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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集》


波希米亚丑闻

冒险史——波希米亚丑闻①



歇洛克·福尔摩斯始终称呼她为那位女人。我很少听见

他提到她时用过别的称呼。在他的心目中,她才貌超群,其他

女人无不黯然失色。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艾琳·艾德勒有什么

近乎爱情的感情。因为对于他那强调理性、严谨刻板和令人钦

佩、冷静沉着的头脑来说,一切情感,特别是爱情这种情感,都

是格格不入的。我认为,他简直是世界上一架用于推理和观察

的最完美无瑕的机器。但是作为情人,他却会把自己置于错误

的地位。他从来不说温情脉脉的话,更不用说讲话时常带着讥

讽和嘲笑的口吻。而观察家对于这种温柔的情话,却是赞赏的

——因为它对于揭示人们的动机和行为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了。但是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理论家来说,容许这种情感侵扰

他自己那种细致严谨的性格,就会使他分散精力,使他所取得

的全部的智力成果受到怀疑。在精密仪其中落入砂粒,或者他

的高倍放大镜镜头产生了裂纹,都不会比在他这样的性格中

①波希米亚,即今之捷克。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受奥地利统治。

——译者注

掺入一种强烈的感情更起扰乱作用的了。然而只有一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就是已故的艾琳·艾德勒,还在他那模糊的成问

题的记忆之中。

最近很少和福尔摩斯晤面。我婚后就和他疏于往来。我

的完满的幸福和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为家庭的主人而产生的家

庭乐趣,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可是福尔摩斯,他却豪放不

羁,厌恶社会上一切繁缛的礼仪,所以依然住在我们那所贝克

街的房子里,埋头于旧书堆中。他一个星期服用可卡因,另一

个星期又充满了干劲,就这样交替地处于用药物引起的瞌睡

状态和他自己那种热烈性格的旺盛精力状态中。正如往常一

样,他仍醉心于研究犯罪行为,并用他那卓越的才能和非凡的

观察力去找那些线索和打破那些难解之谜,而这些谜是官厅

警察认为毫无希望解答而被放弃了的。我不时模模糊糊地听

到一些关于他活动的情况:如关于他被召到敖德萨去办理特

雷波夫暗杀案;关于侦破亭可马里非常怪的阿特金森兄弟惨

案;以及最后关于他为荷兰皇家完成得那么微妙和出色的使

命等等。这些情况,我和其他读者一样,仅仅是从报纸上读到

的。除此之外,关于我的老友和伙伴的其它情况我就知道得很

少了。

有一天晚上——一八八八年三月二十日的晚上——我在

出诊回来的途中(此时我已又开业行医),正好经过贝克街。那

所房子的大门,我还记忆犹新。在我的心中,我总是把它同我

所追求的东西并同在"血字的研究"一案中的神秘事件联系在

一起。当我路过那大门时,我突然产生了与福尔摩斯叙谈叙谈

的强烈愿望,想了解他那非凡的智力目前正倾注于什么问题。

他的几间屋子,灯光雪亮。我抬头仰视,可以看见反映在窗帘

上的他那瘦高条黑色侧影两次掠过。他的头低垂胸前,两手紧

握在背后,迅速而又急切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我深悉他的各种

精神状态和生活习惯,所以对我来说,他的姿态和举止本身就

显示出那是怎么一回事——他又在工作了。他一定是刚从服

药后的睡梦中起身,正热衷于探索某些新问题的线索。我揿了

揿电铃,然后被引到一间屋子里,而这间屋子以前有一部分是

属于我的。

他的态度不很热情,这种情况是少见的,但是我认为他看

到我时还是高兴的。他几乎一言不发,可是目光亲切,指着一

张扶手椅让我坐下,然后把他的雪茄烟盒扔了过来,并指了指

放在角落里的酒精瓶和小型煤气炉。他站在壁炉前,用他那独

特的内省的神态看着我。

"结婚对你很合适,"他说,“华生,我想自从我们上次见面

以来,你体重增加了七磅半。"

"七磅。"我回答说。

"真的!我想是七磅多。华生,我想是七磅多一点。据我

的观察,你又开业给人看病了吧。可是你过去没告诉过我,你

打算行医。"

"这你怎么知道的呢?"

"这是我看出来的,是我推断出来的。否则我怎么知道你

最近一直挨淋,而且有一位最笨手笨脚和粗心大意的使女的

呢?"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说,“你简直太厉害了。你要是活

在几世纪以前,一定会被用火刑烧死的。的确,星期四我步行

到乡下去过一趟,回家时被雨淋得一塌糊涂。可是我已经换了

衣服,真想象不出你是怎样推断出来的。至于玛丽·珍,她简

直是不可救药,我的妻子已经打发她走了。但是这件事我也看

不出你是怎样推断出来的。"

他自己嘻嘻地笑了起来,搓着他那双细长的神经质的手。

"这些事本身很简单,"他说,“我的眼睛告诉我,在你左脚

那只鞋的里侧,也就是炉火刚好照到的地方,其面上有六道几

乎平行的裂痕。很明显,这些裂痕是由于有人为了去掉沾在鞋

跟的泥疙瘩,粗心大意地顺着鞋跟刮泥时造成的。因此,你瞧,

我就得出这样的双重推断,认为你曾经在恶劣的天气中出去

过,以及你穿的皮靴上出现的特别难看的裂痕是伦敦年轻而

没有经验的女佣人干的。至于你开业行医嘛,那是因为如果一

位先生走进我的屋子,身上带着碘的气味,他的右手食指上有

硝酸银的黑色斑点,他的大礼帽右侧面鼓起一块,表明他曾藏

过他的听诊器,我要不说他是医药界的一位积极分子,那我就

真够愚蠢的了。"

他解释推理的过程是那么毫不费力,我不禁笑了起来。

"听你讲这些推理时,"我说,“事情仿佛总是显得那么简单,几

乎简单到了可笑的程度,甚至我自己也能推理,在你解释推理

过程之前,我对你推理的下一步的每一情况总是感到迷惑不

解。但我还是觉得我的眼力不比你的差。"

"的确如此,"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全身舒展地倚靠在扶手

椅上,回答道,“你是在看而不是在观察。这二者之间的区别是

很清楚的。比如说,你常看到从下面大厅到这间屋子的梯级

吧?"

"经常看到的。"

"多少次了?"

"嗯,不下于几百次吧。"

"那么,有多少梯级?"

"多少梯级?我不知道。"

"那就对啦!因为你没有观察,而只是看嘛。这恰恰是我

要指出的要害所在。你瞧,我知道共有十七个梯级。因为我不

但看而且观察了。顺便说说,由于你对这些小问题有兴趣,又

由于你善于把我的一两个小经验记录下来,你对这个东西也

许会感兴趣的。"他把一直放在他桌子上的一张粉红色的厚厚

的便条纸扔了过来。“这是最近一班邮差送来的,"他说,“你大

声地念念看。"

这张便条没有日期,也没有签名和地址。

〔便条里写道:〕"某君将于今晚平时三刻趋访,渠有至

为重要之事拟与阁下相商。阁下最近为欧洲一王室出力效

劳表明,委托阁下承办难于言喻之大事,足可信赖。此种传

述,广播四方,我等知之甚稔。届时望勿外出。来客如戴面

具,请勿介意是幸。"

"这的确是件很神秘的事,"我说,“你想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可以作为论据的事实。在我们得到这些事实之

不知不觉地以事实牵强

附会地来适应理论,而不是以理论来适应事实。但是现在只有

这么一张便条,你看能不能从中推断出些什么来?"

我仔细地检查笔迹和这张写着字的纸。

"写这张条子的人大概相当有钱,"我说着,尽力模仿我伙

伴的推理方法。"这种纸半个克朗买不到一叠。纸质特别结实

和挺括。"

"特别——正是这两个字,"福尔摩斯说,“这根本不是一

张英国造的纸。你举起来向亮处照照看。"

我这样做了。看到纸质纹理中有一个大"e"和一个小

"g"、一个"p"以及一个"g"和一个小"t"交织在一起。

"你了解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问道。

"无疑,是制造者的名字,更确切地说,是他名字的交织字

母。"

"完全不对,‘g'和小't'代表的是"gesellschaet’

也就是德文'公司'这个词。象我们'co.'这么一个惯用的缩写词一

样。当然,‘p'代表的是'papier’——'纸'。现在该轮到'eg’

了。让我们翻一下《大陆地名词典》。"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很

厚的棕色书皮的书。"egloweglonitz,——有了,eg

ria。那是在说德语的国家里——也就是在波希米亚,离卡尔斯巴德

不远。'以瓦伦斯坦卒于此地而闻名,同时也以其玻璃工厂和造

纸厂林立而著称。'哈,哈,老兄,你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的

眼睛闪闪发光,得意地喷出一大口蓝色的香烟的烟雾。

"这种纸是在波希米亚制造的。"

"完全正确。写这张纸条的是德国人。你是否注意到'此

种传述,广播四方,我等知之甚稔'这种句子的特殊结构?法国

人或俄国人是不会这样写的。只有德国人才这样乱用动词。因

此,现在有待查明的是这位用波希米亚纸写字、宁愿戴面具以

掩盖他的庐山真面目的德国人到底想干些什么。——瞧,要

是我没有搞错的话,他来了,他将打破我们的一切疑团。"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轮

子摩擦路边镶边石的轧轧声,接着有人猛烈地拉着门铃。福尔

摩斯吹了一下口哨。

"听声响是两骑马,"他说。“不错,"他接着说,眼睛朝窗外

瞧了一眼,“一辆可爱的小马车和一对漂亮的马,每匹值一百

五十畿尼。华生,要是没有什么别的话,这个案子可有的是

钱。"

"我想我该走了,福尔摩斯。"

"哪儿的话,医生,你就呆在这里。要是没有我自己的包斯

威尔,我将不知所措。这个案子看来很有趣,错过它那就太①

遗憾了。"

"可是你的委托人……"

"甭管他。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他也许同样如此。他来

啦。你就坐在那张扶手椅子里,医生,好好地端详着我们吧。"

我们听到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先是在楼梯上,然后

在过道上,到了门口骤然停止。接着是声音响亮和神气活现的

叩门声。

"请进来!"福尔摩斯说。

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身材不下于六英尺六英寸,胸部宽

阔,四肢有力。他的衣着华丽。但那那富丽堂皇的装束,在英

国这地方显得有点近乎庸俗。他的袖子和双排纽扣的上衣前

①包斯威尔是英国著名文学家约翰生的一名得力助手。——译者注

襟的开叉处都镶着宽阔的羔皮镶边,肩上披的深蓝色大氅用

腥红色的丝绸作衬里,领口别着一只用单颗火焰形的绿宝石

镶嵌的饰针。加上脚上穿着一双高到小腿肚的皮靴,靴口上镶

着深棕色毛皮,这就使得人们对于他整个外表粗野奢华的印

象,更加深刻。他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脸的上半部戴着一只

黑色的盖过颧骨的遮护面具。显然他刚刚整理过面具,因为进

屋时,他的手还停留在面具上。由脸的下半部看,他嘴唇厚而

下垂,下巴又长又直,显示出一种近乎顽固的果断,象是个性

格坚强的人。

"你收到我写的条子了吗?"他问道,声音深沉、沙哑,带着

浓重的德国口音。"我告诉过你,我要来拜访你。"他轮流地瞧

着我们两个人,好象拿不准跟谁说话似的。

"请坐,"福尔摩斯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

医生。他经常大力帮助我办案子。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你可以称呼我冯·克拉姆伯爵。我是波希米亚贵族。我

想这位先生——你的朋友,是位值得尊敬和十分审慎的人,我

也可以把极为重要的事托付给他。否则,我宁愿跟你单独谈。"

我站起身来要走,可是福尔摩斯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推回

到原来的扶手椅里。"要谈两个一起谈,要就不谈,"他对来客

说,“在这位先生跟前,凡是您可以跟我谈的您尽管谈好了。"

伯爵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说道,“那么我首先得约定你

们二位在两年内绝对保密,两年后这事就无关重要了。目前说

它重要得也许可以影响整个欧洲历史的进程都不过分。"

"我保证遵约,"福尔摩斯答道。

"我也是。"

"这面具你们不在意吧,"我们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继续

说,“派我来的贵人不愿意让你们知道他派来的代理人是谁,

因此我可以立刻承认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我自己真正的称

号。"

"这我知道,",福尔摩斯冷冰冰地答道。

"情况十分微妙。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预防措施,尽力防止

使事情发展成一个大丑闻,以免使一个欧洲王族遭到严重损

害。坦率地说,这件事会使伟大的奥姆斯坦家族——波希米亚

世袭国王——受到牵连。"

"这我也知道,",福尔摩斯喃喃地说道,随即坐到扶手椅

里,阖上了眼睛。

在来客的心目中,他过去无疑是被刻画为欧洲分析问题

最透彻的推理者和精力最充沛的侦探。这时我们的来客不禁

对这个人倦怠的、懒洋洋的体态用一种明显的惊讶目光扫了

一眼。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重新张开双眼,不耐烦地瞧着他那

身躯魁伟的委托人。

"要是陛下肯屈尊将案情阐明,"他说,“那我就会更好地

为您效劳。"

这人从椅子里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得无以自制地在屋子

里踱来踱去。接着,他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把脸上的面具扯掉扔

到地下。

"你说对了,"他喊道,“我就是国王,我为什么要隐瞒呢?"

"嗯,真的吗?"福尔摩斯喃喃地说,“陛下还没开口,我就

知道我是要跟卡斯尔-费尔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亚的世袭国

王、威廉·戈特赖希·西吉斯蒙德·冯·奥姆施泰因交谈。"

"但是你能理解,"我们破怪的来客又重新坐下来,用手摸

了一下他那又高又白的前额说道,“你能理解我是不惯于亲自

办这种事的。可是这件事是如此地微妙,以致于如果我把它告

诉一个侦探,就不得不使自己任起摆布。我是为了向你征询意

见才微服出行,从布拉格来此的。"

"那就请谈吧,"福尔摩斯说道,随即又把眼睛阖上了。

"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五年以前,在我到华沙长

期访问期间,我认识了大名鼎鼎的女冒险家艾琳·艾德勒。无

疑你是很熟悉这名字的。"

"医生,请你在我的资料索引中查查艾琳·艾德勒这个

人,"福尔摩斯喃喃地说,眼睛睁也没睁开一下。他多年来采取

这么一种办法,就是把有关许多人和事的一些材料贴上签条

备查。因此,要想说出一个他不能马上提供起情况的人或事,

那是岂不容易的。关于这件案子,我找到了关于她的个人经历

的材料。它是夹在一个犹太法学博士和写过一起关于深海鱼

类专题论文的参谋官这两份历史材料中间的。

"让我瞧瞧,"福尔摩斯说,“嗯!一八五八年生于新泽西

州。女低音——嗯!意大利歌剧院——嗯!华沙帝国歌剧院

首席女歌手——对了!退出了歌剧舞台——哈!住在伦敦——

一点不错!据我理解,陛下和这位年轻女人有牵连。您给她写

过几封会使自己受连累的信,现在则急于想把那些信弄回

来。"

"一点不错。但是,怎么才能……"

"曾经和她秘密结过婚吗?"

"没有。"

"没有法律文件或证明吗?"

"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陛下。如果这位年轻女人想用信来达

到讹诈或其他目的时,她怎么能够证明这些信是真的呢?"

"有我写的字。"

"呸!伪造的。"

"我私人的信笺。"

"偷的。"

"我自己的印鉴。"

"仿造的。"

"我的照片。"

"买的。"

"我们两人都在这张照片里哩。"

"噢,天哪!那就糟了。陛下的生活的确是太不检点了。"

"我当时真是疯了——精神错乱。"

"您已经对您造成了严重的损害。"

"当时我只不过是个王储,还很年轻。现在我也不过三十

岁。"

"那就必须把那张像起重新收回。"

"我们已经试过,但是都失败了。"

"陛下必须出钱,把照片买过来。"

"她一定不卖。"

"那么就偷吧。"

"我们已经试过五次了。有两次我出钱雇小偷搜遍了她的

房子。一次她在旅行时我们调换了她的行李。还有两次我们

对她进行了拦路抢劫。可是都一无所获。"

"那张像片的痕迹一点都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福尔摩斯笑了,说道:“这完全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国王用责备的

口气顶了他一句。

"十分严重。的确如此。那她打算用这照片干些什么呢。"

"把我毁掉。"

"怎么个毁法?"

"我即将结婚了。"

"我听说了。"

"我将和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

曼·冯·札克斯迈宁根结婚。你可能知道他们的严格家规吧。

她自己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只要对我的行为有丝毫怀疑,

就会使这婚事告吹。"

"那么艾琳·艾德勒呢?"

"威胁着要把照片送给他们。而她是会那样做的。我知道

她是会那样做的。你不了解她,她的个性坚强如钢。她既有最

美丽的女人的面容,又有最刚毅的男人的心。只要我和另一个

女人结婚,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您敢肯定她还没有把照片送出去吗?"

"我敢肯定。"

"为什么?"

"因为她说过,她要在婚约公开宣布的那一天把照片送出

去。那就是下星期一。"

"噢,那咱们还有三天时间,"福尔摩斯说着,打了一个呵

欠。"太幸运了,因为目前我还有一两桩重要的事情要调查调

查。当然。陛下暂时要待在伦敦罗?"

"对。你可以在兰厄姆旅馆找到我。用的名字是冯·克拉

姆伯爵。"

"我将写封短信让您知道我们的进展情况。"

"那太好了。我非常急于知道。"

"那么,关于钱的事怎么样?"

"由你全权处理。"

"毫无条件吗?"

"我可以告诉你,为了得到那张照片,我愿意拿我领土中

的一个省来交换。"

"那么眼前的费用呢?"

国王从他的大氅下面拿出一个很重的羚羊起袋,把它放

在桌上。

"这里有三百镑金币和气百镑钞票。"他说。

福尔摩斯在他笔记本的一张纸上潦潦草草地写了收条,

然后递给他。

"那位小姐的地址呢?"他问道。

"圣约翰伍德,塞彭泰恩大街,布里翁尼府第。"

福尔摩斯记了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他说道,“照片是六

英寸的吗?"

"是的。"

"那么,再见,陛下,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给您带来好消

息。华生,再见,"他接着对我说,这时皇家四轮马车正向街心

驶去。"我想请你明天下午三点钟来,跟你聊聊这件小事情。"



三点钟整,我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尚未回来。据女房东

说,他是在早晨刚过八点的时候出去的。尽管如此,我在壁炉

旁坐下,打算不管他去多久都要等待,因为我已经对他的调查

深感兴趣。虽然这案子缺乏我记录过的那两件罪案所具有的

那种残忍和不可思议的特征,可是,这案子的性质及其委托人

的高贵地位,却使它具有其本身应有的特色。的确,除了我的

朋友正在进行调查的案子的性质外,他那种巧妙地掌握情况

和敏锐而又透彻地推理的工作方式,以及那种解决最难解决

的奥秘的迅速而精细的方法,很值得我去研究和学习,并且从

中得到很大乐趣。他一贯取胜,这在我已是司空见惯。所以,

在我的脑海里从未产生过他也有可能失败的想法。

四点钟左右,屋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醉醺醺的马夫。他样

子邋邋遢遢,留着络腮胡须,面红耳赤,衣衫破烂不堪。尽管我

对我朋友的化装术的惊人技巧已经习以为常了,我还是要再

三审视才敢肯定真的是他。他向我点头招呼一下就进了卧室。

不消五分钟,他就和往常一样身穿花呢衣服,风度高雅地出现

在我面前。他把手插在衣袋里,在壁炉前舒展开双腿,尽情地

笑了一阵子。

"噢,真的吗?"他喊道,忽然呛住了喉咙,接着又笑了起来,直

到笑得软弱无力地躺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

"简直太有趣了。我敢说你怎么也猜不出我上午在忙什

么,或者忙的结果是什么。"

"我想象不出来。也许你一直在注意观察艾琳·艾德勒小

姐的生活习惯,也许还观察了她的房子。"

"一点不错,但是结局却相当不平常。不过我愿意把情况

告诉你。我今天早晨八点稍过一点离开这里,扮成一个失业的

马夫。在那些马夫中间存在着一种美好的互相同情、意气相投

的感情。如果你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你就可以知道你要想知

道的一切。我很快就找到了布里翁尼府第。那是一幢小巧雅

致的别墅,后面有个花园。这是一幢两层楼房,面对着马路建

造的。门上挂着洽伯锁。右边是宽敞的起居室,内部装饰华丽,

窗户之长几乎到达地面,然而那些可笑的英国窗闩连小孩都

能打开。除了从马车房的房顶可以够得着过道的窗户以外,就

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了。我围绕别墅巡行了一遍,从各个角度

仔细侦察,但并未发现任何令人感兴趣之处。

"接着我顺着街道漫步,果然不出所料,我发现在靠着花

园墙的小巷里,有一排马房。我帮助那些马夫梳洗马匹。他们

酬劳我两个便士、一杯混合酒、两烟斗装得满满的板烟丝,①

并且提供了许多我想知道的有关艾德勒小姐的情况。除她之

外,他们还告诉我住在附近的其他六、起个人的情况,我对这

些人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又不得不听下去。"

①黑啤酒和烈啤酒或新陈两种啤酒各半的混合物。——译者注

"艾琳·艾德勒的情况如何?"我问道。

"噢,她使那一带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

是世界上最俏丽的佳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马房,人人都是这

么说的。她过着宁静的生活,在音乐会上演唱。每天五点钟出

去,七点钟回家吃晚餐。她除了演唱外,其余时间则深居简出。

她只与一个男人交往,而且过从甚密。他肤色黝黑,体态英俊,

很有朝气。他每天至少来看她一回,经常是两回。他是住在坦

普尔的戈弗雷·诺顿先生。你懂一个作为心腹车夫的好处吗?

这些马车夫为他赶车不下十几次,从塞彭泰恩大街马房送他

回家,对他的事无不知晓。我听完了他们所谈的一切之后,便

开始再一次在布里翁尼府第附近漫步徘徊,思考我的行动方

案。

"这个戈弗雷·诺顿显然是这件事的关键性人物。他是一

位律师。这听起来不大妙。他们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他

不断地来看她有什么目的?她是他的委托人,他的朋友,或者

是他的情妇?如果是他的委托人,她大概已经把照片交给他保

存了。如果是他的情妇,那就不大会那么做。这个问题的答案

将决定我应当继续对布里翁尼府第的调查工作呢,还是把我

的注意力转到那位先生在坦普尔的住宅方面。这是必须加以

小心从事的要点所在,这就扩大了我调查的范围。我担心这些

琐琐碎碎的细节会使你感觉厌烦,但是我必须让你看到我的

一点困难,如果你要想了解情况的话。"

"我正在仔细地倾听呢,"我回答道。

"我心里正在权衡着利害得失的时候,忽地瞧见一辆双轮

马车赶到布里翁尼府第门前,由车里跳出一位绅士。他是一位

非常漂亮的男人,黑黑的,鹰钩鼻子,留着小胡子——显然就

是我听说的那个人。他仿佛十万火急似的样子,大声吆喝要车

夫等着他。他从替他开门的女仆面前擦身而过,显示出毫无拘

束的神态。

"他在屋子里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我透过起居室的窗户

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踱来踱去,挥舞双臂兴奋地谈着。至于

她,我什么也没看到。他随即走了出来,好象比刚才更加急忙

的样子。他在登上马车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热切地看

了看喊道,‘拚命快赶,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到

埃破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你要是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我

就赏给你半个畿尼。'

"他们一下子就走了。我正在犹豫不决是否应该紧紧尾随

的当儿,忽地从小巷里来了一辆小巧雅致的四轮马车。那马车

夫的上衣的扣子只有一半是扣上的,领带歪在耳边,马起挽具

上所有金属箍头却都由带扣中突出来。车还没停稳,她就由大

门飞奔出来一头钻进车厢。在这霎那间,我只瞥了她一眼,但

已可看出她是个可爱的女人,容貌之标致足令男人倾倒。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喊道,‘要是你能在二十分

钟之内赶到那里的话,我就赏给你半镑金币。'

"华生,这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我正权衡是应当赶上去

呢,还是应当攀在车后时,恰好一辆出租马车从这街上经过。

赶车人对那菲薄的车费瞧了又瞧。但我在他可能表示不干之

前就跳进车里。'圣莫尼卡教堂,'我说,‘给你半镑金币,要是

你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那里的话。'那时是十一点三十五分,

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当然是很清楚的。

"我的马车夫赶得飞快。我觉得我从未赶得这么快过,但

那两辆马车已经比我们先行到达。在我赶到的时候,那辆出租

马车和那辆四轮马车早已停在门前了,两骑马正气喘吁吁冒

着热气。我付了车钱,急忙走进教堂。在那里除了我所追踪的

两个人和一个身穿白色法衣、好象正在劝告他们什么似的牧

师外,别无他人。他们三个人围在一起站在圣坛前。我就象偶

尔浪荡到教堂里来的其他游手好闲的人一样,信步顺着两旁

的通道往前走。使我感到惊异的是,忽然间在圣坛前的这三个

人的脸都转过来朝着我。戈弗雷·诺顿拚命向我跑来。

"'谢天谢地!'他喊道,‘有了你就行了。来!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来,老兄,来,只要三分钟就够了,要不然就不合法了。'

"我是被半拖半拉上圣坛的。在我还没弄清楚我站在什么

地方以前,我发觉我自己正喃喃地对我耳边低低的话语作出

答复,为我一无所知的事作证。总的来说是帮助把未婚女子艾

琳·艾德勒和单身汉戈弗雷·诺顿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这一

切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接着男方在我这一边对我表示

感谢,女方在我那一边对我表示感谢,而牧师则在我对面向我

微笑。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碰到过的最荒谬绝伦的场面。刚

才我一想到这件事就禁不住大笑起来了。看来他们的结婚证

明有点不够合法,牧师在没有某些证人的情况下,断然拒绝给

他们证婚,幸而有我出现使得新郎不至于必须跑到大街上去

找一位傧相。新娘赏给我一镑金币。我打算把它拴在表链上

戴着,以纪念这次的际遇。"

"这真是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我说道,“后来又怎样

呢?"

"咳,我觉得我的计划受到严重的威胁。看来这一对有可

能立刻离开这里,因此我必须采取迅速而有力的措施。他们在

教堂门口分手。他坐车回坦普尔,而她则回到她自己的住处。

'我还象平常一样,五点钟坐车到公园去,'她辞别他时说道,

我就听到这些。他们各自乘车驶向不同的方向,我也离开了那

里去为自己作些安排。"

"是什么安排?"

"一些卤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揿了一下电铃答道,“我一

直忙得不可开交,没工夫想到吃东西,今晚我很可能还要更忙

些。顺便说一句,大夫,我将需要你的合作。"

"我很乐意。"

"你不怕犯法吗?"

"一点也不。"

"也不怕万一被捕吗?"

"为了一个高尚的目标,我不怕。"

"噢,这目标是再高尚不过了。"

"那么,我就是你所需要的人了。"

"我原先就肯定我是可以依仗你的。"

"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

"特纳太太一端来盘子,我就向你说明。现在,"他饥肠辘

辘地转向女房东拿来的简单食品,说道,“我不得不边吃边谈

这件事,因为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现在快五点钟了。我们必须

在两个钟头内赶到行动地点。艾琳小姐,不,是夫人,将在起点

钟驱车归来。我们必须在布里翁尼府第与她相遇。"

"然后怎么样?"

"这以后的事一定要让我来办。我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已有

所安排。现在只有一点我必须坚持的,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

情况,你都一定不要干预。你懂吗?"

"难道我什么事也不管吗?"

"什么事都别管。也许会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事件。你可不

要介入。在我被送进屋子时,这种不愉快的事就会结束的。四、

五分钟以后,起居室的窗户将会打开。你要在紧挨着打开窗户

的地方守候着。"

"是。"

"你一定要盯着我,我总是会让你看得见的。"

"是。"

"我一举手——就象这样——你就把我让你扔的东西扔

进屋子里去,同时,提高嗓门喊'着火了'。你完全听清楚我的

话了吗?"

"完全懂了。"

"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长长的

象雪茄烟模样的卷筒说道,“这是一只管子工用的普通烟火

筒,两头都有盖子,可以自燃。你的任务就是专管这东西。当

你高喊着火的时候,一定有许多人赶来救火。这样你就可以走

到街的那一头去。我在十分钟之内和你重新会合。我希望你

已经明白我所说的话了,是吗?"

"我应该保持不介入的状态;靠近窗户;盯着你;一看到信

号,就把这东西扔进去;然后喊着火了;并且到街的拐角那里

去等你。"

"完全正确。"

"那你就瞧我的吧。"

"这太好了。我想,也许快到我为扮演新角色作准备的时

候了。"

他隐没到卧室里去。过了几分钟再出来时已装扮成一个

和蔼可亲而单纯朴素的新教牧师。他那顶宽大的黑帽、宽松下

垂的裤子、白色的领带、富于同情心的微笑以及那种凝视的、

仁慈的、好破的神态,只有约翰·里尔先生堪与比拟。福尔①

摩斯不仅仅是换了装束,连他的表情、他的态度、甚至他的灵

魂似乎都随着他所装扮的新角色而起了变化。当他成为一位

研究罪行的专家的时候,舞台上就少了一位出色的演员,甚至

会使科学界少了一位敏锐的推理家。

我们离开贝克街的时候是六点一刻。我们提前十分钟到

达塞彭泰恩大街。时已黄昏,我们在布里翁尼府第外面踱来踱

去等屋主回来时,正好亮灯了。这所房子正如我根据福尔摩斯

的简单描述所想象的那样。但是地点不象我预期的那么平静,

恰恰相反,对于附近地区都很安静的一条小街来说,它十分热

闹。街头拐角有一群穿得破破烂烂、抽着烟、说说笑笑的人,一

个带着脚踏磨轮的磨剪子的人,两个正在同保姆调情的警卫,

以及几个衣着体面、嘴里叼着雪茄烟、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你看,"当我们在房子前面踱来踱去的时候,福尔摩斯说

道,“他们结了婚倒使事情简单化了。那张照片现在变成双刃

武器了。很可能她之怕它被戈弗雷·诺顿看见,犹如我们的委

①十九世纪中叶到本世纪初英国著名喜剧演员。——译者注

托人之怕它出现在公主跟前一样。眼前的问题是,我们到哪里

去找那张照片?"

"真的,到哪儿去找呀?"

"她随身带着它的可能性是最小的。因为那是张六英寸照

片,要在一件女人的衣服里轻易地藏起来,未免嫌太大了些。

而且她知道国王是会拦劫和搜查她的。这类的尝试已经发生

过两次了。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她是不会随身带着它的。"

"那么,在哪儿呢?"

"在她的银行家或者律师的手里。是有这两种可能性的。

但是我却觉得哪一种可能性都不现实。女人天生就好保密,她

们喜欢采龋糊们自己的隐藏东西的方法。她为什么要把照ae琝f3

交给别人呢?她对自己的监护能力是信得过的。可是一个办

理实务的人可能会受到什么样间接的或政治的影响,那她就

说不上来了。此外,你可别忘了她是决意要在几天之内利用这

张照片的。因此一定在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一定在她自己

的屋子里。"

"但是屋子已经两次被盗了。"

"哼#蝴们不知道怎么去找。"

"可你又怎么个找法?"

"我根本不找。"

"那又怎么办?"

"我要使她把照漂亮给我看。"

"那她是不会干的。"

"她不能不干。我听见车轮声了。那是她坐的马车。现在

要严格按照我的命令行事。"

他说话时,马车两侧车灯发出的闪烁灯光顺着弯曲的街

道绕过来。那是一辆漂亮的四轮小马车咯哒咯哒地驶到布里

翁尼府第门前。马车刚一停下,一个流浪汉从角落里冲上前去

开车门,希望赚个铜子,但是却被抱着同样想法窜在前头的另

一个流浪汉挤开。于是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两个警卫站在

一个流浪汉一边,而磨剪刀的则同样起劲地站在另一个流浪

汉一边。这样争吵得就更厉害了。接着不知是谁先动手开打,

这时这位夫人刚好下车,立刻就被卷进纠缠在一起的人群中

间。这些人满面通红,扭在一起拳打棒击,野蛮地互相殴斗。福

尔摩斯猛地冲入人群去保卫夫人。但是,刚到她的身边,就大

喊一声,倒卧于地,脸上鲜血直流。众人见他倒地,两个警卫朝

一个方向拔脚溜走,那些流浪汉朝另一个方向逃之夭夭。此

时,有些衣着比较整齐、只看热闹而没有参加殴斗的人挤了进

来,为夫人解围和照顾这位受伤的先生。艾琳·艾德勒——我

还愿意这么称呼她——急忙跑上台阶。但是她在最高一层台

阶站住了,门厅里的灯光勾划出了她的极起优美的身材的轮

廓。她回头朝街道问道:

"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厉害吗?"

"他已经死啦,"几个声音一起喊道。

"不,不,还活着呢,"另一声音高叫着,“但是等不到你们

把他送进医院,他就会死去的。"

"他是个勇敢的人,"一个女人说道,“要不是他的话,那些

流浪汉早就把夫人的钱包和表抢走了。他们是一帮,而且是一

帮粗暴的家伙。啊,他现在能呼吸了。"

"不能让他躺在街上。我们可以把他抬进屋子里去吗,夫

人?"

"当然可以。把他抬到起居室里去。那儿有一张舒服的沙

发。请到这边来吧。"大家缓慢而庄严地把他抬进布里翁尼府

第,安置在正房里。这时我由站在靠近窗口的地方一直在看着

整个事情的经过。灯都点燃了。可是窗帘没有拉上,所以我可

以看到福尔摩斯是怎样被安放在长沙发上的。当时他对他扮

演的角色是否感到有些内疚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我自己

有生以来从未比看见我所密谋反对的美人或者看到她服侍伤

者的那种温雅和亲切的仪态更感到由衷的羞愧了。可是现在

对福尔摩斯委托我扮演的角色半途甩手不干了,未免是一种

对他最卑鄙的背叛。我硬下心肠,从我的长外套里取出烟火

筒。我想,我们毕竟不是伤害这美人,我们不过是不让她伤害

别人罢了。

福尔摩斯靠在那张长沙发上。我看到他的动作很象一个

需要空气的那种人的样子。一个女仆匆忙走过去把窗户猛地

推开。就在那一霎那我看到他举起手来。根据这个信号,我把

烟火筒扔进屋里去,高声喊道:“着火啦!"我的喊声刚落,全部

看热闹的人,穿得体面的和穿得不那么体面的人,绅士、马夫

和女仆们,也齐声尖叫起来:“着火啦!"浓烟滚滚,缭绕全室,

并且从打开的窗户冒了出去。我瞥见争先恐后匆匆跑动的人

影。稍过片刻,我还听到从房里传出福尔摩斯要大家放心那是

一场虚惊的喊声。我急速穿过惊呼的人群,跑到街道的拐角。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高兴地发现了我的朋友,他縜e着我的胳

膊逃离喧嚣骚动的现场。在我们转到埃破韦尔路的一条安静

街道以前,他有几分钟都默默地急速向前走着。

"医生,你干得真漂亮,"他说道,“不可能比这更漂亮了。

一切顺利。"

"你弄到那张照片了吗?"

"我知道在哪儿了。"

"你是怎样发现的?"

"这正如我和你说过的那样,是她把照漂亮给我看的。"

"我还不大明白。"

"我不愿意把这个说得很神秘,"他说着笑了起来,“这件

事很简单。你当然看得出来在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和咱们一

伙的。他们今天晚上统统是雇来的。"

"我也猜到了是这么回事。"

"当两边争吵起来的时候,我手掌里有一小块湿的红颜

料。我冲上前去,跌倒在地,把手赶紧捂在脸上,这就成为一个

令人可怜的样子。这是一套老花招了。"

"这个我也揣摩出来了。"

"然后他们把我抬进去。她不得不把我弄进去。不这么办

她又能怎么办?她把我放在起居室里,这正是我预料的那间屋

子。那么照片就藏在这间屋子和她的卧室之间,我决定要看看

到底是在哪间屋子里。他们把我放在长沙发上,我作出需要空

气的动作,他们只好打开窗户,这样你的机会就来了。"

"这对你有什么帮助呢?"

"这太重要了。当一个女人一想到她的房子着火时,她就

会本能地立刻抢救她最珍贵的东西。这种完全不可抗拒的冲

动,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利用过了。在达林顿顶替丑闻一案中,

我利用了它,在阿恩沃思城堡案中也是如此。结了婚的女人赶

紧抱起她的婴孩;没结过婚的女人首先把手伸向珠宝盒。现在

我已经清楚,在这房子的东西里,对于我们当前这位夫人来

说,没有比我们去追寻的那件东西更为宝贵的了。她一定会冲

上前去把它抢到身边。着火的警报放得很出色。喷出的烟雾

和惊呼声足以震动钢铁般的神经。她的反应妙极了。那张照

片收藏在壁龛里,这个壁龛恰好位于右边铃的拉索上面的那

块能挪动的嵌板后面。她在那地方只呆了片刻的时间。当她

把那张照片抽出一半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它。当我高喊那是

一场虚惊时,她又把它放回去了。她看了一下烟火筒,就奔出

了屋子,此后我就没再看到她了。我站了起来,找个借口偷偷

溜出那所房子。我曾犹豫是否应该试着把那张照骑马上弄到

手,但是马车夫进来了。他注意地盯着我,因此要等待时机,这

样似乎安全些。否则,只要有一点过分鲁莽,就会把整个事情

搞糟。"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我们的调查实际上已经完成了。明天我将同国王一块去

拜访她。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的话,那你也去。有人会把

我们引进起居室里候见那夫人;但是恐怕她出来会客时,她既

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那照片了。陛下能够亲手重新得到那张

照片,一定是会非常满意的。"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去拜访她呢?"

"早晨八点钟。趁她还没起床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放手干。

此外,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因为结婚以后她的生活习惯可

能完全变了。我必须立即给国王打个电报。"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贝克街,在门口停了下来。正在他从口

袋里掏钥匙的时候,有人路过这里,并打了个招呼: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在人行道上有好几个人。可是这句问候话好象是一

个个子细长、身穿长外套的年轻人匆匆走过时说的。

"我以前听见过那声音,"福尔摩斯惊讶地凝视着昏暗的

街道说,“可是我不知道和我打招呼的到底是谁。"



那天晚上,我在贝克街过夜。在我们早晨起来正吃烤面

包、喝咖啡的时候,波希米亚国王猛地冲了进来。

"你真的拿到那张照片了吗?"他两手抓住歇洛克·福尔

摩斯的双肩热切地看着他的脸高声喊道。

"还没有。"

"可是有希望吗?"

“有希望。"

"那么来吧。我恨不得赶快去。"

"我们必须雇辆出租马车。"

"不必了,我的四轮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这样就更省事了。"我们走下台阶,再次动身到布里翁尼

府第去。

"艾琳·艾德勒已经结婚了,"福尔摩斯说道。

"结婚了!什么时候?"

"昨天。"

"跟谁结婚?"

"跟一个叫作诺顿的英国律师。"

"但是她不可能爱他。"

"我倒希望她爱他。"

"你为什么这样呢?"

"因为这样就免得陛下害怕将来发生麻烦了。如果这位女

士爱她的丈夫,她就不爱陛下。如果她不爱陛下,她就没有理

由会干预陛下的计划了。"

"这倒是真的。可是……啊,如果她和我的身份一样就好

了,她会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王后呀!"说完他又重新陷于忧

郁的沉默中,一直到我们在塞彭泰恩大街停下来时都是如此。

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敞开着。一个上年纪的妇人站在台

阶上。她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瞧着我们从四轮马车里下来。

"我想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她说道。

"我是福尔摩斯,"我的伙伴诧异地、多少有些惊愕地注视

着她答道。

"真是!我的女主人告诉我你多半会来的。今天早晨她跟

她的先生一起走了,他们乘五点十五分的火车从蔡林克罗斯

到欧洲大陆去了。"

"什么!"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打了个趔趄,懊恼和惊异

得脸色发白。

"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吗?"

"再也不回来了。"

"还有那张照片呢?"国王嗄声嗄平地问道,"一切都完

了!"

"我们要看一下。"福尔摩斯推开仆人,奔进了客厅,国王

和我紧跟在后面。家具四面八方乱七八糟地散摆着,架子拆了

下来,抽屉拉开来了,就好象这位女士在她出奔以前匆匆忙忙

地翻箱倒柜搜查过一番似的。福尔摩斯冲到铃的拉索的地方,

拉开一扇小拉门,伸进手去,掏出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是

艾琳·艾德勒本人穿着夜礼服照的。信封上写着:“歇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留交本人亲收。"我的朋友把信拆开,我们三个

人围着一起读这封信。写信日期是今天凌晨。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确干得非常漂亮。你完全把我给骗过去了。直到

发出火警以前,我一点也不疑心。但是随后当我发觉我已经

是如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时,我开始思索了。几个月以前,

人家就警告我要防备你了。有人说要是国王雇一位侦探的

话,那一定是你。他们已经告诉我你的地址。可是尽管所有

这些,你还是使我泄露了你所想要知道的秘密。甚至在我开

始疑心以后,我还觉得很难相信那么一位上了年纪、和蔼可

亲的牧师会怀有恶意。但是,你知道,我自己是个训练有素

的女演员。男性服装对我并不生疏。我自己就常常女扮男

装,并趁机利用它所带来的自由。我派约翰——马车夫——

监视你,然后跑上楼,穿上我的散步便服,我下楼来的时候,

你正好离开。

随后,我在后面跟着你走到你家门口,这样,我肯定我

真的是你这位著名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感兴趣的对象

了。于是,我相当冒失地祝你晚安,接着动身到坦普尔去看

我的丈夫。

三十六计

走为上策;因此在你明天来时将发现这个窝是空的。至于那

张照片,你的委托人可以放心好了。我爱一位比他强的人,

而这个人也爱我。国王可以做他愿意做的事,而不必顾虑他

所错待过的人会对他有什么妨碍。我保留那张照片,只是为

了保护自己。这是保藏一件将能永远保护我不受他将来可

能采取的任何手段损害的武器。我现在留给他一张他可能

愿意收下的照片。谨此向您——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先生致意。

艾琳·艾德勒·诺顿敬上

"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噢,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女人

啊!"当我们三个人一起念这封信时,波希米亚国王这么喊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她是多么机敏和果断吗?假如她能当王

后,那她不就是一个令人钦佩的王后吗?多么可惜她和我的地

位不一样!"①

"从我在这位女士身上所看到的来说,她的水平的确和陛

下的水平很不一样,"福尔摩斯冷淡地说道,“我很遗憾没能使

陛下的事情得到一个更为成功的结局。"

"亲爱的先生,这可恰恰相反,"国王说道,“再没有任何结

①此处"地位"和下面的"水平",原文都用level一词,词意双关。

——译者注

局比这个更为成功的了。我知道她是说话算数的。那张照片

现在是和它已经被烧掉那样使我感到放心了。"

"我很高兴听陛下这么说。"

"我真对你感恩不尽。请告诉我怎样酬答你才好。这只戒

指……"他从他的手指上脱下一只蛇形的绿宝石戒指,托在手

掌上递给他。

"陛下有一件我认为比这戒指甚至更有价值的东西。"福

尔摩斯说道。

"你只要说出来是什么东西就成。"

"这张照片!"

国王惊异地睁大眼睛注视着他。

"艾琳的相片!"他喊道,“你要是想要的话,当然可以。"

"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就算办妥了吧。我谨祝您早安。"

他鞠了个躬便转身而走,对国王伸向他的手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和我一起返回他的住处去。

这就是波希米亚王国怎样受到一桩大丑闻的威胁,而福

尔摩斯的杰出计划又是怎样为一个女人的聪明才智所挫败的

经过。他过去对女人的聪明机智常常加以嘲笑,近来我很少听

到他这样的嘲笑了。当他说到艾琳·艾德勒或提到她那张照

片时,他总是用那位女人这一尊敬的称呼。

红 发 会

福尔摩斯探案

红发会

去年秋天的一天,我去拜访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和一位身材矮胖、面色红润、头发火红的

老先生深谈。我为自己的唐突表示歉意。正当我想退出来的

时候,福尔摩斯出岂不意地一把将我拽住,把我拉进了房间

里,随手把门关上。

他亲切地说:“我亲爱的华生,你这时候来真是再好不过

了。"

"我怕你正忙着。"

"是呀,我是很忙。"

"那么,我到隔壁房间等你。"

"不,不,威尔逊先生,这位先生是我的伙伴和助手,他协

助我卓见成效地处理过许多案件。我毫不怀疑在处理你的案

件时,他将同样给予我最大的帮助。"

那位身材矮胖的先生从他坐着的椅子里半站起来欠身向

我点头致意,从他厚厚的眼皮下的小眼睛里迅速地掠过一线

将信将疑的眼光。

"你坐在长靠背椅子上吧。"福尔摩斯说道,重新回到他那

张扶手椅坐下,两手的手指尖合拢着。这是他沉浸于思考问题

时的习惯。"亲爱的华生,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喜欢的不是日

常生活中那些普通平凡、单调无聊的老套,而是稀破古怪的东

西。你那么满腔热情地把这些东西都记录下来,可见你对它们

很感兴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说,你这样做是为我自己

的许多小小的冒险事业增添光彩。"

我回答说:“我确实对你经手的案件非常感兴趣。"

"你当然会记得那天我们谈到玛丽·萨瑟兰小姐所提的

那个很简单的问题之前所说的那段话吧:为了获得新破的效

果和异乎寻常的配合,我们必须深入生活,而它本身总是比任

何大胆想象更富有冒险性。"

"我倒要冒昧地怀疑你的这个说法。"

"是吗?大夫。但是,你仍然必须同意我的看法。否则,我

将继续列举一系列事实,这些事实将使你的道理不攻自破,然

后你就会承认我是对的。好啦,这位杰贝兹·威尔逊先生真

好,他今天上午专程来看我,他开始对我讲很可能是我好些时

候以来所听过的最稀破古怪的故事之一。你已听我说过,最离

破、最独特的事物往往不是和较大的罪行而是和较小的罪行

有联系,而且有时确实很可以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犯了罪。就

我所听到的来说,我还不可能断定现在这个案件是不是一个

犯罪的案例,但是,事情的经过肯定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离破不

过的了。威尔逊先生,可不可以请你费心从头讲讲这件事情的

经过。我请你从头讲,这不仅因为我的朋友华生大夫没有听到

开头那部分,而且还因为这件事很破特,所以我很想从你嘴里

听到其中一切尽可能详细的情节。一般说来,当我听到一些稍

微能够说明事情经过的情节时,我总是用几千个我能想得起

来的其他类似案件来引导我自己。这一次我不得不承认,我的

确深信这些事实是独特的。"

这位矮胖的委托人挺起胸膛,显得有点骄傲的样子。他从

大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又脏又皱的报纸平放在膝盖上,

俯首向前看着上面的广告栏。这时我仔细地打量这个人,力图

模仿我伙伴的办法,从他的服装或外表上看出点名堂来。

但是,我这样细看一番收获并不太大。这个客人从外表的

特征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英国商人,肥肥胖胖,样子浮夸,动

作迟钝。他穿着一条松垂的灰格裤子,一件不太干净的燕尾

服,前面的扣子没有扣上,里面穿着一件土褐色背心,背心上

面系有一条艾尔伯特式的粗铜链,还有一小块中间有一个四

方窟窿的金属片儿作为装饰品,来回晃动着。在他旁边的椅子

上放着一顶磨损了的礼帽和一件褪了色的棕色大衣,大衣的

线绒领子已经有点皱褶。我看这个人,总的来说,除了长着一

头火红色的头发、面露非常恼怒和不满的表情外,没有什么特

别的地方。

歇洛克·福尔摩斯锐利的眼睛看出了我在做什么。当他

注意到我疑问的目光时,他面带笑容,摇了摇头。“他干过一段

时间的体力活,吸鼻烟,是个共济会会员,到过中国,最近写过

不少东西。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情况以外,我推断不出别的什

么。"

杰贝兹·威尔逊先生在他的坐椅上突然挺直了身子,他

的食指仍然压着报纸,但眼睛已转过来看着我的同伴。

他问道:“我的老天爷!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的事?比如,你怎么知道我干过体力活?那是象福音一样千

真万确,我最初就是在船上当木匠的。"

"我亲爱的先生,你看你这双手,你的右手比左手大多了。

你用右手干活,所以右手的肌肉比左手发达。"

"唔,那么吸鼻烟和共济会会员呢?"

"我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我不愿把你的理

解力看低了,何况你还不顾你们的团体的严格规定,带了一个

弓形指南针模样的别针呢。"

"噢,是罗,我忘了这个。可是写作呢?"

"还有别的什么更能说明问题吗?那就是:你右手袖子上

足有五寸长的地方闪闪发光,而左袖子靠近手腕经常贴在桌

面上的地方打了个整洁的补丁。"

"那么,中国又怎么样?"

"你的右手腕上边一点的地方文刺的鱼只能是在中国干

的。我对刺花纹作过点研究,甚至还写过这种题材的稿子。用

细腻的粉红色给大小不等的鱼着色这种绝技,只有在中国才

有。此外,我看见你的表链上还挂着一块中国钱币,那岂不是

更加一目了然了吗?"

杰贝兹·威尔逊大笑起来。他说:“好,这个我怎么也想不

到啊!我起初想,你简直是神机妙算,但说穿了也就没什么奥

妙了。"

福尔摩斯说:“华生,我现在才想起来,我真不应该这么样

摊开来说。要'大智若愚',你知道,我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

心眼太实是要身败名裂的。威尔逊先生,你能找到那个广告

吗?"

"能,就在我这里。"他回答时他的又粗又红的手指正指在

那栏广告的中间。他说:“就在这儿,这就是整个事情的起因。

先生,你们自己读好了。"

我从他手里把报纸拿过来,照着它的内容念:

“红发会:

由于原住美国宾夕法尼亚洲已故黎巴嫩人伊齐基亚·

霍普金斯之遗赠,现留有另一空职,凡红发会会员皆有资格

申请。薪给为每周四英镑,工作则实系挂名而已。凡红发男

性,年满二十一岁,身体健康,智力健全者即属符合条件。应

聘者请于星期一上午十一时亲至舰队街、教皇院7号红发

会办公室邓肯·罗斯处提出申请为荷。"

我读了两遍这个不寻常的广告后不禁喊道:“这究竟是怎

么回事?"

福尔摩斯坐在椅子上格格地笑得扭动不已,他高兴的时

候总是这个样子。他说:“这个广告很不寻常,是不是?好啦,

威尔逊先生,你现在就痛痛快快地把关于你自己的一切,以及

和你同住在一起的人,这个广告给了你多大的好处,统统讲出

来吧。大夫,你先把报纸的名称和日期记下来。"

"这是一八九○年四月二十七日的《纪事年报》,正好是两

个月以前的。"

"很好。好了,威尔逊先生,请讲。"

"唔,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杰

贝兹一面用手拭他的前额一面说,“我在市区附近的萨克斯—

科伯格广场开了个小当票。那个买卖不大,近年来我只勉强靠

它维持生活。过去还有能力雇用两个伙计,但是,现在只雇一

个。就这一伙计我也雇不起啊,如果不是他为学会做这个买卖

自愿只拿一半工资的话。"

歇洛克·福尔摩斯问道:“这位乐于助人的青年叫什么名

字?"

"他名叫文森特·斯波尔丁。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只

是到底多大我说不上。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个伙计真精明强

干。我很清楚,他本来可以生活得更好些,赚比我付给他多一

倍的工资。可是,不管怎么讲,既然他很满意,我又何必要劝他

多长几个心眼呢?"

"噢,真的?你能以低于市价的工钱雇到伙计,好象是最幸

运不过的了。这在象你这样年纪的雇主当中,可不是平常的事

啊。我不知道你的伙计是不是和你的广告一样很不一般。"

威尔逊先生说:“啊,他也有他的毛病。他比谁都爱照相。

他拿着照相机到处照,就是没有上进心。他一照完相就急急忙

忙地跑到地下室去冲洗,快得象兔子钻洞一样。这是他最大的

毛病,但是,总的说来,他是个好工人,他没有坏心眼。"

"我猜想,他现在还是和你在一起吧。"

"是的,先生。除他以外,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这个

女孩子做饭、打扫房子。我屋子里就只这些人,因为我是个鳏

夫,我没有成过家。先生,我们三个人一起过着安静的生活;我

们住在一起,欠了债一起还,要是没有别的事可做的话。

"打扰我们的头一件事是这个广告。正好在八个星期以前

的这天,斯波尔丁走到办公室里来,手里拿着这张报纸。他说:

"'威尔逊先生,我向上帝祷告,我多么希望我是个红头发

的人啊。'

"我问他,‘那是为什么?'

"他说,‘为什么?红发会现在又有了个空缺。谁要是得到

这个职位,那简直是发了相当大的财。据我了解,空缺比谋职

的人还多,受托管理那笔资金的理事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才好,有钱没有地方花啊。奴果我的头发能变颜色就好了,这

个怪不错的安乐窝就等着我去了。'

"我问他,'那又是怎么回事呢?'福尔摩斯先生,你可知

道,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因为我的买卖是送上门来的,用不

着我到外面奔走兜生意,我往往一连几个星期足不出户。所

以,我对外界孤陋寡闻,我总是乐意能听到点消息。

"斯波尔丁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反问我说,‘你从来没有

听过红发会的事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这么说倒使我感到莫名片妙了,因为你自己就有资

格去申请那个空着的职位。

"'一年只给二百英镑,但这个工作很轻松,如果你已有别

的职务也并不碍事。'

"好,你们不难想见,这真使我侧耳恭听啊,因为好些年

来,我的生意并不怎么好,这笔额外的二百英镑如能到手,那

简直是来得太容易了。

"于是我对他说,‘你把事情的全部情况都告诉我吧。'

"他边把广告指给我看边说,‘好,你自己看吧,红发会有

个空缺,这广告上有地址,到那里可以办理申请手续。据我了

解,红发会的发起人是一个名叫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美国

百万富翁。这个人作风很古怪。他自己的头发就是红的,并且

对所有红头发的人怀有深厚的感情。他死后大家才知道,原来

他把他的巨大的财产留交给财产受托管理人处理,他留下遗

嘱要用他的遗产的利息让红头发的男子有个舒适的差事。从

我所听到的来说,待遇很高,要干的活倒很少。'

"我说,‘可是,会有数以百万计红头发的男子去申请的。'

"他回答说,‘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多。你想想看,那实际上

只限于伦敦人,而且必须是成年男子。这个美国人青年时代是

在伦敦发迹的,他想为这个古老的城市做点好事。而且我还听

说,如果你的头发是浅红色或深红色,而不是真正发亮的火红

色,那你去申请也是白搭。好啦,威尔逊先生,如果你想申请的

话,那你就走进去好了。但是,为了几百英镑的钱,让你受到麻

烦,也许是不值得的。'

"先生们,正如你们现在亲自看到的实际情况,我的头发,

真是鲜红鲜红的。因此,在我看来,如果为了得到这个职位需

要竞争一下的话,那么我要比任何同我竞争的人更有希望。文

森特·斯波尔叮浩乎对这桩事已很了解,所以我想他也许能

助我一臂之力。于是,我就叫他把百叶窗关上,马上跟我一起

走。他非常高兴得到一个休假日,我们就这样停了业,向广告

上登的那个地址出发。

"福尔摩斯先生,我永远不希望再见到那样的情景了。头

发颜色深浅不一的人来自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涌到城里按那

个广告去应征。舰队街挤满了红头发的人群,主教院看上去就

象叫卖水果的小贩放满广柑的手推车。我没有想到区区一个

广告竟然召集到了全国的那么多人。他们头发的颜色什么都

有——稻草黄色、柠檬色、橙色、砖红色、爱尔兰长毛猎狗那种

颜色、肝色、土黄色等等。但是,正如斯波尔叮葫说的那样,真

正很鲜艳的火红色的倒不多。当我看到那么多的人在等着,我

感到很失望,真想放弃算了。只是,斯波尔丁当时怎么也不答

应。我真不能想象他当时是怎样连推带搡,带我从人群中挤过

去,直到那办公室的台阶前面。楼梯上有两股人潮,一些人满

怀希望往上走,一些人垂头丧气往下走;我们竭尽全力挤进人

群。不久,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福尔摩斯先生在他的委托人停了一下、使劲地吸了一下

鼻烟、以便稍加思索的时候说,“你的这段经历真是最有趣不

过了。请你继续讲你的这段十分有趣的事吧。"

"办公室里除了几把木椅和一张办公桌外,没有别的东

西。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头发颜色比我的还要红的小个子男

人;每一个候选人走到他跟前,他都说几句,然后他总是想办

法在他们身上挑毛病,说他们不合格。原来,要得到一个职位

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轮到我们的时候,这个

小个子男人对我比对任何其他人都客气多了。我们走进去后,

他就把门关上,这样他可以和我们单独谈。

"我的伙计说,‘这位是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他愿意填补

红发会的空缺。'

"对方回答说,‘他非常适合担任这个职务。他满足了我们

的一切条件。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没有看见过有谁的头发颜色

比他的更好的了。'他后退了一步,歪着脑袋,凝视着我的头

发,直看得我不好意思起来。随即他一个箭步向前拉住我的

手,热烈祝贺我求职成功。

"他说,‘如果再犹豫不决那就太不对了。不过,对不起,我

显然必须谨慎小心,我相信你是不会介意的。'他两只手紧紧

地揪住我的头发,使劲地拔,我痛得喊了出来,他才撒手。他撒

手后对我说,‘你眼泪都流出来啦。我清楚地看到,一切都很理

想。可是我必须谨慎小心,因为我们曾两次被带假发的家伙、

一次被染头发的家伙骗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有关鞋蜡的故

事,你听了会感觉恶心的。'他走到窗户那里声嘶力竭地高喊,

'已经有人填补空缺了。'窗户下面传来一阵大失所望的叹息

声,人们成群结队地朝四面八方散开。他们走后,除我自己和

那个干事外,再见不到一个红头发的人了。

"他说,‘我名叫邓肯·罗斯先生。我自己就是一个我们高

贵的施主遗留基金的养老金领取者。威尔逊先生,你是不是已

经结婚了?你成家了吗?'

"我回答说,‘我没有。'

"他立即把脸一沉。

"他严肃地说,‘哎唷!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啊!你所说的

情况使我感到遗憾。当然罗,设立这笔基金的目的既是为了维

护,也是为了生育更多红头发的人。你竟然是个未婚的单身

汉,那真是太不幸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听到这些话感到很沮丧。我当时想,完

了,这个职位还是弄不到手。但是他考虑了一会以后又说:那

没有关系。

"他说,‘如果是别人的话,这个缺点可能是不幸的。但是,

你的头发长得这么好,对你这样一个人,我们必须破例照顾。

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我说,‘唔,事情有点不好办,因为我已有了一个起子。'

"文森特·斯波尔叮旱,‘那不要紧,我能替你照管你的生

意。'

"我问,‘上班时间是几点到几点?'

"'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

"福尔摩斯先生,开当票的人的买卖多半在晚上,特别是

在星期四、星期五晚上,这正是发薪前两天,所以在上午多赚

几个钱对我是很合适的。而且我知道我的伙计人挺不错,要有

什么事他是会照料好的。

"我说,‘这对我很合适。薪金多少?'

"'每周四英镑。'

"'那工作怎么样?'

"'只是挂挂名而已。'

"'你说挂挂名是什么意思?'

"'唔,在整个办公时间你必须呆在办公室里,或者至少在

那楼房里呆着;如果你离开,那你就是永远放弃了你的整个职

位。对于这一点在遗嘱上说得很清楚。如果你在这段时间里

稍微离开一下办公室,那就是没有按照条件办事。'

"我说,‘一共只有四个小时,我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一步

的。'

"邓肯·罗斯先生说,‘不得以任何理由为借口,不管是有

病、有事或其他理由都不行。你必须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否则

你就会丢掉你的位置。'

"'干什么工作呢?'

"'你的工作是抄写《大英百科全书》,这里有这个版本的

第一卷。你要自备墨水、笔和吸墨纸。我们只提供给你这张桌

子和这把椅子。你明天能来上班吗?'

"我回答说,‘当然可以。'

"'那么,杰贝兹·威尔逊先生,再见,让我再一次祝贺你

这么幸运地得到这个重要职位。'他向我鞠了个躬。我随即离

开了那个房间,和我伙计一起回家去。我为自己的好运气简直

高兴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

"唔,我整天都在思量这件事。到晚上,我的情绪又消沉下

来了,因为我总觉得这件事一定是某种大片局或大诡计,虽然

我猜想不出它的目的是什么。看来说有人立下这样的遗嘱,或

者给那么多的钱让人做象抄写《大英百科全书》这种简单的工

作,简直都是不可思议的。文森特·斯波尔丁想尽一切办法来

宽慰我。到就寝时,我已使自己从这整个事件中得出结论,不

管怎样,我决定第二天早晨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花一个

便士买了一瓶墨水、一根羽毛笔、七张大页书写纸,然后动身

到教皇院去。

"唔,使我又惊又喜的是,一切都很顺利。桌子已给我摆好

了,邓肯·罗斯先生在那里照料,好让我顺利地开始工作。他

让我从字母a开始抄,然后离开我,但他不时走进来看看我

工作进行得是否顺当。下午两点钟他和我说再见,并称赞我抄

写得真不少。我走出办公室后,他就把门锁上。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就这样一天天地继续下去。到了星

期六,那干事进来,付给我四个英镑的金币作为我一周工作的

报酬。下星期是这样,再下星期还是这样。我每天上午十点到

那里上班,下午两点下班。以后邓肯·罗斯先生就逐渐地不怎

么常来了,有时候一个上午只来一次,再过一段时间,他就根

本不来了。当然,我还是一会儿也不敢离开办公室,因为我不

敢肯定他什么时候可能会来的,而这个职务确实很不错,对我

很合适,我不愿冒丢掉它的风险。

"就这样,八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我抄写了'男修道院院

长'、‘盔甲'、‘建筑学'和'雅典人'等词条;并且希望由于我的

勤奋努力,不久就可以开始抄写以字母b为首的词条。我花

了不少钱买大页书写纸,我抄写的东西几乎堆满了一个架子。

接着,这整个事情突然宣告结束。"

"结束?"

"是的,先生。就是今天上午结束的。我照常十点钟去上

班,但是门关着而且上了锁,在门的嵌板中间用品头钉钉着一

张方形小卡片。这张卡片就在这儿,你们自己可以看看。"

他举着一张约有便条纸大小的白色卡片,上面这样写着:

红发会业经解散,此启。

一八九○年十月九日

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看了这张简短的通告及站在后面

的那个人充满懊恼的愁容,这件事的滑稽可笑完全压倒了一

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的委托人品得满面通红,暴跳如雷地嚷道:“我看不

出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如果你们不会干别的而只会取笑我的

话,那我可以到别处去。"

福尔摩斯大声说,“不,不,"他一面把已半站起来的威尔

逊推回那把椅子里,一面说,“我真的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你这

个案件。它太不寻常了,实在使人耳目为之一新,但是如果你

不见怪的话,我还是要说,这件事确实有点可笑。请问,当你发

现门上卡片的时候你采取了什么措施?"

"先生,我感到很震惊,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向办公室

周围的街坊打听,但是,看来他们谁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最后,我去找房东,他住在楼下,是当会计的。我问他能否告诉

我红发会出了什么事。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团

体。然后,我问他邓肯·罗斯先生是什么人。他回答说,这个

名字对他很陌生。

"我说,‘唔,是住在7号的那位先生。'

"'什么,那个红头发的人?'

"'是的。'

"他说,‘噢,他名叫威廉·莫里斯。他是个律师,他暂住我

的屋子,因为他的新居还没有准备好。他是昨天搬走的。'

"'我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呢?'

"'噢,在他的新办公室。他确实把他的地址告诉我了。是

的,爱德华王街17号,就在圣保罗教堂附近。'

"福尔摩斯先生,我马上动身到那里去了,但是,当我找到

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发现它是个护膝制造厂,这个厂子里谁也

没有听说过有个叫威廉·莫里斯或叫邓肯·罗斯的人。"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怎么办呢?"

"我回到我在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家去。我接受了我伙

计的劝告。可是,他的劝告根本帮不了我的忙。他只是说,如

果我耐心等待,也许能收到来信,从中得到消息。但是,福尔摩

斯先生,这些话并不是那么中听的。我不愿意不经过斗争就失

去这么好的位置。因为我听说你肯给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穷人

出主意,我就立即到你这里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说:“你这样做很明智。你的案件是桩很了

不起的案件,我很乐意管。从你所告诉我的经过看,可能它牵

连的问题要比乍看起来更为严重。"

杰贝兹·威尔逊先生说:“够严重的啦!你想想,我每周损

失四英镑啊。"

福尔摩斯又说:“就你本人来说,我认为你不应该抱怨这

个不同寻常的团体。正相反,据我所知,你白白赚了三十多个

英镑,且不说你抄了那么多以字母a为词头的词,增长了不

少知识。你干这些事并不吃亏嘛。"

"是不吃亏。但是,先生,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

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拿我开玩笑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确

实是开玩笑的话。他们开这个玩笑可是花了不少钱啊,他们花

了三十二个英镑。"

"这一点我们将努力替你弄清楚。但是,威尔逊先生,你要

先回答我一两个问题。第一个,叫你注意看广告的那位伙计,

他在你那里多久啦?"

"在发生这件事以前大约一个月。"

"他是怎么来的?"

"他是看广告应征来的。"

"只有他一个人申请吗?”

"不,有十来个人申请。"

"你为什么选中他呢?"

"因为他灵巧,所费不多。"

"实际上他只领一半工资?"

"是的。"

"这个文森特·斯波尔丁什么模样?"

"小个子,体格健壮,动作很敏捷;虽然年龄约在三十开

外,脸皮却很光滑。他的前额有一块被硫酸烧伤的白色伤疤。"

福尔摩斯十分兴奋地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他说:“这些

我都想到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两只耳朵穿了戴耳环的

孔?"

"是的,先生。他对我说,是他年轻的时候一个吉起赛人给

他在耳朵上穿的孔。"

福尔摩斯说,"唔,"渐渐陷于沉思之中,"他还在你那里

吗?"

"噢,是的,我刚才就是从他那里来的。"

"你不在的时候生意一直由他照料吗?"

"先生,我对他的工作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上午本来就没

有多少买卖。"

"行啦,威尔逊先生,我将愉快地在一两天内把我关于这

件事的意见告诉你。今天是星期六,我希望到星期一我们就可

以作出结论了。"

在客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对我说:“好啦,华生,依你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坦率地回答说:“我一点也看不出问题来。这件事太神

秘了。"

福尔摩斯先生说:“一般地说,愈是稀破的事,一旦真相大

白,就可以看出并不是那么高深莫测。那些普普通通、毫无特

色的罪行才真正令人迷惑。就象一个人的平淡无破的面孔最

难以辨认一样。但是,我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去处理这件事。"

我回答他:“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

他回答说:“抽烟,这是要抽足三斗烟才能解决的问题;同

时我请你在五十分钟内不要跟我说话。"他蜷缩在椅子里,瘦

削的膝盖几乎碰着他那鹰钩鼻子。他闭上眼睛静坐在那里,叼

着的那只黑色陶制烟斗,很象某种珍禽异鸟的那个又尖又长

的嘴。我当时认为,他一定沉入梦乡了,我也打起瞌睡来;而正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从椅子里一跃而起,一副拿定了主意的神

态,随即把烟斗放在壁炉台上。

他说:“萨拉沙特今天下午在圣詹姆士会堂演出。华生,你

看怎么样?你的病人可以让你有几小时空闲的时间吗?"

"我今天没什么事。我的工作从来不是那么离不开的。"

"那么戴上帽子,咱们走吧。我们将经过市区,顺路可以吃

点午饭。我注意到节目单上德国音乐很不少。我觉得德国音

乐比意大利或法国音乐更为优美动听。德国音乐听了发人深

省。我正要做一番内省的功夫。走吧。"

我们坐地铁一直到奥尔德斯盖特;再走一小段路,我们便

到了萨克斯—科伯格广场,上午听到的那破特的故事正发生

在这个地方。这是一些湫隘狭窄破落而又虚摆场面的穷街陋

巷,四排灰暗的两层砖房排列在一个周围有铁栏杆的围墙之

内。院子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坪,草坪上几簇枯萎的月桂小

树丛正在烟雾弥漫和很不适意的环境里顽强地生长着。在街

道拐角的一所房子上方,有一块棕色木板和三个镀金的圆球,

上面刻有"杰贝兹·威尔逊"这几个白色大字,这个招牌向人

们表示,这就是我们红头发委托人做买卖的所在地。歇洛克·

福尔摩斯在那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细细察看了一遍

这所房子,眼睛在皱纹密布的眼皮中间炯炯发光。他随即漫步

走到街上,然后再返回那个拐角,眼睛注视着那些房子。最后

他回到那家当票坐落的地方,用手杖使劲地敲打了两三下那

里的人行道,之后便走到当票门口敲门。一个看上去很精明能

干、胡子刮得光光的年轻小伙子立即给他开了门,请他进去。

福尔摩斯说:“劳驾,我只想问一下,从这里到斯特兰德怎

么走。"

那个伙计立即回答说:“到第三个路口往右拐,到第四个

路口再往左拐。"随即关上了门。

当我们从那里走开的时候,福尔摩斯说,“我看他真是个

精明能干的小伙子。据我的判断,他在伦敦可以算得上是第四

个最精明能干的人了;至于在胆略方面,我不敢肯定说他是不

是数第三。我以前对他有所了解。"

我说,“显然,威尔逊先生的伙计在这个红发会的神秘事

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我相信你去问路不过是为了想看一看

他而已。"

"不是看他。"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看他裤子膝盖那个地方。"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敲打人行道?"

"我的亲爱的大夫,现在是留心观察的时候,而不是谈话

的时候。我们是在敌人的领土里进行侦查活动。我们知道一

些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情况。让我们现在去探查一下广场

后面那些地方。"

当我们从那偏僻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的拐角转过弯来

的时候,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道路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就象

一幅画的正面和背面那样地截然不同。那是市区通向西北的

一条交通大动脉。街道被一股熙熙攘攘做生意的人的洪流堵

塞住了;在这洪流中,有向内流的,也有向外流的。人行道则被

蜂拥而来的无数行人踩得发黑。当我们看着那一排华丽的商

店和富丽堂皇的商业楼宇的时候,简直难以确认这些楼宇和

我们离开的死气沉沉的广场那一边是紧靠在一起的。

福尔摩斯站在一个拐角顺着那一排房子看过去,说,“让

我们想想看,我很想记住这里这些房子的顺序。准确了解伦敦

是我的一种癖好。这里有一家叫莫蒂然的烟草店,那边是一家

卖报纸的小店!再过去是城市与郊区银行的科伯格分行、素食

餐馆、麦克法兰马车制造厂,一直延伸到另一个街区。好啦,大

夫,我们已完成了我们的工作,该去消遣一会了。来份三明治

和一杯咖啡,然后到演奏提琴的场地去转一转,在那里一切都

是悦耳的、优雅的、和谐的,在那里没有红头发委托人出难题

来打扰我们。"

我的朋友是个热情奔放的音乐家,他本人不但是个技艺

精湛的演奏家,而且还是一个才艺超群的作曲家。整个下午他

坐在观众席里,显得十分喜悦,他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挥动

他瘦长的手指;他面带微笑,而眼睛却略带伤感,如入梦乡。这

时的福尔摩斯与那厉害的侦探,那个铁面无私、多谋善断、果

敢敏捷的刑事案件侦探福尔摩斯大不相同,几乎判若两人。在

他那古怪的双重性格交替地显露出来时,正如我常常想的那

样,他的极其细致、敏锐可以说和有时在他身上占主导地位的

富有诗意的沉思神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的性格就是这样

使他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时而非常憔悴,时而精力充

沛。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最严肃的时候就是,接连几天坐在扶

手椅中苦思冥想地构思和创作的时候。而强烈的追捕欲望又

会突然支配他,在这个时候他的推理能力就会高超到成为一

种直觉,以致那些不了解他做法的人会以疑问的眼光,把他看

作是一个万事通的知识超人。那天下午,我看着他在圣詹姆士

会堂完全沉醉在音乐声中的时候,我觉得他决意要追捕的人

该倒霉了。

当我们听完音乐走出来的时候,他说:“大夫,你无疑想要

回家了吧。"

"是该回家了。"

"我还有点事要费几个小时才能办完。发生在科伯格广场

的事是桩重大案件。"

"为什么是重大案件呢?"

"有人正在密谋策划一桩重大罪案。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我

们将及时制止他们。但是,今天是星期六,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了。今晚我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时间?"

"十点钟就够早了。"

"我十点到贝克街就是了。"

"那很好。不过,大夫,我说可能有点儿危险,请你把你在

军队里使用过的那把手枪放在口袋里。"他招了招手,转过身

去,立即消失在人群中。

我敢说,我这个人并不比我的朋友们愚钝,但是,在我和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交往中,我总感觉到一种压力:我自己太

笨了。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他听到的我也都听到了,他见到的

我也都见到了,但从他的谈话中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不但清楚

地了解到已经发生的事情,而且还预见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而

在我看来,这件事仍然是混乱和荒唐的。当我乘车回到我在肯

辛顿的住家时,我又把事情由始至终思索了一遍,从抄写《大

英百科全书》的那个红头发人的异乎寻常的遭遇,到去访问萨

克斯—科伯格广场,到福尔摩斯和我分手时所说的不祥的预

示。要在夜间出征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带武器去?我们

准备到哪里去?去干什么?我从福尔摩斯那里得到暗示,当铺

老板的那个脸庞光滑的伙计是难对付的家伙,这家伙可能施

展狡猾的花招。我老是想把这些事情理出个头绪来,结果总在

失望中作罢,只好把它们放在一边,反正到晚上就会水落石

出。

我从家里动身的时间是九点一刻,我是穿过公园去的,这

样也就穿过牛津街然后到达贝克街。两辆双轮双座马车停在

门口。当我走进过道的时候,我听到从楼上传来的声音。我走

进福尔摩斯的房间里,看见他正和两个人谈得很热烈。我认出

其中一个人是警察局的官方侦探彼得·琼斯;另一个是面黄

肌瘦的高个子男人,他头戴一顶光泽闪闪的帽子,身穿一件厚

厚的、非常讲究的礼服大衣。

福尔摩斯说:“哈,我们的人都到齐了。"他一面说话一面

把他粗呢上衣的扣子扣上,并从架上把他那根笨重的打猎鞭

子取下来。他又说:“华生,我想你认识苏格兰场的琼斯先生

吧?让我介绍你认识梅里韦瑟先生,他就要成为我们今晚冒险

行动的伙伴。"

琼斯傲慢地说:“大夫,你瞧,我们又重新搭档在一起追捕

了。我们这位朋友是追捕能手。他只需要一条老狗去帮助他

把猎物捕获。"

梅里韦瑟悲观地说:“我希望这次追捕不要成为一桩徒劳

无益的行动。"

那个警探趾高气扬地说:“先生,你对福尔摩斯先生应当

很有信心才对,他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这套办法,恕我直言,就

是有点太理论化和异想天开,但他具有成为一名侦探所需要

的素质。有一两次,比如肖尔托凶杀案和阿格拉珍宝大盗窃

案,他都比官方侦探判断得更加正确。我这样说并不是夸大其

词。"

那个陌生人顺从地说:“琼斯先生,你要这样说我没有意

见。不过,我还是要声明,我错过了打桥牌的时间,这是我二十

七年来头一次星期六晚上不打桥牌。"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我想你会发现,今天晚上你下的

赌注比你以往下过的都大,而且这次打牌的场面更加激动人

心。梅里韦瑟先生,对你来说,赌注约值三万英镑;而琼斯先

生,对你来说,赌注是你想要逮捕的人。

"约翰·克莱这个杀人犯、盗窃犯、抢劫犯、诈骗犯,是个

青年人,梅里韦瑟先生,但他是这伙罪犯的头头。我认为逮捕

他比逮捕伦敦的任何其他罪犯都要紧,他是个值得注意的人

物。这个年纪轻轻的约翰·克莱,他的祖父是王室公爵,他本

人在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读过书。他的头脑同手一样的灵活。

虽然我们每拐个弯都能碰到他的踪迹,但是,我们始终不知道

到哪里去找他这个人。他一个星期在苏格兰砸烂一个儿童床,

而下一下星期却在康沃尔筹款兴建一个孤儿院。我跟踪他多

年了,就是一直未能见他一面。

"我希望我今晚能够高兴地为你介绍一番。我也和这个约

翰·克莱交过一两次手。我同意你刚才说的,他是个盗窃集团

的头子。好啦,现在已经十点多,这是我们应该出发的时间。如

果你们二位坐第一辆马车,那么我和华生坐第二辆马车跟

着。"

在漫长的道路上,歇洛克·福尔摩斯很少讲话;他在车厢

的座位上向后靠着,口里哼着当天下午听过的乐曲。马车辚辚

地在没有尽头、迷津似的点着许多煤气灯的马路上行驶,一直

到了法林顿街。

我的朋友说,“现在我们离那里不远了。梅里韦瑟这人是?

个银行董事,他本人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我想让琼斯也和我

们一块来有好处。这个人不错,虽然就他的本行来说,他纯粹

是个笨蛋。不过他有一个值得肯定的优点,一旦他抓住了罪

犯,他勇猛得象条獒狗,顽强得象头龙虾。好,我们到了,他们

正在等我们。"

我们到达上午去过的那条平常人来人往拥挤不堪的大马

路。把马车打发走了以后,在梅里韦瑟先生的带领下,走过一

条狭窄的通道,经由他给我们打开的旁门进去。在里面有条小

走廊,走廊尽头是扇巨大的铁门。梅里韦瑟先生把那扇铁门打

开,进门后是盘旋式石板台阶通向另一扇令人望而生畏的大

门。梅里韦瑟先生停下来把提灯点着,然后领我们往下沿着一

条有一股泥土气息的通道走下去,然后再打开第三道门,便进

入了一个庞大的拱顶的地下室。地下室周围堆满了板条箱和

很大的箱子。

福尔摩斯把提灯举起来四下察看。他说:“你们这个地下

室要从上面突破倒不那么容易。"

梅里韦瑟先生边用手杖敲打着平地的石板边说,“从地下

突破也不容易。"接着惊讶地抬起头来说,“哎哟!听声音底下

是空的。"

福尔摩斯严厉地说,“我真的必须要求你们安静点!你已

经使我们取得这次远征的完全胜利受到了损害。我请求你找

个箱子坐在上面,不要干扰好不好?"

这位庄重的梅里韦瑟先生只好坐到一只板条箱上,满脸

受委屈的表情。这时,福尔摩斯跪在石板地上,拿着提灯和放

大镜开始仔细地检查石板之间的缝隙。他只用品刻时间就检

查完毕,耸身站了起来,并把放大镜放回口袋里。

他说:“我们起码要等一个小时,因为在那个好心肠的当

铺老板睡安稳以前,他们是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的。然后,他

们就会分秒必争地抓紧时间动手,因为他们动手得愈早,逃跑

的时间就愈多。大夫,你无疑已猜到了,我们现在是在伦敦的

一家大银行的市内分行的地下室里。梅里韦瑟先生是这家银

行的董事长,他会向你解释,为什么伦敦的那些胆子比较大的

罪犯现在会对这个地下室那么感兴趣。"

那位董事长低声说:“那是我们的法国黄金。我们已接到

几次警告,说可能有人品图在这上面打主意。"

"你们的法国黄金?"

"是的,几个月以前,我们恰好有机会增加我们的资金来

源,为此目的,我们向法兰西银行借了三万个法国金币。现在

大家都已知道,我们一直没有功夫开箱取出这些钱,因此仍然

放在地下室里。我坐着的这个板条箱子里面就有两千个法国

金币,是用锡箔一层一层夹着包装的。我们的黄金储备现在比

一家分所平常所拥有的数量大得多,董事们对这件事一直很

不放心。"

福尔摩斯说:“他们不放心是很有道理的。现在是我们安

排一下我们小小的计划的时候了。我预料在一小时内事情就

会真相大白。现在,梅里韦瑟先生,我们必须用布灯罩把这暗

色提灯蒙上。"

"在黑暗中坐等吗?"

"恐怕是这样。我带了一副牌放在口袋里。我本来想,我

们正好四个人,你也许可以打你的桥牌。但是,现在我看敌人

已在准备,我们不能冒漏出亮光的危险。首先,我们必须选好

位置。这些人都是胆大妄为的家伙,但是我们将打他个措手不

及。我们要谨慎小心,否则他们就可能使我们受到一些损伤。

我将站在这个板条箱后面,你们都藏在那些箱子后面。然后当

我把灯光照向他们的时候,你们就迅速跑过去。华生,如果他

们开枪,你就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打倒。"

我把推上了子弹的左轮手枪放在我蹲在后面的那个木箱

上面。福尔摩斯飞快地把提灯的滑板拉到灯的面前,这样我们

就陷于一片漆黑之中——我以前从来没有在这么一团漆黑的

地方呆过。烤热了的金属的气味使我们确信,灯还是亮着的,

一得到信号就可以闪出亮光来。我当时静候着,神经紧张,在

那阴湿寒冷的地下室,在那突然的黑暗里,令人有压抑和沮丧

之感。

福尔摩斯低声说:“他们只有一条退路,那就是退到屋子

里去,然后再退到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去。琼斯,我想你已经

照我的要求去办了吧?"

"我已派了一个巡官和两个警官守候在前门那里。"

"那么我们把所有漏洞都堵死了,现在我们必须静静地等

在这里。"

时间过得真慢!事后我们对了一下表,一共等了一小时十

五分钟,但是我仿佛觉得是通宵达旦,整整一夜,似乎曙光就

要来临。因为我不敢变换位置,所以累得手脚发麻。我神经紧

张到了极点,但听觉却十分敏锐,不但能听见同伙们轻轻的呼

吸,而且连那大块头琼斯又深又粗的吸气和那银行董事很轻

的叹息我都能分辨出来。从我面前的箱子上望过去,可以看到

石板地那个方向。我忽然看见隐约地闪现着的亮光。

星星之火;接着

火星联成了一条黄色的光束。忽然间地面悄悄地似乎出现了

一条裂缝,一只手从那里伸了出来,一只几乎象妇女那样又白

又嫩的手在有亮光的一小块地方的中央摸索着。大概一分钟

左右,这只指头蠕动的手伸出了地面。然后同它的突然伸出一

样,顷刻之间又缩了回去,周围又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点灰黄

色的火星照亮着石板缝。

不过,那只手只是隐没了一会儿。忽然间发出一种刺耳的

撕裂声响,在地板中间的一块宽大的白石板翻了过来,那里立

时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缺口,随即从缺口里射出一线提灯的亮

光。在边缘上露出一张清秀的孩子般的脸,这个人敏捷地向四

周围察看了一下,然后用两只手扒着那缺口的两边向上攀升,

直至肩膀和腰部都到了缺口上面,然后一个膝盖跪在洞口边

缘。一刹那,他已站在洞口一边,并把一个同伙拉了上来。同

伙和他一样是个动作轻巧灵活的小个子,面色苍白,有一头蓬

乱的很红的头发。

他小声地说:“一切都很顺当。你把凿子和袋子都带来了

吗?天啊,不好了!阿尔破,跳,赶紧跳,别的由我来对付!"

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跃而起,跳过去一把揪住这个偷偷

潜入的人的领子。另一个人猛然一下子跳到洞里去了。我听

到撕破衣服的声音,琼斯当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的下摆。一

枝左轮手枪的枪管在亮光中闪现了一下,但福尔摩斯的打猎

鞭子骤然打在那个人的手腕上,手枪当地一声掉在石板地上。

福尔摩斯无动于衷似地说:“约翰·克莱,那是徒劳的,你

逃不过这一关了。"

对方极其冷静地回答说:“我看是这样。我想我的好友会

平安无事的,虽然我看见你们揪住了他的衣角。"

福尔摩斯说:“三个人正在那边门口等着他呢。"

"噢,真的,你们办事似乎很周到。我应该向你们致敬!"

福尔摩斯回答道:“彼此,彼此。你的那个红头发点子很新

颖,也很有效。"

琼斯说:“你将会同你的伙伴愉快地会面的。他钻进洞里

的动作比我来得快。伸出手来,让我铐上。"

当手铐把我们的俘虏的手腕扣上的时候,他说:“我请求

你们不要用你们的脏手碰我。你们也许不知道我是皇族后裔。

我还要请你们跟我说话时,在任何时候都要用'先生'和'请'

字。"

琼斯瞪大眼睛,忍住了笑说:“好吧,唔,‘先生'请你往台

阶上走吧,到了上面,我们可以弄辆马车把阁下送到警察局

去。可以吗?"

约翰·克莱安详地说:“这就好些。"他向我们三人很快地

鞠了个躬,然后默默无言地在警探的监护下走了出去。

当我们跟在他们后面从地下室走出来的时候,梅里韦瑟

先生说:“我真不知道我们银行该怎么感谢和酬劳你们才好。

毫无疑问,你们用了最严谨周密的方法来侦察和破案;这个案

件是我经历中从未见过的最精心策划的一起盗窃银行案。"

福尔摩斯说:“我自己就有一两笔帐要和约翰·克莱算。

我为这个案子花了点钱,我想银行会付给我这些钱的。但是,

除此以外,我还得到其他方面的优厚报酬,这次破案的经验在

独一无二的。光是听那红发会的很不寻常的故

事也就收获不小了。"

清晨,我们在贝克街喝加苏打水的威士忌酒的时候,福尔

摩斯解释说:“华生,你看,从一开始就十分明显,这个红发会

的那个稀破古怪的广告和抄写《大英百科全书》的唯一可能的

目的,是使这个糊里糊涂的当票老板每天离开他的店铺几个

小时。这种做法很新破,但确实很难想出比这更巧妙的办法。

这个办法无疑说明克莱的别出心裁,他利用品同谋犯的头发

颜色。每周四英镑肯定是引他上钩的诱饵。对他们这些想把

成千成万英镑弄到手的人来说,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呢?他们登

了广告,一个流氓搞了个临时办公室,另一个流氓怂恿他去申

请那个职位。他们合谋保证他每周每天上午离开他的店铺。从

我听到那伙计只拿一半工资的时候起,我就看出,显然他到那

当票当伙计是有某种特殊动机的。"

"可是,你是怎么猜出他的动机的呢?"

"如果在那店铺里有女人的话,我本来会怀疑无非是搞些

庸俗的风流事。可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个当票老板做的

是小本经营的买卖,当票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不得他们

如此精心策划,花那么多钱。因此,他们的目标肯定不在当票。

那么可能搞什么呢?我想到这个伙计喜欢照相,想到他经常出

没于地下室这个诡计。地下室!这就找到了这个错综复杂的

案件的线索。然后,我调查了这个神秘的伙计的情况。我发现,

我的对手是伦敦头脑最冷静、胆子最大的罪犯之一,他在地下

室里搞了名堂,而且要连续几个月每天干许多小时才行。那再

问一下,可能搞什么呢?我想除了挖一条通往其他楼房的地道

以外,不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

"当我们去察看作案地点时,我心里就明白了。我用手杖

敲打人行道使你感到惊讶,我当时是要弄清楚地下室是朝前

还是朝后延伸的。它不是朝前延伸。然后我按门铃,正如我所

希望的,是那伙计出来开门。我们曾经有过一些较量。但是,

在这以前,彼此从未面对面相见过。我几乎没看他的脸,我想

要看的是他的膝盖。你自己也一定觉察到,他的裤子膝部那个

地方是多么破旧、皱褶和肮脏。这些情况说明,他花了多少时

间去挖地道。这样唯一未解决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挖地道?

于是,我在那拐角周围巡视一番,我看到原来那城市与郊区银

行和我们的朋友的房子紧挨着。我觉得问题解决了。当你在

我们听完音乐坐车回家的时候,我走访了苏格兰场和这家银

行的董事长,结果如何,你已经看到了。"

我问他:“你怎么能断定他们会在当天晚上作案呢?"

"唔,他们的红发会办公室关门大吉是个讯号:他们对杰

贝兹·威尔逊先生人在当票里已不在乎了。换句话说,他们的

地道已经挖通了。但是,最重要的是,由于地道有可能被发现,

黄金有可能被搬走,所以他们务必尽快利用这条地道。星期六

比其他日子对他们更合适,这样他们有两天的空隙可供逃跑。

根据上述种种理由,我预料他们会在今天晚上下手。"

我以毫不掩饰的钦佩心情赞叹道:“你这样推理真是太棒

了。这一连串的推理可谓长矣,但每个环节都证明你的推断是

正确的。"

他回答说:"这免得我感到无聊。"他打个哈欠,接着说,

"唉,我已觉得生活够无聊的了。我的一生就是力求不要在庸

庸碌碌中虚度过去。这些小小的案件帮了我的忙。"

我说:“你真是造福人类啊!"

他耸了耸肩,说道,“唔,总而言之,这也许还有点用处。正

如居斯塔夫·福楼拜在给乔治·桑的信中所说的,‘人是渺小

的——著作就是一切。'"

身 分 案

福尔摩斯探案

身分案

我同福尔摩斯两人对坐在贝克街他寓所的壁炉前。他说:

"老兄,生活比人们所能想象的要破妙何止千百倍;真正存在

的很平常的事情,我们连想也不敢想。假如我们能够手拉手地

飞出那个窗户,翱翔在这个大城市的上空,轻轻地揭开那些屋

顶,窥视里边正在发生的不平常的事情:破怪的巧合、密室的

策划、闹别扭、以及令人惊破的一连串的事件,它们一代一代

地不断发生着,导致稀破古怪的结果,这就会使得一切老一套

的、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局的校旱,变得索然无味而失去销路。"

我回答说:“可是,我并不信。报纸上发表的案件,一般地

说,都十分单调,俗不可耐。在警察的报告里,现实主义到了极

点,必须承认,结果是既不有趣,也无艺术性。"

福尔摩斯说道:“要产生实际的效果必须运用一些选择和

判断。警察报告里没有这些,也许重点放到地方长官的陈词滥

调上去了,而不是放在观察者认为是整个事件必不可少的实

质的细节上。毫无疑问,没有什么象司空见惯的东西那样不自

然的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我十分理解你这种想法。当然,由于你

所处的地位,是整个三大洲每一个陷于困境的人的非正式顾

问和助手,你就有机会接触到一切异乎寻常的人和事。可是在

这儿"——我从地上捡起一份晨报——"让我们作一次实验,

这儿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标题:《丈夫虐待妻子》。这条新闻占了

半栏篇幅,可是我不看就完全明白里边说的是什么。当然罗,

其中牵涉到另一个女人、狂欢滥饮、推推搡搡、拳打脚踢、伤痕

累累以及富有同情心的姊妹或者房东太太等等。哪怕最拙劣

的作者也想不出比这更粗制滥造的东西了。"

福尔摩斯拿过报纸,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开口道:“其实,

你所举的例子,对你的论点来说是很不恰当的。这是邓达斯家

分居的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正在把同此案有关的一些细节弄

清楚。丈夫是绝对的戒酒主义者,没有别的女人;被控的行为

是,他养成了一种习惯,在每餐结束时,总是取下假牙,向他的

妻子扔去。你将认为,这件事在一般讲故事者的想象里是不会

发生的。大夫,来一点鼻烟,你得承认,从你所举的例子来看,

我赢了。"

他伸手拿出他的旧金鼻烟壶,壶盖的中心嵌上了一颗紫

色水晶。它的光彩夺目同他的朴素作风和简单生活成为鲜明

的对照,于是我不得不加以评论。

"呵,"他说,“我忘记有几星期没见你了。这是波希米亚国

王为酬谢我在艾琳·艾德勒相片案中帮了他的忙而赠送的小

小纪念品。"

"那个戒指呢?"我看了看他手指上光辉夺目的钻石戒指

问道。

"这是荷兰王室送给我的,由于我给他们破的案件非常微

妙,即便是对你这么一位一直诚诚恳恳地把我的一两件小事

迹都记述下来的朋友,我也不便透露。"

"那末,目前你手头上有什么案件吗?"我很感兴趣地问

他。

"有那么十一二件,但是没有一件是特别有趣的。它们是

重要的,你了解,但是并不是有趣的。的确,我发现在通常不重

要的事件里倒有观察和可以机敏地分析因果关系的余地,这

样的调查工作就很有兴味了。罪行越大,往往越简单;因为罪

行越大,一般地说,动机就越明显。这些案件中,除了从马赛来

要我办的那个案件颇为复杂以外,其它就没有一件特别有趣

了。不过,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更有趣的案件送上门来的,

因为如果我不是大错而特错的话,现在又有位委托人来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站到拉开了窗帘的窗前,往下看着那灰

暗而萧条的伦敦街道。我从他的肩上往外看去,对面人行道上

站着一个高大的女人,颈上围着厚毛皮围脖,插着一支大而卷

曲的羽毛的宽边帽子,以德文郡公爵夫人卖弄风情的姿态,歪

戴在一只耳朵上面。在这样盛装之下,她神情紧张、迟疑不决

地向上窥视着我们的窗子,同时身体前后摇晃着,手指烦躁不

安地拨弄着手套的钮扣。突然,象游泳者从岸上一跃入水那

样,她急遽地穿过马路,我们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门铃声。

福尔摩斯把烟头扔到壁炉里,说:“这种征兆,我以前看见

过。在人行道上摇摇晃晃经常是意味着发生了色情事件。她

想要征询一下别人的意见,但是又拿不定主意是否应把这样

微妙的事情告诉别人。就在这点上也要加以区别。当一个女

人觉得一个男人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的时候,她不再摇晃了,

通常的征兆是急得把门铃线都给你拉断了。现在这个我们可

以看作是一桩恋爱事件,不过这个女子并不怎么愤怒,而只是

迷惘或忧伤。好在目前她亲自登门造访,我们的疑团也就可以

迎刃而解了。"

他正说着,有人敲门,穿着号衣的男仆进来报告说玛丽·

萨瑟兰小姐来访。话音未落,这位女客就出现在他那穿着黑色

号衣的矮小身材后面,仿佛随着领港小船扬帆而来的一艘商

船。福尔摩斯以他落落大方而又彬彬有礼的非凡态度欢迎她,

他随手推上门,微微鞠躬,请她在扶手椅上坐下,片刻之间,就

以他特有的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态把她打量了一番。

他说道:"你眼睛近视,要打那么多字,不觉得有点费劲

吗?"

她回答道:“开始确实有点费劲,但是现在不用看就知道

字母的位置了。"突然,她体会到他这问话的全部含义,感到十

分震惊,抬起头来仰视着,她的宽阔而性情和善的脸上露出害

怕和惊破之色。她叫道:“福尔摩斯先生,您听说过我吧,不然,

怎能知道这一切呢?"

福尔摩斯笑着说道:“不要紧,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一些

事情。也许我已把自己锻炼得能够了解别人所忽略的地方。不

然的话,你怎么会来请教我呢?"

"先生,我是从埃思里破太太那里听说到您才来找您的。

警察和大家都认为她的丈夫已经死了而不再去找了,而您却

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哦,福尔摩斯先生,我盼望您也能这样帮

助我。我并不富裕,但是除了打字所得的那一点点钱之外,凭

我自己继承的财产,每年还有一百英镑的收入。只要能知道霍

斯默·安吉尔先生的消息,我愿意全部拿出来。"

福尔摩斯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家来找我

呢?"他手指尖顶着手指尖,眼睛望着天花板。

玛丽·萨瑟兰小姐的有些茫然若失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

惊讶的神色。她说:“是的,我是突然地出来的。因为看到温迪

班克先生——就是我的父亲——对这事漠不关心,使我非常

气愤。他不肯去报告警察,也不肯到您这里来,最后,由于他什

么都不干,只是不断地说,‘没事,没事,'使我十分冒火,我穿

上外衣,就立即赶来找您。"

"你的父亲,"福尔摩斯说,“一定是你的继父,因为不是同

姓。"

"不错,是我的继父。我叫他父亲,尽管听起来很可笑,因

为他比我只大五岁零两个月。"

"你母亲还健在吗?"

"是的,我母亲还健在。福尔摩斯先生,在父亲刚死不久,

她就重新结婚了,而且男的比她几乎年轻十五岁,这使我很不

高兴。我父亲是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做管子生意的。他遗留下

来一个相当大的企业,这个企业由母亲和工头哈迪先生继续

经营。可是,温迪班克先生一来就迫使母亲出卖了这个企业,

因为他是个推销酒的旅行推销员,地位很优越。他们出卖商誉

连同利息,共得四千七百英镑。假如父亲还活着,他得到的钱

数会比这个多得多。"

我本以为福尔摩斯对于这样杂乱无章和没头没脑的叙述

会感到厌烦,岂知相反,他却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他问道:“你自己这一点儿收入是从这个企业里得来的

吗?"

