

“她说了什么?”赤芍没来由警惕。

飞毛腿挠挠头顶回忆,“问香露是哪个高人制的,香味很独特。你放心,姑娘们嘴巴很密,没告诉她事实。”

赤芍满意地点头。

“货是不是已经带来?”突然一把男声不合时宜地插入,吓了窃窃私语的赤芍和飞毛腿一跳。

两人转头,原来是带随从来的华宁。他一如既往容光焕发,比女子美艳;衣饰精心整理和配搭,一丝不苟。

赤芍飞快地撇嘴,嘟囔他真早,然后领华宁到店内的小小内室。

华宁没看见燕瑶,蹙眉质疑“只有你来了?”

“主子有事走不开,让婢子带成品来给华大人过目。”赤芍无视他置疑的目光,从竹篮里小心拿出一个白瓶子。

华宁眉心不展,紧盯盖上布的竹篮。

赤芍晓得他好奇布下却只字不提,让他嗅一嗅示人的香露。

他拔开塞子细嗅,浓浓的栀子花香四溢。“哼,等了三天就等来这种货色?香味太浓太单一,还不如蔷薇花露。”

“当初你的主子夸下海口,本官以为她有两把刷子,没想到是见钱眼开的庸脂俗粉。如果你的主子没有诚意交易就此作罢,那些钱当撒海里了。”

赤芍压着恼火握紧拳头,若非他是官,真想一脚踹烂他的贱嘴。

呸!还庸脂俗粉,他不知道自己长得太妖艳吗?

华宁没把恼怒的丫头放眼里,起身准备离去。

“主子料到华大人不喜欢纯花露,于是细心准备了一番。”言毕,赤芍拿出第二瓶,也不叫华宁去嗅。

他凌厉的余光扫视第二个白瓶子,略犹豫才拿起来。塞子一开,依然栀子花香飘散。

不同的是,花香比之前淡了三分,多了三分清新草木香调和。

“香味尚可,但要登大雅之堂差得远,适合村姑之流使用,果然不应该用廉价的栀子花。算了,你主子能力有限,本官回去买蔷薇花露好了。”

华宁十分失望,能肯定制作桂木香露的高人不是那姑娘,果真是见钱眼开的庸脂俗粉!

“回去告诉你主子,凡事量力而为,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本官心胸广阔不计较。”

赤芍在心里呵呵,恨不得翻脸走人。

但她忍住,又喊着想离去的华宁。“华大人不必着急,主子料到华大人要求严格,所以不敢怠慢。”

她悠然拿出第三瓶。

华宁见状怒火中烧,敢情她们主仆俩耍自己玩?

“本官极有诚意与你主子洽谈,你主子却一而再戏弄有何用心?既然你们毫无诚意,本官另找高明!”

赤芍感到莫名其妙,自己说话不过五句,他则一味诋毁,没诚意的是谁?

“华大人此言差矣,若主子不多准备几种香露供大人选择,大人怎么知道哪一种最好?正是要登大雅之堂主子才这般谨慎,若主子只研制出一种,反倒是主子没诚意。”

华宁听着意动,但怒火仍熊熊燃烧。

“华大人既然来了,嗅最后一瓶再走吧,不会耽误多少功夫。”

“不得无礼!”随从大喝,岂料赤芍不屑一顾。

华宁斜睨第三瓶,心里有蛊惑之声劝他去嗅的声音。

既然来了,再嗅一瓶有什么所谓。

他紧绷着脸拔开塞子,瞬时带着凉意的清香熄灭他的怒火。

花香幽幽带草木清新,夹杂一点凉且甜丝丝的气味,调和单调的花香和草木清香,意犹未尽。

宛如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美人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不同于谄媚的庸脂俗粉,清雅、令人回味。

华宁眼前一亮,“是添加了甘松么?这种凉意和甜丝丝只有甘松散发。”

“婢子不知晓,一切由主子自己研制。”

华宁盖好塞子,把香露握在手里。“告诉你主子就要第三瓶的香味。若做好,让善春堂的人直接送去虹秀坊的华府。”

赤芍眼睁睁看着他带走第三瓶香露。他算是顺手牵羊么?

“主子!那个华大人狗嘴吐不出象牙,居然骂主子见钱眼开……”一回合香居,赤芍露出苦瓜脸向燕瑶诉说,语气尽委屈。“主子,以后别接华大人的生意了,挑剔又嘴贱、又瞧不起人!”

燕瑶对镜笑了笑,没了烂桃花心情舒爽。“早有预料。若没猜错,香露用于皇宫的盛宴或者典礼,他严格是没错。好了,这次你受委屈了,今晚让厨房送来你喜欢的红豆糕。”

赤芍听见有吃,恼火烟消云散。

“贪吃鬼。”青黛嘟囔。

“也送来青黛喜欢的云片糕。今后要劳烦你们俩去采花和买材料。”

燕瑶嫣然笑道,绝不会亏待两个丫头。



二零五、出嫁

十瓶花露听着少,但临近赵蓁蓁成亲之日大家忙得晕头转向,燕瑶只做出四瓶。

而燕海荣一家变得安分,再无人滋扰燕瑶。

时间如梭,成亲当天,赵蓁蓁早早起来沐浴,然后坐在闺房任由姐妹和丫头为她梳妆。外面的下人东奔西走,不可开交。

赵蓁蓁看着镜中的红颜娇女慌乱不已。“之前不觉得紧张,现在很紧张怎么办?娘亲,女儿以后想见你怎么办?”

为她整理嫁衣的燕姑姑眼含泪光,看向镜中绮罗粉黛的女儿,燕姑姑恍如看见当年出阁的自己。

“傻丫头,娘亲可以和瑶儿她们到唐府探望你。以后为人妻,唐府也是你的家。”

察觉赵蓁蓁不安,旁边的燕瑶轻声抚慰“妹妹可以借找诗妹探望你,两家距离不远,想探望不难。”

为赵蓁蓁梳头的堂姑奶奶理解她的紧张,不失时机教导“蓁蓁,嫁去唐府后要孝敬公婆,夫妻俩要相敬如宾,如此你想省亲的时候公婆不会多番阻挠。”

她们认为很有道理。

待梳妆完成、长辈出去忙碌,赵蓁蓁打发走所有丫头留下燕瑶。“二妹,你说那家伙会不会等我过门后刁难?毕竟之前我们一见面就吵架。”

赵蓁蓁的担心不无道理,她和唐初旭不熟,谁知道他是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燕瑶凝视花容月貌的赵蓁蓁,莞尔一笑。“他大可以悔婚令你难堪,何必让你过门,我不信他宁愿娶他讨厌的人度一生也不肯悔婚。大姐,你无须多虑,既来之则安之。”

赵蓁蓁的手心满是汗水。

燕瑶看了看她的气运,“放松冷静,我觉得唐大公子不是寡情薄意之人,从他肯去守宫门、干这份苦差就知道他和那些纨绔子弟不同,要不然二哥怎会视他是朋友?”

提起燕珩,赵蓁蓁忙问“二弟怎么评价那家伙?我怕二弟被他骗了……呸呸呸,我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她有点语无伦次了。

燕瑶握紧她湿漉漉的双手,“尽管你不相信我和二哥的眼光,总相信爹爹吧?爹爹断案如神目光如柜,如果唐大公子不是良人肯定瞒不过爹爹的眼睛。”

“也、也是。大舅见过很多坏人,一定看穿那家伙的为人。”

“好啦,深呼吸,放宽心。”

赵蓁蓁依言深呼吸,静待迎亲队伍到来。

外面看着亲人和下人忙碌的燕婉则面无表情,因为事不关己。

不得不说她妒忌丧爹的赵蓁蓁能嫁入唐府,那可是二品官家,过去她梦寐以求。

想到十余天后轮到自己出嫁,燕婉尝到天渊之别的滋味。

眼不见为净,她冷着脸回房间。

顺天府喜事临门,停止审案一天。众衙役贴“囍”摆宴,闻讯的老百姓围在大门观望。

口口相传,街知巷闻,大半个汴京城知道今天是唐府和顺天府联姻。喜热闹的老百姓抢先在迎亲队伍的必经之地占位,顺道八卦两府之间的趣闻。

午时到了,骄阳照耀衣饰殷红的迎亲队伍。喜庆的唢呐和锣鼓远扬至近,昭告天地喜事来。

人群涌动,个个伸头探脑望队伍为首的策马新郎官。

他一袭绛红金绣、圆领的九品官服,头戴黑色幞头,直视前方大街,气宇不凡。

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顺天府大门前,橘色阳光为队伍和花轿添瑰丽。

一群捕快和衙役拦在顺天府大门做势,气焰嚣张地瞪新郎官。

唐初旭下马就见满眼警告的燕珩和宛舒,他哑然,不好好待新妇他别指望好过。

燕承天、燕姑姑和颜氏站在大门派利市钱,燕承天一声吆喝,迎亲队伍入府开宴。

在闺房听见外面嘈杂,盖上红盖头等待的赵蓁蓁不停扣手指。

除了燕婉,燕瑶等姐妹一直陪伴。

终于要迎亲,赵蓁蓁跨过门槛时险些绊倒,幸好媒婆及时扶稳。

由兄长燕晟背新娘子出门,寓意娘家有兄弟撑腰。

唐初旭在大门外等候,目光追随燕晟背上的红衣金饰夺目的新娘子。其实他也忐忑,生怕以后天天吵嘴。

“咳!”

燕珩用力咳一声,唐初旭猛地回神,看着燕晟和新娘子经过面前直到花轿。

待花轿摇晃,轿子里的赵蓁蓁晓得要出发去唐府。她很想掀开红盖头、掀开轿帘再望一眼顺天府和家人。

顿时眼睛温热和酸涩,她慌忙小心擦拭眼角。

她和娘亲已经和赵家恩断义绝,娘亲根本没钱买新的嫁妆给她陪嫁。

送去唐府的嫁妆有一半是娘亲当年的嫁妆,意味娘亲不打算改嫁。

某天她偷听娘亲和大舅的谈话,才晓得大舅和三舅悄悄出钱补全她的嫁妆,说这样她才能在唐府挺直腰身。

她过意不去,二妹还没出阁,她却花了二妹未来的嫁妆钱。

无论怎么擦伤眼角,泪水总溢出,她万不能花了精心画的妆容。

一路红妆,赤红斜阳挥洒,披着余晖的宾客到达唐府喝喜酒。

兄弟没有食言,宛舒等六人也到唐府祝贺。宛舒打趣某个艳紫的身影,“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居然有空来讨一杯喜酒。”

“哼,阿旭终于成婚,我怎能不来。”说话的正是折扇敲掌的华宁。

“什么时候轮到你?”

“闭嘴。”

燕珩他们对二人的笑骂司空见惯。趁着唐初旭在附近招待客人,六人齐声给他道贺。

看见笑吟吟的六个友人,唐初旭感到压力大,尤其对上燕珩的笑容——笑里藏刀呀!

席间,宛舒旁击侧敲华宁最近忙碌什么事情。

华宁优雅地与他碰杯,“最近送来新的舞姬,忙着教导几乎没空出门。”

没空出门?宛舒挑眉,琥珀眸子数转。“最近没有宴会吧,何必着急调教,难道令堂没有催促你……”

华宁晓得他指亲事,一如既往淡然。“急不来,他们知道我不喜庸脂俗粉不会硬来。”

宛舒琢磨他的话几成真,不过察觉他对亲事不甚有兴趣就放心了。

“阿舒,你听过善春堂吗?”华宁忽然问。

宛舒心头一突,不动声色问“燕大人有份出资建造的善堂,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善春堂从哪里进货?”

“据我所知,店内的货物都是由那些姑娘自己制作。”

“但香露不是,你能帮我查下善春堂的香露由谁制吗?”

提起香露宛舒了然于胸,含糊地答应他的请求。



二零六、故意的吧

婚宴过后,堂姑奶奶等人再无留下的理由。走前,堂姑奶奶千叮万嘱燕姑姑改嫁、千叮万嘱待字闺中的姑娘安分守己。

“大堂弟,我们夫妻俩想在汴京谋份差事,海荣顺便……”二堂伯笑容憨直。

燕承天一眼看穿他的算盘,对这家人的索取忍无可忍。

他轻抚胡子,云淡风轻道“秋闱在即,若海荣考中乃祖宗保佑,村里便多一位官员衣锦还乡。”

二堂伯哪里听不出燕承天用祖宗和族长唬他,他再不识趣也不敢和族长作对,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回去督促儿子学习。

一家子留在汴京的幻想破灭。

大堂伯和戴娇花倒是看开了,不过戴娇花的眼神有点闪躲。

送走了七个远房亲戚,颜氏稍微松一口气。不久收拾客房的下人匆匆来报“老夫人,大堂老爷的房间少了一套茶杯!”

“什么?是少了还是不见了?”

下人鼓起勇气回答“是不见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踉跄的颜氏背靠着柱子,默默估算一套茶杯值多少钱。

“快!快去检查还有什么物品不见了!”

下人顶着颜氏的咆哮远去。

第三天,一对新人带礼回门。颜氏一见色彩斑斓的大公鸡喜笑颜开,大公鸡寓意大吉大利,体型越大越吉利,她暗喜唐府舍得。

新婚的赵蓁蓁挽髻戴步摇,脸蛋浮现少女旖旎,步步含羞,嘴边带笑。

燕姑姑很欣慰,证明唐府没有待薄女儿。

拘谨的唐初旭和赵蓁蓁给燕姑姑和颜氏敬茶。

脸庞黝黑的燕承天在旁杵着,俨然严厉的监考官,害唐初旭紧张地得手抖。

离午时的宴席还早,燕承天借机与唐初旭亲切交谈,而赵蓁蓁得以溜去厢房与娘亲、姐妹谈心。

“终于能回娘家一趟了!”赵蓁蓁大大咧咧地伏在桌上,燕姑姑嗔她注意仪态。

“娘亲,女儿难得放松一回。在唐府总要注意这注意那,畏手畏脚,累死人了!原来嫁人这么辛苦……”

燕姑姑摁了摁她的额头。“才过门两天就喊累了?往后还有几十年日子,你的抱怨哪有尽头?”

燕瑶掩嘴打趣,“大姐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嫁了好夫婿却抱怨,我看大姐是炫耀才对。嘻嘻……”

“哪有炫耀,的确辛苦嘛!”

燕瑶打量她醉了般的脸蛋,“大姐聊聊姐夫呗,他待你好不好呀?”

闻言,赵蓁蓁面如熟透的红柿。见状,燕瑶和燕姑姑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他有什么好聊,新婚燕尔没吵嘴而已,说不定以后他就欺负我。”她虽不以为然地撇嘴,但眼里的笑意瞒不过心水清的两人。

“好了,夫妻俩要相敬如宾,能让步则让步。”燕姑姑语重心长,“贤婿乃唐府的长子,你作为长媳妇要学会以大局为重,再不是不谙世事的娇女。”

赵蓁蓁听见“长媳妇”的名头顿觉肩膀沉重,她苦着脸坐直。

燕瑶观察她的气运,目前她的处境还算顺利。“姑姑说得没错,唐大人乃二品官员,作为他的长媳妇要行事稳重,大姐是时候修心。”

当初将为唐初旭包扎的功劳给赵蓁蓁,燕瑶就晓得唐府会更喜稳重的姑娘。

她这是赌一把,堵赵蓁蓁会否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长媳妇。

别看那时唐夫人待客和蔼,换了身份后唐夫人会严厉管教,她担心赵蓁蓁一时受不了顶撞唐夫人。

所以现在该开始修心。

燕姑姑万分认同燕瑶,“以后你不能常回娘家,因此要学会如何忍耐、如何跟婆婆相处。纵然婆婆不对,你也不能顶撞否则视为不孝。”

赵蓁蓁觉得前路长满荆棘,举步艰难。

“大姐不用太担心,只要姐夫待你好,困难不是困难。”这是燕瑶前世的心得,若丈夫待自己不好等于雪上加霜。

“希望吧,那家伙……咳,相公不跟我吵闹我已经高兴至极。”

赵蓁蓁眼眸一转,注视燕瑶调侃“待三妹嫁了,就剩你和四妹没出阁,接下来大舅该烦恼你的亲事了。”

“我的亲事不急。”燕瑶浅笑。

燕姑姑点头称是,“急不来,婉儿的亲事和蓁蓁的挨太近容易相冲,所以瑶儿最好明年才嫁人,免得冲撞。婷儿还没及笄,也不急。”

话虽如此,燕瑶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前世今生是两码事。今世涉及皇亲,她不胆怯是假。

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

想来以宛舒的风评,要皇上开金口、要爹爹同意难得很。

她暗自长叹。

家宴席间,赵蓁蓁和唐初旭挨一块坐,两人忸怩不自然。

燕珩率先举杯,“敬姐夫一杯!”

唐初旭局促地拿起酒杯站起,总觉得燕珩嘴里的“姐夫”含一丝威胁的意味。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孙女婿,听闻你在宫里当差,是做什么差事?”颜氏笑眯眯。

他如实回答长辈“目前守卫宫门,下个月有一场考核,若通过有望晋升。”

“甚好甚好,年轻人未来可期。”

言谈间,金氏味同嚼蜡。别人家的夫婿年轻有为,怎么看怎么碍眼。

金氏的目光在燕婷身上流连,心想燕婷有了皇上御赐的美名,嫁个好人家应该不难。

如果长子燕晟能高中状元简直双喜临门,她在顺天府能再次挺直腰身做人了。

颜氏的想法和金氏相反,颜氏试探唐初旭“令尊和令堂知道顺天府月末还有一场亲事吗?”

赵蓁蓁不安地停筷。

唐初旭心思活络,明白颜氏的担忧。“家父和家母之前忙着筹备,并不清楚此事。不过男婚女嫁乃平常事,他们会理解。”

颜氏强颜欢笑,就怕唐府认为顺天府故意安排。

真是孽障,偏偏就三丫头常闹幺蛾子。

众人各怀心思,自觉回避月末亲事的话题。偏偏席间,江府的下人送来聘礼。

聘礼不多,比陈贵女的少一大半,意思意思罢了。

聘礼当着唐初旭的面送来,颜氏和金氏颜面扫地,暗骂江府是不是故意为之。



二零七、愁云惨淡

自堂姑奶奶走后,燕瑶可以出门了。但颜氏规定出门可以,只能去书院旁听。趁着申时下课,她让阿牛途径善春堂。

燕珩牵着骏马在店外等待。

青黛把竹篮交给李姑娘,里面盛装华宁要的十瓶香露。接下来善春堂派人送货到华府便可,无须燕瑶操心。

“主子,有什么不对吗?”青黛发现燕瑶整天闷闷不乐。

“没不对,觉得天色阴暗,压抑罢了。”

这是原因之一,其二是她发现每一个人的头顶灰蒙蒙,乍看大片乌云压头。

接连几天天阴加满目灰烟,致使她闷闷不乐。

然而青黛大惊失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燕瑶环顾四周,旁边只有李珠儿,其他客人和伙计顾着看商品去了。“李姑娘不算外人,你有话就说……”

谁知她发现李姑娘同样神色古怪。“你们怎么了,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青黛不好说,唯有李珠儿迟疑地开口“燕二姑娘,今天阳光很猛,算天色阴暗么?”

“阳光很猛?”燕瑶蓦然一惊,转头凝望阴云密布的苍穹。在她眼里没有一丁点阳光,天际的颜色和老百姓头顶的一样,灰蒙蒙。

不对,她只看出他们头顶有灰气,却没看懂灰气代表什么。

转念之间,她的神色变幻莫测。

“主子,今天确实阳光明媚。”连青黛也如是说,燕瑶肯定她们俩没错。

问题是她看错?眼睛出毛病?

宽袖藏起她颤抖的双手,她不信邪地再看大街。众人头顶的灰气连成大片,连绵远方,足以遮天蔽日。

灰气表面了无生机,她直觉暗藏汹涌。

再望天际,愁云惨淡万里凝;细望,阴云涌动。忽然她产生一个念头天空的阴云和全城的灰气相同吗?

燕瑶没来由心惊肉跳。

“二妹,办完事情了?”燕珩搀扶出店的燕瑶,“你面无血色,不舒服?”

燕瑶欲言又止,无法说出看到的诡异景象。她只能自吞苦水,独自琢磨。

“燕二姑娘?”轻快的女声令燕瑶一震,她转头望见快步走来的卫英。“这么巧,燕二姑娘也是来买东西吗?”

燕瑶盯着笑盈盈的她,率先想到通阴阳的卫夫人。

她心生一计,迅速回神。“卫姑娘很久不见,令堂别来无恙?”

“娘亲一切安好。自河神祭后一别,我们好久不见,燕二姑娘什么赏面到寒舍坐坐?”

燕瑶回头注视燕珩,水灵灵的双眼包含五分期盼、五分委屈。“二哥,我能不能到卫姑娘家里坐一会?我们很久没见了。”

燕珩下颌紧绷,左右为难,难的是不忍拂妹妹的意,难的是他不方便拜访。

“二哥,就坐一会?晚饭前我一定赶回家。”

秋瞳剪水,楚楚可怜,燕珩无法硬心肠。“好吧,但我要在外面等你,我不能让你自己回家否则祖母会怪罪你乱跑。”

燕瑶喜笑颜开,称赞哥哥心细如尘、体贴入微。不得不说,这种赞美对他而言很受用。

还是妹妹的眼光好。

同样欣喜的卫英不去善春堂了,和燕瑶钻进马车谈心。

马车轻晃前行,驶过熙攘大街。

燕瑶的笑容逐渐淡去,因为卫英的头顶也遭灰烟笼罩。卫英全然不知她的心事,滔滔不绝。

“河神祭后媒婆老是上门拜访,娘亲也老是苦口婆心地劝我早点嫁人。虽然我今年十六,但还不是老姑娘,她们着急什么。”

“一年转眼过,早些定亲为好。”燕瑶心不在焉地回应。

“话虽如此,可是媒婆带来的画像不合眼缘嘛。”

燕瑶眸子数转,“缘分妙不可言,你有没有让卫夫人为你算一卦测姻缘?”

卫英直率地摇头,“我觉得姻缘这事算不准吧,算了出来然后呢?强行偶遇?那到底是算得准还是依卦而行?”

“即使不算姻缘,亦可算运气吧?卫夫人应该懂得挺多学问。”她云淡风轻地试探。

“确实。娘亲除了算卦还会驱邪相风水,厉害得紧。非我黄婆卖瓜,娘亲还能眼看阴阳呢!”

燕瑶心头一动,“怎么看阴阳?见鬼?”

可惜卫英讪笑道“我不清楚,学这些的时候我老走神,娘亲说我意志不坚难以学有所成。”

燕瑶早有预料,决定借机询问卫夫人。

马车和骏马停在祁宁斋前,燕珩领着阿牛到宅子旁等候。除了他们的马车,还有一辆古朴的马车停放门前。

“咦?家里来了客人?”卫英过意不去,“抱歉,我不知道有别的客人来访。”

失望归失望,燕瑶不愿就此回去,于是提议自己坐一会再回府。

卫英更羞愧,自己提议燕二姑娘来作客,没道理让人家吃闭门羹。不管了,大不了挨娘亲一顿骂。

“燕二姑娘随我进来。”

主仆二人依言跟随。

屋里烟雾飘渺,大厅的佛像上方悬挂五盘檀香。而佛像前,卫夫人正与一名老人相对而坐交谈。

“娘亲、风伯伯!”卫英硬着头皮打招呼,“我带了燕二姑娘来小坐一会。”

姓风?燕瑶一瞥老人头顶的气运,顿时知一生,猜到他的身份。老人灰袍朴素,束髻的鹤发一丝不苟,颇有道骨仙风之范。

“卫夫人、风伯伯,小女子有礼!”燕瑶适时福身行见面礼。

卫英暗道她高明,娘亲见礼便不好发火,只是无言怒瞪自己。

“燕二姑娘见外了。这位风伯伯曾是宫里的钦天监,当年是位令人高山仰止的大人物。”卫夫人展颜介绍。

“什么当年,现在也是。”风秀林不满地反驳,眼里却洋溢笑意。

卫夫人不客气地争辩“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家的后辈青出于蓝胜于蓝。”

风秀林爽朗大笑,起身向燕瑶作揖。“老夫姓风,幸会幸会。听闻燕大人的盛名,没想到今日能与其千金结识,缘分也!”

卫英在旁窃笑,“风伯伯,燕二姑娘与风大人还是朋友呢。”

“哪个风大人?”风秀林一时转不过弯。

“当然是你的长孙。”卫夫人没好气。



二零八、风雨欲来

“雪隐?”风秀林诧异又疑惑。

燕瑶适时解释“小女子与风大人仅几面之缘,小女子的兄长与风大人才是朋友。”

“原来如此!”

卫夫人斜睨卫英,责怪她胡说话。“英儿,你带燕二姑娘到院子坐吧。我和你风伯伯聊的相术堪舆,你们一定兴趣缺缺。”

燕瑶却眼前一亮,露出兴趣浓厚的模样。“小女子最近拜读阴阳、堪舆之类的书籍,有些地方看不懂,能否请两位前辈赐教?”

其他三人一怔,万没想到一个大家闺秀对枯燥的堪舆感兴趣。

燕瑶深知自己唐突,不露一手恐怕对方敷衍了事,幸好她先前看过相关书籍。

她笑盈盈地娓娓道来“小女子偶尔撞见不干净的东西,所以私下了解过相术之秘。人相之气,聚集运化则为神;神足则气旺,神衰则气无。听闻有的相术士能通过面相望气,不知是否真的?”

风秀林双眼闪亮,笑吟吟地点头。“没错,相当于大夫的‘望’。若肝脏不健,脸色或五官会反应病因,所谓气色也。相术士同理,只不过望的是气运。”

卫英随他们三人坐下,听着他们讨论命理。她今天才知道,燕二姑娘居然对命理感兴趣,实在出乎意料。

她以为大家闺秀喜爱琴棋书画而已。

而燕瑶暗叹自己成了一名相术士,能直接看见对方的命运。

可是她看到的阴云是怎么回事?她不敢明目张胆问,唯有旁击侧敲。“所谓的气分多少种?”

“气之本体无色无味、无影无踪,需要仔细审。例如天中有气则圆耸,无气则塌陷;边城有气则圆耸,无气则生陷坑;山林有气则圆耸,无气则后薄。”

风秀林侃侃而谈。

燕瑶恍然大悟,原来相术士也“望”不见她能看见的气雾,他们只是通过行为举止和脸色判断罢了。

“风伯伯、卫夫人,世上存在两个命理相同的人吗?”

两位前辈一边摇头一边笑道“绝无仅有!每一个人的命运独一无二,绝无相同。换个说法便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生死,但生死之间的命运因人的造化而异,只是结果逃不过死亡。”

燕瑶虽领会但有点着急,别说老百姓,就连风秀林和卫夫人的头顶也笼罩灰雾。要是灰雾不是气运还能是……难道是晦气?

她的眼皮蓦然狂跳,涌现不安的预感。

卫夫人又调侃风秀林“一般的相术士能看面相望气,不过天赋异禀的还能相国,对不对师兄?”

燕瑶吃惊地看向风秀林,原来他是卫夫人的师兄?

他淡然笑着摆手,“人老了,退步了,不复从前。”

“哦?你刚才不是说自己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吗?怎么转眼就认老了?”

眼看他们不知不觉岔开话题,燕瑶小心翼翼问何为相国。

风秀林轻叹,“众所周知人有气数,其实万物也有气数。比如一块玉佩,初雕刻晶莹透亮,过了百年、千年蒙尘,不复剔透。相国也是这个道理,这席话在祁宁斋听过便算,登不了大雅之堂。”

他话中有话,意在叮嘱燕瑶和卫英勿外传。接着他似乎不想再解释,聊阴阳之术去了。

燕瑶暗自琢磨,想通天空的阴云有何寓意。

代表国运。

顿时她心惊不已,第一次能望国运。手心满是汗水,攥着的手帕几乎湿透。

幸好她没有透露自己能望国运,否则身首异处。但为何突然有此能力,她想不通。

一来她没有再度跨过鬼门关,二来她身上不曾发生特别的变化。

接下来她心不在焉地听卫夫人和风秀林谈论,直到耐不住的卫英带她到院子闲逛。

此刻依旧天阴,她仰望缓慢涌动的阴云。一丝一缕遮蔽苍穹,如同淡墨沾染无暇的画卷。

她有一种直觉,天空淡灰的颜色是最轻的程度。

在院子逛了片刻,她借口不想二哥等候太久要回府了。

“好吧,我送你出门。”卫英顿了顿,心有戚戚,“说真的,你真见过不干净的东西吗?”

“见过三两次。上次顺天府闹鬼,我见过一闪而过的白影,分不清是人扮的还是……”

恍如寒气袭来,卫英缩起脖子。

回顺天府的马车不疾不徐,燕瑶心烦意乱地撩开帷裳望街道。满目灰扑扑的烟雾,将各人的气运挡得严严实实。

忽然两男子经过,她大吃一惊,目光追随他们的背影。

他们的头顶没有灰雾。可惜马车匆匆,她没望清两人的气运。

她越细究越觉得隔了一层纱,雾里看花,全然捉摸不透玄机。

燕珩策马到马车的窗外,“最近来汴京的人多了几倍,二妹尽量戴帷帽出门。”

“为何突然人口增多?”

“我也不清楚,听闻每天排队进城门的人许多,兴许是外地来汴京做生意的。有时候他们早上进城,傍晚就离城。”

养家糊口不易,燕瑶理解他们的做法。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时不见阴云,压抑淡了,她稍稍舒心。

夜深,喧闹的市集之外烛火黯淡,门户静谧。茫茫夜色下,晚风簌簌的山林有黑影跑动。

汴京成了黑暗包围的待宰羔羊。

子夜,雾霭漫漫,偏远的作坊传出一声响亮的狗吠。不久,另一家也响起狗吠,此起披伏,继而重叠。

接二连三的叫声令附近的宅子亮起烛火,有暴躁的出门骂疯狗。

渐渐地,一角嘈杂传染另一角,狗吠声中夹杂人的吵闹。

半夜惊醒的燕瑶听见外面吵闹,和两丫头走出房门查看,岂料西厢的方向亮微光。

初时她以为吵闹从西厢传来,不久她发现邻里吵架,隔着围墙也能清晰听见。

“奇怪,他们吵什么?”赤芍揉揉眼睛。

片刻轮到顺天府内宅吵闹,她们才靠近西厢就听见金氏和燕二叔吵架的骂声。他们骂得起劲,就差没骂对方的祖宗。

然后乒乒乓乓,估计在砸东西。

“这次居然打起来了!”经过的下人心有余悸。

可怕的是,府外的闹声与西厢的重叠,噪音从四面八方来,啃噬所有人的理智。

总之这一夜,燕瑶难以合眼。



二零九、不寻常

连续几晚不能合眼,一到夜深就狗吠、邻里吵闹;白天的市集死气沉沉,菜农工商打哈欠。

眼困还好,一旦有买菜的大娘讨价还价,菜农就急红眼睛吼起来。双方看彼此不顺眼,唾沫横飞打嘴仗。

不得安宁的还有顺天府,公堂之上跪着三对夫妻、一对兄弟和几个农民。他们并非申诉同一件事,但燕承天让他们一起上堂。

因为他们都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两侧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忍不住打哈欠,晚上没睡过好觉。

连带地,围观的老百姓也打哈欠,个个无精打采。有的实在太困,退出人群回家补眠。

公堂上除了精神奕奕的燕承天,其他人眼下呈乌青、两眼无神。

燕承天暗道奇怪,为何突然夜不能眠。早朝时,文武百官也精神萎靡。

“你们逐个诉说上公堂的原因,黄氏夫妇先来!”惊堂木一拍令在场众人精神几分。

黄氏大娘立马挺直腰身,狠瞪自己相公控诉“民妇要状告他!每晚他的呼噜声打雷似的,害民妇睡不了觉!”

“你这婆娘,我以前也打呼噜,怎么以前不状告我?”黄大哥不服,“你自己睡不着别赖我身上!”

“呸!外面疯狗吠就算了,但屋里你的鼻鼾能掀翻屋顶,我能合眼才怪!燕大人,这死男人每晚打呼噜,民妇再不好好休息可能因疲惫而暴毙,这死男人算不算谋害发妻?”

“喂,婆娘!你睡不着而已别扯上谋害!”

“你不知道睡不好要人命?”黄氏大娘双眼充血、面如菜色,瞪着黄大哥的眼神恨不得掐死他般。

衙役和燕承天看得胆寒。

燕承天急忙让下一对夫妇申诉。

“燕大人,草民状告这婆娘睡相极差,每晚将她的大象腿砸草民的肚子!草民试过推开,但这婆娘暴打草民!”

妻子暴打丈夫,两侧的衙役来了精神。

其妻理直气壮地申辩“大人,民妇只是推他一下而已,根本没有暴打,这死男人污蔑民妇,请大人明鉴!”

燕承天冷汗直流,他们控诉的都不算事。

“大人!这婆娘不只是推一下,她直接推草民下床,草民的的手肘乌青了!”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肘,果真青了一块。

其妻不以为然,“大人,民妇冤枉!他半夜吵醒民妇而且推民妇到墙根,他自己想独占大半张床,民妇一时烦躁就推他,民妇根本没想暴打他!冤枉啊!”

争床铺而已,围观的老百姓索然无味,昏昏欲睡。

什么时候退堂?衙役的眼皮开始打架。

住王府的宛舒自然精神抖擞,他亦奇怪同僚连续几天精神萎靡。纵观告上公堂的一群人,无不脸色铁青却情绪暴躁。

“臭婆娘敢推我!”

一声暴喝拉宛舒回神,原来是双方打了起来。男的推倒妻子欲掐脖子,其妻面目狰狞地反抗。

偏偏不巧,其妻倒地的时候碰撞黄大哥。黄大哥顺势扑倒妻子,两对夫妇霎时扭打一团。

“快拉开他们!”宛舒刚说完,发现旁边的同僚来不及反应,他不得不先拉开黄大哥。

其他衙役反应迟缓,才意识要劝架。

燕承天连拍几下惊堂木,板着脸大吼肃静。

“燕大人——”门子撕破喉咙挤入公堂,这时燕承天眼皮狂跳。

“燕大人,有人来报市集发生斗殴事件,旁人怎么劝都……”门子看到忙着拉架的衙役、混乱的公堂,目瞪口呆。“旁人劝不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承天心很累。

“暂时退堂!”他潇洒地大袖一挥,安排衙役和捕快赶去市集。

当望见乱七八糟的市集,顺天府一众宁愿继续审鸡毛蒜事。

昔日繁华的市集变得菜叶满地、鸡鸭乱跑、箩筐一个接一个挡路。一只掉毛的鸭子张开翅膀,扑哧扑哧走到顺天府一众面前。

“嘎嘎……”

它歪歪脑袋,绕开众人跑了。

燕承天掌压眉心,太阳穴很疼很疼。“你们快去拉开他们!”

扭打一团的大娘大爷忘情酣战,个个红眼暴突,怨气四溢。衙役和捕快分两队拉架,激动的大娘破口大骂所有人。

“冷静点,到底发生什么事?”

大娘指着一个菜农的鼻子喷沫“他呀!他卖的菜烂叶多、枯叶也多,还狮子开大口简直是无良!欺骗妇孺!”

“胡说八道!我平常就这么卖的,你这个泼妇故意来捣乱!”

“我呸!敢骂我泼妇,我掐死你!”

脖子粗红的两人又想动手,一看见衙役提起刀才有所收敛,但憋红了脸瞪对方。

其他参与斗殴的人动手理由五花八门,其实就是看对方不顺眼。

燕承天紧皱眉心观察,他们易怒暴躁、变得不讲理,这是第三起市集斗殴,几乎每天一宗别于以往。

他感觉四周充斥浓浓的怨气,压抑得透不过气。

“燕大人,他们的眼下都有乌青。”宛舒悄声提醒。

燕承天沉沉叹气。他眼下也有乌青,只不过皮肤黑遮掩罢了。“睡不好当然出现乌青。”

“大家都出现乌青太一致了吧?”

燕承天心头一动,貌似全城都睡不好,可能因为天气太热吧。“先劝架,其他事等会再谈。”

他步入两拨人之间,一扫骂街妇人的竹篮。“你家里养了牲畜?”

她买的肉多于一家人的份量。

“是的大人,民妇家里养了两条狗。提起两条死狗就来气,一到深夜它们就狂吠,然后惹左邻右里的鸡狗叫,吵得几家人睡不着!”

“咦,草民家附近也养了狗,它们也是在夜里乱吠!”

“对呀对呀,夜里的狗很吵……”

两拨人七嘴八舌,宛舒满腹疑惑。“安静!狗吠不是常有吗,值得奇怪?”

“哎哟差爷,畜牲夜里也是要睡觉,要不是有贼它们不会乱叫的。但是这几天它们疯了一样,每逢深夜就无缘无故狂吠,民妇怀疑它们是不是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燕承天沉吟思考。一只乱吠也罢,许多一起吠就不同寻常。

“燕大人,属下今晚去瞧瞧。”宛舒神情凝重。



二一零、措手不及

宛舒随大队回顺天府,忽望见三个人影鬼鬼祟祟从府后溜走,他无声无息地离开队伍跟去。

三个人影皆穿普通的男装,他一眼就认得中间的背影。“燕二姑娘?”

三人闻声一顿,齐齐回头望来。她们已经易容成男子,但身形不会变。

“你们去哪?外面很乱,常发生斗殴事件,不如我来保护燕二姑娘?”他毫不客气地大步上前,笑颜何其真诚。

燕瑶轻蹙眉头审视他的衙役公服。“你太显眼了,会令我们暴露。”

暴露?燕二姑娘又去做坏事?他的眼眸流光溢彩,“这是小事,我立刻换便服。燕二姑娘,多一个免费劳力事半功倍!”

燕瑶沉吟。

她花了几天学会望天空的阴云,发现某一个方向的阴云比较浓郁,于是她乔装打扮去查探一番。

确实多一个人帮忙稳妥些。

“好吧,你速去速回,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宛舒想一口答应,忽而眼眸一转含狡黠。“但我怕燕二姑娘扔下我就走了,我们来约定?”

他笑着伸出尾指。

燕瑶无奈叹气,纳闷他像个孩童。腹诽归腹诽,她也伸出尾指拉勾。

得到她的保证,宛舒风风火火回顺天府换便服。一刻钟过后,利落劲装的他回来了。

他很高兴,燕二姑娘真的等他。

接着四人鬼鬼祟祟出发,燕瑶一边望天一边带路。

沿着阴云浓郁的方向,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一座低矮的山头。宛舒环顾四周暗暗警惕,此处着实荒凉。

前不着店后不着城门,山头背靠连绵大山,应属汴京城外围。

他没有问为什么来这,因为燕瑶始终凝重,他预感事态严重。

四人相互搀扶地上山。树木较稀疏,野草却半人高,一不留神容易被草丛中的石子绊脚。

他们磕磕碰碰爬到视野开阔的山顶,此处的树木更稀疏,但多了五个奇怪的大鼓。它们相隔一定距离耸立,鼓身赤红。

“为什么山头有鼓?”赤芍感到匪夷所思。

四人躲在草丛窥望,不敢靠近大鼓。燕瑶无法解答赤芍的疑问,甚至不确定大鼓和天上的阴云有关。

“会不会是祭祀?”宛舒眯眼凝望,冷光流转。“一些氏族以打鼓辅助祭祀……咦,鼓架似乎雕刻了花纹。”

“主子,我们过去看看吧。”赤芍心痒难耐。

燕瑶看向宛舒流露询问之色。

“这样吧,我爬上树探附近有没有埋伏。”他说完就爬上最近的树。好一会儿,他轻盈跃下,“四下只有我们,我们速速看一眼。”

一合计,四人犹如离弦之箭。

他们率先查看鼓架的花纹,虽然花纹连鼓架涂了红颜料,但燕瑶无比熟悉这花纹甚至恐惧。

“巫咸……这是巫咸的符咒。”

“什么?”三人闻言缩手,生怕沾了邪气。

“如此说来这些鼓是巫咸遗族的?”宛舒的浓眉宛如开锋的利刃,杀气一泻千里。

韬光养晦的宝剑出鞘了。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这是真正的宛舒。

“你冷静点,就算鼓是巫咸遗族的,我们要揪出放鼓人才行,何况鼓的作用也要弄清楚。”燕瑶说完,仰望正上方的天空沉默。

这里就是阴云最浓之处,集结成一个缓慢转动的漩涡。若阴云代表当前的国运,五个大鼓就是影响国运的工具。

“宛公子,你提过最近城里不太平?”

宛舒逐渐冷静,“没错,鸡犬不宁,刚刚才发生市集斗殴事件,已经第三起。满大街的老百姓眼下乌青,暴躁不已。他们说一到深夜就有狗吠,根本睡不好。”

“顺天府深夜也鸡犬不宁,左邻右里半夜醒来争吵打闹。宛公子,你试着带人半夜到来,或许能查清楚鼓的作用。”

他心头一动,计划在脑海形成。

临近子时,利用白天休息充足的队伍潜伏山顶,紧盯月光下五个奇怪的大鼓。

万籁俱寂,山上山下一片安宁。待月牙当空,安宁被一行上山的人打破。他们身形清瘦,穿着粗衣麻布,轻手轻脚接近五个大鼓。

暗处的宛舒凝眉敛杀气,这些人武功不俗,他必须更加谨慎。

鼓前各一人,他们凝望月儿片刻,同时抄起大鼓旁的鼓棒击用力打大鼓。

接下来诡异的一幕令潜伏的队伍脚底生寒。

鼓棒击打大鼓时丝毫没有击鼓声,一切寂静如初,仿佛他们只是装模作样并没有敲打大鼓。

情况超乎认知,众人目不转睛观察。

无论五人如何使力敲打,众人的耳边只有蚊虫飞过的嗡嗡声。唯一能保持冷静的是宛舒,他直觉非打鼓这么简单。

良久,山下遥遥传来狗吠,宛舒如梦方醒。接着狗吠一声接一声,一声叠一声,星星火光现远方。

巫咸遗族亡后宋之心不死!

宛舒愠怒地扬手,潜伏的捕快从四方包围打鼓的五人。五人先是震惊,然后撒去鼓棒攻击一众捕快。

须臾宛舒领着一圈捕快还击,剩下一圈留在外围防守,以防贼人逃脱或其同伙偷袭。

贼人没见过这种布阵,慌神间其中一个被宛舒剑削耳朵。他捂着血潺潺的伤口怒瞪,对上一双威严的英目。

“你们是不是巫咸遗族!”宛舒低吼,游龙般的长剑直指其心房。

那人不答,一言不发地闪躲并还击。

突然一抹火光闯入视野,忽见另一贼人高举火折子大喊“你们敢过来我就放火!”

“好啊,看你能烧什么。”

无情话语既出,一心同归于尽的贼人把火折子扔向一个大鼓,紧接着其他四个也趁机扔火折子。

然而他们低估宛舒的布阵。外围的捕快在宋锦如对带领下及时救火,内圈的则制服五个贼人。

“你们使用邪术的目的是什么!”杀气腾腾的宛舒脚踩一个贼人的头颅诘问。

计划已败露,五个贼人心有灵犀地咬舌。

“不好!”

为时已晚,宛舒阻止不及他们咬舌自尽。“抬大鼓和他们的尸体回顺天府!”

看似结束,实则今夜才是不安宁的开始。



二一一、一份差事

今早的朝堂异常压抑,靖明宗的脸色格外黑,不知始末的大臣们识趣地休辩,早早退朝。

燕承天等几名重臣依靖明宗的命令到御书房,没想到八皇子宛舒也在。除燕承天,其他重臣暗自猜测八皇子为何也在。

难道皇上开始重视八皇子了?

“燕卿家,给其他卿家谈谈你的发现。”靖明宗懒得说开场白。

燕承天作揖上前一步。“昨夜子时,八皇子带领顺天府的捕快捉拿五个作乱的巫咸遗族,以及——”

他们伸长脖子静听下文。

燕承天顿了顿,“以及找到祸乱汴京城的邪物。”

邪物!?寒气窜上他们的脊背。

“没错,这邪物令汴京的老百姓夜夜不安宁,导致他们变得暴躁易怒,引起市集集体斗殴。若长期下去,暴躁的老百姓会对朝廷产生威胁。”

众大臣凝重,结合其他朝代的祸乱之事,深刻明白水能覆舟的道理。

“燕大人,请问你们如何确定邪物和老百姓变暴躁有关?”

这时燕承天看向宛舒。

得到靖明宗点头允许,宛舒才开口“昨夜潜伏之时,小王与众捕快亲眼看见贼人使用邪物后,城里狗吠不断惹人不能眠,正正符合老百姓的抱怨。”

“老百姓曾怨道,每逢深夜狗吠接二连三,使人无法合眼,他们已经连续五晚睡不好,眼下乌青严重。”

重臣们听出宛舒避重就轻,心里痒痒,想知道邪物是什么、如何作乱。

右丞相斗胆提问宛舒如何发现贼人和邪物。

靖明宗的眼底泛起异色,他正想了解这个问题。要老八知道回答不慎,老八会被怀疑与巫咸勾结。

宛舒早有预料,气定神闲答道“昨日处理完市集斗殴后,小王换了便服混入市井调查老百姓暴躁的原因。小王发现一个行为可疑的男子,于是小王跟踪。”

“但那人回家后不再出门,小王只好在附近打听。皇天不负有心人,小王从一位大娘口中打听到有人搬运物件上山,小王觉得奇怪,便上山调查,结果发现刻上符咒的邪物。”

“当时只有小王一人,为免打草惊蛇小王先回顺天府汇报,等晚上人赃并获。谁知,贼人使用邪物后远处开始狗吠。”

右丞相眉头深锁,“澄王如何得知邪物是晚上使用?”

闻言,众人朝宛舒投去异样目光。

宛舒视而不见般对答如流“狗吠半夜才开始,显然为了扰安宁,所以小王大胆猜测邪物乃晚上使用。对了,邪物是五个大鼓,这么说各位大臣能理解小王为何有此猜测了吧?”

燕承天默默流冷汗,暗道他的语气真不客气。

“万一邪物与老百姓变暴躁无关呢?”

宛舒狐疑打量右丞相,“就算无关,找到疑似巫咸遗族的邪物不应该上报吗?”

右丞相语塞。

“再说,小王也是赌一把,赌晚上邪物仍在。”

右丞相生气又窘迫的表情有点儿精彩。

靖明宗适时打圆场“安卿家有理,老八也有理。这次顺天府立功,燕卿家想要何种赏赐?”

“臣不敢居功!这次乃澄王发现有功,臣不过负责处理后续事宜,况且臣认为找到幕后主谋才是首要。”

靖明宗赞赏地点头。

宛舒却腹诽老子不公平,只字不提他的功劳,好歹称赞一句。

算了,要他的称赞不如去讨燕二姑娘的。

他表面毫无波澜。

靖明宗扫视众大臣和儿子,暗暗诧异不骄不躁的儿子。片刻他又沉着脸谈正事,“巫咸遗族得寸进尺,众卿家有何提议?”

右丞相瞥宛舒,在不受重视的皇子面前谈政事有点不妥。

倒是左丞相爽快回答“臣认为应该实行宵禁,最大限度保障老百姓的安全。”

接着燕承天提议暗中调查指使那五个贼人作乱的幕后黑手。

宛舒听着他们争论昏昏欲睡。

争了半个时辰,最后靖明宗决定实行宵禁。末了,靖明宗沉着脸要宛舒留下。

右丞相等人同情他一瞬。

“怎么,不服气朕只赞赏燕卿家?”

宛舒心里呵呵笑,才不上老子的当。

他谦恭地作揖,“回父皇,儿臣身在顺天府,在其位谋其职,捉拿贼人乃本职所在。”

靖明宗摩挲白玉镇纸,脸依旧如死水。“你立了大功,不想要赏赐?”

“儿臣确实想讨一份赏赐。”

靖明宗挑眉,不骄不躁是假的?

“儿臣想请求父皇,让儿臣查明指使贼人的幕后黑手。”

“为何。”

“儿臣认为,巫咸遗族一日潜伏,国一日不可安;国不安,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却不知,儿臣有愧于顺天府,有愧于腰上的虎头令牌!”

靖明宗微微眯眼审视,“你认为这枚虎头令牌代表什么?”

宛舒面无惧色。“父皇,儿臣想做之事并非因为虎头令牌,正如燕大人想民安并非他是顺天府尹,而是作为男儿、作为后宋子民想尽一份绵力。”

边上的李玉一直留意靖明宗莫测的神色,也暗自为宛舒捏一把汗。

澄王今天吃了豹子胆吗?

靖明宗摩挲着镇纸沉默良久。

宛舒不着急,他知道老子一定答应。

为了营造一个机会,他必须向前跨一大步。

期间靖明宗同样观察他的神情,但见他气定神闲、正气凛凛。“老八,若你查明后不会论功行赏也愿意接受这份差事?”

“儿臣愿意。”回答掷地有声。

“好,朕依你。但你只能暗中调查,若宵禁后你被厢军抓住,朕会依法处罚。”

“儿臣遵命!”

不被抓住就行了。

天下无密不透风的墙,澄王协助顺天府缴获巫咸遗族及其邪物的消息传去东宫。

“殿下,听闻皇上一同在御书房召见了澄王。”内侍向庭院散步的太子汇报。

“可有赏赐?”

“并没有这个消息,倒是听闻皇上欲赏赐顺天府尹。不过皇上单独留下了澄王,澄王离开时表情算不上高兴也算不上低落。”

太子拈叶端详,“绿叶始终是绿叶,有色泽也比不上鲜花。”

“殿下所言极是。”



二一二、约定

“主公,计划失败了。”细听之下,跪着的人声音有点颤抖。

“遭谁破坏?”

“顺天府,而且朝廷颁布了宵禁的命令。”

话音刚落,四下静得令人心惊肉跳。良久,他缓缓开口“你先回去,莫让人生疑。”

“属下领命!”

颁布宵禁后,最苦的是商人。晚市的生意不比白天差甚至更好一些,一旦宵禁生意缩水。

喜欢晚上小酌的老百姓也苦恼,只能买酒回家小酌。

入夜,汴京城烛火黯淡,冷清的大街剩下严密巡逻的厢军。不过有人视王法是粪土,依旧胆大包天闯合香居。

今夜星光同样黯淡,屋顶的二人心事重重。

“今夜开始全城宵禁,你不怕被发现?”燕瑶觉得他胆子长毛了。

“小心谨慎就好了。来来,尝尝这栗子糕,掌柜说是新品。”宛舒展开油纸包,露出黄色的糕点,甜味四溢。

“玫瑰蜜饯卖光了,只好尝尝这个新品,要是不好吃我明天找掌柜算账。”

燕瑶心里甜丝丝,嘴上却似嗔非嗔“这种时候还顾着吃。”

“民以食为天,何况今晚你们能睡个安稳觉,应当庆祝。”他悉心准备了竹箸,笑吟吟地夹下一小块送去。

她急忙躲开,两颊霞飞羞人答答。“不必劳烦你,我自己来便可。”

然而他笑意更浓。“不可不可,为了报答燕二姑娘,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看着他不情愿放下竹箸,燕瑶另有对策。她用手帕包起一块栗子糕,咬下一口津津有味品尝。

瞄见宛舒的笑容凝固变委屈脸,她勾起唇角。“栗子糕不错,甜味适中,你也快尝尝。”

“燕二姑娘嫌弃我……”

她置若罔闻,细细品尝。

宛舒故意叹气,无精打采吃栗子糕。

片刻,她悄悄瞄去,杏眸流传狡黠。“宛公子,上次你说改日让我了解你一番,还作数吗?”

“咳,燕二姑娘想怎么了解?从哪里着手?”

她唇角的笑意淡去,暗骂他臭流氓。“自然是了然你一些事,若宛公子不愿说也无妨。”

宛舒趁机捧着栗子糕挪近,而燕瑶挪远;他把心一横搂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再挪动。

“放开,臭流氓!”她杏目瞪圆。

“你不动我就放开。”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不动就不动,放开。”

他一松手就挪到她身侧,窃喜之色掩不住。“我说之前燕二姑娘能不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她眯眼警惕,“过分的不答应。”

“就是说不过分就答应咯?太好了。我觉得我和燕二姑娘太生分了,应该……咳……拉近一点距离,例如你可以唤我阿舒。”

他的琥珀眸子流光溢彩。

她羞赧地转过头去,脸火烧般炽热。“如此不合礼节。”

唤不出,她唤不出口,略有羞耻感。

一会儿,身边没有声响,她疑惑地回头哪知与一双目光炯炯的眸子对视。他的眸子饱含醇厚的情意,她心如鹿撞,脸颊更炽热。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跳的感觉前世未有,她真的栽进去了。

忽地,她的手被他牵起,继而十指紧扣。

他垂眸低语,声线鲜有的低沉“我会努力得到父皇认可,努力制造撮合我们的机会,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低头凝视他紧扣的手,有力地扣着他的手掌当作回应。

“愿意,只要你是真心的。”

这一刻她没看见,她和宛舒头顶的天喜桃花微微收拢,准备结果似的。

他笑了,像个孩子真诚又欣喜。“终有一日你能体会到我的真心实意,那么我小小的请求你答应吗?”

她羞涩地点头。

“太好了,瑶儿。”

她全身一僵,柔情剧变成羞愤。“你又摆我一道!我不答应!”

“迟了,君子一诺千金。”

“那你的诺言呢?”

“你先叫我一声听听。”

燕瑶难以启齿,结结巴巴地喊出亲昵的称呼。

宛舒心满意足,抬头仰望夜空的碎芒回忆往事。“母妃在我三岁那年被赐死,我亲眼看着她从痛苦挣扎到断气,过程一眨眼的时间罢了。”

“对不起。”她没想到会听到悲伤的往事。她同样亲眼看着娘亲死去,抱着她死去,回忆成了一把匕首,想起等同剜心。

“后来一位不受父皇宠幸的妃子收养我,算是情同母子。”他转头凝注泪光隐约的燕瑶,“我觉得,你是死去的母妃送来我身边。”

“明明是你抢走我的冰糖葫芦,然后死缠烂打。”她轻轻拭去眼角。

宛舒哑然失笑。

他之所以惦记道歉,因为燕珩无意中透露,那天是她自娘亲死后第一次出门,自己却惹她哭了整晚。

“对不起。”

“往事随风,过于怀缅会错失许多人、许多事。虽然二哥介意你死缠烂打,但他视你为朋友。”

“我知道,阿珩是重情重义之人。”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重情重义,瑶儿可以放心跟着我。”

“厚脸皮。”

“厚脸皮才能死缠烂打。”

她努力岔开话题,“对了,爹爹有没有吩咐追查幕后元凶?五具尸体身上能不能搜到线索?”

宛舒不打趣了,谈正事“他们身无外物,恐怕就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巫咸遗族在暗,朝廷在明,所以由我暗中调查幕后元凶以免打草惊蛇。”

“你可有调查的方向?”

宛舒欲言又止。

燕瑶察觉有异,“是不是不能透露?”

“不是,是我不想你涉及其中,巫咸遗族的作案手段诡异,巫术神秘莫测,我怕你会孤身犯险。”

她忍俊不禁,“我自知手无搏鸡之力,怎么敢孤身犯险,我能做的只有帮忙打听一点事。”

宛舒凝视她白皙的手背思忖,深知有时候女子打听事情更方便。“我会派淮阳暗中保护你,切记有发现就通知我或让淮阳转达,勿一人犯险。”

“好。现在实行宵禁,巫咸遗族应该会消停一阵,调查不太容易。”

“确实急不来,不过只要他们作案一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耐心等,伺机而动。”

两人联手,誓要揪出幕后元凶。



二一三、江府办喜事

自搬走五个大鼓,夜里汴京城恢复平静,一夜鼾声如雷。

在燕瑶眼里天朗气清,阴云暂时消散,她晓得揪出幕后元凶才真正天青。可惜近来风声紧,巫咸遗族不再出现闹事。

转眼六月下旬,乃江府迎娶两位新娘的日子。

顺天府一大早就闹心,下人告诉金氏,三姑娘在房间哭泣。随后金氏和燕婷赶去,吃了一会儿闭门羹。

金氏苦口婆心劝说,房间内的燕婉伏在妆奁哭。

她以为自己早已准备好过门,可是当看见桃红色的嫁衣时,强烈的怨恨和不甘使她的泪水如洪荒破眶。

赵蓁蓁和陈贵女的嫁衣是落落大方的大红,而她的嫁衣则是小气吧唧的桃红色。

真是讽刺!平日她爱穿粉红、桃红,所以得到上天眷顾连嫁衣也桃红么?

她抬头盯着镜中的自己,扭曲的哭颜挂泪水,纵然花容月貌,此刻丑陋狰狞。

再美的女子敌不过怨恨摧残。

门外金氏劝说的声音带哭腔,燕婷偶尔插话几句,真是假惺惺。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陪嫁的嫁妆少得可怜,父母攒着留给燕婷出嫁,她这个侧室不光彩要这么多嫁妆有何用?

“呵呵呵……”她对着铜镜,带泪冷笑不止。

良久她才打开房门迎金氏和燕婷,双眼红肿。金氏心疼不已,忙喊丫头为她梳妆。

这屋忙碌,隔壁合香居却悠然自得。燕瑶心血来潮去闲逛,逛至衙门,一路不见张灯结彩和贴“囍”。

听祖母说,生怕赵蓁蓁和燕婉的两门亲事冲撞所以不铺张,连接待迎亲队伍的宴席也省了。

燕瑶冷冷环视忙碌的下人,暗道如燕婉所愿,当上汴京第一美男子的侧室。

和前世一样呢。

申时,迎亲队伍抬着花轿来到顺天府,引来好奇的老百姓围观。

这次不光彩,金氏多么想派人驱散围观者。

颜氏嫌丢人,不出大门接应迎亲队伍。而强颜欢笑的金氏穿金戴银,和燕二叔、燕承天站在大门前。

不久,燕晟背着盖上红头巾的新娘子出门,老百姓立刻炸开锅。“新娘子穿桃红色嫁衣?做侧室还是小妾?是顺天府哪位姑娘嫁人?”

“笨,看谁在迎宾不就知道了!你们看,站中间的是那个满头金灿灿的妇人和消瘦的男子,燕大人只是站在一侧,显然不是燕大人嫁女儿。”

“对哦,燕大人的千金怎么可能做侧室。所以是……”大家相视一眼,猜到是哪位姑娘做侧室。

“哎哟,不是那个燕三吧?被前国舅脏了身子那个,是哪户人家敢要她?”

窃窃私语的人群令金氏和燕二叔笑容僵硬,尽管听不见,也猜到他们讨论什么话题。

燕晟也注意到指指点点的老百姓,他的脸丢光了,干脆低头下石阶。就在这时他脚一滑,错脚滑下石阶,他和背上的新娘子人仰马翻。

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哗然,在燕晟听来尤其刺耳。

自尊心随着他摔地而碎裂,他臊红了脸爬起来,骂了句晦气就回屋里,撇下呆坐的新娘子。

“晟儿!”金氏急得跺脚。

就差几步到花轿,她只能拜托媒婆背起新娘子。

起花轿了,老百姓紧跟上,看新娘子进的是哪家的门。

浑浑噩噩的燕婉随着花轿的摇晃,摇摆身子,自摔倒头脑一片空白。

江府离顺天府不过几条街,迎亲队伍很快就到达江府。这下不得了,跟来的老百姓看见江府张灯结彩,表情十分精彩。

“以为是哪家办喜事,原来是江府呀!”

“咦,迎亲队伍拐弯了,难道不是江府?”

他们慌忙跟上,只见花轿停在江府的后门。他们如梦初醒,当侧室不能从正门进,得从后门。

但他们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迎接新娘子。

见惯风浪的媒婆淡定地跟轿内的新娘子说“夫人,新郎官去了接正室还没回来,我们需要等一会。”

轿内没有回应,媒婆早有预料。

过了很久,有人跑来大喊新郎官回来了,围观的老百姓面面相觑。那人补充道“新郎官接正妻回来了!”

正妻?老百姓瞬时一起绕去前门看热闹,剩下冷戚戚的花轿和媒婆。

一身红衣的新郎官领着火红的迎亲队伍回来,他刮了胡渣、梳了抓髻,再现三个月前的美男子风采。

美中不足的是他两颊瘦得凹陷,脸色发黄。

“原来是江大公子娶妻,同时娶两个吃得消么?”江文驰曾经的同窗混入人群,阴阳怪气地揶揄。

有人忍不住笑了,“是我就吃不消了。娶一个烂脸,另一个破身子,真不如撞墙死了算。”

周围的老百姓听出了意味。

四下刺眼的视线使江文驰不堪受辱下马,丢下后面的花轿独自进府。媒婆无奈地背大红嫁衣的陈贵女出来,一直到大厅。

与此同时,后门等待的燕婉也被媒婆背来。两个新娘子一大红一桃红,江文驰像吞了苍蝇般反胃。

两位高堂的脸色也不好看,陈府的嫁妆可观,但顺天府的……

正因如此,金氏和燕二叔没脸参加酒席。

江府的长子娶妻,江应松不得不宴请同僚,当下看笑话的就是这群同僚。

“晦气!真是晦气!”此刻顺天府内,颜氏大发脾气。“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跤?净让外人看笑话!祖宗啊,燕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金氏羞愤得埋首至胸去。

“我出去喝酒!”燕二叔乌云罩脸,不顾颜氏和金氏反对出门。

“不肖子,嫌不够丢人?”颜氏朝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大吼。

燕姑姑贴心地为颜氏揉肩膀,“娘亲别动怒,过些时日事情就会淡下来。”

“淡?三天后她要回门,如果她自己回门不更丢人?”颜氏想了想,“算了,叫她别回门了,在江府呆着吧。”

金氏急了,“老夫人,不回门不合规矩!”

“还敢谈规矩?顺天府的脸被她丢尽了,她回门让人看戏么?别说老身眼睛毒,老身肯定江大公子不会陪她回门!”

“可是……可是……”金氏泣不成声。

入夜,由于宵禁,闹剧般的酒席提前结束,媒婆和刘氏催促江文驰去洞房。哪知他把胸前的绣球甩掉,说去书房睡。

刘氏气晕了。

而两个新娘子独守到天亮。



二一四、晦气到家了

无能的江大公子同时娶二妻,成了汴京城最大的笑话。

天亮了,顺天府竟迎来了不速之客——一支绑了纸条的箭擦过衙役甲的硬帽,扎入结实的柱子。

“有刺客!有刺客啊!”

不久,燕承天手握字条、带着宋锦如和宛舒,怒气冲冲地回到内宅大厅。“喊所有家眷出来!”燕承天吩咐老管家。

片刻,所有家眷齐聚大厅,他们好奇地打量英气勃勃的宛舒和女捕头宋锦如。

燕瑶和宛舒隔空对视。

不明所以的颜氏凑近燕承天的耳边悄声问“老大你召集家眷,喊手下来做什么?”

“等会就知道了。”

一头雾水的颜氏检查谁还没到,发现燕二叔和燕晟还没来。“老二和晟儿呢?怎么还没起床?”

金氏有点慌“晟儿昨天出去喝酒了,刚才我到他的房间没找到他。至于相公,可能早早出门了吧?”

颜氏听着不对,碍于外人在,她不好责备太多。“晟儿和老二今早出门你会不知道?”

金氏噤声,那死男人去哪鬼混她不想管,但晟儿她昨晚没见着,以为他回房间睡了。

颜氏不满地打住,问燕承天召集家人有何事。

燕承天一语惊人“孩儿知道二弟和晟儿在哪。”说罢,他展开手中的字条念“燕景仁在郊东树林,燕晟在郊西,欲救其中一个,请燕承天午时前独自来。若发现有人跟随,两者杀之。”

念完,震惊的家眷久久不语。忽然金氏痛哭流涕,“救其一是什么意思?大伯,他们真的被人捉了?”

颜氏一阵晕眩。“老大,纸上的话当真么?不是别人捉弄顺天府?”

燕承天把纸条交给颜氏查看,“底下有两个红色指印,不确定是不是二弟和晟儿的。”

金氏飞奔过去查看,母亲的直觉告之,其中一个指印是燕晟的。她扑通跪下哀求燕承天“大伯,请你救救他们!弟妹求你了!”

“二弟妹快起来,他们自然要救!不过……”

“不过只能救一个。”宛舒实话实说,看不过金氏的做派。字条内容明显要燕承天去送死,难道就她丈夫和儿子的命宝贵?

他不客气剖析“对方指明燕大人单独前往。燕大人只有一个,不可能分身去两个地方救人,而且恐怕燕大人有去无回。”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燕瑶心惊胆战地发现燕承天的头顶一片血光并脸覆黑气,确实有去无回。她急忙颔首止住泪水,飞速思考对策。

金氏的神色变幻莫测,再求下去显得自己不顾大伯的生死了。她眼眸一转,目光锁定宛舒和宋锦如。

“派捕快偷偷跟着不行么?你们效命于顺天府,这种时候不该是你们派上用场?既然现在知道他们俩在哪,直接去救人不就得了?”

宛舒送她一个白眼,果然是个蠢妇。

金氏一惊,这衙役反了不成?“你、你什么意思?难道救人不是你们的职责?”

燕珩忙出言解释,生怕宛舒记恨金氏。“二婶,话不是这么说。对方既然要求爹独自前往,恐怕已经在顺天府附近安排眼线,若爹带人去或捕快跟去,对方立刻灭口。”

“什么……”金氏颓然地跌坐。“难道要看着其中一个死?”

她不关心丈夫的生死,只要儿子平安归来。

“只要能救人,我单独前去!”

全家吃惊地看向燕承天。

燕三叔怒拍桌子“我替大哥去!家人出事不能就大哥扛,我作为顺天府一份子也要出力!可恶,到底是谁绑架顺天府的人!”

燕瑶和宛舒猜到,绑架的人应该为了报复顺天府缴获五个大鼓。

颜氏嗔怪燕三叔,“人家一看到你就知道不是老大,你的脸不够黑。”

闻言,燕瑶心里形成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行不通。”宛舒斩钉截铁,“就算蒙混过关又如何,打不过贼人一样回不来。属下猜测,绑架两人的是巫咸遗族。试想,谁对顺天府的最大?尤其是最近。”

“巫咸遗族……”燕三叔深知自己打不过,不由得颓败。

“但是报复顺天府有何好处?报复一个顺天府尹,还有千万个顺天府尹接任。”燕姑姑不解。

“顺天府尹不好接任。”燕承天沉声开口“历代顺天府尹经过三挑四选且是个烫手山芋,须提前半年挑接任人选,否则难以临时找继任之人。”

显然,对方正在下一盘大棋。

手掌是肉,手心也是肉,六神无主的颜氏依赖燕承天的决断。

当下离午时剩两个时辰。

“对方会有多少人?”宋锦如忽然问。

“多少人又如何,老大不懂武功啊!”颜氏难受地捶胸口。三丫头真是个晦气孽障,刚过门就害亲哥和亲爹遭绑架!

果然是招邪体质。

“不是没有办法。”突如其来一句令四下噤若寒蝉。

所有人闻声转头,只见燕瑶眉头深锁。颜氏忙问“二丫头想到办法了?快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她能有什么方法,大人的事她哪懂,别添乱了。”金氏小声揶揄。

曾口口声声说看二房不顺眼,她想到方法救人才怪。

颜氏怒瞪金氏,“你不想救人了?别插嘴让二丫头说完!二丫头快说,别跟你二婶计较。”

“对对,瑶儿快说!”燕三叔摩拳擦掌。

“瑶儿有一个方法可以同时救下二叔和大哥,不过条件有些苛刻。”她说着走到燕承天身旁,“爹爹请站起来。”

身穿官服的燕承天乖乖站起任由闺女端视。

幸好爹爹没有发福,她暗叹天意也。

接着她朝谁屈膝行礼“小女子乞请助顺天府一臂之力,救出二叔和大哥!”

大家顺着她行礼的方向看去,视线集中宛舒身上。

“瑶儿这……”大家不解其意。

“同时救二叔和大哥的方法需要两位武功高强的人。”

霎时他们看看宛舒,看看宋锦如,又看向燕珩。

没多久,花婆婆和燕承天各抱一个大包袱往大厅跑。

燕瑶忧心忡忡地注视面前二人,“你们万事小心。”



二一五、谁是燕大人

衙役接二连三地出门巡逻,遭几人远远尾随。然后阿牛挎着竹篮出门,貌似去采购。

巳时,身穿官服的燕承天出顺天府大门,骑马往东去。

“燕大人去办案?”街上的老百姓伸头探脑。人群中,两个眼神晦暗不明的人朝燕承天的反方向去。

两人到了人少之地,尾随的赤芍和青黛朝他们的后脑勺弹石子。待他们回头,一阵粉末带着异香扑面而来,须臾他们眼皮打架,软软倒地。

赤芍和青黛吃力拖走两人。

与此同时,顺天府的后门也有一位黑脸的燕大人骑马离去,往西边。

西郊树林人烟稀少,偶然来几个农夫砍柴。

“唔唔唔……”嘴里塞了布团的燕晟连同树干一起绑着,用眼神乞求旁边的三个蒙面人放了自己。

他昨天嫌晦气就出去喝酒,没想到遇上更晦气的事。他想来后脑勺还疼着,后悔昨天出门。

“省省吧,怨就怨你生在顺天府。等燕承天来或者他不来,你们一家就在地府相见。”

男子的话令燕晟悚然,同伙却嫌男子多嘴。

“唔唔唔……”燕晟拼命挣扎,奈何绳子绑得太紧毫无挣脱的机会。

等了好久,他们还没见燕承天的身影。“快午时了,如果燕承天不来你只好先下黄泉等家人,桀桀桀……”

兴许等得太无聊,同伙乐于恐吓燕晟。“告诉你一件事,你爹也被我们捉了但他在东郊,你们父子一个东一个西,看燕承天会救谁?嘿嘿嘿。”

燕晟面目俱灰。

第三个同伙身形娇小,用眼神警告两人少说话。

将近午时,他们的影子几乎缩短到脚下,其中一个蒙面人拔剑走近燕晟。

他不想死啊!身体僵直的燕晟目眦尽裂。

恐吓之余,三个蒙面人留意探子的踪影。如果燕承天不来西郊,探子会回来汇报。

剩下一刻到午时。

“燕承天来了!”另一个同伙低吼,燕晟不知该不该庆幸。大伯不来他要死,大伯来他俩一起死。

远处骑马的人姗姗来迟,三个蒙面人定睛细望——其黑脸黑胡子,身穿日常的长袍,是燕承天无疑。

大家都知道青天大老爷是黑脸。

“停住!”待马儿近了,蒙面人喝止燕承天继续上前。“下马,不然我杀了燕晟!”

燕承天依言下马,动作不急不慢,全然收在娇小的蒙面人眼里。她凑近同伙低语“他是燕承天,动作有府尹的镇定之范。”

另外两个蒙面人放心了。

燕承天静静伫立等他们发话,时而望向面无血色的燕晟。

“你走过来我们才放燕晟。”

闻言,燕晟拼命摇头。燕承天也摇头,抬手指着燕晟。

蒙面人明白他的意思,和同伙相视后均摇头,“不行,你先过来否则我动手了!”霜刃架着燕晟的脖子。

“唔唔唔!”燕晟两眼湿润。

死定了,他和大伯死定了!

燕承天蹙眉沉吟,飞速环视四周然后缓步上前。他走得慢,而三个蒙面人握着剑挡着燕晟。

没走几步燕承天如芒在背,仿佛林间潜藏洪水猛兽,正盯着自己舔牙擦掌。他猝不及防地加快脚步,趁三个蒙面人一愣,大袖拂面夺剑。

一刹那,他走过之处扎入几支利箭。转眼,一个蒙面人被他杀了。

“你不是燕承天!”娇小的蒙面人失声大喊,暴露了女子的声音。

“哟,居然有女人。”燕承天挥剑如舞梨花,看得燕晟目眩。好一会儿他才看出来人不是真正的大伯。

“哼,你别得意!”另一个蒙面人刚说完,林里冲出五名带弓箭、农民装扮的男子。

然而燕承天不看他们一眼,以一人力战两个蒙面人。当箭瞄准燕承天之际,电光火石间,腾空之残影横扫弓箭手。

紧接着,到林子砍柴的几名农夫拿出藏起的长刀砍杀其余弓箭手。

看见长刀,女子恍然大悟。“官府的人来了,快逃!”

燕承天五指擒向她的衣领,千钧一发之际剑刃横刺,燕承天及时收手转而攻击另一个蒙面人。

“你快逃!”蒙面人喊女子。

眼看女子转身,燕承天撒出飞镖射中她的后背。她踉踉跄跄地逃走,燕承天挑断蒙面人的手筋,快速塞一块石头进他嘴里。

弓箭手活捉三个,死了两个,墨影和几名乔装农夫的厢军将他们绑起,并塞石头进嘴。

多亏阿牛及时拿着燕承天的令牌找厢军求助。

燕承天拿掉燕晟嘴里的布团,“没吓傻吧?”

“你、你是谁?你不是大伯!”

“哼,我当然没那么老。”宛舒想摘掉痒痒的胡子,可是做戏要做全套,于是他没有动手。

燕晟想起父亲,忙问父亲怎么办。

“安心,阿珩去救他了。”言毕,他挥剑砍断燕晟身上的绳子。手脚发软的燕晟坐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

“走了,回顺天府。”

见“大伯”转身就走,燕晟急忙跟上并厚着脸皮共乘一匹马。

一路上,宛舒脸色发臭。第一次和男人共乘,第一次和男人挨这么近,第一次异常想揍人……

偏偏燕晟像泥巴一样贴着宛舒的后背,宛舒忍无可忍推他下马要他走路。

与离开时一样,宛舒带燕晟从后门进顺天府,厢军则押着贼人从大门进。

“二哥你没事吧?”燕瑶冲到他怀里,触摸宛舒涂黑的脸。

花婆婆在旁笑道“主子忘了二公子是穿官服的?”

“对呢,我认错了。”燕瑶冲他莞尔。

宛舒心领神会。

燕瑶和花婆婆带着燕晟跟在他后面到衙门。几乎同一时间,另一个燕承天领人从正门归来。

顿时三个燕大人搂一块,看懵了众差役。

燕晟和燕二叔一见面也抱作一团痛哭,旁边的颜氏和金氏哭哭啼啼。

宛舒忽地跪下请罪“燕大人,属下无能!属下让一名女贼人逃走,不过属下用飞镖射中她的后背,她受了伤应该跑不出城。”

燕瑶默默记在心里。

“快起来。”燕承天受不起他的大礼,“王……”接收他的眼神燕承天立马改口“你对顺天府的大恩大德本官没齿难忘,何罪之有?快起来!”

燕珩有力地搭上宛舒的肩膀,“以后你若需帮助,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对啊,小兄弟,你是我们燕家的恩人!”颜氏郑重地道谢。

燕瑶挽着颜氏和燕珩乖巧道“祖母、二哥,我们不打扰爹办案了,先回内宅吧。”

家眷依她所言结伴离去,远远传来她调侃燕珩粘了胡子格外像爹的戏言。

一家人安好,燕承天神色柔和。



二一六、舍不舍得?

燕承天在公堂审案,其闺女在内宅的厨房捣腾。

“主子啊,让老奴来吧!”花婆婆见不得燕瑶进厨房。她不但进厨房,还打算亲自下厨做糕点。

看着那双纤纤玉手搓粉团,花婆婆的胸口揉皱般疼。

“花婆婆你在旁指点吧,这糕点一定得我亲手做,犒劳爹爹和二哥。”她只说了一半,犒劳的人还有不辞劳苦的他。

青黛和赤芍负责烧火,两人的脸灰扑扑的。

燕瑶搓着粉团,嘴边荡漾笑意。

乳白色的糕点终于出笼,芳香和甜味四溢。赤芍自告奋勇尝第一口,大家紧张地盯她咬下。

“怎么样?会不会太甜?花香会不会太浓?”燕瑶一瞥剩下的面团,掂量能重做多少。

双眼亮晶晶的赤芍舔了舔嘴唇,“好吃!主子做的好吃百倍!”

“真的?”燕瑶狐疑地掰下她那块品尝,甜味和花香适中,口感还行。

她给花婆婆和青黛留下几许,剩下的分开放进两个食盒。一盒给二哥和爹爹,另一盒……她笑靥如花。

燕珩已经卸妆和换回自己的衣衫,见妹妹提食盒到来颇意外。不知为何,他觉得妹妹今天的笑容格外甜。

“二哥,你来尝尝我做的糕点。”

食盒有两层,她端一层放桌面。燕珩瞄见食盒里面还有一层,“都是给我的?”

“剩下的是给爹爹的,你先尝尝我的手艺。”她托腮注视燕珩,满眼是期盼的光彩。

他小心夹起一块先是闻一下,“栀子花?”

“对呀,想不到吧?很少糕点用栀子花,于是我打算试一下。二哥你快吃,凉了不好吃。”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品尝,花香和甜味涌入心田,嘴上却说还行。

“只是还行?”燕瑶有点失望,想回厨房重做。但已是申时二刻,她重做完恐怕他已经回王府了。

见妹妹低落,他不忍心再捉弄。“味道不错,爹知道是你亲手做的一定欢喜。”

“二哥别哄我。”

她依旧忐忑,最后怀着不安把另一个食盒交给淮阳。

夕阳西下星芒闪烁,夜空与橘红晚霞争逐。

淮阳已把食盒给宛舒,后者抱着食盒在王府走来走去。

坐在屋顶的两个私卫望着他走来走去,淮阳满腹疑问“王爷不吃吗?我都告诉他里面是什么了。难道王爷想收藏?”

墨影一瞥淮阳,不言语。

“唉,王爷别浪费人家的一番心血啊!我可是亲眼见燕二姑娘待在厨房很久,王爷不吃不领情。”

墨影抿嘴,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

淮阳不服气,“你这家伙有话就说,要不我们赌一下王爷会不会吃?我赌不会吃。燕二姑娘第一次送礼物给王爷,王爷一定舍不得吃。”

怎料墨影伸出五指。

“什么意思?”作为搭档,淮阳老是要猜墨影的意思,表示心很累。

“输了的给五十钱。”

淮阳嘴角抽搐,“太狠了,就十钱。”

墨影点头。

而在下面转来转去的宛舒很郁闷,后悔当初赶走大部分下人和卖掉多余的家具。王府没有一个像样点的地方,要么家具少,要么大厅空荡荡。

无奈之下他退而求次到花园去。

花园还算能看,可惜郁郁葱葱没花儿。“王叔——”他大喊负责修剪草木的下人。

驼背的王叔快步走来,“王爷有何吩咐?”

宛舒沉着脸指着绿油油的草木,“为何只有草和树木?为何不栽花?”