"啊,先生,不是。那是一笔另外的收入,是在奥克兰的奈

德伯父遗留给我的。是新西兰股票,利率是四分五厘。股票金

额是二千五百英镑,但是我只能动用利息。"

福尔摩斯说:“我对你说的深感兴趣。你既然每年提用一

百英镑那样一笔巨款,加上你工作所挣的钱,不成问题你可以

旅行,过着舒适的生活。我相信,一位独身的女士大约有六十

英镑的收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哪怕比这个数目小得多,福尔摩斯先生,我也能过得很

好。不过,您可以想见,只要我住在家里,就不愿意成为他们的

负担,所以当我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用我的钱,当

然,这只不过是暂时的。温迪班克先生每季度把我的利息提出

来交给母亲,我觉得我光用打字所挣的那点钱就能过得很好。

每打一张挣两便士,一天往往能打十五到二十张。"

福尔摩斯说:“你已经把你的情况对我说清楚了。这位是

我的朋友华生大夫,在他面前可以同在我面前一样,谈话不必

拘束。请你把同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关系全部告诉我们

吧。"

萨瑟兰小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紧张不安地用手抚弄短

外衣的镶边。她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煤气装修工的舞会

上。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们总要送票给他。此后,他们还记

得我们,把票送给我母亲。温迪班克先生不愿意我们赴舞会。

他从来不愿意我们到任何地方去。甚至我想去教堂做礼拜,他

也会很生气的。可是这一次我下定决心前往。我就是要去,他

有什么权利阻止我去呢?他说,父亲的所有朋友都会在那里,

我们结识那些人不合适。他还说,我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而我

的那件紫色长毛绒衣服,几乎还从来没有从柜子里取出来穿

过。最后,他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公司的公事而到法国去了。母

亲和我两个人,就随同从前当过我们工头的哈迪先生一起去

了。正是在那里我遇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福尔摩斯说:“我想,温迪班克先生从法国回来后,对你去

过舞会的事一定很恼火。"

"啊,可是他的态度倒很不错。我记得他笑笑,耸耸肩膀,

还说不让女人做她愿意做的事是没有用的,她总是爱干什么

就会干什么。"

"我明白了。我想你是在煤气装修工舞会上遇见一位叫霍

斯默·安吉尔先生的。"

"先生,是的。那天晚上我遇见了他。第二天他来访,问我

们是否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在此以后,我们会见过他……

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说,我同他一起散过两次步,但是此后我

父亲又回来了,而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就不能再到我家来

了。"

"不能吗?"

"对啊,您知道我父亲不喜欢那样的事情。要是办得到,他

总是极力不让任何客人来访,他总是说,女人家应当安于同自

己家里的人在一起。不过我却常常对母亲说,一个女人首先要

有她自己的小圈子,而我自己还没有。"

"那么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又怎么样了呢?他没有设法来

看你吗?"

"嗳,父亲一星期内又要去法国了,霍斯默来信说,在他走

之前最好彼此不要见面,这样更保险。在这期间我们可以通

信,而且他总是每天都有信来。我一早就把信收进来了,没有

必要让父亲知道。"

"你这时候和那位先生订婚了没有?"

"啊,是订了婚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第一次散步后就

订了婚。霍斯默·安吉尔先生……是莱登霍尔街一家办公室

的出纳员,而且……"

"什么办公室?"

"福尔摩斯先生,最大的毛病就出在这里,我不知道。"

"那么,他住在哪里呢?"

"就住在办公室。"

"你竟不知道他的地址?"

"不知道……只知道莱登霍尔街。"

"那么,你的信寄到哪里呢?"

"寄到莱登霍尔街邮局,留待本人领取。他说,如果寄到办

公室去,其他办事员都会嘲笑他和女人通信。因此,我提出用

打字机把信打出来,象他所做的那样,但是他又不肯,因为他

说,我亲笔写的信就象同我直接往来,而打字的信,总觉着我

们俩中间隔着一部机器似的。福尔摩斯先生,这正好表明他多

么喜欢我,哪怕一些小事情他也想得很周到。"

福尔摩斯说:“这最能说明问题了。长期以来,我一直认

为,小事情是最重要不过的了。你还记得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的其他小事情吗?"

"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他宁可同我在

晚上散步,也不愿在白天散步,因为他说他很不愿意受人注

意。他举止文雅,态度悠闲,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柔和的。他

告诉我,他幼年时患过扁桃腺炎和颈腺肿大,以后嗓子一直不

大好,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细声细气。他对衣着总是很讲究,十

分整洁素雅,但是他的视力不好,同我一样,所以戴上浅色眼

镜,遮挡眩目的亮光。"

"好,你继父温迪班克先生再去法国以后又怎样呢?"

"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又来我家里,并且提议,我们在父

亲回来前就结婚。他非常认真,要我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不

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永远忠实于他。母亲说,他要我发誓

是十分对的,这是他的热情的表示。母亲从一开始就对他大有

好感,甚至比我更喜欢他。这样,当他们谈论要在一星期内举

行婚礼时,我就提起父亲来。但是他们两人都说,不用担心父

亲,只要事后告诉他一声就可以了。母亲还说,她会把这件事

同父亲谈妥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并不喜欢这样一种做法。由

于他不过比我大几岁,却一定要得到他的允许,说来未免可

笑,但是我不想偷偷摸摸干任何事情,所以我写封信给父亲,

寄往公司驻法国办事处所在地波尔多,但是就在我结婚那天

早晨,这封信退回来了。"

"那么,他没有收到这封信?"

"是的,先生;因为这封信寄到时,他刚好已经动身回英国

来了。"

"哈哈!那才不巧呢。那么,你的婚礼是安排在星期五。是

预定在教堂举行的吗?"

"是的,先生,但是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张扬。我们决定在

皇家十字路口的圣救世主教堂举行婚礼。婚礼后到圣潘克拉

饭店进早餐。霍斯默乘了一辆双轮双座马车来接我们。但是

我们是两个人,他就让我们两个登上这辆马车,当时街上刚巧

有另外一辆四轮马车,他自己就坐上那一辆马车。我们先到教

堂,四轮马车随后到达时,我们等待他下车,却没有见他走出

车厢来。当马车夫从赶车的座位上下来,看看人已经是无影无

踪、不翼而飞了!车夫说他没法想象人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亲

眼目睹他坐进车厢的。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上星期五,从此以

后,我就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福尔摩斯说:“看来这样对待你,是对你的极大侮辱。"

"啊,不,不,先生。他对我太好了,太体贴了,不会这样离

开我的。您瞧,他一早就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忠

于他;哪怕发生预料不到的事情而把我们分开,我也永远要记

住我对他已经有了誓约,他迟早会有一天要求我实践这誓约

的。在结婚当天早晨,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从

以后发生的事情来看,这是有含义的了。"

"可以十分肯定这是有含义的。那么,你本人也认为他遇

到了出乎意料的飞来横祸?"

"可不是吗,先生。我相信他预见到某些危险,否则他不会

讲这样的话。之后,我想他所预见的事终于发生了。"

"不过,你没有想过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吗?"

"没有。"

"还有一个问题。你母亲是怎样对待这件事的呢?"

"她很生气,并且对我说,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还有你父亲呢?你告诉他了吗?"

"告诉了,他似乎同我想法一样,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

将会重新得到霍斯默的消息的。照他的说法,把我带到教堂门

口就丢了,不管对任何人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好,如果他借

了我的钱,或者同我结了婚而我把财产转让给他,也许有点理

由可说,但是霍斯默在钱这个问题上是完全不依赖他人的,对

我的钱,哪怕是一个先令,也是从来不屑一顾的。既然如此,还

会发生什么事呢?为什么连信也不写一封呢?唉,想起来真把

我逼得半疯半癫、通宵不能合眼。"她从皮手笼里抽出一块手

帕,蒙着脸开始痛哭起来。

福尔摩斯边站起来边说道:“我要为你办这件案子,我们

一定会得到结果的,这点毫无疑问。现在让我来挑起这副担子

吧,你就用不着再操心了。尤其重要的是,让霍斯默先生从你

的记忆中消失吧,就象他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那么,您想我不会再见到他了吗?"

"恐怕不会了。"

"那么,他出了什么事呢?"

"你把这个问题交给我好了。我愿意得到关于这个人的准

确的描述,还要你现在保留的他的信件。"

她说:“我在上星期六的《纪事报》上登过寻找他的广告。

这就是这条广告,这里还有他的四封来信。"

"谢谢你。你的通信地址呢?"

"坎伯韦尔区,里昂街31号。"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过安吉尔先生的地址,那么,你父亲

的工作地点在哪里呢?"

"他是芬丘破特的法国红葡萄酒大进口商韦斯特豪斯·

马班克商行的旅行推销员。"

"谢谢你。你已经把情况说得很清楚。请你把这些文件留

下来,记住我给你的劝告。这整个事件就这样了结了,不要让

它影响你的生活。"

"福尔摩斯先生,你对我太好了,可是这个我做不到。我要

忠实于霍斯默。他一回来我就要和他结婚。"

我们的客人,尽管戴着一顶可笑的帽子,显得茫然若失。

但是她那纯仆的忠诚之心带有一种高尚的情操,使我们不得

不肃然起敬。她把一小束文件放在桌上就离开了,答应需要她

的时候,当即再来。

福尔摩斯沉默了几分钟,他的手指尖仍然顶着手指尖,两

腿向前伸展,眼睛朝上盯着天花板。然后,他从架子上取下使

用年久、满是油腻的陶制烟斗,这烟斗对他好象是一个顾问。

点燃烟丝以后,他朝后靠在椅子上,那浓浓的蓝色烟雾袅袅萦

绕,脸上现出无限沉思的神情。

他说:“那个姑娘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我

发现她本人比她小小的问题更有意思。顺便说一下,她的问题

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如果翻阅一下我的案例、一八七七

年安多弗索引的话,就能找到同样的例子,而且去年在海牙也

发生过一些类似事件。那都是些老主意,我看其中有一两个情

节倒是新鲜的。可是这位姑娘本人却是最发人深省的。"

我说:“你似乎能在她身上看出很多我看不出来的东西。"

"不是看不出,华生,而是不注意。你不知道该看哪里,所

以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使你认识到袖子的重

要性,从大拇指指甲中看出问题,或者在鞋带上发现大问题。

好,你从这个姑娘的外表看到了什么呢?你描述一下吧。"

"唔,她头戴一顶蓝灰色的宽边草帽,帽上插着一根砖红

色羽毛。她的短外套是灰黑色的,上面缝缀黑色珠子,边缘镶

嵌小小的黑玉饰物。她的上衣是褐色的,比咖啡色深,领部和

扣子上镶着窄条紫色长毛绒。手套是浅灰色的,右手食指已经

磨破。她穿的什么鞋我倒没有注意观察。她稍微有点发胖,戴

着下垂的金耳环,总的气派看来是相当富裕的,神态是平平常

常、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

福尔摩斯轻轻地拍着掌,抿嘴微笑。

"华生,我不是奉承你,你进步很大。你的这番描述确实很

好。你固然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但是已经掌握了方法。你

观察颜色的眼睛很敏锐。老弟,你决不可依靠一般印象,而要

集中注意细节。我首先着眼的总是女人的袖子。看一个男人,

也许以首先观察他裤子的膝部为好。象你看到的那样,这个女

人的袖子上有长毛绒,这是透露痕迹的最有用的材料。手腕再

往上一点的两条纹路是打字员压着桌子的地方,看来十分明

显。手摇式的缝纫机也留下类似的痕迹,不过是在左臂上,离

开大拇指最远的一边,而不是象打字痕迹那样正好横过最阔

的部分。我然后看一看她的脸,见鼻梁两边都有夹鼻眼镜留下

的凹痕,我大胆提出近视和打字这两种说法,这似乎使她感到

惊破。"

"这使我也感到惊破。"

"可是一点不错,这是很明显的。我接着往下看去,很惊

破、又很感兴趣地观察到,尽管她所穿的两只靴子,并不是彼

此不同的,而实际上却不是一对。一只靴尖上有带花纹的皮包

头,另一只却没有。一只靴子的五个扣子中只扣了下面两个,

而另一只则扣上第一、第三和第五个扣子。喏,当你看见一位

青年妇女,穿戴得很整洁,但出门时却穿着不配对的靴子,靴

上扣子只扣上一半,那说明她离家时非常匆忙,这不能算是一

个什么了不起的推论吧。"

"还有呢?"我问道,我的朋友透彻的推理,经常引起我强

烈的兴趣。

"顺便说一说,我注意到她在走出家门之前写了一张字

条,但是这张纸条是在穿戴好了之后写的。你观察到她右手套

的食指那个地方破了,不过你显然没有看到手套和食指都沾

了紫色墨水。她写得很匆忙,蘸墨水时笔插得太深了。事情一

定发生在今晨,否则墨迹不会清晰地留在手指上,这一切虽然

都很简单,但却很有趣。不过我得回到正题上来,华生,给我念

一念寻找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那个启事好吗?"

我把那一小张樱孩的字条凑到灯前。

"(启事写道):十四日晨,一个名叫霍斯默·安吉尔的

先生失踪。此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体格健壮,肤色淡黄,

头发乌黑,头顶略秃,留有浓密漆黑的颊须和唇髭,戴浅色

墨镜,讲话低声细语。失踪前身穿丝镶边黑色大礼服,黑色

哈里斯花呢灰裤,褐色绑腿,两边有松紧带的起靴。

背心上挂一条艾伯特式金链。此人曾在莱登霍尔街的一个

事务所任职。若有人……"

"行了,"福尔摩斯说,“至于那些信件,"他看了一眼,继续

说:“很一般。除了一次引用过巴尔扎克的话以外,其中没有任

何关系到霍斯默先生的线索。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它无疑

会使你大吃一惊。"

"这些信件是用打字机打的,"我说。

"不仅如此,连签名也是打字的。请看信末打得工工整整

的这几个小字:‘霍斯默·安吉尔'。有日期,但是地址除了'莱

登霍尔街'外,别无其他,这是十分含糊的。这个签名很说明问

题,事实上,我们可以说它是决定性的。"

"关于哪方面的?"

"我的好伙伴,难道你还没看出这个签名与本案的重要关

系吗?"

"我不敢说我已看出来了,也许他想在一旦有人对他的毁

约行为提出起诉时借以否认是自己的签名。"

"不,这不是问题所在。不过,我要写两封信,这样就能解

决问题。一封给伦敦的一个商行;另一封给那位年轻小姐的继

父温迪班克先生,请问他明晚六点钟能否跟我们在此见面。我

们不妨跟男亲属打打交道。好吧,医生,在未收到这两封信的

回音之前,我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我们可以把这小小的问

题暂时放一放。"

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朋友在行动中是推理细致、

精力过人的,所以他对于人家请他侦察这个破特的疑案的那

种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态度,我想必定是很有根据的。我知

道他只失败过一次,就是波希米亚国王和艾琳·艾德勒照片

案;但是当我回顾'四签名'那种怪事以及与'血字的研究'联

系在一起很不寻常的情况时,我觉得如果连他都解决不了的

话,那真是十分奥秘的疑案了。

我离开他时,他还仍然在抽着那只黑色的陶制烟斗,我相

信明晚再来时就能发现,他已掌握了最终确证玛丽·萨瑟兰

小姐的失踪新郎到底是何许人的所有线索。

当时,我正忙于治疗一个病情严重的患者,第二天我在病

床边又忙碌了一整天,将近六点钟时我才得到空暇,于是跳上

一辆双轮小马车直驶贝克街,有些担心去晚了会赶不上为了

结这桩破案助一臂之力。我见到歇洛克·福尔摩斯时,他独自

一人在家,瘦长的身子蜷缩在深陷下去的扶手椅中,处于半睡

半醒状态。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排排烧瓶和试管散发出清新而

刺鼻的盐酸气味,说明他整天埋首于他酷爱的化学试验。

"喂,解决了吗?"我边问边走进门。

"解决了,是硫酸氢钡。"

"不,不,我说的是那个谜啊!"我叫道。

"呵,那个!我想到的是我一直在做试验的这种盐。虽然

我昨天说过,这个案子毫无任何神秘之处,但是有些细节还是

饶有趣味的。唯一的缺憾是我担心没有哪一条法律可以惩处

那个恶棍。"

"他是谁呢?他抛弃萨瑟兰小姐的目的何在?"

问题刚从我口中说出,福尔摩斯还没来得及开口作答,我

们就听到楼道里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嗒嗒嗒有人敲门。

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

说道,“他给我写信说,将于六点钟前来。请进吧!"进门的男人

身体结实,中等身材,三十来岁,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肤色淡

黄,一副殷勤的、曲意奉承的样子,一双锐利逼人的灰色眼睛。

他询问地扫视了我们俩一眼,把那顶有光泽的圆式帽子搁在

边架上,微微鞠了个躬,侧身坐在就近的椅子上。

"晚安,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这

封打字的信是出自你手的吧,你在信中约定六点钟和我们见

面,是吗?"

"是的,先生。我怕是稍微来迟了,不过我身不由己啊。我

很抱歉萨瑟兰小姐拿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来麻烦你,我觉得

还是不要家丑外扬的好。她来找你们,这是违背了我的意愿

的。你们也已看到了,她是个好发脾气、容易冲动的姑娘,她一

旦决定干什么就难以自制。当然我对你们倒是不太介意,因为

你们与官厅警察没有联系;不过让这种家庭的不幸张扬到社

会上去却也不是令人高兴的事。而且,这是徒劳无益的,因为

你怎么可能找到霍斯默·安吉尔这个人呢?"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我很有理由相信我会

找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温迪班克先生听了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手套掉在地上,

他说道:“听到你这番话,高兴极了。"

"奇怪的是,"福尔摩斯说,“打字也象手书一样表现出一

个人的个性。除非打字机是新的,否则两台打字机打出来的字

是不会一模一样的。有的字母比别的字母磨损得更厉害些,有

的字母只磨损了一边。温迪班克先生,请看你自己打的这张短

笺,字母'e'总是有点模糊不清,字母'r'的尾巴总有点儿缺

损。还有其它十四个更加明显的特征。"

"我们的来往信函都是使用事务所里的这台打字机打的,

当然它有点儿磨损了,"我们的客人说着,发亮的小眼睛迅速

地瞥了一下福尔摩斯。

"温迪班克先生,现在我要告诉你什么是真正有趣的研

究,"福尔摩斯继续说,“我想在这几天再写一篇短的专题论文

来阐述打字机以及打字机与犯罪的关系。这是我起为注意的

一个题目。我手边有四封写明是来自失踪的那个男人的信,全

是打字的。不仅每封信中字母'e'都是模糊的,字母'r'都是缺

尾巴的,而且你如果愿意使用我的放大镜看一看,那么我提到

的那其余十四个特征也是历历在目的。"

温迪班克先生从椅上跳了起来,捡起帽子,说:“福尔摩斯

先生,我不能浪费时间听这类无稽之谈。假如你能抓到那个

人,就抓祝蝴好了,抓到他时,请告诉我一声。"

福尔摩斯跨步上前,把门锁锁上,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我现在已经抓到他了。"

"什么,在哪里?"温迪班克先生喊道,吓得连嘴唇都发白

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象掉进了捕鼠笼里的老鼠那样。

"啊,你嚷嚷有什么用,一点用处也没有,"福尔摩斯温和

地说,“温迪班克先生,那是根本不可能赖掉的。事情再清楚不

过了。你说我解决不了如此简单的问题,实在是太不客气了。

那确是个简单的问题!请坐下,我们来谈谈吧。"

客人整个瘫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额上汗水涔涔,结结巴

巴地说着:“这……这还不到提出诉讼的程度。"

"确实,恐怕是还不到这程度。但是,温迪班克先生,就你

我二人来说,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自私、最残酷、最丧心病狂

不过的鬼把戏了。让我先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一遍,说得不对

你可以反驳。"

这个人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中,脑袋耷拉到胸前,是副彻底

被打垮了的模样。福尔摩斯把脚搁在壁炉台的壁角上,手插在

口袋里,向后仰着身子,自言自语似地开始说起来。

"那个男人为了贪图金钱而跟一个年龄远比他大的女人

结了婚,"他说道,“只要女儿跟他们一平生活,他就可以享用

她的钱。就他们所处的地位来说,这笔钱财相当可观。失掉这

笔钱,境况将大不相同。所以值得去拚命保祝狐。女儿为人心

地善良和蔼,个性温柔多情。显而易见,有她这样品貌和收入

的姑娘是不会空守闺房的。如果她嫁人的话,这当然将意味着

每年损失一百英镑的收入,那么她的继父怎样才能防止这桩

亲事?他显然是想设法把她关在家中,禁止她和同样年纪的朋

友们交往。不久,他发现这样做不是长久之计。她变得不那么

听话了,坚持自己的权利,最后竟然声称一定要赴舞会了。这

么一来,她那个诡计多端的继父怎么办呢?他想出了一个毒辣

的妙计。在妻子的默许和协助之下,他把自己伪装起来,给敏

锐的眼睛戴上墨镜,给自己的脸戴上假髭和毛蓬蓬的假络腮

胡子,把自己清晰的说话装作柔声媚气的耳语,由于女儿近

视,他的伪装就更显得万无一失。他以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

名义出现。他自己向女儿求爱,免得她爱上别的男人。"

"我当初只不过是跟她开玩笑,"客人哼哼唧唧地说,“我

们根本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痴情。"

"根本不可能是开玩笑。不过,那位年轻姑娘确实是被冲

昏了头脑,一心以为她的继父是在法国,从来不怀疑她自己是

上了大当。她因受到那位先生的殷勤奉承而高兴。而她母亲

的一片赞扬声使她更加高兴。于是安吉尔先生开始来访,因为

一旦奏效,事情就要继续进行下去。会过几次面,订了婚,这就

最后保证了姑娘的心不会转向别人。但是牌局不能永远继续

下去,装着去法国出差也相当麻烦,所以就干脆把事情来一个

戏剧性的收场,以便在年轻姑娘的心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

这样来防止她有朝一日可能会看上其他求婚的男子。于是,就

出现了手按圣经发誓白头偕老,举行婚礼那天的早晨暗示可

能发生某种事情等把戏。詹姆斯·温迪班克希望萨瑟兰小姐

对霍斯默·安吉尔忠贞不渝,而对他的生死则难以肯定,总而

言之,可使她在以后的十年里不会去听从别的男人的话。霍斯

默陪她到了教堂门口,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耍起了老花招,

从四轮马车的这扇门钻进去,又从那扇门钻出来,悠哉游哉地

溜走了。我认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温迪班克先生!"

在福尔摩斯叙说的时候,我们的客人恢复了一点自信,他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苍白的脸露出讥诮的神态。

"也许是真,也许是假,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你聪明

过人啊,你应该更加聪明一点才好,这样你就会看到是你在侵

犯法律,而不是我。我始终没有干下什么足以构成起诉的事

情,但是你把门锁上,只这件事就足够使你因'攻击人身和非

法拘留'而受到起诉。"

"就算象你所说的,法律奈何不得你,"福尔摩斯说着打开

锁,推开门,“可是再没有谁应该比你受到更大惩罚的了。假如

这位年轻姑娘有兄弟或朋友的话,他们应当用鞭子抽你的脊

梁!真该打!"看到那男人脸上刻薄的冷笑,他愤怒得涨红了脸

接着说:“这不是我对我的委托人所要承担的责任,但是手边

正好有条猎鞭,我想我还是好好地抽……"他快步走去取鞭

子,但是鞭子还未到手,楼梯上就没命地响起了乒乒乓乓的脚

步声,沉重的大厅门嘭地响了一声,我们从窗子里看见詹姆斯

·温迪班克先生拚命地在马路上飞跑。

"真是个冷酷的恶棍!"福尔摩斯边说边笑,重新一屁股坐

进他的扶手椅,“那家伙屡次犯罪,总有一天罪大恶极被送上

断头台。从几个方面来看,这个案件并不是索然无味的。"

"我现在还不能全部明了你的推理步骤。"我说。

"唔,显然第一步应该想到的是:这个霍斯默·安吉尔先

生的破怪行为必定是有所企图的,同样清楚的是,我们看到唯

一能够从这事件中真正得到好处的人只有这个继父。然后看

这个事实: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而总是当一个人不在时

另一个人出现。这是很有启发性的。墨镜和破异的话声,跟毛

蓬蓬的络腮胡子一样都暗示着伪装。这些也是有启发性的。他

用打字来签名,从此可以推想她是如此熟悉他的笔迹以至于

哪怕看到一点最小的笔迹她也认得出是他写的字。这个破怪

的做法更加深了我的怀疑。你看到,所有这些孤立的事实和许

多细节凑在一起,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你怎样证实它们呢?"

"一旦认出了犯人,就很容易证实罪行。我认识这个人工

作的商行。我一接到那份樱孩出来的寻人启事,我就从那启事

描述的外貌特征中除掉可能是伪装的结果的部分——络腮胡

子啦、眼镜啦、声音啦——然后把这份寻人品事寄给商行,请

他们告诉我去掉了伪装部分的外貌特征是否同他们商行里哪

位出外旅行的人相象。我已注意到打字机的特点,我写信到他

的办公地点给他本人,请他是否来这里一趟。如我所料,他的

回信是用打字机打的,从回信中可以看出打字机的种种同样

细微的但有特征的毛病。同一个邮局给我送来了一封来自芬

丘破街韦斯特豪斯·马班克商行的信,信中说,外貌描述与他

们的雇员詹姆斯·温迪班克的各个方面完全相符。全部情况,

就是这样。"

"那么,萨瑟兰小姐呢?"

"假如我把事情告诉她,她将不会相信的。你也许还记得

有句波斯谚语:‘打消女人心中的痴想,险似从虎爪下抢夺乳

虎。'哈菲兹的道理跟贺拉斯一样丰富,哈菲兹的人情世故①②

也跟贺拉斯一样深刻。"

①能够背诵全部可兰经的穆斯林教徒。——译者注

②古罗马抒情诗人。——译者注

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

一天早上,正当我和我的妻子在一起进早餐的时候,我们

的女仆送来了一封电报。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打来的,电报

内容是这样的:

能否抽暇数日?顷获英国西部为博斯科姆比溪谷惨

案事来电。如能驾临,不胜欣幸。该地空气及景致极佳。

望十一时十五分从帕丁顿起程。

"亲爱的,你看怎么样?"我的妻子隔着餐桌看着我说,“你

想去吗?"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多得很。"

"噢,安斯特鲁瑟会替你把工作做了的。你最近脸色有点

苍白。我想,换换环境对你是有好处的,何况你又总是对歇洛

克·福尔摩斯侦查的案件那么感兴趣。"

"想想我从他办案中得到的教益,我要不去,那就太对不

其他了。"我回答道,“但是,如果我要去的话,就得立即收拾行

装,因为现在离出发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

我在阿富汗度过的戎马生涯,至少使我养成了行动敏捷、

几乎可以随时动身的习惯。

我随身携带的生活必需岂不多,所以在半小时内我就带

着我的旅行皮包上了出租马车,车声辚辚地驶向帕丁顿车站。

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站台上踱来踱去。他穿着一件长长的灰

色旅行斗篷,戴着一顶紧紧箍着头的便帽;他那枯瘦细长的身

躯就显得更加突出了。

"华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说道,“有个完全靠得住的

人和我在一起,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地方上的协助往往不是毫

无价值,就是带有偏见。你去占着那角落里的两个座位,我买

票去。"

在车厢里,除了福尔摩斯随身带来的一大卷乱七八糟的

报纸外,只有我们两个乘客。他在这些报纸里东翻西找,然后

阅读,有时记点笔记,有时沉默深思,直到我们已经过了雷丁

为止。接着,他忽然把所有报纸卷成一大捆,扔到行李架上。

"你听说过有关这个案子的任何情况吗?"他问道。

"一无所闻。我有好几天没有看报纸了。"

"伦敦出版的报纸的报道都不很详细。我一直在看最近的

报纸,想掌握一些具体情况。据我推测,这件案子好象是那种

极难侦破的简单案件之一。"

"这话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

"但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真理。异常现象几乎总是可以为

你提供线索。可是,一个越是毫无特征和气平常常的罪行就越

是难以确实证明它是某个人所犯的。然而,这个案件,他们已

经认定是一起儿子谋杀父亲的严重案件。"

"这么说,那是个谋杀案了?"

"唔,他们是这样猜想的。在我有机会亲自侦查这个案件

之前,我决不会想当然地肯定是这样。我现在就把我到目前为

止所能了解到的情况,简短地给你说一下。

"博斯科姆比溪谷位于赫里福德郡,是距离罗斯不很远①

的一个乡间地区。约翰·特纳先生是那个地区的一个最大的

农场主。他在澳大利亚发了财,若干年前返回故乡。他把他所

拥有的农场之一,哈瑟利农场,租给了也曾经在澳大利亚呆过

的查尔斯·麦卡锡先生。他们两人是在那个殖民地互相认识

的。因此,当他们定居的时候,彼此尽可能亲近地结为比邻是

很自然的。显然特纳比较富有,所以麦卡锡成了他的佃户。但

是,看来他们还是和过去常在一平时一样,是完全平等的关

系。麦卡锡有一个儿子,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特纳有个同样

年龄的独生女。他们两个人的妻子都已不在人世。他们好象

一直避免和邻近的英国人家有任何社交往来,过着隐居的生

活。麦卡锡父子俩倒是喜欢运动的,因此经常出现在附近举行

的赛马场上。麦卡锡有两个仆人,一个男仆和一个侍女。特纳

一家人口相当多,大约有五六口人。这就是我尽可能了解到的

这两家人的情况。现在再说些具体事实。

"六月三日,即上星期一下午三点钟左右,麦卡锡从他在

哈瑟利的家里外出,步行到博斯科姆比池塘。这个池塘是从博

斯科姆比溪谷倾泻而下的溪流汇集而成的一个小湖。上午,他

曾经同他的仆人到罗斯去,并对仆人说过,他必须抓紧时间办

事,因为下午三点钟有一个重要约会。从这个约会之后,他就

没有再活着回来。

"哈瑟利农场距离博斯科姆比池塘四分之一英里,当他走

①英格兰中西部的一个郡。——译者注

过这地段时,曾有两个人目睹。一个是个老妇人,报纸没有提

到她的姓名,另一个是特纳先生雇用的猎场看守人威廉·克

劳德。这两个人证都宣誓作证说,麦卡锡先生当时是单独一个

人路过的。那个猎场看守人还说,在他看见麦卡锡先生走过去

詹姆斯·麦卡锡先生腋下夹着

一支枪也在同一条路上走过去。他确信,当时这个父亲确实是

在尾随在他后面的儿子的视程之内。在他晚上听说发生了那

惨案之前,他没有再想过这件事。

"在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目睹麦卡锡父子走过直至

看不见了之后,还有别人见到他们。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都是

茂密的树林,池塘四周则是杂草和芦苇丛生。一个十四岁的女

孩子,博斯科姆比溪谷庄园看门人的女儿佩兴斯·莫兰,当时

在那周围的一个树林里采摘鲜花。她说,她在那里的时候看见

麦卡锡先生和他的儿子在树林边靠近池塘的地方;当时他们

好象正在激烈争吵,她听见老麦卡锡先生在大骂他的儿子;她

还看见那儿子举起了他的手,好象要打他的父亲似的。她被他

们暴跳如雷的行为吓得赶快跑开,回家后便对她母亲说,她离

开树林时麦卡锡父子两人正在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吵架,她

恐怕他们马上要扭打起来。她的话音刚落,小麦卡锡便跑进房

来说,他发现他父亲已死在树林里,他向看门人求助。他当时

十分激动,他的枪和帽子都没有带,在他的右手和袖子上都可

以看到刚沾上的血迹。他们随他到了那里,便发现尸首躺在池

塘旁边的草地上。死者头部被人用某种又重又钝的武器猛击,

凹了进去。从伤痕看,很可能是他儿子甩枪托打的,那枝枪扔

在草地上,离尸体不过几步远。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年轻人当

即遭到逮捕,星期二传讯时被宣告为犯有'蓄意谋杀'罪,星ae赲f1

三将提交罗斯地方法官审判,罗斯地方法官现已把这个案件

提交巡回审判法庭去审理。这些就是由验尸官和违警罪法庭

对这个案子处理的主要事实经过。"

我当即说:“我简直难以想象能有比这更恶毒的案件了。

如果可以用现场作为证据来证明罪行的话,那么现在正是这

样一个案子。"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回答说:“拿现场做证据是很靠不住

的。它好象可以直截了当地证实某一种情况,但是,如果你稍

为改变一个观点,那你就可能会发现它同样好象可以明确无

误地证实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情况。但是,必须承认,案情对这

个年轻人十分不利。他可能确实就是杀人犯。在附近倒有几

个人,其中有农场主的女儿特纳小姐,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并且委托雷斯垂德承办这件案子,为小麦卡锡的利益辩

护,——你可能还记得雷斯垂德就是同'血字的研究'一案有

关的那个人——但是,雷斯垂德感到这个案子相当难办而求

助于我。因此,这就是两个中年绅士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

飞奔而来,而不在吃饱早餐以后留在家里享享清福的缘故。"

我说:“我看这些事实太明显了,恐怕你从处理这个案子

中得不到多大的好处。"

他笑着回答说:“没有比明显的事实更容易使你上当的

了。况且我们也许碰巧可以找到其他一些在雷斯垂德看来并

不明显的明显事实。我说,我们将用雷斯垂德根本没有能力使

用甚至理解不了的方法来肯定或推翻他的那一套说法。你对

我很了解,我这样说你不会认为我在吹牛吧。随便举个例子

吧,我十分清楚地看到你卧室的窗户是在右边,而我怀疑雷斯

垂德先生连这样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是不是注意到了。"

"那你怎么能知道……"

"我亲爱的伙伴,我对你很了解,我知道你有军人所特有

的那种整洁的习惯。你每天早上都刮胡子,在现在这个季节

里,你借着阳光刮。你刮左颊时,越往下就越刮不干净,这样刮

到下巴底下时,那就很不干净了。很清楚,左边的光线没有右

边的好。我不能想象你这样爱整洁的人,在两边光线一样的情

况下,把脸刮成这个样子。我说这个小事是拿它作为观察问题

和推理的例证。这是我的专长,这很可能对我们当前正在进行

的调查有所助益。所以,对在传讯中提出的一两个次要问题值

得加以考虑。"

"那是什么?"

"看来没有当场逮捕他,而是回到哈瑟利农场以后才逮捕

的。当巡官通知他被捕了的时候,他说,他对此并不破怪,这是

他罪有应得。他的这段话自然起了消除验尸陪审团心目中还

存在的任何一点怀疑的作用。"

我禁不住喊道,“那是自己坦白交代。"

"不是,因为随后有人提出异议说,他是清白无辜的。"

"在发生了这么一系列事件之后才有人提出异议,这起码

是十分使人疑心的。"

福尔摩斯说:“正相反,那是目前我在黑暗中所能看到的

最清楚的一线光芒。不管他是多么天真,他不可能愚蠢到连当

时的情况对他十分不利这一点都茫然无知。如果他被捕时表

示惊讶或假装气愤,我倒会把它当作十分可疑的行为来看待,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表示惊讶和气愤肯定是不自然的,而对一

个诡计多端的人来说,这倒象是个妙计。他坦然承认当时的情

况,这说明他要不是清白无辜,那就是很能自我克制的坚强的

人。至于他说罪有应得的话,如果你考虑一下就会觉得同样并

非是不自然的,那就是:他就站在他父亲的尸体旁边,而且毫

无疑问恰恰在这一天他忘记了当儿子的孝道,竟然还和他父

亲吵起嘴来,甚至正如那个提供十分重要的证据的小女孩所

说的,还举起手好象要打他似的。我看他那段话里的自我谴责

和内疚的表示是一个身心健全的人而不是犯了罪的人的表

现。"

我摇头说,“有许多人在远比这个案子的证据少得多的情

况下就被绞死了。"

"他们是这样被绞死的。但是许多被绞死的人死得冤枉。"

"那个年轻人自己是怎么交代的?"

"他自己的交代对支持他的人们鼓舞作用不大,其中倒有

一两点给人一些起示。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你自己看好了。"

他从那捆报纸中抽出一份赫里福德郡当地的报纸,把其

中一页翻折过来,指出那不幸的年轻人对所发生的情况交代

的那一大段。我安稳地坐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专心致志地阅

读起来。其内容如下:

詹姆斯·麦卡锡先生当时出庭作证如下:

"我曾离家三天去布里斯托尔,而在上星期一(三日)上午

回家。我到达时,父亲不在家,女佣人告诉我,他和马车夫约翰

·科布驱车到罗斯去了。我到家不久就听见他的马车驶进院

子的声音,我从窗口望去,看见他下车后很快从院子往外走,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于是我拿着枪漫步朝博斯科

姆比池塘那个方向走去,打算到池塘的那一边的养兔场去看

看。正如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在他的证词所说的我在路

上见到了他。但是他以为我是在跟踪我父亲,那是他搞错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我前面。当我走到距离池塘有一百码的地

方的时候我听见'库伊!'的喊声,这喊声是我们父子之间常用

的信号。于是我赶快往前走,发现他站在池塘旁边。他当时见

到我好象很惊讶,并且粗声粗平地问我到那里干什么。我们随

即交谈了一会,跟着就开始争吵,并且几乎动手打了起来,因

为我父亲脾气很暴。我看见他火气越来越大,大得难以控制,

便离开了他,转身返回哈瑟利农场,但是我走了不过一百五十

码左右,便听到我背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喊叫,促使我赶快再跑

回去。我发现我父亲已经气息奄奄躺在地上,头部受了重伤。

我把枪扔在一边,将他抱起来,但他几乎当即断了气。我跪在

他身旁约几分钟,然后到特纳先生的看门人那里去求援,因为

他的房子离我最近。当我回到那里时,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在我

父亲附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他不是一个很得人

心的人,因为他待人冷淡,举止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就我所

知,他没有现在要跟他算帐的敌人。我对这件事就了解这么

些。"

验尸官:“你父亲临终前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证人:“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但我只听到他好象提

到一个'拉特'。"

验尸官:“你认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不懂它是什么意思,我认为他当时已经神志昏

迷。"

验尸官:“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证人:“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验尸官:“看来我必须坚持要你回答。"

证人:“我真的不可能告诉你。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和随后

发生的惨案毫无关系。"

验尸官:“这要由法庭来裁决。我无须向你指出你也该明

白,拒绝回答问题,在将来可能提出起诉时,对于你的案情将

相当不利的。"

证人:“我仍然要坚持拒绝回答。"

验尸官:“据我了解,‘库伊'的喊声是你们父子之间常用

的信号。"

证人:“是的。"

验尸官:“那么,他还没有见到你,甚至还不知道你已从布

里斯托尔回来就喊这个信号,那是怎么回事呢?"

证人(显得相当慌乱):“这个,我可不知道。"

一个陪审员:“当你听到喊声,并且发现你父亲受重伤的

时候,你没有看见什么引起你怀疑的东西吗?"

证人:“没有什么确切的东西。"

验尸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赶紧跑到那空地的时候,思想很乱,很紧张,我

脑子里只是想到我的父亲。不过,我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印象:

在我往前跑的时候,在我左边地上有一件东西。它好象是灰色

的,仿佛是大衣之类的东西,也可能是件方格呢的披风。当我

从我父亲身边站起来时,我转身去找它,但它已经无影无踪

了。"

"你是说,在你去求援之前就已经不见了?"

"是的,已经不见了。"

"你不能肯定它是什么东西?"

"不能肯定,我只感到那里有件东西。"

"它离尸体有多远?"

"大约十几码远。"

"离树林边缘有多远?"

"差不多同样距离。"

"那么,如果有人把它拿走,那是在你离开它只有十几码

远的时候。"

"是的,但那是在我背向着它的时候。"

对证人的审讯到此结束。

我一面看这个专栏一面说,“我觉得验尸官最后说的那几

句话对小麦卡锡相当严厉。他有理由来提醒证人注意供词中

相互矛盾的地方,那就是他父亲还没有见到他时就给他发出

信号;他还要求证人注意,他拒绝交代他和他父亲谈话的细节

以及他在叙述死者临终前说的话时所讲的那些破特的话。他

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对这个儿子十分不利的。"

福尔摩斯暗自好笑。他伸着腿半躺在软垫靠椅上,说:“你

和验尸官都力图突出最有说服力的要点,使之对这个年轻人

不利。可是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时而说这个年轻人想象力太丰

富,时而又说他太缺乏想象力,这是什么意思呢?太缺乏想象

力,因为他未能编造他和他父亲吵架的原因来博得陪审团的

同情;想象力太丰富,因为从他自己的内在感官发出了夸大其

词的所谓死者临终前提及的'拉特'的怪叫声,还有那忽然间

不见了的衣服。不是这样的,先生,我将从这个年轻人所说的

是实情这样一个观点出发去处理这个案子,我们看看这一假

设能把我们引到哪里。这是我的彼特拉克诗集袖珍本,你拿①

去看吧。我在亲临作案现场之前,不想再说一句关于这个案子

的话了。我们去斯温登吃午饭。我看我们在二十分钟内就可

以到那里。"

当我们经过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德溪谷,越过了河面很宽、

闪闪发光的塞文河之后,终于到达罗斯这个风景宜人的小乡

镇。一个细长个子、貌似侦探、诡秘狡诈的男人正在站台上等

候我们。尽管他遵照周围农村的习惯穿了浅棕色的风衣和打

了皮裹腿,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我们

和他一道乘车到赫里福德阿姆斯旅馆,在那里已经为我们预

约了房间。

当我们坐下来喝茶的时候,雷斯垂德说:“我已经雇了一

辆马车。我知道你的刚毅的个性,你是恨不得马上就到作案的

现场去的。"

福尔摩斯回答说:“你实在太客气了。去不去全取决于晴

雨表多少度。"

雷斯垂德听了这话为之愕然。他说:“我没有听懂你这话

是什么意思。"

①专写十四行诗的意大利著名诗人。——译者注

"水银柱上是多少度?我看是二十九度。没有风,天上无

云。我这里有整整一盒等着要抽的香烟,而这里的沙发又比一

般农村旅馆讨厌的陈设要好得多。我想今晚我大概不用马车

了吧。"

雷斯垂德放声大笑起来。他说:“你无疑已经根据报纸上

的报道下了结论。这个案子的案情是一清二楚的,你愈是深入

了解就愈是清楚。当然,我们也确实是不好拒绝这样一位名副

其实的女士的要求。她听说过你的大名,她要征询你的意见,

虽然我一再对她说,凡是我都办不到的事,你也是办不到的。

啊,我的天呀#糊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秀丽的年轻

妇女急促地走进了我们的房间。她蓝色的眼睛晶莹明亮,双唇

张开,两颊微露红晕,她当时是那么激动,那么忧心忡忡,以致

把她天生的馻e持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喊了声:“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同时轮流打量

我们两个人,终于凭着一个女人的机敏的直觉凝视着我的同

伴,“你来了我很高兴,我赶到这里来是为了向你说明,我知道

詹姆斯不是凶手。我希望你开始侦查时就知道这点,不要让你

自己怀疑这一点。我们从小就互相了解,我对他的缺点比谁都

清楚;他这个人心软的很,连个苍蝇都不肯伤害。凡是真正了

解他的人都认为这种控告太荒谬了。"

福尔摩斯说:“我希望我们能够为他澄清。请相信我,我一

定尽力而为。"

"你已经看过了证词。你已经有了某一些结论了吧?你没

有看出其中有漏洞和毛病吗?难道你自己不认为他是无辜的

吗?"

"我想很可能是无辜的。"

她把头往后一仰,以轻蔑的眼光看着雷斯垂德大声地说:

"好啦!你注意听着#蝴给了我希望。"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他说:“我看我的同事结论下得太轻

率了吧。"

"但是,他是正确的。噢!我知道他是正确的。詹姆斯决

没有干这种事。至于他和他父亲争吵的原因,我敢肯定,他之

所以不愿意对验尸官讲是因为这牵涉到我。"

福尔摩斯问道:“那是怎样牵涉到你的呢?"

"时间已不允许我再有任何隐瞒了。詹姆斯和他父亲为了

我的缘故有很大分歧。麦卡锡先生气切希望我们结婚。我和

詹姆斯从小就象兄妹一样相爱。当然,他还年轻,缺乏生活经

验,而且……而且……唔,他自然还不想现在马上结婚。所以

他们吵了起来。我肯定这是吵架的原因之一。"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的父亲呢?他同意这门亲事吗?"

"不,他也反对。赞成的只有麦卡锡先生一个人。"

当福尔摩斯表示怀疑的眼光投向她时,她鲜艳的、年轻的

脸忽然红了一下。

他说:“谢谢你提供这个情况。如果我明天登门拜访,我可

以会见你父亲吗?"

"我恐怕医生不会同意你见他。"

"医生?"

"是的,你没有听说吗?可怜的父亲健康不佳已经多年了,

而这件事使他身体完全垮了。他不得不卧病在床,威罗医生

说,他的健康受到极度损坏,他的神经系统极度衰弱。麦卡锡

维多利亚唯一认识我父亲的人。"

"哈!在维多利亚!这很重要。"

"是的,在矿场。"

"这就对啦,在金矿场;据我了解,特纳先生是在那里发了

财的。"

"是的,确实这样。"

"谢谢你,特纳小姐。你给了我有重要意义的帮助。"

"如果你明天得到任何消息的话,请即告诉我。你一定会

去监狱看詹姆斯的。噢,如果你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务必告诉

他,我知道他是无辜的。"

"我一定照办,特纳小姐。"

"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因为我爸爸病得很厉害,而且我离

开他的时候他总是很不放心。再见,上帝保佑你们一切顺利。"

她离开我们房间的时候,也是同进来时那样的激动而又急促。

我们随即听到她乘坐的马车在街上行驶时辚辚的车轮滚动

声。

雷斯垂德在沉默了几分钟以后严肃地说:“福尔摩斯,我

真替你感到羞愧。你为什么要叫人家对毫无希望的事抱希望

呢?我自己不是个软心肠的人,但是,我认为你这样做太残忍

了。"

福尔摩斯说:“我认为我能想办法为詹姆斯·麦卡锡昭

雪。你有没有得到准许到监狱里去看他的命令?"

"有,但只有你和我可以去。"

"那么,我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出去的决定了。我们今天晚

上还有时间乘火车到赫里福德去看他吗?"

"时间有的是。"

"那么我们就这么办吧。华生,我怕你会觉得事情进行得

太慢了,不过,我这次去只要一两个小时就够了。"

我和他们一道步行到火车站,然后在这个小城镇的街头

闲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到了旅馆。我躺在旅馆的沙发上,

拿起一本黄封面的廉价的通俗校旱,希望从中得到一些趣味,

以资消遣。但是那微不足道的校旱情节同我们正在侦查的深

奥莫测的案情相比显得十分肤浅。因此,我的注意力不断地从

校旱虚构的情节转移到当前的现实上来,最后我终于把那本

校旱扔得远远的,全神贯注地去考虑当天所发生的事件。假定

说这个不幸的青年人所说的事情经过完全属实,那么,从他离

开他父亲到听到他父亲的尖声叫喊而急忙赶回到那林间空地

的刹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发生了什么完全意想不到

和异乎寻常的灾难呢?这是某种骇人听闻的突然事故。但是

这可能是什么样的事故呢?难道我不能起我医生的直觉从死

者的伤痕上看出点问题吗?我拉铃叫人把县里出版的周报送

来。周报上载有逐字逐句的审讯记录。在法医的验尸证明书

上写道:死者脑后的第三个左顶骨和枕骨的左半部因受到笨

重武器的一下猛击而破裂。我在自己头部比划那被猛击的位

置,显而易见,这一猛击是来自死者背后的。这一情况在某种

程度上对被告有利,因为有人看见他是和他父亲面对面争吵

的。不过,这一点到底说明不了多大问题,因为死者也可能是

在他转过身去以后被打死的。不管怎么样,提醒福尔摩斯注意

这一点也许还是值得的。此外,那个人死的时候特别喊了一声

"拉特"。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呢?这不可能是神志昏迷时说的

呓语。一般来说,被突然一击而濒临死亡的人是不会说呓语

的。不会的,这似乎更象是想说明他是怎么遇害的。可是,那

它又能说明什么呢?为了找到言之成理的解释,我绞尽了脑

汁。还有小麦卡锡看见灰色衣服的事件。如果这一情况属实,

那么凶手一定是在逃跑时掉下了身上穿的衣服,也许是他的

大衣,而且他居然胆敢在正当小麦卡锡跪下来的一瞬间,也就

是在他背后不过十几步的地方把掉下的衣服取走。这整个案

情是多么错综复杂,不可思议啊!对于雷斯垂德的一些意见,

我并不觉得破怪。但是,由于我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洞察力

有很大信心,所以,只要不断地有新的事实来加强他认为小麦

卡锡是无辜的这一信念,那么我认为不是没有希望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得很晚。因为雷斯垂德在城里住

下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坐下来的时候说,“晴雨表的水银柱仍然很高,希望在

我们检查现场之前千万不要下雨,这事关重大。另一方面,我

们去做这种细致的工作必须精神十分饱满、十分敏锐才行。我

们不希望由于长途跋涉而疲劳不堪的时候去做这个工作。我

见到了小麦卡锡。"

"你从他那里了解到什么情况?"

"没有了解到什么情况。"

"他不能提供点线索吗?"

"他一点线索也提供不了。我一度有过这样的想法:他知

道那是谁干的,而他是在为他或她掩盖。但是,我现在确信,他

和别人一样对这件事迷惑不解。他不是一个很机敏的青年,虽

然相貌很漂亮,我倒觉得他心地还是忠实可靠的。"

我说:“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和象特纳小姐这样十分有魅力

的年轻姑娘结婚的话,那我认为他真太没有眼力了。"

"噢,这里面还有一桩相当痛苦的故事哩。这个小伙子爱

她爱得发了疯似的。但是,大约两年前,那时他还不过是个少

年,也就是在他真正了解她以前,她曾经离家五年,在一所寄

宿学校读书。这个傻瓜在布里斯托尔被一个酒吧女郎缠住,并

在婚姻登记所和她登记结婚,你看他有多傻?谁也不知道有这

件事,而你可以想象他干了这件傻事之后是多么着急,因为他

没有做他显然应该做的事,而是做了他自己明知是绝对不应

该做的事。这样他是要受责备的。当他父亲在最后一次和他

谈话中亟力劝他向特纳小姐求婚的时候,他就是因为曾干了

那件十足疯狂的蠢事而急得双臂乱舞的。而且,他无力供养自

己,而他的父亲为人十分刻薄,如果他知道实情,肯定会彻底

抛其他的。前三天他是在布里斯托尔和他的那个当酒吧女郎

的妻子一起度过的。当时他父亲对他身在何处,全无所知。请

注意这一点。这是很重要的。但是,坏事变成了好事。那个酒

吧女郎从报上看到他身陷囹圄,案情严重,可能被处绞刑,于

是干脆将他抛弃了。她写信告诉他,她原是有夫之妇,此人在

百慕大码头工作,所以在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夫妻关系。我

想这一消息对备受苦难的小麦卡锡是一种告慰。"

"但是,如果他是无辜的,那又是谁干的呢?"

"哦!是谁吗?我要提醒你特别注意两点。第一,被谋杀

者和某人约定在池塘见面,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因为他

的儿子正在外面,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在被谋杀

者知道他儿子已经回来之前,有人听见他大声喊'库伊'!这两

点是能否破案的关键。现在,如果你乐意的话,让我们来谈谈

乔治·梅瑞秋斯吧。那些次要的问题我们明天再说吧。"①

正如福尔摩斯预言的,那天没有下雨,一清早就是晴空万

里。上午九时,雷斯垂德乘坐马车来邀我们。我们随即动身到

哈瑟利农场和博斯科姆比池塘去。

雷斯垂德说:“今天早上有重大新闻。据说庄园里的特纳

先生病势严重,已经危在旦夕。"

福尔摩斯说:“我想他大概是个老头儿吧。"

"六十岁左右,他侨居国外时身体就已经弄垮了,他健康

衰退已有年月了。现在这件事使他深受不良影响。他是麦卡

锡的老朋友了,而且我还可以补充说一句话,他同时还是麦卡

锡的一个大恩人呢,因为我了解到,他把哈瑟利农场租给麦卡

锡,连租金都不要。"

福尔摩斯说:“真的!这倒很有趣。"

"噢,是的#蝴千方百计地帮助他,这一带的人无不称道他

对他的仁慈友爱。"

一无所有的,

他受了特纳那么多的恩惠,竟然还说要他的儿子和特纳的女

儿结婚,而且这个女儿可想而知是全部产业的继承人,而且采

取的态度又是如此的骄横,好象这不过是一项计划,只要一提

出来,所有其他的人都必须遵循似的。你们对这一切不感到有

点破怪吗?尤其是,我们知道特纳本人是反对这门亲事的,那

①英国著名文学家。——译者注

不是更破怪了吗?这些都是特纳的女儿亲口告诉我们的。你

没有从这些情况中推断出点什么来吗?"

雷斯垂德一面对我使了个眼色一面说:“我们已经用演绎

法来推断过了。福尔摩斯,我觉得,不去轻率地空发议论和想

入非非,专门去调查核实事实就已经够难办的了。"

福尔摩斯很有风趣地说:“你说得对,你确实觉得核实事

实很难办。"

雷斯垂德有点激动地回答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掌握

了一个你似乎难以掌握的事实。"

"那就是……"

"那就是麦卡锡死于小麦卡锡之手,与此相反的一切说法

都是空谈。"

福尔摩斯笑着说:“唔,月光总比迷雾要明亮些。左边不①

就是哈瑟利农场了吗,你们看是不是?"

"是的,那就是。"

那是一所占地面积很大、样式令人感到舒适惬意的两层

石板瓦顶楼房,灰色的墙上长着大片大片的黄色苔藓。然而窗

帘低垂,烟囱也不冒烟,显得很凄凉的样子,仿佛这次事件的

恐怖气氛仍然沉甸甸地压在它的上面似的。我们在门口叫门,

里面的女仆应福尔摩斯的要求,让我们看了她主人死的时候

穿的那双靴子,也让我们看了他儿子的一双靴子,虽然不是他

当时穿着的那双。福尔摩斯在这些靴子上的七八个不同部位

①原文moonshine既可当空谈讲,也可当作月光讲。这里

是双关语。——译者注

仔细量了一量之后,要求女仆把我们领到院子里去,我们从院

里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

每当福尔摩斯这样热切地探究细索的时候,他变得和原

来判若两人。只熟悉贝克街那个沉默寡言的思想家和逻辑学

家的人,这时将会是认不出他来的。他的脸色一会儿涨得通

红,一会儿又阴沉得发黑。他双眉紧蹙,形成了两道粗粗的黑

线,眉毛下面那双眼睛射出刚毅的光芒。他脸部朝下,两肩向

前躬着,嘴唇紧闭,他那细长而坚韧的脖子上,青筋突出,犹如

鞭绳。他张大鼻孔,完完全全象渴望捕猎物的野兽一样;他是

那么全神贯注地进行侦察,谁要向他提个问题或说句话,他全

当作耳边风,或者充其量给你一个急促的不耐烦的粗暴回答。

他静静地迅速沿着横贯草地的这条小路前进,然后通过树林

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那里是块沼泽地,地面潮湿,而且整个

地区都是这个样子,地面上有许多脚印,脚印还散布于小路和

路畔两侧长着短草的地面上。福尔摩斯有时急急忙忙地往前

赶,有时停下来一动也不动。有一次他稍微绕了一下走到草地

里去。雷斯垂德和我走在后边,这个官方侦探抱着一种冷漠和

蔑视的态度,而我呢,当时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我的朋友的每一

个行动,因为我深信他的每个行动都是有一定目的的。

博斯科姆比池塘是大约五十码方圆、周围长满芦苇的一

小片水域,它的位置是在哈瑟利农场和富裕的特纳先生私人

花园之间的边界上。池塘彼岸是一片树林,我们可以看到耸立

于树林上面的房子的红色尖顶,这是有钱的地主住址的标志。

挨着哈瑟利农场这一边池塘的树林里,树木很茂密;在树林的

边缘到池塘一侧的那一片芦苇之间,有一片只有二十步宽的

狭长的湿草地带。雷斯垂德把发现尸首的准确地点指给我们

看,那里地面十分潮湿,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死者倒下后留下的

痕迹。而对福尔摩斯来说,我从他脸上的热切表情和锐利的目

光可以看出,在这被众人脚步践踏过的草地上他将要侦查出

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来。他跑了一圈,就象一只已嗅出气味来

的狗一样,然后转向我的同伴。

他问道:“你跑到池塘里去过,干什么来着?"

"我用草耙在周围打捞了一下。我想也许有某种武器或其

他踪迹。但是,我的天呀……"

"噢,得啦!得啦!我没有时间听你扯这个!这里到处都

是你向里拐的左脚的脚印。一只鼹鼠都能跟踪你的脚印,脚印

就在芦苇那边消失了。唉,要是我在他们象一群水牛那样在这

池塘里乱打滚以前就已经到了这里,那么事情会是多么简单

啊。看门人领着那帮人就是从这里走过来的,尸体周围六到八

英尺的地方都布满了他们的脚印。但是,这里有三对与这些脚

印不连在一起的、同一双脚的脚印。"他掏出个放大镜,在他的

防水油布上趴下来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在全部时间里,与其说

他是同我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这些是年轻的麦

卡锡的脚印。他来回走了两次,有一次他跑得很快,因为脚板

的印迹很深,而脚后跟的印迹几乎看不清。这足以证明他讲的

是实话。他看见他父亲倒在地上就赶快跑过来。那么,这里是

他父亲来回踱步的脚印。那么,这是什么呢?这是儿子站着细

听时枪托顶端着地的痕迹。那么,这个呢?哈,哈!这又是什

么东西的印迹呢?脚尖的!脚尖的!而且是方头的,这不是一

般普通的靴子!这是走过来的脚印,那是走过去的,然后又是

再走过来的脚印……当然这是为了回来取大衣的脚印。那么,

这一路脚印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他来回巡视,有时脚印

找不到了,有时脚印又出现了,一直跟到树林的边缘;跟踪到

一棵大山毛榉树——附近最大的一棵树——的树荫下。福尔

摩斯继续往前跟踪,一直跟到那一边,然后再一次脸朝下趴在

地上,并且发出了轻轻的得意的喊声。他在那里一直趴了好

久,翻动树叶和枯枝,把在我看来象是泥土的东西放进一个信

封里。他用放大镜不但检查地面,而且还检查他能检查到的树

皮。在苔藓中间有一块锯齿状的石头,他也仔细检查了,还把

它收藏了起来。然后他顺着一条小道穿过树林,一直走到公路

那里,在那里任何踪迹都没有了。

他说:“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案件。"这时,他才恢复了常

态。"我想右边这所灰色的房子一定是门房,我应当到那里去

找莫兰说句话,也许写个便条给他。完了我们就可以坐马车回

去吃中饭了。你们可以先步行到马车那里,我跟着马上就来。"

我们大约走了十分钟便到马车那里,然后我们便乘马车

回罗斯,福尔摩斯带着他在树林里捡来的那块石头。

他取出这块石头对雷斯垂德说,“雷斯垂德,你也许对这

个感兴趣。这就是杀人的凶器。"

"我看不到有什么标志。"

"是没有标志。"

"那,你怎么知道呢?"

"石头底下的草还活着。说明这块石头放在那里不过几天

功夫。找不到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痕迹。这块石头的形状

和死者的伤痕正好相符。此外没有任何其他武器的踪迹。"

"那么凶手呢?"

"那是一个高个子男子,他是左撇子,右腿瘸,穿一双后跟

很高的狩猎靴子和一件灰色大衣,他抽印度雪茄,使用雪茄烟

嘴,在他的口袋里带有一把削鹅毛笔的很钝的小刀。还有几种

其他的迹象,但是,这些也许已足以帮助我们进行侦查。"

雷斯垂德笑了。他说,“我看我仍然是个怀疑派。理论总

是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和我们打交道的英国陪审团是讲

求实际的。"

福尔摩斯冷静地回答说,“我们自有办法。你按你的方法

办,你按我的方法办好了。今天下午我将是很忙的,很可能乘

晚班火车回伦敦。"

"让你的案子悬而不决吗?"

"不,案子已经结束了。"

"可是,那个疑团呢?"

"那个疑团已经解决了。"

"那么罪犯是谁?"

"我所描述的那个先生。"

"可是,他是谁呢?"

"要找出这个人来肯定是不难的。住在附近这一带的居民

并不太多。"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说:“我是个讲求实际的人。我可不能

负责在这一带满处乱跑去寻找一个惯用左手的瘸腿先生。那

样我会成为苏格兰场的笑柄的。"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好吧,我是给了你机会的。你的住处

到了。再见,在我离开以前,我会写个便条给你的。"

我们让雷斯垂德在他的住处下车后,便回到了我们住的

旅馆,我们到达旅馆时,午饭已经给我们摆在桌上了。福尔摩

斯默不作声,陷于沉思之中,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这是

处境困惑的人的那种表情。

在餐桌已经收拾完毕之后,他说:“华生,你听我说,你就

坐在这把椅子上,听我唠叨几句。我还不能十分肯定怎么办

好,我想听听你的宝贵意见。点根雪茄吧,让我阐述我的看

法。"

"请说吧。"

"唔,在我们考虑这个案子的案情时,小麦卡锡所谈的情

况中,有两点当时立即引起你我两人的注意,尽管我的想法对

他有利,而你的想法对他不利。第一点是:据他的叙述,他的父

亲在见到他之前就喊叫了"库伊"。第二点是:死者临死时说了

'拉特'。死者当时喃喃地吐露了几个词,但是,据他儿子说,听

到只有这个词。我们必须从这两点出发去研究案情,我们开始

分析的时候不妨假定,这个小伙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绝对真实

的。"

"那么这个'库伊'是什么意思呢?"

"唔,显然这个词不可能是喊给他儿子听的。他当时只知

道他的儿子是在布里斯托尔。他儿子当时听到'库伊'这个词

完全是偶然的。死者当时喊'库伊'是为了引其他约见的那个

人的注意。而'库伊'显然是澳大利亚人的一种叫法,并且只是

在澳大利亚人之间用的。因此可以大胆地设想,麦卡锡想要在

博斯科姆比池塘会晤的那个人是一个曾经到过澳大利亚的

人。"

"那么'拉特'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把它

维多利亚殖民地的地图。我昨

天晚上打电报到布里斯托尔去把它要来的。"他把手放在地图

的一个地方上说:“你念一下这是什么?"

我照念道:“阿拉特。"

他把手举起来说:“你再念。"

"巴勒拉特。"

"这就对了。这就是那个人喊叫的那个词,而他的儿子只

听清这个词的最后两个音节。他当时是使劲想把谋杀他的凶

手的名字说出来。巴勒拉特的某某人。"

我赞叹道:“妙极了!"

"那是很明显的。好啦,你看,我已经把研究的范围大大地

缩小了。现在姑且承认那儿子的话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人有一

件灰色大衣这件事就是完全可以肯定的第三点。对于一个有

一件灰色大衣的来自巴勒拉特的澳大利亚人,我们原先只有

一种模糊的概念,现在就明确了。"

"那是当然。"

"他是一个熟悉这个地区的人,因为要到这个池塘来必须

经过这个农场或经过这个庄园,这个地方,陌生人几乎是进不

来的。"

"确实是这样。"

"所以我们今天长途跋涉到这里来。我检查了场地,了解

到了案情的细节,我已经把这个罪犯是个什么样的人告诉了

低能的雷斯垂德。"

"你是怎样了解到这些细节的?"

"我的方法你是知道的。那就是靠从观察细小的事情当中

了解到的。"

"我知道你可以从他走路步子的大小约略地判明他的高

度。他的靴子也是可以从他的脚印来判明。"

"是的,那是一双很特别的靴子。”

"但是他是个瘸子是怎么看出的呢?"

"他的右脚印总是不象左脚印那么清楚。可见右脚使的劲

比较小。为什么?因为他一瘸一拐地走路,他是个瘸子。"

"那么,他是一个左撇子呢?"

"你自己已注意到在审讯中法医对死者伤痕的记载。那一

击是紧挨着他背后打的,而且是打在左则。你想想看,如果不

是一个左撇子打的,怎么会打在左侧呢?当父子两人在谈话的

时候,这个人一直站在树后面。他在那里还抽烟呢。我发现有

雪茄灰,我对烟灰的特殊研究,所以能够断定他抽的是印度雪

茄。我为此曾经花过相当大的精力,我还写过些专题文章论述

一百四十种不同的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灰,这你是知道的。

发现了烟灰以后,我接着在周围寻找,就在苔藓里发现了他扔

在那里的烟头。那是印度雪茄的烟头,这种雪茄和在鹿特丹卷

制的雪茄差不多。"

"那么,雪茄烟嘴呢?"

"我看出烟头没有在他嘴里叼过。可见他是用烟嘴的。雪

茄烟末端是用刀切开而不是用嘴咬开的,但切口很不整齐,因

此我推断是用一把很钝的削鹅毛笔的小刀切的。"

我说:“福尔摩斯,你已在这个人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他

逃脱不了啦,你还拯救了一个清白无辜的人的性命,确实就象

你把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斩断了一样。我看到了这一切都是

朝这方向发展。可是那罪犯是……"

"约翰·特纳先生来访。"旅馆侍者一面打开我们起居室

的房门,把来客引进来,一面说道。

进来的这个人看上去很陌生,相貌不凡。他步履缓慢,一

瘸一拐,肩部下垂,显得老态龙钟,但是他那皱纹深陷、坚定严

峻的脸和粗壮的四肢,使人感到他具有异常的体力和个性。他

的弯曲的胡须、银灰的头发和很有特色的下垂的眉毛结合在

一起赋予了他尊贵和权威的风度和仪表,但是他脸色灰白,嘴

唇和鼻端呈深紫蓝色。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患有不治之症。

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说:“请坐在沙发上。你已收到我的

便条了?"

"是的,看门人把你的便条交给我了。你说,你想在这里和

我见面以避免流言蜚语。"

"我想如果我到你的庄园里去,人们是会纷纷议论的。"

"你为什么想要见我呢?"他以起倦、绝望的眼光打量我的

同伴,仿佛他的问题已得到回答似的。

福尔摩斯说:“是的。"这是回答他的眼色,而不是回答他

的话。"是这样的。我了解麦卡锡的一切。"

这个老人把头低垂,两手掩面。他喊道:“上帝保佑我吧!

但是,我是不会让这个年轻人受害的。我向你保证,如果巡回

审判法庭宣判他有罪,我会出来说话的。"

福尔摩斯严肃地说:“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要不是为了我亲爱的女儿着想,我早就说出来了。那会

使她十分痛心的……当她听到我被捕的消息时,她是会很痛

心的。"

福尔摩斯说:“也许不至于要逮捕吧。”

"你说什么?"

"我不是官方侦探。我明白,是你女儿要求我到这里来的,

我现在是替她办事。无论如何必须使小麦卡锡无罪开释。"

老特纳说:“我是个濒临死亡的人了。我患糖尿病已有多

年。我的医生说,我是否还能活一个月都是个问题。可是,我

宁可死在自己家里也不愿死在监狱里。"

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然后拿起笔,在他

面前放着一沓纸。他说:“只要告诉我事实真相,我把事实摘录

下来,然后你在上面签字,这位华生可作见证人。以后我可能

出示你的自白书,但只是在为了拯救小麦卡锡的万不得已的

时候。我答应你,除非绝对必要,否则我不会用它的。"

那老人说:“这样也可以。我能不能活到巡回审判法庭开

庭的时候还是个问题,所以这对我没有多大关系,我只是不想

引起艾丽斯的震惊就是了。现在我一定向你直说,事情经过的

时间很长,我讲出来倒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不了解这个死者麦卡锡。他是个魔鬼的化身。我这是

说实话。愿上帝保佑你可千万不要让他这样的人抓住你的把

柄。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抓住我不放,他把我这一生都毁了。我

首先告诉你我是怎样落到他手里的。

"那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开矿的地方。那时我是个年

轻小伙子,很容易冲动,也不安分守己,什么都想干;我和坏人

结成了一伙,饮酒作乐,在开矿方面失利,以后当了绿林强盗。

我们一伙共有六个人,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不时抢劫车站和

拦截驶往矿场的马车。我当时化名为巴勒拉特的黑杰克,现在

在那个殖民地,人们还记得我们这一伙叫巴勒拉特帮。

"有一天,一个黄金运输队从巴勒拉特开往墨尔本,我们

埋伏在路边袭击了它。那个运输队有六名护送的骑兵,我们也

是六个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不过我们一开枪就把四个骑兵

打下马来。我们也有三个小伙子被击毙才把那笔钱财弄到手。

我用手枪指着那马车夫的脑袋,他就是现在的这个麦卡锡。我

向上帝祷告,如果我当时开枪打死了他,那就谢天谢地了,但

是,我饶了他一条命,虽然我当时看到他那双眯缝着的鬼眼睛

一直盯着看我,好象要把我脸部的所有特征都牢牢记祝浩的。

我们安然地把那笔黄金弄到了手,成了大富翁,并来到了英国

而没有受到怀疑。在英国,我和我的老伙计们分道扬镳,各走

各的路,我下决心从此过安分守己的正当生活。我买了当时正

好在标价出售的这份产业,亲自用我的钱做点好事,这样来弥

补一下我在大发横财时的所作所为。我还结了婚,虽然我的妻

子年纪轻轻的就逝世了,却给我留下了亲爱的小艾丽斯。甚至

当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的小手就似乎比过去的任何东西

都要更加有效地指引我走上正道。总之,我悔过自新,尽我自

己的最大能力来弥补我过去的过失。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麦

卡锡的魔掌一下把我抓住了。

"我当时是到城里去办一件投资的事,我在摄政街遇见了

他,他当时是衣不蔽体,还光着脚。

"他拉着我的胳膊说:‘杰克,我们又见面了。我们将和你

亲如一家人。我们只有父子两人,你把我们收留下吧。如果你

不干……英国这里可是个杰出的奉公守法的国家,只要喊一

声随时都可以叫到警察。'

"唔,他们就这样来到了西部农村,以后我怎么也摆脱不

了他们,从此以后,他就在我最好的土地上生活,租金全免。从

此我不得安生,家无宁日,老是忘记不了过去,不管我走到什

么地方,他那狡诈的狞笑的面孔总是跟随着我。艾丽斯长大以

后情况更糟,因为他也很快就看出,我怕她知道我的过去,甚

至比警察知道我的过去更怕得厉害。不管他想要什么,他都非

要弄到手不可,而不管是什么,我都毫不迟疑地给他,土地、金

钱、房子什么都给,直到最后他向我要一件我不能给人的东西

为止。他要我的艾丽斯。

"你看,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的女孩子也长大成人

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身体不好,让他的小子插手于整个财

产,对他来说是很得计的。但是,这件事我坚决不干。我决不

同意让他那该死的血统和我们家的血统混到一块去,并不是

我不喜欢那个小伙子,而是因为他身上有他老子的血,这就够

受的了。我坚决不答应。麦卡锡威胁我。我对他说,即使把他

最毒辣的手段使出来我也不在乎。我们约定在我们两所房子

之间那个池塘会面以便谈出个结果来。

"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在和他儿子谈话,我

只好抽支雪茄烟在一棵树后面等待,等到他单独一个人在那

里时再过去。但是,当我听着他的谈话的时候,愤激的情绪简

直达到了极点。他正在极力促使他儿子和我女儿结婚,根本不

考虑她本人可能有什么意见,好象她是马路上的妓女似的。一

想到我和我所心爱的一切竟然受这样一个人主宰,我简直气

得发疯。我能不能冲破这个束缚呢?我已经是一个快要死去

和绝望了的人。虽然我头脑还清醒,四肢还相当强壮,但我知

道自己这一生已经完了。可是,我记忆中的往事和我的女儿

啊!只要我能使这条邪恶的舌头保持沉默,那么,我记忆中的

往事和我的女儿两者都得以保全。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这样做

了,要我再来一次我都做得出来。我是罪孽深重,为了赎罪而

过一辈子活受罪的生活是应该的。但是把我的女孩也卷进束

缚我的罗网之中,这个我可受不了。我把他打翻在地犹如打击

一头十分凶恶的野兽一样,心中毫无不安的感觉。他的呼喊声

使他儿子赶了回来;这时我已跑到树林里躲起来了,我倒是不

得不再跑回去取我那件逃跑时丢下的大衣。先生,这就是所发

生的全部真实情况。"

那老人在写好了的那份自白书上签了字。福尔摩斯当即

说:“好啦,我无权审判你。但愿我们永远不会受到这样一种诱

惑而无法控制自己。"

"先生,我也很愿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呢?"

"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不打算做什么。你自己也知道,你

不久就要为你干过的事在比巡回审判法庭更高一级的法院受

审讯。我一定能把你的自白书保存好。如果麦卡锡被定罪我

就不得不用它。如果麦卡锡不被定罪,它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

所见。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保证为你保密。"

那老人庄严地说:“那么,再见了。当你自己临终之际,想

到曾经让我安然死去,你会感到更加安宁的。"这个身躯庞大

的人摇摇晃晃地慢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福尔摩斯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上帝保佑我们!为什么命

运老是对贫困穷苦而又孤立无援的芸芸众生那么恶作剧呢?

我每当听到这一类的案件时,我都想起巴克斯特的话,并说,

'歇洛克·福尔摩斯之所以能破案还是靠上帝保佑。'"

詹姆斯·麦卡锡在巡回法庭上被宣告无罪释放,因为福

尔摩斯写了若干有力的申诉意见,这些意见提供给了辩护律

师。在和我们谈话以后,老特纳还活了七个月,现在已经去世

了;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前景:那个儿子和那个女儿终于共同

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的

上空曾经出现过不祥的乌云。

五个桔核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五个桔核

当我粗略地看了一遍我积存的一八八二年至一八九○年

间福尔摩斯侦探案的笔记和记录时,我发觉摆在我眼前离奇

有趣的材料浩如烟海,实在太多了,竟不知如何取舍是好。有

些案件通过报纸已经广为流传,但是也有些案件缺乏可供我

的朋友尽情发挥其出类拔萃的才能的余地,而我的朋友的这

种卓越才能正是那些报纸亟想报道的主要题材。还有些案件

使得他的擅长于分析的本领无法施展,正象有些故事一样,成

为有头无尾的了。又有一些案件,他仅搞清楚了一部分,对其

情节的剖析只是出于推测或臆断,而不是以我的朋友所珍视

的、准确无误的逻辑论证为依据。在上述最后一类案件中,有

一个案件情节异常、结局离破,使我不禁要有所叙述,尽管与

这桩案子有关的一些真相是从未弄明白过,而且也许是永远

弄不明白的。

一八八七年我们经手过一系列颇为有趣和趣味不大的案

件,有关这些案件的记录,我都保留着。在这一年的十二个月

的记录的标题中,有关于如下各案的记载:"帕拉多尔大厦

案";“业余乞丐团案",这个业余乞丐团在一个家具店库房的

地下室拥有一个穷奢极侈的俱乐部;“美国帆船'索菲·安德

森'号失事真相案";“格赖斯·彼得森在乌法岛上的破案";还

有"坎伯韦尔放毒案"。记得在最后一案里,当歇洛克·福尔摩

斯给死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该表在两小时前曾被上紧了发

条,从而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死者业已上床就寝。这一推论对于

廓清案情至关重要。所有这些案件,我有朝一日也许会略述其

梗概,但是其中没有一个案件比我现在就要执笔描述的有着

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情节的案件更加怪诞不经。

那时正值九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雨猛烈异常。一整天

狂风怒号,苦雨击窗,甚至在这伟大的人类用双手建造起来的

伦敦城内,我们在这时刻,也失去了从事日常工作的心情,而

不得不承认伟大的自然界威力的存在。它犹如铁笼里未经驯

服的猛兽,透过人类文明的栅栏向人类怒吼。随着夜幕的降

临,暴风骤雨也更为猛烈。风时而大声呼啸,时而低沉饮泣,颇

似从壁炉烟囱里发出来的婴儿哭泣声。福尔摩斯坐在壁炉的

一端,心情忧郁,正在编制罪案记录互见索引;而我则坐在另

克拉克·拉塞尔著的精采的有关海洋

的校旱。这时屋外狂风咆哮,瓢泼大雨渐渐变成海浪似的冲

击,仿佛和校旱的主题互相呼应,混成一体了。我的妻子那时

正回娘家省亲,所以几天来我又成为我那贝克街故居的旧客

了。

"嘿,"我说,抬头望了望我的同伴,“确实是门铃响。今夜

谁还能来?也许是你的哪位朋友吧?"

"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友?"他回答道。“我并不鼓励

人们来访。"

"那末,是位委托人吧?"

"如果是委托人,案情一定很严重。如果不严重,此时此刻

谁还肯出来。但是我觉得这人更可能是咱们房东太太的亲密

朋友。"

福尔摩斯猜错了,因为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人在

敲门。他伸出长臂把照亮他自己的那盏灯转向那张客人一定

会在那里就座的空椅子一边,然后说:“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外貌大约二十二岁左右,穿着考

究,服饰整洁,举止大方,彬彬有礼。他手中的雨桑寒泄如注,

身上的长雨衣闪烁发亮,这些都说明他一路上所经历的风吹

雨打。他在灯光下焦急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时我看出他

的脸色苍白,双目低垂。一个被某种巨大的忧虑压得喘不过气

来的人的神情往往如此。

"我应当向您道歉,"他边说边将一副金丝夹鼻眼镜戴上。

"我希望我不致打扰您!我担心我已经把从暴风雨里带来的泥

水玷污了您的整洁的房间。"

"把您的雨衣和伞都给我,"福尔摩斯说,“把它们挂在钩

子上,一会儿就会干的。我看,您是从西南来的吧。"

"是的,从霍尔舍姆来的。"

"从粘在您鞋尖上混合在一起的粘土和白垩上,我就很清

楚地看出您是从那里来的。"

"我是专诚来向您请求指教的。"

"这我很容易做到。"

"并且还要请您帮助哩。"

"那可就不总是那么容易了。"

"我已久闻大名,福尔摩斯先生。我听普伦德加斯特少校

说过,您是怎样把他从坦克维尔俱乐部丑闻案件中拯救出来

的。"

"啊!不错。人家诬告他用假牌行骗。"

"他说您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说得太过分了。"

"他还说您是常胜将军。"

"我曾失败过四次——三次败于几个男人,一次败于一个

女人。"

"可是,这同您无数次的胜利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错,一般地说,我还是成功的。"

"那么,对于我的事,您可能也会成功的。"

"请您把椅子挪近壁炉一些,讲一讲您这件案子的一些细

节。"

"这决不是一个寻常的案子。"

"到我这里来谈的案子都是不寻常的。我这里成了最高上

诉法院。"

"可是,先生,我想问您,在您的经验中,有没有听说过比

我家族中所发生的一连串更为神秘、更难解释的事故?"

"您说的使我极感兴趣,"福尔摩斯说道。"请您首先告诉

我们一些主要事实,我随后会把我认为最关紧要的细节提出

来问您。"

那年轻人朝前挪动了一下椅子,把两只穿着潮湿鞋子的

脚伸向炉火边。

他说:“我名叫约翰·奥彭肖。据我的理解,我自己本身同

这一可怕的事件没有多大关系。那是上一代遗留下来的问题,

因此,为了使您对这事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必须从这一事件

的开端谈起。

"您要晓得,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的伯父伊莱亚斯

和我的父亲约瑟夫。我父亲在康文特里开设一座小工厂,在发

明自行车期间,他扩展了这个工厂,并享有奥彭肖防破车胎的

专利权,因而生意十分兴隆,这就使他后来能够将工厂出让,

而依靠一笔巨款过着富裕的退休生活。

"我的伯父伊莱亚斯年轻时侨居美国,成了佛罗里达州的

一个种植园主。据说他经营得很不错。南北战争期间,他在杰

克逊麾下作战,后来隶属胡德部下,升任上校。南军统帅罗伯

特·李投降后,他解甲归田,重返他的种植园,在那里又住了

三、四年。大约在一八六九或一八七○年,他回到欧洲,在苏塞

克斯郡霍尔舍姆附近购置了一小块地产。他在美国曾发过大

财,他之所以离美返英,是因为他厌恶黑人,也不喜欢共和党

给予黑人选举权的政策。他是个很怪癖的人,凶狠急躁,发怒

时言语粗鄙,性情极为孤僻。自从他定居霍尔舍姆以来的这些

年月里,他深居简出,我不知道他曾否涉足城镇。他拥有一座

花园,房子周围有两三块田地,他可以在那里锻炼身体,可是

他却往往几个星期都一直足不出户。他狂饮白兰地酒,而且烟

瘾极大,但他不喜欢社交,不要任何朋友,甚至和自己的胞弟

也不相往来。

"他并不关心我;实际上,他还是喜欢我的,因为他初见我

时,我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那是一八七八年,他已

回国八、九年了。他央求我父亲让我同他一起住,他以他自己

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清醒不醉时,喜欢同我一起斗双陆、①

玩象棋。他还让我代表他跟佣人和一些生意人打交道。所以

到我十六岁时,已俨然成为一个小当家的了。我掌管所有的钥

匙,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做我想做的任何

事情,只要不打扰他的隐居生活即可。不过,也有一个破特的

例外,那就是,在阁楼那一层有着许多房间,而唯独其中一间

堆存破旧杂物的房间,常年加锁,无论是我或其他任何人,他

都严禁入内。我曾经怀着一个男孩子的好破心,从钥匙孔向屋

内窥视。可是除了预料中在这样一间屋子里会堆存着的一大

堆破旧箱笼和大小包袱之外,就别无其他了。

"有一天,那是在一八八三年三月,一封贴有外国邮票的

信放在上校的餐盘前面。对他来说,一封来信却是一件异乎寻

常的事,因为他的帐单都用现款支付,他不管什么样的朋友都

没有一个。‘从印度来的!'他一边拿起信来,一边诧异地说道,

'本地治里的邮戳!这是怎么回事?'在他急忙拆开信封的时

候,忽地蹦出五个又干又小的桔核嗒嗒地落在盘子里。我正待

张嘴发笑,一看他的脸,我的笑容顿时从我的唇边消失了。只

见他咧着嘴唇,双眼突出,面如死灰,直瞪瞪地瞧着颤抖的手

中仍旧拿着的那个信封。'k.k.k.!'他尖叫了起来,接着喊

道,‘天哪,天哪,罪孽难逃呀!'

"我叫道:‘伯伯,怎么啦?'

"'死亡!'他说着,从桌旁站起身来,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①又称十五子游戏,是一种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掷骰子决定棋格

数的游戏。——译者注

剩下我在那里怕得心惊肉跳。我拿起了那信封,发现信封口盖

的里层,也就是涂胶水的上端,有三个用红墨水潦草地写的k

字。此外,除了那五个干瘪的桔核,别无他物。是什么原因使

他吓得魂飞魄散呢?我离开那早餐的桌子上楼时,正好碰见他

走下楼来,一手拿着一只旧得生了锈的钥匙——这一定是楼

顶专用的了,另一手里却是一个象钱盒似的小黄铜匣。

"'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我仍将战胜他们。'他发

誓赌咒地说道,“叫玛丽今天给我房间里的壁炉升火,再派人

去请霍尔舍姆的福德姆律师来!'

"我照他的吩咐办了。律师来到时,我被召唤到他的房间

里。炉火熊熊,在壁炉的炉栅里有一堆黑色蓬松的纸灰烬。那

黄铜箱匣放在一旁,敞着盖,里面空空如也。我瞧了那匣子一

眼,大吃一惊,因为那匣子盖上印着我上午在信封上所见到的

那样的三个k字。

"'约翰,我希望你,'我伯父说道,‘作我的遗嘱见证人。我

把我的产业,连带它的一切有利和不利之处,留给我的兄弟

——也就是你的父亲。无疑以后从你父亲那里又会遗留给你

的。如果你能平安无事地享有它们,自然是好;不过,如果你发

觉不能,那末,孩子,我劝你把它留给你的死敌。我很遗憾给你

留下这样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东西,但是我也真说不上事情

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请你按照福德姆律师在遗嘱上指给你的

地方签上你的名字吧。'

"我照律师所指之处签了名,律师就将遗嘱带走了。您可

以想见,这件破特的事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我反复思量,多

方揣摩,还是无法明白其中奥秘。可是这件事留下来的模模糊

糊的恐怖感觉却始终难于摆脱,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安之

感逐渐缓和,而且也没有发生任何干扰我们日常生活的事。尽

管如此,我仍能看出我的伯父从此举止异常。他酗酒狂饮更甚

于往日,并且更加不愿意置身于任何社交常葫。他的大部分时

间都消磨在他自己的深室之内,而且室内门上还上了锁;但是

他有时又象酒后发狂,从屋子里一冲而出,手握左轮手枪,在

花园中狂奔乱跑,尖声叫喊,说什么他谁也不怕,还说不管是

人是鬼,谁也不能把他象绵羊似地圈禁起来。等到这阵激烈的

突然发作过去以后,他又心慌意乱地急急跑回房间里去,把门

锁了起来,还插上门闩,好象一个内心深处渗透了恐惧的人,

无颜再虚张声势地装下去那样。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他的脸,

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是冷汗涔涔、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洗脸盆

里抬起头来。

"噢,福尔摩斯先生,现在说说此事的结局吧,不能再辜负

您的耐性了。有一夜,他又撒了一回那样的酒疯,突然跑出去,

可是这一回,却永远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去寻找他时,发现他

面朝下摔跌在花园一端的一个泛着绿色的污水坑里。并未发

现施行任何暴力的迹象,坑水也不过两英尺深,因此,陪审团

鉴于他平日的古怪行径,断定为'自杀'事件。可是我素来知道

他是个怕死的人,总觉得难于相信他竟会跑出去自寻短见。尽

管如此,事过境迁。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地产,以及他存放在银

行的大约一万四千镑存款。"

"等一等,"福尔摩斯插言道,“我预料您所说的这案情将

是我所听到的一件最出破的案子。请把您的伯父接到那封信

的日期和他的被信以为真的自杀日期告诉我。"

"收到来信的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的死是在七

个星期后的五月二日。"

"谢谢您。请说下去。"

"当我父亲接收了那座霍尔舍姆房产时,他应我的建议,

仔细检查了长年累月挂上了锁的阁楼。我们发现那个黄铜匣

子仍在那里,虽然匣内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匣盖的里面有个

纸标签写着kkk...三个大写字母。下边还写有'信件、备忘

录、收据和一份记录'等字样。我们认为:这表明了奥彭肖上校

所销毁的文件的性质。除了许多散乱的文件和记有我伯父在

美洲的生活情况的笔记本外,顶楼上其余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这些散乱的东西,有些是关于战争时期的情况和他恪尽职守

荣获英勇战士称号的记述;还有些是关于战后南方各州重建

时期的大多与政治有关的记录,显然我伯父当时曾积极参加

反对那些由北方派来的随身只带着一只旅行手提包进行搜刮

的政客。

"唉,我父亲搬到霍尔舍姆去住时,正值一八八四年初,直

到一八八五年元月,一切都称心如意。元旦过后的第四天,我

们大家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吃早餐时,我的父亲忽然一声惊叫,

只见他坐在那里,一手举着一个刚刚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的

五指伸开的掌心上有五个干瘪的桔核。他平日总嘲笑我所说

伯父的遭遇是荒诞无稽的故事,一旦他自己碰上了同样的事,

却也吓得大惊失色,神志恍惚。

"'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约翰?'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的心变成一块铅似地沉重。'这是kkk...,'我说。

"他看看信封的内层。'不错,'他叫了起来,‘就是这几个

字母。这上面又写着什么?'

"'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我从他肩膀背后望着信封念

道。

"'什么文件?什么日晷仪?'他又问道。

"'花园里的日晷仪,别处没有,'我说,‘文件一定是被毁

掉的那些。'

"'呸!'他壮着胆子说。'我们这里是文明世界,不容许有

这种蠢事发生!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从敦提来的,'我看了一下邮戳回答说。

"'一个荒唐的恶作剧,'他说,‘我和日晷仪啦、文件啦,有

什么关系?对这种无聊的事我不屑一顾。'

"'要是我的话,就一定报告警察,'我说。

"'这样,我痛苦,却让他们讥笑,我不干。'

"'那末让我去报告吧?'

"'不,也不许你去。我不愿为这种荒唐事庸人自扰。'

"与他争辩是徒劳的,因为他是个非常顽固的人。我只好

走开,心里惴惴不安,充满大祸将临的预感。

"接到来信以后的第三天,我父亲离家去看望他的一位老

朋友,弗里博迪少校。他现在是朴次当山一处堡垒的指挥官。

我为他的出访而感到高兴,在我看来,仿佛他离开了家倒可避

开危险。可是我想错了。他出门的第二天,我接到少校拍来一

封电报,要我立即赶赴他那里。我父亲摔在一个很深的白垩矿

坑里,这种矿坑在这附近地区是很多的。他摔碎了头骨,躺在

里边不省人事。我急切地跑去看他,可是他再也没有恢复知

觉,从此与世长辞了。显而易见,他是在黄昏前从费尔哈姆回

家,由于乡间道路不熟,白垩坑又无栏杆遮挡,验尸官便毫不

迟疑地作出了'由于意外致死'的判断。我审慎地检查了每一

与他死因有所关联的事情,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含有谋杀意图

的事实。现场没有暴力行动的迹象,没有脚印,没有发生抢劫,

也没有关于看见路上有陌生人出现的记录。可是我不说您也

知道,我的心情是非常不平静的。我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有人

在他的周围策划了某种卑鄙的阴谋。

"在这种不祥的情况下,我继承了遗产。您会问我为什么

不把它卖掉。我的回答是:因为我深信,我们家的灾难在一定

程度上是由我伯父生前的某种意外事故所决定的,所以不管

是在这所房子里,还是在另一所房子里,祸事必将同样紧平地

威胁着我们。

"我父亲是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惨遭不幸的,至今倏已两年

八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我在霍尔舍姆的生活还是幸福的。

我已开始抱着这种希望:灾祸业已远离我家,它已与我的上一

代人一起告终了。谁知我这样的自慰还为时过早。昨天早上,

灾祸又临门了,情况和我父亲当年经历的一模一样。"

那年轻人从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揉皱了的信封,走向

桌旁,他摇落在桌上五个又小又干的桔核。

"这就是那个信封,"他继续说道,“邮戳盖的是伦敦东区。

信封里还是我父亲接到的最后一封信里的几个字:'k.k.k'。

然后是'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您采取了什么措施没有?"福尔摩斯问道。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说实话,"他低下头去,用消瘦苍白的双手捂着脸,“我觉

得毫无办法。我觉得自己象一只可怜的兔子面临着一条蜿蜒

前来的毒蛇。我好象陷入一种不可抗拒和残酷无情的恶魔的

魔爪之中,而这魔爪是任何预见、任何预防措施都无法防范

的。"

"喷!喷!"福尔摩斯嚷道。"您一定要采取行动啊,先生。

否则,您可就完了!现在除了振作精神以外,没有别的什么能

够挽救您的了。可没有唉声叹气的闲工夫啊!"

"我去找过警察了。"

"啊!"

"但是他们听我诉说以后,仅仅付之一笑。我相信那巡官

已经形成固定的看法,认为那些信纯属恶作剧,我的两位亲人

之死正如验尸官所说的,完全是出于意外,因此不必和那些前

兆联系到一起。"

福尔摩斯挥舞着他紧握的双拳,喊着:“令人难以置信的

愚蠢!"

"可是他们答应派一名警察,同我一起留在那房子里。"

"今晚同您一起出来了没有?"

"没有。他奉命只呆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又愤怒得挥舞起拳头来。

"那么,为什么您来找我?"他叫道,“再说更重要的是,为

什么您不一开始就来找我?"

"我不知道啊。只是到了今天,我向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谈

了我的困境,他才劝我来找您的。"

"您接到了信已经整整过了两天。我们应当在此之前采取

行动。我估计您除了那些已经向我提供的情节以外,没有更进

一步的凭证——没有什么可以对我们有用的带有启发性的细

节了吧。"

"有一件,"约翰·奥彭肖说。他在上衣口袋里翻找了一番

以后,掏出了一张褪色的蓝纸,摊开放在桌上。“我有些记得,"

他说,“那一天,我的伯父在焚烧文件的时候,我看见纸灰堆里

有一些小的没有烧着的文件的纸边是这种特殊的颜色的。我

在我伯父的屋子里的地板上发现这张纸。我倾向于这样的想

法:它是从一叠纸里掉下来的,所以没被焚烧掉。纸上除了提

到桔核之外,恐怕它对我们帮助不大。我想它也许是私人日记

里的一页,字迹毫无疑问是我伯父的。"

福尔摩斯把灯移动了一下,我们两人弯下身来观看那张

纸。纸边参差不齐,的确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上端写有

"一八六九年三月"字样,下面是一些莫明其妙的记载,内容如

下:

四日:赫德森来。抱着同样的旧政见。

七日:把桔核交给圣奥古斯丁的麦考利、帕拉米诺和约

翰·斯温。

九日:麦考利已清除。

十日:约翰·斯温已清除。

十二日:访问帕拉米诺。一切顺利。

"谢谢您!"福尔摩斯说,同时把那张纸折叠起来还给了客

人。"现在您连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来

讨论您告诉我的情况。您必须马上回家,开始行动。"

"我应该怎么做呢?"

"只有一件事要做。而且一定要刻不容缓立即就办。您必

须把给我们看过的这张纸放进您说过的那个黄铜匣子里去。

还要放进一张便条,说明所有其它文件都已被您的伯父烧掉

了,这是仅剩的一张。您一定要用使他们能够确信无疑的措

词。做完这一切以后,您必须马上就把黄铜匣子按信封上所说

的放在日晷仪上。您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了。"

"现在不要想报仇之类的事。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法律来

达到那目的。既然他们已经布下了罗网,我们也应该采取相应

措施。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消除威胁您的迫在眉睫的危险;其

次才是揭穿秘密,惩处罪恶的集团。"

"谢谢您,"那年轻人说着站起身来,穿上雨衣,“您给了我

新的生命和希望。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点去做。"

"您必须分秒必争。与此同时,您首先必须照顾好您自己,

因为我认为,毫无疑问有一种非常现实和气近的危险正在威

胁着您。您怎样回去呢?"

"从滑铁卢车站乘火车回去。"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街上人还很多,所以我相信您也许

能平安无事。不过,您无论怎样严加小心都不会过分。"

"我有武器在身。"

"那就好。明天我就开始办您这案子。"

"那末,我就在霍尔舍姆等着您?"

"不,您这案件的奥秘在伦敦。我将在伦敦寻找线索。"

"那末我过一天,或者两天,再来看您,告诉您关于那铜匣

子和文件的消息。我将遵照您的指点逐一去办。"他和我们握

手告别。门外狂风依旧呼啸不已。大雨瓢泼,簌簌不停地敲打

着窗户。这个离破、凶险的故事似乎是随着狂风暴雨而来到我

们这里的——它仿佛是强风中掉落在我们身上的一片落叶

——现在又被暴风雨卷走了。

福尔摩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向前倾,目光凝注在壁炉

的红彤彤的火焰上。随后他点燃了烟斗,背靠坐椅,望着蓝色

烟圈一个跟着一个地袅袅升向天花板。

"华生,我想我们经历的所有案件中没有一件比这个更为

稀破古怪的了。"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判断。

"除了'四签名'案外,也许是这样。"

"嗯,对了。除此之外,也许是这样。可是在我看来,这个

约翰·奥彭肖似乎是正在面临着比舒尔托更大的危险。"

"但是,你对这是什么样的危险是否有了任何明确的看

法?"我问道。

"它们的性质是没有疑问的了,"他回答说。

"那末,它们是怎么回事?谁是这个kkk...?为什么他

要一直纠缠着这个不幸的家庭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闭上了眼睛,两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指尖合拢在一起,说道,“对于一个理想的推理家来说,一旦有

人向他指明一个事实的一个方面以后,他就能从这一个方面

不仅推断出导致这个事实的各个方面,而且能够推断出由此

将会产生的一切后果。正如居维叶,经过深思默想就能根据①

一块骨头准确地描绘出一头完整的动物一样。一个观察家,既

已彻底了解一系列事件中的一环,就应能正确地说明前前后

后的所有其它的环节。我们还没有掌握唯有理性才能获得的

结果。问题只有通过研究才能获得解决,企图凭借直觉解决问

题的人是会失败的。不过,要使这种艺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

步,推理家就必须善于利用他已经掌握的所有事实,这是你不

难理解的,其本身就意味着要掌握一切知识。而要做到这一

点,即使在有了免费教育和百科全书的今天,多少也还是一种

难得的成就。一个人要掌握对他工作可能有用的全部知识,倒

也未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本身就一直在作此努力。如果我

没记错的话,在我们结交之初,你曾有一次十分精确地指出了

我的局限性。"

"对,"我回答道,不禁笑了。"那是一张怪有趣的记录表。

我记得:哲学、天文学、政治学,打了零分;植物学,说不准;地

质学,就伦敦五十英里以内任何地区的泥迹而言,算得造诣很

深;化学,很独特;解剖学,没有系统;关于惊险文学和罪行记

录是无与伦比的;是小提琴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

师;是服用可卡因和吸烟的自我毒害者。我想,那些都是我分

析的要点。"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一项,嘻嘻地笑了。"嗯,"他说,“就象

我过去说的一样,我现在还是要说:一个人应当给他自己头脑

的小小阁楼里装满他可能需要使用的一切。其余的东西可以

①georgescuvier,1769—1832,法国动物、古

生物学家。——译者注

放到他的藏书室里去,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即可。现在,为了

今晚我们接受的这样一桩案件,我们肯定需要把我们所有的

资料都集中起来。劳驾把你身边书架上的美国百科全书里k

字部的那一册递给我。谢谢你!让我们考虑一下形势,看看从

中可能作出什么样的推论。首先,我们可以从一个有充分根据

的假定开始——奥彭肖上校是由于某种有力的原因而离开美

国的。到了他那样年纪的人是不会改变他全部的习惯的,他也

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佛罗里达的宜人的气候而回到英国来过

乡镇的寂寥生活的。他对英国的孤独生活那样极为罕见的喜

爱暗示着他心中惧怕某人、某事,因此我们不妨作出一个可用

的假设,认为他是出于对某人、某事的恐惧被迫离开美国的。

至于他所怕的是什么,我们只能其他和他的几个继承人所接

到的那几次可怕的信件来推断。你注意到那几封信的邮戳了

没有?"