“回王爷,王府栽的花乃春花,只在春天盛开。当初王爷嫌花太多有失威严,于是老奴改栽春花。”

“……”

他有说过吗?不对,瑶儿爱花,万一她嫌弃王府的花园太丑不肯过门怎么办?失策!如今才注意这个问题。

“呃,改栽四季常开的花吧。花园太多绿意不好看,栽多点花装饰下。”他想了想补充道“明天去买种子,尽快栽好。”

“王爷,四季常开的花有四季海棠、紫罗兰、长春花、扶桑、月季……”王叔滔滔不绝念了一堆花名。

宛舒瞬时头大,急忙打断“王叔你自己拿主意,只要好看、无毒就行了。”

“王爷,好看的也有很多种。老奴认为王府栽的花需要大气点、寓意吉祥的,例如四季海棠,红红火火好兆头……”

王叔喋喋不休介绍各种四季花,宛舒硬着头皮等他说完。

好不容易打发走王叔,宛舒把食盒放于石桌。隔着食盒他也能闻到糕点的香甜气味,仿佛伊人在眼前。

“我就说王爷不会吃,他现在居然对着食盒傻笑。”

沉默的墨影不理会淮阳。

宛舒傻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一刹那芳香扑鼻。盒内悉心准备了一双竹箸,与乳白色的糕点作陪。

正襟危坐的他缓缓夹起一块,含笑品尝一番。虽然糕点凉了,但饱含的情意依在,他心头暖洋洋。

她亲手做的糕点比其他厨子做的好吃百倍。

此时,屋顶的墨影朝淮阳摊开手掌。淮阳咬着牙拿出十个铜板,用力放在其掌心。“你怎么猜到王爷会吃?”

他不信自己比不上墨影了解王爷。

墨影偏不回答,气得淮阳环手抱胸。

“他回来了。”墨影忽然开口。

两私卫望着从屋顶归来的一人跃下花园,打扰宛舒品尝糕点的兴致。

不过夜羽识趣,静静候在旁等宛舒吃完盒里的糕点。

“何事?”他收敛笑意问夜羽。

“回禀王爷,近日东宫有动静,太子几次进入御书房。”

“他自己求见还是被召见?”

“自己求见。”

宛舒似勾起冷笑。“暂不管他。还有事吗?”

夜羽顿了顿,环视有没有下人经过,然后压低声线“自顺天府缴获巫咸遗族的邪物,右丞相曾秘密出入何大人的府邸。”

“何大人?”他凝眉回忆此人。

夜羽低声提醒“何大人是太尉府的盐铁司。”

宛舒冷着脸轻敲石桌,“他找何大人何事?”

“属下偷听到他们谈论什么地图已齐,必去巫山一趟。”

“你暂时不用盯着东宫,去监视右丞相,查出他们提及的地图。”

“属下遵命。”



二一七、抓现行

翌日,燕瑶到善春堂闲逛,顺道吩咐飞毛腿留意任何背部受伤的女子。

谁知刚迈进善春堂,她第一眼就发现艳紫色的身影,想转身离去,奈何对方已经发现她。

他轻哼“怎么善春堂没上新的香露?”

王姑娘面带歉意,“华大人,最近香露供货紧张。小店有卖冷香丸和熏香,若华大人有意,民妇可以拿过来。”

华宁的美目斜睨面不改色的燕瑶,提高声线“本官只问香露。你们打开门做生意,货品却不齐全,毫无诚意!”

一些客人听闻,侧目视之。

王姑娘犯难了,这华大人又来捣乱的?她一瞥燕瑶,眼神写满求助的意味。

“哼,本官说中了吧。店大欺客,客人有求店家却敷衍,这就是贵店的待客之道?”

王姑娘欲哭无泪,这哪跟哪?

“呵呵呵。”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争执的二人。他们侧头,笑的人正是嫣然少女。

“你笑什么?”华宁挑眉,怒中带挑衅。

燕瑶悠然浏览首饰,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好笑吗?上次华大人嫌弃善春堂的香露,这次居然苦苦寻找,华大人真是善变。”

苦苦寻找?他苦苦寻找?华宁的俊脸时而恼时而羞愧,变幻莫测。

“姑娘说笑了,本官只是质疑善春堂的待客之道,无意寻求香露。”他腰身挺直,有理走天下的气概。

燕瑶却笑得花枝乱颤。“更奇怪了,华大人不是想买香露却追问香露的事宜,容易让人误会华大人来捣乱。”

王姑娘暗暗叫好,这种人就不该留他面子!

“姑娘何出此言?好奇一问有何不可?”他握紧拳头,二十二年来第二次被女人羞辱,而且是同一个女人,他吞不下这口恶气。

燕瑶想继续讽刺,忽然月梦迎面走来,留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她看着月梦走出店门,双手微微发抖。顾不得与华宁争辩,她忙问“王姑娘,月梦姑娘今天不看店吗?”

“月梦昨天病了,染了风寒要去看大夫。”

华宁十分不满两个女人无视自己,“姑娘,你还没回答本官的问题。”

燕瑶暗骂他不依不挠小肠鸡肚。眼下有机会查探一番,她没心情争辩。“华大人的问题王姑娘能解答,失陪。”

她留下两个丫头在店面,只身走进善春堂的内宅,以免多人入内宅引起其他客人注意。

华宁快步跟上,却被伙计告知那是姑娘住的地方,客人不可入内。他蓦然一惊,难道那个女人就不是客人?

燕瑶匆匆穿过天井,看到正在打扫的飞毛腿。她计上心来,“飞毛腿过来,我有事问你。”

飞毛腿诧异她到来,提着扫帚小跑过来。

“月梦姑娘昨天有没有外出,不在善春堂?”

“有啊!听王姑娘她们说,昨天清晨月梦姑娘就外出了,直到傍晚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小人亲眼所见。”

燕瑶目中含霜。“月梦姑娘住哪一个房间?”

“嘿嘿燕二姑娘,这个问题为什么问小人?小人平时很少来内宅。”

“快说,有紧要事!”

闻言飞毛腿迅速指着某一个房间。

“此事别告知任何人。”燕瑶意味深长地审视飞毛腿,然后闯进月梦的房间。

月梦和其他三个姑娘同住一屋,她不得不翻动衣服嗅来辨认月梦睡哪张床。

唯一一叠衣物带有草药味,和月梦身上的如出一撤。她快速翻找衣箱、床铺甚至草席底下,竟找出一枚手掌大的飞镖。

她嗅飞镖,上面残留血腥味。

宛舒伤的人居然是她,那么她的气运……燕瑶恍然大悟,为国捐躯不一定是为后宋,也可以是敌国。

可惜了。

叹息之际,外面响起飞毛腿故意高声的喊话“月梦姑娘你回来了?外面李姑娘找你……等等……”

燕瑶飞快地用手帕包裹飞镖,收进衣袖的一瞬间,房门响了。

她悄然放松肩膀,神色如常地转身。

此刻月梦满脸疑惑地站在门口,“燕二姑娘怎么在我的房间?”

“王姑娘让我进来拿点东西。”她袖里的双手紧扣着,不急不慢地挪步。

只要走出房门,她只要走出房门。

“王姑娘的房间在对面。”月梦嗓音微冷。因她背着光线,燕瑶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由得停下脚步。

她强作镇定,“原来在对面,外面的小厮记错了。我不打扰月梦姑娘,失陪。”

然而月梦望见自己的衣物乱了少许,目露锋芒喊且慢。她关上房门,顿时房间昏暗。

燕瑶暗道不妙,缓缓后退几步。“月梦姑娘还有何事?”

月梦一言不发地走近,她则机警地后退。

月梦扬起嘴角,“我没事,不过是燕二姑娘有事。本想折回来拿点东西,没想到遇到燕二姑娘。”

“既然月梦姑娘有事要做,我先告辞。”她边迈步边探进腰带,岂料一阵凉风刮过耳边,余光残影闪过。

她还没来得及撒毒粉,一冰凉的利器抵着自己的脖子。

身后传来月梦阴沉的声音“别逼我,虽然你是天香师,但我不想对你出手,只能委屈你一阵。”

燕瑶大骇,故意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天香师。

“不想死就别问太多,知道越少越安全,到了城门我就会放了你。”

“可笑,我在你手上还能安全?谁知道一出门口你会不会下手。”

“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霎时利器变成抵着她的腰际。“走,你敢大喊大叫和向人求救我就捅进去!”

燕瑶感觉刀尖穿过了腰封。

月梦一手挽着燕瑶的胳膊,一手持匕首抵着其腰际,借袖子遮掩匕首。

推门而出,两人乍看相挽行走,燕瑶瞅站在边上的飞毛腿打眼色。

“别乱望。”月梦的匕首再刺入几分,她在燕瑶耳边警告。

燕瑶不得不收回视线,与月梦走向店面。

如何提醒两个丫头好,她心里焦急万分,断不能让奸细就此离开汴京。

两人挽着到店面,面对伙计投来的视线,燕瑶强颜欢笑。

赤芍和青黛应该注意到异常吧。



二一八、有人行刺!

“支开你两个丫头。”月梦笑吟吟地低声警告。

赤芍和青黛迎面走来,狐疑打量和主子挨得近的月梦。她们怎么不知道,主子和她这般要好了。

“主子。”赤芍上前去。

腰际立马一紧,燕瑶强颜欢笑地吩咐两个丫头“店里有点闷,我和月梦姑娘出去走走,你们在店里等候。”

说完她朝两个丫头眨眼睛。

失策了,平时就该和她们练习暗号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她们应该看不懂眼神吧……

燕瑶的心房一片冰凉。

“主子不要婢子跟去吗?”青黛蹙眉。

冷汗划过燕瑶的额头,当然想她们跟去,奈何做不到啊!她咬牙笑道“你们留在店里等吧。”

两丫头迟疑地相觑。

燕瑶腹诽月梦的演技真好,面对旁人置疑的审视还能临危不乱,不愧为做奸细的料子。

“姑娘,你还没回答本官的问题!”

含怒且不耐烦的声音令燕瑶喜上眉梢,这华大人居然还没走。她杏眸流转狡黠,眉间显露不耐烦。

“华大人特意等小女子?呵呵呵,华大人真是不依不挠,小女子佩服。”

招待他的王姑娘和两丫头瞪大眼睛,震惊燕瑶说出大实话。一看华宁的表情,不得了,由白皙俊脸变猪肝色的怒容。

王姑娘悄然退后远离战场。

“姑娘此话何解。”他一逼近,熊熊怒火燃烧,燕瑶感到炽热。“本官以为姑娘乃大家闺秀,没想到是口不择言的刁女。”

“你别胡说八道!”护主心切的赤芍气登登地叉腰。

“哼,本官不见得冤枉了姑娘。”

燕瑶不怒反笑“小女子以为华大人是温文尔雅的贵人,没想到是锱铢必较的‘大人’。”

周围的客人倒吸一口凉气。

“刁女,你莫口出狂言!”

月梦想推燕瑶走,可是众目睽睽下她的举动会惹人怀疑,只好等两人吵完。

感觉月梦没有动静,燕瑶眼斜睨两丫头,嘴上却调侃华宁。“大家有目共睹,上次华大人来善春堂诋毁说不过小女子,这次又来,不是怀恨在心报复是什么?大家评评理。”

“你!”华宁忍受不了周围窃窃私语,平日只有他教训下属,从没被身份低的人教训,此刻他的尊严被燕瑶按在地上摩擦。

“刁女,信不信本官治你的罪?”

燕瑶花枝乱颤,袖子掩嘴,“大庭广众下动用私刑就是华大人的作风?小女子确实害怕了。”

她这样子哪里是害怕,分明嘲笑他狐假虎威。顿时火从心来,他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腕。

“跟本官去见官!”

所有人一愣,反应最快的燕瑶大喊赤芍和青黛。

“别碰主子!”

燕瑶顺势被华宁拉开,而两丫头气愤地冲来,霎时善春堂一片混乱,客人东奔西走。

凶光尽显的月梦朝燕瑶挥刀,亮晃晃的匕首吓坏所有人。

“她想行刺朝廷命官!”燕瑶嫌不够混乱,指着月梦惊呼。

两丫头立刻改攻月梦,大打出手的三人吓退伙计和客人,回神的华宁喊留在店外的下属进来捉刺客。

“好大胆子,竟然想刺杀朝廷命官!”

月梦愤恨地瞪唯恐不乱的燕瑶,暗骂自己被她摆了一道。牵动肩胛时,吃痛使她的动作停顿一瞬。

正是一瞬,赤芍和青黛顺利将她擒获。燕瑶提醒她们塞住月梦的嘴,免得月梦咬舌自尽。

接着燕瑶回头装作关心,双目饱含真诚。“华大人没事吧?小女子发现刺客图谋不轨才想方法提醒华大人。”

月梦也见识到燕瑶的演技。

“是么?”华宁愣了愣,正要深思时下属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押去顺天府。”她漫不经心地插嘴,“刺杀朝廷命官乃大事,不能草草了结。”

她点到即止,华宁晓得该怎么做。

“送去顺天府,本官要知道她受谁指使!”

赤芍点了月梦的穴道,和青黛一起押她走。经过燕瑶身边时,月梦恶狠狠瞪视。

“华大人,看来刺客对你异常仇恨,临走不忘瞪你。”

看着燕瑶笑吟吟的俏脸,月梦咬牙切齿。

华宁不反对燕瑶跟来,好歹她算是人证。不过她的两个丫头居然懂武功,他更加奇怪她的身份。

两丫头轻车熟路地带人回顺天府,燕瑶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穿过仪门,衙役想和她打招呼,她却示意噤声。

她把手帕裹着的飞镖交给衙役“这是女刺客的证物,快交给宛公子。”

衙役一听是证物神色严肃凝重,保证不负所托。

接着她随队伍到公堂,捕快和衙役投来惊异的目光。

华宁轻弹肩头,负手而立,对于惊艳的视线习以为常。他少出入衙门,他们流露这种眼神十分理解。

他环视阴凉的公堂,朗声告知“本官要状告这名女刺客行刺!”

听见“本官”,周边的捕快猛地回神。“请大人稍等,属下马上知会燕大人。”

公堂外,陆续增多围观的老百姓,华宁英眉紧蹙,问守候的衙役“他们为何在此?为何不赶走?”

“回大人,每回公审老百姓都爱凑热闹,衙门允许他们观审。”

华宁异常抗拒,观审等同要他赤条条示人,毫无可言。“赶他们走,此案涉及朝廷命官不便公开。”

“这……”衙役面露难色。

“等燕大人升堂作定夺吧。”燕瑶为衙役解围,“华大人且耐心等一等。”

“哼!”

衙役如释重负,快步退开,心想这位大人真难伺候。

“跪下!”赤芍和青黛强迫咬着布的月梦面朝审案桌跪下。

华宁见状,借机打探“姑娘,你的两个丫头身手了得,是否自小习武?”

她浅笑,“华大人过奖,她们的身手比不上捕快,花拳绣腿罢了。”

“花拳绣腿可捉不了刺客,姑娘太谦虚。”

她笑吟吟,不置可否。

华宁抿唇,思索如何套她的话。今天他来善春堂就为了打听供货香露的人,他认为眼前的少女就是供货之人,想方设法套话。

正当他又想开口问,燕瑶疑惑地注视审案桌。“为什么燕大人还没升堂?”



二一九、当枪使

燕承天还没升堂是因为头疼。

他在公堂后面踱来踱去,思考如何瞒过报案的大人。圣上有旨,事关敌国奸细须秘密查处。

“燕大人,物证在手是时候升堂。”

他侧目注视宛舒,道出顾虑。哪知宛舒不以为然,“随便安一个罪名便好,背后的刑罚他无须知道。”

燕承天眼前一亮。

“升堂——”

高呼一出,水火棍如雨打芭蕉震彻公堂。燕承天大步踏去,然后挥一挥下摆,正襟危坐直视堂下之人。

“燕大人,审案前下官有个不情之请!”华宁恭敬地拱手。

“但说无妨。”

“由于此案关乎朝廷命官,下官请求闭门审查。”

燕承天煞有介事地摸胡子,犹豫一番才答应其如此贴心的建议。他早想闭门审,不过由报案人提出更加合理。

清场后舒畅不已,华宁吐一口浊气,不紧不慢陈述案情。期间,顺天府一众眼神怪异,纳闷他一个大男人去善春堂做什么。

听完陈述,燕承天和宛舒晓得是燕瑶发现了刺客,借由华宁报案。

不过做戏做全套,燕承天认真倾听,时而摸胡子作思考状,时而发出“嗯嗯”的声音。

“燕大人,嘴里咬布的就是女刺客,而旁边两位就是擒获女刺客的丫鬟。”华宁自鸣得意这招隔山打牛,燕大人一定会审问为何两个丫鬟懂武功。

燕承天悄然一瞥赤芍和青黛,暗暗记下她们的功劳,回头吩咐厨子今晚多备两个鸡腿。

“嗯,为何女刺客嘴里咬布?”他循例问一下。

华宁稍愣,回答防止女刺客咬舌自尽、盘问无果。他耐着性子,因为燕大人接下来一定会审问两个丫鬟。

可惜燕承天转而审问燕瑶。“燕氏,你是否亲眼所见这名女刺客刺杀华大人?”

燕瑶屈膝行礼,“回禀燕大人,民女亲眼看见女刺客亮出匕首欲行刺华大人。民女发现刺客形迹可疑,于是留了个心眼,所以能及时提醒华大人。”

燕承天点头,察觉华宁流露一丝不满,暗道他不好应付,看来要加点戏。“燕氏,当时女刺客的行迹如何可疑法?”

“回禀燕大人,当时女刺客一直跟在民女身后,民女回头瞧见她手里有亮光闪过。”

月梦眉心紧锁,佩服她撒谎不打稿。

华宁则不耐烦。

这燕大人始终不过问两个丫鬟,难道他不奇怪丫鬟懂武功?不奇怪丫鬟的身手能抓刺客?

“那女刺客的身份是?”

“她名月梦,是善春堂最近请来的一名伙计。”

“伙计?”两侧的衙役窃窃私语。

燕瑶抬眼朝燕承天打眼色,“听善春堂的人说,月梦染了风寒去看大夫,谁知突然折回,实在可疑。”

边上的宛舒打量跪下的月梦,目光在其肩膀流转。

燕承天心领神会,又循例问华宁“华大人近日可有与人结怨?有谁想置华大人死地?”

华宁仔细思考,想他死的舞姬多着呢。平日他严格训练,深知她们多恨自己。

“下官常在教坊教导舞姬,与她们的接触最多,但她们理应没有这个胆量。”

原来是教舞姬的,燕瑶明白他买香露的用处。

“好,审问女刺客之前本官先命人搜身。宋捕头——”

宋锦如闻言出列,押着月梦到内堂。

华宁没上过公堂,不知道此流程是否合理,只能听从燕大人的吩咐。

等待期间,燕承天问华宁仇家的情况、又问谁知道他今天会去善春堂,借此打发时间。

直到宋锦如押着月梦回公堂,她与燕承天耳语几句。燕承天不动声色,飞速思考怎么打发华宁走。

他命人钳着月梦的下巴并拿掉其嘴里的布,盘问幕后主使。

仰头张着嘴巴的月梦狠瞪燕承天,“休、休想我说……有本事……杀了我……”

“既然你不肯说,本官只能关押!来人,让她画押认罪!”他拍着惊堂木喊人。

任人摆布的月梦被迫画押,然后燕承天一句“收监”结束审问。

华宁感到审案之快不可思议,“燕大人,此案还有许多疑点,不该细问?例如这两个丫鬟的身份,例如女刺客的真正身份等等。”

“两个丫鬟也想刺杀华大人?”

华宁一窒,“并不是。”

“既然两个丫鬟不是刺客只是见义勇为,何须深究她们的身份?至于女刺客的信息,待本官严刑拷问后告知华大人。”

“但是……”

“好了,本案的初审已经结束,华大人受惊了,请回府歇息。”言毕,燕承天宣布退堂。

华宁感觉很不对劲,怎么此次升堂有种儿戏的错觉。

对了,那女人,他要找那女人问清楚!

然而待他回神过来,燕瑶和两个丫头不见踪影,一切如梦。

不要紧,还有宛舒在。

“阿舒!”他急忙喊住准备离开的宛舒,后者恨自己溜得太慢。

“阿宁,还有事吗?”灿烂的笑脸堪比朝日。

华宁急急到宛舒身旁打听“上次拜托你打听的事进展如何?有没有查出是谁供货香露?”

宛舒强颜欢笑,“阿宁,为什么你如此执着这个问题?”

“好奇。”

“好奇害死猫。”

华宁魅目狐疑,“莫非你查到了?快说!”

“没有,最近衙门很忙,我还没有时间去调查。你放心,我尽快。”

华宁不好催促,转念一想生出好主意。“或者你帮我查下刚才那位姑娘的身份?”

“哪位姑娘?”他暗暗警惕。

“就是作证那位姑娘。她似乎和善春堂的人很相熟,处处维护善春堂。对了,抓刺客的丫鬟就是她的人!拥有懂武功的丫鬟,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宛舒好笑又庆幸,上上下下审视华宁。“你不知道她的身份?”

“不知道,只见过两次,每一次她都维护善春堂。”

宛舒敷衍几句便转移话题“我会记住你委托的事,我要回去忙了,再会!”

“再会!”

华宁眉心紧皱地走出顺天府,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恍然如梦。

忽然后知后觉的他闪过一个念头燕大人称她作燕氏,原来她也姓燕,难道……



二二零、皇上心好累

一天后,颜氏以燕晟、燕二叔曾被绑架生晦气为由,婉拒燕婉回门。

同一天,皇宫接到捷报,于是燕承天、刑部闵大人等与案子相关的大臣战战兢兢地进入御书房等挨训。

事情是这样自从顺天府抓获绑架燕晟和燕二叔的巫咸遗族,因拷问不出信息,燕承天将他们移交大理寺。

尔后顺天府抓获漏网之鱼月梦,同样移交大理寺审问。可是运送犯人的过程中,囚禁月梦的笼子没了人。

简而言之月梦在官兵没有擅离职守的情况下,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张人形的符咒在笼子。

这次,巫咸遗族将后宋的大国尊严狠狠摁在地上摩擦,若外传塞外和番邦,后宋颜面扫地。

所以,他们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来到御书房,等待迎接圣上喷沫。

龙椅上的靖明宗气定神闲地把玩文玩核桃,两颗核桃嘎咯嘎咯的碰撞声牵动各位大臣的心。

靖明宗不想看到对面几张老脸,垂下眼睫凝视文玩核桃。“谁负责这次运送?”

李玉低下头,准备迎接暴风雨。

刑部闵大人深呼吸,任由冷汗覆盖额头。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承认是自己的下属负责运送事宜。

其他同僚在心里为他点蜡。

靖明宗的坐姿没有变化,头也不抬,“运送前没有搜身?听闻符咒的载体是一块人形的布。”

布?众人想到一个可能。

靖明宗不给机会闵大人申辩,语气毫无波澜,继续道“经过此事,朕打算调动一批新的官员上任,他们懂画符念咒,能驱邪捉妖,何不壮哉后宋?”

咯噔!众人的心沉至谷底,连“皇上三思”都不敢说出口。

“众卿家没异议?那朕就下旨。”

闵大人颤声反对“异术乱国,请皇上三思!”

突然一支毛笔擦过闵大人的脸,他的余光瞄见靖明宗的动作,不敢直视龙颜大怒的靖明宗。

“乱国?巫咸遗族三番四次挑衅,他们的邪术屡屡在朕的眼皮底下作怪,这次甚至公然蔑视朝廷,你们还知道乱国!”

靖明宗一瞅兵部,“朕要你监视巫山之事进展如何!”

“回皇上,巫山的厢军指挥使汇报,巫山一带并未发生乱事。”兵部忍着不擦冷汗。

“巫咸遗族的动向呢?”

“回皇上,他们安分守己,耕作的耕作,从商的从商。不过据汇报,从商的频频走南闯北,有的来汴京做生意。”

又一支毛笔飞去,砸中兵部的幞头。幞头歪了,他却不敢扶正。

“最近的案子叫作安分守己?为何没人告知朕,巫咸商人畅通无阻到各处做生意?守城门的干什么去!”

燕承天顶着龙威开口“皇上,请恕臣直言,当初将巫咸并入后宋之时,太宗承诺视巫咸遗族为后宋的子民,允许他们从商、耕作等谋生活动,若禁止巫咸商人出入各城各镇,恐怕会引起巫咸遗族叛乱。”

其他同僚暗自咬牙,在心里骂燕承天一百遍。

他总是火上浇油,嫌皇上气度太广?

果然靖明宗脸色阴沉,手里的文玩核桃愈发响亮。

燕承天说的道理他知道,正是知道才无可奈何、无处发泄,他就骂骂兵部出气不行么!

有个耿直的下属,心好累。

靖明宗瞅回闵大人,“闵卿家,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什么问题?幸好闵大人反应快,想起靖明宗的诘问。“回皇上,运送前臣吩咐过下属搜身。”

回答完他后脊发凉,这话不自打嘴巴吗……然而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靖明宗面无表情地审视闵大人,“闵卿家,符咒怎么解释?难道你没有检查犯人的嘴巴?难道犯人沿途撕烂囚衣做符咒?难道一路运送的官兵眼瞎?”

闵大人发抖的双膝跪下,他不停磕头,“臣已经即时派下属追捕,臣愿意将功赎罪,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启禀皇上!”燕承天打住欲开口的靖明宗。“其实女刺客逃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

包括李玉,所有官员挂着看死人的表情。

靖明宗却没有说话,燕承天斗胆继续说“其他犯人没有邪术逃走,反而只有女刺客这么做,是否证明其他犯人已经没有价值,唯独女刺客身上有臣等需要的信息。”

燕承天停顿一阵。

“你继续说。”靖明宗最烦卖关子。

“女刺客逃走后必然与幕后的人联系,闵大人是否能顺藤摸瓜?”

闵大人如梦方醒,急忙保证“皇上,若臣查出幕后主使必定第一时间上报朝廷!”

靖明宗沉着气思考,手里两颗核桃不停碰撞。

沉默片刻,大臣们紧张得双手发抖。如果可行,皇上就不会降罪了。

“剩下的犯人如何处置?”靖明宗沉声问。

这时大家看向燕承天。

他乐意为圣上排忧解难“嫁祸。将大鼓扰民的罪行嫁祸他们,然后把罪行昭告天下、当众斩首,之后看敌我双方谁先按捺不住。”

“但如此一来会令老百姓更加排斥巫咸遗族。”

“皇上,巫咸遗族作乱并非因为老百姓排斥他们。这个时候便需要皇上的慰民诏书,臣相信一旦有利益牵扯,部分巫咸遗族愿意投诚。”

闻言,靖明宗心生一计。

两天后满城风雨,邪术扰民一案人尽皆知,作案的巫咸遗族当众斩首,由大理寺卿亲自监斩。

就在老百姓声讨巫咸遗族之际,皇上的慰问诏书下发各大城县。

除去简单叙述案子,皇上的慰问真情实意,见者感概、闻者感动。

皇上怜悯苍生,宽宏大量的字句洋洋洒洒。他相信作乱的巫咸遗族只有极小部分,大部分还是愿意过其乐融融的生活。

皇上痛定沉思,反省自己和先帝对待巫咸遗族问题的不足,于是下令修建巫山一带,意图发展繁华的城镇。

皇上还号召当地的巫咸遗族参与修建,工钱由朝廷统一发放。

代价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俸禄缩水。

同僚每次看见燕承天,心里暗骂一百遍。



二二一、七夕宫宴

自七月,汴京城少了车马,市集却比平日热闹几倍。尤其很多小摊子卖红绳针线、巧果酥糖,吸引许多姑娘挑选。

七夕前三日,汴京车马不通行,妇人、姑娘忙着置办乞巧饰物。

燕瑶借此拜会唐府和司马府,探亲会友。

七夕当天,皇上允许办夜市。仅限一晚,女儿家约定结伴夜游,期盼邂逅如意郎君。

可惜某人没机会约燕瑶逛夜市,因为七夕当晚皇宫举办外宴,皇上钦点八个儿子必须参加。

宛舒一脸不爽地更衣束发,偏偏今晚举办宴会。往年七夕从不举办,今年却是外宴。不爽归不爽,他感觉此宴醉翁之意不在酒。

“淮阳,好好保护燕二姑娘。”

“属下遵命!”

由墨影暗中护送他去皇宫,一路上官家的华轿相随,也往皇宫方向。

残阳西斜,火红晚霞铺大街。

到了宫门外,马上和轿里的人必须步行入宫。暗处的墨影眼神转寒,视线轻轻扫过某个下轿的官员。

他退回暗影处,对下马的宛舒低语“王爷,前方绿轿旁的官员,身形像在灵山寺刺杀燕二姑娘的刺客。”

宛舒心头一震,扫视目标人物——其肩膀宽阔,步伐稳健,气势四平八稳。

“你不是说认得他的眼睛吗?”

“没错。”

“你等着。”

宛舒直径走去,轻轻拍对方的肩膀唤道“唐大人。”

对方闻声转身,一双眼睛宛如犀利的鹰眼,不过此刻眼里写满疑惑。

宛舒佯作尴尬,“抱歉,错认唐大人了。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他瞄了一眼宛舒腰间的令牌,立刻行礼。“下官鄙姓沈,乃太尉府的盐铁副使,今天随盐铁使出席宫宴。”

宛舒笑着和他寒暄几句便借口离开。他回到停马处问树后的墨影“看到他的双眼了吗?”

“王爷,属下肯定就是他当日刺杀燕二姑娘。”

墨影的语气异常笃定,宛舒深信不疑,因为墨影胸有成竹之事从没出错。

好,他会一会沈大人。

“你先回王府,宫里有夜羽照应。”言毕,宛舒牵着马大步向前。

刚入宫门,马还没交给宫人,背后就传来欠揍的揶揄“哎哟八弟,来皇宫怎么不坐轿子?如果没轿子,皇兄能借你。”

宛舒笑吟吟地回头,霎时被三皇子廉王的华美衣裳扎眼。今晚廉王很谨慎,没有佩戴和田玉,而是佩戴普通的玉佩。

“三皇兄,多日不见瘦了不少。”

廉王的笑脸马上凝固,想起在大理寺苦不堪言的日子。

“三皇兄自大理寺回来恍然脱胎换骨,变得成熟稳重,今晚父皇看见一定替你高兴。”

廉王下意识捂住玉佩,但想起只是普通的玉便大大方方展示,朝宛舒哼了一声就擦肩而过。

过后廉王才醒悟,刚才八弟笑自己以前鲁莽浮躁?可恶,可恶!

宴会前皇亲和受邀的官员入席,唐宇德和燕承天也在受邀之列。同僚遇到燕承天避之不及,唯有唐宇德与其有说有笑。

宛舒入席之际留意沈大人的座位,顺道观察他与哪些官员交好。

一抹湛蓝高贵的身影在宛舒面前经过,他站起行见面礼,哪知对方不咸不淡地回应——正是自视甚高的烨王,他也消瘦不少。

端王一来就缠着烨王谈话,尽是不痛不痒的赞美之词,听得无聊的宛舒恨不得宴会马上结束。

而准备和亲的七皇子静王成了其他皇子调侃的对象,静王一笑置之,心里引用论语讽刺他们是嚼舌根的小人。

六皇子康王事不关己,和宛舒一样静静地坐在一边。

最后二皇子赵王和太子一起入席,经过时太子一瞥宛舒。

宴会开始,当靖明宗举杯慷慨陈词,宛舒神游宫外,想象乞巧夜市的盛况;上菜了,他和康王静静地好好吃一顿。

其他皇子却有些不解,出席的除了皇后,还有两位宠妃,然则以前盛宠的娴妃不在其中。

百官也注意到,了然娴妃已经失宠、秦家已无翻身之日,他们各自敲打小算盘。

觥筹交错之间,舞姬随涓涓清泉般的金奏翩翩起舞。

宫腰束素,翩若惊鸿,足似踏莲。水袖挥扬,清香袅袅,缭绕宫闱。

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舞姬,而是闭眼品味残留的独特香气。此香气沁人心脾,缓神舒心,心里的郁结暂时一扫而空。

皇后以手帕掩嘴,然后和靖明宗耳语几句。

待一舞完毕,靖明宗留下领舞的舞姬。两位宠妃顿时警惕,打量舞姬有何可取之处。

然而乃皇后发问“为何太常寺这次使用的熏香和以往不同?这次使用的是什么熏香?”

两位宠妃也欲知道,竖起耳朵仔细听。

舞姬慌了,“回皇后娘娘,每次熏香乃华大人准备,婢子不得过问,求皇后娘娘恕罪!”

靖明宗心领神会,传召大司乐华宁。

光人的华宁不疾不徐地到来,皇后重复问他使用了何种熏香。华宁悄然蹙眉,但又自信香露比以前的蔷薇花露更好。

“回皇后娘娘,此次使用的乃民间所制的香露。”

“为何突然换了?”

“臣认为舞姬为舞而生,以舞姿表达人生百态,不该艳俗,因此苦苦寻觅合适的香露。”

皇后秀眉紧蹙,“华大人的意思是以前使用的香露艳俗?”

“臣不敢。臣只是认为以前的蔷薇花露与舞姬的气质不太贴合。臣有罪,臣没有尽心尽力寻找契合舞姬的香露,求皇上恕罪!”

靖明宗认为这点小事不值得降罪,于是悄声提醒皇后想问的事。

皇后恢复常色,气定神闲地问香露来自何处。

原来皇后想要,华宁松了一口气。“回皇后娘娘,香露来自民间的善春堂。可惜售卖的香露限量,并且不常售卖。”

“哦?”皇后和两位宠妃有点失望。

靖明宗听过善春堂,没想到善春堂已发展至此。他兴致勃勃地给众人介绍善春堂,尤其谈到开店的可怜姑娘,全场唏嘘不已。

皇后轻叹她们的遭遇,希望有机会出宫看一看。



二二二、顺理成章

宴会结束,靖明宗宣八个儿子进御书房。

廉王下意识检查衣饰,确定没有佩戴昂贵的饰物才放心。

“难道谈和亲?”端王哪壶不开提哪壶,霎时静王神色微变。

八人一路忐忑,每次进御书房都没好事。八人按照辈分相继迈进御书房,恭恭敬敬地向肃穆的靖明宗行礼。

等等,肃穆?

他们飞快地抬眼瞟,确定父皇的神情是肃穆而不是面无表情。完了完了,哪个兄弟又做错事?

廉王斜睨烨王你是不是又想娶侧夫人?别连累兄弟啊!

烨王回瞪是你又乱开销吧,赶紧认!

靖明宗没心情留意八个儿子的小动作,凝视桌面的捷报沉思。

捷报来自巫山,来自打探铁矿的观察使王信。捷报写铁矿所在之处充满有毒的瘴气,他们不能贸然进入探路,恳请朝廷派人支援。

他握紧拳头,此次派人非支援,而是要夺矿。他顾虑的是瘴气后面什么都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如果真有铁矿,再不夺就夜长梦多,因为太真国对和亲之事还没答复。

对方简直是老狐狸,想拖延时间。

设宴前,他已经和几位重臣商议过,决定派人前去夺矿。今晚的宴会是幌子,目的是顺理成章召八个儿子来御书房。

奸细十面埋伏,他想召某个儿子入宫也要适当的理由,何况一次见八个。

“你们应该疑惑为何要来御书房。”

八人没有做声,都等兄弟做出头鸟。末了,只好由太子问原因。

靖明宗不卖关子,开门见山“你们应该听闻朕下令修建巫山一带,朕要派你们其中一个到巫山监工。”

闻言,中间几个皇子低下头不敢看靖明宗。

巫山鸟不生蛋,去做监工等于吃苦,他们自问没有吃苦耐劳的美德。

靖明宗早就预料他们不想去,一口闷气堵胸口,不指望他们主动关心民间疾苦。

宛舒和太子却若有所思。安排皇亲做监工一来证明父皇看重此工程,二来父皇想他们代表皇室安抚巫山的民众。

若成,功成名就。宛舒不着急发话,因为太子会第一个答应。

果不其然,太子正气凛凛地上前一步。“父皇,儿臣愿意到巫山做监工。”

轮到靖明宗沉吟不语。

实际上太子非他首选。巫山之行凶险,太子不能有闪失。尤其提防巫咸奸细,在路上刺杀太子轻而易举。

罢了,尽管太子不高兴他亦必须拒绝。

宛舒意料之内,父皇怎会舍得太子出宫冒险。他漫不经心地抬眼,不料对上靖明宗的视线。

一瞬间,他看出父皇的眼神不舍又纠结。他干脆顺了父皇的意,出言道“儿臣愿意到巫山一趟。”

话音刚落,其他七人惊愕地侧目。

宛舒熟视无睹,又说“儿臣自小练武,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太子急忙反驳“父皇,八弟以往频频闯祸难以胜任监工一职。相反,儿臣能借太子的身份慰问巫山的民众,让他们体会到朝廷的诚意。”

靖明宗扬手示意太子噤声。“老八身手好,确实能应付穷山恶水之险。朕决定了,就派老八到巫山做监工。”他顿了顿,“中秋后出发吧。”

“父皇……”

“你们先回去,老八留下。”

廉王等人巴不得赶快走,唯有太子不甘心,回头望宛舒一眼。

御书房剩下靖明宗和宛舒,靖明宗在他前面凝重地踱来踱去。“老八,你当真愿意到巫山?”

“儿臣愿意为后宋鞠躬尽瘁!”

皇帝金口已开,自己想反悔也难。

靖明宗不吃他这套,“别以为去巫山是去游山玩水,其中的凶险你根本想象不到。”

接着他告诉宛舒铁矿之事,以及将五块地图交给宛舒。

难怪要皇亲随行,原来父皇担心有人中饱私囊。宛舒揣着沉甸甸的地图,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

他等的机会来了。

“唉,铁矿外围弥漫有毒的瘴气,动身前必须想方法解决瘴气。”靖明宗最头疼此事。

“儿臣认为带御医随行,让他们研究瘴气的毒素。”

“当年太宗也这么认为,可惜御医对瘴气没辙。早几日朕见过杨将军,当年他曾经去过巫山。他对朕提过,民间有人能解决瘴气。”

突然模糊的念头闯入宛舒的脑海,可是稍纵即逝,捉摸不及。

“父皇想儿臣在中秋前查出能解决瘴气之人?”

靖明宗给予赞赏的眼神。“太真国和巫咸奸细无处不在,你只能暗访。”想到老八衙役的身份,他长叹天意。

“父皇,随行的都有哪些官员?”

“太尉府派盐铁副使同行,杨将军、观察支使……”

靖明宗念了一串官职,宛舒只听得进盐铁副使。霎时心头涌现不安,他预料此行不一定顺利。

“老八,朕知晓此行凶险,待你归来之日朕重重有赏。”他拍了拍宛舒的肩膀,移开视线瞅别处,眼底掩藏愧疚和不舍。

“儿臣一定不负所托!”

“还有一件事,这两天杨将军会找你。”

出了御书房,宛舒肩膀沉重,心里也沉甸甸,但想到只要熬过一关,他一笑消烦忧。

“八弟看来接了份好差事,笑得如此高兴。”太子一直在离宫的必经之路等宛舒。

他浅笑,“皇兄误会了,皇弟笑并非因为差事,而是有机会去巫山见识一番。听说巫山虽然偏远,可是景色优美,青山绿水。”

太子登时沉下脸,“八弟,此事非同小可,做监工并非游山玩水,事关后宋与巫咸遗族的关系,你要是儿戏就回绝父皇,断不能因为你儿戏恶化两者的关系。”

如此义正辞严,宛舒露出惊讶之色。“皇兄言重了,看山看水不等于儿戏。何况皇弟离宫后,皇兄不见得能闲着。”

太子愣了,警惕周围有没有宫人经过。“什么意思?”

宛舒智珠在握,“皇兄不妨想想,皇弟一行人离开汴京,暗处的老鼠会怎么看?”

目光如电的太子直视宛舒,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本宫在此叮嘱八皇弟一路小心。”

“多谢太子。”



二二三、买香老妪

七夕过后,汴京城恢复车马通行。

燕瑶前几天制好一批花露送去善春堂卖,今天她带两丫头出来视察花露的反响。没想到客人挤出善春堂的门口,里面满是人头。

“难道善春堂出了新品?”赤芍好奇垫脚张望。

不久听见李姑娘大喊“各位抱歉,今天的香露售完了,请各位明天才来!”

闻言客人散了大半,店里顿时有立足之地。

燕瑶心感奇怪,自己并没答应明天再送香露来。她满腹疑问地迈进善春堂,还没开口问就迎上喜笑颜开的李珠儿。

“燕二姑娘,你的香露很受欢迎!来找的客人比之前翻倍!”

“卖完了?但明天我来不及再制。”

“不不不,没卖完,我刻意留下一些分几天卖,我发现少量出售才能吊她们的胃口。”

她掩嘴微笑,“李姑娘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言谈间,一名衣着素色的老妪走进善春堂。“请问,这里是不是有香露卖?”

她一边问一边观察店内,其年纪大却精神奕奕。衣衫虽素,但布料并非普通的棉布,覆盖一层光华。

“抱歉老人家,今天的香露卖完了,请你明天再来吧。”

“已经卖光了?”老妪惊讶又失望,“掌柜,老身只能出来一天,能不能再去拿货?或者店里有没有存货?”

李珠儿面露难色,“这个……”

“掌柜,老身难有机会出来置办物品,求你通融一下,不然主子会怪罪老身。”

燕瑶一扫老妪的头顶,瞧她的气运沾有贵气,显然她是在富贵人家里办事。“李姑娘,拿些存货出来给老人家看看吧。”

“好吧,老人家等一等。”

李珠儿从柜子底下拿出香味不同的几瓶,“老人家,你的主子喜欢哪种花香?这里有丁香、栀子花、茉莉、桔梗花和白兰花。”

“这么多?”老妪瞪大眼睛。皇后娘娘只叫她来看有没有香露卖,有就买一瓶,没说明买哪种。

糟了,哪种最香买哪种?

“呃,老身能不能逐瓶闻一下?”她有些过意不去。

李姑娘和燕瑶帮她打开每一瓶。老妪逐瓶细嗅,更加为难。每一瓶都香,都很好闻,她分辨不出区别。

“掌柜,这些香露有什么不同?”

燕瑶看出她有难处,温声问“老人家,你是为你家主子买的吗?”

“正是。”

“冒昧问一句,你家主子成婚没?芳龄多少?”

老妪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回答“已经成婚了,芳龄四十出头。”

燕瑶了然。“丁香和茉莉香味较浓,适合未出阁的女子。栀子花香味清雅却失稳重,桔梗花适合气质清冷的女子。而白兰气味清幽,不会太浓惹人嫌,也不会太淡而失礼,适合稳重大方的女子。”

老妪一愣一愣,花还能这么讲究?

“姑娘怎么知道主子稳重大方?老身的意思是中年女子不都一样稳重吗?还有区别?”

她嫣然笑了。“不一样。老人家你的衣衫配色和谐——米黄配藏蓝,既精神又稳重、没有多余的绣花,反观你伺候的主子一定是位落落大方、品味不俗的夫人。兰乃花中君子,再适合不过。”

“姑娘过誉了。”老妪笑逐颜开,“那就听姑娘的,买白兰花香露,希望主子喜欢。”

燕瑶颔首浅笑,看首饰去了。

趁着旁边没有客人,老妪悄悄问结账的李珠儿“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可聪明哩!”

李珠儿忍不住得意,“燕二姑娘是青天大老爷的千金。哎,当初没有青天大老爷和惊鸿斋的老板娘帮忙,我和姐妹们要露宿街头。”

老妪听过她们的故事,不由得唏嘘。“青天大老爷是顺天府尹?”

“当然。”

老妪了然于胸。

匆匆穿过宫门,经过的宫女、内侍纷纷向老妪行礼。“见过严嬷嬷。”

老妪只是点头,急着赶回皇后居住的坤秀宫。

此时皇后正在品茶,两个小宫女在旁轻轻晃团扇。微风拂来消暑,皇后闭目品茶香。

“皇后娘娘,严嬷嬷回宫了。”

她蓦地睁开颇具威严的双眼,“快传。”

不多时,没来得及换下平民装扮的严嬷嬷赶回坤秀宫。她因顾着赶回没有换衣服,主动请罪。

皇后却不在意,“严嬷嬷如此着急,是否有收获?”

“回皇后娘娘,婢子买到善春堂的花露,请皇后娘娘过目。”

皇后亲自接过比手指长的白陶瓷瓶子,小心翼翼拔开塞子。霎时幽幽花香四溢,香味不过浓亦不过淡。

她出生在栽白兰树之地,因此认得这是白兰花香。不过香味和她以前闻到的不一样,原本较浓郁,手上的香露则有其他成分调和花香,令香味宛如从容不迫的女子。

“这是一瓶上佳的香露,不但香而且极为女子考虑。严嬷嬷,这真的是善春堂卖的香露?”

严嬷嬷非常笃定地称是。

“善春堂只卖这种香露?”

“并不是。还卖丁香、茉莉、栀子花和桔梗。婢子闻过其他花香的,同样芳馥。是一位姑娘帮婢子挑选,她说这瓶白兰香露适合婢子伺候的主子。”

“嗯?你透露了身份?”

严嬷嬷急忙解释“皇后娘娘恕罪,婢子没有泄露身份。那位姑娘通过观察婢子的衣着、问婢子伺候的主子是否成婚、芳龄,就选定了白兰花香露。婢子只是含糊作答,绝没有泄露皇后娘娘的身份!”

皇后霎时对她口中的姑娘感兴趣。“她怎么说的?一五一十告知,不得隐瞒。”

严嬷嬷只好复述燕瑶的话。

旁边两个小宫女听着,感到惊异,同时悄悄打量皇后的神色。

皇后听完不怒不喜,眼中却焕发神采。“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乃顺天府尹的千金。”

就是扳倒娴妃的府尹?皇后暗喜,同时扼腕叹息。可惜太子已经成婚,不然这般蕙质兰心的女子做太子妃多合适。

若做侧妃,皇上不骂太子色迷心窍才怪。

皇后只是叹息一会便命人收好香露,打算皇上下次来坤秀宫的时候撒一撒。



二二四、又来一个惹事的

七月初九,乞巧节余兴未尽。

颜氏亲自检查燕瑶和燕婷的衣着。

燕瑶白兰花簪独秀,轻纱褙子绣白荷,马面裙乃一抹雪青,气质清冷清幽。颜氏十分满意,含笑点头。

燕婷的衣着也是冷色挂,水绿褙子配湖蓝罗裙,可惜她没到戴簪的年龄。颜氏对她的衣着尚算满意,至于面容……

“四丫头,你可以适当涂些胭脂,显得血气足。”

燕婷答应之余瞟一眼旁边的燕瑶,羡慕其白里透红无须粉黛。

颜氏万般叮嘱两人“顺天府就剩你们俩未出阁,你们要为顺天府争颜面!”

说着她激动得胸口起伏。自三丫头出嫁,顺天府就晦气连连,她生怕晦气传染给还没出阁的两人。

她连忙缓一口气。“杨府不是普通的官家,乃将军之家,你们到了杨府要循规蹈矩,失礼人前等于丢顺天府的面子,知道吗?”

这次杨府举办赏花宴,邀请了汴京未出阁的官家千金,颜氏要她们去沾沾贵气。

燕瑶和燕婷乖巧地点头。

接着颜氏又叮嘱燕瑶“二丫头,你好好带着四丫头,在陌生地方你们姐妹要互相照顾,知道吗?”

燕瑶嫣然笑了。“祖母放心,孙女会好好照顾四妹。”

两人共乘一辆马车,长高不少的阿牛策马赶车去杨府。

路途略微颠簸,车间从出发便沉默。两人的丫头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燕婷没话找话“二姐,这次赏花宴应该有很多千金参加吧?”她庆幸是未出阁的千金出席,并不想遇到做侧室的三姐。

丢脸。

“应该挺多。”

挺多人看笑话。江渣滓娶二妻成了汴京最大的笑话,因为多数人听说他不行。

不出燕瑶所料,她和燕婷一到杨府,就遭到旁人异样的目光。燕婷紧挨着燕瑶,受不了看戏的目光,自己恍如耍戏猴子。此刻,她恨死蠢人多作怪的燕婉。

两人携丫头穿过雅致的回廊,同路的千金时而瞟她们。

“二姐……”

“别慌。”

于是两人镇定地来到百花争艳的院子,已有不少千金小姐一边品茶一边赏花。而她们的闯入,令院子的气氛变得微妙。

“她们居然有面子来。”

“为什么杨府要请她们?是送请柬的不小心送错了吧?”

周围窃窃私语,偏偏她们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话声恰好让燕瑶和燕婷听见。

无地自容的燕婷轻轻扯燕瑶的袖子,“二姐我们回去吧,太丢脸了。”

燕瑶却一动不动,“就此回去等同夹着尾巴做人,更丢脸。我们偏要留下,既然她们看不顺眼就恶心她们。”

“二姐,何必执拗。”

燕瑶冷冷斜睨燕婷,“四妹要是害怕就自己回去。”

燕婷哑口无言,只好硬着头皮留下。

“瑶姐姐!”

“瑶表妹!”

燕瑶闻声回头,只见唐蕴诗和司马慧、司马晴一起到来。司马慧和司马晴打量从没见过的燕婷,这时燕瑶笑盈盈地介绍双方。

“司马府和唐府的姑娘为什么和她们一起?不怕丢脸?”附近的千金无不诧异。

刚来的三人也察觉气氛怪异,不明所以。

“所谓物以类聚,跟顺天府交好的不见得有多检点!”一位衣裙石榴红的千金小姐摇着团扇,款款而来。

其珠圆玉润,面如皎月。

燕瑶和燕婷顿时觉得她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

然而附近的千金小姐不怎么搭话,反而远离那位姑娘。

“她是秦国舅的外甥女岑悠悠,之前我和她说过几句话。她娘亲是娴妃的妹妹、秦国舅的姐姐。”司马慧低声道“因为她娘亲是外嫁,才没有受牵连。”

“她爹是什么官职?”唐蕴诗不解,罪人的外甥女为何有底气嘲讽别人。

“好像是翰林院的文官。”

瞧见燕瑶掩嘴笑,岑悠悠挑眉昂首。“你笑什么?”

“笑你狂妄,笑你不晓得‘死’字怎么写。”

燕婷立马僵直,她这位二姐又得得罪人了。

“你有话就直说,别转弯抹角!”激动的岑悠悠脸颊透红。有好心的千金劝她别意气用事,哪知她置若罔闻,夹带私仇地变本加厉数落。

“本小姐说错了吗?真不知道狂妄的是谁,发生那样龌蹉的家丑事还敢出门,真是见识到何谓厚颜无耻!”

“岑姑娘,话不能说绝了。”

她瞪着劝解的千金,“为什么不能说,她们那个姐妹丢尽女子的颜面。和男人勾三搭四,可见顺天府的作风多么下流。”

“姑娘请慎言!”唐蕴诗咬着小嘴,快被气哭。

岑悠悠不把她放在眼内,盯着笑靥如花的燕瑶气道“还有面子笑,果然不知廉耻!”

燕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听得岑悠悠紧皱眉心。她笑得千娇百媚,眼波却含霜。

“没有面子的怕是姑娘你。秦国舅一案天下皆知,不但奸y女子还烹饪下肚,下场就是死在龙头铡下。姑娘,听闻秦国舅也是你舅舅,你不怕你的嘴巴招来横祸?”

其他千金小姐迅速远离岑悠悠。

燕瑶漫不经心继续说“我原本可怜姑娘,有个泯灭人性的舅舅;不过姑娘不分善恶、口无遮拦,我倒认为外甥多像舅,不知恶行会否一脉相承?”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出门没有遭到老百姓扔鸡蛋已经走运。”她话锋一转,目光凌厉。“你舅舅丧尽天良,你这罪臣的外甥女还有什么颜面出现人前?有什么资格嘲讽别人?别以为你舅舅死了就了结,他的罪行永存人间,他的姓名万世唾骂!”

“没错,这种人就该下地狱受苦!”司马慧掷地有声。

岑悠悠气得折断扇柄。“那也是他的事,和岑府没有任何关系!”

“呵呵,你嘲笑的人也和顺天府没有任何关系。”

岑悠悠气结。外嫁女等于泼出去的水,她这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末了,燕瑶满眼嫌弃。“我要是你就不会如此狂妄,生怕朝廷忘了秦国舅一案?”

岑悠悠心头一颤,才想起娘亲千叮万嘱不能连累父亲。

她狠狠地瞪燕瑶,愤然转身走开。



二二五、秘密会面

“二姐,这样会不会得罪岑府?”燕婷惴惴不安。若顺天府树敌太多,她以后怎么嫁人。

司马慧温声宽慰“婷表妹放心,岑府不但不会追究反而严加管教岑悠悠,岑府恨不得与秦国舅完全脱离关系。”

“不过顺天府的声誉真的……”司马晴发现大家瞪着自己,急忙住口。

燕瑶担心燕婉的事波及大姐于是问唐蕴诗,大姐在唐府过得如何。

唐蕴诗心如明镜,晓得她的担忧。

“瑶姐姐放心,家母并没有因为流言蜚语为难大嫂。大嫂天天跟着家母学习打理家务事,我看她闷坏了,嘻嘻。”

听者有意,司马慧眼眸一转,借机向燕瑶打听燕珩最近如何。

一行人悠然自得,无视周围嘲讽的视线,边聊边赏花。

不多时,赏花宴的举办人现身,千金们纷纷换上温婉识礼的脸孔。

身形精瘦的杨老夫人脸色红润,她无须拐杖,健步如飞,走得比自家媳妇还快。长媳妇不得不小跑跟上,微微喘气。

“今天感谢大家赏面!若杨府招呼不周,希望大家海涵!”中气十足的杨老夫人话音朗朗,并无老人家的老态。

大家先是惊愕,随后笑盈盈地称杨府招呼周到。

燕瑶等人坐得太远,没有望清楚杨老夫人的容貌,只感到是位爽朗的老人家。

与主人家客套完,她们继续聊天。

“哎,大哥天天去练习蹴鞠,总是带着一身瘀痕回来,祖父又是骂又是替他涂药酒。他倒好,涂完药酒就笑嘻嘻地继续练习。”司马慧愁死了。

唐蕴诗却觉得司马景明比自己的大哥好太多,起码有一技之长。

两个同有不争气大哥的少女唉声叹气。

忽然一个丫鬟跑来打断她们。“请问,哪一位是燕二姑娘?”

“我是。”燕瑶莞尔。

“老夫人想见燕二姑娘一面,请随婢子来。”

“等等,”司马慧小心谨慎,“你说的老夫人可是杨老夫人?”

丫鬟点头。

她们以为燕瑶认识杨老夫人,哪知燕瑶道出大实话——今天才第一次见杨老夫人。

司马慧转而问丫鬟“杨老夫人找燕二姑娘何事?”

“婢子不清楚,婢子只负责传话。”

燕瑶不想令丫鬟为难,便带青黛随丫鬟去见杨老夫人。丫鬟带主仆二人到厢房,要求青黛在房外等候。

于是,燕瑶独自推门而进。

腰骨笔直的杨老夫人正襟危坐,害燕瑶紧张万分。从杨老夫人眉宇的煞气和气运看来,她上过沙场杀敌,骨子里的正气由内而发。

燕瑶福身行礼,“见过杨老夫人。”

“快坐,无须拘束。”她笑逐颜开,缓和眉宇的煞气。

见她亲自斟茶,燕瑶受宠若惊。“请让晚辈效劳。”

杨老夫人便依她所言。看着她娴熟的动作,杨老夫人笑意更甚。“老身和你的外祖母乃手帕交。”

燕瑶诧异地抬眼。

“老身与你的外祖母情同姐妹,所以老身知道她的秘密。”见燕瑶眼神闪躲,她不紧不慢地解释“其实今天的赏花宴是为了让燕二姑娘顺理成章到杨府,你的外祖母也知道此事。”

燕瑶暗暗压下震惊的情绪,“请问老夫人为何要见小女子?”

杨老夫人沉吟一阵,“你的外祖母对你说过她去过巫山吗?”

燕瑶不置可否。

“老身与丈夫当年也去了巫山,想必燕二姑娘也知晓巫山外充满有毒的瘴气。”

“没错,外祖母说因此而折返。”

说到这,杨老夫人沉沉地叹气。“当年无人能解瘴气,但这次不同了,这次有消除瘴气的秘方!”

闻言燕瑶眼神一紧,警惕地审视杨老夫人。

“燕二姑娘别误会,老身并非觊觎你们天香师的秘方。实不相瞒,朝廷已经择日再次出发去巫山,眼下只欠消除瘴气之法。”

燕瑶攥紧拳头,半信半疑。“杨老夫人,消除瘴气之事应该找精通医理之人,小女子不懂医术,恕帮不上忙。”

杨老夫人早有预料她不信,叹道“秀云啊,你出来吧!你的外孙女不相信老身。”

话音刚落,头戴一朵茉莉的梁氏从屏风后面走出。

燕瑶吃惊地站起来,“外祖母您……怎么来了……”

“就知道你不信呀。”梁氏在杨老夫人身旁坐下,两位老人家无奈地叹气连连。“哎,外孙女谨慎也是一件好事。”

“不然你那张祖传秘方早落他人手中了。秀云,你来劝服你的外孙女,老身没辙。”

梁氏对手帕交、也对外孙女过意不去。“瑶儿,老身知道你不轻易相信别人,所以亲自来杨府劝你。”

“外祖母,外面潜伏敌国奸细,你不能随意离开司马府。”

“哼,谁敢闯入杨府!”杨老夫人胸有成竹,“杨府乃将军府,护院个个身手了得,奸细敢来等于送死!”

“没错,瑶儿不用担心,杨府很安全。”

燕瑶忽然觉得两位老人家堪比顽童。“杨老夫人,朝廷知晓天香师之事吗?”

“你们不必忧虑,老身和丈夫从未向朝廷透露你们的身份,只道民间有消除瘴气的方法。”

梁氏握紧燕瑶,“当年无法消除瘴气乃遗憾,现在则有机会为朝廷效力。瑶儿,天香师注定要助朝廷一臂之力,老身相信祖师爷一定赞成。”

不是祖师爷的问题。

她多么想告诉两位老人家她没找到秘方,多么想说娘亲不知把秘方放哪儿了!可惜不能,她默默地吞苦水。

现时骑虎难下,她是答应好还是拖延时间好?

她向梁氏流露求助的眼神。

“瑶儿,只要根据秘方调制便可,你无须露面、无须跟去巫山。那里荒山野岭,蚊虫又多,老身不会让你跟去受苦。”

外祖母,你误会了!

她悄然叹气,收起欲哭无泪的心情。“外孙女回去找找,若找到便不吝帮忙。”

两位老人家喜上眉梢,没有在意“若找到”这三个字。

就在这时,外面有丫鬟敲门,想让杨老夫人到马厩一趟。

“马厩?发生何事?”

“马夫与人打架,老爷已经赶去处理。”



二二六、口无遮拦的下场

心不在焉的燕瑶鬼使神差地跟去马厩,梁氏则继续躲在厢房。

一到马厩,她看见怒发冲冠的阿牛把别的马夫打趴在地。她一阵晕眩,从没见过阿牛如此生气。

他的手背、手臂甚至脖子通红并突显青筋;地上的马夫口吐鲜血,崩掉的牙齿落在血泊。

“阿牛,发生什么事?”她急急走近。

阿牛闻言转头看来,火气消降大半并惭愧。他一言不发,狠瞪趴地的马夫。

见她和杨老夫人一道来,身形魁梧的杨老爷猜到她就是燕二姑娘。他指着阿牛问燕瑶“这是姑娘你的马夫?”

“正是。”她转而问满身汗水的阿牛,“到底发生何事,你再不说我就要把你交出去任人处置。”

阿牛浑身一震,以为燕二姑娘不要他了。

“他,诋毁顺天府的姑娘!”

“怎么诋毁法?”

阿牛不敢看燕瑶,咬牙切齿道“他说顺天府的姑娘水性杨花!”

杨老爷和杨老夫人同时沉下脸。“伤的是哪家马夫?”

围观的马夫吞吞吐吐说是岑府的。燕瑶暗自冷笑,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疯狗。

“杨老爷,带他们俩去见官吧。”

这对老夫妻诧异侧目。杨府出面处理确实不太好,交给官府最合适不过,而杨老爷心里更有另一番打算。

阿牛惭愧地低下头,但不后悔出手教训了嚼舌根的小人。

“好,带他们去见官!”

为了不惊动院子的客人,杨老夫人回去安抚,由杨老爷带两个当事人去顺天府,还吩咐下人去通知岑府老爷。

“杨老夫人,顺道通知来作客的岑姑娘还有……”

岑悠悠绝对没想到对在公堂之上和她对质。上有黑脸难看的燕大人,外有看热闹的围观百姓,她只想掘地三尺埋了自己。

她更没有想到,燕瑶将她的诋毁与马夫的诋毁混为一谈,司马慧就是人证。

“燕大人,民女叙述完了。”燕瑶淡然道。

燕承天握着胡子平息恼火,“如此说来岑氏可能怀恨在心,窜通马夫一起诋毁?”

“没有!民女没有窜通马夫!”

“哦,你即是承认大庭广众下出言诋毁燕氏?”

岑悠悠语塞,转头瞪燕瑶,眼神要吞下燕瑶般。

“孙先生,诋毁人者该如何处置?”

孙主簿娓娓道来“轻者掌嘴巴,重者勾舌。”

勾舌?岑悠悠声音颤抖,“等、等等,民女的父亲乃翰林院的侍讲学士,燕大人不能动用私刑!”

燕瑶添油加醋“岑姑娘的舅舅乃前秦国舅,不一样死在龙头铡下。”

“什么?她舅舅是那个畜牲?”围观的老百姓骚动了,指着岑悠悠破口大骂。

忽然一只鸡蛋砸中岑悠悠的额头,霎时蛋白和蛋黄沿着她的脸庞流淌,扭曲了她的花容月貌。

燕瑶捂着鼻子和司马慧远离几步,嫌她腥臭。

接着菜叶接二连三扔去,恼羞成怒的岑悠悠冲过去要掐燕瑶的脖子。

正当宛舒欲出手,杨将军率先拦住岑悠悠。

“别胡闹!”

怒喝吓哭岑悠悠,她跪在地上委屈地痛哭,头顶盖了几块菜叶。

今天是她自出生最丢脸的一天,燕瑶简直是她的瘟神。

不,确切而言她是带毒针的蝎子,谁惹她就蛰谁,最后令人一身腥。

赶来便目睹一切的岑大人不想走上公堂,他怕了这些刁民。但防止女儿继续丢人,他硬着头皮上公堂。

“跟为父回去!”

“爹?”岑悠悠如获救星,抱着岑大人的小腿。“爹救救女儿,燕大人要动用私刑!女儿冤枉啊!”

“冤枉个呸!”意犹未尽的老百姓继续扔烂菜叶,连岑大人一起扔。“和秦国舅有关系的都不是好人!还翰林院,我看又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人!”

“燕大人,彻查他们,看他们和秦国舅一案有没有关系!”

“对啊,不能让罪人逍遥法外!”

岑大人要跪了,他最怕和秦留后府扯上关系,如果今天的事传入皇上的耳中,他死定了!

他一瞅不阻止民众的燕承天,跪下恳求道“燕大人,小女欠缺管教口无遮拦,燕大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这个马夫下官现在辞退,该怎么罚也怎么罚!”

“爹,女儿不要勾舌!”

“闭嘴!你和你娘亲都是扫把星,想连累死全家?”

岑悠悠哆哆嗦嗦地住口。

燕承天拍案喝止胡闹的民众。“来人,给岑氏和岑府的马夫掌嘴十次。”

宛舒和衙役大庆端着木板过来,如同恶鬼,吓得岑悠悠战战兢兢地挣扎。

大义灭亲的岑大人按着岑悠悠,任由她被宛舒用力掌嘴。

司马慧不忍心看下去,别过头。

不久,地板多了两滩血和几颗牙齿。岑大人不忍看自己女儿,估计她和脸肿嘴肿的马夫差不多模样。

至于打人的阿牛,燕承天判他收监两天。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岑悠悠猪头般的脸上,没注意到燕承天避重就轻的做法。

闹剧结束,岑大人在老百姓的仇视下,带着岑悠悠离去。

燕瑶跟着阿牛去牢房,看着他被狱卒锁上。

“对不起,燕二姑娘。”他低着头。

“下次别这么冲动。要不是那个马夫恰好是岑府的人,我没有方法帮你,恐怕你的下场不是住两天牢房这么简单。”

“对不起。”

她轻叹,“我知道那个马夫不对,但并非所以事都能用拳头解决,我让你学武意不在冲动行事。”

阿牛笃定地点头,并允诺没有下次。

“这两天你在这里反省反省,我先回去了。”燕瑶惆怅地离开,烦恼怎么应付祖母。

她担心祖母赶阿牛走。

经过人走茶凉的公堂,她瞧见两个衙役在擦拭血迹,并不见宛舒。她随口问一句,衙役说宛舒刚刚跟燕大人走了。

此刻在衙门的书房路上,宛舒与燕大人并肩。“燕大人,我们去哪儿?”

“杨将军找王爷。”

宛舒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用这种方式。

到了书房前,燕承天识趣地回公堂待着。

宛舒静立一会才推门进。他关上门,朝里面的人作揖“见过外祖父!”



二二七、秘方就在这

燕瑶跟燕承天交待一声,然后急急回内宅的东厢找娘亲的遗物。

果然颜氏听说衙门审理的情况,一见燕瑶归来就怨声载道。燕瑶不得不先安抚好颜氏,才去东厢翻找遗物。

燕承天曾细心地将妻子的遗物单独放在一衣箱,她专门翻找那衣箱。

她检查每一件衣裳有否衣兜,兜里有什么,甚至检查衣箱有没有暗格。结果一无所获,她失望地收拾好回合香居。

留在合香居的遗物不多,只有一个首饰盒、荷包、燕瑶和燕珩小时候的百家布衣,没了。

找了一遍无果,燕瑶把心一横拆两件百家布衣。当她拿起剪刀,端茶进来的赤芍大惊失色,“主子要做什么?”

“拆这两件衣服。”

“咦,这不是主子小时候的衣服吗?为什么要拆?”

“不穿便拆了。”

眼看她心狠,剪掉衣服上的线,赤芍张着嘴巴没有说话,本来赤芍想说衣服能留给以后的小孩。

赤芍不敢说了。

接着青黛进来,看到同样的场景,同样目瞪口呆。“主子做什么?”

燕瑶无暇理会两个丫头,专心致志拆衣。折腾了许久,她逐块布片检查,均没有发现有缝制双层的布片。

还有一件,她一瞥另一件孤零零的百家布衣。

就在她再度拿起剪刀的时候,花婆婆端着鸡汤进来。

“主子,这是什么了?怎么桌面上这么多碎布……咦,碎布有点眼熟。”花婆婆瞅见准备遭燕瑶毒手的百家布衣,急忙劝止。

“主子,好端端的为什么剪坏?这可是夫人亲自收集布片、亲自缝制,剪不得。”

“正是娘亲亲手缝制我才要拆。”燕瑶也很心疼,但为了找出秘方她必须狠下心来。

花婆婆见她流露委屈便心软,温声细语问“主子为什么要拆衣?”

燕瑶欲言又止。秘方之事乃天香师的秘闻,她犹豫该不该告诉花婆婆和两个丫头。但祖训又云不得外传……她旁击侧敲呢?

她不说话急死赤芍。“婢子知道了!主子一定受了岑姑娘的气,所以剪衣发泄!”

“岑姑娘?”

赤芍把岑悠悠的恶言恶语复述,不忘说出她在衙门遭到老百姓扔鸡蛋和掌嘴。花婆婆越听越心惊,忙查看燕瑶的衣裳看有没有被鸡蛋扔中。

燕瑶一昵赤芍,“我不是发泄,而是找娘亲的遗物,说不定百家布衣中有夹层,藏了娘亲留给我的物品。”

三人疑惑不解,“夫人的遗物不都在这和东厢吗?为什么会藏起来?”

燕瑶看向花婆婆,话到嘴边又咽下。她觉得花婆婆不可能知道秘方的下落,但花婆婆是娘亲的乳娘,说不定……

她纠结不已。

“主子想找什么?夫人出阁的时候贴身物品都送来了。”

“其实我想找……”她顿了顿,不知如何形容。“外祖母有曾经交给娘亲一些物品吗?”

花婆婆仔细回忆,叹了一口气。“夫人出阁的时候,老夫人给夫人送了首饰、嫁妆,东西太多了。”

“首饰是这个首饰盒里的吗?”

花婆婆点头。燕瑶却失望至极,每一件首饰几乎被她砸烂都找不到玄妙之处。

她试着换个思路。“花婆婆,娘亲有特别的物品留给我吗?例如我长大后才能给我的?”

“有啊。”花婆婆爽快得令她错愕。“老奴已经交给主子了,为什么主子还要找?”

“交什么给我?什么时候?”

花婆婆指着她的发髻,和蔼笑道“主子不正戴着吗,当初老奴托人打造才造成这样子的。”

戴着?燕瑶和两个丫头蓦然一惊,前者手忙脚乱地摸发髻。发髻旁除了珠花就玉兰花簪,她马上摘下来。

“哎呀主子,头发会乱。”

她急忙打断花婆婆,“你是指这支花簪?娘亲让你把发簪交给我?”

花婆婆笑着摇头。“夫人给的不是发簪,而是发簪里面的东西。这发簪是老奴托人锻造成有暗格的……”

“暗格?”三人皆惊。

燕瑶迫不及待地检查发簪,然而她突然想起这支是新的,是宛舒找别人锻造的。

宛舒!

她蓦地站起来,随后攥紧玉兰花簪冲出房间。余下茫然的花婆婆和两个丫头,良久她们才想起“主子,头发乱了……”

跑出合香居后燕瑶才发现发髻乱了,她三下五除二用发簪别好,到荷塘看看倒影。

发髻过得去,她继续朝衙门进发。

她随便问一个路过的衙役,“爹和宛公子在哪?”

“好像在书房那头。”

她笑盈盈地道谢,继而朝书房去。

远远望见宛舒和燕承天在书房前交谈,她躲在书房后面窥望。她愈发心焦,初次觉得爹啰嗦,盼望他们赶快交谈完。

片刻,他们相互拱手,燕瑶猜他们谈完了。果然燕承天返回书房,宛舒转身离去。

“宛公子。”她轻声呼喊,注意四周有没有人经过。

奈何宛舒似乎没听见,头也不回。她捡起一颗石子扔去,没扔中,但落地声引起他注意。

他警惕地回头,忽见探出脑袋的燕朝自己招手。

咦,瑶儿主动找自己,他心花怒放地走过去。他刚想问好,心急如焚的燕瑶拉着他到僻静的角落。

“瑶儿,才一阵不见就想我了吗?咦,一阵不见就换了发式,专门为见我而换吗?”

她没好气地瞪着不要脸的他,“别嘴贫,我找你有紧要事谈。”

“这里确实适合谈事情,谈谈心,不过晚上更好一点,白天容易被人撞见。”他越笑得灿烂,燕瑶越生气。

她摘下玉兰花簪,此举吓得宛舒笑颜尽失。“把旧的发簪还给我。”

宛舒极度不愿意,“旧的脏了,你不能戴。新的不好吗,和旧的一模一样呢。我刚才的话都是逗你玩,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你的话,我需要旧的发簪。”

“为什么?都脏了还要来干嘛。”

燕瑶浑身一震,“旧的你扔了?”

他不置可否。

“里面有秘方你居然扔了?”冲口而出的她马上住嘴,气得泪眼汪汪。



二二八、一起回王府

“秘方?”轮到宛舒全身一震,手足无措地安抚燕瑶。“你说真的?发簪里有秘方?别哭,我不是有意气你。”

燕瑶不理会他,蹲下来冷静冷静。

他见状也蹲下来,小心翼翼戳一戳她的袖子,宛如讨好主人的小狗。“我不是有意的,何况我没说把旧的发簪扔了。”

她喜上眉梢,“你还留着?”

忽而他的脸庞浮现绯红,支支吾吾地点头。要是她知道自己留着来睹物思人,一定笑自己。

“在哪?你有带身上吗?”

宛舒站起来摸腰间摸袖子,猛然神情微变。“我放在王府了。你放心,下人不敢擅自进入我的房间。”

“走,现在去拿。”

“嗯。嗯?”燕瑶走在他前头,霎时他略忸怩。“我现在回王府拿,你在顺天府等我。”

燕瑶不假思索,“我也去,我要亲眼证实发簪内是不是有……”

“呃,王府人多,你不方便去。”

“易容乔装难不倒我。”

于是不久,一名布衣少年从后门离开顺天府,跟着换上便衣的宛舒离去。

宛舒不走大路,走人少的小路回锦鲤坊。

还没走到澄王府门口,一顶装饰华丽的轿子经过两人旁边。轿帘敞开,里面的人遇见宛舒就喊轿夫停下。

廉王没有下轿子,隔着小窗调侃宛舒“八皇弟,怎么今天没有骑马?从顺天府走路回来多远。”

他一瞅宛舒身后的朴素少年,眉宇尽显嘲讽。“八皇弟,别怪本王不提点,带出门的随从要体面些,尤其衣着的布料岂能用麻料?如果澄王府布料不够,本王可以借八皇弟一些。”

“感谢三皇兄的好意。”宛舒笑吟吟,“皇弟每天习惯走路锻炼身体。年轻人得多锻炼,免得老了被人抬着出门。”

低下头的燕瑶忍着笑意。

廉王一把拉下轿帘,大喝轿夫出发。

“会不会得罪你皇兄?”

宛舒收敛笑意,“作为兄长,如果他过于心胸狭窄就太难看了。我们走吧,免得又遇到哪些草包。”

然而他没想到,赶走了草包,来了一只老狐狸。才到天井,他就望见俞长史指指点点的身影。

宛舒扬起虚情假意的笑脸迎上去,“俞长史,怎么有空来王府?”

咋平日不见他这般殷勤,宛舒气得肝疼。

糟了,王府已经够简陋,如果俞长史再无情数落,瑶儿会不会不肯嫁过来……

雪上加霜啊!

燕瑶悄然瞄一瞄胡子花白的俞长史,心里发虚。

俞长史一袭灰衣,捋着白胡子走来。其走路带风,衣摆飘飘,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王爷,王叔说王爷要求花园多栽花,这就是王府的账目突然支出变多的原因?不是因为王爷又去喝酒?”

宛舒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的人,理直气壮地回答“最近顺天府案件多,本王许久没空去酒馆。王叔说的没错,是本王要求多栽点花草观赏。”

俞长史蹙眉捋胡子,看看天井边上的绿意,又狐疑地审视宛舒。“王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高雅?以前还嫌府上没用的家具太多,卖了换钱喝酒。”

“本王一向高雅。”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堵住俞长史的嘴。

“但以前王爷嫌花园的花碍眼,要求王叔拔掉。还卖掉大部分下人,换钱买酒。”

“本王以前年轻不懂事。”

够了,老狐狸你什么时候走?

俞长史蓦然一惊,今天王爷发烧了?居然主动认错还不顶撞自己。

太阳从西方升起。

俞长史眨眨眼睛,精光闪闪。“以前王爷经常流连酒馆,甚少对差事上心。难道是因为王爷上次提过的意中人?”

宛舒强颜欢笑,“俞长史,你今天来王府做什么?”

“下官……”这时,俞长史才发现宛舒身后有人,他惊愕地绕开宛舒打量朴素少年。

燕瑶强作镇定,低下头由俞长史观察。对方的视线比较锐利,她的心房如同浮萍。

“有什么好看。”宛舒拉开俞长史,“一个少年郎而已,值得俞长史惊讶?他是本王买回来的,刚好他需要找工作养家。”

“王爷,恕下官直言,王爷不像是有爱心……咳,多管闲事的人。”

“王爷刚好缺一个随从。”

俞长史发现王爷的视线不曾离开少年,语重心长道“王爷,可听过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世间一阴一阳才能调和,否则物极必反啊。”

“什么太极无极?你有话直说。”

“下官的意思是……”俞长史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双手上,忽而似笑非笑。“老臣多事了。王爷,凡事不可急进,要循规蹈矩。话说,王府是时候需要一位王妃打理。”

“俞长史,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直接点。”

他要么卖关子,要么转弯抹角,宛舒心很累。

“呵呵,下官告退!”

俞长史似朝向宛舒,又似朝向大门作揖,继而潇洒拂袖离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影壁后,宛舒急忙解释“俞长史特别啰嗦,不用在意他的话。”

燕瑶轻轻摇头,“他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顿时,宛舒的眼神变得尖锐。“怎么会?”

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刚才俞长史看了眼这双手——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千算万算,算漏了这双手没化妆。

“罢了,他无意揭穿。我们去找发簪吧。”

宛舒瞬时收敛锋芒,又解释“他说的其他事也不对,我没有经常经常流连酒馆,偶尔去一去而已。”

她似笑非笑地环顾天井,“他有一件事貌似说对了,你的王府很冷清。”

宛舒摸着鼻子,话语含糊不清。“你嫁过来就不会冷清……”

“你说什么?”

“没,我带你去拿发簪。”

燕瑶狐疑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她没看见一个下人,王府仿佛只有他们俩。

倒是回廊两侧的竹子看得过去,青翠郁葱,看得出有人专门打理。

可是到了花园,她哑然失笑。

花园四处翻出了泥土,一些要移栽的植物放在地面,忙碌又佝偻的背影埋头在花丛忙碌。



二二九、最重要的一味药

花园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宛舒的两颊火烧般。

“别打扰他栽种,我们走吧。”

燕瑶温和的声音熄灭他的恼火,他硬着头皮带她绕开花园。“等花栽好了,芳草萋萋,花园会好看百倍。”

“想不到你有心思赏花。”她故意逗弄。

这次他耳根微红,煞是有趣。“你喜欢什么我也喜欢什么。”

“王爷害羞,不得了。”

正是现在他不能胡来,燕瑶要捉弄他。果然他想拉她近身却顾忌,只能无奈又不甘心地看着她窃笑。

嗯,等会要她好看。

推门而进,燕瑶愣了。她以为他把发簪藏书房,哪知这个房间圆桌置正中央、红木罗汉床在左侧,右侧则是梅花屏风。

不用问,屏风后面一定是床笫。

她羞赧颔首,嗔怪他“你怎么来这个房间,发簪会在这里?”

“对呀,我把发簪放在卧室。是你要跟来的,难道现在不敢跟我进去?”他勾唇,笑意狡黠。

她咬咬下唇,两颊浮现红霞。

宛舒大步跨进卧室,把心一横的她跟着进去,下一刻他关上卧室的门。

“如果你骗我,我以后都不理你。”她咬牙切齿。

宛舒不置可否,笑吟吟地绕过梅花屏风。燕瑶一直低头,余光瞄见深紫色帐幔的架子床,她干脆转过身。

“你转了身怎么找发簪?”

听见他的笑声,燕瑶又羞又恼。“只有你知道放在哪,你拿过来便好。”

“可是我忘记放哪了,可能你和我一起找我会想起来。”

可恶!她暗骂一句,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却迎上他丰神俊朗的笑颜,她不由得焦急跺脚。“你到底把发簪放哪了?发簪真的很重要!”

“你唤一唤我的名字,兴许我就想起来。”

燕瑶异常肯定,他是报复自己刚才逗弄他。

“阿舒。”她心如鹿撞,瞅向梅花屏风。

满意的宛舒不逗她了,怕她气得一走了之。他乖乖地拉开床边的小柜,拿出旧的玉兰花簪。

燕瑶喜出望外,接过玉兰花簪仔细端详。

“如果发簪有暗格,最有可能是在簪头。”

她半信半疑,慢慢摩挲簪头。不久她摸到一条细不可察的缝,她小心翼翼地拧开;而后,再出七分力才拧开簪头。

簪身竟然是空心,内藏卷起至极细的字条。

两人顿时大气不敢出。

燕瑶缓缓展开字条,宛舒识趣地背身。

内容正是一条药方,有些草药常见,可是有几种比较难找,最难找的一味根本不是草药,而是……

燕瑶回头瞅宛舒,见他自觉回避感动不已。既然他是朝中人,她亦不隐瞒秘方的作用。“药方能化解巫山一带的瘴气,这次朝廷能到顺利到达目的地了。”

“巫山?”他蓦然一震,原来外祖父说的民间高人就是瑶儿?

命运真是奇妙。

他无奈笑道“本来我想找一个好的时机跟你说。”他忽而抓着燕瑶的双手,“这次带人去巫山的是我,中秋后动身,可能要去两个月左右。”

“你去巫山?”她立马观察宛舒头顶的气运,可是变化甚微,她心急如焚。“听说巫山是巫咸遗族的居住地,以你的身份前去异常凶险。你想想之前的巫咸遗族多么猖狂……”

“我知道。”宛舒斩钉截铁,紧紧与她相握。“险中求富贵,待我归来,我就向父皇提出赐婚,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泪花令燕瑶的眸子看似破碎,他心疼极了。

“等我归来,好吗?”

止不住的泪水模糊她的双眼,他看不得她的泪水,心如刀割地搂她入怀。

泪水滑下脸蛋,一滴一滴落入他的心房。很涩,宛如盐洒心房,他只能搂紧怀中人,使两颗心依偎。

“等等!”燕瑶猛地擦干泪水,从他怀里挣脱。“我要亲自去采药方上的草药,有些不常见的须上山寻找。”

“我派人去采摘,你不必奔波。”他英眉紧蹙。

燕瑶却倔强,硬是要亲自去。

他不准,“巫咸奸细无所不在,尤其是朝廷出发前夕。万一他们来抢秘方,万一他们又来刺杀,有太多万一,我不准你去冒险。”

“你不准我也要去。”

他错愕,“我派人去采不也一样。你告诉我草药长什么样子,再不济就画下来。”

燕瑶同样秀眉紧蹙,毫不让步。“我必须亲自去。”

“不行,我不准许我未来的王妃冒险。”

她攥紧秘方,如鲠在喉,然则不肯让眼泪夺眶而出。“其他草药好找,但你告诉我,你上哪儿找龙珠?这不是一味草药而是风水阵眼,你上哪找?”

“这……”龙珠是什么,他从未听过。“我禀报父皇,全国这么大一定找到。”

“大张旗鼓找吗?不怕太真国捷足先登?不怕敌国奸细混入了朝廷?”

他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燕瑶凄然一笑,“阿舒,正是因为你带队去巫山,我才必须亲自寻找药材。如果有差池……我要等你归来所以我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他用力闭上双眼,眼皮通红。

良久才睁开,琥珀眸子如同碎芒。“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你是王爷,一言一行受到奸细注意,我找二哥一起去便好。”

宛舒铁了心要跟去。“这点你不必担心,我有办法。父皇知道我要去找药材肯定答应,有了父皇的准许燕大人那边更好办,总之我和你一起去才放心。”

“但是二哥……”她晓得二哥不喜欢宛舒缠着自己,恐怕二哥不会答应。

“正好,有机会让我讨好二舅子。”他笑得灿烂,“其他草药我可以派人去打听,至于这个龙珠有没有头绪?”

燕瑶轻叹,“风水这种事,有一位前辈比较清楚,我想由你拜托风大人会好些。”

宛舒恍然大悟。“没问题,这事容易办。不过我们分开出发好些,以防奸细尾随。顺天府也是奸细重点监视的地方,你和阿珩出发的时候要更加小心谨慎。”

“嗯。”她苦恼该怎么躲避奸细的耳目?



二三零、一路相伴才有趣

大部分草药在药店可买,燕瑶吩咐赤芍和青黛轮流隔一天去药店买一种,生怕一次买太多惹人怀疑。

而宛舒派手下打听某些草药的下落,期间他进宫一趟。

终于有消息传来,汴京城东南方向的陈留郡有燕瑶需要的草药,他们决定第二天动身。

燕承天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了颜氏,后者准许燕瑶和燕珩出远门。

出发前一天,合香居内的两个丫头剑拔弩张。赤芍和青黛不服气地瞪着彼此,都想跟燕瑶出远门。

可惜燕瑶只能带一个出门。

“婢子力气大,能背主子的所有行装,最多婢子在路上吃少一点。”赤芍撸起衣袖展示自己有力的臂弯。

青黛不以为然,“婢子的身手更好。”

“哼,论身手不相伯仲!”

“我比你心细,你粗枝大叶的,被人偷袭都不晓得。”

赤芍撇嘴,“我什么时候粗枝大叶过?我力气大,一拳就能砸碎敌人的脑袋。”

“保护主子不光凭力气,还要智谋、心细、谨慎,你身上有哪一点?”

赤芍说不过青黛,屁颠屁颠去找收拾行囊的燕瑶。“主子,婢子想跟主子出门,婢子一定会节食不贪嘴!”

青黛咬牙,这个赤芍居然耍赖。她不甘落后,跑到燕瑶旁边自荐。

燕瑶头疼,让她们抽签。结果,抓到长签的是青黛,赤芍欲哭无泪。

而花婆婆抱着许多瓶瓶罐罐进来。“主子,这里有防蚊虫叮咬的香膏、有止血膏、祛疤膏、薄荷露、还有去蛇毒的草药汁……”

燕瑶哭笑不得,“花婆婆,我带不了这么多药出门。”

“那就带……呃……”花婆婆认为哪一种都必须带上。“没关系,老奴让二公子带!”

她抱着瓶瓶罐罐小跑出房间,没跑多远就遇到来合香居的燕珩。“老奴正想找二公子。这些药膏一定要带上,主子拿不了太多,麻烦二公子帮忙带一些。”

燕珩茫然地接过瓶瓶罐罐。“麻烦花婆婆找个小木箱来。”

看着燕珩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进来,燕瑶忍俊不禁。燕珩无奈地暂放桌上,问燕瑶收拾好没。

“快了。二哥收拾好没?”

“嗯,其实要收拾的不多。”燕珩心不在焉地坐下,眉间之忧瞒不过燕瑶。

她故意打趣“二哥担心入秋前赶不回来?”

“怎么会。”看见她窃笑,燕珩深知她打趣自己。“二妹,不如二哥替你去采药?”

“不好,难得报道前有机会和二哥出游,我才不想待在家里。总之二哥别想撇下我而自己去。”

燕珩轻叹,妹妹真是任性。

“好吧,但是你要戴帷帽……帷帽有点显眼,戴面纱,省得一些好色之徒不知死活。”

“好,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样子二哥还不知道宛舒也跟去,燕瑶隐隐担忧两人见面时会不太友善。

转眼翌日,才破晓兄妹俩就起来用早膳。燕瑶的衣衫偏素色,裤子代替裙子。他们的行囊早已先一步出发离府,而马车一如既往地停在顺天府大门前。

一下早朝就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燕承天仿佛老了几岁,面容憔悴。他凝视一对儿女,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祝福。

“一路顺风。”

燕瑶的笑颜等同今天的日出,嫣然柔和。燕承天老泪纵横,急忙别过头去催促他们赶紧出发。

一缕晨曦破青天,浮金送别兄妹俩。

燕珩仍是策马走在马车旁,早市喧闹,他伴着马车悠悠穿过。

后方多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尾随。

燕珩和马车到了顺天书院前就停下,他挽着妹妹下车然后一同进入顺天书院。

马车如常候在书院边上。

尾随的两人看看书院的牌匾,找个角落蹲守。

与此同时,顺天书院的后门有两匹马恭候多时,马上背着行囊,青黛骑着其中一匹。

燕瑶戴上轻薄的面纱然后上马,三人往城门赶去。

天全亮,郊外的树林铺盖一层暖黄的阳光。两匹马穿梭林间,刮起呼呼的急风。

一路没有茶寮,中途三人下马歇息一会,让马儿吃吃草。

“二哥,如果前面有茶寮,我们停一会歇一歇脚?”

“好。”顾着喝水的燕珩没注意到她异样的神色。

接近午时,乡间出现一座木头搭建的简陋的茶寮,外面已停了三匹马。

三人也牵好马,到茶寮中填肚子。

木桌几张,只有一张坐了三位客人,其中两位带帷帽、一个站边上,戴帷帽的背对燕珩等人坐。

燕珩率先注意到他们,眉心一蹙一松。

燕瑶时而瞟那三人,满腹疑问。

坐下后,燕珩不客气地呛那桌“阿舒,别以为你戴了帷帽我认不得你。”

青黛蓦然一惊,那桌居然有熟人。

一名戴帷帽的少年笑嘻嘻地回头,他一袭白衣,帷帽的轻帐束起,露出神采英拔的脸。

燕珩正想发火,宛舒搭上另一名帷帽少年的肩膀。“不止我来了,阿隐也来了。”

燕珩的怒火瞬时熄灭,吃惊地看着另一人转过身来——正是眉间一点红,清冷绝尘的风雪隐。

他同样一袭白衣,笑容却略微腼腆。“不请自来,惭愧。”

“为什么你们都来了?”突然他看向燕瑶,“二妹,你知道这里有茶寮?”

她心虚地望外面的风景。

宛舒和风雪隐过来同坐一桌,风雪隐的护卫和青黛守在边上。宛舒主动为他们斟茶,“别气别气,我和阿隐来帮忙的。”

“二哥,有一味药引需要风大人帮忙,是我托宛公子拜托风大人,你不要怪他们。”其实她也是现在才知道风雪隐也跟来。

燕珩心里不是滋味。妹妹拜托自己也行,为什么要拜托他。

风雪隐和颜悦色地打圆场,“大家作伴,一路比较有趣。”

“对呀,热闹一点。”宛舒双眼弯弯。

看在风雪隐的份上,燕珩不和宛舒计较。“吃饱了就继续出发,天黑前要找到地方落脚。”

“前面的山里有一座破庙。”

燕珩一瞥宛舒,“你似乎很熟悉这一带。”

“嘿,派人探过路。”

燕珩愈发相信他有备而来。



二三一、这个王爷坏得很

午时刚过,依旧烈日炎炎,六人一起策马上路。

他们走的都是乡间、林间小路,绿树成荫,甚少暴晒于太阳底下。宛舒故意放慢一点速度,与青黛和燕瑶的马几乎持平。

途中他们停下歇息一次,宛舒没找到机会和燕瑶说话——燕珩盯着呢。

夕阳西下,他们牵马上山。据淮阳曾汇报,这座山的山腰有座破庙供人过夜。路上,燕瑶顺道观察路边的植物。

天入黑,他们找到山腰的破庙。

破庙砖瓦无损,只是显得残旧,墙砖的夹缝长了野草。他们跨过山门,前院野草疯长,几乎一人高,草丛里影子重重。

风雪隐的护卫拔刀砍野草,清理一遍后,他们才牵马前行。

附近的树冠遮挡星月之光,显得前方的主庙黑洞洞,门上的苍白油纸满是窟窿。

“阿舒,野外投宿庙宇有些事要忌讳,这个庙是佛庙吗?”风雪隐的话令其他人产生不安。

宛舒被问住了,淮阳没提这是什么庙宇。“我先进去看看。”

言毕,他把缰绳交给燕珩,昂首阔步地推开年久失修的门,伴随“吱呀吱呀”的响声走进黑漆漆的主庙。

庙里太暗,他望不清面前供奉的是什么佛像。他只好点燃火折子照明,随即一圈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面前的佛像隐隐约约,他感觉和别的寺庙供奉的没有区别。“阿隐,你进来看看。”

不多时,衣摆飘飘的风雪隐走进来仰望佛像。“乃一尊石制的释迦牟尼佛像,这是正统的佛庙。”

既然非邪魔外道,他们放心地把马绑在主庙后面。

燕珩和风雪隐的护卫拾干草和木头,回主庙起小火堆。

这时,山里传出遥远的狼嚎,青黛和燕瑶脸蛋煞白。

宛舒有意无意靠近,“燕二姑娘放心,火能驱赶野兽,它们不敢进来的。”

“二妹,我去拾些干草回来给你垫着,晚上好入睡。”燕珩站直腰身,目不斜视。

“不用了,我和青黛挨着柱子就好。”浓浓夜色掩盖燕瑶脸蛋窘迫的红晕。

风雪隐飞快地朝宛舒打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抢先一步出前院拾干草。燕珩眉心紧锁,跟着跑出前院。

“让我来。”

“我顺手。”

宛舒抢走燕珩看中的一堆干草。

燕珩一巴掌按着他准备抱起的干草,语气斩钉截铁。“让我来,王爷。”

宛舒蹙眉抿唇,这个称谓异常刺耳。“这里不是皇宫,不是汴京,我的身份只是和你们同行的友人。”

燕珩却不让步。“王爷就是王爷,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岂料他勾起浅淡的冷笑,“我一直待你朋友,原来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不管你怎么阻止,瑶儿我娶定了!”

什么?燕珩懵然一息,然后气炸。

他刚刚喊妹妹什么?

正当他要跟宛舒理论,宛舒早就抱着干草回庙内帮燕瑶铺盖。

“宛舒!”杀气腾腾的燕珩闯进来,吓得燕瑶和风雪隐大气不敢出。见他殷勤地铺干草,燕珩怒火中烧。“我们的话还没谈完!”

宛舒置若罔闻,继续铺。

燕珩气势汹汹地走来,忽而燕瑶硬着头皮堵在他面前。“二哥,我们到庙后看看马儿要不要喂草吧。”

燕珩气愤地斜睨背身的宛舒。

“走吧。”她轻轻拉着他的袖子。

燕瑶牵着他的袖子到庙后,所有马儿正伏在地上休息。月牙初上枝头,淡雅的月光落在兄妹俩的肩头。

四下无人,燕珩忙问宛舒有没有再欺负她。

燕瑶忍俊不禁,哪知燕珩更急了。

“二妹,若他欺负你不怕告诉二哥,二哥马上回去找他算账!”

燕瑶含笑反问“为何二哥认定宛公子欺负我?二哥和宛公子不是朋友吗?为何二哥总生宛公子的气?”

一串问题使燕珩哑口无言。片刻,才憋出一句“因为,因为他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油腔滑调。”

“如果宛公子真是这种人,二哥为何愿意跟他交好?”

燕珩一怔,“二妹又为何替他说好话?你忘了他之前如何纠缠?”

“我以事论事罢了。”她轻叹,“如果宛公子当真吊儿郎当,他就不会三番四次帮助顺天府;如果宛公子当真只懂嬉皮笑脸,你和风大人怎愿意与他交好?莫非因为他的身份,你们才跟他来往?”

“当然不是。”他冲口而出,旋即改口,“小时候他欺负过你,他坏得很。”

“可是他道歉了。”

“他……他……他是王爷,涉及的太多了。”

“我,不怕。”

燕珩全身一震,注视妹妹坚定的双眼。“二妹,你是否钟情于他?”

“是。”

燕珩深知妹妹不是贪慕虚荣之人,绝不会因为“王妃”的头衔而相中皇家。

以前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般坚定的眼神。

他深深地叹气,“虽然爹是顺天府尹,但我总是希望二妹能过上简单开心的日子,不必卷入太多纷争。而如今,你却要卷入皇家的漩涡,你说二哥该如何是好?”

燕瑶看着他眉宇间的忧愁和无奈,心如刀割。

随即她莞尔,笑脸映着银白月光宛如一颗明珠。“我知道二哥一向很疼我,如果二哥能和宛公子和好如初,我会欣喜若狂。”

“诶,女儿家说什么欣喜若狂。”嘴上嗔怪,实则他的眉心舒展。

笑吟吟的燕瑶用袖子掩嘴。

有说有笑的兄妹俩回到主庙,然而燕珩一看见欲言又止的宛舒,笑容迅速收敛。

风雪隐连忙打圆场“很晚了,大家坐下吃点干粮,然后早点休息明天好赶路。”

燕瑶点头称是,悄然轻轻拉一下燕珩的袖子。

“好。二妹,你和青黛到那边休息。”

燕瑶一瞥闷闷不乐的宛舒,和青黛坐在干草上吃干粮。

“吃干粮吧。”风雪隐递给宛舒一块大饼。

宛舒闷哼一声,接过大饼后瞪着燕珩咬,时而看向燕瑶的方向。

偏偏燕珩挪动位置堵住他的视线,继而悠然地喝水。

虽然妹妹钟情于他,可是燕珩要确认他有否三心两意。



二三二、有人做了亏心事

荒山野岭破庙中,两人之间弥漫的火气犹如这堆柴火,越烧越旺。

宛舒眼里只看到燕珩,看不到伊人,他狠狠地咬着大饼,当大饼是燕珩。

气氛沉默得尴尬,风雪隐温声打破“阿珩,我带了一些烧饼,你和燕二姑娘要一点吗?”

宛舒眼眸一转,“燕二姑娘,我带了些蜜饯来,我拿给你。”

“多谢。”回答的不是燕瑶,是摊开手掌的燕珩。“我拿给二妹好了。”

宛舒瞬时沉下脸色。正当他纠结给燕珩还是直接拿去给燕瑶的时候,屋顶突然传来两声瓦片的敲响。

“有人往这边来了。”宛舒目含锋芒。

这是墨影的暗号,有人来就敲两声。

“二妹、阿隐,你们留在这儿。”说完,燕珩和宛舒出去瞧瞧。

墨影从屋顶跃下,“王爷,有两名男子往破庙来,他们似乎知道山腰有破庙,对这里的地形颇熟悉。”

“断不能让他们留宿破庙。”宛舒瞅燕珩,“正好心情不爽,有人送上门来发泄。阿珩,你的那些有带来吗?”

“有。”

山中夜色浓,冷月似钩,两名男子摸黑行山路。他们对地形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破庙。跨过山门,他们发现前院的野草少了许多。

“乡民来过破庙清理?”一人疑惑。

“管他的,明天一早就离开。”

说着,一阵淡淡的烟雾不知从何而来,随晚风吹拂。他们倒见怪不怪,因为山中经常出现氤氲雾气。

两人推开满是窟窿的破门,一声沙哑的“嘎吱”打破静谧。就在这时,一抹白影在庙内快速闪过,他们急忙揉眼睛。

“大哥,我们看错了吧?”

“一定是看错,我们来过几次从未见过魑魅魍魉。”

待他们睁眼再没有白影,就知道是眼花了。

他们刚跨过门槛,忽觉额头痒酥酥的,抬手抓痒时抓到一缕一缕的东西。

两人顿时僵直,缓缓地抬头望是什么东西。岂料这一缕缕乌黑的覆盖二人的老脸,不多时一张五官模糊的白脸缓缓展现。

两人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尖叫,伸出双手摸索门框。“这、这里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破庙?”

另一个甚至不眨眼睛,视头顶模糊的脸不见。“应该是吧。我们自小就眼瞎,什么都看不见。老弟,摸到前面有东西吗?”

想装瞎子?

“我死得很惨……”阴阳怪气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男鬼?不,我们不但眼瞎而且耳聋,什么都听不到。”带着灰色、粗麻软帽的中年男子双手发抖。

“老弟你说什么来着?我听不见!”另一个异常配合。

听说装作看不见孤魂野鬼,它们就不会纠缠。

悬挂他们头顶的宛舒凛若冰霜地看着他们演戏,估摸燕珩的迷幻药应该起作用。忽而他的脸降至两人眼前,吐出红彤彤的舌头。

“我死得好惨……”

在两人眼里变成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吓得他们面无血色地后退,灰帽的被门槛绊倒,四脚朝天躺在地上。

他又惶恐又焦急地问身旁的兄弟。“大大大哥,他是男的,会不会是……?”

“不可能!”黄帽的颤声打断,忘了装聋瞎。“他死在路上或者到那边死,都不关我们的事!别自己吓自己!”

“但是……但是……”

宛舒冷冷一笑,决定惩罚这两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他瞧见他们的腰间各佩戴一块木牌,有了主意。

“你们两个丧尽天良的小吏!”

两人浑身一震,抖得更厉害。“大哥,他他知道我们的身份,认识我们,肯定是他们回来找我们啊!”

他们?这两个人做的亏心事不少呢,莫非是连环杀人犯?

宛舒话音更冷:“你们,害得我很惨呐。”阴森森的余音令人不寒而栗,“佛祖允许我回来,你们准备填命。”

“饶命啊!”灰帽的哆哆嗦嗦地磕头,“不关我们事,真不关我们事!我们奉命行事而已,你要找就去找当初卖你的,是他们贪慕虚荣——”

“住嘴!”黄帽的战战兢兢打断弟弟,“这里有佛像,他不能乱来。我们,我们赶紧下山。”

“大哥,他不怕佛像啊,不然哪进得来。”灰帽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突然一件白袍罩下来笼住二人,耳边骤然传来厉声“我要你们偿命!”

一阵怪力将白袍笼罩的二人扔出去。

他们连滚带爬地挣脱白袍,然后喊着救命落荒而逃。

宛舒翻一个跟斗稳稳落地,披肩散发遮脸甚是瘆人。他拨开散发束起马尾,“他们一定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燕珩从屋外回来,“捉弄一下算了,别节外生枝。”

“如果他们受惊吓就此收手,倒是捉弄得有价值。燕二姑娘,刚才有没有吓着你?”

燕珩一不留神,让宛舒溜去燕瑶和风雪隐躲藏的位置。他三步作两步堵住宛舒,“很晚了,大家早点休息。”

燕瑶和风雪隐从柱子后面走出来,风雪隐略担忧。“那两个人不会再来吧?”

“现在估计逃下山了。我和阿珩轮流守夜,你们安心入睡吧。”

燕瑶过意不去,“有劳宛公子和二哥。”

燕珩找出花婆婆给的防蚊虫叮咬的药膏,要燕瑶和青黛涂上。山中蚊虫毒辣,被咬后伤口一时半刻难以消退。

于是燕瑶和青黛躲在柱子后面涂药膏。

燕珩在路上歇息时摘了些草药,点燃后草药散发难闻的气味。

“这是什么?太难闻了。”宛舒和风雪隐捏鼻子。

燕珩露出不识货的表情,“焚烧这草药能驱蚊驱虫,你们想一觉醒来变猪头?”

“啊哈哈,哥哥永远是对的。”

“打住,我不是你哥哥。”

笑骂片刻,其他人陆续闭目养神,上半夜由燕珩来守。他把冒着烟的草药放在他们四周,果真听不见蚊子的嗡嗡声。

那两个不速之客没有再来破庙,一夜风平浪静。

翌日天还没全亮,他们便起来收拾一番。

“燕二姑娘,昨晚有没有蚊虫咬你们?睡得好不好?”趁着燕珩和风雪隐去庙后的水井打水,宛舒抓紧机会给燕瑶蜜饯。



二三三、一了百了不能解决问题

天刚亮他们就继续赶路。宛舒把帷帽给燕瑶遮阳,他的马尾在阳光下随着策马飞扬。

未时,过了这个山头就是陈留郡的范围。

天朗气清,流水淙淙的河边伫立一位愁眉苦脸的中年人。他凝视河面,第一百零八次叹气。

“唉!这次完了!”

他顾着惆怅,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鬼鬼祟祟靠近的几人。突然,有力的臂弯揽着他的腰,一道蛮力拉他远离河边。

他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几个容貌出挑的陌生人。

发生何事?

“大叔,人生苦短,你何必想不开?”宛舒语重心长地劝慰,“你这把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有妻子等着你回家,你舍得家人么?”

什么想不开?

风雪隐温和地接话“没错,遇到难事就想方法解决,切勿因为一时意气而扔下在乎你的亲朋好友。”

什么一时意气?

戴着面纱的燕瑶点头称是,“大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了百了解决不了问题,伤心的会是在乎大叔的人。”

什么一了百了?

“大叔,大丈夫要勇于面对现实,逃避乃懦夫行为。”燕珩一腔正气,“活了半世,更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他们说什么?中年人一句都听不懂。“我……”

“大叔,你家在何处?如果顺路,我们送你回家。”

“不是,我……”

“大叔应该是陈留郡的乡民吧,下了这山就是陈留郡,如果大叔不嫌弃可以与我们同路。”

“等等!”中年人忍不住大嚷,“你们听我说!”

他们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中年人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好。“首先我的确是陈留郡的人,不过你们误会了一件事,你们以为我想跳河?”

“不是吗,正常人哪会站在河边这么久?”

中年人语塞,窘迫不已。“其实我不是跳河,是……是烦恼而已!唉,这次完了!”

燕瑶等人面面相觑。帮人帮到底,既然他们多事拉大叔远离河边,不外乎多问一句。

中年人心烦意乱地蹲下,映着日光的河面在他看来异常刺眼。“我是西城县的县令,遇到一宗难解的案子。我再找不到凶手,乌沙不保了!”

燕瑶心头一动,西城县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宛舒对中年人的烦恼不以为然,“捉不到凶手就要罢官?哪条法例规定的?”

“唉,你们是外乡人不明白!死的是西城县富人的儿子,他的堂弟是知州,人家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我。”

“我以为多大的事,你查出来不就好了?”

中年人欲言又止,嘟囔毛头小子懂什么。接着他站起来,腰身笔直,彰显县令的风范。

“你们以为查案这么容易?首先要检查案发现场发现蛛丝马迹,一定要心细如尘才能发现。第二懂得在尸体上找线索,第三要找到指证凶手的证据。第四是最难的,就是推断案情。唉,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不懂查案之事的了。”

扫视面面相觑的他们,中年人更是摇头叹气。

查案不可能指望别人。

燕瑶忽而问“大叔,你真的是西城县的县令?”

“如假包换!”中年人出示身份象征的木牌。“你们是来陈留郡游玩的吧?下了这座山就是西城县,穿过西城县赶路几天就到陈留县了,那里热闹几倍。”

“县令大人,你对西城县熟悉吗?”

“当然熟悉。本官乃土生土长的西城县人,一草一木闭眼都能辨认。”

燕瑶看向同伴以眼神探询。

燕珩再多问一句“县令大人,如果破不了案你真的要告老归田?”

中年人自嘲一笑,“何止告老归田,衙门被他拆了不可。唉,这回老猫烧须!”

“大叔,如果我们帮你破案,你能帮助我们几个小忙吗?”

错愕的中年人回头便对上宛舒狡黠的眸子,愣了片刻他忍俊不禁。“如果能破案莫说几个小忙,大忙也没问题。不过破案不是游山玩水,你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好,既然大叔愿意帮我们,我们尽管破案。”

“什么?”中年人生气地拂袖,“刚才不是说过,破案和游山玩水不同,关乎人命,你们切莫胡闹!这条路就是下山的路,你们赶快走吧。”

燕瑶淡然笑道“县令大人稍安勿躁,我们能不能破案并不会妨碍你查案的进度。既然如此,何不一试?成了,衙门不必被拆,你亦可以继续当县令;不成,对你毫无损失。”

中年人眉心紧蹙,认真打量一行人——他们容貌出众且牵马,肯定是出门游玩的富家子弟,懂什么破案?

“你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但事关人命,本官不可草率。各位,后会有期!”说完他拂袖离去。

宛舒目送他的背影。“好心被驴踢。算了,省下一桩麻烦事。”

燕瑶觉得可惜,本想借着县令熟悉西城县之便帮他们找金缕梅和樟木。

无奈之下,他们回到马上继续赶路。

山下便是陈留郡的城门,入城的皆是挑柴挑菜的乡民,一行人显得鹤立鸡群。守城门的士兵认为他们面生,要检查一番才放行。

士兵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脸看,当看到戴帷帽又戴面纱的燕瑶,士兵要求她脱下帷帽和面纱。

“别欺人太甚,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得戴帷帽进城。”燕珩沉着脸。

“哼,谁知道她是不是通缉犯?一定要脱,不脱帽你们别想进城。”环手抱胸的士兵只阻拦他们,其他入城的乡民一概不用检查。

燕瑶便先脱下帷帽。

“面纱也脱了。”两人津津有味地端详燕瑶秀丽的眉眼。

“官爷,能不能通融一下?”笑吟吟的宛舒放碎银在两士兵的掌心。

两士兵犹豫不决。

燕珩再他们各一块碎银,拍了拍他们的掌心。

两人眉开眼笑,“行,你们进城吧!”

进城后,宛舒漫不经心地问燕珩“这次放了什么?”

燕珩笑而不语。

半晌,守城的两人双手发痒,不过一刻钟变得奇痒无比甚至出现红疹。

“糟了,不是长天花吧?”

“不会吧,我们在哪儿惹到……完了完了,抓出血了……”



二三四、疯大娘

阿牛比他们早一天到西城县打听,一到晌午他就在客栈门口等他们来。

他们休息一夜,翌日阿牛带路去找樟木。

吃早点时,有两名男子进来客栈,宛舒示意大家回头望——竟是前天晚上遇到的两个小吏,他们给掌柜一些铜板。

“他们也住这里?”

“先别管他们,找材料要紧。”

几人收回视线,继续吃早点。

不得不说西城县比汴京城小许多。一出客栈就是一眼尽头的市集,不过同样熙熙攘攘。

一行人只有燕瑶和风雪隐戴了帷帽,鹤立鸡群的燕珩和宛舒经过时迅速引人注目。“哪家这么俊的公子哟!”

“没见过,外地来的吧?”

人群窃窃私语,一行人赶紧加快脚步。这时一个大娘闯入市集,抓住某个卖菜的少年大嚷“儿啊!儿啊,你回来啦?”

“崔大娘,我不是你儿啊!”少年挣脱她的手。

大娘懵懵懂懂,转头看看四周,忽然目光定住。她朝一行人急匆匆跑来,紧抓带路的阿牛大嚷同一句“儿啊!儿啊,你回来啦?”

阿牛一脸诧异和茫然,使力挣脱大娘。“大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旁边好心的乡民拉开精神恍惚的大娘,哪知她不肯松开阿牛,大喊大叫“不,他就是我儿!我儿有这么大了!”

“崔大娘,他们是外地人,你的小川已经失踪两年了,快醒醒!”

大娘却泪流满脸地紧抓阿牛,喃喃自语这就是她的儿。

在几个乡民的轮流劝说下,大娘的手有所松动,阿牛趁机挣脱开来。

“几位大叔大婶,这位大娘发生何事?儿子失踪没有报官吗?”眉目温润的燕珩谦谦君子般,搏得乡民好感。

一名身形圆润的大婶叹气道“崔大娘的儿子小川两年前失踪,听说是外出买米的时候不见了。我们、崔大娘和那个狗屁县令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小川,崔大娘从那以后疯疯癫癫。”

狗屁县令?是他们遇到的那个吗?

“唉,近几年许多年轻人失踪或者没有回家,愁死人了。”

宛舒想起父皇颁布的法令,“朝廷不是要求将失踪的人上报汴京的顺天府吗?说不定有转机?”

旁人又摇头又叹气。“失踪两年了,上报哪儿也不容易找。指望官府?算了吧。”

“你们提及的狗屁县令是?”燕瑶好奇一问。

听见娇柔的女声,乡民的嫌弃的神色缓和不少。“就是西城县的县令。唉,最近一件案子都破不了,不是狗屁是什么?刘家儿子枉死咯……”

他们作为外地人不好仔细打听命案,于是寒暄几句就离开市集。阿牛忐忑地走到燕瑶旁边,“燕二姑娘,那失踪的会不会也是?”

燕瑶明白他的意思,叮嘱道“没有证据不能胡说。”

“小人知道。”

听见他的嗓音闷闷的,燕瑶补充说“如果发现人贩子的踪迹,我们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

阿牛坚定地点头,他想帮助相同遭遇的人。念及于此,他提起精神带路。

山林和县城挨得近,途中他们看见几户僻静的人家,边上就是满栽庄稼的田野。走了半个时辰,便到西面的大山山脚下。

“乡民喊这山作西城山,上过山的几个大叔说山里的东南方总有一股清新的香味,他们认得是樟木香味。”阿牛边走边介绍。

风雪隐顺道拿出罗盘查看,时而观察山路。“乡民提过附近有河流吗?”

阿牛想了想,“有。山脚下有小河,很多人去那里钓鱼。”

风雪隐蹙眉心。

他们一直朝东南方向上山,不久燕瑶和燕珩闻到淡淡的清香。兄妹俩眼前一亮,异口同声“确实是樟木的气味!”

“我怎么没闻到?”宛舒用力嗅。

兴奋的兄妹俩相互搀扶前去,宛舒摸摸鼻子,嘟囔他们撇下自己和阿隐。

樟树多生长于南方,而这棵长在北方的很罕见也很珍贵。樟木周围无蚊虫,它的气味是驱虫良药,同时能醒脑提神。

燕瑶需要樟木的树脂制香。

循着清香走了很久,香味愈发清晰,一棵粗壮的樟树出现在他们眼前。

“二妹,需要砍哪部分?”燕珩已经拔剑。

燕瑶犯难了,“如果砍下树根,容易惹白蚁侵蚀。二哥,砍树枝吧,对樟树的伤害小一点。”

燕珩眉开眼笑,寻找树上最粗的树枝。

宛舒想去帮忙,岂料风雪隐突然拉着他。“这里的气有些不寻常,你陪我四处看看。”

“怎么不寻常?”

风雪隐沉吟片刻,语气迟疑。“说不上来是好是坏,所以才要四处看看。有时候讲求机缘,兴许我们能遇上。”

宛舒犹豫一会。这里有燕珩、青黛和阿牛守着应该不会出问题,于是他和风雪隐到别处逛一逛。

走前,他千叮万嘱青黛和阿牛别随意离开。

“我们要到哪儿看?”四周郁郁葱葱,宛舒要记住走过的山路,一旦迷路就麻烦。

“高一点的地方,山顶最好。”

宛舒斜瞪他。

风雪隐有理有据地解释“难道你想燕二姑娘爬那么高?我们一来一回,兴许他们已经砍好树枝。”

“那赶紧的。”

风雪隐撩开面前的薄布,露出无奈的微笑。

宛舒甚少向他们求助,当他到风府找祖父求助的时候,风雪隐就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尽管宛舒不透露,风雪隐也感到他心事重重。

两人一直往高处爬,叶间漏进的阳光洒在两人的肩头。

爬了很久才到空旷的山顶,一览众山小。白衣的两人衣衫飘飘,附近连绵的山头尽收眼底,风雪隐凝重地眺望。

“这里有问题?”

风雪隐的回答模棱两可。“山青怡人,风景很好。”

“辛苦爬到山顶就为了看风景?”

“非也。山青木秀,证明此地风水甚好,至于如何好,”风雪隐眺望山群,“恐怕要爬几天山头才知晓。初步估计,我们身处卧牛山。”

宛舒疑惑不解,“不是西城山吗?”

风雪隐指着远处低矮的山,“和那边的山相组形似卧牛,而那凹处……”



二三五、阵眼

当宛舒和风雪隐回到樟树处,燕瑶四人坐在樟树下喝水和吃干粮。粗壮的树枝落入燕珩的竹篓,他问二人有没有收获。

风雪隐看树木的影子,估摸现在接近午时。“发现另一个山头有些特别,我和阿舒打算继续去走走。”

说着,风雪隐也打开水囊喝水。

“我们一起去吧。”说好一起采药却要宛舒和风雪隐独自去,燕瑶过意不去。

宛舒不同意,“走山路很累的,你先回客栈休息吧。”

燕瑶亦不同意他的话。“万一另一个山头也有需要采的药材,岂不要多走一趟?我和二哥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可以继续走。”

“没错,可以。”阿牛和青黛齐齐点头。

燕珩拗不过妹妹,提议一起去。既然未来二舅子同意,宛舒不再反对。

待宛舒和风雪隐吃完干粮,休息一会,他们跟着风雪隐出发。

山岭连绵不分彼此,六人从山腰走到邻山。这里的山腰处树木比较稀疏,燕瑶抬头望天际,云层边缘染橘黄。

她先是收回视线,然后猛地又抬头。云层边缘的橘黄似乎不是阳光,而是浮动的……她觉得略像烟雾。

她环视其他人的神色,他们貌似没有注意天上的烟雾。

风雪隐低头盯着罗盘,发现这山的气息比较刚烈。奇怪,这山的树木不比西城山的粗壮高大,反倒秋天未到已出现黄叶。

放眼望去,一众树冠黄绿交织。

“前面有凉亭,我们过去休息一下。”宛舒指着前方破旧的亭子。

快到亭子,风雪隐和燕瑶同时却步,其他人不解地回头注视两人。

燕瑶看向风雪隐,“风大人,前方有不妥?”

异色掠过风雪隐眼底。“燕二姑娘为何也停下?”

“因为看见风大人停下了。”

风雪隐哑口无言,暂时不揭穿她。“凉亭有些奇怪,我的罗盘转动极快,这里的气息紊乱不同寻常。”

其他人马上回到二人身边。

宛舒细细打量凉亭,其八角飞檐,瓦顶土黄并破洞,修长的柱子斑斑驳驳,显然年久失修。

荒山野岭的亭子,破败不足为奇。

而燕瑶看到的是一缕橘黄烟雾往亭顶聚集,亭顶雕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莲纳气,她惊奇不已。

“阿隐,凉亭是不是有危险?”燕珩和宛舒抓紧剑柄。

“算不上危险,只是这里可能存在一个风水阵,而凉亭的位置非常微妙,我猜凉亭处于阵眼之中。”

阵眼!燕瑶心头一颤,紧盯亭顶纳气的莲花。

风雪隐又说“不过从山里的树木和凉亭的模样看来,风水阵已经衰败,作用甚微。”

闻言,燕珩和宛舒松了一口气。“既然作用不大,我们进去休息一会吧。如果这山头没什么特别,天黑前我们回客栈。”

看着他们相继走向凉亭,燕瑶低声吩咐青黛一句。转眼,青黛踏空跃上凉亭顶部,这番动静吓得他们拔剑警惕。

“青黛?”

青黛无视下面的震惊,滑下袖里的软剑挥斩顶部的黄石莲花。

“二妹,怎么回事?”见青黛不回答,燕珩就问燕瑶。

她嫣然一笑,“觉得上面的雕刻甚是好看,便叫青黛砍下来。凉亭破旧,少一件装饰不打紧吧。”

他们当场愣了,不知作何反应。

不多时,青黛抱着黄石莲花跃下来。然而燕瑶要她破碎石莲花,其他人更加一头雾水。

“等等。”燕珩迟疑道,“二妹,你不是想要这雕刻吗,为何要劈碎?”

燕瑶笑而不语。

抱着石莲花的青黛感觉有异,跃下来的时候怀里响哐当的闷声。“主子,它貌似是空心的。”

“劈碎。”燕瑶敛笑意。

青黛放石莲花在地面,二话不说劈外层的黄石。须臾,含苞待放的石莲花产生裂缝,青黛再劈一掌。

这次,石莲花碎裂为二,露出一颗反射阳光的铜黄圆球,拳头大。

“这是?”

燕瑶喜上眉梢,“应该是龙珠,飞檐捧珠形似龙戏珠!风大人说这一带风水不错,加上这颗珠子,我认为这一带山脉处于……”

她看见缭绕珠子表面的橘黄烟雾。

风雪隐心领神会,眼中深意更浓。

燕珩和宛舒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她的意思是这一带在龙脉上。燕珩按捺内心的震惊,他不曾听说妹妹对风水有此造诣。

“如果能找到当地的风水相士询问更好。”宛舒环顾四周,猜想既然有亭子阵眼,附近有人家才对。

“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他们一跳。

一个束着抓髻、穿着灰蓝色道袍、背着包袱的少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经过,仿佛没看见他们,哭着往下山的方向去。

众人喜出望外,山里有道观!

“这位小兄弟等一等!”宛舒大步流星地拦住小道士,看其外表不过十岁左右。

小道士泪流满面地抬头。看见宛舒灿若朝阳的笑脸,他忘了哭泣。

“小兄弟,山中是否有道观?”

“是啊。”

“能不能带我们去拜访?我们有事情想请教道长。”

小道士眼巴巴地注视宛舒一会儿,随即哇哇大哭。“不行啊!大师兄赶我下山了,我回不去啦!呜呜呜……”

宛舒无奈至极。小道士哭就哭呗,抱着他哭为哪般?被他欺负似的。

“为什么赶你下山?”

温柔的声音令小道士侧目,他转头对上燕瑶柔情似水的笑容,立马用袖子擦一把鼻涕。

“因为,因为大师兄说我偷了观里的钱,要赶我走。可是我没有偷,我发誓没有偷!师父外出化缘了,其他师兄都听大师兄的。我下山就没有地方住,我不想下山!”

她含笑细语“你带我们去道观好吗,有客人在,你的大师兄应该不会为难你。”

“嗯?真的?”

“可能。”

小道士飞快地擦掉眼泪和鼻涕,信誓坦坦说带他们去道观。

“道观在山上,走一会就到了。”

燕瑶一瞥地面,碎石不知何时清理掉了,珠子也不在。燕珩朝她打眼色,指背上的竹篓。



二三六、我没偷钱!

道观位于山腰之上,被略绿黄交织的林木环绕。其墙根布满青苔,石砖的夹缝冒出野草,唯一算干净的是头顶的牌匾寿灵观。

小道士惭愧地挠挠脑袋,“其实里面很干净,我们经常打扫的。唔,大家随我进来吧。”

他抱紧包袱,鼓足勇气迈进寿灵观。

“小师弟你怎么回来了?”扛着柴、经过前院的年轻道士瞧见一行人震惊不已。“他们是?”

“他们是拜访道观的客人!”小道士昂首挺胸。

年轻道士愣了会,扛柴飞奔到大殿。“大师兄、二师兄,有客人啊!客人啊!”

那般不可思议的语气令一行人以为到了黑店,他们趁机观察冷清的道观——前院的香炉只插了零星供香,香灰才一点点,其余全是沙子。

这道观是多衰败。

“我们需要添点香油钱吗?”燕瑶低声问大家。

燕珩叹气,“添吧,毕竟我们来拜访。”

小道士听见“香油钱”眼前一亮,雄赳赳地带他们到大殿。

大殿正中央坐落一座雄伟石像,慈眉善目。历经长久的香火供奉,石像底部积满黑色的灰。

供桌和香炉倒是一尘不染,显然这里的道士依旧虔诚。

小道士头头是道地介绍“这位是太上老君,观内已供奉了数百年,信徒多不胜数,曾经的寿灵观名扬一方。旁边就是功德箱,你们的香油钱可以放进去。”

话音刚落,一顿大喝打断小道士,吓得小道士躲在燕瑶身后。

来人气冲冲,同样是灰蓝道袍的道士,看起来二十。见小道士躲在女信士后面,他又急又恼,但不敢直视女信士。

他彬彬有礼地作揖“各位信士,寿灵观许久不面客,勿听小师弟胡言乱语,请回吧。”

宛舒也朝他作揖,似笑非笑解释“道长,在下与友人机缘巧合下遇到这位小道长,才得知山中有道观,若过而不拜实在无礼。”

道士抿紧嘴唇。

小道士则探出脑袋,“大师兄,难得有客人来访为什么不让他们参拜?”

道士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有信士在,厉声教训小道士“你不是下山吗还回来做什么?寿灵观不接纳偷钱的修道者,快走!”

“我没有偷钱!”

他大步走近小道士,青黛见他来势汹汹马上挡着燕瑶和小道士。碍于隔着两个女信士,他只好中途停下。

“观里膳食的钱不见了十个铜板,一定是小师弟你偷了!这里留不得你,快走!”

小道士泪汪汪地抓紧燕瑶,重复地反驳没有偷钱,说着说着哽咽了。

燕瑶于心不忍,“道长,为何你判定钱是小道长偷的呢?”

道士躲开她的目光,“当时贫道和三师弟在后院砍柴,二师弟在擦拭供桌和香炉,只有小师弟到处跑,不是他偷还能是谁?”

燕瑶回头问小道士“观里膳食的费用放在哪?”

小道士挠挠头顶,一脸茫然。“不知道,钱是二师兄管的,我从来没拿过钱。”

“你还说谎!”道士急了,“一定是你趁二师弟不注意,偷偷地溜进他的房间!平时你到处玩,看到钱放在哪不奇怪。”

众人觉得道士的态度很奇怪,没有证据偏偏一口咬定小道士偷钱。

宛舒眸子一转,狡黠之色若隐若现。“道长,膳食费用每天都会清点?由谁清点?”

道士欲言又止。本不想外人掺合,但小师弟一直抓着女信士不放,无法不牵扯外人了。他硬着头皮回答“每天由二师弟清点。”

“哪个时辰清点?”

“这个……是二师弟清点,贫道不清楚。”

“是什么时候发现钱不见了?”

“未时左右。”

宛舒点头,“能否请道长的二师弟出来对证?”

道士暗叹一声,喊二师弟来大殿。不多时,另一位文质彬彬的道士赶来,看似二十出头。

“这位是贫道的二师弟,道号道阳子;贫道的道号乃道灵子。”

双方恭敬地作揖。而后,宛舒重复问何时清点费用。

“乃每晚戌时清点。”

道阳子回答完,道灵子和宛舒等人神情各异,道灵子无奈地叹气。道阳子稍愣,才明白当中曲折。

宛舒拉开小道士。他忍其很久了,老是抓着燕瑶不放。“既然戌时清点,今天未时为何突然发现钱少了?难道一天清点两次?”

道阳子抿唇不语。

道灵子则破罐破摔“总之就是少了十个铜板。这是寿灵观的事无须外人插手,观里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修道者,小师弟速速下山吧!”

“不!我没有偷钱!我要告诉师父我没有偷钱!”小道士转而抱紧宛舒的腰。

道灵子和道阳子同时一惊,前者明显着急“师父回来后更是重罚,不是赶你下山这么简单。快走!”

“我不走!呜呜呜,我不走!”

燕瑶敏锐感觉道灵子顾忌师父回来,疑窦顿生。

气恼的道灵子顾不上礼节,强行拉扯小道士喊他走。然而小道士死死抱着宛舒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不走。

风雪隐和燕珩看不下去了,分别拉开道灵子和小道士。

“其实赶人下山属于大事,等道灵子道长的师父回来处理不更合情合理吗?”燕瑶故意提出。

果然两个道士神色巨变。

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闯入,众人心神一震。声音豁达,洗涤众人心头的尘埃。

“难得有客人拜会,缘分妙不可言!你们还记不记得如何指引客人参拜?”

鹤发灰衣的老道士步步生风,他满面红光,慈眉善目恍然背后的太上老君下凡。但见弟子和客人凝重、小徒儿哭得凄惨,他不由得收起笑容。

“师父——”脸庞湿润的小道士委屈又哀怨,“我没有偷钱,不要赶我下山!”

“偷钱?”老道士讶然。

道灵子只好硬着头皮叙述小师弟偷钱的事宜。

宛舒却漫不经心地插嘴“小道长连钱放在哪儿都不知道,如何偷?”

道灵子涨红了脸,“这是寿灵观的内部事,请各位信士不要插手。”



二三七、盛极必衰

“太上老君在上,在下实事求是,天地可鉴。”宛舒斜睨道灵子和道阳子,“每晚戌时清点,今天却在未时发现少了钱,着实奇怪。”

老道士看向两个徒弟,道阳子低下头回避其目光。

老道士问小道士“道清子,太上老君在上,你不能说谎。到底有没有偷钱?”

“没有!”小道士斩钉截铁,“师父,我向太上老君发誓,我没有偷钱!”

老道士捋着白胡子笑了,笑问道灵子和道阳子是否真的少了膳食费。

两个道士齐齐跪下,道灵子一力承担“师父,是徒儿的主意,徒儿认为小师弟下山更好。”

小道士惊了,擦着鼻涕跪下。“师父,我不要下山!大师兄,我不要下山!”

这时道阳子惆怅叹气,“观里的膳食费支出的速度比收入的速度快,光是买菜种子就花费大,不久可能……支持不下去……”

宛舒他们如梦方醒,原来道灵子别有用意。

忧虑尽在眉间,老道士让三个徒弟起来。“是聚是散顺其自然,眼下道清子不愿下山就不必强迫他。”

转而他向宛舒等人作揖,“贫道名白水道人,让各位信士见笑了。”

宛舒顺势道明来意“道长言重。相逢是缘分,在下在附近采药时遇到一座凉亭,发现暗藏玄机,于是好奇来请教。”

白水道人眉心略蹙,随即舒展。“天色不早了,若各位信士不嫌弃可以留宿一晚。”

“师父?”三个徒弟大吃一惊,近年几乎没有外人留在观里过夜。

白水道人不解释,含笑注视来客。

宛舒他们沉默对视一息,恭敬不如从命。宛舒给道灵子一些钱,当是留宿费用。道灵子不知道该不该收,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师父。

白水道人不置可否,让客人随他去侧殿的会客室。

“地方简陋,希望各位别介意。”

他们围着茶几席地而坐,白水道人在一旁烧水沏茶。他感概万千“许久没有信士来寿灵观参拜,山下的人渐渐遗忘这个道观。”

风雪隐心头一动,“难道是因为此处的风水阵衰败?”

“哈哈哈,兴衰相随,盛极必衰,任何一个地方都逃不过这个历程。和风水阵关系不大,这是道的规律,你们可以理解成自然的规律。”

燕瑶颇有感触,从她能见国运开始她就担心将来有一天,看见天空乌云盖顶——那是国运衰落之时。

白水道人仔细打量四位客人,感叹缘分妙不可言。“没想到让人看出此处的风水阵来,这位公子是风水相士?”

风雪隐莞尔摇头,“祖父对风水造诣颇深,在下略有耳闻罢了。”

“公子谦虚了。当年祖师爷布风水阵的时候设计隐秘,为了躲开有心人的耳目,能看出一二的人岂是略有耳闻。当年风水阵初成,道观热闹非凡,许多信士来参拜;但过了数百年,气数尽了。”

“难道无力挽救了吗?”燕瑶想知道既知命运,能不能改变。

白水道人小心沏茶,顿时满堂清新的茶香。

“所谓兴衰乃自然变化,但世事无常,想要维持道观事在人为。若想恢复当年的盛况恐怕很难。”他在空的茶杯盛热水。

“这相当于当年的盛况,满满一杯热水。经过时间消逝,杯中水渐凉;加之人为消耗,慢慢喝一点,杯中水愈发少,而贫道茶壶里的水同样凉了。若再倒一杯满的热水,需要砍柴再烧一壶,此乃人的造化和机缘。”

白水道人字字珠玑,大家陷入沉思,燕瑶则细细琢磨。

“哈哈哈,贫道又卖弄了,见笑,见笑!”

四杯清茶热气腾腾,燕瑶凝视白烟出神。

风雪隐感觉此行的收获颇丰富,于是单刀直入问此处的风水阵是什么名堂。

白水道人不卖关子,如实回答“祖上有传,乃太极聚气阵,能补养身心、聚生气,适合修道人修行。利用太极生两仪调和阴阳,周围的树木乃至山下的河流为阴,而凉亭为阳。”

“凉亭真的是阵眼?”风雪隐惊骇,飞快地一瞥同样惊讶的燕瑶。

“正是。此山最矮,与周围的山头相比,此山位于凹处,而凉亭的位置正在凹处中心,因此能聚气。只要将阵眼熏陶成至阳之物,风水阵大成。”

四人的震惊溢于言表。

为何燕瑶一眼就看出亭顶的玄机,三个少年难掩激动和疑惑。

那个至阳之物就在燕珩的竹篓,怀璧有罪啊!

燕瑶万分过意不去,旁击侧敲问“小女子见凉亭破旧不已,对阵眼有影响吗?”

白水道人笑盈盈地摆手,“经历数百年,风水阵衰败不如从前,阵眼早已成寻常物,只能作遮雨遮阳,供世人使用。”

他们暗自松一口气。

“对寿灵观也没有影响吗?”

“唉。你们一路上也该看见这山头的树木开始枯败,一荣俱损,兴许风水阵彻底失效,让树木自然生长更好。就算风水阵没了,最坏的结果不过眼下困境。”

闻言,个个愁眉苦脸。

白水道人反倒宽慰他们“贫道刚才说了,想要恢复兴旺看个人造化和机缘,寿灵观是去是留要看贫道和几位徒弟的努力。”

风雪隐笑了笑,“道长说得没错,事在人为。”

天入黑,他们与五位道人共坐一桌用晚膳。菜色很清淡没有肉类,不过偶然清贫别有一番风味。

除了白水道人和道清子,其他三个道士都不敢看向燕瑶。非礼勿视,他们不能直视女信士。

“三师弟、二师弟,客人的房间收拾好没?”道灵子低头看着饭碗。

“收、收拾好了。”

白水道人爽快地揭穿几个徒儿的小心思。“各位信士莫怪他们拘谨,因为自衰败后观里不曾有女信士来参拜,所以他们异常害羞。”

道灵子差点被饭噎了,哪有师父出卖徒弟。“师父,求放过。”

“修道之人要心胸广阔,不拘小节。女信士能从善如流,你们也该大大方方。”

窘迫的三人想土遁溜走。



二三八、不白之冤

山中的清晨凉风徐徐,林木的清香沁人心脾。燕瑶在简陋的房间里伸懒腰,享受空气中淡淡的木香。

道观一切简陋,她和青黛在房中擦擦脸当洗漱。

“你们今天就要下山了?”大家围着吃早膳,道清子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注视。难得有客人来访这么热闹,他不太舍得。

大师兄道灵子咳了一声,示意小师弟道清子慎言,别过问太多客人的事情。

道清子瞬时脸红,宛如熟透的西红柿,低头咬白馒头。

道观其乐融融,可惜被一群不速之客打破。一队衙役气势汹汹地闯入寿灵观,吓着了正在吃早膳的众人。

是要抓捕谁?燕瑶等人惴惴不安。

不多时身穿官服的人出现人前,赫然是当日唉声叹气的县令。

他看见宛舒等人也在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当作不认识,摆出官僚的威严。

道灵子四师兄弟却不惊讶,反而流露厌烦。“王大人,今天又来盘问?之前贫道不交待清楚了吗?”

县令王大人一瞥年过七旬的白水道人,略微客气道“本官今天来是问最后一次,若道灵子道长再不说实话,莫怪本官无情。”

四师兄弟神色巨变,连原本气定神闲的白水道人也讶然“王大人,当中是否有误会?”

道灵子蓦地站起来,“王大人是什么意思?是认为贫道说谎?”

“大师兄不可能说谎!”道清子和老三道闵子异口同声,激动得浑身发抖。

王大人不以为然,一边踱步一边自顾分析“道灵子道长声称五天前傍晚看见陈小伙上了山,但陈小伙的家人和邻居一致肯定他没有上山,连陈小伙的朋友也可作证,要是道灵子道长没有说谎就是陈小伙一众说谎。”

他胸有成竹地观察道灵子的怒容,看起来更像别揭穿后掩饰心虚的发怒。

“大师兄不可能杀人,你别含血喷人!”外表老实巴交的道闵子握紧拳头,差点冲去揍王大人,幸好燕珩及时拉住他。

“凡事讲求证据,王大人有证据抓捕道灵子道长吗?”燕瑶云淡风轻地放下白馒头,用手帕轻轻抿嘴。

王大人眉头顿皱,腹诽他们又多管闲事。捉不了凶手他得兜着走,他们能不能别乱插嘴?

“证据就是道灵子道长是最后见死者的人!”

这次轮到老二道阳子站起来。“信口雌黄!大师兄明明看见那小伙子上过山,他实话实话你们却污蔑他说谎,你们分明是找替罪羔羊!”

一针见血的诘问使王大人眉宇扭曲,躲开对面审视的目光。

变脸刹那间,他旋即昂首道“是否污蔑审过才晓得,来人,把道灵子抓起来!”

衙役们凶神恶煞地将他们包围。

忽然不屑的笑声冲淡剑拔弩张之势,宛舒仰天大笑。王大人不解其意,黑着脸问他笑什么。

“笑你无能啊。”宛舒回答得理所当然。

王大人的额头青筋暴突。“臭小子,侮辱朝廷命官乃大罪!别以为你是外乡人本官就不敢治你的罪!”

“那王大人可否提供道灵子涉嫌杀人的证据?”

“本官说了,道灵子说谎,而他的师弟们包庇他作伪证!”

“王大人确定陈小伙一众就不是说谎?”

王大人顿时语塞。注意到衙役们面面相觑,他硬着头皮认定道灵子的供词有不实之嫌。

“王大人可否听贫道一句?”白水道人一发话,王大人连同衙役稍降气焰。“道观常年不沾荤腥,如果道灵子真杀了人贫道等人不可能没发现。”

“没错,我们能闻出腥味来。”

任凭道阳子他们据理力争,王大人不为所动。“白水道长护徒心切,本官理解。但本官必须公事公办,道灵子是命案的嫌疑人,须收监等候发落。来人,抓道灵子!”

“大师兄——”

三位师弟声嘶力竭,眼睁睁看着道灵子被衙役抓起来而无能为力。

“师父!徒儿冤枉啊——”

白水道人眼睛通红,也无能为力。修道几十年练达,依然是一介草民无法与官抗衡。

碍于外乡人的身份,宛舒他们忍而不发,吞了苍蝇般难受。

道清子呜咽抽泣“大、大师兄还能回来吗……大师兄不会杀人的……师父……怎么办……”

“那个狗官!”道闵子憋好久才骂出一句。

白水道人仿佛老了十岁,他颓然地坐下,背影饱经沧桑。

明眼人都看出王大人没证没据就来强行抓人,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阿牛和青黛气极,暗骂王大人是蠢蛋。

桌间的气氛萎靡成颓废,沉默。

燕瑶认为拿了人家的阵眼就此抽身太不仁义,便朝燕珩他们打眼色。

本来商量好不节外生枝,不过少年郎一腔热血,看不过世间不公之事,他们决定插手。

得到燕珩点头首肯,燕瑶的眸子恢复神采。“白水道长,死者是何人?道灵子道长认识吗?”

意志消沉的白水道人脱口而出“死者是县里暴发户牛家的小儿子,那种富家子弟平日怎么会上山,道灵子根本不认识他。”

说完他蓦然一惊,忙劝各位客人“你们是外乡人,牵扯入内很难脱身,贫道会想方法救道灵子。”

然而阿牛也心惊,因为牛家的名头很耳熟。他忽地心头一颤,跟燕瑶和燕珩耳语一句。

燕瑶强作波澜不惊,内心则更笃定要破案。

接着面容淡然的燕珩一语惊人“白水道长,承蒙昨夜关照,这宗命案我们一定要破,也要救出道灵子道长。可否谈一谈命案的具体情况?”

白水道人和三个徒弟愣愣不知反应,不解他们为何自找麻烦。

白水道人好意相劝“各位有心了,可是你们不该卷入命案。贫道相信王大人会查出真凶而放了……”

“他查不出来。”

面对燕瑶斩钉截铁的打断,他们瞠目。“此话何解?”

“前天他愁找不出凶手,愁得想跳河。”

“什么?”

“他也愁查不出凶手,衙门会被生气的牛家毁掉,愁自己乌纱不保。”

真是狗官啊。

白水道人他们不禁暗骂。



二三九、来龙去脉

“大人,白水道长等人求见!”

窄小的衙门处,王大人正来回踱步思考案情。他于心不安,于心不忍,尝试再理一理线索寻找真凶。

对于白水道人求见,他意料之中。但意料之外的是,跟白水道人来的又是那群外乡人。

真是阴魂不散,纠缠不休!

王大人面对敷衍行礼的众人大度宽恕。“白水道长,你带他们来为何事?”

“回大人,贫道来探望徒弟道灵子。”

王大人凝望头顶的“公正廉明”的牌匾一会,发现白水道人没有接着说下去。“就这样?”

他挑眉打量那群毛头小子,不信他们跟来就为探望。

奈何白水道人点头称是。

王大人指着宛舒他们质疑“他们呢?也来探望道灵子?本官不信一群外乡人跟道灵子有所交集。”

“此言差矣。”宛舒负手而立,审视这座小衙门的目光隐含睥睨之色。“昨夜草民等留宿寿灵观,与众道长相谈甚欢。相遇即是缘分,草民等探望道灵子道长理所当然。”

王大人越看这小子不顺眼,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明明自己是县令,那小子却一副看不起的意味,王大人感觉遭受侮辱。

“道灵子乃命案嫌疑人,不可探望。”

没想到宛舒笑意更浓。“大人已经升堂判定道灵子道长的罪行了?”

“没有。”王大人不情不愿地否认。

“大人有实质证据证明道灵子道长与凶案关系密切?”

“暂没。”他一字一顿,瞪视宛舒。

“根据后宋律例,未定罪者属嫌疑犯人,亲友有权探望。除非重犯,否则不得封闭监禁。”

王大人气愤甩袖,“来人,带他们去牢房。”

宛舒回头,得意地朝己方眨眨眼睛。

这里的牢房不及顺天府的一半,阴暗狭窄,狱卒粗鄙。两个狱卒有意无意地盯着燕瑶看,宛舒的一张冷脸堵着他们的视野。

两人自讨没趣,带他们到道灵子的牢房。

仍穿灰蓝道袍的道灵子蜷缩角落,白水道人险些老泪纵横。

“师父?你们?怎么来了?”道灵子激动地站起来,竟不敢上前。“师父,徒儿有辱寿灵观的名声!徒儿……徒儿不配这道号……”

白水道人沉沉地叹气,“道灵子,为师相信你不会杀人,所以为师带能帮你的人来了。”

道灵子愣愣地注视宛舒等人,不可置信他们能帮助自己。

“师父,我们无权无势斗不过那个狗官。算了,别连累无辜的客人。”

“道灵子道长,你何尝不是无辜?”燕瑶嗓音清冷。“除非你就是凶手,你甘愿投案自首。”

“不!我没有杀人!”他冲口而出,随即极力平复情绪。“我没有杀人,可是那个狗官不相信。真是报应,昨天我冤枉小师弟,今天轮到我被冤枉,报应。”

燕瑶扫视他的头顶。“真相如何,就需要道灵子道长提供你知道的所有线索。”

道灵子看向白水道人,后者点头示意其说出来。

道灵子深呼吸一口气,陷入回忆。

“五天前傍晚,我如常去砍柴。有时候我会上山,有时候我会下山腰砍,偏偏那天我到了山腰下。砍着砍着,我瞄见一个年轻人往上山的方向去,我当时没有多想,继续砍柴。”

“没多久,似乎又有一个人上山,这次我没望清这个人的外貌,只是依稀望见那个人的衣服挺好的,不像我们和第一个上山的人那样简朴。”

“谁知道第二天一批人上山来喊着某个名字,我们一时好奇去打听。后来有人发现一具尸体曝尸荒野,于是去报官。我告诉狗官我瞧见上山的两个人,到今天他居然不信还指控我才是凶手!”

燕瑶回忆今早王大人透露的只言片语。“第一个上山的人就是叫陈小伙?”

“嗯,狗官说他是姓陈。”

“王大人说陈小伙的家人和邻里作证,陈小伙没有上山,王大人有带你去指认陈小伙的外貌吗?”

“有。虽然匆匆一瞥,但我清晰记得陈小伙走路一拐一拐的,认人的时候我认出这一点。”

燕珩听着眉头深锁,“你只是认出他是瘸子,但容貌呢?难道西城县只有一个瘸子?”

道灵子瞬时低头,“容貌确实印象不深。”

众人不禁有些泄气。

为了集齐药材,燕瑶提起精神。“死者的家人呢?停放在哪?”

白水道人竟异常清楚,“牛家就住在不远,他们把尸体下葬了。过两天是死者的头七,牛家会举行祭祀。”

“师父就是牛家聘请的下葬和祭祀道士。”

兜兜转转,原来案情的关键人物就在眼前,他们按捺兴奋之色。

“白水道长能不能带我们混入牛家?我们需要向牛家打听些线索。”

白水道人爽快地答应。“没问题,牛家的家主很相信神鬼、风水相术之事,我告诉他你们是贫道的同门,他无任欢迎。”

“风水?”他们一致看向风雪隐。

风雪隐心感不妙。

宛舒搭上风雪隐的肩膀,笑脸灿若日月。“阿隐,这次你和白水道长可是关键人物,成败和社稷兴亡靠你们了。”

燕珩连忙帮腔“阿隐,你需要什么准备尽管开口。需不需要道袍?我马上去准备一件。”

风雪隐冷汗直流,言下之意要他装神棍是吧……

他倒是要提出一个条件。阴暗的牢房遮盖他脸颊的绯红,“不需要道袍,但我需要一个人打下手。燕二姑娘,你愿意假扮我的师妹吗?”

宛舒和燕珩一愣,“我们也可以打下手,我们很能干的。”

“不不不,”白水道人急忙替风雪隐解释“若有‘师妹’随行,更能打消牛家的提防。”

他们不约而同注视白水道人。

白水道人深谙此道呢。

“好,小女子高攀一次,当风大……大哥的师妹。”

风雪隐微羞。

“那我和阿珩干什么?”

“你们可以假扮师父的徒弟。”道灵子提议,“牛家没见过二师弟、三师弟和四师弟。”

貌似挺好玩,宛舒摸下巴。



二四零、大鱼上钩

“牛老爷往这边来了。”阿牛与他们擦肩而过,轻轻留下一句。

接近午时,他们在牛宅附近徘徊,没想到心烦意乱的牛老爷果真出门。

白水道人站在显眼的摊位前看小玩意,身后是两名穿着灰蓝道袍、英气逼人的年轻道士。

白水道人负手而立,时而此蹙眉,高深莫测的样子。

“白水道长!”牛老爷遥遥望见鹤发的白水道人,其道骨仙风的气质鹤立鸡群,暂时驱散牛老爷的烦忧。

白水道人和两徒儿装作没听见,继续纠结摊位的小玩意。

于是牛老爷急匆匆地小跑上前喊住白水道人。

他闻声回头,惊讶地向牛老爷问好,然后视线重回小玩意上。

白水道人身后的宛舒和燕珩,不动声色端详牛老爷——满肚肥肠如圆鼓,随走路颤动;暗金色的长袍反射阳光,些许刺眼。

牛老爷非但没有在意他怠慢自己,反倒对他相中的小玩意感兴趣。“白水道长想买什么?包在我身上!”

宛舒和燕珩对视一眼,暗叹白水道人手段高明。

有些人越是晾着,越是要贴冷屁~股。

白水道人若有所思地捋霜白的胡子,“贫道想,令公子横死会不会有牛宅风水的原因?能不能买些法器镇压?”

他看似自说自话,但听者有意。

要不是随从搀扶,牛老爷差点跪下。“真的吗,真的是风水影响?白水道长,您千万不能弃牛家不顾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万不得有差池!”

白水道人沉吟不语。

牛老爷吓得半跪,两个随从吃力地拉着他。“道长!您要什么法器尽管说,牛某一定拼命找来!”

白水道人只是深沉地叹气。

“道长啊——您有什么条件尽管开——”

白水道人受不了他鬼哭狼嚎的声音,连忙让他站起来。

他不肯,要白水道人答应才行。

“唉。”白水道人无奈叹气,这一叹叹至牛老爷心里,如同猫爪挠心房,奇痒难忍。

牛老爷“刷”地一声跪下来,不顾随从阻拦,不顾群众围观。“道长,您的条件牛某一定照办!您不能眼睁睁看着牛家绝后——呸呸!道长,您不能袖手旁观呐!”

白水道人为难地捋胡子,“牛老爷请起来。不是贫道不愿意帮忙,而是贫道对风水之事造诣不深,怕耽误了牛老爷。”

见他松口,牛老爷沾沾唾沫抹眼睛,真挚的双眼目光炯炯。

“怎么会?道长谦虚了,如果道长造诣不深,整个西城县的风水师都是神棍。牛某相信道长会拯救水深火热的牛家!”

“唉。牛老爷,贫道并非谦虚,而是真的风水造诣不深。除非——”

“除非什么?”牛老爷迅速抓住希望,恢复神采。

“嘻嘻,这是谁呀,跪在街上?”

银铃般的轻笑不惹人恼,反倒引牛老爷侧目。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皆让牛老爷眼冒亮彩。

男的眉间一点红,月白衣衫随轻风飘逸;束抓髻的发带于背后时隐时现。

女的同样抓髻伴发带,面如皎月,一笑百媚;雪青衣裳冷然,步步生莲。

两人宛如天人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牛老爷看得失神。“道、道长,他们是?”

宛舒和燕珩想堵在牛老爷眼前,这色眯眯的眼神,是男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白水道人率先拉起牛老爷,为其介绍二人“这两位是贫道的同门,今日来西城县探望贫道。”

“啊,同门!就是说……”

“他们也是修道之人,在民间历练,随缘为人排忧解难。”白水道人漫不经心地介绍。

风雪隐优雅地作揖,“在下名隐,和师妹奉师父之名到处游历。”

牛老爷合不拢嘴,如此脱俗出尘的人,他除了白水道人就没见过别的,当然相信他们俩也是修道之人。

“白水伯伯,已经到中午了,我们约好一起吃午饭……”少女的双眼似嗔非嗔,蒙上一片水雾般惹人怜惜。

宛舒和燕珩顿时心房受到重击,咋没见过妹妹(瑶儿)向自己撒娇过?

这次竟然向一个老头子撒娇……

不服,不甘,不爽!

白水道人听着麻酥酥,爽朗大笑道“瞧贫道的记性!好好,去吃午饭。牛老爷,贫道先告辞,明儿再到府上布置。”

说完,白水道人和他们转身。

“等等!”

牛老爷难以置信他们不理会自己。作为商人,人脉最重要,他不能就此放过两位美人……咳,是神人。

“水云坊乃西城县有名的食肆,今天牛某尽地主之谊宴请几位,请大家赏面。”

他的笑脸恰似蛤蟆咧嘴。

娇滴滴的燕瑶绕到风雪隐身后,怯怯的样子。

“好,我们也不拂牛老爷的好意,请!”白水道长捋一捋胡子。

牛老爷心情大好,带一行天人到县里有名的水云坊。原本高朋满座,小二一听牛老爷的大名,马上腾出上好的雅间。

燕瑶如同初出茅庐的少女,好奇地打量楼里的装潢。

风雪隐打趣师妹甚少到过大县城,希望牛老爷不要见笑。

“呵呵,不会不会,牛某反而觉得水云坊太小,让几位屈尊了。”

他们就坐,白水道长可怜的两个徒弟只能坐隔壁桌。

宛舒和燕珩憋着一股闷气,等会要点昂贵的。

趁着等上菜,牛老爷抓紧机会打听风雪隐和燕瑶何门何派。

风雪隐收敛笑意,肃穆道“师父有命,历练期间门派之名不得外传。”

“呵呵呵,明白的。修道嘛,是得神秘一点。那贵派擅长通灵捉妖还是看面相?”

“哈哈哈!”白水道长朗朗大笑,“牛老爷有所不知,适才贫道说对风水之事造诣不深,除非——他们就是除非,牛老爷机缘不浅呐。”

“啥?”牛老爷一时懵了,想一会儿才绕过来明白白水道长意有所指。

他一拍大腿,激动得两腮抖动。“太好了,太好了!上天待牛家不薄,牛某……牛某给两位神仙磕头……”

“万万不可!”风雪隐和燕瑶同时站起,大惊失色。“晚辈受之有愧。”

“无愧无愧,只要两位神仙肯帮牛家,要牛某磕头一万次也甘愿!”

他们飞快地对视。

大鱼上钩了。



二四一、漏洞百出的证词

席间,菜肴十分体面,鲍鱼海鲜应有尽有。牛老爷旁击侧敲修道者能不能成婚,目光总往一边扫去。

饭后终于送走牛老爷这尊大佛,宛舒和燕珩却脸黑沉沉。

“白水道长,这牛老爷家中妻妾成群?”

“侧室倒是有两个。”

提防,密切提防!他们暗道。

风雪隐眉宇隐忧,“牛老爷方面暂时不用担心,现在就欠陈小伙一方的证词。如果陈小伙真没上山,凶手另有其人。”

他们暗忖,最方便作案的就是寿灵观的道士,除非道灵子真的不认识死者、没有说谎。

再者,死者上山为何事?

能接近陈小伙的只有白水道人了。

“白水道长,陈小伙及其家人认识道长吗?”燕瑶忽然问。

“经过这件案子有所接触。平日贫道和道灵子时常下山,认识县里一半乡民。”

燕瑶心头一动。

一行人继续招摇撞骗,白水道人带着“两徒弟”到陈小伙居住的小村庄。而风雪隐拿着罗盘,和燕瑶在村子徘徊装作看风水。

村里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都朝两人望。

白水道人则直接到陈小伙家中去,此时一名带着头巾的妇人在篱笆后面喂鸡。

她一看到白水道人就皱眉,随即熟视无睹继续喂鸡。

这名妇人正是陈小伙的娘亲,白水道人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妇人点点头,想转身入屋,被白水道人喊住。

“陈大娘,贫道今日来是为了牛公子一案。”白水道人声音之大,吸引邻里侧耳偷听。

陈大娘顿住身形,回头问白水道人“能说的已经向王大人说,道长还来做什么?”

宛舒饶有趣味地端详陈大娘的动作她背身答话,显然极度防备白水道长。要是白水道人经常滋扰,这动作倒说得通。

相反的话……

“贫道的徒儿看到令郎上山,为什么令郎要说谎?令郎今天在家吗?贫道要与他对质。”

越来越多村民围观。

陈大娘不想理会白水道人,急匆匆朝屋子去。

“哼,果然心虚,看来令郎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白水道人煞有介事地捋胡子,斩钉截铁的语气惹得陈大娘气冲冲回来。

“道长,我尊敬你一声才称你作道长,你别三分颜色开染。小伙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别含血喷人!”

“那为何不敢与贫道对质?躲在家里做缩头乌龟以为案子就此过去?贫道的徒儿不会说谎,看见了就是看见了!”

“你的意思是小伙说谎?”陈大娘放下竹篮,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枉你是道士,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难怪寿灵观衰落如此!”

白水道人不怒反笑。

“休想岔开话题。你作为陈小伙的娘亲替他圆谎无可厚非,可惜慈母多败儿,你包庇藏凶是害了他。百年之后他等着去地狱受苦吧。”

生死乃最忌讳的话,一旦说出,陈大娘和围观的村民脸色数变。

宛舒再下一城“说谎的人会下勾舌地狱,而杀人者违背天理,则堕入畜牲道,下辈子等着做畜牲。”

周围倒吸一口凉气。他穿着道袍说此话,说服力巨大。

陈大娘的脸色变得青白,肩膀微微发抖似极力掩饰惊惶。“你,你们别想……吓唬我们。我说过了,那天傍晚小伙和我们吃晚饭没有出门,一直到晚上都在家里。刘大叔可以作证,他就住在我们旁边!”

众人齐刷刷看向转身想溜走的刘大叔。

他见溜走无望,强颜欢笑道“是、是啊,小伙没有出门过。”

宛舒暗自冷笑,表面疑惑不解。“刘大叔一直呆在屋外吗?为什么知道陈小伙没有出门过?刘大叔不用回家吃晚饭?”

刘大叔一窒,“这个……天气热,我们喜欢在门前吃饭。”

“咦?”周围发出惊疑的声音。“咋没见过刘大叔在屋外面吃饭?你见过吗?”

“没见过。”

议论纷纷之声使刘大叔和陈大娘满头大汗。

村里的土屋密集分布,相隔很近,哪家出门干了什么大家一清二楚。

说谎最怕圆谎;而生气的人话特别多。

宛舒没有揭穿刘大叔和陈大娘说谎,反而问“陈小伙傍晚没有出门不奇怪,那吃完晚饭后呢?他在干什么?”

刘大叔下意识望陈大娘。

陈大娘颔首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没必要回答他们的问题,火气不由得再度腾升。这次她叉腰怒吼,十足发怒的母鸡。

“小伙当晚干了什么关你们什么事?你们又不是王大人,凭什么质问我们?你们再不走我就去报官!”

“嘿嘿,好啊,顺道告诉王大人你们作伪证。”

陈大娘火气稍降,嗓门依旧响亮“胡说八道,你能证明我们说谎吗?”

“我们?原来说谎的不止你一个。”

陈大娘的神情瞬息万变。

宛舒凌厉地斜睨想钻进人群的刘大叔,“说谎的除了陈大娘一家还有刘大叔吧。奇怪了,陈大娘强调陈小伙当晚没干什么,要是真没干什么陈大娘为什么记得?师父,当初陈大娘的证词怎么说来着?”

“她说陈小伙傍晚在家吃饭,到晚上仍在家。”

“那傍晚之前呢?”

周围一片哑然。

宛舒笑吟吟地问陈大娘“傍晚之前,陈小伙在哪?”

“对呀,王大人说傍晚有人上山,那肯定是傍晚之前出门啊。”

“谁记得那天,小伙傍晚前在不在村子?”

热心的村民交头接耳、隔空喊话,陈大娘和刘大叔眼睛瞟四处。

“陈哥哥去买糖果。”

脆生生的童音蓦然响起,人群迅速安静。一名六岁的女童挤出人群,水灵灵地眼睛环顾大人们。

“小丫,你刚刚说什么?”白水道人认识小丫头。

她眨眨眼睛。“那天陈哥哥答应我去县里买糖果,可是他回来的时候说忘记买。”

小丫头一脸不开心。

村民乘胜追击“小丫,那天陈哥哥什么时候去县里?什么时候回来?”

她抬头指着天空,“就像现在,太阳歪歪的。陈哥哥回来的时候天黑了。”

哐当!

陈大娘踢翻了竹篮。



二四二、智商受到侮辱

“小丫,你别胡说八道!”

陈大娘的吼叫吓得小丫头哇哇大哭,白水道人立马护着小丫头。

入村前,白水道人曾介绍村庄离寿灵观所在的山头不算远,来回一个时辰。合算陈小伙傍晚出现山中,杀了人马上下山,回到村里该天黑了。

“刘大叔,你家平时什么时候吃晚饭?”燕珩的语气不紧不慢。

“呃,每天的时间不一样。有时候傍晚,有时候天黑后。”

“不,刘大叔家里刚到酉时就生炊烟了。”村民无情地捅破他的敷衍。说完,村民意识到不得了的事情。

燕珩再问陈大娘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回陈大娘避而不答,奈何村民不肯放过。“陈大娘家也是大约酉时就生炊烟。村里生火做饭的时间差不多,方便左邻右里拼桌吃饭。”

三人似笑非笑地注视慌乱的陈大娘。

“发生什么事?”一粗犷大汉挤入人群。

陈大娘一见大汉便喜出望外,声泪俱下指责来捣乱的白水道长三人。“相公,他们来闹事!他们缠着小伙不放,硬是说我们包庇小伙。”

大汉顿时粗眉狰狞,脸上横肉扭曲。

宛舒和燕珩却处之泰然,冷冷一瞥做宰杀生意的陈大叔——长年累积的血腥味深入陈大叔的皮肤,两人一嗅就觉腥臭。

宛舒慵懒地问周围的村民,“陈大娘和刘大叔是否说谎大家有目共睹,你们认为要不要请王大人过来?再提醒大家一句,勾舌地狱里的鬼魂脸上长满嘴巴,嘴巴里长毒疮……”

“报官!报官!”村民兴冲冲地跑出村子。

突变令陈大叔始料未及,他还没教训三人,情况怎么说变就变。

陈大娘终于熬不住,扶着篱笆坐下。

而刘大叔想溜,热心的年轻村民使力拉着他不让溜。

“道长,我们没有说谎不用下地狱吧?”剩下的围观者又怕又想讨好白水道人。

“你们做得很好。上天赏罚分明,会记下你们这次大功德。”

此时此刻,白水道人在村民心中成了飘渺正气的仙人,他的话就代表老天爷,村民们笑得合不拢嘴。

陈大叔还摸清来龙去脉,赶紧趁王大人赶来前问自家婆娘。

三人在村民家中避暑,气定神闲地等了两刻钟,等到风尘仆仆的王大人。

又见那两个毛头小子,王大人嘴角抽搐。

冤孽!前世欠了他们么。

不等王大人开口问,白水道人先道明陈大娘一家和刘大叔作伪证,而小丫头和村民则能作证他们说谎。

王大人一愣一愣,需要时间消化各方证词。

宛舒看就知道王大人的脑子长草,干脆替他理清证词

“陈大娘说陈小伙傍晚至晚上都在家里没有出门;而刘大叔给他们作证,并说那天在门前吃饭因此清楚陈家的动向。然而,村民没见过刘大叔在门前吃饭,那么他怎么知道陈小伙有没有出门过?”