"第一封是从本地治里寄出的,第二封是敦提,第三封是

伦敦。"

"从伦敦东区寄出。你据此能推断出什么来呢?"

"那些地方都是海港。写信的人是在船上。"

"好极了,我们有了一条线索了。毫无疑问,很可能——极

其可能——写信的人当时一定是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考

虑第二点。就本地治里来说,从收到恐吓信起到出事时止,前

后经过七个星期。至于敦提,仅仅经过大约三、四天。这说明

什么问题呢?"

"前者路程较远。"

"可是信件也要经过较远的路程呀?"

"那我就不懂了。"

"至少可以这样假设:那个人或那一伙人乘坐的是一条帆

船。看来好象他们破特的警告或信号总是在他们出发肇事以

前发出的。你瞧,信号从敦提来后,紧接着事情就发生了,你说

有多快。如果他们是从本地治里乘轮船来的,那他们会同那信

同时到达。但是,事实上,过了七个星期才出事。我想那七个

星期代表的是信件是由邮轮运来的,而写信的人是乘帆船来

的这一时差。"

"大有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大概就是这样。现在可以看出这桩新案

子的极端紧迫性和为什么我极力告诫小奥彭肖要提高警惕。

灾祸总是在发信人旅程终了之后来临的。可是这一回是从伦

敦来的,所以我们就刻不容缓了。"

"天哪!"我叫起来了。“这意味着什么?这种无情的迫害!"

"奥彭肖所带的那个文件显然对于帆船里的一个人或一

伙人有着生死攸关的重要性。我想情况很清楚,他们一定不止

一个人。单独一人不可能接连使得两人死于非命,而所用的手

段则竟然瞒过了验尸陪审团。这里面必然有同伙数人,他们还

一定是有勇有谋的人。他们非要把文件弄到手不可,不管是藏

在谁那里。因此,你可以看出,...已不再是一个人的名kkk

字缩写,而是一个团体的标志。"

"是什么样团体的标志呢?"

"你没有——"福尔摩斯说道,一面俯身向前放低声音,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三k党吗?"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福尔摩斯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放在他膝盖上的书。"瞧这

儿,"随后他念道:

克拉克斯·克兰,是一个名字。它来源于想①

象中那种酷似扳起枪的击铁的声音。这个可怕的秘密团体

是南方各州的前联邦士兵在南北战争以后组成的,并迅即

在全国各地成立了分会。其中在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卡罗

来纳、佐治亚和佛罗里达各州尤为引人注目。它的势力被

用于实现其政治目的,主要是对黑人选民使用恐怖手段,

谋杀或驱逐反对他们观点的人们出国。他们将施加暴行时

通常是,先寄给受到敌视的人某种形状破怪但尚可辨的东

西,例如,一小根带叶的橡树叶、几粒西瓜籽,或几个桔核,

作为警告。受到敌视的人接到警告以后,可以公开宣布放

平原有观点,或逃奔国外。如果置之不理,则必将遭受杀

害,而且往往出于某种破怪的和意料不到的方式。那个团

体的组织是如此严密,所使用的方法又是如此有系统,竟

致在有案可稽的案件中,几乎从未见有哪个与之抗衡的人

能够幸免于祸,也从未能追查到暴行的作案人。尽管美国

政府和南方上层社会的努力阻止,这个团体在几年时间里

还是到处蔓延滋长。最后,到了一八六九年,这个三k党运

动竟突然垮台,虽然此后还不时发生这类暴行。"

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你一定会看出,那个团体

①即英文kukluxklan——三k党。——译者注

的突然垮台是和奥彭肖带着文件逃出美国同时发生的。两件

事很可能互为因果。难怪奥彭肖和他的一家人,总有一些死对

头在追踪他们。你一定能理解,这个记录和日记牵涉到美国南

方的某些头面人物。再则,还会有不少人不重新找到这些东西

是连觉都睡不踏实的。"

"那末,我们看见过的那一页……"

"正如我们所料想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写着'送

桔核给ab、和c。'那就是把团体的警告送给他们。然后,又

接着写道:和ab已清除,或者已出国;最后还说访问过c;我

担心这会给c带来不祥的后果。喂,医生,我想,我们可以让

这个黑暗的地方获得一线光明,我相信,在这同一时间里,小

奥彭肖的唯一机会就是按照我告诉他的去做。今天夜里,没有

什么更多可说、更多可做的了。请你把小提琴递给我!让我们

把这恼人的天气和我们同胞的不幸遭遇暂时置之脑后半个小

时吧。"

清晨,天已放晴,太阳透过笼罩在这伟大城市上空的朦胧

云雾闪耀着柔和的光芒。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

了。

"你会原谅我没有等你吧,"他说,“我估计,我将要为小奥

彭肖的案子忙碌一整天。"

"你准备采取什么措施?"我问道。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初步调查的结果了。总之,我

也许不得不去霍尔舍姆一趟。"

"你不先去那里吗?"

"不,我得从城里开始,只要拉拉铃,女佣人就会给你端杯

咖啡来的。"

我在等待咖啡的时候,拿起了桌上还没有打开的报纸浏

览了一下。我的目光停在一个标题上,心里打了一个冷战。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你晚了!"

"啊!"他放下了杯子答道,“我担心的正是这样。这是怎么

搞的?"显然他说的时候很平静,但我已看出他内心很激动。

奥彭肖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悲剧"这一标题吸引住了

我的注意力。这个报道的内容如下:

昨晚九时至十时之间,八班警士库克于滑铁卢桥附近

值勤,忽闻有人呼救及落水之声。是夜伸手不见五指,又值

狂风暴雨肆虐,故虽有过路者数人援助,亦无法营救。然而

警报当即发出,经水上警察协同努力,终于捞获尸体一具。

验明该尸乃一名青年绅士。从其衣袋取出之信封,得知此

人之姓名为约翰·奥彭肖,生前居住于霍尔舍姆附近。据

推测,渠可能急于赶搭从滑铁卢车站开出之末班火车,匆忙

间于一片漆黑中迷途,误踩一轮渡小码头之边缘而失足落

水。尸体未见有任何暴力之痕迹。无疑死者乃因意外不幸

而遇难,此事适足以唤起市政当局注意河滨码头之情况云

云。

我们默默地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意气沮丧,深受震惊的

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这件事伤了我的自尊心,华生,"他终于开口说道,“虽然

这是一种偏狭的感情,但它是伤了我的自尊心。现在这成为我

个人的事了。如上帝假我以天年,我就要亲手解决这帮家伙。

他跑来向我求救,而我竟然把他打发走去送死……!"他从椅

子里一跃而起,在房中踱来踱去,情绪激动,难以抑制。他深陷

的双颊上浮现赧颜,两只瘦长的手不安地一会儿手指交叉着

紧握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

最后,他大声说道:“他们这帮魔鬼真是狡猾透了,他们怎

么能够把他骗到那儿去的呢?那堤岸并不在直达车站的路线

上呀!对于达到他们的目的来说,即使在这样一个黑夜,在那

座桥上无疑也是人太多了。唉,华生,咱们瞧着吧,看谁最后取

得胜利!我现在就要出去了!"

"去找警察吗?"

"不,我自己来当警察。等我结好了网,就可以来捕捉苍蝇

了。可是要在结好网之后捕捉。"

这一整天我忙于我的医务工作,入暮很晚我才返回贝克

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一直到快要十点钟了,他才面色苍

白,精疲力尽地走了进来。他跑到碗柜旁边,撕下一大块面包,

狼吞虎咽地嚼着,喝了一大杯水把它冲下去。

"你饿了,"我说。

"饿极啦!一直忘记吃东西了,早餐后就什么也没吃。"

"没吃东西?"

"一点也没吃,没功夫想到它。"

"进展如何?"

"不错。"

"有线索了吗?"

"他们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小奥彭肖的仇不会报不了的。

嘿,华生,让咱们以仆人之道,还治仆人之身。这是经过深思熟

虑的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桔子来,掰成几瓣儿,把桔核挤出

来,放在桌上,从中选了五个,装到一个信封里面。在那信封口

盖的反面,他写上"s.h.代j.o."。①他封上信封,在上面写上

詹姆斯·卡尔

霍恩船长收"等字样。

"当他进港时这封信已经在等着他了,"他得意地笑着说,

"这封信会使他夜不安眠。他还会发觉这封信肯定是他死亡的

预兆,正如奥彭肖从前所遭遇到的情况一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什么人?"

"那帮家伙的头头。我还要搞其它几个人,不过先搞他。"

"那末,你怎样追查出来的呢?"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大张纸来,上面尽是些日期和姓名。

"我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他说,“用在查阅劳埃德船登记

簿和旧文件的卷宗,追查一八八三年一、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

靠过的每艘船在离港以后的航程。从登记上看,在这两个月

里,到达那里吨位较大的船共有三十六艘。其中一艘叫做'孤

星号',它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这艘船虽然登记的是在

伦敦结关的,但是却用了美国的一个州的名称来命名的。"

①即歇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代约翰·奥彭

肖(johnopenfshaw)之意。——译者注

"我想,是得克萨斯州。"

"是哪一州,我原来弄不清,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我知道它

原先一定是艘美国船。"

"以后又怎样呢?"

"我查阅了敦提的记录。当我看到一八八五年一月三桅帆

船'孤星号'抵达那里的记录时,我心里的猜想就变为确信无

疑的了。我接着就对目前停泊在伦敦港内的船只的情况进行

了查询。"

"结果呢?"

"那'孤星号'上星期到达这里。我跑到艾伯特船坞,查明

这船今天早晨已趁着早潮顺流而下,返航萨瓦纳港去了。我发

电报给格雷夫森德,得知这船已经在不久前驶过去了。由于风

向是朝东的,我确信:这船此刻已开过古德温斯,离怀特岛不

远。"

"那末,你想干什么呢?"

"我要去逮祝蝴#蝴和那两个副手,据我所知,是那船上仅

有的美国人。其余的是芬兰人和德国人。我还了解到他们三

人昨晚曾离船上岸。这消息是当时正在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

人说的。等到他们的这艘帆船到达萨瓦纳时,邮船也已经把这

封信带到那地方了,同时海底电报则已经通知了萨瓦纳的警

察,说明这三位先生是这里正在通缉中的被控犯有谋杀罪的

人犯。"

然而,人谋布下的罗网纵极工巧,终不能没有丝毫漏洞。

谋杀约翰·奥彭肖的凶手竟然再也收不到那几个桔核了,而

那几个桔核是会使他们知道世界上另外还有一个和他们同样

狡猾、同样坚决的人正在追捕着他们。那年秋分时的暴风刮得

久,刮得猛。我们等了很长时间,想得到萨瓦纳"孤星号"的消

息,却一直杳无音信。终于我们听说:在远远的大西洋某处,有

人看到在一次海浪的退潮中漂泊着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

刻着"l.s."①两个字母,而我们所能知道的关于"孤星号"的

命运仅此而已。

①"孤星号"原文为lonestar,缩写为ls..。——译

者注

歪唇男人

歪唇男人

艾萨·惠特尼是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故院长伊莱亚斯·

惠特尼的兄弟,他沉溺于鸦片烟,瘾癖很大。据我所知,他染上

这一恶习是由于在大学读书时产生的一种愚蠢的怪念头造成

的。当时他因为读了德·昆西对梦幻和激情的描绘,就将烟①

草在鸦片酊里浸泡过后来吸,以期获得梦幻和激情的效果。他

象许多人一样,后来才发觉这样做上瘾容易戒除难,所以他多

年来便吸毒成癖不能自拔,他的亲属和朋友们对他既深为厌

恶,同时又不无怜惜之感。他的那副神态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面色青黄憔悴,眼皮耷拉,两瞳无神,身体缩成一团蜷曲在一

把椅子里,活现出一副落迫王孙的倒霉相。

一八八九年六月的一个夜晚,有人在门外揿铃,那正是一

般人开始打呵欠、抬眼望钟的时刻。我当即从椅子里坐起身

来,我的妻子把她的针线活放在膝盖上,脸上露出一副不乐意

的样子。

"有病人,"她说,“你又得出诊了。"

我叹了口气,因为我忙了一整天,疲惫不堪,刚从外面回

来。

①thomasdequincey,1785—1859,英国

作家。——译者注

我听到开门声和急促的话音,然后一阵快步走过地毡的

声响。接着我们的房门突然大开。一位妇女身穿深色呢绒衣

服,头蒙黑纱,走进屋来。

"请原谅我这么晚来打搅您!"她开始说,随即克制不住自

己,快步向前,搂着我妻子的脖子,伏在她的肩上啜泣了起来。

"噢!我真倒霉!"她哭着说,“我多么需要能得到一点儿帮助

啊!"

"啊!"我的妻子说,同时掀开她的面纱,“原来是凯特·惠

特尼啊。你可吓着我了,凯特!你进来时我简直想象不到是

你!"

"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我就直接跑来找你。"事情总是这

样。人们一有发愁的事,就来找我的妻子,好象黑夜里的鸟儿

齐向灯塔一样来寻找慰藉。

"我们很高兴你的来临!不过,你得喝一点兑水的酒,平静

地坐一会儿,再跟我们讲是怎么一回事,要不然我先打发詹姆

斯去就寝,你看好吗?"

"哦!不,不!我也需要大夫的指点和帮助呢。是关于艾

萨的事情,他两天没回家了。我为他害怕极了!"

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医生,对我妻子来说作为一个老朋友

和老同学,听她向我们诉说她丈夫给她带来的苦恼,这已经不

是第一次了。我们尽量找些类似这样的话来安慰她,例如,她

知道她的丈夫在哪里吗?我们有可能替她把他找回来吗?

看来好象有可能。她得到确切的消息说,近来他的烟瘾一

发作,就到老城区最东边的一个鸦片馆去过瘾。到目前为止,

他在外放荡从来不超出一天,每到晚上他就抽搐着身体,垮掉

了似的回到家里。可是这次鬼迷心窍已经四十八小时了。现

在准是躺在那儿,和在码头上的社会渣滓偃卧在一起吞云吐

雾地吸毒。或者竟在酣睡,好从鸦片所起的作用中缓过劲来。

到那儿一定会找得到他,这一点她确信无疑。地点是天鹅闸巷

的黄金酒店。可是,她可怎么办呢?她,一个年轻娇怯的女人

家,又怎能闯进那样一个地方,把厮混在一群歹徒中间的丈夫

拽走呢?

情况就是如此,而且当然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我想是否

就由我陪同她去那地方呢?随着,又一转念,她又何必去呢?我

是艾萨·惠特尼的医药顾问,以这层关系讲,我对他有些影响

力。我倘若独自前往,也许能解决得更好些。我答应她,如果

他真是在她告诉我们的那个地方的话,我会在两小时内雇辆

出租马车把他送回家去。于是,在十分钟内,我就已经离开了

我的那张扶手椅和那舒适愉快的起居室,乘了一辆双轮小马

车,在向东疾驶的途中了。这趟差事,当时我已觉得有点离奇,

不过只有到了后来才显出它是离奇到了何等程度。

但是,在我这探奇之始,倒没有多大的困难。天鹅闸巷是

一条污浊的小巷,它隐藏于伦敦桥东沿河北岸的高大码头建

筑物后边。在一家出售廉价成衣的商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之

间,靠近有一条陡峭的阶梯往下直通一个象洞穴似的黑乎乎

豁口,我发现了我要寻访的那家烟馆。我叫马车停下来等着,

便顺着那阶梯走下去。这阶梯的石级中部已被川流不息的醉

汉们双脚踩磨得凹陷不平。门上悬挂着灯光闪烁不定的油灯。

借着灯光,我摸到门闩,便走进一个又深又矮的房间,屋里弥

漫着浓重的棕褐色的鸦片烟的烟雾,靠墙放着一排排的木榻,

就象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一样。

透过微弱的灯光,可以隐约瞧见东倒西歪的人躺在木榻

上,有的耸肩低头,有的屈膝蜷卧,有的头颅后仰,有的下颔朝

天,他们从各个角落里以失神的目光望着新来的客人。在幢幢

黑影里,有不少地方发出了红色小光环,微光闪烁,忽明忽暗。

这是燃着的鸦片在金属的烟斗锅里被人吮吸时的情景。大多

数人静悄悄地躺着,也有些人自语,还有人用一种奇怪的、低

沉而单调的语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种谈话有时滔滔

不绝,嘟嘟囔囔,尽谈自己的心事,而把人家对他讲的话都当

耳边风。在远处一头,有一个小炭火盆,炭火熊熊。盆旁一只

三足木板凳上坐着一个瘦高的老头,双拳托腮,两肘支在膝盖

上,双目凝视着炭火。

当我进屋时,一个面无血色的马来人伙计兴冲冲地走上

前来,递给我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招呼我到一张空榻上去。

"谢谢你。我不是来久呆的,"我说,“我有一位朋友艾萨·

惠特尼先生在这里。我要找他说话。"

在我右边有人蠕动并发出喊声。我透过暗淡的灯光瞧见

惠特尼面色苍白,憔悴不堪,邋里邋遢,睁大眼睛盯着我。

"天哪!原来是华生!"他说,他答话的样子显得既可怜又

可鄙,他的每条神经似乎都处于紧张状态。"嘿,华生,几点钟

了?"

"快十一点钟了。"

"哪天的十一点钟?"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我的天!我一直认为是星期三。今天是星期三,你吓唬

人干什么?"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开始放声痛哭ae餦f1

来。

"我告诉你,今天是星期五,没错。你的老起一直等你两天

了。你应当感到羞耻!"

"对!我应当感到羞耻,不过你弄错了,华生,因为我在这

里只不过呆了几个小时,抽了三锅,四锅……我记不得抽了多

少锅了。不过我要跟你回去。我不该让凯特担心害怕,可怜的

小凯特呀!扶我一下!你雇马车来了吗?"

"是的,我雇了一辆,等着呢。"

"那末,我就坐车走吧。不过,我一定欠了帐。看看我欠了

多少,华生。我一点精神也没有了。我一点也照顾不了自己。"

我走过两排躺着人的木榻间的狭窄过道,屏息敛气,免得

去闻那鸦片令人作呕和发晕的臭气,到处寻找掌柜的。我走过

炭火盆旁的那个高个子时,觉得有一只手突然猛拉了一下我

上衣的下摆,有人低声说:“走过去,再回头看我!"这两句话清

清楚楚地落入我的耳鼓。我低头一看,这话只能是出自我身边

的老头之口。可是,此时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全神贯注地坐在

那里。他瘦骨嶙峋,皱纹满面,衰老佝偻,一支烟枪耷落在他的

双膝中间,好象是因为他疲乏无力而滑脱下去似的。我向前走

了两步,回头看时,不觉大吃一惊。幸亏我极力克制才没有失

声喊叫出来。他也转过身来,除了我,谁也看不见他。他的身

体的形状已经伸展开了,脸上的皱纹也业已消失,昏花无神的

双眼又炯炯有神。这时,坐在炭火盆边望着吃惊的我而咧嘴发

笑的,不是别人,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暗暗示意叫我到

他身边去,随即转过身去,再以侧面朝向众人时,马上又显出

一副哆哆嗦嗦、随口乱说的龙钟老态。

"福尔摩斯!"我低声说,“你究竟到这个烟馆来干什么?"

"尽量放低声些,"他回答说,“我耳朵很灵。如果你肯帮个

大忙,打发开你的那位瘾君子朋友,我倒很高兴能够和你稍微

谈几句话。"

"我有一辆小马车在外边。"

"那末,请让他坐了回去吧!对他你可以放心,因为他显然

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惹事生非了。我建议你再写个便条,托马车

夫捎给你的妻子,说咱俩又搭上伙啦。你在外边等一会,我过

五分钟就出来。"

要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何请求是很难的,因为他

的请求总是极其明确,又总以这样一种巧妙的温和态度提出

来的。总之,我觉得,惠特尼只要一登上马车,我的使命实际上

就告完成了。至于余下的事,能够和我的老友共同携手去进行

一次非同寻常的探奇涉险那是再好没有了,而探险对他说来,

却是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我用了几分钟时间写好便条,代

惠特尼付清了帐,领他出去上车,目送他在黑夜中乘车辚辚而

去。不久,一个衰老的人从那鸦片烟馆里出来,这样我就同歇

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走到街上来了。大约走了两条街的路程,

他总是驼着背,东摇西晃,蹒跚而行。然后,他向四周迅速地打

量了一下,站直了身体,爆发出一阵尽情的欢笑。

"华生,我估计,"他说,“你想象我在注射可卡因和气它一

些你从医学观点来看也并不反对的小毛病之外,又添了一个

阿芙蓉癖吧。"

"我当然很感惊奇会在那里看到你。"

"不过不会比我在那里发现你惊奇得更厉害。"

"我来找一位朋友。"

"而我是来找一个敌人的。"

"敌人?"

"是的,是我的一个天然的敌人,或者,我将称之为我的一

个当然的捕获物。简单地说,华生,我正在进行一场很不平凡

的侦查。我打算从这些烟鬼的胡言乱语中找到一条线索,正如

我从前干过的一样。倘若在那烟馆里有人认出我来,那么,顷

刻之间,我的性命就会断送掉了。以前我曾为自己的目的到那

里去侦查过。那个开烟馆的无赖印度阿三就曾发誓要找我报

仇。在保罗码头附近拐角处那房子的后面有一个活板门,它能

说得出一些奇怪的、在月黑风高之夜在那里经过的东西的故

事。"

"什么!你莫非说的是些尸体?"

"唉,是尸体,华生。如果我们能够从每一个在那个烟馆里

被搞死的倒霉蛋身上得到一千镑,我们就成为财主啦。这是沿

河一带最险恶的图财害命的地方。我担心内维尔·圣克莱尔

进得去,出不来。可是我们的圈套应当就设在这儿。"他把两个

食指放在上下唇之间,吹出尖锐的哨声,远处也回响起同样信

号的哨声,不久就听到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现在,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一辆高轩的双轮单马车

从暗中驶出,两旁吊灯射出两道黄色的灯光。"你愿意跟我一

块去吗?"

"如果我对你有所帮助的话。"

"噢,靠得住的伙伴总是有用的;记事的人更没有说的了。

我在杉园的房间里有两张床铺。"

"杉园?"

"是的,那是圣克莱尔先生的房子。我进行侦查时就住在

那里。"

"那末,它在什么地方?"

"在肯特郡,离李镇不远。我们要跑二十来里路。"

"我可是一无所知啊。"

"当然是喽,所有的情况,不久你就会明白的。跳上来吧!

好了,约翰,不麻烦你了,这是半克朗。明天等着我,大约十①

一点钟。放开马疆绳吧,再见。"

他轻轻抽了那马一鞭子,马车就疾驰起来,经过了一条条

黑黝黝的寂静无人的街道,嗣后,路面渐渐宽阔起来,最后飞

驰过一座两侧有栏杆的大桥,桥下黑沉沉的河水缓缓地流着。

向前望去,又是一片尽是砖堆和灰泥的单调的荒地,四野阒

然。只有巡逻警的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或者偶尔有某些留

连忘返的狂欢作乐者在归途中纵歌滥喊,才间或打破寂静。一

堆散乱的云缓缓地飘过天空,这儿那儿一两颗星星在云缝里

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福尔摩斯在沉寂中驱车前进。他头垂胸

前,仿佛深思入幻。我坐在他身边,非常纳闷这件新案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儿,竟使他耗费如此之大的精力,但又不敢打断他

的思潮。我们驱车走出好几里,来到郊外别墅区的边缘,这时

他才摇摇身子,耸耸肩膀,点燃了烟斗,显出自鸣得意的神气。

"你有保持缄默的天赋,华生,"他说,“它使你成为非常难

①(英国)带王冠的旧制五先令硬币。——译者注

得的伙伴。我向你保证确实是这样:和别人互相交谈,对我是

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是能令人全都满

意的。我想不出今晚那位可爱的年轻妇人到门口来迎接我时

该对她说些什么。"

"你忘了我是一无所知的。"

"在我们到达李镇之前,我恰好有时间对你讲明本案的情

节。看来似乎简单得出奇,但是,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毫无

疑问,线索很多,但我抓不到个头绪。现在,我来简明扼要地把

案情讲给你听,华生,也许你能在对我来说是一起漆黑之中看

到一线光明。"

"那么,你就说吧。"

"几年前——说得更确切些,是在一八八四年五月里——

有位绅士,名叫内维尔·圣克莱尔,来到李镇。这个人显然很

有钱。他购置了一座大别墅,把庭园整治得很漂亮,生活得很

豪华。他逐渐和邻近许多人交上朋友。一八八七年,他娶了当

地一家酿酒商的女儿为妻,生下两个孩子。他没有职业,但在

几家公司里有投资。他照例每天早晨进城,下午五点十四分从

坎农街坐火车回来。圣克莱尔先生现年三十七岁,没有什么不

良癖好,堪称良夫慈父,与人无忤。我可以再补充一句,目前他

的全部债务,据我们查明,共计八十八镑十先令,而他在首都

郡银行里就有存款二百二十镑。因此,没有理由认为他会为财

务问题而苦恼。

"上星期一,圣克莱尔先生进城比平时早得多。出发前他

说过有两件重要事情要办,还说要给小儿子带回一盒积木。说

来也巧,在那同一个星期一,他出门后不久,他的太太收到一

封电报说有个贵重的小包裹——她一直等着这包裹——已经

寄到亚伯丁运输公司办事处等她去取。好了,如果你熟悉伦敦

的街道,你会知道公司的办事处是在弗雷斯诺街。那条街有一

条岔道通向天鹅闸巷,就是今晚你见到我的地方。圣克莱尔太

太吃过午饭就进城了,在商店买了些东西就到公司办事处去,

取出包裹,在回车站走过天鹅闸巷时,正好是下午四点三十五

分。你明白了吗?"

"听得很清楚。"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星期一那天天气十分炎热,圣克莱

尔太太步伐缓慢,四下张望,希望能雇到一辆小马车,因为她

一路走过天鹅闸巷时,

突然听见一声喊叫或哭号,看到她的丈夫从三层楼的窗口朝

下望着她,好象在向她招手,她吓得浑身冰凉。那窗户是开着

的,他的脸她看得很清楚,据她说他那激动的样子非常可怕,

他拚命地向她挥手,但忽然消失于刹那之间,好象他身后有一

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将他猛拉回去一样。她那双女人所具

有的敏锐的眼睛猛地看到的一个异常的地方是他穿的虽然是

他进城时的那件黑色上衣,可是他的脖子上没有硬领,胸前也

没有领带。

"她确信他出了什么事故,便顺着台阶飞奔下去——因为

这房子恰恰就是今晚你发现我呆过的那个烟馆——闯进那栋

房子的前屋,当她穿过屋子正想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在楼

梯口,她遇到了我说过的那个印度人,被他推了回来。接着又

来了一个丹麦助手,一起把她推到街上。她心里充满了无穷的

疑虑和震惊,急忙沿着小巷冲了出去,万想不到非常幸运,在

弗雷斯诺街头,遇见了正在去值岗上班途中的一位巡官和几

名巡捕。那巡官同两名巡捕随她回去。尽管那烟馆老板再三

阻拦,他们仍然进入了刚才发现圣克莱尔先生的那间屋子。在

那间屋子里看不出有他在那儿呆过的迹象。事实上,在整个那

层楼上,除了一个跛脚的、面目可憎的家伙似乎在那里住家以

外,没有见到有其他任何人。这家伙和那个印度人同声赌咒发

誓说,那天下午没有任何人到过那层楼的前屋。他们矢口否

认,使得巡官无所适从,并且几乎认为圣克莱尔太太看错了

人;这时,她突然大喊一声,猛扑到桌上的一个校荷木盒前,把

盒盖掀开,哗地倒出来一大堆儿童玩具积木,这就是他曾答应

要带回家去的玩具。

"这一发现,加上那瘸子表现出明显的惊慌失措的样子,

使巡官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所有房间都进行了仔细检查,结

果表明一切都与一件可憎的罪行有关。前屋陈设简朴,作为起

居之用。这间屋子通向一间小卧室,由小卧室望出去,正对着

一段码头的背部。码头和卧室窗户之间是一窄长地段,退潮时

是干涸的,涨潮时则为至少四英尺深的河水所淹没。卧室的窗

户很宽敞,是由下边开的。在检查房间时,发现窗框上有斑斑

血迹,还有几滴滴在卧室的地板上。在前屋中,猛地拉开一条

帷幕在它的后面发现有圣克莱尔先生的全套衣服,只缺那件

上衣。他的靴子、袜子、帽子和手表——都在那里。从这些衣

物上都瞧不出有什么暴行的痕迹,此外也看不到圣克莱尔先

生的踪影。他显然一定是从窗户跑出去的,因为没有发现有别

的出路。从窗框上那些不祥的血迹看来,他想游泳逃生是不大

可能的,因为这幕悲剧发生的时候,潮水正涨到了顶点。

"再说说看来直接与本案有牵连的歹徒们吧。那个印度阿

三是个出名的劣迹昭彰的人。不过,根据圣克莱尔太太的说

法,她的丈夫出现在窗口以后仅仅几秒钟,他就已经在楼梯脚

那里了。这人至多不过是这桩罪案的一个帮凶而已。他分辩

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申明他对楼上租户休·布恩的一切行

动都一无所知。他对于那位下落不明的先生的衣物出现在那

屋子里的原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印度阿三老板的情况就是这些。那个阴险的瘸子住在三

层楼上,一定是最后亲眼看见圣克莱尔先生的人。他名叫休·

布恩,他的丑恶的面孔,素为常到伦敦旧城区来的人们所熟

知。他以乞讨为生,由于要避免警察的管制,他装作卖蜡火柴

的小贩。就在针线街往下走不远,靠左手一边,可能你已注意

到有一个小墙角,他每天就坐在那里,盘着腿儿,把少得可怜

的几盒火柴放在膝上。由于他有着一副令人哀怜的样子,布施

给他的小钱就犹如雨点般地落进放在人行道上他身边的一顶

油腻的皮革帽子里。在我想到必须对他的以乞讨为生的情况

进行了解以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观察过这个家伙;但只有在

了解他的乞讨情况之后,我才对他在一会儿工夫收获之多深

感吃惊。你知道他的形象是那么异常,没有一个由他面前路过

的人能不看他一眼的。一头蓬松的红头发;一张苍白的面孔被

一块可怕的伤疤弄的更加难看,这块伤疤,一经收缩就把上唇

的外部边缘翻卷上去了;一副叭儿狗似的下巴;一双目光锐利

的黑眼睛,这两只眼睛和他的头发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照;这

一切都显示出他和一般乞丐不同。而且,他的智力也显然是超

群的,因为过路人投给他无论是什么破烂东西时,他都有话可

说。现在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在烟馆里寄宿的人,并且也正是

最后目睹我们想寻找的那个绅士的人。"

"可是,一个瘸子!"我说,“他单独一个人能把一个年轻力

壮的男子怎么样?"

"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点来说,他是个残废人;但是,在

其它方面,他显然是有劲儿和营养充足的人。当然你的医学经

验会告诉你,华生,一肢不灵的弱点,常常可由其它肢体的格

外健壮有力而得到补偿。"

"请继续说下去。"

"圣克莱尔太太一见窗框上的血迹就晕了过去,由一位巡

捕用车伴送她回家,因为她留在现场无助于侦查。巴顿巡官负

责本案,将房屋全部仔细察看过了,但没有发现对破案有所启

发的东西。当时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把休·布恩立刻逮捕

起来,使他得到了可能和他那印度朋友互相串供的几分钟的

时间。不过,这个错误很快就得到了纠正。他被拘捕并受到搜

查,可是并未发现任何可以将他定罪的证据。的确,他的汗衫

右手袖子上有些血斑,但他指着他的左手第四指靠近指甲被

刀割破的地方,说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还说不大功夫以前他

曾走到窗户那边去过,那里被发现的血斑无疑也是这么来的。

他坚决否认曾见过圣克莱尔先生,并且发誓说,至于在他的房

间里发现的衣物,他和警方同样感到是个谜。而对圣克莱尔太

太所说她确实看到她丈夫出现在窗前这一点,他说她一定是

发疯了,否则是在做梦。后来尽管他大声抗议,还是把他带到

警察局去了。另一方面,巡官就留在那所房里,希望在退潮后

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居然找到了,虽然在那泥滩上他们没找到他们生怕找到

的东西。因为找到的不是内维尔·圣克莱尔本人,而是他的上

衣。这件上衣无遮盖地遗留在退潮后的泥滩上。你猜想他们

在衣袋里发现了些什么?"

"我想象不出。"

"是的,我想你是猜不到的。每个口袋里都装满了便士和

半便士——四百二十一个便士和二百七十个半便士。无怪乎

这上衣不曾被潮水卷走。可是人的躯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

那房子和码头之间的退潮,水势汹涌。看来很可能是这沉甸甸

的上衣留了下来,而被剥光了的躯体却进河里去了。"

"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发现所有别的衣服都在屋子里,难

道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上衣不成?"

"不,先生,可是这件事也许能自圆其说。假定布恩这个人

把内维尔·圣克莱尔推出窗外——可是没有人亲眼看见此事

——那时他会再干什么呢?当然他马上就会想到要消灭那些

泄露真情的衣服了。这时他会抓起衣服来,抛出窗外去。而在

他往外抛的当儿,他会想到:那件上衣要随水起浮,沉不下去。

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因为他已听到那位太太为要抢上楼而

在楼下吵闹,也许他已从他的印度同伙那里听说有一批巡捕

正顺着大街朝这个方向急忙跑来。这时已刻不容缓。他一下

子冲到密藏他从乞讨中积累起来的银钱的地方。看到那些硬

币,他能抓起多少,尽量往衣袋里塞,这样为的是确保上衣能

够深沉水底。他把这件上衣抛了出去以后,还想用同样的方法

处理别的衣服,如果不是已听到楼下匆促的脚步声的话。可是

这时巡捕已经上楼来了,他仅仅来得及把窗户关上。"

"听起来确实可能是这样。"

"喏,咱们就权且当它是个有用的假定吧,因为还没有比

这更好的假定。我已经说过,休·布恩被捕了并被关到警察局

里去,可就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证实他以往有什么罪嫌。多年

以来他是尽人皆知的专门以乞讨为生的人。他的生活似乎是

十分安静和无害于人的。现在事情就这样摆在面前,应该解决

的问题象过去一样还远远没得到解决。这些问题是:内维尔·

圣克莱尔在烟馆里干什么?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

在哪里?休·布恩和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我承认:在我的经

验中,我想不起有哪一个案件,乍一看似乎很简单,可是却出

现了这么许多困难。"

当歇洛克·福尔摩斯细说着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的时

候,我们的马车正飞快地驶过这座大城市的郊区,直到最后把

那些零零落落的房子甩在后面。接着马车顺着两旁有篱笆的

乡间道路辚辚前进。他刚一讲完,我们正从两个疏疏落落的村

庄之间驶过,有几家窗户里灯光闪烁着微光。

"现在已经到了李镇的郊区,"我的伙伴说,“在我们短短

的旅途中,一路上竟接触了英格兰的三个郡县,从米德尔赛克

斯出发,经过萨里的一隅,最后到达了肯特郡。你看到了那树

丛中的灯光了吗?那就是杉园。在那灯旁坐着一位妇女,她忧

心如焚,静聆动静的耳朵无疑已经听到我们马蹄得得的声音

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贝克街办这件案子呢?"

"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在这里进行侦察。圣克莱尔太太已经

盛情地安排了两间屋子供我使用。你可以放心,她一定对我的

朋友兼伙伴表示热烈欢迎。华生,在我还没有得到她丈夫的消

息以前,我可真怕见她。我们到啦。"

我们在一座大别墅前停车,这座别墅坐落在庭园之中。这

时一个马僮跑了过来,拉住马头。我跳下车来跟着福尔摩斯走

上了一条通往楼前的、小小弯曲的碎石道。我们走近楼前时,

楼门洞开,一位白肤金发的小妇人立在门口,穿着一身浅色细

纱布的衣服,在衣服的颈口和腕口处镶着少许粉红色蓬松透

明的丝织薄纱边。她在灯光辉映下,亭亭玉立,一手扶门,一手

半举,情极热切。她微微弯腰,探首向前,渴望的目光凝视着我

们,双唇微张欲语,好象是在提出询问的样子。

"啊?"她喊道,“怎么样?"随后,她看出我们是两个人,起

先还充满了希望地喊着;可是看到我的伙伴摇头耸肩,就转而

发出痛苦的呻吟了。

"没有好消息吗?"

"没有。"

"没有坏消息吗?"

"没有。"

"谢天谢地!请进来吧!你们一定很辛苦了,足足累了这

么一整天。"

"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在过去的几个案件里,他对我

的帮助极大,我很幸运能把他请来和我一同进行侦查。"

"我很高兴见到您,"她说,热烈地和我握手,“如果您考虑

到我们所受到的打击是来得多么突然的话,我相信您会原谅

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的。"

"亲爱的太太,"我说,“我是经过多次战役的老战士,即使

不是如此,请您也不必跟我客气。对您或者对我的老朋友,如

果我能够有所帮助的话,那么,我真是太高兴了。"

"福尔摩斯先生,"圣克莱尔太太说,这时我们已经走进了

一间灯光明亮的餐室,桌上摆好了冷餐,“我很想问您一两个

直截了当的问题,求您给一个坦率的回答。"

"当然可以,太太。"

"您别担心我的情绪。我不是歇斯底里的,也不会动不动

就晕倒。我仅仅想听听您的实实在在的意见。"

"在哪一点上?"

"您说真心话,您认为内维尔还活着吗?"

歇洛克·福尔摩斯似乎被这问题窘住了。"说老实话,说

啊!"她重复着,站在地毯上目光向下直盯着他,这时他正仰身

坐在一张柳条椅里。

"那末,太太,说老实话,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他死了?"

"是的。"

"被谋杀了?"

"我不这样认为。或许是。"

"他在哪一天遇害的?"

"星期一。"

"那未,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愿意解释一下我今天接到

他的来信,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象触了电一样。

"什么?"他咆哮道。

"是的,今天,"她微笑地站着,高高地举起一张小纸条。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他急切地抓住那张纸条,在桌子上把它摊开,挪过灯来,

专心地审视。我离开座椅,从他背后注视那张纸。信封的纸很

粗糙,盖有格雷夫森德地方的邮戳,发信日期就是当天,或者

说是前一天,因为此时已过了午夜很久了。

"字迹潦草,"福尔摩斯喃喃自语,“肯定这不是您先生的

笔迹,夫人。"

"是的,可是信却是他写的。"

"我还觉得,不管是谁写的信封,他都得去问地址。"

"您怎能这么说?"

"这人名,您看,完全是用黑墨水写的,写出后自行阴干。

其余的字呈灰黑色,这说明写后是用吸墨纸吸过的。如果是一

起写成,再用吸墨纸吸过,那末有些字就不会是深黑色的了。

这个人先写人名,过了一会儿,才写地址,这就只能说明他不

熟悉这个地址。这自然是件小事,但是没有比一些小事更重要

的了。现在让咱们来看看信吧。哈#烘信还附了件东西呢!"

"是,有一只戒指,他的图章戒指。"

"您能认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么?"

"这是他的一种笔迹。"

"一种?"

"是他在匆忙中写的一种笔迹。这和他平时的笔迹不一

样,可是我完全认得出来。"

亲爱的:

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变好起来的。已经铸成一个大错,这

也许需要费些时间来加以纠正。请耐心等待。

内维尔

"这信是用铅笔写在一张八开本书的扉页上的,纸上没有

水纹。嗯#狐是由一个大拇指很脏的人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

出的。哈!信封的口盖是用胶水粘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

封这封信的人还是一直在嚼烟草的。太太,您敢肯定这是您丈

夫的笔迹吗?"

"我敢肯定。这是内维尔写的字。"

"信物还是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喏,圣克莱尔太太,

乌云已散,虽然我不应该冒险地说危险已经过去了。"

"可是他一定是尚在人间了,福尔摩斯先生。"

"除非这笔迹是一种巧妙的伪造,来引诱我们走入歧途

的。那戒指,归根到底,证明不了什么。它可以是从他手上取

下来的嘛!"

"不,不,这是他的亲手笔迹啊!"

"很好。不过,它或许是星期一书写的,而到今天才寄出来

的。"

"那是可能的。"

"照这样说,在这段时间里也可能发生许多事。"

"哦,您可别净给我泼冷水,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准没

出事。我们两人之间,有一种敏锐的同感力。万一他遭到不幸,

我是应当会感到的。就在我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在卧室里

割破了手,而我在餐室里,心里就知道准是出了什么事,所以

马上跑上楼去。您想我对这样一桩小事还会反应得这么快,而

对于他的死亡,我又怎能毫无感应呢?"

"我见过的世面太多了,不会不知道一位妇女所得到的印

象或许会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论断更有价值。在这封信里,您

确乎得到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持您的看法。不过,倘若您的

丈夫还活着,而且还能写信的话,那他为什么还呆在外面而不

回家呢?"

"我想象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可理解的。"

"星期一那天,他离开您时,没说什么吗?"

"没有。"

"您在天鹅闸巷望见他时是不是大吃一惊?"

"极为吃惊。"

"窗户是开着的吗?"

"是的。"

"那末,他也许还可以叫您了?"

"可以。"

"据我所知,他仅仅发出了不清楚的喊声。"

"对。"

"您认为是一声呼救的声音吗?"

"是的,他挥动了他的双手。"

"但是,那也可能是一声吃惊的叫喊。出他意料之外地看

到您所引起的惊奇也可能会使他举起双手,是吗?"

"这是可能的。"

"您认为他是被人硬拽回去的吗?"

"他是那样突然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可能是一下子跳回去了。您没有看见房里还有别人

吧?"

"没有,但是那个可怕的人承认他曾在那里,还有那个印

度阿三在楼梯脚下。"

"正是这样。就您所能看到的,您的丈夫穿的还是他平常

那身衣服吗?"

"可是没有了硬领和领带。我清清楚楚地看他露着脖子。"

"他以前提到过天鹅闸巷没有?"

"从来没有。"

"他曾经露出抽过鸦片的任何迹象吗?"

"从来没有。"

"谢谢您,圣克莱尔太太。这些正是我希望弄得一清二楚

的要点。让我们来吃点晚饭,然后去就寝,因为明天我们也许

要忙碌一整天呢。"

一间宽敞舒适的房子,放着两张床铺,供我们使用。我很

快就钻到被窝里去了,因为在这一夜的奔波之后已经精疲力

尽了。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却是这样一个人:当他心中有一

个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他就会连续数天、甚至一个星期,废寝

忘食地反复思考,重新梳理掌握的各种情况,并从各个角度来

审查那问题,一直要到水落石出,或是深信自己搜集的材料尚

不充分时才肯罢休。我很快就知道:他正要准备通宵达旦地坐

着。他脱下了上衣和背心,穿上一件宽大的蓝色睡衣,随后就

在屋子里到处乱找,把他床上的枕头以及沙发和扶手椅上的

靠垫收拢到一起。他用这些东西铺成一个东方式的沙发。他

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放着一盎斯强味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在

那幽黯的灯光里,只见他端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只欧石南根

雕成的旧烟斗,两眼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一角。蓝色的烟雾从

他嘴边盘旋缭绕,冉冉上升。他寂静无声,纹丝不动。灯光闪

耀,正照着他那山鹰般的坚定面容。我渐入梦乡,他就这样坐

着。有时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还是这样坐着。最后,我

睁开双眼,夏日的煦阳正照进房来。那烟斗依然在他的嘴里叼

着,轻烟仍然缭绕盘旋,冉冉上升。浓重的烟雾弥漫满屋,前夜

所看到的一堆板烟丝,这时已经荡然无存了。

"醒了么,华生?"他问道。

"醒了。"

"早上赶车出去玩玩如何?"

"好的!"

"那么,穿上衣服吧。谁都没起哪,可是我知道那小马僮睡

觉的地方,我们很快就会把马车弄出来的。"他边说边咯咯地

笑了起来,两眼闪烁着光芒,似乎和昨夜那个苦思冥想的他判

若两人。

我穿衣时看了一下表。难怪还没有人品身,这时才四点二

十五分。我刚刚穿好衣服,福尔摩斯就回来说马僮正在套车。

"我要检验一下我小小的理论,"他说,拉上他的靴子,“华

生,我认为你现在正站在全欧洲的一个最笨的糊涂虫面前!我

该被人们一脚从这儿踢到查林克罗斯去!可是我想我现在已

经找到了开启这个案子的这把锁的钥匙了。"

"在哪里?"我微笑着问道。

"在盥洗室里,"他回答道,“哦,我不是开玩笑。"他看见我

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就继续说下去。“我刚到那里去过,我已经

把它拿出来了,放进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里了。走吧,伙

计,让咱瞧瞧钥匙对不对得上锁。"

我们尽量放轻脚步走下楼梯,出得房来,沐浴在明媚的晨

曦之中。套好的马车停在路边,那个衣服尚未穿好的马僮在马

头一旁等着。我们两人一跃上车,就顺着伦敦大道飞奔而去。

路上有几辆农村大车在走动,它们是运载蔬菜进城的,可是路

旁两侧的一排排别墅仍然寂静无声,死起沉沉,犹如梦中的城

市。

"有些地方显得这是一桩奇案,"福尔摩斯说着,顺手一鞭

催马向前疾驰,“我承认我曾经瞎得活象鼹鼠。不过学聪明虽

晚,总还是胜于不学。"

当我们驱车经过萨里一带的街道时,这城里起床最早的

人也刚刚睡眼惺忪地望望窗外的曙光。马车驶过滑铁卢桥,飞

快地经过威灵顿大街,然后向右急转弯,来到布街。福尔摩斯

是警务人员所熟识的,门旁两个巡捕向他敬礼。一个巡捕牵住

马头,另一个便引我们进去。

"谁值班?"福尔摩斯问。

"布雷兹特里特巡官,先生。"

"啊!布雷兹特里特,你好!"一位身材高大魁伟的巡官走

下石板坡的甬道,头戴鸭舌便帽,身穿带有盘花纽扣的夹克

衫。"我想同你私下谈一谈,布雷兹特里特。"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到我的屋子里来。"

这是一间小小的类似办公室的房间,桌上放着一大本厚

厚的分类登记簿,一架电话凸出地安在墙上。巡官临桌坐下。

"您要我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为了乞丐休·布恩而来的。这人被控与李镇内维尔

·圣克莱尔先生的失踪有关。"

"是的,他是被押到这里来候审的。"

"这我已知道了。他现在在这里吗?"

"在单人牢房里。"

"他规矩吗?"

"哦,一点也不捣乱。不过这坏蛋脏透了。"

"脏得很?"

"对,我们只能做到促使他洗了洗手。他的脸简直黑得象

个补锅匠一样。哼,等他的案定了,他得按监狱的规定洗个澡。

我想,您见了他,您会同意我所说的他需要洗澡的看法。"

"我很想见见他。"

"您想见他吗?那很容易。跟我来。您可以把这提包撂在

这里。"

"不,我想我还是拿着它好。"

"好吧,请跟我来!"他领着我们走下一条甬道,打开了一

道上闩的门,从一条盘旋式的楼梯下去,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墙

上刷白灰的走廊,两侧各有一排牢房。

"右手第三个门就是他的牢房,"巡官说,往里瞧了一瞧。

"他睡着了,"他说,“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们两人从隔栅往里瞧,那囚犯脸朝我们躺着,正在酣

睡,呼吸缓慢而又深沉。他中等身材,穿着和他的行当相称的

粗料子衣服,贴身一件染过色的衬衫从破烂的上衣裂缝处露

了出来。他的确象巡官说的那样,污秽肮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

步。可是他脸上的污垢还是掩盖不了他那可憎的丑容:从眼边

到下巴有一道宽宽的旧伤疤,这伤疤收缩后把上唇的一边往

上吊起,三颗牙齿露在外面,象是一直在嗥叫的样子,一头蓬

松光亮的红发低低覆盖着两眼和前额。

"是个美人儿,是不是?"巡官说。

"他的确需要洗一洗,"福尔摩斯说,“我想了个他可以洗

一洗的主意,还自作主张地带了些家伙来。"他一边说,一边打

开那个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取出了一块很大的洗澡海

绵,使我吃了一惊。

"嘻,嘻!您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巡官轻声地笑着。

"喏,如果您肯做件大好事,悄悄打开这牢门,咱们很快就

会让他现出一副更体面的相貌。"

"行,那又有何不可?"巡官说,“他这样子不会给布街看守

所增光,是吗?"他把钥匙插进门锁里面,我们都悄悄地走进牢

房。那睡着的家伙侧了侧身子,重又进入梦乡。福尔摩斯弯腰

就着水罐,蘸湿了海绵,在囚犯的脸上使劲地上下左右擦了两

下。

"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喊道,“这位是肯特郡李镇

的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

我一辈子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人的脸就象剥树皮一样

让海绵剥下一层皮。那粗糙的棕色不见了!在脸上横缝着的

一道可怕的伤疤和那显出一副可憎的冷笑的歪唇也都不见

了。那一堆乱蓬蓬的红头发在一揪之下也全掉了。这时,在床

上坐起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愁眉不展、模样俊秀的人,一头

黑发,皮肤起滑。他揉搓双眼,凝神打量着周围,睡眼惺忪,不

知所以。忽然他明白事已败露,不觉尖叫一声扑在床上,把脸

埋在枕头里。

"天啊!"巡官叫道,“真的,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从相

片上认出他。"

那囚犯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听天由命、不在乎的架势说,

"就算这样吧,"他说,“请问,能控告我犯了什么罪?"

"控告你犯了杀害内维尔·圣……哦,除非他们把这案件

当做自杀未遂案,他们就不会控告你犯了这个罪。"巡官咧嘴

笑着说,“哼,我当了二十七年的警察了,这次可真该得奖了。"

"如果我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那么,显然我就没犯

什么罪。因此,我是受到非法拘留。"

"不犯罪,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福尔摩斯说,“你要是

信得过你的妻子的话,你就会干得更好些。"

"倒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儿女,"那囚犯发出呻吟的声

音说,“上帝保佑,我不愿他们为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事而感到

耻辱。天哪!讲出去多么难堪啊!我可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在床上坐在他身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让法庭来查清这件事情,"他说,“当然那就难免

要宣扬出去。可是,只要你能使警务当局相信,这不是一件足

以向你提出控告的事情,我想没有什么理由必须把你案子的

详情公诸于报纸。我相信布雷兹特里特巡官是会把你说给我

们听的记录记下来提交给有关当局的。这样,这案子就根本不

会提到法庭上去了。"

"上帝保佑您!"那囚犯热情洋溢地高喊起来,“我宁愿忍

受拘禁,唉,甚至处决,也不愿把我的令人感到痛苦的秘密作

为家庭的污点,留给孩子们。

"你们是唯一听到我的身世的人。我父亲是切斯特菲尔德

的小学校长,在那里我受过极为良好的教育。我青年的时候酷

爱旅行,喜欢演戏,后来在伦敦一家晚报当了记者。有一天,总

编辑想要一组反映大城市里的乞讨生活的报道,我自告奋勇

来提供这方面的稿件。这就成了我一生历险的开端。我只有

客串充扮起丐才能收集到写文章所需的一些基本材料。我当

过演员,自然学到了一些化装的秘诀,并曾以我的化装技巧而

闻名于剧场后台。这时我利用了这种本领。我先用油色涂脸,

然后为了尽量装成最令人怜悯的样子,我用一小条肉色的橡

起膏,做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伤疤,把嘴唇一边向上扭卷起来,

戴上一头红发,配上适当的衣服,就在市商业区选定一个地

方,表面上是火柴小贩,实际上是当票丐。我这样干了起个小

时,晚上回到家中,发现我竟得到二十六个先令零四个便士,

这使我大吃一惊。

"我写完了报道,这些事也就置之脑后不再去想了。直到

后来有一天,我为一位朋友背书担保了一张票据,后来竟接①

到一张传票要我赔偿二十五镑,我因拿不出这么多钱,急得走

投无路,这才忽然计上心来。我央求债主缓期半月让我去筹

款,又请求雇主给我几天假。然后我就化起装来,到城里去乞

讨。过了十天,我凑起了钱,清了这笔债。

"哦,这么一来,你们可以想见,当我已懂得:只要我在脸

上抹上一点油彩,把帽子放在地上,静静地坐着,一天就能挣

两英镑的时候,再要我安心地去做那一星期只能挣这么多钱

的辛苦工作,是多么不容易了。是要自尊心还是要钱,我思想

①背书。这是金融财会上的术语,即指在支票等票据的背面签字担

保。——译者注

斗争了很久。最后是金钱占了上风,我抛弃了记者生活,日复

一日地坐在我第一次选定的那条街的拐角,借着我那一副可

怕的面容所引起的恻隐之心,铜板儿塞满了我的口袋。只有一

个人知道我的隐秘。这就是我在天鹅闸巷寄宿的那下等烟馆

的老板。在那里我能够每天早晨以一个邋遢乞丐的面目出现,

到晚上又变成一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公子。这个印度阿三收了

我高价的房租,所以他会为我保密。

"不久,我就发现我已积起大笔钱财。我不是说:任何乞丐

在伦敦的街头,一年都能挣到七百英镑(这还够不上我的平均

收入),但我有巧于化装和善于应付的特殊才能,而这两方面

又越练越精,这就使我成为城里为人所赏识的人物。整天都有

各种各样的银币流水般地进入我的囊中,如果哪天收入不到

两英镑,那就算是运岂不济的了。

"我越发财,野心越大。我在郊区买了所房子,后来结婚成

家。没有任何人怀疑我的真正职业。我的爱妻只知道我在城

里做生意,她却不知道我究竟干的是些什么。

"上一个星期一,我刚结束了一天的营生,正在烟馆楼上

的房间里换衣服,不料向窗外一望,忽见我妻子站在街心,眼

睛正对着我瞧,这使我惶恐万状。我惊叫一声,连忙用手臂遮

住脸,接着立即跑去找我的知交——那个印度阿三,求他阻止

任何人上楼来找我。我听见她在楼下的声音,但知道她一时还

上不来。我飞快地脱下衣服,穿上乞丐的那一身装束,涂上颜

色,戴上假发。这样,甚至于一个妻子的眼睛也不能识破这伪

装。不过马上我又想到也许在这屋子里要进行搜查,那些衣服

可能会泄露我的秘密。我忙把窗户打开,由于用力过猛,竟又

碰破我清晨在卧室里割破的创口。平常我要来的钱都放在一

个皮袋里,这时我刚把其中的铜板掏出来塞在上衣兜里。我抓

起因装满铜板而沉甸甸的这件衣服,扔出窗外。它掉在泰晤士

河里不见了。其它的衣服本来也要扔下去,但是就在此转瞬之

间,有些警察正冲上楼。我承认,使我感到欣慰的是,一会儿,

我就发现我未被认出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而是把我当

作谋杀内维尔·圣克莱尔的嫌疑犯被逮捕起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别的需要我解释的地方。我

当时下定决心长期保持我那化装的样子,所以我宁愿脸上脏

一点也没关系。我晓得我的老婆一定焦急万分,我就取下戒

指,乘警察不在意的时候,托付给那印度阿三,还匆匆写了几

行字,告诉我的妻子不必害怕。"

"那封信昨天才寄到她的手里,"福尔摩斯说。

"我的天!这一个星期可真够她熬的!"

"警察看住了那个印度阿三,"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我

很了解:他会觉得要想把信寄出去而不被发现是困难的。大概

他把信又转托给某个当海员的顾客,而那家伙又把它一股脑

儿地忘了几天。"

"就是这么一回事,"福尔摩斯说,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相

信就是这样。可是你从来没有因为行骗而被控告过吗?"

"有过多次了,但是,一点罚款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呢?"

"不过事情必须到此为止,"布雷兹特里特说,“如果要警

察局不声张出去,必须是休·布恩不再存在了。"

"我已经最郑重地发过誓了。"

"要是这样,我想大概也就不会再深究下去了。可是,你如

下次再犯,那我们就要全盘托出。福尔摩斯先生,我得说我们

非常感谢您帮助我们澄清这个案件!我希望知道您又是怎样

得出这个答案来的呢?"

"这个答案,"福尔摩斯说,“是全靠坐在五个枕头上,抽完

一盎斯板烟丝得来的。我想,华生,如果我们坐车去贝克街,正

好赶上吃早饭。"

歪唇男人

歪唇男人

艾萨·惠特尼是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故院长伊莱亚斯·

惠特尼的兄弟,他沉溺于鸦片烟,瘾癖很大。据我所知,他染上

这一恶习是由于在大学读书时产生的一种愚蠢的怪念头造成

的。当时他因为读了德·昆西对梦幻和激情的描绘,就将烟①

草在鸦片酊里浸泡过后来吸,以期获得梦幻和激情的效果。他

象许多人一样,后来才发觉这样做上瘾容易戒除难,所以他多

年来便吸毒成癖不能自拔,他的亲属和朋友们对他既深为厌

恶,同时又不无怜惜之感。他的那副神态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面色青黄憔悴,眼皮耷拉,两瞳无神,身体缩成一团蜷曲在一

把椅子里,活现出一副落迫王孙的倒霉相。

一八八九年六月的一个夜晚,有人在门外揿铃,那正是一

般人开始打呵欠、抬眼望钟的时刻。我当即从椅子里坐起身

来,我的妻子把她的针线活放在膝盖上,脸上露出一副不乐意

的样子。

"有病人,"她说,“你又得出诊了。"

我叹了口气,因为我忙了一整天,疲惫不堪,刚从外面回

来。

①thomasdequincey,1785—1859,英国

作家。——译者注

我听到开门声和急促的话音,然后一阵快步走过地毡的

声响。接着我们的房门突然大开。一位妇女身穿深色呢绒衣

服,头蒙黑纱,走进屋来。

"请原谅我这么晚来打搅您!"她开始说,随即克制不住自

己,快步向前,搂着我妻子的脖子,伏在她的肩上啜泣了起来。

"噢!我真倒霉!"她哭着说,“我多么需要能得到一点儿帮助

啊!"

"啊!"我的妻子说,同时掀开她的面纱,“原来是凯特·惠

特尼啊。你可吓着我了,凯特!你进来时我简直想象不到是

你!"

"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我就直接跑来找你。"事情总是这

样。人们一有发愁的事,就来找我的妻子,好象黑夜里的鸟儿

齐向灯塔一样来寻找慰藉。

"我们很高兴你的来临!不过,你得喝一点兑水的酒,平静

地坐一会儿,再跟我们讲是怎么一回事,要不然我先打发詹姆

斯去就寝,你看好吗?"

"哦!不,不!我也需要大夫的指点和帮助呢。是关于艾

萨的事情,他两天没回家了。我为他害怕极了!"

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医生,对我妻子来说作为一个老朋友

和老同学,听她向我们诉说她丈夫给她带来的苦恼,这已经不

是第一次了。我们尽量找些类似这样的话来安慰她,例如,她

知道她的丈夫在哪里吗?我们有可能替她把他找回来吗?

看来好象有可能。她得到确切的消息说,近来他的烟瘾一

发作,就到老城区最东边的一个鸦片馆去过瘾。到目前为止,

他在外放荡从来不超出一天,每到晚上他就抽搐着身体,垮掉

了似的回到家里。可是这次鬼迷心窍已经四十八小时了。现

在准是躺在那儿,和在码头上的社会渣滓偃卧在一起吞云吐

雾地吸毒。或者竟在酣睡,好从鸦片所起的作用中缓过劲来。

到那儿一定会找得到他,这一点她确信无疑。地点是天鹅闸巷

的黄金酒店。可是,她可怎么办呢?她,一个年轻娇怯的女人

家,又怎能闯进那样一个地方,把厮混在一群歹徒中间的丈夫

拽走呢?

情况就是如此,而且当然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我想是否

就由我陪同她去那地方呢?随着,又一转念,她又何必去呢?我

是艾萨·惠特尼的医药顾问,以这层关系讲,我对他有些影响

力。我倘若独自前往,也许能解决得更好些。我答应她,如果

他真是在她告诉我们的那个地方的话,我会在两小时内雇辆

出租马车把他送回家去。于是,在十分钟内,我就已经离开了

我的那张扶手椅和那舒适愉快的起居室,乘了一辆双轮小马

车,在向东疾驶的途中了。这趟差事,当时我已觉得有点离奇,

不过只有到了后来才显出它是离奇到了何等程度。

但是,在我这探奇之始,倒没有多大的困难。天鹅闸巷是

一条污浊的小巷,它隐藏于伦敦桥东沿河北岸的高大码头建

筑物后边。在一家出售廉价成衣的商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之

间,靠近有一条陡峭的阶梯往下直通一个象洞穴似的黑乎乎

豁口,我发现了我要寻访的那家烟馆。我叫马车停下来等着,

便顺着那阶梯走下去。这阶梯的石级中部已被川流不息的醉

汉们双脚踩磨得凹陷不平。门上悬挂着灯光闪烁不定的油灯。

借着灯光,我摸到门闩,便走进一个又深又矮的房间,屋里弥

漫着浓重的棕褐色的鸦片烟的烟雾,靠墙放着一排排的木榻,

就象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一样。

透过微弱的灯光,可以隐约瞧见东倒西歪的人躺在木榻

上,有的耸肩低头,有的屈膝蜷卧,有的头颅后仰,有的下颔朝

天,他们从各个角落里以失神的目光望着新来的客人。在幢幢

黑影里,有不少地方发出了红色小光环,微光闪烁,忽明忽暗。

这是燃着的鸦片在金属的烟斗锅里被人吮吸时的情景。大多

数人静悄悄地躺着,也有些人自语,还有人用一种奇怪的、低

沉而单调的语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种谈话有时滔滔

不绝,嘟嘟囔囔,尽谈自己的心事,而把人家对他讲的话都当

耳边风。在远处一头,有一个小炭火盆,炭火熊熊。盆旁一只

三足木板凳上坐着一个瘦高的老头,双拳托腮,两肘支在膝盖

上,双目凝视着炭火。

当我进屋时,一个面无血色的马来人伙计兴冲冲地走上

前来,递给我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招呼我到一张空榻上去。

"谢谢你。我不是来久呆的,"我说,“我有一位朋友艾萨·

惠特尼先生在这里。我要找他说话。"

在我右边有人蠕动并发出喊声。我透过暗淡的灯光瞧见

惠特尼面色苍白,憔悴不堪,邋里邋遢,睁大眼睛盯着我。

"天哪!原来是华生!"他说,他答话的样子显得既可怜又

可鄙,他的每条神经似乎都处于紧张状态。"嘿,华生,几点钟

了?"

"快十一点钟了。"

"哪天的十一点钟?"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我的天!我一直认为是星期三。今天是星期三,你吓唬

人干什么?"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开始放声痛哭ae餦f1

来。

"我告诉你,今天是星期五,没错。你的老起一直等你两天

了。你应当感到羞耻!"

"对!我应当感到羞耻,不过你弄错了,华生,因为我在这

里只不过呆了几个小时,抽了三锅,四锅……我记不得抽了多

少锅了。不过我要跟你回去。我不该让凯特担心害怕,可怜的

小凯特呀!扶我一下!你雇马车来了吗?"

"是的,我雇了一辆,等着呢。"

"那末,我就坐车走吧。不过,我一定欠了帐。看看我欠了

多少,华生。我一点精神也没有了。我一点也照顾不了自己。"

我走过两排躺着人的木榻间的狭窄过道,屏息敛气,免得

去闻那鸦片令人作呕和发晕的臭气,到处寻找掌柜的。我走过

炭火盆旁的那个高个子时,觉得有一只手突然猛拉了一下我

上衣的下摆,有人低声说:“走过去,再回头看我!"这两句话清

清楚楚地落入我的耳鼓。我低头一看,这话只能是出自我身边

的老头之口。可是,此时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全神贯注地坐在

那里。他瘦骨嶙峋,皱纹满面,衰老佝偻,一支烟枪耷落在他的

双膝中间,好象是因为他疲乏无力而滑脱下去似的。我向前走

了两步,回头看时,不觉大吃一惊。幸亏我极力克制才没有失

声喊叫出来。他也转过身来,除了我,谁也看不见他。他的身

体的形状已经伸展开了,脸上的皱纹也业已消失,昏花无神的

双眼又炯炯有神。这时,坐在炭火盆边望着吃惊的我而咧嘴发

笑的,不是别人,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暗暗示意叫我到

他身边去,随即转过身去,再以侧面朝向众人时,马上又显出

一副哆哆嗦嗦、随口乱说的龙钟老态。

"福尔摩斯!"我低声说,“你究竟到这个烟馆来干什么?"

"尽量放低声些,"他回答说,“我耳朵很灵。如果你肯帮个

大忙,打发开你的那位瘾君子朋友,我倒很高兴能够和你稍微

谈几句话。"

"我有一辆小马车在外边。"

"那末,请让他坐了回去吧!对他你可以放心,因为他显然

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惹事生非了。我建议你再写个便条,托马车

夫捎给你的妻子,说咱俩又搭上伙啦。你在外边等一会,我过

五分钟就出来。"

要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何请求是很难的,因为他

的请求总是极其明确,又总以这样一种巧妙的温和态度提出

来的。总之,我觉得,惠特尼只要一登上马车,我的使命实际上

就告完成了。至于余下的事,能够和我的老友共同携手去进行

一次非同寻常的探奇涉险那是再好没有了,而探险对他说来,

却是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我用了几分钟时间写好便条,代

惠特尼付清了帐,领他出去上车,目送他在黑夜中乘车辚辚而

去。不久,一个衰老的人从那鸦片烟馆里出来,这样我就同歇

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走到街上来了。大约走了两条街的路程,

他总是驼着背,东摇西晃,蹒跚而行。然后,他向四周迅速地打

量了一下,站直了身体,爆发出一阵尽情的欢笑。

"华生,我估计,"他说,“你想象我在注射可卡因和气它一

些你从医学观点来看也并不反对的小毛病之外,又添了一个

阿芙蓉癖吧。"

"我当然很感惊奇会在那里看到你。"

"不过不会比我在那里发现你惊奇得更厉害。"

"我来找一位朋友。"

"而我是来找一个敌人的。"

"敌人?"

"是的,是我的一个天然的敌人,或者,我将称之为我的一

个当然的捕获物。简单地说,华生,我正在进行一场很不平凡

的侦查。我打算从这些烟鬼的胡言乱语中找到一条线索,正如

我从前干过的一样。倘若在那烟馆里有人认出我来,那么,顷

刻之间,我的性命就会断送掉了。以前我曾为自己的目的到那

里去侦查过。那个开烟馆的无赖印度阿三就曾发誓要找我报

仇。在保罗码头附近拐角处那房子的后面有一个活板门,它能

说得出一些奇怪的、在月黑风高之夜在那里经过的东西的故

事。"

"什么!你莫非说的是些尸体?"

"唉,是尸体,华生。如果我们能够从每一个在那个烟馆里

被搞死的倒霉蛋身上得到一千镑,我们就成为财主啦。这是沿

河一带最险恶的图财害命的地方。我担心内维尔·圣克莱尔

进得去,出不来。可是我们的圈套应当就设在这儿。"他把两个

食指放在上下唇之间,吹出尖锐的哨声,远处也回响起同样信

号的哨声,不久就听到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现在,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一辆高轩的双轮单马车

从暗中驶出,两旁吊灯射出两道黄色的灯光。"你愿意跟我一

块去吗?"

"如果我对你有所帮助的话。"

"噢,靠得住的伙伴总是有用的;记事的人更没有说的了。

我在杉园的房间里有两张床铺。"

"杉园?"

"是的,那是圣克莱尔先生的房子。我进行侦查时就住在

那里。"

"那末,它在什么地方?"

"在肯特郡,离李镇不远。我们要跑二十来里路。"

"我可是一无所知啊。"

"当然是喽,所有的情况,不久你就会明白的。跳上来吧!

好了,约翰,不麻烦你了,这是半克朗。明天等着我,大约十①

一点钟。放开马疆绳吧,再见。"

他轻轻抽了那马一鞭子,马车就疾驰起来,经过了一条条

黑黝黝的寂静无人的街道,嗣后,路面渐渐宽阔起来,最后飞

驰过一座两侧有栏杆的大桥,桥下黑沉沉的河水缓缓地流着。

向前望去,又是一片尽是砖堆和灰泥的单调的荒地,四野阒

然。只有巡逻警的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或者偶尔有某些留

连忘返的狂欢作乐者在归途中纵歌滥喊,才间或打破寂静。一

堆散乱的云缓缓地飘过天空,这儿那儿一两颗星星在云缝里

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福尔摩斯在沉寂中驱车前进。他头垂胸

前,仿佛深思入幻。我坐在他身边,非常纳闷这件新案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儿,竟使他耗费如此之大的精力,但又不敢打断他

的思潮。我们驱车走出好几里,来到郊外别墅区的边缘,这时

他才摇摇身子,耸耸肩膀,点燃了烟斗,显出自鸣得意的神气。

"你有保持缄默的天赋,华生,"他说,“它使你成为非常难

①(英国)带王冠的旧制五先令硬币。——译者注

得的伙伴。我向你保证确实是这样:和别人互相交谈,对我是

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是能令人全都满

意的。我想不出今晚那位可爱的年轻妇人到门口来迎接我时

该对她说些什么。"

"你忘了我是一无所知的。"

"在我们到达李镇之前,我恰好有时间对你讲明本案的情

节。看来似乎简单得出奇,但是,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毫无

疑问,线索很多,但我抓不到个头绪。现在,我来简明扼要地把

案情讲给你听,华生,也许你能在对我来说是一起漆黑之中看

到一线光明。"

"那么,你就说吧。"

"几年前——说得更确切些,是在一八八四年五月里——

有位绅士,名叫内维尔·圣克莱尔,来到李镇。这个人显然很

有钱。他购置了一座大别墅,把庭园整治得很漂亮,生活得很

豪华。他逐渐和邻近许多人交上朋友。一八八七年,他娶了当

地一家酿酒商的女儿为妻,生下两个孩子。他没有职业,但在

几家公司里有投资。他照例每天早晨进城,下午五点十四分从

坎农街坐火车回来。圣克莱尔先生现年三十七岁,没有什么不

良癖好,堪称良夫慈父,与人无忤。我可以再补充一句,目前他

的全部债务,据我们查明,共计八十八镑十先令,而他在首都

郡银行里就有存款二百二十镑。因此,没有理由认为他会为财

务问题而苦恼。

"上星期一,圣克莱尔先生进城比平时早得多。出发前他

说过有两件重要事情要办,还说要给小儿子带回一盒积木。说

来也巧,在那同一个星期一,他出门后不久,他的太太收到一

封电报说有个贵重的小包裹——她一直等着这包裹——已经

寄到亚伯丁运输公司办事处等她去取。好了,如果你熟悉伦敦

的街道,你会知道公司的办事处是在弗雷斯诺街。那条街有一

条岔道通向天鹅闸巷,就是今晚你见到我的地方。圣克莱尔太

太吃过午饭就进城了,在商店买了些东西就到公司办事处去,

取出包裹,在回车站走过天鹅闸巷时,正好是下午四点三十五

分。你明白了吗?"

"听得很清楚。"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星期一那天天气十分炎热,圣克莱

尔太太步伐缓慢,四下张望,希望能雇到一辆小马车,因为她

一路走过天鹅闸巷时,

突然听见一声喊叫或哭号,看到她的丈夫从三层楼的窗口朝

下望着她,好象在向她招手,她吓得浑身冰凉。那窗户是开着

的,他的脸她看得很清楚,据她说他那激动的样子非常可怕,

他拚命地向她挥手,但忽然消失于刹那之间,好象他身后有一

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将他猛拉回去一样。她那双女人所具

有的敏锐的眼睛猛地看到的一个异常的地方是他穿的虽然是

他进城时的那件黑色上衣,可是他的脖子上没有硬领,胸前也

没有领带。

"她确信他出了什么事故,便顺着台阶飞奔下去——因为

这房子恰恰就是今晚你发现我呆过的那个烟馆——闯进那栋

房子的前屋,当她穿过屋子正想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在楼

梯口,她遇到了我说过的那个印度人,被他推了回来。接着又

来了一个丹麦助手,一起把她推到街上。她心里充满了无穷的

疑虑和震惊,急忙沿着小巷冲了出去,万想不到非常幸运,在

弗雷斯诺街头,遇见了正在去值岗上班途中的一位巡官和几

名巡捕。那巡官同两名巡捕随她回去。尽管那烟馆老板再三

阻拦,他们仍然进入了刚才发现圣克莱尔先生的那间屋子。在

那间屋子里看不出有他在那儿呆过的迹象。事实上,在整个那

层楼上,除了一个跛脚的、面目可憎的家伙似乎在那里住家以

外,没有见到有其他任何人。这家伙和那个印度人同声赌咒发

誓说,那天下午没有任何人到过那层楼的前屋。他们矢口否

认,使得巡官无所适从,并且几乎认为圣克莱尔太太看错了

人;这时,她突然大喊一声,猛扑到桌上的一个校荷木盒前,把

盒盖掀开,哗地倒出来一大堆儿童玩具积木,这就是他曾答应

要带回家去的玩具。

"这一发现,加上那瘸子表现出明显的惊慌失措的样子,

使巡官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所有房间都进行了仔细检查,结

果表明一切都与一件可憎的罪行有关。前屋陈设简朴,作为起

居之用。这间屋子通向一间小卧室,由小卧室望出去,正对着

一段码头的背部。码头和卧室窗户之间是一窄长地段,退潮时

是干涸的,涨潮时则为至少四英尺深的河水所淹没。卧室的窗

户很宽敞,是由下边开的。在检查房间时,发现窗框上有斑斑

血迹,还有几滴滴在卧室的地板上。在前屋中,猛地拉开一条

帷幕在它的后面发现有圣克莱尔先生的全套衣服,只缺那件

上衣。他的靴子、袜子、帽子和手表——都在那里。从这些衣

物上都瞧不出有什么暴行的痕迹,此外也看不到圣克莱尔先

生的踪影。他显然一定是从窗户跑出去的,因为没有发现有别

的出路。从窗框上那些不祥的血迹看来,他想游泳逃生是不大

可能的,因为这幕悲剧发生的时候,潮水正涨到了顶点。

"再说说看来直接与本案有牵连的歹徒们吧。那个印度阿

三是个出名的劣迹昭彰的人。不过,根据圣克莱尔太太的说

法,她的丈夫出现在窗口以后仅仅几秒钟,他就已经在楼梯脚

那里了。这人至多不过是这桩罪案的一个帮凶而已。他分辩

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申明他对楼上租户休·布恩的一切行

动都一无所知。他对于那位下落不明的先生的衣物出现在那

屋子里的原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印度阿三老板的情况就是这些。那个阴险的瘸子住在三

层楼上,一定是最后亲眼看见圣克莱尔先生的人。他名叫休·

布恩,他的丑恶的面孔,素为常到伦敦旧城区来的人们所熟

知。他以乞讨为生,由于要避免警察的管制,他装作卖蜡火柴

的小贩。就在针线街往下走不远,靠左手一边,可能你已注意

到有一个小墙角,他每天就坐在那里,盘着腿儿,把少得可怜

的几盒火柴放在膝上。由于他有着一副令人哀怜的样子,布施

给他的小钱就犹如雨点般地落进放在人行道上他身边的一顶

油腻的皮革帽子里。在我想到必须对他的以乞讨为生的情况

进行了解以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观察过这个家伙;但只有在

了解他的乞讨情况之后,我才对他在一会儿工夫收获之多深

感吃惊。你知道他的形象是那么异常,没有一个由他面前路过

的人能不看他一眼的。一头蓬松的红头发;一张苍白的面孔被

一块可怕的伤疤弄的更加难看,这块伤疤,一经收缩就把上唇

的外部边缘翻卷上去了;一副叭儿狗似的下巴;一双目光锐利

的黑眼睛,这两只眼睛和他的头发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照;这

一切都显示出他和一般乞丐不同。而且,他的智力也显然是超

群的,因为过路人投给他无论是什么破烂东西时,他都有话可

说。现在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在烟馆里寄宿的人,并且也正是

最后目睹我们想寻找的那个绅士的人。"

"可是,一个瘸子!"我说,“他单独一个人能把一个年轻力

壮的男子怎么样?"

"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点来说,他是个残废人;但是,在

其它方面,他显然是有劲儿和营养充足的人。当然你的医学经

验会告诉你,华生,一肢不灵的弱点,常常可由其它肢体的格

外健壮有力而得到补偿。"

"请继续说下去。"

"圣克莱尔太太一见窗框上的血迹就晕了过去,由一位巡

捕用车伴送她回家,因为她留在现场无助于侦查。巴顿巡官负

责本案,将房屋全部仔细察看过了,但没有发现对破案有所启

发的东西。当时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把休·布恩立刻逮捕

起来,使他得到了可能和他那印度朋友互相串供的几分钟的

时间。不过,这个错误很快就得到了纠正。他被拘捕并受到搜

查,可是并未发现任何可以将他定罪的证据。的确,他的汗衫

右手袖子上有些血斑,但他指着他的左手第四指靠近指甲被

刀割破的地方,说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还说不大功夫以前他

曾走到窗户那边去过,那里被发现的血斑无疑也是这么来的。

他坚决否认曾见过圣克莱尔先生,并且发誓说,至于在他的房

间里发现的衣物,他和警方同样感到是个谜。而对圣克莱尔太

太所说她确实看到她丈夫出现在窗前这一点,他说她一定是

发疯了,否则是在做梦。后来尽管他大声抗议,还是把他带到

警察局去了。另一方面,巡官就留在那所房里,希望在退潮后

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居然找到了,虽然在那泥滩上他们没找到他们生怕找到

的东西。因为找到的不是内维尔·圣克莱尔本人,而是他的上

衣。这件上衣无遮盖地遗留在退潮后的泥滩上。你猜想他们

在衣袋里发现了些什么?"

"我想象不出。"

"是的,我想你是猜不到的。每个口袋里都装满了便士和

半便士——四百二十一个便士和二百七十个半便士。无怪乎

这上衣不曾被潮水卷走。可是人的躯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

那房子和码头之间的退潮,水势汹涌。看来很可能是这沉甸甸

的上衣留了下来,而被剥光了的躯体却进河里去了。"

"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发现所有别的衣服都在屋子里,难

道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上衣不成?"

"不,先生,可是这件事也许能自圆其说。假定布恩这个人

把内维尔·圣克莱尔推出窗外——可是没有人亲眼看见此事

——那时他会再干什么呢?当然他马上就会想到要消灭那些

泄露真情的衣服了。这时他会抓起衣服来,抛出窗外去。而在

他往外抛的当儿,他会想到:那件上衣要随水起浮,沉不下去。

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因为他已听到那位太太为要抢上楼而

在楼下吵闹,也许他已从他的印度同伙那里听说有一批巡捕

正顺着大街朝这个方向急忙跑来。这时已刻不容缓。他一下

子冲到密藏他从乞讨中积累起来的银钱的地方。看到那些硬

币,他能抓起多少,尽量往衣袋里塞,这样为的是确保上衣能

够深沉水底。他把这件上衣抛了出去以后,还想用同样的方法

处理别的衣服,如果不是已听到楼下匆促的脚步声的话。可是

这时巡捕已经上楼来了,他仅仅来得及把窗户关上。"

"听起来确实可能是这样。"

"喏,咱们就权且当它是个有用的假定吧,因为还没有比

这更好的假定。我已经说过,休·布恩被捕了并被关到警察局

里去,可就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证实他以往有什么罪嫌。多年

以来他是尽人皆知的专门以乞讨为生的人。他的生活似乎是

十分安静和无害于人的。现在事情就这样摆在面前,应该解决

的问题象过去一样还远远没得到解决。这些问题是:内维尔·

圣克莱尔在烟馆里干什么?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

在哪里?休·布恩和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我承认:在我的经

验中,我想不起有哪一个案件,乍一看似乎很简单,可是却出

现了这么许多困难。"

当歇洛克·福尔摩斯细说着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的时

候,我们的马车正飞快地驶过这座大城市的郊区,直到最后把

那些零零落落的房子甩在后面。接着马车顺着两旁有篱笆的

乡间道路辚辚前进。他刚一讲完,我们正从两个疏疏落落的村

庄之间驶过,有几家窗户里灯光闪烁着微光。

"现在已经到了李镇的郊区,"我的伙伴说,“在我们短短

的旅途中,一路上竟接触了英格兰的三个郡县,从米德尔赛克

斯出发,经过萨里的一隅,最后到达了肯特郡。你看到了那树

丛中的灯光了吗?那就是杉园。在那灯旁坐着一位妇女,她忧

心如焚,静聆动静的耳朵无疑已经听到我们马蹄得得的声音

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贝克街办这件案子呢?"

"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在这里进行侦察。圣克莱尔太太已经

盛情地安排了两间屋子供我使用。你可以放心,她一定对我的

朋友兼伙伴表示热烈欢迎。华生,在我还没有得到她丈夫的消

息以前,我可真怕见她。我们到啦。"

我们在一座大别墅前停车,这座别墅坐落在庭园之中。这

时一个马僮跑了过来,拉住马头。我跳下车来跟着福尔摩斯走

上了一条通往楼前的、小小弯曲的碎石道。我们走近楼前时,

楼门洞开,一位白肤金发的小妇人立在门口,穿着一身浅色细

纱布的衣服,在衣服的颈口和腕口处镶着少许粉红色蓬松透

明的丝织薄纱边。她在灯光辉映下,亭亭玉立,一手扶门,一手

半举,情极热切。她微微弯腰,探首向前,渴望的目光凝视着我

们,双唇微张欲语,好象是在提出询问的样子。

"啊?"她喊道,“怎么样?"随后,她看出我们是两个人,起

先还充满了希望地喊着;可是看到我的伙伴摇头耸肩,就转而

发出痛苦的呻吟了。

"没有好消息吗?"

"没有。"

"没有坏消息吗?"

"没有。"

"谢天谢地!请进来吧!你们一定很辛苦了,足足累了这

么一整天。"

"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在过去的几个案件里,他对我

的帮助极大,我很幸运能把他请来和我一同进行侦查。"

"我很高兴见到您,"她说,热烈地和我握手,“如果您考虑

到我们所受到的打击是来得多么突然的话,我相信您会原谅

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的。"

"亲爱的太太,"我说,“我是经过多次战役的老战士,即使

不是如此,请您也不必跟我客气。对您或者对我的老朋友,如

果我能够有所帮助的话,那么,我真是太高兴了。"

"福尔摩斯先生,"圣克莱尔太太说,这时我们已经走进了

一间灯光明亮的餐室,桌上摆好了冷餐,“我很想问您一两个

直截了当的问题,求您给一个坦率的回答。"

"当然可以,太太。"

"您别担心我的情绪。我不是歇斯底里的,也不会动不动

就晕倒。我仅仅想听听您的实实在在的意见。"

"在哪一点上?"

"您说真心话,您认为内维尔还活着吗?"

歇洛克·福尔摩斯似乎被这问题窘住了。"说老实话,说

啊!"她重复着,站在地毯上目光向下直盯着他,这时他正仰身

坐在一张柳条椅里。

"那末,太太,说老实话,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他死了?"

"是的。"

"被谋杀了?"

"我不这样认为。或许是。"

"他在哪一天遇害的?"

"星期一。"

"那未,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愿意解释一下我今天接到

他的来信,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象触了电一样。

"什么?"他咆哮道。

"是的,今天,"她微笑地站着,高高地举起一张小纸条。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他急切地抓住那张纸条,在桌子上把它摊开,挪过灯来,

专心地审视。我离开座椅,从他背后注视那张纸。信封的纸很

粗糙,盖有格雷夫森德地方的邮戳,发信日期就是当天,或者

说是前一天,因为此时已过了午夜很久了。

"字迹潦草,"福尔摩斯喃喃自语,“肯定这不是您先生的

笔迹,夫人。"

"是的,可是信却是他写的。"

"我还觉得,不管是谁写的信封,他都得去问地址。"

"您怎能这么说?"

"这人名,您看,完全是用黑墨水写的,写出后自行阴干。

其余的字呈灰黑色,这说明写后是用吸墨纸吸过的。如果是一

起写成,再用吸墨纸吸过,那末有些字就不会是深黑色的了。

这个人先写人名,过了一会儿,才写地址,这就只能说明他不

熟悉这个地址。这自然是件小事,但是没有比一些小事更重要

的了。现在让咱们来看看信吧。哈#烘信还附了件东西呢!"

"是,有一只戒指,他的图章戒指。"

"您能认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么?"

"这是他的一种笔迹。"

"一种?"

"是他在匆忙中写的一种笔迹。这和他平时的笔迹不一

样,可是我完全认得出来。"

亲爱的:

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变好起来的。已经铸成一个大错,这

也许需要费些时间来加以纠正。请耐心等待。

内维尔

"这信是用铅笔写在一张八开本书的扉页上的,纸上没有

水纹。嗯#狐是由一个大拇指很脏的人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

出的。哈!信封的口盖是用胶水粘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

封这封信的人还是一直在嚼烟草的。太太,您敢肯定这是您丈

夫的笔迹吗?"

"我敢肯定。这是内维尔写的字。"

"信物还是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喏,圣克莱尔太太,

乌云已散,虽然我不应该冒险地说危险已经过去了。"

"可是他一定是尚在人间了,福尔摩斯先生。"

"除非这笔迹是一种巧妙的伪造,来引诱我们走入歧途

的。那戒指,归根到底,证明不了什么。它可以是从他手上取

下来的嘛!"

"不,不,这是他的亲手笔迹啊!"

"很好。不过,它或许是星期一书写的,而到今天才寄出来

的。"

"那是可能的。"

"照这样说,在这段时间里也可能发生许多事。"

"哦,您可别净给我泼冷水,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准没

出事。我们两人之间,有一种敏锐的同感力。万一他遭到不幸,

我是应当会感到的。就在我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在卧室里

割破了手,而我在餐室里,心里就知道准是出了什么事,所以

马上跑上楼去。您想我对这样一桩小事还会反应得这么快,而

对于他的死亡,我又怎能毫无感应呢?"

"我见过的世面太多了,不会不知道一位妇女所得到的印

象或许会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论断更有价值。在这封信里,您

确乎得到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持您的看法。不过,倘若您的

丈夫还活着,而且还能写信的话,那他为什么还呆在外面而不

回家呢?"

"我想象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可理解的。"

"星期一那天,他离开您时,没说什么吗?"

"没有。"

"您在天鹅闸巷望见他时是不是大吃一惊?"

"极为吃惊。"

"窗户是开着的吗?"

"是的。"

"那末,他也许还可以叫您了?"

"可以。"

"据我所知,他仅仅发出了不清楚的喊声。"

"对。"

"您认为是一声呼救的声音吗?"

"是的,他挥动了他的双手。"

"但是,那也可能是一声吃惊的叫喊。出他意料之外地看

到您所引起的惊奇也可能会使他举起双手,是吗?"

"这是可能的。"

"您认为他是被人硬拽回去的吗?"

"他是那样突然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可能是一下子跳回去了。您没有看见房里还有别人

吧?"

"没有,但是那个可怕的人承认他曾在那里,还有那个印

度阿三在楼梯脚下。"

"正是这样。就您所能看到的,您的丈夫穿的还是他平常

那身衣服吗?"

"可是没有了硬领和领带。我清清楚楚地看他露着脖子。"

"他以前提到过天鹅闸巷没有?"

"从来没有。"

"他曾经露出抽过鸦片的任何迹象吗?"

"从来没有。"

"谢谢您,圣克莱尔太太。这些正是我希望弄得一清二楚

的要点。让我们来吃点晚饭,然后去就寝,因为明天我们也许

要忙碌一整天呢。"

一间宽敞舒适的房子,放着两张床铺,供我们使用。我很

快就钻到被窝里去了,因为在这一夜的奔波之后已经精疲力

尽了。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却是这样一个人:当他心中有一

个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他就会连续数天、甚至一个星期,废寝

忘食地反复思考,重新梳理掌握的各种情况,并从各个角度来

审查那问题,一直要到水落石出,或是深信自己搜集的材料尚

不充分时才肯罢休。我很快就知道:他正要准备通宵达旦地坐

着。他脱下了上衣和背心,穿上一件宽大的蓝色睡衣,随后就

在屋子里到处乱找,把他床上的枕头以及沙发和扶手椅上的

靠垫收拢到一起。他用这些东西铺成一个东方式的沙发。他

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放着一盎斯强味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在

那幽黯的灯光里,只见他端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只欧石南根

雕成的旧烟斗,两眼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一角。蓝色的烟雾从

他嘴边盘旋缭绕,冉冉上升。他寂静无声,纹丝不动。灯光闪

耀,正照着他那山鹰般的坚定面容。我渐入梦乡,他就这样坐

着。有时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还是这样坐着。最后,我

睁开双眼,夏日的煦阳正照进房来。那烟斗依然在他的嘴里叼

着,轻烟仍然缭绕盘旋,冉冉上升。浓重的烟雾弥漫满屋,前夜

所看到的一堆板烟丝,这时已经荡然无存了。

"醒了么,华生?"他问道。

"醒了。"

"早上赶车出去玩玩如何?"

"好的!"

"那么,穿上衣服吧。谁都没起哪,可是我知道那小马僮睡

觉的地方,我们很快就会把马车弄出来的。"他边说边咯咯地

笑了起来,两眼闪烁着光芒,似乎和昨夜那个苦思冥想的他判

若两人。

我穿衣时看了一下表。难怪还没有人品身,这时才四点二

十五分。我刚刚穿好衣服,福尔摩斯就回来说马僮正在套车。

"我要检验一下我小小的理论,"他说,拉上他的靴子,“华

生,我认为你现在正站在全欧洲的一个最笨的糊涂虫面前!我

该被人们一脚从这儿踢到查林克罗斯去!可是我想我现在已

经找到了开启这个案子的这把锁的钥匙了。"

"在哪里?"我微笑着问道。

"在盥洗室里,"他回答道,“哦,我不是开玩笑。"他看见我

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就继续说下去。“我刚到那里去过,我已经

把它拿出来了,放进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里了。走吧,伙

计,让咱瞧瞧钥匙对不对得上锁。"

我们尽量放轻脚步走下楼梯,出得房来,沐浴在明媚的晨

曦之中。套好的马车停在路边,那个衣服尚未穿好的马僮在马

头一旁等着。我们两人一跃上车,就顺着伦敦大道飞奔而去。

路上有几辆农村大车在走动,它们是运载蔬菜进城的,可是路

旁两侧的一排排别墅仍然寂静无声,死起沉沉,犹如梦中的城

市。

"有些地方显得这是一桩奇案,"福尔摩斯说着,顺手一鞭

催马向前疾驰,“我承认我曾经瞎得活象鼹鼠。不过学聪明虽

晚,总还是胜于不学。"

当我们驱车经过萨里一带的街道时,这城里起床最早的

人也刚刚睡眼惺忪地望望窗外的曙光。马车驶过滑铁卢桥,飞

快地经过威灵顿大街,然后向右急转弯,来到布街。福尔摩斯

是警务人员所熟识的,门旁两个巡捕向他敬礼。一个巡捕牵住

马头,另一个便引我们进去。

"谁值班?"福尔摩斯问。

"布雷兹特里特巡官,先生。"

"啊!布雷兹特里特,你好!"一位身材高大魁伟的巡官走

下石板坡的甬道,头戴鸭舌便帽,身穿带有盘花纽扣的夹克

衫。"我想同你私下谈一谈,布雷兹特里特。"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到我的屋子里来。"

这是一间小小的类似办公室的房间,桌上放着一大本厚

厚的分类登记簿,一架电话凸出地安在墙上。巡官临桌坐下。

"您要我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为了乞丐休·布恩而来的。这人被控与李镇内维尔

·圣克莱尔先生的失踪有关。"

"是的,他是被押到这里来候审的。"

"这我已知道了。他现在在这里吗?"

"在单人牢房里。"

"他规矩吗?"

"哦,一点也不捣乱。不过这坏蛋脏透了。"

"脏得很?"

"对,我们只能做到促使他洗了洗手。他的脸简直黑得象

个补锅匠一样。哼,等他的案定了,他得按监狱的规定洗个澡。

我想,您见了他,您会同意我所说的他需要洗澡的看法。"

"我很想见见他。"

"您想见他吗?那很容易。跟我来。您可以把这提包撂在

这里。"

"不,我想我还是拿着它好。"

"好吧,请跟我来!"他领着我们走下一条甬道,打开了一

道上闩的门,从一条盘旋式的楼梯下去,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墙

上刷白灰的走廊,两侧各有一排牢房。

"右手第三个门就是他的牢房,"巡官说,往里瞧了一瞧。

"他睡着了,"他说,“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们两人从隔栅往里瞧,那囚犯脸朝我们躺着,正在酣

睡,呼吸缓慢而又深沉。他中等身材,穿着和他的行当相称的

粗料子衣服,贴身一件染过色的衬衫从破烂的上衣裂缝处露

了出来。他的确象巡官说的那样,污秽肮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

步。可是他脸上的污垢还是掩盖不了他那可憎的丑容:从眼边

到下巴有一道宽宽的旧伤疤,这伤疤收缩后把上唇的一边往

上吊起,三颗牙齿露在外面,象是一直在嗥叫的样子,一头蓬

松光亮的红发低低覆盖着两眼和前额。

"是个美人儿,是不是?"巡官说。

"他的确需要洗一洗,"福尔摩斯说,“我想了个他可以洗

一洗的主意,还自作主张地带了些家伙来。"他一边说,一边打

开那个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取出了一块很大的洗澡海

绵,使我吃了一惊。

"嘻,嘻!您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巡官轻声地笑着。

"喏,如果您肯做件大好事,悄悄打开这牢门,咱们很快就

会让他现出一副更体面的相貌。"

"行,那又有何不可?"巡官说,“他这样子不会给布街看守

所增光,是吗?"他把钥匙插进门锁里面,我们都悄悄地走进牢

房。那睡着的家伙侧了侧身子,重又进入梦乡。福尔摩斯弯腰

就着水罐,蘸湿了海绵,在囚犯的脸上使劲地上下左右擦了两

下。

"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喊道,“这位是肯特郡李镇

的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

我一辈子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人的脸就象剥树皮一样

让海绵剥下一层皮。那粗糙的棕色不见了!在脸上横缝着的

一道可怕的伤疤和那显出一副可憎的冷笑的歪唇也都不见

了。那一堆乱蓬蓬的红头发在一揪之下也全掉了。这时,在床

上坐起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愁眉不展、模样俊秀的人,一头

黑发,皮肤起滑。他揉搓双眼,凝神打量着周围,睡眼惺忪,不

知所以。忽然他明白事已败露,不觉尖叫一声扑在床上,把脸

埋在枕头里。

"天啊!"巡官叫道,“真的,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从相

片上认出他。"

那囚犯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听天由命、不在乎的架势说,

"就算这样吧,"他说,“请问,能控告我犯了什么罪?"