王大人的眉毛抽搐几下,斜睨大汗淋漓的刘大叔。

宛舒指着满脸泪痕的小丫头,“小丫在案发当天这个时辰见过陈小伙离开村子,还答应小丫到县里给她买糖果,结果小丫遇到天黑才回村子的陈小伙。”

“陈哥哥没有带糖果回来!”小丫头嘟嘴强调。

王大人脸臊红。

他没有在意过小丫头……

他感到自己的智力受到侮辱……

宛舒无视他崩溃的表情继续说“刘大叔口口声声说吃晚饭的时间不定,而陈大娘不愿回答。热情的村民们则说村子里吃饭的时间差不远,方便左邻右里一起吃。那么,天黑后回村的陈小伙如何在家吃晚饭?”

王大人快步走到陈大娘和陈大叔跟前,“那天你们明明说陈小伙和你们一起在家吃晚饭,然后聊一会就各自睡觉。你们居然说谎!”

陈大娘不敢看王大人。

“大人,就算小伙晌午离开过村子,不代表他是杀人凶手。大人有证据吗?”陈大叔据理力争。

王大人语塞,似乎是这个理。

“有证据,你们一家和刘大叔就是人证。”燕珩一语惊人,所有人投来视线。

陈大叔的胸前暴突青筋,“什么歪理?我们是陈述事实哪是人证?”

“唉,你们别添乱了。”王大人头痛欲裂。以为案子有新进展,谁知竹篮打水。

燕珩不疾不徐反驳“若陈小伙与此案无关,你们和刘大叔何须说谎作伪证?作伪证只为包庇,即是说你们知道陈小伙与本案有关。而刘大叔肯帮你们,你们两家人是否有利益牵涉?”

陈家和刘大叔眼神飘忽。

“他们两家确实来往密切。金土……就是刘大叔儿子刘金土经常和小伙一块玩。”

“你们住嘴!”刘大叔怒喝多事的村民。

尽管王大人愚钝,也从中嗅到不寻常的线索。

燕珩冷眼扫视说谎的两户人家,语含嘲讽问王大人“大人,作伪证也违反律例,是否该收监?”

“不,我们没有作伪证!”陈大娘痛哭流涕地嘶吼“小伙没有上山,没有杀人!他根本不认识牛文才!”

“有没有上山不是你说了算,王大人自会查明。是吧,王大人?”燕珩有礼地一鞠。

王大人的老脸快要挂不住,咬着牙喊衙役抓陈家和刘大叔回去。

“还有。”燕珩慢悠悠地补一句,“刘大叔帮陈家作伪证这点值得调查,刘金土和陈小伙之间是什么关系。”

龇牙咧嘴的陈大娘想扑出来掐燕珩。

“知道了。”王大人一字一顿地回答。随即用力拂袖,带疑犯出村。

此刻围观的人群中,一人鬼鬼祟祟地溜走。

三人并未如释重负,步行去村口时白水道人忧心忡忡“证实了陈家说谎后,道灵子能出来了吗?”

“还不能,除非找到杀人凶手。”

村口处,年轻男女和大叔大娘围着气质出众的二人问这问那。二人遥遥和白水道人他们对眼色,随后与村民告别。

村民过分热情,风雪隐和燕瑶好不容易脱身。

“村民有没有对你们动粗?”燕珩紧张兮兮。

“没有。他们很关心村子的风水,一直问风水之事。期间,我们遇到两个有趣的人。”

燕瑶嫣然笑道。



二四三、又死一个

晌午,县城摆卖的小贩陆续减少。

两名中年男子闲逛大街,百无聊赖的模样。他们服饰比乡民稍好,外袍刺绣暗纹,腰间各挂着一块木牌。

两人身后的远处,一男一女尾随,正是风雪隐和燕瑶。

阿牛和青黛在他们对面闲逛。

村口遇到有趣的人就是那两个中年男子,同时两人和他们同住一家客栈。经宛舒提醒,两人亦是在破庙被吓走的小吏。

风雪隐和燕瑶曾向村民打听,村民说两个小吏每隔三个月左右就会到村子去,并贩卖柴米油盐之类生活须品。

不过两人从不深入村子,只在村口贩卖。

这种举动更令燕瑶等人生疑,作为小吏竟去当行脚商,恰好去的是关乎命案的村子。

最巧合的是,两个小吏曾与一个瘸子在村口见面,后来他们没聊几句,瘸子神色匆匆地走了。

瘸子是陈小伙吗?

风雪隐和燕瑶走走停停闲逛似的,时而瞄两个小吏的举动;宛舒三人则在县城打听二人的身份。

“他们似乎在等人?”燕瑶瞧见两个小吏停在小贩前,他们偶尔张望不像挑选商品。

风雪隐心不在焉地说应该是。

他的目光落在燕瑶可人的抓髻,又迅速收回视线。此乃大好时机,他不再犹豫。“燕二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她依旧盯着两个小吏。

风雪隐抿唇,“为何你能看出设置阵眼之物?寻常人很难觉察风水的阵眼。”

燕瑶早有预料,大大方方地回答“今年春天曾大病一场,病的时候就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病愈后这个能力没有消失。”

风雪隐恍然大悟,倒不意外。他听说有些跨过鬼门关的人能见阴阳,算是一种机缘。“所以你能看到阵眼的气息?”

“没错。不过对女子而言这种能力被人视为不祥,希望风大人替我保守秘密。”

“能得到燕二姑娘的信任,在下当然会保守秘密。阿珩和阿舒知道吗?”

“如果他们想知道,我愿意说。”

风雪隐了然,深刻感到她是一位豁然的女子。

燕瑶收敛微笑,继续监视两个小吏。不久,一名穿着粗布短衣的年轻男子走到同一个摊位,三人相隔不远。

风雪隐等人慢悠悠地走近一些,试图望真切。忽然,年轻男子朝两个小吏转头,嘴皮子动了。

只见两个小吏有意无意地搭话。

就在尾随的四人逐渐靠近时,年轻男子朝四人这边走来。

燕瑶马上扬起笑脸和风雪隐谈话,一副路过的样子。风雪隐余光一瞥年轻男子,惊觉其下巴有陈年伤痕,且目露凶光。

风雪隐强作镇定。

年轻男子与四人擦肩而过,燕瑶急忙打眼色示意阿牛或青黛跟上去。

“两个小吏走了。”风雪隐轻呼。

剩下的三人自然继续尾随,然而两个小吏居然是回客栈。没道理跟上去偷听,三人只好先和宛舒他们汇合。

“收获不大。”

他们在茶楼汇合,白水道长惆怅一叹,随即恢复淡然的常色。“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事在人为,我们一定能救道灵子出来。”

“目前道灵子道长的嫌疑减轻,如果王大人不着急找替罪羔羊,道灵子道长很快能出来。”

燕珩呷一口清茶。

“我们打听过,陈小伙常常到县里,无所事事地游荡不见有工作。有时候会和刘金土离开西城县,没人知道他们在外面做什么。”

宛舒继续娓娓道来“而死者牛文才更加无所事事,成了西城县的小霸王,豪取强夺之事时常发生。有乡民见过牛文才与陈小伙在街上起争执,然后不了了之。”

“至于两个小吏,乡民很眼熟。他们每隔几个月就来西城县,乡民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也不见谁跟他们走得近。”

“这几个人到底有什么联系?”燕瑶喃喃自语。

“白水道长,你曾听闻与他们相关的事吗?”

白水道人摇头,他下山要么是买柴米油盐,要么替人消灾解难,甚少打听这种鸡皮蒜事。

“我们回山上的案发现场瞅瞅,虽然过了五天,但可能残留某些线索。”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他们结账离开,忽见某条巷子前挤满乡民。空气飘来血腥味,兄妹俩色变。

“苍天啊,怎么又死人了!”

他们挤进人群的时候,听见周围的乡民哀叹。血腥味变浓,前方躺着一个穿粗麻布衣的年轻人,其腹部殷红。

一把寻常的小刀插入他的腹部,他死不瞑目。

燕瑶和风雪隐神情巨变,死的竟是村口所见的瘸子。

“这不是陈小伙吗?”有乡民认得死者。

燕瑶他们面如菜色。

太巧合了,官府要抓捕陈小伙的时候,陈小伙死了。

“让开!让开!”衙役护着王大人到来,吆喝围观的乡民让出一条路。

王大人皱着眉头阔步,率先看见气质太出众的五人。尤其是白水道长的霜发,难以忽视。

走到哪都看见他们!王大人暗骂晦气。

然而当他一见死者的面貌,他一阵晕眩,愈发认为头上的幞头不保。

牛文才一案的关键人物,陈小伙竟然死了!?

王大人下意识揉眼睛看清楚,奈何没看错,死的正是陈小伙。

“怎、怎么回事?”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

“大人,草民走过巷子的时候看见有人倒下,于是走近,发现有人死了。”一名老头子如实禀报。

王大人呆呆地注视老头子,“就这样?没有人看到凶手?”

扫视一张张茫然的脸,王大人感到前途灰暗。目光停留在容貌出众的少年少女时,他强行镇定,负手观察案发现场。

气势不能丢,面子不能丢,要让年轻人见识何谓破案。

他煞有介事地围绕尸体踱步,然后吩咐衙役检查尸体的衣物和凶器。

检查期间,他对某几个围观者侃侃而谈“命案通常分为仇杀、情杀和意外的抢劫;通常发生在偏僻地方却又近市集的,是抢劫案。老五,死者的钱财还在吗?”

衙役特意翻找衣兜。

“大人,死者的钱袋还在,里面的铜板也在!”

王大人胸有成竹的微笑蓦地凝固。



二四四、孺子可教

草包子。

王大人看懂了宛舒嘲讽的眼神,眉毛不自觉跳动。“咳,刚才只是假设,具体还看现场的线索。老五,凶器有什么不同?”

“普通的小刀,没有门店的记号也没有花纹。”

等于没有线索?他发虚地摸摸胡子,然后要衙役让开,自己亲自检查尸体。

效率太慢,宛舒忍不住打哈欠。

王大人听见了,又恼又窘迫地命令衙役驱赶围观的乡民。纯朴的乡民各自散去,剩下五个看热闹的。

“喂你们,大人的命令没听见吗?还不走!”

衙役唾沫横飞,宛舒漫不经心地搭上他的肩膀。“差爷消消气,我有些发现想告诉差爷,说不定能因此破案。”

“就凭你?”

宛舒笑着拍拍衙役的胸脯,环手抱胸地指点江山。“尸体的血还没凝固证明死不久,凶手没跑多远兴许还在西城县。而行凶地点在市集旁边,要么是凶手与死者约定到此,要么是偶遇临时起意杀人。我劝大人今早封锁西城县为好。”

“临时起意?”王大人发怔,旋即回神质疑“证据呢?为什么就不是仇杀?或者死者与人争执被误杀?毛头小子,别信口雌黄。”

宛舒哑然失笑。“起争执不会吸引路人?有人听见争吵吗?何况巷子没有争斗的痕迹。”

王大人猛地站起来环视小巷。

巷子杂物不多,只有被死者撞倒的一个箩筐,正枕在死者的脑袋下。

宛舒朝王大人勾勾食指“大人,敢不敢和草民做一个试验?”

王大人有点心慌,若答应生怕被毛头小子耍,丢脸;若不答应,过于小肠鸡肚。他眼眸一转,命令衙役老五去做试验。

“道长,需要在下做什么?”老五不甚耐烦,板着脸站在宛舒面前。

“只要差爷做出正常反应便可。”

话音刚落,宛舒举起拳头冲去。老五见状先是惊愕,然后本能地挡住宛舒的拳头。两人不顾周围的人推推搡搡,最后老五在混乱中险些踩上尸体。

宛舒笑盈盈地放开怒气未退的老五,喊燕珩过来。

接着燕珩信步走近,宛舒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就在王大人一头雾水之际,宛舒的拳头无声无息抵着燕珩的腹部。

“明白了吧?大人。”

“呃……”他的智力再次受到侮辱。莫名做两个动作就问他明不明白……忽然灵光闪过,他如梦方醒。

再看尸体的衣物整齐,不像老五因反抗而衣襟歪掉,甚至老五不顾一切差点踩上尸体。

他扒开尸体的衣服检查有没有别的外伤——没有,只有腹部一个致命伤,连轻微划伤都没有。

“凶手是熟人?熟人作案?”

“孺子可教。”

看着宛舒满意的表情,王大人老脸发热。“老张,你马上带人封锁西城县,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大人,陈小伙的熟人都有谁?”

“陈大娘、陈大叔,邻居刘大叔和刘金土,这四个人和陈小伙最为交往密切。其他村民和他常接触,不过没这四人接触频繁。”

王大人说完就懊恼自己嘴快,连忙改口“好了,本官要专心办案。无关人等请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本官无情!”

过桥拆河。

众人暗骂。

“王大人,请问刘金土长什么样子?”风雪隐忽而问,“如果我们遇到刘金土可以通知各位差爷。”

王大人觉得有道理,便愿意回答“身高和本官差不多,年纪和陈小伙差不多,不过他的下巴有伤疤,很好辨认。”

闻言,燕瑶和风雪隐心头剧震。

“话说完了,你们赶紧离开,别妨碍本官办案!”他甩袖驱赶,毫不客气。

五人只好离开巷子。

“果然是个狗官,破案效率低下。”宛舒的眼梢尽显嫌弃。比起他未来的老丈人,狗官差远了。

“燕二姑娘,你在想什么?愁眉苦脸的。”他察觉燕瑶心事重重,不展颜。

“我派了阿牛跟踪刘金土,但他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阿牛。”

宛舒笑着安慰她“阿牛不是毛燥的小子,会谨慎行事,可能等会就带线索回来。”

同样心事重重的风雪隐泼他冷水,“未必。我们遇见刘金土的时候,看见他一脸凶气,显然此人非善类。”

宛舒狠瞪不解风情的风雪隐。

“我们先回寿灵观等阿牛吧,顺道去瞅牛文才死亡的位置,先给牛老爷一个交代。”

燕珩的提议缓和沉重的气氛。

幸好白水道人去过案发地点凑热闹,他凭着带他们到山腰之下,离寿灵观相差两刻钟的脚程。

“贫道只记得尸体躺在这附近,具体位置贫道记不清了。”他过意不去。

“不打紧,我们慢慢搜索。”

他们分头搜寻草丛、检视泥地,其实抱的希望不大。五天,能消磨众多蛛丝马迹,如果曾下雨更别指望。

“主子,这是一颗牙齿吗?”草丛里的青黛惊呼,惹来其他人注意。

青黛拈着一颗乳黄色的硬物跨出草丛。硬物比指甲小,底部沾红褐色。

“白水道长,牛文才的尸体缺了牙齿吗?王大人有没有找仵作检查尸体?”

白水道人愣愣地注视五张焦急的脸孔,语出惊人“小县城的衙门没有仵作。”

果然是一群大城出身的富家子弟。

这群汴京子弟愣了愣,略显尴尬。第一次出远门,哪知道这些细节。

白水道人装作没有注意他们的窘迫,“当日王大人检查了尸体的致命伤、凶器和衣物,尸体脸上确实有伤痕,不过之后有没有检查尸体各处,贫道不清楚。”

燕珩敛去尴尬,一本正经问凶器是什么。

“一把匕首。贫道远远望见刀柄,不甚特别。”

“随身带匕首之人、争执打掉牛文才的牙齿……”燕瑶秀眉紧蹙。“什么人会随身带匕首?”

“刺客?屠夫?厨子?盗贼?”

“凶手带匕首是为了对付别人还是防身?”

他们一阵沉默,不同的答案彰显凶手不同的身份。

“道灵子道长看见牛文才和陈小伙先后上山,假设当时两人相遇会发生何事?乡民说牛文才曾与陈小伙起争执,说明两人的关系不好。”

“冤家见面肯定会吵架。”

燕瑶凝视青黛手里的牙齿,“如果换一种想法,牛文才尾随陈小伙上山呢?”



二四五、四个演技派

牛文才头七的前一天,白水道人带着四个神棍到牛家。

比起宽阔华丽的赵宅,牛家小一倍,不过是县里最大的三进宅。大门两侧的石貔貅威风凛凛,既招财又保平安。

门边挂着一串白灯笼十分扎眼,残留主人家的悲痛。

经门子带路,捧着罗盘的风雪隐仔细观察宅子的布局。而燕瑶细细分辨宅子里的气味,嗅到若有若无的木香。

垂花门边也挂了白灯笼,而门上留着两张仙童的画像,写着“招财”、“进宝”。

肥头大耳的牛老爷在家穿黑白丧服,早早在庭院恭候五位,他虽扬起笑脸,但丧子之痛令他脸黄憔悴。

宅子处处挂丧白,他们循例道一声节哀。

牛老爷有些心慌地搓手,“白水道长、隐大师,牛家不能再承受失去亲人之痛,如果风水不好、命格不好之类你们尽管提出。”

白水道人和风雪隐尽显宗师的风范,对牛老爷的话不置可否,惹得牛老爷慌张又心痒痒。

牛老爷只得先请他们到大厅。

风雪隐煞有介事地边看罗盘边走,面容清冷庄严,牛老爷多次欲言又止。

燕瑶狡黠地发现牛老爷的异常,语气俏皮地问风雪隐“师兄,庭院两侧栽了柳树。俗话说柳树打鬼,寓意不好,对这里的风水有影响吗?”

一听见“打鬼”,牛老爷一阵哆嗦。正想问怎么办的时候,风雪隐云淡风轻地回答“师妹,凡事不能看表面,要纵观整个宅子和宅子外面的布局才能下定论。”

牛老爷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快受不了,又想问隐大师看完宅子没的时候,燕瑶语气轻快“明白了,师兄你慢慢看。”

敢情是没看完,牛老爷弯着肥厚的背,耐心等隐大师下结论。

然后他转头想问白水道人命格之事,但见白水道人和两徒弟凝重地打量四周,吓得他把话吞回去。

不能打扰大师,他乖乖闭嘴好了。

大厅的丧幡未撤走,木柱贴着挽联。

牛老爷小声吩咐下人斟茶,小声告诉五人这是上等的龙井茶。然则五人不为所动,仍是凝重地观察大厅。

果然是超脱红尘的大师,龙井对他们而言简直是亵渎的俗物。

牛老爷暗自感概,顿生敬畏。

忽然一阵脂粉的香味随细碎的脚步声飘来,白水道人马上给四人打眼色预警最难缠的来了。

来人乃三名穿白色丧服的女子。

为首的四十好几,姿色迟暮,眼角细纹极多。但乌黑的眼珠子犹如鹰眼,犀利并流转狠色。

她到大厅第一眼就瞧见年轻貌美的燕瑶,霎时眼神一紧,肆无忌惮地打量燕瑶。

白水道人说她是牛老爷的正房。

跟随正房的两位夫人都是侧室,一个身形娇小,气质婉约,似是来自江南水乡的柔弱女子。她脸上的哀色更浓,双眼红肿,估计是牛文才的生母。

另一个媚眼如丝,比其余两位年轻,行走的姿态婀娜如迎风的柳枝,别有一番风情。

她走在最后,哀色最淡;趁家人没注意,她手帕掩嘴,媚眼含笑地打量三位玉树临风的少年。

牛老爷为五位大师一一介绍自己的夫人,随后向三位夫人吹嘘大师们如何神通广大。

正房牛夫人露出不满和质疑的脸色,“老爷,明天就是文才的头七,此时面客不合礼节。白水道长和两个徒弟负责祭祀,来访无可厚非,但这两位……”

“不不,他们不是普通的客人,隐大师及其师妹是隐世高人,风水造诣非常高。”

面对牛老爷的浮夸赞赏,风雪隐和燕瑶厚脸皮承认。

不过人前要谦虚,风雪隐彬彬有礼地作揖“在下和师妹初出茅庐,牛老爷言过其实,不敢当。”

“哼,原来只是初出茅庐。”牛夫人有意无意地斜睨燕瑶的方向,“年轻人本来前途无限,可是偏偏踏上装神弄鬼之途,浪费大好年华。”

牛老爷瞬时颜面扫地。“夫人,你的意思是我愚蠢得上当受骗?”

哪知牛夫人毫不客气“正是。年纪轻轻毫无经验,如何相风水?胡编乱造?这不是招摇撞骗是什么?老爷,以后面客要谨慎。”

“夫人,这两位可是白水道长的同门,怎么会是招摇撞骗。”

“哼,同门不代表有真才实学,口说无凭。”牛夫人瞅风雪隐手上的罗盘,不屑笑道“我喊管家拿着罗盘四处走也像风水师。”

燕珩和宛舒波澜不惊地看向淡定的风雪隐,内心满是担忧。

堂堂钦天监被这老女人说得一文不值,两人气极。

牛夫人再瞅风雪隐身后的燕瑶,其闭月羞花之貌勾起牛夫人的伤心往事,愈发讨厌燕瑶和两个侧室。

“听说一些尼姑庵败絮其中,专门勾引野男人赚香油钱。女儿家找正经的活儿或者正经嫁人比较好,出身和处境会影响名声。”

站在后面的三夫人咬过殷红下唇,听出正房同时在讽刺自己。

这次宛舒和燕珩的火气要烧个牛夫人不净。

她诋毁风雪隐可以忍一忍,但诋毁燕瑶就忍无可忍!

风雪隐漠然开口,嗓音冷冷地回敬牛夫人“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是非便是由不懂之人口出,若质疑试验便知,何须喷污溅浊。”

牛老爷没听懂,牛夫人和二夫人则听懂了。

二夫人的声音娇滴滴,“大姐,既然他们是白水道长的同门,必然有两下板斧。”

牛夫人攥紧手帕,皱起眉心就满脸细纹。

三夫人虽然听不懂风雪隐的反唇相讥,但晓得一定是反驳之话。她趁机煽风点火,“隐世大师不被世人知道不奇怪,老爷相信他们,妾身也相信。”

牛夫人回头瞪情真意切的三夫人。

“还是娟儿和蓉儿善解人意。”牛老爷毫不顾忌外人,摆明了嫌弃的脸色。“各位大师胸襟广阔,别跟婆娘一般见识。”

婆娘?

牛夫人额头的皱纹似刀刻。“好,口口声声称作大师,我倒要见识一下大师的能力,证明年轻人有真才实学。”



二四六、有眼不识泰山

白水道长不悦地打断“修道之人为有缘人排忧解难,并非为了争名逐利。若牛老爷请贫道等人为了来耍猴戏,恕不奉陪。吾等打道回府!”

他转身,宛舒他们也转身,毫不理会牛老爷和牛夫人的表情。

一个如同面临天塌,另一个冷笑蔑视。

“婆娘,你别得罪几位大师!”牛老爷狠狠呵斥,然后快步拦截白水道人他们。“道长、各位大师,别跟婆娘计较,她没见过世面不懂事。”

三夫人在后面掩嘴窃笑。

牛夫人一听怒拍桌子,振得茶壶和茶杯哐当作响。“纸上得来终觉浅。要是各位名下无虚,何须惧怕亮出板斧?届时证明各位名副其实,我们心服口服!”

“老爷慧眼识英,几位大师肯定名副其实。”三夫人声线婉转如黄鹂,但在牛夫人听来只有一个恶感——骚。

“你闭嘴,这里轮不到你插话!”

三夫人委屈了,嘤嘤哭着跑去牛老爷身边。

牛老爷顿时心软如棉花,几乎哀求地求五位大师留下。

“师兄。”脆生生的声音令风雪隐他们顿足。“师父曾教导,世人愚昧该引领正途,就此放任不管,不好。”

燕瑶纯真的眼神令风雪隐差点信以为真。

“对对对,你们该留下指引那愚昧的婆娘。”牛老爷点头哈腰。

“你……”牛夫人胸口绞痛。

哪知燕瑶摇头,“不对,愚昧的不是牛夫人而是牛老爷。”

“对……啥?”牛老爷以为听错。

“师妹,要慎言。”风雪隐和白水道长有些着急,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牛老爷,不然戏演不下去。

燕瑶却无视打眼色的他们继续分析“牛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年轻时和牛老爷一起打拼,还因为疲劳而小产过。”

闻言,所有人僵滞。

“你……怎么知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牛夫人颓败地坐下。她的气焰消失了,泪水模糊了双眼。

“是疲劳而小产?”牛老爷的表情变化万千,时而愤怒,时而难以置信,时而愧疚。“不是那婆娘故意不要吗?”

“你这个没良心的!”

牛夫人气恼地冲到牛老爷面前。“当年我和你一起白手起家、日夜操劳,你竟认为我故意拿掉?你这个没良心的,发财以后就忘了发妻去花天酒地,你对得起胎死腹中的孩儿吗!”

“我……”牛老爷哑口无言。

“牛夫人请息怒,牛老爷已经得到报应了。”

燕瑶再次语出惊人,吓得牛老爷和牛夫人脸色惨白。

“什么报应?女师父你救救牛家啊!”

牛夫人瞪着没出息的牛老爷。“这你都相信?说不定她在县城打听过牛家的事,故意吓唬我们然后赚钱。”

“但你小产的事县里不知道。”

“兴许是稳婆和大夫到处乱说。”

牛老爷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极其在意燕瑶提及的报应。“女师傅,请您指点迷津!”

燕瑶不太情愿的样子。

牛老爷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拍胸口打包票“女师傅尽管说,牛某绝不会怪罪。”

“师妹……”

风雪隐担心她会惹恼牛老爷,谁知牛老爷以为他阻止女师傅说出来。

“隐大师尽管放心,牛某实心实意恳求指点迷津,绝不会怪罪女师傅。”

面对牛老爷渴望又敬畏的眼神,燕瑶不情不愿地问“牛老爷是否发现近年在生意上诸事不顺?收入逐渐减少?”

牛老爷跪了。

见此反应,三夫人紧张兮兮地问是不是真的。

他没心情理会三夫人,不断问燕瑶有没有方法破解。

“牛老爷本来命里聚财,可是不懂节制,桃色缠身导致提早散财。如此下去家财如山倒,福气越来越薄。”

桃色?大家下意识地看向二夫人和三夫人。

三夫人暗暗咬牙,祈祷燕瑶是神棍,胡说八道。

白水道人意味深长地注视燕瑶。刚与牛老爷接触的时候,他批过牛老爷的命格,碍于他只负责祭祀便没提。

他没想到燕瑶是出色的相术士,莫非他们真的来自隐世门派?

“应该怎么办?”牛夫人的语气变得客气许多。

“自此节制便好。”

牛老爷和牛夫人松了一口气。但此话在牛老爷心里成一根刺,他不太愿意接近二夫人和三夫人。

其实燕瑶没说完,她瞧见三夫人的气运一片桃红,其中一段暗示三夫人有过不伦的行为。

她没有说出来,说尽便泄露天机,反而影响自己的运气。她肯提“报应”,因为同情牛夫人的遭遇。

一同奋斗的发妻不及侧室小妾,哀哉。

牛老爷瞅牛夫人,忽然觉得她顺眼了。“婆娘……夫人,现在你信几位大师是真才实学了?”

“信了,是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五位师傅。”

“修道之人不求名,牛夫人言重。”白水道人潇洒地捋胡子。

燕瑶笑盈盈地退到风雪隐身后,“小女子的能力不足以登大雅之堂,师兄和白水伯伯才有资格得此美称。”

她的戏份只是小插曲,风雪隐才是这场大戏的正主。

牛家有他们需要的药材。

牛老爷目光炯炯地看着风雪隐和白水道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燕瑶轻笑道“师兄,师父不是常说要积累经验吗?眼下是机会呐。”

轻柔的嗓音似撒娇非撒娇,宛舒妒忌死风雪隐。

而同性相斥,三夫人悄然丢燕瑶一抹轻蔑的微笑,然后借搀扶牛老爷接近风雪隐。

他眉心的一点红太勾人。

“女师傅说老爷提早散财,不如隐大师再看看牛家的风水,看能不能补救?”三夫人温声细语。

因为燕瑶一句“桃色缠身”,牛老爷看自己的眼神变疏离,因此三夫人要补救,不然白过门。

牛老爷赞成三夫人的提议,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劝说风雪隐。

他始终冷冷淡淡的表情,旁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高人就是不显山露水,牛家耐着性子等他回答。

这时白水道人帮腔“贤侄,有缘来到牛家就略尽绵力吧。”

长辈发话,风雪隐才勉为其难点头。



二四七、败家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有劳牛老爷带在下参观宅子。”风雪隐不卑不亢,语气淡淡,并无江湖风水师的市侩。

加之他的气质胜幽谷秀竹,清冷疏离,别有一番隐世高人的风范。

改观了的牛夫人顿觉这位年轻人不骄不躁,又添几分好感。

牛老爷忙不迭带路。见牛夫人同去,二夫人和三夫人紧跟上。

一群人先是从倒座房和垂花门开始走,牛老爷只是带路,不敢做声打扰观察罗盘的风雪隐。

燕瑶和燕珩则分辨宅子的气味,前者佯作好奇张望。

到了庭院,两棵柳树栽大厅前,着实有点扎眼。于是风雪隐轻蹙眉头,时刻关注他一颦一笑的牛老爷揪紧了心。

接着参观东厢和西厢。

牛老爷毫不避嫌,带他们进每一个房间。倒是二夫人和三夫人羞答答,从没有陌生男子进过自己的房间。

参观西厢的时候,燕瑶和燕珩闻到幽幽的木香。燕瑶漫不经心地问“这个房间挺香的,是栽了什么花吗?”

这时三夫人颇为得意,提高声线解释“对呢,栽了老爷送的花卉,在北方不常见呢。”

牛夫人听了神色不自然,转动眸子压下恼火。

“如果大家想赏花,小妇人不吝贡献。”三夫人掩嘴笑,娇柔媚态挠男子的心底,可惜在场的男子注意力不在于她。

言谈间,燕瑶和风雪隐对眼色。

“咦。”风雪隐轻呼,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令牛老爷听见。

“隐大师,是不是有发现?”

“继续参观。”风雪隐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就出房间,牛老爷自然跟上。

人群陆续出去,被无视的三夫人欲言又止,最后不甘心地跟着出房间。

正房、耳房、后院和后罩房全都看了一遍,风雪隐一言不发。

牛老爷按捺不住好奇,毕恭毕敬地问“隐大师,宅子的风水如何?隐大师尽管说不必隐瞒。”

风雪隐眉心不展,吓坏了牛老爷和二夫人。二夫人刚丧子,暗自担心是宅子的风水害死儿子。

“隐大师,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牛老爷哭丧着脸。

风雪隐不再卖关子,但绕圈子。“宅子布局方正,坐北向南,大体上没有差池。大门前的石貔貅镇宅招财,非大户人家不可摆放,否则反被貔貅吞噬,愈发贫穷。”

“贫穷?”牛老爷和三夫人脸色苍白。牛老爷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那牛家算不算大户?有没有被貔貅拖累?”

“牛家人丁兴旺,不至于被貔貅吞噬。”

牛老爷和三夫人松一口气。

“不过——”

神来的转折提起牛家众人的心。

大师,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

风雪隐忽视他们死了爹的表情,盯着罗盘继续说“所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大厅前面的柳树坏了风水。”

他一边往庭院去一边解释“两颗柳树挡着大厅,形式堵门令宅子的生气封闭不得流通;而柳树属阴,主风流、容易招惹阴气和烂桃花,严重的则破财和家人生病。”

“啊……”牛老爷腿一软,险些摔倒,幸好牛夫人及时搀扶。

牛夫人毫不客气地揭牛老爷的老底“老爷确实风流,早几年还惹了风流债。”

牛老爷的讪笑比哭更难看。“隐大师,现在怎么办?拔了柳树?”

不料风雪隐道出更可怕的事实“还不够,宅中还有一棵邪物,令牛家的生气和财气加速衰退。”

“什么!”

太阳底下,一阵阴风拂牛家众人的心头。

“什么邪物?”二夫人攥紧手帕,惊恐又伤感地躲在牛老爷身后。“是不是那个邪物害死文才?”

牛老爷猛地抓着风雪隐的手腕,使得燕珩和宛舒警惕万分。“隐大师不妨直说,文才是不是邪物害死的?我马上砸了那邪物!”

“请牛老爷冷静。邪物在风水上只是辅助,并不能直接杀人。而且令郎的死,需王大人查明,在不不好说。”

“呸!那个狗官!查了六天还没找到凶手,明天就是文才头七,我怎么向文才交待!先不说那个狗官,隐大师快说邪物是什么,我去砸了!”

风雪隐面露难色。“请问牛老爷,送给三夫人的花卉是梅树吗?”

“对啊。”

牛老爷和三夫人霎时面容黑沉,难道……

“这就对了。桃树辟邪,梅树却招阴。加之与大厅前的柳树呼应,主人家因好色而克妻败家。”

话音刚落,全场鸦雀无声。

克妻,败家,大家看向牛老爷的目光耐人寻味。

“梅树而已,哪有这么大影响。”三夫人强颜欢笑,却发现周遭的人异常凝重。她立马使出撒娇的功夫,拉着牛老爷娇嗔“老爷,梅树是你找人从南方运来,只是份礼物,怎会破坏风水。老爷……”

娇声婉转柔美,但牛老爷此刻听来心烦,他甩开三夫人的手。

牛夫人趁机落井下石“三妹,如果拿掉邪物能拯救牛家十几口人乃功德一件,勿以一己私欲害死全家。”

“我、我哪有!老爷你说句话嘛。”

牛老爷烦死了,直接冲去三夫人的房间。三夫人神色巨变,急忙跟上去。

风雪隐他们怕牛老爷真砸了金缕梅,表面镇定内心焦急地大步流星。幸好,在牛老爷砸之前,风雪隐及时阻止。

“砸了适得其反,应妥善处置。”

牛老爷抱着盆栽不敢动。“那怎么处置?”

“呵呵,请交给贫道。”白水道长俨然救星,出手接过金缕梅。“寿灵观供奉着神灵,能化解此物的邪气。”

燕瑶不动声色地观察半人高的金缕梅,之前闻到的幽幽木香就是由它散发。其躯干的颜色尚好,生机勃勃。

能用。

牛老爷毫不犹豫地把烫手山芋交给白水道人,而白水道人吩咐宛舒包裹好。

三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拿走金缕梅,瞬间感到自己的地位急剧下降。

牛夫人清爽的笑声传来“呵呵,妹妹以后想栽花可以吩咐下人去买种子。市集卖的种子多种多样,总有妹妹喜欢的。”

“呵呵……”三夫人嘴角抽搐。



二四八、偷鸡不成

收获一棵南方才适合栽的金缕梅,燕瑶心情大好。

“隐大师,两棵柳树怎么办?”

“请白水道长择良辰吉日,重新栽青竹。竹乃花木君子之一,正气能化解残留的阴气。”风雪隐头头是道地解释。

牛老爷恭敬地朝白水道人拱手,“有劳白水道长。”

白水道人笑了笑“既然风水格局的问题已经解决,请牛老爷开始准备明天祭祀的工作。”

下人买了祭祀用品回来,而牛老爷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也随后回来。两个儿子皆由正房生,三夫人还没见肚子。

不过她生不生,牛老爷不太在乎。

燕瑶观察两位牛公子的气运。两人都是生意人,命里聚财;不过二公子的气运沾惹偏桃花,继承牛老爷的风流性子。

金缕梅得手,燕瑶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留下来帮白水道人布置。

二夫人叠纸钱的时候触景生情,抽抽搭搭,用手帕擦拭眼角。燕瑶在她身旁坐下,接过她怀里的纸钱一起叠。

二夫人略显窘迫,擦着泪水解释是风吹沙入眼。

燕瑶笑了笑,“小女子自幼丧母,明白生离死别的痛楚。若三公子泉下有知大家为他做的事,一定会欣慰。”

二夫人泪眼婆娑,燕瑶的容颜变得不真切。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同病相怜,她的泪水更加止不住。

“二夫人,我相信三公子头七回家后,不希望看见你以泪洗脸,这样三公子更是牵挂,误了投胎的时机。”

“真的?”

“二夫人不想三公子投个好人家?”

二夫人马上提起精神擦干泪水,自嘲让燕瑶见笑了。燕瑶耐心叠着纸钱,有意无意问三公子生前的为人。

“文才啊。”二夫人凝视外面的庭院陷入回忆。“小时候很调皮,长大了更加顽皮。到市集上白吃别人的枣子常有,不过文才很孝顺。”

“有一年我的生辰,文才身上没几个钱,但他想方设法送生辰礼物。最后他使尽身上的钱买一支铜簪,去采野花装饰铜簪……”

她如鲠在喉,泪水又模糊了双眼。“唉,文才就因为太顽皮,没有耐心跟着两位哥哥做生意又没耐心读书,导致终日无所事事结识不三不四的人。如果他肯踏实点,就不会和那些人混一起,不会横死山野。”

“二夫人见过三公子的朋友?”燕瑶低头叠纸钱,漫不经心的模样。

“唉。没见过,不过早前他突然对我说要做大买卖,做成了日进斗金不是问题。知子莫若母,文才的性子怎么可能踏实做生意,所以我劝他别结识不三不四的人。自从那天吵架,文才很少回家。”

“二夫人记得是哪一天吗,说不定告知王大人有利找到凶手呢。”

闻言二夫人仔细回想。“大约是半个月前吧,这半个月文才隔几天才回家一次。”

燕瑶暗自理清头绪。所谓日进斗金的大买卖未必是正经生意,如果作奸犯科,牛文才很可能被同伙杀了。

联系他和陈小伙上山,燕瑶推测陈小伙可能是他的同伙。

她先诈一诈二夫人“前两天小女子和师兄去石角村看风水,听村民说见过陈小伙和三公子走在一块。陈小伙是三公子认识的朋友吗?”

二夫人秀眉蹙起,片刻摇头否认。“文才没有提过此名,我不确定。”

“小女子多事问一句罢了,二夫人不必放心上。”

笑靥如花的她令二夫人放松心情,倍感亲切。“不要紧,有人愿意陪我聊天,求之不得才对。”

二人笑意暖暖,在对面更换挽联的二公子直勾勾盯来。他趁长辈们没有注意自己,快步靠近。

“二娘,需要孩儿帮忙吗?”次子牛运昌高大肤黄脸青,穿起黑白丧服更显没精神。

燕瑶感到他的视线往自己扫,于是头也不抬地继续叠纸钱。二夫人则婉拒牛运昌的好意,说有女师傅帮自己就够了。

牛运昌此计不成又生一计,缓缓挪到燕瑶跟前。“不知女师傅如何称呼?在下替家人谢过姑娘帮忙。”

“二公子就称小女子女师傅便可。”

她依然没有抬头忙手里的活,但清脆的声音宛如甘泉,令牛运昌锲而不舍地搭讪。

“听爹说女师傅甚少来西城县,其实周边山清水秀,是游玩的好地方。如果女师傅有兴趣,在下……等人可以带女师傅去。”

二夫人听出其中深意,只敢用眼神告诫牛运昌。后者不以为然,滔滔不绝游山玩水的地方。

没见过世面的女子自然向往。不过燕瑶毫无反应,他便扯到汴京去。

“汴京乃后宋国都,比西城县大很多倍。更有多种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卖;还有一处秀岩山庄,集蹴鞠、赏花、文斗,简直是文武胜地……”

啪嗒。

突然一副还没贴好的挽联不偏不倚地落在牛运昌头上,遮挡他那肤黄的脸。

“是谁!”牛运昌气愤地拿开挽联,抬头一望竟发现冒失的不是下人而是丰神俊逸的小道士。

“抱歉抱歉,原来没贴好。二公子没事吧?”宛舒皮笑肉不笑,恨不得砸死他。

牛运昌不敢责骂父亲尊敬的道士,只好憋着闷气说快贴好。无端染了晦气,他的脸似苦瓜,又青又皱。

再找清丽的女师傅时,人家没影了。他东张西望,望见她去找白水道人那个老头子。

晦气!

盯着这边看的三夫人眼睛欲喷火。果然男人都爱年轻女子,一见貌美如花的客人他就露出色心!

三夫人不甘心,原本她是牛家最美的女子,连牛运昌也拜倒她的石榴裙下,如今被那个死丫头和风水师破坏了。

她一瞅风雪隐,婀娜多姿地走去。“隐大师,需要帮忙吗?”

她靠近风雪隐,准备扯开衣襟大叫。

忽然谁在后面撞了一下,使她直挺挺地跪在牛文才的灵位前面——膝下无垫,乃坚硬的地板。

她疼得龇牙咧嘴,冒出眼泪。

“祭祀还没开始,三夫人有心了。”燕珩淡然说。

撞人的就是燕珩。

牛老爷他们见状,顿时感叹三夫人多么疼文才,下跪出泪来了。



二四九、多行不义

忙碌到正午,牛夫人请他们留下用午膳。兴许是三夫人今天板着脸不高兴,牛夫人变得热情许多。

一行人晌午才离开牛家,临走前牛老爷感恩戴德,希望风雪隐和燕日后瑶有机会再来拜访。

末了,宛舒抱着宝贵的金缕梅,随他们离去。

燕瑶他们心里狂喜,不过在白水道人面前要装严肃。她聊案子相关按捺兴奋“听二夫人说,牛文才死前曾经提及大买卖,不晓得他的死和大买卖有没有关系。”

“白水道长,牛文才、陈小伙和刘金土的事道长知道多少?”风雪隐问白水道人。

他捋胡子回忆片刻。“贫道依稀记得陈大娘曾经来算卦。她问的是生死,印象比较深刻。”

“何人的生死?”

“她没有说明,只说是家人,当时她挺惊慌。”

“卦象是什么样?”

白水道人忽而神色凝重,随即叹气。“说起来算巧合,卦象的大意为多行不义必自毙。当然贫道没有明说,只是隐晦提醒陈大娘做事要对得起良心,否则报应措手不及。”

他们骇然。事已至此,他们猜到陈大娘为谁算卦。

多行不义必自毙,做了什么不义之事导致这种下场?

他们边走边聊回到寿灵观,没想到阿牛回来了。他的愤慨近乎迸发却压抑着,等到燕瑶回来才忍不住,急匆匆跑过去。

但外人太多,他杵在大家面前一言不发。

燕瑶感受到他极力压着的怒火,“事关道灵子道长,你要是有发现不妨直说。”

阿牛看向几位道长,愤怒化作言语倾泻。“小人跟踪那个下巴带疤的男人,跟踪到偏僻的荒野——是山岗上的树林,土上插着凌乱的木牌。”

“那是县里的乱葬岗。”白水道人补充。“平日极少人去,那里盛传闹鬼。”

“不是闹鬼!”阿牛冲口而出“那个男人是可憎可恨的人贩子!他拐了许多十岁至十五岁的少年藏在乱葬岗,把他们绑着、塞着嘴,发生的呜呜声确实瘆人,可是不是闹鬼!”

“人贩子?”众人闻之色变。

“他守着那些少年许久,到了昨晚有两个男人和他碰面!就是昨天跟踪的那两个小吏!”

“什么?”

阿牛的话等同晴天霹雳,不过他接下来的话更惊悚“小人昨天跟踪他到一条小巷,亲眼看见他捅死一个瘸子。小人听见那个男人说了行话,小人决定跟下去。没及时回来禀报,请燕二姑娘恕罪。”

“他说什么行话?”

“他说‘羔羊’从今天归他。人贩子称被拐的人叫羔羊,小人在岐水村时听过。”阿牛的拳头咯吱作响。

所有线索一瞬间串联。

“我明白了。牛文才知道陈小伙和刘金土当人贩子赚钱,他要分一杯羹。但二人拒绝,于是出现了牛文才尾随陈小伙上山的情况。在利益冲突之下,陈小伙杀了牛文才。”

燕瑶脸蛋青白,继续分析“当我们到陈小伙家里调查,刘金土收到风声然后和两个小吏碰面。虽然不晓得他们谈了什么,但陈小伙暴露一定牵扯他们,刘金土一不做二不休……”

“这就说得通陈小伙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根本是熟人作案。”宛舒冷哼,“人贩子该死。”

道阳子幽幽叹气,“难怪西城县和隔壁陈留县经常有年轻人失踪,原来是这些人作怪。”

“阿牛,被拐的少年还在乱葬岗吗?”燕珩问。

“在!小人听见他和两个小吏约好今晚交易。”

“我们快去救人!这样大师兄就能出来了!”三师兄道闵子血气方刚,立刻抄起一条扁担。

宛舒急忙打断他,“冷静点,我们要人赃并获,捉了那三个毒瘤才是治本之策。另外,要通知王大人。”

“那个狗官?”道闵子不屑,“他才不信我们的话,反过来嘲讽我们异想天开才对。”

宛舒也知道王大人窝囊,但不依靠官府不成事呐!“此事一定要通知官府不可私了。朝廷一直关注人贩子的案件,捉到两个小吏你们就立大功了,想重振寿灵观不是难事。”

“这……”三个徒儿看向自家师父白水道人。

“事关重大,应该知会官府。”

师父如此说,三个徒弟没有异议,忙问他们能帮什么忙。

宛舒摸下巴踱来踱去,“交易在晚上,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先到乱葬岗埋伏,另一路去通知王大人。”

风雪隐和燕珩注视宛舒,欲言又止。

宛舒晓得他们想说什么,这种时候强权即硬道理。“我、阿珩和道闵子道长到乱葬岗埋伏;阿隐、燕二姑娘和白水道长去通知王大人。”

“我呢我呢?”年纪小小的道清子争着跟去。

两个师兄肯定不同意,要他和道阳子留在寿灵观等待。

风雪隐听见他的安排了然他的打算,默默点头。

“燕二姑娘,小人……”阿牛自知卑微,不敢提出请求。

“有青黛保护我,阿牛你跟着二哥他们并带路。”

阿牛眼前一亮,感激地朝燕瑶抱拳道谢。

事不宜迟,两路开始行动。宛舒一队从山路捷径去乱葬岗;风雪隐一队伪装下山采购祭祀物品,悠然到市集。

“大人,有人求见!”衙役通报的时候,王大人正在提笔写卷宗。

再找不到杀死陈小伙和牛文才的凶手,他以抢劫为由结案算了。

“谁求见?”

“昨儿在案发现场的年轻人和……”

“不见。他们又想来夸夸其谈?这些年轻人真是,终日无所事事老想着靠异想天开破案,还不如找份正经的活儿干。唉!这一代后辈当不了栋梁啊……”

衙役硬着头皮打断念叨的王大人“大人,白水道长也求见。”

王大人霎时默然,白水道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带他们来书房吧。”他暗暗思考一套说辞打发。

过了一会儿,衙役带着四人来到书房。王大人头也不抬奋笔疾书,漫不经心的模样。

“贫道有事要通知王大人。”



二五零、想行刺朝廷命官?

“什么事?”

笔下一勾一撇甚是完美。

王大人自始没有抬头,沉浸在自己的书法中。燕瑶和风雪隐面露不满,白水道长倒是不在意。

“有人碰见刘金土杀死陈小伙,然后尾随刘金土。岂料刘金土去了乱葬岗,藏了很多被拐的少年。大人,刘金土是人贩子。”

王大人提笔的手停顿,一朵墨落白纸,化成乌黑的梅花状。

该死,要重写。

他终于抬头扫视,却忍俊不禁。“呵呵呵……这是本官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呵呵,不是本官对道长不敬,而是……哈哈哈哈……”

他还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么巧有人看见行凶,这么巧有人看见刘金土拐卖。道长,本官无意冒犯,你不当说书先生暴殄天物了。”

白水道人沉下脸。

“老五你说,这么巧合不是说书是什么?”

留守边上的衙役老五哑然失笑。

王大人离开案几,信步到他们面前。“破案讲求证据,你们好好地游山玩水不好吗,非要插手命案。本官没有计较你们阻差办公已是仁慈,你们走吧,别再异想天开了。”

真被道闵子说中,这个狗官笑他们异想天开。

“大人,目击者是小女子的随从,涉及人口买卖的还有两位外地来的小吏。我们另外的同伴已经去埋伏等人赃并获,是不是异想天开,大人随我们去便知。”

王大人打量冷若冰霜的少女,失望地摇头。“如果每一个乡民都跑来说目击杀人,或污蔑别人,本官该不该信?本官该不该把人都捉起来?姑娘,女儿家的年华很短,误入歧途很可惜。”

青黛捏紧袖口,险些想露出袖里剑修理这个狗官。

“如果刘金土和牛文才、陈小伙的命案有关,大人亦不信是吗?”

“没有证据之说,本官不相信。”

燕瑶点点头,“也对,破案讲求证据,王大人作风严谨也不是过失。那么,我们只能不客气了。”

王大人挑眉警惕,老五摸向刀柄。

“你们想做什么?想行刺朝廷命官?”

眼看风雪隐的手动了,老五马上拔刀。“你们,你们别乱来,我真的敢砍下去!”

“稍安勿躁,贫道等没有恶意。”见他双腿打颤,白水道人连忙解释。

其实他不知道风雪隐和燕瑶的后手是什么,但他们胸有成竹,姑且往后看。

王大人却是不省心的,大喊大叫救命引来一群衙役。

“他们想谋害朝廷命官,快抓他们!”

闻言,一群衙役杀气腾腾地包围四人。然而他们没有上前抓人,王大人更是瞠目结舌忘了下命令。

“谁敢无故抓拿朝廷命官。”

风雪隐举起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常”。

王大人转动眼珠,悄声问旁边的衙役“常是什么官?咋没有听说?”

风雪隐淡然为他扫盲“本官乃太常寺之首太常卿,微服到西城县办要事。遇到朝廷密切关注的人口买卖案,必须出面处理。本官命令西城县县令安排人手埋伏乱葬岗。”

“太常寺?”王大人数着手指头,数那是几品官员。

原来是太常卿,难怪熟悉风水。白水道长就知道这群年轻人身份不低,此刻并不意外。

“如果你们敢多嘴暴露太常卿大人的身份,不止乌沙不保这么简单。”她云淡风轻的威胁令他们不寒而栗。

王大人咽了咽,扶正头上幞头。“你们听见没,不准泄露一字一句,不然本官保不了你们。”

众衙役噤若寒蝉。

白水道人也识趣,若人知道太常卿大人装神棍可不得了。

“太常卿大人,之前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多处冒犯。查案嘛,没有证据下官很难判断太常卿大人的话,所以谨慎了点,多心眼了点,其实……”

“闲话少说,赶去乱葬岗要紧。”

“是,是。希望太常卿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现在就派人去埋伏。”

“等一等。”风雪隐环视衙役的公服,“他们这样出去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换上便服分批出去,然后在山下汇合。”

他转头看王大人,“王大人也要去,要亲眼见证犯人的恶行。”

“啊?下官不用了吧……”

于是乡民望见脸臊红的王大人穿着便服、嘟嘟囔囔,独自离开衙门。

他们并不关心狗官去哪儿。

而换好便服的衙役分批从后门离开。

本地人都知道乱葬岗在哪,燕瑶四人跟着他们到山岗下汇合。

此时黄昏至,残阳如血。

这座山头异常阴森,山风尤其阴冷,本地人忌讳到这。王大人和众衙役打着哆嗦合衣襟,脖子凉飕飕的仿佛贴着冰。

夕阳西下,树干细而长的树木投下拉长的黑影。余晖渐渐被夜色驱逐,林间似被黑布包裹。

上山的路上插满无主的木桩、树枝和木牌,老五哆哆嗦嗦地提醒后辈别碰着,那都是墓碑,碰了倒霉。

大家纷纷绕开。

王大人每一步都走得不踏实,土松松的,怕一脚踩下去就踩松埋尸骨的坑。

莫说碰墓碑,就连踩山上的泥土也沾晦气。他一路腹诽太常卿大人是报复,一定是报复自己之前的无礼。

“太、太常卿大人,大概要埋伏多久?”

“犯人什么时候出现就埋伏到什么时候。”

闻言,他们面如土色。

“不是啊太常卿大人,这座山夜里很凶的,待太晚不好,容易撞邪。”

风雪隐煞有介事地拿出罗盘观察,末了不以为然。“此地虽阴但没有邪气,你们放心埋伏。”

“呃,好吧。”

青黛瞧见某树干刻了记号,“主子,阿牛留下记号指明方向。”

随即燕瑶与风雪隐耳语几句。

大队转向,很快遇上宛舒等人。看见王大人尴尬而不失礼的讪笑,宛舒晓得风雪隐出示了令牌。

“废话少说,大家找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能让犯人察觉我们埋伏。还有,没有我的命令一律不准行动。”

宛舒凛冽扫视一众衙役。

王大人紧闭嘴巴看向风雪隐,没想到风雪隐听从那少年的指挥。

糟了,他似乎得罪了一群不该得罪的人。



二五一、人赃并获

月上枝头,晚风拂孤坟。偶有呜咽回荡山林,似风声又似孤魂的哭声。

刘金土驾轻就熟,推着木头车踏山路,无视零落的孤坟一路向前。

咕噜咕噜,木头车轮碾过土下的尸骨。

眉宇凶煞的他,更似恶鬼。

山中有废弃的茅屋,晚风刮来阵阵臭味。他习以为常,粗暴地踢开破烂的木门。淡淡的月光照射屋内,屋内一众眼睛亮起惊恐之色。

地面散落菜叶的碎屑,空气弥漫尿臭和屎臭。

屋内的人和被困待宰的鸡鸭鹅没有区别。

“呜呜呜……”羔羊被塞嘴巴,只能用鼻音发出闷哼。

刘金土冷冷地清点人头以防有人逃脱,然后一声不吭地关上木门,在外守着。

屋内的呜咽愈发凄惨。

他静静地蹲在门前等候,过了约一刻钟,两个人影如期而至。他迅速站起来打量他们的钱袋,“羔羊在里面。”

“我们要先看看。”

随后刘金土打开木门,一阵臭味扑面而来,两人立刻用衣袖捂口鼻。他们飞速清点,喊刘金土抓羔羊出笼。

“出来!”刘金土一边吆喝,一边拉屋内的人出门。

月光铺洒下,出来的少年手脚被绑、嘴巴塞布,由刘金土粗鲁地揪衣领拖出门。绝望的闷哼回荡山林,少年们的天空只有黑夜。

人间罪恶发生在悬明之下。

晚风驱散浓烈的臭味,周围的枝叶簌簌作响;野草压弯腰,丛中闪过黑影。

“这次的钱。”其中一个小吏递给刘金土钱袋。“老规矩,帮我们运到山下。”

话音刚落,飒飒的步伐从四面八方来袭,刀光剑影的围堵令刘金土一众措手不及。

他们定睛一看,率先认得躲在人后的王大人。他们心头咯噔,深知买卖败露。

就在两个小吏掉头跑之际,燕珩带领的衙役小分队拦截两个小吏。小分队二话不说,持刀抓捕二人。

而阿牛带领的小队去救人;宛舒的队伍擒获刘金土等人,很快三个不懂武功的人贩子束手就擒。

被拐的少年面黄肌瘦,饿得几乎站不起来。燕瑶、风雪隐和阿牛的小队帮他们松绑,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获救了。

“陈小伙是不是你杀的?”宛舒钳着刘金土的下巴。

事到如今刘金土只能承认。

王大人咋舌,还真是熟人作案。回想刘金土和陈小伙的关系,他认为关了两人的父母是明智之举,他们一定知道儿子干的勾当。

接着宛舒斜睨两个眼神飘忽的小吏,他毫不客气赏每人一巴掌。“说吧,你们是上家是谁,肯从实招来可能从轻发落。”

两个小吏蓦然惊喜,随即面露难色。“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上家是谁,每次我们把羔羊运到太名关就有人接应。”

太名关乃陈留郡外的关口,通相州、邢州等。

宛舒和燕珩眉心紧皱,实在猜不到他们要运“羔羊”去哪。

阿牛对人贩子恨之入骨,握紧剑柄怒视三个人贩子。“你们卖了多少人?这勾当干了多久?”

两个小吏不愿意回答,刘金土竟满不在乎“没多久,四年。至于卖了多少,拿了钱就懒得合算。”

“混账!”怒火冲天的阿牛踹翻刘金土。“如果是你的子女被拐,你也心安理得吗!如果是你的父母被拐去当老奴,你也心安理得吗!”

倒地的刘金土一言不发。

“就算你们发配边疆也不足以弥补!”

“边疆?别啊,我们不想发配边疆!我们知无不言,千万别扔我们到边疆!”两个小吏鬼哭狼嚎。

宛舒冷眼盯二人,“你们作为官吏为什么干这种勾当?谁指使?从何时开始干?不回答就带你们回衙门用刑。”

清清淡淡的语气也使王大人战栗。他上任以来没对犯人用刑过,两宗命案和人口买卖案是最大的案件。

听见用刑,两个小吏忙不迭招供“五年前有位官爷——我们不知道他的真名和什么官职,他问我们有没有兴趣赚外快。我们答应了,于是按他的吩咐找人拐带。”

“我们把人运到太名关就行了,其他事不准过问,所以我们真不知道上家是谁。而且从那天后,我们没见过那位官爷。真的!”

宛舒无视他们诚挚的眼神,心生一计。他转头对王大人说“事后你将所有犯人送去汴京城的顺天府,你立了功,加官进爵不成问题。”

王大人顿时傻眼。

加官进爵?他没敢想过呢。

“但是你要继续配合我们。”宛舒见王大人发愣,又对两个小吏说“你原定什么时候送去太和关?”

“今晚连夜运走,估计明天丑时送到。”

宛舒冷冷一笑。

甚好。

月上中天,两个小吏骑牛拉着一架长长的木头车。车上竖立四方、黑布笼罩的木笼子,里面盛装什么无人知晓。

咕噜咕噜,木轮子在泥路留下两条碾痕。

丑时,太和关城门在前,骑牛的两个小吏擦拭额头的汗水。

“稳住,要到了。”其中一个小吏不知对谁说,兴许是安慰自己或同伙。

城门前的守卫打量下牛的两人,然后看了眼车上之物,竟然没有过问、没有检查就放行。

两人牵着牛、带着木头车越过太和关。

守卫木然回到城门边上,不料暗处飞来一颗小石子弹中一个守卫的太阳穴。

见同僚倒下,另一个迅速提起银枪;速度不及第二颗小石子飞来,其太阳穴一疼,人倒下。

木头车来到城门后面的驿站停下,两个小吏坐下来等待。

不多时,驿长从黑暗中走出。他一瞥木头车,走去拉下黑布——木笼子内的人低着头、头发凌乱。

“这次就十个?”驿长不太满意数量。

“十个足以治你的罪。”

霜寒剑刃蓦然横在驿长的喉咙前面,执剑之人抬头,凌乱的发丝下现出英气逼人的星目。

“上家是谁,不想死就说。”

恰逢其时,燕珩领着西城县的衙役包围驿站。

这阵势浩浩荡荡,没见过大场面的驿长裤裆一热,战战兢兢地道出一个名字。

“带路。”



二五二、面圣压力山大

三天后,风雪隐为首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闯进汴京城。

穿着公服的衙役押送一列罪犯,随行的两名官员神情相反。王大人光宗耀祖般的得意,而太名府尹死了爹似的。

人马往顺天府去,老百姓又有热闹看。

一经受审,涉及人口买卖案子的官员、小吏轰动全城。闻讯而来刑部闵大人扶正幞头,凝重地听审。

以及,本案的大功臣太常卿大人名声赫赫。

“太常卿大人真是汴京的福星!一定是太常卿大人经常敬神明,所以老天爷保佑。”

“对呀,年轻有为啊!”

堂外围观的老百姓交头接耳。“不过,太常卿大人什么时候离开汴京的?他出城做什么?”

“肯定跟下一次祭祀有关。不懂别乱问,小心得罪神明。”

风雪隐在老百姓心里的形象变得更神秘。

当天申时,主案人员进宫面圣。

太名府尹第一次面圣,紧张兮兮又惴惴不安。人贩子的接头人是自己管辖下的地方官,恐怕自己的位置坐不稳了。

“燕大人,下官真的是刚刚得知那些罪行,绝对和犯人没有瓜葛。”

燕承天只是“嗯”一声回应。而闵大人斜睨不停擦汗的太名府尹,暗暗叹气。

不久已经收到些许风声的靖明宗来到御书房,等他们行礼完,靖明宗命令燕承天禀报具体案情。

燕承天这边禀报,那边太名府尹的汗珠一边增多,人中处全是水但不敢擦。他宛如木头,颔首站着不动,时而感受到上面威严的审视。

面圣压力山大。

“虽然两个小吏不清楚那位官员的身份,但他们走的是官道、习惯午夜在驿站接头,既肆无忌惮又小心谨慎,恐怕有人庇护。”

庇护一词使太名府尹缩在袖里的双手不住发抖。

不是他庇护,真不是他庇护。

靖明宗若有所思地看向一直低头的太名府尹。“何卿家,今年太名府接到的失踪人口报案有多少宗?”

何卿家?喊他?太名府尹听着不真切。

燕承天好意提醒呆若木鸡的他“何大人,貌似太名府上报的失踪案件不下十宗吧?”

太名府尹瞬时回神,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秉皇上,今年臣上报予顺天府的失踪案件有三十八宗,当中夹杂陈年的失踪案。三十八只是暂时整理出来的数字,还有一些臣在彻查。”

他一口气说完。

面无表情的靖明宗摩挲龙椅扶手,李玉见状看了眼太名府尹。

低头的太名府尹没瞧见李玉的眼神,其他人却望见了。

暴风雨将临,祝君安好。

“三十八宗里还有陈年旧案,贩卖人口的官员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作案,你却不知晓。听闻城门守卫也牵涉在内,换言之太名府的深入骨髓,剩下太名府尹出淤泥不染?”

太名府尹脑门的汗珠变小溪涓流。

他刷地跪下磕头,“臣无能!臣没有发现黄亭县的县令涉案,但臣真的和罪犯毫无瓜葛,请皇上恕罪!”

“太名府的厢军在你名下管辖,驿站、县令都在你的管辖之下,你底下的人能瞒着你作案、花了半年仍在整理失踪案件,办事效率的低下令人发指。”

“臣无能!臣无能!”

“你无能岂不是说明提拔你的官员更加无能。”

太名府尹噤若寒蝉,暗示皇上无能想死啊!

“臣……臣……”

“皇上,若底下官官相护,何大人蒙在鼓里不足为奇。不如让何大人将功赎罪,彻查太名府所有官吏。”燕承天及时出言,太名府尹感激流涕。

靖明宗停止摩挲扶手,同意燕承天的建议。“何卿家,若一个月内彻查没结果,等着告老归田。”

“臣遵命!”

“你和闵卿家先退下。”

闵大人和太名府尹如释重负。

书房剩下风雪隐和燕承天两名大臣,靖明宗开门见山“燕卿家,你暗中调查何卿家与此案有否关系。一旦有,等他的彻查有了结果一并抓获。”

“臣遵命。”燕承天惊叹皇上老谋深算。

接着靖明宗看向风雪隐,眼神柔和不少。他自然清楚风雪隐离城的目的,旁击侧敲问“此行辛苦风卿家,朕会论功行赏相关人员。风卿家,事情顺利吗?”

“回皇上,天佑后宋,一切顺利。”

风雪隐的话等同春风拂心扉,拂开靖明宗心头的乌云。

其实风雪隐过意不去,明明燕二姑娘、阿舒和阿珩也有功劳但不能出面,现在让他一个人包揽,他受之有愧。

靖明宗察觉他神色愧疚,了然于胸。“风卿家放心,朕会论功行赏不会落下任何一个。”

“谢皇上。”

问题是皇上不知道阿珩和燕二姑娘同去,他心里着急。

靖明宗交待完,两人离开御书房。趁着四下宫人少,风雪隐惭愧地向燕承天作揖。“燕大人,本来令爱和令郎也有功劳。”

燕承天却呵呵大笑。“小女和犬儿非争名逐利之人,风大人言重了。”

“燕大人此言差矣,令爱在此事起的作用重中之重,没她难以成事。”

燕承天听出风雪隐指哪件事,黝黑的笑脸显露慈祥。“承蒙风大人赞赏,能与风大人结识乃小女的荣幸。”

风大人一表人才,不知道有婚配没,他纠结问不问。

对了,答应娘亲要亲自为闺女觅夫婿;加之儿女都与风大人相识,亲上加亲妙哉!

简直天赐良缘、佳偶天成,万一被别的官员相中就迟了。

他厚着脸皮单刀直入“风大人,本官唐突问一句,请问风大人有婚配了吗?”

风雪隐怔了,心房跳得有些快。

“尚未。”

燕承天笑意更浓,“不知风大人觉得小女如何?”

红云浮上风雪隐的脸颊,他迅速低头别开视线。

燕承天心花怒放。这是羞赧的表现,二人有戏!他佯作漫不经心,“本官唐突了,不该贸然如此问。”

风雪隐脸颊的红晕逐渐退却,理智胜于情愫。“下官视令爱和令郎为朋友。”

但在燕承天听来是示好的暗示,他呵呵笑道甚好甚好。

风雪隐凝视燕承天远去的背影,暗叹某人要加把劲了。



二五三、始终要面对未来老丈人

纵然满城风雨,燕瑶仍专心致志制香。

回家那天她先向颜氏请安,果不其然被颜氏唠叨一顿。尔后她足不出户,和两个丫头合力磨碎龙珠。

若不添加龙珠,这味香药只是寻常醒神;若添加,香药相当于一个风水阵,以至阳克制至阴的瘴气。

秘方其实专解令人昏迷的毒,传了许多代变得神乎其神,难怪引人觊觎。

两个丫头专注研磨龙珠,而燕瑶则蒸树脂和烤干部分枝干磨粉。

宛舒托人寻来沉香的老茎,其在南方常见,树龄长些效果更好。

沉香老茎能制奇楠香,金缕梅则能制苏合香,加上樟木的树脂,成就一味行气醒脑的香药。而龙珠粉乃药引,和陈年瘴气抗衡。

足足花了十二天才完成这味香药,这时离八月剩下几天。

一完成,燕瑶就把粉状和水状的香药全放在一个木箱,亲自抱着去衙门找宛舒。

她抱着小木箱站在二堂边上的树下等候,片刻青黛带着身穿公服的宛舒到来。

随后青黛识趣地守在边上。

不等他问候,燕瑶迫不及待地打开小木箱,里面有小瓶和一个大瓦罐。

宛舒大吃一惊,急忙接过来抱着。“这么重应该让青黛抱着,看你,累得满头大汗了。”

他抽出一手替她擦额头的汗水。

她红着脸躲开,煞是一本正经地嗔他别胡闹。“瓦罐的是粉状的熏香,用于火熏驱散瘴气;瓶子里的是香露,让你们随身携带。陈年瘴气不容易彻底驱散,总会残留一些,所以你们上山前先涂香露在鼻子底下。”

她顾着侃侃而谈,丝毫没注意宛舒一直盯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看。

十二天没见,她的眉间显露疲惫,显然为了这些香药费神费力。

他的胸口堵着石头般难受。

燕瑶拿出其中一个小瓶子,拔开塞子掠过他鼻子底下。顿时清爽的凉气直窜他的天灵盖,胸口的难受暂时无踪。

见他微微诧异,燕瑶颇为得意。“这就是提神醒脑的香露,记得上山前涂抹人中。”

看着她放回小瓶子,他才注意到她的手缠了白布。“你的手受伤了?是制药的时候受伤吗?”

“擦伤而已,制香时常有的。”她飞快地缩回手。

宛舒放下小木箱,轻轻牵起她缠白布的右手。本来十指纤纤,今日她的手指却多了一道又一道结痂的细痕。

这些伤痕烙在他心房,抚摸一道痛几分。“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我一定不会白费你的心血。”

他情不自禁地吻累累的细痕,渴望知晓她这十二天的辛劳,这十二天的付出。

木箱子承载可贵的心血,承载后宋百姓的未来,他不容有失。

燕瑶忸怩地缩手,“这里是衙门,被其他人看见了不好。我还没说完呢,我给你备了一瓶特制的香露。”

言毕,她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子。“这是我用剩余的樟木混薄荷和辣椒制成。”

她一放在宛舒鼻子下,刺鼻却又爽利的气味冲击他的神智。他如同身临万丈瀑布之下,重如泰山的水压锤炼精气神。

“咯咯咯……”她掩嘴窃笑。“提神的效果是不是很好?我为你特制的。”

他挑眉,“难道你觉得我的精神不够好?”

她俏皮的窃笑令他产生狠狠搂入怀的冲动。奈何这是衙门,不是王府……

“嘻嘻。非也。巫咸遗族手段诡谲,我怕你中了迷药、幻术而不知。如果你感到情况不对就闻一下或者涂抹,能抵御普通的迷药。”

宛舒目光炯炯,低头亲一下她的脸颊。

斑驳的树影为情意绵绵的二人遮掩。

眼前的人儿霎时脸红如桃李,娇艳欲滴。她含羞颔首,低声娇嗔别胡来。

哪知他粲然展颜,琥珀眸子尽是狡黠。“这是报复你捉弄我。顺道做个记号,让我知道你在等我。”

“哼!”她不客气地踩他一脚。

“哎哟,燕二姑娘好狠心呐。”

“这样某人才长记性。”

“打者爱也,我记住了。”

她再踩一脚。

两人打打闹闹,青黛目不斜视站岗。忽然她瞧见远处出现眼熟的人影,那人快步接近中。

“不好了!主子,大老爷往这边来了!”

燕瑶蓦然一惊,催促宛舒快走。

“不走。”他抱起木箱子,“燕大人迟早知晓我们的事,不如趁今天说清楚。”

他要得到大家的承认,尤其是燕珩和燕承天的承认。

他不走,该面对的及早面对。

燕瑶忐忑不安,“我怕爹一时接受不了。你,你不许顶撞爹。”

他讨好还来不及,谈何顶撞。

黑着脸的燕承天匆匆走来。他远远望见青黛找宛舒便产生不好的预感,果然宛舒缠着自己的闺女!

青黛急忙行礼,但燕承天不满地瞥青黛,随后盯着宛舒抱着的木箱子。

“爹,女儿是来给宛公子送香药的。”

爹的脸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她更加不安。

“可以给爹交给王爷,何须亲自送来。”他瞅宛舒,“王爷,药齐了吗?”

言下之意你还不走?

宛舒凝眸正色,恭敬地朝燕承天鞠躬。“还欠一味药。”

“什么药?”

“欠燕大人这味药。”

“混账!”他甩袖怒斥,“王爷,这里是衙门,容不得王爷胡闹!”

“小王没有胡闹。小王与令爱两情相悦,欠的就是燕大人的认可。”宛舒站如松,直面燕承天的恼火,语气斩钉截铁。

两情相悦!

燕承天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向闺女。见闺女点头,他惶恐地退半步。

闺女一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一朵鲜花不能被牛粪糊住!

“下官平日虽然纵容王爷胡闹,可是不代表王爷能胡作非为。若王爷执意纠缠小女,下官宁愿得罪王爷也要向皇上禀报!”

燕瑶惊了,如此一来皇上更不看好宛舒,她和宛舒更无可能。

“王爷先回衙门当值吧。”

说话的是燕瑶,宛舒错愕侧目。

她忙向他打眼色,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先离开。

待宛舒一走,燕承天忙问他有否作出无礼之举。

“爹,女儿有事和爹谈。”她轻咬下唇。



二五四、真心天地可鉴

衙门的书房中只有父女俩。

燕瑶面带笑意沏茶,白腾腾的热气缭绕父女之间。“我们在西城县认识了一位道长,他教女儿沏茶的功夫,爹爹来尝尝。”

茶叶是普通的绿茶,烫一遍后沏成浓茶。她小心翼翼斟一杯,“请爹品尝。”

燕承天怕烫着闺女,自己端来茶杯。他心急地吹散热气,轻轻地呷一口。

瞬时他苦着脸。

燕瑶忍俊不禁。“爹爹是不是觉得味道涩?不伦何种茶叶都自带涩味,但入喉却甘甜。白水道长教导,想品尝甘甜先体会苦涩。”

燕承天抿嘴盯着杯里的浓茶,过了一会儿喉咙处微微甘甜。“看来这位白水道长老成持重,瑶儿和珩儿遇贵人。”

“是呢,白水道长还教导,沏茶要根据品茶人的心情来沏。”

燕承天猛然抬头,对上闺女饱含笑意的杏目。

“爹爹心里苦不是吗?”

被说中心事,他沉沉地叹气。“瑶儿,王爷是不是经常纠缠?如果是,爹爹立马帮你找门亲事拒了王爷。”

燕瑶为自己斟一杯,问非所答。“这茶先苦后甘,世人尝一小口就因为苦涩拒绝再品,谁知甘甜在后?可惜啊。”

闺女大了,会打哑迷。他不安心地摸摸胡子。

“瑶儿想说王爷就是这杯茶?”

她莞尔。“爹爹果然是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一语中的。”

“可是瑶儿怎么知道苦涩过后一定甘甜?说不定这就是一杯苦药,要人命!”虽然闺女称赞自己,可他高兴不起来。

“那爹爹凭什么断定这是要人命的苦药?”

燕承天霎时语塞,干脆单刀直入“瑶儿,你常在家中或书院不清楚王爷的为人。朝野百官包括皇上清楚他的品行吊儿郎当、胡作非为,总之不是良配。”

燕瑶却笑了,爹爹找的理由和二哥的一模一样。

她数着指头,“第一次,王爷在灵山寺救了女儿并派人追捕刺客;第二次,王爷在雨中从人贩子手里救下女儿,而且那次王爷指挥有度,保护顺天府和内宅;第三次,王爷在河神祭救下女儿;第四次,王爷从太真国奸细手里救下女儿;这次王爷不辞劳苦一起去采药还查出官员和人贩子有关……”

“爹爹,王爷并不像你说的吊儿郎当、胡作非为呢。”

燕承天扶额,挡一挡惭愧之色。“咳,爹爹和顺天府确实欠王爷许多人情,但和婚姻大事是两码事,不能混作一谈。”

“爹爹误会了,王爷救女儿并非因为赚人情。正如娘亲遇难,爹爹也奋不顾身不是吗?”

“这不一样!为了你娘亲奋不顾身因为爹爹爱你娘亲,而王爷……”说着不对,他貌似踩坑了。

燕瑶笑吟吟地呷一口茶。“女儿和王爷两情相悦,正如爹爹和娘亲。”

燕承天抿嘴皱眉,攥着拳头沉吟。

“其实王爷真正的品行,观人于微的爹爹最清楚。爹爹是生气女儿隐瞒,女儿斟茶赔不是。”

她又把燕承天的茶杯斟满。

燕承天服了,青出于蓝胜于蓝,闺女早就挖好坑让他跳。“你真的和王爷两情相悦?不是王爷威逼利诱?”

她忍不住掩嘴笑,“爹爹认为女儿会看上那些利诱?”

他点头赞同,闺女和儿子都不是势力之人。忽而他又紧皱眉心,“其实爹爹不愿意你加入皇家,希望你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足矣。唉!皇家,非寻常人家!万一王爷胡作非为惹怒皇上,爹爹……救不了你……”

惆怅沉重的叹气宛如酝酿风雨的阴云,蒙上二人的心头。

燕瑶浅笑低语“女儿早早思量过,既然杀死娘亲的刺客尚未找到,女儿又时刻身陷险境,倒不如借皇家庇护。入皇家步步为营,女儿会小心谨慎。”

“话虽如此,王爷……”

王爷会小心谨慎么?

燕承天坐不定了。“还有,皇上未必批准这门亲事。何况怎么知道王爷是不是真心?万一他逢场作戏,岂不混账!”

“女儿愿意等王爷归来。”

他惊愕抬眼,却见闺女的眼神十分坚定。“归来?指巫山一行吗?”

一瞬间他明白宛舒的心思,内心五味杂陈。他佩服宛舒的勇气,但作为父亲他必须质疑宛舒的真心。

“等多久?一年?两年?皇上并没说他们去多久,可能一个月,可能是一年或者几年,到时女儿家的年华没了。”

泪花在他的眼角闪烁,他一口灌完一杯茶,顺道把泪光灌回去。

燕瑶也晓得等待的煎熬。经历过上辈子的遭遇,她害怕重蹈复撤。

她害怕等待无意义。可惜心已经交出去,收不回了。

如今只能赌。

“如果明年开春王爷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女儿的亲事由爹爹做主吧。”

她低头摩挲茶杯,涩涩的泪光盈眶。

结果是一场空的话,她认了。

燕承天只能叹气。他担心的不是王爷回不来,而是男人功成名就后想要更多。

“好吧,就依你。”

燕瑶搀扶燕承天出书房,两人远远望见宛舒在甬道徘徊。见他们出来,宛舒犹犹豫豫地走近。

他倒不敢再靠近,怕适得其反。

燕瑶隔空朝他嫣然一笑,转而独自回去内宅。

宛舒想跟上去,可是燕承天盯着。想了想,他回去当值比较好,总有机会问她。

“王爷!”

就在他转身之际,燕承天将他喊住。他扬起笑脸转身,“燕大人,有何吩咐?”

燕承天沉着脸盯他的笑脸,果然不正经!吊儿郎当!

宛舒强颜欢笑,纳闷燕大人的脸比刚才更黑。

难道谈不妥?

燕承天勾勾手指,“请王爷过来。”

宛舒忐忑不安地走近。

燕承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端详这位少年郎,眉心越皱越紧。“王爷钟情小女?”

“天地可鉴。”

“哼。”

“日月昭明。”

“哼!”

宛舒一头雾水,表真心反而惹怒未来老丈人?

“废话少说,下官就问一个问题。王爷是否真心钟情小女?”

宛舒敛容凝眸,目光如炬直视燕承天。

“小王的真心天地可鉴。”



二五五、光宗耀祖

直到八月,太名府尹频频造访顺天府。一来打好关系,二来上报与人贩子勾结的官吏,以及上报失踪案件。

燕承天曾派人到太名府暗查,暂未查出太名府尹与人贩子勾结。

太名府尹的乌沙暂时保住。

八月初十,乃三天乡试的结束之日,同时是燕珩到枢密院报道的日子。

晌午,一家人聚集大厅等唯一考试的燕晟归来。燕瑶坐在边上,等的是二哥报道归来。

燕二叔难得留在家中,环手抱胸挨着大厅的柱子。可是远离金氏,甚至没看她一眼。

而面黄肌瘦的金氏攥着手帕,坐立不安,与身旁的燕婷喃喃道“你大哥一定会有出息,他自小就聪明伶俐,又勤快……”

燕婷不敢打断,自从三姐嫁去江府,娘亲日益憔悴并爱自言自语,她觉得娘亲的精神有些失常。

颜氏坐不住,先回房间给财神爷上香。

家中最无忧无虑的是宁哥儿和其兄长,两人在天井玩耍。

孩童的欢声笑语在金氏听来烦躁,她呵斥两人安静点,完全不给张氏面子。

张氏只好喊两个孩子回大厅,安安静静坐着。

申时一刻,燕晟先归来。他昂首阔步,步带轻风,意气风发,看来抽到不错的号。大家见状,忙招呼燕晟过去细问。

“区区乡试,孩儿十拿九稳。”他胸有成竹。

燕二叔不忘教诲“骄兵必败。今天才乡试第一天,往后还有会试和殿试,不可掉以轻心,快回房温习。”

“刚考完温什么习?休息下,娘亲特地熬了老鸡汤。”

“慈母多败儿!”燕二叔不满地拂袖,别过头去不肯多看一眼金氏。

“好了好了,晟儿刚考完就休息一会,不然身体会压垮。”燕姑姑适时打圆场。

燕瑶对燕晟之事兴趣不大,因为他没有官运。她一心一意等二哥,惦记二哥会分配到哪。

这时官服未脱的燕承天回内宅,看到燕晟便问考得怎么样。燕晟仍是那句十拿九稳。

“甚好甚好。”

燕二叔趁机闪到燕承天旁边低声问“大哥,如果晟儿考上三甲能当什么官?”

“历来多数分配到翰林院,派去当知州的也有。”

燕二叔目光闪闪,笑吟吟地搓着双手。“大哥,你和翰林院的关系如何?能不能说上一句话?”

燕承天嘴边的笑容凝固。才乡试,就想到高中的事了?

“二弟,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能参加殿试才有希望进翰林院,此前应该专心学习应对会试。”

燕二叔讪笑,想改为旁击侧敲时燕珩回来了。

与燕晟不同,燕珩脸上不悲不喜,波澜不惊,步伐却比以往有力。

燕承天和燕瑶马上凑去,表面装作漫不经心,内心激动不已。在家人面前得装一装,表现出厚此薄彼不太好。

“二哥,报道成了吧?”她眨眨眼睛,求二哥发现眼中的焦灼。

燕承天目光炯炯,同样满眼焦灼。

燕珩哪里看不出父亲和妹妹的心思,也不卖关子“孩儿分配到在京房,当皇城司卫兵。”

燕承天满怀欢喜。

“皇城司?”燕瑶不太懂兵制,看向爹爹。

“皇城司就是禁军,多为执掌宫禁。哈哈哈!甚好甚好!为父帮你准备黑靴,预祝你步步高升!”

燕二叔略羡慕。不过当守卫比不上科举三甲,他要加紧督促晟儿学习才行。

他们的对话引来颜氏等人,颜氏听了燕承天的讲解乐得合不拢嘴。“祖宗保佑!燕家出了一文一武,光宗耀祖!老身立刻去给祖宗上香!”

颜氏乐呵呵地离去。

燕姑姑叮嘱燕珩进宫做事要万般谨慎,不再像当学子那样轻松。

“谨遵姑姑教诲。”

金氏的满不在乎透出眼底。一个守卫而已,哪里比得上为民请命的文官。她注视长子燕晟,越看越觉得长子前途无限。

人群逐渐散去,天井剩下燕承天三口子。燕珩略微迟疑,“爹,孩儿约了朋友见面,想出去一会儿。”

“好好,记得天黑前回来。”

燕瑶默然,晓得二哥约了谁。想起他,她惦记且担忧。

她想看一看他的气运变化。

少年相约之地是老地方,他们已经就坐等候燕珩。这次,多了华宁和郑子箫。

“阿瑜刚考完试不准喝酒。小二,上茶!”唐初旭朝燕珩举杯,“迟到的罚喝!”

“这么快就给同僚下马威吗。”眉宇温润的燕珩流露笑意。

六人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燕珩直接报喜“皇城司卫兵。”

唐初旭当即“嘶”一声,“位置居然比我高一点点,看来我要加把劲了。再过不久,你们个每一个都压着我了。”

苏兄脸色泛红,“会试还没考,唐兄言之过早。”

“非也非也,我看好阿瑜能到殿前。”宛舒笑吟吟地把玩酒碗。他垂下眼睫,酒水倒映他些许落寞的眼神。

这是分别前最后一次相聚。

他出远门的事只有燕珩和风雪隐知晓,风雪隐提议举杯,“当是祝贺阿珩顺利进入枢密院、预祝阿瑜考取功名,大家干了这杯!”

同时也是预祝宛舒一路顺风,风雪隐和燕珩暗道。

席间,微醺的唐初旭和华宁一起吹嘘,然后想方设法引郑子萧开口说话。

风雪隐则几度欲言又止。

他为宛舒算了一卦,卦象凶险,犹豫该不该告诉宛舒。若告诉,怕增添他的忧虑;若不告诉,则担心他的安危。

黄昏至,斜阳橘红的光芒落在几位少年的肩头。

道一声再会,他们分道扬镳。

宛舒和风雪隐同路,风雪隐终于找到机会提醒。“阿舒,巫山乃巫咸遗族的地盘,此行不可大意。”

“你认为我是大意的人吗?”

风雪隐一窒,没好气地解释“我是认真的。这一次事关社稷,你必须谨慎应对。别忘了,有我们等你归来。”

宛舒心头暖暖,才收起笑脸。“明白了,我会小心谨慎。”

“还有一事,我的卦象提示你要知进退,不可被表象蒙蔽。”

“我会牢记。”

余晖照耀宛舒的笑颜。



二五六、甜进心里

八月十五,人月两团圆。

今夜又是解除宵禁的日子,老百姓一边逛夜市一边赏月。

圆月当空,澄明皎洁,秋思落谁家。

皇宫举行家宴,已成婚的皇子携家眷入席,唯有六、七、八皇子形单只影。

入目处的案几不缺美酒佳肴,御膳房的厨艺乃人间拔尖,一滴香油、一勺盐的掌控恰如其分,味道永远刚刚好。

美酒自酌,如同明月自赏,不如去酒坊与友人喝一壶廉价的女儿红。

冷冰冰的酒杯相碰,道尽一成不变的中秋祝福;席间舞姬助兴,献的舞千篇一律。

宛舒闲散应付,和老六康王充当空气。

反正这种场合最忙的是太子和二皇子赵王,两人素来面和心不和,兄弟们趁机煽风点火看戏。

太子来敬酒,他别有意味地斜睨宛舒。客套一番,两人没有提巫山之行。

一杯酒下肚,热流入喉心却冷,他回到角落漠视强权堆砌的亲情。

倒是民间处处见炊烟,孩童到处串门讨小吃,运气好的能讨月饼。

而小贩的桂花糕卖得最好,花香浓郁应秋意。

顺天府内宅的厨房也忙着做月饼,一家人聚集大厅等待月饼出笼。颜氏气得捶胸口,今年顾着做其他小食忘了炊月饼。

“娘亲,现在很晚了,明年再做吧。”燕姑姑劝道。

“不行!每年都做月饼,今年不能不做!”

燕姑姑瞧两个男童困得打哈欠,“不如让大家回去休息,做好的月饼留明天早膳。晟儿明天还要去书院,珩儿明天要当值。”

颜氏痛心地叹气,“好吧,大家回房吧。”

然而赤芍偏要去厨房等月饼出笼,她要先挑不同口味的带给主子。

燕瑶和燕珩、燕承天聊一会天,也回合香居去。

秋意浓,夜凉如水,燕瑶披着浅青的褙子坐在合香居的院子。她睡不着,凝望夜空的月轮。

“主子,月饼来了!”赤芍端着热气腾腾的碟子飞奔,“婢子挑了莲蓉、红豆和糖冬瓜,咸的没挑,肥肉太多。”

青黛忍俊不禁,“是你不喜欢太多肥肉吧。”

“哼,主子吃太多肥肉不好,太油腻。”

燕瑶没有食欲,让两个丫头挑走喜欢的馅儿。

突然,一阵声响从玉兰树后传来,三人警惕地望去——修长的人影半掩树后。

两丫头拔剑冲去,在看到对方面容的一刻刹住攻击。赤芍放下剑嘟囔“怎么又是你。”

“你们去望风。”燕瑶信步走来支开两个丫头。

树后的人走出暗影,现出堪比天上月的明艳笑脸。他的抓髻一丝不苟,别着的白玉簪温润无暇。

炯炯有神的双目璀璨若星辰,写满期待和欢欣。

严穆的直裰乃深沉的藏蓝,但无法掩盖少年意气。

“今晚皇宫不是有宴会吗?你偷偷溜出来?”她十分诧异,以为他没时间和自己道别。

一见,竟愈发不舍。

宛舒负手走近,笑容给予爱的人。“提前离席不会有人注意。入秋凉了,我不带你上屋顶,陪我在院子坐一会吧。”

燕瑶灵机一闪,“过来,我送你一份饯别礼。”

宛舒满怀期待地跟上去。

石桌上剩下的一块月饼仍热气腾腾,燕瑶认得印了“冬”字花纹的是糖冬瓜月饼。“你吃过没有蛋黄的月饼吗?”

“月饼里不都是有蛋黄的吗?”

说实话,每次家宴上月饼看着油腻,他吃过一次就从此敬而远之。

燕瑶神秘一笑,裹着手帕扳开一半递给宛舒,让他尝一尝。

月饼皮是象牙白,馅儿看着剔透,令人舔几分食欲。他爽快地接过来咬一口,爽脆的糖冬瓜甜而不腻。

奇怪,山珍海味不及一块普通的月饼好吃。

“口感是不是很有趣?”

何止有趣,简直甜进他的心里。“你亲手做的?”

“往年我们几姐妹、婶婶和祖母会一起包馅,不过今年顾着做其他糕点没来得及做月饼,所以今年的全是厨子做的。”

宛舒勾起唇角,星目亮起异样的神采。“以后我和你一起做这种月饼,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静静地注视他头顶的气运。

他头上小小的紫龙被凶险的黑气缠绕,霎时阴霾笼罩她的心房。此行凶,能不能逢凶化吉在于他的造化。

眼看她愁容满面,宛舒故作打趣“你答应过等我回来,难道想反悔?”

“我有说过反悔吗。”她嗔他一眼,“你明天要出发了,还嬉皮笑脸,早知道我不该担心。”

他含笑低头,有人担心的感觉真好。“瑶儿想叮嘱何事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燕瑶没好气地瞪视,他果然没有一刻正经。其实要化吉并非没有办法,她看到一丝玄机。

白水道长教导,说话不可说尽,以免泄露天机。

她只好婉转提醒“巫咸遗族诡计多端,从他们潜伏汴京的举动可以猜到他们的野心,但也要提防黄雀在后。”

宛舒收敛笑容,“你指太真国?”

“没错。还有凡事不可看表象,不可冲动行事。”

他摸摸鼻子,“怎么你的话和阿隐的相似,你们一起算过卦么。”

“阿舒,不管此行你怀着何种心思,要记得你是后宋的皇子,我希望归来的是一位心怀家国的皇子。”

他愣愣地凝注燕瑶坚定的双眼,没想到她会叮嘱这种话。“我不会令你失望。”

她笑意甚欢,“很晚了,你早点回府打点吧。”

“把剩下的半块月饼和你的手帕给我。”

“你要手帕做什么?”

“回来便还你。”

燕瑶用手帕裹着剩下的半块月饼给他。谁知这家伙不知足,要她送到玉兰树下。

两人漫步树下。明月的银辉倾泻,淡淡的树影为两人编织思念的羽衣。

“我送你到这里……”

话未说完,她的额头被轻啄。立马意识到宛舒胡来,她欲走开之际腰间一紧。

少年炽热的气息环绕,二人的情深埋在浓浓的树影里。

良久,他才舍得放开怀里的人儿。

“等我。”

低沉的嗓音缭绕她的耳畔。

约定,明月可鉴。



二五七、偶遇

翌日,汴京的老百姓目送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汴京。

为首的策马少年英姿飒爽,不同往日嬉皮笑脸,今天的他肃穆,俨然一夫当关的将军。

后面跟着穿官服的官员和戎装士兵,人数成百。士兵的银枪映日生辉,杀气腾腾,围观的老百姓不敢大声喧哗。

人马过后他们才敢讨论“皇榜上说派官兵到巫山监工,就是这一队吧?”

“好大的阵势!不知道那些巫咸人领不领情……”

长长的队伍越过城门,有人跟在队末出城。

热闹过了人潮风行雨散,生活总得继续。

人群外,戴着帷帽的燕瑶和青黛收回望城门的视线。她撩开面前的轻纱,惆怅地凝望天际。

“青黛,今天……总不见阳光。”

青黛疑惑地抬头,眯着双眼抬手遮挡。“主子,今天的太阳挺好的,就是比较干燥。”

太阳?

燕瑶放下轻纱遮掩惊慌的神色。果然,她又看到灰蒙蒙的国运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宛舒他们一走国运又灰暗?

忐忑不安令她心烦意乱,她想到金定河边散散心。

主仆二人闲庭信步,几个玩耍的孩童不小心碰撞燕瑶,然而心不在焉的燕瑶毫无反应,最后是青黛呵斥他们走。

到了金定河河提,三两结伴散步的姑娘欢声笑语,在燕瑶听来更添烦忧。

河提添了秋色,纷纷然然的落叶为游人铺砌金黄的地毯。秋天的鱼儿肥美,许多大叔蹲在岸边钓鱼。

燕瑶伫立岸边,隔着轻纱凝视偶然泛起涟漪的河面。

青黛晓得主子担心王爷,也染上愁容,静静守在旁边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干燥的空气夹杂凉意。青黛猛然回神,只见天际乌云堆积,风雨欲来。

“主子,天色不好准备下雨似的,不如回府吧。”

燕瑶蓦然一惊,才闻到空气蕴含水气浓重了。她懊恼自己发呆许久,没发现天色变了。

“回去吧。”

刚说完不久,豆子大的雨水无情打游人,许多人捂着头顶奔跑。雨势刹那变大,天地间珠帘掩目。

“主子,那边有个凉亭,去躲一会吧!”

主仆二人匆匆往凉亭跑,哗啦啦的雨水胜似千万追兵。可是到了凉亭,二人发现凉亭中早已有人。

一男一女,男的也戴着白色帷帽,女的丫鬟装扮。

燕瑶没有撩起轻纱,隔着一层朦胧向男子致歉“因雨大,小女子和丫头匆忙避雨,无意打扰公子,请公子见谅。”

“不打紧。”男子嗓音清冷,带拒之千里的疏离。

管他疏不疏离,燕瑶只想逃离。

她认得这声音,赫然是全城通缉的男子,头顶带病龙那个。同时她不敢确定,因为对方带了帷帽遮挡了气运。

希望是她记错。

燕瑶站在边上暗自忐忑,目光扫了扫男子的丫头。其面无表情,头顶的气运异常凶煞,估计是常年双手沾血的主。

她更心慌,盘算青黛是否打得过那个丫头。

“姑娘站在边上易遭雨淋。”男子突然提醒。

燕瑶自嘲一笑,和青黛往中间靠近一点点。男子的丫头则机警地瞅主仆二人,无形中透出的杀气令青黛紧张。

燕瑶湿透的手牵起青黛,借着拉她靠近抚慰她的紧张,此时主仆二人手心冰凉。

“秀林。”男子冷冷呵斥丫头,后者收回目光继续面瘫。

什么时候雨停,燕瑶暗道。

偏偏这时男子转过身来,燕瑶强作镇定。隔着轻纱,她感觉对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前朦朦胧胧,对面的眼神看不真切。

燕瑶任由他打量,反正他看不见自己的容貌。

“在下冒昧问一句。”他每次说话燕瑶都提心吊胆。“此前姑娘为何久久站在河边?”

她轻笑一声,“正是顾着发呆才没发现要下雨,弄得如此狼狈,公子见笑了。”

对面似乎愣了下,随即也发出轻轻的笑声。“一时半刻雨难停,既然有缘共聚凉亭,姑娘愿意陪在下聊一会吗?”

她还能拒绝吗,只能答应。

“今天垂钓的人很多,姑娘有看见河中的鱼儿吗?”

“鱼儿在水里畅泳,下雨反而令它们欢腾。”

“河中有河虾、草鱼、鲤鱼等,为何鱼儿能自由自在畅泳。河虾不会打扰鲤鱼畅游吗,草鱼不会和鲤鱼为地盘争斗吗。”

男子遥望河面,似是喃喃自语。

“对于鱼儿来说,有水便自得吧。”

男子转头看来,帷帽的白布掩住神色。“有水便自得,单纯的人才会快乐。”

燕瑶听出他话含忧伤,想试探他是不是碧云庄主的养子。“孩提时的快乐最纯粹,长大了成风雨飘摇的浮萍,落在哪儿争斗就在哪儿。”

“姑娘颇有感触。”

“公子见笑了,因为最近汴京发生的事情太多,有感而发罢了。”

男子负手望波澜起伏的河面。“姑娘说得没错,人总要活在斗争之中。今天的汴京太平,明天的汴京可能金戈四起。”

燕瑶心惊,他的语气并非感叹反而夹带笃定的意味。

联系她今早看到的国运,愈发觉得男子的话会成为现实。

“是否金戈四起小女子不敢妄自猜测,对于小女子而言眼前的太平就是福。”

“眼前不过镜花水月。”

“是实是虚并不是凭一双眼。”

男子再度回眸,这次仔细端详衣衫半湿的燕瑶。他的丫头面容紧绷,眼神很不友善。

“姑娘的眼界胜过其他大家闺秀,请教姑娘芳名?”

“公子说过有缘相会,有缘人何须留名,权当因缘际会。”

男子似乎眼神稍动,他的拳头轻微虚握。

燕瑶不再言语,和青黛站在边上等待雨停。终于天放晴,然而在她眼里天空依旧灰蒙蒙。

“雨停了,小女子告辞。”她领着青黛离去,心房一阵发虚。

男子凝望她匆匆的背影自言自语“可惜了,若收在麾下……”

余音随风远去。

燕瑶一回到顺天府就焦急地寻找燕承天,恰好燕承天在书房写卷宗。

“爹爹,女儿在金定河的河提遇到通缉犯……”

燕承天手抖,笔掉了。



二五八、变天

风平浪静过了五天,一封来自边境以外的急报震惊朝野。

使者来报,太真国拒绝和亲,已起兵欲入侵边境。

“皇上,太真国狼子野心!先是拖延时间回复和亲的事宜,现在突然起兵,分明不将后宋放在眼内!”右宰相义愤填膺。

左宰相却冷静多了,细细分析这份急报。“皇上,使者仍在太真国,急报在八王爷离京后传来,时机有点巧合。”

朝中大臣纷纷点头。

燕承天也觉得巧合。太真国偏在这时候拒绝和亲,意图太明显,作为一名国君不会这么傻吧。

右宰相蹙眉审视左宰相,“纵然时机巧合,难道后宋坐以待毙?届时邻里的番邦小国尽取笑后宋。”

以两宰相为首,一派怂恿皇上出兵,一派质疑太真国的真实企图。

座上的靖明宗静静地看他们起争执,太阳穴隐隐作痛。

真乃多事之秋。老八前脚走,外敌后脚起兵,烦!

事情的关键在和亲使者,可是他远在大草原上的太真国,来不及向其证实。眼下要么出兵,要么挨打。

他观察座下争得面红耳赤的老家伙们,心中有计较。

“皇上!太真国屡屡蔑视后宋、其奸细屡屡滋扰朝廷,这次绝不能纵容!”右宰相激动得唾沫横飞。“要让那些邻邦知道大国不可欺!”

“皇上,五天前才派了一百禁军随行到巫山,如果再调兵到边境,汴京城犹如空巢不堪一击。”

唐宇德出言提醒,朝中渐渐噤声。五天前派的是禁军,若再派,汴京相当于打开城门等敌人攻打。

现留守京中的有最精锐的殿前军和旁系禁军。

靖明宗眉心紧皱,令座下一众愈发忐忑凝重。圣意难测,他们紧闭嘴巴等待靖明宗下令。

“皇上!”忽然一名中年大臣上前跪下,靖明宗微微眯起眼睛。“臣愿意亲领侍卫亲军到边境支援!臣认为可以从周边调配侍卫亲军。”

话音掷地有声,回荡肃穆的大殿。

众大臣定睛一看,原来提议的大臣是殿前都督周将军周晋。唐宇德凝眉思考一会,认为可作权宜之计。

正气凛凛的周晋目光炯炯,屏息等待靖明宗首肯。

“周卿家认为调配何地的侍卫亲军?”靖明宗终于开口。

“回皇上,臣认为可以调配最近的太名府侍卫亲军。太名府离汴京最近,也是往边境的必经之地,能节省时间和士兵的体力。”

燕承天神情异样。

靖明宗的眼底也掠过异色。

“皇上,臣认为应该从长计议。”左宰相摆出一脸不同意。“且不说太名府的侍卫亲军兵力如何,就论调兵遣将不可急于一时。”

右宰相恼了,这老古董总是唱反调,真想后宋亡了不成?“大军压境乃燃眉之急,再不当机立断恐怕丢了边关。”

“胡大人打过仗吗?”左宰相忽然问右宰相。

“冯大人是何意?”

“纸上谈兵。”

“你!”

两个老家伙豁出面子争论,其他大臣不便插嘴。周晋心急如焚,腹诽两个老家伙浪费时间。

“冯卿家、胡卿家都言之有理,朕批准周卿家的建议。”

轻淡的一句震慑百官。

什么逻辑?左右宰相言之有理然后同意周晋的计划?果然圣意难测。

周晋则喜出望外,请求亲自带兵支援。

“准奏。即日起行。”

“皇上——”左宰相的一派还想据理力争,然而李玉朗声喊退朝。

周晋和同袍客套几句就匆匆回去打点。凝重的唐宇德走到燕承天旁边,听见燕承天低声叹气“要变天了。”

圣旨颁下,当日午时,凛冽戎装的周晋携部下出城,到隔壁太名府与侍卫亲军汇合。

老百姓又议论纷纷,最害怕看见戎装之人出现,因为有不好的兆头。

到达太名府是三天后,周晋与八百当地的侍卫亲军汇合。当浩浩荡荡的人马出了太名府十里外,人马忽然改变方向。

侍卫亲军的都头马丁山一改严肃,谄媚地对周晋笑道“等了这么多年机会终于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不急,那位送来密信说要再等一会。”

“好的好的,既然机会来了就不用急于一时。那么现在我们到哪儿驻扎?”

“汴京外十里。”

天空下的灰雾愈来愈浓郁,俨然黑云压城,燕瑶很不舒服。好不容易等到燕承天偷闲回衙门的书房,她急急敲门。

“最近出城的人真多,有商贩有农民。说真的,最近我心里不踏实。”经过的大庆和衙役乙聊天。

“估计是朝廷颁布的圣旨影响民心。”

“那也不对。相比边关,汴京最安全才对,他们出城干嘛?我看那些商贩凶巴巴的,一定有什么企图。”

“啧,人家都出城了还能有什么企图……”

两个衙役渐行渐远,留下的对话却令人震惊。

“进来。”门后传来燕承天的声音,燕瑶马上推门进去。

“瑶儿?”燕承天没想到是闺女来找。

“爹爹,朝中是不是发生大事?”她细细检查燕承天的气运——变化不大,并没沾染凶煞的黑气。

“朝中天天有事,件件都是大事。”

燕瑶就知道他避重就轻,只好旁击侧敲。“女儿听说最近很多人离城,担心汴京发生一些事情。”

“天天有百姓离城,不足挂齿。”他摸摸胡子,见闺女眉间的愁云不散,又说“放心,一切在掌握之中。”

燕瑶仔细品味他的话。

与此同时,到达巫阳关驿站的宛舒一行人与巫阳关的侍卫亲军汇合。这队亲军恭候多时,过了此巫阳关就是以前巫咸国的领地。

都头瞧着宛舒一行十人屈膝行礼。

“八王爷、杨将军,过了这个关口就是巫咸遗族的居住地,要小心提防。”都头浓眉大眼,看着刚正不阿。

宛舒抬头望天色,“晌午了,今晚歇息一夜,明早起行。”

其他官员没有异议。

夜深,一只信鸽飞过驿站旁边的树林,忽然被暗处的人射落。

墨影走出黑暗,捡起通风报信的信鸽。



二五九、入乡随俗

穿过巫阳关,随处可见彩绘的木桩。有的木桩雕刻了盘绕的蛇,有的则是描绘蛇形图腾。

块块相连的农田在屋子后面,与远处苍翠的山脚衔接。金黄接苍绿,苍绿承碧空,好一幅早秋山水画。

人马高调经过简朴的村落,正在干活的村民无不警惕侧目,天真的稚子扶着篱笆张望马儿。

平日他们甚少见高大的骏马,都眨着好奇的大眼睛。

都头洪正压低声线提醒“千万别在村民面前提吃蛇、捕蛇之类的话,还有别质疑他们的祭祀。”

宛舒轻轻应一声,淡然扫视警惕的村民。村民的衣服多为素色,头戴缠了几圈的头巾。女子的头巾好看些,缠了珠子装饰。

不多时,一名穿藏蓝布衣的老人拄着拐杖堵住人马的去路,几名壮硕的青年到老人身边。

为首的宛舒命令大家下马。

他信步到老人面前作揖,“想必这位是村长。在下奉命前来监督巫山的建设工程,需要经过村子。”

监督?经过?

老人和青年们警惕的神色缓和,交待几句就放行。

人马接连经过几条村子,每过一条宛舒都下马,亲自和村长说明来意。

有热心的村长派人带他们到建设之处——当地的乡兵和戴头巾的村民一起搬运石头木头、建房子,官员在旁监督指点。

所有监督的官官连忙来行礼,宛舒懒得客套,让他们回去干自己的活。

宛舒环顾施工的范围,大至可建设镇子。

见大队人马到来,某个官员立马吩咐手下去通知谁。

“八王爷,地图所示的地方就在这片地盘后面的大山上。”杨将军悄声说。

“初来乍到不着急行事,先观察几天,获取这里的村民信任。”宛舒不紧不慢,时而盯着指指点点的官员,俨然真正的监工。

赞赏之色掠过杨将军的眼底。

“听闻八王爷带人前来监工,下官有失远迎!”一个“八”字胡子的中年御史扶着幞头跑来,见到来的人马比预想多不由得紧张。

宛舒一瞥他歪掉的幞头,语含不满“这位应该就是监督巫山工程的柳御史柳大人。物料多是木头,入秋干燥,稍不留意易生火灾。”

偷懒被捉,柳御史讪笑不已。“八王爷和各位大人初来乍到,下官已经为八王爷和各位大人驻扎好营帐,请随下官来。”

扎营的地方在工地半里后,旁边挨着一条村落。宛舒凝眸观察村落,恰逢其时对面的村民也探头观察营地。

营帐不够,洪正带领侍卫亲军到空地驻扎。

宛舒和杨将军随柳御史进入其中一个营帐,观察使王信已在等候。

“下官参见八王爷和杨将军!”王信颇激动,终于等来进山的一天。

帐里剩下四人,宛舒、杨将军、柳御史和王信,四个都是铁矿的知情人。

“柳御史,麻烦你先谈谈当前的情况。”

柳御史哈腰应着“回王爷,目前工程顺利,当地的村民很配合。镇子预计明年冬天落成,如果加入建设的村民变多,能提前一个月左右。至于修陆路,时间则需要更长。”

“村民对此工程是何种态度?”

“大部分非常热心,还问镇子最快什么时候建成,是不是能经商等等。还有一些妇人主动来烧饭做菜……”

柳御史忽然压低声线,“下官用银针试探过,饭菜没有毒。”

宛舒和杨将军庆幸柳御史非心大之人。

“除此之外,有没有派人暗中盯梢村民的举动?”

“有。这一个月都有人暗地里监视附近的村民,他们的作息时间很规律,白天下田或者来工地做工,晚上和邻里聚会,到了戌时两刻全村没了烛光,入睡了。”

“全村?附近的村子都是戌时两刻熄灯?”宛舒蹙眉转思绪。

“没错,全村几乎同时熄灯。不过只有离工地最近的两条村子如此,较远的不定时。”

闻言,杨将军和王信皱眉,心感奇怪。

“他们熄灯后,监视的人有没有继续监视?”

柳御史面露难色,监视的人都要睡觉不是吗。

宛舒见他这模样就晓得答案,他转而让王信汇报瘴气的详细情况。

“当日下官等人到了地图所示的大山附近,越是接近大山的草木,枯萎的情况越严重。下官等人继续靠近的时候就头晕脑胀,不得不撤退。”

杨将军波澜不惊,“没错,当年的瘴气也这般厉害,想不到时隔几十年瘴气没有减弱。”

王信点头赞同之余,迟疑地问“八王爷,这次可有把握对付瘴气?”

“掌握之中,王大人不必多虑。”

见宛舒和杨将军胸有成竹,王信和柳御史稍微放心。

初步了解过后,宛舒去找洪正。

士兵扎营的动作十分麻利,他出来时士兵的营帐差不多扎好。

“八王爷,有何要事?”

两人在帐中谈话,宛舒淡然审视洪正。“洪都头常年驻扎于巫阳关,对巫咸遗族的生活作息应该比较熟悉。”

洪正亦不谦虚,称连他们的风俗习惯也知晓。

宛舒点点头,负手踱步。“洪都头虽三十有几,但年纪轻轻就当上都头,想必是个有上进心之人,做事不会马虎。”

洪正有力地抱拳,声音铿锵有力。“八王爷过誉!份内之事应当竭尽全力,绝不马虎!”

“很好。”他含笑直视洪正,“如此,本王放心交待洪都头。”

“八王爷请吩咐!”

“今晚开始,派你手下的八名士兵在戌时后暗中监视离工地最近的两条村子,一直轮值到天亮。凡有异,速禀报。”

两条村子同一时辰熄灯,他总觉得饱含商量好的意味,不得不提防。

进山前,他要全盘掌控方圆之内的情况。

“属下遵命!”

“还有一事,洪都头刚才说对村民的生活作风颇熟悉?”他隐约露出狡黠的笑意。

洪正笃定点头。“属下空余时会走访一些村子,所以比较熟悉他们的生活作风。”

宛舒眼里的笑意更浓。

“甚好,有劳洪都头到黄昏时分随本王走一趟。”



二六零、隔壁家的傻儿子

才申时一刻,宛舒带领柳御史和洪正骑马拜访较远的村落。

两人不解地盯着宛舒背着的包袱,不懂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花了两天,三人才走完工地周边的村庄顺道蹭饭吃,剩下离工地最近的两条村子未拜访。

这天,终于轮到其中一条最近的村子。

早已闻讯的村民站在屋外探头望,年轻气盛的村民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去凑热闹。

宛舒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村口第一户人家开始拜访。其他村民凑去想看热闹,哪知面目严肃的柳御史关门。

“搞什么,这么神秘?”年轻人们不满地嘟囔。

到了正午,三人拜访第十户人家。这家人早早坐在门外的小墩子望,午时才不得不去做饭。

闻到饭香自来,宛舒舒心地嗅一下。“大娘,在下有些事请教,请问方便吗?”

到门前的是个彪悍大汉,其满脸横肉吓着柳御史。他粗声粗气“有什么事?”

宛舒有意无意展现怀里的纸张,“不会打扰很久,只是做一份调查罢了。”

“调查?”

大汉眼里的警惕尽收宛舒的眼底,他粲然笑道“没错,调查一下村民对新建村子的落成有什么想法,还有修路方面的请教。”

大汉悄然松一口气,请三人入内。

屋内简洁干净,米饭的香味引人垂涎。不过屋内少了点东西,宛舒疑惑不解“兄台,屋后的稻田和菜田是你们家的吗?”

“没错。各位随意坐,内人正在做饭。”

三人不客气地坐下,大汉为他们倒白开水。

“这两天在下拜访的村子也有农田,他们把镰刀等农具放家里,以防流寇出没。在下见这里没有放农具,以为你们家不用耕作。”

宛舒说完,大汉抿唇答道“我们习惯放在屋后,下田时方便些。”

宛舒恍然大悟。

言谈间,做饭的大娘闻声回屋里,看看自己丈夫又看看穿官服、戎装的客人。

察觉大娘局促,宛舒展颜上前,“大娘好,在下是当朝的八皇子,来这一带当监工,现在来请教你们对新建镇子的看法。”

柳御史抽了抽嘴角,这般单刀直入的介绍岂不更令人家局促?

但宛舒的笑容比骄阳明朗,像极隔壁家的傻儿子,大娘的局促烟消云散。

“原来是这样,招呼不周请各位大人见谅。坐吧坐吧,王爷有事尽管问。”大娘自如的笑脸出乎柳御史的意料。

宛舒煞有介事地铺展白纸在桌面,正襟危坐地提笔。“请问大娘和兄台,你们预想镇子的规模有多大?”

“啊,规模?”大娘不解地看向大汉。

大汉绷着下颌回答“我们对规模没什么想法,足够多些村民住就行了。”

宛舒一边点头一边书写记下。大娘好奇地伸长脖子瞄,见他真的记下“足够多些村民住”的话。

柳御史悠然插话“村里插了许多彩画木头,你们认为镇子也需要插吗也需要雕刻蛇吗?”

“能就最好。”

宛舒又记下。

不过洪正皱起眉头。

彩绘木头和蛇形雕刻乃村民最重视,为此他们喋喋不休地叮嘱,还提出亲自制作。反观大汉和这村的村民,对此过于轻视。

“朝廷聘请了你们的族人作图纸,想必建设的时候会考虑到巫咸的风俗。”

柳御史的话令大汉和大娘皱眉。并非不耐烦,倒是像不在乎。

洪正感到更加奇怪。

宛舒又笑吟吟地问“两位除了下田干农活,还擅长做什么?”

大娘欲言又止,看向大汉。大汉紧皱眉心,左手摩挲右拳。他沉声问“每天除了干农活没别的事。”

“两位有孩子吗?”

“有。”大娘答得爽快。

“请问两位的孩子平日做什么工?”

大汉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做什么工对镇子建成有关系吗?穷乡僻野,还能做什么?”

“此言差矣。”柳御史慢悠悠地插嘴,指尖摸胡子把玩。“经商能够发家致富,对镇子的发展帮助甚大,到时候你们不必只顾着耕作,做买卖也不错。”

柳御史语气轻慢,夫妇俩听出了。

“下田耕作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一定要经商才能过日子吗?”

“非也非也,只是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而已。”柳御史的笑了笑。

大汉握紧双拳,“下田就不是明路?我们不稀罕做生意,温饱度日就够了。”

“呵呵,到时镇子建成后,村民必然争先恐后入住。先入住的第一批抢占资源,到时像你们动作慢的,只能分一杯清汤。莫怪本官不提醒你们,修好路以后,巫山一带与其他州相通,镇子的发展超乎想象,到时仍然下田的相当于奴隶。”

奴隶一词异常刺耳,大汉气得眼球泛血丝。“如果镇子建不成就没有这种争夺了。”

宛舒轻轻挑眉,“柳御史只是开玩笑,新镇子每一位村民都有份。你们愿意经商还是种田,朝廷不会插手。毕竟人要饱腹,金钱不能吃只是身外物。”

大汉听了,怒容才舒缓。

“请问两位对新镇子还有什么建议?对了,迟下附近的山头会开采,用于修路。”

夫妇俩脸色变了,瞬时转为疑惑。“例如哪些山头?”

“还不确定,具体看工部侍郎的决策。”宛舒似笑非笑。

“哦,这样啊。我们是粗人不懂这些,对新镇子没什么建议,能住人就行了。”

大娘瞅一眼大汉。

“如此不打扰了,在下告退。”宛舒收笔收纸,和柳御史、洪正离开屋子。

骄阳当头,柳御史却一身冷汗。“八王爷,下次找洪都头做丑人行不行,那个汉子想杀了下官似的。”

“没事的,他不敢当场出手。”

柳御史默然,万一半夜来殴打呢?“八王爷,接着去哪一家?这条村子的态度都怪怪的,有一种敷衍的感觉。”

洪都头赞同。“谈到彩绘木头,他们居然不重视,真的很奇怪。别的村子第一时间问怎么安置这些木头。”

宛舒则抓着一摞纸伸懒腰。“肚子饿了,先回营吃饭。”



二六一、无本生利

深夜,冷月孤挂,村落和营地万籁俱寂。

几名高大的村民蹑手蹑脚地走去村尾,一直往某座山头去。

树叶飒飒,山里的秋风更加寒凉,几个村民合紧衣襟。风异常干燥,某个鼻子痒痒的村民打个响亮的喷嚏。

寂静之下,喷嚏惊天动地,走在前面的村民回头狠狠瞪他。

接着他们静悄悄前行,来到山腰某处。

这里遍地是阔叶植物,墨绿的大叶子下是野草。村民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尾随后掀开阔叶。

银辉铺洒,叶下之物反射寒光。

村民仔细检查一遍,松了一口气。“今天听说会开采这一带的山头,如果官兵上这山头,一定会找到这里。”

彪悍的大汉的语气恶狠狠“再等几天看看,他们来是为了巫山的铁矿,我们等他们上巫山!”

“但是巫山有瘴气。”

“他们几十年后卷土重来,会怕瘴气?恐怕他们找到解决的方法,不然不会再来。”

另一个大汉忧心忡忡,“问题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上山。这几天那个皇子出没各村子,根本没有上山的样子,万一他们先修路呢?”

“对呀,连那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上山,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彪悍大汉狠瞪旁人,“这么多官兵驻扎村外,我们贸然行动不是等于找死?必须耐心等!”

其他人满脸愁容,一时沉默。

彪悍大汉沉沉叹气,“我们去另一边检查。”

继而几个村民继续前行,绕到山腰的另一边。这一边偶有呜咽和抽泣,村民清点了一番就下山。

渐渐地,山头重归平静。秋风压野草,露出四个偷窥的脑袋。

借着月光,他们望见一棵老榕树下坐着一群被绑的少年。少年大约有八岁至十五岁,嘴巴被布条封着发不出呼救。

“村民居然是人贩子。”洪正压低愤怒的声音。“王爷,我们现在去救人?”

“别急,现在不是时候。”宛舒沉着脸握拳。

洪正呼吸一口山风清醒头脑。“这几晚属下派人监视两条村子,每晚由不同的村民离开村子,估计都是来这山头。”

旁边两个殿前武官却疑惑不解。“这里穷乡僻野,他们上哪儿拐人?又把人卖去哪儿?难道卖去巫阳关?”

洪正急忙申辩“怎么可能,他们卖去更远的地方才对。”

他转而禀报予宛舒“属下派人向其他村子打听过,村民说一旦谁去城里大家都知道,除非那个人翻山越岭到巫阳关。对了,这些被捉的少年貌似不是巫咸人。”

宛舒和两武官定睛一望。的确,少年没有戴厚厚的头巾,衣着都是中原常见的粗衣麻布。

“带这么人上山难道不会经过其他村子?其他村民一定是包庇他们!就算不是包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洪正忽然想起一件事,“这里离边关很近,除了关一直往北走就是大草原,太真国的范围就在大草原后面。”

两个武官神情剧变。

宛舒蓦然明白为什么那两条村子的村民不在乎镇子是否建成,因为他们有别的赚钱方式。

这个猜想暂不能确定,宛舒压下火气恢复冷静。

“我们去另一边看看村民藏了什么。”

四人无声无息地退出草丛,绕去阔叶的地带。他们小心翼翼地跨步,宛舒竟然踩到的物件。

“掀开叶子。”

一声令下,他们同时掀开墨绿的阔叶。霎时间,亮晃晃的兵器展现眼前——银枪、长刀、弓弩、矛等战场常见的兵器应有尽有。

数量触目惊心。

他们继续掀开阔叶,洪正找到盾,两个武官则找到囤积的盔甲。

宛舒的眼眸尽是眼睫落下的暗影。

“八王爷,要囤积盔甲和兵器除了时间还需要大量银子,方圆几里不曾见过有打铁的作坊。”

“银子从哪儿来?”

四人一致想到另一边被绑的少年。如果巫咸遗族将人口卖去太真国,既能交易金钱也能交易兵器,简直是无本生利。

洪正和两个武官气得目眦欲裂。

“八王爷,这群村民意图不轨!若放任不管,他们肯定在某一天突袭军营!”

“没错,一定要先发制人!”

然而宛舒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他凝眉注视地面众多武器,“不能硬碰硬,周遭的村子联合起来对付我军会变成硬仗。我们未得到铁矿,不能先起争斗。”

“那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侍卫亲军一共五百人,对付村民有胜算。”

“可是对方是巫咸遗族,就怕对方用毒或者耍诡计。”

洪正噤若寒蝉,自顾烦恼。

武官甲提议“八王爷,不如我军午夜突袭村子,杀个措手不及?”

宛舒缓缓摇头。“若打仗,工期会延误并且增死伤,本王不同意打硬仗。”

“那……”

不打还能怎么办,莫非以德报怨?唉,八王爷到底是太年轻。

宛舒俯视一众兵器,心中有了计较。“先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武官甲按捺诧异,恭敬地问“八王爷,真的放任不管?”

“并非放任不管。你们放心,凡侵后宋河山者,必诛。”

冷冷月光倾泻肩头,少年的话音犹如千尺寒冰。

洪正和两名武官心中大定,不知为何,心里异常信任这位少年。

“属下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谁也没有察觉四人午夜回营帐。宛舒独自坐在黑暗中,凝视一个白玉瓶子,沉思燕瑶和风雪隐的叮嘱。

“被你们说中了,看来此行……唉……”

幽幽叹息掩埋黑夜中。

第二天深夜,又有几名村民上山到阔叶之处检查,然后绕到山腰的另一边。

到了第三晚,仍是有村民上山。

第四天清晨,宛舒早早起来,在帐外伸懒腰。

早餐的香甜味传来,他跑去气味的源头吃早点。

后面的盐铁副使沈英跟上来,和宛舒一起舀粥水。“八王爷,下官等来到巫山已八天,什么时候进山?”

宛舒拿起一个辣的白馒头咬着,“不急,今天先带村民参观工地。”

工地有什么好参观?沈英皱眉。



二六二、不好意思,没收

巳时快过,带村民参观工地的宛舒和部分官兵还没回营帐,沈英到工地查看。

看工地看这么久,简直儿戏。

可是工地除了搬运木头石头的工人、监督的官员,哪里有宛舒和村民的身影?沈英惊疑不已,问经过的武官甲。

“八王爷不是带村民参观工地的吗?他们呢?”

武官甲一睨,“早就参观完了,兴许去参观要开采的山头吧。”

沈英大骇。

被武官甲说中了,宛舒带一群村民上山。此山头对某些村民异常熟悉,他们吓得面如土色。

“八王爷,快到午时了,不如让草民先回家做饭,晌午再上山?”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提议。

宛舒笑吟吟地回头,“看一看罢了,不费太多时间。这里的地形你们熟悉,朝廷迫切需要你们的建议。走,大伙上山去!”

胡子大汉等人面如死灰。

宛舒和村民边上山边聊,看出大部分村民不知山中有异。相反他们热情高涨,告诉宛舒山头衔接哪些大山。

来到阔叶处,胡子大汉又提议“要是想通往另一座山可以走另一条路。”

“本王没打算去另一座山。”宛舒展现纯良的微笑。“大家来看看,如果开采此山都有哪些问题?”

胡子大汉欲言又止,和同伙紧盯阔叶。

一名老翁跨过一片阔叶,忽然落脚时一滑,整个人坐在的东西上。“哎哟!下面有东西刺我的屁/股!”

旁边的年轻人听了,马上拉起老翁,果真见其臀部绽放一朵小红花。

胡子大汉等人脸色铁青。

“下面有什么东西?”热心的村民掀开阔叶。大家一掀,呆若木鸡。“这……这……”

反射日光的兵器晃花眼睛,尖利的锋刃令他们不寒而栗。反应快的年轻人急忙申辩“这些不是我们的东西!不知道谁放这里!”

随行的侍卫亲军杀气腾腾地盯着一众村民。

一些大娘和老翁忙附和“八王爷,我们真的不知道这里藏了兵器,也不知道谁放的!我们可以指天发誓!”

“对呀,我们平日忙着下田,没见过这些兵器!”村民七嘴八舌解释。

宛舒静静地听着,亦不插话。

胡子大汉咬紧牙关,神色阴晴不定。他摸向腰间,打算迷晕所有官兵。

“大家冷静点。”宛舒的声音打断胡子大汉的思绪。“兵器是谁藏的,本王会查明绝不会冤枉无辜。既然这批兵器没有人认领,本王没收,大家有异议吗?”

“没有!八王爷英明!”

胡子大汉等人眼睁睁看着宛舒派人守着兵器,心头在滴血。

那是用血汗、用真金白银囤积的武器,就这样充公了?!

“老蛮,我们的武器……”旁边的同伙一样心头滴血。“囤了十多年,不能便宜那些人!”

“可恶,我们现在抢回来!”其他同伙咬牙切齿,探进腰间找迷药。

“诸位,有此发现本王要搜寻这座山头,以防有人藏了更多兵器。洪都头——”

洪正心领神会,领人绕去山腰的另一边。

胡子大汉等人面如死尸,心里拔凉拔凉。不多时,洪正回来禀报“回八王爷,属下找到一批被绑的少儿!”

“被绑?贩卖人口?”目光如电的宛舒环视众村民。村民有些心虚,要不低头要不移开视线。

他暗自冷笑,命令洪正替少儿松绑,并带过来。他似问非问“诸位,有人能解释一番这是怎么回事吗。”

村民眼神闪烁,没有人愿意承认。

宛舒早有预料,气定神闲地告诉他们“那些少儿一定认得是谁拐走他们,等会答案自有分晓。”

同伙不停向胡子大汉递眼色。“擒贼先擒王,捉了那个王爷。”

他们缓缓接近宛舒。

突如其来的杀气恍如利箭穿破平静,宛舒眼神凛冽,处之泰然地直面冲过来的人影。

宛舒迅捷侧身与其擦肩,反擒其左手。一使力,扭断偷袭者的左手。对方惨叫之余弹出一缕粉末,宛舒马上捂鼻后退。

“哼,太迟了,只要吸入一点也足以令你昏死!”

与此同时,偷袭者的同伙也用迷药袭击旁边的官兵。

“昏死而已。”宛舒甩开袖子,丝毫不受迷药影响。他一脚踩着对方的背,大喝“来人,抓住他们!”

话音刚落,几名官兵齐刷刷抓人。

“怎么可能!”被擒的胡子大汉等人大惊失色,周围的村民也大惊失色。

迷药乃巫咸特制,能使人昏死三天三夜并四肢无力,为什么对他们无效!

宛舒不屑一顾,“怎么不可能。本王替天子办事,自有苍天庇佑,你们以为凡人的伎俩的能与老天爷抗衡?今天你们逆天而行,等于给你们供奉的神物蒙羞。”

所有村民脸色巨变。

“你不准侮辱圣蛇!我们虔诚供奉,不可能给圣蛇蒙羞!”

“你们难道不知道蛇是什么?”

村民愣了,“什么意思?蛇就是……蛇啊,巫咸的圣兽。”

“恕本王直言,你们供奉了百年居然不知道蛇是什么?真可悲可怜。”

“呸!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哪里知道圣蛇的神圣!”胡子大汉愤然吐出唾沫。

宛舒无奈叹气,“蛇当然神圣,因为蛇得道以后就会化成蛟,蛟历劫后才会化龙。什么叫历劫?当然是看老天爷的脸色,老天爷要蛟变龙就变龙,变回蛇就变回蛇。所以你们惹怒了老天,圣兽变回蛇不怪你们怪谁?”

“你……你胡说八道!从来没听过这种传说!”

村民嘴上如是说,但表情惶恐,对此话题十分忌惮。

宛舒踩着偷袭者的背,环手抱胸道“那你们说,为什么朝廷愿意建设这穷乡僻野之地?”

“因为……朝廷答应给族人……过好生活!”

宛舒忍俊不禁,“天子乃真龙,若不是上天的旨意,若不是真龙念及蛟修炼之苦,哪会管蛟的信徒?蛟起码修炼千年才能历劫,如今被你们搅和……唉,可怜啊!”

老一辈的突然老泪纵横,跪下磕头求圣兽恕罪。

年轻的则半信半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拿迷药来。”

没人敢动,宛舒只好从胡子大汉手里夺过迷药。他当空一撒,他和旁边的官兵屹立不倒。

“就说了是苍天庇佑。”



二六三、哪来的狗吠

所有村民瞠目结舌。

“请求圣兽恕罪,饶恕吾等愚昧无知!”他们忙不迭跪下,朝天跪拜。

宛舒暗道好险,幸好迷药敌不过瑶儿刺激的辣椒水。被抓的几人头脑空白,分不清宛舒的话是对是错。

而周遭的官兵也分不清真伪,反正崇拜真龙就对了。

胡子大汉清醒几分,用历史反驳宛舒“哼,要真是怜悯,百年前你们为什么侵略巫咸国?明明是因为一己私欲!”

跪拜的村民停下动作望来,官兵们霎时警惕。

“何谓侵略。”宛舒的眼眸犹如冰潭。“意思不是侵占你们的地盘、逼你们当奴隶吗。如今巫咸旧地依旧是你们居住,还允许你们到中原经商养家,这叫归属。如果巫咸不归属后宋,你们觉得太真国会怎么对你们?”

武官乙趁机解释“昔日巫咸夹在太真与后宋之间,太真屡屡侵犯巫咸的边境,巫咸与后宋早已形成一衣带水的关系。试问以当时巫咸国的兵力,能抵御太真国侵犯吗?”

老一辈和年轻人被两人的话绕得云里云雾,百年前的历史真相已不多人知晓。

年轻人最实在,“我们没生于那个时代,不清楚那段历史的详细情形。我们生来,这地已经是后宋的属地,其实我们的愿望很简单,生活过得好便满足。”

“你们别听他们歪曲事实!”胡子大汉恨铁不成钢,“侵略就是侵略,任他们说得多么好听也改变不了历史!”

“事实胜于雄辩,今日后宋为诸位建设家乡,诸位有目共睹!若诸位不承这番好意,本王只能带人撤走,未完成的镇子由诸位处置。”

“什么……”村民蓦然一惊,难以置信他们就此撒手不管。

宛舒继续恐吓“本王明白你们心中的怨愤,也明白历史的沉痛。如今后宋愿意力所能及要让诸位过上好生活,但如果诸位不领情,本王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在利益面前,历史只是一段回忆。

这时洪正及手下带着一群少儿回来。少儿最小有八岁,怯怯地躲在官兵身后。

而年龄大些的能认人,第一时间认出被抓的几人是囚禁自己的坏人。顿时,其他村民惶恐不已。

“八王爷,我们……我们真没参与。还有,镇子……”村民们害怕又给圣兽蒙羞。

宛舒不置可否,命令官兵带人下山。“本王下山审判,谁是谁非很快分晓。”

年轻人拎得清、反应快,跟在官兵后面喊要捉人,胡子大汉一伙恨得咬牙。

队伍带着少儿“经过”村子,愤怒又惊慌的少儿看见来清点过的村民就指认。指认一个抓一个,不存在冤枉;回到工地时人数多两倍。

杨将军和柳御史他们目瞪口呆。“八王爷,发生何事?”

“升堂!”宛舒一拂劲装的下摆,坐着竹椅傲视犯人。“原告站在左边,被告的犯人跪在右边并且上铁镣!”

不等被指认的村民辩驳,洪正领手下为他们强行戴铁镣。不肯跪的,被官兵踢得跪下。

“八王爷,为什么要抓我们?”他们嚷嚷。

沈英觉得太过胡闹,出言劝止。“八王爷,村民犯了何事遭这样对待,其他村子会不满反抗。”

“哦?你看其他村民有异议吗?”

沈英回头扫视,只见围观的村民不敢言语,皆惶恐不安。他疑惑,按理说,族人遭此对待该心怀怨恨起义才对。

宛舒泰然告诉众人来龙去脉,听见有人窝藏兵器不由得色变。

“私自藏兵器乃叛国,到底是谁私藏!”中气十足的杨将军大喝,震慑众人。

“杨将军息怒,那批无主兵器已经充公。洪都头,派人上山收兵器。”

沈英和柳御史咋舌,这么无赖!

宛舒指了指原告的少年,让他们说出自己被拐的经历。十岁以上的少年愤慨陈词,指控跪下的村民虐待和囚禁。

围观的村民抬不起头,只有和犯人同村的妇人大喊冤枉。

而年幼的哭个不停,紧紧抱着官兵的小腿。

宛舒冷冷一瞥喊冤枉的妇人,“有人证指控,本王能治罪。”

“不!冤枉啊,相公他们从没做过拐卖之事,是这群孩子污蔑!一定是他们从别的地方流浪到这,为了赖死不走而污蔑!”

“十来岁的孩子流浪到中原外,大婶你相信这套说辞吗。”

喊话的大婶一怔。

“再说这里穷乡僻野,他们不如赖在繁华城镇,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呢?”

“呃,因为……”

“此地接近边关,战事不定,他们这么笨要长住这儿?”

“可能是因为……”

“他们有手有脚,为什么自己绑自己受苦?”

大婶编不下去了。

宛舒斜睨围观的村民,“带人穿过巫阳关必先经过你们的村子,你们见过这群孩子吧。本王赏罚分明,拐卖者罚;知情者,本王愿意给他们机会改过。”

围观的彼此对视。

他指着跪下的犯人,“根据后宋律例,拐卖人口者发配边疆。不过此地接近边疆,本王罚他们去修陆路;而知情者,协助建设新镇子——如果有人不稀罕新镇子,本王马上带人撤走,将拐卖者和知情者交给官府发落。”

吃软还是吃硬,村民自己选择。

“呸!要宰要杀悉随尊便,我们不做后宋的走狗!”口出狂言的犯人不稀罕他的处决。

宛舒托腮,他等的是围观村民的答复,犯人的话当狗吠。

围观的凝望新镇子的雏形,不甘心未来的繁华就此云散。

老一辈的村民做不了重活,都寄望予年轻人的答复。

举棋不定之际,胡子大汉乘机挑唆“别忘了,一旦新镇子落成,后宋一定没收你们的田地,美其名曰再建镇子!”

“哈哈哈!”宛舒仰天大笑,变戏法似的逃出一份华丽的卷轴。

杨将军等官员深知那是圣旨,急忙跪下。众官员跪拜,使在场的巫咸族人措手不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恩浩荡,乐天知命。后宋视巫咸族人为同根生,血浓于水,故竭尽所能建设巫山一带。若新镇建成也实行两税,商税征收不变;农耕者则收亩税,一亩征收一斗收成供予边境……”



二六四、如何安置

后面的话都是客套,村民只在乎“两税”。

宛舒念完就收起圣旨,“诸位听到了吧,朝廷不干预你们经商还是种田,你们按时赋税就行了。”

杨将军等官员听得不真切,他们竟然不知道宛舒随身带着圣旨。

众村民面面相觑。跪下的犯人们五官扭曲,他宣读圣旨乃意料之外。

其实村民一直有赋税,“两税”之说对他们影响不大。圣旨唯一明确的是,朝廷不会觊觎他们的田地。

“正是朝廷重视巫山一带的建设才特意拟圣旨,本王才挨家挨户询问诸位的建议。若不重视,本王何须费这个体力?”

柳御史他们张了张嘴。

谁说八王爷是个胡作非为的皇子。

既然不干预,年轻的村民赶紧接旨。老一辈的见状,也跪下接旨。

“至于这些拐卖人口的犯人,发配去修陆路,大家有没有异议?”

他们看向跪下的族人,虽然于心不忍,但是其发配去修路相当于建设家乡,如此想想也不是多大的惩罚。

“草民没有异议!”

跪下的一众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犯人的家属却哭天抢地,厚颜无耻地大喊冤枉。好心的老村民劝慰道“他们只是去修路,离家并不远,八王爷宅心仁厚才会轻罚。”

“呸!你这个老糊涂吃里扒外!那群孩子来的时候你们瞎了?你们是帮凶!”

围观的村民赶紧远离喷粪的婆娘。

宛舒非常满意这个结果,叮嘱年轻的村民协助建设就喊大家散了。而犯人的家属,由官兵赶回村子,以后不得随意靠近营地和工地。

人潮渐散,众官员仿佛看了场大戏。

“八王爷,那真是圣旨吗?”杨将军总觉得那是唬人用的。这外孙爱胡闹,不乱来才怪。

沈英也质疑圣旨的真伪。

宛舒早有预料,大大方方地递给杨将军圣旨。“慢慢看,看完记得还给本王。肚子饿了,能开吃了吗……”

众官员凑过来围观圣旨,上面的文字和宛舒念的只字不差,底下盖了圣旨御用的印章。

“真的是圣旨。”

问题来了,皇上早已料到今天的情形?

“皇上料事如神,料敌先机,见微知著……”柳御史拍尽马屁。

洪正不知道怎么安置一群少儿,只好带他们去找宛舒。“八王爷,他们如何安置?”

闻着米饭香的宛舒转头。十岁以上的少年局促不安,早没有指控时的愤慨;年幼的哭红了眼睛,躲在洪正和年长的少年后面。

头疼了,要千里迢迢送他们回家。

“送他们去巫阳关,通知官府送他们回家。”

“不!”长得最高的少年脱口而出。

洪正厉声呵斥“喊八王爷,救你们的是八王爷,再无礼就赶你们出去!”

少年被唬住,立马噤声。

宛舒轻轻拍洪正的肩膀,“别吓唬孩子。你为什么不肯让官府送你们回家?你们不想回家吗?”

少年欲言又止,偷偷瞅洪正。

“八王爷问话,你要回答。”洪正当然知道他偷看自己。

“哦。回八王爷,我们……草民不相信官府。那些人贩子送草民等人来的时候途经驿站,草民见过腰上戴牌子的人押送草民,所以草民不相信官府。”

“你们想怎么样?”

少年低头措手,破烂的短袖下,手臂布满受鞭打的旧痕。“草民能不能跟八王爷走?”

洪正厉色皱眉,“留在此地的人都要干活,没有多余的粮食养闲人。何况八王爷乃金贵之躯,岂是你们想跟就跟?”

“可是,”少年鼓起勇气,“可是官府是坏的,草民不又落入虎口?八王爷,草民等人害怕官府转头卖了草民等人。”

“但你们不能留在这!尤其是年幼的,我们没有多余人手照顾你们。”

“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弟弟们我们来照顾,我们可以帮忙搬石头木头。求八王爷让草民等人留下!”

说罢,众少儿双膝跪下恳求。

洪正干着急,又不能直接提醒,己方要进山找铁矿,只能憋出一句“请八王爷三思!”

年幼的懵懵懂懂,跟着大哥哥们跪下,泪光扑簌的大眼睛注视宛舒。

宛舒一阵不忍。

他深知某些官员与人贩子勾结,官员未必信得过。尤其是巫阳关的,乃这些少年的途径之地。

他沉吟一会,跪着的少年忐忑不安又充满期盼。

“你们谁记得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

年长的都举手,而年幼的有三个没有举手。洪正拧眉,认为难办了。

宛舒转而问洪正“巫阳关的官府作风如何?”

“中庸。没有大作为也没有犯大错——除了这件事。不过不确定他们经过的是不是巫阳关,因为翻山越岭也能到这里。”

洪正也晓得巫阳关的官府信不过,但不能留下他们,难办了。

忽然,宛舒将自己的虎头令牌交给洪正。

“拿本王的令牌到巫阳关,要求该地官府派人护送十岁以下的孩童回家。要是官府敢怠慢,本王修书回京告他们与人贩子勾结,他们等着发配边疆。”

“你再派四名士兵随行,务必要将孩童送到家里并记录已回家的孩童。至于十岁以上的,你带他们到驿站写信回家。”

洪正听到最后吃惊不已,“八王爷要留下十岁以上的?”

宛舒没有回答,而是问少年们“本王要留在此地一个月左右,不愿意等的可以跟这位洪都头到巫阳关的官府,官府会派人送你们回家。”

少年们听了,先是商量一阵。

尔后,长得最高的少年朗声回答“草民愿意等!愿意留在八王爷身边!”

“到时本王会派人送你们回家,你们不必留在本王身边。”宛舒怕他们误会了什么。

“草民会帮忙搬石头,不会白吃白住。”他们目光炯炯。

“柳御史——”宛舒朝某个方向大喊。

“八王爷有何吩咐?”柳御史笑眯眯地快步走来。

“帮他们向村民借一些厚的衣服,安排他们和士兵住一个帐篷。”说完,宛舒拿碗去盛饭。

而罚去修路的犯人被官兵紧盯着干活。

胡子大汉愤恨地望营地的方向。

就算他们被抓也不过是小菜,主菜该上了。



二六五、兵临城下

同一天,汴京外十里的郊野。

“他们已经抵达巫咸旧地数天,那位传令可以行动了。”

一声令下,全军出营。

为首的周晋策马奔驰,双目狠辣;身后八百大军犹如猛虎下高山,杀气遮空。

那枪头寒芒,对准天子之城。

“报——”城门上的厢军匆匆向郑子萧禀报“探子回报,五里外有大军逼近,领头的是殿前都督周晋!”

郑子萧眉心一皱,扬手。

手下心领神会,随便找一匹马赶去宫门通报。接着郑子萧凌厉斜睨其他手下,他们立马下城门通知同僚紧闭城门。

风云,突变。

“报——”周晋的探子回来,“汴京紧闭城门。”

“呵呵,关门打狗也无妨。”

八百大军直冲汴京城,吓得刚出城的商人农民落荒而逃。

离汴京城还有三里,一路绿野秀林,惊飞鸟。忽然一缕急风刮过周晋的面门,他蓦然紧绷心弦。

喘息间,天际覆下一层阴云。周晋与大军抬头,惊见密集箭雨遮蔽白云,在半空呈弧形落下。

“退!”

前进容易后退难,推推搡搡之际士兵只能举起盾牌这头顶。周晋已经下马,躲在士兵的盾牌下。

适才雄赳赳的大军,一息后变成藏头乌龟。

箭雨不断,无情射杀部分士兵。绿野成了沾血的沙场,黄沙泥地绽放朵朵红梅。

“城门处没道理能射这么远。”马都头腾升不祥的预感。

一支利箭扎入他脚边,他顿觉不对。“箭深,敌人移动了!”他煞白了脸,敌人并非来自城门处!

话音刚落,从天降的箭雨变成直面射击的箭阵,周晋还不明白是哪里军队。最近的太名府已在他麾下,而部分禁军在巫山。

“牡阵前进!”他声嘶力竭,不肯功亏一篑。

言毕,周晋一方的精锐前锋如锥形,尖锐迅速,盾牌挡前。牡阵擅在狭窄地形进行正面攻击,利于突破与割破敌人的阵型。

“杀——”

冲天撼地地喊杀声捣汴京,然而前方出现黑压压的人头,同样杀气滔天。

但见对方两边排兵,宛如大雁展翅,吞食周晋一方。任周晋的军队前锋阵型尖锐,奈何落入对方空空之腹。

等同浪潮拍沙,杀气泄空。

并且,对方两列排兵反倒将周晋一方包围,请君入瓮。

两军厮杀,刀枪并举。周晋愤怒且不甘地挥剑,砍对方领兵的殿前大将军何飞银。“怎么是你!”

周晋竭力咆哮。

何飞银管辖的正是禁军。他带领的士兵装束赫然是黑衣配铁甲,标准的禁军的装扮。可是人数也数百,如此多禁军出城,周晋不可能没打听到。

到底为什么!

何飞银杀得红眼,却眼含不屑。“周都督,想不到你真的要谋反。你以为凭你安插的眼线,就能窥探大局?”

“什么意思!”周晋没来由心慌。即便他驻扎城外,眼线依旧每天传来密报,到底哪里出错。

众人皆醒他独醉,局中人雾里看花。何飞银尽最后情谊提醒“周晋,你们以为禁军随八王爷到了巫山?”

一道霹雳炸脑海,周晋醍醐灌顶。“你们……也驻扎城外?不可能,当日离城的只有一百禁军,哪是今天的数百?”

只缘身在此山中,周晋仍是没想通。

“要出城何其容易,要伪装何其容易。周晋,你糊涂一时!说,你幕后的主使是谁?”何飞银一刀劈太名府的士兵,血流成河。

周晋斜睨死掉的士兵,无处话悲凉。皇上从何得知他们伪造捷报,从何得知他领兵的意图。

一切被皇上玩弄股掌么。

他不甘心。父亲当年鞠躬尽瘁,为先帝追捕巫咸奸妃,结果连遭贬官最后郁郁不得志。

多年后他才明白先帝的手段,无非为了雪藏当年追捕奸妃一干人等。什么忠肝义胆在在位者眼里都是屁话!

他嘶吼着攻击何飞银。

艳阳下阴风凄厉,叛军死不足惜。何飞银一方紧密围拢叛军,令叛军无法变阵等死。

“周晋,皇上说了,若你肯供出幕后主使可以饶你一死!”

“哈哈哈!”他忽然仰天长笑。“幕后主使?就是赵王啊!那个二皇子!哈哈哈!不然你们以为我的眼线是谁?若二皇子不为王,我为何效忠!”

何飞银看着疯疯癫癫的周晋,将其擒获。

“何将军,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皇上怎么知道我的意图?”

何飞银沉吟一瞬。“你的父亲。皇城司。”

两个提示足以令他明白来龙去脉。忽而他怪笑着盯何飞银,“以为你们赢定了?”

赢定了?

“城内动乱,厢军已经分头镇压!”

混在作乱贼人中厮杀的郑子萧听见手下汇报。这些贼人伪装成农民或者混混,趁兵临城下在市集作乱。

此刻宫门紧闭,将骚乱隔绝于外。部分厢军守着通往皇宫的路,凡贼人靠近必杀。

贼人的身手自成一套,招式怪异,郑子萧猜他们不是中原人。

鸡飞狗跳间,老百姓四处逃窜,官员紧闭家门。奇怪的是贼人不杀老百姓,只杀官兵。

不多时,顺天府的捕快和兵部的侍卫加入乱战。郑子萧见状大喊一句“留些活口!”

贼人始终敌不过人多势众的官兵,他们的头儿总望城门的方向。同伙边抵御边问“他们还没攻破城门吗?”

“没,城门那边毫无动静。”头儿沉默厮杀。按理说,这个时辰他们即将攻破城门,但不见官兵往城门支援。

太奇怪了。

“难道他们失败了?”

“不可能。他们是突袭,城外根本不会有军队对抗。”说着头儿终于看出哪里奇怪——城内动乱,为何禁军没有出现?

他脸色巨变。

“头儿,怎么了?”

他抿紧唇挥刀,没有信号前不能撤退。

官兵势如破竹,肃清大半贼人。剩下的要么垂死挣扎,要么被官兵生擒。

“谁指使你们!说!”宋锦如一巴掌扇被擒的贼人。

“呸!”一口唾沫吐在她的鞋面。

怒极的宋锦如踹翻贼人。

同时贼人的头儿疑惑不解,那边为什么还没发出信号。



二六六、天下本是棋盘

“皇上,何将军派人回来禀报,周晋已经供出幕后主使。”皇城司使萧羽来到靖明宗身旁。

“是谁。”

“赵王。”

空气刹那凝固。靖明宗负手而立于御书房外,仰望苍穹的双眼写满疲惫和痛心。尽管预料中,也痛彻心扉。

那天召见七个儿子,唯独老二在城外打猎。无独有偶,与其打猎的是休沐中的周晋。

“传赵王。”

赵王到来御书房时并无官兵押送,如往常由宦官领路。入内,赵王恭敬行礼。

靖明宗背向他,声音略显无力。“城中动乱,一路无恙吧。”

“谢父皇关心,儿臣无恙。”

“听闻上次你与周晋一起打猎,你们的交情颇深?”

“算不上交情深,之前有过几面之缘,那次只是碰巧一起打猎。”

“嗯。城外也发生动乱,你晓得吗?”

赵王一怔,“儿臣不晓得。”

“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是周晋,你晓得吗?”

“儿臣……不晓得。”

“周晋说效忠的是你,主使是你,是这样吗?”

“儿……儿……儿臣绝无……父皇,周晋污蔑儿臣,儿臣绝无谋反之心!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绝无谋反之心!”

“回府吧,没朕的旨意不准踏出王府半步。”

“儿臣真的没有和周晋合谋!父皇——”

“回府!”

面如死灰的赵王颓然地离开御书房。疲惫的靖明宗宣李玉入内,“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遵命。”

“事后不准走漏风声。等事情冷却,再宣布赵王病逝。”

满城腥风血雨,围堵金定河边上的凉亭超然斗争,孤零零伫立一角。亭中人更是悠然自得,自己与自己博弈。

河面风平浪静,映日映苍穹;水下鱼儿穿梭,带暗流。

一身便服的燕承天独自步入凉亭,对方的丫头当即神色凌厉。

正在下棋的男子低喝丫头,指尖推棋盘的黑子上前。

“公子为何独自下棋?没有对手的棋局索然无味。”燕承天不请自来,坐在男子对面斟酌棋局。

“没有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只能自娱自乐。”男子浅笑,俊且柔。

“不知鄙人是否有幸与公子下一盘?就以此剩下的半局。”

男子浅笑不语,先下白子。

燕承天摸摸胡子纵观全局。“十面埋伏等君来,暗流汹涌局中迷。公子布得一个好局,鄙人佩服。”

“到底是在下的局还是燕大人的局,尚未知。轮到燕大人下黑子。”

燕承天捻起一颗黑子,堵住白军的去路。“棋局本无子,何处惹纷争。不论黑子还是白子,操纵的均是人心。黑子之前处于劣势,但改变策略便胜一筹。”

“局的变化不能只看棋路,谁胜谁负也不能只看结果。”男子的白子依然进攻。“要看过程。”

燕承天不动声色地揣摩他的话。“恕鄙人愚钝,实在看不出白子如何在过程中获利。公子若继续盲目进攻,会溃不成军。”

他的黑子又堵住白子的来路。

哪知,男子的白子吃掉燕承天不甚重要的黑子。男子捻起吃掉的黑子,“此子对燕大人而言不起眼,但对于大局未必。”

“牵一发动全身,此子被吃,黑子的前锋动摇了。棋局不稳,对于白子而言比胜负更有趣。”

他笑了,上扬的唇角勾人心神。

燕承天徒生悲凉之感。“为何黑子必须与白子斗争?复仇还是利益纠葛?若没黑白二子,棋局不成,月明风清。”

“呵呵。燕大人一心为民,在下久仰大名。只是你为民,其他人未必。棋盘已摆下,就算燕大人不肯当黑子,其他人也甘愿当。天下,本是棋盘。”

“身处棋局,没有一子能幸免。所以,你吃掉的那枚黑子就是你的目的?白子注定败北,不如及早收手。”

“在下说了,棋盘已摆下,尽管在下收手也会有像在下一样的人继续下,永无休止。来吧燕大人,先结束这半局。”

燕承天一子堵三路,结束这盘博弈。

“感谢燕大人陪在下下完这盘棋。燕大人,你的人可以出来了。”

闻言,燕承天打手势呼唤埋伏的官兵。想不到,闺女找人占的卦这么准,通缉犯真的在近水之地。

持刀的官兵包围凉亭,男子的丫头迅速拔剑。

不过,男子的手下也适时出现,一群农民装扮的男女与官兵对峙。

“燕大人,在下不会束手就擒当仇人的阶下囚。”男人不紧不慢地收拾棋子。

“只好冒犯了。”

顿时,官兵与贼人刀剑相交。燕承天已退出凉亭,两名官兵护在其身旁。

亭外鲜血淋漓,亭中却未沾一滴血,超脱战场之外。忽然一人跃进凉亭,霜剑斜刺男子的丫头。

此人温润的眉眼尽显凌厉。

丫头拼命护着男子离去,被燕珩从背后刺进一剑。

“主子,走!”丫头推了男子一把。

燕珩来势汹汹,丫头奋身扑来。她自知逃不过,直接冲去燕珩的长剑。

“月梦!”男子失声大喊,引得燕承天和燕珩侧目。

丫头剑入腹中,死死箍着燕珩的双手。“主子快逃!”

燕珩狠下心来旋转剑柄,丫头疼得惨叫凄厉。趁她虚弱,燕珩将其踹开。

少年追风,染红一剑直入男子的心脏。

“主子!”倒地的丫头手抓地面的枯草,泪流满脸。

燕承天发现她的脸起皮,走近去一扯——易容面具剥落,露出女子的真容,确实是他在公堂上见过的女刺客月梦。

月梦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你不躲。”燕珩愣愣地注视剑穿心的男子。

他凝眉忍疼,“我说过,不当阶下囚。”

他的视线移向痛哭的月梦,眼神怆然。“一起离开污浊的尘世,挺好。”

说完,他双手垂下,瞑目。

而月梦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声音。

燕珩木然松开剑柄,让这位拥有皇室血脉的男子顶天立地死去。

秋风过,落叶残;猩红现,添孤魂。

这场动乱由何飞银押送反贼周晋回宫结束。朝廷将动乱简略修书,送去巫山。



二六七、破瘴气

“原来那边才是主菜。”营帐内,宛舒将信件焚烧,他暗自庆幸留下淮阳保护燕瑶。

在座的杨将军、柳御史和沈英神情凝重。

“出发吧。”宛舒淡淡开口。

来巫咸旧地近半个月,今天早晨他们终于朝铁矿的位置进发。随行的有杨将军、沈英、两武官、王信、太尉府测矿的官员、洪正及两百侍卫亲军。

宛舒的骏马负木箱和干粮,带领身后一众往巫山的主山脉去。他们绕开村子走山路,因此村民不晓得他们离去。

每个士兵背着大包袱,猜不透里面盛装何物。

赶路五天,山路崎岖,越深入山脉野兽越少。杨将军和王信很有经验,“野兽变少证明接近瘴气的区域。”

宛舒神色淡然,不悲不喜。

一路上宛舒吩咐他们顺道砍些干柴,一并带上路。

又过了一天,这天阴云遮空,昏暗压大地。赶路的他们开始头晕脑胀,连忙涂上燕瑶调制的香露,瞬时醒脑提神。

“此香露真是神奇,一涂就神清气爽。请问八王爷,这是从哪儿得来?”王信问。

杨将军率先回答“自然是高明的神医所制。”

王信哈哈笑了几声。他不笨,从杨将军的语气晓得这是机密,自然不敢再问。

而宛舒有意无意一瞥沈英。

香露的效果足以支撑他们进入瘴气深处,他们肉眼可见身边弥漫朦胧的白雾。

宛舒突然喊大家停下,“就在这里吧。”

明白的只有杨将军,其他人不解其意。他和杨将军亲自打开木箱子,拿出一个硕大的瓦罐。

洪正想代劳,遭二人拒绝。

“洪都头、各位大人,请将干柴相距三十丈堆放,然后生火。”

闻言他们照办。众人连同士兵一起堆柴生火,良久,白雾中亮起一抹一抹火光。

朦胧火光环绕高山,宛舒和杨将军亲自在每一个火堆上撒熏香。一共三十个火堆,熏香份量平均。

刚撒下一把,辛辣却清新的香味自来,令人更加精神奕奕。而三十个火堆都撒下,辛辣与草木的清香浑然一体,产生道不清的自然气息。

不久奇异的一幕出现。

狂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刮得丝丝缕缕的白雾摇曳不定,依稀能见阴沉的天空。

也刮得众人迷眼,犹如巨大刀锋削脸疼,寒风提前来临。他们急忙互相搀扶,实在站不稳干脆蹲下来。

然而狂风虽猛,但久积的白雾不肯散去。两者僵持不下,互不相让。

狂风似乎怒了,呼啸风声钻疼他们的耳朵。恍惚间,他们听见愤怒的咆哮。

宛舒拼命睁开双眼望清楚,牢牢记着这一刻。

狂风带着咆哮破开白雾,不停挣扎的白雾逐渐形成一个威严的形状。旁边的王信吓得屁滚尿流,喃喃着“神迹”。

听见他自语的其他人忙睁大眼睛,惊见白雾形成巨大的龙首。紧接着,龙首愤怒咆哮,尽吸纳冥顽不灵的瘴气。

他们眼睁睁看着瘴气被龙首吸尽,目瞪口呆。

至阳克制至阴,宛舒脑里回荡燕瑶的话音。

渐渐地天朗气清,云卷云舒,白雾殆尽。

“瘴气没了……真没了?”王信和杨将军竟然落泪,困扰后宋百年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宛舒凝望苍翠的高山峻岭,毫无喜色反而怅然。“瘴气已经解决了,我们返回营地。”

“好好好……呃?”王信以为自己听错,“返营地不是上山?”

“折返营地。”

“为什么?”他们面面相觑,王信指着近在咫尺的高山,不甘地再问“铁矿就在眼前,为何折返?若皇上知道,一干人等人头不保!”

“八王爷,为何不上山?”

“难道山中还有瘴气?”

宛舒斜睨神情淡淡的沈英,道出他们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山中未必有矿,地图只是巫咸遗族引朝廷来的诱饵。”

“什么?”

杨将军备受打击,亦不愿意相信。“不可能,地图乃从巫咸皇室手中抢来,若无铁矿他们怎么会掖藏?”

“没错,不然太真国也不会抢地图……”说着,王信似乎抓住关键的线索。

宛舒冷笑,“要是真有铁矿巫咸遗族早就壮大军队。你们要是说有瘴气,既然存在如此浓厚的瘴气,巫咸遗族怎么入山?怎么知道山上有矿?”

他们哑口无言。

“连当地人都不来此地,巫咸皇室怎么知道瘴气后面是什么?如果是悬崖,你们也要下悬崖吗?看到村民窝藏兵器,你们还不明白?”

“但是……八王爷,有没有铁矿还需亲眼所见,否则不好和皇上交待。”王信苦恰恰着脸。

既然他们不到黄河心不死,宛舒同意上山。

地图所示铁矿的位置在某座山,靠着区区两百人掘到猴年马月。他们挑最近的一座山,山路被荒草荒叶遮蔽,需砍掉才能前进。

测矿的官员捧着司南检验磁场,随着深入山中,他们的脸色愈发沉重。“司南的指向无误,此山并无矿石扰乱磁场。”

为了进一步确认,士兵翻耕泥土。测矿的官员检查泥土后,失望摇头。

“还有别的山头,说不定别的山头有。”王信不死心。

趁还是白天,他们到另一座山头查看。可惜司南的磁性并没有失灵,翻耕的泥土并无出现土锭铁。

仍不死心的他们每天检测一座山,花了十天一无所获。眼看粮食紧缺,宛舒必须下令折返。

王信和杨将军颓然不已。

两人几十年前来过巫山,因为无法解决瘴气无功而返,此事成了他们的心结。如今瘴气消失却找不到铁矿,心结变成心病。

“今晚我们在山上过夜。”宛舒突然提议。“今晚改吃野果,留着干粮不动。洪都头,你派人去摘些宽大的叶子来。”

“属下遵命。”洪正虽不解,但依言照办。

“八王爷,为何不下山?”沈英疑惑不解。

他似笑非笑瞅来,“有些跟屁虫很讨人厌,想尽早除掉。”

他嘴角上扬,可是眼里毫无笑意甚至冰冷。

沈英下意识躲开他的目光,沉静地看向山林。



二六八、十面埋伏

月黑风高,十里无光。

一队人鬼鬼祟祟上山。领头的男子熊一般壮实,穿着粗衣麻布,腰间配大刀。“唯独今天没有下山,他们应该是找到铁矿了。”

跟随之人多男少女,同样粗衣麻布,流寇装扮。他们面目带凶,眉间带煞,非善类。

“北马司,他们起码有两百人,和我们差不多人数,不如我们再等几天等人马到齐?”北马副司向熊样的头儿提议。

领头的熊样男子就是领兵的北马司,他摇头否决。“支援的人马不知道哪天赶到,如果等一个月呢?到时他们开始搬运铁矿了。”

“那不更好?他们挖好后我们去抢。”

“笨。他们开始挖后肯定通知官兵来帮忙,届时对方守矿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不如静悄悄解决他们霸矿。”

“对,在这里解决他们,远在千里的后宋官兵哪知道。”

顿时士气高涨。

接近半山腰,探子回来向北马司汇报“前路没有半个人影,没找到他们在哪里驻扎过夜。”

北马司沉吟片刻,“再探。”

探子再度闪入草丛。不久,探子回来说仍然没找到,北马司只好带人再前进一段。

到了半山腰,他们分四队潜行。

没了瘴气封闭山脉,蚊虫变多,在他们耳边嗡嗡地飞。他们忍着烦操之感,轻轻挪步。

他们几乎悄无声息地闯入山腰,可惜眼前除了树木就是不知名的阔叶植物。

四队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凛冽的山风吹拂,遍地阔叶轻轻摇晃。

风不止,白色粉尘蓦然挥洒。他们反应不及,只见一个个披着阔叶的人跳起来撒粉。

等他们意识到入瓮的时候,浑身发软无力。“迷、迷药?”