"控告你犯了杀害内维尔·圣……哦,除非他们把这案件

当做自杀未遂案,他们就不会控告你犯了这个罪。"巡官咧嘴

笑着说,“哼,我当了二十七年的警察了,这次可真该得奖了。"

"如果我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那么,显然我就没犯

什么罪。因此,我是受到非法拘留。"

"不犯罪,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福尔摩斯说,“你要是

信得过你的妻子的话,你就会干得更好些。"

"倒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儿女,"那囚犯发出呻吟的声

音说,“上帝保佑,我不愿他们为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事而感到

耻辱。天哪!讲出去多么难堪啊!我可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在床上坐在他身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让法庭来查清这件事情,"他说,“当然那就难免

要宣扬出去。可是,只要你能使警务当局相信,这不是一件足

以向你提出控告的事情,我想没有什么理由必须把你案子的

详情公诸于报纸。我相信布雷兹特里特巡官是会把你说给我

们听的记录记下来提交给有关当局的。这样,这案子就根本不

会提到法庭上去了。"

"上帝保佑您!"那囚犯热情洋溢地高喊起来,“我宁愿忍

受拘禁,唉,甚至处决,也不愿把我的令人感到痛苦的秘密作

为家庭的污点,留给孩子们。

"你们是唯一听到我的身世的人。我父亲是切斯特菲尔德

的小学校长,在那里我受过极为良好的教育。我青年的时候酷

爱旅行,喜欢演戏,后来在伦敦一家晚报当了记者。有一天,总

编辑想要一组反映大城市里的乞讨生活的报道,我自告奋勇

来提供这方面的稿件。这就成了我一生历险的开端。我只有

客串充扮起丐才能收集到写文章所需的一些基本材料。我当

过演员,自然学到了一些化装的秘诀,并曾以我的化装技巧而

闻名于剧场后台。这时我利用了这种本领。我先用油色涂脸,

然后为了尽量装成最令人怜悯的样子,我用一小条肉色的橡

起膏,做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伤疤,把嘴唇一边向上扭卷起来,

戴上一头红发,配上适当的衣服,就在市商业区选定一个地

方,表面上是火柴小贩,实际上是当票丐。我这样干了起个小

时,晚上回到家中,发现我竟得到二十六个先令零四个便士,

这使我大吃一惊。

"我写完了报道,这些事也就置之脑后不再去想了。直到

后来有一天,我为一位朋友背书担保了一张票据,后来竟接①

到一张传票要我赔偿二十五镑,我因拿不出这么多钱,急得走

投无路,这才忽然计上心来。我央求债主缓期半月让我去筹

款,又请求雇主给我几天假。然后我就化起装来,到城里去乞

讨。过了十天,我凑起了钱,清了这笔债。

"哦,这么一来,你们可以想见,当我已懂得:只要我在脸

上抹上一点油彩,把帽子放在地上,静静地坐着,一天就能挣

两英镑的时候,再要我安心地去做那一星期只能挣这么多钱

的辛苦工作,是多么不容易了。是要自尊心还是要钱,我思想

①背书。这是金融财会上的术语,即指在支票等票据的背面签字担

保。——译者注

斗争了很久。最后是金钱占了上风,我抛弃了记者生活,日复

一日地坐在我第一次选定的那条街的拐角,借着我那一副可

怕的面容所引起的恻隐之心,铜板儿塞满了我的口袋。只有一

个人知道我的隐秘。这就是我在天鹅闸巷寄宿的那下等烟馆

的老板。在那里我能够每天早晨以一个邋遢乞丐的面目出现,

到晚上又变成一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公子。这个印度阿三收了

我高价的房租,所以他会为我保密。

"不久,我就发现我已积起大笔钱财。我不是说:任何乞丐

在伦敦的街头,一年都能挣到七百英镑(这还够不上我的平均

收入),但我有巧于化装和善于应付的特殊才能,而这两方面

又越练越精,这就使我成为城里为人所赏识的人物。整天都有

各种各样的银币流水般地进入我的囊中,如果哪天收入不到

两英镑,那就算是运岂不济的了。

"我越发财,野心越大。我在郊区买了所房子,后来结婚成

家。没有任何人怀疑我的真正职业。我的爱妻只知道我在城

里做生意,她却不知道我究竟干的是些什么。

"上一个星期一,我刚结束了一天的营生,正在烟馆楼上

的房间里换衣服,不料向窗外一望,忽见我妻子站在街心,眼

睛正对着我瞧,这使我惶恐万状。我惊叫一声,连忙用手臂遮

住脸,接着立即跑去找我的知交——那个印度阿三,求他阻止

任何人上楼来找我。我听见她在楼下的声音,但知道她一时还

上不来。我飞快地脱下衣服,穿上乞丐的那一身装束,涂上颜

色,戴上假发。这样,甚至于一个妻子的眼睛也不能识破这伪

装。不过马上我又想到也许在这屋子里要进行搜查,那些衣服

可能会泄露我的秘密。我忙把窗户打开,由于用力过猛,竟又

碰破我清晨在卧室里割破的创口。平常我要来的钱都放在一

个皮袋里,这时我刚把其中的铜板掏出来塞在上衣兜里。我抓

起因装满铜板而沉甸甸的这件衣服,扔出窗外。它掉在泰晤士

河里不见了。其它的衣服本来也要扔下去,但是就在此转瞬之

间,有些警察正冲上楼。我承认,使我感到欣慰的是,一会儿,

我就发现我未被认出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而是把我当

作谋杀内维尔·圣克莱尔的嫌疑犯被逮捕起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别的需要我解释的地方。我

当时下定决心长期保持我那化装的样子,所以我宁愿脸上脏

一点也没关系。我晓得我的老婆一定焦急万分,我就取下戒

指,乘警察不在意的时候,托付给那印度阿三,还匆匆写了几

行字,告诉我的妻子不必害怕。"

"那封信昨天才寄到她的手里,"福尔摩斯说。

"我的天!这一个星期可真够她熬的!"

"警察看住了那个印度阿三,"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我

很了解:他会觉得要想把信寄出去而不被发现是困难的。大概

他把信又转托给某个当海员的顾客,而那家伙又把它一股脑

儿地忘了几天。"

"就是这么一回事,"福尔摩斯说,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相

信就是这样。可是你从来没有因为行骗而被控告过吗?"

"有过多次了,但是,一点罚款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呢?"

"不过事情必须到此为止,"布雷兹特里特说,“如果要警

察局不声张出去,必须是休·布恩不再存在了。"

"我已经最郑重地发过誓了。"

"要是这样,我想大概也就不会再深究下去了。可是,你如

下次再犯,那我们就要全盘托出。福尔摩斯先生,我得说我们

非常感谢您帮助我们澄清这个案件!我希望知道您又是怎样

得出这个答案来的呢?"

"这个答案,"福尔摩斯说,“是全靠坐在五个枕头上,抽完

一盎斯板烟丝得来的。我想,华生,如果我们坐车去贝克街,正

好赶上吃早饭。"

蓝宝石案

蓝宝石案

圣诞节后的第二个早晨,我怀着祝贺佳节的心情,前往探

望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身穿一件紫红色睡衣懒散

地斜靠在一张长沙发上,右手边放着一个烟斗架,眼前还有一

堆折皱了的晨报,显然是刚刚翻阅过的。沙发旁是一把木椅,

椅子靠背上挂着一顶肮脏的破烂不堪的硬胎毡帽。帽子简直

糟得不能再戴了,有好几处都裂了缝。椅垫上放着一个放大镜

和一把镊子,这说明那顶帽子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挂着,目的

是为了便于检查。

"你正忙着呢,"我说,“也许我打搅你了。"

"没有的话,我很高兴有一位朋友来和我一ae?讨论我研究

所得的结果。这完全是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说着,他竖ae?大

拇指指了一下那顶帽子,“不过,同它有关联的几个问题却不

是索然无味的,甚至还能给我们一些教益。"

我坐在他那张扶手椅上,就着木柴劈啪作响的炉火暖暖

自己的双手,因为严寒已经降临,窗户上的玻璃都结了晶莹的

冰凌。"我猜想,"我说道,“尽管这顶帽子很不雅观,但它却和

某桩性命攸关的事故有所牵连,就是这条线索能引导你解开

某个疑团,并且指导你去惩罚某种犯罪行为。"

"不,不,并非犯罪行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笑着说,“这

只不过是许多离奇的小事中的一件罢了。在一块仅有几平方

英里的弹丸之地,拥挤不堪地住着四百万人口,这类小事是少

不了的。在如此稠密的人群尔虞我诈的争逐中,各种错综复杂

的事件都是可能发生的;有些疑难问题看ae?来很惊人和稀奇

古怪,但并非就是犯罪行为。我们对于诸如此类的事件是早有

经验的了。"

"是的,甚至到了这样的程度,"我说,“那就是我记录上最

近增添的六个案件中,倒有三个完全与法律上的犯罪行为无

关。"

"确切地说,你指的是我找回艾琳·艾德勒相片的尝试,

玛丽·萨瑟兰小姐奇案和歪唇男人这几个案件吧。我不怀疑

这件小事也属于法律上无罪的范畴。你认识看门人彼得森

吗?"

"认识。"

"这就是他的战利品。"

"这是他的帽子?"

"不,不是。是他拣来的。帽主是谁尚未知晓。但请不要

因为它只不过是一顶破毡帽而等闲视之,而应当把它当作一

个需要智力才能解决的疑难问题来看待。首先说说这顶帽子

的来历。它是连同一只大肥鹅一ae?在圣诞节早晨送到这里来

的。我相信,此鹅现时正在彼得森的炉前烧烤。事情是这样的:

圣诞节破晓大约四点钟的时候,彼得森,正如你所知道的,为

人淳朴诚实,在某处参加了一个小小的欢宴之后正在归家途

中,他是取道托特纳姆法院路走回家去的。在煤气灯下,他看

见一个身材颇高的人在他前面走着,步伐有些蹒跚,肩上背着

一只白鹅。当彼得森途经古治街拐角时,这个陌生人忽然和几

个流氓发生了一场争吵。一个流氓把他的帽子打落在地,为此

他抡ae?棍子进行自卫,他高举棍子四处挥舞,一下子把身后商

店的玻璃橱窗打得粉碎。彼得森正想挺身而出,助这个陌生人

一臂之力以对付这帮无赖,但那个陌生人正因打碎玻璃而感

到惊慌,同时又瞧见一个身穿制服、状如警官的人冲他而来,

于是把鹅丢下,拔腿就跑,很快地消失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后面

弯弯曲曲的小巷里。那帮流氓看见彼得森正在赶来也逃之夭

夭了。这样,只留下了彼得森在那里,不仅占领了战场,而且掳

获了这两样战利品:一顶破旧的毡帽和一只上等的圣诞大肥

鹅。"

"他无疑是想把这些东西归还原主的吧?"

"我亲爱的伙伴,难题就出在这里。的确,这只鹅的左腿上

系着一张写着'献给亨利·贝克夫人'的小卡片,而且这顶帽

子的衬里也的确写着姓名缩写'h.b.'的字样,但是,在我们

这个城市里,姓贝克(baker)的人数以千计,而名叫亨利·贝

克(henrybaker)的人又何止数百,所以要在这许多人中间

找到失主,把东西归还给他,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么,后来彼得森怎么办呢?"

"因为他知道我对那些即使是最细小的问题也是很感兴

趣的,所以就在圣诞节早晨带着帽子和鹅到我这里来了。这只

鹅我们一直留到今天早晨。尽管天气较冷,但有些迹象表明最

好还是把它吃掉,没有必要再拖延了。因此彼得森带走它,去

完成一只鹅的最终命运,而我则继续保留着这位失去了圣诞

节佳馔的素未谋面的先生的帽子。"

"他没有在报纸上刊登寻找失物的ae?事吗?"

"没有。"

"那么,关于这个人的身份你有什么线索吗?"

"只有尽我们所能去推测。"

"从这顶帽子上?"

"对。"

"你真是会开玩笑,从这顶又破又旧的毡帽上你能推测出

什么来?"

"这是我的放大镜,你素来知道我的方法。对于戴这顶帽

子的那个人的个性,你能够推测出什么来吗?"

我把这顶破烂帽子拿在手里,无可奈何地把它翻过来看

看,这是一顶极其普通的圆形黑毡帽,硬邦邦的而且破旧得不

堪再戴了。原来的红色丝绸衬里已经大大褪色,上面没有制帽

商的商标,但是正象福尔摩斯说过的,在帽子的一侧,却有潦

草涂写的姓名缩写字母'h.b.'。为了防止被风刮跑,帽檐曾

穿有小孔,但上面的松紧带已经没有了。至于其它情况,尽管

似乎是为了掩盖帽子上几块褪了色的补丁而用墨水把它们涂

黑了,但还是到处开裂,布满灰尘,有好几个地方污点斑斑。

"我看不出什么来。"我一面说着,一面把帽子递还我的朋

友。

"恰恰相反,华生,你什么都能看出来,可是,你没有从所

看到的东西作出推论。你对作出推论太缺乏信心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能够从这顶帽子作出什么推论呢?"

他拿起帽子,并用他那独特的、足以表示他的性格的思考

方式凝视着它。“这顶帽子可能提供的引人联想的东西也许要

少一些,"他说道,“不过,还是有几点推论是很明显的,而其它

几点推论至少或然率是很大的。从帽子的外观来看,很明显这

个人是个学问渊博的人,而且在过去三年里,生活相当富裕,

尽管他目前已处于窘境。他过去很有远见,可是,已今非昔比,

再加上家道中落,因此,精神日趋颓废,这仿佛说明了他受到

某种有害的影响,也许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恐怕这也是他ae?子

已不再爱他这一明显事实的原因。"

"哎呀,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好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自尊,"他没有

理睬我的反对而继续说下去。

"他这个人一向深居简出,根本不锻炼身体,是个中年人,

头发灰白,而且是最近几天刚刚理过的,头发上涂着柠檬膏,

这些就是根据这顶帽子所推断出来的比较明显的事实。还有,

顺便再提一下,他家里是绝对不可能安有煤气灯的。"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福尔摩斯。"

"一点都不是开玩笑。难道现在当我把研究结果都告诉了

你,你还看不出它们是怎样得出来的吗?"

"我并不怀疑我自己是很迟钝的,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不能

领会你说的话。举个例子说吧,你是怎样推断出这个人是很有

学问的?"

福尔摩斯啪的一下把帽子扣在头上来作为回答。帽子正

好把整个前额罩住,并且压到了鼻梁上。"这是一个容积的问

题,"他说,“有这么大脑袋的人,头脑里必定有些东西吧!"

"那么他家道中落又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这顶帽子已买了三年,这种平沿、帽边向上卷ae?的帽子

当时是很时兴的。它是一顶第一流的帽子。你瞧瞧这条罗纹

丝绸箍带儿和那华贵的衬里。如果这个人三年前买得ae?这么

昂贵的帽子,而从那以后从没有买别的帽子,那么毫无疑问他

是在走下坡路了。"

"噢,这一点当然很清楚了,但是说这个人有'远见',又说

他'精神颓废'这是怎么回事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笑了ae?来,“这就说明有远见。"他一边

说着,一边把手指放在钉松紧带用的小圆盘和搭环上。"出售

的帽子从来不附带这些东西。这个人定做了这样一顶帽子,正

好说明此人品有远见,因为他特意用这个方法来预防帽子被

风刮跑。可是我们又看到他把松紧带弄坏了,而又不愿意费点

事重新钉上一条,这清楚地说明他的远见已不如从前了,同时

这也是他意志日渐消沉的一个明显证明。另一方面,他用墨水

涂抹帽子上的污痕,拚命加以掩饰它的破旧,表明他还没有完

全丧失他的自尊心。"

"当然你的推论似乎是言之有理的。"

"此外还有几点:他是个中年人,头发灰白,最近刚理过

发,头上抹过柠檬膏。这些都是通过对帽子衬里下部的周密检

查推断出来的。通过放大镜看到了许多被理发师剪刀剪过的

整齐的头发楂儿。头发楂儿都是粘在一ae?的,而且有一种柠檬

膏的特殊气味。而帽子上的这些尘土,你将会注意到,不是街

道上夹杂砂粒的灰尘,而是房间里那种棕色的绒状尘土。这说

明帽子大部分时间是挂在房间里的,而另一方面衬里的湿迹

很清楚地证明戴帽子的人经常大量出汗,所以不可能是一个

身体锻炼得很好的人。"

"可是他的妻子——你刚才说过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这顶帽子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掸掸刷刷了。我亲爱的

华生,如果我看到你的帽子堆积了个把星期的灰尘,而且你的

妻子听之任之,就让你这个样子去出访,我恐怕你也已经很不

幸地失去你的妻子的爱情了。"

"可是他可能是个单身汉哪!"

"不可能,因为那天晚上他正要把那只鹅带回家去作为一

件表示亲善的礼物献给他的妻子的。你可别忘了系在鹅腿上

的那张卡片。"

"你对每个问题都做出了解答,可是你究竟是怎样推断出

他家里没有安煤气灯的呢?"

"一滴烛油、或者甚至是两滴烛油,那可能是偶然滴上的;

可是当我看到至少有五滴烛油时,我认为毫无疑问每一滴烛

油都一定是由于常和点燃着的蜡烛接触而滴上的。比方说,夜

里上楼时很可能是一手拿着帽子,而另一只手拿着淌着烛油

的蜡烛。不管怎么说,他决不可能从煤气灯上沾上烛油。你现

在相信了吧?"

"太好了,你的脑子真灵,"我笑着说,“但是既然象你刚才

所说的,这中间没有犯罪行为,除了失去一只鹅以外,并未造

成任何危害,所有的一切看来都是浪费精力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刚要张开嘴回答我,只见房门猛地打

开,看门人彼得森跑了进来,脸涨得通红,带着一种由于吃惊

而感到茫然的神色。

"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那只鹅,先生!"他喘着气说。

"噢,它怎么啦?莫非它又活了,拍打着翅膀从厨房的窗户

飞了出去?"为了把这个人的激动面孔看得更清楚一些,福尔

摩斯在沙发上转过身来。

"瞧,先生,你瞧我妻子从鹅的嗦囊里发现了什么!"他伸

出手,在他手心上展现着一颗闪烁着夺目光辉的蓝宝石。这颗

蓝宝石比黄豆稍微小一些,可是晶莹洁净、光彩闪闪,就象一

道电光在他那黝黑的手心里闪烁着。

歇洛克·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坐了ae?来。“天啊,彼得

森!"他说道,“这确实是一件秘藏的珍宝啊!我想你知道你得

到的是什么。"

"一颗钻石,先生,是不是?一颗宝石。用它切割玻璃就象

切割油泥一样。"

"这不是一颗平常的宝石,而恰恰是那颗名贵的宝石。"

"莫非是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吗?"我喊了出来。

"一点都不错!因为我最近每天都看《泰晤士报》有关这颗

宝右的奇事,我应该知道它的大小和形状的。这颗宝石绝对是

独一无二的珍宝。它的价值只能约略估计。可是悬赏的报酬

一千英镑肯定还不到这颗蓝宝石市价的二十分之一。"

"一千英镑!我的老天爷呀!"看门人品通一下跌坐在椅子

上,瞪大眼睛轮番看着我和福尔摩斯。

"那只不过是赏格而已,而且我确实知道伯爵夫人由于暗

中某些感情上的考虑,只要能够找回这颗宝石,她就是将财产

分一半给人也会心甘情愿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颗宝石是在'世界旅馆'丢失

的。"我说道。

"的确如此,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五天以前。约翰·霍

纳,一个管子工,被人指控从伯爵夫人的首饰匣里窃取了这颗

宝石。因为他犯罪的证据确凿,现在这一案件已提交法庭。我

想这里还有些关于这事件的记载。"他在那堆报纸里翻弄着,

眼睛扫视一张张报纸上的日期,最后把一张报纸摊平,叠了一

折,然后念了下面的段落:

"'世界旅馆'宝石偷窃案。约翰·霍纳,二十六岁,管子

工,因本月二十二日从莫卡伯爵夫人首饰匣中窃取一颗以

'蓝宝石'闻名的贵重宝石而被送交法院ae?诉。旅馆侍者领

班詹姆士·赖德,对此案的证词如下:偷窃发生当天,他曾

带领约翰·霍纳到楼上莫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内焊接壁炉

的第二根业已松动的炉栅。他和霍纳一ae?稍逗片刻,旋即被

召走。及至重新回到该处,发现霍纳已经离去,而梳妆台则

已被人撬开,有摩洛哥小首饰匣一只ae?置于梳妆台上,里面

已经空空如也。嗣后人们才知伯爵夫人习惯存放宝石于此

匣内。赖德迅速报案,霍纳于当晚被捕。但从霍纳身上及其

家中均未搜得宝石。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宣誓

证明曾听到赖德发现宝石被窃时的惊呼,并且证明她跑进

房间时目睹情况和上述证人所述相符。b区布雷兹特里特

巡官证明霍纳被捕时曾经拚命抗拒,并且用最强烈措词申

辩自己乃是清白无辜的。鉴于以前有人证明他曾犯过类似

盗窃案,地方法官拒绝草率从事,并已将此案提交巡回审判

庭处理。霍纳于审讯过程中表现得异常激动,在判决时竟至

昏厥而被抬出法庭。

"哼!警察局和法庭所提供的情况也就这么多了,"福尔摩

斯若有所思地说着,顺手把报纸扔到一边。"我们现在要解决

的问题是,把从被盗的首饰匣为ae?点到托特纳姆法院路拾到

的那只鹅的嗦囊为终点的一系列事件按顺序理清楚。你知道

吗?我们的小小推论已经很快地表现为严重性大为增加,而无

罪的可能性大为减少这方面了。这就是那颗宝石,那颗宝石来

自那只鹅,那只鹅来自亨利·贝克先生。关于这位先生的破帽

子以及所有其它的特征的分析我已向你提供了。因此现在我

们要认真地找到这位先生,并且弄清楚他在这小小的神秘事

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开始必须使

用最简单的方法。这方法无庸置疑地是在所有晚报上刊登一

则启事。如果这种方法不成功,那么我将不得不借助于其它的

方法了。"

"启事说什么呢?"

"给我一枝铅笔和一张纸。好,下面就是我要说的:

'兹于古治街拐角拣到鹅一只和黑毡帽一顶。亨利·

贝克先生请于晚六点半到贝克街221号乙询问,即可领

回原物。'

这样写既简单又明了。"

"对,很简单,很清楚,可是他会看到这个启事吗?"

"当然会的,他肯定会注意看报的,因为对于一个穷人来

说,这损失也算是惨重的了。他显然由于打破玻璃闯了祸以及

彼得森向他逼近,而惊慌失措,因此除了只顾逃跑以外,没有

想到别的。可是,过后他一定是深感后悔莫及,痛惜一时的冲

动而丢下了他的鹅。另外,报上刊登了他的名字一定会使他看

报,因为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提醒他去注意看报的。彼得

森,这给你,赶快把它送到广告公司,并且要刊登在今天的晚

报上。"

"登在哪家报纸上,先生?"

詹姆斯宫报》、

《新闻晚报》、《回声报》和你想到的随便哪一家报纸。"

"是的,先生,那么这颗宝石怎么办呢?"

"噢,这颗宝石我先保存着,谢谢你,还有,彼得森,在你回

来的路上买一只鹅送到我这里来,因为我必须给这位先生一

只鹅来代替你们全家人正在吃的那只。"

看门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拿ae?宝石对着光线仔细鉴赏,

"真是一颗美奂绝伦的宝石,"他说,“请看看它是何等地光彩

照耀呀!当然,它又是罪恶的渊薮。每颗珍贵的宝石无不如此。

它们是魔鬼最得意的诱饵。在更大的和更古老的宝石上,每一

个刻面都象征着一个血腥的罪行。这颗宝石问世以来还不到

二十年,它是在华南厦门河岸上发现的。它的奇异之处在于:

除了它是蔚蓝色的而不是鲜红色的这一点之外,它具有红宝

石的一切特点,尽管它流传在世为时不长,可是已经有过一段

不幸的历史了。由于这颗重四十谷的结晶碳的缘故,已经发①

生了两ae?谋杀案,一ae?浇洒硝镪水毁人容貌案,一ae?自杀案,

①谷是英美最小的重量单位,等于64.8毫克,原为小麦谷粒的

平均重量。——编者注

另外还有几ae?抢劫案。谁能想到如此美丽的小装饰品竟是向

绞刑架和监狱输送罪犯的供应商呢?我要把它锁在我的保险

柜里,并写一封短笺给伯爵夫人,说我们已经觅获这颗宝石。"

"你认为霍纳这个人是无罪的了?"

"我说不上来。"

"好,那么你认为另外那个人亨利·贝克和这件事有牵连

了?"

"我想亨利·贝克很可能是绝对清白无辜的。他决不会想

到他手里的鹅的价值比一只金子铸成的鹅的价值还要多得

多。不管怎么样,如果我的启事得到答复,我就能通过一个极

其简单的检验来测定这一点。"

"在此之前你无事可做了吗?"

"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既然是这样,我将继续处理我的日常业务,不过我今天

晚上会在你刚才说的时间回来,因为我很想看看如此复杂的

事情是怎样迎刃而解的。"

"我会很高兴再见到你,我七点钟吃晚饭,我相信会吃到

一只山鹬。顺便提一下,考虑到最近出现的情况,也许我应该

请赫德森夫人检查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

有一个患者耽误了我一点时间,当我重新回到贝克街的

时候,已经过了六点半了。我走近寓所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

的男人,身穿一件带苏格兰帽的上衣,上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下

巴底下。他正伫立在屋外一个从扇形窗里照射出来的半圆形

的灯光下。我到达门口的时候,门正好打开,我们一ae?被领进

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相信你就是亨利·贝克先生。"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扶

手椅上站ae?身来,并且很快地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和蔼神态

来欢迎客人。“请坐在靠近壁炉的这把椅子上,贝克先生,今天

晚上冷得很哪,我看得出你的血液循环夏天比冬天强。啊,华

生,你来的正是时候。这是你的帽子吗,贝克先生?"

"是的,先生,这的确是我的帽子。"

他身躯魁伟,膀圆腰粗,头颅很大,有一张宽阔、聪明的

脸,和越往下越尖的已呈灰白色的棕色络腮胡须。鼻子和面颊

略带红润之色,手伸出来时微微颤抖,这些特征使人想ae?了福

尔摩斯对于他特征的臆测。他的已褪色的黑礼服大衣前面全

都扣上了,领子也竖了ae?来,在大衣袖子下面露出细长的手

腕,手腕上并没有袖口或衬衣的痕迹。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措词谨慎,总的说来他给人留下了一个时运不济的文人学者

的印象。

"这些东西在我们这儿保留好几天了,"福尔摩斯说,“因

为我们期待着从你的寻物启事上看到你的地址。我不理解你

为什么不登报呢?"

我们的客人难为情地笑了笑,“我已经阮囊羞涩不象过去

那么有钱了,"他说道。“我相信袭击我的那帮流氓早把我的帽

子和鹅都抢走了。因此试图找回它们是毫无希望的,我不想为

此再花钱了!"

"你说得很合乎情理,顺便提一下,至于那只鹅,我们不得

已把它吃掉了。"

"吃掉了!"我们的客人激动得差一点站了ae?来。

"是的,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那只鹅对谁来说都将是

不堪食用的了。但是,我认为餐柜上那只鹅的斤量和你的鹅不

相上下,而且十分鲜嫩,这会同样使你满意的。"

"噢,那当然,那当然。"贝克先生松了一口气说。

"当然,我们还留着你自己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

所以,如果你希望……"

这个人突然哈哈大笑ae?来。“这些东西作为我那次历险的

纪念品也许有点用处,"他说,“除此以外,我简直看不出我的

那只鹅的零碎遗物对我有何裨益。不,先生,如果你许可的话,

我想我关心的将仅限于我所看到的餐柜上的那只绝妙的鹅。"

歇洛克·福尔摩斯飞快地朝我看了一眼,略微耸了耸肩

膀。

"那么,这是你的帽子;还有,这是你的鹅,"他说道,“顺便

问一声,你能否费心告诉我们你那只鹅是从哪里买来的?我对

饲养家禽颇感兴趣,比你那只长得更好的鹅,我还很少见过。"

"当然可以,先生,"他站ae?身来并且把刚刚得到的财产夹

在腋下说,“我们当中有些人经常出入博物馆附近的阿尔法小

酒店,因为我们白天都在博物馆里。你明白吗?今年,我们的

好店主,名叫温迪盖特,创办了一个鹅俱乐部,因为考虑到每

星期向俱乐部交纳几个便士,所以我们每个人在圣诞节都收

到了俱乐部给的一只鹅。我总是按时付钱。至于以后发生的

事你已经都知道了。先生,因为戴一顶苏格兰帽既不适合我这

样的年龄,也不适合我的身份,而你使我受惠非浅,我谨向你

深表谢意。"他带着一种滑稽的自负神态向我们两人严肃地鞠

了一躬,然后迈开大步走出房间。

"亨利·贝克先生的事情就到此结束。"福尔摩斯一边说

着,一边随手关上了门。"很明显,他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你饿

了吗?华生?"

"不十分饿。"

"那么我建议把我们的晚餐改为夜餐,我们应该顺藤摸

瓜,要趁热打铁。"

"好的,当然可以。"

这是一个凛冽的寒夜,所以我们都身穿长大衣,脖子围上

了围巾。屋外,群星灿烂,在万里无云的黑夜里闪烁着寒光,过

往行人喷出的呵气凝成冷雾,就象许多手枪在射击一样。我们

的脚步发出了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我们大步穿过了医师区、

威姆波尔街、哈利街,然后又穿过了威格摩街到了牛津街,在

一刻钟内我们到达博物馆区的阿尔法小酒店。这是一家很小

的酒店,坐落在通向霍尔伯恩的一条街的拐角处。福尔摩斯推

开这家私人酒店的门,从红光满面、系着白围裙的老板那里要

了两杯啤酒。

"如果你的啤酒能象你的鹅一样出色,那将是最上等的啤

酒了。"他说道。

"我的鹅!"这个人好象很吃惊。

"是的,仅在半小时以前我刚和你们俱乐部的会员亨利·

贝克先生谈过。"

"啊,我明白了。可是你知道吗,先生,那些鹅不是我们

的!"

"真的!那么,是谁的呢?"

"噢,我从考文特园一个推销员那里买了二十四只。"

"真的?我认识他们当中几个人,是哪一个呢?"

"他的名字叫布莱肯里奇。"

"噢,我不认识他,好吧,老板,祝你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再见。"

"现在去找布莱肯里奇,"我们离开酒店走进寒冷的空气

中。他一边扣着外衣,一边继续往下说,“记住,华生,虽然在这

条锁链的一端,我们现在只找到象鹅这样家常的东西,但在另

一端,我们却会找到一个肯定将被判处七年徒刑的人,除非我

们能够证明他是无罪的;可是,很可能我们的调查也许只能证

明他有罪。无论如何,有一条被警察忽略了的调查线索由于一

种特别机缘落入我们的手中。让我们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直到水落石出为止。现在朝南快步前进!"

我们穿过霍尔伯恩街,折入恩德尔街,接着又走过道路曲

折的平民区来到了考文特园市场。在一些大货摊中有一个货

摊的招牌上写着布莱肯里奇的名字。店主是个长脸的人,脸部

瘦削,留着整齐的络腮胡子,这时候,他正在帮着一个小伙计

收摊。

"晚安,多么冷的夜晚哪!"福尔摩斯说。

店主人点了点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我的同伴。

"看光景鹅都卖完了。"福尔摩斯手指着空荡荡的大理石

柜台接着说。

"明天早晨,我可以卖给你五百只鹅。"

"那没有用。"

"好吧,煤气灯亮着的那个货摊上还有几只。"

"噢,可是我是人家介绍到你这儿来的。"

"谁介绍的?"

"阿尔法酒店的老板。"

"噢,是的;我给他送去了二十四只。"

"那些鹅可真是不错啊。那么,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使我感到吃惊的是这个问题竟然惹得店主勃然大怒。

"那么,好吧,先生,"他扬着头,手叉着腰说,“你这是什么

意思?有什么话咱们就直截了当地说个明白。"

"我已经够直截了当的了,我很想知道你供应阿尔法酒店

的那些鹅是谁卖给你的?"

"噢,是这么一回事,我不想告诉你,就是这个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

为这件小事而大动肝火?"

"大动肝火!如果你也象我那样被人纠缠的话,也许你也

会大动肝火的。我花大价钱买好货,这不就完事了吗。但是你

却要问:‘鹅在哪儿?''你们的鹅卖给谁了?'和'你们这些鹅要

换些什么东西啊?'人们在听到对他们提出这些唠唠叨叨的问

独一无二的了。"

"噢,可是我和别的提这些问题的人毫无联系,"福尔摩斯

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个打赌就算吹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话。但是我会永远坚持我在家禽问题上的

看法。我在这个问题上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敢断定我吃的那

只鹅是在农村喂大的。"

"嘿,你那五英镑算是输掉了,因为它是在城里喂大的。"

这位老板说。

"不是这样。"

"我说是这样。"

"我不信。"

"你以为你对于家禽的了解比我这个从当小伙计开始就

同它们打交道的人还要内行吗?我告诉你,那些送到阿尔法酒

店的鹅全是在城里喂大的。"

"你决不可能使我相信你的话。"

"那么你愿意打赌吗?"

"这不过是要让你输钱罢了,因为我知道我是正确的。但

是我还是愿意拿出一个金镑的硬币和你打赌,仅仅是为了教

训你不要固执己见。"

店主狞笑ae?来。"把帐簿给我拿来,比尔,"他说道。

那个小男孩取来一个薄薄的小帐本和一个封面沾满油腻

的大帐本。把它们一ae?摊在吊灯下。

"喂,过于自信的先生,"店主人说道,“刚才我以为我把鹅

都卖光了,可是在我结束营业之前,你会发现我们店里还剩下

一只鹅,你看见这个小帐本了吗?"

"怎么回事?"

"那就是卖鹅给我的人的名单,你明白了吗?好!这一页

上的名字是乡下人的,在他们名字后面的数目字是总帐的页

码,他们的帐户就记载在那一页上。喂!你看见用红墨水写的

另外一页了吗?这是一张卖鹅给我的城里人的名单。好!看

一下那第三个人的名字。把它念给我听。"

"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249页,"福尔

摩斯念道。

"正是如此。现在再查看一下总帐吧!"

福尔摩斯翻到了他所指的那一页。"正是这里,奥克肖特

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鸡蛋和家禽供应商。"

"那么最后记的一笔帐是什么?"

"'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只鹅,收价七先令六便士。'"

"对,是这样,你看,那么在这行下面呢?"

"'卖给阿尔法酒店温迪盖特,售价十二先令。'"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现出仿佛十分懊恼的样子。他从口袋

里掏出一个金镑的硬币扔在大理石柜台上,带着一种难以用

语言形容、叫人莫测高深的厌恶神态走开了。走出几步以后,

他在一个路灯杆子下站住,以他特有的姿势会心而默默地笑

了ae?来。

"当你遇到留着那种络腮胡子的人,而他又不愿泄露机密

时,你总是可以用打赌的方式使他吐露真情,"他说,“我敢说,

如果我刚才在那个人面前放上一百镑,那他就决不会象通过

打赌的方式那样向我提供那么全面的情况。噢,华生,我真想

不到我们已经接近了调查的尾声。现在剩下唯一需要决定的

是我们今天晚上就应该到这位奥克肖特太太那里去,还是应

该等到明天再去。从那个粗鲁家伙的谈吐中,可以清楚地知

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它人也急于知道此事,因此,我应该

……"

他的话忽然被一片喧噪的吵闹声打断了,声音是从我们

刚刚离开的那个货摊那里爆发出来的。我们回头一看,只见一

个獐头鼠目、身材矮小的人正站在门口吊灯的黄色光晕下。那

个店主人布莱肯里奇堵在他那货摊的门口,向这个畏畏缩缩

的人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

"你和你的鹅真叫我烦透了!"他喊着,“我希望你们都一

ae?见鬼去吧!如果你再跑来用那些蠢话纠缠我,我就放狗咬

你。你把奥克肖特太太带来,我会答复她的,但是这和你有什

么相干?我的鹅是从你那里买来的吗?"

"不是,不过话虽如此,那里面有一只鹅是我的呀!"那个

矮个子唉声叹气地说。

"好吧,那你就去找奥克肖特太太要去吧。"

"她让我来问你要。"

"噢,那你可以去向普鲁士国王要吧,这我管不着。我已经

听够了,你给我滚开吧!"他恶狠狠地冲上前去,那个问话的人

很快地就在黑暗里消失了。

"哈哈,这就省得我们到布里克斯顿路去了。"福尔摩斯低

声对我说,“跟我来,我们要看看从这个家伙身上能查出些什

么来,"我们穿过三五成群在灯火辉煌的店铺四周闲逛的人

丛,我的同伴抢前几步赶上那个矮个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个人猛然转过身来,我在气灯下可以看见这个人面色泛白,

毫无血气。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他颤声问道。

"对不ae?,"福尔摩斯温和地说,“我刚才无意中听见了你

对那个商贩提出的问题,我想我也许能够帮你一点忙。"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名字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是

我份内的事。"

"但是你对这件事能知道些什么?"

"对不ae?,这件事我全知道了。你拚命想寻找那几只鹅。那

几只鹅是布里克斯顿路的奥克肖特太太卖给名叫布莱肯里奇

的那个商贩的。通过他的手又转到阿尔法酒店温迪盖特先生

那里。由他又转到他的俱乐部,而亨利·贝克先生是俱乐部的

会员。"

"哎呀!先生,你正是我渴望要见的人,"这个身材矮小的

人哆里哆嗦地伸出双手喊着,“我难以向你解释我对这件事是

何等地感兴趣。"

歇洛克·福尔摩斯喊住一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既然是那

样,我们与其在这个刮着寒风的闹市谈话,还不如到一个舒舒

服服的房间里细细讨论这个问题,"他说,“但是,在我们还没

出发之前,请把我有幸为之效劳的人的尊姓大名告诉我。"

这个人犹豫了一会儿,眼睛向旁斜视了一下,回答说:“我

的名字是约翰·鲁宾逊。"

"不,不,我是问你的真名实姓,"福尔摩斯和蔼地说道,

"办事情用化名总是很不方便的。"

这位陌生人的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好吧,那么,"他

说,“我的真名实姓是詹姆斯·赖德。"

"一点儿也不错,‘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马车吧!我一

会儿就能把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这个小个子站在那

里,来回打量着我们,眼神半是耽心,半是希望。这正是一个处

于吉凶未卜的境地,对自己的前途毫无把握的人的表情。随后

他上了马车,在车上我们都缄默无语,一言不发,可是我们的

新伙伴呼吸急促、微弱,两手时而紧握,时而放松,透露了他内

心的极度紧张。半小时以后,我们回到了贝克街的ae?居室。

"我们到家了!"我们鱼贯走进屋子时,福尔摩斯愉快地说

道。“在这种天气里这熊熊炉火是很令人惬意的。你似乎很冷,

赖德先生。请你坐在这把藤椅上吧。在解决你这件小事之前,

让我先换上拖鞋。噢,现在好了,你是想知道那些鹅的情况

吧?"

"是的,先生。"

"我想,或者更确切地说,你想知道的是那只鹅的情况吧。

我设想你最感兴趣的是一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鹅。"

赖德激动得颤抖了一下。"啊,先生!"他喊道,“您能告诉我这

只鹅的下落吗?"

"它到我这里来过了。"

"这里?"

"是的,它确实是一只最奇异不过的鹅。我并不奇怪你为

什么对这只鹅那么感兴趣。这只鹅死后下了一个蛋——世界

上罕见的、最美丽、最明亮的蓝色小蛋。我已经把它珍藏在我

这儿的博物馆里了。"

我们的客人摇摇晃晃地站了ae?来,右手抓住了壁炉架。福

尔摩斯打开他的保险箱,高举那颗蓝宝石,那宝石光芒四射,

象一颗灿烂的寒星。赖德拉长了脸,直瞪瞪地注视着宝石,不

知道是认领好还是否认好。

"这出戏算演完了,赖德,"福尔摩斯平静地说,“站稳些,

赖德,不然你就跌到壁炉里去了。扶他坐到他的椅子上去,华

生。他还没有足够的胆量泰然自若地去干罪恶的勾当。给他

喝点白兰地。好了,现在他看ae?来有点人样了。真的,他是一

个多么瘦小的人哪!"

俄而,他蹒跚地站ae?身来,但因站立不稳几乎倒下,可是

白兰地给他两颊带来了一些血色,他又坐了下来,带着恐惧的

眼光盯着谴责他的人。

"我几乎已经完全掌握这个案子的每一个环节和我可能

需要的一切证据。所以没有多少事情需要你告诉我的了。但

是,为了圆满地结束这件案子,我们也把那件小事弄清楚吧。

赖德,你曾经听说过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吗?"

"是凯瑟琳·丘萨克告诉我的。"他断断续续地说。

"哦,是伯爵夫人的侍女。唔,如此垂手可得的大笔横财对

你来说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就如同它以前曾引诱过比你本领

更大的人一样;但是,你施展的伎俩却不够周密啊。在我看来,

赖德,你这个人生性就是一个十分狡猾的恶棍。你知道管子工

霍纳这个人以前曾有过类似的盗窃行为,所以嫌疑会很容易

地落在他身上。那么你干了些什么呢?你们——你和你的同

谋丘萨克在伯爵夫人的房间里搞了些小小的ae?局。你们设法

把他叫进房间里来,而在他走后,你撬开了首饰匣,紧接着又

大叫发现了房间被盗,使这个不幸的人遭受逮捕。然后你

……"

赖德普通一下跪在地毯上,抓住我朋友的两膝哀求说:

"看在上帝的面上,可怜可怜我吧,想想我的父亲!想想我的母

亲!那会使他们心碎的。我从前从来没干过坏事!以后我再

也不敢了,我可以ae?誓。我可以手按圣经ae?誓。噢,千万别把

这件事交到法庭!看在基督的份上,千万别这样做!"

"坐到你的椅子上去!"福尔摩斯厉声说,“现在你倒知道

磕头求饶了,可是你没有想想可怜的霍纳却因为他并不知情

的罪名而被置于被告席上。"

"我逃走,福尔摩斯先生。我要离开这个国家,先生。那么,

对他的控告也就会撤销了。"

"哼!我们要谈这个问题的。不过现在先让我们听听这出

戏第二幕的真实情况吧。你老实说,这颗宝石是怎样到了鹅的

肚子里,而那只鹅又是怎样到市场上去的呢?把事实真相告诉

我们,这是你能平安无事的唯一希望。"

赖德用舌头舔了舔他那干裂的嘴唇。“我一定将实际情况

告诉你,先生,"他说,“霍纳被捕以后,对我来说似乎最好是携

带宝石立即逃走,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也许就会想起

搜查我和我的房间。可是旅馆里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假

装受人差遣走出旅馆,乘机到我姐姐家跑了一趟。她和一个名

叫奥克肖特的人结了婚,住在布里克斯顿路。她在那里以把鹅

喂肥供应市场为职业。对我来说一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好

象是警察或侦探。因此,尽管那天晚上十分寒冷,但在我到达

布里克斯顿路之前,已经是汗流满面了。我姐姐问我出了什么

事,又问我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但是我告诉她说我是被旅馆

发生的那一桩珍宝盗窃案弄得心烦意乱。紧接着我走进后院,

抽着烟斗,盘算着怎样做才是万全之计。

"我从前有过一个叫莫兹利的朋友,他曾经干过坏事,刚

在培恩顿威尔服刑期满。有一天他碰到我并和我谈ae?盗窃的

门径以及如何把赃物出手的方法。我相信他不致出卖我,因为

我知道一两件有关他的事,于是我打定主意去基尔伯恩他的

住处找他,并向他吐露我的秘密。他一定会教我怎样把宝石变

换成钱。但是怎样才能安全到达他那里呢?我想ae?了我从旅

馆来的路上惶恐不安的心情。我也许随时都会遭到逮捕和搜

查,而宝石就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当时我正倚着墙看着一群鹅

在我身边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我突然心生一计,我想此计一

定能瞒过举世无双的侦探。

"几个星期以前,我姐姐曾经告诉过我,我可以从她的鹅

中挑选一只,作为她送给我的圣诞节礼物。我素知姐姐说话是

算数的。那么,我不如现在就把鹅拿走,这样我可以把宝石藏

在鹅的肚子里,带到基尔伯恩去。我姐姐院子里有一个小棚

子,于是我从棚子后面赶出来一只鹅——一只大白鹅,尾巴上

有一道黑边。我抓住了它,撬开它的嘴,把宝石塞到它的喉咙

里,一直塞到我的手指能够达到的地方。鹅一口就把宝石吞咽

下去,我摸到宝石已经顺着它的食道到了它的嗉囊里。那只鹅

拍打着翅膀极力挣扎着,这时候我姐姐闻声走出屋来,问我发

生了什么事情。正当我转身和她讲话的刹那,那只鹅却从我的

手里猛地挣脱出来、拍打着翅膀窜回到鹅群里去了。

"'杰姆,你抓那只鹅干什么来着?'她问。

"'噢,'我说,‘你不是说过要给我一只鹅作为圣诞节的礼

物吗?我在试摸哪一只鹅最肥!'

"'噢,'她说,‘我们早已把准备送给你的鹅留在一边了'

我们给它ae?名叫做杰姆的鹅。就是在那头的那一只大白鹅。我

一共养了二十六只鹅,一只是给你的,一只留给我们自己吃,

还有二十四只是要卖到市场上去的。'

"'谢谢你,麦琪,'我说,‘但是如果对你来说都一样的话,

我还是愿意要我刚才抓到的那一只。'

"'我们给你留的那一只要比你刚才抓的那只整整重三

磅。'她说:‘那是我们特意为你喂肥的。'

"'没关系,我要我抓的那只,我打算现在就把它带走。'我

说。

"'唉!那就随你的便吧。'她有点生气地说,‘那么,你要的

是哪一只呢?'

"'那只尾巴上有一道黑的白鹅,就在那群鹅里面。'

"'噢,好吧,把它宰了,你就带走吧。'

"就这样,我照我姐姐说的做了,福尔摩斯先生。于是我带

着这只鹅一路跑到基尔伯恩。我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的伙伴,因为他是一个可以将此类事情推心置腹地相告的人。

他乐得喘不上气来。我们持刀将鹅开了膛。我的心一下子凉

了半截,因为嗉囊里根本没有蓝宝石的踪影,我知道一定发生

了什么很糟糕的差错。我置鹅于不顾,急步奔向我姐姐家里,

匆匆走进了后院,但是那里已经一只鹅也不见了。

"我喊道:‘麦琪,那些鹅都到哪里去了?'

"'已经送到经销店去了,杰姆。'

"'哪家经销店?'

"'考文特园的布莱肯里奇。'

"'其中是否有一只尾巴带有黑道的鹅?和我挑选的那只

一样的?'我问道。

"'有的,杰姆,一共有两只尾巴带黑道的鹅,连我都分不

清它们。'

"是啊,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竭尽全力飞快地跑

到布莱肯里奇店主那里,可是他早就把所有的鹅都卖掉了,而

且他一句话也不肯告诉我,鹅究竟卖到哪里去了。他今天夜里

说的话你已经亲自听到了。他总是那样回答我。我姐姐以为

我要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是要发疯了。而现在,我

已经是一个打上了窃贼的烙印的人了,尽管我并没有得到我

为此出卖人格的财宝。愿上帝宽恕我吧!愿上帝宽恕我吧!"

只见他用双手捂着脸抽搐着哭了ae?来。很长一段时间,房里一

片寂静,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指

尖有节奏地叩打桌沿的声音。突然,我的朋友站了ae?来,猛地

把门打开。

"滚出去!"他说。

"什么,先生?!噢,愿上帝保佑你!"

"别废话了,滚吧!"

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只听见楼梯上一阵"噔噔"的脚步

声,“嘭"的一声关门声,接着是从街上传来的一阵清脆的跑步

声。

"毕竟,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拿那只

陶土制的烟斗,“我现在还没有被警察局请去向他们提供他

们所不知道的案情,如果霍纳现在处于危险境地,那就是另外

一回事了;但是这个家伙是不可能再出头露面控告他了,这个

案件也就会不了了之。我想我在使一个重罪得以减轻,但也可

能我是挽救了一个人。这个人将不会再做坏事了,他已经吓得

丧魂落魄了。要是把他送进监狱的话,你就会使他变成一个终

身的罪犯。再说,现在正是大赦时节,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偶

然的机会使我们碰上这个十分奇特的古怪问题。而这个问题

的解决也就算是对它的报酬了。如果你愿意按一按铃,医生,

我们还可以开始另一案件的调查,其中主要的特点仍然是一

只家禽。"

斑点带子案

斑点带子案

八年来,我研究了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方

法,记录了七十多个案例。我粗略地翻阅一下这些案例的记

录,发现许多案例是悲剧性的,也有一些是喜剧性的,其中很

大一部分仅仅是离奇古怪而已,但是却没有一例是平淡无奇

的。这是因为,他做工作与其说是为了获得酬金,还不如说是

出于对他那门技艺的爱好。除了显得独特或甚至于是近乎荒

诞无稽的案情外,他对其它案情从来是不屑一顾,拒不参与任

何侦查的。可是,在所有这些变化多端的案例中,我却回忆不

起有哪一例会比萨里郡斯托克莫兰的闻名的罗伊洛特家族①

那一例更具有异乎寻常的特色了。现在谈论的这件事,发生在

我和福尔摩斯交往的早期。那时,我们都是单身汉,在贝克街

合住一套寓所。本来我早就可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但是,当

时我曾作出严守秘密的保证,直至上月,由于我为之作出过保

证的那位女士不幸过早地逝世,方始解除了这种约束。现在,

大概是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了,因为我确实知道,外界对

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之死众说纷纭,广泛流传着各

种谣言。这些谣言使得这桩事情变得比实际情况更加骇人听

①英格兰东南部一郡。——译者注

闻。

事情发生在一八八三年四月初的时候。一天早上,我一觉

醒来,发现歇洛克·福尔摩斯穿得整整齐齐,站在我的床边。

一般来说,他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人,而壁炉架上的时钟,才刚

七点一刻,我有些诧异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心里还有点不乐

意,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习惯是很有规律的。

"对不起,把你叫醒了,华生,"他说,“但是,你我今天早上

都命该如此,先是赫德森太太被敲门声吵醒,接着她报复似地

来吵醒我,现在是我来把你叫醒。"

"那么,什么事——失火了吗?"

"不,是一位委托人。好象是一位年轻的女士来临,她情绪

相当激动,坚持非要见我不可。现在她正在起居室里等候。你

瞧,如果有些年轻的女士这么一清早就徘徊于这个大都市,甚

至把还在梦乡的人从床上吵醒,我认为那必定是一件紧急的

事情,她们不得不找人商量。假如这件事将是一件有趣的案

子,那么,我肯定你一定希望从一开始就能有所了解。我认为

无论如何应该把你叫醒,给予你这个机会。"

"我的老兄,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失掉这个机会的。"

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福尔摩斯进行专业性的调查工

作,欣赏他迅速地做出推论,他推论之敏捷,犹如是单凭直觉

而做出的,但却总是建立在逻辑的基础之上。他就是依靠这些

解决了委托给他的疑难问题。我匆匆地穿上衣服,几分钟后就

准备就绪,随同我的朋友来到楼下的起居室。一位女士端坐窗

前,她身穿黑色衣服,蒙着厚厚的面纱。她在我们走进房间时

站起身来。

"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我的名字是歇洛

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挚友和伙伴华生医生。在他面前,

你可以象在我面前一样地谈话,不必顾虑。哈!赫德森太太想

得很周到,我很高兴看到她已经烧旺了壁炉。请凑近炉火坐

坐,我叫人给你端一杯热咖啡,我看你在发抖。"

"我不是因为觉得冷才发抖的,"那个女人低声地说,同

时,她按照福尔摩斯的请求换了个座位。

"那么,是为什么呢?"

"福尔摩斯先生,是因为害怕和感到恐惧。"她一边说着,

一边掀起了面纱,我们能够看出,她确实是处于万分焦虑之

中,引人怜悯。她脸色苍白,神情沮丧,双眸惊惶不安,酷似一

头被追逐的动物的眼睛。她的身材相貌象是三十岁模样,可

是,她的头发却未老先衰夹杂着几翧e银丝,表情萎靡憔悴。歇

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下。

"你不必害怕,"他探身向前,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臂,安慰

她说,“我毫不怀疑,我们很快就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知道,

你是今天早上坐火车来的。"

"那么说,你认识我?"

"不,我注意到你左手的手套里有一张回程车票的后半

截。你一定是很早就动身的,而且在到达车站之前,还乘坐过

单马车在崎岖的泥泞道路上行驶了一段漫长的路程。"①

那位女士猛地吃了一惊,惶惑地凝视着我的同伴。

"这里面没什么奥妙,亲爱的小姐,"他笑了笑说。“你外套

①原文为dogcart-,是有背对背两个座位的双轮单马

车。——译者注

的左臂上,至少有七处溅上了泥。这些泥迹都是新沾上的。除

了单马车以外,没有什么其它车辆会这样地甩起泥巴来,并且

只有你坐在车夫左面才会溅到泥的。"

"不管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你说得完全正确,"她说,“我

六点钟前离家上路,六点二十到达莱瑟黑德,然后乘坐开往滑

铁卢的第一班火车来的。先生,这么紧张我再也受不了啦,这

样下去我会发疯的。我是求助无门——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没

有,除了只有那么一个人关心我,可是他这可怜的人儿,也是

爱莫能助。我听人说起过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从法林托歇

太太那儿听说的,你曾经在她极需帮助的时候援助过她。我正

是从她那儿打听到你的地址的。噢,先生,你不也可以帮帮我

的忙吗?至少可以对陷于黑暗深渊的我指出一线光明的吧。目

前我无力酬劳你对我的帮助,但在一个月或一个半月以内,我

即将结婚,那时就能支配我自己的收入,你至少可以发现,我

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福尔摩斯转身走向他的办公桌,打开抽屉的锁,从中取出

一本小小的案例簿,翻阅了一下。

"法林托歇,"他说,“啊,是的,我想起了那个案子,是一件

和猫儿眼宝石女冠冕有关的案子。华生,我想起那还是你来以

前的事呢。小姐,我只能说我很乐于为你这个案子效劳,就象

我曾经为你的朋友那桩案子效劳一样。至于酬劳,我的职业本

身就是它的酬劳;但是,你可以在你感到最合适的时候,随意

支付我在这件事上可能付出的费用。那么,现在请你把可能有

助于对这件事作出判断的一切告诉我们吧。"

"唉,"我们的来客回答说,“我处境的可怕之处在于我所

担心害怕的东西十分模糊,我的疑虑完全是由一些琐碎的小

事引起的。这些小事在别人看起来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在所有

的人当中,甚至我最有权利取得其帮助和指点的人,也把我告

诉他的关于这件事的一切看做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的胡思乱

想。他倒没有这么说,但是,我能从他安慰我的答话和回避的

眼神中觉察出来。我听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能看透人们心中

种种邪恶。请你告诉我,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我该如何办。"

"我十分留意地听你讲,小姐。"

"我的名字叫海伦·斯托纳,我和我的继父住在一起,他

是位于萨里郡西部边界的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英

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的最后的一个生存者。"

福尔摩斯点点头,“这个名字我很熟悉,"他说。

"这个家族一度是英伦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产业占地

极广,超出了本郡的边界,北至伯克郡,西至汉普郡。可是到了

上个世纪,连续四代子嗣都属生性荒淫浪荡、挥霍无度之辈,

到了摄政时期终于被一个赌棍最后搞得倾家荡产。除了几①

亩土地和一座二百年的古老邱宅外,其它都已荡然无存,而那

座邸宅也已典押得差不多了。最后的一位地主在那里苟延残

喘地过着落破王孙的可悲生活。但是他的独生子,我的继父,

认识到他必须使自己适应这种新的情况,从一位亲戚那里借

到一笔钱,这笔钱使他得到了一个医学学位,并且出国到了加

尔各答行医,在那儿凭借他的医术和坚强的个性,业务非常发

①英王乔治四世皇太子的摄政时期即自1811年至1820年期

间。——译者注

达。可是,由于家里几次被盗,他在盛怒之下,殴打当地人管家

致死,差一点因为这个被判处死刑。就这样,他遭到长期监禁。

后来,返回英国,变成一个性格暴躁、失意潦倒的人。

"罗伊洛特医生在印度时娶了我的母亲。她当时是孟加拉

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的年轻遗孀,斯托纳太太。我和我的姐姐

朱莉娅是孪生姐妹,我母亲再婚的时候,我们年仅两岁。她有

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每年的进项不少于一千英镑。我们和罗

伊洛特医生住在一平时,她就立下遗嘱把财产全部遗赠给他,

但附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在我们结婚后,每年要拨给我们一定

数目的金钱。我们返回英伦不久,我们的母亲就去世了。她是

八年前在克鲁附近一次火车事故中丧生的。在这之后,罗伊洛

特医生放弃了重新在伦敦开业的意图,带我们一起到斯托克

莫兰祖先留下的古老邸宅里过活。我母亲遗留的钱足够应付

我们的一切需要,看来我们的幸福似乎是毫无问题的了。

"但是,大约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继父发生了可怕的变

化。起初,邻居们看到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的后裔回到这古

老家族的邸宅,都十分高兴。可是他一反与邻居们交朋友或互

相往来的常态,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深居简出,不管碰到什么

人,都一味穷凶极恶地与之争吵。这种近乎癫狂的暴戾脾气,

在这个家族中,是有遗传性的。我相信我的继父是由于长期旅

居于热带地方,致使这种脾气变本加厉。一系列使人丢脸的争

吵发生了。其中两次,一直吵到违警罪法庭才算罢休。结果,

他成了村里人人望而生畏的人。人们一看到他,无不敬而远

之,赶紧躲开,因为他是一个力大无穷的人,当他发怒的时候,

简直是什么人也控制不了他。

"上星期他把村里的铁匠从栏杆上扔进了小河,只是在我

花掉了尽我所能收罗到的钱以后,才避免了又一次当众出丑。

除了那些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以外,他没有任何朋友。他允许

那些流浪者在那一块象征着家族地位的几亩荆棘丛生的土地

上扎营。他会到他们帐篷里去接受他们作为报答的殷勤款待。

有时候随同他们出去流浪长达数周之久。他还对印度的动物

有着强烈的爱好。这些动物是一个记者送给他的。目前,他有

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这两只动物就在他的土地上自由

自在地跑来跑去,村里人就象害怕它们的主人一样害怕它们。

"通过我说的这些情况,你们不难想象我和可怜的姐姐朱

莉娅是没有什么生活乐趣的。没有外人会愿意跟我们长期相

处,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我们操持所有的家务。我姐姐死的时

候,才仅仅三十岁。可是她早已两鬓斑白了,甚至和我现在的

头发一样白。"

"那么,你姐姐已经死了?"

"她刚好是两年前死的,我想对你说的正是有关她去世的

事。你可以理解,过着我刚才所叙述的那种生活,我们几乎见

不到任何和我年龄相仿和地位相同的人。不过,我们有一个姨

妈,叫霍洛拉·韦斯法尔小姐,她是我母亲的老处女姐妹,住

在哈罗附近,我们偶尔得到允许,到她家去短期作客。两年前,

朱莉娅在圣诞节到她家去,在那里认识了一位领半薪的海军

陆战队少校,并和他缔结了婚约。我姐姐归来后,我继父闻知

这一婚约,并未对此表示反对。但是,在预定举行婚礼之前不

到两周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从而夺去了我唯一的伴

侣。"

福尔摩斯一直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靠垫

上。但是,这时他半睁开眼,看了一看他的客人。

"请把细节说准确些。"他说。

"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因为在那可怕的时刻发生的每一件

事,都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我已经说过,庄园的邸宅是

极其古老的,只有一侧的耳房现在住着人。这一侧的耳房的卧

室在一楼,起居室位于房子的中间部位。这些卧室中第一间是

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的,第三间是我自己的。这

些房间彼此互不相通,但是房门都是朝向一条共同的过道开

的。我讲清楚了没有?"

"非常清楚。"

"三个房间的窗子都是朝向草坪开的。发生不幸的那个晚

上,罗伊洛特医生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我们知道他

并没有就寝,因为我姐姐被他那强烈的印度雪茄烟味熏得苦

不胜言,他抽这种雪茄已经上了瘾。因此,她离开自己的房间,

来到我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些时间,和我谈起她即将举行的婚

礼。到了十一点钟,她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但是走到门口时停

了下来,回过头来。

"'告诉我,海伦,'她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听到过有

人吹口哨没有?'

"'从来没有听到过,'我说。

"'我想你睡着的时候,不可能吹口哨吧?'

"'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因为这几天的深夜,大约清晨三点钟左右,我总是听到

轻轻的清晰的口哨声。我是一个睡不沉的人,所以就被吵醒

了。我说不出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可能来自隔壁房间,也可

能来自草坪。我当时就想,我得问问你是否也听到了。'

"'没有,我没听到过。一定是种植园里那些讨厌的吉卜赛

人。'

"'极其可能。可是如果是从草坪那儿来的,我感到奇怪你

怎么会没有同样地听到。'

"'啊,但是,我一般睡得比你沉。'

"'好啦,不管怎么说,这关系都不大。'她扭过头对我笑

笑,接着把我的房门关上。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她的钥匙在门

锁里转动的声音。"

"什么?"福尔摩斯说,“这是不是你们的习惯,夜里总是把

自己锁在屋子里?"

"总是这样。"

"为什么呢?"

"我想我和你提到过,医生养了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

狒。不把门锁上,我们感到不大安全。"

"是这么回事。请你接着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模糊感觉压在我

心头。你会记得我们姐儿俩是孪生姐妹,你知道,联接这样两

个血肉相连的心的纽带是有多么微妙。那天晚上是个暴风雨

之夜,外面狂风怒吼,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户上。突然,在风

雨嘈杂声中,传来一声女人惊恐的狂叫,我听出那是我姐姐的

声音。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裹上了一块披巾,就冲向了

过道。就在我开启房门时,我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就象我姐姐

说的那样的口哨声,稍停,又听到哐啷一声,仿佛是一块金属

的东西倒在地上。就在我顺着过道跑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我姐

姐的门锁已开,房门正在慢慢地移动着。我吓呆了,瞪着双眼

看着,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门里出来。借着过道的灯光,我

看见我姐姐出现在房门口,她的脸由于恐惧而雪白如纸,双手

摸索着寻求援救,整个身体就象醉汉一样摇摇晃晃。我跑上前

去,双手拥抱祝糊。这时只见她似乎双膝无力。颓然跌倒在地。

她象一个正在经受剧痛的人那样翻滚扭动,她的四肢可怕地

抽搐。起初我以为她没有认出是我,可是当我俯身要抱她时,

她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喊,那叫声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她叫

喊的是,‘唉,海伦!天啊!是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

她似乎言犹未尽,还很想说些别的什么,她把手举在空中,指

向医生的房间,但是抽搐再次发作,她说不出话来了。我疾步

奔跑出去,大声喊我的继父,正碰上他穿着睡衣,急急忙忙地

从他的房间赶过来。他赶到我姐姐身边时,我姐姐已经不省人

事了。尽管他给她灌下了白兰地,并从村里请来了医生,但一

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她已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直至

咽气之前,再也没有重新苏醒。这就是我那亲爱的姐姐的悲惨

结局。"

"等一等,"福尔摩斯说,“你敢十分肯定听到那口哨声和

金属碰撞声了吗?你能保证吗?"

"本郡验尸官在调查时也正是这样问过我的。我是听到

的,它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可是在猛烈的风暴声和老房子嘎嘎

吱吱的一片响声中,我也有可能听错。"

"你姐姐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吗?"

"没有,她穿着睡衣。在她的右手中发现了一根烧焦了的

火柴棍,左手里有个火柴盒。"

"这说明在出事的时候,她划过火柴,并向周围看过,这一

点很重要。验尸官得出了什么结论?"

"他非常认真地调查了这个案子,因为罗伊洛特医生的品

行在郡里早已臭名昭著,但是他找不出任何能说服人的致死

原因。我证明,房门总是由室内的门锁锁住的,窗子也是由带

有宽铁杠的老式百叶窗护挡着,每天晚上都关得严严的。墙壁

仔细地敲过,发现四面都很坚固,地板也经过了彻底检查,结

果也是一样。烟囱倒是很宽阔,但也是用了四个大锁环闩上

的。因此,可以肯定我姐姐在遭到不幸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

在房间里。再说,她身上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

"会不会是毒药?"

"医生们为此做了检查,但查不出来。"

"那么,你认为这位不幸的女士的死因是什么呢?"

"尽管我想象不出是什么东西吓坏了她,可是我相信她致

死的原因纯粹是由于恐惧和精神上的震惊。"

"当时种植园里有吉卜赛人吗?"

"有的,那儿几乎总是有些吉卜赛人。"

"啊,从她提到的带子——带斑点的带子,你推想出什么

来没有?"

"有时我觉得,那只不过是精神错乱时说的胡话,有时又

觉得,可能指的是某一帮人。也许指的就是种植园里那些吉①

卜赛人。他们当中有那么多人头上戴着带点子的头巾,我不知

①原文band作"带子"解,亦作"一帮"解。——译者注

道这是否可以说明她所使用的那个奇怪的形容词。"

福尔摩斯摇摇头,好象这样的想法远远不能使他感到满

意。

"这里面还大有文章。"他说,“请继续讲下去。"

"从那以后,两年过去了,一直到最近,我的生活比以往更

加孤单寂寞。然而,一个月前,很荣幸有一位认识多年的亲密

朋友向我求婚。他的名字叫阿米塔奇——珀西·阿米塔奇,是

住在里丁附近克兰活特的阿米塔奇先生的二儿子。我继父对

这件婚事没有表示异议,我们商定在春天的时候结婚。两天

前,这所房子西边的耳房开始进行修缮,我卧室的墙壁被钻了

些洞,所以我不得不搬到我姐姐丧命的那房间里去住,睡在她

睡过的那张床上。昨天晚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回想起她

那可怕的遭遇,在这寂静的深夜,我突然听到曾经预兆她死亡

的轻轻的口哨声,请想想看,我当时被吓成什么样子!我跳了

起来,把灯点着,但是在房间里什么也没看到。可是我实在是

吓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重新上床。我穿上了衣服,天一亮,我

悄悄地出来,在邸宅对面的克朗旅店雇了一辆单马车,坐车到

莱瑟黑德,又从那里来到你这儿,唯一的目的是来拜访你并向

你请教。"

"你这样做很聪明,"我的朋友说,“但是你是否一切全说

了?"

"是的,一切。"

"罗伊洛特小姐,你并没有全说。你在袒护你的继父。"

"哎呀!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回答她的话,福尔摩斯拉起了遮住我们客人放在膝

头上那只手的黑色花边袖口的褶边。白皙的手腕上,印有五小

块乌青的伤痕,那是四个手指和一个拇指的指痕。

"你受过虐待。"福尔摩斯说。

这位女士满脸绯红,遮住受伤的手腕说,“他是一个身体

强健的人,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大家沉默了好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福尔摩斯将手托着

下巴,凝视着劈啪作响的炉火。

最后他说:“这是一件十分复杂的案子。在决定要采取什

么步骤以前,我希望了解的细节真是多得不可胜数。不过,我

们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了。假如我们今天到斯托克莫兰去,我们

是否可能在你继父不知道的情况下,查看一下这些房间呢?"

"很凑巧,他谈起过今天要进城来办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

情。他很可能一整天都不在家,这就不会对你有任何妨碍了。

眼下我们有一位女管家,但是她已年迈而且愚笨,我很容易把

她支开。"

"好极了,华生,你不反对走一趟吧?"

"决不反对。"

"那么,我们两个人都要去的。你自己有什么要办的事

吗?"

"既然到了城里,有一两件事我想去办一下。但是,我将乘

坐十二点钟的火车赶回去,好及时在那儿等候你们。"

"你可以在午后不久等候我们。我自己有些业务上的小事

要料理一下。你不呆一会儿吃一点早点吗?"

"不,我得走啦。我把我的烦恼事向你们吐露以后,我的心

情轻松多了。我盼望下午能再见到你们。"她把那厚厚的黑色

面纱拉下来蒙在脸上,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华生,你对这一切有何感想?"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一

仰,靠在椅背上问道。

"在我看来,是一个十分阴险毒辣的阴谋。"

"是够阴险毒辣的。"

"可是,如果这位女士所说的地板和墙壁没受到什么破

坏,由门窗和烟囱是钻不进去的这些情况没有错的话,那么,

她姐姐莫名奇妙地死去时,无疑是一个人在屋里的。"

"可是,那夜半哨声是怎么回事?那女人临死时非常奇怪

的话又如何解释呢?"

“我想不出来。"

"夜半哨声;同这位老医生关系十分密切的一帮吉卜赛人

的出现;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医生气图阻止他继女结婚的这

个事实;那句临死时提到的有关带子的话;最后还有海伦·斯

托纳小姐听到的哐啷一下的金属碰撞声(那声音可能是由一

根扣紧百叶窗的金属杠落回到原处引起的);当你把所有这些

情况联系起来的时候,我想有充分根据认为:沿着这些线索就

可以解开这个谜了。"

"然而那些吉卜赛人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想象不出。"

"我觉得任何这一类的推理都有许多缺陷。"

"我觉得是这样。恰恰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今天才要

到斯托克莫兰去。我想看看这些缺陷是无法弥补的呢,还是可

以解释得通的。可是,真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伙伴这声突如其来的喊叫是因为我们的门突然被人撞

开了。一个彪形大汉堵在房门口。他的装束很古怪,既象一个

专家,又象一个庄稼汉。他头戴黑色大礼帽,身穿一件长礼服,

脚上却穿着一双有绑腿的高统靴,手里还挥动着一根猎鞭。他

长得如此高大,他的帽子实际上都擦到房门上的横楣了。他块

头之大,几乎把门的两边堵得严严实实。他那张布满皱纹、被

太阳炙晒得发黄、充满邪恶神情的宽脸,一会儿朝我瞧瞧,一

会儿朝福尔摩斯瞧瞧。他那一双凶光毕露的深陷的眼睛和那

细长的高鹰钩的鼻子,使他看起来活象一头老朽、残忍的猛

禽。

"你们俩谁是福尔摩斯?"这个怪物问道。

"先生,我就是,可是失敬得很,你是哪一位?"我的伙伴平

静地说。

"我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

"哦,医生,"福尔摩斯和蔼地说,“请坐。"

"不用来这一套,我知道我的继女到你这里来过,因为我

在跟踪她。她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今年这个时候天气还这么冷,"福尔摩斯说。

"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老头暴跳如雷地叫喊起来。

"但是我听说番红花将开得很不错,"我的伙伴谈笑自如

地接着说。

"哈!你想搪塞我,是不是?"我们这位新客人向前跨上一

步,挥动着手中的猎鞭说,“我认识你,你这个无赖!我早就听

说过你。你是福尔摩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

"福尔摩斯,好管闲事的家伙!"

他更加笑容可掬。

"福尔摩斯,你这个苏格兰场的自命不凡的芝麻官!"

福尔摩斯格格地笑了起来。"你的话真够风趣的,"他说。

"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因为明明有一股穿堂风。"

"我把话说完就走。你竟敢来干预我的事。我知道斯托纳

小姐来过这里,我跟踪了她。我可是一个不好惹的危险人物!

你瞧这个。"他迅速地向前走了几步,抓起火钳,用他那双褐色

的大手把它拗弯。

"小心点别让我抓住你,"他咆哮着说,顺手把扭弯的火钳

扔到壁炉里,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

"他真象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说:

"我的块头没有他那么大,但是假如他在这儿多呆一会儿,我

会让他看看,我的手劲比他的小不了多少。"说着,他拾起那条

钢火钳,猛一使劲,就把它重新弄直了。

"真好笑,他竟那么蛮横地把我和官厅侦探人员混为一

谈!然而,这么一段插曲却为我们的调查增添了风趣,我唯一

希望的是我们的小朋友不会由于粗心大意让这个畜生跟踪上

了而遭受什么折磨。好了,华生,我们叫他们开早饭吧,饭后我

要步行到医师协会去,我希望在那儿能搞到一些有助于我们

处理这件案子的材料。"

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时已快要一点了。他手中拿着一

张蓝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笔记和数字。

"我看到了那位已故的妻子的遗嘱,"他说,“为了确定它

确切的意义,我不得不计算出遗嘱中所列的那些投资有多大

进项。其全部收入在那位女人去世的时候略少于一千一百英

镑,现在,由于农产评价格下跌,至多不超过七百五十英镑。可

是每个女儿一结婚就有权索取二百五十英镑的收入。因此,很

明显,假如两个小姐都结了婚,这位'妙人儿'就会只剩下菲薄

的收入,甚至即使一个结了婚也会弄得他很狼狈。我早上的工

作没有白费,因为它证明了他有着最强烈的动机以防止这一

类事情发生。华生,现在再不抓紧就太危险了,特别是那老头

已经知道我们对他的事很感兴趣;所以,如果你准备好了,我

们就去雇一辆马车,前往滑铁卢车站。假如你悄悄地把你的左

轮手枪揣在口袋里,我将非常感激。对于能把钢火钳扭成结的

先生,一把埃利二号是最能解决争端的工具了。我想这个东西

连同一把牙刷就是我们的全部需要。"

在滑铁卢,我们正好赶上一班开往莱瑟黑德的火车。到站

后,我们从车站旅店雇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沿着可爱的萨里

单行车道行驶了五六英里。那天天气极好,阳光明媚,晴空中

白云轻飘。树木和路边的树篱刚刚露出第一批嫩枝,空气中散

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湿润的泥土气息。对于我来说,至少觉得

这春意盎然的景色和我们从事的这件不祥的调查是一个奇特

的对照。我的伙伴双臂交叉地坐在马车的前部,帽子耷拉下来

遮住了眼睛,头垂到胸前,深深地陷入沉思之中。可是蓦地他

抬起头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对面的草地。

"你瞧,那边,"他说。

一片树木茂密的园地,随着不很陡的斜坡向上延伸,在最

高处形成了密密的一片丛林。树丛之中矗立着一座十分古老

的邸宅的灰色山墙和高高的屋顶。

"斯托克莫兰?"他说。

"是的,先生,那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子,"

马车夫说。

"那边正在大兴土木,"福尔摩斯说,“那就是我们要去的

地方。"

"村子在那儿,"马车夫遥指左面的一簇屋顶说,“但是,如

果你们想到那幢房子那里去,你们这样走会更近一些:跨过篱

笆两边的台阶,然后顺着地里的小路走。就在那儿,那位小姐

正在走着的那条小路。"

"我想,那位小姐就是斯托纳小姐,"福尔摩斯手遮着眼

睛,仔细地瞧着说。“是的,我看我们最好还是照你的意思办。"

我们下了车,付了车钱,马车嘎啦嘎啦地朝莱瑟黑德行驶

回去。

当我们走上台阶时,福尔摩斯说:“我认为还是让这个家

伙把我们当成是这里的建筑师,或者是来办事的人为好,省得

他闲话连篇。午安,斯托纳小姐。你瞧,我们是说到做到的。"

我们这位早上来过的委托人急急忙忙地赶上前来迎接我

们,脸上流露出高兴的神色。"我一直在焦急地盼着你们,"她

热情地和我们边握手边大声说道,“一切都很顺利。罗伊洛特

医生进城了,看来他傍晚以前是不会回来了。"

"我们已经高兴地认识了医生。"福尔摩斯说。接着他把经

过大概地叙述了一番。听着听着,斯托纳小姐的整个脸和嘴唇

都变得刷白。

"天哪!"她叫道,“那么,他一直在跟着我了。"

"看来是这样。"

"他太狡猾了,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受着他的控制。他回来

后会说什么呢?"

"他必须保护他自己,因为他可能发现,有比他更狡猾的

人跟踪他。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把门锁上不放他进去。如果他

很狂暴,我们就送你去哈罗你姨妈家里。现在,我们得抓紧时

间,所以,请马上带我们到需要检查的那些房间去。"

这座邸宅是用灰色的石头砌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中央

部分高高矗立,两侧是弧形的边房,象一对蟹钳似地向两边延

伸。一侧的边房窗子都已经破碎,用木板堵着,房顶也有一部

分坍陷了,完全是一副荒废残破的景象。房子的中央部分也是

年久失修。可是,右首那一排房子却比较新,窗子里窗帘低垂,

烟囱上蓝烟袅袅,说明这里是这家人居住的地方。靠山墙竖着

一些脚手架,墙的石头部分已经凿通,但是我们到达那里时却

没见到有工人的迹象。福尔摩斯在那块草草修剪过的草坪上

缓慢地走来走去,十分仔细地检查了窗子的外部。

"我想,这是你过去的寝室,当中那间是你姐姐的房间,挨

着主楼的那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

"一点也不错。但是现在我在当中那间睡觉。"

"我想这是因为房屋正在修缮中。顺便说说,那座山墙似

乎并没有任何加以修缮的迫切需要吧。"

"根本不需要,我相信那只不过是要我从我的房间里搬出

来的一个借口。"

"啊,这很说明问题。嗯,这狭窄边房的另一边是那一条三

个房间的房门都朝向它开的过道。里面当然也有窗子的吧?"

"有的,不过是一些非常窄小的窗子。太窄了,人钻不进

去。"

"既然你俩晚上都锁上自己的房门,从那一边进入你们的

房间是不可能的了。现在,麻烦你到你的房间里去,并且闩上

百叶窗。"

斯托纳小姐照他吩咐的做了。福尔摩斯十分仔细地检查

开着的窗子,然后用尽各种方法想打开百叶窗,但就是打不

开。连一条能容一把刀子插进去把闩杠撬起来的裂缝也没有。

随后,他用凸透镜检查了合叶,可是合叶是铁制的,牢牢地嵌

在坚硬的石墙上。“嗯,"他有点困惑不解地搔着下巴说,“我的

推理肯定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如果这些百叶窗闩上了,是没有

人能够钻进去的。好吧,我们来看看里边是否有什么线索能帮

助我们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一道小小的侧门通向刷得雪白的过道,三间卧室的房门

都朝向这个过道。福尔摩斯不想检查第三个房间,所以我们马

上就来到第二间,也就是斯托纳小姐现在用作寝室、她的姐姐

不幸去世的那个房间。这是一间简朴的小房间,按照乡村旧式

邸宅的样式盖的,有低低的天花板和一个开口式的壁炉。房间

的一隅立着一只带抽屉的褐色橱柜,另一隅安置着一张窄窄

的罩着白色床罩的床,窗子的左侧是一只梳妆台。这些家具加

上两把柳条椅子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摆设了,只是正当中还

有一块四方形的威尔顿地毯而已,房间四周的木板和墙上的

嵌板是蛀孔斑斑的棕色栎木,十分陈旧,并且褪了色。很可能

当年建筑这座房子时就已经有这些木板和嵌板了。福尔摩斯

搬了一把椅子到墙角,默默地坐在那里,他的眼睛却前前后

后,上上下下不停地巡视,他观察细致入微,对房间的每个细

节都注意到了。

最后,他指着悬挂在床边的一根粗粗的铃拉绳问道,“这

个铃通什么地方?"那绳头的流苏实际上就搭在枕头上。

"通到管家的房间里。"

"看样子它比其他东西都要新些。"

"是的,才装上一两年。"

"我想是你姐姐要求装上的吧?"

"不是,我从来没有听说她用过它。我们想要什么东西总

是自己去取的。"

"是啊,看来没有必要在那儿安装这么好的一根铃绳。对

不起,让我花几分钟搞清楚这地板。"他趴了下去,手里拿着他

的放大镜,迅速地前后匍匐移动,十分仔细地检查木板间的裂

缝。接着他对房间里的嵌板做了同样的检查。最后,他走到床

前,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它好一会,又顺着墙上下来回瞅着。末

了他把铃绳握在手中,突然使劲拉了一下。

"咦!这只是做样子的,"他说。

"不响吗?"

"不响,上面甚至没有接上线。这很有意思,现在你能看

清,绳子刚好是系在小小的通气孔上面的钩子上。"

"多么荒唐的做法啊!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

"非常奇怪!"福尔摩斯手拉着铃绳喃喃地说,“这房间里

有一两个十分特别的地方。例如,造房子的人有多么愚蠢,竟

会把通气孔朝向隔壁房间,花费同样的工夫,他本来可以把它

通向户外的。"

"那也是新近的事,"这位小姐说。

"是和铃绳同时安装的吗?"福尔摩斯问。

"是的,有好几处小改动是那时候进行的。"

"这些东西实在太有趣了——摆样子的铃绳,不通风的通

气孔。你要是允许的话,斯托纳小姐,我们到里面那一间去检

查检查看。"

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比他继女的较为宽

敞,但房间里的陈设也是那么简朴。一张行军床,一个摆满书

籍的小木制书架,架上的书籍多数是技术性的,床边是一把扶

手椅,靠墙有一把普通的木椅,一张圆桌和一只大铁保险柜,

这些就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主要家具和杂物。福尔摩斯在房间

里慢慢地绕了一圈,全神贯注地,逐一地将它们都检查了一

遍。

他敲敲保险柜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我继父业务上的文件。"

"噢,那么你看见过里面的了?"

"仅仅一次,那是几年以前。我记得里面装满了文件。"

"比方说,里边不会有一只猫吗?"

"不会,多么奇怪的想法!"

"哦,看看这个!"他从保险柜上边拿起一个盛奶的浅碟。

"不,我们没养猫。但是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

"啊,是的,当然!嗯,一只印度猎豹也差不多就是一只大

猫,可是,我敢说要满足它的需要,一碟奶怕不怎么够吧。还有

一个特点,我必须确定一下。"他蹲在木椅前,聚精会神地检查

了椅子面。

"谢谢你,差不多可以解决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把手中

的放大镜放在衣袋里。"喂,这儿有件很有意思的东西!"

引其他注意的是挂在床头上的一根小打狗鞭子。不过,这

根鞭子是卷着的,而且打成结,以使鞭绳盘成一个圈。

"你怎么理解这件事,华生?"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打

成结?"

"并不那么太平通吧,哎呀,这真是个万恶的世界,一个聪

明人如果把脑子用在为非作歹上,那就糟透了。我想我现在已

经察看够了,斯托纳小姐,如果你许可的话,我们到外面草ae篭f1

上去走走。"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的朋友在离开调查现场时,脸色是

那样的严峻,或者说,表情是那样的阴沉。我们在草坪上来来

回回地走着,无论是斯托纳小姐或者是我,都不想打断他的思

路,直到他自己从沉思中恢复过来为止。

"斯托纳小姐,"他说,“至关重要的是你在一切方面都必

须绝对按我所说的去做。"

"我一定照办。"

"事情太严重了,不容有片刻犹豫。你的生命可能取决于

你是否听从我的话。"

"我向你保证,我一切听从你的吩咐。"

"首先,我的朋友和我都必须在你的房间里过夜。"

斯托纳小姐和我都惊愕地看着他。

"对,必须这样,让我来解释一下。我相信,那儿就是村里

的旅店?"

"是的,那是克朗旅店。"

"好得很。从那儿看得见你的窗子?"

"当然。"

"你继父回来时,你一定要假装头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然后,当你听到他夜里就寝后,你就必须打开你那扇窗户的百

叶窗,解开窗户的搭扣,把灯摆在那儿作为给我们的信号,随

后带上你可能需要的东西,悄悄地回到你过去住的房间。我毫

不怀疑,尽管尚在修理,你还是能在那里住一宵的。"

"噢,是的,没问题。"

"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可是,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我们要在你的卧室里过夜,我们要调查打扰你的这种声

音是怎么来的。"

"我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斯托纳小

姐拉着我同伴的袖子说。

"也许是这样。"

"那么,发发慈悲吧,告诉我,我姐姐是什么原因死的?"

"我倒希望在有了更确切的证据之后再说。"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她也许是突然

受惊而死的。"

"不,我不认为是那样。我认为可能有某种更为具体的原

因。好啦,斯托纳小姐,我们必须离开你了,因为,要是罗伊洛

特医生回来见到了我们,我们这次行程就会成为徒劳的了。再

见,要勇敢些,只要你按照我告诉你的话去做,你尽可以放心,

我们将很快解除威胁着你的危险。"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没费什么事就在克朗旅店订了一

间卧室和一间起居室。房间在二层楼,我们可以从窗子俯瞰斯

托克莫兰庄园林荫道旁的大门和住人的边房。黄昏时刻,我们

看到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驱车过去,他那硕大的躯体

出现在给他赶车的瘦小的少年身旁,显得格外突出。那男仆在

打开沉重的大铁门时,稍稍费了点事,我们听到医生嘶哑的咆

哮声,并且看到他由于激怒而对那男仆挥舞着拳头。马车继续

前进。过一会儿,我们看到树丛里突然照耀出一道灯光,原来

这是有一间起居室点上了灯。

"你知道吗,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夜幕逐渐降临。我

们正坐在一起谈话,“今天晚上你同我一起来,我的确不无顾

虑,因为确实存在着明显的危险因素。"

"我能助一臂之力吗?"

"你在场可能会起很重要的作用。"

"那么,我当然应该来。"

"非常感谢!"

"你说到危险。显然,你在这些房间里看到的东西比我看

到的要多得多。"

"不,但是我认为,我可能稍微多推断出一些东西。我想你

同我一样看到了所有的东西。"

"除了那铃绳以外,我没有看到其它值得注意的东西。至

于那东西有什么用途,我承认,那不是我所能想象得出来的。"

"你也看到那通气孔了吧?"

"是的,但是我想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个小洞,并不是什么

异乎寻常的事。那洞口是那么窄小,连个耗子都很难钻过去。"

"在我们没来斯托克莫兰以前,我就知道,我们将会发现

一个通气孔。"

"哎呀,亲爱的福尔摩斯!"

"哦,是的,我知道的。你记得当初她在叙述中提到她姐姐

能闻到罗伊洛特医生的雪茄烟味。那么,当然这立刻表明在两

个房间当中必定有一个通道。可是,它只可能是非常窄小的,

不然在验尸官的询问中,就会被提到。因此,我推断是一个通

气孔。"

"但是,那又会有什么妨害呢?"

"嗯,至少在时间上有着奇妙的巧合,凿了一个通气孔,挂

了一条绳索,睡在床上的一位小姐送了命。这难道还不足以引

起你的注意吗?"

"我仍然看不透其间有什么联系。"

"你注意到那张床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

"它是用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你以前见到过一张那样固

定的床吗?"

"我不敢说见到过。"

"那位小姐移动不了她的床。那张床就必然总是保持在同

一相应的位置上,既对着通气孔,又对着铃绳——也许我们可

以这样称呼它,因为显而易见,它从来也没有被当作铃绳用

过。"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我似乎隐约地领会到你暗示

着什么。我们刚好来得及防止发生某种阴险而可怕的罪行。"

"真够阴险可怕的。一个医生堕入歧途,他就是罪魁祸首。

他既有胆量又有知识。帕尔默和气里查德就在他们这一行中

名列前茅,但这个人更高深莫测。但是,华生,我想我们会比他

更高明。不过天亮之前,担心害怕的事情还多得很;看在上帝

的份上,让我们静静地抽一斗烟,换换脑筋。在这段时间里,想

点愉快的事情吧。"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树丛中透过来的灯光熄灭了,庄园邸

宅那边一片漆黑。两个小时缓慢地过去了,突然刚好时钟在打

十一点的时候,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盏孤灯,照射出明亮的

灯火。

"那是我们的信号,"福尔摩斯跳了起来说,“是从当中那

个房间照出来的。"

我们向外走的时候,他和旅店老板交谈了几句话,解释说

我们要连夜去访问一个熟友,可能会在那里过夜。一会儿,我

们就来到了漆黑的路上,凉飕飕的冷风吹在脸上,在朦胧的夜

色中,昏黄的灯光在我们的前方闪烁,引导我们去完成阴郁的

使命。

由于山墙年久失修,到处是残墙断垣,我们轻而易举地进

入了庭院。我们穿过树丛,又越过草坪,正待通过窗子进屋时,

突然从一丛月桂树中,窜出了一个状若丑陋畸形的孩子的东

西,它扭动着四肢纵身跳到草坪上,随即飞快地跑过草坪,消

失在黑暗中。

"天哪!"我低低地叫了一声,“你看到了吗?"

此刻,福尔摩斯和我一样,也吓了一大跳。他在激动中用

象老虎钳似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接着,他低声地笑了起来,

把嘴唇凑到了我的耳朵上。

"真是不错的一家子!"他低声地说,“这就是那只狒狒。"

我已经忘了医生所宠爱的奇特动物。还有一只印度猎豹

呢!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它趴在我们的肩上。我学着福尔

摩斯的样子,脱下鞋,钻进了卧室。我承认,直到这时,我才感

到放心一些。我的伙伴毫无声息地关上了百叶窗,把灯挪到桌

子上,向屋子四周瞧了瞧。室内一切,和我们白天见到的一样,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跟前,把手圈成喇叭形,再次对着我的耳

朵小声说:“哪怕是最小的声音,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声音

轻得我刚能听出他说的是些什么。

我点头表示我听见了。

"我们必须摸黑坐着,他会从通气孔发现有亮光的。"

我又点了点头。

"千万别睡着,这关系到你的性命。把你的手枪准备好,以

防万一我们用得着它。我坐在床边,你坐在那把椅子上。"

我取出左轮手枪,放在桌子角上。

福尔摩斯带来了一根又细又长的藤鞭,把它放在身边的

床上。床旁边放了一盒火柴和一个蜡烛头。然后,他吹熄了灯,

我们就呆在黑暗中了。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次可怕的守夜。我听不见一点声响,甚

至连喘气的声音也听不见。可是我知道,我的伙伴正睁大眼睛

坐着,和我只有咫尺之隔,并且一样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百

叶窗把可能照到房间的最小光线都遮住了。我们在伸手不见

五指的漆黑中等待着。外面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有一次就

在我们的窗前传来二声长长的猫叫似的哀鸣,这说明那只印

度猎豹确实在到处乱跑。我们还听到远处教堂深沉的钟声,每

隔一刻钟就沉重地敲响一次。每刻钟仿佛都是无限漫长!敲

了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我们一直沉默地端坐在那里等待

着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突然,从通气孔那个方向闪现出一道瞬刻即逝的亮光,随

之而来的是一股燃烧煤油和加热金属的强烈气味。隔壁房间

里有人点着了一盏遮光灯。我听到了轻轻挪动的声音。接着,

一切又都沉寂下来。可是那气味却越来越浓。我竖起耳朵坐

了足足半个小时,突然,我听到另一种声音——一种非常柔和

轻缓的声音,就象烧开了的水壶嘶嘶地喷着气。在我们听到这

声音的一瞬间,福尔摩斯从床上跳了起来,划着了一根火柴,

用他那根藤鞭猛烈地抽打那铃绳。

"你看见了没有,华生?"他大声地嚷着,“你看见了没有?"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就在福尔摩斯划着火柴的时候,

我听到一声低沉、清晰的口哨声。但是,突如其来的耀眼亮光

照着我疲倦的眼睛,使我看不清我朋友正在拚命抽打的是什

么东西。可是我却看到,他的脸死一样地苍白,满脸恐怖和憎

恶的表情。

他已停止了抽打,朝上注视着通气孔,紧接着在黑夜的寂

静之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我有生以来未听到过的最可怕的尖

叫。而且叫声越来越高,这是交织着痛苦、恐惧和愤怒的令人

可怖的尖声哀号。据说这喊声把远在村里,甚至远教区的人们

都从熟睡中惊醒。这一叫声使我们为之毛骨悚然。我站在那

一直到最后的

回声渐趋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时为止。

"这是什么意思?"我忐忑不安地说。

"这意思是事情就这样了结了,"福尔摩斯回答道。“而且,

总的来看,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带着你的手枪,我们到罗伊

洛特医生的房间去。"

他点着了灯,带头走过过道,表情非常严峻。他敲了两次

卧室的房门,里面没有回音,他随手转动了门把手,进入房内,

我紧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扳起击铁的手枪。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奇特的景象。桌上放着一盏遮

光灯,遮光板半开着,一道亮光照到柜门半开的铁保险柜上。

桌上旁边的那把木椅上,坐着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他

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灰色睡衣,睡衣下面露出一双赤裸的脚

脖子,两脚套在红色土耳其无跟拖鞋里,膝盖上横搭着我们白

天看到的那把短柄长鞭子。他的下巴向上翘起,他的一双眼睛

恐怖地、僵直地盯着天花板的角落。他的额头上绕着一条异样

的、带有褐色斑点的黄带子,那条带子似乎紧紧地缠在他的头

上,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既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一动。

"带子!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压低了声音说。

我向前跨了一步。只见他那条异样的头饰开始蠕动起来,

从他的头发中间昂然钻出一条又粗又短、长着钻石型的头部

和胀鼓鼓的脖子、令人恶心的毒蛇。

"这是一条沼地蝰蛇!"福尔摩斯喊道,“印度最毒的毒蛇。

医生被咬后十秒钟内就已经死去了。真是恶有恶报,阴谋家掉

到他要害别人而挖的陷坑里去了。让我们把这畜生弄回到它

的巢里去,然后我们就可以把斯托纳小姐转移到一个安全的

地方,再让地方警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说着话,他迅即从死者膝盖上取过打狗鞭子,将活结甩过

去,套住那条爬虫的脖子,从它可怕地盘踞着的地方把它拉了

起来,伸长了手臂提着它,扔到铁柜子里,随手将柜门关上。

这就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死亡的

真实经过。这个叙述已经够长的了,至于我们怎样把这悲痛的

消息告诉那吓坏了的小姐;怎样乘坐早车陪送她到哈罗,交给

她好心的姨妈照看;冗长的警方调查怎样最后得出结论,认为

医生是在不明智地玩弄他豢养的危险宠物时丧生的等等,就

没有必要在这里一一赘述了。有关这件案子我还不太了解的

一点情况,福尔摩斯在第二天回城的路上告诉了我。

"亲爱的华生,"他说,“我曾经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这

说明依据不充分的材料进行推论总是多么的危险,那些吉卜

赛人的存在,那可怜的小姐使用了'band’这个词,这无疑是

表示她在火柴光下仓惶一气所见到的东西,这些情况足够引

导我跟踪一个完全错误的线索。当我认清那威胁到室内居住

的人的任何危险既不可能来自窗子,也不可能来自房门,我立

即重新考虑我的想法,只有这一点我觉得可以说是我的成绩。

正象我已经对你说过的那样,我的注意力迅速地被那个通气

孔,那个悬挂在床头的铃绳所吸引。当我发现那根绳子只不过

是个幌子,那张床又是被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时候,这两件事

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怀疑那根绳子只不过是起个桥梁作

用,是为了方便什么东西钻过洞孔到床上来。我立即就想到了

蛇,我知道医生豢养了一群从印度运来的动物,当我把这两件

事联系起来时,我感到很可能我的思路是对头的。使用一种用

任何化学试验都检验不出的毒物,这个念头正是一个受过东

方式锻炼的聪明而冷酷的人所会想到的。从他的观点来看,这

种毒药能够迅速发挥作用也是一个可取之处。确实,要是有哪

一位验尸官能够检查出那毒牙咬过的两个小黑洞,也就算得

上是个眼光敏锐的人了。接着,我想起了那口哨声。当然,天

一亮他就必须把蛇召唤回去,以免他想要谋害的人看到它。他

训练那条蛇能一听到召唤就回到他那里,很可能就是用我们

见到的牛奶。他会在他认为最合适的时候把蛇送过通气孔,确

信它会顺着绳子爬到床上。蛇也许会咬,也许不会咬床上的

人,她也许有可能整整一周每天晚上都侥幸免于遭殃,但她迟

早是逃不掉的。

"我在走进他的房间之前就已得出了这个结论。对他椅子

的检查证明,他常常站在椅子上,为了够得着通气孔这当然是

必要的。见到保险柜,那一碟牛奶和鞭绳的活结就足以消除余

下的任何怀疑了。斯托纳小姐听到了金属哐啷声很明显是由

于他继父急急忙忙把他那条可怕的毒蛇关进保险柜时引起

的。一旦作出了决定,你已知道我采取了些什么步骤来验证这

件事。我听到那东西嘶嘶作声的时候,我毫不怀疑你一定也听

到了,我马上点着了灯并抽打它。"

"结果把它从通气孔赶了回去。"

"结果还引起它在另一头反过去扑向它的主人。我那几下

藤鞭子抽打得它够受的,激起了它的毒蛇本性,因而它就对第

一个见到的人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样,我无疑得对格里姆斯比

·罗伊洛特医生的死间接地负责。凭良心说,我是不大会为此

而感到内疚的。"

工程师大拇指案

工程师大拇指案

在我们交往很密切的那些年月里,提供我朋友歇洛克·

福尔摩斯解决的所有问题中,只有两件案子是通过我介绍而

引其他注意的:一件是哈瑟利先生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顿

上校发疯案。在这两件案子中,对一位机敏而又有独到见解的

读者来说,后一件可能更值得探讨。但是,前一件,一开头就十

分奇特,事情的细节又非常富有戏剧性,因此它也许更值得记

述,虽然它很少用得上我朋友取得卓越成就所运用的那些进

行推理的演绎法。我相信,这个故事在报纸上已经登载过不止

一次了。但是,就象所有其它诸如此类的叙述那样,只用半栏

篇幅笼统地登出来,结果远未引仆人们的注意。因此,还不如

让事实慢慢地在你眼前展开,并且让案情之谜随着每一项有

助于进一步使人了解全部事实真相的新发现而逐渐得到解

决,这样更加引人入胜。当时的情景,给我的印象很深,尽管时

光流逝,两年过去了,我似乎还记忆犹新。

我现在要扼要讲讲的故事发生在我结婚后不久的一八八

九年的夏天。我那时已重新开业行医,并且终于把福尔摩斯一

个人舍弃在贝克街的寓所里,虽然我还不时地探望他,甚至偶

尔还劝说他去掉他那豪放不羁的习性来我家作客。我的业务

蒸蒸日上,凑巧我的住处离帕丁顿车站不远,有几位铁路员工

就到我这里来看病。由于我治好了他们当中一位所患的痛苦

缠绵的病,他就不厌其烦地到处大肆宣传我的医术,尽量将他

能够对之施加影响的每一个病人都送到我这里来诊治。

一天早晨,将近七点钟的时候,我被女佣人的敲门声吵

醒。她对我说,从帕丁顿来了两个人,正在诊室里等候。我急

忙穿上衣服,匆匆下楼。因为经验告诉我,铁路上来的人,病情

大都是相当严重的。我下楼后,我的老伙伴——那个铁路警察

从诊室里走了出来,并随手把门紧紧地关上。

"我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他把大拇指举到肩头朝后指指,

悄悄地说:“他现在问题不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因为他的举止使我感到似乎他

把一个怪物关在我的房间里了。

"是一个新病人,"他悄悄地说,“我认为我最好还是亲自

把他送来,这样他就溜不掉了。我现在就得走,大夫,我和你一

样,还得值班去,他现在在里边安然无恙了。"说完,这位忠实

的介绍人,甚至不让我有向他道谢的机会,就一下子走掉了。

我走进诊室,发现有一位先生坐在桌旁。他穿着朴素,一

身花呢衣服,一顶软帽放在我的几本书上面。他的一只手裹着

一块手帕,手帕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他很年轻,看上去最多

不超过二十五岁,容貌英俊,但面色极其苍白。给我的印象是,

他正在用他全部的意志来极力控制由于某种剧烈的震动而产

生的痛苦。

"我很抱歉这么早就把您吵醒了,大夫,"他说,“我在夜里

遇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故。今天早晨我乘火车来到这里,在

帕丁顿车站打听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医生时,一位好心人非常

热心地把我护送到这里来了。我给了女佣人一张名片,我看到

她将它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了。"

我拿ae?名片瞧了一下,见上面印着:维克托·哈瑟利先

维多利亚街16号甲(四楼)。这就是这位客人

的姓名、身份和地址。“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边说边坐在我

的靠椅上,“我看得出您刚刚坐了一整夜的车,夜间乘车本来

是一件单调乏味的事情。"

"噢,我这一宵可不能说是单调乏味,"他说着不禁放声大

笑ae?来,笑声又高又尖。他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不

忍。这笑声引ae?我医学本能极大的反感。

"别笑了!"我喊道,“镇定镇定吧!"我从玻璃水瓶里倒了

一杯水给他。

然而,这根本不ae?作用,他正在歇斯底里大发作。这是一

种性格坚强的人在渡过一场巨大危难之后所产生的歇斯底

里。片刻间,他又清醒过来,精疲力竭,面色苍白。

"我真是出尽了洋相,"他气喘吁吁地说。

"没有的话,把这喝下去吧。"我往水里掺了些白兰地,他

那毫无血色的双颊开始有些红润了。

"好多了!"他说,"那么,大夫费心给我瞧瞧我的大拇指

吧,应当说,瞧瞧我的大拇指原来所在的部位。"

铁石心肠的人也

会目不忍睹的!只见四根突出的手指和一片鲜红可怕的海绵

状断面,这里本来该是大拇指的部位。大拇指已被迫根剁掉或

硬拽下来了。

"天哪!"我喊着,“多么可怕的创伤,一定流了不少血。"

"是的,流了不少血。受伤后我昏迷过去,我相信我一定有

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知觉。等我苏醒过来时,我发现它还在流

血,于是我把手帕的一端紧紧地缠在手腕上,并用一根小树枝

把它绷紧。"

"包扎得好极了!您本应该当一名外科医生才对!"