“杀——”满身挂叶的宛舒厉声大喝,侍卫亲军手起刀落。

迷药,自然是从人贩子家里搜刮。

北马司极力保持清醒,吃力地抵御挂叶士兵的攻击。“别自乱阵脚,保持神智!”

宛舒眯眼望着熊形的北马司,颇为兴奋地指着他大吼“取他的人头献给皇上!”

此言一出四方喊杀。本来找不到铁矿士气低落,但眼下敌人送上门给他们立功,他们斗志百倍。

两军交战,宝刀未老的杨将军上阵杀敌。全身挂叶的他宛如发怒的刺猬,敌人根本看不清他是位老人家。

敌方大部分吸入迷药,神智逐渐不清,我方士兵轻易取他们的人头。

大局既定,一个黑衣人悄然接近在边上旁观的沈英。

危险的预感骤然揪紧沈英的心脏,他猛地回头躲过黑衣人一剑。“是你!”

他认得黑衣人的眼睛——饱含纯粹的杀气、纯粹的忠诚,正是蒙脸的墨影。

墨影的猛攻逼得沈英使出杀招,周围两军厮杀,王信等人没有注意沈英的异动。

而沈英光顾着对付墨影,更无暇注意身边的战况。墨影专注正面攻击,眼底徒然生寒。

与此同时,寒森森的气息窜上沈英的后背。糟了!警惕迟来一步,他的心脏寒凉并剧痛。

他低头一看,带血剑尖穿过了心房;他回头一看,对上宛舒冷漠的眸子。“八王爷……”

宛舒冷静地抽出佩剑,剧痛加倍的沈英捂着心脏处跪下。沈英抬头,要问杀他的理由。

尽管他猜到,但也要确认。

浓浓夜色覆盖宛舒的俊脸,沈英只看见他的眼底亮起一丝冷冰冰的光芒。

“真可怜,沈大人被太真国的士兵杀死。”说完他蹲下,在沈英耳边低语“记不记得灵山寺。”

沈英笑了,果然如此。“既然八王爷是为佳人报仇,下官死前不妨送八王爷一份礼物。”他压低声线与宛舒耳语。

听完,宛舒不知该喜还是悲。而沈英跪着死去,带着一段宿怨死去。

墨影完成任务,悄悄退回黑暗。

宛舒借沈英的死刺激士兵,“沈大人被他们杀了,为沈大人报仇!”

“为沈大人报仇!”己方的士兵浴血奋战。

随着死伤人数增多,敌方的气势萎靡。北马司被洪正生擒,残余敌军曝尸荒野。洪正在他身上搜出一块令牌,令牌的雕刻非后宋所有。

“你们是不是太真国的军队?”

意志昏昏沉沉的北马司一声不吭。

杨将军仔细端详令牌,重复问一遍北马司是何人,然而北马司仍旧沉默。

“那就砍下他的头颅,带回京面圣。”

洪正手起刀落。

己方受伤的士兵不少,宛舒慷概解囊,给他们顺天府研磨的止血膏药。

汇聚的血腥味惹来更多蚊虫,王信不耐烦地拍打蚊子。之前他们藏在叶子下几个时辰饱受叮咬的痛苦,他的脸起了一个又一个包。

“可惜了沈大人,哎!”他又拍打一只。

宛舒觉得他的抱怨很烦,不情不愿地拿出燕瑶调的香露。“涂痒的地方,很快消肿止痒。”

“谢八王爷。”王信接过一嗅,“香的?”

“不想涂就还来。”

王信立马试着涂一下,脸上的蚊包清凉,舒服极了,然后不停倒一点涂整张脸。

宛舒心如刀割,在他倒完之前夺回来。

休整过后他们带着北马司的人头和沈大人的裹尸连夜下山,他们在山脚下过夜,天亮再启程。

士兵们和衣而睡,包扎了的挨着树干合眼。杨将军睡不着,到林子里走走。

作为外孙,宛舒自然跟上去关切慰问。“外祖父不休息吗?”

两人树下信步,他察觉杨将军的眉间有郁结。

“哎,人老了,愈发执着。”

他顿时明白杨将军为了铁矿犯愁。“这一带山头多,说不定哪一座有铁矿。”

杨将军笑了笑,“诚如八王爷所说,真有铁矿的话巫咸遗族为何想方设法占有,瘴气对于懂邪魔外道的他们而言,不难解决。”

宛舒抿唇,不知如何安慰。

“只怕最失望的是皇上。”杨将军长长一叹。

“未必。没有铁矿,后宋和太真国之间暂时风平浪静。何况太真国这次吃了哑巴亏,短时间不敢再侵犯。”

杨将军侧目注视外孙,略显迟疑。

“舍儿,知道你母妃当年为何赐死吗?”



二六九、赐毒酒的真相

言毕,干燥的晚风夹带悲伤。

林子里只有爷孙俩,宛舒直言不讳“被父皇赐毒酒,不是吗?”

宫里流传的是,他的母妃恃宠生娇,三番四次惹怒了皇上。这种流言他不信,恃宠生娇罪不至死。

他一直认为是父皇狠心无情,女人对父皇而言如衣服。

杨将军也直言不讳问“你认为皇上为何赐毒酒?”

他垂眸,目中怒涛翻涌。“后宫争斗万千,前朝腥风血雨,我怎么猜到父皇的意思?”

“哎,老夫晓得你气愤。自从汴京事变,老夫认为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皇上应该也想解开多年的心结。”

“母妃当年的死另有隐情?”他心急如焚,又不好催促外祖父赶紧说。

杨将军负手凝望黑沉沉的林子,目中水光微亮。“当年晴儿冠绝后宫,乃皇上最爱的妃子,非今日那些宠妃可比。而你的出生,更令晴儿受宠。”

最爱?宛舒可不信老子那套。“那为什么……”

“树大招风。当年晴儿风头太盛,招来一些心怀不轨之人。”

“是其他妃子嫉妒?”他捏紧拳头,若哪一位妃子曾参与害死母妃,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

但杨将军摇头。“遭其他妃子嫉妒事小,祸及叛国才是事大。”

“什么?”他洞心骇耳,完全没想过这层缘由。“什么叛国?母妃不可能叛国!是不是其他妃子故意陷害?”

说到这杨将军变得恼火,直吹嘴边的胡子。“晴儿当然不会叛国!你的母妃乃将军之后,怎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要说这个缘由,老夫先问你,你知道汴京事变是哪些始作俑者吗?”

“信上说是殿前都督周晋勾结巫咸遗族叛变。”

“没了?”

宛舒一怔,仔细推理来龙去脉。“以周晋的官位,勾结一批官员叛变不难,所以其中牵涉甚广。不过周晋为什么勾结巫咸遗族,他是巫咸奸细?”

“周晋是否巫咸奸细是其次,总不可能投靠他的官员全是巫咸奸细。自古反贼的企图皆为王,但周晋当王,投靠他的官员服吗?”

宛舒全身一震。“外祖父的意思是……他们拥立某个皇子?”

杨将军甚是欣慰,外孙不算笨。“再加上巫咸遗族从中作梗、村民私藏兵器,到底拥立谁不得而知。唯一肯定的是,反贼需要一位皇子当定海神针。”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杨将军,真相呼之欲出。

泪光在二人眼中打转,往事如同伤疤,每一次揭开鲜血淋漓。

“你出生以后,晴儿风头盛,地位几乎能与皇后比肩。而一些反贼觊觎襁褓中的你以及将军府。晴儿乃将军之后,又是诞下皇子的宠妃,最适合反贼拉拢。”

“可是晴儿性子烈不肯干这大逆不道的勾当,她表面上和眼线周旋,暗地里捎信回将军府。”

“虽说老夫乃将军,但前朝非沙场,老夫的话语不及反贼一句,因此老夫不敢妄动。晴儿只能拖延时间,一拖就是三年。反贼等不及了,以将军府几十条人命威胁。”

“难道最后……母妃去找父皇?”

杨将军凄然一笑,宛舒无力地背靠树干。

“她带着三岁的你去见皇上,全盘托出反贼的意图及拉拢。”

宛舒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皇上想一举灭了反贼可是没有实质证据,又没有借口明目张胆保护将军府,于是晴儿提出一个请求。”

宛舒搂着双臂蹲下,愤怒又悲伤地发抖。

“只要晴儿死了、你让不得宠的妃子收养,才能断了反贼拉拢的念头,才能挽救将军府上下的性命。舍儿,不要怨你的父皇。”

“知道为什么你的乳名是‘舍’吗?你的母妃想你学会放下,放下对皇上的怨恨……”

宛舒已经埋头,止不住颤动身子。

难怪父皇百般纵容自己胡闹,难怪每次父皇看他的眼神夹杂隐约的愧疚。

杨将军在他身边蹲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外祖父当年也不够作为,需要女儿牺牲才能挽救将军府,外祖父惭愧!”

“能撼动将军府的绝不是周晋之流,到底谁才是反贼之首?”他双手捂着脸抬头,下巴滴落晶莹的泪珠。

杨将军抿紧嘴唇,“汴京的修书没有提及,恐怕这次他置身事外。”

“呵呵。”他冷笑着松开双手,水光潋滟的眼睛成了寒晶。“父皇没有办法治罪,但我们有。”

杨将军心头一凛,低声道出他的名字。“舍儿,你打算怎么做?”

“顺天府的虎头铡很久没有使用了。”

笑声如冷风凛冽。

翌日,军队整装折返营地。过了六天,人马回到营地。柳御史等官员笑眯眯地迎接,看见受伤的士兵时,笑脸凝固。

“遇袭了?是不是太真国?还是巫咸……铁矿找到没?派人把守了吗?”柳御史问了一串问题。

杨将军只好慢慢解释。

宛舒独自离开人群,喊来长得最高的少年方准。

“八王爷回来了?”搬石头搬得灰头土脸的方准喜上眉梢。当下秋凉,他仍穿短衣搬运。

宛舒蓦地心头一暖,对方的喜色非假意。“有一件差事需要你和本王去办,愿不愿意?”

“八王爷尽管吩咐!”

“但是你会推迟回家的时间,因为你需要和本王一起回宫面圣。”

方准顿时呆若木鸡。“面、面圣?进宫?八王爷说真的?”

“不敢?”

“敢!”方准硬着头皮答应,手却不停发抖。

宛舒按着他颤动的肩膀,“放心,不是治你的罪,是帮你们报仇。”

“嗯?”

接下来一段时间,营地里的官员和士兵发现,宛舒带着方准和洪正早出晚归,听说他们总在巫阳关徘徊,然后带来几名小官小吏关押?

众人面面相觑。

有一晚柳御史好奇地问宛舒最近干什么,需要自己帮忙不。

宛舒似笑非笑地告诉他“明天本王要去边关一趟,柳御史有兴趣?”

边关?柳御史顿时苦了脸。“边关风沙大,八王爷去哪里做什么?”

“回京的时候柳御史便知道。”



二七零、未来老丈人的认可

腊月寒冬,合香居的院子多了一株红梅。

银白犹如云絮铺砌地面,丹红绣花鞋踏过,留下一行足印。

燕瑶精心修剪红梅边上的野花,其石榴红的大氅在雪上胜似红梅。

今天,梅花开了十二朵。她天天数,数梅数日子。

这几个月颜氏总唠叨她和爹爹,埋怨爹爹不关心她的亲事,到现在还没找到好人家订亲。

连燕姑姑也紧张起来,和颜氏一起埋怨爹爹。

“主子——”赤芍的喊声惊得她回神。赤芍气喘吁吁地跑来,急得脸蛋通红。“主子,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青黛马上要她说清楚一些。

“街上很热闹,厨房的婆子回来说大队官兵进城,随行的还有很多官员。婆子打听了,是八王爷回京!”

“主子,要到街上去吗?”

面对满眼期盼的两丫头,她竟然摇头。“平安归来便好。天冷,留在家中吧。”

“为什么?主子不是一直等王爷回来吗?”

燕瑶沉默地继续修剪。

她忽然害怕。

同样收到风声的还有东宫太子,当心腹赶回来汇报的时候,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二皇弟禁足王府许久不露面,从中他窥探出一二。

自汴京事变宫中风声鹤唳,个个步步为营。如今八皇弟回京,他预感会令前朝和后宫翻天覆地。

“殿下,据打听八王爷乃押送着众多囚犯回京,恐怕这次的功劳……”心腹不敢说下去。

“先不急,且看事态的发展。”他还想窥探父皇的态度。

此刻汴京城的铺白的大街最热闹,穿着厚厚棉衣的老百姓聚集大街两侧,迎接归来的人马。

皑皑白雪映目,寒风吹刮囚笼中的囚犯。负责押送的洪正第一次进京,不由得激动兴奋。而方准等跟来的几名少年紧张得发抖,同时好奇地环顾汴京。

他们穿着向村民借来的棉衣,裹得像一个球。

为首的宛舒扫视围观的老百姓,不见昼夜牵挂之人。他转头对旁边的杨将军交待几句,然后策马转向。

“八王爷去哪?”后面的柳御史惊呼。

“在宫门前等八王爷便好。”杨将军看破少年的心事,故弄玄虚地捋胡子。

策马奔驰的宛舒顶着鹅毛白雪,来到顺天府门外下马。他大步流星去衙门书房的方向,路上的衙役和捕快无比诧异。

“舒哥回来了?”

他无暇与他们打招呼,做正事要紧。

披戴好披风的燕承天准备进宫,他听说八王爷回京了。刚出书房,就被风尘仆仆的少年堵住去路。

孙主薄识趣地走开。

燕承天定睛一看,进宫迎接的主角就在眼前。

少年的琥珀眸子映着微微雪光显得亮晶晶,目中饱含千言万语。他往日的少年意气沉淀了,如同宝剑回鞘静待露锋芒的时机。

“王爷为何先到顺天府。”

“小王希望先得到燕大人认可。”

燕承天沉吟片刻,神情波澜不惊。“为何王爷断定小女会等待王爷这么久?”

“因为这是小王对瑶儿的承诺。”

“可惜,王爷离京的期间小女已经订亲,王爷勿念。”

宛舒看不透燕承天的平静的神色,胸口被泰山碾压般痛苦。“我不信,瑶儿说过会等我归来。我不信!”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该尽父母的责任。”

他凝注燕承天黝黑的脸,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忽然他摇头笑了,“燕大人何必骗我?若你真是这样的父母,当初在秦留后府会亲自背生病的瑶儿?会亲自去买发钗?会亲自去买蜜饯?”

燕承天眉头皱起,他怎么知道自己去买发钗和蜜饯!

“燕大人与瑶儿和阿珩相依为命,对他们的珍爱胜过一般的父母,会不管瑶儿的意愿为她订亲吗?”

“王爷又怎么知道小女的意愿?指不定小女变心了。”

宛舒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看待自己的女儿。“我不信!我不信燕大人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会认为她是三心两意之人。”

燕承天握紧双拳。

看来要使出杀手锏。宛舒瞥四周,走近燕承天的耳边,“燕大人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刺杀令夫人吗?”

此言一出,燕承天全身剧震,同时怒容黑沉沉。“王爷,勿以此事开玩笑!”

宛舒在他的耳畔低语。

“……当真……”燕承天情不自禁轻唤。兴许寒风太萧索,他的双目早已通红。刺骨的寒流使目中水光点点,他转头擦拭眼角。

“雪花入眼了,王爷见笑。天气太冷,鼻子也不好使。”他捏着红彤彤的鼻头吸一口,止住涕流。

宛舒移开视线,“希望燕大人明白小王的心意,此事并非作燕大人认可的交换条件。”

同为男人,他的话是真是假燕承天分得清。刚才不过试探,试探归来的人是否昔日那个少年。

“小女一直等待王爷回京。”燕承天终于松口。“只要王爷初心不变,下官不会阻拦。”

“真的?”

“王爷希望下官收回此话?”

“非也。哈哈哈,非也!多谢燕大人成全!”言毕,少年郑重地向他抱拳。“小王先进宫,再会!”

雪地空留少年奔跑的足印。

燕承天欣慰地扬起嘴角。

千里银妆,鹅毛飘雪裹汴京。声势浩大的人马已经抵达宫门前,但还没穿过宫门。

守宫门的唐初旭踮脚伸头探脑,奇怪宛舒没有出现。柳御史和其他人异常焦急,被皇上知道以为他们傲慢。

“杨将军,我们已经等了一会,再不进宫会遭人非议。看,文武百官进宫了。”

各色各样的轿子停在宫门前,官员与人马遥遥相望。

杨将军正要抚慰他们紧张的情绪,忽然听见方准他们喊八王爷来了。

策马之人破风雪奔来。少年的披风肆意随风扬,乌黑马尾与雪花潇洒擦过。

劲装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逍遥人间。

勒马止步,少年一甩披风下马。“本王来迟了,请各位见谅。”

他的眉宇沾喜色,神采奕奕,杨将军心领神会。

“不迟,时辰恰好。进宫吧,皇上久等了。”



二七一、班师回朝

殿外钟鼓齐鸣,文武百官齐聚殿内;略显憔悴的靖明宗静待归来的队伍报讯。

以宛舒为首,杨将军、两武官、柳御史等官员陆续进入大殿。不多时,百官诧异——怎么多了平民少儿登大殿?

而洪正手里提着的黑布令人不安。

百官飞快地瞄大殿外,居然有人跪着!?

靖明宗的视线掠过五名平民少年,不由得轻蹙眉心。

待觐见的人到齐,满朝文武三跪九叩。方准他们事先学过,有模有样地生疏地行礼。

礼毕,靖明宗肃穆谕曰“澄王长途跋涉,鞍马劳心,为民为社稷某福,其功不小。”

宛舒伏拜于地,“谢父皇鸿福!安顺巫咸遗族,并斩逆剿贼,不负父皇所托!”

斩逆剿贼?文武百官闻之色变,对“逆贼”一词异常敏~感。

靖明宗强作平静,宣宛舒平身并禀明来龙去脉。

宛舒平身后略微侧身,“回父皇,儿臣监督建设期间发现贼人尾随,是洪都头斩首贼人并搜出贼人的物件。”

他指着洪正提的黑布,然后掏出北马司的令牌。

靖明宗忌惮那黑布,只派人拿令牌上前。一看令牌的花纹,他心中大骇。“澄王,不妨直说令牌所属。”

“来自太真国的军队,不过他们乔装成流寇入境。”

众大臣屏息,大气不敢出。

“岂有此理!”靖明宗沉着脸拍扶手,边关那群人干什么吃!他的冲天怒火吓着座下百官,他微微收敛。“继续禀报。”

接着宛舒大谈巫咸遗族人心归顺,并主动参与建设,工期能提前两个月结束。

靖明宗耐着性子听,时不时扫过平民少年。他想知道的是他们的身份,不是工期……

他的如炬视线令五个低头的少年不敢动弹、肩膀抖个不停,双腿有些软。

好可怕,什么时候结束。

宛舒终于说完工期之事,靖明宗循例赞赏几句,柳御史他们乐开花。

“继续禀报。”

老八,赶紧说重点!

仿佛没注意到靖明宗略快的语速,宛舒不紧不慢地又说“儿臣在巫咸旧地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什么收获?”

文武百官就算不抬头也听出皇上不满的语气,能大胆无视皇上感受的恐怕只有八皇子。

连杨将军也暗自着急。要说就说重点,外孙什么时候变得啰嗦。

宛舒不卖关子,绕到五个少年身后。“儿臣查获与人贩子勾结的官员,以及人贩子将人卖去哪儿。父皇想先听哪一个?”

“咳……”某个憋成内伤的官员忍不住轻咳。

靖明宗瞅那官员一眼,满腹怨气地说先听人贩子将人卖去哪儿。

宛舒开始介绍几名少年“五人乃在巫咸旧地发现的被拐少年,不止五个还有许多同龄的少年和十岁以下男童,拐卖他们的正是某一条村子村民,即巫咸遗族。”

百官一阵骚动。

“五人乃人证,他们指认了巫阳关和潼阳关的官吏与人贩子勾结,人数足足有十二人。而大家该清楚,潼阳关通往哪里。”

百官乃至靖明宗神色巨变,潼阳关外就是后宋与太真国的交界处。

“父皇,涉案的官吏就在殿外跪着,等候父皇发落。”

“宣!”

一声令下,殿前侍卫押着一干蓬头垢脸的犯人进入大殿。他们仍穿着官服,十分刺眼。

这时靖明宗看向燕承天。

燕承天心领神会,代替靖明宗审问犯人。然而宛舒还没说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巫阳关犯人藏起的名册,有关贩卖人口的官员都在内!”

此话掀起轩然大波,朝中百官阵阵哗然。

“燕卿家,请念出来。”

燕承天得令接过名册,谁知第一个名字就令他震惊。“冯于祥——”

被点名的盐铁司使腿软跪下。“皇上,臣冤枉!臣没有做过!”

“出列。”靖明宗面无表情地命令。

众官员疑惑或惊骇的视线集中盐铁司使身上,他哆哆嗦嗦地出列人前。

不等他又喊冤枉,靖明宗命令燕承天继续念。

燕承天念了一些,其中几个皆在朝上,心惊胆战地出列,而最后一个名字震惊朝野。

“右宰相刘德洋。”

全场鸦雀无声,纷纷望向站第一排的右宰相。当念完名单,靖明宗按捺激动,呵斥右宰相上前。

“臣不曾与人贩子勾结,何来名册?”右宰相气定神闲地质疑。

宛舒斜睨,“自然是从涉案犯人林大人府上搜出。”

所谓林大人就是其中一个垢面犯人,他的脸上隐隐残留瘀痕。“回皇上,名册正是从罪臣家中搜出。”

右宰相一干人疑惑不解,他们不曾与这林大人有接触,他为何污蔑?

“皇上——”

靖明宗冷冷打断“人证物证俱在,收监关押,明天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众人惊了,还没审呢。

“皇上,名册未确定真伪就斩了?”

“请皇上三思,说不定当中另有内情!”

右宰相急忙申辩“臣不认识林大人甚至没去过巫阳关,谈何贩卖人口?请皇上彻查,勿让奸佞污蔑忠臣!”

忠臣?宛舒和杨将军暗自冷笑。

“澄王,下官与王爷无冤无仇,为何王爷要污蔑下官!王爷居心何在!”

右宰相怒发冲冠,但瞪着宛舒的眼神充斥阴狠。

宛舒目光如刀,刀刀剜割这老贼的脸皮。

忽然“啪”一声巨响吓破众人的胆子——天子龙颜大怒,怒拍龙椅。

“谁敢为这些十恶不赦的罪人求情就关谁!人证物证俱在敢说冤枉,置王法何地。燕卿家、朱卿家,你们认为呢?”

皇上铁了心要他们死,燕承天和左宰相没有异议。

尤其是左宰相,觉大快人心。

既然左宰相同意,其他大臣多说无谓。

“来人,将这些罪臣暂时关押顺天府,任何人不得探视。燕卿家,明日午时将他们斩首示众。”

“臣领命!”

燕承天暗暗腹诽,看来皇上急着要他们死,连大理寺都不过审。

随即,殿前侍卫押着一干罪臣出大殿。

右丞相回瞪宛舒和杨将军,似要铭记他们的模样待下辈子报仇。



二七二、燕大人的千金被“猪”拱

皇上雷厉风行的做法令百官暂不敢吭声。

燕承天凝眉瞄宛舒,自个儿推断一番。

名册的纸张崭新,没有泛黄也甚少翻动的痕迹,不像处心积虑的产物。再者不经大理寺之手直接砍,可见皇上恨不得他们死。

王爷应该知晓这一点,才敢在朝上揭发。

燕承天好奇心起,嗅到计谋的气味。

靖明宗暂时放下心头大石,叮嘱燕承天“燕卿家,防止民怨沸腾,明天以‘叛乱’的罪名斩首。”

“臣遵旨。”他醍醐灌顶。

继而靖明宗神色缓和,“澄王,巫咸旧地还有何发现?”

宛舒心中一动,明白父皇要自己直说巫山的发现。“回父皇,出发巫山前,儿臣等查获人贩子村民私藏兵器意图谋反。”

众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见靖明宗脸庞紧绷,他话锋一转。“不过儿臣已经将兵器充公,并以贩卖人口的罪名发配村民修路,既罚也有助于修建。”

靖明宗轻轻点头,甚是欣赏一举两得的做法。“然后呢?”

“至于巫山的情况有劳两位大人禀报。”他指测矿的两位官员。

两人冷汗涔涔,顶着巨大的压力说山中没有发现矿石。若继续勘测,需要更多人手和时间。

其他大臣失望得很,靖明宗却只是有点失望。

如果巫山没有,就找别的县、别的山头,反正不用再为那破地图犯愁。

“澄王和各位卿家长途跋涉,辛苦了。朕赏罚分明,虽然没找到铁矿,但是你们抓获意图谋反的巫咸遗族、与人贩子勾结的官吏,并剿灭太真国侵犯境内的军队,功劳不小,朕论功行赏。”

听到有赏,柳御史眼前一亮。

靖明宗先赏柳御史等人,无非加官进爵、财帛双收。杨将军则无欲无求,只为了却心结。

靖明宗沉吟片刻,决定晋升杨将军为御前大将军。虽是虚名,但乃补偿,补偿当年自己无能为力和她的死。

至于五名少年,他们指认有功,靖明宗问他们想要什么。

“草民……想回家……”其中一个少年怯怯道。

“准奏,朕再赏你们钱帛带回家。”

“谢皇上!”

最后轮到宛舒,这才是一众大臣最关心之事。如果他要名,证明他有上进心,便多一个要巴结的皇子;要利,也还是要巴结。

“澄王,此行你的功劳最大,想要何赏赐?”靖明宗赶紧再添一句“何赏赐都行。”

“真的?”宛舒直言不讳。

靖明宗沉下脸,想敲打这个傻儿子。“金口一开,驷马难追。”

他喜上眉梢,“儿臣对燕大人的千金一见钟情,想父皇赐婚!”

全场寂静片刻。

他们没有听错吧,要赐婚?赐婚?当真是赐婚?

金山银山、加官进爵哪一样不好?傻皇子只要赐婚?

霎时,同袍向燕承天投去同情的眼神。

燕大人很可怜,千金被猪拱了。谁不知道澄王府“家徒四壁”,谁不知道澄王胡作非为,哪家千金嫁给他倒血霉。

部分官员幸灾乐祸。之前因为燕承天的提议削减俸禄,如今千金遭惦记,真是活该。

燕大人,你也有今天呀!

靖明宗想掌自己的嘴,这猝不及防的请求要他如何是好?他也看向燕承天,眼含同情和过意不去。

“燕卿家……”

“皇上,臣没有异议。”

“?”

“???”

靖明宗愣了,其他大臣也愣了。

燕大人吓傻了?

气氛异样得尴尬,洪正不满周围看“猪”的眼神。八王爷很差吗,他们什么意思!

宛舒无视周围的目光,重申一遍“父皇,儿臣对燕大人的千金一见钟情,求父皇成全!”

靖明宗骑虎难下,一来金口已开,二来不想儿子祸害别人的千金……怎么想到“祸害”一词……

“咳。朕可以答应,但有一个条件。澄王贵为皇子,日后不准再到顺天府做衙役。”

后排的大臣忍俊不禁。

“儿臣遵命!”

靖明宗忍住臭骂他的冲动,补充道“婚期定在开春科举结束之后。”

等等,老六、老七还是光棍。完了,话已经说出去,他想捶烂扶手。

“再等你两个皇兄成婚之后,退朝!澄王,来御书房一趟!”

气煞他也。

宛舒喜滋滋地到御书房,即便面对一张乌云密布的龙颜。他彬彬有礼地作揖“父皇!”

“哼!”

“父皇唤儿臣到御书房为何事?”

“哼。朕问你,为何财物、进爵你不要,却要赐婚,给朕一个解释!”他揉着纸团扔去,宛舒灵敏躲开。

“因为儿臣对燕大人的千金一见钟情。”

“这不是解释!”

宛舒面露疑惑,“为何父皇认为财物、进爵才是赏赐?儿臣有王府住、有俸禄领,缺的只有替儿臣打理王府的王妃。何况,儿臣已经十八岁,其他皇兄在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成婚……”

语气略带委屈,靖明宗不太忍心责备。

“罢了,金口已开,要是朕知道你成婚后还卖掉家具和下人,朕……朕减你的俸禄!”

“儿臣不敢。”

靖明宗慢慢地缓一口气,沉声道“那份名册是你伪造的?”

“儿臣知罪。”

“即是说你已经知道当年的事?”

宛舒默了默,如实说杨将军已经告诉自己当年母妃死的真相。

沉重的叹息回荡御书房,靖明宗的眉宇尽显沧桑。“既然如此,往事就埋藏心底。回去后,把名册烧尽。回王府吧,你累了。”

“儿臣告退。”

他离开御书房便嘴边带笑,数指头计算离开春还有多久。

噢,还有两个未成婚的皇兄。

他边走边思考要花多少钱为王府添置家具,突然想起临走前仍是丑丑的花园。

“王叔!”

他快步朝宫门去,哪知有两人在宫门等着他。

是方准和另一个少年王鹤。

“你们没有跟燕大人走吗?他会派人送你们回家。”

两个少年支支吾吾。

“有事快说。”他要回府找老王。

方准鼓起勇气,“草民二人想跟在八王爷左右办事,希望八王爷准许。”

“不行,你们要回家。”

“草民二人早已写好信托燕大人带回家。草民二人家里贫困,即便回家也是早早出来做工,所以草民二人想跟随八王爷。”

“本王的王府很穷。”

“只要温饱就行了。”两个少年的眼睛宛如星光闪闪。

宛舒犯难,暂时没想到安排两人做什么。

“这样吧,你们两个跟随衙役回家一趟,安顿好家人再来汴京。”说完他分二人一些银子。

“算是预支工钱,给你们做路费。”

“谢谢八王爷!”两人欣喜地回头找燕大人。



二七三、赐婚

黄昏,天色晦暗,飘雪停了。

城中生炊烟,结束白日的喧闹。

顺天府内宅一如既往,下人忙着端菜到大厅。家眷聚在大厅起火盆取暖,唠叨家长里短。

赤芍和青黛心急地搓袖子,眼看天要黑,大老爷还没回家。她们看看主子,主子的脸蛋冻得苍白,神情淡淡却没听进家人的谈话。

燕姑姑察觉燕瑶心不在焉,便问她是不是着凉,不舒服。

燕瑶笑了笑,“侄女想,爹回家后,可能菜要凉了。”

“哼。”颜氏听见了,不满地哼声。“你那个爹就知道往衙门、往宫里跑,完全不关心你和珩儿的亲事。到时候别家的公子千金都有婚约,你们兄妹俩只能挑别家挑剩的!”

“娘亲!”燕姑姑嗔道,“瑶儿和珩儿乃淑质英才,怎么可能……是娘亲说的那样子。”

“话不是这么说。”脸庞消瘦得微凹的金氏阴阳怪气,“待年龄大了,只有被人挑的份,指不定被人唤作怨女。”

颜氏沉下脸。话纵然难听,但确是这个理。女人十六一枝花,到了二十以后豆腐渣。

如此想,颜氏坐不住了。“不行,靠你爹成事不足,老身要亲自为二丫头觅亲事。三丫头嫁了这么久,二丫头还没有动静,那些老妇总是揶揄老身,老身要堵住她们的嘴巴。”

燕姑姑哑然,长舌街坊最可怕。

金氏则嘴边挂笑,悠然等上菜。

“瑶儿不用担心,”燕姑姑轻拍她的手背,“如果你爹不上心,姑姑和祖母帮你寻觅,总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她浅笑,“谢谢姑姑和祖母关心。”

坐在旁边的燕婷心里不是滋味。明年夏天轮到她及笄,她的亲事祖母会上心吗。娘亲是不指望了,从没正眼看过自己。

席间变得愁雾漫漫,寒冬长夜了无生气。

待菜上齐,生气的颜氏不等燕承天吃饭,吩咐下人把部分菜送回厨房热着,留给他和值班归来的燕珩。

“趁热起筷!”

大家各怀心思地拿起竹箸,忽然一声高亢的喊话令众人措手不及。

“圣旨到——”

圣旨?众人神色剧变。燕二叔更是青白脸,“谁犯事?不是大哥吧?”

“老二,闭上你的乌鸦嘴!”颜氏气不打一处来。

忐忑的众人低眉顺眼地到天井跪下迎接,哪知燕承天与宣旨的宦官一同到来。燕承天跪在家人前头,低头等宣读。

他们的心七上八下。

宦官捏着嗓子开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顺天府尹燕承天之千金燕瑶娴熟大方、品貌出众蕙质兰心,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

今八皇子年十八,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燕瑶待字闺中,与八皇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八皇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太常寺卿共同操办,则开春后三月十八成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宦官扫了眼低头的众人,问“请燕氏瑶接旨。”

家眷齐齐看向燕瑶,恍然如梦。

他们听到啥,是王妃吗?

风太大,他们有没有听错。

施施然的燕瑶来到宦官跟前,跪下接过新鲜出炉的圣旨。

宦官笑吟吟地祝贺燕承天“燕大人的千金果真品貌双绝,恭喜燕大人、恭喜顺天府!婚期在三月十八,燕大人怕是忙不停。”

“承姜中官美言。”燕承天大方地给他打赏。

眉开眼笑的宦官领随行的宫人回去。

剩下自己人,燕承天发现他们还跪着。“姜中官已经走了,大家快起来,雪地冷。”

“这……这是做梦吗……什么王妃,老身听见什么……”颜氏需要肖婆子扶起来,她腿软。

燕二叔和金氏的表情十分精彩。前者震惊并谄媚笑,后者的黄面被地面的积雪映白,两颊凹陷的暗影令她形如骷髅。

她呵呵干笑,“怎么突然当王妃了呢。没有搞错吧?”

那个心机贱人有什么资格当王妃!

“圣旨已下,还能有假?”燕承天挽着闺女起来,万般叮嘱“瑶儿,这段时间别乱跑,别着凉,要多穿几件厚衣。想买胭脂水粉就差丫头去……”

“知道了。”她嗓音甜甜。

边上的两丫头开心又苦恼。以后王爷欺负主子她们不能随意出手,愁啊!

“不不,等等,老身的头脑很混乱。八皇子是谁?他什么时候见过瑶儿?该不是强娶?”

“娘亲,”燕二叔煞有介事地解释“八皇子就是今天回京的八王爷。听闻他到巫山当监工,还押回一干囚犯,应该是立了功回朝。”

转而他笑眯眯地靠近燕承天,“大哥,原来你认识八王爷?”

“其实你们见过。”燕承天刻意卖关子,“饭菜凉了,大家回去吃饭吧。”

“老大等等!”

重返饭桌,席间热闹极了。

“老大,八王爷见过瑶儿吗?为什么皇上突然赐婚?”

“弟弟,八王爷的人品如何?是不是风流之辈?瑶儿嫁过去会不会吃亏?”

“大哥,八王爷什么时候来过顺天府?咋不通知家人迎接?八王爷会不会觉得顺天府怠慢?”

颜氏、燕姑姑和燕二叔滔滔不绝地问燕承天,而燕三叔还不容易插上话,却是对燕瑶说“瑶儿,如果八王爷待你不好,三叔杀去王府!”

瞬间,大家鸦雀无声。

“呵呵,这可是杀头之罪。”金氏扯动嘴角。

她的心疼死了。八王爷来过顺天府她居然不知道!她本该能为燕婉争取,做王妃的该是燕婉!

食不甘味,冰凉的饭菜在她口中像极砒霜。

其他人没有注意她神情呆滞。

颜氏、燕姑姑和燕二叔轮番指责燕三叔不懂事,告诫他别胡来。

燕三叔顿时哑火。

燕婷低眉偷瞄燕瑶,羡慕她转眼飞上枝头,心中打着算盘。

顶着王妃妹妹的名头更容易找好人家。但想到那个污了名声的三姐,她拿不准了。

燕瑶趁乱悄声问燕承天“爹爹,二哥知道这件事了吗?”

“你二哥……”他笑容凝固,“不知道。”



二七四、好兄弟就该打一场

赐婚一事全城皆知,与逆贼当众斩首之事成为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燕瑶的好友和姐妹,唐蕴诗、卫英和司马慧陆续登门道贺。

锦鲤坊的皇子们同样收到风声。

“哈哈哈!澄王府几乎没有家具,一股穷酸味,肯定连婚礼也穷酸!到时候有没有奴仆斟酒也成问题!哈哈哈!”

廉王狂妄的笑声震彻廉王府。

而烨王听闻消息时正在院子欣赏受寒风磨砺的青竹。

“可惜啊,佳人被猪拱了。要是嫁入烨王府,她准是独步当下的侧夫人。”

“你说谁是侧夫人?”

听见内人的声音,烨王马上对竹子吟诗“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依……”

同一时间,端王府。

“什么,其他王府还没有动静?继续盯着,他们去道贺的时候马上回来禀报。”

至于康王,该吃早点就吃早点。吃完才想起自己没成婚,那八皇弟岂不是比自己早成婚?

老七静王更加平静,不为外界所动,窝在书房看书。

最忙碌的是澄王府,抬家具的宫人出出入入。穆夫人亲自把关,检查每一件家具的光泽和雕刻。

作为乳母,她视宛舒亲儿子。儿子终于娶妻,她不亲自布置不可。

此时宛舒却愁眉苦脸,对着盖白的枯枝萌生怨气。说好的姹紫千红,说好的美丽花园呢?

冬天一派破败的景象,待春来会复苏?他忐忑。

“王爷,等天气回暖就开花,急不来。到了春天,长春花、兰花、杏花才会盛开,到时花园百花争艳。”

无论老王怎么劝说,宛舒也不舒展愁眉。

“它们会不会冻死?看它们很脆弱的样子,要不用布挡雪?”

“王爷,花草自能御寒,过多干扰反而令它们愈生娇贵,不健康。”

“你保证春天的时候会开花?特别是阳春三月。”

“会。王爷,花园每年春天都开花,只是王爷不曾注意到。”

宛舒默然,满怀烦忧地盯着雪白的花园。不一会儿,墨影来报“王爷,燕公子拒绝到王府中来。”

“他现在在哪?”

“离宫回顺天府的路上。”

“备马。”

风萧萧夹白絮,策马少年抓髻染白。马追赶另一匹——前面的少年玄色披风飞扬,并不理会宛舒喊停。

宛舒只能绕到他前面,逼他停下。

奈何他宁愿转向也不肯停下,宛舒只能追着他跑。一直追赶到郊外,宛舒策马与他齐驱。

“阿珩,停下!”

燕珩置若罔闻,目不斜视。

宛舒把心一横,拔剑挡在他面前。燕珩眼梢凛凛,勒马止步。“王爷有何贵干?”

疏离的语气宛如雪落箭弦,二人之间一触即发。宛舒收剑,“为何不肯见我?”

“王爷金贵,岂是草民随意可见。若无事,草民先离去。”燕珩始终没看他一眼,冷冷地直视前方。

宛舒讨厌他这种语气,仿佛自己是陌生人。“少来这一套!你不就气我请父皇赐婚吗,我早就说了娶定瑶儿。”

燕珩握缰绳的拳头显露青筋。

“我和瑶儿两情相悦,为何你硬是不同意?”

燕珩转头看来,极目怒瞪。“王爷说笑了,草民哪敢违抗圣意。”

宛舒就知道他睁眼说瞎话,看来不打一场大家都不痛快。他再度拔剑,剑光令燕珩怒火更盛。

刹那,燕珩单手撑马背落地,银闪闪的剑刃划空,抵御踏着马头跃来的宛舒。

二人招招饱含怒火,剑光掠过他们杀气漫漫的双眼。燕珩蹲下扫白雪,雪絮四溅却含石子,伴剑横劈宛舒。

恰逢其时宛舒一跃而起,宝剑破风扫其头顶。

眼看剑削马尾,燕珩忽而躺下,双脚绞缠宛舒执剑的手腕。

他想教训宛舒很久了,这一次出尽全力。

岂料宛舒冷笑一声,剑换左手斜剔燕珩耳边。幸好燕珩及时翻身躲避,宛舒的剑尖只是剔地面的积雪。

“你不同意,我就打到你同意!”

“看到底是谁打谁!”

二人斗个天昏地暗,把憋许久的恼火全部发泄。片刻,他们的披风和乌发沾满雪花,四周的树干留下他们的剑痕。

宛舒将燕珩逼至树干前,星目泛红。“你说,到底为什么不认可!”

燕珩抿唇不语,竭力抵挡他的剑。

宛舒再使力三分,压得他的剑刃离其喉咙又近一寸。“燕大人已经同意,我本无须理会你的感受,可是我视你为朋友,我想得到朋友的祝贺!”

“既然你视我为朋友,为什么觊觎我妹妹!”

“觊觎?原来你一直当我登徒浪子!”宛舒使尽全力。

“没错,你就是一个无赖!”燕珩蓦然蹲下闪出围堵。“小时候你欺负我妹妹,长大后对她纠缠不休,你敢说你不是无赖。”

“哼,难为你跟无赖当了十四年朋友。”

燕珩怒目耳赤,蛮牛般冲过来,宛舒毫不客气地还击。

两人越挫越勇,越战越恼怒。打了一个时辰,脸庞冻红的两人才累了,动作慢了下来。

疲劳的燕珩挨着树干坐下,不瞅坐雪地上的宛舒。

“十四年了,你一如既往拧巴。”

燕珩听了,手抓一把雪扔去。“你一如既往无赖。”

两人沉默一会,寒风令他们怒火稍降。

“你的武功没有长进嘛。”

“你不也是。”

又沉默一阵,宛舒沉声说“你放心将瑶儿交给我,不会有你找我算账的一天。”

燕珩紧抓一把雪,随后松开,掌心的冰凉降火。“我只有一个胞妹,若她过得不好,我冒死也要颠覆澄王府!”

说罢,他起身抖落斗篷的雪絮,继而朝宛舒伸手。

宛舒握着他的手站起来。

回到顺天府已是晌午,燕珩才记得自己还没吃午饭,都怪那家伙!

停好马,他匆匆回内宅,竟见大厅的桌子摆放好热腾腾的饭菜。

“二哥,你回来了!”燕瑶捧着一碟麻婆豆腐走来。“怎么迟了回来,快趁热吃。”

“天寒地冻,你出来做什么。”他心里暖洋洋,恼火烟消云散。

“知道二哥还没吃午饭,所以等二哥呀。咦,二哥你去哪了,斗篷很脏……”

燕珩真想这样的日子不会结束。



二七五、请君来

“二哥快趁热吃饭。”她盈盈的眼睛似月儿。

“好。天冷,你快回房间。”

燕瑶偏偏不回房间,坐在燕珩旁边托腮。“我专门等二哥回来,陪二哥吃完就回房间。”

燕珩皱眉提筷,心头有点泛酸。“你是怕二哥生气吧。”

哪知她笑吟吟反问“二哥心胸广阔,会生什么气?我见二哥误了时辰回来所以一直热着饭菜等二哥,二哥想哪儿去了?”

“……”他感觉自己踩进坑里。

“嘻嘻。我知道了,二哥不是在吃饭,而是——吃醋。”她乐得掩嘴笑。

“胡说。”他两颊泛红,颔首夹菜。“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吃醋。你……你快要出阁,不可再这么胡闹。”

暖暖的肉丸子入喉,怎么像是吞石头,他艰难咽下,食不甘味。

燕瑶含笑托腮,眸子水色氤氲,语气却欢欣。“正是有二哥有护着,我才敢胡闹。二哥会一直护着对不对?像小时候那样?”

他缓缓放下竹箸,一直盯着碗里的饭菜,眼睑下涌现温热的水色。

今天的风太大,吹得他眼睛酸涩。

“二哥会一直在你身后。”

燕瑶情不自禁地抽鼻子,鼻尖红红。眸子似沾了雨露,晶莹纯净。

转眼她笑意盎然,催促燕珩趁热吃饭。

寒冬肆虐大地,人间自有真情暖。

深冬的黑夜来临得快,他们早早用过了晚膳,然后各自回房间取暖。

鹅黄的烛光下,炭炉烧得旺。一丝寒风从窗户缝隙刮进,美人榻上的燕瑶拢紧披身的大氅。

两个丫头和花婆婆时而搅炭,时而做针线活。

忽然房门响了一声,不像敲门声。燕瑶和两个丫头非常熟悉此声,只有花婆婆以为有人敲门。

“老奴出去看看。”花婆婆放下针线活。

“不用了。”她冲口而出,“花婆婆坐下吧,我出去看看。”

“不行。主子待嫁,万一感染风寒怎么办?”

燕瑶已经拢着大氅下美人榻,“只是出去一会,不打紧。”

“婢子陪主子出去!”赤芍说完,青黛也放下针线活。

她懵了,两丫头是怎么了,平时懂得回避。三人难得不依不挠,她干脆说不出去了,一起留在房间。

可是赤芍犹豫,“主子,这样不好吧?天气冷,那人一直不走怎么办?其实,其实婢子气那个人,这么冷还喊主子出去……”

也对,现在不像夏秋,外面冷得刺骨。

“那么你们先到耳房吧。”

赤芍和青黛猛然摇头。“不可!他欺负主子怎么办!不可不可!”

“那就让他呆在冰天雪地中吧。”

“也不可……”开玩笑,人家是王爷,冻病了她们该当何罪!赤芍只能哭丧着脸喊道“算了,婢子三人去耳房候着吧。”

花婆婆始终一头雾水,她们说的人是谁。

待三人出屋去耳房,燕瑶才开门探出脑袋。那人还没现身,她半真半假吓唬“走了?那我回房间咯。”

“等等。”那人终于露出半个身子,探出脑袋与她对望。

两个脑袋相望一会,她忍俊不禁。“进来吧,她们到耳房去了。”

他蓦地眼前一亮,飞快地钻到她的闺房生怕她反悔。大婚前两人不能见面,可是他快四个月没见她,再等三个月的话他要成望妻石。

闺房弥漫芳香,他仔细端视每一处精致的布置,那荷花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轮廓诱他心头痒痒。

“赤芍她们就在旁边的耳房,我若大喊她们会马上过来。”她似笑非笑地递去一杯热茶。“天寒地冻,王爷来为何事?”

这调侃使他涌现欺负她的冲动。他眼梢含狡,猛地拉她入怀。

她吓了一跳,挣脱时他越搂越紧,其炽热和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暗暗心惊,少年已非往昔少年。

“两个人靠近一点更暖。”他竟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她的耳根一阵发热,红着脸推开他。“你再不正经点我就不见你。”

她没看见宛舒笑意更浓。“既然不小心搂了,就再搂一会。”

“厚颜无耻!无赖!”

他得意洋洋地搂紧,自己的披风缓缓将她裹入怀,她发热的耳朵清晰听见其有力的心跳。

“我回来后没能第一时间来见你,你恼我吗?”他忽而语气深沉。

“现在不是见了吗。不过你再不放开我,我真的恼了。”

欣喜又不舍的他慢慢放开燕瑶。“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你一定喜欢。”

她不期待。以他厚颜无耻的性格,一定会说礼物就是他,她不会上当的。

见她反应不大,宛舒不紧不慢地叙述“我已经找到在灵山寺刺杀你的刺客。”

她愣了,没想到他真的准备了“礼物”。“是谁?”

“太尉府的盐铁司副使。”宛舒凝注她布满疑惑的脸蛋,一字一顿“同时,他就是刺杀令堂的凶手。”

他的话宛如惊雷,惊得燕瑶肩膀发颤,仇恨代替悲伤。“他现在在哪?即便下毒我也要杀了他!”

“你冷静点,他已经死了。”

她愣愣地注视宛舒。

“他死了,我趁乱杀了他。断气前,他告诉我真相。”

她愣了好一会儿,蓦然失声痛哭,脸似雨碎梨花。宛舒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用袖子为她擦拭眼泪。

她最大的心结了了,悲戚与豁然同袭,使她泣不成声。

“不要哭,眼睛红肿了会变兔子。”他心如刀割又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兔子的眼睛红红的,多难看,而且毛又多。”

“哪有人这么安慰。”她抽抽搭搭地擦泪,听见“多毛”忍不住破涕为笑。

“不是嘛,兔子的耳朵很长,红眼睛而且毛多,长得多奇怪,还是你长得好看。”

她又气又好笑,竟然拿她和兔子比较。

“对嘛,笑才好看。”他粲然笑道。

“爹爹知道这件事吗?”她的眼睛确实肿肿涩涩的。

“知道,燕大人似乎解开了心结。如此一来,你可以开开心心地等做我的王妃。”

“脸皮厚,谁说开心了。”她两颊浮红霞,煞是迷醉旁人。



二七五、请君来

“二哥快趁热吃饭。”她盈盈的眼睛似月儿。

“好。天冷,你快回房间。”

燕瑶偏偏不回房间,坐在燕珩旁边托腮。“我专门等二哥回来,陪二哥吃完就回房间。”

燕珩皱眉提筷,心头有点泛酸。“你是怕二哥生气吧。”

哪知她笑吟吟反问“二哥心胸广阔,会生什么气?我见二哥误了时辰回来所以一直热着饭菜等二哥,二哥想哪儿去了?”

“……”他感觉自己踩进坑里。

“嘻嘻。我知道了,二哥不是在吃饭,而是——吃醋。”她乐得掩嘴笑。

“胡说。”他两颊泛红,颔首夹菜。“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吃醋。你……你快要出阁,不可再这么胡闹。”

暖暖的肉丸子入喉,怎么像是吞石头,他艰难咽下,食不甘味。

燕瑶含笑托腮,眸子水色氤氲,语气却欢欣。“正是有二哥有护着,我才敢胡闹。二哥会一直护着对不对?像小时候那样?”

他缓缓放下竹箸,一直盯着碗里的饭菜,眼睑下涌现温热的水色。

今天的风太大,吹得他眼睛酸涩。

“二哥会一直在你身后。”

燕瑶情不自禁地抽鼻子,鼻尖红红。眸子似沾了雨露,晶莹纯净。

转眼她笑意盎然,催促燕珩趁热吃饭。

寒冬肆虐大地,人间自有真情暖。

深冬的黑夜来临得快,他们早早用过了晚膳,然后各自回房间取暖。

鹅黄的烛光下,炭炉烧得旺。一丝寒风从窗户缝隙刮进,美人榻上的燕瑶拢紧披身的大氅。

两个丫头和花婆婆时而搅炭,时而做针线活。

忽然房门响了一声,不像敲门声。燕瑶和两个丫头非常熟悉此声,只有花婆婆以为有人敲门。

“老奴出去看看。”花婆婆放下针线活。

“不用了。”她冲口而出,“花婆婆坐下吧,我出去看看。”

“不行。主子待嫁,万一感染风寒怎么办?”

燕瑶已经拢着大氅下美人榻,“只是出去一会,不打紧。”

“婢子陪主子出去!”赤芍说完,青黛也放下针线活。

她懵了,两丫头是怎么了,平时懂得回避。三人难得不依不挠,她干脆说不出去了,一起留在房间。

可是赤芍犹豫,“主子,这样不好吧?天气冷,那人一直不走怎么办?其实,其实婢子气那个人,这么冷还喊主子出去……”

也对,现在不像夏秋,外面冷得刺骨。

“那么你们先到耳房吧。”

赤芍和青黛猛然摇头。“不可!他欺负主子怎么办!不可不可!”

“那就让他呆在冰天雪地中吧。”

“也不可……”开玩笑,人家是王爷,冻病了她们该当何罪!赤芍只能哭丧着脸喊道“算了,婢子三人去耳房候着吧。”

花婆婆始终一头雾水,她们说的人是谁。

待三人出屋去耳房,燕瑶才开门探出脑袋。那人还没现身,她半真半假吓唬“走了?那我回房间咯。”

“等等。”那人终于露出半个身子,探出脑袋与她对望。

两个脑袋相望一会,她忍俊不禁。“进来吧,她们到耳房去了。”

他蓦地眼前一亮,飞快地钻到她的闺房生怕她反悔。大婚前两人不能见面,可是他快四个月没见她,再等三个月的话他要成望妻石。

闺房弥漫芳香,他仔细端视每一处精致的布置,那荷花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轮廓诱他心头痒痒。

“赤芍她们就在旁边的耳房,我若大喊她们会马上过来。”她似笑非笑地递去一杯热茶。“天寒地冻,王爷来为何事?”

这调侃使他涌现欺负她的冲动。他眼梢含狡,猛地拉她入怀。

她吓了一跳,挣脱时他越搂越紧,其炽热和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暗暗心惊,少年已非往昔少年。

“两个人靠近一点更暖。”他竟在她耳畔低声呢喃。

她的耳根一阵发热,红着脸推开他。“你再不正经点我就不见你。”

她没看见宛舒笑意更浓。“既然不小心搂了,就再搂一会。”

“厚颜无耻!无赖!”

他得意洋洋地搂紧,自己的披风缓缓将她裹入怀,她发热的耳朵清晰听见其有力的心跳。

“我回来后没能第一时间来见你,你恼我吗?”他忽而语气深沉。

“现在不是见了吗。不过你再不放开我,我真的恼了。”

欣喜又不舍的他慢慢放开燕瑶。“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你一定喜欢。”

她不期待。以他厚颜无耻的性格,一定会说礼物就是他,她不会上当的。

见她反应不大,宛舒不紧不慢地叙述“我已经找到在灵山寺刺杀你的刺客。”

她愣了,没想到他真的准备了“礼物”。“是谁?”

“太尉府的盐铁司副使。”宛舒凝注她布满疑惑的脸蛋,一字一顿“同时,他就是刺杀令堂的凶手。”

他的话宛如惊雷,惊得燕瑶肩膀发颤,仇恨代替悲伤。“他现在在哪?即便下毒我也要杀了他!”

“你冷静点,他已经死了。”

她愣愣地注视宛舒。

“他死了,我趁乱杀了他。断气前,他告诉我真相。”

她愣了好一会儿,蓦然失声痛哭,脸似雨碎梨花。宛舒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用袖子为她擦拭眼泪。

她最大的心结了了,悲戚与豁然同袭,使她泣不成声。

“不要哭,眼睛红肿了会变兔子。”他心如刀割又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兔子的眼睛红红的,多难看,而且毛又多。”

“哪有人这么安慰。”她抽抽搭搭地擦泪,听见“多毛”忍不住破涕为笑。

“不是嘛,兔子的耳朵很长,红眼睛而且毛多,长得多奇怪,还是你长得好看。”

她又气又好笑,竟然拿她和兔子比较。

“对嘛,笑才好看。”他粲然笑道。

“爹爹知道这件事吗?”她的眼睛确实肿肿涩涩的。

“知道,燕大人似乎解开了心结。如此一来,你可以开开心心地等做我的王妃。”

“脸皮厚,谁说开心了。”她两颊浮红霞,煞是迷醉旁人。



二七六、除夕宫宴

岁末除夕夜,百姓在家里吃饺子,皇宫则举办盛大的家宴。

宛舒已经不羡慕皇兄们成双成对,默默算着日子。

男女眷分开就坐,各位王妃窃窃私语澄王赐婚一事。烨王妃的脸色不太好看,明年她要看看迷住自己王爷的是什么妖艳贱货。

而男眷再也不能忽视老幺宛舒,除了太子,他是唯一主动提出赐婚的王爷。

加之汗马功劳,谁敢忽视。

康王和静王跟宛舒一起进大殿,两人先给他道贺“八皇弟好事将近,可喜可贺!”

虽然言语简单,不过两人不卑不亢,祝贺倒是带几分真挚。宛舒抱拳回谢,也语带几分真挚。

“哎哟,三位皇弟!”廉王提高声线走来,多瞟康王和静王两眼。“八皇弟好事近了,可是六皇弟和七皇弟还没有着落啊。”

他们听出廉王故意挑衅,康王淡然回应“姻缘之事顺其自然最好。”

静王听闻不用和亲,高兴还来不及。他漫不经心“惭愧。终日埋头读书,忽视已到适婚年龄,让三皇兄操心了。”

呸,谁操心你。

廉王转而看向宛舒笑道“听闻澄王府忙着置办家具,若八皇弟需要,本王可以送八皇弟一套。”

“好啊!”心情大好的宛舒看廉王这猪头也顺眼。“府上恰好缺一套座椅,三皇兄有心了。”

康王和静王忍住笑意。

廉王没有想到他厚着脸皮要,嘴边的笑意结霜。

厚颜无耻!

“呵呵,本王会为八皇弟悉心挑选。”

说着,四人到座位边上。端王循例跟他们寒暄几句,烨王则当宛舒空气。

廉王和端王相视一眼。情敌相见,以后有好戏看了。

“各位皇弟聊什么如此兴致?”光彩照人的太子信步而来,目光移向宛舒。“恭喜八皇弟抱得美人归!”

烨王听了表情更臭。

而廉王和端王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啧啧,精彩。

宛舒大方谢过太子的祝贺,将太子别有深意的眼神收眼底。

妃子陆续到来,最后是靖明宗和皇后一起到。宛舒望向二皇兄空荡荡的座位,了然于心。

家宴开始,美酒佳肴相继来。

靖明宗提前为新春致辞“万象换新颜,举国共欢腾。福乃天下之公,可惜今年祸患连连,朕祝愿明年诸事顺,天下奏凯歌!”

大家举杯回应。

“同时朕惭愧。”他话锋一转,令众人无所适从。“今年朕顾着处理祸患,忽视了康王、静王和澄王已到适婚年龄,因此朕决定大年初二在宫中举行赏梅宴,有劳容妃和淑妃打点。”

原来是为康王和静王选王妃。与自己无关,宛舒懒得理会。

廉王却面如菜色。是否代表,他要送三套座椅?

静王的母妃淑妃强颜欢笑,目光射向宛舒一瞬。

凭什么要她的皇儿因为八皇子的婚事草草选妃。之前是和亲,现在要赶在八皇子前头仓促成婚,她的皇儿根本不受皇上重视。

淑妃越想越不甘心。

相反容妃坦然接受,虽然起因令人不爽,但要自己亲自挑选千金贵女参加,皇上的安排还算贴心。

安排完,宛舒悠然自得用膳。

忽然他盯着菜肴愣住。以往他没注意王府的厨子厨艺如何,只觉得能入口。如今该不该吩咐厨子添加新菜色呢。

还是派淮阳打探顺天府平日的膳食呢。

他细细端详眼前的菜肴。太油腻,她应该不会喜欢。

席间,宫婢再端上敬酒用的酒水。席间,没有人敢提起二皇子赵王。

太子离开座位给皇弟们敬酒,六位王爷环绕太子举杯。

“希望明年凯歌辞旧,诸事一帆风顺!”

太子举起的酒杯引起宛舒注目。“等等,为何太子的酒杯和臣弟等人不同?”

此言一出,其他王爷也盯着太子的酒杯看。太子略显窘迫,“可能酒杯不够,宫婢换新了吧。八皇弟,这等小事不必挂心。”

其他王爷听出太子暗讽八皇弟居功自傲,皆暗自打量二人。

宛舒深知太子以为自己故意刁难,面不改色地解释“臣弟等人的酒杯皆白瓷兰花图,唯独太子的是纯白瓷酒杯,奇怪。”

“有什么奇怪,兴许宫婢拿错。”廉王顺便揶揄宛舒“八皇弟观察入微,这点细节也注意到。”

“呆顺天府久了,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烨王面带笑意。

宛舒无视两个草包子,一本正经地请求“家宴乃宫中盛会,一杯一碟经过精挑细选,不可能存在拿错或者弄混,恳请太子把酒杯给臣弟一看。”

“有什么好看呢。”廉王嗤之以鼻。

太子犹豫片刻,见宛舒难得正经便给他酒杯。

岂料宛舒嗅了一下,“酒中的酸味有点浓。”

“酸?”他们急忙闻自己的酒杯,没有闻到酸味。

廉王不信宛舒,凑去闻太子的酒杯。“咦,真的多了股淡淡的酸味。哪个宫婢这么大胆,敢拿坏的酒上宴!”

他们的动静引起靖明宗和女眷注意。

“发生何事?”靖明宗和皇后走来。

宛舒置若罔闻,想起之前见燕瑶的时候,她的提醒注意身边的异状,哪怕一点异状也可能造成血光之灾。

所以他才留个心眼。

“臣弟要求证一事,得罪了。”言毕,他快速夺过廉王别发髻的银簪。

霎时,没反应过来的廉王头发散落,乱发遮挡眼前。

“你!”

然而此时无人顾得上他,都盯着宛舒用银簪沾酒。

不多时,围观的人色变——银簪沾酒的位置变黑,酒有毒。

太子和皇后背脊生寒意。

“谁这么大胆谋害太子!”肩膀发抖的皇后环顾周遭。“皇上,此事一定要彻查,不可饶恕谋害太子之人!”

靖明宗当然晓得这个理,凛若冰霜地命令侍卫封锁大殿,押所有传菜的宫婢和御膳房的人到来。

“老八,你怎么发现酒有问题?”靖明宗急需一个人来破案。

“太子的酒杯与儿臣等人不同,于是儿臣留一个心眼。”

宛舒话音刚落,太子和皇后投来感激的目光。

“澄王,请你一定协助侍卫查出元凶。”皇后诚恳意切。



二七七、审凶

家宴成了公堂,众宫婢和御厨忐忑地跪在大殿。

谋害太子相当于意图叛乱,死罪。负责酒水的宫婢浑身发软,凉风拂脖子,似有大刀悬在旁。

宛舒来到太子的座位拿起酒壶。

每个座位都有酒壶,外表一模一样。他掀开盖子嗅,然后接过内侍的银针沾酒。

银针没有发黑,酒没有毒,问题出在酒杯。

围观众人心急如焚,却不敢打扰宛舒。

太子蹙眉沉吟,目不转睛盯着宛舒的一举一动。他曾想是宛舒下毒,然后在大家面前上演破案的好戏搏父皇好感。

其功劳之大,他不得不忌惮。

不过宛舒的赏赐只是赐婚,他又摸不透其心思。即便顺天府尹受父皇重用,可是对宛舒往上爬毫无帮助。

太子看不透这位八皇弟。

专心破案的宛舒无暇理会其他人曲折的心思,举起白瓷酒杯问众宫婢“谁负责分发酒杯?”

一共十二个宫婢战战兢兢地举手。

宛舒要她们站出来。十二个宫婢低头上前,忽听见宛舒命令抬头。

她们依言照办,青白的脸色煞是吓人。宛舒紧盯每一张惶恐的脸,审视她们的衣饰。

“你,说一说每次宴席如何准备和分发酒杯,尤其是敬酒用的酒杯。”

被点名的宫婢面无血色,以为宛舒说自己是凶手瞬间哑然,吐不出一字。

“大胆宫婢,是不是你意图毒害太子!”皇后厉色质问,威严凤目震慑宫婢涕泗横流。

她咻地跪下求饶“婢……婢子没有毒害太子……冤枉啊!冤枉啊!”

大殿回荡她磕头的声音。

“母后稍安勿躁。”宛舒强行拉宫婢起来,“儿臣并无说她是凶手,只是盘问派酒杯的流程。”

皇后紧绷的芙蓉脸稍稍缓和。

宫婢也暗自松一口气。“回八王爷,凡是宴席,酒水和酒杯一起分发,每个宫婢发三套。端来大殿前,酒水和酒杯与菜肴在御膳房分开摆放。而敬酒的酒水和酒杯同样另外摆放,以免错拿。刚才是第二轮添补敬酒的酒水。”

“所以端菜和端酒水的宫婢不一样?”

宫婢点头称是。

“谁负责亲王的酒杯?”

该宫婢连同另外两个怯怯地举手,大家的视线锁死三个宫婢。

“你们三个谁专门给太子送酒?”

四面八方的视线逼得三个宫婢瑟瑟发抖,而神色冷峻的靖明宗眼似冰潭。

“婢、婢子三人没有专门一说,因为酒水和酒杯都一样。”

皇后厉声打断“说谎!只有你们三个给亲王送酒,你们一定提前商量好谁给太子送!从实招来,谁给太子送酒?”

圆脸的宫婢抽泣着举手,“婢子第一个送……给太子送……可是婢子没有下毒……”

皇后一巴掌抽去,响亮的耳光吓得妃嫔花容失色。

“婢子真的没有下毒……没有……”

“证据确凿还不承认?谁指使你,说!”

“冤枉啊!婢子没有下毒!八王爷,婢子真的没有下毒!婢子发誓,若婢子下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烨王对她的求饶嗤之以鼻。“你送酒的时候能掌控哪一壶、哪一杯给太子。”

圆脸宫婢面如死灰,百口莫辩。

“你们三个的顺序提前商量好还是随意?”宛舒忽而插话。

“随、随意,因为当时很急,没时间商量谁走前头。”

“你端酒杯的时候发现酒杯不一样吗?”

“婢子没有发现……”她有气无力,这种疏忽足以掉脑袋。

宛舒在端酒宫婢前面徘徊。

每个宫婢端三套——一酒壶两酒杯,除非她是凶手否则难以把控,将有毒的酒杯给太子。

第一轮端来的酒杯没有问题,换言之第二轮是行凶的时机。

然而她是凶手的话太蠢。一来酒杯不一样,二来她亲自端,真相呼之欲出。

皇后最焦急,快步走向宛舒。“澄王,那宫婢就是下毒之人,为什么还犹豫?”

“老八,是不是有不对的地方?”知子莫若父,靖明宗知道他不会胡闹到拖拉办案。

宛舒点头不言语,在太子的座位前踱来踱去。其他王爷不太耐烦,奈何在父皇面前要装乖儿子,安静等待。

“咦?”他的惊呼揪起众人的肝肺。

“有发现?”

“太子的银耳莲子羹居然还没动,挺好吃的。”

他们瞬时泄气,以为他有了不得的发现。

太子讪笑“当时跟父皇和母后敬酒,没碰多少菜肴。”

宛舒自顾自端起银耳莲子羹,他那一碗吃光了,蹭吃的不吃白不吃,还想让王府的厨子做呢。

“儿臣记得银耳莲子羹在送敬酒的酒水前端上。太子当时是跟父皇敬酒吗?”

“没错,并不知道有这一味银耳莲子羹。”

宛舒勾唇浅笑。“太子来敬臣弟等人前,是否重新斟酒?”

“没错。”太子想了想,惊道“等等,给父皇和母后敬酒完曾经回座位,那时似乎上了一道菜。”

“那太子来敬臣弟等人之前,是不是剩下一个空酒杯?”

他们闻之色变。靖明宗立刻诘问端银耳莲子羹的宫婢是哪些。

片刻,一行忍着抽泣的宫婢来到靖明宗跟前跪下。

宛舒没有立刻审问,而是在她们旁边走来走去。过了一阵,他才问“平日你们都呆在御膳房?”

她们忙不迭点头。

“只负责御膳房的工作?”

她们笃定点头。

他随意问一个宫婢,御膳房平时的工作有哪些。

“回八王爷,平时婢子等人要挑水、烧火、洗米洗菜和切菜。”

宛舒看了眼她的粗糙偏黑黄的手,走到某个宫婢旁边。“既然平日负责的都是粗活,为何你的双手比较白皙?”

他蓦然揪起某宫婢的手端详,“手指手掌的茧子较少,伤口甚少,皮肤不及其他御膳房宫婢的粗糙。咦,两个指头有细小的红点,右手中指有戴指环的痕迹,你是针线房的宫婢吧?”

某宫婢全身一震。

“今晚御膳房不够人手吗?为什么会混进一个针线房的宫婢?”

远处御厨急忙解释“臣没有找过针线房的宫婢,御膳房一向禁止闲人进入。”

“哦,所以她是来毒杀太子的。”



二七八、是蠢还是毒

宫婢想缩手,哪知宛舒用力钳着她的手腕。

“谁派你来。”他嗓音冷漠。

“冤枉……冤枉!婢子没有下毒!”

宛舒强硬地拉她起来到众宫婢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你们看看她是不是御膳房的宫婢。”

她们闻声抬头,接着一脸茫然。

“她是哪来的?在御膳房见过吗?”

“没有吧,不认识她。”

宫婢的的议论令真相呼之欲出。靖明宗沉着脸直视她飘忽的双眼,“你为什么要毒害太子?谁指使你?”

她慌神躲开靖明宗的目光,抿紧嘴唇。

宛舒以防她咬舌,撬开她的嘴巴。

这时淑妃笃定地出言插话“皇上,臣妾见过这名宫婢。”

一语惊四座,她笃定的话音宛如珠子落地令大殿鸦雀无声。静王忐忑不安,生怕母妃惹麻烦上身。

“在哪见过。”

靖明宗毫无波澜的语气使淑妃不寒而栗,但提供线索能令皇上另眼相看,她硬着头皮回答“臣妾在梅妃的寝宫见过,这宫婢是梅妃的贴身宫婢。”

梅妃?

皇后和一众妃嫔色变,几位王爷满脸讳莫如深。

梅妃就是二皇子的母妃,后宫的妃嫔都知道她被打入冷宫。

“淑妃,你没有认错?”皇后按捺惊骇。

“臣妾曾经去过梅妃的寝宫,不会认错。”淑妃说得隐晦。她曾经和梅妃交好,常互相拜会,如今梅妃落难她自然得远离。

要不是想让皇上多关注一些皇儿,她才不会提梅妃。

靖明宗沉声下令“来人,抓拿这贱婢。皇后随朕到冷宫一趟,其他人留在大殿。”

须臾煞气浓重的侍卫押着她,跟随靖明宗和皇后离开大殿。

太子的后背已经渗出冷汗。另一桌的太子妃已经吓得抽抽搭搭,但在大殿之上不能胡乱走动,她只能留在自己的座位擦眼泪。

“八皇弟救了本宫一命。”太子为之前的念头感到惭愧。

宛舒慵懒笑道“太子何足挂齿。臣弟在顺天府待久了喜欢破案,这点技巧和燕大人相比小巫见大巫,难登大雅之堂。”

端王趁机来拍马屁“此言差矣。若不是八皇弟及时发现不妥,哪知道那个贱婢会不会毒害其他人。太子鸿福,令贱婢无所遁形。”

宛舒佩服这位五皇兄,能一番话赞两个人。

他摸摸肚子,不和他们纠缠了。“臣弟还没吃饱,先回座位。太子和各位皇兄请便。”

果真见他心无旁骛地用膳,太子哑然失笑。

另一边,靖明宗和皇后带着犯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人影稀少的冷宫。这里没有烛光,宫殿黑沉沉,透着颓败之气。

这里的冬天更加冷,皇后双手藏暖和的袖里。

一行人闯入其中一个漆黑卧室。

银白月光透过窗棂倾泻,窗边的铜镜反射冷光。镜前散下的乌发及腰,那背影一动不动。

悬挂横梁的白色帐幔随灌入的寒风荡漾,靖明宗烦躁地拨开。

“大胆梅妃!皇上来了还不跪下迎接?”侍卫统领朝对镜之人大喝。

对镜女子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扫视一行人,继而漫不经心地行礼。

浓烈的怨气扑面而来,靖明宗吩咐侍卫统领在寝室外候着。

寝室剩下靖明宗、皇后和梅妃。

“你为何指使宫婢毒杀太子?”

梅妃抬头瞅两人,失望地发现他们并无悲痛之色,只有愤怒。她跪挺的身子霎时萎靡,坐着自己的脚跟。

她不咸不淡的反应使皇后火气冲天。“梅妃,你为何要杀太子?太子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呵呵。”梅妃冷笑连连,忽而目露凶光。“与我有仇的不是太子,是皇上!皇上夺我一子,我便夺皇上最爱的一子!呵呵呵……”

皇后大惊失色。

靖明宗握紧拳头,极力忍着不踹死这贱妇。“赵王与外贼勾结意图谋反,朕没有处死你,你竟然不知足反而意图毒杀太子。”

“勾结?皇儿从未勾结逆贼,谈何意图谋反?你没有查明便处死皇儿,罔顾亲情,你是个冷血的昏君!”

“住嘴!”皇后声嘴唇颤抖。

她和皇上夫妻多年,深知皇上龙颜大怒前异常平静,例如现在。她余光一瞥,瞥见靖明宗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紧绷下颌忍耐。

梅妃找到宣泄的缺口偏偏不肯住嘴。

“因为他铁石心肠皇儿才枉死。你问他,他会为死去的赵王伤心吗?光凭逆贼一句话就处死皇儿,他根本不知道以皇儿的秉性,不可能勾结逆贼造反!”

“右宰相有没有派人找过你?”靖明宗忽而平静地问。

皇后下意识地挪开一步。

梅妃愣了一瞬,“十年前找过又如何,臣妾知晓他的意图后不再见他的人。”

“皇城司查出,八年前,赵王的门客与右宰相一党偶尔来往;其中陈宏盛上任太尉府的盐铁司使前,与赵王的门客交往甚密。今年年中,赵王与逆贼周晋一起打猎。”

梅妃呆呆地看着面无波澜的靖明宗。

“赵王没有跟你提这些事。”

“不可能,皇儿不会谋反。不会!臣妾曾经提醒他,不可能的!一定是皇城司污蔑……”

“是朕派人盯着赵王,你以为右宰相派人找你,朕不知道?”

“什么……”梅妃猛然抱着旁边的柱子,见鬼似的盯着靖明宗。“你……你一早知道……那么……”

皇后越听越心惊,猜到几分原委。

已经没必要再对质,靖明宗喊李玉进来。“贱妇已经认罪,赐——”他想了想,“赐白绫。”

“喏。”

生无可恋的梅妃抱着柱子喃喃自语,时而凄然地傻笑。

皇后心慌地收回视线,随靖明宗走出寝室。

“朕不希望刚才的话泄露。”他背向皇后。

“臣妾明白。”

此时此刻,皇后觉得自己犹如风中的小草,随时被飓风刮得连根拔起。

回到大殿,靖明宗仍扳着脸。他交待一句就回御书房,家宴草草结束。

御膳房等人不敢松懈,生怕皇上秋后算账。

宛舒吃饱喝足,超然一触即发的氛围。王府还有许多事忙,他急着回去。

太子目送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二七九、对弈

大年初二,开春仍小雪纷飞。

宫门前停靠数不清的华美轿子,多少精心打扮的千金款款下轿,娇贵的保暖绣花履踏雪前行。

霎时间,宫门前姹紫千红,争芳斗艳。

宫里举办赏梅宴选王妃,全城皆知,乃开春最大的盛事。

不过逍遥自得的宛舒对此兴趣缺缺,他在宫门前下马便朝另一边宫门入宫,目不斜视。

千娇百媚不敌天子御赐的姻缘。

倒是千金们好奇遥望,猜想他是不是主角之一。

宛舒先去给靖明宗和皇后请安。

靖明宗千叮万嘱他别踏进梅园捣乱,甚至以婚期押后吓唬他。

他才不想去梅园,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吵死。

继而他前往懿兰宫给德妃请安。

懿兰宫一如既往冷清,积雪白了瓦顶,三两宫婢经过,留下孤零零的足印。宛舒每次来,都产生孤独却沉静的感觉。

每逢家宴,德妃几乎不出席,宁愿独自留在懿兰宫吃素。

今天,德妃同样准备了清淡的素菜,不过加了一道青豆炒腊肉,他知道这是为自己加的菜。

因为他每次来,德妃会加一道荤菜。

“多吃点,你在长身体。”两鬓斑白的德妃不停给他夹腊肉,眼里尽是笑意。

宛舒刮一下鼻尖,略羞涩。“王母,孩儿快成婚了,哪还会长身体。”

“正是快成婚才要注意。等会皇儿带一盒鹿茸回王府,这盒鹿茸本宫存了十三年,就等皇儿成婚之日,存得越久越补。”

存了十三年还能吃吗?他没敢问,笑吟吟地谢过王母。

“听闻是顺天府尹的千金?”德妃目不转睛侧视,眼眸洋溢好奇且期待的光芒。

他看出她心急抱孙子,毕竟她在宫里孤孤单单地过了三十多年。“王母知道顺天府尹?”

“当然知道,前国舅的案子轰动后宫,顺天府尹的名头更是响亮。”

宛舒了然,后宫最感兴趣的怕是娴妃因此案失宠。“没错,正是顺天府尹燕大人的千金。其实孩儿顾虑娴妃……”

“不必顾虑,娴妃已经搬去偏僻的宫殿奉命静养。”

宛舒顿时心情舒畅。

不过德妃感兴趣的不是顺天府尹,“皇儿,当初你在顺天府辅助,可有见过顺天府尹的千金?”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他含笑,以诗赞美。

德妃心领神会,盼望三月十八赶紧到来。“皇儿,成家立室后不能再胡来。长大了,要学会展翅保护家人。”

他心头温热,“孩儿谨遵教诲。”

待拜别德妃,捧着一盒鹿茸的随从随他离开懿兰宫。没走多远,一位少年内侍走来传话“八王爷,太子有请。”

宛舒回头吩咐随从先回府,自己则跟少年内侍走。

一路白皑皑铺砌地面,少年内侍带宛舒到红梅三两的御花园一角。身披黄色大氅的太子坐于亭中,面前摆着空空的棋盘。

“听闻八皇弟进宫,本王一时兴起想和八皇弟下一盘。”太子作出“请”的手势。

宛舒爽快地到他对面坐下,一甩下摆,选择执黑子。“太子好雅兴。雪中摆棋,黑白任行;无中生有,两极阴阳。”

太子笑了笑,先下白子。“阴阳交汇创天地,正如你我。”

他听出太子话里的意思,开始布置棋局。“两仪生四象,镇守四方,国泰民安。”

太子轻蹙眉头,“两仪不成何来四象,按部就班。”

宛舒装作听不懂,又下一子。

太子注视棋局叹气“八皇弟,儿时你的棋艺不输本王,何以如今只守不攻?”

“求稳。”他笑颜逐开,如同日照逐寒。

太子摩挲指间的白子,眉心不展。本想借此试探八皇弟的野心,岂料他只求稳,太子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兄弟之中,目前他和七皇弟最具威胁。尤其巫山之行后,八皇弟对自己的威胁最大。

太子看不透宛舒,千万种赏赐其只选择赐婚,是以退为进还是真心?

“太子甚少有举棋不定的时候。”宛舒托腮看着太子。

这一局黑子的防守固若金汤,太子无从进攻,若进攻需弃子。他笑道“八皇弟的棋艺进步了,令本王无从下手。这一局就此作罢。”

“太子过誉,臣弟侥幸罢了。”

“八皇弟可听过二皇弟之事?”太子忽然问,使宛舒微惊。

这是试探不成改恐吓么。

“略有耳闻。”他面不改色。

太子不动声色地探究宛舒的神色,继续说“赵王意图谋反成了警世响钟,宫中闻风而动,父皇一定担心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

“身正不怕影子斜,光明磊落何须怕夜半敲门。”

太子深深地凝注宛舒,话锋一转“八皇弟洞明世事,本王自然不担心,但愿八皇弟成婚以后别再让父皇操心。”

“有劳太子关心。”说完,宛舒望亭外,“天色不早,臣弟告退。”

他拱手,退出亭子。

寒风灌顶,他浑身寒凉。不得了,太子还没继位就疑心重重,他多一桩烦恼。

不久,烦恼接踵而至。

离宫时,很不巧遇上烨王。即便他主动打招呼,烨王对他也完全没有好脸色。

呵呵,手下败将还敢嚣张。

宛舒眼波冰凉。

烨王不屑与之同行,含沙射影讽刺“花儿纵然娇媚奈何带刺,不可亵玩焉。该远观便远观,伤了自己成教训。”

“四皇兄所言甚是,不知四皇兄的伤口痊愈没?”

“你……”烨王转头就对上宛舒饱含笑意的眼睛,不由得怒发冲冠。

罢了,看他成婚后如何嚣张,估计脸皮也挂不住。念及于此烨王收敛恼火,不与无知后辈计较。

“两位皇弟这么巧。”令人讨厌的声音从后响起,两人不情不愿地转身。

一身暗纹溢彩的廉王大步流星走来,他戏谑地打量两人的神色,故意问“为何不见烨王妃?”

烨王嘴角结霜,“留下来陪母妃了。”

“原来如此。”廉王转而笑着问候宛舒“澄王府上的家具购置好了吗?大婚之日不能失礼人前。”

宛舒眨眨纯良的眼睛,“其他已经购置,就差三皇兄的椅子。”

哑然的廉王想揍死他。



二八零、晦气的省亲

大年初五,难得天放晴。积雪慢慢融化,地面初露石砖。

孙女将要当王妃,天公也作美,颜氏本该好心情,然而被一张拜帖毁了好心情。

燕婉要回娘家省亲。

晦气。

颜氏曾在大年初三拒绝她一次,可是她不死心再发拜帖,诚意拳拳地写道要亲自来祝贺二姐。

加上金氏死缠烂打劝说,颜氏最终同意燕婉回来省亲。

燕婉只带了一个陪嫁丫头和江府的婆子回娘家,并带来一些榛栗枣作礼。

颜氏斜睨一眼,对这些普遍的见面礼不甚满意。偏偏江府的婆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初次拜会,不成敬意。”

婆子笑吟吟,在家眷看来是嘲笑,嘲笑燕婉成婚后没有回门过。

颜氏自吞苦涩,强颜欢笑地命人收下江府的见面礼。

金氏拉过燕婉坐下,细细端视她消瘦且略微憔悴的面容。她心疼极了,昔日女儿如花似玉,成婚后宛如残花。

她疼极,气极。想问江府是否对女儿不好,奈何江府的婆子在。

气氛异常沉闷,燕瑶倒是暗自欣赏燕婉的气运变化——挺好的,烂人成双成对。

不过更惨的是,正常情况下燕婉无子嗣。如果她够聪明,今后不该惹烂桃花。

燕瑶眼含霜,前世种种恶果算是还给他们了。

“婉儿,严冬天气冷,晚上睡得好吗?”金氏极力隐晦地问。

此言一出,燕婉垂下眼睑遮挡流转的泪光。婆子在场,她只能虚情假意地说挺好的。

拳头悄然攥紧厚厚的衣袖,她暗自咬牙腹诽。自成亲,江文驰从没碰过自己,甚至没进过自己的房间。

不过听说他也没碰过正房,她心里稍稍平衡。

只是她们俩每次见面都明嘲暗讽,谁不比谁好过,这种日子十分难熬,她盼望早点到头。

今天回到娘家,她怀念昔日——没有二姐更好。恼恨充斥心房,这段日子她想通从二姐风寒痊愈,一切都变了。

凭什么她飞上枝头,自己沦落成有名无实的侧室!

念及于此,她咬着牙展颜莞尔“恭喜二姐大婚将近,婉儿祝贺二姐百年好合。”

“谢谢。”燕瑶嫣然的笑容仿佛春临大地,令生气缺缺的大厅生辉。

燕婉却觉得刺眼,这一定是嘲笑。

婆子则有点看呆,随即想起老爷和公子的讨论笑道“人说燕大人的千金美若天仙,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老奴有幸一睹未来澄王妃的芳容,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呵呵呵,林婆婆过奖了。”颜氏终于听到一句好话,不禁眉开眼笑。

哪知婆子话锋一转“听闻澄王爷先前在顺天府当衙役,看来这段姻缘天注定,不知燕大人平日有没有为难澄王爷……”

王爷当过顺天府的衙役?怎么没听说?

颜氏的笑容垮了。

燕姑姑和张氏面容僵滞。

金氏和燕婉倒是双眼带笑。当衙役的王爷真是风光!忍住,可不能笑。

“王爷愿意放下身段协助顺天府,乃顺天府的福气。”燕瑶处之泰然,笑吟吟地注视婆子。

“去年顺天府屡破大案,王爷和爹的功劳不小,何况皇上没有怪罪王爷协助顺天府,可见皇上不但承认此举且重视顺天府,我们该感谢王爷才对。”

婆子嘴边的笑变成抽动。

“二丫头说得没错,能有王爷相助顺天府如虎添翼。”颜氏冷冷一瞥婆子,打着逐客令的腹稿。

她看出这婆子的居心了,话里带刀落井下石,不知道是婆子自己的意思还是江府授意。

真晦气,过新年也得看亲家的脸色。

婆子干笑着称是,但还不死心。“又听闻以前澄王爷变卖府上的家具和下人,想必澄王府一穷二白了吧。”

“道听途说,何必较真?”燕姑姑忍着火气。

“这是街知巷闻的事情,原来你们不知道?也对,皇上赐婚哪敢不答应。”婆子的嘲讽愈发明显,颜氏恨不得一杯茶泼去。

竟是穷王爷,燕婉明目张胆地勾唇。

燕瑶想反驳,可是不方便出口。说太多,会被这多嘴的老妇谣传自己和王爷有私情。

正当燕瑶无措时,燕姑姑语气冷魅

“并非每个人有幸亲耳听读圣旨,林婆婆不知道由礼部和太常寺操办婚事不足为奇。林婆婆也不知道吧,皇子成婚,最不缺皇宫的宫婢。人呐,龟缩井里眼界有限。”

“老奴……”

“林婆婆在此说说笑便好,若传出去,被人误以为诋毁皇室遭到勾舌就冤枉了。”

燕姑姑似笑非笑,眼神堪比霜雪。

婆子没来由哆嗦,差点忘了这里是顺天府,他们想状告想用刑轻而易举。

“老奴开玩笑罢了,希望各位大人有大量。”她讪笑。

燕姑姑不置可否,“说出的话等于泼出的水,但愿林婆婆以后说话前三思。在外,你说的话代表江府,万一外人以为是江老爷诋毁皇室,你猜会有何种后果。”

婆子脸色发青,感觉脖子凉飕飕。

燕婉急忙打圆场“姑姑言重了,林婆婆刚才不过说笑罢了。”

“最好不过。”

燕婉攥紧袖子微笑。她怕婆子回江府添油加醋告状,那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燕姑姑说这些话就不顾虑她在江府的处境?

尴尬地等到午饭,吃完颜氏就下逐客令。

燕婉欲言又止,她想过夜来着。但见祖母态度坚决,她不好提出。

临走前,金氏偷偷地送婆子一只玉镯子。“以后有劳林婆婆照顾婉儿。”

玉镯子翠绿剔透,婆子看出是上等货,便眉开眼笑地答应。

人走后,颜氏连骂晦气,看也不看金氏一眼,语重心长地叮嘱燕婷“别学你三姐自毁前途,多和二丫头交流,学学二丫头。唉,好好地过年,居然惹来晦气!”

燕婷回头看看五官揉皱的金氏,不假思索搀扶颜氏回房,卖卖乖。

燕姑姑到燕瑶身旁,轻拍她的手背。“别在意林婆婆的话,过得好不好无须别人评头论足。”

“瑶儿明白。”她心头暖洋洋,莞尔一笑。

“王府不同一般的官家,过门后要循规蹈矩,知道吗。”

燕瑶甜甜笑着,很喜欢这种唠叨。



二八一、多行不义必自毙

自开春,不但天晴、增添绿意,还好事连连。

正月末,六皇子大婚;接着迎来二月初二的会试,汴京多了许多各乡各县来的书生。

放榜当天,戴上帷帽的燕瑶上街凑热闹,她重点关注苏兄有否上榜。

从众多气运中,她找到“文曲星下凡”的气运,迅速锁定苏兄的位置。

皇榜前人山人海,不但挤满书生,还有陪儿子看榜的父母。燕瑶望见燕二叔和燕晟也在,悄悄退到人群外围。

青黛和赤芍十分机灵,借着人群遮挡自己的脸。

万众瞩目下,侍卫扯下覆盖皇榜的红布,人群霎时涌上前去。

名单密密麻麻,他们定睛细看。苏兄踮起脚望,寻找自己的名字。他先看第二行,见没有自己的名字心里拔凉拔凉。

“哇!苏兄你不得了!”同窗忽然惊呼,吓了他一跳。

“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同窗一脸震惊。“苏兄,你勿妄自菲薄。快看看第一个名字。”

一头雾水的他看向第一行第一个名字,他的名字居然排在第一个,受宠若惊。

“虽然没写名次,但写在第一个表示考官很看好你,说不定今年的状元就是你。”

苏兄惊惶地摆手,“此言差矣,名单随意排列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窗的玩笑话在旁边的人听来别具威胁,他就是榜上排第二的江宇扬。

乃江渣滓的二弟。

他看着排第一的名字,眼睛疼痛。

名单没有标注名次,但父亲提过名字排序就是暗示。他屈居第二名,父亲一定不高兴。

想到大哥的下场,他浑身发冷。

江宇扬的余光瞄见苏兄及其同窗离开人群,他沉着脸跟着离去。

燕瑶也望见苏兄出来,不多时轻纱后的俏脸渐渐凝重。苏兄的气运变了,有血光之灾而且三年后才中状元?

怎么回事。

她愣了一会儿便见眼熟的人尾随苏兄。她猛地回神,记得那个人是谁。

可笑的是,那人变成今年的状元。

“我们跟上去。”燕瑶说完先行一步,两丫头急忙跟上。

没走多远,苏兄和同窗进了茶楼,而江宇扬拐去另一个方向。燕瑶留下赤芍在楼外监视苏兄,自己则和青黛尾随江宇扬。

江宇扬和街上两名满脸横肉的男子交谈,然后三人一起拐进巷子。

他拿出银子分给两个流氓,“你们在品茗楼外面等着,看见一个青衣、身高与我相当的俊秀书生出来,就逼他进小巷,接下来你们懂的。”

两个流氓心领神会,喜滋滋地收好银子。

“不用取他的命,打得他两个月下不了床就行。”

“没问题,交给我们。”

在转角偷听的燕瑶气得发抖。前世是江渣滓揍同窗,今世是江渣滓的二弟揍同窗,历史惊人地相似。

难怪苏兄三年后才中状元!她紧握的拳头发抖着。

两个流氓离开巷子,剩下江宇扬一人东张西望,生怕有人听墙角。

正当他要离开,一名青衣少女低下头迎面路过。见是女人他没有在意,与其打照面擦肩而过。

须臾,一抹粉状扑面而来,好闻的香味涌入他的鼻腔。很快他两眼一黑,倒地不起。

屏气的青黛拖他拐入转角,问燕瑶接下来怎么办。

燕瑶冷冷俯视与江渣滓长相很像的江宇扬,“揍他一顿,然后令他两个月内无法写字。”

闻言,青黛拳脚相向。

屋顶上的淮阳看得略胆寒,未来王妃是个狠人。

另一边,环手抱胸的赤芍装作看路边小摊,时而盯楼里与人品茗的苏兄。

为什么主子如此关注他,她挠脑袋也想不明白。

片刻,她发现多了两个流氓盯品茗楼。她暗自打量长相凶恶的他们。

约过了两刻钟,苏兄独自走出品茗楼,两个流氓马上跟去。他们贴近苏兄的后背,强行带他到旁边的巷子。

“你们想干什么?”苏兄手足无措。“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们。”

“拿来!”他们不介意多赚一笔。

然而他们的手还没碰到苏兄的钱袋,一阵急风刮来。三人吃惊地转头,忽见一袭粉红推开其中一个流氓。

“你是谁!”

赤芍懒得回应,左手扭断一条胳膊,右手肘撞击另一个流氓的胸骨。

“死丫头别多管闲事!”脱臼的流氓冷汗涔涔。

“哼!婢……本小姐路见不平!”她狠狠地掌掴脱臼的流氓,余光瞄见另一个来袭,一脚飞踢其胸口。

胸骨双重受击,该流氓口吐鲜血,感觉骨头裂了。“要死了……女侠饶命啊!”

“再敢打这位公子的主意,本小姐剁了你们!”

“不会!小人绝对不敢了!”

“滚!”

两个伤痕累累的流氓落荒而逃。反正钱到手,他们没有完事那个公子也找不着他们。

背贴墙壁的苏兄目瞪口呆,慌神一阵才记得道谢。“谢……谢谢姑娘出手相助……姑娘似乎有点眼熟?”

他应该见过这位姑娘。

“哼,你等会,主子有话告诉你!”

“好的。”

他仔细一想,想起在哪见过她,内心莫名激动紧张。接着一名戴帷帽的女子和另一个丫头款款走来,他急忙别开视线。

真的是她。

“苏公子。”

如同清泉的声音沁人心脾,他慌忙作揖,却不便唤她。

燕瑶开门见山“刚才两个流氓针对苏公子而来,殿试前,请苏公子万般小心提防。”

苏兄瞬时听懂其中玄妙,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由谁派来?在下并无与人结怨才对。”

“争名逐利已在无形中结怨。下个月就是殿试,其中的争斗不言而喻。”

苏兄无奈笑笑,“明白了,多谢提醒。”

燕瑶扫过他的头顶,那朵血光淡化不少,接下来靠他自己了。

“祝愿苏公子金榜题名,小女子告辞。”她朝赤芍招手,三人转身离去。

苏兄目送她们的背影,噎下许多话语。

再看另一条巷子,有路人发现一个男子倒在地上。他走近一看,被口青面肿的江宇扬吓坏。

“来人啊!有人昏倒了!”



二八一、多行不义必自毙

自开春,不但天晴、增添绿意,还好事连连。

正月末,六皇子大婚;接着迎来二月初二的会试,汴京多了许多各乡各县来的书生。

放榜当天,戴上帷帽的燕瑶上街凑热闹,她重点关注苏兄有否上榜。

从众多气运中,她找到“文曲星下凡”的气运,迅速锁定苏兄的位置。

皇榜前人山人海,不但挤满书生,还有陪儿子看榜的父母。燕瑶望见燕二叔和燕晟也在,悄悄退到人群外围。

青黛和赤芍十分机灵,借着人群遮挡自己的脸。

万众瞩目下,侍卫扯下覆盖皇榜的红布,人群霎时涌上前去。

名单密密麻麻,他们定睛细看。苏兄踮起脚望,寻找自己的名字。他先看第二行,见没有自己的名字心里拔凉拔凉。

“哇!苏兄你不得了!”同窗忽然惊呼,吓了他一跳。

“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同窗一脸震惊。“苏兄,你勿妄自菲薄。快看看第一个名字。”

一头雾水的他看向第一行第一个名字,他的名字居然排在第一个,受宠若惊。

“虽然没写名次,但写在第一个表示考官很看好你,说不定今年的状元就是你。”

苏兄惊惶地摆手,“此言差矣,名单随意排列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窗的玩笑话在旁边的人听来别具威胁,他就是榜上排第二的江宇扬。

乃江渣滓的二弟。

他看着排第一的名字,眼睛疼痛。

名单没有标注名次,但父亲提过名字排序就是暗示。他屈居第二名,父亲一定不高兴。

想到大哥的下场,他浑身发冷。

江宇扬的余光瞄见苏兄及其同窗离开人群,他沉着脸跟着离去。

燕瑶也望见苏兄出来,不多时轻纱后的俏脸渐渐凝重。苏兄的气运变了,有血光之灾而且三年后才中状元?

怎么回事。

她愣了一会儿便见眼熟的人尾随苏兄。她猛地回神,记得那个人是谁。

可笑的是,那人变成今年的状元。

“我们跟上去。”燕瑶说完先行一步,两丫头急忙跟上。

没走多远,苏兄和同窗进了茶楼,而江宇扬拐去另一个方向。燕瑶留下赤芍在楼外监视苏兄,自己则和青黛尾随江宇扬。

江宇扬和街上两名满脸横肉的男子交谈,然后三人一起拐进巷子。

他拿出银子分给两个流氓,“你们在品茗楼外面等着,看见一个青衣、身高与我相当的俊秀书生出来,就逼他进小巷,接下来你们懂的。”

两个流氓心领神会,喜滋滋地收好银子。

“不用取他的命,打得他两个月下不了床就行。”

“没问题,交给我们。”

在转角偷听的燕瑶气得发抖。前世是江渣滓揍同窗,今世是江渣滓的二弟揍同窗,历史惊人地相似。

难怪苏兄三年后才中状元!她紧握的拳头发抖着。

两个流氓离开巷子,剩下江宇扬一人东张西望,生怕有人听墙角。

正当他要离开,一名青衣少女低下头迎面路过。见是女人他没有在意,与其打照面擦肩而过。

须臾,一抹粉状扑面而来,好闻的香味涌入他的鼻腔。很快他两眼一黑,倒地不起。

屏气的青黛拖他拐入转角,问燕瑶接下来怎么办。

燕瑶冷冷俯视与江渣滓长相很像的江宇扬,“揍他一顿,然后令他两个月内无法写字。”

闻言,青黛拳脚相向。

屋顶上的淮阳看得略胆寒,未来王妃是个狠人。

另一边,环手抱胸的赤芍装作看路边小摊,时而盯楼里与人品茗的苏兄。

为什么主子如此关注他,她挠脑袋也想不明白。

片刻,她发现多了两个流氓盯品茗楼。她暗自打量长相凶恶的他们。

约过了两刻钟,苏兄独自走出品茗楼,两个流氓马上跟去。他们贴近苏兄的后背,强行带他到旁边的巷子。

“你们想干什么?”苏兄手足无措。“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们。”

“拿来!”他们不介意多赚一笔。

然而他们的手还没碰到苏兄的钱袋,一阵急风刮来。三人吃惊地转头,忽见一袭粉红推开其中一个流氓。

“你是谁!”

赤芍懒得回应,左手扭断一条胳膊,右手肘撞击另一个流氓的胸骨。

“死丫头别多管闲事!”脱臼的流氓冷汗涔涔。

“哼!婢……本小姐路见不平!”她狠狠地掌掴脱臼的流氓,余光瞄见另一个来袭,一脚飞踢其胸口。

胸骨双重受击,该流氓口吐鲜血,感觉骨头裂了。“要死了……女侠饶命啊!”

“再敢打这位公子的主意,本小姐剁了你们!”

“不会!小人绝对不敢了!”

“滚!”

两个伤痕累累的流氓落荒而逃。反正钱到手,他们没有完事那个公子也找不着他们。

背贴墙壁的苏兄目瞪口呆,慌神一阵才记得道谢。“谢……谢谢姑娘出手相助……姑娘似乎有点眼熟?”

他应该见过这位姑娘。

“哼,你等会,主子有话告诉你!”

“好的。”

他仔细一想,想起在哪见过她,内心莫名激动紧张。接着一名戴帷帽的女子和另一个丫头款款走来,他急忙别开视线。

真的是她。

“苏公子。”

如同清泉的声音沁人心脾,他慌忙作揖,却不便唤她。

燕瑶开门见山“刚才两个流氓针对苏公子而来,殿试前,请苏公子万般小心提防。”

苏兄瞬时听懂其中玄妙,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们由谁派来?在下并无与人结怨才对。”

“争名逐利已在无形中结怨。下个月就是殿试,其中的争斗不言而喻。”

苏兄无奈笑笑,“明白了,多谢提醒。”

燕瑶扫过他的头顶,那朵血光淡化不少,接下来靠他自己了。

“祝愿苏公子金榜题名,小女子告辞。”她朝赤芍招手,三人转身离去。

苏兄目送她们的背影,噎下许多话语。

再看另一条巷子,有路人发现一个男子倒在地上。他走近一看,被口青面肿的江宇扬吓坏。

“来人啊!有人昏倒了!”



二八二、三年后再考吧

江府又鸡犬不宁。

“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刘氏捏着手帕抹泪,心疼地看着床上的小儿子。

当下人抬江宇扬回来时,大家差点认不出这是二公子。刘氏头晕目眩,要不是旁边的江应松暴跳如雷,她会晕倒。

江应松在旁边踱来踱去,又恼又心疼。“宇扬今天去看皇榜,为什么弄成这样!”

挨着房门的江文驰额前散下乱发,嘴边挂冷笑。看二弟这个惨状,能不能参加殿试是个问题。

仿佛听见江应松和刘氏唠叨,江宇扬醒了。他先是茫然一瞬间,随后身体火辣辣的剧痛令他失声呼喊。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好疼……”

“宇扬!”刘氏慌忙放下手帕,“莫动啊,大夫说你不能动,不能……”

她回望脸黑的江应松。

“不能什么?”他涌现不祥的预感。忽然他发觉,除了头部能转动,身体不听使唤。“娘亲,孩儿到底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江应松按捺不住盛怒,双眼要喷火。“你今天去哪、做了什么,为什么被人打成这样!”

“打?”说话间,他的两腮很疼很僵硬。“我要照镜子!我要照镜子!”

“不行。”

“娘亲!”

江应松可不心软,拿来铜镜给他照。

镜中人的脸淤青红肿满布,肿成猪头;左眼眼睑垂下,右眼一块青黑,完全没了俊俏的模样。

江宇扬瞠目结舌。

“大夫说你两个月不能下床,双手脱臼暂时不能写字,你三年后再考吧!”

“相公!宇扬够惨了,你别再刺激他!”

“什么?”江宇扬面无血色。“爹,你说真的?我暂时不能写字?爹,孩儿会试考了第二,今年胜券在握。”

“胜券在握又如何?难道你用嘴巴写字?你全身不能动怎么考试?你大哥不成器,你却在关键时刻惹是生非,真是家门不幸!”

一股怨气憋胸口,江应松的五脏六腑被怒火焚烧。

女儿不被邀请到梅园,两儿子不争气,他江应松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乃至今生生了三个窝囊废。

门边的江文驰冷笑不止。

“你今天到底去了哪里!”

江宇扬极力回想,“孩儿今天去看皇榜,然后……”他眸子紧缩,思忖要不要说出事实。

“怎么不说了?”

“孩儿……孩儿……找人揍考了第一的,然后遇到一个姑娘,之后孩儿想不起来。”

“考第一的是谁?”

“苏瑾瑜。”

江应松紧皱眉心。他知道这个名字,去年清明曾大放异彩。“好好休养,三年后再考。”

“可是……”

“没有可是。你和苏瑾瑜错开考试不更容易高中。”儿子都被揍这样,他不得不退而求次。

“爹,难道不查是谁揍孩儿?”江文俊现在只想知道是谁揍自己。

那个姑娘?不可能,她弱质纤纤的。

江应松怒瞪江宇扬,“你还好意思查?你找人揍苏瑾瑜的事不被认知晓便谢天谢地。你别多想其他,好好养伤。”

说完,他气恼地走出房间。跨过房门时,他转头瞪面带笑意的江文驰。

一个个不成器,气煞他也。

今天有人欢喜有人愁。入夜,愁雾漫漫地淮阳单膝跪在花园,他犹豫要不要汇报此事。

如果汇报,影响他们的感情怎么办。

他不想做罪人。

如果不汇报,王爷的朋友又遭人打以至于错过殿试怎么办。

做一名忠心的下属很艰难。

宛舒不知道他这些心思,专心致志地研究初露的稚嫩花蕾,预估它们何时开花。

能赶上大婚之日就好了。

但听闻,过两天宫里派宫婢和随从来。想到将来一屋子人,一举一动被人盯着,他头大。

“淮阳,今天燕二姑娘过得怎么样?”

突然一问使淮阳身体僵硬,旁边的墨影淡淡瞅他。恰好他抬头望墨影求助,墨影递他一个眼神

你最好诚实。

淮阳硬着头皮禀报“回王爷,燕二姑娘今天外出看皇榜。”

“然后?”

瑶儿的好奇心真重呢。

“然后……”淮阳顿了顿,把心一横,一五一十告知,包括燕二姑娘跟苏公子的谈话。

果然,他瞄见宛舒拈花蕾的手势变成拳头,心里拔凉拔凉。

完蛋,感情破灭了?

宛舒的声音转沉“你是说燕二姑娘发现江宇扬跟踪阿瑜?确定是江宇扬?”

“属下确定。”

江府阴魂不散,他想起那个觊觎燕瑶的江文驰,无名火起。

这个江宇扬居然想靠耍手段考功名,这种人不能让他进入仕途。“江宇扬被揍得动不了?”

“对。”淮阳一怔。

“今年他无法参加殿试,暂时不管他。墨影,殿试之前你去暗中保护阿瑜。”

墨影以为淮阳回来王府保护王爷,谁知宛舒继续吩咐“淮阳继续保护燕二姑娘。”

“那王府……”

“有本王。”他纳闷,除了王府他哪儿都不方便去,连去见她也得偷偷摸摸。

还有一个半月,他焦躁。

淮阳小心翼翼地观察宛舒的表情,心想他不计较燕二姑娘和苏公子谈话吗?

“王爷。”

“何事?”

淮阳咽了咽,改口“到时辰了,别让燕二姑娘久等。”

他“嗯”了一声,入屋披上大氅。

风雪停了反而更冷,他迎着寒风在每个屋顶轻轻跳跃。

每晚如期而至,他利索地钻进燕瑶的闺房。两丫头和花婆婆养成一到这时辰就去耳房的习惯。

“今天更冷了。”她倒一杯热茶。

岂料背上被炽热的温度覆盖,继而他的大氅完全笼罩她的身子。

“怎么了?”她觉得他今晚有心事。

“突然想搂着你。”他把脸埋进她的颈边。“瑶儿,你不会跟别人跑的对不对?”

她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话。

“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跑。你今天不对劲。”

“我每天都不对劲。”

燕瑶转过身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但她这个转身使他顺势搂入怀,火热的气息将她重重包裹。

他忍俊不禁。

燕瑶恼了,认为他故意使坏引自己上当。“放开我。”

“不放,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放。”

她的脸颊顿时滚烫。



二八三、王府新成员

一列宫婢和随从队伍闯入锦鲤坊,左邻右里纷纷打探。

原来一小部分往静王府去,剩下的往澄王府去,俞长史在门口接应。

为首的嬷嬷笑容满脸,然而她脸上脂粉白皙,俞长史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竟然派这样嬷嬷来。

嬷嬷后面跟着两个低眉垂眼的宫婢。她们年约十六,两颊不知是冻红还是羞红,俞长史瞬时猜到她们的身份。

应该是引教宫女。

“嬷嬷辛苦了,请随本官来。”俞长史捋着胡子转身,带领一批宫人进府。

今后王府热闹了。

两名引教宫女偷偷张望,她们身负重任,紧张又期待。听闻八王爷很俊,能将自己交给这么俊的王爷,她们比其他引教宫女幸运多了。

嬷嬷则身姿摇曳,打量王府的游廊——还行,不如传闻中简陋。

“俞长史,府上的新家具都安置好了吗?”

“都安置好了。”俞长史不想回头看她。

嬷嬷满意地笑了,脸上的白脂粉扯动。

将近花园,他们望见王叔忙碌打理花卉的背影。两个引教宫女伸头张望,寻找八王爷的身影。

突然一阵扑哧当头响起,有什么东西扇她们的发髻,头发被扯得生疼。

接着一根褐色的羽毛缓缓地飘落,她们目瞪口呆。

哪来的鸡?

岂料一抹黑影飞下来,雄赳赳地停在石桌上。它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一行人,乃黑色的瞳仁、黄色的眼珠。

眼睛水灵灵似孩童可爱,模样却不可爱。

嬷嬷吓得口吃“这、这是哪来的猫头鹰?府上养了猫头鹰?”

“今早开始养。”俞长史捋捋胡子。

继而敏捷的身影从游廊的瓦顶跃下,带着劲风的藏蓝大氅卷起地面的雪花,黑色马尾潇洒摇曳。

两名引教宫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挑的背影,全然忘了自己发髻凌乱。

“咕咕。”宛舒呼唤猫头鹰,猫头鹰乖巧地飞至他的手腕。

这是华宁送的贺礼,他当时想拒收。

“八、八王爷?”

宛舒闻声回头,忽见一张煞白的老脸,吓了一跳。“府上要唱戏?什么时候安排的?”

后面的宫女低头忍笑,咕咕盯着嬷嬷歪了歪脑袋。

两个引教宫女得见八王爷的真容,心花怒放。

“老奴是宫里派来王府的嬷嬷。”她顾不得尴尬,理直气壮地解释。“八王爷,以后老奴和这些宫人住在王府。”

她听说八王爷胡作非为,今日见了赞同这传闻。

哪有王爷在王府养猫头鹰!

她不屑地斜睨俞长史。想必是俞长史没用才无法管束王爷。她袁嬷嬷就不一样,调教的宫婢无一不听话。

“咕咕……”咕咕盯着一批宫人闷叫。

宛舒肆无忌惮地抚/摸咕咕头顶的羽毛,然后指着袁嬷嬷后面的两宫婢。

她们顿时紧张。

袁嬷嬷则勾起唇角,暗道八王爷有眼光。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今天起你们俩负责照顾咕咕,咕咕病了唯你们是问。”

众人懵了。

俞长史以为听错,“王爷,你让她们照顾猫头鹰?”

“没错,看咕咕多喜欢她们。”

话音刚落,咕咕展翅飞翔,扑哧扑哧地拍打两人的发髻。

“啊!救命啊——”

“嬷嬷救命——”

两人狼狈地躲在袁嬷嬷身后。

“滚开畜牲!”袁嬷嬷想推开咕咕,谁知咕咕啄她的后背一口,疼得她呱呱叫。

俞长史头痛欲裂,第一天就鸡飞狗跳。

“咕咕!”宛舒阴沉地召回咕咕,“好大的胆子,敢骂本王的猫头鹰作畜牲。澄王府不需要刁奴,滚!”

一声“滚”震彻王府,如同巨浪劈头盖面。

袁嬷嬷如遭雷劈,其他人宫人脸色铁青。

“王爷,他们是皇上安排的。”俞长史提醒。

宛舒眼神冷漠,“对本王不敬就是对皇上不敬,王府容不下狂妄的刁奴。要么滚,要么听从命令。”

袁嬷嬷咬下唇,硬着头皮道歉“求八王爷恕罪,是老奴失言!不过这两名宫婢乃引教宫女,不适合照顾猫……咕咕。”

“不就是宫婢,有何区别?你敢反了不成。”

“老奴不敢。但引教宫女乃皇后娘娘指定伺候八王爷……”

俞长史不得不在宛舒耳边解释什么是引教宫女。

听完,宛舒凛若冰霜。

“既然是皇上安排你们来,那么你们进了澄王府的门就是澄王府的人,本王如何安排还须别人指点?届时看看皇上怪罪本王还是怪罪你们这群刁奴。”

言毕,所有宫人喘不过气。

“简而言之,要么滚要么听令。”

顿时他们齐刷刷跪下,“婢子(奴才)愿意听从八王爷吩咐!”

宛舒斜睨两个头发凌乱的引教宫女,“你们两个愿不愿意照顾咕咕?”

“愿意!婢子十分愿意!”两人不停磕头。

“俞长史,你安排他们的住处。另外,谁再敢提‘引教’二字,本王让他滚回宫。”

“婢子(奴才)遵命!”

宛舒瞧他们不爽,带咕咕去看新人房。

良久,众宫人才敢起来,哪知腿软。见王爷不在花园,他们松一口气。

“嬷嬷,婢子愿意去照顾猫头鹰。”两个引教宫女哭花了脸。她们不想接近八王爷了,宁愿每天对着一只鸟。

袁嬷嬷也头发凌乱,头脑一片空白。

“这里就是澄王府,大家尽早适应。”俞长史略感同情。

袁嬷嬷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想起正事。“俞长史,这样太胡来了吧。她们俩是皇后娘娘钦点伺候八王爷的。”

俞长史表示爱莫能助。“王爷就是这性子,本官无能为力。奉劝嬷嬷别硬来,否则王爷做出什么事本官无法阻拦。”

袁嬷嬷咽了咽。

“嬷嬷,算了吧。”两人心有余悸。“照顾咕咕挺好的,婢子知足。”

八王爷喜怒无常,未来的澄王妃真惨。

她们暗叹。

袁嬷嬷喘着气擦脸上的冷汗,毫不觉擦花了脂粉。“有劳俞长史安排。”

来日方长,她一定有方法改造八王爷。

突然她羡慕派去静王府的林嬷嬷。静王彬彬有礼,省心多了。

人比人,气死人!



二八四、挑衅

二月末,轮到静王成婚。皇子们轮番大婚,给老百姓增加茶余饭后的话题。

三月初二,莘莘学子进行最后一轮殿试。

日暮交卷后,有的垂头丧气,有的胸有成竹,有的忐忑不安。他们成群结队走出宫门,人数上百。

学子本该静静等候放榜,没想到翌日翰林学士霍大人来顺天府找燕承天。

“燕大人,不得了!”大步流星的霍大人一见燕承天就急不可耐。

“霍大人?”他眉心一皱,觉得事情不这么简单。“你不该是在翰林院阅卷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自昨晚开始到刚才,不断有大夫给考生看诊,听闻他们高烧不退。消息传至皇宫,皇上下令彻查。”

深感无力的霍大人流露求助的眼神。

燕承天了然,随霍大人去看望病了的考生。

他们先是到客栈,这里的住客全是考生,霍大人说发高烧的占一半。

掌柜看着黑脸的燕大人进门,连忙展现笑脸迎接。“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听闻这里的住客有一半发高烧?”

人精掌柜立马撇清“大人,客栈的饭菜绝对干净。他们都是考生,客栈万分重视他们的健康。”

“你倒提醒本官饭菜的问题。”燕承天别有深意地审视表情凝固的掌柜。

“大人,冤枉啊!”

“你是否冤枉本官会查明,带路。”

欲哭无泪的掌柜亲自带两位大人上楼,进入其中一个病人的房间。

房间残留若有若无的异味,燕承天不解地皱眉。大夫在床边为病人把脉,不久他摇头叹气。

“大夫,他的病情如何?”

大夫闻声回头,万没想到两位官员来访,他慌忙行礼。“回大人,他依然高烧不退。草民亥时来看诊,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退烧。如此下去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损害。”

霍大人揪起心肝,万一这人是状元……

“后宋的将来掌握燕大人的手中啊!”

燕承天不和他客套,走近床边查看病人的状态——病人的脸颊潮红,满头汗珠,盖着两层棉被。

“他发冷?”

“没错,他喊冷但皮肤很热。”

二人大吃一惊,没见过发烧有此症状。燕承天暗道麻烦了,不是普通高烧这么简单。

“大夫,看出为什么有此症状吗?”

大夫面露难色,“他体内有阴寒和热毒交织,草民没见过这种症状,不好下结论。”

燕承天只好改问掌柜“喊你们厨房的所有人上来,小二也喊吧。”

待掌柜匆匆离去,燕承天观察房间,顺道检查病人的包袱。可惜,包袱里只有书籍和衣物。

“霍大人有没有闻到房间残留怪味?”

霍大人闻言用力一嗅,“下官没有闻到。”

燕承天暗叹,闺女在就好了。

他唯有依靠自己的鼻子到处嗅,宛如一只好奇的狗,霍大人忍住没有打断他办案。

家具散发的皆寻常的木头气味,摆设的花瓶和竹叶青毫无气味。不久他的目光被桌面烧剩半根的红蜡烛吸引。

他狐疑地拔出蜡烛,放在鼻底嗅。

不得了,刚嗅一下他便恍惚,头脑有些晕眩。同时蜡烛散发极淡的香味,他瞬间想到闺女。

“蜡烛有问题。”

霍大人瞪大双眼。“蜡烛?莫不是有毒?”

“毒?”大夫恍然大悟,“病人的症状接近中毒,兴许真是中毒。”

这是掌柜带着八个人回来,迎接他的目光怪怪的,他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客栈的蜡烛是谁准备?”

“乃小二准备。店里有四个小二,你们都进来。”掌柜回头喊房间外面的人。

燕承天提出到外面盘问,以免打扰病人休息。

四个小二惴惴不安,经盘问竟然没有人承认蜡烛是谁准备。燕承天的脸色愈发阴沉,说出关押吓唬他们。

掌柜脸煞白,“燕大人,小王昨天没有来,由另一个当替工。”

“对的燕大人,草民昨天拉肚子,托朋友来替工。”

霍大人眉头深锁,“你的朋友住哪?叫什么名字?”

“他叫阿铁,住在草民家附近。”

“小人,草民想起来,昨天草民看见阿铁提着一个竹萝上楼。草民问里面是什么,阿铁说更换蜡烛。”

霍大人急切地看向燕承天。

不过燕承天不急,先到其他病人房间检查蜡烛。检查了五个房间,不论烧尽与否,他都闻到淡淡的香味。

而没有生病的学子房间,蜡烛只有不好闻的蜡味。

他异常肯定蜡烛有问题。

接着小王带两人去阿铁家。

可惜来迟一步,阿铁家空无一人。他们倒是发现一个卧室用于制蜡,整个卧室弥漫同种淡香。

“阿铁一个人住?”

小王愣愣地点头。“他说他一个月前来汴京,暂时买下这间屋落脚。昨天草民拉肚子,阿铁主动提出做替工。”

霍大人听后激动万分。“就是他没跑,燕大人要抓住他啊!”

燕承天搭上小王的肩膀,“你随本官去顺天府一趟。”

“啊……燕大人,草民冤枉呐!”

“不是治你的罪,而是要你协助顺天府画阿铁的肖像。”

小王顿时轻松。

燕承天找来竹萝,装下制蜡的材料带回顺天府。

他书房门前踱来踱去,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后震了震。

“爹爹找女儿何事?”燕瑶携两丫头到来。

哪知燕承天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儿子不在,不得已才找闺女。

燕瑶忍俊不禁,“平日雷厉风行的爹爹哪去了。”

“唉。这次遇到大难题,爹爹不得不找瑶儿帮忙。”接着他一五一十告诉燕瑶。

听说蜡烛含淡香,她焦急地随他进书房查看蜡烛。她拿起一嗅,令人恍惚的淡香涌入鼻腔。

香味的成分很复杂,其中包含有毒的夹竹桃。她凝眉捏紧蜡烛,“爹,犯人是谁?”

“一个外来人,正潜逃。”

“是男子?”

燕承天愣了愣,随即点头。

她轻叹,“该来的终究要来,这根蜡烛是挑衅。爹爹,犯人的目标是女儿的秘方。”

“就是那个灵山寺的天香师?”

“应该是。”



二八五、你对二哥没信心?

“燕大人——”门子忽然匆匆跑来,他手里攥着一张纸。“刚才有个孩童替人送信,说要给燕二姑娘。”

父女俩吃惊对视。

果然冲着她来。

燕瑶接过信纸,与燕承天一同浏览。信上写道欲要解药,酉时前独自到西郊树林。

“不可!瑶儿你不可独自去!”燕承天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燕瑶抬头望天色,“已经午时,剩下两个时辰。女儿试着闻出毒药的配方,看能不能配解药。”

“好吧。不过闻久了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她笑了笑,“女儿尽量减少闻的次数。”

父女俩转身进书房。燕承天帮不上忙,只能站在边上静静地等候。

燕瑶用小刀割下蜡烛一小块,凝神嗅了嗅,然后忍着轻微晕眩感写下香味的成分。写着写着,她发现端倪。

目前,写下来的成分都是花。少部分有毒,大部分花香却无毒。可是多种气味混杂和配合,变成剧毒。

这时赤芍带花婆婆到来,燕瑶拜托花婆婆看看这些花会构成什么剧毒。

花婆婆看完眉心紧锁。“这些花不至于造成高烧不退、冷热共侵的症状。主子,这是所有成分吗?”

燕瑶面露惭愧,“不是全部。其中混有淡淡的辛辣味,我不确定成分。”

“辛辣味?”燕承天灵光一闪,当时在病人房间闻到的怪味是有点呛,他连忙说出此发现。

“气味居然持久难散去……”她若有所思。

对于毒,她不甚有把握,二哥才拿手。“爹爹,你方便进宫找二哥吗?”

燕承天一愣,珩儿也懂香?

燕瑶不便解释二哥拿手用毒,“二哥的嗅觉比女儿灵敏,兴许二哥能闻出全部成分。对了,爹爹拿这份成分给二哥,他会明白。”

“好。你要留在顺天府等爹爹回来,不准自己去西郊树林!”

“自然。”

燕承天收好她写下的,风风火火离去。

燕瑶和花婆婆她们在书房等,大家都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约过了半个时辰,燕承天居然带着身穿侍卫黑甲的燕珩回来。燕瑶十分惊讶,“二哥不是正当值吗?”

燕珩见妹妹在,松一口气,生怕她自己溜去见坏人。

“协助破案,必须放人。”燕承天摊开她写的成分,然后燕珩再添几笔,一份毒药配方完成。

花婆婆看了看,感叹对方阴毒。“有文殊兰和相思子,难怪高烧不退,真是歹毒的人!时间久了,病人的肾脏会衰竭。”

蹙眉的燕瑶轻轻咬唇。

“爹,孩儿医术尚浅,不如找外祖父,兴许外祖父能配解药。”

燕珩的建议提醒了燕承天。他再三叮嘱燕瑶不准单独去会面,要燕珩看紧妹妹,然后一溜烟地出门。

燕瑶望窗外的日光,预估申时已到。

“二哥,我有点累想回合香居。”

“我送你回去。”他铁定寸步不离。

兄妹俩并肩而行,她悄然回头跟青黛打眼色。回到合香居的月亮门前,燕珩目送她穿过月亮门。

待走远,赤芍低声告诉她,二公子走了。

接着燕瑶快步回房间更衣,换上行动方便的裤子、戴上遮脸的帷帽。

赤芍陪她偷偷摸摸地走去后门。

“二妹。”

一声呼唤吓得主仆二人驻足,燕瑶的心要跳出嗓子眼。她僵硬地转身,掀起面前的轻纱,向沉着脸走来的燕珩挤出微笑。

“我想出去买些香料。”她不指望二哥相信这蹩脚的谎言。

燕珩已经卸了黑甲,披上绒毛镶边的长袍。她心虚地看别处,不敢直视燕珩的眼睛。

二哥生气的时候很可怕。

果然他的语气异常严肃“不准去。你快出阁了,不能节外生枝。”

她不安地揉着里袖。“二哥,对方冲着秘方来,这次不成必有下次,我们能躲到什么时候?这次对考生下手,下次呢?对你们下手怎么办?”

燕珩抿紧唇,“我和你一起去。”

燕瑶恍了下神,听得不真切。“二哥也去?会被对方发现的。”

“不相信你二哥的武艺?”

她语塞,燕珩见状撇嘴“对方可能有同党监视顺天府,一起出门当然不行,但我先出门他未必知道我要去哪。”

“但是……”

“对你二哥没信心?”

“当然不是。”

“那就行。决定了,一起去。”妹妹大婚前,他要清理干净过街老鼠。

兄妹俩商量片刻,分头行事。

不久,燕珩先从顺天府大门出去。他策马朝西郊树林的反方向远去,躲在大门斜对面的人见状,并没有跟上。

过了一刻钟,燕瑶才从大门走出,赤芍扶她上马。她的马儿并非奔跑,而是慢行大街上。

她独自一人往西郊的方向去。

树林寒气萧萧,她拢紧衣领下马,牵着缰绳前行。她步伐缓慢,格外注意林中的气味,提防不知不觉中毒。

对方没指名在树林哪个位置等,她感觉走到林子中央便停下。

等了一会儿,低沉的男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把秘方放下,然后我告诉你解药的位置。”

她诧异对方没有现身,如此二哥怎么找到他?她杏眸数转,心生一计。“你也是天香师?”

对方沉吟一息,“别想拖延时间。”

“呵呵,你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秘方属于天香师,如果你不是天香师,我为何给你秘方?”

对方又沉默一阵。

“我是天香师的弟子。”

她不动声色地望四周,“胡说,天香师单传女子,不可能收外人且男人为徒。”

“你再废话,那些考生等死。”

阴森森的语气令她不寒而栗。“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有解药?”

“信不信由你。”

燕瑶暗自心焦,不晓得二哥找到对方的位置没。她犹豫几番,慢慢地从袖里掏出秘方。

“且慢。先朝上展开纸张。”

她咬牙展开秘方,腹诽对方谨慎万分。她举着白纸黑字的秘方,当那人说可以了,她才弯身放秘方。

二哥,你在哪?

秘方即将触碰地面的瞬间,尖锐的气流蓦然穿梭林间。

她吓得赶紧收起秘方。



二八六、无耻之徒

一抹银芒掠过余光,燕瑶望其方向望去。忽然听见闷哼,一个人影从树上跃下。

另一个象牙白的身影紧接冲去,他的纸扇一展一合,射出寒森森的暗器。其中一枚射中对方的肩膀,使其停顿一瞬。

这一瞬,蓦然出现第三人。

银剑如蛇吐信,亮晃晃地斜刺而出。执剑之人披深紫大氅,马尾高扬。

燕瑶心惊,他怎么来了。

而燕珩同样吃惊他到来,顾不上询问,和他合力制服敌人。

受伤的男子流露不甘,但招架不住两人双剑合璧,很快被擒获。燕珩以防万一,让他的两臂脱臼。

愤怒的低吼充斥树林。

燕瑶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近。被擒的男子面容清瘦,眼中带暴戾。真是男的天香师,她疑惑不解。

男子盯她的眼神夹带不服。

“解药在哪?”燕珩的剑架着他的脖子。

“哼。她不是天香师吗,难道配不出解药?”他勾起不屑的笑容。

她冷笑,“天香师不会下毒害无辜的人,你没资格得到天香师的传承。”

“别跟他废话了,在他身上试一百种毒,不信他熬得住。”

宛舒笑吟吟地看向燕珩。男子却不以为然,论毒他怕过谁。他们花时间和自己耗,那些考生只能等着肾脏衰竭。

“好主意。”很久没施展长处的燕珩泼男子一脸粉末,静静地观赏男子脸部的变化。

男子被粉末呛得咳嗽,片刻脸上火辣辣和痒。他的双手不能动弹,不能抓痒,只能咬牙忍耐。

但痒愈发剧烈,似有千万只蚂蚁钻进脸皮,用它们锋利的牙齿撕咬。他忍得龇牙咧嘴,眼睛泛红。

宛舒饶有趣味地问“这些粉末会产生什么效果?”

“先是痒和疼,然后皮肤长脓疮最后溃烂。我还有一包,在想撒不撒他身上好。”

男子全身一震。脸已经奇痒难耐,如果全身……

“你们敢动用私刑!”一说话就扯动脸皮,他感到加倍痒和火辣,恨不得抓破脸皮。

宛舒看着他的脸变红,弯弯的眼睛含狡黠。“私刑?谁看见是我们做的?就不能是你撞到白蚁窝吗。”

“无耻!”

“阿珩,你还有什么毒都用了,大活人做实验不是常有。”

男子下意识地挪动,岂料双剑夹紧。燕珩当真又拿出一个一包粉末,同样劈头泼他的脸。

这种粉末一沾脸,脸犹如火烧,同时加剧奇痒的煎熬。肉眼可见,他的脸皮通红并开始长疮。

男子面目狰狞,难受地低吼。痒比疼难熬,宁愿他们一剑杀了自己。

“想解脱就交换解药。”宛舒懒懒的声音传至他耳中。

他咬破嘴唇沉默。

“阿珩,撒他身体吧,他不见棺材不落泪。”

闻言,燕珩扯开他的衣领;燕瑶慌忙别开视线。

“且慢!”他咬牙切齿,眼看燕珩的药粉即将倒进来,不由得胆寒。“解药在腰带。”

宛舒和燕珩相视,后者谨慎地伸手探进男子的腰带,掏出一张药方。燕珩扫视一番,用药和想象中相差无几。

“带他回顺天府。”言毕,燕珩将男子打晕,继而扛他到马背上。

牵马走来的宛舒笑颜逐开,燕珩没好气地问“你为什么来了,又派人盯着顺天府?”

“保护未婚妻理所当然。”

燕瑶脸蛋泛红。“闲话少说,考生等着解毒,也不晓得外祖父的配药和他的解药有没有冲突。”

人命关天,两人霎时收起悠然的心情。

离开西郊,接近街市时宛舒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不舍地回头望一眼未婚妻。

尔后燕瑶也得和燕珩分开走,她绕路回顺天府的后门。

剩下燕珩带着昏迷的犯人回顺天府,得知爹没回来,他将犯人交给衙役才赶去司马府。

可是老爷子和燕承天已经外出,他向司马府的门子打探才知道两人去了客栈。

当他赶到客栈时,浓浓的药味传出。果不其然,燕承天和老爷子在厨房煎药。

“爹、外祖父!解药的药方已经拿到,请外祖父过目。”燕珩顾不上眼睛瞪圆的燕承天,把药方递给老爷子。

老爷子不了解其中曲折,仔细审视药方。

燕承天则瞪着燕珩,夹杂责怪的意味。

“此药烈性,倒是能解病人刚烈的毒性,而老夫的偏温和。”老爷子思忖再三,有了主意。“先让病人服用这副解药,然后喝老夫开的调理。”

掌柜马上出去抓药。

燕承天拉燕珩走出厨房,压低声线“你抓到犯人了?”

“没错,犯人关押在顺天府。”燕珩有些心虚,暴露了没有听爹的叮嘱。

“瑶儿也出去了?”

燕珩支支吾吾。

“哼,这次找到解药和犯人,为父不怪你们胡来。你们长大成人了,稳操胜券才行事别冒冒失失。”

“孩儿明白。”

“什么冒冒失失?”老爷子负手走出厨房,打量女婿和外孙子。燕承天和燕珩立马一脸乖巧,不再提犯人之事。

“珩儿这次表现不错,能分析出毒药的成分,不枉老夫当年的教导。”

燕珩甚是过意不去,他偷偷钻研毒理去了。“其实大部分成分乃二妹写下,外孙只是添加几笔罢了。”

老爷子笑眯眯地捋白胡子。“甚好甚好,两外孙天赋异禀。”转而他瞅燕承天,“年轻人要多激励,不能光是责骂。”

“老丈人所言极是。”

你不也是经常骂景明,燕承天腹诽。

燕珩默默看戏。

待药抓回来,他们重新煎药。病人共十二人,煎好的五服先拿上去。

他们亲眼看迷迷糊糊的病人喝光药汁,约过一刻,病人的脸开始退红。老爷子探他的额头,发现烧正退。

他沉静把脉,眉头随即紧皱。“药性果然烈,除毒的效果很快。但后面不调理的话,猛烈的药性同样损害身体。解药,只能喝一服。”

霍大人仍不放心,“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来?”

“好好睡一觉就能醒,可能明天吧。”

霍大人长叹,能赶上揭榜的日子就好。

老爷子接着补充“最好让大夫隔一个时辰把脉,确保他们的脉象稳定。”

霍大人和掌柜忙不迭答应。

考生中毒的风波逐渐平息。



二八七、支离破碎

昔日种种端倪,燕承天认为犯人与太真国勾结,可惜犯人死不承认。

无奈之下,他交犯人到大理寺审判。

病了的考生花了三天清理毒素,一个个仍是虚弱,幸好对肾脏的损害不大。

放榜延迟三天,当天皇榜前人山人海,刚痊愈的考生穿着厚厚的棉衣挤进人群等待。

揭榜的一刻,人群瞪大眼睛。

燕瑶没有出去凑热闹,和家人在大厅等燕二叔和燕晟归来。颜氏特意给祖宗上香,而金氏在前一天到寺庙上香。

能否光耀门楣就看今日。

金氏坐立不安,在天井踱来踱去,身影晃得颜氏心烦。

“二媳妇,福运要被你晃走了,好好坐下来等待吧。”

“嗳。”金氏嘴上应着,身体依旧走来走去。大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唯一的曙光。

只要比燕珩的职位高就足够。

揉着手帕的燕婷也抱这想法,只要大哥进前三甲,她的名头更响亮,可以弥补相貌的不足。

在等待的煎熬下,燕二叔和燕晟终于归来。

金氏急急走去,“结果怎么样?进三甲了吗?”

垂头的两人散发着颓败的气质,燕二叔听见她的声音更加厌恶,二话不说离去。

金氏不在乎他的态度,转而问燕晟。“晟儿,结果怎么样?”

其他家眷紧接走来,众人急切的神色形成巨大的压力,宛如激浪压得燕晟喘不过气。他闷闷地回答“落榜了。”

大家愣了。

金氏仿佛没听见他的回答,再问一次确认。

重复慰问反而令燕晟心烦气躁,他甩袖大喝,并不顾及金氏的面子。

“落榜了!你听见没,孩儿落榜了!连前十都进不去,丢人现眼!”

金氏张了张嘴,哽咽说不出话来。

“晟儿,你这样跟跟你娘亲说话?”颜氏又气又难过。

燕晟擦过金氏的肩膀,低头冲回房间。孤立无援的金氏蹲下痛哭,万念俱灰。

唯一的支柱失去,她等同风中残烛,瞬间老了十岁。

“娘亲……”燕婷想搀扶她起来,哪知金氏甩开她的手。她咬咬牙,强行拉金氏起来。

燕姑姑轻叹,“二弟妹,三年后晟儿还能再考,莫灰心。”

“没错,三年后再考。”

金氏听不进燕姑姑和颜氏的劝慰。儿子的秉性她最了解,第一次考不上简直丢尽脸,他不允许下一次继续丢脸。

自尊心突破天际的性格像极他爹。

她内心的怨气足以吞没整个顺天府。

燕婷不想她继续失礼人前,向长辈们福身告退“娘亲累了,婷儿送娘亲回房休息。”

“唉,去吧。”颜氏头疼不已。不过想起二丫头婚期将到,她心情稍微转晴。

没想到最有出息的居然是老大的子女。她看向张氏的两个儿子,心想要尽早栽培。

燕婷扶着泪流满脸的金氏离去。

金氏浑浑噩噩地回到西厢,直到燕婷端茶到面前,才被冒出的热气拉回神。茶水倒映自己布满细纹的眼睛,她徒生厌恶。

“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蓦然打翻茶水,烫着燕婷的虎口。可是她不闻不问,将桌面的茶具全部推落地。

乒乒乓乓,碎裂的茶具反射寒芒。

但这不足以宣泄,金氏扑向瓶瓶罐罐的摆设,阔袖扫它们落地。碎裂的声音令她更烦躁,她歇斯底里地撞向桌子。

“为什么你们都不争气!为什么!”她双手抓着桌布,充满血丝的眼睛怒瞪相貌平庸的燕婷。

此刻在她眼里,燕婷并非平庸而是丑八怪。

她直勾勾盯着燕婷,“为什么你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哪怕一点点亦不至于这么丑!”

丑?

燕婷呆呆地抚/摸自己的脸,泪水夺眶而出,久积的委屈和怨气借此喷薄迸发。

虎口的疼比不上内心的苦。

她呜咽在喉,“纵然丑,女儿和二姐、大哥不也同一娘胎出?娘亲何时正眼看过女儿?”

金氏直勾勾地横视燕婷。“反了,你反了,敢对娘亲无礼!”

“女儿有说错么,娘亲眼里根本没有女儿。”

“呵呵。”金氏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满不在乎。“你倒说说,你有何长处让人注意?晟儿勤奋读书,婉儿貌美,你呢?”

一句轻飘飘的“你呢”,道尽她对燕婷的情感——轻至微不足道。此时此刻,燕婷很羡慕大姐和二姐。

她不敢看娘亲的眼睛,生怕看到令自己绝望的情绪。

见她无言以对,金氏冷笑着移开目光。“晟儿和婉儿苦啊,到底作了什么孽沦落如斯境地……”

燕婷的泪珠滴落手背。

今年五月她就及笄,家里却没人记得。

“婷儿不打扰娘亲,告退。”她转身开门,金氏的冷笑仍然不断,她咬着唇迈过门槛。

守门外的婢女发抖不止,燕婷冷冷地吩咐婢女等会进去收拾。

人后,她迅速擦掉泪水。

经过书房,她遇见出来的父亲。“爹去哪里?”

燕二叔心虚地摆手,“你年纪小,别问。”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婷黯然神伤,好几次她闻到父亲身上残留脂粉味。

家支离破碎。

她犹豫回房还是回大厅,片刻决定回大厅。

颜氏等人仍留在大厅交谈,燕姑姑见她回来便问二弟妹如何。

“娘亲慢慢缓和情绪。”燕婷强颜欢笑。

“那就好,二弟妹需要多多休息。”燕姑姑感叹,“连续两个月考试给晟儿和二弟妹压力颇大,他们该适当放松。”

颜氏点头赞同。“他们放松,老身还不能。今天初八,还有十天就是瑶儿的大婚,这是燕氏第一位王妃,马虎不得。”

她说完,燕婷悄然瞄燕瑶。

燕瑶莞尔,“有劳祖母、姑姑和三婶费心。”

长高不少的宁哥儿走来燕瑶旁边,“娘亲说二姐要离开家了,二姐还会回来吗?”

“宁哥儿!”颜氏和张氏不约而同喝止。颜氏讳莫如深,“别说不吉利的话,出阁的女子只能在省亲的时候回娘家。”

宁哥儿似懂非懂。

燕瑶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顶,“二姐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好啊好啊!”他欢快地拍手。

第二天是状元爷游街,戴帷帽的燕瑶和两丫头去凑热闹。

果然状元爷是苏公子。

她甚欣慰地观察他头顶的官运。



二八八、大喜之日

三月十八,日朗天晴,顺天府再度贴囍。

府内高挂一串串红灯笼,相映红。

一路深入内宅,游廊的朱红木漆与红灯笼浑然一色;火红情浓,寓意伉俪情深。

春风轻抚,一串又一串红灯笼轻轻摇曳;燕承天迎风信步,朱红衣摆微扬。

今日合香居最热闹。

丫头们进进出出,燕承天还没迈进合香居就听见颜氏呼喝丫头。

“娘亲,今天是大喜日子,要心平气和。”他笑呵呵地捋胡子,余光瞥见闺房抹抹红帐。

燕姑姑和张氏都在里面,他急不可耐地挤进闺房。蓦然,朱红背影映入眼帘。

刺绣牡丹的红袍雍容大方,下有橘色流苏摇曳;藏蓝的祥云百鸟霞帔挂肩,红罗裙绣百花。

当看到她的兰花点翠发簪,他才确定眼前的新娘子是自己的闺女。

“瑶儿?”

听见父亲的呼唤,新娘子回眸一笑。

玉面桃腮,杏眸流转秋水;黛眉如远山,烟雨朦胧。她含笑的双眼似月牙,朱唇轻启唤一声“爹”。

瞬时,燕承天泪水打转。

转眼闺女长大成人,仿佛昨天仍是孩童。

青黛和赤芍披石榴红,皆用红带束双髻,她们忙着给燕瑶整理嫁衣。

披上红褂的燕珩到合香居的时候,房间已经挤满人,他只能在门外探头并等待。

“到时辰梳发了。”燕姑姑笑盈盈地提醒。

燕瑶对镜而坐,看着镜中人感慨万千。头顶的天喜桃花颜色火红并散发红光,彰显她与他乃天作之合。

前世遭遇云消雾散,今世姻缘天注定。

她恬静莞尔,看着镜中拿木梳的燕姑姑慢慢地为自己梳发。

燕姑姑亦感慨万千,“过了夫家的门以后,夫妻俩要相敬如宾。争执不过一场过,总有天晴的时候。无论如何,你要记得身后有你的爹、你的兄长和你的家人。”

“瑶儿明白。”她展颜笑,泪光潋滟。

窗外玉兰花香芬芳,碧空如洗。

和煦的阳光抚热闹的大街,老百姓自觉站在边上围观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这次是哪位王爷成婚?”

“听说是八王爷,娶的是青天大老爷的千金呢!”

围观的百姓顿时对八王爷倍生好感。“哎哟,八王爷比之前两位王爷俊多了!”

一路炮仗惊天地,点点嫣红的炮仗絮翩翩起舞。或落在地面,或落在孩童的头顶。

春风十里,红絮再度飘扬。

唢呐锣鼓声齐,宣天震耳。若问今天汴京事,说道马前绣球红。

队伍为首的是束髻少年,宗之潇洒,皎如玉树。其红色抹额英气逼人,星目流露急切。

他斜睨旁边举着仗义的人,腹诽他们步伐太慢。从锦鲤坊到顺天府,他初次觉得道路漫长。

他红袖一挥,催促马儿加快几步。

队伍途径唐府,赵蓁蓁和唐蕴诗偷偷地出大门观望。

正午,顺天府近在眼前。迎亲队伍停在大门前,喜娘要进门找新娘子,宛舒见状也要进门。

喜娘急忙拦着,“八王爷,新娘子还不能出来,男方需要留在顺天府吃完午饭。”

宛舒眉头一皱,“新娘子不用吃饭?”

喜娘讪笑,不作解释生怕他胡来。“总之还没到新娘子出门的吉时,早了或晚了不吉利。”

眼看喜娘独自进门,宛舒急却无可奈何。

反正午饭他草草吃完。趁着燕承天返回内宅,他立马跟上。

其他人反应过来时,惊觉王爷不见人影。

“新娘子,吉时到了,要出门了。”喜娘为燕瑶盖上红头盖。她扶着燕瑶到门槛处,忽然笑脸凝固。

“八王爷怎么进来了?”

合香居众人惊愕回头,看着一身红衣且笑吟吟的宛舒。颜氏和燕婷惊呆,这个小衙役怎么会在?

不对,他穿着红色喜服?

燕承天揪紧胡子,“王爷,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要循规蹈矩。”

“没错,王爷应该在大门等候。”燕珩忙对他打眼色。

宛舒急忙保证“我就在旁边候着,绝对不会胡来。”

原来八王爷是他?!

燕婷恨自己有眼无珠,而颜氏赶紧回想有没有得罪过八王爷。

张氏则欣慰,原来那日彬彬有礼的小伙子是八王爷。

吉时到了,他们不好驱赶,只好继续流程。

新娘子由兄长背出门,盖着红头盖的燕瑶小心地伏在燕珩的背上。

宛舒凝神望着触手可及的新娘子,目光炯炯炽热情深。

起身的一刹那,燕珩侧头低声对她说“二哥一直守在你身后。”

红头盖下,她热泪盈眶。

燕珩背着妹妹一步步前行,乳白色的玉兰花瓣漫天飘洒,带来风的祝福。

燕瑶深深地嗅一下花香。这时,温润春风轻抚红头盖,她的鸦睫被泪珠濡湿。

春风像极母亲温暖的掌心。

宛舒紧紧跟着燕珩,生怕新娘子会丢了似的,寸步不离。

路上大庆和宋锦如带着衙役、捕快随行,一直护送到顺天府大门外。

顿时顺天府鞭炮齐鸣。

围观的老百姓目瞪口呆,“八王爷怎么跟新娘子一起出来?不该在门外等的嘛?”

“对咯,之前两位王爷是门外的等的呢。”

旁边的大娘数落他们是糙老爷。“不是说八王爷对燕二姑娘一见钟情嘛,显然八王爷很爱燕二姑娘。”

“这样子啊……”

礼官终于找着八王爷,暗自捏一把汗。看看八王爷跟着新娘子出来像什么话?“八王爷……”

他谄笑着,斟酌提醒的说辞。

宛舒斜睨,“接下来不是该回府么?”

“啊,是的是的。”

他的目光紧随新娘子的背影,当红色轿门合上,他才收回视线。

“可以起轿了!”喜娘一声呼喊,八个轿夫抬起红艳艳的花轿。

宛舒喜笑颜开,上马回府。风卷红袖,似在云端。

大门外的燕承天和燕珩不舍地目送迎亲队伍离去,怅然缭绕心头。

声势浩大的队伍回程,围观的老百姓跟着去看热闹。

锣鼓相随回到澄王府,同样鞭炮连天响。宛舒轻轻踢轿门,继而喜娘带着六岁的出轿小娘迎新娘子出轿。

阳春三月,佳偶天成。



二八九、佳偶天成

喜事近黄昏,红日西沉。

“一拜天地!”赞礼高呼。

宾客少不了几位王爷和太子。廉王摸着下巴望拜堂的新人,暗自打量大厅的布置。

出乎他的意料,大厅家具齐全,富丽堂皇。他送的红木椅子让“高堂”坐着,每望一次心都隐隐作痛。

送了三套,花费近百两。

刚成婚的康王和静王面容平静,廉王有意无意地悄声说“八皇弟成婚的日子真好,微寒回暖,不像前两个月寒冷。”

康王面不改色,静王则闪过不悦。

要不是赶在八皇弟前头成婚,他的大喜日子不必选在冷天,也不必仓促选王妃。

奉旨成婚了不起么。

太子淡然打圆场“前两个月虽冷,但两位皇弟成婚当天没有下雪,也算天公作美。”

静王听了才释怀。

廉王别过头去撇嘴。忽见烨王在旁,他似笑非笑“八皇弟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

烨王斜睨廉王,没有做声。

席间,宛舒心不在焉地给宾客敬酒,无视廉王的暗讽。转到风雪隐等人一桌,他才喜笑颜开。

唯独燕珩不便来。

宛舒听说酒席完要闹新房,于是早早没了人影,剩下俞长史招待宾客。

新郎不在,想闹新房的廉王和端王只能败兴而归。礼官也得省下剩余的繁文缛节,不打扰一对新人。

宛舒轻轻合上房门,扫过桌面的酒菜,满怀兴奋地走到床前。

新娘子盖着红头盖,静静端坐。

燕瑶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晓得他进来了。她略微紧张,嫁给心爱之人和盲婚哑嫁,心情云泥之别。

这次是喜悦夹带紧张。

见他的黑履停在跟前,她凝神屏息。

然而只见他半掀起红头盖,把笑盈盈的俊脸凑进来。她一时错愕,染红的两张脸近在咫尺相对。

“你……”她还没说完,唇上便一软。

他竟然钻进红头盖亲自己,燕瑶羞涩地轻轻推开他。“掀起红盖才合礼节。”

“我偏不。”

唇上又一软,两人带着笑意和羞赧亲近,红头盖半遮羞,情意绵绵。

片刻,宛舒不舍地放开她,把红头盖掀下。“你饿了一天吧,先过来吃点菜。”

燕瑶愣了愣,随即被他逗乐,笑中带泪。宛舒以为她眼中闪闪的是倒映的烛光,没有看出她笑容隐藏的释然。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到桌子前。菜肴皆寓意极好的小吃,她随意吃几口充饥。

“花园的花开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之前的花园千疮百孔,他要一雪前耻。“如果你想栽种其他花卉,我可以吩咐王叔。”

燕瑶忍俊不禁,大喜之日还惦记花园的,恐怕只有他一个。

“对了,厨子的手艺合胃口吗?这些好不好吃?”

“你尝尝。”她故意逗弄。

宛舒夹起一块糕点入口,皱着眉嚼着。味道还行,不过和以往区别不大。“如果觉得不好吃,我马上换了厨子。”

他言之凿凿不似假,她嫣然笑道“味道不错,不必为难厨子。”

“我怕你不习惯。”

她别开视线,眼眸颤动。“汴京厨子的手艺相差无几,哪会不习惯。”

“那就好。”他笑脸灿烂,猛地横抱起燕瑶。

这举动吓了她一跳,忙说“我自己能走。”

“为夫伺候娘子梳洗。”

她登时双颊浮红霞,被他抱至床上。他轻抚玉兰花簪,然后摘下。渐渐地,发簪等头饰置于妆奁,她墨般乌发倾泻。

乌发配雪肌,杏眸微颤,红唇魅惑,他情不自禁地凑近。

熟悉的玉兰花香令他沉醉,这一刻如梦如幻,双双坠入深情泥淖。

整夜,赤芍和青黛守在房间外,好几次打瞌睡的时候里面的人喊她们去打水。

赤芍打哈欠,“主子这么渴吗?不对,水没煮呢。”

“你别乱说话,这里不是顺天府。”青黛送她一个白眼。

赤芍撇嘴,继续打瞌睡。

翌日鸡鸣,天还没亮。

睡梦中的燕瑶感觉鼻子痒痒,蹙眉拨开他不安分的手。

他笑意甚浓,贪玩地轻轻捏她的鼻尖。片刻,其指腹轻柔划过她白皙的脸蛋,划过她小巧的鼻子,划过她柔软的小嘴。

要把她的容貌画进心里。

燕瑶蹙紧眉心,终于被他逗醒,一睁眼就看见他似笑非笑的双眼,她羞赧地抓被子遮挡发烫的脸。

哪知笑吟吟的宛舒扒开她挡脸的被子,“真想就这样看着你一辈子。”

“无赖。”她嗔骂。

琥珀眸子流转狡黠。“你想到哪里去?难道在想昨晚之事?”

“无耻。”

“嘿嘿,就让你见识何谓无耻。”

他搂燕瑶进怀之际,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呼喊“王爷、王妃,是时候起来梳洗,不能误了时辰进宫请安。”

年老的声音并非花婆婆,她狐疑地问宛舒“门外是谁?”

“宫里派来的袁嬷嬷,特别啰嗦。管这管那,比俞长史还烦人。别理她,再睡一会。”

接着花婆婆的声音传来“主子,老奴带赤芍和青黛来帮主子梳洗。”

“什么主子,你该喊王妃。”袁嬷嬷语气不满。

“抱歉,老奴失言了。王妃,该起来了。”

“哼,在王府还好,被外人听见以为王妃的下人没大没小。”

“是老奴失言,但请袁嬷嬷勿带王妃一起训斥。”

“老身在提醒你们要注意言行,勿丢澄王府的面子。”

“花婆婆已经道歉了,你干嘛不依不挠?”赤芍一插话,连房内两人也闻到火药味。

燕瑶急忙挣脱他的怀抱,“快起来,免得她们吵架伤和气。”

果然,袁嬷嬷开始呵斥赤芍不分尊卑。

外面叽叽喳喳,宛舒沉着脸起床。两人匆忙穿衣,宛舒将两件喜服红袍披在她身上。“别着凉。”

继而他一披常穿的长袍,冷脸推开房门。吵架的两老两少蓦然住嘴,转头看向凛若冰霜的宛舒。

他不骂花婆婆和两丫头。“袁嬷嬷,你在宫里就这样行事?”

“王爷,她们……”

“本王寻思进宫后需不需要请求换另一个嬷嬷。”

袁嬷嬷霎时哑火。



二九零、王妃被猪拱

钦点的嬷嬷遭到遣返的话,不但降职还被宫人嘲讽,她自然懂进退。“王爷训得是,老奴有不对之处。”

袁嬷嬷的语气软下来。

“你们进去为王妃梳洗。”说完,宛舒侧身让她们进来。

青黛自觉收拾凌乱的地面,而赤芍捧来热水给燕瑶洗脸。

袁嬷嬷悄悄打量澄王妃,险些以为天女下凡。在宫里,她没见过拥有如此姿色的女子。

她不小心看呆了。

这么好看的女子,为什么肯嫁给胡作非为的八王爷!难道八王爷以圣旨逼迫?她不禁想入非非。

通过铜镜,她察觉袁嬷嬷走神,便转头搭话“这位是袁嬷嬷么?初次见面,请袁嬷嬷见谅花婆婆忘了改口。”

嫣然的笑容令袁嬷嬷失神。“老、老奴不敢,刚才老奴的语气重了,是老奴不对。”

浅笑的燕瑶看向花婆婆。

正和青黛端来更换衣物的花婆婆听后,和颜悦色道“老奴也有不对之处,望袁嬷嬷海涵。”

燕瑶甚是满意,“动怒对老人家的健康不利,希望日后袁嬷嬷和花婆婆能和睦相处,府上还有许多需要请教袁嬷嬷的地方。”

“王妃这是折煞老奴,照顾王爷和王妃乃分内事,哪能说是请教。”

“那以后有劳袁嬷嬷。”

袁嬷嬷受宠若惊。宫里那些人何曾待自己温和,无不虚情假意惺惺作态,恨不得有人犯错。

她再打量镜中仙子,那含笑的双眼柔情似水,不像假意。唉,好好的澄王妃怎么被猪拱了呢!

“赤芍,以后不准和袁嬷嬷和花婆婆顶嘴。”

赤芍一瞅袁嬷嬷头上的木槿花绢,不情不愿地道歉“主……王妃说不准就不准。袁嬷嬷,请原谅婢子的无心之失。”

袁嬷嬷讪笑。

瞧见她显得无措,燕瑶转移话题“袁嬷嬷,第一次进宫该作何种打扮合适?”

谈到自己擅长的事,袁嬷嬷重现神采。“初次进宫,首饰不能太招摇也不能太随意,大大方方最适合。”

“那到底是怎么样……”赤芍嘟囔。

袁嬷嬷瞄一眼妆奁的首饰,“老奴认为那支点翠发钗挺合适,再配别致的发髻足矣。”

燕瑶一瞥她头上的木槿花绢,若有所思。

“好。赤芍,按袁嬷嬷的建议来办。”

“哦。”她预想一遍发髻的效果,想到好看的就动手。

袁嬷嬷生怕赤芍理解偏差,就站在旁边看着。第一次进宫请安很重要,关系到帝后的初始印象。

她记得某年端王妃第一次进宫请安时说错了话,以后帝后非过年时,甚少让端王和端王妃去请安。

证明帝后不待见端王妃,顺带不待见端王。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叮嘱澄王妃。

不过,赤芍的心灵手巧出乎袁嬷嬷的意料,她以为赤芍是个刁嘴丫头,此刻刮目相看。

“袁嬷嬷喜欢花?”燕瑶忽然问。

“回澄王妃,老奴平日喜欢缝制绢花。”

燕瑶掩嘴莞尔,“袁嬷嬷空闲时,可否替我缝制一朵?”

赤芍瞪大眼睛王妃,婢子也能做!

而袁嬷嬷怔了,手足无措。“老奴手艺不好,怕令王妃失礼人前。”

“我瞧着袁嬷嬷的木槿花做得栩栩如生,手艺高超才对。”

“这……”

“小小心愿,袁嬷嬷不愿意实现么?”

她咬紧牙,“老奴尽力而为,王妃见笑了。”

更衣时,只有赤芍和青黛留在房间。绑腰封时,赤芍委屈巴巴“王妃,婢子做的绢花也栩栩如生。”

“袁嬷嬷对皇宫熟悉,你多向她讨教。”

“哦。”

燕瑶深知她不服,“以后袁嬷嬷也生活在王府,你就当她是另一个花婆婆。如果你们天天吵,你哪有时间再设计发簪?”

“啊,发簪?”

“当然,多一枝发簪换着戴出去,不会太寒酸。”

赤芍顿时眉开眼笑。

青黛可没眼看她。

梳妆完毕,主仆三人推门而出,忽然听见“咕咕”叫。

一开门就见一双黄色、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三人呆呆地跟咕咕对视。

一身暗紫劲装的宛舒看着出尘的燕瑶失神一瞬,然后对着咕咕说“这是我娘子,是不是很美?”

“咕咕。”它歪脑袋盯着燕瑶。

“王爷别胡来!”袁嬷嬷及时赶回,护在燕瑶身前。“王妃刚刚梳妆完,咕咕会弄乱王妃的发髻。”

“不会的,咕咕很喜欢瑶儿。”

何以见得,袁嬷嬷汗颜。

燕瑶担忧地端视褐色的猫头鹰,它稳稳地站在宛舒的手腕上,毫无展翅的征兆。

袁嬷嬷不能让宛舒胡闹下去,“王爷、王妃,是时候用早膳,不能误了时辰进宫。”

宛舒不悦,府上人多后限制也多。

这时,燕瑶轻轻搭上袁嬷嬷的肩膀,“没事的,我走在王爷旁边。”

“王妃!”

燕瑶绕开袁嬷嬷,小心翼翼地到宛舒身旁。宛舒的闷气霎时消失,他紧紧牵着她的柔软的手。

“看吧,咕咕喜欢瑶儿。”

咕咕一动不动,宛如雕像,袁嬷嬷和两丫头见状松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养咕咕?”她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猫头鹰。

“哼,华宁那家伙送的贺礼,不晓得他哪里找来。咕咕,你自己去玩吧!”

宛舒动了动手腕,咕咕识趣地飞走。

“是不是把你吓着了?我们早点去请安然后早点回来逛花园压惊。”

袁嬷嬷走在后面提醒“王爷、王妃,牵着手走路有伤大雅,应该相敬如宾。”

宛舒装作不见,不放手。

袁嬷嬷心累。

游廊的红灯笼未解下,燕瑶遇见许多面生的下人,后才发现宛舒故意绕开花园。

早膳过后天没全亮,满怀担忧的袁嬷嬷目送两人进马车。回头,她碰见追着咕咕跑的两名引教宫女。

“榴花、文兰,你们过来。”

两人略忐忑地跑来,生怕袁嬷嬷训斥。

她打量两宫女,深知王爷为何抗拒她们——仙子与凡人,选谁。

“从今以后,你们俩再不是引教宫女,忘了这个身份,好好伺候澄王妃。别作多余的想法,否则老身保不住你们。”

两人怯怯地点头。

她们不傻,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姿色比得上澄王妃。



二九一、皇后试探

绿意点缀朱红宫墙,坤宁宫的长春花团团紫红,依偎着迎春。

内侍领着宛舒和燕瑶进殿,帝后已在等候两人请安。

皇后面无波澜,不动声色地端详燕大人的千金。

其朝云近香髻简单却别致,两朵金丝白瓣的绢花紧挨发髻,宛如云端飞鸟;兰花状的点翠发簪点睛,如云彩伴飞鸟。

发髻与发饰大方得体,不争不抢,皇后颇有好感。

与点翠发簪呼应,她的纱质披帛艾绿,绣着白色茶花。对襟褙子则淡清,罗裙墨灰,整个人看似清逸秀竹。

“父皇、母后万福金安!”两人的请安令皇后回神。只见燕瑶两靥带笑,神情平和。

貌美的后妃皇后见多了,却没见过貌美而亲切的女子,起码皇后不排斥她的美貌。

她算是明白八王爷为何放弃其他赏赐,只要一纸婚书。

“平身。”靖明宗也恍了下神。

昔日话本子的主角来到面前,他感觉怪怪的,正如书中人物从字里行间走出般。他斜睨皇后,庆幸她发现没有自己走神。

宛舒却忐忑,帝后都面无表情,谁知道他们对媳妇有好感还得恶感。

倒是燕瑶作好心理准备,晓得今天无灾。

她飞快地扫视皇后,第一次见识紫色的贵气。皇后的贵气和皇上头顶的金龙缠绕,场面异常壮观。

她迅速收敛心神,帝后的命运她看不透。

“都坐下。”皇后微笑着让两人坐下,吩咐宫婢斟茶。

靖明宗不客气地数落儿子“老八以往吊儿郎当爱胡来,若他以后死性不改,澄王妃无须客气,训话便是。”

皇后微惊,哪能如此当面数落。“皇上,澄王自有分寸。”

靖明宗不可置否,早就想找人管教老八。

“父皇、母后放心,儿臣已经洗心革面,往后的日子与澄王妃琴瑟和鸣。”宛舒的笑意多了几分温柔。

帝后这对老夫老妻略臊,靖明宗佯作呵斥“已经成家立室了,说话要注意分寸。”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上,他们第一次来请安,别顾着训话。妾命人准备了南方的糕点,严嬷嬷——”

皇后说完不久,头发斑白的严嬷嬷端着糕点走来。燕瑶一瞥,感觉严嬷嬷眼熟。再看其气运,想起曾在善春堂见过。

她虽惊讶严嬷嬷的身份,但平静地移开视线。

严嬷嬷目不斜视,只用余光瞄澄王妃。

燕瑶的神色尽收皇后眼底,她甚是满意燕瑶的表现。用严嬷嬷试探,可看出澄王妃是否心思不纯之人。

任何王妃她皆试探,凡有野心的通通打压。

这时燕瑶心头萌生寒意,怀着警惕品尝糕点。

接下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倒是和善,但陪她听了一个上午的戏曲,两人坐得浑身酸疼又不敢动。

最后才去给德妃请安。

宛舒察觉她听戏曲时老走神。碍于带路的内侍走在前头,他不便过问,手悄悄地牵她的玉指,示意自己在她身边。

她看向他,笑了笑。

不多时,迎面走来煞风景的人——花容憔悴的妃子牵着五岁的皇子走来,瞧燕瑶的眼神又怒又怨。

带路的内侍浑身一震,暗道倒霉。“奴婢见过娴妃娘娘。”

娴妃!