"您瞧,这是一项水利学问题,属于我自己的专业知识范

围之内的。"

"这是用一件非常沉重、锋利的器具砍的。"我边检查伤口

边说道。

"象是用屠夫的切肉刀砍的。"他说。

"我想,这是意外事故,对吗?"

"决不是。"

"什么?是有人蓄意凶残地砍的吗?"

"嗯,确实极其凶残。"

"真吓人。"

我用海绵洗涤了伤口,揩拭干净,将它敷裹好,最后用脱

脂棉和消毒绷带将它包扎ae?来。他躺在那里,并没有因为疼痛

而动一动,尽管他不时地咬紧牙关。

包扎好后,我问道,“现在您觉得怎样?"

"好极了,您的白兰地和绷带,使我觉得自己变成另外一

个人了,原先我非常虚弱。但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我看您最好还是别谈这件事。很明显,这对您的神经是

一种折磨。"

"噢,不会,现在不会了。我还得把这桩事报告警察;但是,

不瞒您说,如果我不是有这个伤口为证的话,他们会相信我的

话才怪呢,因为这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而我又没有什么证据

足以证明我的话是真实的。况且,即使他们相信我,我所能提

供的线索也是非常模糊的,他们是否会为我主持正义还是个

问题。"

"嘿!"我喊道,“如果您真想解决什么问题,我倒要向您大

力推荐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在你去找警察之前,不妨先去

找他。"

"噢,我听说过这个人,"我的客人回答说,“假如他受理这

个案子,我将非常高兴,尽管同时也要报告警察。您能为我介

绍一下吗?"

"岂止为您介绍,我还要亲自陪您去走一趟。"

"那就太感谢您了!"

"我们雇一辆马车一块儿走,我们还来得及赶上同他一起

吃点早餐。您觉得这样做身体行吗?"

"行,不讲讲我的遭遇,我心里就觉得不舒坦。"

"那么,让我的佣人去雇一辆马车。我去去马上就来。"我

匆匆跑到楼上,简单地对妻子解释了几句。五分钟后,我和这

位新相识,已坐上一辆双轮小马车直奔贝克街。

正象我所预料的那样,歇洛克·福尔摩斯穿着晨衣正在

他的ae?居室里一边踱步,一边读着《泰晤士报》上刊载的寻人、

离婚等启事的专栏,嘴上叼着早餐前抽的烟斗。这个烟斗装的

都是前一天抽剩下来的烟丝和烟草块。这些东西被小心地烘

干了之后就堆积在壁炉架的角落上。他和蔼可亲地接待了我

们,吩咐拿来咸肉片和鸡蛋跟我们一ae?饱餐了一顿。餐后,他

把我们的新相识安顿在沙发上,在他的脑后搁了一个枕头,并

在他手边放了一杯掺水白兰地。

"不难看出您的遭遇很不寻常,哈瑟利先生。"他说,“请您

就在这里随便躺躺,不要拘束。就您所能将经过告诉我们,累

了就稍事休息,喝口酒提提神。"

"谢谢,"我的病人说,“但是自从医生给我包扎以后,我就

感到判若两人,而我认为您这顿早餐使得整个治疗过程臻于

完满。我尽可能少占用您的宝贵时间,因此,我就马上开始叙

述我那奇怪的经历吧!"

福尔摩斯坐在他的大扶手椅里,脸上带着一副疲倦困乏

的样子,掩饰了他那敏锐和热切的心情。我坐在他的对面,我

们静静地倾听着我们的客人细说他那桩稀奇的故事。

"您二位要知道,"他说,“我是个孤儿,又是个单身汉,孤

单一个人住在伦敦。就职业来说,我是水利工程师,在格林威

治的一家著名的文纳和马西森公司的七年学徒生涯中,我获

得了这一行相当丰富的经验。两年前,我学徒期满。在可怜的

爸爸去世后,我又继承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于是我就决心自

己开业,并在维多利亚大街租到了几间办公室。

"我想,每个人都会发现,第一次独自开业是一件枯燥无

味的事。这对我来说,尤譬如此。两年之间,我只受理过三次

咨询和一件小活儿,而这就是我的职业带给我的全部工作。我

的总收入共计二十七英镑十先令。每天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

点,我都在我的斗室里期待着,直到最后心灰意冷为止。我终

于意识到,将永远不会有任何一个主顾上门了。

"然而,昨天正当我想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办事员进

来通报,有位先生为业务上的事情希望见我,同时递给我一张

名片,上面印着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的名字,紧跟着他进屋的

就是上校本人。他中上等身材,只是极其瘦削,我从来没有见

到过这么瘦削的人。他的整个面部瘦削得只剩下鼻子和下巴,

两颊的皮肤紧绷在凸ae?的颧骨上。然而他这种憔悴模样看来

是天生的,而不是由于疾玻葫致,因为他目光炯炯,步伐轻快,

举止自如。他的衣着简朴整齐。他的年龄,据我判断,大约将

近四十岁。

"'是哈瑟利先生吗?'他说,有点德国口音,‘哈瑟利先生,

有人向我推荐说,您不但精通业务,而且为人小心谨慎,能够

保守秘密。'

"我鞠了一躬,就象任何一个青年那样,听到这类恭维的

话就感到飘飘然。'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是谁把我说得这么

好呢?'

"'哦,也许目前我还是不告诉您为好。我从同一消息来源

还听说您既是一个孤儿,又是一个单身汉,并且是独身一人住

在伦敦。'

"'一点也不错,'我回答说,‘但是请您原谅,我看不出这

些和我业务能力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您是为了一件业务上

的事情来同我洽谈的。'

"'的确如此。但是您会发现我没有半句废话。我们有一

件工作想委托您,但是最重要的是绝对保密,绝对保密,你懂

吗?当然,我们可以希望一位独居的人比一位和家属生活在一

ae?的人更能做到绝对保密。'

"'您可以绝对相信,'我说,‘如果我向您保证严守秘密,

那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我,我几乎从

未见过如此猜忌多疑的眼光。

"末了,他说:‘那么,您作出保证啦?'

"'是的,我保证做到。'

"'在事前事后以及整个事情进行的过程中,完全彻底保

持缄默,绝对不提这件事,口头上和书面上都不提,能做到

吗?'

"'我已经向您保证过了。'

"'那好极了。'猛然间他跳了ae?来,闪电般地跑过房间,砰

地推开了门,外面过道上空无一人。

"'还不错!'他走了回来。‘我知道办事员们有时对他们东

家的事情是很好奇的。现在,我们可以安全地谈话了。'他把椅

子拉到紧贴我身边的地方,又一次以充满怀疑和探索的眼光

打量着我。

"看到这瘦骨嶙峋的人的古怪行为,我的心里泛ae?了一种

反感和近乎恐怖的感觉,甚至失去主顾的担心也抑制不住我

流露出来的不耐烦情绪。

"'请您说说您的事吧,先生,'我说,‘我的时间是很宝贵

的。'愿上帝饶恕我说的后一句话,但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

"'工作一个晚上五十个畿尼你感到合适吗?'他问。

"'可真不少。'

"'我说是一个晚上的工作,实际上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

我只不过是想请熬您有关一台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事。只

要您指出毛病在什么地方,我们自己很快就会把它修好的。对

于这样一桩委托,您觉得怎么样?'

"'工作看来很轻松,报酬却极为优厚。'

"'一点不错,我们想请您今天晚上乘坐末班车来。'

"'到哪儿去?'

"'去伯克郡的艾津。那是接近牛津郡的一个小地方,①②

离雷丁不到七英里。帕丁顿有一班车可以在十一点十五分左

右送您到那儿。'

"'很好。'

"'我会坐一辆马车来接您。'

"'那么,还得坐马车赶一段路程了?'

"'是的,我们那小地方完全是在乡下,离艾津车站足足有

七英里。'

"'这么说午夜前我们是赶不到那儿了。我估计赶不上回

程的火车,那么我就不得不在那儿过夜了。'

"'对,我们会给您安排过夜的地方的。'

"'那很不方便,我不能在更方便的时候去吗?'

"'我们认为,您最好晚上来。正是为了补偿您的不便之

处,我们才对您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出那么大的价钱。这

个价钱用来请教您这一行中最高明的人士也是足够了。当然,

如果您想推掉这笔业务,现在还来得及。'

"我想到了五十个畿尼,以及这笔钱对我将是多么有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将十分愉快地满足您的愿望。我

倒是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您要我做的是什么工作。'

"'是啊,我们要您一定保证严守秘密,这会很自然地引起

①②均为英格兰中南部一郡。——译者注

您的好奇心,我们并不打算委托您办一件事情而又不让您知

道它的底细。我想,绝对不会有人偷听吧?'

"'绝对不会。'

"'那么,事情是这样的,您可能知道,漂白土是一种非常

贵重的矿产,在英国,只有一两处发现有这种矿藏?'

"'我听说过。'

"'不久以前,我在距离雷丁不到十英里的地方买了一小

块地——非常小的一块地,我非常幸运地发现,其中一块地里

有漂白土矿床。然而,经过探查之后,我发现这个矿床是比较

小的。但它却连接了左右两个大得多的矿床——可是,这两处

全在我的邻居的地里。这些善良的人们,对于在他们的土地里

蕴藏着和金矿同样贵重的矿藏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自然,在他

们发现他们土地的真正价值之前把他们的地买下来是很上算

的。但是,不幸我缺乏购买土地的资金。为此,我找了几个朋

友秘密商量。他们提议我们应该悄悄地、秘密地开采我们自己

那小块矿床,用这种方法来筹集购买邻居土地的资金。到目前

为止,我们已经这么干了一段时间了。为了便于操作,我们安

装了一台水压机。正象我先前已经说过的那样,这台机器出了

毛病,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我们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

密,可是,一旦有人知道我们曾请过水利工程师到我们的小房

子来,很快就会引仆人们的好奇。那时,如果真象泄露出去,那

么获得这些土地和实行我们的计划的机会就全完了。这就是

我要您保证不对任何人透露您今天晚上要到艾津去的缘故。

我希望我已经把一切都讲清楚了。'

"'我听得很明白,'我说,‘唯一不太明白的一点是,水压

机对你挖漂白土有什么用处?据我所知,漂白土是象从矿坑里

掏沙砾那样挖出来的。'

"'啊,'他不在意地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方法,我们把

土碾压成砖坯,以便在搬运的时候不致于泄露它们是什么东

西。但那只不过是一些细节。现在我已经向您透露了全部秘

密,哈瑟利先生,并且向您表示了我是多么信任您。'他边说边

站了ae?来。'那么,十一点十五分在艾津见。'

"'我一定到那里去。'

"'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最后,他又久久地以怀疑的眼

光凝视着我。然后,用他那湿冷的手和我握了一下,就急急忙

忙走出了房间。

"后来,正如您们两位可以想象出来的,当我冷静下来,全

盘考虑这件事时,我对我所接受的这件突如其来地委托给我

的业务感到十分惊讶。当然,一方面我很高兴,因为假如给我

的任务定个价格,他出的酬金至少是十倍于我所要求的,并且

很可能这次任务会导致其它一些任务。另一方面,我的主顾的

那副尊容和举止给了我一个很不愉快的印象,我觉得他关于

漂白土的解释不足以说明我深夜前往的必要性,也不足以说

明他为什么那么担心,唯恐我会对别人谈到我这件差事。不管

怎么样,我把一切恐惧置诸脑后,饱餐了一顿晚饭,驱车前往

帕丁顿,接着就上了路,严格遵守主顾要我守口如凭的禁令。

"在雷丁,我不仅必须换车,而且必须更换车站。但是,我

刚好赶上了开往艾津的最后一班火车,十一点钟以后,就到达

了那灯光暗淡的小站。我是在那里下车的唯一的乘客,除了一

个提着灯笼显得发困的搬运工人之外,站台上阒无一人。然而

当我走出检票口时,我发现我早上结交的那位相识正在另一

边没有灯光的暗处等待着我。他一言不发就攥住了我的胳膊,

催我赶紧登上一辆一直敞开着车门的马车。他拉上两边的窗

子,敲了敲马车的木板,马就飞快地奔跑了ae?来。"

"只有一匹马吗?"福尔摩斯突然插话问道。

"对,只有一匹。"

"您注意到它的颜色了吗?"

"是的,当我跨进车厢时,借着边灯我瞧了一下。是匹栗色

的马。"

"看上去很蔫还是生气勃勃的?"

"唷,生气勃勃,毛色非常光润。"

"谢谢,对不ae?,打断了您的话,您的叙述很有趣,请您接

着往下讲。"

"就这样,我们上了路,马车行驶了至少有一个小时。莱桑

德·斯塔克上校说过只有七英里远,但是我总觉得,从我们行

进的速度和所花的时间来看,肯定将近有十二英里的路程。整

个行程中,他一直默默地坐在我的旁边,有几次我朝他那个方

向瞟过去,觉察到他一直在紧张地盯着我。那个地方的乡间道

路看来不太好,因为车子颠簸得很厉害,弄得我们东倒西歪。

我尽力向窗外看去,想看看我们是到了什么地方。但是窗子是

毛玻璃的,除了偶尔经过有灯的地方时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

亮光以外,我什么也看不清。我不时地找几句话来打破旅途的

沉闷,但是上校只是用只言片语来回答我。这样,话也就谈不

下去了。最后,马车由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向前变成在砾石

路上平稳行驶,接着就停了下来。莱桑德上校跳下马车,我跟

随在后面,他突然一把将我拉进了就在我们面前敞开着的大

门。我们仿佛是一跨出马车便进入了大厅,以致我连粗略地平

视一下房子正面的机会都没有。我一跨进门槛,门就在我的身

后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马车离开时

吱吱嘎嘎的车轮声。

"房子里漆黑一团,上校摸索着寻找火柴,并低声地咕哝

着。这时走廊的另一端有一扇门忽然打开。一道长长的金色

亮光射向我们这个方向。灯光越来越亮,接着出现了一个女

人,手里掌着一盏灯,高高举在头顶上,她朝前探身注视着我

们。我看得分明,她长得很漂亮,灯光照在她那黑色的服装上,

从反射出来的光泽我看出那是很华丽的衣料。她说了几句外

国话,听口气好象是在问话。当我的伙伴粗暴地三言两语地回

答时,她是那样的吃惊,手里的灯差一点掉了下来。斯塔克上

校走到她身边,对着她的耳朵悄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把她推

回她从那里出来的房间里。随后他手里提着灯又朝着我走过

来。

"'也许得请您在这房间里稍等几分钟,'他说着,推开了

另一个房门。这是一间平静、陈设简单的小房间。房间中间有

一张圆桌,上面散乱地堆着几本德文书。斯塔克上校把灯放在

门旁边一架小风琴的顶上。'我不会让您久等的。'说着,他就

隐没到黑暗中去了。

"我瞧着桌子上的书,尽管我不懂德文,我还是看出其中

有两本是科学论文,其它是诗集。我随后走到窗口,希望能看

一看乡间的景色,但是一扇关闭得很严的栎木百叶窗遮住了

窗子。房间里寂静的出奇,一座旧钟在走廊里不知什么地方滴

嗒滴嗒地响着。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寂。一阵模模

糊糊的不安的感觉渐渐支配了我。这些德国人是些什么人?他

们卜居在这穷乡僻壤干些什么勾当?这个地方又是在哪儿?我

只知道这里距离艾津十英里左右,但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楚。

"就这个地方的位置来说,雷丁可能还有其它一些大镇子

的位置都是在这个半径范围之内,所以这个地方可能并不那

么偏僻。然而,这里是那么寂静,可以十分肯定我们是在乡间。

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低声地哼着小调来壮胆,并感觉到我完

全是为了挣那五十畿尼的酬金来的。

"突然,在这极度寂静之中,事先没有听到一点响声,我房

间的门慢慢地打开了。那个女人站在门缝里,身后是黑暗的大

厅,我那盏灯上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那热切而美丽的面庞上。我

一眼就看出她惶恐不安的神色,这个情景使我感到胆战心寒。

她哆哆嗦嗦地举ae?一只手指警告我不要作声,飞快地对我说

了声不太象样的英国话。她的眼睛就象一匹受惊的马驹那样,

匆匆地回顾身后的阴暗处。

"'我要是您我就跑掉了,'她说。看来她是在力图使自己

讲得平静一些,‘我要是您我就跑掉了,我不会留在这儿。留下

来对您没有好处。'

"'但是,夫人,'我说,‘我还没有做为此而来的工作呢。我

在看过机器之后,才能离开这里。'

"'不值得一等,'她接着说,‘您可以从这扇门走出去,没

有人会阻拦您。'她见我微笑着摆摆头,突然摆脱了局促的状

态,向前走了一步,两手紧握在一ae?。‘看在上天的面上!'她低

声说,‘趁现在还来得及,快点逃跑!"

"但是我这个人天生有点固执,在从事某项工作而遇到阻

碍时,就会更加坚持不懈。我想到我那五十畿尼的酬金,那一

趟疲惫的旅行,还有看来摆在我面前的将是一个很不愉快的

夜晚。是否这一切都毫无代价地让它们付诸东流呢?为什么

我不完成委托给我的任务,也不领取我应得的报酬就偷偷逃

走呢?就我所看到的,她可能是个偏执狂的女人。因此,尽管

她的神态给我的震动大大超过了我所愿意承认的程度,我却

态度坚定,依旧摇摇头,表明我要留在那里的意图。她正要重

新提出她的恳求,这时只听见楼上有很响的关门声,接着就听

到楼梯上的一些脚步声。她倾听了片刻,举ae?双手做了一个绝

望的姿势,便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遽然消失了。

"进来的是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和一个身材矮胖、双下巴

的褶痕上长着栗鼠胡须的人。上校向我介绍他是弗格森先生。

"'这位是我的秘书兼经理,'上校说,‘顺便说一下,我记

得我刚才是让这扇门关着的。我担心穿堂风吹着您。'

"'恰恰相反,'我说,‘是我自己把门打开的,因为我感到

这个房间有点闷人。'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那么,我们最好还是着手进行我

们的事吧,'他说,‘弗格森先生和我准备领您到上面去看看机

器。'

"'我想,我最好还是戴上帽子吧。'

"'噢,没有必要,就在这所房子里面。'

"'什么?你们在房子里挖漂白土?'

"'不,不。这只是我们压砖坯的地方。不过这无关紧要。

我们希望您做的只是检查一下机器,并让我们知道是什么毛

病。'

"我们一ae?上了楼,上校提着灯走在前面,胖经理和我跟

在他后面。这是一座迷宫似的古老房子,有许许多多走廊、过

道、狭窄的盘旋式楼梯、低矮的小门,所有的门槛,由于几代人

的践踏已凹陷了下去。在底层的地板上没有地毯,也没有安放

过家具的痕迹,墙上的灰泥已经剥落,绿色肮脏的污渍上还在

冒出湿气。我尽量摆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但是我并没有忘记

那位夫人的警告,尽管我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我还是留神注意

着我的两位伙伴。弗格森看样子是个乖僻沉默的人,可是从他

所说的很少几句话里还是可以判断出他至少是一位同胞。

"最后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在一扇矮门前站住,打开了

锁。门内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房间,我们三个人不能同时进去。

弗格森留在外面,上校领我走了进去。

"'我们,'他说,‘现在实际上是在水压机里面,如果有谁

把它开动的话,对我们来说那将是一桩非常不愉快的事。这个

小房间的天花板,实际上是下降活塞的终端,它下落到这个金

属地板上时带有好几吨的压力。在外面有些小的横向的水柱,

里面的水受压力后就会按照您所熟悉的方式传导和增加所受

的压力。机器很容易运转,只是在运转时有点不灵活,浪费掉

一小部分压力。请费心查看一下,并告诉我们怎样才能把它修

好。'

"我从他手里拿过灯,非常彻底地检查那机器。这确实是

一台庞大的机器,能够产生巨大的压力。然而,当我走到外面,

压下操纵杆时,就听到有飕飕声,我马上明白这是机器里有细

微的裂隙,裂隙使得水能经由一个侧活塞回流。经过检查表明

传动杆头上的一个橡皮垫圈已经皱缩了,因而不能塞住在其

中来回移动的杆套。这很明显是浪费压力的原因,我向我的伙

伴指出了这一点。他非常仔细地听着我的话,并问了几个关于

应该怎么修理好这台机器的实际问题。对他们交代清楚以后,

我回到机器的主室内。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仔细地打量着

这个小房间。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关于漂白土的故事,完全

是胡扯。因为如果认为这个功效如此之大的机器竟然是为这

么不恰当的目的而设计的,那才真是荒唐可笑呢。房间的墙壁

是木头做的,但是地板却是由一个大铁槽构成的。当我开始察

看它时,我看到上面积了满满一层金属积屑。我弯下腰去,正

用手指去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只听到一声德语的

低沉的惊叫,同时看到上校那张死灰色的脸正朝下望着我。

"'你在那儿干什么?'他问道。

"由于上了他那精心编造的故事的当,我感到很生气。‘我

正在欣赏您的漂白土,'我说,‘我想如果我知道了使用这台机

器的真正目的,我不是更能向您提供一些有关它的建议吗?'

"可是话一出口,我立即就为自己鲁莽的语言而感到后

悔。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灰色的眼睛里射出了邪恶的光芒。

"'很好,'他说,‘你会知道这机器的一切!'他向后退了一

步,砰地一声关上了小门,将插在锁孔里的钥匙转动了一下。

我向门冲去,使劲地拉着把手,但是这门关得严严实实,尽管

我连踢带推,它却纹丝不动。

"'喂!'我大叫ae?来。'喂,上校!放我出去!'

"这时,在寂静之中,我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一下

子使我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是杠杆的铿锵声和水管漏水

的飕飕声。他开动了机器。灯还在地板上,是我检查铁槽时放

在那里的。借着灯光我看到黑黝黝的房顶正缓慢地、摇摇晃晃

地向我压下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它的压力足够在一分钟

内把我碾成烂肉酱。我尖声呼喊,用身体撞门,用指抠门锁。我

苦苦哀求上校放我出去,但是无情的杠杆铿锵声淹没了我的

呼喊。房顶离我的头只有一两英尺了,我举ae?手就能摸着那坚

硬粗糙的表面。这时候我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想到一个人

死亡时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临死时的姿势。如果我是

趴着的,重量就会落在脊椎骨上。一想到那压断骨头时可怕的

劈啪声,我不禁浑身打ae?颤来。也许另一个姿势会好一些;然

而是否我有胆量仰面躺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团要命的黑

影摇摇晃晃地向我压下来呢?我已经站不直了,突然我的眼光

落在一件东西上,心里迸发出了希望的火花。

"我曾经说过,虽然房顶和地板是铁的,墙壁却是木头的。

在我向四周投以最后的一平时,我看到两块墙板之间透过来

一线微弱的黄色亮光。随着一小块嵌板被往后推去,亮光也变

得越来越亮,一刹那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儿确实是一扇死里

逃生之门。我立刻就从那里冲了出去,失魂落平地躺在墙的另

一边。嵌板在我身后又阖上了,但是那盏灯的碎裂声以及其刻

后两块铁板的撞击声表明我是怎样千钧一发地脱了险。

"我是被人发狂似地拉扯着我的手腕才苏醒过来的。我发

现我躺在一条狭窄走廊的石头地面上,一个女人右手拿着一

根蜡烛俯身用她的左手使劲地拉着我。她不是别人,就是那位

好心的朋友!当初我是多么愚蠢地拒不接受她的警告!

"'快!快!'她上岂不接下平地喊着,‘他们马上要到这里

来了,他们会发现您不在那里。哎呀,可不要浪费这宝贵的时

间啦,快!'

"这次,我至少没有无视她的劝告。我蹒跚地站了ae?来,跟

着她沿着走廊跑去,紧接着跑下一条盘旋式楼梯。楼梯下面是

另一条宽阔的过道。就在我们刚跑到过道时,我们听到奔跑的

脚步声和两个人的叫嚷声。一个人在我们刚才待的那一层,另

一个在他的下一层,两个人互相呼应着。我的向导停了下来,

好象一个走投无路的人那样朝四周看看。紧接着她推开一扇

通向一间卧室的房门,皎洁月光从窗户照进了卧室。

"'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了,'她说,‘很高,但您也许能跳下

去。'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过道的尽头处闪现着灯光。我看到

莱桑德·斯塔克上校急步奔来的瘦削的身影,他一只手提着

提灯,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象屠夫的切肉刀那样的凶器。我拚命

跑过卧室,猛地推开窗户向外望去。月光下的花园看上去是多

么恬静,多么芳香,多么生气盎然,它就在下面最多不过三十

英尺的地方。我爬到窗台上,但是在我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和追

赶我的恶棍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我踌躇着,没有就跳下

去。因为如果她被迫负,我决心不管冒什么危险都要回去援助

她。这个念头刚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只见他已到了门口,想推

开她闯过来,但是她伸开两臂抱住了他,使劲把他往后推。

"'弗里茨!弗里茨!'她用英国话喊着,'记住你上次事①

①德国人的诨名,带有贬意。——译者注

后答应我的诺言。你说过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他不会

说出去的!哎呀,他不会说出去的!'

"'你疯啦,伊利斯!'他咆哮着,竭力从她的双臂中挣脱出

来。'你会毁了我们的。他看到的太多了,我说,让我过去!'他

把她摔倒在一边,奔到窗口,用他那沉重的凶器向我砍来。这

时我身子已经离开窗口,当他砍下来时,我的两手还抓着窗

台。我感觉到一阵隐痛,松开了手,我掉到下面的花园里。

"我只是震动了一下,并没有摔伤,我急忙站了ae?来,拚着

命冲到矮树丛中,我明白我还远未脱离危险。可是,正当我向

前跑着,我突然感到一阵要命的晕眩和恶心。我瞅了一眼那只

疼得阵阵抽搐的手,这时我才第一次发现我的大拇指被砍掉

了,血正从伤口不断地涌出来。我竭尽全力用手帕把伤口裹了

ae?来,这时突然一阵耳鸣,接着我就昏厥过去,倒在蔷薇的花

丛之中。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有多久。时间一定很长,因为当我苏

醒过来时,正是星沉月落,旭日东升。我的衣服全被露水浸湿

了,袖子被伤口的血浸透了。伤口剧烈的疼痛立刻使我回忆起

夜里的危险遭遇,一想到我可能还没有摆脱追赶我的人,我顿

时就跳了来。但是使我大吃一惊的是,当我朝周围张望的时候,既看不

到房子,也看不到花园。原来我一直躺在紧挨着公路的树篱的

一个角落里,前面不远是一座长长的建筑物。当我走近看时,

原来就是我昨天晚上下车的那个车站。要不是有我手上这个

吓人的伤口,在这一段可怕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很可能只

不过是一场恶梦。

"我昏昏沉沉地走进车站,打听早班火车的时间,知道一

小时内将有一班开往雷丁的火车。我发现值班的还是我来时

就在那儿的那位搬运工。我询问他是否听说过莱桑德·斯塔

克上校这个人,看来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我问他是否注意到

昨天晚上等候我的一辆马车,他说没有;问他附近是否有警察

局,他说三英里外有一个。

"象我这样,伤疲交加,这段距离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远了。

我决定回到城里以后再去报警。回到城里时才六点稍过一点,

所以我先去包扎伤口。难为这位医生陪送我来到这里,我把这

个案子托付给您,我将完全按照您的意见办。"

听完这段不寻常的叙述之后,我们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好

一会儿。然后,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架子上取下一本贴剪报的

笨重的大本子。

"这里有一则会使你们感兴趣的广告,"他说,“大约一年

以前所有的报纸都刊登过。您听我念念:

'寻人。杰里迈亚·海林先生,现年二十六岁,职业水利

工程师,于本月九日晚十时离寓所后下落不明。身穿……'

等等,等等。哈!我想,这表示上一次上校需要对他的机器进

行大检修。"

"天哪!"我的病人叫道。"那么这解释了那夫人所说的

话。"

"毫无疑问。很清楚,上校是一个冷酷的亡命之徒,他决不

会让任何东西妨碍他的小行当,就象那些彻头彻尾的海盗一

样,他们决不会在被他们俘获的船上留下一个活人。好啦,现

在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所以,如果您还能支持得住,我们得

马上赶到苏格兰场报案去,这是我们去艾津的第一步措施。"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我们一ae?上了火车,从雷丁出发前往

伯克郡的小村子。一行数人有歇洛克·福尔摩斯、那个水利工

程师、苏格兰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还有一位便衣侦探和

我。布雷兹特里特在座位上铺开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忙着用

圆规以艾津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圈。

"就在这儿,"他说,“这个圆圈是以这个车站为中心、十英

里为半径画的。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大约是在靠近这边线的

某个地方。先生,我记得您说的是十英里。"

"马车足足跑了一小时。"

"您以为他们是在您昏迷之中把您从那么老远送回来的

吗?"

"想必他们是这样做的。我模模糊糊地有点记得似乎是被

抬ae?来运到什么地方去过。"

"我不能理解的是,"我说,“为什么他们在发现您昏迷在

花园里时会饶了您?可能那个坏蛋由于那个女人求情心软

了?"

"我认为那不大可能。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到过比那更冷

酷的面孔。"

"哦,我们不久就会把这一切搞清楚的。"布雷兹特里特

说。“瞧,我已经划好这个圆圈,我唯一希望知道的是在哪一点

上我们能找到我们要找的那个家伙。"

"我想我能指出来。"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真的吗?现在!"巡官叫了ae?来,“您已经做出了判断!那

么好,让我们看看谁和您的看法一致。我说是在南面,因为那

一带乡间更为荒凉。"

"我说在东面,"我的病人说。

"我说在西面,"那便衣侦探说道,“那一带有好几个非常

平静的小村子。"

"我说在北面,"我说,“因为那一带没有山,而我们的朋友

说他注意到马车没有上过坡。"

"咳!"巡官笑着喊道,“意见分歧还不小。我们兜了一个圈?

子,您这决定性的一票投给谁呢?"

"你们全错了。"

"但是我们不可能全错呀!"

"哦,是的,你们全错了。你们听听我的观点,"他将手指放

在圆圈的中心,“这就是我们会找到他们的地方。"

"但是,那十二英里的路程呢?"哈瑟利气喘吁吁地说。

"去六英里,回来六英里。没有比这再简单的了。您自己

说过当您上马车的时候,那骑马精神饱满,毛色光泽。如果它

已经奔驰了十二英里那么难走的路,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

"确实,很可能是这么一个诡计,"布雷兹特里特若有所思

评论说,"当然,至于这个匪帮是什么性质的也就毫无疑问

了。"

"那当然是毫无疑问的罗。"福尔摩斯说,“他们是大规模

伪造货币的罪犯,他们使用那台机器铸造合金来代替白银。"

"我们发现有一伙机灵的坏家伙在干着这个行当有一段

时间了。"巡官说,“他们一直在大批大批地铸造半克郎硬币。

我们甚至一直追踪他们到雷丁,但再远就没有线索了,因为他

们使用了某种掩蔽他们踪迹的方法。这说明他们是精于此道

的惯犯。但是现在,多亏这个侥幸的机会,他们是跑不掉的

了。"

命中注定不会落入法网。当

我们所乘的火车驶进艾津车站时,只见一股巨大的浓烟,从邻

近的一个小树丛后面滚滚而上,有如一匹硕大无比的驼鸟毛

悬挂在美丽的田园上空。

"是房子失火了吗?"当火车喷着气开出车站时,布雷兹特

里特问道。

"是的,先生,"车站站长回答说。

"什么时候ae?火的?"

"我听说是夜里ae?火的,先生。但是火越烧越旺,现在已成

了一片火海了。"

"是谁的房子?"

"比彻医生的。"

"告诉我,"工程师插了一句,“比彻医生是个德国人,非常

瘦削,有个又长又尖的鼻子,对不对?"

站长放声大笑ae?来,“不对,先生,比彻医生是个英国人,

在我们这个教区里还没一个人比他穿得更讲究。据我了解,倒

是有位先生和他住在一ae?,那位先生是外国人,是一个病人,

但是看ae?来您请他饱餐一顿上好的牛排,他也不会觉得油腻

的。"

站长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已急急忙忙朝着失火的方向奔

去。这条路一直通到一座低矮的小山顶上。在我们面前出现

了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的建筑物。每一扇窗,每一道缝都还在

向外喷着火舌,前面的花园里三辆救火车正徒劳地尽力想把

火势压下去。

"就是这里!"哈瑟利显得特别激动地喊着,“瞧这沙石路!

那边就是我躺过的蔷薇花丛。那第二扇窗就是我跳出来的地

方!"

"那么,"福尔摩斯说,“ae?码您已经报了仇了。毫无疑问,

是您的油灯被那台机器压碎的时候烧着了木板墙。无疑他们

在追赶您的时候太激动了,以至当时没有发觉。您现在睁大眼

睛看看,人群里有没有您昨天晚上的那几位朋友?不过,我恐

怕他们目前已经走出足足有一百英里了。"

福尔摩斯的担心果然成为事实。从那一天气直到现在,无

论是那位漂亮的女人,那个阴险的德国人,还是那乖僻的英国

人,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当天清晨,有一位农民遇到

过一辆马车,载着几个人和几只沉重的大箱子,朝着雷丁的方

向飞快地驶去。但是这些亡命之徒逃到那里以后就销声匿迹

了,甚至足智多谋的福尔摩斯,也无从发现哪怕只是一点点有

关他们去向的线索。

消防队员们发现房子里面的布置很奇怪,感到很伤脑筋。

更使他们不安的是在三楼的一个窗台上发现了一截刚被砍下

来的大拇指。大约在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才总算没有白费

劲,终于控制了这场大火。但是房顶已经烧塌了,整个现场已

变成了一片废墟,以至除了一些弯曲的气缸和铁管子外,我们

的不幸的朋友为之付出如此巨大代价的那台机器,竟没有留

下任何其它的遗迹。我们发现了贮藏在一间附属的外屋里的

大量镍锭和锡锭,但却没有找到硬币。这情况也许可以说明为

什么有上面提到的那些沉重的大箱子。

要不是那块松软的泥土给我们留下了清楚的足迹,我们

这位水利工程师是如何从花园里被送到他恢复知觉的那个地

方,可能会永远是个谜。显而易见他是被两个人抬过去的。一

个人的脚异常小,另一个人的脚却大得出奇。总的来说,很可

能那个沉默寡言的英国人不象他的同伙那么胆大妄为,或者

说不象他的同伙那么凶残。是他帮助那个女人把失去知觉的

人抬离险地的。

当我们再次坐上火车返回伦敦的时候,我们的这位工程

师沮丧地说,“唉,这对我说来真是件糟糕的事情。我失去了我

的大拇指,失去了五十畿尼的酬金,而我得到的是什么呢?"

"经验!"福尔摩斯笑着说,“您要明白,间接地说这可能是

有价值的;只要这事一宣扬出去,在您今后的生活中,您的事

务所就会获得很好的声誉。"

贵族单身汉案

贵族单身汉案

圣西蒙勋爵的婚事及其奇怪的结局,长久以来已不再是

他这位不幸的新郎与之周旋的上流社会人士所感兴趣的话题

了。新的丑闻已经使之黯然失色,它们那些更加妙趣横生的细

情,已将四年前的这一戏剧性事件推向幕后。然而,由于我有

理由认为这件案子的全部真相从未向大众透露过,而我的朋

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又曾为弄清这事件作出过重大贡献,所

以,我觉得如果不对这一很不寻常的事件作一简要的描述,那

对他的业绩的记录将是不够完整的。

那还是我和福尔摩斯一起住在贝克街的时候,我结婚前

几个星期的一天,福尔摩斯午后散步回来,看到桌子上有他的

一封信。那天突然阴雨绵绵,加上秋风劲吹,我的胳臂由于残

留着作为我当年参加阿富汗战役的纪念品的那颗阿富汗步枪

子弹,又隐隐作痛不止,因此我整天呆在家里。我躺在一张安

乐椅里,把双腿搭在另一张椅子上,埋头在摆满身边的报纸堆

里,直到最后,脑袋里装满了当天的新闻,我才把报纸丢开,无

精打采地躺在那里,看着桌子上那封信的信封上端的巨大饰

章和交织字母,一面懒洋洋地揣度着是哪位贵族给我的朋①

友写了这封信。

在他进屋时,我说:“这儿有一封非常时髦的书信。如果我

没有记错的话,你早晨的那些来信是一个鱼贩子和一个海关

检查员写的。"

"对,我的信件肯定具有丰富多彩引人入胜的地方,"他笑

着回答说,“通常越是普通的人写来的信越是有趣。可是这封

看来象是一张不受欢迎的社交上用的传票式的信,叫你不是

感到厌烦就是要说谎才行。"

他拆开了信封,浏览了信的内容。

"噢,你来瞧,说不定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那么不是社交的了?"

"不,显而易见是业务性的。"

"一位贵族的委托人写来的?"

"英国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

"老兄,我祝贺你。"

"说实话,华生,我可以肯定对你说,对我来说,这位委托

人的社会地位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更感兴趣是他的案

情。然而,在这件新案件的调查中,很可能关于他的社会地位

的情况也还是不可或缺的。你最近一直很仔细地在看报,是

吗?"

"看来好象是这样。"我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大堆报纸沮丧

①指印在信封或信笺上盾形纹章上端的饰章和姓名等起首字母相互

交织成的图案。——译者注

地说,“我没有别的事可做。"

"真走运,也许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最新的情况。我是除了

犯罪的消息和寻人广告栏之外,别的一概不看。寻人广告栏总

是很启发人的。你既然那么留心最近发生的事,你必定看到过

关于圣西蒙勋爵和他婚礼的消息吧?"

"噢,是的,我是怀着莫大的兴趣来阅读这消息的。"

"那很好,我手中这封信就是圣西蒙勋爵写来的。我读给

你听听,你则一定要翻一遍这些报纸,向我提供所有关于这件

事的消息。他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据巴克沃特勋爵告知,我可以绝对信赖您的分析和判

断力。因此我决定登门拜访,就有关我举行婚礼而发生的令

人非常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请教。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

生已经受理这一案件。但是他向我声明,他认为没有理由不

和您合作。他甚至认为您的合作可能会有所帮助。下午四

点,我将登门求教,届时您如另有约会,希望稍后仍能惠予

接见为荷,因为这件事至关重要。

您忠实的圣西蒙'

"这封信发自格罗夫纳大厦,是用鹅毛笔写的。尊贵的勋

爵不小心在他右小指的外侧沾上了一滴墨水。"福尔摩斯一边

叠着信一边说。

"他约定四点钟来。现在是三点,他即将在一小时内到这

里来。"

"那么,有你的帮助,我还来得及把这件事弄明白。翻一下

这些报纸,按时间顺序把有关的摘录排好,我来看一下我们这

位委托人的身世。"他从壁炉架旁的一排参考书中抽出一本红

皮书。"在这儿呢,"他说着坐下来,把书平铺在膝盖上,“罗伯

特·沃尔辛厄姆·德维尔·圣西蒙勋爵,巴尔莫拉尔公爵的

次子。喝!勋章!天蓝的底色,黑色的中带上三个铁蒺藜。生

于一八四六年,现年四十一岁,这已是成熟的结婚年龄。在上

届政府中担任过殖民地事务副大臣。他的父亲,那位公爵,有

一时期当过外交大臣。他们继承了安茹王朝的血统,是它的直

系后裔。母系血统为都铎王朝。哈!这些并没有什么指导意

义。我看,华生,我还得请你提供一些更实在的情况。"

"我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想要找的情况,"我说,“事情发

生不久,给我的印象又很深。然而,我过去没敢对你说。因为

我知道你手头正有一件案子,而你又不喜欢有其它事打扰

你。"

"噢,你指的是格罗夫纳广场家具搬运车的那件小事吧。

现在已完全搞清楚了——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明白。请你把翻

检报纸的结果告诉我吧。"

"这是我能找到的第一条消息,登在《晨邮报》的起事栏

里。日期是,你瞧,几周以前:

'(据说)巴尔莫拉尔公爵的次子,罗伯特·圣西蒙勋

爵,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的

独生女哈蒂·多兰小姐的婚事,已经安排就绪,如果传闻

属实,最近即将举行婚礼。'

就这些。"

"简明扼要,"福尔摩斯说。他把他那又瘦又长的腿伸向火

炉旁边。

"同一周内一份社交界的报纸上对这件事有一段更详细

的记载。啊,在这儿:

'在婚姻市场上不久将会出现要求采取保护政策的呼

声,因为目前这种自由贸易式的婚姻政策,看来对我们英国

同胞极为不利。大不列颠名门望族大权旁落,一个接一个

地为来自大西洋彼岸的女表亲所掌握。上周这些妩媚的入

侵者在她们夺走的胜利品名单中,又添上了一位重要人物。

圣西蒙勋爵二十多年来从未堕入情网,现在却明确地宣布

即将与加利福尼亚百万富翁的令人一见倾心的女儿哈蒂·

多兰小姐结婚。多兰小姐是一位独生女。她优雅的体态和

惊人的美貌在韦斯特伯里宫的庆典欢宴上,引起了人们极

大的注意。最近传说,她的嫁妆将大大超过六位数字,预期

将来还会有其它增益。由于巴尔莫拉尔公爵近年来不得不

出卖自己的藏画,这已成为公开的秘密,而圣西蒙勋爵除伯

一无所有,所以这位加利福

尼亚的女继承人通过这一联烟使她由一位女共和党人轻而

易举地一跃而成为不列颠的贵妇,显然这不只是她这一方

面占了便宜。'"

"还有什么别的吗?"福尔摩斯打着呵欠问道。

"噢,有,多着呢。《晨邮报》上还有另一条短讯说:婚礼将

绝对从简;并预定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届时将

仅仅邀请几位至亲好友参加;婚礼后,新婚夫妇及亲友等将返

回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在兰开斯特盖特租赁的备有家具的

寓所。两天后,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个简单的通告,宣告婚礼

已经举行。新婚夫妇将在彼得斯菲尔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勋爵

别墅欢度蜜月。这是新娘失踪以前的全部报道。"

"在什么以前?"福尔摩斯吃惊地问道。

"在这位小姐失踪以前。"

"那么她是在什么时候失踪的呢?"

"在婚礼后吃早餐的时候。"

"确实,比原来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事实上,是十分戏剧性

的。"

"是的,正是由于不同寻常,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们常常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失踪,偶尔也有在蜜月期

间失踪的。但是我还想不起来有哪一件象这次那么干脆的,请

你把细节全说给我听听。"

"我可有言在先,这些材料是很不完整的。"

"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们凑起来。"

"就是这样,昨天晨报上的一篇文章谈得还比较详细,让

我读给你听听。标题是:《上流社会婚礼中的奇怪事件》。

'罗伯特·圣西蒙勋爵在举行婚礼时发生的奇怪的不

幸事件,使他们全家惊恐万状。正如昨天报纸上简要地报

道的,婚礼仪式是在前天上午举行的;可是直至日前,始有

可能对不断到处流传的奇怪传闻予以证实。尽管朋友们设

法遮掩,此事却已引起公众的极大注意。因此对已经成为

公众谈话资料之事,故作不予理睬的姿态,是毫无裨益的。

婚礼是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仪式简单,

极力不予张扬。除了新娘的父亲,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

巴尔莫拉尔公爵夫人、巴克沃特勋爵、尤斯塔斯勋爵和克拉

拉·圣西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艾丽西亚·惠延

顿夫人外,别无他人参加。婚礼后,一行人即前往在兰开斯

特盖特的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寓所。寓所里早餐已经准

备就绪。此时似乎有一个女人引起了某些小麻烦。目前她

的姓名未详。她跟随在新娘及其亲友之后,试图强行闯入

寓所,声称她有权向圣西蒙勋爵提出要求。只是经过长时

间煞费其力的纠缠,管家和气役才把她撵走。幸亏新娘在

发生这件不愉快的纠纷之前已经进入室内,同亲友一起就

座共进早餐,可是她说突然感到不适,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了。她离席久久不归引起了人们的议论,她父亲即去找她。

但据她的女仆告知,她只到她的卧室逗留片刻,很快拿了一

件长外套和一顶无边软帽,就急急忙忙下楼到走廊去了。

一个男仆声称他看到一个这样装束的太太离开寓所,但是

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女主人,以为她还和大家在一起。阿

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在肯定女儿确实是失踪了以后,就立

刻和新郎一起同警方联系。目前正在大力调查。这件离奇

的事情可能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然而,直到昨天深夜,这位

失踪的小姐依然下落不明。出现了许多关于这件事的谣

言,认为新娘可能遇害。据说警方拘留了那个最初引起纠

纷的女人,认为她出于炉忌或其它动机,可能与新娘奇怪的

失踪有牵连。'"

"就这些吗?"

"在另一份晨报上只有一小条消息,但是却很有启发性。"

"内容是……"

"弗洛拉·米勒小姐,也就是肇事的那个女人,实际上已

被逮捕。她以前似乎在阿利格罗当过芭蕾舞女演员。她和新

郎相识已有多年。再没有更多的细节了。现在就报纸已发表

的消息而论,整个案情你已经都知道了。"

"看来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

放过。华生,你听,门铃响了,四点钟刚过一点儿,我肯定这一

定是我们高贵的委托人来了。别老想走,华生,因为我非常希

望有一个见证人,即使只是为了检验一下我的记忆力也好。"

"罗伯特·圣西蒙勋爵到!"我们的小僮仆推开房门报告

说。一位绅士走了进来。他的相貌喜人,显得颇有教养。高高

的鼻子,面色苍白,嘴角微露愠意,有着生来就发号施令那类

人所具有的一双神色镇静、睁得大大的眼睛。他举止敏捷,然

而他整个外表却给人一种与年龄很不相称的印象。当他走路

时,略有点弯腰驼背,还有点屈膝。头发也是如此,当他脱去他

那顶帽檐高高卷着的帽子时,只见头部周围一圈灰白的头发,

头顶上头发稀稀拉拉。至于他的穿着,那是考究得近于浮华:

高高的硬领,黑色的大礼服,白背心,黄色的手套,漆皮鞋和浅

色的绑腿。他慢慢地走进房内,眼睛从左边看到右边,右手里

晃动着系金丝眼镜的链子。

"你好,圣西蒙勋爵。"福尔摩斯说着站起身来,鞠了个躬。

"请坐在这把柳条椅上。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医生。往

火炉前靠近一点,让我们来谈谈这件事吧。"

"你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是一件对我来说十分痛苦的事,

福尔摩斯先生。真叫我痛心疾首。我知道,先生,你曾经处理

过几件这类微妙的案子,尽管我估计这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

会地位和这件案子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委托人的社会地位是在下降了。"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我上次这类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国王。"

"噢,真的吗?我没想到,哪位国王?"

"斯堪的纳维亚国王。"

"什么#蝴的妻子也失踪了吗?"

"你明白,"福尔摩斯和蔼地说,“我对其他委托人的事情

保守秘密,就象我答应对你的事情保守秘密一样。"

"当然是这样,很对!很对!一定要请你原谅。至于我这

个案子,我准备告诉你一切有助于你作出判断的情况。"

"谢谢,我已经看到了报纸上的全部报道,也就是这么些

而已。我想,我可以把这些报道看作是属实的——例如这篇有

关新娘失踪的报道。"

圣西蒙勋爵看了看,“是的,这篇报道所说的情况完全属

实。"

"但是,无论是谁在提出他的看法以前,都需要大量的补

充材料。我想我可以通过向你提问而直接得到我所要知道的

事实。"

"请提问吧。"

"你第一次见到哈蒂·多兰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以前,在旧金山。"

"当时你正在美国旅行?"

"是的。"

"你们那时候订婚了吗?"

"没有。"

"但是有着友好的往来?"

"我能和她交往感到很高兴,她能够看出我很高兴。"

"她的父亲很有钱?"

"据说他是太平洋彼岸最有钱的人。"

"他是怎样发财的呢?"

"开矿。几年以前,他还一无所有。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矿,

于是投资开发,从此飞黄腾达成了暴发户。"

"现在谈谈你对这位年轻的小姐——你的妻子的性格的

印象怎么样?"

这位贵族目不转睛地看着壁炉,系在他眼镜上的链子晃

动得更快了。"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我的妻子在她

的父亲发财以前,已经是二十岁了。在这时期,她在矿镇上无

拘无束,整天在山上或树林里游荡,所以她所受的教育,与其

说是教师传授的,还不如说是大自然赋予的。她是一个我们英

国人所说的顽皮姑娘。她性格泼辣、粗野,而又任性,放荡不

羁,不受任何习俗的约束。她很性急,我几乎想说是暴躁。她

轻易地作出决定,干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另一方面,要不是我

考虑她到底是一位高贵的女人,"他庄重地咳嗽了一声,“我是

决不会让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贵称号的。我相信,她是能够做

出英勇的自我牺牲,任何不名誉的事情都是她所深恶痛绝

的。"

"你有她的照片吗?"

"我随身带着。"他打开表链上的小金盒,让我们看一位非

常漂亮的女人的整个面容。那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个象牙袖

珍像。艺术家充分发挥了那光亮的黑发、又大又黑的眼睛和优

美的小嘴的感染力。福尔摩斯长时间认真地端详那画像,然后

阖上小盒,把它递还圣西蒙勋爵。

"那么,是这位年轻的小姐来到伦敦后,你们重叙旧情?"

"是的,她父亲偕同她来参加这一次伦敦岁末的社交活

动。我和她数度聚晤,并且缔结了婚约,现在又和她结了婚。"

"我听说她带来了一份相当可观的嫁妆?"

"嫁妆是相当丰富的,和我们家族通常的情况差不多。"

"既然婚礼事实上已经举行过了,这份嫁妆当然归你了?"

"我确实没有去过问这件事。"

"没有去过问是自然的。婚礼的前一天你见过多兰小姐

吗?"

"见过。"

"她心情愉快吧?"

"她心情再愉快也没有了,她一直谈着我们在未来的生活

中应当做些什么。"

"真的!非常有趣。那么在结婚那天早上呢?"

"她喜气洋洋,高兴极了,至少直到婚礼结束始终是这

样。"

"那么这以后你注意到她有什么变化吗?"

"啊,老实说,这时候我看到了我从前没有看见过的第一

个迹象。她的脾气有些急躁。不过那是件小事,不值一提,并

且不可能与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

"尽管这样,还是请你讲讲。"

"唉,简直是孩子气。那是当我们去向教堂的法衣室的时

候,她手里的花束掉落了。当时她正走过前排座位,花束就掉

在座位前面。稍微过了一会儿,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来递

给她。看来这束花依然完好如初。可是当我和她谈起这件事

时,她回答我的话很生硬。回家途中在马车里,她似乎为这件

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心烦意乱,实在令人可笑。"

"真的!你是说在前排座位里坐着一位先生,那么当时在

座的也有一般群众了?"

"哦,是的,教堂开门的时候,是不可能不让他们进去的。"

"这位先生不会是你妻子的一位朋友吗?"

"不会,不会,我称呼他作先生是出于礼貌,他只不过是一

个看上去很平常的人。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容貌。但是,我

想,真的,我们谈得离题太远了。"

"圣西蒙夫人婚礼结束回来时远没有她去时那么心情愉

快。那么,当她重新回到她爸爸寓所的时候,她做了什么事?"

"我看到她和她的女佣人在说话。"

"她的女佣人是什么人?"

"她名叫艾丽丝,是个美国人,从加利福尼亚和她一起来

的。"

"一名心腹佣人?"

"这么说也许有点过份。在我看来似乎她的女主人对她非

常随便,不拘礼仪。可是,当然在美国他们对这一类事情有不

同看法。"

"她和这位艾丽丝谈了多久?"

"哦,几分钟。当时我正在考虑一些别的事。"

"你没有听到她们说些什么?"

"圣西蒙夫人谈到些'强占别人土地'的话,她总是惯于说

这一类的俚语。我不理解她指的是什么。"

"美国的俚语有时是很形象化的。你的妻子和女佣人谈过

话后做了些什么事?"

"她走进吃早餐的房间。"

"你挽着她走进去的吗?"

"不,她一个人。象这一类小节,她是一向不讲究的。接着,

在我们就座大约十分钟以后,她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咕哝了

几句道歉的话,就离开了房间。她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据我了解,那位女佣人艾丽丝作证说,女主人走进

自己的房间,用一件长外套罩在新娘的礼服上,戴上一顶软

帽,就出去了。"

"正是这样。过后,有人看到她和弗洛拉·米勒一道走进

海德公园。弗洛拉·米勒就是现在被拘留的那个女人。那天

早上,她曾经在多兰的寓所里惹起一场风波。"

"啊,是的。关于这位年轻的妇女,我想知道她的一点具体

情况,还有你和她的关系。"

圣西蒙勋爵耸了耸肩,眉毛一扬,“我们已有多年交情了,

可以说是非常友好的关系。她过去常在阿利格罗。我对待她

并不吝啬,她对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福尔摩斯先生,

你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弗洛拉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但是个

非常急性子的人,而且热切地依恋着我。当她听说我要结婚的

时候,给我写过几封可怕的信。老实说,我之所以这样悄悄地

举行婚礼,原因就是我怕万一在教堂里出丑。她刚好在我们回

来的时候来到多兰先生的门前,极力想闯进去,公然用非常难

听的话辱骂我的妻子,甚至还威胁她。但是我预先估计到可能

会发生这类事情,在那里安排了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很快就把

她重新赶出门去,当她明白吵架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时,就安

静了下来。"

"你妻子听到了这一切了吗?"

"没有,谢天谢地,她没有听到。"

"后来,有人见到她正是和这个女人走在一起?"

"是的,这正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为什么把这件事

看得如此严重的缘故。据认为,弗洛拉把我的妻子诱骗出去,

并且对她设下了某种可怕的圈套。"

"噢,这是一种可能的推测。"

"你也这样想吗?"

"我并没有说很可能是这样,但是你自己也并不把这看作

是可能的吧?"

"我认为弗洛拉是连只苍蝇都不肯伤害的。"

"可是,妒忌是能奇妙地改变人的性格的。请你告诉我,对

于这件事,你自己是怎么分析的呢?"

"哦,真是,我到这里来是寻求解答的,不是来提出见解

的。我已经把全部事实告诉你了。既然你问我,我也许可以说,

在我看来可能是由于这件事对她的刺激,以及她意识到她的

社会地位一下子提高了那么多,这就造成我妻子精神有点错

乱。"

"简单地说,她突然精神错乱了?"

我不想说我,但这是

那么许多女人热切地想得而得不到的——我不能做其它的解

释。"

"噢,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的假设。"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现在,圣西蒙勋爵,我想我已经几乎有了全部的材料。我想再

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坐在早餐桌的周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情

况?"

"我们能够看到马路的另一边和公园。"

"正是这样,那么我想没必要再耽搁你了,我以后会再跟

你联系。"

"但愿你有足够的运气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委托人

说着站了起来。

"我已经解决了。"

"是吗?怎么一回事?"

"我是说我已经解决了这案件。"

"那么,我的妻子在哪儿?"

"那是一个我很快就能提供的细节。"

圣西蒙勋爵摇了摇头,“我恐怕需要一个比你或我更聪明

的脑袋。"他说着,行了一个庄严的老式鞠躬礼便迈步走了。

"承蒙圣西蒙勋爵将我的脑袋和他自己的脑袋相提并论,

真是不胜荣幸之至。"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经

过这么长时间的盘问,我想我得来一杯苏打威士忌和一支雪

茄。在我们的委托人进门以前,我就已经做出了这个案子的结

论。"

"老兄,真有你的!"

"我有好几个类似案件的记录,只是象我曾经说过的那

样,没有一个象这个这么干脆。我的全部调查有助于肯定我的

推测。旁证有时是非常有说服力的。用梭洛的话来说,就象①

你在牛奶里发现了一条鳟鱼一样。"

"但是,我也听到了你所听到的一切。"

"然而,缺少对我起了很大作用的过去发生过的案例的知

识。若干年前在阿伯丁有一个相似的例子。普法战争后一年,

在慕尼黑又有一件极为相似的事情。这就是这类案例中的一

个。但是,喂,雷斯垂德来了!你好,雷斯垂德!餐具柜上有一

只特大的酒杯,盒里有雪茄烟。"这位官厅侦探身穿一件水手

的粗呢上衣,戴着一条老式领带,显然一副水手形象。他手里

提着一只黑色的帆布提包,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坐下,点着了

一根递给他的雪茄。

"出了什么事啦?啊?"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问道,“看你这

样子似乎很不遂心。"

"我的确是感到很不称心。就是圣西蒙勋爵婚事这件倒霉

的案子。对这件案子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真的吗?你真叫我感到吃惊。"

"谁听说过这样一团乱糟糟的事情?每一条线索似乎都从

我的手指中溜掉了。我一整天都在忙着搞这件事。"

"看来把你搞得浑身都湿透了。"福尔摩斯说着,一只手搭

①原名为henrydavidthoreu,美国作家,181

7——1862。——译者注

在他那件粗呢上衣的胳膊上。

"是的,我正在塞彭廷湖里打捞。"①

"天哪,那是为什么?"

"寻找圣西蒙夫人的尸体。"

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来。

"你没有在特拉德尔加广场的喷水池里打捞吧?"他问道。

"唔,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那里寻找这位夫人的机会和在另一处寻找的机

会一样多。"

雷斯垂德气得瞪了我的同伴一眼,“你好象全知道,"他咆

哮着说。

"唔,我刚刚才听说事情的经过,不过我已经作出了判

断。"

"噢,真的!那么你认为塞彭廷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了?"

"我认为根本不可能有关系。"

"那么,请你解释解释,我们在那里找到这些东西是怎么

一回事?"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他的提包,将一件波纹绸结婚礼

服,一双白缎子鞋以及一顶新娘的花冠和面纱,乱糟糟地倒在

地板上。这些东西全都浸透了水,并且褪了色。"还有,"他说,

把一只崭新的结婚戒指放到这堆东西上面。“这可是要你来解

决的难题啦,福尔摩斯大师。"

"噢,是真的吗?"我的朋友说着,向空中喷出一个个蓝色

的烟圈。"这些东西是你从塞彭廷湖中打捞上来的?"

①原文为serpentine,伦敦海德公园内的一个人形池。

——译者注

"不是,是一个园丁发现这些东西在湖边漂浮着的。已经

认出这些是她的衣服,我认为既然衣服在那儿,尸体也不会太

远了。"

"通过同样英明的推论,每个人的尸体,都应该在他的衣

橱附近找到。请问你想通过这个得出什么结论?"

"已找到弗洛拉·米勒与失踪有牵连的证据。"

"我恐怕你很难做到。"

"目前,你是真的这样想吗?"雷斯垂德生气地喊了起来。

"我恐怕,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演绎法和推理并不很实用。在两

分钟内你就已经犯了两个大错误,这些衣服确实与弗洛拉·

米勒小姐有牵连。"

"怎么讲?"

"衣服上有个口袋,口袋里有个名片盒,名片盒里有张便

条。这就是那张便条。"他把便条一下子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听我念念看这写的是些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你会看到我的。到时候请马上就来。

ehm...'

"我一直认为圣西蒙夫人是被弗洛拉·米勒诱骗出去的。

毫无疑问,她和她的同谋者,应该对这一失踪负责。这就是那

张用她名字的起首字母签署的便条。无疑这是在门口悄悄地

塞给这位夫人的,诱使她落入她们的控制之中。"

"妙极了,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你真不简

单,让我看一下。"他不在意地拿起那张纸条,但他的注意力立

刻又被吸引住,并且满意地叫了一声。"这的确非常重要,"他

说。

"哈哈,你也发现是这么一回事了?"

"极其重要。我热烈地祝贺你。"

雷斯垂德洋洋得意地站了起来,又低下头去看一眼。"这

是怎么一回事?"他失声地叫了起来,“你看反了!"

"恰恰相反,这才是正面。"

"正面?你疯了!这儿才是用铅笔写的便条。"

"哦,这儿,这儿看来是一张旅馆的帐单,这使我很感兴

趣。"

"那上面没有什么,我也看过。"雷斯垂德说,

"'10月4日,房间8先令,早饭2先令6便士,鸡尾酒

1先令,午饭2先令6便士,葡萄酒8便士。'

我看不出这说明什么问题。"

"你可能看不出什么来,但它还是十分重要的。至于便条,

也很重要。或者说,至少这些起首字母的签字是很重要的,所

以我再次向你祝贺。"

"我时间浪费得够多了,"雷斯垂德说着站了起来,“我相

信艰苦的工作,不相信坐在壁炉边编造出色的理论。再见,福

尔摩斯先生,让我们瞧瞧是谁先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收

拾起衣服,把它们塞进提包,向门口走去。

"给你一点暗示,雷斯垂德,"在他的对手走出去之前,福

尔摩斯懒洋洋地说,“我可以把这件事的真正答案告诉你。圣

西蒙夫人是位神话式的人物。现在没有,过去向来也没有过这

样一个人。"

雷斯垂德阴郁地看了我的同伴一眼,接着回过头来瞧瞧

我,轻轻地在前额上拍了三下,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就急急

忙忙地走了。

他刚一关上身后的房门,福尔摩斯就站了起来,穿上外

衣。“这家伙说的户外工作有点道理,"他说,“所以我想,华生,

我得把你撇下一会儿。你看报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离开我的时候是五点多钟,但是我根

本没有感到寂寞。因为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来了一个点心铺的

伙计,送来一个很大的平底食盒。他带来的一个年轻人帮助他

打开食盒,我立即十分惊奇地看到一份十分丰盛的冷食晚餐

摆在我们寒酸的寓所的餐桌上。两对山鹬,一只野鸡,一块肥

鹅肝饼和几瓶陈年老酒。这些佳肴美酒摆放停当之后,那两位

不速之客,就象天方夜谭里的精灵那样,倏忽消逝,除了声明

这些东西已经付过帐了,他们是按照吩咐送到这个地方之外,

没有再作什么解释。

刚好在九点钟以前,福尔摩斯脚步轻盈地走进房间。他神

情很严肃,但他两眼闪闪发光,这使我相信,他所做的结论并

没有使他失望。

"那么,他们已经把晚餐摆上了。"他搓着手说。

"你好象有客人要来。他们摆了五份。"

"是的,我相信,会有客人顺便来访的,"他说。"我很奇怪

为什么圣西蒙勋爵还没有到。哈哈,我敢说我听到了他在楼梯

上的脚步声。"

确实是我们上午来过的客人。他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更

起劲地晃动着他的眼镜,在他那贵族气派的面容上,显出非常

不安的表情。

"那么说我的信差到你那里去过了?"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我承认信的内容使我感到无比的震惊。你有充分

的根据证明你的话吗?"

"最充分的根据。"

圣西蒙勋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着前额。

"如果公爵听说他的家庭成员之中有人受到这般的羞辱,

他会怎么说呢?"他小声地嘟哝着。

"这纯粹是一场误会,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羞辱。"

"啊?你是从另外一个观点看待这些问题的。"

"我看不出有谁该受到责备,我难以想象这位小姐除此之

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虽然她处理这件事的方法有点突然。无

疑这是令人感到遗憾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没有母亲在跟

前,是没有别人给她出主意的。"

"这是一种蔑视,先生,公然的蔑视。"圣西蒙勋爵用手指

敲着桌子说。

"你一定要原谅这位可怜的姑娘,她的处境是谁也没有经

历过的。"

"我决不能原谅她,我被可耻地玩弄了,我确实非常生

气。"

"我好象听到门铃响,"福尔摩斯说,"对,楼梯口有脚步

声。如果我劝说不了你对这件事要宽大为怀的话,圣西蒙勋

爵,我请来了一位支持我的见解的人,这个人也许更能胜任。"

他打开门,让进了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圣西蒙勋爵,"他说,

弗朗西斯·海·莫尔顿先生和夫

人。这位女士,我想你已经见过。"

一见到新来的人,我们的委托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笔直

地站在那里,双眼下垂,一只手插进大礼服的前胸,一副尊严

受到伤害的样子。那位女士向前紧走几步,向他伸出手,但是

他还是不肯抬起头来看她,这样做或许是为了表示他的决心,

因为她那恳求的脸色是很难拒绝的。

"你生气了,罗伯特,"她说,“是的,我想你是完全有理由

生气的。"

"请你不必向我道歉,"圣西蒙勋爵满怀妒忌地说。

"哦,是的,我知道我是太对不起你了。我在出走之前应当

对你说一声,但是当时我有点心慌意乱。从我在这里又见到弗

兰克时期,我简直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和做了些什么。我当时

竟没在圣坛前摔倒和昏过去,真有点奇怪。"

"莫尔顿太太,也许你在解释的时候,希望我和我的朋友

离开这房间一下吧?"

"如果我可以谈谈我的看法,"那位陌生的先生说道,“对

于这件事,我们已经保密得有些太过份了。就我来说,我倒愿

意整个欧洲和美洲的人都来听听事情的真相。"这位先生是一

位瘦长结实、皮肤晒得黝黑的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面部轮

廓分明,举止显得很机警的样子。

"那么,我现在就来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你们听吧,"那位女

士说道,“我和这位弗兰克是一八八四年在落矶山附近的麦圭

尔营地认识的。爸爸当时正在经营一个矿场。我和弗兰克订

了婚。后来有一天爸爸突然挖到了一个富矿,从此发了财。可

是这位可怜的弗兰克所占有的土地上的矿脉却渐渐变小,以

至于完全消失了。我的爸爸越来越富,弗兰克却越来越穷。所

以,后来爸爸硬是不同意我们的婚约继续下去。他把我带到旧

金山去。尽管如此,弗兰克不愿意放手,于是,他接着也到了那

里,并且瞒着爸爸和我见面。让爸爸知道只会使他生气,所以,

我们就自己做了安排。弗兰克说,他也要去发一笔财,直到他

象爸爸一样富有,他才回来跟我结婚。我当时答应等他一辈

子,并且发誓只要他活着,我就不嫁给别人。'那么,为什么我

们不马上就结婚呢?'他说,‘这样我对你就感到放心了,无须

在我回来以后要求人家承认我是你的丈夫。'哦,就这样,我们

经过了商量,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贴,请好了一位牧师,

我们当即举行了婚礼。过后,弗兰克就离开了我去奔前程,而

我则回到了爸爸身边。

"我再次听到弗兰克的消息是他到了蒙大拿,接着在亚利

桑那探矿。以后我又听说他在新墨西哥。在那以后报上登出

过一篇长期报道,说有一个矿工营地如何遭到亚利桑那印第

安人的袭击,死亡者的名单中有我的弗兰克的名字。我看了以

后昏厥过去。接着我缠绵病床达数月之久,病得非常厉害。爸

爸以为我得了痨病,带我去找遍了整个旧金山大约一半的医

生。一年多来,音信杳然,因而我从不怀疑弗兰克是真的死了。

以后,圣西蒙勋爵来到旧金山,我们到了伦敦。婚事定了下来,

爸爸非常高兴。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心已经给了我可怜的弗兰

克,世界上再没有哪一个男人能代替他。

"话虽如此,要是我嫁给圣西蒙勋爵,当然我会尽我对他

我们的爱情,但是我们却可以勉强我们

的行动。我和他一起步向圣坛时是怀着尽我所能来作他的好

妻子的意愿的。但是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感觉如何,那就

是:正当我走到圣坛栏杆前的时候,我回首一瞥,忽然看到弗

兰克站在第一排座位那里望着我。起初我还以为是他的鬼魂

出现。但是当我再往那儿看时,发现他仍在那里,眼睛里露出

几分疑惑的神色,好象在问,我见到了他,是高兴还是难过。我

奇怪我怎么没有昏过去。我只感到天旋地转,牧师的话,就象

一只蜜蜂嗡嗡地在我的耳朵里响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我应该打断仪式的进行,在教堂里闹出一场风波来吗?我

又瞧了他一眼,他看来好象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因为他把手指

贴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作声。接着我看到他在一张纸上草草

地写了几个字,我明白他是在写一张便条给我。我在出来的路

上经过那排座位时,让花束掉落在他的座位前面,当他捡起花

束给我时,悄悄把纸条塞在我的手里。纸条上只有一行字,要

我在他向我发出信号时,就跟着他走。当然,我绝无丝毫怀疑

我首要的义务是向他尽责,并且决心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回到寓所,我告诉了我的女佣人。她在加利福尼亚时就

认识他,并且一直和他很友好。我嘱咐她什么也不要说,只要

收拾一些东西,准备好我的长外套。我知道我应该向圣西蒙勋

爵说明一下,但是在他母亲和那些大人物面前难以张口,我只

好下决心不辞而别,以后再作解释。我到餐桌就座还不到十分

钟,就看见弗兰克站在窗外马路的另一边。他向我招了招手,

随即走进了公园,我穿戴好溜了出来,跟上他。这时有一个女

人过来跟我谈了些圣西蒙勋爵的闲话,从她的只言片语中透

露,似乎他在结婚前也有他自己的一点儿秘密,但是我设法摆

脱了她,很快就赶上了弗兰克。我们一起坐上了一辆出租马

车,驶往他在戈登广场租下的寓所。在盼了那么些岁月之后,

这次我才真的算是结婚了。弗兰克在亚利桑那被印地安人囚

禁过,后来他越狱逃跑,长途跋涉来到旧金山。他发现我以为

他死了,并且已经到英国去了。他追踪到了这里,终于在我举

行第二次婚礼的当天早上找到了我。"

"我是在一张报纸上看到的,"这位美国人补充说。"报纸

上登着教堂的名字,但没有提到女方的住处。"

"接着我们就商量该怎么办,弗兰克主张完全公开。但是

我对这一切感到非常的惭愧,我但愿从此销声匿迹,永远不再

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许,给爸爸写张条子,表明

我尚在人间就是了。我一想起那些爵士们、夫人们正围坐在早

餐桌旁等我回去,心里就忐忑不安。于是,弗兰克为了使别人

找不到我,就把我的结婚礼服和气它东西收拾起来捆成一包,

扔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本来我们明天就可能到巴黎

去了,要不是这位好心的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晚上来找我们的

话。虽然我想象不出他是怎样发现我们的地址的,但是他善意

和清楚地开导了我们,指出我是错了,弗兰克是对的,而我们

这样怕人家知道,那要犯很大的错误。然后,他提出给我们一

个跟圣西蒙勋爵单独谈话的机会,所以,我们就立即到这里来

了。好了,罗伯特,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吧。如果我使你感到

痛苦,那我就太抱歉了。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卑鄙。"

圣西蒙勋爵一点没有放松他那僵硬的姿势,而是皱着眉

头,紧绷着嘴唇,在听着这篇冗长的叙述。

"对不起,"他说,“这样公开地讨论纯属我个人的私事,我

是很不习惯的。"

"那么说,你不肯原谅我了?你不肯在我走以前和我握一

下手吗?"

"噢,当然可以,如果这样做会使你高兴的话。"他伸出他

的手,冷淡地握了一个她伸过来的手。

"我本来希望,"福尔摩斯提议说,“你能和我们共进一顿

友好的晚餐。"

"我觉得,你的要求有点过份了,"勋爵回答说,“我可能被

迫默认最近的事态发展,但也别指望我会很高兴。我想如果你

们许可的话,我现在祝你们各位晚安。"他向我们大家很快地

鞠了个躬,就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房间。

"那么,我相信,至少你们不会不给我点面子吧,"歇洛克

·福尔摩斯说,“结交一个美国人,总是令人愉快的,莫尔顿先

生,许多人包括我在内相信,多年以前的一位君王的愚蠢行为

和一位大臣的错误,将不会妨碍我们的子孙在某一天成为同

一世界大国的公民,在这个国土上,飘扬着米字旗和星条旗镶

嵌在一起的国旗。"

"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们的客人走后福尔摩斯

说,“因为它非常清楚地说明,一件在开始时看起来几乎无法

解释的事情,后来解释起来却又是多么的简单。没有任何事情

比这位女士所叙述的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更自然的了。可是

另一些人,比如说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依他看来,就没

有什么事情比这事情的结局更奇怪的了。"

"那么,你一直就一点都没有弄错吗?"

"从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有两件事情非常清楚。一件是那

位女士原来非常愿意举行婚礼;另一件是但她在回家后还不

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后悔了。那么很明显,一定是早上发生了点

什么事,使得她改变了主意。这件事可能是什么呢?出了门以

后,她不可能同任何人说过话,因为新郎一直在陪着她。那么,

她有没有看到什么熟人呢?如果有的话,这个人必然是从美国

来的。因为她来到这个国家的日子很短,不可能会有什么人给

她造成这么深刻的影响,以致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就会使她完

全改变她的计划。你瞧,经过一系列的去伪存真,我们已经得

到这样一个结论,就是她可能看到了一个美国人。那末,这个

美国人又能是谁呢?他为什么对她具有那么大的影响呢?可

能是个情人,也可能是她的丈夫。我知道,她年轻时是在艰难

而奇特的环境中度过的。在我听到圣西蒙勋爵的叙述之前,我

只了解这么一些。当他告诉我们以下这些情况:在一排座位里

有一位男人,新娘的态度起了变化,显然是为了取得字条而从

手里掉下了花束的这么一个把戏,她求助于她的心腹女仆以

及她提到的侵占土地——这在采矿者的行话中意味着占据别

人原来已占有的探矿权——这一很有含意的暗示,整个情况

就十分清楚了。她跟一个男人走了,那么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情

人,就一定是她过去的丈夫,丈夫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你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呢?"

"本来可能是很难找到的,可是雷斯垂德老兄手里已经掌

握了他自己还不知道评价值的情报。当然,那几个姓名的起首

字母是最重要的,但是比这更有价值的是,知道了他在一周之

内曾经在伦敦一所最高级的旅馆结过帐这个事实。"

"你怎么推断出来是最高级的旅馆呢?"

"根据这么昂贵的价格推断出来的:八先令一个床位,八

便士一杯葡萄酒,由此可以看出那是一家最豪华的旅馆。伦敦

收费这么高的旅馆并不多。在诺森伯兰大街我访问的第二家

旅馆里,通过查阅登记簿,我发现有一位美国先生弗朗西斯·

h·莫尔顿,刚刚在前一天离开。在查看他名下的帐目时,我

又恰巧发现我在复写的收据上已经看到过的那些帐目。这位

美国先生留下话要求将他的信件转到戈登广场226号。于是,

我就赶到那里,很幸运地发现这对爱侣正好在家。我冒昧地以

长辈的身份向他们提出了一点意见。我向他们指出,不论从哪

方面来说,他们都最好向公众,特别是向圣西蒙勋爵将他们的

处境表白得更清楚一点。我邀请他们到这里来和他见面,并

且,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使他遵守了约会。"

"但是,结局不够理想,"我说道,"他的举止肯定不够大

方。"

"哈,华生,"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假如你经过求婚、结婚

等一系列的麻烦事之后,却发现瞬刻之间妻子和财富不翼而

飞了,恐怕你也不会很大方的。我想我们看待圣西蒙勋爵不妨

宽容一些,并且谢天谢地不要有一天让我们落到同样的地步。

请你将椅子向前挪挪,把那小提琴递给我。现在还需要我们解

决的唯一问题是,如何消磨这以后的凄凉的秋夜。"

绿玉皇冠案

绿玉皇冠案

一天早晨,我站在凸肚窗前俯瞰街景。我说:“福尔摩斯,

看,有个疯子正朝着这儿走过来。他家里人竟然会让他独自跑

出来,实在令人可悲。"

我的朋友懒洋洋地从扶手椅里站了起来,双手插在晨衣

兜里,从我的背后望出去。这是一个晴朗、清澈的二月的早晨。

地上还铺着昨天下的一层很厚的雪,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发

光。贝克街马路中心的雪被来往车辆辗成一条灰褐色带状的

轮迹,但是两旁人行道上堆得高高的雪却仍然象刚下时那样

洁白。灰色的人行道已经清扫过,不过还是滑溜得厉害。所以

大都会车站方向朝这

边走过来的,除了这位孤零零的先生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这位先生的古怪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人大约有五十岁模样,长得身材魁梧,脸庞厚实,堂

堂仪表,真是相貌非凡。他的衣着虽然色泽暗淡,但是却很奢

华时髦,他身穿一件黑色大礼服,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脚

蹬一双式样雅致的有绑腿的棕色高统靴,裤子剪裁考究,是珠

灰色的。然而,他的行动与他端庄尊严的衣著和仪表相比,却

显得十分荒唐可笑。因为他正在一股劲地奔跑,偶尔还夹杂着

小小的蹦跳,好象一个疲惫困乏的人不习惯使自己的双腿加

重负担而蹦跳的那样。当他跑的时候,双手痉挛地上下挥动,

脑袋晃来晃去,因而使他的脸部抽搐得非常难看。

"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啊?"我不禁问道,“他在查看这些房

子的门牌号码。"

"我相信他是到我们这里来的。"福尔摩斯搓着手说。

"到这里来?"

"是的,我想他是来请教与我专业有关的事,我是看得出

这种迹象的。哈!我不是刚对你说过吗?"说话间,那个人已经

气急败坏地冲到我们的门口,把门铃拉得响彻整所房屋。

片刻之后,他已经在我们房间里了,仍然气喘吁吁,一边

还在做着手势,然而两眼充满忧愁失望的神情。见到这种情

况,我们的笑容顿然消失,并为之感到震惊和同情。一时他还

说不出话来,只是颤动他的身子,抓着头发,十足象一个失去

理智的人。随后他突然跳起来将头部向墙壁用力撞去,吓得我

们两人一起赶紧把他拉住,拖到房间的中央来。歇洛克·福尔

摩斯将他按到一张安乐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陪着他,轻轻

地拍着他的手,并十分在行地运用他那轻松的令人宽心的语

调和他聊了起来。

"你到我这儿来是为了要告诉我你的事情,不对吗?"他

说,“你急急忙忙地跑累了,请稍事休息,等你缓过气来,然后

我会很高兴地研究你可能向我提出的任何小问题。"

那个人坐了一两分钟,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极力把情绪稳

定下来。然后他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前额,紧闭着嘴,将脸转向

我们。

他说:“你们一定以为我疯了吧?"

"我看你准是遇到了十分麻烦的事情。"福尔摩斯答道。

"天晓得,我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麻烦来得这样突然,

这样可怕,足以使我丧失理智。我可能要蒙受公开的耻辱,尽

管我从来是一个气质上毫无瑕疵的人。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

的苦恼,这是命里注定的,但是这两桩事以这样可怕的形式一

起降临到我的头上,这简直把我弄得六神无主。而且,事情还

不止和我个人有关,如果得不到解决这件可怕的事情的办法,

那我国最尊贵的人都可能受到连累。"

"先生,请镇静一下,"福尔摩斯说,"让我们弄清楚你是

谁,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的名字,"我们的客人回答说,“你们也许是熟悉的,我

亚历山大·霍尔德。"

这个名字我们的确很熟悉,他是伦敦城里第二家最大私

人银行的主要合伙人。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伦敦一位第一流

公民落到这样可怜的境地。我们十分好奇地等待着他再振作

起精神来陈述他自己的遭遇。

"我觉得时间很宝贵,"他说,“所以当警厅巡官建议我取

得你们的合作时,我就急速赶到这里来了。我是乘坐地铁并且

急急忙忙步行来到贝克街的,因为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缓慢。所

以我刚才气都喘不过来,这是因为我平时很少锻炼的缘故。现

在我感觉好一点了,我尽量简单明了地把事实讲给你们听。

"当然,你们都知道得很清楚,一家有成就的银行必须依

靠善于为资金找到有利的投资,同时还依靠能够增加业务联

系和存户的数目。我们投放资金最能获利的方法之一是在绝

对可靠的担保之下,以贷款的方式将钱放贷出去。这几年来我

们做了很多笔这种交易,许多名门贵族以他们珍藏的名画,图

书或金银餐具作为抵押起向我们借贷了大笔款项。

"昨天上午,我在银行办公室里,我的职员递进一张名片。

我一看上面的名字,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别人,他的名字,即

使是对于你们,我也最多只能说这是全世界家喻户晓的,一个

在英国最崇高最尊贵的名字。他一进来,我深感受宠若惊,正

想表达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可他却开门见山地谈起正事来,象

是急急忙忙要赶紧完成一桩不愉快的任务似的。

"'霍尔德先生,'他说,‘我听说你们常办贷款业务。'

"'如果抵押品值钱,本行是办理这种业务的。'我回答说。

"'我迫切需要,'他说,‘立刻得到五万英镑。当然,我能够

从我的朋友那里借到十倍于这笔微不足道的款项的,但是我

宁愿把它当一桩正事来办,而且要由我亲自来办。处在我的地

位,你不难明白,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是不明智的。'

"'我是否可以问一下,您需要这笔款项多长时间?'我问。

"'下星期一我可以收回一大笔到期的款项,我那时候完

全肯定可以归还这笔借款的,利息不论多少,只要你认为合理

就行。但对我来说最关紧要的是必须马上将这笔钱拿到手。'

"'我本应很高兴地用我私人的钱贷给您而不必做进一步

的洽谈,'我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有点使我负担过重的

话。另一方面,如果我以银行的名义办理这桩交易,那么为了

公平对待我的合伙人品见,即使是对您我也必须坚持,应当要

有全部的业务上的担保。'

"'我倒宁愿这样做。'他说着把放在他座椅旁边的一只黑

色四方形摩洛哥皮盒端了起来,‘你无疑听说过绿玉皇冠吧?'

"'这是我们帝国一件最贵重的公产。'我说。

"'一点不错!'他打开盒子,衬托在柔软肉色天鹅绒上面

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件华丽珍贵、灿烂夺目的珍宝。他接着说,

'这里有三十九块大绿宝玉,上面的镂金雕花,价值就难以估

计。这顶皇冠最低的估价也要值我所要借的钱的两倍。我准

备把它放在你这里作为抵押起。'

"我把这贵重的盒子拿在手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把眼

光从盒子转向这位高贵的委托人。

"'你怀疑它的价值吗?'他问。

"'一点儿也不。我只是拿不准……'

"'至于我将它留在这里是否适当,这你尽可放心。如果我

不是绝对有把握在四天之内把它赎回的话,我连做梦也不会

想到这样做的。这纯粹是一种形式而已。这件抵押起够吗?'

"'太够了。'

"'霍尔德先生,你要明白,根据我听到的有关你的一切,

我这样做充分证明我对你的信任。我指望于你的不仅仅是小

心谨慎,而且避免因此而产生的任何流言蜚语,最首要的还是

要对保藏这顶皇冠采取一切可能的防范措施,因为如果它受

到任何损坏,不言而喻,就会造成一起众目睽睽的大丑闻。对

它的任何损坏也几乎和整个丢失一样严重,因为这些绿玉是

举世无双的。要想替换它们也是不可能的。然而我现在无限

信赖地把它留在你这里,星期一上午我将亲自前来取回。'

"见到我的委托人急于离去,我便不再说什么,当即召来

出纳员,叫他支给委托人五十张票面一千英镑的钞票。当我再

次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时,对着放在我面前桌子上的这只贵

重的盒子,我不免对需要承担这样巨大的责任而感到有点忐

忑不安。无疑因为它是一件国宝,倘若它遭到任何意外,接踵

而来的必定是可怕的公愤。我已经开始后悔我当时为什么竟

会同意负责保管它。然而,已来不及作任何改变了,我只好将

它锁在我私人的保险箱里,然后继续工作。

"到傍晚,我觉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未免太

不谨慎。在此之前,银行的保险箱曾经被人撬过,怎见得我的

保险箱就不会被撬?万一出了这种事,我的处境该是多么可怕

啊!因此我决定在往后几天,来来去去都要随身携带着这只盒

子,使它实际上和我一刻都寸步不离。这样决定以后,我就雇

了一辆出租马车带着这件珍宝回到在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

我将它拿到楼上,锁在我起居室的大柜橱里,这才松了一口

气。

"现在说一下我的家里的情况,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希

望你对整个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我的马夫和听差是睡在房

子外面的,这两个人可以完全撇开不谈。我有三个女佣人,她

们已跟随我多年,都是绝对可靠而无须置疑的。不过,另外有

一个叫露茜·帕尔的当帮手的侍女,在我家里服侍虽然只有

几个月,然而她的优秀品格使我深感满意。她是个非常漂亮的

姑娘,有时会招惹一些爱慕她的人在周围荡来荡去,这是我们

发现她身上唯一的不足之处,但是无论从哪方面讲,我们都相

信她是个十足的好姑娘。

"关于仆人方面的情况就是这些。我家庭本身是很简单

的,无须花费许多时间来讲。我是个鳏夫,只有一个名叫阿瑟

的独生子。他使我很失望,福尔摩斯先生,真叫人伤心啊。这

无疑是我自己的过错。人家都说是我宠坏了他,很可能是这

样。在我爱妻去世后,我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是我应该疼爱的,

我甚至看见他有片刻的不高兴都受不了。我对他从来是有求

必应的。如果早先我对他严格一点,也许对我们俩都要好些,

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很自然,我希望他将来继承我的事业,可是他不是那种

有干事业才能的人,他放荡而又任性。说实在的,我甚至不敢

信任他经手大笔款项。虽然他还年轻,但已经是一家贵族俱乐

部的会员,在那里他因为举止风流潇洒,很快就成为一批挥霍

成性的富家子弟的亲密朋友。他学会在牌桌上下大赌注,在赛

马场上乱花钱,又不时跑来求我预支给他津贴费去应付赌债。

他不只一次试图和他那帮害人的朋友断绝关系,但是在他的

朋友乔治·伯恩韦尔爵士的影响下,他又一次次地被拉了回

去。

"而且,我的确毫不奇怪,象乔治·伯恩韦尔爵士这样的

人能够对他施加影响,我儿子时常把他带到家里来,我觉得连

我自己都难免不被他的翩翩风度所迷惑。他比阿瑟年纪大,是

一个地地道道玩世不恭的人。哪儿都去过,什么都见过,能说

会道,并且品貌不俗。然而,当我撇开他仪容的魅力,冷静地想

想他的为人时,他那冷嘲热讽的谈吐,以及我觉察到的他看人

的眼神,使我意识到他是个完全不可信赖的人。我是这样想

的,我的小玛丽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她具有一种女性善于洞

察一个人气质的本领。

"讲到这里,现在只剩下玛丽一个人的情况需要说一说

了。她是我的侄女;五年前我兄弟去世后,将她孤苦伶仃地遗

留在这世界上。我收养了她并一向把她看作我的亲生女儿。她

是我家里的阳光——温柔,可爱,美丽,很会管理和操持家务,

而且具有妇女应有的那种文雅恬静、极其温顺的气质。她是我

的左右手,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只有一件事她违

背了我的意愿,我的儿子两次向她求婚,因为他实在是诚心诚

意地爱她,但是两次她都拒绝了。我想如果说有谁能够把我儿

子引导到正路上来,那只有她能做到,我想他婚后的全部生活

将会有所改变。可是现在,哎呀!已经是无可挽回了,永远不

可挽回了。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对我家里所有的人都了解了,下

面我把这桩不幸的事继续讲给你听。

"那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客厅里喝咖啡时,把这件事的经

过讲给阿瑟和玛丽听,并且告诉他们那件贵重的宝物现在就

在屋子里,我只是把委托人的名字瞒着没提。我肯定露茜·帕

尔在端来咖啡以后就离开了房间,但是她出去时是否将门带

上了,我就不敢肯定了。玛丽和阿瑟听了很感兴趣,并想见识

见识这顶著名的皇冠,但是我想还是别去动它为好。

"'你把它放在哪里了?'阿瑟问道。

"'在我自己的柜子里。'

"'唔,但愿夜里不会被偷走才好。'他说。

"'柜子锁上了。'我回答说。

"'哎,那个柜子随便什么旧钥匙都能开的。我小时候亲自

用厨房食品橱的钥匙开过它。'

"他常常说话轻率,所以他说些什么我是很少考虑的。然

而,那天晚上他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里,脸色十分沉重。

"'爹,'他垂着眼皮说,‘你能不能给我二百英镑?'

"'不,我不能!'我严厉地回答说,‘在金钱方面我一向对

你过于慷慨了!'

"'你向来极其仁慈,'他说,‘但是我非得有这笔钱不可,

否则,我就一辈子无颜再进那俱乐部了!'

"'那再好不过了!'我嚷着。

"'是的。但是你不会让我不名誉地离开它吧,'他说,‘那

样丢脸我可忍受不了。我必须设法筹集这笔钱。如果你不肯

给我,那我就得试试别的法子。'

"我当时非常生气,因为这是这个月里他第三次问我要

钱。'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便士,'我大声说。于是他鞠了一

躬,一言不发就离开了房间。

"等他走后,我将大柜橱打开,查看我的宝物是否安然无

事,然后我再把柜子锁上。接着我开始到房子各处巡视一番,

看看是否一切安全,没有差错。在平时,我总是将这个任务交

给玛丽的,但我想当晚最好由我亲自巡视。当我下楼梯时,我

看见玛丽一个人在大厅的边窗那里。而在我走近她时,她把窗

户关上并插上了插销。

"'告诉我,爹,'她说,神情似乎有些慌张,‘是你允许侍女

露茜今天晚上出去的吗?'

"'当然没有。'

"'她刚从后门进来。我相信她刚才是到边门去会见什么

人,我想这样很不安全,必须制止她。'

"'明早你一定对她讲讲,假如你希望我讲的话,那我就对

她讲好了。你肯定各处都关好了吗?'

"'十分肯定,爹。'

"'那么,晚安!'我亲了她一下便上楼到卧室里去,不久就

睡着了。

"我尽可能将一切讲给你听,福尔摩斯先生,这跟案件也

许有些关系。我哪一点没讲清楚,请你务必提出来。"

"恰恰相反,你讲得非常清楚。"

"现在说到我要特别指出的那一部分情节。我不是睡得很

沉的人,并且担着心事,无疑使我睡得比平时还易惊醒。大约

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被屋里的某种响声吵醒了。在我完全

清醒以前这声音便没有了,但它留给我一个似乎什么地方有

一扇窗户曾经轻轻地关上了的印象。我侧着身子全神贯注地

倾听着。忽然间,使我惶恐的是,隔壁房间里传来了清晰的、轻

轻走动的脚步声。我满怀恐惧悄悄地下了床,从我起居室的门

角处张望过去。

"'阿瑟!'我尖叫起来,‘你这流氓,你这个贼!你怎么敢碰

那皇冠?'

"我放在那里的煤气灯还半亮着,我那不幸的孩子只穿着

衬衫和裤子,站在灯旁,手里拿着那顶皇冠。他似乎正在使尽

全身力气扳着它,换句话说,拗着它。听到我的喊声,他手一

松,皇冠便掉落到了地上。他的脸死一般地苍白。我把它抢到

手一检查,发现在一个金质的边角处有三块绿玉不见了。

"'你这恶棍!'我气得发狂地嚷了起来。'你把它弄坏了!

你让我丢一辈子的人!你偷走的那几块宝石哪儿去了?'

"'偷?!'他叫了起来。

"'是的,你这贼!'我吼叫着,摇撼着他的肩膀。

"'没有丢掉什么,不可能丢掉什么的。'他说。

"'这里有三块绿玉不见了。你是知道它们在哪里的。你

要我不但说你是贼,而且还说你是骗子吗?我不是看见你正在

试着把另外一块绿玉扳下来吗?'

"'你骂我骂够了吧,'他说,‘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既然

你肆意侮辱我,这件事我就不愿再提一句。一早我就会离开你

的屋子到别处去自己谋生。'

"'你必定要落在警察手里!'我起急败坏半疯狂似地喊

着,‘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

"'你别想从我这里了解到任何情况。'我想不到他竟一反

常态如此激动地说,‘如果你愿意叫警察,那么就让警察去搜

索好了!'

"这时候,因为我盛怒中的大声叫喊,全家都骚动了。玛丽

首先奔进我的房间,一看见那顶皇冠和阿瑟的脸色,她就觉察

到了全部情况,只听她一声尖叫,随即昏倒在地。我立刻派女

佣人去召来警察,请他们马上进行调查。当一位巡官带着一位

警士进屋的时候,阿瑟交叉着两臂悻悻地站着,问我是不是打

算控告他偷窃。我回答他说既然这顶弄坏了的皇冠是国家的

财产,这就不是私事而是一桩公事了。我不得不决定,一切都

应遵照法律行事。

"'至少,'他说,‘你不会马上让人逮捕我吧。我要是能离

开这间屋子五分钟,对你我两人都有好处。'

"'这样,你就可以逃之夭夭,也许可以将偷得的东西藏起

来了,'我说。这时我意识到我可怕的处境,我恳求阿瑟不要忘

记,不单是我的,而且是一位比我高贵得多的人的荣誉处在危

险关头,他有可能惹起一桩震惊全国的丑闻。但是他可以使这

一切不致发生,只要他告诉我,他是如何处置这三块失踪的绿

玉就成。

"'你也应该正视这件事,'我说,‘你是当场被抓住的,而

拒不承认得会加重你的罪行,如果你想采取你能做到的这样

一个补救办法,也就是把隐藏绿玉的地方告诉我们,那么一切

都可宽恕,并且不念旧恶。'

"'将你的宽恕留给那些向你恳求宽恕的人吧。'他轻蔑地

一笑回答道,转身离开了我。我看他顽固到了绝非任何言辞所

能感化的程度。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只好叫巡官进来把他看管

起来,立刻作了全面搜查,他的身上,他所住的房间以及屋里

他可能藏匿宝石的每个地方都搜查遍了,但是没有发现任何

痕迹。尽管我们用尽了种种劝诱和恐吓,这倒霉的孩子还是一

句话也不肯讲。今天早上他被送进了牢房。而我在办完了警

方要求我办的一切手续之后,便急忙赶到这儿来求你运用你

的本领破案。警察公开承认他们眼下一无所获。你可以为此

事花费你认为需要的费用。我已经悬赏一千英镑。天啊,我怎

么办呢?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我的信誉,我的宝石和我的儿

子。啊!我该怎么办呢?"

他两手抱着脑袋,全身晃来晃去,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象是

一个有说不出的痛苦的小孩子。

歇洛克·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有几分钟,皱着眉头,两眼

凝视着炉火。

"你平时接待很多客人吗?"他问。

"不外是我的合伙人和他的家眷,以及偶尔还有阿瑟的朋

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曾来过几次。我想没有别的什么人

了。"

"你常出去参加社交活动吗?"

"阿瑟常去。玛丽和我呆在家里。我们俩都不想去。"

"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啊!"

"她生性恬静。此外,她已经不很年轻,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件事情,照你所说,好象也使她受到很大震惊。"

"非常震惊#糊可能比我更为震惊。"

"你们俩人都肯定认为你儿子有罪吗?"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因为我亲眼看见皇冠在他手里

拿着。"

"我不认为这是确凿的证据。皇冠的其余部分损坏了没

有?"

"嗯,它被扭歪了。"

"那么你是否这样想过,他或许是要将它弄直?"

"上帝保佑你!你是在为他和我做你所能做的一切,但是

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他究竟在那里干些什么?如果他是清

白无辜的,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正是这样。如果他是有罪的话,他为什么不编造个谎言?

他的保持沉默在我看来可作两种解释,这案子有几个奇怪的

地方。对于把你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警察是怎么认为的?"

"他们认为这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说得倒象呢!好象一个存心作案的人非得大声关门把全

家吵醒不可似的。好吧,那么对这些宝石的失踪他们是怎么说

的?"

"他们此时还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能找到它们。"

"他们有没有考虑去房子外面看看?"

"考虑了,他们劲头十足,整个花园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说到这里,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不是很明显

地告诉你这件事确实比你或警察起初所想的要深奥得多吗?

据你们看,这只不过是一桩简单的案件;但在我看来它似乎特

别复杂。想想你们的分析都是一些什么,你猜想你的儿子从床

上下来,冒着很大的风险,走到你的起居室,打开你的柜子,取

出那顶皇冠,用了很大的力气从上面扳下一小部分,再到别的

什么地方去,把三十九块绿玉中的三块用任何人都无法发现

的巧妙办法藏了起来,然后带着其余的三十六块回到房间里

来,让自己冒着被人发现的极大危险。现在我来问你,这个分

析站得住脚吗?"

"可是还能作什么别的分析呢?"这位银行家做出一个失

望的姿态嚷着。"要是他没有不良动机,那他为什么不解释清

楚呢?"

"这正是我们要做的工作,把事情弄清楚。"福尔摩斯回答

说,“所以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霍尔德先生,我们就一起动身

到你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去,花上一个小时更周密地查看一

下。"

我的朋友坚持要我陪同他们一起去调查,正好我也相当

热切地希望一同去,因为我们刚刚听到的陈述深深地激起了

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承认,对这银行家的儿子是不是罪犯

这点,我当时和这位不幸的父亲看法一样,都认为是很明显

的;但是我仍然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力抱有十足的信心,因而觉

得既然他对已为大家所接受的解释不满意,那么一定有某种

理由表明这事情还有希望。在去南郊的全部路程中。他一言

不发地坐着,把下巴贴到胸口上,把帽子拉下来遮住了眼睛,

沉浸于深深的思考之中。我们的委托人,由于有一线希望呈现

在眼前,显得有了新的勇气和信心,他甚至杂乱无章地和我聊

其他业务上的一些事情。乘坐了一会儿火车,再步行短短的一

段路程,我们就到了这位大银行家住的不太豪华的费尔班寓

所。

费尔班是一所相当大的用白石砌成的房子,离马路有点

远。一条双行的车道沿着一块积雪的草坪一直通到紧闭着的

两扇大铁门前面。右面有一小丛灌木,连绵于一条狭窄的、两

旁有小树篱的小径,这条小径从马路口一直通到厨房门前,成

为零售商人的进出小道。在左边有一条小道通到马厩,这条小

道不在庭院之内,是一条并不常用的公共马路。福尔摩斯让我

们站在门口,他自己慢慢地绕房步行一周,经过屋前沿着那小

贩走的小道,再绕到花园后面进入通往马厩的小道。他来回走

了好长一段时间,霍尔德先生和我索性进屋,在餐室的壁炉边

等候他。当我们正沉默地坐着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位年

轻的女士走了进来。她身高在中等以上,身材苗条,漆黑的头

发和眼睛,在她十分苍白的皮肤衬托下似乎显得分外地黑。我

想不起几时曾经见到过脸色如此苍白的妇女。她的嘴唇也是

毫无血色,她的眼睛却因哭泣而红肿。她静悄悄地走进来,给

我的印象似乎她的痛苦更甚于银行家今早所感受的,因为她

显然是一位个性很强、并且具有极大的自制力的妇女,这就显

得更加引人注目。她不顾我在座,径直走向她叔父跟前,以妇

女的温情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命令将阿瑟释放了,是吗。爹?"她问。

"没有,没有,我的姑娘,这件事必须追查到底的。"

"但是我确实相信他是无罪的。你懂得女人们的本能是怎

么回事。我知道他没有做什么错事,这样严厉地对待他,你是

要后悔的。"

"那么,如果他是无辜的话,他为什么默不作声?"

"谁知道?也许他是因为你竟会这样怀疑他而感到恼怒。"

"我怎么能不怀疑他呢?当时我确实看见那顶皇冠在他手

里拿着。"

"哎,他只不过是将它拾起来看看。哦,相信我的话吧#蝴

是无罪的。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不要再提它了。想到我们亲

爱的阿瑟被投进了监狱是多么可怕啊!"

"我找不到绿玉决不罢休——决不,玛丽,你对阿瑟的感

情使你看不到它给我造成的严重后果。我绝不能就这样了事,

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更深入地调查这件事。"

"是这位先生?"她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

"不,是他的朋友。他要我们让他一个人走走。他现在正

在马厩那条小道那边。"

"马厩那条小道?"她的黑眉毛向上一扬。"他能指望在那

里找到什么?哦,我想这就是他吧。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证

明我所确信的是实情,那就是我的堂兄阿瑟是无罪的。"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而且,我相信,有你在一起,我们

能证明这一点。"福尔摩斯一边答话,一边走回擦鞋垫上把鞋

底下的雪蹭掉。“我认为我是荣幸地在和玛丽·霍尔德小姐谈

话,我可否向你提一两个问题?"

"请吧,先生,如果能对澄清这件可怕的事件有所帮助的

话。"

"昨天夜里你没听见什么吗?"

"没有,一直到我的叔父开始大声说话。我听见后才下

来。"

"你昨晚将门窗都关上了,可是有没有将所有的窗户都闩

上呢?"

"都闩上了。"

"今天早上这些窗户是否都还闩着?"

"都还闩着。"

"你有个女仆,她有个情人吧?我知道你昨晚曾经告诉过

你叔叔说她出去会见他来了?"

"是的,她就是那个在客厅里侍候的女仆,她也许听见叔

叔谈到关于皇冠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她可能出去将这事告诉了她的情

人,而他们俩也许密谋盗窃这顶皇冠。"

"但是这些空洞的理论有什么用处。"银行家不耐烦地嚷

了起来,“我不是对你讲过我当时亲眼看见阿瑟手里拿着那顶

皇冠吗?"

"不要着急,霍尔德先生。我们必须追问一下这件事。霍

尔德小姐,关于这个女仆,我想你看见她是从厨房门附近回来

的,是吗?"

"是的,当我去查看那扇门有没有闩好时,我碰见她偷偷

地溜了进来。我也看见那个男人在暗地里。"

"你认识他吗?"

"噢,我认识#蝴是给我们送蔬菜的菜贩。他的名字是弗

朗西斯·普罗斯珀。"

"他站在,"福尔摩斯说,“门的左侧——也就是说,远离需

要进入这门的路上?"

"是的,是这样。"

"他还是一个装有木头假腿的人?"

这位年轻小姐富于表情的黑眼珠突然显得有点害怕的样

子。"怎么?你真象个魔术师啊,"她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她

当时面带笑容。但是福尔摩斯瘦削而显得热切的脸上没有迎

合对方的笑容。

"我很想现在就上楼去。"福尔摩斯说,“我很可能还要到

房子外边再走一趟,也许我在上楼之前最好再看看楼下的窗

户。"

他很快地从一个个窗户前走过,只是在那扇可以从大厅

向外望到马厩小道的大窗户前停了一下。他打开这扇窗户,用

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非常仔细地检查窗台。最后他说,“现

在我们可以上楼去了。"

这位银行家的起居室是一间布置简朴的小房间,地上铺

着一块灰色地毯,放着一个大柜橱和一面长镜子。福尔摩斯先

走到大柜橱跟前,紧盯着上面的锁。

"是用哪把钥匙开这锁的?"他问道。

"就是我儿子指出的——那把开贮藏室食品橱的锁的钥

匙。"

"它在你这里吗?"

"就是那把放在化妆台上的钥匙。"

福尔摩斯把它拿过来打开大柜橱。

"这是一把无声的锁,"他说,“难怪它没有吵醒你。这只盒

子我想就是装那皇冠的。我们必须看一看。"他打开盒子,将皇

冠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件华丽的珠宝工艺品,那三十六

块绿玉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边有一道裂

口,一个角上有三块绿玉被扳掉了。

"现在,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个边角和那不幸丢

失绿玉的边角是对称的。我请你试一试看能否将它掰开。"

那银行家惊慌地往后退缩。他说:“我连做梦也不敢去掰

它。"

"那么我来试试,"福尔摩斯猛然用足力气去掰它,但是纹

丝不动。"我觉得它有点松动,"他说,“但是,虽然我的手指特

别有劲,要掰开它也很费事。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把它掰开

的。好了,霍尔德先生,如果我真的掰开了它,会是什么情况

呢?那就会发出象枪响一样的声音。你敢说,这一切是发生在

仅离你卧榻数码之遥的地方,而你却一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吗?"

"我什么也不敢想,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来。"

"但是事情也许会越来越清楚。你是怎么想的,霍尔德小

姐?"

"我承认我和我的叔叔一样困惑不解。"

"当你看到你的儿子时,他没有穿鞋或拖鞋,是吗?"

"除了裤子和衬衫外,他什么也没有穿。"

"谢谢你。我们的确从这次询问中得益匪浅,实在太幸运

了,如果我们还不能把这事情弄清楚的话,那就完全是我们自

己的过错了。霍尔德先生,请允许我再到外面去继续调查。"

他要求让他独自一个人去,因为他解释说,人去多了会留

下一些不必要的脚印,可能给他的工作造成更多的困难。他工

作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最后回来时他的脚上满是积雪,而他的

面孔仍然是那样神秘莫测。

"我想这里我要看的我都看过了,霍尔德先生,"他说,“我

想我对你最好的效劳就是回到我的住房去。"

"但是那些绿玉,福尔摩斯先生,它们在哪里?"

"我说不好。"

"那我永远再见不到它们了!"这位银行家搓着双手大声

地说,“还有我的儿子呢?你不是给了我希望吗?"

"我的意见一点也没改变。"

"那么,我的天哪,昨晚上在我屋子里搞的是什么鬼名

堂?"

"如果明天上午九到十点钟你能到贝克街我的祝葫来找

我,我将高兴地尽我所能把它讲得更清楚些。我的理解是,你

全权委托我替你办这件事,只要我能找回那些绿玉,你不会限

制我可能支取的款项数目。"

"为了把它们找回来,我愿拿出我的全部财产。"

"很好,我将在明天上午以前这段时间内调查这件事。再

见,也很可能我傍晚以前还得再来这里一趟。"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伙伴现在对这个案件已经胸有成竹,

至于他究竟有了些什么样的结论,我连一点朦胧的印象也没

有。在我们回家的途中,我屡次想从他那里探听出这一点,但

是他总是扯到别的话题上去,最后我只好失望地放弃了这个

意图。还不到下午三时,我们就回到了自己屋里。他急忙走进

他的房间,几分钟后便打扮成一个普遍的流浪汉下楼来。他把

领子翻上去,穿着磨得发光的破外衣,打着红领带,穿着一双

破旧的皮靴,成了一个典型的流浪汉。

"我这样打扮还象吧,"他一边说一边对着壁炉上的镜子

照了一下,“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块去,华生,但是恐怕不行。

我可能找到这个案子的线索,也可能是跟着鬼火瞎跑,但是我

不久就会明白是哪种可能。我希望几个小时内就会回来。"他

从餐柜上放着的大块牛肉上割下一块,夹在两片面包里,然后

把这干粮塞进口袋,就出发探险去了。

我刚喝完茶,只见他手里晃着一只边上有松紧带的旧靴

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把那只旧靴子扔在角落里,便去倒茶

喝。

"我只是经过这里进来顺便看一下,"他说,“我马上就得

走。"

"到哪里去?"

"噢,到西区那边去。可能得过相当长的时间我才能回①

来。如果我回来得太晚,就别等我了。"

"你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噢,还可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离开你后又到斯特

里特哈姆去了,只是没进屋里。那个小疑点是怪有趣的,我怎

么也不能轻易放过它。我不能尽坐在这里闲聊天,我必须把这

①伦敦西区是富人聚居的地方。——译者注

套下等人的服装脱下来,重新穿上我自己那套上等人的服

装。"

我从他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有比他谈话中所暗示的

更值得满意的理由。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他菜色的面颊上

甚至泛出了红晕。他匆匆地上了楼,几分钟后,我听见大厅的

门砰地一响,我知道他又一次出发去搞他天生喜欢的追捕去

了。

我一直等到半夜,还是没见他回来,我就回房休息去了。

他连续几天几夜外出跟踪紧追一个线索是常有的事,因而他

今天迟迟不归并不使我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是当我早晨下楼进早餐时,只见他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只手

端着一杯咖啡,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报纸,精神饱满,雍容整洁。

"对不起,华生,我没等你便先吃起来了。"他说,“但是你

不要忘记我们的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们的约会。"

"怎么,现在已过九点钟了,"我回答说,“我想一定是他在

叫门。我听到了门铃响。"

果然,来的正是我们这位金融家朋友。他身上发生的变

化,使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他天生又宽阔又结实的脸庞,现

在消瘦并瘪了下去,他的头发好象也比以前更灰白了。他带着

萎靡困顿的倦容走了进来,显得比前一天早晨那种狂暴的样

子更加痛苦,他沉重地跌坐在我推给他的扶手椅上。

"我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使我要受这么残酷的折磨,"

他说,“只不过是两天以前我还是一个幸福和富裕的人,无忧

无虑地生活在这世界上。现在我落到了要过孤独和不光彩晚

年的地步。真是祸不单行啊。我的侄女玛丽抛弃了我。"

"抛弃了你?"

"是的。今天早晨发现她的床一夜没有人睡过,她的房间

已经是人去楼空,一张留给我的便条放在大厅的桌子上。我昨

晚曾经忧伤而不是气愤地对她说,要是她和我儿子结了婚,他

本来可能一切都会很好的。也许我这样说太欠斟酌了。她的

便条里也谈到了这些话:

‘我最亲爱的叔叔:

我感到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苦恼,如果我采取另外一种

行动,这可怕的不幸事件可能就永远不会发生了。我心里存

着这种念头,就再也不能愉快地住在你的屋檐下了。而且我

觉得我必须永远离开你。不要为我的前途操心,因为我自己

有栖身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决不要寻找我,因为这将是徒

劳的,而且会帮我的倒忙。不管我是生是死,我永远是你亲

爱的

玛丽'

"她这张便条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她暗示

想要自杀吗?"

"不,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也许是最好不过的解决办

法。我相信,霍尔德先生,你的这些苦恼事快要结束了。"

"哈!你肯定是这样?你听见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听

到了什么消息?那些绿玉在哪里?"

"你不认为一千英镑一块绿玉的价钱太大吧?"

"我情愿付出一万英镑。"

"这没有必要。这件事三千英镑就够用了。我想,还有一

笔小小的酬金。你带着支票簿没有?给你这支笔,开一张四千

英镑的支票好了。"

这位银行家神色茫然地如数开了支票。福尔摩斯走到他

的写字台前,取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金纸包,里面有三块绿

玉,顺手将它扔在桌子上。

我们的委托人一声喜悦的尖叫,一把将它抓在手中。

"你弄到手了!"他急促地说,“我得救了!我得救了!"

这喜悦的反应和他以前的愁苦一样激烈。他将这几颗重

新获得的绿玉紧紧地贴在胸前。

"你另外还欠了笔债,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相当严肃地

说。

"欠债!"他拿起一支笔,“欠多少,我这就偿还。"

"不,这笔债不是欠我的。你应该对那个高尚的小伙子,你

的儿子好好地道歉,他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我要是能看

到我自己的儿子这样做,我也会感到骄傲的,倘使我有这样一

个孩子的话。"

"那么不是阿瑟拿走的?"

"我昨天就告诉过你,今天我再重复一遍,不是他。"

"你肯定是这样!那么让我们马上赶到他那里去,让他知

道已经真相大白了。"

"他已经知道了。我全部搞清楚后去找他谈过,发现他不

愿意将实情告诉我,我干脆对他说了,他听后不得不承认我是

对的,并且对我还不很清楚的几个细节做了补充。你今天早晨

带来的消息,必定能使他开口。"

"我的老天爷呀!那么,快告诉我这非常离奇的谜到底是

怎么回事吧!"

"我是要这样做的,并且我要对你说明我为弄清事情的底

细所采取的步骤。让我从头讲给你听,首先,这话我觉得很难

说出口,你也很难听入耳:那就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和你的

侄女玛丽有默契。他们俩人现在已经一块逃走了。"

"我的玛丽?不可能!"

"不幸的是它不只是可能,而且是肯定的事实。当你们将

此人接纳到你们家中时,不论是你或是你的儿子,都不很了解

他的真实脾性。他是英国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一个潦倒的

赌徒,一个凶恶透顶的流氓,一个没有心肝和良知的人。你的

侄女对这种人一无所知。当他对她信誓旦旦一如他以前向成

百个其他女人所做的一样时,她自鸣得意,认为只有她一个人

触动了他的心。这个恶魔深知如何用花言巧语使她能为他所

利用,并且几乎每晚都和他幽会。"

"我不能,也决不会相信有这种事!"银行家脸色灰白地嚷

道。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前天晚上你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你

的侄女,当她认为你已经回到你的房间去后,悄悄地溜下来在

那扇朝向马厩小道的窗口和她的情人谈话。他的脚印因为久

站在那里而深深地印透了地上的雪。她和他谈到那顶皇冠。这

消息燃起了他对金子的邪恶贪欲,他就强迫她服从他的意愿。

我不怀疑她是爱你的,但是常有这种女人,她们对情人的爱会

淹没对所有其他人的爱,而我认为她,必定也是这样一个女

人。她还没有听完他的指使,就见你下楼来,她急忙把窗户关

上,并向你诉说那女仆和她那装木头假腿的情人的越轨行为,

那倒是确有其事。

"你的儿子阿瑟和你谈话后,便上床去睡觉,不过他因为

欠俱乐部的债心神不安而难以入睡。半夜的时候,他听见轻轻

的脚步声走过他的房门,因此他起床向外探视,吃惊地看到他

的堂妹蹑手蹑脚地偷偷沿着过道走去,直到她消失在你的起

居室里。这孩子惊讶得目瞪口呆。急忙随便披上一件衣服伫

立在暗地里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怪事。这时只见她又从房间里

走了出来,你儿子在过道灯光的亮光下看见她手里拿着那顶

珍贵的皇冠走向楼梯,他感到一阵恐慌,跑过去将身子隐藏在

靠近你门口的帘子后面,从那里他可以看到下面大厅里所发

生的一切。他看见她偷偷地将窗户打开,把皇冠从窗户里递出

去交给暗地里的什么人。然后把窗户重新关上,从十分靠近他

站立的地方——他躲藏在帘子后面——经过,匆匆地回到她

房间里去了。

"只要她还在现场,他就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动,以免可怕

地暴露他心爱的女人的可耻行径。但是她刚一走开,他马上意

识到这件事将会使你遭受多大的不幸,并感觉到把它纠正过

来是多么重要。他急奔下楼,仍然是披着衣服,光着脚,打开那

扇窗户,跳到外面雪地里,沿着小道跑去,在月光里他瞧见一

了黑影。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正企图逃跑,但是被阿瑟捉住

了,两个人在那里争夺起来,你的孩子抓着皇冠的一端,而他

的对手抓着另外一端。扭打之间,你的儿子揍了乔治爵士一

拳,打伤了他的眼部。这时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被拉断了,当时

你的儿子发现皇冠已经在他手里,便急忙跑回来,关上窗户,

上楼到你房内,正在察看那扭坏了的皇冠并用力要把它弄正

的时候,你就出现在现场了。"

"这是可能的么?"那银行家捏了一把汗说。

"正当他认为他很值得你最热烈地感谢的时候,你对他的

谩骂激起了他的怒火,他不能既说明实际情况而又不致于出

卖肯定值得他认真考虑手下留情的人。他认为应有骑士风度,

于是将她的秘密隐藏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看到那顶皇冠便发出一声尖叫昏了

过去。"霍尔德先生大声嚷着,“噢!我的天!我真是瞎了跟的

蠢人!是的,他要求过我让他出去五分钟!这亲爱的孩子是想

到争夺的现场去寻找那皇冠的失落部分。我是多么残酷无情

地冤枉了他!"

"当我来到你屋子的时候,"福尔摩斯接着说,“我立即到

四周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看看雪地里有什么痕迹有助于我的

调查。我知道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没有再下过雪,并且这期间恰

好有重霜保护着印迹。我经过商贩所走的那一条小路,但是脚

印都已经被践踏得无法辨别了。不过,正好在它这一边,离厨

房门稍远的地方,却发现有过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同一个男人

谈话时留下的痕迹,那里的脚印有一个是圆的,这正说明此人

有一条木制的假腿。我甚至可以断定有人惊动了他们,因为有

那个女人赶紧跑回到门口的痕迹,这可以从雪上前脚印深后

脚印浅的形状看出来。那个装木头假腿的人看来在那里呆了

一会儿才走开。我那时猜想这可能是那女仆和她情人。有关

他们的事你已经告诉过我。后来我经过调查证明确是这样。我

到花园里绕了一圈,除了杂乱的脚印外,别的没看到什么,我

知道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我到了通往马厩的小道时,印在雪

地上的一段很长很复杂的情景便展现在我的面前。

"那里有两条穿靴子的人的脚印,另外还有两条,我很高

兴地看到这是一个打赤脚的人的脚印。我立刻根据你曾经告

诉过我的话证明后两条脚印是你儿子留下的。头两条脚印是

来回走的,而另两条则是跑得很快的脚印,而且他的脚印在有

些地方盖在那穿靴的脚印上,显然他是在后头走过去的。我随

着这些脚印走,发现它们通向大厅的窗户,那穿起靴的人在这

里等候时将周围所有的雪都踩得溶化了。随后我到另外一边,

这里从那小道走下去约有一百多码。此外,我看出那穿起靴的

人曾转过身来,地上的雪被踩得纵横交错,狼藉不堪,好象在

那里发生过一场搏斗,并且最后我还发现那里有溅下的几滴

血,这说明我没弄错。这时,那穿皮靴人又沿着小道跑了,在那

里又有一小滩血说明他受了伤。当他来到大路上另一头时,我

看见人行道边已经清扫过,所以线索就此中断。

"在进屋子时,你记得,我曾经用我的放大镜验视大厅的

窗台和窗框,我马上看出有人从这里进出过。我能够分辨出脚

的轮廓,因为一只湿脚跨进来时曾在这里踩过。那时我对于这

里出过什么事就形成了初步的看法。也就是说,一个人曾在窗

外守候过;一个人将绿玉皇冠带到那里;这情况被你的儿子看

见了。他去追那个贼,并和他格斗;他们两个人一起抓住那皇

冠,一迫使劲争夺,才造成并非任何单独一个人所能造成的那

种损坏。他夺得了战利品回来,但却留下一小部分在他对手的

手中。我当时所能弄清的就是这些。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是

谁?又是谁将皇冠拿给他的?“我记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说道,

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情况后,其余的情况,尽管多么不可能,

却必定是真实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将皇冠拿到下面来的,

所以剩下来只有你的侄女和女仆们。但是如果是女仆们干的

事,那为什么你的儿子愿意替她们受过呢?这里没有可以站得

住脚的理由。正因为他爱他的堂妹,所以他要保守她的秘密,

这样解释就很通了。更因为这秘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就越

要这样做。当我记起你说过曾经看到她在那窗户那里,后来她

见到那皇冠时便昏过去,我的猜测便变成十分肯定的事实了。

"但是,是谁可能成为她的共谋者呢?显然是一个情人,因

为还有谁在她心上可以超过她对你的爱和感恩之情呢?我知

道你深居简出,你结交的朋友为数有限,而乔治·伯恩韦尔爵

士却是其中之一。我以前曾听到过他在妇女当中臭名昭著。穿

着那双皮靴并持有那失去的绿玉的人一定是他。尽管他明白

阿瑟已经发觉是他,他依然认为自己可保无虞,因为这小伙子

只要一词之吐露,就不能不危及他的家庭。

"好啦,凭你自己良好的辨别力就能联想到我采取的第二

个步骤是什么。我打扮成流浪汉的样子到乔治爵士住处,结识

了他的贴身仆人,知道了他的主人前天晚上划破了头。最后我

花了六个先令买了一双肯定是他主人扔掉的旧鞋。我带着那

双鞋来到斯特里特哈姆,并核对出。它和那脚印完全相符,一

丝不差。"

"昨天晚上,我在那条小道上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

汉。"霍尔德先生说。

"一点不错,那就是我。我感到我已经查到了我所要查的

人,所以我就回家更换衣服。这里有一个微妙的角色要我扮

演,因为我感到必须避免起诉才不致出现丑闻,而且我明白如

此狡猾的一个恶棍一定会看出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双手是受到

束缚的。我登门找他。开始的时候,自然,他矢口否认一切。但

是,当我向他指出发生的每一具体情况以后,他从墙上拿下一

根护身棒企图威吓我。然而,我懂得我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我

在他举棒打击以前,迅即将手枪对着他的脑袋。这时他才开始

有点理性。我告诉他我们可以出钱买他手里的绿玉——一千

镑一块。这才使他显出一种十分后悔的样子。“啊唷,糟透了!"

他说他已经把那三块绿玉以六百英镑的价格卖给人家了。我

在答应不告发他之后,很快就从他那里得到了收赃人的住址。

我找到了那个人,和他多次讨价还价后,我以一千镑一块的价

格把绿玉赎了回来。接着我就去找你的儿子,告诉他一切都办

妥了。终于,我在可称之为真正艰难辛苦的一天之后,两点钟

左右才上床睡觉。"

"这一天可以说是将英国从一桩公之于众的大丑闻中救

了出来,"银行家说着站起身来,“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来感谢你,但是你会看到我不会辜负你所做的一切。你的本领

实在是我前所未闻的。现在我必须飞快地去找我亲爱的儿子,

为我冤枉了他向他道歉。至于你所谈到的关于可怜的玛丽的

事,使我伤心透了。你的本领再大,恐怕你也说不出她现在是

在哪里吧!"

"我想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福尔摩斯回答说,“乔治·

伯恩韦尔爵士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同样,还可以肯定地说,不

论她犯了什么罪,他们不久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一 警 告

一警告

"我倒以为……"我说。

"我应当这样做,"福尔摩斯急躁地说。

我自信是一个极有耐性的人;可是,我得承认,他这样嘲

笑地打断我的话,的确使我有点不快。因此我严肃地说:

"福尔摩斯,说真的,你有时真叫人有点难堪啊。"

他全神贯注地沉思,没有即刻回答我的抗议。他一只手支

着头,面前放着一口未尝的早餐,两眼凝视着刚从信封中抽出

来的那张纸条,然后拿起信封,举到灯前,非常仔细地研究它

的外观和封口。

"这是波尔洛克的笔迹,"他若有所思地说,“尽管我以前

只见过两次波尔洛克的笔迹,我也毫不怀疑这小条就是他写

的。希腊字母ε上端写成花体,这就是它的特色。不过,这要真

是波尔洛克写的,那它就一定有极为重要的事了。"

他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对我说的,可是这番话却引起了

我的兴趣,使我的不快为之烟消云散。

"那么,波尔洛克是什么人呢?"

"华生,波尔洛克是个假名,它不过是一个人的身分符号

而已;可是在它背后却是一个诡计多端、难以捉摸的人物。在

前一封信里,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这不是他的名字,并且公

大都会的茫茫人海中去追踪他是徒劳

无益的。波尔洛克之所以重要,并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他所

结交的那个大人物。你想想看,一条鲭鱼和一条鲨鱼,一只豺

狼和一头狮子——总之,一个本身虽不是了不起的东西一旦

和一个凶恶的怪物携起手来,那会怎么样呢?那怪物不仅凶

恶,而且阴险至极。华生,据我看来,他就是这样一个怪物,你

听说过有个莫里亚蒂教授吗?"

"那个著名的手段高超的罪犯,在贼党中的名声犹如

……"

"别说外行话,华生,"福尔摩斯不赞成地嘟囔着。

"我是想说,犹如在公众中一样默默无闻。"

"妙!你真有过人的机灵!"福尔摩斯大声说道,“真没想到

你说起话来也富有狡黠的幽默腔调呢。华生,这我可要小心提

防着点呢。可是把莫里亚蒂叫做罪犯,从法律上讲,你却是公

然诽谤——这正是奥妙之所在#蝴是古往今来最大的阴谋家,

是一切恶行的总策划人,是黑社会的首脑,一个足以左右民族

命运的智囊#蝴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一般人对他却毫无怀

疑,他从未受到任何指摘,他的善于处世为人和厌恶自我表现

的风度又是那么令人钦佩。因此,就凭你说的这几句话,他就

可以把你拖上法庭,罚你一年的年金去抵偿他的名誉损失。他

不就是《小行星力学》这部书的驰名作者么?这部书上升到纯

数学罕有的高度,据说科学界没有人能对它提出什么批评。这

样的人,是可以中伤的么?信口雌黄的医生和受人诽谤的教授

——这就是你们两人将分别得到的头衔!那可真是个天才呢,

华生,可是,只要那些小爪牙弄不死我,我们就总有一天会得

胜的。"

"但愿能看到这一天!"我热诚地欢呼道,“可是你刚才提

到波尔洛克……"

"噢,不错,这个所谓的波尔洛克是整个链条中的一环,离

它连接着的那个庞然大物并不远。波尔洛克不是十分坚固的

一环——这只是咱俩之间这样说罢了。就我所能测到的来说,

他是这个链条中唯一的薄弱环节。"

"可是一环薄弱,全局也不能坚固啊!"

"一点不错!我亲爱的华生。因此,波尔洛克就非常重要

了。他还有点起码的正义感,我又偶尔暗地里送给他一张十镑

的钞票,在这一点适当的鼓励下,他已经有一两次事先给我送

来了有价值的消息,其所以很有价值,因为它能使我预见并防

止某一罪行,而不是让我事后去惩办罪犯。我毫不怀疑,如果

手头有密码,我们就能发现这正是我上面说过的那种信。"

福尔摩斯又把那张纸平铺在空盘子上,我站了起来,在他

身后低头注视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文字排列如下:

534c2131273631417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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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你从这些字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很明显,这是想用来传达秘密消息的。"

"可是没有密码本,密码信又有什么用呢?"

"在这种情况下,是完全没有用的。"

"为什么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呢?"

"因为有许多密码,在我读起来,就象读报纸通告栏里的

山海经一样容易。那些简单的东西对人的智力来讲,只能使人

感到有趣,而不感到厌倦。可是这次就不同了,它显然指的是

某本书中某页上的某些词。只要不告诉我是在哪本书的哪一

页上,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道格拉斯(douglas)和伯尔斯通

(birlstone)两个字呢?"

"显然是因为这本书上没有那两个字。"

"那他为什么不指出是哪本书呢?"

"亲爱的华生,你有天赋的机智、生来的狡黠,使你的朋友

们都感到高兴;就凭这点机智,你也不至于把密码信和密码本

放在同一信封里。因为信件一旦投递错了,那你就败露了。象

现在这样,只有两封信都出了差错,才能出乱子。我们的第二

封信现在已经该到了,如果未来的那封信里不给我们送来解

释的文字,或者更可能的是,查阅这些符号的原书,那才使我

奇怪呢。"

果然不出福尔摩斯所料,过了几分钟,小仆人毕利进来

了,送来了我们所期待的那封信。

"笔迹相同,"福尔摩斯打开信封时说,"并且竟然签了

名,"当他展开信笺的时候,兴高采烈地接着说,“喂,华生,咱

们有进展了。"可是他看完信的内容以后,双眉又紧锁起来。

"哎呀,这可太使人失望啦!华生,恐怕我们的期待都要变

成泡影了。但愿波尔洛克这个人不会遭到不幸。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这件事我不愿再干下去了。这太危险了,他怀疑我了。

我看得出来他怀疑我了。当我写完通信地址,打算把密码索

引送给你时,他完全意想不到地来了。幸亏我把它盖住了。

要是他看到了的话,那对我就非常不利了。可是我从他目光

里看出不信任的神色来,请你把上次寄去的密码信烧了吧,

那封信现在对你没有用处了。

弗莱德·波尔洛克'"

福尔摩斯用手指搓弄着这封信,坐了一会儿,皱着眉头,

凝视着壁炉。

"也许这并没有什么。也许只不过是他作贼心虚罢了。他

自觉是贼党中的叛逆者,所以可能从那个人的眼光里看出了

谴责的神色。"福尔摩斯终于说道。

"那个人,我想就是莫里亚蒂教授吧。"

"一点不差#蝴们那一伙人,不管谁只要一提到'他',都知

道指的是谁。他们全体只有一个发号施令的'他'。"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哼!这倒是个大问题。当有一个欧洲第一流的智囊在与

你作对,而他背后还有黑社会的一切势力,那就什么都可能发

生了。不管怎么说,咱们的朋友波尔洛克显然是吓胡涂了——

请你把信纸上的笔迹和信封上的比较一下看。这说明,信封上

的字是那个人突然来访前写的,所以清楚而有力,可是信纸上

的字就潦草得几乎看不清楚了。"

"那他何必写这封信呢?索性放下不管就算了。"

"因为他怕那样一来,我就会去追问他,给他找麻烦。"

"不错,"我说,“当然了,"我拿平原来用密码写的那封信,

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明知这张纸上有重大秘密,可是又毫无

办法去破译它,简直把人急疯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推开他一口没尝过的早餐,点着了索

然乏味的烟斗,这是他默然沉思时的伴侣。"我很奇怪!"他把

身子仰靠在椅背上,凝视着天花板,说道,“也许你那马基雅维

里的才智,漏过了一些东西。让我们靠单纯推理来考虑一下①

这个问题吧。这个人编写密码信的蓝本是一本书。咱们就从

这点出发吧。"

"相当没把握的出发点啊。"

"那末让咱们看看能不能把范围缩小一点吧。当我把思想

集中到它上面的时候,这件事就似乎不是那么莫测高深了。关

于这本书,我们有什么可供查清的迹象没有呢?"

"一点也没有。"

"嗯,嗯,未必完全糟到这个地步。这封密码信,开始是一

个大534,不是吗?我们可以假设,534是密码出处的页数。那

么我们这本书就是一本很厚的书了。这样我们就多少有所进

展了。关于这本厚书的种类,我们有些什么别的可以查明的迹

象没有呢?第二个符号是c2,你看它是什么意思呢?华生。"

①马基雅维里系意大利政治家兼历史学家。——译者注

"当然是说第二章了。"①

"不见得是这样,华生。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理由的:既然

已经指出了页码,那章数就无关紧要了。再说,假如534页还

在第二章,那第一章就一定长得令人吃不消了。"

"代表第几栏!”我喊道。②

"高明,华生。今天早晨,你真是才华横溢呀。如果它不是

第几栏,那我可就真是误入歧途了。所以现在你看,我们设想

有一本很厚的书,每页分两栏排印,每一栏又相当长,因为在

这信中,有一个词的标数是二百九十三。现在我们的推理是否

到顶了呢?"

"恐怕是到顶了。"

"你太小看自己了,我亲爱的华生。让你的智慧再放一次

光芒吧。再动一动脑筋看!如果这本书是一本不常见的书,他

一定早已寄给我了。在他的计划遭到挫败以前,他没有把书寄

给我,只是打算通过信件把线索告诉我。他在信中是这样说

的。这就足以表明,这本书一定是他认为我自己不难找到的。

他有这样一本,所以料想我也会有。总之,华生,这是一本很普

通的书。"

"你的话听起来确实合情合理。"

"所以我们已经把探讨的范围缩小到一本厚书上了。书分

两栏排印,并且是一本常用的书。"

"圣经!"我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

"好,华生,好!可是,如果你不见怪的话,还不够十分好。

①②英文的章为chapter,栏为column,均以字母"c"开头。—

—译者注

即使我接受对我的赞扬,我也不会列举出一个莫里亚蒂党徒

手边不大会有的书来。此外,《圣经》的版本那么多,很难设想

两个版本页码都相同。这本书显然是版本统一的书。他知道

他书上的534页肯定和我书上的534页完全相同。"

"可是符合这种条件的书却很少呢。"

"一点也不错,我们的出路恰恰就在这里。我们的查找范

围又缩小到版本统一而又人人都会有的一本书了。"

"肖伯纳的著作!"

"华生,这还是有问题的。肖伯纳的文字洗炼而简洁,但词

汇量有限。其词汇很难选择用来传递普通消息。我们还是把

肖伯纳的著作排除吧。由于同样的理由,我看字典也不适合。

那么还有什么书籍呢?"

"年鉴!"

"太好了,华生!如果你没有猜中要害,那我就大错特错

了!一本年鉴!让我们来仔细考虑一下惠特克年鉴的条件吧。

这是本常有的书。它有我们需要的那么多页数,分两栏排印,

虽然开始词汇很简练,如果我没记错,它快到结尾时就很罗嗦

了。"福尔摩斯从写字台上拿起这本书来,“这是第534页,第

二栏,我看这是很长的一栏,是讨论英属印度的贸易和资源问

题的。华生,请你把这些字记下来!第十三个字是'马拉塔',

我担心这不是一个吉利的开始,第一百二十七个字是'政府',

虽然这个字对我们和莫里亚蒂教授都有点离题,但至少还有

点意义。现在我们再试试看。马拉塔政府做了些什么呢?哎

呀,下一个字是'猪鬃'。我的好华生,咱们失败了!这下子算

完了!"

他说话时虽然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颤动的浓眉却

反映出了内心的失望和恼怒。我也无可奈何闷闷不乐地坐在

那里,凝视着炉火。忽然间,福尔摩斯的一声欢呼打破了长时

间的沉默。他奔向书橱,从里面拿出第二本黄色封面的书来。

"华生,我们吃了太时新的亏了!"他大声说道,“咱们追求

时髦,所以受到了应得的惩罚。今天是一月七号,我们非常及

时地买了这本新年鉴。看来很可能波尔洛克是根据一本旧年

鉴凑成他那封信的。毫无疑问,如果他把那封说明信写完的

话,他一定会告诉我们这一点的。现在我们看看第534页都讲

了些什么。第十三个字是‘there’,这就有希望得多了。第一

百二十七个字里'is'——'thereis'(两个字连起来,是'有'

的意思——译者),"福尔摩斯兴奋得两眼发光,在他数一个个

字的时候,他那细长而激动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danger’

('危险'——译者),哈!哈!好极了!华生,把它记下来。

'thereisdanger—may—come—very—

soon—one’('有危险即将降临到某人身上'——译者),接

下去是'douglas’('道格拉斯'——译者)这个人名,再下面是

'rich—country—now—at—birl-stone

house—birlstone——confidence——is——pr

essin-g'。

('确信有危险即将降临到一个富绅道格拉斯身上,此人现住

在伯尔斯通村伯尔斯通庄园,火急'——译者)。你看,华生!你

觉得纯推理和它的成果如何?如果鲜货店有桂冠这种商品出

售,我一定要叫毕利去买一顶来。"

福尔摩斯一面破译那密码,我一面在膝上把它草草记在

一张大页书写纸上。我不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些奇怪的词

句。

"他表达意思的方法是多么古怪而勉强啊。"我说道。

"恰恰相反,他干得简直太妙了,"福尔摩斯说道,“当你只

在一栏文字里找那些用来表达你的意思的字眼时,你很难指

望能找到你所需要的每个词。因此你也只好留下一些东西,让

你的收信人靠他的智慧去理解了。这封信的意思,十分清楚。

有些恶魔正在和一个叫道格拉斯的人作对,不管这个人是谁,

信上说明他是一个富乡绅。他确信——他找不到'confident’

('确信'——译者)这个字,只能找到与它相近的字'confi

dence’('信任'——译者)来代替——事情已经万分紧急了。

这就是我们的成果——而且是一点非常象样的分析工作呢!"

福尔摩斯好象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那样,即使在他没有达

到自己孜孜以求的高标准而暗自失望的时候,对于自己比较

好的工作成果还是会产生一种不带个人品见的欣喜的。当毕

利推开门,把苏格兰场的警官麦克唐纳引进屋来时,福尔摩斯

还在为自己的成绩而轻声发笑呢。

那还是早在十八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亚历克·麦克

唐纳还没有象现在这样名噪全国。他那时还是个青年,可是,

由于他经手的案子都办得很出色,因而在侦探界已经成为深

受信赖的一员了。他身材高大,体形健壮,使人一看就知道具

有过人的体力;他那巨大的头盖骨和一双深陷而炯炯有神的

眼睛,更清楚地说明他有敏锐的智力,这种机智就从他那两道

浓眉下闪烁出来。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一丝不苟的人,性格倔

强,带有很重的阿伯丁港的口音。

福尔摩斯已经帮他办了两起案子,均告成功。而福尔摩斯

自己所得到的唯一酬劳,就是享受用智力去解决疑难的快乐。

因此,这个苏格兰人对他的业余同行非常热爱和尊敬,这表现

在,每逢他有什么困难,就老老实实地来向福尔摩斯求教。一

个平庸的人看不到比自己高明的东西,但是一个有才能的人

却能立即认出别人的天才来。麦克唐纳很有才干,他深知向福

尔摩斯求援并不有辱身分,因为福尔摩斯无论在才能上和经

独一无二的侦探了。福尔摩斯不善交游,

可是他对这个高大的苏格兰人却并不讨厌,每见麦克唐纳,他

总是面带微笑。

"你真来得早,麦克先生,"福尔摩斯说,“祝你顺利,我担

心又有什么案件发生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如果你不说'担心',而是说'希

望',倒还更近情理些。"这个警官会心地微笑着回答,“好,一

小口酒就可以驱走清早阴冷的寒气。谢谢你,我不抽烟。我不

得不赶路,因为一件案子发生后,最初的时刻是最珍贵的,这

一点你是最清楚不过了,不过……不过……"

警官突然停下来,非常惊异地凝视着桌上的一页纸。这是

我草草记下密码信的那张纸。

"道格拉斯!"他结结巴巴地说,“伯尔斯通!这是怎么回

事?福尔摩斯先生。哎呀,这简直是在变魔术了!你到底从哪

儿搞到这两个名字的?"

"这是华生医生和我两个人偶然从一封密码信中破译出

来的。可是怎么,这两个名字出什么岔子了吗?"

警官茫然不解、目瞪口呆地看看我,看看福尔摩斯。“正是

这样,"他说,“伯尔斯通庄园的道格拉斯先生今天早晨被人惨

杀了!"

二 福尔摩斯的论述

二福尔摩斯的论述

这又是一个富于戏剧性的时刻,我的朋友就是为这样的

时刻而生的。如果说这个惊人的消息使他吃了一惊,或者说哪

怕使他有所激动,那都言过其实了。尽管在他的癖性中不存在

残忍的成分,可是由于长期过度兴奋,他无疑变得冷漠起来。

然而,他的感情固然淡漠了,他的理智的洞察力却极端的敏

锐。这个简短的消息使我感到恐怖,可是福尔摩斯却丝毫不露

声色,他的脸上显得颇为镇静而沉着,正象一个化学家看到结

晶体从过饱和溶液里分离出来一样。

"意外!意外!"他说。

"看来你并不感到吃惊啊!"

"麦克先生,这只不过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罢了,决不是吃

惊。我为什么要吃惊呢?我从某方面接到一封匿名信并知道

这封信非常重要。它警告我说危险正威胁着某个人。一小时

之内,我得知这个危险已成为现实,而那个人已经死了。正象

你看到的那样,它引起了我的注意,可我并不吃惊。"

他把这封信和密码的来由向那警官简单讲了一遍。麦克

唐纳双手托着下巴坐着,两道淡茶色的浓眉蹙成一团。

"今天早晨我本来是要到伯尔斯通去的,"麦克唐纳说,

"我来的目的就是问一下你和你的这位朋友是否愿意和我一

起去。不过,从你刚才的话来看,我们在伦敦也许能办得更好

些。"

"我倒不这样想,"福尔摩斯说。

"真是活见鬼了!福尔摩斯先生,"警官大声喊道,“一两天

内,报上就该登满'伯尔斯通之谜'了。可是既然在罪行还没有

发生以前,已经有人在伦敦预料到了,那还算得上什么谜呢?

我们只要捉住这个人,其余的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麦克先生。可是你打算怎样去捉住这

个所谓的波尔洛克呢?"

麦克唐纳把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那封信翻过来说:“是从坎

伯韦尔投寄的——这对我们也没有太大帮助。你说名字是假

名。这当然不会有什么进展。你不是说你曾给他送过钱么?"

"送过两次。"

"怎样送给他的?"

"把钞票寄到坎伯韦尔邮局。"

"你没有设法去看看是谁取走的?"

"没有。"

警官显出吃惊的样子,而且有些诧异地说:“为什么没有

呢?"

"因为我一贯守信用。他第一次写信给我时,我曾经答应

不去追查他的行踪。"

"你认为他背后有个什么人吗?"

"我当然知道有。"

"就是我曾经听你提到过的那位教授吗?"

"一点也不错!"

警官麦克唐纳微微一笑,他向我瞥了一眼,眼皮连连眨动

着:“不瞒你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民间犯罪调查部都认为你

对这位教授有一点儿偏见。关于这件事,我曾经亲自去调查

过。他很象是一个非常可敬的、有学问的、有才能的人啊!"

"我很高兴你们竟赏识起这位天才来了。"

"老兄,人们不能不佩服他啊!在我听到你的看法以后,我

就决心去看看他。我和他就日蚀的问题闲谈了一阵。我想不

起来怎么会谈到这上面去的,不过他那时拿出一个反光灯和

一个地球仪来,一下子就把原理说得明明白白了。他借给了我

一本书,不过不怕你笑话,尽管我在阿伯丁受过很好的教育,

我还是有些看不懂。他面容瘦削,头发灰白,说话时神态严肃,

完全可以当一个极好的牧师呢。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他把手放

在我肩上,就象父亲在你走上冷酷凶残的社会之前为你祝福

似的。"

福尔摩斯格格地笑着,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好极了!

好极了!麦克唐纳,我的朋友,请你告诉我,这次兴致盎然、感

人肺腑的会见,我想大概是在教授的书房里进行的吧。"

"是这样。"

"一个很精致的房间,不是吗?"

"非常精致——实在非常华丽,福尔摩斯先生。"

"你是坐在他写字台对面吗?"

"正是这样。"

"太阳照着你的眼睛,而他的脸则在暗处,对吗?"

"嗯,那是在晚上;可是我记得当时灯光照在我的脸上。"

"这是当然的了。你可曾注意到教授座位上方墙上挂着一

张画吗?"

"我不会漏过什么的,福尔摩斯先生。也许这是我从你那

里学来的本领。不错,我看见那张画了——是一个年轻的女

子,两手托着头,斜睨着人。"

"那是让·巴普蒂斯特·格罗兹的油画。"

警官尽力显得很感兴趣。

"让·巴普蒂斯特·格罗兹,"福尔摩斯两手指尖抵着指

尖,仰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他是一位法国画家,在一七五

○年到一八○○年之间是显赫一时的。当然,我是指他绘画生

涯说的。和格罗兹同时代的人对他评价很高,现时的评价,比

那时还要高。"

警官双眼显出茫然不解的样子,说道:"我们最好还是

……"

"我们正是在谈这件事情啊,"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说,

"我所说的这一切都与你所称之为伯尔斯通之谜的案件有非

常直接和极为重要的关系。事实上,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正是

这一案件的中心呢。"

麦克唐纳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我,勉强地笑着说:“对我来

讲,你的思路转动得有点太快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省略了一

两个环节,可我就摸不着头脑了。到底这个已死的画家和伯尔

斯通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一切知识对于侦探来说都是有用的,"福尔摩斯指出道,

"一八六五年时,格罗兹一幅题名为'牧羊少女'的画,在波梯

利斯拍卖时,卖到一百二十万法郎——论英镑也在四万以上

——即使这样一件琐细的小事,也可以引起你的无限深思

呢。"

显然,这确实引起警官的深思,他认认真真地注意听着。

"我可以提醒你,"福尔摩斯继续说下去,“教授的薪金可

以从几本可靠的参考书中判断出来,每年是七百镑。"

"那他怎能买得起……"

"完全是这样#蝴怎能买得起呢?"

"啊,这是值得注意的,"警官深思地说,“请你继续讲下去

吧,福尔摩斯先生,我真爱听极了,简直太妙了!"

福尔摩斯笑了笑。他受到人家真诚的钦佩时总是感到温

暖——这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性格。他这时问道:

"到伯尔斯通去的事怎么样了呢?"

"我们还有时间呢,"警官瞅了一下表说,“我有一辆马车

等在门口,用不了二十分钟就可以到维多利亚车站。可是讲起

这幅画来,福尔摩斯先生,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一次,你从

来没有见到过莫里亚蒂教授啊。"

"对,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

"那你怎么能知道他房间里的情形呢?"

"啊,这可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到他房中去过三次,有两次

用不同的借口等候他,在他回来之前,就离开了。还有一次,

啊,我可不便对一个官方侦探讲了。那是最后一次,我擅自把

他的文件匆匆检查了一下,获得了完全意外的结果。"

"你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一点也没有。这正是使我惊奇的地方。不管怎样,你现

在已经看到这张画所具有的意义了。它说明莫里亚蒂是一个

极为富有的人。他怎么搞到这些财富的呢?他还没有结婚。他

的弟弟是英格兰西部一个车站的站长。他的教授职位每年是

七百镑。而他竟拥有一张格罗兹的油画。"

"嗯?"

"这样一推论,自然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很大的收入,而这个收入是用非法的

手段得来的吗?"

"一点不错,当然我还有别的理由这样想——许多蛛丝马

迹,隐隐约约地通向蛛网的中心,而这个毒虫却一动也不动地

在那里潜伏着。我仅只提起一个格罗兹,因为你自己已经亲眼

见到了。"

"对,福尔摩斯先生,我承认刚才你所讲的那些话是很有

意思的,不只非常有意思,简直奇妙极了。不过,如果你能把它

讲得再清楚一些就更好了。究竟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伪造

钞票?私铸硬币?还是盗窃来的?"

"你看过关于乔纳森·怀尔德的故事吗?"

"啊,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很熟悉的。他是一本校旱里的

人物吧!是不是?我对于校旱里的侦探们向来是不感兴趣的。

这些家伙做什么事总是不让人家知道他们是怎样做的。那只

不过是灵机一动的事,算不上办案。"

"乔纳森·怀尔德不是侦探,也不是校旱里的人物,他是

一个罪魁,生在上一世纪——一七五○年前后。"

"那么,他对我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我是一个讲究实际的

人。"

"麦克先生,你一生最实际的事,就是应该闭门读书三个

月,每天读十二个小时犯罪史。任何事物都是往复循环的——

甚至莫里亚蒂教授也是如此。乔纳森·怀尔德是伦敦罪犯们

的幕后推动力,他靠他那诡谲的头脑和他的组织势力从伦敦

罪犯那里收取百分之十五的佣金。旧时代的车轮在旋转,同一

根轮辐还会转回来的。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将来还是要发生

的。我要告诉你一两件关于莫里亚蒂的事,它会使你感兴趣

的。"

"你讲的一定会使我非常感兴趣。"

"我偶然发现莫里亚蒂锁链中的第一个环节——锁链的

一端是这位罪大恶极的人物,另一端则有上百个出手伤人的

打手、扒手、诈骗犯和靠耍弄花招骗钱的赌棍,中间夹杂着五

花八门的罪行。给他们出谋划策的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

而国法对这位'参谋长'和对莫里亚蒂本人一样无能为力。你

知道莫里亚蒂教授给他多少钱吗?"

"我很愿意听一听。"

"一年六千镑。这是他绞尽脑汁的代价。你知道这是美国

的商业原则。我了解到这一详情,完全出于偶然。这比一个首

相的收入还要多。从这一点就可以想象莫里亚蒂的收入究竟

有多少,以及他所从事的活动规模有多大了。另外一点:最近

我曾有意地搜集了莫里亚蒂的一些支票——只不过是一些他

支付家庭用度的无嫌疑的普通支票。这些支票是从六家不同

的银行支取的。这一点使你产生了什么印象呢?"

"当然,非常奇怪!可是你想从这点得出什么结论呢?"

"他不愿让人议论他的财富。谁也别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少

钱。我深信他开了足有二十个银行账户。他的大部分财产很

可能存在国外德意志银行或者是利翁内信贷银行。以后当你

能有一两年空闲时间的时候,我请你把莫里亚蒂教授好好研

究一下。"

这番谈话给麦克唐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颇感兴趣地

听得出了神。现在他那种讲究实际的苏格兰人性格又使他马

上转回到当前的案子上来。

"不管怎样,他当然可以存在任何一家银行的,"麦克唐纳

说,“你讲这些饶有兴味的轶闻旧史,引得我都离了题,福尔摩

斯先生。真正重要的是你所说的:那位教授和这件罪案是有牵

连的,就是你从波尔洛克那个人那里收到的警告信上所说的

那点。我们能不能为了当前的实际需要再前进一步呢?"

"我们不妨推测一下犯罪动机。我根据你原来所讲的情况

来推测,这是一宗莫名片妙的、或者至少是一起难于解释的凶

杀案。现在,假定犯罪的起因正象我们所怀疑的那样,可能有

两种不同的动机。首先,我可以告诉你,莫里亚蒂用一种铁的

手腕来统治他的党羽,他的纪律非常严。在他的法典里,只有

一种惩戒形式,那就是处死。现在我们可以假定这个被害人道

格拉斯以某种方式背叛过他的首领,而他那即将临头的厄运

却被这个首领的某个部下知道了。继之而来的就是对他的惩

戒,而且这个惩戒也就会被所有的人都知道——其目的不过

是要使部下都感到死亡的恐怖。"

"好!这是一种意见。福尔摩斯先生。"

"另一种看法就是惨案的发生是按照那种营生的常规做

法由莫里亚蒂策划的了。那里遭到抢劫没有?"

"这个我没有听说。"

"当然,如果是这样,那么第一种假设可能就不符合实际,

而第二种假设就较接近实际了。莫里亚蒂可能是在分得部分

赃物的应许下参加策划的,不然就是别人给他很多钱叫他主

持这一罪恶勾当。两种假设都有可能。可是,不管是第一种还

是第二种可能,或者还有什么第三种综合性的可能,咱们也必

须到伯尔斯通去找答案。我对咱们这个对象可太了解了,他决

不会在这里留下任何能使咱们跟踪追击到他名下的线索。"

“那么,咱们非得到伯尔斯通去不可了!"麦克唐纳从椅子

上跳起来,大声说道,“哎呀!比我想的要晚多了。先生们,我

只能给你们五分钟准备时间,就这样吧。"

"对我们俩来说,这就足够了。"福尔摩斯跳起来,急忙脱

下睡衣,换上外套说道,“麦克先生,等我们上了路,请你把一

切情况详细地告诉我。"

"一切情况"少得令人失望,但是它却足以使我们确信,我

们面临的案子是非常值得一位专家密切注意的。当福尔摩斯

倾听那少得可怜但却值得注意的细节时,他面露喜色,不住搓

弄两只瘦手。漫长而又百无聊赖的几个星期总算是过去了,眼

下终于有了一个适合的案件来发挥那些非凡的才能了,这种

非凡的才能,正象一切特殊的禀赋一样,当它毫无用武之地的

时候,就变得使它们的主人感到厌倦。敏锐的头脑也会由于无

所事事而变得迟钝生锈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遇到了要求他解决的案子,他的两眼

炯炯传神,苍白的双颊微现红晕,急于求成的面庞神采奕奕。

他坐在车上,上身前倾,聚精会神地倾听麦克唐纳讲述这个案

子的简要情况。这个案子正等待着我们到苏塞克斯去解决呢。

警官向我们解释说,他是根据送给他的一份草草写成的报告

讲的,这份报告是清晨通过送牛奶的火车带给他的。地方官怀

特·梅森是他的好朋友,在别处的人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麦

克唐纳总是比苏格兰场收到通知要快得多。这是一桩无从下

手的案子,这样的案子一般需要由大城市的专家去解决的。

“亲爱的麦克唐纳警官(他念给我们的信上这样说):

这信是写给你个人的,另有公文送到警署。请打电报通

知我,你坐早晨哪一班车到伯尔斯通来,以便我去迎候。如

果我不能脱身,也将派人去接。这个案件不比寻常。请你火

速前来,不要耽误一点时间。如果你能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

来,务请同行。他会发现一些完全合他心意的事。如果不是

其中有一个死人,我们就会以为全部案子是戏剧性地解决

了呢。哎呀,这真是个不寻常的案子啊!"

"你的朋友似乎并不愚蠢,"福尔摩斯说道。

"对,先生,如果让我评价的话,怀特·梅森是一个精力非

常充沛的人。"

"好,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咱们遇到他时,他会把一切详情告诉咱们的。"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道格拉斯先生和他惨遭杀害的事实

的?"

"那是随信附来的正式报告上说的。报告上没有用那'惨

遭'二字,这不是一个公认的正式术语,只是说死者叫约翰·

道格拉斯,提到他伤在头部,是被火枪射中的;还提到案发的

时间是昨晚接近午夜时分;还说这案件无疑是一桩谋杀案,不

过还没有对任何人实行拘捕。此案案件具有非常复杂和分外

离奇的持点。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当前我们所知道的全部情

况。"

"那么,麦克先生,你如果赞成,我们就谈到这里。根据不

足过早做出判断,这对咱们的工作是极为有害的。当前我只能

肯定两件事——伦敦的一个大智囊和苏塞克斯的死者。我们

所要查清的正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三 伯尔斯通的悲剧

三伯尔斯通的悲剧

现在我把无关紧要的人物暂时放在一边,先描述一下在

我们到达发案地点以前所发生的事情,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

的。只有这样,我才能使读者了解有关人物以及决定他们命运

的奇特背景。

伯尔斯通是一个小村落,在苏塞克斯郡北部边缘地区,有

一片古老的半砖半木的房屋,几百年来一成不变,但近年来由

于风景优美、位置优越,有些富户移居此地,他们的别墅在四

周丛林中隐约可见。当地认为这些丛林是维尔德大森林的边

缘,大森林伸展到北部白垩丘陵地,变得越来越稀疏了。由于

人口日益增长,一些小商店也就应需开设起来,因此,它的远

景已经显然可见,伯尔斯通会很快从一个古老的小村落发展

成一个现代化城镇。伯尔斯通是一个相当大的农村地区的中

心,因为离这里十或十二英里远近,向东延伸到肯特郡的边

布里奇韦尔斯市。

离村镇半英里左右,有一座古老园林,以其高大的山毛榉

树而闻名,这就是古旧的伯尔斯通庄园。这个历史悠久的建筑

物的一部分兴建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代,当时休戈·戴·

坎普司在英王赐给他的这个庄园中心建立起一座小型城堡。

这座城堡在一五四三年毁于火灾。直到詹姆士一世时代,一座

砖瓦房又在这座封建城堡的废墟上修建起来,原来那座城堡

四角所用的已被熏黑了的基石,也被利用上了。

庄园的建筑有许多山墙和菱形小格玻璃窗,仍象十七世

纪初它的建造者所遗留下来的那种样子。原来用于卫护其富

于尚武精神的先辈的两道护城河,外河已经干涸,被辟作菜

园。那道内河依然存在,虽然现在只剩下几英尺深了,但宽度

却还有四十英尺,环绕着整个庄园。有一条小河流经这里,蜿

蜒不绝,因此,水流尽管浑浊,却从不象壕沟死水那样不卫生。

庄园大楼底层的窗户离水面不到一英尺。

进入庄园必须通过一座吊桥。吊桥的铁链和绞盘早已生

锈、毁坏。然而,这座庄园的新住户具有独特的精力,竟把它修

复起来,这座吊桥不但可以吊起,而且实际上每天晚上都吊起

来,早晨放下去。这样就恢复了旧日封建时代的习俗,一到晚

上,庄园就变成了一座孤岛——这一事实是和即将轰动整个

英国的这一案件有直接关系的。

道格拉斯买它的时候,

已有荒废坍塌成引人注目的废墟的危险。这个家庭只有两口

人,就是约翰·道格拉斯和他的夫人。从性格和人品方面来

说,道格拉斯是一个非凡的人。他年约五十,大下巴,面容粗

犷,蓄着灰白的小胡子,一双特别敏锐的灰眼睛,瘦长而结实

的体形,其健壮机敏丝毫不减当年。他总是喜气洋洋、和蔼可

亲。但是在他的举止中,有点不拘礼仪,使人产生一种印象,似

乎他曾体验过远远低于苏塞克斯郡社会阶层的生活。

然而,尽管那些颇有教养的邻居们以好奇而谨慎的眼光

看待他,但由于他慷慨大方地捐款给当地一切福利事业,参加

他们的烟火音乐会和其他盛大集会,加以他有着受人欢迎的

男高音的圆润歌喉,而且常常喜欢满足大家的要求给人们唱

一支优美的歌曲,所以道格拉斯很快便在村民中大得人心。他

看起来很有钱,据说是从加利福尼亚州的金矿赚来的。从他本

人和他的夫人的谈话中,人们清楚地得知,道格拉斯曾在美国

生活过一段时间。

由于道格拉斯慷慨大方,平易近人,人们对他的印象格外

好,而他那临危不惧、履险如夷的精神更大大地提高了他的声

望。尽管他是一个不很高明的枪手,每次狩猎集会他都应邀参

加,令人吃惊地与别人较量,凭着他的决心,不仅坚持下来,而

且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有一次教区牧师的住宅起火,当本地的

消防队宣告无法扑救之后,他仍无所畏惧地冲进火窟,抢救财

物,从而崭露头角。因此,约翰·道格拉斯虽然来到此地不过

五年,却已誉满伯尔斯通了。

他的夫人也颇受相识者的爱戴。按照英国人的习惯,一个

迁来本地的异乡人,如果未经介绍,拜访他的人是不会很多

的。这对她来说,倒也无关紧要。因为她是一个性格孤独的人。

而且,显然她非常专心致志地照顾丈夫,料理家务。相传她是

一个英国女子,在伦敦和道格拉斯先生相逢,那时道格拉斯正

在鳏居。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高高的身材,肤色较深,体态苗

条,比她丈夫年轻二十岁。年龄的悬殊似乎毫未影响他们美满

的家庭生活。

然而,有时那些深知内情的人说,他们的相互信任并不是

无懈可击的,因为道格拉斯夫人对她丈夫过去的生活与其说

不愿多谈,还不如说是不完全了解。少数观察敏锐的人曾注意

到并议论过:道格拉斯太太有时有些神经紧张的表现,每逢她

丈夫回来得过迟的时候,她就显得极度不安。平静的乡村总喜

欢传播流言蜚语,庄园主夫人这一弱点当然也不会被人们默

默地放过,而事件发生后,这件事在人们的记忆中就会变得更

加重要,因此也就具有特殊的意义。

可是还有一个人,说实在的,他不过是有时在这里住一

下,不过由于这件奇案发生时,他也在场,因此在人们的议论

詹姆斯·巴

克,是汉普斯特德郡黑尔斯洛基市人。

塞西尔·巴克身材高大灵活,伯尔斯通村里主要大街上

人人都认识他,因为他经常出入庄园,是一个在庄园颇受欢迎

的客人。对道格拉斯过去的生活,人们都不了解,塞西尔·巴

克是唯一了解这种往事的人。巴克本人无疑是个英国人,但是

据他自己说,他初次与道格拉斯相识是在美洲,而且在那里两

个人关系很密切,这一点是很清楚的。看来巴克是一个拥有大

量财产的人,而且众所周知是个光棍汉。

从年龄上讲,他比道格拉斯年轻得多——最多四十五岁,

身材高大笔直,膀大腰圆,脸刮得精光,脸型象一个职业拳击

家,浓重的黑眉毛,一双目光逼人的黑眼睛,甚至用不着他那

本领高强的双手的帮助,就能从敌阵中清出一条路来。他既不

喜欢骑马,也不喜欢狩猎,但却喜欢叼着烟斗,在这古老的村

子里转来转去,不然就与主人一起,主人不在时就与女主人一

起,在景色优美的乡村中驾车出游,借以消遣。

"他是一个性情随和慷慨大方的绅士,"管家艾姆斯说,

"不过,哎呀!我可不敢和他顶牛!"巴克与道格拉斯非常亲密,

与道格拉斯夫人也一样友爱——可是这种友谊似乎不止一次

地引起那位丈夫的恼怒,甚至连仆人们也察觉出道格拉斯的

烦恼。这就是祸事发生时,这个家庭中的第三个人物。

至于老宅子里的另外一些居民,只要提一提艾姆斯和艾

伦太太就够了——大管家艾姆斯是个拘谨、古板、文雅而又能

干的人;而艾伦太太则是个健美而快乐的人,她分担了女主人

一些家务管理工作。宅中其余六个仆人就和一月六日晚上的

事件毫无关系了。

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第一次报警就传到当地这个小小

的警察所了。这个警察所由来自苏塞克斯保安队的威尔逊警

官主管。塞西尔·巴克非常激动地向警察所的门冲过去,拼命

地敲起警钟。他上岂不接下平地报告:庄园里出了惨祸,约翰

·道格拉斯被人杀害了。他匆匆地赶回庄园,过了几分钟,警

官也随后赶到了,他是在向郡当局紧急报告发生了严重事件

以后,于十二点多一点赶到犯罪现场的。

警官到达庄园时,发现吊桥已经放下,楼窗灯火通明,全

家处于非常混乱和惊慌失措的状态。面色苍白的仆人们彼此

紧挨着站在大厅里,惊恐万状的管家搓着双手,站在门口,只

有塞西尔·巴克看来还比较镇静,他打开离入口最近的门,招

呼警官跟他进来。这时,本村活跃而有本领的开业医生伍德也

到了。三个人一起走进这间不幸的房屋,惊慌失措的管家也紧

随他们走了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不让那些女仆们看到这可怖

的景象。

死者四肢摊开,仰卧在屋子中央,身上只穿一件桃红色晨

衣,里面穿着夜服,赤脚穿着毡拖鞋。医生跪在他旁边,把桌上

的油灯拿了下来。只看受害者一眼,就足以使医生明白,毫无

救活的可能了。受害者伤势惨重,胸前横着一件稀奇古怪的武

器——一支火枪,枪管从扳机往前一英尺的地方锯断了。两个

扳机用铁丝缚在一起,为的是同时发射,以便构成更大的杀伤

力。显然,射击距离非常近,而且全部火药都射到脸上,死者的

头几乎被炸得粉碎。

这样重大的责任突然降到乡村警官身上,使他困惑不安,

没有勇气承担。"在长官没来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要动,"他惊

惶失措地凝视着那可怕的头颅,低声说道。

"到现在为止,什么也没有动过,"塞西尔·巴克说道,“我

保证,你们所看到的一切完全和我发现时一模一样。"

"这事发生在什么时间?"警官掏出笔记本来。

"当时正是十一点半。我还没有脱衣服。我听到枪声时,

正坐在卧室壁炉旁取暖。枪声并不很响——好象被什么捂住

了似的。我奔下楼来,跑到那间屋子时,也不过半分钟的功

夫。"

"那时门是开着的吗?"

"是的,门是开着的。可怜的道格拉斯倒在地上,和你现在

看见的一样。他卧室里的蜡烛仍然在桌上点着。后来过了几

分钟,我才把灯点上。"

"你一个人也没看见吗?"

"没有。我听见道格拉斯太太随后走下楼来,我连忙跑过

去,把她拦住,不让她看见这可怕的景象。女管家艾伦太太也

来了,扶着她走开。艾姆斯来了,我们又重新回到那屋里。"

"可是我肯定听说过吊桥整夜都是吊起来的。"

"是的,在我把它放下以前,吊桥是吊起来的。"

"那么凶手怎么能逃走呢?这是不可能的!道格拉斯先生

一定是自杀的。"

"我们最初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你看!"巴克把窗帘拉到一

旁,让他看那已经完全打开的玻璃长窗。"你再看看这个!"他

把灯拿低些,照着木窗台上的血迹,象一只长统靴底的印痕,

"有人在逃出去的时候曾站在这里。"

"你认为有人蹚水逃过护城河了吗?

"不错!"

"那么,如果你在罪案发生后不到半分钟就来到屋中,罪

犯当时必然还在水里。"

"我毫不怀疑这点。那时我要是跑到窗前就好了!可是正

象你刚才看见的那样,窗帘遮住了窗户。所以我没有想到这

点。后来我听到道格拉斯太太的脚步声,我可不能让她走进这

间屋子。那情况简直太可怕了。"

"实在太可怕了!"医生看着炸碎的头颅和它四周的可怕

血樱旱,“从伯尔斯通火车撞车事件以来,我还没见过这样可

怕的重伤呢。"

"不过,我看,"警官说道,他那迟缓的、被那乡巴佬的常识

局限住了的思路仍然停留在洞开的窗户上面,“你说有一个人

蹚水过护城河逃走,是完全对的。不过我想问你,既然吊桥已

经吊起来,他又是怎么走进来的呢?"

"啊,问题就在这里啊,"巴克说道。

"吊桥是几点钟吊起来的呢?"

"将近六点钟时,"管家艾姆斯说。

"我听说,"警官说道,“吊桥通常在太阳西下的时候吊起

来。那么在一年中这个季节,日落应该是在四点半左右,而不

会是六点钟。"

"道格拉斯太太请客人们吃茶点,"艾姆斯说道,“客人不

走我是不能吊起吊桥的。后来,桥是我亲手吊起来的。"

"这样说来,"警官说道,“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假定

是这样——那他们必须在六点钟以前通过吊桥来到,而且一

直藏到十一点钟以后,直到道格拉斯先生走进屋中。"

"正是这样!道格拉斯先生每天晚上都要在庄园四周巡视

一番。他上床睡觉以前最后一件事是察看烛火是否正常。这

样他就来到这里,那个人正在等着他,就向他开枪了,然后丢

下火枪,越过窗子逃跑了。我认为就是这样;除此以外,没有任

何其它解释能与眼前的事实相符。"

警官从死者身旁地板上拾起一张卡片,上面用钢笔潦草

地写着两个姓名开头大写字母v.v.,下面是数目字341。

"这是什么?"警官举起卡片问道。

巴克好奇地看着卡片。

"我以前从没注意到这个,"巴克说道,“这一定是凶手留

下来的。"

"v.v.——341。我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警官的大手把名片来回翻着说道:

"v.v.是什么?大约是人名的开头大写字母。医生,你找

到了什么?"

壁炉前地毯上放着一把大号铁锤,是一把坚固而精致的

铁锤。

塞西尔·巴克指了指壁炉台上的铜头钉盒子说道:

"昨天道格拉斯先生换油画来着,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椅子

上把这张大画挂在上面。铁锤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最好还是把铁锤放回发现它时的原地吧,"警官茫

然不解,用手搔着头说道,“只有头脑极为灵敏的警探才能弄

清这件事情的真相。还是请伦敦警探来清理这个案子吧。"他

举起了灯,环屋慢慢地走着。

"喂!"警官兴奋地把窗帘拉向一旁,大声说道,“窗帘是几

点钟拉上的呢?"

"在点起灯来的时候,"管家回答道,"四点钟刚过没多

久。"

"完全可以肯定,有人藏在这里,"警官又把灯拿低了。在

墙角那里,长统靴子泥污的痕迹非常明显。

"我敢肯定,巴克先生,这就完全证实了你的推测。看来,

凶手是四点钟以后窗帘已经拉上,六点钟以前吊桥还没吊起

来的时候溜进屋里来的。他溜进了这间屋子,因为这是他首先

看到的一间。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所以就躲到这个窗帘

后面。这一切看来非常明显。看样子,他主要是想盗窃室内的

财物。可是道格拉斯先生正巧碰上了他,所以他就下了毒手,

溜之大吉。"

"我也是这样想的,"巴克说道,“不过,我说,我们是不是

在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我们为何不趁凶手还没走远,把这个

村镇搜查一番呢?"

警官想了一想,说道:“早晨六点种以前没有火车,所以他

决不能乘火车逃走。假如他两腿水淋淋地在大路上步行,大约

人们会注意上他的。在没有人来和我换班以前,我无论如何也

不能离开这儿。但我认为你们在水落石出以前,也是不便走开

的。"

伍德医生拿起灯,仔细地检查尸体。

"这是什么记号?"他问道,“这可和案情有什么关系吗?"

死尸的右臂露在外面,直露到臂肘。大约在前臂中间的地

方,有一个奇特的褐色标记——一个圆圈,里面有一个三角

形,每一条痕迹都是凸起的——在灰白的皮肤上显得异常醒

目。

"这不是针刺的花纹,"伍德医生的目光透过眼镜紧盯着

标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象这样的标记。这个人曾经烙过烙

印呢,就象牲口身上的烙印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近十年间我曾多次看到他

臂上的这个标记。"塞西尔·巴克说道。

"我也看到过,"管家说道,“有很多次主人挽起衣袖,我就

看到那个标记。我一直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么,这和案情没有什么关系了,"警官说道,“但这是一

件怪事。牵涉到这一案子的每桩事都这么怪。喂,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

管家指着死者伸出的手,惊呼起来:“他们把他的结婚戒

指拿走了!"他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

"不错,真是这样!主人左手小指上总戴着纯金结婚戒指,

再上面戴着带有天然块金的戒指,中指上戴着盘蛇形戒指。现

在天然块金戒指和盘蛇戒指都还在,唯独结婚戒指没有了。"

"他说得不错,"巴克说道。

"你是说那只结婚戒指戴在另一只戒指下面吗?"警官问

道。

"始终如此!"

"那么这凶手,或者不管他是谁吧,首先要把你说的那个

天然块金戒指取下来,再取下结婚戒指,然后再把块金戒指套

上去。"

"是这样。"

这位可敬的乡村警官摇起头来,他说:“依我看我们最好

把这个案子交给伦敦去办吧,愈快愈好。怀特·梅森是一个精

明人。当地案件没有怀特·梅森应付不了的。过不多久他就

要到这里来帮助我们了。不过我想,我们只好指望伦敦把事情

办到底。不管怎么说,不怕说出来让人笑话,象我这样的人,办

这样的案子,实在是力所不及呢。"

四 黑 暗

四黑暗

凌晨三点钟,苏塞克斯的侦探长,接到伯尔斯通警官威尔

逊的急电,乘坐一辆轻便单马车从总部赶来,马被累得上岂不

接下起。他通过清早五点四十分的那趟火车把报告送到了苏

格兰场。中午十二点钟他已在伯尔斯通车站迎候我们了。怀

特·梅森先生性情文静、面容安详,穿着一件宽大的花呢外

套,红润的脸刮得净光,身体微胖,两条微向里弯的腿刚劲有

力,穿着带绊扣的高筒靴子益发显得精神,他看起来象个矮小

的庄稼汉,象个退休的猎场看守人,或是说他象个世上的什么

人都行,但就是不象地方警署典型的刑事警官。

"麦克唐纳先生,真是一件极不寻常的案子。"怀特·梅森

反反复复地说,“报界的人听到这件事就会象苍蝇一样赶来

的。我希望在他们来管这闲事并把一切手脚印迹弄乱之前,就

把咱们的工作做完。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遇到过象这样的案

子呢。福尔摩斯先生,有某些情况是会使你感兴趣的,要不然

就是我弄错了。华生医生,还有你,因为在我们结束工作之前,

医生总要发表一些意见的。你们的住房在韦斯特维尔阿姆兹

旅店,再找不到其它地方了,不过我听说房子倒还不错,也挺

干净。仆人会把你们的行李送去的。先生们,请随我来,好吗?"

这位苏塞克斯的侦探,是一个非常活跃而又和蔼的人。走

了十分钟,我们就到了祝葫,十分钟以后,我们就坐在小旅店

休息室里,议论起这件案子的概况了。这些我已在上一章叙述

过了。麦克唐纳有时做些记录,福尔摩斯坐在那里,带着吃惊

和衷心钦佩的样子专心倾听着,就象植物学家鉴赏珍奇的花

朵一样。

"奇怪!"在听了案情介绍以后,福尔摩斯说,“奇怪极了!

我想不起来以前有什么比这更奇怪的案子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早想到你会这样说的,"怀特·梅森非

常高兴地说,“我们在苏塞克斯算是赶上时代了。到今早三、四

点之间我从警官威尔逊手里接过这桩案子为止的全部情况我

都告诉你了。我拚着老命赶来!哎呀!结果证明,我本来用不

着这么紧赶慢赶的。因为这里没有我能马上做的事。警官威

尔逊已经掌握了全部情况。我查对了一下,仔细研究了一番,

多少还加了几点我自己的看法。"

"你的看法是什么呢?"福尔摩斯急切地问道。

"嗯,我首先把铁锤仔细检查了一下。医生伍德也在旁帮

道格拉斯

先生曾用这把锤子自卫过,他就可能在把锤子丢到地毯上以

前,在上面留下印痕,可是锤子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当然,这一点儿也证明不了什么问题,"警官麦克唐纳说

道,“因为有许多使用铁锤的凶杀案,铁锤上并没有留下痕迹

啊。"

"完全是这样。这并不一定能证明没有用过它。不过要果

真留下一些痕迹,那对我们就有用了。但事实上却没有。后来

我又检查了一下枪支。这是大号铅弹火枪。正象警官威尔逊

所指出的那样,扳机缚在一起,所以只要你扣动后面一个扳

机,两个枪筒就会同时发射。不管是谁做的这样的处理,肯定

他是下了决心决不让他的敌手逃脱厄运。这支截断的枪最多

不过二英尺长,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地把它藏在大衣里。枪上虽

然没有制造者的全名,可是两支枪管间的凹槽上还刻有

'pen'三个字母,名字的其它字母就被锯掉了。"

"那上面是一个花体的大写字母'p',而'e'和'n'两个

字母则较小,是吗?"福尔摩斯问道。

"一点也不错。"

"这是宾夕法尼亚小型武器制造公司,是美国的一家有①

名的工厂。"福尔摩斯说。

怀特·梅森紧盯着我的朋友,就好象一个小小的农村开

业医生望着哈利街的专家一样,这个专家一句话就可以解开

使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所有疑难问题。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很有用的。你说得一点也不错。奇

怪!奇怪!难道你把世界上所有军火制造厂的名字都记住了

吗?"

福尔摩斯挥挥手,岔开了这个话题。

"这支枪无疑是一支美洲火枪,"怀特·梅森继续说道,

"我似乎在书上看到过记载,截短的火枪是在美洲某些地区使

用的一种武器。撇开枪管上的名字不谈,我想到一个问题,有

些迹象证明:进到屋里并杀死主人的是一个美国人。"

麦克唐纳摇了摇头说道:“老兄,你实在想得太远了。我还

①宾夕法尼亚(pennsylvania),美国地名,此系军火工厂名,

前三个字母为"pen"。——译者注

根本没有听到过什么证据,说明这所庄园里有外人进来过

呢。"

"这大开的窗户、窗台上的血迹、奇怪的名片、墙角的长统

靴印及这支火枪又怎么说呢?"

"那里的一切没有什么不可以伪造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个

美国人,或者说曾长期住在美国。巴克先生也是如此。你没有

必要从外边弄个美国人来为你所见到的一些美国人的作为寻

求解答。"

"那个管家艾姆斯……"

"他怎么样?可靠吗?"

"他在查尔斯·钱多斯爵士那里呆过十年,非常可靠。他

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买下这座庄园时到这里来的。他在庄园

里从来没见过一杆这样的枪。"

"这枪已经被改造得便于隐藏了。枪管就是为此而截断

的,任何箱子都装得进,他怎么能发誓说庄园中没有这样的枪

呢?"

"啊,不管怎么说,他确实从来没有见到过啊。"

麦克唐纳摇了遥蝴那天生固执的苏格兰人的脑袋。

"我还不能相信有什么外人到房子里来过。我请你考虑考

虑,"每当麦克唐纳辩论输了的时候,他的阿伯丁口音就变得

更重了,“你假设这支枪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并且所有这些怪

事是一个外来人干的。我请你考虑一下,你这样的假设会产生

什么样的影响。啊,老兄,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也完全不合乎

一般常识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向你提出这个问题来。请根据

我们所听到的一切判断一下吧。"

"好,麦克先生,讲讲你的理由吧,"福尔摩斯以一种非常

公平的口气说。

"假定凶手存在的话,他决不是一个盗窃犯。那只戒指和

那张卡片都说明这是出于某种私怨的预谋凶杀案。好,有一个

人溜进屋中,蓄意谋杀。他懂得,假如他还懂得点事理的话,他

要逃跑是很困难的,因为房子周围全是水。他要选择什么样的

武器呢?你一定会说他要的是世界上声音最小的武器。这样

他才能指望事成以后,很快就穿过窗户,蹚过护城河,从容不

平地逃跑。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是如果他竟然带着他能

选择的发声最大的武器,明知枪声一响,全庄园的人很快就能

跑到出事地点,大半在他蹚过护城河以前,人们就会发现他,

难道这是可以理解的吗?福尔摩斯先生,这都是可信的吗?"

"好,你的理由很充分,"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回答道,“确

实需要有大量的理由来证明。怀特·梅森先生,请问,你当时

是否立刻到护城河对岸去查过有没有人蹚水上岸的痕迹?"

"福尔摩斯先生,那里没有痕迹。不过对面是石岸,很难设

想能找到什么痕迹。"

"没有一点足迹或手印吗?"

"没有。"

"哈!怀特·梅森先生,你不反对我们立即动身到庄园中

去么?那里可能会有一些小的线索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本想建议去的,可是我想在我们去以

前,最好让你先把一切详情了解清楚。我想,如果有什么触犯

了你……"怀特·梅森犹豫不决地看着这位同行说。

"我以前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办过案子,"警官麦克唐纳

说道,“他一向为人光明磊落。"

福尔摩斯微笑着回答:“至少是按照我个人对这一工作的

理解。我参加办案是为了有助于申张正义,帮助警方工作。如

果我不与官方合作,那是因为他们首先不与我合作。我从来不

想去和他们争功劳。同时,怀特·梅森先生,我要求有权利完

全按我自己的思路办案,并且在我认为适当的时间交出我的

成果——自始至终,而不只是在某些阶段上有这种权利。"

"我确信,你参加办案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一定把所知道

的全部案情介绍给你,"怀特·梅森热诚地说,“华生医生,请

随我来。到时候,我们都希望在您的书里能有一席之地呢。"

我们沿着古雅的乡村街道走去,大街两侧各有一行截梢

的榆树。远处是一对古代石柱,已因风吹雨淋而斑驳变色,长

满藓苔,石柱顶上的东西已经失去原形,那过去曾经是伯尔斯

通的两个后脚立起的石狮。顺着迂回曲折的车道往前走不远,

四周尽是草地和栎树,人们只有在英国农村才能看到这种景

色。然后是一个急转弯,眼前看到一片长长的、低矮的詹姆士

一世时期的古别墅,别墅的砖已成了暗褐色的了。还有一个老

式的花园,两旁都有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紫杉树。我们走到庄园

跟前就看到了一座木吊桥和幽美宽阔的护城河,河中的水在

寒冬的阳光下象水银一样,一譬如镜,闪闪发光。

这座古老的庄园自从建成以来,时光流逝,已有三百多年

了,它反映出几百年的人事沧桑、悲欢离合。奇妙的是,由于历

史悠久,好象现在从这些古老的墙上可以显出犯罪的先兆来。

还有那些奇怪的高耸的屋顶以及古怪的突出的山墙,更适于

掩护可怖的阴谋。当我看到那些阴沉沉的窗户和前面一片暗

淡的颜色和水流冲刷的景象时,我感到发生这样一件惨案,没

有比这里更适当的场合了。

"这就是那扇窗户,"怀特·梅森说道,“吊桥右边的那一

扇,正象昨晚发现时那样地开着。"

"要想钻过一个人去,这扇窗户可够窄的啊。"

"也许这个人并不胖。我们不需要用你的推论来告诉我们

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不过你和我完全可以挤过去。"

福尔摩斯走到护城河边,向对面望去。然后他又查验了突

出的石岸和它后面的草地的边缘。

"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仔细看过了,"怀特·梅森说道,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能说明有人上岸的痕迹。不过,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痕迹呢?"

"对啊,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痕迹呢?护城河水总是这样

浑浊吗?"

"通常是这种颜色。因为河水流下来的时候,总是夹杂着

泥沙的。"

"河水有多深?"

"两侧大约两英尺左右,中间有三英尺深。"

"那么,我们可以排除那个人在蹚过护城河时淹死的这种

想法了。"

"不会的,就是小孩也不会淹死的。"

我们走过吊桥,一个古怪乖戾而又骨瘦如柴的人把我们

迎了进去。这就是管家艾姆斯。可怜的老人受到惊吓,面色苍

白,浑身微颤。乡村警官威尔逊是个身材高大、郑重其事和心

情抑郁的人,仍然守在现场屋中。医生已经离开了。

"威尔逊警官,有什么新情况吗?"怀特·梅森问道。

"没有,先生。"

"那么,你可以回去了。你已经够辛苦的了。假如有需要

你的地方,我们再派人去请你。管家最好在门外等着。让他通

知塞西尔·巴克先生、道格拉斯太太和女管家,我们现在有些

话要问他们。先生们,现在请允许我先把我的看法告诉你们,

然后你们将得出自己的看法。"

这个乡镇专家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着着实实地掌握

着事实,他有冷静、清楚的头脑和丰富的常识。就凭这些,在他

的本行事业里,他就应当是很有发展的。福尔摩斯专心致志地

听他讲话,丝毫没有这位官方解说人经常流露出来的那种不

耐烦的样子。

"我们现在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案子究竟是自杀还是他

杀?先生们,对吗?假如说是自杀,那么我们不得不相信,这个

人开始先把结婚戒指摘下藏起来,然后他穿着睡衣,走到这

里,在窗帘后面的墙角上踩上泥印,以便使人产生印象:有人

曾在这里等候他,打开窗户,把血迹弄到……"

"我们决不会这样想的,"麦克唐纳说道。

"所以我想,决不会是自杀。那么必然是他杀了。我们所

要决定的就是,凶手是外来人呢,还是庄园里面的人?"

"好,让我们听听你的高论。"

"这两种可能要下结论都相当困难,可是两者必居其一。

我们先假定是庄园内部的一个或几个人作案。在万籁俱寂、但

人们还没就寝的时候,他们在这里抓到了这个道格拉斯,然后

用这种世上最古怪而声音最响的武器去作案,以便搞得尽人

皆知发生了什么事,而武器又是庄园内从没见过的。这个理由

看来不是那么令人信服,对吗?"

"是啊,不会是这样的。"

"好,那么,这里的人都说,在听到枪声以后,至多不过一

分钟,住宅里所有的人都到了现场。虽然塞西尔·巴克先生自

称是第一个赶到的,但艾姆斯和所有的仆人也都到了。您难道

能说,在那段时间,罪犯竟能做出在墙角留脚印、打开窗户、在

窗台上留血迹、从死者手指上取结婚戒指等等那许多事么?这

是不可能的!"

"你分析得很透彻,我倒有点同意你的见解。"福尔摩斯说

道。

"好,那么,我们回过头来说,这是外来的人作案。可是我

们仍然面对许多大难题。不过,无论如何,不是那么不可能的

了。这个人是在四点半到六点钟之间进入庄园的,也就是说,

是在黄昏和吊桥吊起之间这段时间里。曾经来过一些客人,房

门是打开的,所以这个人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溜了进来。他

可能只是一般的盗窃犯,也许他和道格拉斯先生有什么私怨。

既然道格拉斯先生大半生都住在美洲,而这支猎枪又象是一

种美国武器,那么,看来出于私怨是最有可能的了。他溜进了

这间屋子,因为他首先看到了它。他藏到窗帘后面,一直藏到

夜晚十一点以后。这时,道格拉斯先生进到屋里。交谈时间很

短——如果真地交谈过的话——因为道格拉斯太太说,她丈

夫离开她没有几分钟,她就听到枪声了。"

"那支蜡烛,可以说明这一点。"福尔摩斯说道。

"不错,这支蜡烛是新的,烧了还不到半英寸。道格拉斯先

生一定是先把蜡烛放在桌上,然后才遭到袭击的。否则,他一

跌倒,蜡烛一定会掉在地上。这说明在他刚走进屋时没有遭到

袭击。巴克先生到这里时,把灯点上,把蜡烛熄灭了。"

"这一点很清楚。"

"好,现在我们可以照此设想当时的情形。道格拉斯先生

走进屋来,把蜡烛放下。一个人从窗帘后面走出来,手中拿着

这支火枪。他向他要这只结婚戒指——天知道这是为什么,不

过一定是这样。道格拉斯先生把戒指给他了。然后道格拉斯

先生就被那人残忍地、或是在一场搏斗的过程中,以如此可怕

的方式开枪打死了。期间,道格拉斯可能拿起过后来我们在地

毯上找到的那只铁锤。事后,凶手丢下枪,大概还有这张奇怪

的写着'v.v.341'的卡片——不管它代表什么意思——然

后从这扇窗户逃出去,并在塞西尔·巴克先生发现罪案的时

候,蹚过护城河逃跑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你看怎么样?"

"你说得非常有趣,可就是有点不能令人信服。"

"老兄,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没有比这更不近情理的了。"

麦克唐纳大声喊道,“有人杀害了道格拉斯,不管这个人是谁,

我也可以向你们清楚地证明,他是用品它办法作的案。他让他

逃跑的退路被那样地切断,那是什么意思啊?寂静无声是他逃

跑的一个好条件,那么,他使用火枪作案,又是什么意思啊?

喂,福尔摩斯先生,既然你说怀特·梅森先生的推论不能令人

信服,那你就应该指点指点我们了。"

在整个漫长的讨论过程里,福尔摩斯都坐在那儿聚精会

神地倾听着,不放过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眼儿,他那一双敏锐

的眼睛东看看,西瞧瞧,双眉紧蹙,沉思不语。

"麦克先生,我想再找些事实,然后才能进行推论,"福尔

摩斯跪到死尸旁边,说道,“哎呀!这伤处确实骇人啊。能不能

把管家找来一下?……艾姆斯,我听说你常看到道格拉斯先生

前臂上有一个奇怪的标记,一个圆圈里套着三角形的烙印,对

吗?"

"先生,我经常看到。"

"你从未听说有人推测过这个烙印的意思吗?"

"没听说过,先生。"

"这一定是火烙的标记,烙的时候,一定要受很大痛苦。艾

姆斯,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先生下巴后部有一小块药膏。在他活

着的时候,你注意到了吗?"

"是的,先生,他昨天早晨刮脸时刮破的。"

"以前你见过他刮破脸吗?"

"先生,很久没有见过了。"

福尔摩斯说道:“这倒值得研究!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

然而,这也可能说明他有点紧张,说明他预知有危险存在。艾

姆斯,昨天你发现主人有反常情况吗?"

"先生,我有一种感觉,他好象有点坐立不安,情绪激动。"

"哈!看来这次袭击不是完全意料不到的。我们已经有些

进展了,对吗?麦克先生,或许你还有些什么问题?"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你到底是个经验丰富的人。"

"好,那么我们可以研究这张写着'v.v.341'的卡片了。

这是一张粗纸硬卡片。在你们庄园里有这样的卡片吗?"

"我想没有。"

福尔摩斯走到写字台前,从每一个墨水瓶里蘸些墨水洒

到吸墨纸上。

"这张卡岂不是在这里写的,"福尔摩斯说道,“这是黑墨

水,而那张卡片上的字却略带紫色,写时用的是粗笔尖,而这

些笔尖都是细的。我认为,这是在别的地方写的。艾姆斯,你

能解释这上面的字义吗?"

"不能,先生,一点也不能解释。"

"麦克先生,你的意见呢?"

"我觉得象是某种秘密团体的名称,和前臂上标记的意义

一样。"

"我也是这样想的,"怀特·梅森说道。

"好,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合理的假设吧。由此出发,看

一看我们的疑难究竟能解决多少。那个团体派来的一个人设

法钻进庄园,守候着道格拉斯先生,用这支火枪几乎打掉了他

的脑袋,然后蹚过护城河逃跑了。他所以要在死者身旁留下一

张卡片,无非为了一个目的,报纸上一登出来,那个团体的其

他党徒就能知道:仇已报了。这些事情都是连贯在一起的。可

是,武器有的是,他为什么单单要用这种火枪呢?"

"是啊。"

"还有,丢失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呢?"

"对呀。"

"现在已经两点多了,为什么还没有拿获凶手呢?我认为

肯定从天亮以后,方圆四十英里内,每一个警察都在搜寻一个

浑身湿淋淋的外来人。"

"福尔摩斯先生,正是这样。"

"好,除非他在附近有个藏身之处,或者事先准备好一套

替换的衣服,他们是不会让他溜掉的。但现在他们不是已经把

他放过了吗?"福尔摩斯走到窗旁,用他的放大镜察看窗台上

的血迹,说道,"很显然这是一个鞋印,很宽——大概是八字

脚。真怪呀,不管是谁到这沾满泥污的墙角来察看脚印,他都

会说这个鞋底式样倒不错。可是,当然了,很不清楚。旁边这

桌子底下是什么呢?"

"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哑铃,"艾姆斯说道。

"哑铃?这里只有一个。另外那个哑铃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也可能本来就只有一只。我

有好几个月没看到这东西了。"

"一只哑铃……"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可是话还没说完,就

被一阵急剧的敲门声打断了。一个身材高大、晒得黝黑、外表

精干、脸刮得精光的人探头看着我们。我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这就是我听人讲过的塞西尔·巴克。他用傲慢的疑问目光迅

速扫视了大家一眼。

"对不起,打断了你们的谈话,"巴克说道,“不过,诸位应

该听听最新的情况了。"

"逮着凶手了吗?"

"没有这样的好事。不过人们已经找到他的自行车了。这

家伙把他的自行车扔下了。请你们来看看,放在大厅门外一百

码的地方。"

我们看到三四个仆人和几个闲汉站在马车道上查看那辆

自行车,车子原是藏在常青树丛里,后来才被拖出来的。这是

一辆用得很旧的拉奇·惠特沃思牌的自行车。车上溅着不少

泥浆,好象骑过相当远的路。车座后面有一个工具袋,里面有

扳子和油壶,可是究竟车主是谁,却没有什么线索。

"如果这些东西都曾登记、编号,对警方就很有帮助了,"

警官说道,“不过咱们能得到这些东西,也就应该感激不尽了。

即使我们弄不清他到什么地方去了,至少我们很可能弄清他

是从哪儿来的了。不过,这个家伙究竟为什么要丢下这辆车子

呢?这倒是件怪事。他不汽车子,又是怎么走的呢?福尔摩斯

先生,我们这件案子似乎还看不出一点眉目来呢。"

"真看不出一点眉目来吗?"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答道,

"我看不一定!"

五 剧中人

五剧中人

我们重新回到屋里时,怀特·梅森问道:“你们对书房要

检查的地方,都检查完了吗?"

"暂时就算完了,"警官麦克唐纳回答道,福尔摩斯也点了

点头。

"那么,现在你们愿意听听庄园里一些人的证词吗?我们

就利用这间餐室吧,艾姆斯,请你先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

我们。"

管家的叙述简单、明了,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印象。他还

道格拉斯先生刚到伯尔斯通时受雇的。他知道道

格拉斯先生是一个很有钱的绅士,是在美洲致富的。道格拉斯

先生是一位和蔼可亲、善于体贴人的主人——或许艾姆斯对

这个不完全习惯,不过,一个人不能事事具备。他从来没见过

道格拉斯先生有过什么惊恐的迹象,相反,道格拉斯先生是他

所见过的最大胆的人。道格拉斯先生之所以叫人每晚把吊桥

拉起,只是因为这是古老庄园的古老的习俗,道格拉斯先生喜

欢把这种古老的习俗保持下去。道格拉斯先生很少到伦敦去,

布里奇韦尔

斯市去买过东西。那天,艾姆斯发现道格拉斯先生有些坐卧不

安,情绪激动,看来他是一反往常,变得性情急躁,容易发火。

发案那天晚上,艾姆斯还没有就寝,正在房后面的餐具室里收

拾银器,忽然听到铃声大作。他没有听到枪声,因为餐具室和

厨房在庄园的最后面,中间还隔着几重关着的门和一条长廊,

所以确实很难听到。艾伦太太也因为听到急促的铃声,赶忙跑

出来,他们就一起跑到前厅。他们跑到楼下时,艾姆斯看到道

格拉斯太太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不,她走得并不急,艾姆斯觉

得,道格拉斯太太并不显得特别惊慌。她一到楼下,巴克先生

就从书房里冲了出来,他极力阻拦道格拉斯太太,央求她回到

楼上去。

"看在上帝面上,你快回自己房里去吧!"巴克先生喊道,

"可怜的杰克已经死了,你也无能为力了。看在上帝面上,快①

回去吧!"

巴克先生劝说了一会儿,道格拉斯太太就回到楼上去了。

她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大喊大闹。女管家艾伦太太陪她上了

楼,一起留在卧室里。艾姆斯和巴克先生回到书房,他们所看

①杰克为约翰的爱称,死者的全名为约翰·道格拉斯。——译者注

到的屋内一切情况,完全和警署来人所看到的一样。那时烛光

已经熄灭了,可是油灯还点着呢。他们从窗里向外望,但那天

晚上非常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听不到。后来他们奔到大厅,

艾姆斯在这里摇动卷扬机放下吊桥,巴克先生就匆匆地赶到

警署去了。

这就是管家艾姆斯的简要证词。

女管家艾伦太太的说法,充其量也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

与她共事的男管家的证词。女管家的卧室到前厅比到艾姆斯

收拾银器的餐具室要近一些,她正准备睡觉,忽听一阵铃声大

作。她有点儿耳聋,所以没有听到枪声,不过,无论如何,书房

是离得很远的。她记得听到一种声响,她把它当作砰的一下关

门声。这还是早得多的事,至少在铃响半小时以前。在艾姆斯

跑到前厅时,她是同艾姆斯一起去的。她看到巴克先生从书房

出来,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巴克先生看到道格拉斯夫人下楼,

就截住了她,劝她转回楼上。道格拉斯夫人答了话,但听不见

她都说了些什么。

"扶她上去,陪着她,"巴克先生对艾伦太太说道。

所以艾伦太太把道格拉斯夫人扶到卧室,并竭力安慰她。

道格拉斯夫人大受惊恐,浑身发抖,但也没有表示要再下楼

去。她只是穿着睡衣,双手抱着头,坐在卧室壁炉旁边。艾伦

太太几乎整晚都陪着她。至于其他仆人,都已入睡了,不曾受

到惊恐,直到警察到来之前,他们才知道出了事。他们都住在

庄园最后面的地方,所以多半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至于女管家艾伦太太,她除了悲伤和吃惊以外,在盘问中

一点也没有补充出什么新情况。

艾伦太太说完,塞西尔·巴克先生作为目击者,接着讲述

了当时的情况。至于那晚发生的事情,除了他已经告诉警察的

以外,补充的情况非常少。他个人确信,凶手是从窗户逃走的。

他的意见是,窗台上的血迹就是这一论点的确凿证据。此外,

因为吊桥已经拉起来,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逃走。但他却不能

解释刺客的情况是怎样的,假如自行车确实是刺客的,为什么

他不骑走呢?刺客不可能淹死在护城河里,因为河水没有超过

三英尺深的地方。

巴克先生认为,关于凶手,他有一种非常明确的看法。道

格拉斯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他以前的生活,有些部分他从

来不曾对人讲过。他还非常年轻时,就从爱尔兰移居到美洲

了。他的景况日渐富裕,巴克是在加利福尼亚州和他初次相

识,他们便合伙在该州一个叫做贝尼托坎营的地方经营矿业。

事业很成功,不料道格拉斯突然把它变卖,动身到英国来了。

那时他正在鳏居。巴克随后也把产业变卖了,迁到伦敦来住。

于是他们的友谊又重新恢复起来。道格拉斯给他的印象是:总

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在威胁着他。道格拉斯突然离开加利

福尼亚,在英国这么平静的地方租下房子,巴克先生一直认为

都与这种危险有关。巴克先生料想一定有个什么秘密团体,或

是说一个决不饶人的组织,一直在追踪道格拉斯,不把他杀死

誓不罢休。尽管道格拉斯从来没讲过那是一种什么团体,也没

讲过怎样得罪了他们,但道格拉斯的只言片语使巴克产生了

上述想法。他仅能推测这张卡片上的字一定和那个秘密团体

有些关系。

"你在加利福尼亚和道格拉斯一起住了多长时间?"警官

麦克唐纳问道。

"一共五年。"

"你说,他是一个单身汉吗?"