宛舒和燕瑶按捺震惊跟着行礼,心感不妙。怕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

“呵呵,进宫请安?”娴妃皮笑肉不笑,紧盯着颔首的燕瑶。看见她扎眼的容颜,就想起死去的弟弟一家人。

她沦落至今也拜燕氏一家所赐!

“回娴妃娘娘,儿臣等正要前往懿兰宫。”宛舒率先回答。

娴妃不是在偏远的宫殿休养吗,出来干嘛!

“呵呵,本宫岂不是比德妃更早一步,接受你们的请安?正午了,德妃怕是等急了,以为你们故意怠慢呢。”

宛舒紧握双拳。

内侍硬着头皮提醒“娴妃娘娘,请安的时辰不宜耽误。”

娴妃冷冷斜睨,“狗奴才!你这是催促本宫?本宫有许多话想跟澄王和澄王妃谈,你敢打断?”

宛舒和燕瑶看清她的居心,竟然故意来捣乱。两人无言对视,寻思应对之策。

“本宫一直好奇燕大人的千金何德何能令八王爷着迷,如今一见果然让人神魂颠倒。”提及燕大人,她切齿。

燕瑶听出她暗讽自己是狐媚子,浅笑道“承蒙娴妃娘娘赞赏。皮囊不过父母恩赐,随圣人修德方为人。”

娴妃怒目切齿。

秦国舅名里带“德”,一语双关的讽刺使内侍对外表柔弱的澄王妃刮目相看。

宛舒怒火中烧,腹诽父皇心软,没有斩草除根。“娴妃娘娘,百行孝为先,请恕儿臣等不能奉陪。”

娴妃刚张嘴,一名宫婢匆匆赶到,给几人行礼完秉明来意“德妃娘娘请澄王和澄王妃到懿兰宫。”

“儿臣告退!”他拱手,领着燕瑶跟随内侍和宫婢离去。

剩下娴妃咬牙跺脚,捏紧皇子的小手。

宛舒一路脸庞紧绷,到了懿兰宫,他打赏内侍“刚才的事不宜声张。陈中官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

内侍笑眯眯地收好赏钱,保证不透露半句。

待内侍离开,忧心忡忡的德妃上前来,燕瑶连忙行礼。

“没想到娴妃突然出宫殿,她有没有为难你们?”

宛舒报喜不报忧,“她不敢为难。”

转而德妃细细端详儿媳妇,赏心悦目之情稍微驱散愁雾。“别站着了,都进来用午膳。”

燕瑶顿觉德妃亲切。

懿兰宫虽然冷清,可是相比坤宁宫,懿兰宫不压抑反倒祥和。

德妃准备的菜肴半荤半素,比宛舒以往来的时候丰富许多。

宛舒借机解释“王母念佛吃素,所以准备的素菜多一点。”

燕瑶明白懿兰宫为何祥和,原来宫殿的主子心境平和。她莞尔,“念佛吃素心怀慈悲,很是难得。”

德妃眉开眼笑,“慈悲不敢当,图个心静罢了。”

“在红尘中磨练心境也是难得。”

德妃乐呵呵,只有宛舒插不上话。他咳一声,“起筷吧,再谈这个话题懿兰宫要成尼姑庵了。”

德妃和燕瑶掩嘴笑,一同起筷。



二九二、夫唱妇随

马车轱辘轱辘地远离皇宫,路边柳絮飘摇。阿牛专心赶马儿,绕开地面的小坑。

“听曲时,你在想什么?”马车内,宛舒宽大的手掌覆盖她冰凉的手背。“是不是太后太凶,吓着了?”

燕瑶无奈地睨他一眼,“别胡说,被外人听见要遭罪。”

“这里没有外人。”他含笑凑近燕瑶的耳畔,“你不说我就做坏事咯。”

炽热气息迫近,脸蛋发烫的她轻轻推开宛舒。“我说便是,你别胡来。”她轻叹,“第一次面圣,太过紧张。”

宛舒挑眉,“不信。父皇今天还算和颜悦色,不至于让你听曲分神。难道是……”

燕瑶不置可否。

他紧扣着她柔软的手背,“太子乃皇后嫡出,他们一家都爱疑神疑鬼,日后我们小心应对。”

她轻咬下唇,决定说出感觉到之事。“你记得端糕点的严嬷嬷吗?”

“那个老太婆怎么了?”

“严嬷嬷曾经到善春堂买花露,当时我不晓得她的身份,向她推荐了一款。今天我察觉严嬷嬷看来的眼神,她记得我。”

宛舒瞬时明白她听曲走神的原因。“兴许那时那老太婆不知道你的身份,兴许那没有提及过你,皇后不知道此事。”

皇后知道与不知道,乃天渊之别。

若知道便是试探,宛舒握紧另一拳头。如果皇后明目张胆试探,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还会远?

要么铲除皇后和太子,要么得到一块“免死金牌”。

“瑶儿放心,我会尽所能保护你们。”

燕瑶笑了笑,撩开轿帘望天际。在她眼里,天空又集结一层淡淡的灰蒙蒙。“阿舒,如果有一天国难当前,你会怎么做?”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忽而不安。

“如果罢了,忽然想起白水道长的话。”

“国难当前,匹夫有责。”

她回眸注视宛舒坚毅的双眼,顿觉眼前的少年长大了。她欣慰一瞥他的头顶,嫣然莞尔“你在哪,我便跟随到哪。”

他心头一震,猛地将她抱紧。“这是你说的,反悔来不及了。”

“不会反悔。”她听着他胸膛的心跳声。

马车徐徐驶回澄王府,两人一进门就看见袁嬷嬷和俞长史在影壁前等候。

“王爷,一切可安好?”俞长史忧心忡忡。本想在王爷出门叮嘱几句,哪知王爷和王妃提前出门,使他扑个空。

王爷竟然提前出门,以为进宫都不情不愿、拖拖拉拉。

俞长史的目光移向燕瑶,郑重地给予二人行礼。

袁嬷嬷同样忧心,怕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把柔弱的澄王妃吃了。

可惜宛舒的回答极其敷衍“一切安好。本王带王妃逛花园,勿扰。”

“王爷——”

宛舒已经牵着燕瑶走过,面露歉意的燕瑶回头望两位老人家。

“哼,还是澄王妃懂事!”袁嬷嬷满怀怨气地瞪着俞长史,“可不能让王爷教坏王妃。”

俞长史底气不足地摸摸胡子,腹诽她干嘛看着自己说这句话。

王爷本来就坏坏的,又不是他教坏。

袁嬷嬷很不放心,悄悄跟去花园。

宛舒和燕瑶闲庭信步,临近花园,他略显紧张地驻足。“可能不如顺天府的好看,不过能看得过去。”

这次轮到她牵着宛舒走进花园。

绿意环绕,馨香扑面。四季海棠宛如一团烈火绽放热情;鹅黄色的迎春花与暖黄的阳光相辉映。

荷塘水清澈,暂时只有一片片青翠的荷叶。

与第一次来时相比,花园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宛舒忐忑地观察她的表情,“应该能看吧?”

“花很美。”她松开宛舒,走到火红的海棠前。一青一红相伴,成了最美的仕女图。

“站着别动,等我回来!”他匆匆跑了,留下一头雾水的燕瑶。

有机可乘的袁嬷嬷急忙走来。“王妃,请安之事顺利吗?”

“顺利。”

“皇上和皇后……可好?”

燕瑶晓得她的意思,“安好。袁嬷嬷可知道严嬷嬷?”

袁嬷嬷警惕地环顾四周,见没有下人经过她压低声线“她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跟随皇后娘娘三十余年。”

听见心腹,燕瑶心头沉甸甸。

袁嬷嬷察觉她眉头深锁,疑惑不解。难道皇后娘娘刁难王妃?

燕瑶笑了笑,反倒安抚袁嬷嬷“嬷嬷莫担忧,皇上和皇后娘娘和蔼亲切,我想多了解宫中之事罢了,免得日后进宫闹笑话。”

袁嬷嬷认为有道理,暗叹王妃心细如尘。“若王妃想多了解宫内,老奴可以解惑。”

“有劳袁嬷嬷。”

其实她之所以确定皇后利用严嬷嬷试探,乃因皇后有一瞬间的眼神锐利冰寒,令她毛骨悚然。

思忖间,一抹黑影掠过头顶,袁嬷嬷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

接着褐色的身影落在旁边的石桌,两个宫婢气喘吁吁地跑来。

“终于等它下来……啊,婢子见过王妃!”榴花和文兰慌忙低头行礼。

“起来吧。”燕瑶走近盯自己看的咕咕,吓得袁嬷嬷阻止。

“它会拍乱王妃的发髻!”

它的羽毛看起来很柔软,燕瑶伸手缓缓摸去。榴花和文兰紧张死了,万一咕咕啄伤王妃,王爷会赶走她们。

“王妃,咕咕不通人性,会伤了王妃……”

只见燕瑶白皙的手抚/摸咕咕的头顶,咕咕竟然半眯眼睛,仿佛微笑。

这畜牲真会享受……

“你们负责照顾咕咕?”

袁嬷嬷和两人立马僵直。一般而言,王妃会赶引教宫女出府自生自灭,不允许她们留在王爷身边。

榴花和文兰瑟瑟发抖地称是。

“咕咕通晓人性,你们好生照顾。”

“是,是。”

两人捏一把冷汗。

“瑶儿——”

兴冲冲归来的宛舒拿着画卷和作画工具,但见多了三个碍眼的人,脸立刻沉下来。

他斜眼看享受抚/摸的咕咕,心里不是滋味。

“回去做你们的事。”他的语气含怒。

榴花和文兰闻言走近咕咕,岂料它展翅高飞,两人又苦着脸追赶。

识趣的袁嬷嬷告退。

四下无碍眼的人,宛舒兴高采烈地展开画卷。“景美人美,留下一幅丹青更美。”

远处,袁嬷嬷和俞长史偷窥花园。

“王爷真是喜怒无常。”她感叹。

俞长史摇头,“能改变王爷的只有王妃。”



二九三、原来他就是王爷……

第三天回门,赤芍和青黛搀扶一袭嫣红的燕瑶出房间,修长的外袍刺绣火红桃花。

桃花星星点点错落,衬得她温婉夹俏皮。

早早在门外等的宛舒眸子璀璨,挤开赤芍亲自挽着她。赤芍撇嘴走开,和青黛并肩。

二人一刚一柔,他身如玉树,她象牙白的罗裙似莲;经过之处,成为一道美景。

再回顺天府时恍如隔世,依偎的两人迈过顺天府大门,经过的老百姓驻足观望。

燕承天和燕珩早早在仪门等候,望见一对璧人走近百感交集。燕珩斜睨挽着妹妹的手,朝宛舒挑眉。

两人双双行礼,齐声问候。

“家人久等了。”看到闺女容光焕发,证明王爷待她不错,燕承天喜笑颜开。

二人携丫头随他们穿过衙门,引来众差役注目。他们集体产生错觉,貌似澄王妃比以前更美。

到了内宅,家眷已在齐聚大厅。

燕晟和金氏本不想出来,被颜氏训了一顿后不得不现身。

金氏倒想看看澄王长什么样子,居然瞎眼看上那丫头。她定睛细看,走在前头的燕承天和燕珩遮挡身后的人。

待两人走开,她率先被一抹嫣红刺眼。

“这位一定是澄王,下官失敬!”燕二叔谄媚的声音响起,金氏飞快地翻白眼。

忽见燕二叔问候的人很眼熟,她仔细回想,记得自己被贼人绑架的时候,这人曾经出现过。

不过那时候他穿着衙役公服。

她想起了,他是那时的衙役!

顿时她口干舌燥。

“这位是?”宛舒彬彬有礼地问老丈人。

“这位是下官的二弟,那位是三弟。还有……”燕承天逐一介绍家人。

金氏的耳边嗡嗡作响,头脑暂时拐不过弯来。如果她早知道他是王爷,婉儿不必这般凄惨。凭婉儿的姿色,不钓到王爷才怪!

不,她不相信这个事实。

“这位就是……王爷?”

燕晟和燕婷顿觉娘亲的问题丢人。燕二叔藏起嫌恶,给宛舒介绍金氏“这位是下官的内人,也是王妃的二婶。”

宛舒似笑非笑地“嗯”一声。

他怎会不记得,初来内宅时那妇人嫌弃之色。现在他如何看不出,那妇人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悔恨。

燕晟殷勤地喊王爷和王妃坐下。

燕瑶佯作过意不去,“今天乃一家人吃饭,大家无须拘谨。”

演,继续演!金氏咬牙切齿。

颜氏略局促,“王爷和王妃舒尊降贵到顺天府,必须好好招待,过于自便成何体统。府上有碧螺春和龙井,不知王爷偏好哪一种茶叶?”

“碧螺春吧。”他莞尔。

颜氏马上吩咐下人端来冲好的碧螺春。今天她只戴一双金镯子,万不能让皇亲误会顺天府。

大家刚一坐下,颜氏讪笑道“以前不知王爷的身份,如顺天府有得罪之处,希望王爷见谅。”

这也是燕二叔和燕晟所担心,不过见燕瑶挽着王爷而来,想必他们感情不错,王爷应该不会怪罪。

果然,他们看见宛舒露出笑意,心稍稍安定。

“小王珍惜在顺天府协助的日子,在燕大人身边学到许多,何来得罪。”

“王爷言重。”燕承天捋一捋胡子。

宛舒看不出老丈人喜不喜欢这恭维。

闲聊至午膳后,长辈循例教导一对新人。燕承天和宛舒闲逛院子,单独谈话,燕珩趁机带妹妹逛花园去了。

“二妹,在王府过得好么?”

荷塘浮碧绿,微波粼粼的水面倒映一愁一喜的兄妹。

燕瑶拈袖掩嘴笑,“很好,有劳二哥操心。二哥在宫里当差得顺利吗?”

燕珩无奈笑道“顺利。”

同僚都知道他是澄王妃的兄长,凡事让着,他哪会不顺利。

她认真审视燕珩的气运,半真半假地安慰“我相信二哥非池中物,总有一天展翅高飞。”

虽然燕珩听着像开玩笑,不过心里还是暖的。“那就承二妹贵言。”接着他环视四周低声问“王爷有没有欺负你?有的话,二哥去警告他。”

她忍俊不禁。“没有,王爷待我很好。倒是二哥,何时讨一位二嫂?”

他登时脸庞微红。

她继续打趣“第一次看见二哥脸红,莫非二哥有了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你哪儿学来的话。你二哥天天当值,没时间认识心上人。”

“倒不是,二哥身边不正有么。”她笑意狡黠,“例如慧表姐?二哥觉得慧表姐如何?”

燕珩背过身,“是一位很好的表妹。”

“就这样?”

“不然呢?”

燕瑶不死心地绕到他面前,“慧表姐兰质蕙心、善解人意还不够好么?那二哥喜欢哪种姑娘?”

燕珩拿她没辙,老实回答“你二哥喜欢顺其自然,姻缘到了便到了,急不来。”

“不急?到时祖母催促抱孙子,二哥就头疼。”

“好了,二哥的事你不用操心,你安心地当王妃。”

燕瑶忽而想起一个人,“二哥觉得宋捕头如何?她也习武,你们俩挺配呢。”

燕珩愣了一瞬。

“唉,罢了,二哥清心寡欲,的确强求不来。”前世二哥也没成婚呢,她愁啊!

另一边也愁,老丈人要训的话很多,宛舒难得耐心地倾听。

“瑶儿自小没了娘亲,花婆婆相当于瑶儿的外婆、半个娘亲,王爷千万要敬老。还有赤芍和青黛,自小跟着瑶儿,她们最清楚瑶儿的生活习性……”

老丈人好啰嗦,说半天还没说到正题。

他郁闷。

“还有,瑶儿平日爱制花露,等会把蒸皿带回王府不打紧吧?”

“不打紧。”他立马提起精神。

“如此甚好。下官只有一个闺女,能保障她前半生,但下半生有劳王爷陪伴。”

老丈人的语气包含辛酸,他莫名心头酸涩。“燕大人放心,小王视瑶儿如珍宝。”

“唉——”

燕承天终于意识自己啰嗦,看着闺女收拾整花露的器皿,惊觉一天已过。

他顾着叮嘱女婿,居然忘了时间找闺女谈话。

他蓦地看向儿子。

“爹放心,孩儿已经代爹问候二妹。二妹在王府过得很好。”

“嗯。”

并非亲自问,燕承天很不是滋味。



二九四、有错就要罚

时光流逝颇慢,屋顶上的淮阳日常打哈欠。旁边的墨影无动于衷,石像般俯视屋下。

碧空如洗,春风和煦。

淮阳托腮看着下面的院子。自从成婚,王爷总跟在王妃后面。王妃修剪花卉,他跟着;王妃采花,他要帮忙;王妃鼓捣花儿,他蹲在旁边看……

简直形影不离,看不下去的袁嬷嬷天天唠叨。

遐想之际,忽然一黑影飞来。猛地回神的淮阳身体向后倾,脚一滑,随即下面响起“扑通”的声音。

“咕咕……”咕咕落在他旁边。

“谁在上面!”

赤芍的怒吼吓了淮阳一跳。他探头往下望,对上她怒瞪的眼睛。只见她端着两碗汤,其中一碗多了块小石头。

淮阳暗道不妙。

“你!”她抽出一只手指着淮阳。“你干嘛扔石头下来!这是给王爷和王妃的汤,被你弄脏了!”

淮阳眼眸一转,死口不认“信口雌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扔?”

“你在上面,不是你扔还能是谁!你下来,让王爷和王妃评评理!”

“可笑,你让我下去我就得下去?你先拿出证据来。”

赤芍火气攻心,把托盘放地上。“既然你不敢下来,我就上去教训你!”

说罢,矫健人影踏着柱子迎风而上,淮阳和墨影脸色剧变。墨影劝道“别冲动。”

“她自己送上门,怪不了我。”

墨影头疼,决定挪地让他们自己解决。咕咕也后退,瞪圆眼睛看戏。

赤芍立于屋顶,刚站稳就朝淮阳冲去。虽赤手空拳,但拳拳有力,拳风迫近淮阳。

“疯丫头,别以为我不会还手!”

“有种就来呗!”赤芍勾拳袭击他的脖子。

瓦片咯咯作响,随着两人越打越激烈,一些瓦片裂开,一些飞落地面,下面经过的人抱头逃窜。

青黛远远望见就赶来。“赤芍快下来!”

酣战的赤芍哪听得进,誓要教训淮阳一顿。之前输过给他,她要借机一雪前耻。

“谁在上面打架?”下人纷纷凑来围观。

花婆婆定睛一望,面如土色。“别打了!赶紧下来,不然王爷和王妃怪罪!”

有婢女认得屋顶的丫头,不禁大惊失色。“那不是王妃的贴身丫头赤芍吗?原来她懂武功……”

婢女乙咽了咽,“幸好我们没有得罪她,不然被她打死。”

袁嬷嬷更是呆若木鸡,今天才知道王妃的丫头会武功。她以为已经适应王府操心的生活,哪知现实打她一嘴巴。

“喧哗何事!”大喝既出,众下人马上噤声,并让出一条路。

来人正是宛舒和燕瑶,恰逢其时,一块碎裂的瓦片掉落两人跟前。宛舒护着燕瑶后退,面如冰潭。

“青黛,保护王妃。”言毕,他踏风上屋顶。

他二话不说插入二人之间,臂弯挡着淮阳的拳头,另一手擒着赤芍的手腕。力道之大,使两人回神侧目。

忽见宛舒迸发杀气,凌厉双目比平日威严。

淮阳心头咯噔,毕恭毕敬地轻唤“王爷”。赤芍也慌了,但想到错在于淮阳,她不服地撇嘴。

“下去。”

两人不敢吭声,乖乖地跃下地面。人群连忙后退,燕瑶问赤芍为什么大打出手。

“王妃,婢子送汤的时候,淮阳朝汤里扔石头。然而他不承认,婢子气不过就……”她低头揉衣角。

宛舒斜睨淮阳,“你扔石头?”

“回王爷,属下一直在屋顶,她突然质问是不是属下扔石头,无理取闹。”

“婢子没有无理取闹!”

两人互瞪,眼球泛血丝。

燕瑶端起地上的一碗汤水端详,碗里确实有石头,并且碗底产生裂纹。“根据碗的状态,石头并非放进去而是用力掷下。”

宛舒横视淮阳。

淮阳硬着头皮道出事实“属下一时脚滑,没注意到有石头……”

旁人阵阵哗然。

“有错便要罚,”宛舒环顾一众下人,“尽管是无心之失,但错了便是错了。屋顶千疮百孔,本王罚淮阳收拾瓦片的残块和两天内修补好屋顶。”

“属下遵命。”

赤芍满眼得意和挑衅。

“赤芍也有错。”燕瑶话一出,赤芍眼里的得意变成惊愕,顾不得对面的淮阳幸灾乐祸。

“婢子……”

“即便汤被石头毁了,换一碗便可,没有必要大打出手。今天你洗干净大厅和天井的地板才能吃饭。”

赤芍张了张嘴,无奈地应声。

接着宛舒喊下人散了,该干嘛的干嘛去。

淮阳找来扫帚扫干净地面的碎块,而赤芍把汤换了后,可怜兮兮地到天井洗地板。

她当地板是淮阳的脸使劲擦,恨不得擦烂。

一直擦到晌午,饿极的她躲在厨房狼吞虎咽,吃了五碗饭。

“这是王妃吩咐给你留的。”花婆婆叹气,“你呀,别再闯祸了,会给王妃丢脸。”

谈及这个,赤芍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委屈极了。“真的不是婢子的错,是那个淮阳扔石头,他却不承认!”

“王爷不也罚他了吗。”

“可是婢子……气不过他的态度才教训他。”

花婆婆虽然心疼,但仍狠下心来训话“王府已经是我们的家,其他下人也是我们的家人。我们要忍让才能和睦相处,王爷和王妃才不会太过操心。”

赤芍含着米饭呜咽。

“唉,其实相比其他宅院,王府很不错。你忘了秦留后府的案子吗?多少丫头、家丁困于四面墙内,想呐喊想呼救,我们比起他们幸运许多。”

“婢子知错了,以后都不理会那个淮阳。”

花婆婆说得对,府上其他下人挺不错,起码处得来。赤芍擦掉泪水,专心饱腹。

厨房门外的袁嬷嬷听见一切,悄然离开。从下人的品行窥见主子的德行,她认为跟着澄王妃是跟对了。

就算王爷没有规矩,她也忍了。

入夜,赤芍端着温水进房间给燕瑶洗脸。

“王妃……”她低头支支吾吾。

燕瑶瞅她,“知错了?”

她笃定地点头。“婢子以后不会再胡来,不会再理会那个淮阳。”

“如果换作其他人呢?”

“也不跟他们计较。”

燕瑶嫣然一笑。



二九五、边境急报

悠然的小日子被进京的人打破,锦鲤坊的门子受命去市集打听何人进京闹如此大动静。

竟是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虽没穿戎装改穿朝服,但气势力拔山河,俨然是位武夫甚至将军。

跟在其身后的洪正第二次进京,威风凛凛。

“哇,回汴京就看到这种阵势。”挤入人群的两个少年垫脚伸头,认得洪正。

看着队伍越走越远,两人才去做正事——找澄王府。

人马止于宫门前,男子和洪正进宫面圣。

他们并非来报喜讯,凝重和忧虑尽在眉间,使得朝堂更加压抑。两人步步生风,接受百官的注目礼。

靖明宗手里的恰是边境捷报,自从正月,太真国屡屡犯境。他们非大规模进攻,而是小打小闹试探。

一共试探了五次,边境的军营烦死了。

靖明宗也烦死了。太真国的士兵只在交界线旁边扎营,没有进攻,己方没有借口攻打。而座下百官为此争论不休,每天上朝就为讨论攻不攻打。

敌人三番四次在自家门口晃来晃去,边境的士兵气得内伤,何况朝堂。

这次,镇守边境的霍将军携手下洪正面圣,亲自禀报边境的困境并求助。

“霍卿家请直言。”

霍将军抱拳禀报“太真国的士兵第一次试探乃正月初三,他们趁着过年到两国交界线徘徊,幸而及时被放哨的士兵发现。”

“接着他们变本加厉,从徘徊变成驻扎,不过人数不多,几百人左右。直到三月初,太真国的营帐未曾撤去。末将认为,朝廷若不镇压,太真国以为后宋是纸老虎!”

靖明宗面容肃穆。

新上任的右宰相赞同霍将军的观点。“臣认为霍将军的建议不无道理,难保证太真国下一次直接攻城。”

“但是己方没有借口镇压,太真国的士兵没有过界。”左宰相客观分析。

靖明宗又头疼,每天都在争论这两个观点。一派认为要威慑太真国,另一派认为没有借口威慑。

确实无故出兵会挑起两国战争,太真国正是捏准这点屡屡犯境。

霍将军也面露难色,他并不想因此大动干戈,难道没有不费一兵一卒的方法?

“皇上,其实末将此次进京还有一事。”

“何事?”靖明宗预感他的“事”不是小事。

“末将认为,威慑敌人不一定是出兵。昔日有吕布,超群武艺让敌人闻风丧胆,足以震慑。只不过这次,震慑敌人的未必是将领。”

左、右宰相若有所思。

“霍卿家的意思是?”

霍将军声如雷霆“请王临边关。”

大殿霎时鸦雀无声,百官表情不一。洪正的心则七上八下,这个建议是他提出,心里也有合适人选,就怕皇上不同意。

没有他,洪正不会有机会被霍将军提拔为一都的统兵官。

而霍将军冒着谋反的风险提出,无计可施的情况逼他剑走偏锋。

靖明宗沉声开口“各位卿家认为此建议如何?”

左、右宰相没有发话,兵部率先发言“臣认为此建议有纰漏之处。太真国未必识王,派将领威慑效果更好。”

工部马上附和“没错,将领的威慑效果更大。”

霍将军脸色不太好看。他就是边境将领,这些老家伙瞎了吗?

“未必。”

百官看向否定之人,竟是左宰相。

“亲王乃皇室血脉,若亲王临边关能引起敌人惶恐和揣测,亦证明朝廷对边关重视。”

“臣认为有道理。”右宰相赞同,“虚张声势之计不费一兵一卒,乃上策。”

靖明宗摩挲龙椅的扶手,蹙眉深思。

兵部坚持己见“派威名赫赫的将领也起同样效果。万一太真国攻城挟持亲王岂不雪上加霜?”

一语中的,其他大臣包括两位宰相哑然。

霍将军按捺不住,打断道“若太真国敢攻城,边关一定会反击,末将誓死保护亲王!”

“说就简单……”一些大臣嘀咕。

“如果太真国也忌惮这位亲王呢。”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纷纷寻找是哪位同袍说话,没想到是枢密院的唐宇德。

燕承天的心头蓦然变沉。

“唐卿家继续说。”靖明宗的语气波澜不惊。

唐宇德却见好就收,“臣只是灵机一闪,想起去年潜伏巫山的太真队被肃清。”

大殿再度死寂,百官不禁屏息,大气不敢出。经过二皇子一事,谁还敢触及雷区。

唐大人此言不怕害死八王爷?

右宰相打圆场“或者派太子去视察一番也能震慑太真国。”

靖明宗闻言,心生一计。“各位卿家的提议都有道理。朕认为派亲王到边境可行,至于太子,朕打算派去巫山督促工程以及安抚巫咸遗族。”

百官顿时相望,感叹一举两得。

太子得人心,亲王震慑敌国。

“至于派哪位亲王,朕思量一番。霍卿家和洪卿家长途跋涉,先行下去歇息。”

李玉识趣地喊退朝。

朝堂之事瞒不过澄王府,夜羽回王府的书房向宛舒禀报朝廷的动向。

宛舒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地书写大字。

免死金牌找到了,虽是一把双刃剑。

夜里,他禁闭房门,从后搂着对镜梳发的燕瑶。

“怎么了?”她感觉他有心事。“为今天来的两个少年烦心?”

“当然不是,他们省心的很。”宛舒埋进她的颈边,沉醉于淡香中。“边境的人进宫面圣,提议派亲王震慑边境。”

“皇上决定派谁?”

“还不知道,但我有预感我要去边境一趟。”

“你真正烦心的是?”

“我要带你们一起去,我不放心你独自留在汴京。可是边境不及汴京繁华,我不想你吃苦。”

燕瑶了然,原来他纠结这种事。

“如果你要带我们一起去,相当于安居在边境。我说过,你在哪,我跟随到哪。”

宛舒紧紧地搂着她的双肩。“我不想你挨苦,要不我速去速回。”

她笑了,“边境的人遇到重大困境才进京吧,你别指望速战速决。古语云男儿志在四方,家人是你的后盾而不是绊脚石。”

她转身来,指着他的心脏处。

“随心而行。”



二九六、男儿志在四方

翌日退了早朝,靖明宗独自在御书房烦恼。今早百官依旧讨论派哪位亲王去边境,他们想法不一。

面前白纸黑字,写上每一位王爷的封号。

其实他想派廉王去边境,廉王不知节俭,能借此让其吃苦成长。

可是廉王毫无军事才能,万一敌人真的攻城,这儿子肯定第一个跑路。

丢脸。

同理老七静王,虽饱读诗书,可是面对战争他束手无策。

说白了,靖明宗就想派一位懂行兵的王爷坐镇边境,能解决敌人的祸患更好。但从长远而言,派一位名声在外的大将军最好。

经历过赵王叛变,他提防。

但他找不到大将军的人选。

杨将军年事已高,不适合再战沙场;曾令太真国败北的镇北将军要镇守北面的边关……

靖明宗烦恼地盯着纸上每一个名号。

这时李玉端热茶回来,靖明宗见状随口一问“李玉,你认为派将军去合适还是派皇子?”

李玉面不改色,“奴婢不敢妄论朝政。”

“无妨,就当闲聊。”

李玉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将军有行军的经验,而皇子乃皇室血脉,能令太真国自乱阵脚。”

说了等于没说。靖明宗脸色微沉。

“朕要听实话。”

“回皇上,奴婢认为派将军或派皇子各有好处,而问题本身就是问题的解决方法。霍将军为敌国滋扰烦忧,并非霍将军不懂行军或名声不够显赫。”

李玉点到即止。

靖明宗豁然开朗,都怪那些大臣把问题复杂化。“传朕旨意,宣——”

两刻钟后。

“参见父皇!”

靖明宗凝神审视对面的人。“老八,可知道朕召你进宫为何事?”

“儿臣不敢妄自揣测。”

“抬头。”

宛舒依言抬头,自然而然地挺直胸膛任由靖明宗审视。见他目光不惧,靖明宗缓和犀利眼神。

“可听说西面边境的霍将军进宫?”

他诚实地回答听说了。

“霍将军为边境而烦忧,朕打算派一位皇儿随霍将军到边境。”瞧他面不改色地听着,靖明宗继续说“朕晓得你新婚燕尔,所以不会派你去太久,一个月左右吧。”

宛舒垂下眼睑。靖明宗见状,蹙眉。“怎么,不愿意?”

“回父皇,儿臣在想能让霍将军千里迢迢进京禀报,边境遇到的麻烦怕是非一般。”

“所以呢?”

“儿臣从未上过沙场,更没有行军布阵的经验,唯恐帮不上忙。万一耽误边境战事,儿臣便罪大恶极。”

靖明宗默了默,决定告诉他实情。“所以你无须行军打仗,在边境呆一段时间便好。”

岂料宛舒的神色变凝重,眉头深锁。

“又怎么了?”靖明宗不由得急躁,以前咋没发现老八优柔寡断。

忽而他郑重地作揖,“儿臣斗胆请求一事。”

“说。”

“儿臣打算带家眷一同前往边境。”

靖明宗先是一愣,然后一掌拍桌。“混账!边境恶劣,你要家眷一同受苦受累?你作为男儿,除了顶天立地还需保护家人,朕不准你胡来!”

“朕以为你成婚后会长进,谁知道你一如既往任意妄为!早知如此,真不该下那道圣旨!”靖明宗气得瞪眼吹胡子。

“父皇,”他却不紧不慢地打断“能否听儿臣一言?”

“说。若说得不好,朕不准你离开御书房!”

“儿臣认为,既然是威慑敌人,若只呆一段时间岂不让敌人摸清虚实?如果儿臣回来汴京,敌人卷土重来如何是好?同一计策用第二次,敌人不会上当。”

靖明宗顿时哑火。“继续说,你想怎么做。”

宛舒理直气壮地回答“儿臣打算携家眷在边境安居,使之忌惮。”

李玉吃惊地瞄宛舒。要是平时提出此要求,肯定掉脑袋。

果不其然,靖明宗的眼神夹带警惕。“你知不知道‘安居’的含义?知不知道此举会令朝野谣言四起?”

“儿臣知道。”

“知道你还敢提出?朕可以当你没说过。”

“儿臣知轻重,正是知轻重才提出。对儿臣和家眷而言只是换环境生活,但对老百姓而言是安居乐业的后盾。如果能使太真国久久不敢出兵,何乐不为?”

何乐不为。

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靖明宗仿佛看见当年血气方刚的自己。

生在皇室却有抱负,当年他很想血战沙场、杀敌卫国,然而先帝因为奸妃刺杀变得喜怒无常,所以他不敢提,战战兢兢地当太子。

他烦躁地揉眉心。

宛舒不再发话,静静等候父皇的决定。

良久,靖明宗的声线略显疲惫。“你想清楚,一旦在边境安居,非传召不得回京——可能再没有回京的机会。”

宛舒一想起妻子坚定的眼神,义无反顾地答应。

靖明宗抿紧唇,“若这次成功退敌,你不可插手边境军营中事。”

“儿臣遵命。”

“朕派人随霍将军先到边境打点,你准备好后就出发。过两天,朕设宴为你和太子送行。”

“谢父皇恩准!”

靖明宗暗自叹气。

出了御书房,宛舒明亮的眸子逐渐黯淡。若不釜底抽薪搬离汴京,事成后回京,他得到的只有太子和父皇的猜疑、兄弟间挑拨。

皇室的亲情便如此,血浓,却冷血。

他宁愿镇守边关,保家卫国。

回到王府,他召集所有人到天井宣布搬离的消息。“往边境路途遥远,年纪大的可不随行,同时需削减家仆人数。”

一众下人大惊失色。

“王叔,你年纪大了,本王派人送你回乡。”

佝偻的王叔慢慢跪下,“王爷,自澄王府在老奴就在,如今王府搬离,老奴绝不可独自离去。老奴愿和王府同进退!”

宛舒于心不忍,“本王怕你受不了长途跋涉。”

“下官有一提议。”俞长史发话,“先让一部分年轻的家仆随霍将军前往边境,到步后整顿整顿。”

“如此也好,第二批无须太赶……”

“王爷!”袁嬷嬷斗胆打断,双膝跪下。“府上的家仆都来自宫里,如果遣返会逐出皇宫,因为犯错的才会遣返。”

宛舒扫视家仆的神色,果然发现他们担惊受怕。

燕瑶轻轻扯他的衣袖。

“留下可以,但月钱暂时削减,节省开支。”

“谢王爷!”



二九七、情留心中

节省开支第一步,派俞长史偷偷卖掉府上一些古玩。

燕瑶主张花婆婆留在顺天府,可是花婆婆不肯,她难得倔强一次,誓要跟随。

整整一天,全府上下忙着收拾行装。期间宛舒鬼鬼祟祟地出府,不知道干嘛去。

第二天,燕瑶回顺天府与娘家道别。刚到仪门,就见燕承天在门后徘徊,她甜甜地唤一声“爹”。

燕承天浑身一震,嘴边的胡子颤动不已。

父女俩只隔一道仪门,沉默对视。

见他不做声,燕瑶笑盈盈地打趣“爹怎么苦瓜脸似的,不愿女儿回娘家吗?”

他敛神嗔怪“胡说。爹高兴还来不及,快进来,爹要好好看你,怕以后甚少有这个机会。”

青黛扶着含笑的她跨过朱红门槛。她嘴边带笑,眸子却水色潋滟。

忽然她双膝跪下给燕承天磕头。“女儿今生无法尽孝,只盼来生再报。”

他和青黛都吓了一跳,他急忙拂去不争气的泪水。“瑶儿快起来,爹从没怪你。”

“女儿怪自己。”她笑着,泪珠打转。“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回京,不知何日能再见爹、二哥、祖母他们。女儿怪自己不能尽孝。”

燕承天哽咽着扶她起来。

圣意难违,他明白他们搬离汴京的用意。朝中已经响起些许质疑之声,不管八王爷能否成功退敌,其一去边境就会惹猜疑。

远离王朝是最好的选择。

“那边人生地不熟,瑶儿要照顾好自己。边境的冬天风沙大,记得收拾厚衣。还有,那边的口味不知道合不合适,吩咐厨子在汴京买调料带去……”

爹一叮嘱就变啰嗦,她不禁泪眼婆娑,轻轻擦拭眼角。

“再带些草药吧,万一那边贫乏……”

“爹,王爷了解过了。边境的城池虽不及汴京繁华,可是并不贫乏。而且陆路畅通,挺方便的。”

“甚好,甚好。”他嘴上如是说,眉心却一直紧皱。

“爹、二妹!”

特意调时间当值的燕珩迎面走来,见二人泪眼汪汪,胸口难受得很。

燕瑶换上笑颜,一手拉着爹,另一手拉着二哥。“难得回娘家,可不能哭哭啼啼,等祖母看见要说晦气了。”

像这样一家人手牵手,是小时候的事,燕珩既感概又觉恍如隔世。

与此同时澄王府,也有客人来访。

宛舒展颜迎来三位友人,分别是携礼而来的华宁、风雪隐和状元爷苏瑾瑜。宛舒多看华宁的锦盒两眼,怕他又带来一只猫头鹰。

恰逢其时飞来一抹黑影应景,宛舒指着在上方盘旋的咕咕,“华宁,你送的贺礼生龙活虎。”

风雪隐和苏瑾瑜吃惊抬头,看华宁的眼神带两分鄙夷。

这么随便的贺礼刷新他们的认知。

华宁却不急不臊,“乃下官命人千挑万选,才找到一只有灵性的猫头鹰。”

“你怎么知道它有灵性?”

他斜睨风雪隐,面不改色道“它会对不喜欢的人啄头发。”

他们目光异样,莫非华宁被啄过。

华宁受不了他们的注目,“咳,王爷不请下官等进去坐吗?”

闻言,宛舒请三人到厅里。风雪隐环顾四周,终于觉得这里像一座王府。以前空荡荡、冷冷清清如荒庙。

如今人气兴旺,令到来客人心情愉悦。

待端茶的下人离去,宛舒让三位友人不必拘谨。“阿瑜习惯当官的生生活吗?”他打趣。

苏瑾瑜笑了笑,“以前天天读书,现在天天往翰林院跑,区别不大。”

“以后区别就大了。”华宁勾起唇角,更显魅惑。

风雪隐拈起茶杯,凝视杯中微晃的茶叶。“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谈到正题,华宁和苏瑾瑜收起笑意,气氛霎时肃穆。

宛舒的指腹摩挲茶杯,沉吟道“过了后晚的送行宴,第二天启程。明天先安排一批家仆起程,运送一部分行装。”

“为何如此突然?”华宁眼里闪过不舍。

“边境战事接二连三受挫,不算突然。这次一去不知何时能回京,你们保重。”

三位友人沉默。

他们万万想不到宛舒将澄王府搬去边境,已不是胡闹,而是果敢的决定。

没有哪位皇亲愿意远离安稳舒适的皇城。所谓居安思危,也就“思”的程度罢了。

“家人都谈妥了?”

宛舒眉间柔和,“实不相瞒,此决定乃内人支持,我不过遵循我们二人的意愿。”

风雪隐和华宁微惊,苏瑾瑜倒是意料之中。

华宁自嘲一笑,“想不到王妃是豁达之人。趁着还有时间打点,你需要什么尽管出声,下官必定尽力而为。”

“没错。”风雪隐和苏瑾瑜异口同声。

宛舒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逐一与他们碰杯。“认识你们,我三生有幸!”

一饮而尽,情留心中。

末了,风雪隐提议“需要下官占一卦吗?”

宛舒愣了一瞬,“不必了。前路任行,勇闯天涯,是福是祸迎难而上。”

风雪隐诧异,昔日友人不知不觉长大成雄鹰。他就此作罢,将茶叶卦象埋心底。

晌午,燕瑶归来时见他在房间拆锦盒。“有人来送礼?”

他笑眯眯地抬头,“阿隐他们来过。我要亲自拆,免得华宁那家伙又送珍禽异兽来。”

燕瑶好奇地凑去。

拆着拆着,其中一个锦盒藏了一个钱袋。宛舒打开一看,里面盛满铜钱。

他二话不说地倒出铜钱,夫妻俩一起数数。一共一百五十八枚,他登时了然。

“阿瑜居然还记得。”

“这是?”

宛舒笑而不语。

遇见苏瑾瑜那天,恰逢他没钱交给白鹿书院而被赶出,院长警告他不准再踏入书院半步。

见他狼狈地蹲在书院外,经过的宛舒好奇问他怎么回事。

“拖欠学费。”

宛舒见他文质彬彬,不读书太可惜。于是随手给自己沉甸甸的钱袋他,“白鹿书院一向狗眼看人低,换个地呗。这钱借你,考取功名后还我吧。”

“无功不受禄,在下不能……”

“等你考取功名了,我就是为社稷造福、为国家培养栋梁,这功劳大得很。还是你对自己没信心?既然如此别读书了,随便找份活干。”

苏瑾瑜咬紧牙,“阁下的大恩大德,他日必定双倍奉还!”

只是那天,宛舒根本没数过钱袋里有多少钱。



二九八、幸得汝

一半带上行装的家仆先随霍将军出发。

一天后,皇宫举办送行之宴。可惜是国宴,皇亲不得携带女眷出席。宛舒只好独自进宫,燕瑶则留在府上打点。

他们要留下五个家仆看守澄王府,兴许有一天他们会回来。因此,宛舒留下年迈的王叔。

出发当天,汴京城水泄不通。

他们与太子同一天出发,太子的人马走在前头,澄王府的和洪正等士兵走在后面。

燕承天和燕姑姑挤进人群,目送人马出城。

穿过城门前一刻,宛舒抬头望城楼——楼上环手抱胸的郑子萧目光下移,与他对视一瞬。

男儿不多言,心领神会的眼神就是送别的话语。

出城五里后,太子的人马与澄王府的分道扬镳。

云淡影疏,风和日丽。澄王府的人穿过金黄的油菜花田,停在花蕊的蝴蝶三两只,然后伴人马远去。

队伍中央的马车微微摇晃,与王妃同坐的花婆婆和袁嬷嬷难为情。赤芍和青黛倒是平静,时而撩开轿帘让主子欣赏外面的景色。

正午,大队人马在茂密的树林停下歇息。

树荫浓好乘凉,两丫头扶戴面纱的燕瑶下马车走走。

她数了数运载的箱子,发现不知不觉多了一个木箱。恰逢其时,宛舒端着水果走来。

“瑶儿,方准摘了些水果回来。你尝尝红色的,很甜,我已经擦干净了。”他兴致勃勃地指着红色的果子。

路过的家仆习以为常,可是经过的士兵瞪大双眼,燕瑶不禁嗔他不够严肃。

“让他们羡慕去。”

她语塞,拿起一枚红果子。“木头车上为什么多了一个木箱?”

他粲然笑道“到目的地就知道了。是不是很期待?”

她放红果子进嘴里,果真很甜。看到她惊喜地杏目瞪圆,宛舒笑意更浓。

不过她瞄见洪正总望来,其一脸急切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我和赤芍她们去歇歇,你去办正事吧,问一问洪大人行程多少天。”

“好吧,是时候找洪正聊聊。”他把果子都给燕瑶。

收敛笑容的宛舒朝洪正走去,后者急忙抱拳。“八王爷!”

“到那边树下去。”

两人暂离人群。洪正急不可耐“属下能得到霍将军提拔成为一营之统兵官,乃托八王爷的福,属下迟来感谢望八王爷恕罪。”

宛舒负手而立,“这是你靠自身的能力得来,本王并没帮过什么,无须感谢。”

洪正心里清楚,若不是提头之功,如今他仍留在穷乡僻野当个小都头。总之,八王爷的恩德他没齿难忘。

“到晋原城需要多少天?”

他们走的是官道,能到各驿站歇息及补充需品,同时向朝廷汇报行程。

而晋原城位于晋原府,包含通往塞外的井门关。井门关乃一线天险地,令太真国忌惮多年。

“依照目前的速度,大概需要十二天,途径十个驿站。如果想快一些需走水路过河川,霍将军便是走水路回去。”

“快多少天?”

“提前五天左右到达。”

宛舒沉吟不语。走陆路保险,但苦一些;走水路虽较舒坦,但须备充足粮食。“边境战事如何?”

“太真国暂时按兵不动,依然在交界线旁边扎营,扎根似的不打算撤离。”

“有霍将军提前到达主持大局,我们继续走陆路,求稳。”

“属下领命!”

另一边燕瑶和婢女们围坐在树下吃干粮,某个婢女忽然用力拍打脖子,拍死一只带血蚊子。

“好痒!”她的脖子肿了一个红红的包子。

“你过来。”燕瑶朝她招手。

众人齐刷刷看来,她顿时窘迫,紧张地站在原地解释“王妃恕罪,婢子不是有意惊呼!一定不会有下次!”

她的裙摆搓皱了,额头冒出汗珠。

袁嬷嬷不满地呵斥“王妃让你过来,还不过来!”

完蛋。众婢女投去同情的目光,挪开一条路。

她战战兢兢地来到燕瑶面前,忽而扑通跪下。“请求王妃降罪,王妃怎么罚都可以,不要赶婢子走!”

燕瑶笑了笑,面纱令笑容不真切。“就罚你替所有婢女的脖子缠上布条。野外蚊子毒,要包裹好皮肤。”

“啊?”她懵了,没有反应过来。

继而燕瑶掏出两个小瓶子,一瓶给被咬的婢女,另一瓶给青黛。“这花露能止痒消肿,谁被蚊虫咬就问她俩要。”

她呆呆地接过瓶子,受宠若惊。

袁嬷嬷又呵斥“还不谢谢王妃?傻傻地杵着干什么!在宫里学的礼仪忘光了?是不是王妃不重罚,你们就松懈?”

所有婢女忙说不敢。

“你叫什么名字?”燕瑶问被咬的婢女。

“秀、秀兰。回王妃,婢子叫秀兰。”

“嗯,你下去吧,记得替所有婢女缠脖子。”

“婢子遵命。”秀兰保管好小瓶子,退到人群外围掏行囊找布条。

末了,她才记得沾花露到红肿处。清凉带香的花露马上止痒,她暗道神奇。

过了正午,队伍再次启程。这回婢女们的脖子都缠着布条,家丁们以为她们受伤了。

四月还没开始炎热,凉风习习,缠着脖子的她们并未感到不适。

天黑前,他们赶到第一座驿站。

驿站的客栈非常简陋,马儿都栓在客栈后面吃草、休息,难免散发一股异味。

即便上房仍然闻到异味,宛舒忧心忡忡地紧闭窗户。“明天一早就离去,你忍耐一晚。”

燕瑶笑盈盈地道声好,解下面纱洗脸。

看着她纤弱的背影,想起其他养尊处优的王妃,他愧疚又心疼。

发愣之际,脸上忽然一凉。他猛地回神,只见她触碰自己的脸庞。

“被蚊子咬了也不知道,红肿了。”她涂的是薄荷露。

他略显窘迫地打趣“那我的脸还好看吗?”

“好看,你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他心花怒放地抱紧燕瑶,纯粹的笑容像个欢乐的孩童。

路途艰苦,幸得汝。

十二天后,大队人马赶到晋原城。此城比汴京小一半,楼宇青瓦白墙,倒是雅致。

行人和商铺的掌柜探头张望进城的队伍。



二九九、这是一位好王爷

晋原城的气候和汴京一样干燥,商铺的掌柜习惯洒水于门前。

新的府邸宽敞整洁,收拾一下便能住。而院子的杂草需花时间整理,花卉要重新栽种。

宛舒蹙眉斟酌,哪名下人擅长修理院子呢。

下人们正卸下木头车上的木箱子,一箱一箱搬进府邸。好奇的老百姓围在大门对面观望,窃窃私语。

箱子搬进主人家的正房,燕瑶盯着多出来的一箱。

宛舒神秘一笑,掀开箱盖——箱里竟是衣物,燕瑶吃惊地拿出来查看。

衣物几套,皆是厚厚的冬衣,有外袍有带兜帽的大氅,甚至有保暖的手套。这是女子的衣物,她从未见过。

宛舒生怕她误会是其他女人的衣物,连忙解释“那天我到善春堂购置能抵御风沙的衣物,姑娘们听见是你穿的,便赶工造出来,硬是要送你。”

“送?怎么行,要付银子。”

他摸摸鼻子,“我付了银子可是她们不肯收。谈了很久她们就是倔强地拒收,我有什么办法。”

“唉。”她抱紧满载心意的冬衣,鼻子酸酸。

“你该高兴,这是她们送的礼物。来笑一个……”

燕瑶噙泪浅笑。“府上的事交给我,你去找霍将军吧。”

“不急于这一天。府上有许多事忙,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担。”宛舒惬意地伸懒腰,“终于远离父皇的眼皮底下,格外自在。”

她无奈一笑。

刚落脚,老管家和众下人异常忙碌,就连俞长史的夫妻俩也忙不停。

期间赤芍跑来告诉燕瑶,府外有许多老百姓围着,津津有味地看着下人搬运行装。

燕瑶随她到门边窥望,注意到围观的老百姓衣着简朴,衣衫的颜色不是发黄就是藏蓝。

她若有所思。

翌日清早,赶集的老百姓津津乐道新搬来的官爷,大家私下猜测官爷的身份。忽然,一大叔跑来市集大嚷“有人派馒头,快去!”

“哪里派馒头哟?”

“就是昨天搬来的那位官爷,他家在门口派馒头,每人一个,你们看!”大叔举起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引人垂涎。

转眼,市集的老百姓争先恐后地跑去。

果然,他们远远瞧见府邸的大门外排长长的队伍,连商铺的掌柜也来排队,有的拖家带口。

今天,识字的老百姓惊讶地发现府邸的牌匾写着“澄王府”。

“哎哟,有个‘王’字,搬来的是王爷?”

“可能是吧,反正非富则贵。”

他们窃窃私语之际,一男一女走出王府大门。男的气宇不凡,宛如阳光让人挪不开眼睛;女的戴面纱,梳髻、戴兰花绢花。

排队的老百姓再度沸腾。

负责监督下人派馒头的老管家悄声禀报“王爷、王妃,已有大半城民来排队领馒头。”

宛舒凝望长长的队伍,向老百姓朗声道明情况“各位请安静!”

闻言,队伍逐渐噤声。

“本王乃当今第八皇子,封号澄王。初来贵地,聊表心意,希望各位不要嫌弃。馒头只派今天,凡是晋原城的都能来领,每人限领一个。”

“谢澄王爷!”

队伍又交头接耳“真的是王爷,王爷来边境做什么?难道……”

“别乱猜,如果要打仗哪有空派馒头。再说,王爷住在晋原城不更好,吓死那群辫子头!”

晋原城的老百姓对太真国的辫子头士兵深恶痛绝。

这时,有人在暗处窥探。

馒头派的速度很快,换了一笼又一笼,轮到一对戴头巾的母女来领馒头。女儿约六岁,眼巴巴地盯着香喷喷的馒头。

母亲却难为情,竖起食指。

派馒头的下人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母亲局促不安,“一、一个够了。”

燕瑶走到母女身旁,递给她们两个馒头。这名母亲不敢收,忙说一个够了,女儿吃不了太多。

“说明每人领一个。拿去吧,小丫头要长身体。”虽隔面纱,可是燕瑶声音温和,惹得小丫头盯着她看。

“但……但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

燕瑶杏眸弯弯,“厨房做的馒头还有很多,足够派。拿去吧,母女俩一人一个。”

母亲终于肯收下,连声道谢后牵女儿离去。

不久,一名衣衫褴褛、端着碗的老头子迟疑地靠近。他离蒸笼一尺顿足,不敢再上前。

赤芍和青黛狐疑打量,使他心里毛毛的。赤芍目不转睛,“你想干什么?”

“我……”老头子支支吾吾。

“要领馒头就去排队。”

老头子眼前一亮,可是不敢确定赤芍的话是真是假,在原地踌躇不安。

赤芍不满地皱眉,“你到底领不领?”

“我、我可以领吗?我是……讨饭的……我……”

“凡是住晋原城的都可以领。”宛舒不嫌弃老头子身上酸臭,走来说道。“不分贵贱贫富,每人领一个。”

老头子听了喜出望外,抱着谋生的碗去队末排队。他自知身体臭,自觉远离前面排队的人一些。

远处观望的乞丐见老头子能排队,他们也跑来排队。

有些年轻人第二次排队领,轮到他时,赤芍不客气地亮出拳头。“我记得你的样子,你已经领过了,如果耍赖别怪我不客气!”

年轻人见她摩拳擦掌不禁胆怯,于是识趣地走了。

“哼!”赤芍撸起袖子,凶巴巴地瞪眼。

俞长史站在门边,饶有趣味地捋胡子。王爷真的长大了,学会笼络人心。

可喜可贺。

来澄王府找宛舒的霍将军和洪正遇到如此大阵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边上等候。

接近中午,馒头派完了,亦没有老百姓排队,下人收拾好蒸笼和桌子。

在厨房跟下人忙活的方准擦拭汗水。他家是做馒头的,没想到能为王府发挥所长。

“有劳大家,领到馒头的老百姓很欢喜。”

听见宛舒的话,他们认为一早上的辛苦值了。

澄王府派馒头的事轰动全城,有人听着老百姓奔走相告的话。

不久,一只白鸽展翅飞翔,爪子绑着手指粗的竹筒。

停在屋顶的咕咕盯着白鸽飞过。



三百、三唬敌营

一只白鸽在碧空下掠过,停在土黄色的营帐顶。一名扎粗辫的士兵朝白鸽吹口哨,白鸽落在他手腕上。

士兵解下它爪子的竹筒。

“报——”

士兵到都元帅乌烈的营帐通报,将密函呈上。营帐内乌烈和军师宝达都在,士兵送完密函立即离开。

红脸黑髯的乌烈展开密函,看完既惊讶又疑惑。他递密函给宝达,“军师怎么看?”

“八皇子搬到晋原城居住?”宝达眼眸数转,攥紧密函思忖。“在此节骨眼上迁居,明显针对我军。”

“哼,针对又怎么样?他们不敢出兵,纸老虎罢了!”

宝达则凝眉深思,一字一句斟酌密函的内容。“都元帅,迁居的是八皇子,而不是其他皇子。”

“那又怎么样!”

“此八皇子去年身负重任,到巫山寻矿,最后剿灭一队尾随到巫山的太真军队,恐怕此八皇子并非纸老虎。”

乌烈浓眉紧皱,腾升些许不安,随即又烟消云散。“反正我们没有越界,他们不能出兵,派多少皇子来也不必担心。”

“唉。”宝达愁眉郁结。

乌烈随之传令,严密防守营地边缘以防敌人突击。

入夜,满头辫子的士兵轮流巡逻。第一夜过去,相安无事。

第二夜,风平浪静。

第三夜,对面城池依旧没有动静。乌烈听完士兵的日常禀报,熄灯睡下。

春意凉,困意浓,今夜依然能睡个好觉。

翌日鸡鸣,乌烈醒来挠挠手腕然后梳洗,忽而觉得少些什么。他环顾帐内,惊觉纱质的睡帐不见了。

难怪手腕这么痒,原来昨晚自己喂蚊子了。

想着他觉得不对,睡前明明已经整理好睡帐,怎么不见了呢?

他匆匆走出营帐质问经过的士兵,问是谁这么大胆偷了自己的睡帐。哪知每个士兵皆否认,睡帐就此神秘失踪。

“都元帅,发生何事?”宝达听见闹声赶来。

“我的睡帐不见了,一定有士兵偷了!”

宝达大吃一惊,这种事在军营闻所未闻,哪有士兵不怕死偷都元帅的物品!

盘问期间,一士兵手足无措地跑来。“都元帅,对、对面派来使者……就在营外!”

乌烈和宝达闻之色变,“使者来为何事,他有没有说明?”

士兵的表情变得古怪,“他说来还都元帅的睡帐,就在他手里捧着。”

这回众士兵流露难以置信之色。乌烈大袖一挥,憋着怒容到营外接见后宋的使者。

一见使者碰着眼熟的纱帐,乌烈气急败坏又不可置信。正当他要开口诘问,使者波澜不惊地解释。

“乌烈元帅,我方士兵砍柴的时候捡到这纱帐,特地奉还。”

“捡?”乌烈感到对方藐视自己的智力,暴跳如雷。“睡帐一直挂在我床上,你居然说在你们那边砍柴捡到?林使者,你别糊弄我!”

然而林使者无视他的怒火和质疑,一脸平静。“这纱帐,乌烈元帅还需要吗?”

一句便噎着乌烈,他瞪着对方捧着的纱帐眼疼。收下嘛,表示己方无能;不收嘛,给蚊子当食物。

他气得咬牙切齿,一把夺过睡帐回营。

林使者原谅他的无礼,转身离去。

“今晚加派三倍人手巡逻营地!谁敢偷懒就罚谁挥一千下大刀!我不允许对面飞进一只苍蝇!”

乌烈震耳欲聋的吼声吓得众士兵不敢吭声,只敢点头。

千刀杀的,他就不信对面还敢耍花样!

今夜,他亲自巡逻至深夜才回营帐休息,他睁大眼睛盯着失而复得的睡帐。不久,他抵不住春困入睡。

一夜无梦,他醒来第一时间检查睡帐在不在。睡帐完好地悬挂,他的脸和手腕不痒。

哼,不敢来了吧。

但他又感到异样,睡姿不太舒服。他起来左看右看,忽而惊恐地盯着某一处。

“都元帅,后宋的使者又求见!”

啊啊啊!那群千刀杀的!

这次他满腹怨气地接见林使者,目不转睛盯着其捧着的枕头。

雕花石枕,凹陷处充满岁月痕迹,是乌烈的枕头无疑。

“这次在哪儿捡到?”

“我方砍柴的地方。”

信了你的邪!

林使者走后,乌烈质问每一名夜间巡逻的士兵,岂料他们皆没有发现敌人入侵营地。

“饭桶!一群饭桶!”

“都元帅,稍安勿躁。”宝达好意劝慰。“这是对面的警告,警告我方退兵。”

“不退!不过一毛头小子,我征战沙场几十年,会忌惮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退!他们没理由出兵!”

宝达无奈叹气,决定修书禀报。

当天晚上,乌烈巡逻到亥时末才回营帐,铁了心坐着到天亮。他要看看,是谁敢来太真营地偷窃。

他正襟危坐,端直身子,眼睁睁盯着营帐每一处。

营外传来蟋蟀鸣唱,此起彼伏,形成富有节奏的曲谱加速春困来袭。他打哈欠的一刻,若有若无的烟渗入。

终于他坐累了,倒头就睡。

几个时辰后,远处的鸡鸣把他惊醒,他猛地坐起来找睡帐和枕头——都在。

可惜他还没得及松一口气,原本束髻的头发慢慢散落,遮挡他惊愕的红脸。

他蓬头冲出营帐,吓经过的士兵一跳。“林使者有没有来!”

“还没……”

兴许不是对面干的,他渐渐收敛怒容,将挡脸的头发往后拨。

“都元帅,林使者又来了!”

乌烈拨头发的动作立马僵硬。

面对乌烈扭曲的五官,林使者面不改色地奉上一个白银头冠。“这可是乌烈元帅的头冠?”

“又是砍柴时捡到?”

“正是。”

乌烈忿忿接过头冠。

这次营地上下弥漫不安,宝达意识到军心不稳。“都元帅,这次再不撤退,对面就要来取人头了!”

取人头轻而易举,宝达忍住没说。

切齿的乌烈噎不下这口气,可是再三警告他不得不重视。良久,他宣布艰难的决定。

太真军队当天拆营帐撤离。

“他们撤了?”

晋原城的营地中,探子汇报。

“还不能掉以轻心,以免他们卷土重来。”宛舒边逗着咕咕边说。

淮阳和墨影干得不错,今晚给他们加鸡腿。



三零一、有喜

太真国的军营撤走后,交界线暂时风平浪静。

朝廷已经收到捷报,霍将军只是寥寥几句谈及敌队撤离,后面全是报平安的废话。

过程不得而知,大臣们以为是八皇子威胁的效果。退朝后,靖明宗在御书房审阅密函。

密函禀报八皇子到晋原城后的种种,例如霍将军和洪正曾拜访八皇子一次、八皇子当街派馒头等等。

靖明宗轻蹙眉头,派馒头不是老八的风格,应该是老八媳妇提议。

除此之外,八皇子都呆在王府没有出门。

靖明宗尚算满意老八没有胡来,循规蹈矩。

朝廷得悉晋原城的情况,晋原城的澄王府也获悉汴京的情况。

宛舒接到两封密报,其中一封是夜羽所发,内容为朝廷暂无异动,太子未归。

第二封是穆夫人所发,燕瑶正展开查看。末了,她轻叹。“清明宴会上静王妃折花,皇后以此限制静王妃进宫。”

宛舒眼神转冷,“我们猜对了。目前对太子有威胁的是静王,皇后先下手为强。”

如此一来,他们在晋原城更要乖巧听话——才怪!他不是听话,而是伺机而动。

“不知道爹和二哥……”

“放心,皇后和太子暂时动不了他们。”

接着二人陷入沉默,思忖今后的路。沉默间,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好不热闹。

赤芍匆匆来禀报“王爷、王妃,咕咕啄死了一只白鸽,白鸽的爪子系上传信的竹筒。”

两人一听,急忙跟赤芍出去。

他们驱散聚集院子的下人,剩下夫妻俩和俞长史。咕咕站在石桌上,一抓擒着伤痕累累的白鸽。

宛舒抽出绑在白鸽爪子上的竹筒,里面果然有一封信。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备矣,闻风而动。

只言片语,三人不理解信中含义。

“晋原城不大,为何需要飞鸽传书。”宛舒话锋一转,“难道从城里传出城外?”

俞长史脸色大变,“城外还是城中军营?区别可大了!”

燕瑶忧心忡忡地仰望天空——再现灰蒙蒙之气,国运坎坷。日光稍微穿过灰雾照射,晃花她的眼睛。

她一阵晕眩,突然倒下。

“瑶儿!”宛舒蓦然一惊,手忙脚乱地抱起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皱着眉心醒来,率先看见床边的花婆婆。她一脸茫然,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房间。

“瑶儿。”宛舒握紧她软而无力的手,表情既激动又担忧。“你平日太不注意身体了,有身孕都不知道。”

“身孕?”燕瑶惊愕不已。平日照镜,她看到头顶的天喜桃花收拢,没有深入考究,现在看来原来是结果。

花婆婆合不拢嘴。“王妃,你有两个月身孕了。”

“两个月……”正值多事之秋,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烦恼。

花婆婆识趣地领两丫头退下,剩余宛舒和燕瑶二人。

宛舒晓得她的顾虑,紧扣她的掌心柔声道“莫须担心,外面的事交给我,你只管休养。”

她笑了笑,“说不定这个孩子会为我们带来好运。”

“我们的孩儿定然是天官赐福。”他庆幸带家人搬来晋原城。太子成婚五年有余,太子妃自第一次小产就毫无动静,急坏了皇后娘娘。

若消息传回汴京,不但皇后娘娘,六、七皇嫂也坐不定。

暗涛于眼底翻飞,他心中有了决定。

“你去处理那封传信吧,有花婆婆照顾我便可。”

霎时,宛舒的神色恢复柔和,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

“王鹤!”他走到马厩,找到和阿牛一起刷马的王鹤。“将此信封交给城楼中的厢军指挥使。”

“属下遵命。”王鹤领了信封便速速离去。

城中水静无波,平静的表象下暗涛汹涌。五天后,探子回城中军营汇报太真国的军队卷土重来。

这次对方的人数约三百,于城外东面的大草原进发,未见他们有扎营或停下的举动。若对方不停下,两天后便到城下。

霍将军勃然大怒,真是一群亡我心不死的狗贼!

敌人三番四次试探,显然想试探己方的实力。这次他忍无可忍,决定领相当人数出城,会一会那群狗贼。

他留下洪正和军师等守城,带个别部下出城。

然则,霍将军前脚出城一天,另一个探子后脚回营禀报“城外西面十里出现太真国的军队,人数约四百,预估两天后到达城下!”

洪正猛然一震,“西面十里?确定是西面?”

西面近山,地形非平坦容易早埋伏,太真国真是选了块好地!

“调虎离山之计!”军师大惊失色,“加上五天前拦截的传信,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城中厢军仍调查飞鸽传信者,未找到可疑之人。

洪正想不明白太真国是何意,军师揣测道“两军来袭,一是调虎离山,二是试探虚实。朝廷突然派八皇子到晋原城,太真国必然想试探朝廷的用意。”

“那封传信有没有关系?”

军师不好回答,倒是信的内容和眼下的境况呼应一二。迫在眉睫之际,他们不相信巧合。

“若洪统兵官出城,营里再无人守——除非太真国只派了两队人马,否则光依靠厢军很难守城。”

洪正陷入苦恼。“怎么办?难道等那队人马攻到城下?到那个时候晋原城处于被动!”

霍将军带了两名部下跟随,营里剩下他一个统兵官和若干侍郎,要是他出营还真没有人能守营。

“未必,”军师面露难色,“可能有。”

洪正听了也犹豫不定。末了,他把心一横。“情况危急,我去一趟澄王府。若霍将军怪罪,我一力承担!”

军师捏紧衣袖,并不阻止洪正。提笔一挥,他修书回京禀报。

太真国分两路入侵显然想探虚实顺便滋扰,兴许也想报复之前的耻辱。若不大力震慑,这种滋扰没完没了。

最怕敌人进行这种猥琐的滋扰,唯恐他们有后招。

洪正换下甲胄,穿着便服策马去澄王府。

一个时辰后,宛舒与洪正离开澄王府。暗处之人见了,匆匆转头跑。



三零二、腥风血雨

一天后,城外以西。

近山,几队人马经过山脚下。他们束着辫子,戎装凛凛,手里的弯刀无比锋利。

前排是一百骑兵,后面跟着的三百人全是步兵。

越过这个山头更接近晋原城,这支军队愈发精神抖擞。只是他们还不觉察,已被山上的锋芒瞄准。

唯独老将感觉敏锐,立马扬手喊停。

可惜为时已晚,成百箭雨破风而至。射人先射马,前排的马匹纷纷中箭倒下,霎时间骑兵方寸大乱。

“下马!后退!”将军竭力大吼,哪知一箭擦过,身边的骑兵闷哼倒地。

箭雨一浪接一浪,不料箭雨之后落石雨。

大小不一的石头无情砸落,近乎溃不成军的太真队狼狈后退。这次箭雨夹石雨,打得太真队落荒而逃。

“兵头,追不追?”山腰的士兵问。后面的泥地躺着一个束辫子的探子尸体。

“洪统兵有令不能追,但要守。你先赶回城里通报。”

小兵得令,火速下山。

城外酣战,城内暂时风平浪静。傍晚,宛舒和洪正在城楼上眺望。残阳如血,两人隐隐不安。

在宛舒看来,滋扰的两支军队行径奇怪。

天色渐暗,澄王府亮起烛光。下人来来往往,尽收屋顶之人眼底。

三个黑衣人匍匐屋顶,观察一阵便分头散开。其中两个紧盯下面的奴仆,剩下一个朝某个院子去。

趁奴仆忙着端菜,屋顶的两个黑衣人拔剑,寒芒掠过。就在他们准备跃下时,两道疾风从旁刮来。

疾风带着杀气!

措手不及间,两个黑衣人连忙出剑。他们定睛一看,对手一身劲装、杀招很辣,暗道不妙。

他们不曾知道澄王府暗藏高手。

淮阳和墨影没有杀二人,只是专门往他们的手腕和脚踝剑挑——废了他们。

“哼,敢来澄王府刺杀,简直地狱无门闯进来!”淮阳寒剑喋血,挑烂一个黑衣人的手腕。

“别说废话。”墨影面不改色地剑入另一个黑衣人的袖口。顷刻剑身旋转,那黑色袖口化碎片飞舞。

可怕的是,黑衣人的皮肉也随之飞溅。

屋顶的打斗和惨叫吓得下人东奔西走,俞长史喊王鹤去城楼通知王爷。

与此同时,最后一个黑衣人直接踢开某院子的房门,朝两个丫头挥剑。

本想一剑抹脖子,岂料两个丫头并非省油的灯。一个滑出袖剑还击,另一个抽出腰间的软剑。

他见状心凉了半截。

丫头也习武?不过,兴许是花拳绣腿。

他一瞥躲边上的澄王妃,稍一失神被暴躁的赤芍划破衣袖。

“看什么!我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赤芍扭动手腕,长剑一横往他的脖子抹去。

青黛不甘落后,专攻他的下盘。很快,黑衣人的攻击力不从心,被两个丫头一人反擒一条胳膊。

“带出去!”

“等等。”青黛挥剑横挑,挑破他的黑履,接着两人拖着闷哼的他到前院。

燕瑶紧跟其后。

一路滴血,没见过风浪的宫婢和家丁战战兢兢,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地板。

三个刺客被绑在宽敞的前院,墨影和淮阳向燕瑶请罪,令王妃受惊了。

“通知王爷了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属下已经派王鹤去通知。”俞长史同样心有余悸,第一次经历刺客袭王府。

燕瑶了然,退到大厅等宛舒回府。

片刻,行色匆匆的宛舒一回府就见三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三人嘴里塞着布。他转头吩咐王鹤“立刻去报官!”

“瑶儿!”

他大步流星到厅里,燕瑶朝他微微一笑。“我没事,你先处理刺客。”

他凝眉点头,转身到前院捏着某个刺客的下巴,然后拿掉布团。“谁派你们来刺杀,说!”

“哼!”

“不说?”宛舒冷眼一横,让淮阳递来匕首。“先挖你一只眼珠,你再考虑说不说。”

闻言,围观的下人和另外两个刺客大惊失色。宛舒坐言起行,提匕首刺入该刺客的左眼。

“啊……”

不论他的惨叫多么惨烈,宛舒的动作很慢。下人们不敢再看,纷纷别过头去。

“我说!我说……”刺客有气无力地供出同党的窝藏地点。

宛舒甚是满意,可是挖了一半停下不太好,于是继续挖,直到挖下整颗眼珠。

该刺客疼得昏死过去,空空的眼眶流淌一滩鲜血在地。

这时县令姗姗来迟,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得腿软。

宛舒冷冷地抬眼,“梁知县来得正好,这名刺客刚刚供出同伙的所在,请梁知县派人抓捕。”

刺杀皇子乃死罪,梁知县上任以来头一遭遇上大案,急忙扶稳幞头派人去窝藏的地点,继而把三个刺客抓起来。

衙役瞧见其中一个左眼血淋淋,胆寒不已。

“王爷,这事……”梁知县扯动脸皮苦笑,要是王爷怪罪他回乡耕田得了。

宛舒把带血的匕首还给淮阳,瞥了瞥梁知县说“澄王府旁边的空宅子是何人的?”

蓦然一问,梁知县冷汗涔涔。能是谁的,是自己买下来打算租给外地人的呗。

“回王爷,那宅子是……”

“本王相中了。”

“啊?”梁知县愣了愣,随即点头哈腰。“下官恰好认识那宅子的主人,他一定乐意送给王爷。”

“送不合规矩,本王可以买下来。”

“不。王爷,那人腰缠万贯,不在乎一个小小的空宅,送是没问题的。”

宛舒笑了笑,一边擦拭双手的血迹一边说“有劳梁知县周旋。”

“是下官的荣幸。”梁知县苦笑着擦冷汗。

“接下来的事也有劳梁知县,梁知县的功劳本王会如实向皇上禀报。”

梁知县一听来了精神,拱手告退。

“来人,把地板擦干净。”说完,他返大厅陪燕瑶回房。

“军营那边如何?”

他担心手的血迹没擦干净,只敢轻轻地勾着她的尾指。“一切尚好。今晚我应该留在府中。”

她笑着摇头,“守城要紧。”

另一边,带刀捕快赶到刺客同伙的藏处,正逢这群同伙逃跑。

捕头一声令下,众人围捕。

今夜,腥风血雨。



大结局、镇河山

十天后,边境传来的两封折子交于御书房。

一封折子报太真国派两支三百人的军队从东、西入侵,已击退。期间澄王献策击退一支并与洪正守城,霍将军大挫敌人……

另一封出自澄王府,靖明宗看到前几行说澄王妃有喜的时候,眉心舒展。

但看到下面写道太真国奸细里应外合,趁澄王守城派刺客到澄王府时,靖明宗的眉头又紧皱。

接着下面更是一喜一忧,喜的是所有奸细在梁知县的配合下抓获,忧的是澄王要招募武夫保护澄王府。

李玉偷偷观察靖明宗变化不定的神色。

太子正在回京途中,他猜皇上的烦恼将会更多。

巫山的修建还算顺利,多亏去年八王爷安抚好村民。太子这次前去,多是监督修建镇子和修路的进度,谈不上功劳。

不过此举得民心。

李玉暗叹,但愿太子并非短视之人,只顾功绩。

“李玉。”

靖明宗突然呼唤,李玉猛地回神应声。

“老八这次守城有功,而且澄王妃有喜且遭人行刺,要赏,要慰问。”

李玉听出他的语气夹杂惆怅,便明白皇上的顾虑。

靖明宗继续说道“边境常扰矣,是时候给予太真国明确的态度。拟旨——”

李玉暗自心惊,猜到皇上想怎么做。这道圣旨,必定震惊朝野。

晋原城倒是宁静,击退两路军队后敌方不敢再犯。只是城外巡逻的士兵加倍留心,防止敌人卷土重来。

而澄王府在扩建,将隔壁空宅子打通,建一个耳房和院墙相隔。俞长史看着图纸,了然王爷的打算。

“王爷,这样做会不会令朝野不满?”俞长史没有直接提皇上。

宛舒却胜劵在握地笑道“本王只是招纳护院,父皇会同意的。况且折子一来一回差不多一个月,等朝廷做出反应护院已经招完。”

俞长史捋胡子苦笑,先斩后奏的伎俩只有王爷敢使。“王爷打算招募多少护院?预算多少?”

“俞长史认为呢?”

“十五人,不然王府的开支吃紧。”

“那就十五人吧。本王要亲自面试,验收他们的拳脚功夫。”

俞长史领命下去写告示。

八天后,俞长史没想到回来的不是折子,而是一道圣旨。这道圣旨,需要霍将军一同接下。

霍将军以及澄王府上下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八皇子澄王护城有功,霍将军骁勇善战,若联手守卫边关,朕深感欣慰。

匈奴屡屡犯境,黎民苍生恐不得安居乐业,故此,着即册封澄王为镇河山王;着即册封霍将军为骁勇将军,希望尔等联手抗敌,保卫后宋河山。钦此。”

内侍念完,大家呆若木鸡。

宛舒和霍将军最先反应过来,“皇恩浩荡,谢主隆恩!”

内侍笑吟吟地合上圣旨,然后交给宛舒。“八王爷,皇上得知八王妃有喜,特意送来些补品慰问。”

“谢父皇恩赐,有劳岑中官千里迢迢送来。”宛舒识趣地打赏他一些银子。

岑内侍心满意足,带着随行的官员告退,去慰问下小功臣梁知县。

“恭喜王爷!”霍将军深感一切如梦,当初进京只想找八王爷吓退敌人,没想到如今能联手抗敌。

同时证明皇上终于重视晋原军,以前每次申请购置需品的时候老被弹劾。

那些老家伙弹劾晋原城战事不多,何须大量购置需品,怕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每次听到这些风声,他就想进京揪那些老家伙出来,让他们体验下边境的生活。

“也恭喜霍将军。”宛舒淡然道。

封号不过表面,实权才是他要争取的。已经迈出第一步,第二步不远了。

皇上送的补品载满一车,燕瑶叮嘱下人小心放好。袁嬷嬷心花怒放,其他王妃恐怕少有这种待遇。

霍将军郑重其事地朝宛舒作揖“末将先回营告知士兵此消息,告辞!”

宛舒点了点头,随后他和燕瑶在花园闲逛。

六月上旬,花园新栽的海棠和栀子花生机勃勃,馨香沁人心脾。

他牵着她驻足花前,凝视洁白无瑕的栀子花。“日后会更辛苦些,你会不会后悔离开汴京?如果还在汴京……”

“如果还在汴京,等同笼中的金丝雀,比边境加倍苦。”燕瑶莞尔笑道“守住边关不算苦,苦的是失守以后。这封号意义非凡,我认为你配得上。”

宛舒心头一震,不觉更使力紧握。

山河壮,天地宽,谁识赤子之心。

自奸细一网成擒、太真国兵败,边境平静半年。朝廷的使者不再提和亲之事,太真国亦装聋作哑耍太极。

太真国的君主表面不着急,但驻守边境的将领时不时派人到交界处试探晋原城的态度。

靖德四十四年,番邦小国频频滋扰后宋的边境,太真国趁机派兵逼近两国交界。没有进攻,只是驻扎交界处外五里。

同样地,晋原城的军队驻扎交界处外五里。

不出一个月,对面越过交界攻打晋原营地。

这一战两败俱伤,一个月后太真国援兵到。同时晋原城出兵,乃骁勇将军与镇河山王出战讨伐。

这一次,太真国兵败如山倒。

同年岁末,太真国卷土重来,意图趁汉人过节时松懈攻城。哪知晋原城料敌先机,在太真国兵临城下之前击退。

靖德四十五年,镇河山王进京请奏靖明宗,加强晋原城的兵力。

同年清明节,靖明宗准奏,镇河山王创立长明军,效仿太真国增设精锐骑兵。

消息一出,太真国上下忌惮,派出奸细打探长明军的情报。

靖德四十七年,长明军屡战屡胜,成为镇守边关的精锐部队。太真国不敢再犯,决定韬光养晦。

晋原城的春天依然沙尘大,给予绿意蒙上一层浅浅的黄沙。

傍晚,两个小人儿按时守着大厅。

“爹——”六岁男童牵着三岁的女童迫不及待地跑去前院。

“慢一点,妹妹跑不快。”燕瑶看着两个小粉团屁颠屁颠的,轻声嗔怪。

男童听了便不跑,回头看妹妹有没有摔。

“今天有没有听娘亲话?”一身戎装的宛舒杀气腾腾,在沙场磨砺的凌厉却收敛,神情柔和。

他柔情的视线越过两个小人儿,与她相视。

两人莞尔一笑。

归来时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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