"那时他是个鳏夫。"

"你可曾听说他前妻的来历吗?"

"没有,我只记得他说过她是德国血统,我也看到过她的

像片,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就在我和道格拉斯结识的前一

年,她得伤寒玻豪去了。"

"你知不知道道格拉斯过去和美国的某一地区有密切关

系?"

"我听他讲过芝加哥。他对这个城市很热悉,并且在那里

作过事。我听他讲过产煤和产铁的一些地区。他生前周游过

很多地方。"

"他是政治家吗?这个秘密团体和政治有关系吗?"

"不,他根本不关心政治。"

"你可认为他做过犯罪的事么?"

"恰恰相反,在我一生里,从来没遇到过象他这样正直的

人。"

"他在加利福尼亚州时,生活上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他最喜欢到山里来,来我们的矿区工作。他总是尽可能

不到生人多的地方去。所以我才首先想到有人在追踪他。后

来,当他那么突然地离开那里到欧洲去,我愈发相信是这么回

事了。我相信他曾经接到某种警告。在他走后的一星期里,曾

有五六个人向我打听过他的行踪。"

"是些什么人呢?"

"嗯,是一群看来非常冷酷无情的人。他们来到矿区,打听

道格拉斯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他们说,他已经到欧洲去了,我

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不难看出,他们对他不怀好意。"

"这些人是美国人,也是加利福尼亚人吧?"

"这个,对于加利福尼亚人,我不太了解。但他们确实都是

美国人,不过他们不是矿工。我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只巴

不得他们快点走开。"

"那是六年以前的事吧?"

"将近七年了。"

"这么说,你们在加利福尼亚一起住了五年,所以,这桩事

不是至少有十一年了么?"

"是这样。"

"其中一定有不共戴天的冤仇,隔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

能忘怀。形成冤仇的原因看来决不是小事。"

"我以为这就是道格拉斯一生中的隐患,使他永远难以忘

怀。"

"不过,一个人大难临头,而且知道是怎样的危难,你想,

他哪有不求警察保护的道理呢?"

"也许这种危险是别人无法保护他的。有一件事你们应当

知道。他出门总是带着武器的。他的手枪从来不离开他的衣

袋。但是,不幸的是,昨晚他只穿着睡衣,把手枪留在卧室里

了。我猜想,他一定以为吊桥一拉起来,他就安全了。"

麦克唐纳说道:“我希望再把年代弄清楚些。道格拉斯离

开加利福尼亚州整六年了。你不是在第二年就随之而来了

吗?"

"是的。"

"他再婚已经有五年了。你一定是在他结婚前后那年回来

的吧。"

"大约在他结婚前一个月。我还是他的男傧相呢。"

"道格拉斯夫人结婚以前,你认识她吗?"

"不,我不认识她。我离开英国已经有十年了。"

"可是从那以后,你常常和她见面吧?"

巴克严肃地望着那个侦探。

"从那时期,我常常和她见面,"巴克回答道,“至于我和她

见面,那是因为你不可能去拜访一个朋友,而不认识他的妻

子。假使你想象其中有什么牵连……"

"巴克先生,我什么也没有想象。凡是与这案件有关的每

一件事,我都有责任查问。不过,我不打算冒犯你。"

"有些责问就是无礼的,"巴克怒气冲冲地答道。

"这只不过是我们需要了解一些事实,弄清这些事实对你

和大家都有好处。你和道格拉斯夫人的友情,道格拉斯先生完

全赞成吗?"

巴克脸色更加苍白,两只有力的大手痉挛似地紧握在一

起。

"你没有权力问这样的问题!"他大声喊道,“这和你所调

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定要提这个问题。"

"那么,我拒绝回答。"

"你可以拒绝回答,不过你要知道,你拒绝回答本身就是

回答,因为你如果没有需要隐瞒的事,你就不会拒绝回答了。"

巴克绷着脸站了一会儿,那双浓重的黑眉皱起来,苦思不

已。然后他又微笑着抬起头来说道:“嗯,不管怎么说,我想诸

位先生们毕竟是在执行公事。我没有权力从中阻梗。我只想

请求你们不要让这件事再去烦扰道格拉斯夫人了,因为她现

在已经够受的了。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怜的道格拉斯就是有一

个缺点,就是他的嫉妒心。他对我非常友爱——没有人对朋友

比他对我更友爱了。他对妻子的爱情也非常专一。他愿意叫

我到这里来,并且经常派人去找我来。可是如果他的妻子和我

一起谈话或是我和他妻子之间好象有些互相同情的时候,他

就会大发醋劲,勃然大怒,马上说出最粗野的话来。我曾不止

一次为此发誓不再到这里来。可是事后他又给我写信,向我表

示忏悔,哀求我,我也只好不计较这些了。不过,先生们,你们

可以听我说一句结论性的话,那就是,天下再也没有象道格拉

斯夫人这样爱丈夫、忠诚于丈夫的妻子;我还敢说,天下也没

有比我更忠诚的朋友了。"

话说得热情洋溢、感情真挚,然而警官麦克唐纳还是没有

转移话题,他问道:“你知道死者的结婚戒指被人从手指上取

走了吧?"

"看来象是这样,"巴克说道。

"你说'看来象'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这是事实啊。"

巴克这时看来有些惊惶不安和犹豫不决。他说道:“我说

'看来象',意思是,说不定是他自己把戒指取下来的呢。"

"事实是戒指既然已经不见了,不管是什么人取下的,任

何人都会由此想到一个问题:这婚姻和这桩惨案会不会有什

么联系呢?"

巴克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

"我不能硬说它使人想起什么,"巴克答道,“可是如果你

暗示:这件事不管是什么理由,可能反映出不利于道格拉斯夫

人名誉的问题的话,"一瞬间,他双目燃起了怒火,然后他显然

是拚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那么,你们的思路就算是引

入歧途了。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

"我想,现在我没有什么事要问你了,"麦克唐纳冷冷地说

道。

"还有一个小问题。"歇洛克·福尔摩斯提问道,“当你走

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桌上只是点着一支蜡烛,是吗?"

"对,是这样。"

"你就从烛光中看到了发生的可怕事情吗?"

"不错。"

"你就马上按铃求援了吗?"

"对。"

"他们来得非常快吗?"

"大概在一分钟之内就都来了。"

"可是他们来到的时候,看到蜡烛已经熄灭,油灯已经点

上,这似乎有点奇怪吧。"

巴克又现出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福尔摩斯先生,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奇怪的,"停了一下,

他才答道,“蜡烛光很暗,我首先想到的是让屋子更亮一些。正

好这灯就在桌子上,所以我就把灯点上了。"

"你把蜡烛吹灭的吗?"

"是的。"

福尔摩斯没有再提什么问题。巴克不慌不忙地看了我们

每个人一眼,转身走出去。我觉得,他的行动似乎反映着对立

情绪。

警官麦克唐纳派人给道格拉斯夫人送去一张纸条,大意

是说,他将到她卧室去拜访,可是她回答说,她要在餐室中会

见我们。她现在走进来了,是个年方三十、身材颀长、容貌秀美

的女子,沉默寡言,极为冷静沉着。我本以为她一定悲惨不安、

心烦意乱,谁知却完全不是那样。她确实面色苍白而瘦削,正

象一个受过极大震惊的人一样,可是她的举止却镇静自若,她

那纤秀的手扶在桌上,和我的手一样,一点也没有颤抖。她那

一双悲伤、哀怨的眼睛,带着异常探询的眼光扫视了我们大家

一眼。她那探询的目光突然转化成出岂不意的话语,问道:“你

们可有什么发现么?"

这难道是我的想象么?为什么她发问的时候带着惊恐,而

不是希望的口气呢?

"道格拉斯夫人,我们已经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麦克

唐纳说道,“你尽可放心,我们不会忽略什么的。"

"请不要吝惜金钱,"她毫无表情、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要

求你们尽一切力量去查清。"

"或许你能告诉我们有助于查清这件案子的事吧?"

"恐怕说不好,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告诉你们。"

"我们听塞西尔·巴克先生说你实际上没有看到,也就是

说,你并没有到发生惨案的屋子里面去,对吗?"

"没有去,巴克让我回到楼上去了。他恳求我回到我的卧

室去。"

"确实是这样,你听到了枪声,而且马上就下楼了。"

"我穿上睡衣就下楼了。"

"从你听到枪声,到巴克先生在楼下阻拦你,中间隔了多

少时候?"

"大约有两分钟吧,在这样的时刻是很难计算时间的。巴

克先生恳求我不要前去。他说我是无能为力的。后来,女管家

艾伦太太就把我扶回楼上了。这真象是一场可怕的恶梦。"

"你能不能大体上告诉我们,你丈夫下楼多久你就听到了

枪声?"

"不,我说不清楚。因为他是从更衣室下楼的,我没有听到

他走出去。因为他怕失火,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在庄园里绕一

圈。我只知道他唯一害怕的东西就是火灾。"

"道格拉斯夫人,这正是我想要谈到的问题。你和你丈夫

是在英国才认识的,对不对?"

"对,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

"你听到他讲过在美洲发生过什么危及到他的事吗?"

道格拉斯夫人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对,我总觉

得有一种危险在时刻威胁着他,但他不肯与我商量。这并不是

因为他不信任我,顺便说一句,我们夫妻一向无比恩爱,推心

置腹,而是因为他不想叫我担惊受怕。他认为如果我知道了一

切,就会惊惶不安。所以他就不声不响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道格拉斯夫人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说道:“做丈夫的一生

保守着秘密,而热爱着他的女人却一点也觉察不出,这可能

吗?我是从许多方面知道的:从他避而不谈他在美洲生活的某

些片段;从他采取的某些防范措施;从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某些

言语;从他注视某些不速之客的方式。我可以完全肯定,他有

一些有势力的仇人,他确知他们正在追踪他,所以他总是在防

备着他们。因为我深信这点,所以这几年来,只要他回来得比

预料得晚,我就非常惊恐。"

"我可以问一句吗?"福尔摩斯说道,“哪些话引起你注意

呢?"

"'恐怖谷',"妇人回答道,“这就是我追问他时,他用的词

儿。他说:‘我一直身陷"恐怖谷"中,至今也无从摆脱。''难道

我们就永远摆脱不开这"恐怖谷"了吗?'我看到他更失常时曾

这样问过他。他回答说,'有时我想,我们永远也摆脱不了

啦。'"

"你想必问过他,‘恐怖谷'是什么意思吧?"

"我问过他,可是他一听就脸色阴沉,连连摇头说:‘我们

两个人中有一个处于它的魔影笼罩之下,这就够糟糕的了。'

'但愿上帝保佑,这不会落到你的头上。'这一定是有某一个真

正的山谷,他曾在那里住过,而且在那里曾有一些可怕的事情

在他身上发生——这一点,我敢肯定——其它我就再没有什

么东西可以告诉你们的了。"

"他从没有提过什么人的名字吗?"

"提到过的。三年前,他打猎时出了点意外,在发烧中,曾

经说过胡话。我记得他不断说起一个名字,他说的时候,很是

愤怒,而且有些恐怖。这人的名字是麦金蒂——身主麦金蒂。

后来他病好了,我问他,身主麦金蒂是谁,他主管谁的身体?他

哈哈一笑回答说,‘谢天谢地,他可不管我的身体。'我从他那

里得到的全部情况也就是这些了。不过,身主麦金蒂和'恐怖

谷'之间一定是有关系的。"

"还有一点,"警官麦克唐纳说道,“你是在伦敦一家公寓

里和道格拉斯先生相识的,并且在那儿和他订的婚,是吗?关

于你们的婚事,有什么恋爱过程,有什么秘密的或是神秘的事

吗?"

"恋爱过程是有的,总是要有恋爱过程的。可是没有什么

神秘的。"

"他没有情敌吗?"

"没有,那时我根本还没有男朋友。"

"你当然听说过,他的结婚戒指被人拿走了。这件事和你

有什么关系吗?假定是他过去生活里的仇人追踪到这里并下

了毒手,那么,把他的结婚戒指拿走的原因可能是什么呢?"

一瞬间,我敢说道格拉斯夫人唇边掠过一丝微笑。

"这我实在说不上,"她回答道,“这可实在是一件非常离

奇古怪的事。"

"好,我们不再多耽误你了,在这样的时刻来打扰你,我们

很是抱歉,"麦克唐纳说道,“当然,还有一些其它问题,以后遇

到时,我们再来问你吧。"

她站了起来。我看到,象刚才一样,她又用轻捷而带有疑

问的眼光扫视了我们一下:“你们对我的证词有什么看法呢?"

这个问题真象是她已说出来一样。然后,她鞠了一躬,裙边轻

扫地面,走出了房间。

"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在

她关上门以后,麦克唐纳沉思地说道,“巴克这个人一定常常

到这里来的。他大概是个起受女人青睐的男子。他承认死者

是个爱吃醋的人。他可能最清楚道格拉斯的醋意何来。还有

结婚戒指的事。你无法放过这些问题。对这个从死者手中夺

走结婚戒指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我的朋友坐在那里,两手托着下巴,深深地陷入沉思。这

时他站起身来,拉响了传呼铃。

"艾姆斯,"当管家走进来时,福尔摩斯说道,“塞西尔·巴

克先生现在在哪儿?"

"我去看看,先生。"

艾姆斯一会儿就回来了,告诉我们巴克先生在花园里。

"艾姆斯,你可记得昨晚你和巴克先生在书房时,他脚上

穿的是什么?"

"记得,福尔摩斯先生。他穿的是一双拖鞋。在他要去报

警时,我才把长统靴子交给他。"

"现在这双拖鞋在哪里?"

"现在还在大厅的椅子底下。"

"很好,艾姆斯,我们要知道哪些是巴克先生的脚印,哪些

是外来的脚印,这当然很重要了。"

"是的,先生。我可以说我注意到了那双拖鞋上已经染有

血迹了,连我的鞋子上也是一样。"

"根据当时室内情况来看,那是很自然的。很好,艾姆斯。

如果我们要找你,我们会再拉铃的。"

几分钟以后,我们来到书房里。福尔摩斯已经从大厅里拿

来那双毡拖鞋。果然象艾姆斯说的那样,两只鞋底上都有黑色

的血迹。

"奇怪!"福尔摩斯站在窗前,就着阳光仔细察看,自言自

语道,“真是非常奇怪!"

福尔摩斯象猫似地猛跳过去,俯身把一只拖鞋放在窗台

的血迹上。完全吻合。他默默地朝着几个同事笑了笑。

麦克唐纳兴奋得失去体统。他用地方口音象棍棒敲在栏

杆上一样喋喋不休地讲起来。他大声喊道:“老兄!这是毫无

疑义的了!是巴克自己印在窗上的。这比别的靴印要宽得多。

我记得你说过是一双八字脚,而答案就在这里。不过,这是玩

的什么把戏呢,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什么把戏呢?"

"是啊,这是什么把戏呢?"我的朋友沉思地重复着麦克唐

纳的话。

怀特·梅森捂着嘴轻声地笑着,又以职业上特有的那种

满意的心情搓着他那双肥大的手,满意地大声叫道:“我说过

这桩案子了不起。果真一点不假啊。"

六 一线光明

六一线光明

这三个侦探还有许多细节要去调查,所以我就独自返回

我们在乡村旅店的祝葫。可是在回去以前,我在这古色古香的

花园里散了散步,花园在庄园侧翼,四周环绕着一排排非常古

老的紫杉,修剪得奇形怪状。园里是一片连绵的草坪,草其中

间有一个古式的日晷仪。整个园中景色雅静宜人,不禁使我的

紧张神经为之松弛,顿时心旷神怡起来。在这样清雅幽静的环

境里,一个人就能忘掉那间阴森森的书房和地板上那个四肢

伸开、血迹斑斑的尸体,或者只把它当做一场噩梦而已。然而,

正当我在园中散步,心神沉浸在鸟语花香之中时,忽然遇到了

一件怪事,又使我重新想起那件惨案,并在我心中留下不祥的

印象。

我刚才说过,花园四周点缀着一排排的紫杉。在距庄园楼

房最远的那一头,紫杉很稠密,形成一道连绵的树篱。树篱的

后面,有个长条石凳,从楼房这方向走过去是看不见的。我走

近那个地方就听到有人说话,先是一个男人的喉音,随后是一

个女人娇柔的笑声。我转眼来到了树篱的尽头,对方还没有发

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这个大汉。她的样子使

我大吃一惊。在餐室里,她那么平静而又拘谨,而现在,她脸上

一切伪装的悲哀都已烟消云散,双眼闪烁着生活欢乐的光辉,

面部被同伴的妙语逗乐的笑纹未消。巴克坐在那里,向前倾着

身子,两手交握在一起,双肘支在膝上,英俊的面孔答以微笑。

一看到我,他俩立刻恢复了那种严肃的伪装——只不过太晚

了点。他俩匆匆说了一两句话,巴克随即起身走到我身旁,说

道:“请原谅,先生,你可是华生医生吗!"

我冷冷地向他点了点头,我敢说,我很明显地表露出内心

对他们的印象。

"我们想可能是你,因为你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友

情是尽人皆知的。你可愿意过来和道格拉斯夫人说会儿话

吗?"

我脸色阴沉地随他走过去,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地板上

那个脑袋几乎被打碎了的尸体。惨案发生后还不到几小时,他

的妻子竟在他的花园的灌木丛后面和他的至爱男友说说笑

笑。我很冷淡地向这个女人打了个招呼。在餐室时,我曾因她

的不幸而感到沉痛,而现在,我对她那祈求的目光也只能漠然

置之了。

铁石心肠的人了吧?"

道格拉斯夫人说道。

我耸了耸双肩,说道:“这不干我的事。"

"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会公平地对待我,只要你了解……"

"华生医生没有必要了解什么,"巴克急忙说道,“因为他

亲口说过,这不干他的事嘛。"

"不错,"我说道,"那么,我就告辞了,我还要继续散步

呢。"

"华生先生,请等一等,"妇人用恳求的声音大声喊道,“有

一个问题,你的回答比世上任何人都更有权威,而这个答案对

我却有重大关系。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福尔摩斯先生,了解他

和警署的关系。假使有人把一件事秘密告诉他知道,他是不是

绝对必须转告警探们呢?"

"对,问题就在这里,"巴克也很恳切地说道,“他是独立处

理问题,还是全都要和他们一起解决?"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谈这样一个问题。"

"我求你,我恳求你告诉我,华生医生,我相信你一定能有

助于我们,只要你在这点上给我们指点一下,你对我的帮助就

太大了。"

妇人的声音是那么诚恳,竟使我霎时忘掉她的一切轻浮

举动,感动得只能满足她的要求。

"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独立的侦探,"我说道,“一切事他

都自己作主,并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处理问题。同时,他当然会

忠于那些和他一同办案的官方人员,而对那些能帮助官方把

罪犯缉拿归案的事情,他也绝不隐瞒他们。除此以外,我不能

说别的。如果你要知道得更详细,我希望你找福尔摩斯先生本

人。"

说着,我抬了一下帽子就走开了,他俩仍然坐在树篱挡①

住的地方。我走到树篱尽头,回头看到他们仍坐在树篱后面,

热烈地谈论着;因为他们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这就很明显,

他们是在议论刚才和我的对话。

福尔摩斯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和他的两个同行在庄园

里商量案情,五点左右方才回来,我叫人给他端上茶点,他狼

吞虎咽地吃起来。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福尔摩斯时,他说道:“我不希望他们

告诉我什么隐秘。华生,也根本没有什么隐秘。因为如果我们

以同谋和谋杀的罪名去逮捕他们的话,他们就会十分狼狈

了。"

"你觉得这件事会引向这样的结果么?"

福尔摩斯兴高采烈、意趣盎然,幽默地说道:“我亲爱的华

生,等我消灭了这第四个鸡蛋,我就让你听到全部情况。我不

敢说已经完全水落石出了——还差得远呢。不过,当我们追查

到了那个丢失的哑铃的时候……"

①欧洲人的一种礼节,将帽子稍稍拿起一些,并稍点头,随即戴上。——译者



"那个哑铃!?"

"哎呀,华生,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于那

个丢失的哑铃吗?好了,好了,你也用不着垂头丧气,因为,这

只是咱们两个人说说,我想不管是警官麦克,还是那个精明的

当地侦探,都没有理解到这件小事的特殊重要性。只有一个哑

铃!华生,想想,一个运动员只有一个哑铃的情况吧!想想那

种畸形发展——很快就有造成脊椎弯曲的危险。不正常啊,华

生,不正常啊!"

他坐在那里,大口吃着面包,两眼闪耀着调皮的神色,注

视着我那搜索枯肠的狼狈相。

福尔摩斯食欲这样旺盛,说明他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因为

我对他那些食不甘味的日日夜夜记忆犹新,当他那困惑的头

脑被疑难问题弄得焦躁不安的时候,他就会象一个苦行主义

者那样全神贯注,而他那瘦削、渴望成功的面容就变得愈发枯

瘦如柴了。

最后,福尔摩斯点着了烟斗,坐在这家老式乡村旅馆的炉

火旁,不慌不忙地,随意地谈起这个案子来,这与其说是深思

熟虑的讲述,不如说是自言自语的回忆。

"谎言,华生,是一个很大的、出奇的、不折不扣的弥天大

谎,我们一开头就碰到这个谎言,这就是我们的出发点。巴克

所说的话完全是撒谎。不过巴克的话被道格拉斯夫人进一步

证实了。所以说,道格拉斯夫人也是在撒谎。他们两个都撒谎,

而且是串通一起的。所以现在我们的问题很清楚,就是查清楚

他们为什么要撒谎?他们千方百计力图隐瞒的真相又是什么?

华生,你我两人试试看,能不能查出这些谎言背后的真情。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在撒谎呢?因为他们捏造得非常笨

拙,根本违背了事实。试想一想吧!照他们所说,凶手杀人后,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从死者手指上摘去这个戒指,而这个

戒指上面还套着另一只戒指,然后再把这另一只戒指套回原

处——这是他肯定做不到的,还把这张奇怪的卡片放在受害

者身旁。我说这显然是办不到的。你也可能会争辩说,那指环

也许是在他被害以前被摘下去的。可是,华生,我非常尊重你

的判断能力,因此我想你是不会这么说的。蜡烛只点了很短时

间,这个事实说明,死者和凶手会面的时间不会很长。我们听

说道格拉斯胆量很大,他是那种稍经吓唬就自动交出结婚戒

指的人吗?我们能想象他竟然会交出结婚戒指吗?不,不会的,

华生,灯点着后,凶手独自一人和死者呆了一段时间。对于这

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

"不过致死的原因,很明显是枪杀。所以,开枪的时间比他

们所说的要早许多。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这是决不会错的。因

此,我们面临的是一种蓄意合谋,是由两个听到枪声的人,也

就是巴克这个男人和道格拉斯夫人这个女人干的。首先,只我

能证明窗台上的血迹是巴克故意印上去的,目的是给警方造

成假线索时,你也就会承认,这一案件的发展变得对他不利

了。

"现在,我们必须向自己提出一个问题:凶杀究竟是在什

么时间发生的呢?直到十点半钟,仆人们还在这屋里来来往

往,所以谋杀肯定不是在这之前发生的。十点四十五分,仆人

们都回到了下处,只有艾姆斯还留在餐具室。你在下午离开我

们以后,我曾作过一些试验,发现只要房门都关上,麦克唐纳

在书房不管发出多大声音,我在餐具室里也休想听到。

"然而,女管家的卧室就不同了。这间卧室离走廊不远,当

声音非常响时,我在这间卧室是可以模模糊糊地听到的。在从

极近距离射击时——本案无疑是如此——火枪的枪声在某种

程度上消声了,枪声不会很响,但在寂静的夜晚艾伦太太卧室

是能听到的。艾伦太太告诉我们她有些耳聋,尽管如此,她还

是在证词中提到过,在警报发出前半小时,她听到砰的一声象

关门的声音。警报发出前半小时当然是十点四十五分。我确

信她听到的就是枪声,那才是真正的行凶时间。

"假如确实如此,我们现在必须查明一个问题:假定巴克

先生和道格拉斯夫人不是凶手,那么,十点四十五分他们听到

枪声下楼,到十一点一刻他们拉铃叫来仆人为止,这段时间里

他们俩都干了些什么。他们在干些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马

上报警呢?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经查明,

就向解决问题前进了几步。"

"我也相信,"我说道,“他们两个是串通一起的。道格拉斯

夫人在丈夫死后不到几小时,竟然听见笑话就坐在那里哈哈

大笑,那她一定是个毫无心肝的东西了。"

"不错。甚至当她自己讲述案情时,也不象个被害人的妻

子。华生,我不是一个崇拜女性的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可

是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那种听了别人的话就不去看她丈夫

尸体的妻子,很少是把丈夫放在心上的。华生,要是我娶妻的

话,我一定愿意给我妻子灌输一种感情,当我的尸体躺在离她

不远的地方时,她决不会随管家妇走开。他们这种安排非常拙

劣,即使是最没有经验的侦探,也会因为没有出现通常会有的

妇女尖声悲号的场面而感到吃惊的。即使没有其它原因,单凭

这件小事也会使我认为这是预谋。"

"那么,你一定认为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就是杀人犯了?"

"你的这些问题真够直截了当的,"福尔摩斯向我挥舞着

烟斗说,“就象对我射来的子弹一样。如果你认为道格拉斯夫

人和巴克知道谋杀案的真情,并且合谋策划,隐瞒真相,那我

打心眼里同意你,肯定他们是这样干的。不过你那击中要害的

前提还不那么清楚。我们先来把妨碍我们前进的疑难问题研

究一下吧。

"我们如果设想他们两个人因暧昧关系而沆瀣一气,而且

他们决心除掉碍手碍脚的那个人。这只是一种大胆的设想,因

为我们经过对仆人们和其他人的周密调查,从哪一方面也不

能证明这一点。恰恰相反,有许多证据说明道格拉斯夫妇恩爱

无比。"

"我敢说这都不是真的,"我想起花园中那张美丽含笑的

面孔,说道。

"好,至少他们使人产生这种印象。然而,我们假定他们是

一对诡计多端的人,在这一点上欺骗了所有的人,而且共同图

谋杀害道格拉斯。碰巧道格拉斯正面临着某种危险……"

"我们只是听到他们的一面之词啊。"

福尔摩斯沉思着,说道:“我知道,华生,你概括地说明了

你的意见,你的意见是,从一开始他们说的每件事都是假的。

按照你的看法,根本就没有什么暗藏的危险,没有什么秘密团

体,也没有什么'恐怖谷',没有什么叫做麦金蒂之类的大头目

诸如此类的事情。好啊,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总归纳。让我们

看看它会使我们得到什么结果。他们捏造这种论点来说明犯

罪原因。然后,他们配合这种说法,把这辆自行车丢在花园里,

作为凶手是个外来人的物证。窗台上的血迹也是出于同一目

的。尸体上的卡片也是如此,卡片可能就是在屋里写好的。所

有这一切都符合你的假设,华生。可是现在,我们跟着就要碰

到这样一些难于处理、颇为棘手、处处对不上碴儿的问题了。

为什么他们从所有武其中单单选了一支截短了的火枪,而且

又是美国火枪呢?他们怎么能肯定火枪的射击声不会把别人

惊动,向他们奔来呢?象艾伦太太那样把枪声只当关门声而不

出来查看,这不过是偶然现象罢了。华生,为什么你所谓的一

对罪犯会这样蠢呢?"

"我承认我对这些也无法解释。"

"那么,还有,如果一个女人和她的情夫合谋杀死她的丈

夫,他们会在他死后象炫耀胜利似地把结婚戒指摘走,从而让

自己的罪行尽人皆知吗?华生,难道你认为这也是非常可能的

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

"再说,假如丢下一辆藏在外边的自行车是你想出来的主

意,难道这样做真有什么价值吗?即使最蠢的侦探也必然会

说,这显然是故布疑阵,因为一个亡命徒为了逃跑,首要的东

西就是自行车呀。"

"我想不出怎样才能解释了。"

"然而,就人类的智力而言,对于一系列相互关联的事件

想不出解释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来指一条可能的思路吧,

就当做是一次智力练习,且不管它对还是不对。我承认,这仅

仅是一种想象,不过,想象不始终是真实之母吗?

"我们可以假定,道格拉斯这个人生活中确实有过犯罪的

隐私,而且实在是可耻的隐私。这就使他遭到某人暗杀,我们

设想凶手是个从外面来的仇人。出于某种我到目前还无法解

释的原因,这个仇人取走了死者的结婚戒指。这种宿怨可以认

为是他第一次结婚时造成的,而正因如此,才取走他的结婚戒

指。

"在这个仇人逃跑以前,巴克和死者的妻子来到屋中。凶

手使他们认识到,如果企图逮捕他,那么,一件耸人听闻的丑

事就会被公诸于世。于是他们就改变了主意,情愿把他放走

了。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完全可能无声无息地放下吊桥,然后

再拉上去。凶手逃跑时,出于某种原因,认为步行比起自行车

要安全得多。所以他把自行车丢到他安全逃走以后才可能被

发现的地方。到此为止,我们只能认为这些推测是可能的,对

不对?"

"对,毫无疑问,这是可能的,"我稍有保留地说。

"华生,我们一定要想到我们遇到的事无疑是极为特殊

的。现在我们继续把我们想象的案情谈下去。这一对不一定

是罪犯的人,在凶手逃离后,意识到自己处于一种嫌疑地位,

他们既难说明自己没有动手行凶,又难证明不是纵容他人行

凶。于是他们急急忙忙、笨手笨脚地应付这种情况。巴克用他

沾了血迹的拖鞋在窗台上做了脚印,伪作凶手逃走的痕迹。他

们显然是两个肯定听到枪声的人,所以在他们安排好了以后,

才拉铃报警。不过这已经是案发后整整半个小时了。"

"你打算怎样证明所有这一切呢?"

"好,如果是一个外来人,那么他就有可能被追捕归案,这

种证明当然是最有效不过了。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嗯,科

学的手段是无穷无尽的。我想,要是我能单独在书房呆一晚

上,那对我会有很大帮助的。"

"独自一个人呆一晚上!"

"我打算现在就去那里。我已经和那个令人尊敬的管家艾

姆斯商量过了,他决不是巴克的心腹。我要坐在那间屋里,看

看室中的气氛是否能给我带来一些灵感。华生,我的朋友,你

笑吧。我是笃信守护神的。好,走着瞧吧。顺便问你一下,你

有一把大雨伞吧?带来了没有?"

"在这儿。"

"好,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借用一下。"

"当然可以了,不过,这是一件多么蹩脚的武器啊!如果有

什么危险……"

"没什么严重问题,我亲爱的华生,不然,我就一定会请你

帮忙了。可是我一定要借这把伞用一用。目前,我只是等候我

布里奇韦尔斯市回来,他们现在正在那里查找

自行车的主人呢。"

黄昏时分,警官麦克唐纳和怀特·梅森调查回来了。他们

兴高采烈,说是调查有了很大进展。

"伙计,我承认我曾经怀疑过是否果真有个外来人,"麦克

唐纳说道,“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已经认出了自行车,

并且还查访到车主的外貌特征,所以,这一趟可是收获不小

啊。"

"你们这么说,好象这案子就要了结了,"福尔摩斯说道,

"我衷心地向你们二位道喜啊。"

"好,我是从这个事实入手的:道格拉斯先生曾经到过滕

布里奇韦尔斯市,从那一天气,他就显得神情不安了。那么,正

是在滕布里奇韦尔斯市,他意识到了有某种危险。很明显,如

果一个人是骑自行车来的话,那就可以料想是从滕布里奇韦

尔斯市来的了。我们把自行车随身带上,把它给各旅馆看。车

马上被伊格尔商业旅馆的经理认出来了,说车主是一个叫哈

格雷夫的人。他两天前在那里开过房间。这辆自行车和一个

小手提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登记是从伦敦来的,可是没

有写地址。手提箱是伦敦出品,里面的东西也是英国货,不过

那人本身却无疑是美国人。"

"很好,很好,"福尔摩斯高兴地说道,“你们确实做了一件

扎实的工作,而我却和我的朋友坐在这里编造各种推论。麦克

先生,这的确是一次教训呢。是得多做些实际的工作啊。"

"当然,这话不错,福尔摩斯先生,"警官麦克唐纳满意地

说道。

"可是这也完全符合你的推论啊,"我提醒说。

"那也说不定。不过,让我们听听结果如何吧,麦克先生。

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查清这个人吗?"

"很明显,他非常小心谨慎提防着,不放别人认出他来。既

没有文件也没有书信,衣服上也没有特记。他卧室桌上有一张

本郡的自行车路线图。昨天早晨,他吃过早饭,骑上自行车离

开旅馆,直到我们去查问为止,也没有再听到他的情况。"

"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使我迷惑不解的,"怀特·梅森说

道,“如果这个人不想叫人怀疑他,他就应当想到,他必须返回

旅馆,并且象一个与事无关的游客那样呆在那里。象现在这

样,他应当知道,旅馆主人会去向警察报告的,必然要把他的

失踪和凶杀案联系起来。"

"人家是要这样想的。既然还没有捉到他,至少直到现在

证明他还是机智的。不过他的外貌特征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麦克唐纳查看了一下笔记本。

"这里我们已经把他们所说的完全记下来了。他们似乎说

得不太详细,不过那些茶房、管事的和女侍者们所说的大致相

同。那人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五十岁左右,有点儿头发灰白,淡

灰色的胡子,鹰钩鼻子和一张凶残无比、令人生畏的面孔。"

"好,别说了,这几乎是道格拉斯本人的写照了,"福尔摩

斯说道,“道格拉斯正好是五十多岁,须发灰白,身高也是这

样。你还得到什么情况了?"

"他穿一身厚的灰衣服和一件双排扣夹克,披一件黄色短

大衣,戴一顶便帽。"

"关于那支火枪有什么情况?"

"这支火枪不到二英尺长,完全可以放到他的手提箱里。

他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它放在大衣里,带在身上。"

"你认为这些情况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噢,福尔摩斯先生,"麦克唐纳说道,“你可以相信,我听

到这些情况以后,不到五分钟就发出了电报。当我们捉住这个

人时,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判断了。不过,恰恰在这件案子停滞

不前时,我们肯定是前进了一大步。我们知道一个自称哈格雷

夫的美国人两天前来到滕布里奇韦尔斯市,随身携带一辆自

行车和一个手提箱,箱子里装的是一支截短了的火枪。所以他

是蓄意来进行犯罪活动的。昨天早晨他把火枪藏在大衣里,骑

着自行车来到这个地方。据我们所知,谁也没看到他来。不过

他到庄园大门口用不着经过村子,而且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也

很多。大概他马上把他的自行车藏到月桂树丛里(人们后来就

在这里找到那辆车),也可能他自己就潜伏在这里,注视着庄

园的动静,等候道格拉斯先生走出来。在咱们看来,在室内使

用火枪这种武器是件怪事。不过,他本来是打算在室外使用

的。火枪在室外有一个很明显的好处,因为它不会打不中,而

且在英国爱好射击运动的人聚居的地方,枪声是很平常的事,

不会引仆人们特别注意的。"

"这一切都很清楚了!"福尔摩斯说道。

"可是,道格拉斯先生没有出来。凶手下一步怎么办呢?他

丢下自行车,在黄昏时走近庄园。他发现吊桥是放下来的,附

近一个人也没有。他就利用了这个机会,毫无疑问,假如有人

碰到他,他可以捏造一些借口。可是他没有碰到一个人。他溜

进了他首先看到的屋子,隐藏在窗帘后面。从那个地方,他看

到吊桥已经拉起来,他知道,唯一的生路就是蹚过护城河。他

一直等到十一点一刻,道格拉斯先生进行睡前的例行检查走

进房来。他按事先预定计划向道格拉斯开枪以后就逃跑了。他

知道,旅馆的人会说出他的自行车特征来,这是个对他不利的

线索,所以他就把自行车丢在此地,另行设法到伦敦,或是到

他预先安排好的某一安全隐身地去。福尔摩斯先生,我说得怎

么样?"

"很好,麦克先生,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说得很好,也

很清楚。这是你所说的情况发展的结局。我的结论是:犯罪时

间比我听说的要早半小时;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先生两个人

合谋隐瞒了一些情况;他们帮助杀人犯逃跑了,或者至少是在

他们进屋以后凶手才逃走的;他们还伪造凶手从窗口逃跑的

迹象,而十有八九是他们自己放下吊桥,让凶手逃走的。这是

我对案子前一半情况的判断。"

这两个侦探摇了摇头。

"好,福尔摩斯先生,假如这是真的,那我们愈发弄得莫名

其妙了。"这个伦敦警官说道。

"而且是更加难于理解了,"怀特·梅森补充说道,“道格

拉斯夫人一生中从未到过美洲。她怎么可能和一个美洲来的

凶手有瓜葛,并使她庇护这一罪犯呢?"

"我承认存在这些疑问,"福尔摩斯说道,“我打算今天晚

上亲自去调查一下,也可能会发现一些有助于破案的情况。"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能帮你的忙吗?"

"不,不用!我的需要很简单。只要天色漆黑再加上华生

医生的雨伞就行了。还有艾姆斯,这个忠实的艾姆斯,毫无疑

问,他会破例给我些方便的。我的一切思路始终萦绕着一个基

本问题:为什么一个运动员锻炼身体要这么不合情理地使用

单个哑铃?"

半夜时候,福尔摩斯才独自调查回来。我们住的屋子有两

张床,这已经是这家乡村小旅馆对我们最大的优待了。那时我

已入睡,他进门时才把我惊醒。

"哦,福尔摩斯,"我喃喃地说道,“你可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吗?"

他手里拿着蜡烛,站在我身边,默默不语,然后他那高大

而瘦削的身影向我俯过来。

"我说,华生,"他低声说道,"你现在和一个神经失常的

人,一个头脑失去控制的白痴,睡在同一个屋子里,不觉得害

怕么?"

"一点也不怕。"我吃惊地回答道。

"啊,运气还不错,"他说道,这一夜他就再也没有说一句

话。

七 谜 底

七谜底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到当地警察局去,看见警官麦克唐

纳和怀特·梅森正在警官的小会客室里密商某事。他们面前

的公事桌上堆着许多书信和电报,他们正在仔细地整理和摘

录,有三份已经放在一边了。

"还在追踪那个难以捉摸的骑自行车人吗?"福尔摩斯高

兴地问道,“关于这个暴徒有什么最新消息?"

麦克唐纳沮丧地指了指他那一大堆信件,说道:“目前从

莱斯特、诺丁汉、南安普敦、德比、东哈姆、里士满和其他十四

个地方都来了关于他的报告。其中东哈姆、莱斯特和利物浦三

处有对他明显不利的情况。因此,他实际上已受到注意了。不

过好象全国到处都有穿黄大衣的亡命徒似的。"

"哎呀!"福尔摩斯同情地说道,“现在,麦克先生,还有你,

怀特·梅森先生,我愿意向你们提出一个非常诚恳的忠告。当

我和你们一起研究这件案子时,你们一定还记得,我曾经提出

过条件:我不会对你们发表未经充分证实的见解;我要保留并

制定出我自己的计划,直到我认为它们是正确的,而使自己满

意为止。因此,眼下我还是不想告诉你们我的全部想法。另一

方面,我说过我对你们一定要光明磊落,如果我眼看你们白白

把精力浪费在毫无益处的工作上,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所以今

天早晨我要向你们提出忠告,我的忠告就是三个字:'放弃

它'。"

麦克唐纳和怀特·梅森惊奇地瞪着大眼望着他们这位出

名的同行。

"你认为这件案子已经没法办了吗?"麦克唐纳大声说道。

"我认为你们这样办这件案子是没有希望的,但我并不认

为本案不能真相大白。"

"可是骑自行车的人并不是虚构的啊。我们有他的外貌特

征,他的手提箱,他的自行车。这个人一定藏在什么地方了,为

什么我们不应当缉拿他呢?"

"不错,不错,毫无疑问,他藏在某个地方,而且我们一定

可以捉到他。不过我不愿让你们到东哈姆或是利物浦这些地

方去浪费精力,我相信我们能找到破案捷径。"

"你是对我们瞒了什么东西了。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福

尔摩斯先生,"麦克唐纳生气地说。

"麦克先生,你是知道我的工作方法的。但是我要在尽可

能短的时间里保一下密,我只不过希望设法证实一下我想到

的一切细节,这很容易做到。然后我就和你们告别,回伦敦,并

把我的成果完全留下为你们效劳。不这样做,我就太对不起你

们了。因为在我的全部经历中,我还想不起来哪件案子比这件

更新奇、更有趣。"

布里奇

韦尔斯市回来看到你的时候,你大体上还同意我们的判断。后

来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对本案的看法又截然不同了呢?"

"好,既然你们问我,我不妨告诉你们。正如我对你们说过

的,我昨夜在庄园里消磨了几个小时。"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啊!现在我权且给你们一个非常一般的回答。顺便说一

下,我曾经读过一篇介绍资料,它简明而又有趣,是关于这座

古老庄园的。这份资料只要花一个便士就可以在本地烟酒店

买到,"福尔摩斯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书皮上印有

这座古老庄园的粗糙的版画。

他又说道:“我亲爱的麦克先生,当一个人在周围古老环

境气氛中深受感染的时候,这本小册子对调查是很能增加情

趣的。你们不要不耐烦,因为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即使象这样

一篇简短的介绍资料,也可以使人在头脑中浮现出这座古厦

的昔日情景。请允许我给你们读上一段吧。'伯尔斯通庄园是

在詹姆士一世登基后第五年,在一些古建筑物的遗址上建造

的,它是残留的詹姆士一世时代有护城河的宅邸最完美的典

型……'"

"福尔摩斯先生,你别捉弄我们了。"

"啧!啧!麦克先生!我已经看出你们有些不耐烦了。好,

既然你们对这个问题不太感兴趣,我就不再逐字地念了。不过

我告诉你们,这里有一些描写,谈到一六四四年反对查理一世

的议会党人中的一个上校取得了这块宅基;谈到在英国内战

期间,查理一世本人曾在这里藏了几天;最后谈到乔治二世也

到过这里;你们会承认这里面有许多问题都与这座古老别墅

有种种的关系。"

"我不怀疑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不过这与我们的事毫

无关系啊。"

"没有关系吗?是没有关系吗?我亲爱的麦克先生,干咱

们这一行,一个最重要的基本功,就是眼界必须开阔。各种概

念的相互作用以及知识的间接使用始终是非常重要的。请原

谅,我虽然只是一个犯罪问题专家,但总比你岁数大些,也许

经验多一些。"

"我首先承认这一点,"麦克唐纳恳切地说道,“我承认你

有你的道理,可是你做起事来未免太转弯抹角了。"

"好,好,我可以把过去的历史放下不谈,回到当前的事实

上来。正象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昨晚我曾经到庄园去过。我既

道格拉斯夫人。我认为没有必

要去打扰他们,不过我很高兴地听说,这个女人并没有形容憔

悴的样子,而且刚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专门去拜访了那位

善良的艾姆斯先生,和他亲切地交谈了一阵,他终于答应我,

让我独自在书房里呆一阵子,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什么!和这个死尸在一起!"我突然喊出来。

"不,不,现在一切正常。麦克先生,我听说,你已许可这么

做了。这间屋子已恢复了原状。我在里面呆了一刻钟,很有启

发。"

"你做了些什么事呢?"

"噢,我并没有把这样简单的事情神秘化,我是在寻找那

只丢失了的哑铃。在我对这件案子的判断中,它始终显得很重

要。我终于找到了它。"

"在哪儿找到的?"

"啊,咱们已经到了真相大白的边缘了,让我进一步做下

去,再稍微前进一步,就能答应你们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

出。"

"好,我们只好答应根据你自己的主张去做,"麦克唐纳说

道,“不过说到你叫我们放弃这件案子……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呢?"

"理由很简单,我亲爱的麦克先生,因为你们首先就没有

弄清楚调查对象啊。"

"我们正在调查伯尔斯通庄园约翰·道格拉斯先生的被

害案。"

"对,对,你们的话不错。可是不要劳神去搜寻那个骑自行

车的神秘先生了。我向你们保证,这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帮助

的。"

"那么,你说我们应当怎样去做呢?"

"如果你们愿意,我就详细地告诉你们应该做些什么。"

"好,我不能不说,我总觉得你的那些古怪的作法是有道

理的。我一定照你的意见去办。"

"怀特·梅森先生,你怎么样?"

这个乡镇侦探茫然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福尔摩斯先生

和他的侦探法对他来说是够陌生的了。

"好吧,如果警官麦克唐纳认为对,那么我当然也一样,"

怀特·梅森终于说道。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道,“好,那么我建议你们两位到乡

间去畅快地散散步吧。有人对我说,从伯尔斯通小山边一直到

威尔德,景色非常好。尽管我对这乡村不熟悉,不能向你们推

荐一家饭馆,但我想你们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饭馆吃午饭。晚

上,虽然疲倦了,可是却高高兴兴……"

"先生,您这个玩笑可真是开得过火了!"麦克唐纳生气地

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叫道。

"好,好,随你们的便好了,怎么消磨这一天都可以,"福尔

摩斯说道,高兴地拍拍麦克唐纳的肩膀,“你们愿意做什么就

做什么,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不过,务必在黄昏以前到这里

来见我,务必来,麦克先生。"

"这听起来还象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说的话。"

"我所说的,都是极好的建议,可是我并不强迫你们接受。

只要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这里就行了。可是,现在,在

我们分手以前,我需要你给巴克先生写一个便条。"

"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就口述了。准备好了吗?

'亲爱的先生,我觉得,我们有责任排净护城河的水,

希望我们能找到一些……'"

"这是不可能的,"麦克唐纳说道,“我已做过调查了。"

"啧,啧,我亲爱的先生!写吧,请照我所说的写好了。"

"好,接着说吧。"

“'……希望我们能找到与我们的调查有关的什么东

西。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清早工人们就来上工,把河水

引走……'"

"不可能!"

"'把河水引走,所以我想最好还是预先说明一下。'

"现在签个名吧,四点钟左右,由专人送去。那时我们再在

这间屋里见面。在见面以前,我们可以一切自便。我可以向你

们保证,调查肯定可以暂停了。"

将近黄昏时分,我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福尔摩斯态度非

常严肃,我怀着好奇的心理,而两个侦探显然极为不满,异常

气恼。

"好吧,先生们,"我的朋友严肃地说道,“我请你们现在和

我一同去把一切情况都考察一下,然后你们自己就会作出判

断,我所作的观察究竟是否能说明我得出的结论有道理。夜间

天气很冷,我也不知道要去多长时间,所以请你们多穿一些衣

服。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在天黑以前赶到现场。如果你们同意

的话,我们现在立即出发。"

庄园花园四周有栏杆围着,我们顺着花园向前走,直到一

个地方,那里的栏杆有一个豁口,我们穿过豁口溜进花园。在

越来越暗的暮色中,我们随着福尔摩斯走到一片灌木丛附近,

几乎就在正门和吊桥的对过。吊桥还没有拉起来。福尔摩斯

蹲下来藏在月桂树丛后面,我们三个人照他的样子蹲下来。

"好,现在我们要干什么呢?"麦克唐纳唐突地问道。

"我们要耐心等待,尽量不要出声,"福尔摩斯答道。

"我们到底要在这儿干什么?我认为你应该对我们开诚布

公一些!"

福尔摩斯笑了,他说道:“华生一再说我是现实生活中的

剧作家,我怀有艺术家的情调,执拗地要作一次成功的演出。

麦克唐纳先生,如果我们不能常使我们的演出效果辉煌,那我

们这个营生就真的是单调而令人生厌的了。试问,直截了当的

告发,一刀见血的严峻处决——这种结案法能演出什么好剧

呢?但敏锐的推断,锦囊妙计,对转眼到来的事件作机智的预

测,而又胜利地证实自己的推断——难道这些不说明我们的

营生值得自豪、干得有理吗?在当前这一时刻,你们会感到猎

人预期得手前的激动。假如象一份既定的时间表那样,还有什

么可激动呢?麦克先生,我只请你们耐心一点,一切就会清楚

了。"

"好哇,我倒希望在我们大家冻死以前,这种自豪、有理等

等可以实现。"这个伦敦侦探无可奈何、幽默地说道。

我们几个人都颇有理由赞同这种迫切的愿望,因为我们

守候得实在太久、太难忍了。暮色逐渐笼罩了这座狭长而阴森

的古堡,从护城河里升起一股阴冷、潮湿的寒气,使我们感到

锥心刺骨,牙齿不住打颤。大门口只有一盏灯,那间晦气的书

房里有一盏固定的球形灯。四处是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这要呆多长时间啊?"麦克唐纳突然问道,“我们在守候

什么呢?"

"我不打算象你那样计较等了多长时间,"福尔摩斯非常

严厉地答道,“要是罪犯把他们的犯罪活动安排得象列车时刻

表那样准时,那对我们大家当然是方便多了。至于我们在守候

什……瞧,那就是我们守候的东西啊!"

他说话的时候,书房中明亮的黄色灯光,被一个来回走动

的人挡得看不清了。我们隐身的月桂树丛正对着书房的窗户,

相距不到一百英尺。不久,窗子吱地一声突然打开了,我们隐

约地看到一个人的头和身子探出窗外,向暗处张望。他向前方

注视了片刻,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好象怕让人看到。然后他向

前伏下身子,我们在这寂静中听到河水被搅动的轻微响声,这

个人手里好象拿着什么东西在搅动护城河水。后来他突然象

渔夫捞鱼一样,捞上某些又大又圆的东西,在把它拖进窗子

时,灯光又被挡住了。

"马上!"福尔摩斯大声喊道,“快去!"

我们大家都站起来,四肢已经麻木了,摇摇晃晃地跟在福

尔摩斯后面。他急速地跑过桥去,用力拉响门铃。门吱拉一声

打开了,艾姆斯惊愕地站在门口,福尔摩斯一言不发地把他推

到一边,我们大家也都随他一同冲进室内,我们所守候的那个

人就在那里。

桌上的油灯重新放出刚才我们在窗外看到的光芒来。现

在油灯正拿在塞西尔·巴克手中,我们进来时,他把灯举向我

们。灯光映射在他那坚强、果敢、刮得光光的脸上,他的双眼冒

出怒火。

"你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呀?"巴克喊道,"你们在找什

么?"

福尔摩斯很快地向周围扫视了一下,然后向塞在写字台

底下的一个浸湿了的包袱猛扑过去。

"我就是找这个,巴克先生,这个裹着哑铃的包袱是你刚

从护城河里捞起来的。"

巴克脸上现出惊奇的神色,注视着福尔摩斯问道:“你究

竟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呢?"

"这很简单,是我把它放在水里的嘛。"

"是你放进水里的?你!"

"也许我应该说'是我重新放进水里的'。"福尔摩斯说道,

"麦克唐纳先生,你记得我提到过缺一只哑铃的事吧,我让你

注意它,可是你却忙于别的事,几乎没有去考虑,而它本来是

可以使你从中得出正确推论的。这屋子既然靠近河水,而且又

失去一件有重量的东西,那么就不难想象,这是用来把什么别

的东西加重使之沉到水中去了。这种推测至少是值得验证的。

艾姆斯答应我可以留在这屋中,所以说,我在艾姆斯的帮助

下,用华生医生雨伞的伞柄,昨晚已经把这个包袱钩出来,而

且检查了一番。

"然而,最首要的是,我们应当证实是谁把它放到水中去

的。于是,我们便宣布要在明天抽干护城河水,当然,这就使得

那个隐匿这个包袱的人一定要取回它来,而这只有在黑夜里

才能去做。我们至少有四个人亲眼见到是谁趁机抢先打捞包

袱。巴克先生,我想,现在该由你讲讲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这个湿包袱放在桌上油灯旁边,打

开捆着的绳索。他从里面取出一只哑铃来,放到墙角上那一只

的旁边。然后他又抽出一双长统靴子。

"你们看,这是美国式的,"福尔摩斯指着鞋尖说道。他又

把一柄带鞘的杀人长刀放在桌上。最后他解开一捆衣服,里面

有一整套内衣裤、一双袜子、一身灰粗呢衣服,还有一件黄色

短大衣。

"这些衣服,"福尔摩斯指着说,“除了这件大衣以外,都是

平常的衣物,这件大衣对人很有启发。"

福尔摩斯把大衣举到灯前,用他那瘦长的手指在大衣上

指点着继续说道:“你们看,这件大衣衬里里面,有做成这种式

样的一个口袋,好象是为了有宽敞的地方去装那支截短了的

猎枪。衣领上有成衣商的签条——美国维尔米萨镇的尼尔服

饰用品店。我曾在一个修道院院长的藏书室里花了一下午的

时间,增长了我的知识,了解到维尔米萨是一个繁荣的小城

镇,在美国一个驰名的盛产煤铁山谷的谷口。巴克先生,我记

得你同我谈起道格拉斯先生第一位夫人时,曾经谈到产煤地

区的事。那么就不难由此得出推论:死者身旁的卡片上的v.

v.两个字,可能是代表维尔米萨山谷(vermissa

valley),或许就是从这个山谷中,派出了刺客,这山谷

可能就是我们听说的恐怖谷。这已经完全清楚了。现在,巴克先生,

我好象是有点妨碍你来说明了。"

这个伟大的侦探解说时,塞西尔·巴克脸上的表情可真

是怪相百出:忽而气恼无比,忽而惊奇不已,忽而惊恐万状,忽

而犹疑不决。最后他用带挖苦味道的反话回避福尔摩斯的话

语,冷笑着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最好再多给我

们讲一点。"

"我当然能告诉你更多的情况了,巴克先生,不过还是你

自己讲体面一些。"

"啊,你是这样想的吗?好,我只能告诉你,如果这里面有

什么隐私的话,那也不是我的秘密,叫我说出来是找错人了。"

"好,巴克先生,假如你采取这种态度,"麦克唐纳冷冷地

说,“那我们就要先拘留你,等拿到逮捕证再逮捕你了。"

"随你们的便好了,"巴克目中无人地说。

看来从他那里再也弄不出什么来了,因为只要望一望他

那刚毅顽强的面容,就会明白,即使对他施以酷刑,也绝不会

使他违背自己的心意。然而,正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话声,打破

了这场僵局。原来,道格拉斯夫人正站在半开的门外听我们谈

话,现在她走进屋里来了。

"你对我们已经很尽力了,塞西尔,"道格拉斯夫人说道,

"不管这个事将来结局如何,反正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只很尽力,而且过分尽力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庄重

地说道,“我对你非常同情,太太,我坚决劝你要信任我们裁判

的常识,并且自愿完全把警探当知心人。可能我在这方面有过

失,因为你曾通过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向我转达过你有隐私要

告诉我,我那时没有照你的暗示去做,不过,那时我认为你和

这件犯罪行为有直接关系。现在我相信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然

而,有许多问题还需要说清楚,我劝你还是请道格拉斯先生把

他自己的事情给我们讲一讲。"

道格拉斯夫人听福尔摩斯这么一说,惊奇万状,不由得叫

出声来。这时我们看到有一个人好象从墙里冒出来一样,正从

阴暗的墙角出现并走过来,我和两个侦探也不由得惊叫了一

声。

道格拉斯夫人转过身,立刻和他拥抱起来,巴克也抓祝蝴

伸过来的那只手。

"这样最好了,杰克,"他的妻子重复说道,“我相信这样最

好了。"

"是的,确实这样最好,道格拉斯先生,"歇洛克·福尔摩

斯说道,“我断定你会发现这样最好。"

这个人刚从黑暗的地方走向亮处,眨着昏花的眼睛站在

那里望着我们。这是一张非同寻常的面孔——一双勇敢刚毅

的灰色大眼睛,剪短了的灰白色胡须,凸出的方下巴,嘴角浮

现出幽默感来。他把我们大家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来,使我惊

讶的是,他竟向我走来,并且递给我一个纸卷。

"久闻大名,"他说道,声音不完全象英国人,也不完全象

美国人,不过却圆润悦耳,“你是这些人中的历史学家。好,华

生医生,恐怕你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你手中这样的故事资料,

我敢拿全部财产和你打赌。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它,不过

只要你有了这些事实,你就不会使读者大众不感兴趣的。我曾

隐藏了两天,用白天的时光,就是在这种困难处境中所能利用

的时光,把这些事写成文字的东西。你和你的读者大众可以随

意使用这些材料。这是恐怖谷的故事。"

"这是过去的事了,道格拉斯先生,"歇洛克·福尔摩斯心

平气和地说道,“而我们希望听你讲讲现在的事情。"

"我会告诉你们的,先生,"道格拉斯说道,"我说话的时

候,可以吸烟吗?好,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假如我记得不错

的话,你自己也喜欢吸烟。你想想看,要是你坐了两天,明明衣

袋里有烟草,却怕吸烟时烟味把你暴露了,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啊。"

道格拉斯倚着壁炉台,抽着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雪茄,说

道:“我久闻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可从来没想到竟会和你

相见。但在你还没有来得及读这些材料以前,"道格拉斯向我

手中的纸卷点头示意说,"你将会说,我给你们讲的是新鲜

事。"

警探麦克唐纳非常惊奇地注视着这个新来的人。

"啊,这可真把我难住了!"麦克唐纳终于大声说道,“假如

你是伯尔斯通庄园的约翰·道格拉斯先生,那么,这两天来我

们调查的死者是谁呢?还有,现在你又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呢?我看你象玩偶匣中的玩偶一样是从地板里钻出来的。"①

"唉,麦克先生,"福尔摩斯不赞成地摇晃一下食指,“你没

有读过那本出色的地方志吗?上面明明写着国王查理一世避

难的故事。在那年头要是没有保险的藏身之处是无法藏身的。

用过的藏身之地当然还可以再用。所以我深信会在这所别墅

里找到道格拉斯先生的。"

"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捉弄我们这么长时间?"麦克唐纳

生气地说道,“你让我们白白浪费了多少时间去搜索那些你本

早已知道是荒谬的事情。"

"不是一下子就清楚的,我亲爱的麦克先生。对这案件的

全盘见解,我也是昨夜才形成的。因为只有到今天晚上才能证

实,所以我劝你和你的同事白天去休息。请问,此外我还能怎

①玩偶匣——一种玩具,揭开盖子即有玩具跳起。——译者注

样做呢?当我从护城河里发现衣物包袱时,我立即清楚了,我

们所看到的那个死尸根本就不是约翰·道格拉斯先生,而是

从滕布里奇韦尔斯市来的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不可能再有其

他的结论了。所以我只有去确定约翰·道格拉斯先生本人可

能在什么地方,而最可能的是,在他的妻子和朋友的帮助下,

他隐藏在别墅内对一个逃亡者最适宜的地方,等待能够逃跑

的最稳妥的时机。"

"好,你推断得很对,"道格拉斯先生赞许地说道,“我本来

想,我已经从你们英国的法律下逃脱了,因为我不相信我怎么

能忍受美国法律的裁决,而且我有了一劳永逸地摆脱追踪我

的那些猎狗们的机会。不过,自始至终,我没有做过亏心事,而

且我做过的事也没有什么不能再做的。但是,我把我的故事讲

给你们听,你们自己去裁决好了。警探先生,你不用费心警告

我,我决不会在真理面前退缩的。

"我不打算从头开始。一切都在这上面写着,"道格拉斯指

着我手中的纸卷说道,“你们可以看到无数怪诞无稽的奇事,

这都归结为一点:有些人出于多种原因和我结怨,并且就是倾

家荡产也要整死我。只要我活着,他们也活着,世界上就没有

我的安全容身之地。他们从芝加哥到加利福尼亚到处追逐我,

终于把我赶出了美国。在我结婚并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地方安

家以后,我想我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了。

"我并没有向我的妻子讲过这些事。我何必要把她拖进去

呢?如果她要知道了,那么,她就不会再有安静的时刻了,而且

一定会经常惊恐不安。我想她已经知道一些情况了,因为我有

时无意中总要露出一两句来。不过,直到昨天,在你们这些先

生们看到她以后,她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把她所知道的一

切情况都告诉了你们,巴克也是这样,因为发生这件案子的那

天晚上,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向他们细讲。现在她才知道这些

事,我要是早告诉她我就聪明多了。不过这是一个难题啊,亲

爱的,"道格拉斯握了握妻子的手,“现在我做得很好吧。

"好,先生们,在这些事发生以前,有一天我到滕布里奇韦

尔斯市去,在街上一眼瞥见一个人。虽然只一瞥,可是我对这

类事目力很敏锐,并且毫不怀疑他是谁了。这正是我所有仇敌

中最凶恶的一个——这些年来他一直象饿狼追驯鹿一样不放

过我。我知道麻烦来了。于是我回到家里作了准备。我想我

自己完全可以对付。一八七六年,有一个时期,我的运气好,在

美国是人所共知的,我毫不怀疑,好运气仍然和我同在。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在戒备着,也没有到花园里去。这样

会好一些,不然的话,在我接近他以前,他就会抢先掏出那支

截短了的火枪照我射来。晚上吊桥拉起以后,我的心情平静了

许多,不再想这件事了。我万没料到他会钻进屋里来守候我。

可是当我穿着睡衣照我的习惯进行巡视的时候,还没走进书

房,我就发觉有危险了。我想,当一个人性命有危险的时候

——在我一生中就有过数不清的危险——有一种第六感官会

发出警告。我很清楚地看到了这种信号,可是我说不出为什

么。霎时我发现窗帘下露出一双长统靴子,我就完全清楚是怎

么回事了。

"这时我手中只有一支蜡烛,但房门开着,大厅的灯光很

清楚地照进来,我就放下蜡烛,跳过去把我放在壁炉台上的铁

锤抓到手中。这时他扑到我面前,我只见刀光一闪,便用铁锤

向他砸过去。我打中了他,因为那把刀子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了。他象一条鳝鱼一样很快绕着桌子跑开了,过了一会,他从

衣服里掏出枪来。我听到他把机头打开,但还没来得及开枪,

就被我死死抓住了枪管,我们互相争夺了一分钟左右。对他来

说松手丢了枪就等于丢了命。

"他没有丢下枪,但他始终让枪托朝下。也许是我碰响了

扳机,也许是我们抢夺时震动了扳机,不管怎样,反正两筒枪

弹都射在他脸上,我终于看出这是特德·鲍德温。我在滕布里

奇韦尔斯市看出是他,在他向我起过来时又一次看出是他,可

是照我那时看到他的样子,恐怕连他的母亲也认不出他来了。

我过去对大打出手已经习惯了,可是一见他这副尊容还是不

免作呕。

"巴克匆忙赶来时,我正倚靠在桌边。我听到我妻子走来

了,赶忙跑到门口去阻拦她,因为这种惨象决不能让一个妇女

看见。我答应马上到她那里去。我对巴克只讲了一两句,他一

眼就看明白了,于是我们就等着其余的人随后来到,可是没有

听到来人的动静。于是我们料定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刚才这

一切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这时我不由想起了一个主意,我简直为这主意的高明而

感到飘飘然了。因为这个人的袖子卷着,他的臂膀上露出一个

会党的标记。请瞧瞧这里。"

道格拉斯卷其他自己的衣袖,让我们看一个烙印——褐

色圆圈里面套个三角形,正象我们在死者身上看到的一模一

样。

"就是一见这标记才使我灵机一动,我似乎转眼就明白了

一切。他的身材、头发、体形都和我自己一模一样。再没有人

能认出他的面目了,可怜的恶魔!我把他这身衣服扒下来,我

和巴克只用了一刻钟就把我的睡衣给死者穿好,而死者就象

你们看到的那样躺在地上。我们把他的所有东西打成一个包

袱,用当时仅能找到的重物使它加重,然后把它从窗户扔出

去。他本来打算放在我尸体上的卡片,被我放在他自己的尸体

旁边。

"我又把我的几个戒指也戴到他的手指上,不过至于结婚

戒指,"道格拉斯伸出他那只肌肉发达的手来,说道,“你们自

己可以看到我戴得紧极了。从我结婚时期,我就没有动过它,

要想取下它除非用锉刀才行。总之我不知道当时是否想到把

它锉下来,即使当时想这么做也是办不到的。所以只好让这件

小事由它去了。另一方面,我拿来一小块橡皮膏贴在死者脸

上,那时我自己在那个位置正贴着一块,福尔摩斯先生,这地

方你却疏忽了。象你这样聪明的人,如果你当时碰巧揭开这块

橡皮膏,你就会发现下面没有伤痕。

"好,这就是那时的情况。假如我能够躲藏一阵子,然后再

和我的'姘妇'妻子一同离开这里,我们自然有机会在余生中

过平安生活了。只要我活在世上,这些恶魔们当然不会让我安

宁;可是如果他们在报上看到鲍德温暗杀得手的消息,那么,

我的一切麻烦也就结束了。我没有时间对巴克和我的妻子说

明白,不过他们很是心领神会,完全能帮助我。我很清楚别墅

中的藏身之处,艾姆斯也知道,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个藏身之

地会和这件事发生关系。我藏进那个密室里,其余的事就由巴

克去做了。

"我想你们自己已能补充说明巴克所做的事。他打开窗

户,把鞋印留在窗台上,造成凶手越窗逃跑的假象。这当然是

困难的事,可是吊桥已经拉起,没有别的道路逃走了。等一切

都安排就绪以后,他才拚命拉起铃来。以后发生的事,你们都

知道了。就这样,先生们,你们要怎样办就怎样办吧。可是我

已经把真情告诉你们了。千真万确,我把全部真情都告诉你们

了。现在请问英国法律如何处理我?"

大家都默不作声,歇洛克·福尔摩斯打破了沉寂,说道:

"英国的法律,基本上是公正的。你不会受冤枉的刑罚的。可

是我要问你这个人怎么知道你住在这儿?他是怎样进入你屋

里的,又藏在哪里想暗害你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福尔摩斯的面容非常苍白而严肃。

"恐怕这件事还不算完呢,"福尔摩斯说道,“你会发现还

有比英国刑罚更大的危险,甚至也比你那些从美国来的仇敌

更危险。道格拉斯先生,我看你面前还有麻烦事。你要记住我

的忠告,继续小心戒备才是。"

现在,请读者不要厌倦,暂时随我一起远离这苏塞克斯的

伯尔斯通庄园;也远离这个叫做约翰·道格拉斯的人的怪事

发生的这一年。

我希望你们在时间上退回二十年,在地点上向西方远渡

几千里,作一次远游。那么,我可以摆在你们面前一件稀奇古

怪、骇人听闻的故事——这故事是那样稀奇古怪,那样骇人听

闻,即使是我讲给你听,即使它是确凿的事实,你还会觉得难

以相信。

不要以为我在一案未了以前,又介绍另一件案子。你们读

下去就会发现并非如此。在我详细讲完这些年代久远的事件,

你们解决了过去的哑谜时,我们还要在贝克街这座宅子里再

一次见面,在那里,这件案子象其他许多奇异事件一样,都有

它的结局。

一 此人

一八七五年二月四日,天气严寒,吉尔默敦山峡谷中积满深雪。然而,由于开动了蒸汽扫雷机,铁路依然畅通无阻,联结煤矿和铁工区这条漫长线路的夜车,迟缓地从斯塔格维尔平原,响声隆隆地爬上陡峭的斜坡,向维尔米萨谷口的中心区维尔米萨镇驶去。

火车行驶到这里,向下驶去,经巴顿支路、赫尔姆代尔,到农产丰富的梅尔顿县。这是单轨铁路,不过在每条侧线上的无数列满载着煤和铁矿石的货车,说明了矿藏的丰富。

这丰富的矿藏使得美国这个最荒凉的角落迁来了许多粗野的人,生活开始沸腾起来。

以前这里是荒芜不毛之地。第一批到这里进行详细考察的开拓者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片美景如画的大草原和水草繁茂的牧场,竟是遍布黑岩石和茂密森林的荒凉土地。山坡上是黑压压几乎不见天日的密林,再往上是高耸的光秃山顶,白雪和巉岩屹立两侧,经过蜿蜒曲折的山谷,这列火车正在向上缓缓地蠕动着。

前面的客车刚刚点起了油灯,一节简陋的长车厢里坐着二三十个人,其中大多数是工人,经过在深谷底部的整天的劳累,坐火车回去休息。至少有十几个人,从他们积满尘垢的面孔以及他们携带的安全灯来看,显然是矿工。他们坐在一起吸烟,低声交谈,偶而平视车厢对面坐的两个人一眼,那两个人身穿制服,佩戴徽章,说明他们是警察。

客车厢里其余的旅客,有几个劳动阶层的妇女,有一两个旅客可能是当地的小业主,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年轻人独自坐在车厢一角。因为和我们有关的正是这一位,所以值得详细交代一下。

这个年轻人品宇轩昂,中等身材,不过三十岁左右。一双富于幽默感的灰色大眼睛,不时好奇地迅速转动,透过眼镜打量着周围的人们。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善于交际、性情坦率的人,热衷于和一切人交朋友。任何人都可以立即发现他那善于交际的脾气和爱说话的性格,他颇为机智而经常面带微笑。但如有人细细地进行观察,就可以从他双唇和嘴角看出刚毅果断、坚韧不拔的神色来,知道这是一个思想深沉的人,这个快活的褐色头发的年轻的爱尔兰人一定会在他进入的社会中好歹使自己出名。

这个年轻人和坐在离他最近的一个矿工搭了一两句话,但对方话语很少而又粗鲁,便因话不投机而默不作声了,抑郁不快地凝视着窗外逐渐暗淡下去的景色。

这景色不能令人高兴。天色逐渐变暗,山坡上闪着炉火的红光,矿渣和炉渣堆积如山,隐隐呈现在山坡两侧,煤矿的竖井耸立其上。沿线到处是零零落落的低矮木屋,窗口灯光闪烁,隐约现出起轮廓来。不时显现的停车站挤满了皮肤黝黑的乘客。

维尔米萨区盛产煤铁的山谷,不是有闲阶层和有文化的人们经常来往的地方。这儿到处是为生存而进行最原始搏斗的严竣痕迹,进行着原始的粗笨劳动,从事劳动的是粗野的健壮的工人。

年轻的旅客眺望着这小城镇的凄凉景象,脸上现出不快和好奇的样子,说明这地方对他还很陌生。他不时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看看它,在信的空白处潦草地写下一些字。有一次他从身后掏出一样东西,很难使人相信这是象他那样温文尔雅的人所有的。

那是一支最大号的海军用左轮手枪。在他把手枪侧向灯光时,弹轮上的铜弹闪闪发光,表明枪内装满了子弹。他很快把枪放回口袋里,但已被一个邻座的工人看到了。

“喂,老兄,"这个工人说道,“你好象有所戒备啊。”

年轻人不自然地笑了笑。

“是啊,"他说道,“在我来的那地方,有时我们需要用它。”

“那是什么地方呢?”

“我刚从芝加哥来。”

“你对此地还不熟悉吧?”

“是的。”

“你会发现在这里也用得着它,"这个工人说道。

“啊!果真么?"年轻人似乎很关心地问道。

“你没听说这附近出过事么?”

“没有听到有什么不正常的事。”

“嗨!这里出的事多极了,用不多时你就会听个够。你为啥事到这里来的?”

“我听说这里愿意干活儿的人总是找得到活儿干。”

“你是工会里的人么?”

“当然了。”

“我想,那你也会有活儿干的。你有朋友吗?”

“还没有,不过我是有办法交朋友的。”

“怎么个交法呢?”

“我是自由人会的会员,没有一个城镇没有它的分会,只要有分会我就有朋友可交。”

这一席话对对方产生了异常作用,那工人疑虑地向车上其他人扫视了一眼,看到矿工们仍在低声交谈,两个警察正在打盹。他走过来,紧挨年轻旅客坐下,伸出手来,说道:

“把手伸过来。”

两个人握了握手对暗号。

“我看出你说的是真话。不过还是要弄清楚些好。”

他举起右手,放到他的右眉边。年轻人立刻举起左手,放到左眉边。

“黑夜是不愉快的,"这个工人说道。

“对旅行的异乡人,黑夜是不愉快的,"另一个人回答说。

“太好了。我是维尔米萨山谷三四一分会的斯坎伦兄弟。很高兴在此地见到你。”

“谢谢你。我是芝加哥二十九分会的约翰·麦克默多兄弟。身主j.h.斯科特。不过我很幸运,这么快就遇到了一个弟兄。”

“好,附近我们有很多人。你会看到,在维尔米萨山谷,本会势力雄厚,这是美国任何地方也比不上的。可是我们要有许多象你这样的小伙子才成。我真不明白象你这样生气勃勃的工会会员,为什么在芝加哥找不到工作。”

“我找到过很多工作呢,"麦克默多说道。

“那你为什么离开呢?”

麦克默多向警察那面点头示意并且笑了笑,说道:“我想这些家伙知道了是会很高兴的。”

斯坎伦同情地哼了一声。"有什么麻烦事吗?"他低声问道。

“很麻烦。”

“是犯罪行为吗?”

“还有其他方面的。”

“不是杀人吧?”

“谈这样的事还太早,"麦克默多说道,现出因说过了头而吃惊的样子,“我离开芝加哥有我自己的充分理由,你就不要多管了。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对这种事问个不休呢?”

麦克默多灰色的双眸透过眼镜突然露出气愤的凶光。

“好了,老兄。请不要见怪。人们不会以为你做过什么坏事的。你现在要到哪儿去?”

“到维尔米萨。”

“第三站就到了。你准备住在哪里?”

麦克默多掏出一个信封来,把它凑近昏暗的油灯旁。

“这就是地址——谢里登街,雅各布·谢夫特。这是我在芝加哥认识的一个人介绍给我的一家公寓。”

“噢,我不知道这个公寓,我对维尔米萨不太熟悉。我住在霍布森领地,现在就要到了。不过,在我们分手以前,我要奉告你一句话。如果你在维尔米萨遇到困难,你就直接到工会去找首领麦金蒂。他是维尔米萨分会的身主,在此地,没有布莱克·杰克·麦金蒂的许可,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见,老弟,或许我们有一天晚上能够在分会里见面。不过请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一旦遇到困难,就去找首领麦金蒂。”

斯坎伦下车了,麦克默多又重新陷入沉思。现在天已完全黑了,黑暗中高炉喷出的火焰在嘶列着、跳跃着发出闪光。在红光映照中,一些黑色的身影在随着起重机或卷扬机的动作,和着铿锵声与轰鸣声的旋律,弯腰、用力、扭动、转身。

“我想地狱一定是这个样子,"有人说道。

麦克默多转回身来,看到一个警察动了动身子,望着外面炉火映红的荒原。

“就这一点来说,"另一个警察说道,“我认为地狱一定象这个样子,我不认为,那里的魔鬼会比我们知道的更坏。年轻人,我想你刚到这地方吧?”

“嗯,我刚到这里又怎么样?"麦克默多粗暴无礼地答道。

“是这样,先生,我劝你选择朋友要小心谨慎。我要是你,我不会一开头就和迈克·斯坎伦或他那一帮人交朋友。”

“我和谁交朋友,这干你屁事!"麦克默多厉声说道。他的声音惊动了车厢内所有的人,大家都在看他们争吵,“我请你劝告我了吗?还是你认为我是个笨蛋,不听你的劝告就寸步难行?有人跟你说话你再张口,我要是你呀,嗨!还是靠边呆会儿吧!”

他把脸冲向警察,咬牙切齿,象一只狺狺狂吠的狗。

这两个老练、温厚的警察对这种友好的表示竟遭到这么强烈的拒绝,不免都大吃一惊。

“请不要见怪!先生,"一个警察说道,“看样子,你是初到此地的。我们对你提出警告,也是为了你好嘛。”

“我虽是初到此地,可是我对你们这一类货色却并不生疏,"麦克默多无情地怒喊道,

“我看你们这些人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收起你们的规劝吧,没有人需要它。”

“我们不久就要再会的,"一个警察冷笑着说道,“我要是法官的话,我敢说你可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了。”

“我也这样想,"另一个警察说,“我想我们后会有期的。”

“我不怕你们,你们也休想吓唬我。"麦克默多大声喊道,

“我的名字叫杰克·麦克默多,知道吗?你们要找我的话,可以到维尔米萨谢里登街的雅各布·谢夫特公寓去找,我决不会躲避你们,不管白天晚上,我都敢见你们这一类家伙。你们别把这弄错了。”

新来的人这种大胆的行动引起了矿工们的同情和称赞,他们低声议论,两个警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又互相窃窃交谈。

几分钟以后,火车开进一个灯光暗淡的车站,这里有一片旷地,因为维尔米萨是这一条铁路线上最大的城镇。麦克默多提起皮革旅行包,正准备向暗处走去,一个矿工走上前和他攀谈起来。

“哎呀,老兄,你懂得怎样对这些警察讲话,"他敬佩地说,

“听你讲话,真叫人痛快。我来给你拿旅行包,给你领路。我回家路上正好经过谢夫特公寓。”

他们从月台走过来时,其他的矿工都友好地齐声向麦克默多道晚安。所以,尽管还没立足此地,麦克默多这个捣乱分子已名满维尔米萨了。

乡村是恐怖的地方,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城镇更加令人沉闷。但在这狭长的山谷,至少有一种阴沉的壮观之感,烈焰映天,烟云变幻,而有力气和勤劳的人在这些小山上创造了当之无愧的不朽业绩,这些小山都是那些人在巨大的坑道旁堆积而成的。但城镇却显得丑陋和肮脏。来往车辆把宽阔的大街轧出许多泥泞不堪的车辙。人行道狭窄而崎岖难行,许多煤气灯仅仅照亮一排木板房,每座房屋都有临街的阳台,既杂乱又肮脏。

麦克默多和那矿工走近了市中心,一排店铺灯光明亮,那些酒馆、赌场更是灯光辉煌,矿工们则在那里大手大脚地挥霍他们用血汗挣来的钱。

“这就是工会,"这个向导指着一家高大而象旅社的酒馆说道,“杰克·麦金蒂是这里的首领。”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麦克默多问道。

“怎么!你过去没听说过首领的大名吗?”

“你知道我对此地很陌生,我怎么会听说过他呢?”

“噢,我以为工会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呢。他的名字经常登报呢。”

“为什么呢?”

“啊,"这个矿工放低了声音,“出了些事呗。”

“什么事?”

“天哪,先生,我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你可真是个怪人,在此地你只会听到一类事,这就是死酷党人的事。”

“为什么,我好象在芝加哥听说过死酷党人。是一伙杀人凶手,是不是?”

“嘘,别说了!千万别说了!"这个矿工惶惑不安地站在那里,惊讶地注视着他的同伴,大声说道,“伙计,要是你在大街上象这样乱讲话,那你在此地就活不了多久了。

许多人因为比这还小的事都已经送命了。”

“好,对他们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仅仅是我听说的。”

“不过,我不是说你听到的不是真事。"这个人一面说,一面忐忑不安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紧紧盯着暗处,好象怕看到什么暗藏的危险一样,“如果是凶杀的话,那么天知道,凶杀案多着呢。不过你千万不要把这和杰克·麦金蒂的名字联在一起。因为每个小声议论都会传到他耳边,而麦金蒂又是不肯轻易放过的。好,那就是你要找的房子,就是街后的那一座。你会发现房主老雅各布·谢夫特是本镇的一个诚实人。”

“谢谢你,"麦克默多和他的新相识握手告别时说道。他提着旅行包,步履沉重地走

在通往那所住宅的小路上,走到门前,用力敲门。

门马上打开了,可是开门的人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是一个年轻、美貌出众的德国型女子,玉肤冰肌,发色金黄,一双美丽乌黑的大眼睛,惊奇地打量着来客,白嫩的脸儿娇羞得泛出红晕。在门口明亮的街灯下,麦克默多好象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丰姿;她与周围污秽阴暗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照,更加动人。即使在这些黑煤渣堆上生出一支紫罗兰,也不会象这女子那样令人惊奇了。他神魂颠倒、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还是这女子打破了寂静。

“我还以为是父亲呢,"她娇声说道,带点德国口音,“你是来找他的吗?他到镇上去了。我正盼他回来呢。”

麦克默多仍在满心爱慕地痴望着她,在这矜持的来访者面前,那女子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

“不是,小姐,"麦克默多终于开口说道,“我不急着找他。可是有人介绍我到你家来住。我想这对我很合适,现在我更知道这是很合适的了。”

“你也决定得太快了,"女子微笑着说。

“除非是瞎子,谁都会这样决定的。"麦克默多答道。

姑娘听到赞美的话语,莞尔一笑。

“先生,请进来,"她说道,“我叫伊蒂·谢夫特小姐,是谢夫特先生的女儿。我母亲早已去世,我管理家务。你可以在前厅炉旁坐下,等我父亲回来。啊,他来了,有什么事你和他商量吧。”

一个老人从小路上慢慢走过来。麦克默多三言两语向他说明了来意。在芝加哥,一个叫墨菲的人介绍他到这里来。这个地址是另一个人告诉墨菲的。老谢夫特完全答应下

来。麦克默多对房费毫不犹豫,立刻同意一切条件,显然他很有钱,预付了每周七美元的膳宿费。

于是这个公然自称逃犯的麦克默多,开始住在谢夫特家里。这最初的一步引出漫长而暗淡的无数风波,其收场则是在天涯的异国。

二 身主

麦克默多很快就使自己出了名。无论他到哪里,周围的人立刻就知道了。不到一个星期,麦克默多已经变成谢夫特寓所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这里有十到十二个寄宿者,不过他们是诚实的工头或者是商店的普通店员,与这个年轻的爱尔兰人的脾性完全不同。

晚上,他们聚在一起,麦克默多总是谈笑风生,出语不凡,而他的歌声则异常出色。他是一个天生的挚友,具有使他周围的人心情舒畅的魅力。

但是他一次又一次象他在火车上那样,显出超人的智力和突如其来的暴怒,使人敬畏。他从来不把法律和一切执法的人放在眼里,这使他的一些同宿人感到高兴,使另一些人惊恐不安。

一开始,他就做得很明显,公然赞美说,从他看到她的美貌容颜和娴雅丰姿起,这房主人的女儿就俘获了他的心。他不是一个畏缩不前的求婚者,第二天他就向姑娘表诉衷情,从此以后,他总是翻来覆去地说爱她,完全不顾她会说些什么使他灰心丧气的话。

“还有什么人呢!"他大声说道,“好,让他倒霉吧!让他小心点吧!我能把我一生的机缘和我全部身心所向往的人让给别人吗?你可以坚持说"不",伊蒂!但总有一天你会说"行",我还年轻,完全可以等待。”

麦克默多是一个危险的求婚者,他有一张爱尔兰人能说会道的嘴巴和一套随机应变、连哄带骗的手段。他还有丰富的经验和神秘莫测的魅力,颇能博得妇女的欢心,最终得到她的爱情。他谈其他出身地莫纳根郡那些可爱的山谷,谈到引人入胜的遥远的岛屿、低矮的小山和绿油油的湖边草地,从这种到处是尘埃和积雪的地方去想象那里的景色,更仿佛使人觉得它愈发美妙无穷。

他然后把话题转到北方城市的生活,他熟悉底特律和密执安州一些伐木区新兴的市镇,最后还到过芝加哥,他在那里一家锯木厂里作工。然后就暗示地说到风流韵事,说到在那个大都会遇到的奇事,而那些奇事是那么离奇,又是那么隐秘,简直非言语所能讲述。他有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远离话题,有时话题突然中断,有时飞往一个神奇的世界,有时结局就在这沉闷而荒凉的山谷里。而伊蒂静静地听他讲述,她那一双乌黑的大眼里闪现出怜悯和同情的光彩,而这两种心情一定会那么急速、那么自然地转变成爱情。

因为麦克默多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所以他找到了一个记帐员的临时工作。这就占去了他大部分的白昼时间,也就无暇去向自由人分会的头目报到。一天晚上,他在火车上认识的旅伴迈克·斯坎伦来拜访他,才提醒了麦克默多。斯坎伦个子矮小,面容瘦削,眼睛黑黑的,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他很高兴又看到了麦克默多。喝了一两杯威士忌酒以后,斯坎伦说明了来意。

“喂,麦克默多,"斯坎伦说道,“我记得你的地址,所以我冒昧地来找你,我真奇怪,你怎么没有去向身主报到,为什么还不去拜谒首领麦金蒂呢?”

“啊,我正在找事,太忙了。”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你一定要找时间去看看他。天啊,伙计,你到这里以后,第一天早晨竟没有到工会去登记姓名,简直是疯了!要是你得罪了他,唉,你决不要……就说到这吧!”

麦克默多有点惊奇,说道:“斯坎伦,我入会已经两年多了,可是我从来没听到过象这样紧急的义务呢。”

“在芝加哥或许不是这样!”

“嗯,那里也是同样的社团啊。”

“是吗?"斯坎伦久久地凝视着他,眼里闪出凶光。

“不是吗?”

“这些事你以后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给我讲清楚。我听说我下车后你和警察争吵过。”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啊,在这地方,好事坏事都传得很快。”

“嗯,不错。我把我对这帮家伙的看法告诉了他们。”

“天哪,你一定会变成为麦金蒂的心腹人的!”

“什么?他也恨这些警察吗?”

斯坎伦迸发出一阵笑声。

“你去看他吧,我的伙计,"斯坎伦在告辞起身时对麦克默多说道,“如果你不去看他,那他就不是恨警察,而要恨你了。现在,请你接受一个朋友的规劝,马上去看他吧!”

碰巧就在这天晚上,麦克默多遇到一个更紧急的情况,使他不得不这样去做。也许因为他对伊蒂的关心比以前更明显,也许这种关心被好心的德国房东逐渐觉察出来。但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房东把这个年轻人招呼到自己房中,毫不掩饰地谈到正题上来。

“先生,据我看来,"他说道,“你渐渐地爱上我的伊蒂了,是这样吗?还是我误会了?”

“是的,正是这样,"年轻人答道。

“好,现在我对你直说吧,这是毫无用处的。在你以前,已经有人缠上她了。”

“她也对我这么说过。”

“好,你应当相信她说的是真情。不过,她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了吗?”

“没有,我问过她,可是她不肯告诉我。”

“我想她不会告诉你的,这个小丫头。也许她不愿意把你吓跑吧。”

“吓跑!"麦克默多一下子火冒三丈。

“啊,不错,我的朋友!你怕他,这也不算什么羞耻啊。这个人是特德·鲍德温。”

“这恶魔是什么人?”

“他是死酷党的一个首领。”

“死酷党!以前我听说过。这里也有死酷党,那里也有死酷党,而且总是窃窃私语!你们大家都怕什么呢?死酷党到底是些什么人呢?”

房东象每一个人谈起那个恐怖组织时一样,本能地放低了声音。

“死酷党,"他说道,“就是自由人会。”

年轻人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我自己就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

“你!要是我早知道,我决不会让你住在我这里——即使你每星期给我一百美元,我也不干。”

“这个自由人会有什么不好呢?会章的宗旨是博爱和增进友谊啊。”

“有些地方可能是这样的。这里却不然!”

“它在这里是什么样的呢?”

“是一个暗杀组织,正是这样。”

麦克默多不相信地笑了笑,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这里怕没有五十桩暗杀事件做证据!象米尔曼和范肖尔斯特,还有尼科尔森一家,老海厄姆先生,小比利·詹姆斯以及其他一些人不都是证据吗?还要证据!这个山谷里难道还有一个男女不了解死酷党么?”

“喂!"麦克默多诚恳地说道,“我希望你收回你说的话,或是向我道歉。你必须先做到其中一点,然后我就搬走。你替我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在这个镇子里是一个外乡人,我是一个社团成员,但我只知道这是一个纯洁的社团。你在全国范围内到处可以找到它,不过总是一个纯洁的组织。现在,正当我打算加入这里的组织时,你说它全然是一个杀人的社团,叫做"死酷党"。我认为你该向我道歉,不然的话,就请你解释明白,谢夫特先生。”

“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先生。自由人会的首领,就是死酷党的首领。假如你得罪了这一个,那一个就要报复你。我们的证据太多了。”

“这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我要的是证据!"麦克默多说道。

“假如你在这儿住长些,你自己就会找到证据的。不过我忘了你也是其中的一员了。你很快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坏。不过你可以住到别处去,先生。我不能再留你住在这里了。一个死酷党人来勾引我的伊蒂,而我不敢拒绝,这已经够糟糕了,我还能再收另一个做我的房客吗?对,真的,过了今晚,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因此,麦克默多知道,他不仅要被赶出舒适的住处,而且被迫离开他所爱的姑娘。就在这天晚上,他发现伊蒂独自一人坐在屋里,便向她倾诉了遇到的麻烦事。

“诚然,尽管你父亲已经下了逐客令,"麦克默多说道,“如果这仅仅是我的住处问题,那我就不在乎了。不过,说老实话,伊蒂,虽然我认识你仅仅一个星期,你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了,离开你我无法生活啊!”

“啊,别说了,麦克默多先生!别这么说!"姑娘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没告诉过你吗?你来得太晚了。有另外一个人,即使我没有答应马上嫁给他,至少我决不能再许配其他人了。”

“伊蒂,我要是先向你求婚,那就行了吗?”

姑娘双手掩着脸,呜咽地说:“天哪,我多么愿意你是先来求婚的啊!”

麦克默多当即跪在她的面前,大声说道:

“看在上帝面上,伊蒂,那就按你刚说的那样办吧!你难道愿意为了轻轻一诺而毁灭你我一生的幸福吗?我心爱的,就照你的心意办吧!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这比你任何允诺都要可靠。”

麦克默多把伊蒂雪白的小手放在自己两只健壮有力的褐色大手中间,说道:

“说一声你是我的吧,让我们同心合力应付不测。”

“我们不留在这儿吧?”

“不,就留在这儿。”

“不,不,杰克!"麦克默多这时双手搂祝糊,她说道,“决不能在这儿。你能带我远走高飞吗?”

麦克默多脸上一时现出踌躇不决的样子,可是最后还是显露出坚决果敢的神色来。

“不,还是留在这儿,"他说道,“伊蒂,我们寸步不移,我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离开呢?”

“不行,伊蒂,我不能离开这儿。”

“到底为什么呢?”

“假如我觉得我是被人赶走的,那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再说,这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难道不是一个自由国家里的自由人吗?如果你爱我,我也爱你,谁敢来在我们中间插手呢?”

“你不了解,杰克,你来这儿的时间太短了。你还不了解这个鲍德温。你也不了解麦金蒂和他的死酷党。”

“是的,我不了解他们,可是我不怕他们,我也不相信他们!"麦克默多说道,“我在粗野的人群里混过,亲爱的,我不光是不怕他们,相反,到头来他们总是怕我——总是这样,伊蒂。乍看起来这简直是发疯!要是这些人,象你父亲说的那样,在这山谷中屡次为非作歹,大家又都知道他们的名字,那怎么没有一个人受法律制裁呢?请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伊蒂!”

“因为没有人敢出面对证。如果谁去作证,他连一个月也活不了。还因为他们的同党很多,总是出来作假证说被告和某案某案不沾边。杰克,肯定说这一切你会自己看出来的!我早知道美国的每家报纸对这方面都有报道。”

“不错,我确实也看到过一些,可我总以为这都是编造出来的。也许这些人做这事总有些原因。也许他们受了冤屈,不得已而为之吧。”

“唉,杰克,我不爱听这种话#蝴也是这样说的——那个人!”

“鲍德温——他也这么说吗?是吗?”

“就因为这个,我才讨厌他。啊,杰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话了,我打心眼儿里讨厌他,可是又怕他。我为我自己而怕他,不过,主要是为我父亲,我才怕他。我知道,要是我敢向他说出真心话,那我们爷儿俩就要遭大难了。所以我才半真半假地敷衍他。

其实我们爷儿俩也只剩这点儿希望了。只要你能带我远走高飞,杰克,我们可以把父亲也带上,永远摆脱这些恶人的势力。”

麦克默多脸上又显出踌躇不决的神色,后来又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会大祸临头的,伊蒂,你父亲也一样。要说恶人,只要我俩还活着,你会发现,我比他们最凶恶的人还要凶恶呢。”

“不,不,杰克!我完全相信你。”

麦克默多苦笑道:“天啊,你对我太不了解了!亲爱的,你那纯洁的灵魂,甚至想象不出我所经历过的事。可是,喂,谁来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家伙以主子的架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是一个面目清秀、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年龄和体形同麦克默多差不多,戴着一顶大沿黑毡帽,进门连帽子也不劳神摘掉,那张漂亮的面孔,长着一双凶狠而又盛起凌人的眼睛和弯曲的鹰钩鼻子,粗暴无礼地瞪着坐在火炉旁的这对青年男女。

伊蒂马上跳起来,不知所措,惊恐不安。

“我很高兴看到你,鲍德温先生,"她说道,“你来得比我想的要早一些。过来坐吧。”

鲍德温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看着麦克默多。

“这是谁?"他粗率无礼地问道。

“鲍德温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新房客麦克默多先生,我可以把你介绍给鲍德温先生吗?”

两个年轻人相互敌视似地点点头。

“也许伊蒂小姐已经把我俩的事告诉你了?"鲍德温说道。

“我不知道你俩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好,现在你该明白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姑娘是我的,你看今晚天气很好,散步去。”

“谢谢你,我没有心思去散步。”

“你不走吗?"那人一双暴眼皮得冒出火来,“也许你有决斗的心思吧,房客先生?”

“这个我有,"麦克默多一跃而起,大声喊道,“你这话最受欢迎不过了!”

“看在上帝面上,杰克!唉,看在上帝面上!"可怜的伊蒂心慌意乱地喊道,“唉,杰克,杰克,他会杀害你的!”

“啊,叫他"杰克",是吗?"鲍德温咒骂道,“你们已经这样亲热了吗?是不?”

“噢,特德,理智点吧,仁慈点吧!看在我的面上,特德,假如你爱我,发发善心饶耍蝴吧!”

“我想,伊蒂,如果你让我们两个人单独留下来,我们可以解决这件事的,"麦克默多平静地说道,“要不然,鲍德温先生,你可以和我一起到街上去,今天夜色很好,附近街区有许多空旷的场地。”

“我甚至用不着脏了我的两只手,就可以干掉你,"他的敌手说道,“在我结果你以前,你会懊悔不该到这宅子里来的。”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候了,"麦克默多喊道。

“我要选择我自己的时间,先生。你等着瞧吧。请你看看这里!"鲍德温突然挽起袖子,指了指前臂上烙出的一个怪标记:一个圆圈里面套个三角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

“好,你会知道的,我敢担保。你也不会活得太久了。也许伊蒂小姐能够告诉你这些事。说到你,伊蒂,你要跪着来见我,听见了吗?丫头#韩膝跪下!那时我会告诉你应受怎样的惩罚。你既然种了瓜,我要看你自食其果!"他狂怒地瞪了他们两个一眼,转身就走,转眼间大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麦克默多和姑娘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伸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他。

“噢,杰克,你是多么勇敢啊!可是这没有用——你一定要逃走!今天晚上走,杰克,今天晚上走!这是你唯一的希望了。他一定要害你。我从他那凶恶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你怎么能对付他们那么多人呢?再说,他们身后还有首领麦金蒂和分会的一切势力。”

麦克默多挣开她的双手,吻了吻她,温柔地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

“我亲爱的,请你不要为我担惊受怕,在那里,我也是自由人会的一会员。我已经告诉你父亲了。也许我并不比他们那些人好多少,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当圣人。或许你也会照样恨我的。现在我已经都告诉你了。”

“恨你?杰克!只要我活着,我永远不会恨你的。我听说除了此地,在哪儿当个自由人会会员都不妨,我怎么会因此拿你当坏人呢?可是你既然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杰克,为什么你不去和麦金蒂交朋友呢?噢,赶快,杰克,赶快!你要先去告状,要不然,这条疯狗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这样想,"麦克默多说道,“我现在就去打点一下。你可以告诉你父亲我今晚住在这里,明早我就另找别的住处。”

麦金蒂酒馆的酒吧间象往常一样挤满了人。因为这里是镇上一切无赖酒徒最喜爱的乐园。麦金蒂很受爱戴,因为他性情快活粗犷,形成了一副假面具,完全掩盖了他的真面目。不过,且不要说他的名望,不仅全镇都怕他,而且整个山谷三十英里方圆之内,以及山谷两侧山上的人没有不怕他的。就凭这个,他的酒吧间里也有人满之患了,因为谁也不敢怠慢他。

人们都知道他的手腕毒辣,除了那些秘密势力以外,麦金蒂还是一个高级政府官员,市议会议员,路政长官,这都是那些流氓地痞为了在他手下得到庇护,才把他选进政府去的。苛捐杂税愈来愈重;社会公益事业无人管理,乃至声名狼藉;到处对查帐人大加贿赂,使帐目蒙混过去;正派的市民都害怕他们公开的敲诈勒索,并且都噤若寒蝉,生怕横祸临头。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首领麦金蒂的钻石别针变得愈来愈眩人眼目,他那非常豪华的背心下露出的金表链也愈来愈重,他在镇上开的酒馆也愈来愈扩大,几乎有占据市场一侧之势。

麦克默多推开了酒馆时髦的店门,走到里面的人群中。酒馆里烟雾弥漫,酒气熏天,灯火辉煌,四面墙上巨大而光耀眩目的镜子反映出并增添了鲜艳夺目的色彩。一些穿短袖衬衫的侍者十分忙碌,为那些站在宽阔的金属柜台旁的游民懒汉调配饮料。

在酒店的另一端,一个身躯高大,体格健壮的人,侧身倚在柜台旁,一支雪茄从他嘴角斜伸出来形成一个锐角,这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麦金蒂本人。他是一个黝黑的巨人,满脸络腮胡子,一头墨黑蓬乱的头发直披到他的衣领上。他的肤色象意大利人一样黝黑,他的双眼黑得惊人,轻蔑地斜视着,使外表显得格外阴险。

这个人品他的一切——他体形匀称,相貌不凡,性格坦率——都符合他所假装出来的那种快活、诚实的样子。人们会说,这是一个坦率诚实的人,他的心地忠实善良,不管他说起话来多么粗鲁。只有当他那双阴沉而残忍的乌黑眼睛对准一个人时,才使对方畏缩成一团,感到他面对着的是潜在的无限灾祸,灾祸后面还隐藏着实力、胆量和狡诈,使这种灾祸显得万分致命。

麦克默多仔细地打量了他要找的人,象平常一样,满不在乎,胆气逼人地挤上前去,推开那一小堆阿谀奉承的人,他们正在极力谄媚那个权势极大的首领,附和他说的最平淡的笑话,捧腹大笑。年轻的来客一双威武的灰色眼睛,透过眼镜无所畏惧地和那对严厉地望着他的乌黑的眼睛对视着。

“喂,年轻人。我想不起你是谁了。”

“我是新到这里的,麦金蒂先生。”

“你难道没有对一个绅士称呼他高贵头衔的习惯吗?”

“他是参议员麦金蒂先生,年轻人,"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

“很抱歉,参议员。我不懂这地方的习惯。可是有人要我来见你。”

“噢,你是来见我的。我可是连头带脚全在这儿。你想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哦,现在下结论还早着哩,但愿你的心胸能象你的身体一样宏伟,你的灵魂能象你的面容一样善良,那么我就别无所求了,"麦克默多说道。

“哎呀,你竟有这样一个爱尔兰人的妙舌,"这个酒馆的主人大声说道,不能完全肯定究竟是在迁就这位大胆放肆的来客呢,还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那你认为我的外表完全合格了。”

“当然了,"麦克默多说道。

“有人让你来见我?”

“是的。”

“谁告诉你的?”

“是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的斯坎伦兄弟。我祝你健康,参议员先生,并为我们友好的相识而干杯。"麦克默多拿起一杯酒,翘起小拇指,把它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麦金蒂仔细观察着麦克默多,扬其他那浓黑的双眉。

“噢,倒很象那么回事,是吗?"麦金蒂说道,“我还要再仔细考查一下,你叫……”

“麦克默多。”

“再仔细考查一下,麦克默多先生,因为我们这儿决不靠轻信收人,也决不完全相信人家对我们说的话。请随我到酒吧间后面去一下。”

两人走进一间小屋子,周围排满了酒桶。麦金蒂小心地关上门,坐在一个酒桶上,若有所思地咬着雪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对方,一言不发地坐了两分钟。

麦克默多笑眯眯地承受着麦金蒂的审视,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捻着他的褐色小胡子。麦金蒂突然弯下腰来,抽出一支样式吓人的手枪。

“喂,我的伙计,"麦金蒂说道,“假如我觉出你跟我们耍什么花招,这就是你的末日了。”

麦克默多庄重地回答道:“一位自由人分会的身主这样对待一个外来弟兄,这种欢迎可真少见。”

“喂,我正是要你拿出身份证明来呢,"麦金蒂说道,“要是你办不到,那就别见怪了。你在哪里入会的。”

“芝加哥第二十九分会。”

“什么时间?”

“一八七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身主是谁?”

“詹姆斯·h·斯特科。”

“你们地区的议长是谁?”

“巴塞洛谬·威尔逊。”

“嗬!在这场考查中,你倒很能说善辩呀。你在那儿干什么?”

“象你一样,做工,不过是件穷差事罢了。”

“你回答得倒挺快啊。”

“是的,我总是对答如流的。”

“你办事也快吗?”

“认识我的人都晓得我有这个名片。”

“好,我们不久就要试试你,对于此地分会的情况,你听到了什么吗?”

“我听说它收好汉做弟兄。”

“你说的不错,麦克默多先生。你为什么离开芝加哥呢?”

“这事我不能告诉你。”

麦金蒂睁大眼睛,他从未听到过这样无礼的回答,不由感到有趣,问道:

“为什么你不愿告诉我呢?”

“因为弟兄们对自己人不说谎。”

“那么这事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了。”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说。”

“喂,先生,你不能指望我,作为一个身主,接受一个不能说出自己的履历的人入会啊。”

麦克默多现出为难的样子,然后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片剪下来的旧报纸,说道:

“你不会向人泄漏吗?”

“你要是再对我说这种话,我就给你几记耳光。"麦金蒂发火地说。

“你是对的,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温顺地说着,“我应当向你道歉。我是无意说出来的。好,我知道在你手下很安全。请看这剪报吧。”

麦金蒂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份报道:一八七四年一月上旬,在芝加哥市场街雷克酒店,一个叫乔纳斯·平托的被人杀害了。

“是你干的?"麦金蒂把剪报还回去,问道。

麦克默多点点头。

“你为什么杀死他?”

“我帮助山姆大叔私铸金币。也许我的金币成色没有他①的好,可是看起来也不错,而且铸起来便宜。这个叫平托的人帮我推销伪币……”

“做什么?”

“啊,就是说让伪币流通使用。后来他说他要告密。也许他真告过密,我毫不迟疑地杀死了他,就逃到这煤矿区来了。”

“为什么要逃到煤矿区来呢?”

“因为我在报上看到杀人犯在此地是不太引人注目的。”

麦金蒂笑道:①unclesam美国政府的绰号。——译者注

“你先是一个铸造伪币犯,后是一个杀人犯,你到这里来,因为你想在这儿会受欢迎吧。”

“大体就是这么回事,"麦克默多答道。

“好,我看你前途无量。喂,你还能铸伪币吗?”

麦克默多从衣袋里掏出六个金币来,说道:“这就不是费城铸币厂制造的。”

“不见得吧!"麦金蒂伸出猩猩爪子一样毛茸茸的大手,把金币举到灯前细看,“我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哎呀,我看你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弟兄。麦克默多朋友,我们这伙子里没有一两个坏汉子不成,因为我们得保护自己呀。要是我们不把推我们的人猛推回去,那我们可要马上碰壁了。”

“好,我想我要和大家一起尽一份力量。”

“我看你很有胆量。在我把手枪对准你时,你却毫不畏缩。”

“那时危险的并不是我。”

“那么,是谁呢?”

“是你,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从他粗呢上装口袋里掏出一支张开机头的手枪,说道,“我一直在瞄准你。我想我开起枪来是不会比你慢的。”

麦金蒂气得满脸通红,后来爆发出一阵大笑。

“哎呀!"他说道,“喂,多年没见象你这样可怕的家伙了。我想分会一定将以你为荣的……喂,你究竟要干什么?我不能单独和一位先生谈五分钟吗?为什么你非打扰我们不行呢?”

酒吧间的侍者惶惑地站在那里,报告说:“很抱歉,参议员先生。不过特德·鲍德温先生说他一定要在此刻见你。”

其实已用不着侍者通报了,因为这个人本人已经把他凶恶的面孔从仆役的肩上探进来。他一把推出侍者,把门关上。

“那么说,"他怒视了麦克默多一眼,说道,“你倒抢先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参议员先生,关于这个人,我有话对你说。”

“那就在这儿当着我的面说吧,"麦克默多大声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怎么说,全由我。”

“啧,啧!"麦金蒂从酒桶上跳下来说道,“这样绝对不行。鲍德温,这儿来的是个新弟兄,我们不能这样欢迎他。伸出你的手来,朋友,和他讲和吧!”

“决不!"鲍德温暴怒地说道。

“假如他认为我冲撞了他,我建议和他决斗,"麦克默多说道,“可以徒手搏斗,他要不同意徒手干,随他选择什么办法都行。嗯,参议员先生,你是身主,就请你公断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一个年轻姑娘。她有选择情人的自由。”

“她可以这样做吗?"鲍德温叫道。

“既然要选的是我们分会里的两个弟兄,我说她可以这样做,"首领说道。

“啊,这就是你的公断,是不是?”

“对,是这样,特德·鲍德温,"麦金蒂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你还要争论么?”

“你为了袒护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难道要抛弃一个五年来恩难与共的朋友吗?你不会一辈子都做身主的,杰克·麦金蒂,老天有眼,下一次再选举时……”

麦金蒂饿虎扑食一般扑到鲍德温身上,一只手掐住鲍德温的脖子,把他推到一只酒桶上去,要不是麦克默多阻拦,麦金蒂盛怒之下准会把鲍德温扼死的。

“慢着,参议员先生!看在上帝份上,别着急!"麦克默多把他拉回来。

麦金蒂松开手,鲍德温吓得奄奄一息,浑身颤抖,活象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坐在他刚才撞着的酒桶上。

“特德·鲍德温,好多天来你就在自找这个。现在你总算满意了吧,"麦金蒂呼呼地喘着,大声叫道,“也许你以为我选不上身主,你就能取代我的地位。可是只要我是这里的首领,我决不让一个人提高嗓门反对我,违抗我的公断。”

“我并没有反对你啊,"鲍德温用手抚摸着咽喉,嘟嘟哝哝地说道。

“好,那么,"麦金蒂立刻装成很高兴的样子,高声说道,“大家又都是好朋友了,这事就算完了。”

麦金蒂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香槟酒来,打开瓶塞。

“现在,"麦金蒂把酒倒满三只高脚杯,继续说道:“让我们大家为和好而干杯。从今以后,你们明白,我们不能互相记仇。现在,我的好朋友,特德·鲍德温,我是跟你说话呢,你还生气吗?先生。”

“阴云依然笼罩着。”

“不过即将永远光辉灿烂。”

“我发誓,但愿如此。”

他们饮了酒,鲍德温和麦克默多也照样客套了一番。

麦金蒂得意地搓着双手高声喊道:“现在一切怨隙都消释了。你们以后都要遵守分会纪律。鲍德温兄弟,会中章法很严,你是知道的。麦克默多兄弟,你要是自找麻烦,那你很快就会倒霉的。”

“我担保,我不轻易去找麻烦的,"麦克默多把手向鲍德温伸过去,说道,“我很容易和人争吵,吵过就忘掉:他们说这是我们爱尔兰人容易感情冲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记在心里的。”

因为麦金蒂正目光凶狠地瞪着他,鲍德温只好和麦克默多敷衍地握握手。可是,他那闷闷不乐的面容显然说明:麦克默多刚才说的话,丝毫也未能感动他。

麦金蒂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膀。

“唉!这些姑娘啊,这些姑娘啊!"麦金蒂大声说道,“要是我们的两个弟兄之间夹着一个这样的女人,那就该倒邪霉了。好,因为这不是一个身主所能裁断的,这个问题就由这个当事的佳人去解决吧。这样做连上帝也会赞同的。咳,没有这些女人我们已经够受了。好吧,麦克默多兄弟,你可以加入第三百四十一分会。我们和芝加哥不同,有我们自己的规矩和方法。星期六晚上我们要开会,如果你来参加,那么我们就可以使你永远分享维尔米萨山谷的一切权利了。”

三 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

这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激动人心的事件,到了第二天,麦克默多便从雅各布·谢夫特老人家里搬到镇子最尽头处寡妇麦克娜玛拉家中去住。他最早在火车上结交的朋友斯坎伦,不久也不约而同地搬到维尔米萨来了,两个人遂同住在一起。这里没有别的房客,女房东是一个很随和的爱尔兰老妇人,一点也不干涉他们的事。所以他们的言语、行动都很自由,这对于同怀隐私的这两个人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夫特对麦克默多挺厚道,他高兴的时候,就请麦克默多到他家吃饭,所以,麦克默多和伊蒂的来往并没有中断。恰恰相反,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他们的来往反而更频繁更亲密。

麦克默多觉得他的新居很安全,便把他铸伪币的模子搬到卧室中开起工来,而在保证绝不泄密的条件下,分会中的一些弟兄们就前来观看。在每个弟兄离开时,口袋里都装上一些伪币,这些伪币铸造得那么精巧,使用出去从来毫不费难,而且绝无危险。麦克默多有了这件绝技,却还要屈身去做工,这在他的会友看来实在是不解之谜。可是麦克默多对每一个问到他的人都说明,如果自己没有任何明摆着的收入,那警察很快就会来盘查他的。

一个警察确实已经盯上了麦克默多,不过这件枝节小事,巧得很,不仅没有给这位冒险家带来丝毫损害,反而使他声誉大振。自从第一天介绍他和弟兄们相见以后,麦克默多几乎每晚都设法到麦金蒂的酒馆里去,在那里更亲近地结识"哥儿们",谁都知道,这是对那些出没此地的一伙危险人物的尊称。麦克默多刚毅果敢的性格和无所顾忌的言谈,早就博得全体兄弟们的喜爱。有一次,麦克默多在酒吧间的一场"自由式"拳击赛中迅速而技巧熟练地打败了对手,这又赢得了这些粗野之辈极大的尊敬。然而,另一件小事,使麦克默多在众人中更加提高了声望。

一天晚上,人们正在欢呼畅饮,忽然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身穿一套朴素的蓝制服,头戴一顶煤铁矿警察的尖顶帽子。因为矿区内,到处是一片恐怖,不断发生有组织的暴行,面对这种情况,普通警察完全束手无策。铁路局和矿主们便招募人员组成煤铁矿警察这一特别机构,用以补充普通警察的不足。这个警察一进门,大家顿时安静下来,许多人好奇地看着他。不过在美国各州,警察和罪犯之间的关系是很特殊的,因此,麦金蒂站在柜台后面,对这个警察混在他的顾客中,毫不感到惊奇。

“今晚天气太冷了,来点纯威士忌酒,"警官说道,“参议员先生,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吧?”

“你是新来的队长吗?"麦金蒂问道。

“不错,我们是来拜访你的,参议员先生,还有其他的首领,请你们协助我们在本镇维护法律。我的名字叫马文,是煤铁矿警察队长。”

“我们这里很好,用不着你们来维持,马文队长,"麦金蒂冷冷地说道,“我们镇上有自己的警察,用不着什么进口货。你们不过是资本家花钱雇来的爪牙,除了用棍棒或枪支来对付穷苦老百姓之外.还能干什么?”

“好,好,我们不用争论这个,"警官和平地说道,“希望我们大家都各按己见同样尽自己的责任。不过我们的看法还不能完全一致。"他喝完了酒,转身要走,忽然眼光落到杰克·麦克默多的脸上,麦克默多正站在近处怒视着他。

“喂!喂!"马文队长上下打量了麦克默多一番,大声喊道,

“这里有一个老相识了。”

麦克默多从他身旁走开,说道:“我生来就没有和你交过朋友,也没有和什么别的万恶的警察做过朋友。”

“一个相识往往不是一个朋友,"警察队长咧嘴笑道,"你是芝加哥的杰克·麦克默多,一点也不错,你不要抵赖。”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膀。

“我用不着抵赖,"麦克默多说道,“你以为我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愧么?”

“不管怎样,你干了些好事!”

“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麦克默多握紧拳头,怒吼道。

“不,不,杰克,你不要对我这么怒气冲冲。我到这该死的煤矿以前,是芝加哥的一个警官,芝加哥的恶棍无赖,我一看就认识。”

麦克默多把脸沉下来,喝道:“用不着告诉我你是芝加哥警察总署的马文!”

“正是这同一个老特德·马文听候您的吩咐。我们还没有忘记那里发生过枪杀乔纳斯·平托的事。”

“我没有枪杀他。”

“你没有吗?那不是有确凿的证据吗?好,那人一死对你可有很大好处,不然,他们早就因使用伪币罪把你逮捕入狱了。得了,我们可以让这些事过去吧。因为,这只有你知我知,——也许我说得过头了,说了些份外的事——他们找不到对你不利的有力事实,明天芝加哥的大门就又为你敞开了。”

“我随便住在哪儿都可以。”

“喂,我给你透露了消息,可是你却象一条发怒的狗一样,也不知道谢我一声。”

“好,我想你也许是出于好意,我真应该感谢你。"麦克默多不十分恭敬地说道。

“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人,我就不声张出去,"警察队长说道,“可是,皇天在上,如果以后你不走正道,那就另当别论了!祝你晚安,也祝你晚安,参议员先生。”

马文离开了酒吧间,这事不久就使麦克默多成了当地的英雄,因为人们早就暗中议论过麦克默多在遥远的芝加哥的事迹了。麦克默多平常对人们的询问总是一笑置之,就好象怕人家硬给自己加上伟大的英名似的。可是现在这件事被正式证实了。酒吧间里那些无业游民都向麦克默多聚拢来,亲切地和他握手。从此以后,麦克默多在这帮人中便无所顾忌了。他酒量很大,而且不显酒意,可是,那晚要不是斯坎伦搀扶他回家,这位颇负盛誉的英雄就只好在酒吧间里过夜了。

星期六晚上,麦克默多被介绍入会。他以为自己是芝加哥的老会员,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就可以通过了。可是维尔米萨却有它引以自豪的特殊仪式,而每一个申请入会的人都要经受这种仪式。集会是在工会楼里一间专供举行此种仪式的宽大房间里进行的,维尔米萨有六十多个人麇集在这里,但这决不是此地的全体会员,因为山谷中还有一些它们的分会,在山谷两边的山上也还有一些分会。在干重大营生时,便互相交换人员,所以,一些犯罪作恶的事就可以由当地不认识的人去做。总共有不下五百名会员散布在整个煤矿区。

在空旷的会议室里,人们围在一张长桌周围。旁边另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酒瓶子和玻璃杯,一些会员已经垂涎欲滴地望着它们。麦金蒂坐在首席,蓬乱的黑发上戴着一顶平顶黑绒帽,脖子上围着一条主教举行仪式用的圣带,因此,他仿佛是一个主持恶魔仪典的祭司。麦金蒂左右两旁是会中居于高位的人,其中就有生性凶残而面貌俊秀的特德·鲍德温。他们每个人都戴着绶带或是徽章,表明他们的职位。他们大都是中年人,其余的都是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只要长者发出命令,他们就心甘情愿竭尽全力地去干。

长者中许多人从面貌上可以看出是些生性凶残、无法无天的人。不过仅从那些普通成员来看,很难使人相信,这些热情、坦荡的年轻人确实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他们道德败坏到了极点,把干坏事的本领引以为荣,并且异常崇拜那些所谓"干得利落"的出名人物。

由于具有这种变态的性格,他们主动去杀害那些从未得罪过他们的人;在许多情况下,还有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并把这当做勇敢而又侠义的事情。而在做案之后,他们还互相争论到底是谁打得最致命,并且争相描述被害人的惨叫声和身体受痛的扭曲形状,引以为乐。

起初,在他们安排做恶事时,还有点保密,可是在他们讲这些事时,就破例把这些罪恶行径公开了。因为法律在他们身上屡次失效,这就使他们觉得,一方面,没有一个人敢于出面作证控告他们,另一方面,他们有无数随叫随到的可靠的假证人,有满仓的金银财宝可以用来聘请州内最有才干的律师作辩护人。十年来,他们为非作歹,无所顾忌,但没有一个人被定罪。而威胁着死酷党人的唯一危险,还是来自他们的受害者,因为尽管受害者寡不敌众或受到突然袭击,但他们可以而且有时确实给匪徒们以深刻的教训。

有人警告过麦克默多,说严峻考验就摆在他面前,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是什么考验。现在他被两个面容严肃的弟兄引到外室。通过隔板墙,他可以模糊地听到里面与会者的七嘴八舌的声音。有一两次提到他的名字,麦克默多知道大家正在讨论他的入会问题。后来走进一个斜挎着黄绿二色肩带的内部警卫,说道:“身主有令,他应当被缚祝韩臂,蒙祝韩眼领进来。”

他们三个人便将麦克默多的外衣脱下,把他右臂的衣袖卷起来,用一条绳子迅速地把他双肘捆住。然后又把一顶厚厚的黑帽子扣到他的头上,把脸的上半部也盖住了,所以麦克默多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他被引入集会厅。

罩上帽子以后,麦克默多只觉一片漆黑,十分难耐。他只听到一片沙沙声和周围人们的低语声,后来透过他双耳上蒙着的东西,他又隐约模糊地听到麦金蒂的声音:“约翰·麦克默多,你是自由人会的老会员吗?”

麦克默多点头表示同意。

“你是属于芝加哥第二十九分会吗?”

麦克默多又点了点头。

“黑夜是不愉快的,"对方说道。

“是的,对旅行的异乡人,黑夜是不愉快的,"麦克默多答道。

“阴云密布。”

“对,暴风雨即将来临。”

“众位弟兄们可满意吗?"身主问道。

传来一阵赞同的低语声。

“兄弟,根据你的暗语和对答,我们知道你确实是一个自己人,"麦金蒂说道,“不过我们要让你知道在本县和外县,我们有一定的仪式,一定的责任。你准备试一试吗?”

“我准备好了。”

“你是一个坚定勇敢的人吗?”

“对。”

“请你向前迈一大步来证明它。”

这句话说完,麦克默多感到有两个尖锐的东西直抵在双目上,因此,这就形成一种局面,如果他向前迈步,那么就有失去双目的危险。但麦克默多依然鼓起勇气坚定地向前大步走去,于是那压在眼上的东西退缩开了,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喝彩声。

“他是一个坚定勇敢的人,"那个声音说道,“你能忍受苦痛吗?”

“象其他人一样能够,"麦克默多答道。

“试试他!”

麦克默多感觉前臂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竭力不使自己叫出声来。这种突然的冲击几乎使他昏厥过去,但他咬紧嘴唇,握紧双手,掩盖他的极度痛苦。

“比这再厉害些我也能忍受,"麦克默多说道。

这次获得了一起高声的喝彩。一个初来的人获得如此好评,在这个分会中还是从未有过的。大家过来拍拍他的后背,接着罩在头上的帽子也摘掉了。他在弟兄们一片祝贺声中,眨眨眼微笑着站在那里。

“还有最后一句话,麦克默多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既已宣誓效忠本会并保守秘密,你当然知道,对誓言的任何违背,其惩罚都是格杀勿论啊。”

“我知道,"麦克默多说道。

“那么你在任何情况下,都接受身主的管辖么?”

“我接受。”

“那么我代表维尔米萨三百四十一分会,欢迎你入会,享有本会特权,参与本会辩论。斯坎伦兄弟,你可以把酒摆在桌上,我们要为这位名不虚传的的兄弟痛饮一杯!”

人们已经把外衣拿给麦克默多,但麦克默多在穿上外衣以前,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时右臂仍然如针扎一样疼痛。前臂上烙有一个圆圈,里面套个三角形,烙印深而发红,象是烙铁留下的痕迹。他身旁的一两个人卷起了袖子,让他看他们自己的分会标记。

“我们大家都有这种标记,"一个人说道,“不过不是都象你这样勇敢地对待它的。”

“唉,没什么,"麦克默多说道,可是臂上依然火烧火燎地疼痛。

当入会仪式结束,而酒也喝光了以后,开始讨论会中事务。麦克默多习惯于芝加哥那种无聊的场合,便注意倾听,愈听愈感到惊奇。

“议事日程的第一件事是,"麦金蒂说道,“读一封从默顿县第二百四十九分会身主温德尔那里来的信。他说:

‘亲爱的先生:

有必要消灭我们邻区雷和斯特玛施煤矿的矿主安德鲁·雷。你们总记得去年秋季你们和警察发生纠葛,我们曾派两个弟兄去帮忙的事。请你们派两个得力的人前来,他们将由分会司库希金斯负责接待,你知道他的地址,希金斯会告诉他们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行事。

你的朋友j.w.温德尔"

“我们有事要求借用一两个人的时候,温德尔从来未拒绝过我们,照理我们也不能拒绝他,"麦金蒂停顿了一下,他那阴沉、恶毒的双眼向室内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谁自愿前往?”

几个年轻人举起手来。身主看着他们,赞同地笑了。

“你可以去,老虎科马克。如果你能干得象上次那样好,那你就不会出差错。还有你,威尔逊。”

“我没有手枪,"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说道。

“你这是第一次,是不是?好,你迟早总是要取得经验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至于手枪,你会发现,手枪是在等着你的,不然就是我弄错了。如果你们在星期一报到,时间尽够了。你们回来时,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这次可有报酬吗?"科马克问道,他是一个体格结实、面孔黝黑、面貌狰狞的年轻人,由于他的凶狠残暴,使他赢得了“老虎"的绰号。

“不用担心报酬。你们仅是出于荣誉去做这件事。事成后,也许有一点零头给你们。”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罪呢?"年轻的威尔逊问道。

“当然,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罪,这不是象你这样的人应当问的。他们那里已经对他作出了判决,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替他们去执行而已。他们也会照样来替我们行事的。说起这个,下星期默顿分会就有两个弟兄到我们这里来行事。”

“他们是谁呢?"一个人问道。

“你最好不要问。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可以作证说什么也不知道,就不会招来什么麻烦。不过他们是那些干起事来很利落的人。”

“还有!"特德·鲍德温叫道,“有些事该了结一下。就在上星期,我们的三个弟兄被工头布莱克解雇了。早就应该给他教训了,他早就应该领受这个教训了。”

“领受什么?"麦克默多低声向邻座的人问道。

“给他一颗大号子弹完事!"那人大笑起来,高声说道,“你认为我们的办法怎样?兄弟。”

麦克默多现在已经是这个无恶不作的社团中的一分子,他的灵魂似乎已被这种精神所同化。

“我很喜欢它,"麦克默多说道,“这正是英雄少年用武之地啊!”

四周听到麦克默多讲话的人大加称赞。

“怎么回事?"坐在桌子那一端的黑大汉身主问道。

“先生,我们新来的弟兄,认为我们的办法很合他的口味。”

麦克默多马上站起来说道:

“我敢说,尊敬的身主,如果有用人的地方,我当以能为本会出力为荣。”

大家都对此高声喝彩,好象一轮朝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可是对一些年长的会员来说,这种成就似乎是太快了点。

“我提议,"一个灰白胡须的老人,长得面如鹫鹰,坐在身主的旁边,这就是书记哈拉威,他说道,“麦克默多兄弟应该等待,分会是很高兴使用他的。”

“当然,我也这样想,我一定遵命。"麦克默多说。

“兄弟,不久就会用到你的,"身主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一个情愿出力的人,我们也深信你在这地方会干得出色。今夜有一件小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出一臂之力。”

“我愿等待更有价值的机会。”

“不管怎样,今夜你可以去,这可以帮助你了解我们团体主张什么。以后我还要宣布这主张。同时,"他看了看议事日程,说道,“我还有一两件事要在会上讲。第一点,我要问司库我们银行的结存情况。应该给吉姆·卡纳威的寡启发抚恤金。卡纳威是因公殉身的,把她照顾好是我们的责任。”

“吉姆是在上个月去谋刺马利克里克的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时反遭毒手的,"麦克默多邻座的人告诉他说。

“现在存款很多,"司库面前放着银行存款本,报告说,“近来这些商行很大方。马克斯·林德公司付给的五百元还没动用。沃尔克兄弟送来一百元,可是我自己作主退还给他们,要他们出五百元。假如星期三我听不到回信,他们的卷扬机传动装置就会发生故障。去年我们烧毁了他们的轧碎机,他们才变得开通一点。西部煤业公司交来了年度捐献。我们手中有足够的资金去应付一切债务。”

“阿尔奇·斯温登怎么样?"一个弟兄问道。

“他已经卖去产业,离开本区了。这个老该死的给我们留下一张便条,上面说,他宁肯在纽约做一个自由的清道夫,也不愿处在一个敲诈勒索集团的势力下面做一个大矿主,天哪#蝴逃走了以后,我们才接到这张便条。我想他再也不敢在这个山谷中露面了。”

一个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老年人,面容慈祥,长着一双浓眉,从桌子的另一端站起来。

“司库先生,"他问道,"请问,被我们赶跑的那个人的矿产,让谁买下了?”

“莫里斯兄弟,他的矿产被州里和默顿县铁路公司买下了。”

“去年托德曼和李氏的矿山是被谁买下的?”

“也是这家公司,莫里斯兄弟。”

“曼森铁矿、舒曼铁矿、范德尔铁矿以及阿特任德铁矿,最近都出让了,又是让谁家买去的?”

“这些铁矿都被西吉尔默顿矿业总公司买去了。”

“我不明白,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既然他们不能把矿产从这个地方带走,谁买走它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十分敬重你,尊敬的身主,但我认为这与我们有很大的关系。这种变化过程到现在已有十年之久了。我们已经逐渐把所有的小资本家赶跑了。结果怎样呢?我们发现代替他们的是象铁路公司或煤铁总公司这样的大公司,这些公司在纽约或费城有他们的董事,对我们的恫吓置之不理。我们虽然能赶走他们在本地的工头,但这只不过意味着另派别人来代替他们而已,而我们自己反而招来危险。那些小资本家对我们不能有任何危害。他们既无钱又无势。只要我们不过于苛刻地压榨他们,他们就可以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继续留下来。可是如果这些大公司发觉我们妨碍他们和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不遗余力,不惜工本地设法摧毁我们并向法院控诉我们。”

听到这些不吉祥的话,大家静默下来,神情沮丧,脸色阴沉。他们过去具有无上的权威,从未遭到过挫折,以至他们根本不曾想到自己会得到什么报应。然而,就连他们里面最不顾一切的人,听到莫里斯的想法,也觉得扫兴。

“我劝各位,"莫里斯继续说道,“以后对小资本家不要太苛刻了。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全被逼走了,那么我们这个社团的势力也就被破坏啦。”

实话是不受欢迎的。莫里斯说完刚刚落座,就听到一些人在高声怒叱。麦金蒂双眉紧皱,阴郁不快地站起身来。

“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总是到处报丧。只要我们会众齐心协力,在美国就没有一种力量能碰碰我们。不错,我们不是常在法庭上和人较量么?我料想那些大公司会发觉,他们若象那些小公司一样向我们付款,倒比和我们斗争容易得多。现在,弟兄们,"麦金蒂说话时,取下他的平顶绒帽和圣带,

“今晚会务进行完了,只有一件小事要在散会前再提一下。现在是兄弟们举杯痛饮、尽情欢乐的时候了。”

人类的本性确实是很奇怪的。这是一些把杀人当作家常便饭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毫无人性地残杀过一些家庭的家长,眼见其妻室悲啼,儿女失怙,绝无内疚之心、恻隐之意,然而一听到优柔迫切的音乐,也会感动得落泪。麦克默多有一副优美的男高音歌喉。如果说他以前还未获得会中弟兄的友情善意,那么在他唱"玛丽,我坐在篱垣上"和在亚兰河两岸”时,却使他们深受感动,再也抑制不住对他的善意了。

就在这第一天夜晚,这位新会员使自己成为弟兄中最受欢迎的一员,已经象征着即将晋升和获得高位。然而,要成为一个受尊敬的自由人会会员,除了这些友情以外,还需要具有另外一些气质,而这个晚上还没过去,麦克默多已经被说成是这些气质的典范了。已经酒过数巡,人们早已醉醺醺,蒙眬眬,这时身主又站起来向他们讲话。

“弟兄们,"麦金蒂说道,“在镇上有一个人应当剪除,你们也知道,他是应当受到处罚的。我说的是《先驱报》的詹姆士·斯坦格。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他又在破口大骂我们了吗?”

这时室内迸发出一阵赞同的低语声,有些人诅咒发誓。麦金蒂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来读道:

“法律与秩序!

“这是斯坦格给加上的标题。

"煤铁矿区的恐怖统治自首次暗杀事件发生,即示明我区存在犯罪组织,现已流逝十二载。唯自斯日始,此类暴行迄未间断。时至今日,彼等已登峰造极,竟使吾人蒙受文明世界之耻。吾国当日欢纳自欧洲专制政体下逃亡之移民,何曾预想此等结果?彼等竟欲欺凌当日赖以栖身之恩主,自作暴戾,而此等恐怖暴虐、目无法纪,竟在自由之星条旗帜圣神掩盖之下确立,顿使吾人心目中引起惊恐,尤如置身于最衰朽之东方君主国中者。彼等之名,人所共知。此组织亦公开。吾人对此容忍何日方休?吾人品能常此生活……"

“够了,这种废话我念够了!"麦金蒂把报纸扔到桌上,高声喊道,“这就是斯坦格关于我们的报道。我现在对你们提出的问题是,我们对他怎样处理?”

“杀死他!"十几个人的声音杀气腾腾地喊道。

“我反对这样做,"那个长着一双浓眉、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莫里斯兄弟说道,“弟兄们,我告诉你们,我们在这个山谷中所施的手段太狠了,他们出于自卫势必要联合起来消灭我们。詹姆士·斯坦格是一个老人。他在镇上和区里都很受敬重。他发行的报纸在这山谷中也有牢固的基础。如果这个人被我们杀害,一定会震动全国,最后结局只能是我们的毁灭。”

“他们怎么样能使我们毁灭呢?懦夫先生,"麦金蒂叫道,“用警察吗?肯定说,一半警察是受我们雇用的,另一半害怕我们。也许用法庭和法官来对付我们?我们以前不是见识过吗?结果又怎么样呢?”

“法官林奇可能来审讯这件案子的,"莫里斯兄弟说道。大家听了,都怒喊起来。

“只要我伸出手指,"麦金蒂喊道,“我就可以派二百个人到城里把他们彻底清除出去。"然后,双眉紧皱,突然提高了声音,“喂,莫里斯兄弟,我早已注意到你了。你自己不忠心,还要让别人离心离德。莫里斯兄弟,当你自己的名字也列入我们的议事日程时,就是你的黑煞日了。我想我正应当把尊名提出来列到日程上去。”

莫里斯立刻面色苍白,双膝颤抖,瘫倒在椅子上,颤巍巍地举啤酒杯,喝了一口,答道:

“尊敬的身主,假如我说了我不应该说的话,我向你和会中诸位弟兄道歉。你们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忠心的会友,刚才也是我唯恐会里招来不幸,所以说出这样忧虑的话来。可是,尊敬的身主,我绝对相信你的裁决,甚于相信我自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了。”

身主听他说得这样谦卑,脸上的怒气消失了。

“很好,莫里斯兄弟。我也不愿对你加以教训。可是,只要我在领导之位,我们分会在言和行上就要统一。现在,弟兄们,"他看了看周围的弟兄,继续说道,“我还要再说一下,如果斯坦格得到他完全应受的惩罚,那我们就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一旦这些新闻记者串通起来,国内每一家报刊就都会向警察和部队呼吁了。不过我认为你可以给他一次相当严厉的警告。鲍德温兄弟,你来安排一下好吗?”

“当然了!"这个年轻人热烈地应道。

“你要带多少人去?”

“六个就够了,用两个人守门。高尔,你去;曼塞尔,还有你;斯坎伦,还有你;还有威拉比兄弟二人。”

“我允许这位新来的弟兄一同去,"麦金蒂说道。

特德·鲍德温望着麦克默多,从他的眼色可以看出,他既没有忘却前隙,也不肯宽恕。

“行,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去,"鲍德温粗暴无礼地说道,

“够了。我们动手越快越好。”

这七个人有的吵嚷着,喊叫着,有的醉醺醺地哼着小调离了席。酒吧间里依然挤满欢宴的人,许多弟兄还留在那儿。这一小伙奉命执行任务的人走到街上,两三个一伙沿人行道行进,以免引人注意。这天夜晚,天气异常严寒,星光灿烂,一弦弯月高悬冷空。

这些人走到一座高楼前停下来,聚集在院子里。明亮的玻璃窗户中间印着金色大字"维尔米萨先驱报社"。从里面传来樱孩机的响声。

“你在这里,"鲍德温对麦克默多说道,“你可站在楼下面,守住大门,使我们退路畅通。阿瑟·威拉比和你在一起。其余的人随我来。弟兄们,不要怕,因为我们有十几个证人,可以证明我们此时是在工会的酒吧间里呢。”

这时将近午夜时分,街上除了一两个返家醉汉外,别无行人。这一伙人穿过大街,推开报社大门,鲍德温一行人冲进去,跑上对面的楼梯。麦克默多和另一个人留在楼下。

从楼上的房间里传来呼救声,然后是脚步践踏声、椅子翻倒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鬓发灰白的人跑到楼梯平台上来。可是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他的眼镜叮当一声落在麦克默多脚旁。只听砰的响了一下,接着是一阵呻吟声。这人面朝下倒在那里,几根棍棒一起向他身上噼噼啪啪地打来。他翻滚抽搐着,瘦长的四肢在打击下颤抖不已。别人都停手了,可是鲍德温凶残的脸依然狞笑不止,手中的棍棒向老人头上乱砍,老人徒然努力用双手护住头,但他的白发已经被血浸湿了。鲍德温还在找被害人双手护不着的地方乱打一阵。这时麦克默多跑上楼来,把他推开。

“你要把这个人打死的,"麦克默多说道,“住手!”

鲍德温惊讶地望着他。

“该死的!"鲍德温喊道,“你是谁,敢来干涉我?你这个新入会的人吗?靠后站!"他举起了棍棒,可是麦克默多从裤子后兜中抽出手枪来。

“你自己靠后站!"麦克默多高喊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开枪。身主不是有命令吩咐不要杀死这个人么,你这不是要杀死他是什么?”

“他说得不错,"其中有一个人说道。

“哎呀,你们最好快点吧!"楼下的那个人喊道,“各家窗户里都亮了灯,过不了五分钟,全镇的人都要来追捕你们了。”

这时街上果然有人喊叫,一些排字樱孩工人聚集到楼下大厅里,鼓起勇气准备行动。那些罪犯便丢下这个编辑僵卧的身体,窜下楼来,飞快沿街而逃。跑到工会大厅以后,一些人混到麦金蒂酒馆的人群中,低声向首领报告,事情已经完全得手。另一些人,其中也有麦克默多,奔到街上,从偏僻的小路各回各家去了。

四 恐怖谷

第二天早晨,麦克默多一觉醒来,回忆起入会的情形。因为酒喝多了,头有些胀痛,臂膀烙伤处也肿胀起来隐隐作痛。他既有特殊的收入来源,去做工也就不定时了,所以早餐吃得很晚,而上午便留在家中给朋友写了一封长信。后来,他又翻阅了一下《每日先驱报》,只见专栏中刊载着一段报道:

先驱报社暴徒行凶——主笔受重伤

这是一段简要的报道,实际上麦克默多自己比记者知道得更清楚。报道的结尾说:“此事现已归警署办理,然断难瞩望彼等获致优于前此诸案之效果。暴徒中数人已为人知,故可望予以判处。而暴行之源则毋庸讳言为该声名狼藉之社团,彼等奴役全区居民多年,《先驱报》与彼等展开毫无妥协之斗争。斯坦格君之众多友好当喜闻下述音信,斯坦格君虽惨遭毒打,头部受伤甚重,然尚无性命之虞。”

下面报道说,报社已由装备着温切斯特步枪之煤铁警察队守卫。

麦克默多放下报纸,点起烟斗,但手臂由于昨晚的灼伤,不觉有些颤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房东太太给他送来一封便笺,说是一个小孩刚刚送到的。信上没有署名,上面写着:

“我有事要和您谈一谈,但不能到您府上来。您可在米勒山上旗杆旁找到我。如您现在肯来,我有要事相告。”

麦克默多十分惊奇地把信读了两遍,他想不出写信的人是谁,或有什么用意。如果这出于一个女人之手,他可以设想,这或许是某些奇遇的开端,他过去生活中对此也岂不生疏。可是这是一个男人的手笔,此人似乎还受过良好教育。麦克默多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去看个明白。

米勒山是镇中心一座荒凉的公园。夏季这里是人们常游之地,但在冬季却异常荒凉。从山顶上俯瞰下去,不仅可以尽览全镇污秽零乱的情景,而且可看到蜿蜒而下的山谷;山谷两旁是疏疏落落的矿山和工厂,附近积雪已被染污了;此外还可观赏那林木茂密的山坡和白雪覆盖的山顶。

麦克默多沿着长青树丛中蜿蜒的小径,漫步走到一家冷落的饭馆前,这里在夏季是娱乐的中心。旁边是一棵光秃秃的旗杆,旗杆下有一个人,帽子戴得很低,大衣领子竖起来。这个人回过头来,麦克默多认出他是莫里斯兄弟,就是昨晚惹怒身主的那个人,两人相见,交换了会里的暗语。

“我想和您谈一谈,麦克默多先生,"老人显得进退两难,踌躇不决地说道,“难得您赏光前来。”

“你为什么信上不署名呢?”

“谁也不能不小心谨慎,先生。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招来祸事,也不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谁是不可信任的。”

“当然谁也可以信任会中弟兄。”

“不,不,不一定,"莫里斯情绪激昂地大声说道,“我们说的什么,甚至想的什么,似乎都可以传到麦金蒂那里。”

“喂!"麦克默多厉声说道,“你知道,我昨晚刚刚宣誓要忠于我们的身主。你是不是要让我背叛我的誓言?”

“如果你这样想,"莫里斯满面愁容地说道,“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来和我见面了。两个自由公民不能交谈心里话,这岂不是太糟糕了么!”

麦克默多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稍微解除了一点顾虑,说道:“当然,我说这话只是为我自己着想的。你知道,我是一个新来的人,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是生疏的。就我来说,是没有发言权的,莫里斯先生。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我将洗耳恭听。”

“然后去报告首领麦金蒂!"莫里斯悲痛地说道。

“那你可真冤枉我了,"麦克默多叫道,“从我自己来说,我对会党忠心,所以我就对你直说了。可是假如我把你对我推心置腹讲的话说给别人听,那我就是一个卑鄙的奴才了。不过,我要警告你,你不要指望得到我的帮助或同情。”

“我并不指望求得帮助或同情,"莫里斯说道,“我对你说这些话,就已经把性命放在你手心里了。不过,虽然你够坏的了——昨晚我觉得你会变成一个最坏的人,但毕竟你还是个新手,也不象他们那样的铁石心肠,这就是我想找你谈一谈的原因。”

“好,你要对我讲些什么?”

“如果你出卖了我,你就要遭到报应!”

“当然,我说过我绝不出卖你。”

“那么,我问你,你在芝加哥加入自由人会,立誓要做到忠诚、博爱时,你心里想过它会把你引向犯罪道路吗?”

“假如你把它叫做犯罪的话,"麦克默多答道。

“叫做犯罪!"莫里斯喊道,他的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你已经看到一点犯罪事实了,你还能把它叫做什么别的?!昨天晚上,一个岁数大得可以做你父亲的老人被打得血染白发,这是不是犯罪?你把这叫做犯罪,还是把它叫做什么别的呢?”

“有些人会说这是一场斗争,"麦克默多说道,“是一场两个阶级之间的全力以赴的斗争,所以每一方尽量打击对方。”

“那么,你在芝加哥参加自由人会时,可曾想到这样的事吗?”

“没有,我担保没有想到过。”

“我在费城入会时,也没有想到过。只知道这是一个有益的会社和朋友们聚会的常葫。后来我听人提到这个地方,我真恨死这个名字第一次传到我耳中的那一时刻了,我想到这里来使自己生活得好一些!天啊!使自己生活得好一些!我妻子和三个孩子随我一起来了。我在市场开了一家绸布店,颇有盈利。我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后来我被迫象你昨晚那样,加入当地的分会。我的胳膊上烙下了这个耻辱的标记,而心里却打上了更加丑恶的烙印。我发觉我已经受一个奸邪的恶棍指挥控制,并陷入一个犯罪网里。我可怎么办呢?我想把事情做得善良些,可是只要我一说话,他们便象昨晚一样,说我是叛逆。我在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绸布店里,我也不能远走他方。

如果我要脱离这个社团,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定会被谋害,上帝知道我的妻子儿女会怎么样?噢,朋友,这简直可怕,太可怕了!"他双手掩面,身体不住地颤动,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说道:“做这种事,你心肠太软了,你不适合干这样的事。”

“我的良心和信仰还没有丧失,可是他们使我成为他们这伙罪犯中间的一个。他们选中我去做一件事,如果我退缩,我很清楚,我会遭到什么下场。也许我是一个胆小鬼,也许是我想到我那可怜的小女人和孩子们,无论怎么说,反正我是去了。我想这件事会永远压在我心里的。

“这是山那边一所孤零零的房子,离这里有二十英里。象你昨天那样,他们让我守住门口。干这种事,他们还不相信我。其他的人都进去了。他们出来时,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正当我们离开时,一个小孩从房内跑出来跟在我们后面哭叫着。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亲眼看到他父亲遇害。我吓得几乎昏厥过去,可是我不得不装出勇敢的样子,摆出一副笑脸来。因为我很明白,如果我不这样,同样的事就要出在我的家里,他们下次就会双手沾满鲜血从我家里出来,我的小弗雷德就要哭叫他的父亲了。

“可是我已经是一个犯罪的人了,是一个谋杀案的胁从犯,在这个世界上永远被遗弃,在下世也难超生。我是一个善良的天主教徒。可是神父要听说我是一个死酷党人,也不会为我祈祷了,我已经背弃了宗教信仰。这就是我所经受的。我看你也正在走这条路,我问你,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你是准备做一个嗜血杀人犯呢,还是我们去设法阻止它呢?”

“你要怎样做呢?"麦克默多突然问道,"你不会去告密吧?”

“但愿不要发生这样的事!"莫里斯大声说道,“当然,就是这样一想,我的性命也就难保了。”

“那好,"麦克默多说道,“我想你是一个胆小的人,所以你把这件事也看得太严重了。”

“太严重!等你在这里住得时间长一些再瞧。看看这座山谷!看看这座被上百个烟囱冒出的浓烟笼罩住了的山谷!我告诉你,这杀人行凶的阴云比那笼罩在人民的头上的烟云还要低回、浓厚。这是一个恐怖谷,死亡谷。从早到晚,人们心里都惊惶不安。等着瞧吧,年轻人,你自己会弄清楚的。”

“好,等我了解得多了,我会把想法告诉你的,"麦克默多漫不经心地说道,“很清楚,你不适于住在这里,你最好早些转售你的产业,这对你会有好处的。你对我所说的话,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可是,皇天在上,如果我发现你是一个告密的人,那可就……”

“不,不!"莫里斯令人可怜地叫道。

“好,我们就谈到这里。我一定把你的话记在心上,也可能过几天我就给你回话。

我认为你对我讲这些话是善意的。现在我要回家去了。”

“在你走之前,我还要讲一句话,"莫里斯说道,“我们在一起讲话,难免有人看见。

他们可能要打听我们说些什么。”“啊,这一着想得很好。”

“我就说我想请你到我店里做职员。”

“我说我不答应。这就是我们到这里办的事情。好,再见,莫里斯兄弟。祝你走运。”

就在这天中午,麦克默多坐在起居室壁炉旁吸烟,正陷于沉思之中,门突然被撞开,首领麦金蒂高大的身影堵满了门框。他打过招呼,在这个年轻人对面坐了下来,冷静沉着地瞪了他好一阵子,麦克默多也照样瞪着他。

“我是不轻易出来拜访人的,麦克默多兄弟,"麦金蒂终于说道,“我总是忙于接待那些拜访我的人。可是我认为我已经破例到你家来看望你了。”

“蒙你光临,我很感荣幸,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亲热地答道,从食起橱里取出一起威士忌酒来,“这是我喜出望外的光荣。”

“胳膊怎么样,"身主问道。

麦克默多作了一个鬼脸,答道:“啊,我不会忘记的,可是这是有价值的。”

“对于那些忠实可靠、履行仪式、帮助会务的人来说,这是有价值的。今天早晨在米勒山附近,你对莫里斯兄弟说了些什么?”

这一问题来得如此突兀,幸而麦克默多早有准备,遂放声大笑道:“莫里斯不知道我可以在家中谋生。他也根本不会知道,因为他把我这一类人的良心估计过高。不过他倒是一个好心的老家伙。他以为我没有职业,所以他要我在一家绸布店里做职员。”

“啊,原来是为这事吗?”

“是的,就是这么件事。”

“那么你回绝了吗?”

“当然了。我在自己卧室里干四个小时,不要比在他那里多挣十倍吗?”

“不错。可是要是我的话,我不会和莫里斯来往太多的。”

“为什么呢?”

“我想我不能告诉你。这里大多数人都明白。”

“也许大多数人都明白,可是我还不明白,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鲁莽地说,"如果你是一个公正的人,你就会知道的。”

这个黑大汉怒目瞪着麦克默多,他那毛茸茸的手爪一下子抓住酒杯,好象要把它猛掷在对方头上,后来他反而兴高采烈、虚情假意地大笑起来。

“毫无疑问,你确实是一个怪人,"麦金蒂说道,“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原因,那么我就告诉你。莫里斯没有向你说什么反对本会的话吗?”

“没有。”

“也没有反对我的话吗?”

“没有。”

“啊,那是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你。可是他心里已经不是一个忠心的弟兄了。我们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对他很注意,我们就等待时机去告诫他,我想这一时刻已经不远了。因为在我们的羊圈里是没有那些下贱绵羊的栖身之地的。可是如果你同一个不忠心的人结交,我们要认为你也是一个不忠心的人。这你明白了吗?”

“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也没有机会和他结交。"麦克默多回答道,“至于说我不忠心,也就是出自你的口中,假如要是别的人,他就不会有机会第二次再对我说这种话了。”

“好,不要再说了,"麦金蒂把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是及时来劝告你,你应当明白。”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和莫里斯谈过话的。”

麦金蒂笑了一笑。

“在这个镇子里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麦金蒂说,“我想你总该知道不论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耳目的。好,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说……”

可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情况打断了他告别的话。随着一下突然的撞击声,门打开了,三张坚决的面孔正从警帽的帽檐下怒目横眉地瞪着他们。麦克默多跳起身来,刚把手枪抽出一半,他的手臂就在半路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两支温切斯特步枪已经对准了他的头部。一个身着警服的人走进室内,手中握着一支六响的左轮手枪。这人正是以前在芝加哥待过,现在的煤铁矿保安队队长马文。他摇摇头,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麦克默多。

“芝加哥的麦克默多先生,我想你已经被捕了,"马文说道,“你是不能脱身的,戴上帽子,跟我们走!”

“我认为你要因此而付出代价的,马文队长,"麦金蒂说道。"我倒愿意知道,你是什么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擅自闯入人家家中,骚扰一个忠实守法的人!”

“这与你无关的,参议员先生,"警察队长说道,“我们并不是来追捕你,而是来追捕这个麦克默多的。你应当帮助我们,而不应当妨碍我们履行职责。”

“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对他的行为担保,"麦金蒂说道。

“无论从哪方面看,麦金蒂先生,近几天里,你只能为你自己的行为担保了,"警察队长答道,“麦克默多来这里以前早就是个无赖,现在仍然不安分守己。警士,把枪对准他,我来缴他的械。”

“这是我的手枪,"麦克默多冷冰冰地说道,“马文队长,假如你我二人单独面对面地相遇,你不会这么容易捉住我的。”

“你们的拘票呢!"麦金蒂说道,“天哪!一个人住在维尔米萨竟和住在俄国一样,象你这样的人也来领导警察局!这是资本家的非法手段,我估计以后这种事会听得更多的。”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参议员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犯了什么罪?"麦克默多问道。

“在先驱报社殴打老主笔斯坦格一案与你有关。别人没告你杀人之罪,这并不是因为你不想杀人。”

“啊,假如你们仅是为了这件事,"麦金蒂微笑着说道,“现在住手,你们可以省很多麻烦。这个人在我酒馆里和我一起打扑克,一直打到半夜,我可以找出十几个人来作证明。”

“那是你的事,我认为明天你可以到法庭去说。走吧,麦克默多,假如我不愿意枪弹射穿你的胸膛,你就老老实实地走。麦金蒂先生,你站远点,我警告你,在我履行职责时,决不容许有任何抵抗的。”

马文队长的神色如此坚决,以至麦克默多和他的首领不得不接受既成事实。在分手以前,麦金蒂借机和被捕者低声耳语道:“那东西怎样……"他猛地伸出大拇指,暗示着铸币机。

“安排好了,"麦克默多低语说,他已经把它安放在地板下安全的隐秘处所。

“我祝你一路平安,"首领和麦克默多握手告别,说道,“我要去请赖利律师,并且亲自去出庭辩护。请相信我的话,他们不会扣留你的。”

“我不愿在这上面打赌。你们两个人把罪犯看好,假如他想耍什么花招,就开枪射击。我要先把这屋子搜查一下然后再撤。”

马文队长搜查了一番,不过显然没有发现隐藏铸币机的痕迹。他走下楼来,和一干人把麦克默多押送到总署去。天色已经昏黑,刮起一阵强烈的暴风雪,因此街上已经很少行人,只有少数几个闲逛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壮着胆子大声诅咒被捕者。

“处决这个该死的死酷党人!"他们高声喊道,“处决他!”在麦克默多被推进警署时,他们嘲笑他。经过主管的警官简短的审问之后,麦克默多被投进普通牢房。他发现鲍德温和前一天晚上的其他三个罪犯也在这里,他们都是这天下午被捕的,等候明天审讯。

自由人会的手很长,甚至能伸到监牢里。天晚以后,一个狱卒带进一捆稻草来给他们铺用,他又从里面拿出两瓶威士忌酒,几个酒杯和一副纸牌来。他们就饮酒赌博,狂欢了一夜,丝毫不顾虑明早的事。

他们这样做什么麻烦也没惹出来,案件的结局就是明证。这位地方法官,根据证词不能给他们定罪。一方面,排字工人和樱孩工人不得不承认灯光十分模糊,他们自己也非常混乱慌张,尽管他们相信被告就是其中的人,但很难绝对保证认清行凶者的面貌。

经过麦金蒂安排好的聪明的律师一番盘问以后,这些证人的证词更加含糊不清了。被害人已经证明说,他遭受突然袭击时非常震惊,除了记得第一个动手打他的人有一撮小胡子以外,什么也说不清。他补充说,他知道这些人是死酷党党徒,因为社会上没有别的人恨他,由于他经常公开发表评论,长期以来受到该党党徒的威胁恫吓。

另一方面,有六个公民,其中包括市政官参议员麦金蒂,出席作证,他们的证词坚决、一致、清楚地说明,这些被告都在工会打扑克,一直到严重违法行为发生一个多小时以后才散场。

不用说,对被捕的人所受的烦扰,法官说了一些近于道歉的话,同时含蓄地训斥了马文队长和警察多管闲事,便把被告释放了。

这时法庭内一些旁听者大声鼓掌欢迎这一裁决,麦克默多看出其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会里的弟兄都微笑着挥手致意。可是另一些人在这伙罪犯从被告席上鱼贯而出时,坐在那里双唇紧闭,目光阴郁;其中一个小个子黑胡须面容坚毅果敢的人,在那些获释的罪犯从他面前走过时,说出了他自己和其他人的想法。

“你们这些该死的凶手!"他喊道,"我们还要收拾你们的!”

五 最黑暗的时刻

杰克·麦克默多自从被捕和无罪释放以后,在他那一伙人中,声名大噪。一个人在入会的当夜就干了一些事,使他在法官面前受审,在这个社团是史无前例的。他已赢得很高的声望,人们认为他是一个好酒友,兴致很高的狂欢者,性情高傲,绝不肯受人侮辱,即便对具有无上权威的首领本人,他也绝不让步。可是除此之外,他还给同伙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家认为,在全分会,没有一个人的头脑能象他那样转眼就能想出一个嗜血成性的阴谋诡计,也没有一个人的手能象他那样把阴谋诡计付诸实施。“他一定是一个手脚利落的家伙,"那些老家伙们议论道,他们等待着时机,让麦克默多开始大显身手。

麦金蒂手中已有足够的役使工具,可是他认为麦克默多是一个最有才干的人,他觉得自己好象一个主人用品带系住一条凶残嗜血的猎犬,用一些劣种狗去做小事,但总有一天要放开这个凶兽去捕食。少数会员,其中也有鲍德温,对这个外来人升得很快深感不满,甚至怀恨在心,可是他们却回避他,因为麦克默多就象轻易笑闹一样随时可以和人决斗。

不过,假如说麦克默多在党羽中赢得了荣誉,而他却失去了另外一个、甚至是对他更重要的方面,那就是伊蒂·谢夫特的父亲从此不再和他打交道,也不许他上门。伊蒂深深沉缅于对麦克默多的爱情之中,但她善良的心性却也觉得,倘若和一个暴徒结婚,很难料想后果如何。

一天夜晚,伊蒂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早晨,她决心去看望麦克默多,她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了,要尽最大努力把他从那些拉他下水的恶势力下挽救出来。因为麦克默多经常求她到他家中去,她便向麦克默多家走来,径直奔向他的起居室。麦克默多正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面前放着一封信。年方十九的伊蒂,陡然闪过一个女孩子的顽皮念头。伊蒂轻轻把门推开,见麦克默多丝毫没有察觉,便蹑手蹑脚地悄悄走向前去,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

伊蒂本想吓一吓麦克默多,这一着肯定办到了;但没有料到自己也受到惊吓。麦克默多象老虎一般反身一跃而起,把右手扼到伊蒂咽喉上。与此同时,左手把他面前放的信揉成一团。一时间他怒目横眉地站在那里。可是,定睛一看,不由惊喜交加,马上收敛其他那凶恶的面容。伊蒂已被吓得向后退缩,因为在她那平静文雅的生活中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

“原来是你呀!"麦克默多擦去额上的冷汗,说道,“没有想到是你来,我亲爱的,我差点没把你扼死。来吧,亲爱的,"麦克默多伸出双手说道,“让我来向你赔礼。”

伊蒂突然从麦克默多的表情上看出,他是因犯罪而惊恐。这使她惊魂未定。她那妇女的本能告诉自己,麦克默多决不是徒然受惊才吓成这个样子。他是犯罪——就是这个问题——是因犯罪而惊恐!

“你出了什么事?杰克,"伊蒂高声说道,“为什么我把你吓成这样?噢,杰克,假如你问心无愧的话,那你决不会这样看着我的!”

“不错,我正在想别的事情,所以你那么婀娜轻盈地走进来……”

“不,不,决不仅是这样,杰克,"伊蒂突然产生了怀疑,“让我看看你写的那封信。”

“啊,伊蒂。我不能给你看。”

伊蒂更加怀疑了。

“那是给另一个女人写的,"她叫嚷道,“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看?那是给你妻子写的信吧?我怎能确定你是一个未婚男子呢?你是一个外来人,没有一个人了解你。”

“我没有结过婚,伊蒂。瞧,我现在发誓!你是世上我唯一爱的女子。我对耶稣的十字架发誓!”

麦克默多面色苍白,激动恳挚地辩白说,伊蒂只得相信他。

“好,那么,"伊蒂说道,“你为什么不愿让我看那封信呢?”

“我告诉你说,我亲爱的,"麦克默多说道,“我曾宣誓不给别人看这封信,正象我不会破坏我对你发过的誓言一样。因此,我要对接受我誓言的人守信用。这是会里的事务,即使对你也要保守秘密。当你把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时,我之所以受到惊吓,因为这可能是一只侦探的手啊,难道连这你还不明白吗?”

伊蒂觉得他说的都是实话。麦克默多把她抱在怀里亲吻,来驱散她的惊恐和怀疑。

“那么,请坐在我身旁。这是王后的奇异宝座,不过这已是你贫穷的情人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我想,将来总有一天他会让你得到幸福的。现在你精神好一点了吗?”

“当我知道你是罪犯中的一员时,当我不晓得哪一天会听到法庭审理你的杀人案件时,我的精神怎么能有一时期刻的安宁呢?昨天,我们的一个房客这样称呼你,说什么"麦克默多这个死酷党人"。这简直象一把刀子扎到我心里一样啊!”

“确实,让他们说去好了,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他们说的是实话。”

“好,亲爱的,事情不是象你想得那么坏。我们不过是一些穷人,试图用我们的手段,争取我们的权力罢了。”

伊蒂双臂搂祝糊情人的颈项。"放弃它吧!杰克,为了我,为了上帝,放弃它吧!今天我就是为了求你才到这儿来的。噢,杰克,看,我跪下来求求你!我跪在你面前恳求你放弃它!”

麦克默多抱起伊蒂,把她的头放在胸前,抚慰她道:“当然,我亲爱的,你不知道你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如果意味着破坏我的誓言,背离我的同伙,我怎么能放弃它呢?假如你能明白我干的是什么事,你就不会向我要求这个了。再说,即使我想这样做,我又怎能做得到呢?你不想一想,死酷党能容许一个人携带它的一切秘密随便走掉吗?”

“我想到这点了,杰克。我完全计划好了。父亲储蓄了一些钱。他早已厌倦了这个地方,在这里那些人的恐怖行为使我们的生活暗淡无光。父亲已经准备离开。我们一起逃往费城,或是去纽约,到那里我们就安全了,不必再怕他们。”

麦克默多笑了笑,说道:“这个会党手伸得很长。你以为它不能从这里伸到费城或纽约去吗?”

“好,那么,我们去西方,或是去英国,或是去德国,爸爸就是那里人。只要离开这"恐怖谷",到哪里都行。”

麦克默多想到了老莫里斯兄弟。

“真的,我听到这样称呼这座山谷,这已是第二次了,"麦克默多说道,“这阴霾看来确实压在你们许多人头上。”

“它无时无刻不使我们的生活惨淡无光。你想特德·鲍德温会宽恕我们吗?假如不是他怕你,你想我们的运气会怎么样?你只要看看他望着我时的那种如饥似渴的眼光够了!”

“皇天在上!假如我再碰到他这样,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过,小姑娘,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请彻底相信我的话吧。不过只要你让我自己去想办法,我一定会找到体面的出路的。”

“干这样的事是不体面的。”

“好,好,这不过是你的看法。可是只要你给我六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做到使我离开这里时毫不愧对于人。”

姑娘高兴得笑了。

“六个月!"她大声说道,“这是你的诺言吗?”

“对,也可能七个月或八个月。可是最多不过一年,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山谷了。”

伊蒂所能得到的莫过这些了,但这些却很重要。这隐隐的一丝曙光,就把将来的一切阴霾一驱而尽。她满心轻松愉快地回到父亲家中。自从杰克·麦克默多闯入她的生活以来,她还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也许有人以为,死酷党所做所为全都会让它的党徒知道的,可是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组织比一般简单的分会要广泛、复杂得多。即使身主麦金蒂对许多事也一无所知。因为有一个称为县代表的官员,住在离市中心很远的霍布森领地,他用出人意外而又专横的手段行使权力,统治着各个不同的分会。麦克默多仅仅看到过他一次,这是一个狡诈的人,头发有点发灰,行动鬼鬼祟祟,活象一只耗子,总是充满恶意地斜眼看人。此人名叫伊万斯·波特。甚至维尔米萨的大头目在他面前也感到有些畏惧。如同非凡的丹东在凶险的罗伯斯比尔面前①②感到软弱无力一样。

①丹东(danton1759——1794)十八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著名活动家、律师。他说过:“为了战胜敌人,必须勇敢,勇敢,还要勇敢。"后丹东及其附和者实质上变成了反革命政党,1794年4月5日被革命法庭判处死刑。——译者注

②罗伯斯比尔(robespierre1758——1794)十八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著名活动家。雅各宾派专政(1793年6月——1794年7月)的革命政府首脑。——译者注

一天,麦克默多同寓的伙伴斯坎伦收到麦金蒂的一封便笺,里面附有伊万斯·波特写来的信,信上通知说,将派两名得力人员——劳勒和安德鲁斯——到邻区行事,而对他们行事的对象,就不做详细说明了。身主是否可以给他们安徘适当住处?麦金蒂写道,在工会里任何人都无法保守秘密,因此,他责成麦克默多和斯坎伦把这两个来人安排在他们寓所住几天。

就在当天夜晚,这两个人来了,每个人带着一个手提包。劳勒年龄较大,是一个精明人,沉默寡言,比较稳重,身着一件旧礼服大衣,戴一顶软毡帽,乱蓬蓬的灰白胡子,

使人感到他是一个巡回传教士。他的伙伴安德鲁斯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面容坦率,性情开朗,举止轻快活泼,好象一个人出来欢度假期,准备不放过一分钟地尽情欢乐似的。

两个人都绝不饮酒,从各方面看都是地地道道的党徒。他们是这个杀人协会的得力工具和杀人凶手。劳勒已经干过十四次这类犯罪活动,安德鲁斯也杀过三次人了。

麦克默多发现,他们很乐意谈自己过去的作为,讲起来颇为得意,带着为社团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骄傲神情。但对目前要执行的任务却守口如瓶。

“他们选派我们来是因为我和这个孩子都不饮酒,"劳勒解释说,“他们相信我们不会说出我们不应该说的。这是县代表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请你们不要见怪。”

“当然了,我们都是同党,"麦克默多的同宿人斯坎伦说道,这时四人坐下共进晚餐。

“这是实话,我们可以毫无限制地谈论如何杀死查利·威廉斯,或者如何杀死西蒙·伯德,以及过去的其他案子。可是在我们这件事未得手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能谈。”

“这里有六七个人,我要教训他们,"麦克默多咒骂道,“我猜,你们是不是追踪铁山的杰克·诺克斯?我认为他应该得到惩罚。”

“不,还不是他。”

“要不然是赫尔曼·斯特劳斯?”

“不,也不是他。”

“好,如果你们不肯说,我们也不勉强,可是我很愿意知道。”

劳勒摇头微笑。他是坚决不肯开口了。

尽管他俩缄默不言,斯坎伦和麦克默多却决定参加他们所说的"游戏"。所以,一天清晨,麦克默多听到他们蹑手蹑脚地下了楼,便把斯坎伦叫醒,急忙穿上衣服。这时房门大开,天还没亮,他们借助灯光,看到那两个人已经走到街上,麦克默多和斯坎伦便小心翼翼地尾随踏雪而行。

他们的寓所靠近镇边,那两个人很快走到镇外边十字路口。另有三人早在那里等候,劳勒和安德鲁斯与他们匆匆说了几句话,便一同走了。可想而知,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所以要用这么多人。有几条小径通往各个矿场,这些人走上一条通往克劳山去的小路。

那里的矿场掌握在一个极有气力、精明能干的人手中,由于这个英国经理乔塞亚·邓恩精力旺盛、不惧邪恶,所以长期以来,尽管恐怖笼罩着山谷,这里却依然纪律严明,秩序井然。

天色已经大亮,工人们慢慢上路,有的独自一人,有的三五成群,沿着踩黑了的小路走去。

麦克默多和斯坎伦混在人群中慢步走去,始终保持能望到他们所尾随的人。一股浓烟升起,随着是一阵汽笛的刺耳尖叫声。这是开工信号,十分钟以后,罐笼就要降下去,劳动也就开始了。

他们来到矿井周围空旷的地方,已经有上百名矿工等在那里,因为天气严寒,他们不住跺脚,向手上呵气。这几个陌生人站在机房附近。斯坎伦和麦克默多登上一堆煤渣,可以从此处望到全景。他们看到矿务技师,这位叫做孟席斯的大胡子苏格兰人,从机房走出来,吹响哨子,指挥罐笼降下去。

这时,一个身体颀长、面容诚恳、脸刮得光光的年轻人,向矿井前走去。在他走过来时,一眼看到机房旁那伙默不作声、站着不动的人,这伙人把帽子戴得很低,竖起大衣领子遮着脸。一瞬间这个经理预感到死神把它冷酷的手抚到他的心上,但他不顾一切,只顾恪尽职责,要去驱逐这几个闯来的陌生人。

“你们是什么人?"他一面向前走,一面问道,“你们在这里游荡什么?”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可是少年安德鲁斯走上前去,一枪射中他的肚子。这上百名等候上工的矿工一动也不动,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似乎已被吓得目瞪口呆。这个经理双手捂住伤口,弯下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一旁,可是另一个凶手又开了枪,他便倒在地上,在一堆渣块间挣扎性命了。那个苏格兰人孟席斯见了,大吼一声,举起一根大铁扳手向凶手们打去,可是他脸上立刻中了两枪,也倒在凶手脚旁死去。

这时一阵哗乱,一些矿工涌向前来,可是两个陌生人向众人头上连发数枪,于是人群溃散开来,一些人径直跑回维尔米萨自己家中去了。

只有少数最胆大的人重新聚在一起,又返回矿山来。这伙杀人犯已经消逝在清晨的薄雾中,他们虽然当着上百名旁观者的面杀害了两条性命,却没有留下一点证据。

斯坎伦和麦克默多转回家去。斯坎伦心情懊丧,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行凶,而且不象人家让他相信的那样,是一种"游戏"。在他们赶回镇内时,被害经理的妻子可怕的哭叫声一直萦绕在他们耳边。麦克默多受到很大震动,一言不发,不过他看到同伴如此懦弱,却也不以为然。

“真的,这象是一场战争,"麦克默多重复说道,“我们和他们之间不是战争是什么呢?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能回击就向他们回击。”

这天夜晚,工会大楼中分会办公室里大肆狂欢,不仅庆祝刺杀克劳山煤矿经理和技师的胜利,这场胜利使该会党对被勒索和吓昏了的公司可以为所欲为;而且还庆祝分会本身多年来取得的胜利。

在县代表派五名得力人手到维尔米萨来行刺时,他要求,维尔米萨秘密选派三个人去杀害斯特克罗亚尔市的威廉·黑尔斯作为酬谢。黑尔斯是吉尔默敦地区的一个人所共知、受人爱戴的矿产主。他深信他在世上没有敌人,因为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一个模范的雇主。但是,他在工作中很讲求效率,曾把一些酗酒闹事、游手好闲的雇员辞退了,而他们正是具有无上权势的死酷党的党员。即使死亡威胁着他,也不能动遥蝴的决心。

而在一个自由文明的国家里,他却被人杀害了。

他们杀人以后,特德·鲍德温摊开四肢,半躺在身主旁边的荣誉席上,他是这一组人的头目。他那绯红的面孔以及呆滞、充满血丝的双眼说明他没有睡觉和饮酒过量。头一天他和两个同伙在山中过了一夜。他们不修边幅,疲惫不堪。可是没有哪些从敢死队回来的英雄,能象他们那样得到同伙这样热烈的欢迎。

他们兴高采烈地一遍又一遍讲说他们的杰作,伴随而来的是兴奋的叫喊声、狂笑声。

他们在陡峭的山顶上隐藏起来,守候他们准备杀害的人黄昏回家,他们知道,这个人一定会让他的马在这里缓辔而行。因为天气严寒,被害者穿着毛皮衣服,以至未来得及掏出手枪。他们把他拉下马来,一连打了他好几枪。他曾高声求饶。这求饶声被死酷党人翻来覆去说着当作笑料。

“让我们再听听他怎样惨叫,"这些匪徒们叫喊道。

他们谁也不认识这个人,可是这是杀人行乐的无穷无尽的戏剧性事件,他们是为了向吉尔默敦地区的死酷党人显示,自己是可以信赖的人。

还有一个意外事件,当他们把手中枪里的子弹都倾泻到这个僵卧的尸体上时,一对夫起正驱车来到这里。有人提议连这两个人一起干掉,可是这两个人与这矿山毫无关系,所以他们厉声命令这对夫岂不许声张,赶紧走开,以免遭到不幸。因此,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则被丢在那里,向那些铁硬心肠的矿主示警,而那三名杰出的复仇者则消逝在亘古未曾开拓的荒山僻壤之中。

他们得了手,在这里安全而稳妥,同党们的赞扬喝彩声不绝于耳。

这是死酷党人得意的日子,阴霾笼罩了全谷。可是正如一个足智多谋的将军选择了胜利的时机,可以加倍扩大战果,使敌军溃败后无暇整顿一样,首领麦金蒂阴险恶毒的双眼前浮现出一个作战方案,筹划新的诡计去谋害那些反对他的人。就在这天晚上,喝得半醉的党徒们走散以后,麦金蒂碰了碰麦克默多的胳臂,把他引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间内室里。

“喂,我的伙计,"麦金蒂说道,“我终于给你找到了一件值得你干的差事。你可以亲手去完成它。”

“听到这我很感骄傲,"麦克默多答道。

“你可以带两个人和你一起去,这两个人是曼德斯和赖利。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

不除去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我们在这一地区就永远不能安心。假如你能把他干掉,你就能赢得产煤区每一分会的感谢。”

“无论如何,我一定尽力去做。他是谁?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麦金蒂从嘴角拿开雪茄,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开始画一个草图。

“他是戴克钢铁公司的总领班,是个意志刚强的人,是战时的一个老海军陆战队上士,受过许多伤,头发灰白。我们曾两次去解决他,都没有成功,而吉姆·卡纳威反而丧失了性命。现在请你接着去完成它。这就是那所房子,孤零零地在戴克钢铁公司的十字路口,正象你在这张图上所看到的一样,没有人能听得到声音。白天去是不行的,他经常戒备着,射击得既快又准,而且连问也不问就开枪。可是在夜间——对,他和妻子、三个孩子和一个佣工住在那里。你要干就全干掉,无别的抉择。如果你把一包炸药放在前门,上面用一根慢慢引着的导火线……”

“这个人干了什么事?”

“我不是对你说过他枪杀了吉姆·卡纳威吗?”

“他为什么要枪杀吉姆呢?”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卡纳威夜里走到他房子附近,他就开枪打死了卡纳威。你我就谈到这里。你现在可以去把这事打点一下。”

“还有两个妇女和小孩。连他们也一起干掉吗?”

“也要干掉,不然我们怎样能干掉他呢?”

“他们并没有什么罪过,连他们一起干掉,似乎有些难以下手。”

“这话多么愚蠢?你变卦了吗?”

“慢着,参议员先生,别急!我什么时候说过或做过使你认为我不接受身主命令的事呢?不管是也好,非也好,反正由你来定就是了。”

“那么,你去完成它?”

“当然我去完成它了。”

“什么时候?”

“啊,你最好给我一两个晚上时间,我可以看看这所房子,拟定计划,然后……”

“太好了,"麦金蒂和他握手,说道,“我把这事交给你了。你把消息带回来时,我们就要很好庆祝。这正是最后的一着,使他们全都向我们屈膝。”

麦克默多突然接受这样的委托,不由久久地深思。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居住的孤零零的房屋,在邻近的山谷里,离这里有五英里左右。就在这天夜晚,麦克默多独自一人去为暗杀活动做准备。他侦察完情况回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第二天他去看他的两个助手曼德斯和赖利,这是两个卤莽轻率的年轻人,他们兴高采烈,仿佛要去打围逐鹿一样。

两夜以后,他们在镇外相会,三个人都带了武器,其中一人带了一袋采石场用的炸药。他们来到这所孤零零的房前时,已是半夜两点钟。夜里风势迅猛,乱云急驰,半轮明月时隐时现。他们深恐有猎犬出来,十分小心地向前走去,手中的枪机头大张。可是只听疾风怒吼,别无声息,只见树枝摇曳,毫无动静。

麦克默多站在这所孤零零的房屋门外静听了一阵,里面寂静无声,便把炸药包放到门边,用小刀挖了一个小洞,点燃了导火索,和两个同伙走到远处安全地带,伏在沟里观看。炸药爆炸的轰鸣声以及房屋倒坍的低沉的隆隆声,说明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在这个社团的血腥史上还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干净利落的杰作呢。

然而,可惜他们的精心策划和大胆执行都白费了!原来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听到许多人被害的消息,知道死酷党人也要来谋害自己,就在前一天把家搬到比较安全而又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了。那里还有一队警察防守。炸药所炸毁的只是一所空房子,而这位刚毅坚强的老海军陆战队上士依然严格地管理戴克钢铁厂的矿工。

“待我来收拾他,"麦克默多说道,“把他交给我,即使我等他一年,也一定结果他。”会里的人都对他表示感激和信任,于是这件事就暂时结束了。

几星期以后,报上报道说,威尔科克斯被人暗杀。而麦克默多在继续完成他未结束的工作,这已经是人所周知的了。

这就是自由人会所用的一些手法,这就是死酷党人的所作所为。他们对这一广袤富庶的地区施行着恐怖的统治,而由于存在着死酷党人的恐怖行动,长期以来,人们总是提心吊胆地生活着。为什么用这么多罪恶的事实来玷污这些纸张呢?难道我还没有完全说清这些人和他们的手法吗?

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载入历史,人们可以从记载里看到详细情节。读者可以在那里看到,他们还枪杀警察亨特和伊万斯,因为他们竟斗胆逮捕过两个死酷党徒——这两件暴行是维尔米萨分会策划的,并且残忍地杀害了两名孤立无援手无寸铁的人;读者还可以读到,拉贝太太被枪杀,因为首领麦金蒂命人将她丈夫打得半死,她紧抱着丈夫不放;老詹金斯被害,不久他弟弟也惨遭杀害;詹姆斯·默多克被弄得肢体残废;斯塔普霍斯全家被炸;斯坦德鲁斯被谋杀;惨案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在这恐怖的寒冬里。

阴霾暗无天日地笼罩着恐怖谷。春天来了,溪水潺潺,草木发芽。长时间受到束缚的大自然恢复了生气;可是生活在恐怖之中的男女却依然毫无希望。他们头上的阴云从未象一八七五年初夏那样黑暗而令人绝望。

六 危机

恐怖统治达到了顶峰。麦克默多已经被委任为会中的执事,大有希望日后继麦金蒂做身主的候选人,现在他的同伙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以致没有他的指点和协助,什么事也做不成。可是,他在自由人会中的名声愈大,当他在维尔米萨街上走过时,那些平民愈仇视他。他们不顾恐怖的威胁,决心联合起来共同反抗压其他们的人。死酷党听到传说:先驱报社有秘密集会,并向守法的平民分发武器。但麦金蒂和他手下的人对此却毫不介意。因为他们人数众多,胆大包天,武器精良;而对手却是一盘散沙,无权无势。

结果一定象过去一样,只是漫无目标的空谈,多半是无能为力的罢手而已。这就是麦金蒂、麦克默多和那些勇敢分子们的说法。

党徒们经常在星期六晚上集会。五月里,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麦克默多正要去赴会,被称为懦夫的莫里斯兄弟前来拜访他。莫里斯愁容满面,紧皱双眉,慈祥的面孔显得憔悴瘦长。

“我可以和你随便谈谈吗?麦克默多先生。”

“当然可以。”

“我从未忘记,有一次我曾向你说过心里话,甚至首领亲自来问你这件事,你也守口如瓶。”

“既然你信任我,我怎能不这样做呢?但这并不等于我同意你所说的话。”

“这点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只有对你才敢说心里话,而又不怕泄露。现在我有一件秘密,"他把手放在胸前,说道,“它使我心急如焚。我愿它施加于你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只希望我能幸免。假如我把它说出来,势必要出谋杀案件。如果我不说,那就可能招致我们全体覆灭。愿上帝救我,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麦克默多恳切地望着他,只见他四肢颤抖。麦克默多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给他。

“这就是对你这样的人用的药品,"麦克默多说道,“现在请你告诉我吧。”

莫里斯把酒喝了,苍白的面容恢复了红润。"我可以只用一句话就向你说清楚。"他说道,“已经有侦探追查我们了。”

麦克默多惊愕地望着他。

“怎么?伙计,你疯了!"麦克默多说道,“这地方不是经常塞满警察和侦探吗?他们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害呢?”

“不,不,这并不是本地人。正象你说的,那些本地人,我们都知道,他们是干不出什么名堂的,可是你听说过平克顿的侦探吗?”

“我听说过几个人的名字。”

“好,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追查你时,你可不要不在意。那不是一家漫不经心的政府机构,而是一个十分认真的起业中的智囊,它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不择手段地要搞出个结果来。假如一个平克顿的侦探要插手过问这件事,那我们就全毁了。”

“我们必须杀死他。”

“啊,你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那就一定要在会上提出来了。我不是向你说过,结果会出谋杀案件吗?”

“当然了,杀人算什么?在此地不是极普通的事吗?”

“的确,是这样,可是我并没有想叫这个人被杀啊。我心里又将永远不能平静了。

可是不然的话,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是危险的。上帝啊,我怎么办呢?"他身体前后摇动,犹豫不决。

他的话使麦克默多深受感动。不难看出,麦克默多是同意莫里斯对危机的看法的,需要去应付它。麦克默多抚着莫里斯的肩膀,热情地摇遥蝴。

“喂,伙计,"麦克默多非常激动,几乎喊叫似地大声说道,

“你坐在这儿象老太太哭丧一样是毫无用处的。我们来摆摆情况。这个人是谁?他在哪里?你怎么听说到他的?为什么你来找我?”

“我来找你,因为唯有你能指教我。我曾对你说过,在我来这里以前,我在西部地方开过一家商店。那里有我一些好朋友。有一个朋友是在电报局工作的。这就是我昨天收到的信,是他写给我的。这一页顶上就写得很清楚,你自己可以把它念一下。”

麦克默多遂读道:

"你们那里的死酷党人现在怎么样了?在报上看到许多有关他们的报道。你知我知我希望不久就得到你的消息。听说,有五家有限公司和两处铁路局十分认真地着手处理这件事。他们既然有这种打算,那你可以确信,他们一定要到那里去的。他们正直接插手。平克顿侦探公司已经奉命进行调查,其中的佼佼者伯尔弟·爱德华正在行动,这些罪恶的事情现在完全可以得到制止了。”

“请你把附言读一读。”

“当然,我所告诉你的,是我从日常业务工作中了解到的,所以不能再进一步说清楚了。他们使用的是奇怪的密码,我不懂他们的意思。”

麦克默多手里拿着这封信,无精打采地静坐了很久,一时间一团迷雾冉冉升起,在他面前呈现出万丈深渊。

“还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吗?"麦克默多问道。

“我没有告诉别的人。”

“不过这个人,你的朋友,会写信给别的人吗?”

“啊,我敢说他还认识一两个人。”

“是会里人吗?”

“很可能。”

“我所以要问这个,因为或者他可以把伯尔弟·爱德华这个人的形状介绍一下。那么我们就可以着手追寻他的行踪了。”

“啊,这倒可以。可是我不认为他认识爱德华。他告诉我这个消息,也是从日常业务中得到的,他怎么能认识这个平克顿的侦探呢?”

麦克默多猛然跳起来。

“天哪!"他喊道,“我一定要抓祝蝴。我连这事都不知道,该是多么愚蠢哪!不过我们还算幸运!趁他还未能造成损害,我们可以先收拾他。喂,莫里斯,你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吗?”

“当然了,只要你能不连累我就行。”

“我一定办这件事,你完全可撒手让我来办。我甚至用不着提你的名字,我一人作事一人当,就当作这封信是写给我的。这可使你满意了吧?”

“这样办正合我的心意。”

“那么,就谈到这里,你要保持缄默。现在我要到分会去,我们很快就可以让这个老平克顿侦探垂头丧气了。”

“你们不会杀死这个人吧?”

“莫里斯,我的朋友,你知道得越少,你越可以问心无愧。你最好去睡大觉,不要再多问了,让这件事听其自然吧。现在我来处理它。”

莫里斯走时,忧愁地摇了摇头,叹道:

“我觉得我的双手沾满了他的鲜血。”

“无论如何,自卫不能算是谋杀,"麦克默多狞笑道,“不是我们杀死他,就是他杀死我们。如果我们让他长久呆在山谷里,我想他会把我们一网打尽的。呃,莫里斯兄弟,我们还要选你做身主呢,因为你真正救了我们整个死酷党。”

然而从他的行动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他虽然这么说,可是却十分认真地思考这件新获得的消息。可能他问心有愧;可能由于平克顿组织威名显赫;可能知道这些庞大而富有的有限公司自己动手清除死酷党人,不管他出于哪种考虑,他的行动说明他是从最坏处作准备的。在他离家以前,把凡是能把他牵连进刑事案件的片纸只字都销毁了。然后他才满意地出口长气,似乎觉得安全了。可是危险还压在他心上,因为在去分会途中,他又在老谢夫特家停了下来。谢夫特已经禁止麦克默多到他家去。可是麦克默多轻轻敲了敲窗户,伊蒂便出来迎接他。她情人双目中的残暴表情消逝了,但伊蒂从他严肃的脸上看到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

“你一定出了什么事!"伊蒂高声喊道,“噢,杰克,你一定遇到了危险!”

“不错,我亲爱的,不过这并不是很坏的事。在事情没有恶化以前,我们把家搬一搬,那就是很明智的了。”

“搬家?”

“有一次我答应你,将来我要离开这里。我想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今晚我得到一个消息,是一个坏消息,我看麻烦事来了。”

“是警察吗?”

“对,是一个平克顿的侦探。不过,亲爱的,你不用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必知道这件事对我这样的人会怎么样。这件事与我关系太大了,但我很快就会摆脱它的。

你说过,如果我离开这里,你要和我一起走。”

“啊,杰克,这会使你得救的。”

“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伊蒂,我不会伤害你那美丽身躯的一根毫发。你仿佛坐在云端的黄金宝座上,我常常瞻望你的容颜,却决不肯从那里把你拖下一英寸来。你相信我吗?”

伊蒂默默无言地把手放在麦克默多的手掌中。

“好,那么,请你听我说,并且照我说的去做。因为这确实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我确信,谷中将有大事发生。我们许多人都需要加以提防。无论如何,我是其中的一个。

如果我离开这里,不论日夜,你都要和我一起走!”

“我一定随后就去,杰克。”

“不,不,你一定要和我一起走。如果我离开这个山谷,我就永远不能再回来,或许我要躲避警察耳目,连通信的机会也没有,我怎能把你丢下呢?你一定要和我一起走。

我来的那地方有一个好女人,我把你安顿到那里,我们再结婚。你肯走吗?”

“好的,杰克,我随你走。”

“你这样相信我,上帝保佑你!如果我辜负了你的信任,那我就是一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了。现在,伊蒂,请你注意,只要我带一个便笺给你,你接到它,就要抛弃一切,直接到车站候车室,在那里等候,我会来找你。”

“接到你写的便笺,不管白天晚上,我一定去,杰克。”

麦克默多作好了出走的准备工作,心情稍稍舒畅了些,便向分会走去。那里已经聚满了人。他回答了暗号,通过了戒备森严的外围警戒和内部警卫。麦克默多一走进来,便受到热烈的欢迎。长长的房屋挤满了人,他从烟雾之中看到了身主麦金蒂那乱成一团的又长又密的黑发,鲍德温凶残而不友好的表情,书记哈拉威那鹫鹰一样的脸孔,以及十几个分会中的领导人物。他很高兴,他们都在这里,可以商议一下他得来的消息。

“真的,我们看到你很高兴,兄弟!"身主麦金蒂高声喊道,

“这里正有一件事需要有一个所罗门作出公正的裁决呢。"①

①所罗门:(solomon)古以色列王国国王大卫之子,以智慧著称。——译者注

“是兰德和伊根,"麦克默多坐下来,邻座的人向他解释说,“他们两个人去枪杀斯蒂列斯镇的克雷布老人,两个人都抢着要分会的赏金,你来说说究竟是谁开枪击中的?”

麦克默多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手举起,他面上的表情,使大家都吃惊地注意着他。

出现一阵死一样的寂静,等待他讲话。

“可敬的身主,"麦克默多严肃地说道,“我有紧急的事报告!”

“既然麦克默多兄弟有紧急事报告,"麦金蒂说道,“按照会中规定,自然应该优先讨论。现在,兄弟,请你说吧。”

麦克默多从衣袋里拿出信来。

“可敬的身主和诸位弟兄,"麦克默多说道,“今天,我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不过我们事先知道并加以讨论,总比毫无戒备就被一网打尽要好得多。我得到通知说,国内那些最有钱有势的组织联合起来准备消灭我们,有一个平克顿的侦探,一个名叫伯尔弟·爱德华的人已来到这个山谷搜集证据,以便把绞索套到我们许多人的脖子上,并把在座的各位送进重罪犯牢房。所以我说有紧急事要报告,请大家讨论。”

室中顿时鸦雀无声,最后还是身主麦金蒂打破了沉寂。

“麦克默多兄弟,你有什么证据吗?"麦金蒂问道。

“我收到一封信,这些情况就在这封信里写着,"麦克默多说道。他高声把这一段话读了一遍,又说,“我要守信用,不能再把这封信的详细内容都读出来,也不能把信交到你们手里,但我敢向你们保证,信上再也没有与本会利益攸关的事了。我一接到信,立即前来向诸位报告这件事。”

“请允许我讲一讲,"一个年纪较大的弟兄说道,“我听说过伯尔弟·爱德华这个人,他是平克顿私家侦探公司里一个最有名片的侦探。”

“有人见过他吗?”

“是的,"麦克默多说道,“我见过他。”

室内顿时出现一阵惊诧的低语声。

“我相信他跑不出我们的手心,"麦克默多笑容满面,继续说道,“假如我们干得迅速而机智,很快就可以把这件事解决好。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再给我一些帮助,那我们就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可是,我们怕什么呢?他怎么能知道我们的事呢?”

“参议员先生,如果大家都象你那样忠诚,你就可以这样说。可是这个人有那些资本家的百万资本做靠山。你难道以为我们会里就没有一个意志薄弱的弟兄可以被收买吗?

他会弄到我们的秘密的——甚至可能已经把秘密弄到手了。现在只有一种可靠的对策。”

“那就是不叫他生离这山谷!"鲍德温说道。

麦克默多点点头。

“你说得好,鲍德温兄弟,"麦克默多说道,“你我过去往往意见不合,可是今晚你倒说对了。”

“那么,他在哪里呢?我们在哪里能见到他?”

“可敬的身主,"麦克默多热情洋溢地说道,“我要向你建议,这对我们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不便在会上公开讨论。我并不是不信任在座的哪位弟兄。可是只要有只言片语传到那个侦探耳中,我们就会失掉抓到他的一切机会。我要求分会选择一些最可靠的人。假如我可以提议的话,参议员先生,你自己算一个,还有鲍德温兄弟,再找五个人。那么我就可以自由地发表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可以说一说我打算怎么做了。”

麦克默多的建议马上被采纳了。选出的人员除了麦金蒂和鲍德温以外,还有面如鹫鹰的书记哈拉威、老虎科马克、凶残的中年杀人凶手司库卡特和不顾生死的亡命徒威拉比两兄弟。

大家精神上仿佛笼罩了一片乌云,许多人头一次开始看到,在他们居住得那么久的地方,一片为被害者复仇的乌云——法律,弥漫在晴空。他们施加于他人的恐怖,过去被他们认为是远不会遭到报应的,现在却使他们大吃一惊,这种果报来得如此急迫,紧压在他们头上。所以党徒们例常的欢宴,这次却抑郁不欢,草草收场了。党徒们很早就走开了。只有他们的头领们留下议事。

“麦克默多,现在你说吧,"他们孤零零的七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麦金蒂说道。

“我刚才说过我认识伯尔弟·爱德华,"麦克默多解释说,

“我用不着告诉你们,你们就可想到,他在这里用的不是这个名字。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不是一个蠢才。他诡称名叫史蒂夫·威尔逊,住在霍布森领地。”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和他讲过话。那时我没有想到这些,要不是收到这封信,我连想也不会再想这件事了。可是现在我深信这就是那个人了。星期三我有事到霍布森领地去,在车上

遇到他。他说他是一个记者,那时我相信了他的话。他说他要为纽约一家报纸写稿,想知道有关死酷党人的一切情况,还要了解他所谓的"暴行",他向我问了各种各样问题,打算弄到一些情况。你们可以相信,我什么也没有泄露。他说,‘如果我能得到对我编辑工作有用的材料,我愿出重金酬谢,"我拣我认为他最爱听的话说了一遍,他便付给我一张二十元纸币作酬金。他又说,"如果你能把我所需要的一切告诉给我,那我就再加十倍酬金。"”

“那么,你告诉他些什么?”

“我可以虚构出任何材料。”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报馆的人呢?”

“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在霍布森领地下了车,我也随着下了车。我走进了电报局,他刚从那里离开。

“"喂,"在他走出去以后,报务员说道,‘这种电文,我想我们应当加倍收费才对。

"我说,‘我想你们是应当加倍收的。"我们都觉得他填写的电报单象中文那么难懂。这个职员又说:"他每天都来发一份电报。"我说,‘对,这是他报纸的特别新闻,他怕别人知道。"这就是那时候那个报务员和我所想到的。可是现在我想的却截然不同了。”

“天哪!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麦金蒂说道,“可是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对付这件事呢?”

“为什么不立刻去收拾他呢?"有一个党徒提议说。

“哎,不错,愈早愈好。”

“如果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就立刻这样去做了,"麦克默多说道,“我只知道他在霍布森领地,可不知道他的寓所。不过,只要你们接受我的建议,我倒有一个计划。”

“好,什么计划?”

“明天早晨我就到霍布森领地去,我通过报务员去找他。我想,他能打听出这个人的住处。好,那么,我可以告诉他我自己就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我告诉他,只要他肯出高价,我就把分会的秘密告诉他。他一定会同意。那时我就告诉他,材料在我家里。

因为到处都有人,不便让他白天到我家去。他自然知道这是一种起码的常识。我让他夜晚十点钟来我家看那些材料,那时我们一定可以抓祝蝴了。”

“这样好吗?”

“其余的事,你们可以自己去筹划。寡妇麦克娜玛拉家是一座孤零零的住宅。她绝对可靠而且聋得象一根木桩。只有斯坎伦和我住在她寓所。假如他答应来的话,我就告诉你们,我会让你们七个人九点钟到我这里来。我们就把他搞进屋。假如他还能活着出去,嗯,那他后半辈子就可以大吹伯尔弟·爱德华的运气了。”

“这么说,平克顿侦探公司该有一个空缺了。要不,就是我弄错了,"麦金蒂说道,

“就谈到这里吧,麦克默多。明天九点钟我们到你那儿去。他走进来以后,你只要把门关上,其它的事就由我们处理好了。”

七 尾声

经过警署审理,约翰·道格拉斯案转到上一级法庭。地方法庭以自卫杀人无罪,宣判释放。

“不借任何代价,一定要让他离开英国,"福尔摩斯给爱德华妻子的信中写道,“这里危机四伏,甚至比他逃过的那些危难还要凶险许多。在英国,没有你丈夫安全栖身之地。”

两个月过去了,我们把这件案子渐渐淡忘了。可是一天早晨,我们的信箱里收到一封莫名片妙的信。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天哪,福尔摩斯先生,天哪!"既无地址,又无署名。我看了这离奇古怪的语句,不觉好笑,可是福尔摩斯却显得异常严肃。

“这一定是坏事情,华生!"福尔摩斯说道,双眉紧锁坐在那里。

夜里已经很晚了,我们的女房东赫德森太太进来通报说,有一位绅士有要事求见福尔摩斯。紧随着通报人之后,我们在伯尔斯通庄园所结识的朋友塞西尔·巴克走了进来。

巴克面色阴郁,形容憔悴。

“我带来了不幸的消息,可怕的消息,福尔摩斯先生,"巴克说道。

“我也很担忧呢,"福尔摩斯说道。

“你没有接到电报吗?”

“我收到一个人写来的信。”

“可怜的道格拉斯。他们告诉我,他的真名叫爱德华,可是对我来说,他永远是贝尼托峡谷的杰克·道格拉斯。在三星期以前,他们夫妇二人一起乘巴尔米拉号轮船到南非洲去了。”

“不错。”

“昨夜这艘船已驶抵开普敦。今天上午我收到道格拉斯夫人的电报:‘杰克于圣赫勒纳岛附近大风中不幸落海。没有人知道如何发生这样的意外事故。艾维·道格拉斯’”

“哎呀!原来如此!"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嗯,我可以肯定,这是有人在幕后周密安排与指挥的。”

“你是说,你认为这不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吗?”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意外事故的。”

“他是被人谋杀的吗?”

“当然了!”

“我也认为是这么回事。这些万恶的死酷党人,这一伙该死的复仇主义罪犯……”

“不,不,我的好先生,"福尔摩斯说道,“这里另有一个主谋的人。这不是一个使用截短了的猎枪和拙笨的六响左轮的案件。你可以说这是一个老对手干的。可是我说这是莫里亚蒂的手法。这次犯罪行动是从伦敦指挥的,不是从美国来的。”

“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下这种毒手的人是一个不甘心失败的人,这个人完全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所作的一切事都一定要达到目的。这样一个有才智的人和一个庞大的组织动手去消灭一个人,就如同铁锤砸胡桃,用力过度显得荒谬可笑,不过,这胡桃自然轻而易举地被砸碎了。”

“这个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知道这些事,还是莫里亚蒂的一个助手走漏的消息。这些美国人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他们象其他外国罪犯那样,要在英国作案,自然就与这个犯罪的巨匠合伙了。从那时期,他们要害的人的命运就注定了。最初莫里亚蒂派他的手下去寻找要谋杀的人,然后指示怎样去处理这件事。结果,当他看到鲍德温暗杀失败的报告以后,他就亲自动手了。你曾听到我在伯尔斯通庄园向贵友警告过,未来的危险比过去的要严重得多。我没说错吧?”

巴克生气地攥紧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头部,说道:“你是说我们只能听任他们摆布吗?你是说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这个魔王吗?”

“不,我没这么说,"福尔摩斯说道,他的双眼似乎远望着未来,“我并没有说他是不能打倒的。可是你必须给我时间——你必须给我时间!”

一时之间,我们大家沉默不语,而福尔摩斯颇有预见的炯炯双目似欲望穿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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